有魔 作者:以鸿 简介: 何月明被杀死后,遭到妖魔的寄生而复活。她与对方达成协议——妖魔助她复仇,她将身体送给对方。   但是,当这个妖魔爱上何明月后,这个协议也可以换一种方式理解…… 第一卷第一章   江水滔滔,一直奔涌到天边去。天边的尽头,出现一个小黑点。   这是一艘即将抵达中国的华丽游轮,船首像是一尊蛇发美杜莎。甲板上面有不少高鼻深目的洋人,晒着太阳高谈阔论。在这群洋人当中,站在船尾处的一个黑发少女便格外引人注目。乌眸红唇,肤色冷白,神情惘然,让人不由联想起东方的野蔷薇。有大胆者上前搭讪,都被少女以流利的英文回绝,悻悻然铩羽而归。   看来这东方的野蔷薇也不是那么好摘的。   “密斯吴,你这朋友是个冷美人啊。”   乔治以别扭的中国口音跟自己的女伴说。他的女伴也是个中国人,年龄跟少女相仿,长相却截然不同,美艳张扬,画着浓浓的妆容,开口调侃道,“冷美人?就她?”   语气中颇为好笑,身子一扭,娉娉婷婷走向那少女。   “我说小明,你都发半天呆了,想啥这么认真呢?”   大名叫何月明的少女一脸出神道,“终于快到家了,我好想念糖油果子蛋烘糕叶儿粑酸辣粉宫保鸡丁夫妻肺片啊。”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好吃的,就跟酒楼里的小二报菜名似的流利。吴蒙蒙啼笑皆非,打趣道,“吃吃吃,就知道吃。难道就不想想你家的小竹马?”   说起小竹马,何月明脸上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她生得清新淡雅,笑起来时如蔷薇绽放,明媚动人,让旁边的偷看者惊艳不已。   “世宁说了会来码头接我。”   啧啧,瞧这恋爱的酸腐味。吴蒙蒙撇撇嘴,突然想到什么般眼睛一亮,兴冲冲问道,“那你大哥呢,他来接你不?”   何月明知道吴蒙蒙早就对自己大哥居心不轨,奈何大哥那个人眼里只有公务,从来不将儿女之情放在心上,要不然不会年纪老大了还是单身一个人。   她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天忙得很,哪来的时间。再说了,你不是还有乔治吗?”   何月明揶揄地朝吴蒙蒙身后看了一眼,体格高大的洋人乔治正痴痴看着吴蒙蒙的方向,显然又是一个石榴裙下的受害者。吴蒙蒙嗤之以鼻,“他比你大哥差远了。”   船到了码头,码头上挤挤涌涌的都是人。乔治使出吃奶的劲,如护花使者般护着两名美丽的女士下了船。何月明朝人群里看去,许是心有灵犀,一眼就看见了许世宁——正是吴蒙蒙口中的小竹马。   三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面容也越发俊秀,带着礼帽,穿着合身的青衫长袍,温润如玉,在码头一群人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同一时间许世宁也看见了她,眼中顿时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快步上前,情不自禁想要抱住何月明,却碍于礼节强行收回了手,只是兴奋地叫着她的名字,傻里傻气如同呆头鹅一般。   吴蒙蒙见到这一幕,不怀好意地想要出声打破这青梅竹马重逢的美好气氛,谁知旁边有人比她更快出声。   “大姐姐,你回来了。”   声音怯生生的,带着些欣喜和讨好。何月明疑惑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许世宁身后还站了一个小少女,穿着简单朴素,看上去娇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样子,眉目之间有几分眼熟。何月明很快反应过来,迟疑道,“二妹妹?”   那少女立刻激动点头,上前来亲热地想要挽住她,何月明不动声色地避开,笑道,“你都这么大啦。”   二妹妹叫何青青,养在何月明老爸三姨太房中。何月明亲娘死得早,三姨太又是个笑里藏刀的性子。好在何月明仗着有老爸宠爱,大哥保护,倒没吃什么亏。只是跟这何青青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去,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姐妹感情,没想到她竟然会来接自己,不由疑惑地转头看了许世宁一眼。   许世宁笑着解释,“青青想念你得很,又说从没来过城里。我便带她一起来接你,顺便让她见见世面。”   何青青满眼信赖地看着许世宁,吴蒙蒙看在眼里,笑嘻嘻捅了一下何月明,在她耳边低声调侃来者不善。何月明没说什么,跟吴蒙蒙各自上了来接人的老爷车,分道扬镳。   老爷车穿过市区。何青青大开眼界,不停感叹外面的繁华。何月明本来与许世宁叙旧,聊得开心之余被她打断好几次,不由没了兴致,索性身子后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何青青不懂事,还想找许世宁聊天,许世宁比了个嘘的手势,温声说道,“你姐姐累了,别吵着她休息。”   何青青便立刻乖巧地闭了嘴,十分善解人意地小声说,“世宁哥哥好体贴哦。”   躺在座椅上的何月明眉头微微一跳。   ***   车子开出市区,开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终于在日落时分开进安和古城。说是城,其实比一个镇子大不了多少,熙熙攘攘,热闹得很,到处都是摆摊的。何月明瞅见一家炸糖油果子的,便叫车停住,下了车去买糖油果子。   许世宁赶紧跟过来付钱,见何青青虽然不说话,却也是眼巴巴盯着,于是善解人意地多买了一串。   何月明心情愈发不悦,索性不上车,直接往家宅的方向走去。这时路边有个摆摊的相士叫住她。   “小姑娘,我观你印堂发黑,双眼无神,最近必有血光之灾啊。”   何月明转头看去,那相士是个中年男子,长得稀松平常,皮肤偏黑,一脸谄笑,绿豆般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显然是认为逮到了一只肥羊。   何月明从小在这条街上长大,看着虽娴静,其实小时候跟着她大哥上蹿下跳毫不含糊,哪里会上这种江湖骗子的当,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才比较发黑。”   说完便扬长而去。   何世宁拿到刚炸好的糖油果子,转头见何月明走开了,叫了几声没回应。他只当街上嘈杂,月明又思家心切没听到,赶紧上了车,将糖油果子递给何青青后,开着车子追到了何宅前。   何家是城中首富,高门大院颇为气派。管家张伯已经在门口等了一天,见到自家小姐回来格外高兴,赶紧迎了进去。   才进门没走几步,何老爷已经在管家的先行通报下,摇着肥滚滚的身体着急地跑了出来,见到何月明大喜得很,拉着宝贝女儿的手舍不得松开,一路牵回正屋里坐下。又叫丫鬟下人等纷纷上了茶水点心,一迭声地问她累不累,罢了还颇为心疼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抱怨她瘦了不少。   何月明听得啼笑皆非,心中却升起脉脉温情来。她亲娘死得早,后院的姨娘们明争暗斗的,好几次把年幼的她当棋子使。好在大哥足够给力,一直护着她,老头子又宠她上天。说起来,其他子女都没她这般待遇,出国留洋也是独一份儿。   何老爷跟她拉扯完,又抬眼去看许世宁。这两小人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何家虽蜗居小城,却是富甲一方;许世宁他爸则是政府要员,清贵世家,祖上据说还出过翰林,真算起来,还是他们何家高攀了。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现在宝贝女儿终于从国外回来,也是时候将这对小儿女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何老爷摸着山羊胡子,笑眯眯地想。他邀请许世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许世宁自然愿意,含笑看向何月明,谁知何月明在接触到他的眼神时,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跟先前在码头上的热情判若两人。许世宁一怔,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个小祖宗。   旁边,何青青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垂眉敛目,看似乖巧,唇角却隐隐得意翘起。   正当一屋子人各怀心思时,外面突然传来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踏过门槛走了进来,门口的光线被挡住,瞬间暗了一暗。   何月明眯着眼愣了一下,当即兴奋地从椅子上弹起,飞扑过去,“大哥,你回来了?!”   只见来人身材高大,足有一米九。一身军装勾勒出猿臂蜂腰,眉眼锋利英气逼人,正是何月明的大哥徐步青。他伸开双臂将扑过来的何月明紧紧搂在怀里。   何老爷也站起身,又惊又喜道,“步青,你不是军务繁忙吗?”   徐步青爽朗笑道,“难得小月亮终于回来了,再怎么忙我也得过来看看。”   他怜爱地摸了摸何月明的头,手掌比何月明的脸还大。粗糙的手掌挂着了她乌黑的发丝,徐步青赶紧颇为抱歉地撤开手。   何月明吐吐舌头,从大哥怀里退开,随手扒拉了下头发,笑道,“没事的。”   徐步青仔仔细细端详着她。她眉目长开了,也更好看tຊ了,说不出的清艳。何月明瞧着大哥这几年越发英俊,难怪闺蜜吴蒙蒙念念不忘,忍不住打趣道,“大哥,你还没给我找个大嫂啊?”   徐步青一滞,无语地瞪着何月明,弯起食指给她额头来了一记暴栗,看着虽重落下却轻,“小丫头。”   何月明捂着额头嘿嘿笑,让旁边的丫鬟把行李箱拿过来。打开行李箱,里面都是给大家准备的礼物。何老爷得了一瓶法国的葡萄酒,乐得见眉不见眼,马上就要打开来灌一口;徐步青得了枚托伦斯煤油打火机,瑞士制造,古铜色外壳颇为洋气。其他的诸如小首饰、咖啡、曲奇等都让管家拿过去分给了各房姨太太以及下人们,一直守在旁边的何青青得了只口红,欢喜地不得了。   厅堂里弥漫着其乐融融的气氛,唯有许世宁有点不得劲。他刚才满怀期待,认为月明给自己准备的是最后的压轴礼物,谁料何月明却像完全将他忘到了脑后一般,一句也不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眼巴巴道,“月明,我的呢?”   何月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嗯?”   闹哄哄的厅堂刚好此时安静了下来,许世宁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尴尬得不行,正不知怎么开口,旁边有个天籁之音解救了他。   “大姐姐,世宁哥哥是问他的礼物呢。”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正是何青青在一旁插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温柔又无辜。何世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忙不迭点头,然而这一幕落在何月明眼里越发刺目。   她也不发作,脸上仍然带着笑,轻飘飘且毫无诚意地说,“啊,忘了。”   许世宁着急了,“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行李箱里面还有个——”   何月明砰的一声合上行李箱,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忘了!”   许世宁没想到自己巴巴地起了个大早,亲自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跑去接她,得到的却是这个待遇,心里委屈得很,又想刚才明明在码头上气氛还很好的,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个小祖宗呢?   旁边的观众只觉得有趣。何老爷捻着山羊胡子哈哈一笑,“两个小朋友,都快成亲了,还这么幼稚。”   话音刚落,场中的人都是一震。虽然何月明与许世宁从小便知道有这桩婚约,彼此之间感情也好,乍一听到依然有些羞涩。   何月明发脾气道,“谁要嫁给他,我才不嫁呢!”   她蛮横地抱起行李箱,色厉内荏道,“我回房休息去了!”   许世宁赶紧给何老爷道了个歉,刻不容缓地也追了出去。   何老爷哑然失笑,摇着头说,“小朋友,真是两个小朋友。”   何青青看着许世宁急切的背影,眼中不甘,手里紧紧握着刚才得来的那只西洋口红,力度大得快要攥断一般。 第二章   何月明抱着行李箱到底走不快,在回廊处被许世宁追上。许世宁急切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月明,你究竟怎么了?”   何月明甩开许世宁的手,见他清俊的脸上满是茫然,显然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自己,不禁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白发作了。她也不是不讲理,一味刁蛮的人,想通了这点后便将行李箱放在地上,直言不讳道,“你跟三妹妹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许世宁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跟她感情好——”   顿了一下,他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露惊喜道,“月明,你不是在吃醋吧?”   何月明哼了一声,很不想承认。   许世宁看着她娇俏的面容,心神荡漾,想要俯身在她的红唇上亲吻一下。这么迟疑着,何月明注意到他的眼神,狠狠地嗔了一眼,许世宁赶紧收回心,解释起来。   原来自打何月明出国后,许世宁便很少来何府,只是偶尔逢年过节会来拜访一下何伯父。在这仅有的几次中,恰好见到何青青被人欺负,在府中的地位还不如个丫鬟。她本是二姨太所出,二姨太死后便被丢给了三姨太照顾。三姨太先前对她还算不错,但有了自己的儿子后,就将何青青抛诸脑后。何伯父又是个粗人,只见到青青衣着光鲜,完全不知她所遭遇的处境。许世宁见小姑娘可怜,便顺手帮扶了两把。   “我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   许世宁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何月明见他满脸认真,右边的眉尾处有一道浅浅发白的疤痕,显得美玉微瑕——那还是她小时候不懂事,不小心扔石头砸到了他脸上造成的,当时流了好多血,吓得她哇哇大哭。小世宁却没哭,体贴地安慰着她,在大人问询时还自个儿扛下责任来。他向来便是这样心软的人,自己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还能不知道吗?   何月明无可奈何叹口气,本来还想说你把她当妹妹,她可未必把你当哥哥,但到底没说出来。也罢,何青青有什么招,自己见招拆招便是,料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想到这里,何月明便朝着许世宁大度一笑,算是揭过此事。许世宁看她笑得甜美,终于忍不住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啄,然后慌乱直起身,满心紧张,不敢抬眼看她。   何月明小脸也涨得通红,半晌才小声骂了一句,“傻瓜。”   许世宁整个胸口都在噼里啪啦发烟花,人如同踩在棉花上,走路轻飘飘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客厅,怎么吃完的晚宴,全程不住地偷眼瞟何月明,心里想着赶紧回家,让父母安排媒人上门提亲。他等不及要将月明娶回家了。他止不住想象婚后的画面,好几次傻笑出声,何月明瞪他好几次都没发现。   何伯父看着这一对小儿女情态,心知肚明,笑呵呵地跟徐步青交换眼神。徐步青依然是微微的笑,身上流露出长兄的威严气势,终于令许世宁清醒了几分。   等到吃完饭,许世宁礼貌地告辞回家。   司机已在大门外等待,许世宁不见月明来送自己,有些失落,正准备上车,这时大门里面传来一身喊,“世宁哥哥。”   许世宁转头,见何青青快步跑了出来,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谢谢你,世宁哥哥,今天带我去城里玩,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的大房子,好气派啊。”   她言语中透露出还想再去的意思,小嘴嫣红润泽,似乎是刚涂了口红,平添几分诱人。许世宁微微笑着,头皮却有些发麻。刚才好不容易哄好了月明,万一被哪个丫鬟看见这一幕过去告状,只怕她又要发脾气了。   何青青见许世宁半晌不说话,又问,“对了,世宁哥哥去过国外没,是不是比城里还要更大更漂亮?”   许世宁正想着怎么打发走她,何青青一脸天真地说,“不过外国人真的好开放啊,我看大姐姐跟步青哥哥拥抱在一起,是不是国外都是这种礼节啊,这也太,太……”   她小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许世宁回忆起刚才徐步青抱住何月明那一番情景,心里确实涌起几分不舒服。这时就听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太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何青青一个冷战,转过身去,见何月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娇怯怯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害怕,我见犹怜。何月明心里冷笑一声,没错,又是这幅样子。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可怜巴巴的表情,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自己欺负她了呢。   何月明又说,“不过是兄妹间的拥抱,有些人不要想得太龌龊。”   何青青不敢跟她正面交锋,战战兢兢说了声是,赶紧跟鹌鹑一样溜回府中。   何月明又抬眼去看许世宁,气鼓鼓道,“你不会也那么想吧?”   她先前没送许世宁出门,是因为想着先回房把礼物取了给他,谁知道三步并作两步赶出来时,却看到这幅景象,心情顿时有些不美妙。   许世宁赶紧摇头道,“我不会那么想。但——”   语气一转,委屈巴巴,“还是会忍不住吃醋。”   何月明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不知怎么居然涌起几分愧疚。说起来,徐步青是她爸的义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亲如兄妹,但毕竟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小城里的人思想本就保守,虽然许世宁不介意,也确实应当注意避嫌。   别看何月明模样温婉古典,性格却是极利落的,当即做了决定,以后跟大哥保持恰当的距离。她将礼物送了出去,是一只铂金的自来水笔,许世宁欢喜地收下了。   等到他回自己家后,没过两天,许家立刻遣媒人上何府提了亲。紧接着,问名纳吉送聘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整个小城洋溢着喜庆之意,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讨论这一桩珠联璧合的婚事。   ******   “什么珠联璧合呀?”   汽车上,吴蒙蒙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何月明的脑门,“好歹你也是留过tຊ洋的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不想着多玩几年,这么早就把自己嫁出去?”   何月明嘻嘻笑,“哪里早了,我从小就想嫁给世宁呢。”   吴蒙蒙嫌弃至极,批评道,“扶不起的阿斗。”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回何宅。何月明跳下车,将今天在市里采购的一大堆东西交给旁边的仆役,仆役恭敬说了句话,何月明眼睛一亮,“世宁来了?”   她回头招呼吴蒙蒙,“进来一起聊聊呗。”   吴蒙蒙问,“你大哥今天在家?”   何月明摇摇头,吴蒙蒙翻了个白眼道,“那有什么可聊的,我还约了乔治呢,拜拜。”   车子毫不留恋地发动,离开前还不忘在她耳边丢下一句,“哼,阿斗。”   何月明哭笑不得,转身进了何宅。   许世宁已经在花园的小角楼里等了半天。这处小角楼位于假山之上,将府里一切景色尽览眼底,美不胜收。小时候,他跟何月明,还有徐步青都喜欢在这儿玩耍。那时候的小月明胖胖的,粉雕玉琢,跟个雪团子似的可爱灵动。他在第一眼看到时,就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她,照顾她一辈子。   如今终于梦想成真。   许世宁脸上情不自禁浮起笑容,回过神,见不远处何月明正匆匆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唯恐她看到自己,又整理了下长袍,心中涌起几分紧张。   伴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何月明上了楼,一眼就看见站在窗边的许世宁,嫣然一笑,“世宁,你今天怎么来了,跑来这上面干什么?”   许世宁心如擂鼓,半晌没说话。何月明不由诧异,问他,“你怎么啦,哑巴了?”   这时许世宁终于鼓起勇气,猛然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来,白皙的脸颊红得像是煮熟的大虾。   “我听说国外十分流行送这个,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何月明从他手中接过首饰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枚璀璨的钻戒,亮闪闪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再看向许世宁,他的眼睛简直比钻戒还要明亮,殷切地等待她的回答。   何月明也不由红了脸,轻声说,“喜欢,我很喜欢。”   许世宁傻傻地笑,只觉得心满意足,却又觉得并不满足,贪婪地瞧着小青梅的脸。何月明被他看得脸红,伸出手,娇嗔道,“你帮我戴上。”   许世宁赶紧哦了一声,取出钻戒小心翼翼地套在何月明的无名指上。两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彼此身体一震,像是有股电流从他身体里导进了她的身上。不知何时,两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变成了痴痴的对视。   许世宁只觉得心中贪婪越发强烈,紧紧盯着何月明饱满欲滴的红唇上,如膜拜般亲吻上去。何月明轻轻嘤咛一声,羞怯难当。她虽然在国外留学三年,学了不少洋墨水,也见过洋人的开放,更别提身边有个大谈女性解放的吴蒙蒙。可真轮到自己尝试这种事情时,一颗心几乎激烈地要跳出胸口来,又是害羞又是紧张,手脚都僵硬到不知所措。   感觉到世宁的吻越来越重,何月明心慌意乱,呼吸困难,蓦地将他推开。许世宁眼睛有些发红,还有些不满足,但马上反应过来,窘迫至极,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月明,我一时,一时情难自禁……”   何月明小声说,“没关系。”   下午的风轻轻吹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   何月明忍着发烫的脸蛋,飞快转移了话题,“咳,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是没有变。”   想起小时候,她和大哥,世宁经常在这里玩,强扭着两人陪她玩过家家。一开始本来是她当新娘子,大哥当新郎官,世宁当主婚人。但世宁不愿意,老是瘪着嘴哭,只好让他当了新郎官。   再往后,大哥年纪略长,不愿意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又拗不过她,只好每次拿个望远镜到角楼窗边站着,说是帮她俩望风。   想到这里,何月明忍不住扑哧一笑。想到大哥一本正经的威严样子,那些年也确实委屈了他,要陪着两个小屁孩玩过家家。   目光看向屋子角落的桌子上,果然当年的“元老”望远镜还摆在那里,虽然老旧,却没积灰,显见是经常有人打理着。何月明拿起望远镜,向窗外望去。院子里的景色,和当年一样,完全没怎么变。   她见许世宁仍束手束脚站在旁边,将望远镜往他手里一塞,“你也看看。”   许世宁配合地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脑海里却仍乱糟糟的,回味着刚才那个美妙的吻,手上无序地转动,不知怎么就看到了何老爷书房里的一幕:   何老爷背对窗户,坐在椅子上,轻佻地招手。他对面站着个姿容极为冶艳的女子,看穿着打扮决不是什么良家,妖妖娆娆地向何老爷走去。   许世宁知道何老爷向来在女色上面荤素不忌,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而且窗户还忘了关,不由吓得手一抖,望远镜掉了下去。   “小心!”   何月明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望远镜,转头见许世宁脸色慌张,像见了鬼似的,不由好奇心大起,“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子?”   她拿起望远镜就要看,许世宁大惊,赶紧伸手阻止,这哪是一个女孩子该看的画面。何月明灵活地一个侧身闪过,望远镜锁向刚才许世宁所看的位置——   远远的,书房窗口处,一个女人正亲昵地坐在他爸身上,两只纤纤玉手搂着她爸那颗大光头。   何月明蓦然反应过来刚才许世宁的失态,正想忙不迭地放下望远镜,这时余光瞥到那女人突然双手用力一掰,紧接着她爸的脑袋就来了个 180 度大转弯,从前胸转到了后背,双目圆睁,满是惊疑,正直勾勾地看向这边。   那绝不是一个人的头颅正常能做到的姿势!   “啊!”   何月明吓得尖叫一声,浑身毛发悚立,望远镜立刻从手里掉了下去,落在假山之下砸得粉碎。   许世宁赶紧安慰她,“都说了叫你不要看——”   话音未落,就见何月明神情惊慌,着急地从角楼上冲了出去,他不明所以,赶紧追过去。   何月明一路狂冲,心中惊骇莫名,一直冲到何老爷的书房前,许世宁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见她要推门而入,头皮一炸,心想这种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怎么能看?又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是小姑娘家,完全不懂男女情事,该不会以为她爸在跟那女人打架吧?   他张开双臂去阻拦何月明,脸红道,“月明,别闹,何老爷正在忙,忙正事。”   何月明心急如焚,大声道,“不,不是,你让开,那女人杀了我爸!”   许世宁一愣,何月明趁机推开他,破门而入!许世宁回过神,那女人杀了何老爷?怎么可能?月明一定是看错了。   他赶紧跟了进去,却看见何月明怔怔立在原地,再一看前面,何老爷正忙不迭地推开怀中妖娆的女人,直起身来,拉起身上的衣服,慌张地发脾气。   “月明,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何月明目瞪口呆,揉了揉眼睛。   怎么回事?   她刚才明明看见父亲的脑袋被诡异地拧到了背后! 第三章   “您,您刚才不是……”   何月明目瞪口呆,连话都不会说了,也顾不得什么,冲上去捧着她爸的大胖头颅仔仔细细检查。她爸不自在地闪避,脖子灵活性完好,色厉内荏地嚷嚷道,“干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何月明没检查出任何异样,满心疑惑道,“我刚才明明看见您脖子被扭到背后去了呀。”   她下意识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女人。那女人在她冲进来后就慌乱地躲到了何老爷身后,垂着头,长发倾泻下来,看不清楚面容。   许世宁慌张插嘴道,“你看错了,月明。”   他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尴尬地不得了,简直恨不得马上原地消失。何老爷也涨红着大胖脸,求助地看向他,气弱地嚷嚷着,“你就是看错了,哎呀小姑娘家家的,哎呀哎呀。”   许世宁心领神会,强行将何月明拉出了书房。何月明仍有些疑惑,不甘心地回头望去,刚好看见那女人抬起头来——极柔媚的一张脸,眼睛暗闪闪的,像是某种蛰伏的兽。接触到何月明的视线时,又赶紧垂下头去。   很快,门关上了。紧接着,先前忘关的窗户也关上了。   许世宁牵着何月明的手快速离开了这里,边走边耐心地分析:当时两人在角楼上,隔得远,望远镜又有些年头,百分之百是看错了。再说了,做那种事时,衣服凌乱,很可能套反了方向,才使得何月明产生这种错觉。   何月明被他说得勉强打消了疑惑。总之,父亲没事就好,至于他身边那个面生的女人,估计过不久就会被抬进来,成为新姨娘。看样子不tຊ像个省油的灯,到时跟三姨娘斗起来就有意思了。   她幸灾乐祸地想。   ***   三姨太很快从下人口中得知了这桩乌龙事件,气得银牙紧咬。这段时间她忙着清点家里准备的嫁妆,一时间没留神,老爷又被外面的妖精勾了去,真是可恨。   不过比起这件事来,眼前更让她心烦的是何明月的嫁妆——委实太丰厚了,简直要搬空半个家底!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老爷未免也太舍得了,那留给自己儿子的还有多少。要知道,何老爷子嗣不丰,仅两女一子,自己所出的何清风可是家里的独苗苗,这家业都应该是留给他的!   何青青见三姨娘脸面含怒,赶紧贴心地送上一碗热茶,“姨娘,您喝口水。”   三姨娘正在气头上,一见到她越发不满,抬手啪的就将茶盏打翻在地,迁怒道,“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三年时间都拿不下许世宁。”   何青青噤若寒蝉,泫然欲泣地说,“姨娘,世宁哥哥心中只有大姐姐。”   三姨娘面露不屑,“你懂什么,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   三姨娘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年轻时也算盛名一时的花魁,如今人到中年,姿容褪去,虽然日夜不懈保养,脸颊上仍有两条若隐若现的法令纹。平常不做大表情时看不出,一旦面部动作大了,便暴露无遗,显出几分刻薄来。   她疾言厉色地将何青青训斥一通,发泄完怨气,方觉得心中好过一些。见何青青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作声,好半晌才开口说道,“你先站起来。”   何青青依言站起。   三姨娘打量着她,论姿色,论身材,这妮子其实不逊何明月,只是年纪尚小,手段生涩了点,不够豁出去,还得好好调教。她和颜悦色地说,“姨娘其实也是为你好,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倒也不是非许世宁不可。”   何青青闻言一惊,着急地开口,“可,可我就喜欢世宁哥哥。”   不论容貌还是家世,何世宁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整个城里面哪家姑娘不想嫁给他。   三姨娘示意下人重新上了茶,慢慢啜了口,任何青青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慢慢说,“以你的条件,做正室是不可能的,只有做妾。”   然后叹口气,做出多大牺牲般,“我试试看能不能说服老爷吧,让你们姐妹同嫁过去,也算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只能做妾吗?   何青青眼中迅速掠过失望,三姨娘居高临下,将她神情尽收眼底,嗤笑道,“怕什么,妾室也有扶正的机会。”   “男人啊,就那么回事。没到手之前宠着捧着,到手之后便不会珍惜。月明大小姐脾气,必然受不了。你只要拢住许世宁的心,早点生下孩子,稳了地位,还怕斗不垮她?”   何青青被她这么一点拨,脑中如拨云见雾,重新燃起信心,不断点头称是。   三姨娘见她听话模样,满意地笑了。之所以愿意费心思调教这个丫头,就是见她好拿捏,只要她日后成功取代何明月,成为许家当家主母,不仅保住了嫁妆,对儿子也颇有助力。   打发走何青青后,她有些疲倦,但还不能松懈,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眉抹唇一番,换上新做的衣裳,朝着何老爷房中走去。   何老爷此时一个人正躺在榻上,三姨娘不打招呼走了进来,娇滴滴地说,“老爷,听说您又找了个新妹妹,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瞧瞧?”   何老爷没接话。   三姨娘见他半躺半坐在榻上,神情呆滞的样子,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老爷?”   何老爷动了动,转过头直勾勾看着她,三姨娘被他视线瞧得发毛,一时竟忘了词,不知说些什么。何老爷却像才认出她一般,瞳孔重新聚焦,开口说,“哦,巧兰,你来了。”   三姨娘夸张地拍着胸口,“老爷,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何老爷没接话,三姨娘自觉没趣,但她向来善于暖场,自说自话起来,呱噪的很。往常何老爷也由着她去,今天不知怎么揉了揉额头,倦怠道,“我今天有些头疼,你先回去吧。”   三姨娘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中十分不甘,但也知道此时的气氛绝对不适合提出姐妹同嫁的建议来,便温言软语地关怀了几句,然后识趣地退下了。   等到出了房间,三姨娘一个人走在抄手游廊上,回想着老爷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被新来的狐狸精榨干了,不由越想越气,这院子里本来就僧多粥少,如今又来个抢食的,自己都记不得上一次老爷来自己房中是多久之前了。这女人啊,还是得靠男人滋补,不然老得快!   正心头愤愤,眼角余光瞟到前面廊子里走出一个军装男人,高大魁梧,英姿勃发,正是徐步青。   三姨娘看着他精壮的躯干,不知怎么喉咙有些发干,心里也痒痒的,身子下意识地换了个方向,朝着徐步青走去。等到走近,妖娆万分地打了个招呼。   徐步青淡淡一点头,脚下不停,眼看就要擦身而过。三姨娘心中着急,故作崴了脚,哎呀一声摔向他的胸膛。徐步青身子一侧,任由三姨娘摔在地上,平静地看她一眼,径直离去。   三姨娘又羞又怒,赶紧从地上爬起,恨恨地看着他大步流星走远。   ***   徐步青一路走进何月明的小院子,丫环看到他正要打招呼,徐步青示意不要出声,径直走到厢房前。   门没有关,何明月正对着镜子戴耳环,突然见到镜子里多出个人影,正笑望着自己。她惊喜地转过身,大叫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何月明国外归来,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后,有段时间又没见着他了。现在世道混乱,军阀开战,到处乌烟瘴气,炮火连天。这座城幸好有徐步青坐镇,才能维持着现在的安稳。   徐步青的老爸本是山匪头头,乱世时下山闯荡江湖,立志功成名就,可惜死得早,不久后老婆也跟着去了。徐步青小小年纪就被送到义父家中,跟何月明许世宁一起长大。何老爷本以为会养出一个富贵少爷,谁料这小少年继承了他爸的匪气,有野心有魄力,在他爸以前元老的扶持下,竟然重掌徐家,成为众人口中的少将军。   他年纪虽轻,却颇受上峰看重,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是以何月明每次见到他都感觉格外难得。   何月明喜不自胜,正想像小时候一样熟练地扑进大哥怀中,突然想起上次跟许世宁的谈话,不由顿住了脚步。   徐步青本已张开双臂,见她停下不由诧异,拿眼睛询问她。等到何月明颇为扭捏地说了原委后,他哭笑不得,摇头叹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何月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徐步青突然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抱入怀中,硬邦邦的胸膛里发出浑厚的笑声,“想抱就抱,何必拘泥于世俗礼法。好歹也去国外留过学,怎么还学迂腐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点到为止,一个拥抱后立刻松开结实的手臂,然后抬起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胡乱地揉了一气,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何月明惊叫道,“哎呀我的头发!”   她一边伸手扒拉头发一边愤愤地瞪徐步青,像个小兔子般凶狠。徐步青忍俊不禁,大喇喇往旁边椅子上一坐,长手长腿舒展,面含笑意看着她整理乌黑的长发。   何月明眼珠一转,朝他摊出只手,“我要嫁人了你都不表示一下?”   徐步青宠溺地问,“小月亮想要什么?”   何月明的答案倒叫他吓了一跳,居然想要一把手枪。他不由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严肃地问,“你要手枪干什么,这东西又不是玩具。”   何月明狡黠地眨眨眼,“我知道,我会用,我射击可准了。”   在国外的时候,吴蒙蒙曾经跟军校的洋教官交往。那洋教官为了讨好吴蒙蒙,带她们去射击场,开玩笑似地教她们用手枪,谁知何明月居然是个天生的神枪手,上手快,射靶准,连洋教官都惊叹不已。   徐步青听何月明夸夸其谈地炫耀着往事,心中好笑。这小丫头,外表具有极大的欺骗性,看着娴静秀气,其实骨子里跟男孩似的顽劣,小时候基本都是她闯祸,自己跟许世宁善后。   再长大一点,徐步青跟着师傅学拳脚,小丫头也来凑热闹。本来以为她吃不了苦,谁知道愣是坚持了半年,半年后被新玩意吸引走兴趣,练功才不了了之,只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   如今身逢乱世,自己军务繁忙,方方面面未必顾得周全。小丫头有防身的武器在,倒未必是件坏事。   徐步青想得出神,何月明见他半晌不说话,有些着急,不停催促。徐步青收回思绪,哈哈一笑,“明天下午来训练场找我。”   说完又tຊ在她头发上狠薅了一气,方才畅快大步离去,气得何月明直跳脚——她好不容易弄好的头发!   ***   第二天何月明便依约到了军中的训练场,顺便还带上了吴蒙蒙。吴蒙蒙对何月明的行为感动得五体投地,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只要我当了你的嫂子,好处绝少不了你的。”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烫了卷发,穿着小洋裙,红唇肉嘟嘟的,一路走过都有当兵的不断偷看,吴蒙蒙心中也格外得意,谁知在徐步青面前却是一点都不好使。那不解风情的男人只知道一板一眼指导他妹子如何用枪,连眼神都没多给她一个。   吴蒙蒙都要气死了!   回去的车上,何月明捧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沾沾自喜,那是大哥今天送给她的礼物,大哥还夸她打靶准,有天赋。吴蒙蒙剜了她一眼又一眼,见何月明浑然不觉,忍不住开口道,“月明,我觉得你大哥有问题!”   何月明吓了一跳,“什么问题?”   吴蒙蒙皱起眉头,“我这么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他都不多看一眼,你说他会不会……是国外说的那种同性恋?”   何月明哭笑不得,懒得搭理这个自恋狂,继续埋头摆弄小手枪。吴蒙蒙盯着她姣好的侧脸,鬼使神差道,“说起来,你大哥只对你一个人好,难不成他喜欢的是你?”   这话就更离谱了。何月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吴蒙蒙也只是随口一说,再想这个推测根本没可能。若是徐步青真的喜欢吴蒙蒙,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何月明嫁给许世宁呢?以他少将的身份,抢婚那是易如反掌。   吴蒙蒙情绪失落,准备去找追求者乔治安抚下受伤的心灵。   何月明得了新礼物,爱不释手玩到大半夜。丫鬟催了她几次睡觉,她才恋恋不舍地将手枪放在枕头下,打了个呵欠,洗漱上床。大约是兴奋劲还没过,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正想再摸出手枪来看看,突然听到吱嘎一声,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丫鬟早已歇下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   何月明警觉起身,“谁?”   今晚月光皎洁,照得四下纤毫毕现,也映出来人的脸,原来是何老爷。何月明松口气,正想问她爸怎么来了,突然见到何老爷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古怪声响,紧接着突然断掉,脑袋滴溜溜滚落在地。两只眼睛圆睁着看她,十分骇人——   何月明从床上猛地惊醒!   原来是个噩梦。   她急促地喘着气,抹掉头上细密的汗珠,太阳穴突突地跳。想到那日从窗口望见的一幕,不知为什么始终心神乱得很,索性起身穿衣服出了门,径直穿过长廊向何老爷房间的方向走去。   她要亲眼看着她爸没事才安心。 第四章   走到半路上,微凉的夜风使得何月明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再说了,何老爷今晚还不知睡在哪个姨娘房中呢,她做女儿的,总不可能巴巴地赶过去打扰人家吧。   不过既然出来了,她也不打算马上回去,沿着回廊慢慢地散步,呼吸几口清冷的新鲜空气,平复一下心情。   此时夜深人静,宅子里到处都黑黢黢一片,十分安静,夏虫夜鸣声声。何明月走着走着,发现何老爷的书房还亮着灯,不由心生疑惑。在她印象中,自家老爸就是个富家老爷,喜欢玩乐享受,可不是什么会熬夜的人。   带着疑惑,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走到窗前,竖起耳朵偷听。   三姨娘娇滴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老爷,这嫁妆单子可是人家理了几天几夜才理出来的,可累死个人了。”   难怪这么晚还在书房,原来是在清点自己的嫁妆。何月明反应过来,濡湿食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孔,然后朝着小孔里面看去。   只见三姨娘今晚穿得格外艳丽,明显精心打扮过,柔若无骨地靠在她爸身上。她爸何老爷坐在书桌前,正拿着长长的嫁妆单子看。   三姨娘心中紧张,因她在嫁妆单子上做了手脚,昧下不少值钱的东西,唯恐何老爷看出来,故意抱怨道,“嫁个人都快把家底掏空了,您说您也不为咱们清风考虑考虑,他可是咱何家唯一的血脉。”   偷听的何月明直撇嘴。何清风是三姨娘的独子,小小年纪便格外顽劣,整天在外游手好闲。之前说送去大哥军营调教调教,三姨娘舍不得,哭死哭活把人要了回来。说起来,何月明回来有段时间了,都没见着他影,据说是跟着猪朋狗友去了哪家山庄度假。   何老爷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眼睛仍是盯着嫁妆单子。三姨娘便越发紧张,端起桌上的汤水正想抿一口,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特地给何老爷准备的,里面加了料,便送到何老爷嘴前,强行喂他。何老爷拗不过,喝了半盏下去。   三姨娘计谋得逞,暗中松口气,又有意无意地说,“老爷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生意场上的事啊我不懂,可要说起内宅争斗来,那可真是杀人不见血。许家家大业大,人口又多,咱们大小姐,天真烂漫,孩童心性,到时嫁过去,哪里斗得过那些妇人,万一受婆婆磋磨就更不好了。”   何老爷敷衍地嗯了一声。   “依我看啊,以世宁的身份,以后终归要纳妾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倒不如让青青陪嫁过去,姐妹俩也可以相互照应扶持。”   她这边说得头头是道,外面偷听的何月明简直气得胸口都要炸了。打主意竟然打到了自己头上,还没成亲就想着添堵,真是无耻!   何月明怒火中烧,正想起身进去,谁料三姨娘动作更快——她见何老爷脸色开始涨红,料想是自己下的药开始起了作用,趁机一把褪下外衫,露出里面艳红的肚兜,娇声娇气地埋怨,“老爷,说半天您都不理我,可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她搂住何老爷的大光头往自己胸前靠。手碰到对方时有些诧异。大夏天的天气,何老爷的皮肤实在有些冰凉,细看光秃秃的头皮上淡青色的血管突突跳动,像是活物一般。三姨娘正满心荡漾,也没多想,卯足争宠的心,越发软了身子,往书桌上倒去。   何月明吓得赶紧扭开头,心中郁闷不已。照现在这状况,她是没法进去了,看样子只能先撤退,明天再好好找三姨娘说道说道。她憋着一肚子气,蹑手蹑脚正想退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叫。   “老爷,您的脸,您的脸——”   声音惊惧至极,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何月明心中一惊,赶紧就要转回去凑到窗前看,这时却听三姨娘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蓬鲜血猛然溅射到窗纸上。距离何月明如此之近,鼻尖甚至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何月明周身僵直,脑袋都不会转了。半晌,见窗纸上慢慢映出一个黑影,似人而非人。她心如擂鼓,一动不敢动,唯恐被对方发现。过了一会儿,那黑影形状变化,渐渐恢复成了何老爷的轮廓。   何月明耐着性子又等了很久,待到黑影离开窗前,才慢慢屏息静气,蹑手蹑脚溜回自己房间。她不敢惊动丫头,唯恐流露出什么异样,翌日被那怪物知晓。想喝口水压压惊,水冰冰凉凉,却根本无法让她冷静。   盛夏的夜晚,她却出了一身冷汗,裹着被单蜷缩在床上,牙齿咯咯作响,脑子止不住地回忆刚才的画面和声音:   刚才书房里的那是什么东西?是鬼怪吗?可是西方的唯物主义明明说世界上没有鬼。那会是什么,是妖魔?   这次绝对不是做梦。父亲一定已经死了,被取代了——她那天没有看错!   而且三姨娘一定也死了。   想到何老爷的死,何月明心中涌起巨大的悲痛,那可是打小最宠自己的爸爸啊。   她一颗心又是惊,又是痛,不知不觉流了一晚的眼泪,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报仇,一定要报仇!她一定要那怪物为爸爸偿命!   可是,该怎么做?   何月明第一时间想起了徐步青。大哥见多识广,又是铁血军人,他一定有办法的!   ***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何月明心急火燎地梳洗完毕,顾不及吃早饭,就打算出门去军营找徐步青。   谁知刚穿过回廊,就见三姨娘和何青青迎面走来,三姨娘见到她还笑盈盈打了个招呼,“大小姐,起得这么早啊,不多睡一会儿?”   何月明听着这温言软语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昨晚自己明明听见了三姨娘的惨叫,看见了那一丛窗纸上的鲜血,偏偏这人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就像昨晚只是她的一个噩梦而已。   何月明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道了声早,侧过身,绕开两人tຊ继续往前走。谁知三姨娘却叫住了她,说,“月明,正好,有事找你商量。”   她眼波流转,笑容热情甚至带点谄媚,跟以前也别无二致。何月明看不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心中越发发凉。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三姨娘委婉表达了姐妹同嫁的意思,见何月明半天不出声,忍不住催促问她的看法。何月明回过神,目光落在何青青脸上。何青青一张白净的小脸已经羞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她,却又从眼角斜斜偷觑。然而何月明现在心乱如麻,含糊地唔了两声,推说还有事,匆匆忙忙走了。只留下茫然的三姨娘和何青青两人。何青青本以为以何月明骄傲的个性,肯定当场就得暴跳如雷,自己都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的准备,谁知她却是毫不关心的态度,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倒叫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世宁哥哥她是一定要嫁的,不惜一切代价。   何青青心想,亲昵地挽着三姨娘的手,觉得她的手比平时冰冷得多,便嘘寒问暖无比体贴,真像是个亲生的好女儿一般。   ……   何月明怀揣着满腹焦急,匆匆赶到驻军地外,却从警卫官口中得知由于有紧急军情,徐步青临时去了城外,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回不来。   还要等半个月?   何月明哪里坐得住,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找闺蜜吴蒙蒙商量?不行,那丫头是个大嘴巴,肯定会把这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万一怪物对付她就危险了;那么找许世宁?可世宁明摆着不信,隐隐晦晦地跟自己说是什么妖精打架,别想太多,而且他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打起来还没自己厉害。   既然整件事不能以常理来解释,按照老一辈的说法,那就是妖物作祟?那么找人收妖?   何月明皱着眉头想,突然回忆起上次回来时在西街碰到的那个说自己最近有血光之灾的落魄道士,赶紧急急忙忙找了过去。果不其然,道士还在上次的老位置,油嘴滑舌地招揽生意。   何月明用鸭舌帽低低压住眉眼,走过去坐下,道士见生意来了,喜出望外,故意惊乍道,“这位居士,我观你印堂发黑——”   何月明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前几天也这么说,还说我有血光之灾。我问你,灾呢?”   落魄道士一愣,赶紧仔细看了眼何月明,这才认出面前这位是小城首富何家的大千金。上次他从邻人口中得知这位大小姐才从国外归来,最近又在准备婚事,可谓是整个城中如今风头最劲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自己的摊子前?   难不成读了洋墨水,要搞什么破除迷信那一套,拿自己立威?   落魄道士不敢怠慢,赶紧掰起手指头装模作样地算了一番,心中猛然咯噔一跳,神情凝重道,“大小姐确实将有血光之灾。请问最近家中是否——”   他靠近何月明,压低声音问,“死过人?”   何月明心中一震,面无表情地否认。道士疑惑说了句不应该呀,又掐着指头算了好半天,面色大变,说,“恐怕死了还不止一人。”   何月明心中震动越发剧烈,眼前这道士看来确实有几分能耐,语气中便不觉多了几分敬意。   “道长怎么称呼?”   道士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已经信服,便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鄙姓李。”   “李道长,您会捉妖吗?”   道士傲然抬起下巴,“开玩笑,不会捉妖我干这一行做什么?大小姐是怀疑家中有妖物作祟?”   何月明言简意赅地提了家中的怪事,板牙道士心中寻思,倘若大小姐所言不假,这种杀人并取而代之的行为,一般小妖小怪干不出来,她们只知道满足食欲;那么就是道行有所小成,想要李代桃僵,获得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这种妖物倒也不足为惧。   他装模作样看向何宅的方向。何宅高大阔气,在一众低矮的民居中格外气势不凡,一眼便可望见,瞧着没什么异常。板牙道士心中有了数,表情却故作忧虑,故意夸大其词,“哟,妖气冲天喃。这妖物有点道行,恐怕轻易无法降服。我得多准备些法器,只是……这些法器都颇为费钱。”   何月明心知肚明,直接允诺事成之后报酬丰厚,又提前给了不菲的订金。板牙道士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胸口许诺道,“大小姐您放心,给我一天准备时间,明天必然将您家中妖物就地正法!”   见他胸有成竹模样,何月明总算松了口气,跟板牙道士详细商量并定下了明天的计划后,她才极不情愿地回到何宅中。总之这一夜,她是翻来覆去,不敢睡着,格外警惕,终于熬到了雄鸡破晓。   天亮了。 第五章   跟板牙道士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时值盛夏,日光正盛,阳气充足,对于除妖来说是极好的天时地利。   何月明早早就起了身,洗漱完毕,焦灼地等待着板牙道士上门。然而过了时间都还没见人出现,何月明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慌张不安,胡思乱想着莫不是道士骗钱后跑路了?这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她吓得惊叫一声跳出多远。站在她背后的许世宁没想到一个小动作把何月明吓成这样,不由赶紧道歉。   何月明见是他,愣了一下,问,“世宁,你怎么来了?”   世宁这次过来是想跟何月明商量一下结婚的筹办事宜,毕竟婚期越来越近。然而他这边说得起劲,却发现何月明心不在焉,两只秋水般的明眸不时向外瞟去,脸色分明有些紧张,不由诧异地询问她怎么了。何月明心中一动,看着眼前这个秀雅的男子。   面前这个人,是将要和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以后要一起决定人生大事的人。她心中本就有几分不安,便试探性地提起上次书房的事情,并将前晚上看到的事情提了几句。许世宁听完,沉吟道,“所以你并非亲眼看见?”   何月明点头承认,而且后来她特地偷偷绕到书房去看过,窗纸上干干净净,什么血迹也没有。   许世宁有些好笑,心想月明到底胆子小,怕是被噩梦魇着了,真是怪可怜的。至于闺房里那种情趣,两人以后可以慢慢摸索。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口里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伸手去握住她雪白的手腕。   何月明见他这样,便知道世宁仍是不相信自己,心中气恼,毫不客气打开对方的手,一时力气重了点。许世宁没想到会被她这样对待,不由怔住。正在此时,丫鬟前来通禀客人到了。何月明大喜,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膛里,急急起身出门迎接。   许世宁见那客人是个中年男子,貌不出众,笑起来两颗大板牙,衣着打扮十分普通,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袋子里像是有活物在蠕动。正疑惑何月明什么时候结交的新朋友,等着她介绍一番。谁知何月明掉头就叫丫鬟去请三姨娘过来。   三姨娘就在附近,很快过来了。何青青大约是从下人口中知道许世宁在这里,也跟着一起过来。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素淡,有一种小白花的楚楚柔弱感。看见许世宁时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唇角绽出个笑,接着迅速收敛,略带敬畏地快速看了何月明一眼,立刻低下头去。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倒像是何月明私底下苛待过她似的。   何月明现在心里跃跃欲试地准备抓妖,哪里会注意到她这些小心思。倒是三姨娘见有陌生的外男在场,疑惑地询问,何月明随意给板牙道士安排了个身份,然后也不多说别的,直接开口就说,“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想讨论一下三姨娘说的,姐妹同嫁一事。”   场中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尤其以许世宁为最。他愕然地看着何月明,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何月明便又重复了一遍,许世宁顿时吓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成,简直是胡闹!”   他唯恐何月明又像上次那样对自己耍小性子,顾不得当着众人,赶紧剖白心意,只想跟月明一生一世一双人。何月明听得满意,微微一笑。   何青青此时已是面白如纸。她没想到何月明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件事。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这种未定下的事情如何能说出来,而且还是做妾。这不是将她的脸放在地上踩吗?而且更糟糕的是,世宁哥哥还当着这么多人拒绝了自己。   除了出身以外,自己哪里比何月明差?   何青青心中愤恨,面上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态,小声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求助地看向三姨娘,真的像是个完全不了解内情的小白花,三姨tຊ娘面上也是火辣辣的窘迫,一边替何青青掩饰,一边支吾表示自己也是想要帮何月明在许家有个助力。   板牙道士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偷偷站到了三姨娘身后,暗地观察,发现她脖子上果然有一道细细的血线。这道血线一般人是根本看不到的。他朝何月明抛了个眼神,询问是否现在动手,何月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冷冷笑道,“三姨娘,其实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   她逼视对方,冷冷问道,“你,当真是三姨娘吗?”   三姨娘一愣,不知何月明这话是什么意思,猛然听到身后一身暴喝,“大胆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板牙道士抽出袋子中准备好的黑狗血,兜头兜脸泼了三姨娘一身,呆若木鸡的三姨娘瞬间变成一个血人,旁边的何青青已被波及到,吓得不住尖叫。   紧接着,板牙道士又从袋子里抓出只大公鸡,再抽出把桃木剑,对着三姨娘头上气势汹汹斩落。三姨娘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救命,飞快向何老爷所在的书房方向逃去。   此举正合了何月明心意,她原本制定的计划就是利用三姨娘的反应将道士顺理成章地带到“何老爷”面前,一举解决妖物。板牙道士也十分给力,故意放三姨娘在前面跑,自己在后游刃有余地追。   场上众人第一时间都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许世宁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拉住跟着追上去的何月明,着急问道,“月明,你这是干什么?”   何月明反手握住他的手,“跟我来,马上你就知道了!”   板牙道士追着血人这幕奇观引起不小动静,有护院欲过来制止,被何月明喝住。就这样一路追逃到何老爷书房门口,喧嚣的吵闹声早已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老爷,救我!老爷!”   三姨娘撕心裂肺地大叫着。何老爷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见状不由吓了一跳,厉声道,“这是在干什么?!”   他身后还跟着上次何月明在望远镜中见到的那个艳丽女子,何月明心中一喜,正好一网打尽。   这时三姨娘已踉踉跄跄逃到了何老爷面前,本想扑上去,何老爷嫌她身上污糟,厌恶地躲开。三姨娘便躲在他背后,抖抖索索地告状,“大小姐疯了,她找人要杀了我!”   何老爷目光威严地看着赶过来的何月明,语气严厉道,“月明,你这是干什么!”   何月明看着眼前这个人,分明是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然而却不再是呵护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人。想到父亲的遭遇,她心底不由自主涌起一阵酸楚,喉咙发堵。   三姨娘得了喘息机会,气愤地抹掉脸上的黑狗血,告状道,“大小姐这是记恨上我要青青陪嫁了呀!”   许世宁闻言下意识看了何青青一眼,何青青抿着苍白的唇瑟瑟发抖,看上去柔弱极了,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不会跟你抢世宁哥哥的,你别这样。”   被她们这么一说,整件事情倒真的像是何月明为了报复三姨太故意搞出来的事情。   何月明懒得跟她们废话,沉下声音道,“李道长,动手!”   她倒要看看,面前这个伪装成她父亲的妖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等了半天不见板牙道士动作,何月明诧异地看过去,却见板牙道士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便又催促了一遍。   板牙道士仍旧一动不动,心中暗暗叫苦——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刚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何老爷和艳丽女人走出书房的时候,板牙道士就敏锐地察觉到女人有问题。他正想擒贼先擒王,谁想到那女人只是轻飘飘看自己一眼,自己就已经无法动弹。   哪来的妖物竟有这样大的本领?   不妙,看来是自己低估了对手,怎么办?   他心中默念咒语,想要摆脱束缚,然而一点用都没有,甚至无法开口向何月明解释自己目前的处境。   何老爷目光阴沉,直勾勾地看过来,威严道,“敢在我府上装神弄鬼,你知道下场吗?”   在外人看来,板牙道士此时已是双腿抖如筛糠,面白如纸,他猛然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何老爷饶命!”   这一幕简直出乎何月明的意料,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板牙道士,然而更令她想不到的还在后头,板牙道士一边用力磕头,一边抬起右手指过来,磕磕绊绊地说,“是大小姐收买了我,让我帮她好好收拾三姨娘!”   何月明怒气攻心,大吼道,“你胡说什么?”   与此同时,何老爷严厉的目光也扫了过来,斥责道,“月儿,简直胡闹。”   宅中众人都知道大小姐向来跟三姨娘有些不和,此时不少人便自认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想必是三姨娘这个姐妹同嫁的点子触怒了大小姐,才出此下招,想狠狠收拾三姨娘一番。只是委屈了二小姐,看样子像是完全不知情,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颤颤巍巍,好生让人同情。   板牙道士迎着何月明愤怒质问的目光,浑身汗出如浆,心中叫苦不迭,这一番话并非自己想说,只是此时他已经完全身不由己,连说话都不由自己控制。他努力地想要通过眼神向何月明示警,然而脸上的五官扭到一起,看在众人眼中更像是心虚害怕。   何月明微微一怔,立刻猜到了事情关键,料想是那个艳丽女人在作祟,立刻转头看过去,正想怒斥对方做了什么,然而目光在接触到女人眼睛的一瞬间,像是落进一处积满了淤泥的泥潭,周身发凉,动弹不得。她感觉到自己生硬地昂起下巴,这个动作她并不想做,然而空气中却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去做。   何月明听见自己语气骄横地说,“没错,是我收买了他!那又怎么样!”   “这种贱骨头也想嫁给你,简直痴心妄想!”   不,不是这样的!   何月明心里尖叫着,无比惊骇。她没有收买道士,这些话也不是她想说的,可是整个舌头已经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她感觉到自己的嘴一开一合,吐出了好多恶毒的话语;看见众人惊骇地望着自己;看见小白花何青青哭泣得越发楚楚可怜,连许世宁都看不下去,朝自己投来责备的目光。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按照计划,今天本来应该是拆穿“父亲”和“三姨太”真面目的!   何月明浑身瑟瑟发抖,如坠冰水。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有愤怒、痛恨,种种激愤的情绪。她目光再度落在那艳丽女人身上,女人表现得跟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翘起,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渺视和嘲笑。   这个女人明显有问题,世宁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何月明乞求地去看世宁,却刚好看见何青青由于自己的“恶语中伤”几欲晕倒,许世宁赶紧扶住了她,目光完全没有看向自己这边。   何月明感觉体内的血液更冷了。指望不上许世宁,大哥又不在,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何月明竭力调动全身力量,狠狠一口用力咬在自己舌头上,刹那间剧痛钻心,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禁锢身体的力量有了一丝松动——就是现在,抓住现在,机会稍纵即逝!   何月明毫不犹豫地拔出别在腰后的小手枪,那是大哥前两天才送给她的。她爱不释手,天天带在身上,没想到今天居然有用上的时候!那个女人看了过来,轻蔑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一份讶异。在她的视线中,何月明的手脚再度传来麻痹感,眼看又要重蹈覆辙,她毫不犹豫,双手用力抬起手枪——   平时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此时却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对准女人毫不客气地开枪! 第六章   砰!   枪响过后,青烟袅袅。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何老爷捂着鲜血四流的肩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何月明。何月明脑中嗡的一声,她明明瞄准的是那个艳丽女子,为什么却打中了“何老爷”?周围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三姨娘张皇失措地扶住何老爷摇摇欲坠的身体,扯起尖利的嗓子直叫,“老爷,你没事吧?老爷!”   何月明只微微分了一下神,立刻便要果断地对着艳丽女人重新开枪,然而机会已失,手臂再度沉重得不听使唤。在三姨娘的尖叫中,一群护院冲过来七手八脚按住了何月明,找来根麻绳将她牢牢绑住。三姨娘则叫了司机赶紧护送何老爷去最近的医院。因着长辈受伤的缘故,许世宁不敢怠慢,只好暂时先抛下何月明,陪着何老爷一同前往——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故,另一个缘故是刚才何月明反常的“恶毒”行为有些吓住了他,他不知道怎么跟她单独面对。迟疑了一会儿,许世宁快步走到五花大绑的何月明身边,低声说,“月明,你先冷静冷静,我tຊ送何伯父去了医院后,马上回来看你。”   说完不敢再看她的眼神,起身匆匆离去。   一番兵荒马乱后,何宅很快重新恢复安静。板牙道士被扔进了后院的柴房,至于何月明,到底是何家大小姐,下人们不敢怠慢,将她关进了自己房中,等三姨娘和何老爷回来后再请教怎么发落。   整件事情过程虽然极为惊险,但结束得极快,还不到一个小时。众人惊吓有之,疑惑有之,还有人在私底下悄悄嘀咕大小姐是不是失心疯了。不愿意姐妹同嫁是人之常情,但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而且依照何老爷对大小姐的宠溺,肯定会答应,何至于开枪杀人,这可实在是匪夷所思。   何青青心里则暗中兴奋。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何月明骄纵惯了,三姨娘的提议让何月明愤怒之下出了个大昏招,这下婚事肯定得受影响,许家父母绝对不愿意娶这样一个发疯的女人回去。想到这里,她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让对方将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在市井之间悄悄散布出去,誓要毁了何月明的名誉!   因着激动的缘故,何青青中午的饭量都增加了一些。饭后抹完嘴,得知三姨娘还没回来,何月明还锁在房中,于是心血来潮,叫下人准备了小吃盒,亲自拿去给何月明。这番举动落在外人眼中,自然又赢得一番赞誉,觉得二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大小姐都那样对她了还一点不计前嫌。   ……   墙上的西洋钟铛铛地敲过一点,距何月明被五花大绑关进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何月明已经重新复盘了整个事件经过,得到一个结论: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那女人实在太过诡异,板牙道士根本不是对手。如今自己戳破真相,对方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或者,成为另一个被替换的“何月明”。   想到这里,何月明不由机伶伶打个寒颤,越发费劲活动起手脚来,终于将捆在身上的绳索挣脱掉,扶着桌子站起。这时脚上猛不丁传来一阵针扎的疼痛,激得一个没站稳,桌子被按得一角翘起,上面的花瓶滚下来,何月明眼疾手快将其接住,小心翼翼放回桌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轻轻支开一条缝向外望。一个粗使妇人正守在门外打瞌睡。何月明想起刚才听她和另外一个妇人讨论那板牙道士好像被关在了柴房中,便打算偷偷溜过去,带着板牙道士一起逃走。毕竟这人是她带进来的,也算无辜。   盘算好最佳路线,何月明悄无声息地翻窗逃走。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何青青的声音。何月明心中一个激灵,何青青平常极少来自己院子,偏偏居然这个时候过来了,若是此时被她发现,必然惹来麻烦,于是又赶紧翻回房间中,手忙脚乱拿起绳索假模假样在身上一绑,刚刚绑好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何青青端着一碗羹走了进来,叫了声大姐姐,一脸关切的模样。   “大姐姐,你误会了。世宁哥哥真的只把我当做妹妹,我也绝对不敢有别的心思。”   何月明懒得理她这幅惺惺作态,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是吗?”   何青青咬了咬下唇,眼角眉梢荡起一丝羞涩,“你出国那三年,世宁哥哥一直对我很关照。你知道他是个温柔的人,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她滔滔不绝地回忆着,同时仔细留意何月明的表情,果然见对方脸上流露出怒气,不由心中自鸣得意。虽然她说的这些的确是事实没错,但前提是她先设计了许世宁。何青青向来擅长装柔弱可怜,许世宁又是个同情心泛滥的暖男,在何青青一来二去的卖惨下,便下意识地关怀起来,两人也因此越走越近。   何月明并不中计。她跟许世宁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的为人。说好听点,善良温柔,体贴风趣;说难听点,怜香惜玉,处处留情。何月明原打算等自己嫁过去后,一定要大刀阔斧让他改了这个毛病,只是目前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只想着尽快逃脱。偏偏何青青却听不懂逐客令,或者说她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个机会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何月明,于是越说越起劲,半天不见离开的迹象。   再耽误下去,三姨娘和那个女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何月明心中烦躁,冷笑道,“对你再温柔又怎么样,你永远不可能嫁给他,想知道为什么吗?”   何青青气恼地咬着下唇瞪着她。   何月明示意何青青将房门关上。方才进来时门没关,何青青的贴身丫鬟和粗使仆妇就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何青青走过去温柔地说,“我跟大姐姐讲点私房话,你们不要进来。”   说完关上了门,转身走到何月明身边,低头俯视着她,语气也不再伪装了,冷冷地问为什么。何月明盯着她,突然弯唇一笑,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掌劈在何青青的后颈上。何青青是个柔弱的闺阁女子,从小到大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当即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下一秒就翻白眼软软滑倒。   何月明及时扶住了她,将她靠在桌子旁,摆了个姿势,又拿了件衣服盖在地上。从外人眼中看来,像是何青青体贴地为姐姐身上披了件衣服,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做完这些后,她正打算翻窗逃走,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何月明一惊,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她飞快打开抽屉,拿出把小匕首以作防身,谨慎聆听外面的声音,很快从仆妇的大嗓门中得知原来是关在柴房的板牙道士逃了。   何月明松了口气,想不到那板牙道士还挺机灵的,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去救他。趁着外面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何月明悄无声息地翻窗逃走,从后花园一条隐秘的小径离开何宅。   她低垂着头,一边走一边迅速盘算能落脚的地方,拦了辆黄包车飞快离去。   ******   吴蒙蒙约了乔治,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要出门,就见管家领着何月明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月明就让她屏退左右人,然后紧张地说,“我要在你这里躲几天。”   吴蒙蒙莫名其妙,“你闯祸了?”   联想到最近小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婚事,吴蒙蒙自以为恍然大悟,挤眉弄眼道,“你这是打算逃婚?”   逃婚就对了,吴蒙蒙自认为受过新式思想的熏陶,女人不应该那么早囚禁于婚姻的樊笼中,就应该要自由,要解放,更何况许世宁那个优柔寡断的性格她向来看不上。何月明哭笑不得,但也没时间跟吴蒙蒙解释,让她赶紧帮忙打包些吃食和钱财,再找个司机护送自己去前线找大哥徐步青,吴蒙蒙闻言大为激动,嚷嚷着要一起去。   何月明断然否决,“不行!”   吴蒙蒙被这疾言厉色的态度吓了一跳,抱怨道,“不行就不行,干嘛那么凶。”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何月明恐怕不是逃婚那么简单,便追问到底怎么了?何月明看着她关切的面容,很想将真相和盘托出,可到底忍住。毕竟整件事情实在太过诡异,那艳丽女人又不容小觑,如果连累吴蒙蒙怎么办?   想到这里,何月明心一紧,催促吴蒙蒙立刻帮自己安排下去。吴蒙蒙见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再追问,赶紧叫人打包了食物和衣服,又塞了一大堆银票。刚好此时乔治久等不见吴蒙蒙,上门来接人,便顺势当了何月明的便宜司机。   车子一路顺畅地开到了城门口。城门处有两个军士正在盘查,因着近日军阀开战的缘故,盘查也比以往严格。何月明的脸在军营里就是一张通行证,徐步青手下都知道自己的长官宠妹如命,现在城外面混乱得很,哪里敢轻易放她出去,万一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正好说歹说试图劝何月明打消出城的主意,这时后面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大小姐,大小姐!”   何月明一惊,回头见是管家张伯,身后跟着两个家中仆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张伯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小姐,您怎么到处乱跑,老爷已经包扎好伤口回到家了,您也赶紧回去吧。”   管家老脸上一片殷切,又有些心疼。何月明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今天的行为过于冲动,但老爷也没怎么受伤,据医生说子弹只是擦过肩膀而已。依照老爷的性子,想必不会重罚大小姐的。   他隔着车窗,语气恳切地劝解着何月明,何月明心中苦涩,事情哪有张伯以为得那么简单,而且张伯来得这么快,地点又抓tຊ得如此准,若说背后没人指使她是万万不信的。绝对不能回去,否则只能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何月明抿抿唇,让乔治先下车。等到乔治下了车后,她不情不愿地也准备下车,突然间却重新关上车门,身子灵活地纵到驾驶座上,脚下大力踩踏油门,引擎猛然再度发动,车子不管不顾轰然直直闯向城门!   周围的人吓得大惊失色,四下扑开。车子闯出城门,急速向着外面开去。   “大小姐,大小姐!”   老管家踉跄着追了几步,可哪里追得上,一脸张皇无措,忙不迭地催促士兵们赶紧去追人。   ******   车子闯出城门,何月明微微松了口气,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大哥军营驻扎的地点,准备前去投奔。她无意中看了眼后视镜,发现不知何时后面竟跟了一辆车。再仔细一看,不由心中一惊——   后面那辆车驾驶座上坐着的,正是先前见过的艳丽女人!   何月明头皮发麻,不知何时被跟踪上的,立刻加大油门疾驰而去。她在国外虽然摸过车子,但车技并不怎么好。好在城外没什么人,一路跌跌撞撞无头苍蝇般乱开,不知不觉竟开到了城外的一片荒山上。山路崎岖不平,险况百出,好几次车子差点翻过去,都被她凭着一口倔气强行扳了回来。   后面的车子还在紧追不舍,根本甩不掉。   眼看开到了一条绝路上,前无去路,如果此时停车只会被抓回去。何月明心一横,拉手刹,倒车,不管不顾悍然撞向后面追来的车子。轰然一声,两车相撞,发出巨大的砰然之声,车身巨震!何月明被震得头晕目眩,耳鸣不止,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推开车门下车。   回头看去,后车的前面部分已经被撞得深深凹陷进去,里面的人想必已经被夹成了馅饼。她来不及欣喜,眼睛余光就瞟见艳丽女人完好无损地踢开车门走了出来。   说是完好无损也不对,艳丽女人的身体变得十分扁,扁得不像正常人,脸上也升起怒气,“倒是我小瞧了你。”   害得她身体变成这样子,没三四天恢复不过来。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何月明心中惊惧又恐怖,语气发颤道,“你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七章   女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恶狠狠地瞪着何月明,倒真是自己小瞧了对方。原以为是个温室里养大的花朵,没想到是只小野猫。不,比起野猫来,更像是一只尚未长成的小豹子。不过没关系,她会一颗一颗拔掉这头小豹子的尖牙。   “你很聪明,可惜知道得太多了。”   何月明心一沉,紧张盯着她。背脊绷得笔直,眼睛余光瞟过周围的地形,思索待会怎样尽可能地逃走。   女人看穿了何月明的心思,冷哼一声。荒郊野外的,倒也不怕她能逃到哪里去,皮笑肉不笑地说,“没用的。”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服从我,加入我的阵营。”   加入她的阵营?   何月明脑筋飞快转动,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怎样加入?”   女人知道她在套话,并不介意,说道,“你让我在你身上种个东西就行了。”   在人身上种东西?又不是种花种草,怎么可能种东西?   女人艳丽的五官配上她此时干瘪的身躯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她一步步逼近何月明,何月明步步后退,很快退到了悬崖边上。眼看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追问,“什么东西?怎么种?”   话一出口,她突然想到离奇死亡的何老爷和三姨太,反应过来——难不成父亲与三姨太身上也被种了所谓的东西,成了这个女人的傀儡?那她的父亲还算活着吗?   何月明着急地问了出来,女人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度邀请她加入。   “一家子嘛,就是要整整齐齐。你放心,种下去并不痛,日常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甚至还可以延长你的寿命,增加你的青春美貌,这可是古代皇帝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换句话说,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灵丹妙药。要不是看在你资质不错的份上,我才不想浪费种子。”   何月明见女人神情倨傲,一脸不屑于说谎的样子,有些迟疑,顿了顿,再度问道,“既然有这种灵丹妙药,为什么选中我们何家?”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轻蔑地笑了笑,“我可以是你们口中的妖魔,也可以是仙女。总之,是你们低等人类无法比拟的存在。”   她开始不耐烦,“你到底加不加入?”   何月明问,“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死。”   何月明眸光闪动,半晌才出声,“杀了我?你知道我大哥徐步青是什么人吗?你要是敢杀我,他必然不会放过你!”   女人不以为然,讥嘲道,“你以为你的求救电报送得出去吗,军中也有我们的人,他不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   何月明心中一沉,再说不出话来。终于认命般垂头丧气地服了软。女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拨开何月明垂在肩颈上的长发。然而就在这瞬间异变突生!何月明猛然就势钳住女人的手臂,将她反拧到胸前,然后摸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快准狠地插进女人的心脏。   刀尖戳进人体胸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何月明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却不妨碍她此刻冷静果断地下手。女人喉咙咯咯作响,从伤口处喷涌出大量鲜血。血液是殷红的,跟平常人并无两样。   只要插进心脏,不管是神是魔都会死吧?   何月明心想,握着匕首的手腕加重力气,又在她心口处用力转了几圈。照这个力度,心脏应该被搅成渣渣了。见女人一动不动,有进气没出气,总算放下心,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手脚也有些发软。   她虽然摸过枪,私下也跟别人打过架,但正儿八经杀人却是头一遭。不,也不算杀人,这女人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刚刚她说的那一套,何月明一个字都不信。什么仙丹妙药,长生不老?在人身上种东西,听着就吊诡得慌。人体是什么,是养殖那玩意儿的营养液吗?   何月明脑海里一团乱麻,拔出插在女人胸口的匕首,正想将女人的尸体丢到悬崖下面去,突然听到女人轻轻一笑。刹那间,她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永远难以忘掉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   被钳制在胸前的女人竟然一百八十度平转过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不会吧,你真以为这就能杀掉我?”   何月明脑中轰然作响,下一秒连连后退。极度的惊骇之下,她忘了自己背后就是悬崖,脚下踩空,猛然坠落下去!   伴随着失重感与快速掠过的气流,漫长又短暂的几十秒后,何月明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天空,最后感受到的是身体遽然炸开的剧痛,像是爆炸的气球。   痛。   太痛了。   她仓促地迈进了黑沉沉的死亡之中。   ……   艳丽女人从悬崖上望下去,下面幽草深深,看不分明。女人皱了皱眉毛,攀着悬崖下去。她身形极为灵活,不似人类。饶是如此,仍然花了半个小时,才落到悬崖下。   何月明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双手双足张开,脸朝上,神情惊恐,眼睛兀自圆圆地睁着,死不瞑目。身体下的地面渗出大量的血液来,染红了这一片的土壤。   女人抬起她的身体看了眼,背部已是血肉模糊,不由皱起眉,嫌恶地推开,掏出手绢擦掉手上的污血,抱怨道,“浪费了一具好容器。”   话虽这么说,女人其实更喜欢现在的结果。何月明太难以控制了,而且还有其他因素在,留下她只会是个隐患。如今亲眼见到何月明彻底死亡,女人反而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回去要怎么交代恐怕有些费神。   她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夜晚降临,何月明的尸体孤孤零零地躺在荒凉的草地上,不知何处响起夜枭的啼叫。曾经身娇玉贵的大小姐如今竟然落得个曝尸荒野的凄凉下场,这一幕,恐怕是所有疼爱她的人所万万料想不到的。   ******   接下来几天,小城里又有新的小道消息爆炸开。据说何家大小姐得了失心疯,被送去了国外治病,与许家近在眉睫的婚事也不得不就此搁置。   许世宁不知道何月明已经死亡,坚持不肯退婚,而且他心中尚存疑团,那日何月明突然请道士做法,又对着何老爷开枪,行为的确过于癫狂,可是,月明平时从不这样的,莫非是另有隐情?   许世宁当时赶着送何老爷去医院,等他慢慢平复下激荡的心绪,想着回去找月明好好聊一聊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月明已经不在何府,据说是驱车冲出tຊ了城门,当时许多老百姓都瞧见了的,守城门的士兵赶紧召集了兄弟去追人。   再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月明了。   “世宁,是何伯伯对不起你。”   何老爷半靠半躺在床榻上,神色疲惫地说,“其实,月明打娘胎里就带有疯病。”   疯病?   许世宁蓦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何老爷圆胖的脸颊。怎么可能?自己从小跟月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未看出月明有任何不正常的征兆。何老爷苦笑,解释道月明这病是遗传的,小时候不会发作,一旦过了二十岁,病状便会呈现,而且一次比一次疯癫。更糟糕的事,有个致命的地方,那就是都活不长。   “月明的娘便是二十七岁时去世的。我本来想瞒着你,让月明至少快快乐乐地嫁人,过一段好时光。”   “这么多年不曾发作,我本来都忘了,甚至想着或许上苍垂怜,看在我捐的香火钱上,放过了月明这孩子。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何老爷长吁短叹,老泪纵横。许世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不真切感,像是有个声音在跟自己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要相信。可是理智又告诉他,除了这个原因,无法解释为什么何月明会突然之间做出那些疯狂的举动。   “她在哪里,我去找她!”   许世宁冲动地说。何老爷颓然摇着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转而表示等自己身体康复后一定亲自去许府,为退婚一事隆重道歉。许世宁原本浑浑噩噩,听到这里猛然醒过神,连连摇头。   “伯父,我绝不退婚!我愿意等月明。现在国外的医学技术这么发达,说不定就治好了呢?”   何老爷目露感动,“唉,好孩子。”   他不再多说,两人相对无言。许世宁识相地告辞。失魂落魄出了房间,感觉有些站不稳,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不觉竟来到何月明的庭院里。院子里没什么人,许世宁怅然站立,回忆着小时候与何月明的点点滴滴,眼眶中竟涌出了泪水。   月明为什么竟会有这样的病,真是天妒红颜!   明明两人都已经好事将近,偏偏在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身正准备离开,却愣住。只见何青青站在背后,怯生生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短短几天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许世宁心力交瘁,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又想起何月明前几天因为何青青吃醋,一颦一笑都还那么鲜活,不由再度悲从中来。他压下胸中的哽咽,微微点个头,便打算走开,这时何青青却蓦地叫住了他。   “世宁哥!”   许世宁顿住脚步,偏过头去看她。   何青青咬着下唇,娇娇怯怯走上前来。她这几天明显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嘴唇也发灰,一开口便是道歉,“对不起,姐姐的事情……”   她声音渐低,没有说下去,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许世宁苦涩地笑了一下,“不关你的事,别多想。”   何青青原本就泫然欲泣,听到这句安慰的话,眼中便涌出了泪水,“其实姐姐真的误会我了,我只是把你当作哥哥,哪里敢有非分之想,我又配不上你。”   她今天身着一身素白,强忍着将眼泪含在眼眶中,欲落不落,颇有一番梨花带雨的凄美。许世宁虽有些迁怪,但到底是个怜香惜玉的读书人,见此情景心中不忍,柔声安慰道,“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别想太多。”   何青青点点头,反过来安慰他,“世宁哥哥你也别太担心,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治好病的。”   许世宁苦涩地笑了笑,告别离开。何青青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唇角不露痕迹地微微翘起。   她知道世宁哥哥心中只有何月明,可如今发了疯的何月明拿什么跟自己争。   不急,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   沉沉夜色再度笼罩大地。   夜枭在山谷盘旋着,怪叫着,发现了地上何月明的尸体,飞快地落下去。   何月明的尸体已经僵硬,脸上浮起尸斑,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也有了腐烂的痕迹。对夜枭来说,这无疑是一顿美味的大餐。它尖尖带钩的鸟喙毫不客气地落下去,从手臂上撕下一块肉,大口吞食。然而就在此时,从腐烂的伤口里猛然激射出数根细细的藤丝,紧紧缠住了夜枭。   夜枭惊叫着,激烈挣扎着,试图扇动翅膀飞起来,可根本动弹不得。细看那藤蔓原来竟是一根根细细的血管似的东西,每一根尾端都深深扎进了夜枭的身体里,很快,夜枭的血液带着皮肉都被消化得丝毫不剩——   除了尸体旁边散落的一两根鸟毛,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第八章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明月高照。   刘二一身厚实的猎户打扮,高壮的身上裹着毛裘,背着只长长的火铳,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走着,边走边骂骂咧咧。最近几年不知怎么回事,山上的野兽越来越少,以前随随便便就能逮只狍子,运气好还能碰到野猪,足够大家伙饱餐好几顿。虽然山里人常说一猪二熊三老虎,打猎最怕遇见的就是野猪,皮糙肉厚,憨不畏死,撞见了十分麻烦,但刘二却浑然不怕,他长得铁塔似的一身蛮力,野猪见了他也要掉头逃。   风雪漫卷,越来越大,天上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刘二又骂了一句,这鬼天气。看样子是来不及倒回去了,好在附近有座小木屋,刘二打算先去木屋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做打算。他眯起眼睛,透过飞舞的雪花辨别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走到一道斜坡处,没踩稳,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斜坡又陡又长,刘二滚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停下来,站起,下意识看了眼周围。这一看可把他给吓了一跳——   只见不远处的雪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女尸!   刘二回过神,大跨步走过去,发现那女尸脸色微微红润,不像个死人。他心头一动,将手指探到女人鼻子前,果然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气息,虽然很轻,但确实在呼吸。   这女人还活着!   刘二心中大喜,毫不犹豫地将女人扛到肩上,四下辨别了下方向,朝着斜坡上迈去。女人身体很轻,还不如一具狍子的重量,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很快刘二就找到了林中的小木屋,将女人放在床上,然后赶紧生火烧水。   烈烈的风雪被关在门外,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着,墙壁上跳动着火焰的阴影,小木屋里面瞬间变得温暖如春。刘二大喇喇盘腿坐在地上,仔细端详着女人。女人眉目精致婉约,身上的衣服虽有些陈旧,料子却金贵,说不定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千金小姐。只不过这千金小姐穿的怎么却会是夏天单薄的衣服呢?   刘二头脑简单,没想那么多,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细皮嫩肉的,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一时间,心里和下面都有些发痒。正迟疑间,床上的女人突然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呓语,然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刘二赶紧小心翼翼上前,尽量语气柔和地问,“你醒了?”   女人受惊般看了他一眼,蜷起身子缩到床角。刘二笑道,“姑娘别怕,是我救了你。”   他自我简单介绍了一番,又连珠炮地问,“你是这附近的人吗?哪家的呀?怎么会一个人遇上这种危险?”   女人蹙起好看的眉毛,努力地回忆着,大脑里却一片空白,好像有些碎片的东西掠过去……自己似乎叫何月明?   不错,这个女人正是坠崖而亡的何月明。她正绞尽脑汁拼凑记忆碎片,这时肚子里却突然一阵咕噜作响。   “饿了吧?”   刘二赶紧将刚才烤在火上的干粮递给她,何月明狼吞虎咽吃起来,跟她秀气的样子完全不搭调。吃得急噎着了,刘二又贴心地递过水袋,何月明咕噜噜喝下去,喝得急了被呛住,不断咳嗽。刘二又抬起蒲扇大的巴掌拍着她的背,感受着手掌间传来的温热细腻,一时间越发心猿意马。   “别急,慢慢吃,都给你吃。”   刘二哄骗似地说,手掌慢慢往下滑,握住何月明的腰,不由兴奋起来。真柔真软,他睡过不少女人,可跟眼前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地下天上的区别。   何月明没有注意到刘二的举动,大快朵颐着,将干粮都吃光了,仍然感到腹中饥饿,还是觉得不够。她瞟了眼身边的刘二,嘴里突然分泌出口水来。   吃人?怎么会冒出这个念头!   何月明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赶紧挪动身体,想要离刘二远一点。刘二却以为她想逃,一把搂住对方,涎着脸笑道,“躲什么呀,叔叔救了你,你是不是该好好报答报答叔tຊ叔!”   说着,便把臭烘烘的嘴往何月明脸上凑。何月明吓坏了,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判断,一个利落的肘击撞在刘二胃部,赶紧下床就要逃。刘二哎哟一声,大步跨过来。他个子又高又壮,一步赶何月明三步,在门口处将她拦腰抱起,哈哈笑道,“还是个小辣椒呀。”   何月明被他重重丢在硬板床上,只觉得背部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一暗,刘二压了上来,双手用力去撕她的衣服。夏衫本就轻薄,哪里经得起大力撕扯,很快被扯成一片一片,露出底下丰润雪白的肌肤,看得刘二眼睛越加发红,呼吸变粗。何月明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气,不断尖叫,可这深山老岭,风雪之夜,哪里有人听得到她的求救声?   正是快要绝望时,何月明突然感觉到手臂上一阵异样,麻麻酥酥的感觉,像是有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紧接着,身上的刘二猛地一滞,停下动作,眼睛瞪大,惊恐地看着她。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声音里透露出恐惧,伴随着迅速而至的虚弱。   何月明被刘二盯得背上发毛,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停下,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只见自己的手臂上居然延生出一根细细长长的软管,微绿色,近透明,像是某种触须,又像是藤丝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何月明大脑被震得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转动。直到刘二的身子一歪,面朝下滚落在地,那触须才慢条斯理地从刘二背心后面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何月明耳畔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我又救了你一命。”   何月明一惊,下意识向周围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她和刘二以外再无别人。   何月明壮起胆子问,“谁,谁在说话?”   不知为什么,她目光下意识落到手臂冒出的触须上,那触须像是感受到了何月明的注视,舒展开来,吓得何月明越发头皮发紧。   温和的男声笑了一下,“你挺聪明的,是我。”   何月明紧张地盯着触须,触须上没有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她脑海里蓦地冒出个念头——自己莫不是被寄生了?自己难道最终还是被那艳丽女人种了东西在身体里?   寄生、种东西、艳丽女人……一个个关键词掠过大脑,何月明头痛欲裂,瞬间,笼罩住大脑中的迷雾迅速散开,一切如拨云见日,她终于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也想起自己是怎样跌下山崖的,甚至能清晰回忆起死亡瞬间的剧痛。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死了吗?   何月明吃惊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难道是尸体被艳丽女人捡回去,种了这触须似的玩意导致起死回生?自己还是变成了营养液?那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   她眼神紧紧盯着触须,脑海里层出不穷地冒出各种念头,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跟那女人是一伙的?”   男声不解道,“什么女人?”   见何月明半天不回答,男声又耐心解释,“我在山底下只见到了你一个人的尸体,换句话说,我是被你的鲜血唤醒的。此前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情。”   听起来声音十分诚实,何月明半信半疑,问,“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这次换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一时半会解释不清。简单来说,按照山里人的称呼,他们叫我山神。”   “我原本生活在这座大山之中。几万年前因一时大意,被人暗算,封印于鹰嘴崖下,一直长眠于此,直到阴差阳错被你的鲜血唤醒。那时你尚未完全断气,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毁损严重,根本活不成。是我吸收日月精华,每天修补你的身体,足足花了三年,才将你破烂的身体重新修补好。”   何月明闻言十分茫然。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三年?她有一种脚踩不到实地的虚浮感,像是做梦一般。   “至于我的身体,它并不在此处。所以我只能暂时先寄居在你身体里面。等找回身体,自然会离开。”   这段话信息量极大,何月明消化了半天。本来还想追问其他问题,但她刚刚苏醒不久,本就如同大病初愈的病人,又经过刚才的一番搏斗,体力消耗殆尽,很快便撑不住,坠入了黑甜乡中。   等何月明睡熟,她手臂上的藤丝不紧不慢地又从刘二背心里那个小洞钻进去,鲜红的血液顺着吸管回流。   ……   何月明一觉醒来已是大天光。睁开眼,茫然了半晌,昨晚发生的一切涌入脑海。她猛地翻身坐起,惊疑不定地抬起手腕,看着上面光洁的肌肤。肌肤上原本是一片雪白,现在那里却有了一丛藤蔓似的刺青,淡青绿色。她迟疑着,叫了一身山神。   温和的男声响起,“你醒了?”   原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小木屋里的篝火早就熄灭,房间里冷得如同冰窖,何月明瑟瑟发抖。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刘二撕得七零八碎,根本无法御寒。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冻死。   何月明目光看向趴在地上的刘二。一晚上了,这个人都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何月明问,“你杀了他?”   山神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是略施惩戒,让他晕个几天罢了。”   何月明冷笑,不以为然。这样的人渣,留着他做什么,继续祸害妇女吗?   她视线定在刘二穿着的厚实皮裘上,看上去可真暖和,便蹲下身,伸手将刘二翻过来。想不到刘二看着挺大个子,身体还挺轻,轻得让人诧异,但何月明没有过多留意。她实在冻坏了,三下五除二剥下刘二的衣服套在身上。衣服过于宽大,还夹着男人臭烘烘的体味,直往鼻子里面钻,不由皱了皱眉。但此刻也轮不着她挑三拣四,有得穿就算不错。   她挽起长长的袖角裤脚,又从扯坏的衣服上撕了个布条紧紧裹在腰间作为固定,整个人看上去就跟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样,圆乎乎毛绒绒的,可笑又可爱。   地上的刘二被剥得只剩下贴身的薄衣单裤,这样的凛冬,倘若迟迟不醒来,恐怕会在昏迷中低温而死。何月明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心中并无同情,一切便由老天安排,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运气。收拾停当后,背起挂在墙上的火铳出了门。按照山神的说法,他的身体就在这座大山的某处洞穴之中。只要找到了自己的身体,他就会离开何月明的身上。   门外面,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天空昏昏沉沉的,依然没有太阳,空气寒冷,冷到刺骨,地上一行靴印远去。   不多时,小木屋外面来了一只瘦骨嶙峋的豺狼,探头探脑地往房间里面望,发现地上躺着的人后,它大着胆子走进去。确认四周无危险后,一口咬开了刘二的胸膛。   这个人很奇怪,跟它平时吃的猎物不一样,身体里没有热烫的鲜血,也没有美味的五脏六腑,空空的像是一具干瘪的皮囊。   豺狼有些失望,好在这个人还有一身肉,足够饥肠辘辘的它大吃一顿了。 第九章   何月明踩着厚厚的积雪,顺着山路往上走。山路陡峭狭窄,且结了冰,路滑难行,但何月明却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山神感觉到她的惊诧,颇为自得地笑道,“这三年间,我可没少对你的身体做改造。你昨天是因为刚刚苏醒,手脚长期僵木,所以应付不了刘二。今天如果再遇上他,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强健的身体谁不想拥有,何月明的心中却是喜忧参半。不知为什么,这山神给她的感觉总是带点邪气,哪怕他的声音听上去温和无害。再加上这番说词跟先前害死自己的神秘女人颇有几分相似,她有些怀疑两人会不会是一伙的?或者,就算不是一伙人,也是同一族类?   好在据何月明的观察,这个暂居在自己身上的山神应该听不到自己脑中的想法。说起来,距自己掉下悬崖殒命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不知何家变成什么样了,有没有被那妖物完全霸踞?其他人是否安然无恙?还有世宁,还有步青大哥——步青大哥一身煞气,目光如炬,想必不会被那女人蒙骗。   但是万一呢?   世上任何事都怕个万一。想到这里,何月明不由心急起来,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回安和古城,看一看家中的情况。只不过眼前还走不了,她需要先帮山神找回所谓的真身。出门时天上还没有太阳,如今空中隐隐约约露出个圆廓来。何月明微眯了眼看去,冬日的太阳没什么热量,高而冷,但总算让她对重回人世这件事找到了一点并非做梦的确切感。   据山神所说,他的真身藏在tຊ山背阴面的洞穴中。何月明翻过山,正要继续向前走,这时山神突然出声,“小心,有人来了!”   何月明抬头望去,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和声音。出于谨慎,立刻找了处凸出的大岩石藏身其后,小心地观察着。果不其然,大概五六分钟后有两个男人的声音渐近,越来越清晰,骂骂咧咧着这鬼天气。何月明从岩石缝隙后偷偷向外望了一眼,只见两人一胖一瘦,个子都不算高,穿着厚实的棉袄,看上去獐头鼠目不像好人。   “这个刘二,说是出门打猎,怎么两天了还没回来?”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去山下找寡妇了?”   两人猥琐地嘿嘿笑,偷听的何月明心中一沉,这两人看来跟刘二是一伙的。从对话中大约能判断出他们是这山上的土匪。随着两人越走越近,何月明不动声色地绕着岩石避开,偏偏不小心踩中颗碎石子,发出清晰的声响。   瘦子听力好,立刻警觉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胖子也立马配合地端起了猎枪,虎视眈眈。何月明不得已,硬着头皮从岩石后走出来。胖子一见到她清丽的小脸,立刻面露惊艳之色,色迷迷道,“哟,哪来的大姑娘呀?”   瘦子相对要警惕得多,三角眼上上下下扫视着何月明,认出她身上的衣服是刘二的,不由惊讶道,“刘二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   何月明脑筋飞速盘旋着,将计就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若蚊呐,“刘大哥怕我冷,脱了给我穿上的。他不小心崴了脚,在鹰嘴崖那边的木屋里休息,让我来给大家报个信。”   原来是刘二的女人,难怪昨晚一夜不回。胖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赶紧收起猎枪,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好妹妹别怕,快带哥哥们去找他。”   边说边要去拉何月明的手。说时迟那时快,何月明猛然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单手将他提了起来!要知道,胖子加上这一身冬天的衣服,足有两百来斤重,看不出何月明一个芊芊女子力量竟然如此惊人!说实话,何月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她原本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而已,略微的惊讶后,毫不犹豫抡起胖子向瘦子砸去,瘦子正目瞪口呆,冷不防被抡中,两个人向后飞出,何月明趁机就逃!   瘦子和胖子气急败坏从雪地上站起,对着空中放枪提醒寨中的兄弟。枪声在雪地里格外巨大,久久回荡。   何月明一边逃跑一边询问山神这附近哪里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山神指了个方向,然后问她,“你刚才怎么不向我求助?”   语气悠闲,听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何月明愣了一下,老实地说没想起来。她越跑越觉得方向不对,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石头高高垒砌的墙,同时十几个男人四面八方地朝着她包抄过来,手里都举着猎枪。何月明头皮一炸,完了,这是自投罗网,跑进土匪窝了?   “你指的什么方向?”   她咬牙切齿地问,山神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歉地表示睡了太久,记忆有些劈叉了。   此时想要掉头跑已经来不及,胖瘦二人从背后追了上来,大叫兄弟们抓住她。何月明心急如焚,问山神,“那现在我能向你求助吗?”   手臂上的纹身微微一动,山神说,“有点难度。”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何况他们手里都有枪。”   何月明:……   这算哪门子的山神?   对方人多势众,她只能将手里的枪丢在地上,然后乖乖举起双手。山匪们见是个女人,戒心顿时放松了不少,胖子赶紧提醒大家别小看她,力气大着呢,说不定刘二已经折在了她的手上。   这句话一出,土匪们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猜疑,几杆枪指着何月明,将她押进了寨子的大厅里。大厅里生着火,比外面温暖了许多。墙上挂着动物的头颅骨,当中一把木头大椅,一个身材尤其魁伟的男人坐在上面,大约四五十年纪,脸上几道刀疤,看上去格外狰狞,想必就是土匪头目了。   “说吧,刘二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他人呢?”   何月明在刚才被押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词,故作害怕道,“我,我不知道。我在上山的时候看见具尸体,因为太冷就把他的衣服剥下来穿在身上。”   土匪头子摩挲着下巴上粗硬的胡须,又问人怎么死的,何月明仍是鹌鹑模样,说人躺在地上,肚子被扒拉开口子,里面的内脏都被拖掏空了,脑袋也少了半拉。   这么说,刘二没准是遇上熊了?只有熊才有这么大力气,一巴掌扇掉人半拉脑袋。虽说刘二是个打猎好手,但夜路走多了难免碰到鬼,这次说不定合该他倒霉呢?土匪头子倒是半点没考虑过何月明撒谎的可能,一来这姑娘看着实在柔弱,瞧那小脸吓白了,就她那小身板,怎么可能杀得了刘二?二来,刘二仗着身手好,向来不服自己,暗戳戳有造反的倾向,土匪头子早就看不惯了。死了好,死了他还少一个心腹大患。   至于刚才胖子提醒的小姑娘力气极大这件事,土匪头子更没往耳朵里去。明摆着就是这两个男人抓不住一个小姑娘,觉得丢脸故意撒谎呗。他看着何月明清丽的模样,犯了跟刘二一样的毛病,心里痒得很,大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你也不用走了,留在寨子里给我做压寨夫人吧。”   周围的土匪一起爆发出粗野的笑声,再看何月明满脸懵懂,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的样子。   其实不是何月明没反应过来,而是打从刚才起,她就感觉手臂上的纹身处有些痒痒,山神在旁边数数,“一个,两个,三个……”   语气亢奋的样子。   何月明用意念跟他沟通,“你数什么呢?”   山神兴奋道,“问他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何月明一愣,转述了山神的话。土匪头子闻言越发笑得淫邪,“怎么,小娘子还担心我一个人满足不了你?”   旁边的土匪们眼睛也亮了,就跟野兽一般贪婪。这段时间大雪封山,难以出去,本就少了些乐子,难得出现个天仙似的女人,老大若是愿意分一杯羹,想想都觉得激动。   何月明心中警铃大作,正想着擒贼先擒王,先抓住山匪头子要挟其他人时,这时山神的声音突然响起。   “太棒了,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这声音跟先前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邪佞,瞬间成功地让何月明从尾椎骨向上炸起一连串的寒意。   这声音不止她一个人听到,山匪们也听到了,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   “谁在说话?”   “你还有同伙?!”   山匪头子惊疑地瞪着她,就在这时,何月明手臂一痛,紧接着一根细长的藤丝猛然从衣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扎进了土匪头子的心窝处,动作之快几乎就在眨眼间。土匪头子整个人快速干瘪下去,惊恐大叫,“什么东西,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向来一身蛮力,此时双手紧紧握住那藤丝,却根本拔不出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干尸。旁边的土匪见状惊惧万分,赶紧举起枪就要杀了何月明这个怪物,然后也就在此时,藤丝突然分叉,衍生出无数根类似的细细的藤丝,在空中疯狂飞舞,卷走了土匪们手中的枪,藤丝或扎进他们的脖子,或扎进他们的手上,浅绿近透明的吸管变成深红色,朝着何月明手臂上的纹身不断汇聚涌进。   土匪们浑然没了刚才的粗野,鬼哭狼嚎着四下奔逃,然而藤丝如长了眼睛般如影随形,总能精准地追上去扎进他们身上。有的人眼看同伴们迅速变成干尸,吓得发疯,不惜挥刀砍断自己的手脚,鲜血四溅,然而始终逃不脱。整个土匪寨子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哀鸿遍野。最后一个土匪断气时,眼睛惊骇地盯着何月明,像是看见什么妖魔般。   何月明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动作。整个左手感觉到暴涨欲裂开的疼痛,她直勾勾地看着空中无数条深红的藤丝,这些藤丝渐渐合为一体,变成极为粗壮的一根藤蔓,顶端两侧各有只细长的眼睛,开口处分为四瓣,像是某种口器,一张一合,发出满足的喟叹。   “啊~~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何月明现在已经可以十分肯定寄生在自己手臂上的这个怪物绝不是什么山神,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能冷静地分析道,“你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的。”   难怪要指使她上山,故意指错道路,因为“他”知道这里人多,可以大开杀戒。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真的很聪明。”   藤蔓从空中弯下来,口器正对着她,像是俯视的模样,何月明tຊ心中紧张,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尸首,试图找到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   “他”看透了何月明的心思,讥笑一声,“别白费劲了,你的身体马上就是我的了。”   何月明心中一沉,警惕地瞪着藤蔓,藤蔓啧啧了两声,“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寄生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腐烂了,要不是我颇费心力地保养改造,这具身体现在早已化成了骨头渣。”   “不过你的意识居然还没消亡,这可真奇怪。但没关系,这次我会彻底解决的。”   说着,口器猛然张大,一口将何月明整个脑袋吞了下去! 第十章   何月明先是感到眼前一黑,继而鼻尖涌来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怖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她。   要被吃掉了吗?   何月明心想。原来这所谓的“山神”一直在等待机会。先前自己所置身的山崖下,人烟稀少,他想必是饿了很久,如今终于逮到机会,借着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人多的地方大吃一顿,总算恢复了元气。   头颅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血管突突地剧烈跳动。何月明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细细的吸管已经插入了大脑中,贪婪地吸食着自己的脑髓。但奇怪的是,身体上并没有任何痛楚,脖子没有被咬断,也没有缺手少脚,结合刚才“山神”说的话,他费尽心思修补自己,为的就是彻底霸占这具身体吗?为什么?他自己没有身体吗?还是说他的身体已经被毁了?   痛楚越发强烈,何月明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可是,她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让她死得彻底一些?偏偏要让她从地狱里爬出来看到这阳光后,偏偏要让她抱有希望后,却又再度被拖回无知无觉的黑暗中?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人没见,她还没有报仇,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意识越来越混沌,何月明迷迷糊糊中听到似乎有男声在脑海里古怪地咦了一声。   “山神”近万年来难得饱餐一顿,终于恢复了精神,本打算一鼓作气,吞噬掉何月明的意识——用古代人的话说,就是魂魄。不过科学上不这么叫。据说人死亡后大脑还在活动,有科学家做过实验,人死亡后,刨除杂七杂八的因素,减少的重量有 21 克,这 21 克就是意识的重量,当意识消失时,这个人才算彻底死亡。   三年来,“山神”一直忙着修补何月明的身体,并维持不至于腐烂。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何月明的大脑皮质似乎就有轻微的活动迹象,但是被自己忽略了。人死之后,意识自然而然会随之慢慢消失,像何月明这种情况不常见,但也有先例。有一种人在暴死后不甘心,残留的意识形成某种诡异的磁场,磁场如果强大到一定地步,甚至能够移动,影响到磁场范围内的人。这种情况,古人称之为煞。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山神”没有寄生何月明身上,何月明就会成为一具传说中的恶煞。偏偏阴差阳错,她的身体不仅活下来了,意识也变得远比常人强大,难以吞噬。   “山神”心情不好地骂了一句,自己辛苦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裳的。他之前撒了谎,其实他并非是被何月明的鲜血唤醒的。诚然,一开始被封印后昏睡了些年头,但醒来后,他就开始积极地寻找脱身之计,附身过飞鸟,寄生过走兽,也不乏路过的旅人,可偏偏没有一具能承受他的意识,不出十秒必然会爆体而亡。难得现在碰上一具合适的,虽然是个女的他也认了,偏偏这女人不识好歹,不肯乖乖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要知道,万年前,这些蝼蚁般的人类可都是自己脚下匍匐的奴仆!   “山神”很不高兴,加大了吞噬力度。从外观上看画面是静止的,一株巨大类似藤蔓的玩意儿紧紧夹住了何月明的脑袋,双方都一动不动。然而此时,在何月明的大脑中,却在展开一场无比激烈的生死争夺战。倘若何月明能够内视的话,就会看到她大脑中上百亿个神经元正在激烈地放电,而一个明亮的光点在这片闪电的风暴中不断地旋转,吞噬吸收。   闪电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弱。   何月明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滑落黑暗的深渊,好累,好想休息,好想就此一睡不起。可是另一方面,强烈的仇恨让她不甘就此放弃——那就这样吧,即便死也要拖着对方一起下地狱!   “山神”以为就快大功告成,正洋洋自得时,陡然间那些微弱的闪电猛然大亮,汇聚成一片,将光球吞入其中,不断地旋转撕扯。“山神”陡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传来尖锐的疼痛,感觉到不妙——那些神经元之间的电光越来越强,越来越多,宛如巨浪滔天的海洋,继续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   她会把自己脑子炸了的!   身体坏了还能补补,脑子炸了他可没办法,这架势,明显是奔着同归于尽的节奏啊!   “山神”来不及多想,立刻紧急喊停。大呼小叫了好几声,对方都没反应,他不得不立刻撤出何月明的脑海。   口器呱的一声吐出何月明的脑袋,秀丽的头颅上沾着先前被吃之人的血液,看上去触目惊心,颇为吓人。何月明身子软软向后倒去,“山神”分出根藤蔓接住了她。这一幕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吊诡。   大约过了十分钟,何月明的潜意识感知到了危险退去,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黑很亮,刚一睁开就立刻警惕地锁定了“山神”,导致“山神”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住的猎物。   嗯,还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兽。   “山神”恨恨地心想。   刚才意识纠缠时,双方或多或少都了解到对方的记忆。鉴于能力上的压制,“山神”是把何月明的过去摸了个门儿清,何月明却只能大概知道“山神”目前只能寄生在自己身上,否则无法脱困。   这一点就足够,足以成为她自保的底牌。   何月明沉吟片刻,缓住心神,然后说,“我可以把身体让给你,前提是你助我复仇。”   这具身体她守得了一时,却不敢保证一直都能守住,倒不如利用来提条件。“山神”看上去十分强大,也许能够用来对付那个神秘莫测的艳丽女人呢?   “山神”冷哼一声,“你跟我提条件?”   何月明冷酷地说,“不答应的话,我现在就把脑子炸了!”   她的亢奋还没褪去,后脑勺上的血管还在突突暴跳,“山神”被拿捏住软肋,气得暴跳如雷——妈的,不就一具身体吗?换作以前他根本不稀罕,但眼下,眼下他妈的没这具身体还真不行。   算了,大局为重。   “山神”忍辱负重,十分勉强地说,“我答应你。”   何月明嗯了一声,心里松口气,又问,“怎么称呼?”   “山神”沉默了一会儿,说,“此处是丛家山,你便唤我丛大人好了。”   何月明从善如流,叫了一声,“丛大。”   “山神”:……   听着怎么跟唤家里仆人似的,他郁闷极了,没好气道,“算了,你就叫我丛山深吧。”   反正这名字他以前也用过。   没了先前温和的伪装,这声线更像是年轻男子,听上去恶声恶气,尽是不满。何月明勉强扳回一局,自然不会介意,微微一笑。目光落回满地的尸体上,这些山匪死有余辜,她一点也不同情,只不过……   何月明皱起眉头,看向丛山深,丛山深此时已经收起巨大的藤蔓状身体,嗖的一声收回她手臂上,一副与世无争的安静纹身状。   “你会一直吃人吗?”   丛山深理直气壮地说,“当然啊,你们人类本来就是食材。怎么,许你们吃鸡吃鸭,就不许我们吃人?”   何月明没说话,虽然心里有些抵触,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之前在国外留学时,学过达尔文的进化论,自然界本来就是优胜劣汰,强者生存,谁规定人类就一定是最顶级的捕食者?只是看来达尔文总结得并不全面,至少没来中国看过,也不知道这藤蔓似的玩意儿到底属于哪种生物?   他要吃人这点本就麻烦,自己还要去复仇,要是半路露出行迹来,还没到家就被别人当做妖魔先灭了怎么办?   何月明试着跟丛山深讲道理,丛山深爱理不理,打了个呵欠,“饱发睏,饿发呆,我要睡了你自便。”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出声。   何月明无可奈何,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这才感觉到浑身手脚发软,身体还在不断地发抖,也不知刚才是怎么撑过来的。   好在总算撑过来了。   休息了一会儿后,何月明感觉心情平复了不少,便起身去厨房找了点食物,填补刚才大量消耗的精神和体力,边吃边考虑接下tຊ来该怎么做。好在这个土匪窝粮食充足,也屯了不少钱财。何月明毫不客气将满满当当的银票打包拿上,小黄鱼也全部薅空,权当做路上的盘缠,然后翻找了些勉强能穿的衣服套在身上,再背了一把枪。   镜中的自己跟个女土匪似的,何月明忍不住笑了笑,立刻想到什么,收敛起笑容。她的样子对安和古城的城民来说并不陌生,这样回去无异于昭告所有人自己回来了,敌暗我明实在是不智之举。   想了想,她找了把刀子,利落地将乌黑的长发割断,短短的只留一茬,跟个男人似的,只是过于秀气,一眼便能看穿。又试探着问丛山深,“你能改变我的样子吗?”   丛山深冷嗤道,“我要是完全占了你身体,别说变化样子,变男变女都随心所欲。现在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难免有些不得劲。”   何月明恍然大悟道,“看来你也不怎么厉害。”   她手臂上的纹身瞬间动了动,丛山深一副不服气的语气抱怨道,“谁说的,我只是说不得劲而已,外貌还是能变的。”   下一秒,何月明就感觉到纹身处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从那处起了细小的风,飞快席卷过她的全身。紧接着,镜中的何月明有了些许的不同:大体的脸面轮廓保留了六七成,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板也壮实了一些。总之,走在路上是绝对不会被旁人看出女扮男装的那种。   何月明颇为新奇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新模样,便背起行囊向山下走去。   事实证明,丛山深的记忆确实有几分不靠谱,何月明本想顺着掉下来的原路返回,谁知在他的指路下,愣在深山密林里迷了路。丛山深还振振有词表示毕竟躺平太多年,记忆出了岔子也是正常的。好在何月明如今早已脱胎换骨,并非当初那个啥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能打猎能烧火,喂饱自己不成问题——除了丛云深吐槽她的烤肉手艺太糟糕而已。   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小半个月,猎枪的子弹都打完了,才总算找到出山的小路。 第十一章   小路是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走了许久都不见村庄。何月明饥一顿饱一顿,尽量将口粮省着给丛山深。饶是如此,丛山深仍是不满,念念叨叨。何月明毫不怀疑,要不是需要自己这个寄主,他会毫不犹豫将自己囫囵吞下去。   走了几天小路后,地面开始变平变宽,好走不少。道路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何月明和丛山深都是都是一喜。何月明想到什么,赶紧警告丛山深,就算来的是坏人,也先不要吃了对方,至少有个人可以问问路。等找到饭店,再大快朵颐个够。   丛云深倨傲地没表态。   来的是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模样寻常,穿着粗布衣服。在何月明的示意下停住马车,眼神狐疑地打量着她。何月明现在外表是个好看的年轻小伙子,皮肤白白嫩嫩,跟她那身匪气的装扮颇为不搭。   她上前抱了个拳,客客气气地问路。从车夫口中,何月明得知这里原来离安和古城很有一段距离,即便是赶车,没有十天半个月也走不拢。她现在所在的此处,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   何月明略一沉吟,诚恳地表示自己是去投亲途中被土匪掳上山的,最近终于找机会逃了出来。如果马车能够将他送到安和古城,到时必有重谢。中年男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朝车厢里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   何月明耐心地等待着,片刻后,中年男子转过头叫她上车。何月明赶紧谢过,然后钻进车厢里。   车厢里面的空间不大,总共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跟马车夫回话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穿着布衫,高高壮壮,看上去是这群人的领头;另一个男人年轻些,二十来岁模样,偏瘦;两个女孩子轮廓相似,应该是一对姐妹,模样秀丽,小的那个一直偷偷拿眼睛打量何月明。所有人穿着打扮都不像是有钱人。   车厢里还摆了不少满满当当的行李,使得整个空间越发逼仄,难以落脚。何月明下意识想挨着两个女孩子坐下,这时壮男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何月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在外人眼中是男子模样,理应注意避嫌,赶紧换了个地方,勉强坐下。   虽然一开始差点闹个乌龙,好在车厢里的人也没介意,双方很快聊了起来。何月明看得出带头的是在有意探自己的底细,她从容地编造了假身世蒙混过去,自称叫做岳明,又从小姑娘口中得知原来他们是一个杂耍班子,高壮男人姓钱,大家叫他钱班主;瘦子叫李根苗,外号竹竿;姐妹花中大的叫素芬,小的叫翠芬;赶车的车夫则叫老赵。   赶了半天车,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一处村庄里,一车人都面露喜色,有村庄就意味着有吃食有钱赚。被迫听了大半天废话的丛云深也有些小激动,心里琢磨着晚上应该可以大吃一顿了。   杂耍班子找了户农家住下。乡下人淳朴,知道他们没吃晚饭,特地熬了粥,烤了玉米饼子,热乎乎香喷喷。众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群人之中,何月明吃得最斯文。倒不是她不饿,一个原因是生来的修养,还有一个原因是丛山深不住在她耳边叨叨。   “这玩意儿能吃吗?简直就是喂猪的。”   “喂猪都不吃。”   “喂,你听见没?”   何月明不得不用意念耐心地跟他交流,劝他稍微再忍忍。但丛山深哪是这么好脾气的,发作道,“我不管,赶紧给老子烤根猪来,不然老子把这些人全吃了!”   何月明:……   这家伙以前一定是个混世魔头,作恶多端才被人封印的。   她心里想着,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打量了圈周围的人,大家对吃食都很满意,个个吃得头都不抬。何月明微微清了清嗓子,等众人看过来后,露出个略微腼腆的笑容。   “好久没沾荤腥了,不知怎么有点想吃烤猪。”   众人:……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呢,有的吃就算不错了,而且这桌饭菜还没要钱。烤猪多金贵啊,别说农户,连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吃。   何月明将众人神情收在眼底,慢吞吞地从里衣的袋子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来,找到今晚的东道主,招待他们的农妇,客客气气地说,“大婶,能不能给我们整只烤猪?您看这些钱够吗?”   农妇从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票,不知所措道,“够了够了,还有多的,我没钱找给你。”   何月明笑道,“那劳烦您再整点鸡鸭什么的。”   钱班主与老赵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有钱的,是头肥羊。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眼神,心里叹口气,行走在外财不露白的规矩她倒是懂,可是偏偏架不住有个胡搅蛮缠的丛山深啊。她担心这帮人会对自己动不轨心思,装作若无其事坐下,笑着说,“待会菜来了大家一起吃,就当是谢谢您们护送我到安和城。”   顿了顿,又说,“乡下条件简陋了点,只能将就招待大家。等到了城里,我再招待大家吃顿好的,另有重金酬谢。”   说到重金酬谢,何月明发现钱班主眼睛亮了亮,心里微微松口气。这样子说的话,想必在回到城里之前,这些人都不会暗地对自己下手了。她倒不是怕这些人想害死自己,而是担心这些人都变成丛山深的肚中餐。至少目前看上去,素芬翠芬两姐妹像是个单纯的,她不想残害无辜。   烤猪比较慢,但其他的菜陆陆续续上来,鸡鸭腊肉,香味诱人,杂耍班子一路风餐露宿,钱班主又是个抠门人,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菜,当即谁也顾不得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顷刻间干掉大半桌子。等到烤猪终于上来时,众人已经肚子圆鼓鼓,几乎快要干不动,但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艰难地咀嚼着。   何月明本来还在担心丛山深要怎样进食才会不露出痕迹,谁知根本不用她担心,从右手臂的纹身上延伸出一根极细的藤丝,细得就跟蜘蛛丝一般,一般人肉眼根本难以看到。那藤丝插进猪肉中,很快将丰足的肉汁吸干榨净。众人不知其中玄机,见猪肉减少,都以为是别人吃得快,越发加快速度。唯有何月明吃得不紧不慢,样子斯斯文文,素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钱班主察觉到她的眼神,一时脸色变得十分不好。   吃饱喝足后,众人便回房休息。因农户家条件有限,只能腾出一间房,大通铺,男的睡左边,女的睡右边,钱班主睡在最中间。何月明现在是男人身份,被老tຊ赵挤到了通铺最里面。房间本就狭小潮湿,再裹上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别说丛山深,连她都受不了。忍了又忍后,何月明实在忍不住,起身讪笑道,“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睡,还是出去睡柴房吧。”   “寒冬腊月的,这个天气睡柴房得多冷啊。”   素芬忍不住出口劝了一句,却见钱班主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竹竿则小声嘀咕道,“嘁,大少爷就是金贵。”   何月明笑了笑,什么也不说,直接往门外走了。柴房就在隔壁,有些破败,四下漏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何月明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拎了个火盆点燃,一边添柴一边煨烤着双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丛山深也没吵她,估计自个儿睡着了。火焰噼噼剥剥地燃着,时不时爆出一声响,在夜里分外清脆。何月明渐渐开始有了困意,上下眼皮打架,正要合上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耳朵仔细捕捉着动静。那声音忽高忽低,原来是从隔壁传来。薄薄的木墙并不隔音,何月明找到一处裂缝,悄悄偷看,旋即吓了一跳。只见钱班主正压在素芬身上,身子起起伏伏,还压低了嗓子问,“岳明那小子就那么好看吗,你看得目不转睛的。”   素芬小声呻吟着,没说话。钱班主冷笑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翠芬最近终于来葵水了?”   素芬吓了一跳,赶紧说,“没,还没,她还小呢。”   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哀求之意。   大约是钱班主动作得狠了,素芬声音不自觉拔高,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压下去。何月明有些无语,照这样看来,素芬估计跟钱班主是一对,但平时相处完全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她飞快移开眼睛,眼角余光恰好瞟见睡在旁边的竹竿偷眼瞧着,满脸都是垂涎,嘴里却还在装着打呼噜。   何月明不由皱了皱眉,她生来的环境跟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觉得实在龌龊不堪,便悄手悄脚走回到火堆旁坐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十二章   杂耍班子本打算第二天就支棱起台子表演节目,谁知一个个全部拉起了肚子来,你争我抢地挤厕所,实在等不及的就找个野地无人的地方解决了。说起来也怪昨晚吃得太多,这群人平时吃得朴素简单,突然之间大鱼大肉,肠子受不了就罢工了。   三天后,众人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便搭了个简易台子开始表演。表演的节目都是些何月明打小见惯的,比如是胸口碎大石、单掌断砖、金枪刺喉、下油锅等,看起来十分危险,但何月明从小跟着徐步青混,哪里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倒是山里面穷乡僻壤的,乡人们平常没见过,全部一窝蜂地涌来观看,热热闹闹的,好像过大年一样。   何月明虽然归心似箭,但也不能搅了人家的生意,毕竟这才是杂耍班子的正经事,便坐在一旁观看。这时正轮到翠芬表演高空走绳索。细细的绳索紧紧系在大树上,离地约有十几米,翠芬手中仅持一根长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那样晃晃悠悠地在高空中走着,看着都叫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她一脚踩空摔落下来。   乡人们看得目不转睛,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出声就会惊到高空中的人。倒是翠芬游刃有余般,不时打两个呼哨,活跃气氛,乡人们才如梦初醒般,跟着鼓掌欢呼。何月明看着空中灵猿似的的翠芬也不由微微露出一个笑。   “我饿了。”   丛山深出声道。他虽然早饭吃得多,但架不住胃口好,动不动就闹饿肚子。   何月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起身去给这位大爷找吃的。场上场下正掌声雷动,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去。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戏,房子里都空了,何月明轻而易举地抓了一只鸡出来。   “喏,吃吧。”   丛山深十分嫌弃,“我要吃熟的!”   何月明:“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就吃啦。”   丛山深仗着四下没人,不满地从她手臂上钻出来,在空中张牙舞爪,“没条件才将就吃,有条件我干嘛茹毛饮血,赶紧烤了,不然老子吃人去!”   这句话简直是万金油,百用百灵。何月明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土灶里烧了火,杀鸡放血烧烤,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厨子,还得时不时担心外面是否有人经过。   这时她突然看到旁边的巷子里有人影一闪。何月明如今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是杂耍班子里的竹竿。奇怪,他不去表演,在这里干什么?背上还背着个大布袋。何月明正疑惑,就听到从表演台子那里传来几声响亮的呼哨,是翠芬发出的。竹竿听到呼哨声,立刻换了个方向跑开。须臾后,有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如果竹竿刚才没有改变方向,肯定会被撞个正着。   一瞬间,何月明想清楚了关键:这个杂耍班子其实是个贼窝!表演节目吸引走全村人,竹竿则趁机负责偷盗,而翠芬高空踩绳索的真实目的则是负责放哨。因为她站得高,所以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可以收进眼底。   也就是说,她现在也能看到自己!   何月明头上浮出了一层细汗,心电急转,思考翠芬到底看见了多少,有没有看见那根诡异的藤蔓,会不会跟其他人说出去?这些人又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妖怪,接下来要怎么对付自己?自己是不是该逃走?   她来不及多想,脚步先于意识向外走去,甚至开始跑动起来。得尽快阻止翠芬说出这件事,但到底怎么阻止,威逼还是利诱?抑或是灭口?这个念头闪过何月明的脑海,自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但接下来马上又想到如果杂耍团的人全都知道了呢,她该怎么处理?   回到杂耍班子处,一群人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钱班主东张西望,见到她又是惊喜又是责怪,“跑哪去了,还不赶紧上车!”   何月明嗯了一声,放慢脚步,观察着众人神态,似乎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她察觉到翠芬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假作不知,笑道,“有点饿,出去找了点吃的。”   老钱咋舌,“你可真是饿死鬼投胎!”   催促着众人上了车,马车疾驰而去。何月明知道他们偷了东西怕被发现,所以才走得这么急。她目光装作不经意掠过翠芬,小姑娘也正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视线撞个正着。翠芬不但不闪避,反而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   这小姑娘,胆子倒是比她姐大多了。   何月明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到夜深了,马车在野外驻扎。几个大男人扯着油布搭建简易的帐篷。出来讨江湖,餐风露宿是再正常不过。何月明帮着去拾柴禾,走着走着,翠芬靠近过来,小声说,“我看见了。”   何月明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起来,“嗯,你都看到什么了?”   翠芬嘻嘻笑,“岳明哥哥你可真能吃。”   以当时空中的高度,翠芬的确看到了岳明进屋偷鸡,只是她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竹竿这边的行动,以免败露行迹,自然也就没太过多留意岳明这边。   何明月套出想要的信息,知道自己可以不用灭口了,总算松口气,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看得出小丫头过来搭讪的目的并不单纯。   小丫头果然沉不住气,东拉西扯几句后,迫不及待道出目的,“岳明哥哥,你家里这么有钱,等到了城里,能不能把我和姐姐买走?”   何月明意外地嗯了一声。   翠芬黝黑的大眼里浮起雾水,牙齿咬着下唇,“钱班主总是欺负姐姐,姐姐身上好多伤。而且他们不是好人,除了偷东西,有时还拐小孩……”   “你们两个,跑那么远干什么?赶紧回来。”   突然之间,钱班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翠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扬声道,“来了来了。”   她又哀求地看了何月明一眼,然后跑了回去。钱班主眼神阴恻恻地落在翠芬身上,在火焰的跳动下显得格外阴沉。   何月明也起身往回走,压住心中的惊愕。她本以为这杂耍班子只是个贼窝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等回了安和城里再各走各的路,没想到居然还是个人贩子团伙,简直伤天害理。   深夜了,篝火噼噼剥剥地燃着,大概是赚了钱,几个大男人都特别高兴,倒酒畅饮,老钱也强行给何月明塞了一杯,取笑哪有男人不喝酒的,何月明拗不过,只得接过酒杯。还未饮下就听丛山深在耳边说,“酒里有蒙汗药。”   何月明迟疑了一下,丛山深讥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tຊ,只管喝。”   何月明却不敢完全信任他,毕竟这家伙一直觊觎着自己的身体呢。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将酒洒在了衣袖上。过了一会儿,装作睡意袭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身上冷不丁挨了一脚,忍着没动,耳边听见竹竿说,“班主,这小子睡死了。”   又不解道,“你干嘛给他下药?”   钱班主笑道,“这小子是个肥羊,得罪不起。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免得留下不好印象。”   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   何月明心中沉吟,这时耳畔又听钱班主问,“翠芬,你刚才跟这小子说什么?”   翠芬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慌慌张张道,“没,没说什么。”   钱班主笑,“大姑娘了,留不住咯。这两天,葵水总算结束了吧。”   翠芬闻言顿时吓得一个哆嗦,看向钱班主的眼神如看向恶鬼,旁边的素芬也吓得面白如纸,赶紧哀求道,“班主,我妹妹还小,您放过她。”   “我倒是怜惜她,可架不住人家生了外心啊。”   钱班主呵呵一笑,突然伸手一把拎起翠芬,向着林子深处走去。他个子在这群人中最为高大,拎个瘦小的翠芬简直如同老鹰抓小鸡,毫不费力。翠芬吓得心神俱丧,不住尖叫救命,双腿乱蹬,却根本无济于事。姐姐素芬见状又急又怕,冲过去抓住钱班主手臂,苦苦哀求。   “钱班主,我妹妹还小,您放过她吧,求求您了!”   钱班主一脚将阻拦的翠芬踹翻在地,素芬痛得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翠芬吓得涕泪横流,又是叫姐姐又是叫救命,素芬忍着疼痛,在地上快速爬行几步,抱住钱班主大腿。   “求您了,班主,求您了!她还小!”   钱班主呵呵冷笑,“过了今晚就不小了。”   他再度冷酷地一脚将素芬踹开,这一脚大约踹到了心窝子上,痛得素芬半天抽不过气来。旁边的两个大男人,老钱和竹竿看着这一幕竟是毫不怜悯,竹竿更是搓了搓手,面露羡慕,“老大今晚又要开荤了。”   钱班主看了老钱和竹竿一眼,心中了然。他作为杂耍班子的班主,自然有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大方道,“素芬便留给你们两个。”   老钱和竹竿闻言大喜,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落在素芬身上。素芬虽不及翠芬长得好看,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自有一副好身段。她被两个男人饿狼般的眼神看得害怕极了,双手下意识撑着地面往后推,嘴里哀求道,“不,不要。”   地上假装被蒙汗药放倒的何月明心头火起,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谁想到竟会遇上这种事!   这三个人渣!   何月明低声跟丛山深沟通,“帮我偷偷解决他们。”   丛山深:“不。”   他语气中透露出兴致勃勃,“好久没看大戏了!”   何月明循循善诱,“你不是想吃人吗,这三个男的可以吃。”   她此刻也不担心暴露问题。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何月明发现丛山深如果只是探出一两根极细的透明藤丝,完全可以杀猎物于无形。   丛山深发现自己喜欢跟她唱反调,得意洋洋地说,“我现在又不饿,再说了,饭后看点好玩的正好消消食。”   眼看着翠芬已经被拖远,素芬旁边的竹竿更是迫不及待地褪下了裤子,何月明气得咒骂一声,一时没控制住音量。三个大男人顿时被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动作,警惕地看着她。   开弓没有回头箭,何月明此时骑虎难下,只得装作醒来的样子揉了揉眼,嘴里还胡乱说着,“我还能喝——咦,人呢?”   何月明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故作迟钝地从地上撑起身,心想这群人可能会碍于自己有所忌惮,暂时中止手头的行为,谁知这时翠芬如同见到曙光一般,趁着钱班主分神用力咬了他手掌一口,用力地挣扎大叫,“岳明哥哥,救命!” 第十三章   何月明瞬间头都大了。   钱班主确实如同何月明先前所想,打算维持着和和气气的样子将这只大肥羊送到安和城里,然后狠狠宰上一笔,并不想多生事端,谁知翠芬吼破了他的不轨举动——眼下这情形,骑虎难下,该怎么办才好?   到底是江湖上闯荡过的,钱班主看着何月明尚显稚气的脸立刻拿定了主意,呵呵笑道,“深山老岭的,找点乐子,大少爷要不要也来试试?”   何月明:……   她讪讪地笑了笑,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钱班主不死心道,“我手上这个还是雏儿呢,保你快活得很。”   他蒲扇般的巴掌紧紧控住翠芬,翠芬头发凌乱,脸颊红肿,满脸又惊又怕,又是乞求地看着何月明,旁边的素芬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直看好戏的丛山深在何月明耳边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他们不知道你连作案工具都没有,怎么快活?哈哈哈哈。”   何月明竭力忽视他聒噪烦人的蠢笑,客气拱手道,“真不用了。我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几位大哥若是有兴趣,等回到了安和城里,我带您们去城里最大的天仙楼,里面的姑娘又美又年轻,保证各位玩得尽兴。”   竹竿和老钱闻言都是眼睛一亮。   何月明看着他们脸色,心中微微定了定,心想应该能说服他们。等到了城里,再想办法收拾了这三个人。然而她到底年轻,涉世尚浅,不如钱班主老辣,一眼就看出这小子神情略有些不自然,猜到了是拖延之计。再加上他如今又有了别的主意——这小子看着秀气,性格也斯文,估计没什么反抗能力,不如将他彻底拉下水。等他跟素芬有了夫妻之实,到时杂耍班子便以娘家人身份上门,逼着他娶了素芬。然后素芬再生下自己的崽子,岳家的所有家业可都是自己的了,哪里还用得着现在风餐露宿这么辛苦。   这番心思不可谓不毒辣,钱班主越想越觉得可行,脸上露出一个阴笑,“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里还等得到回城里。竹竿,老钱,你们两个按住岳明,把他裤子给我脱了。”   竹竿和老钱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向来习惯了服从钱班主的命令,当即上前就要摁住何月明。   何月明:……   妈的,神经病吧!   丛山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何月明内芯子到底是个女的,自然不可能让两人得逞,见势不妙赶紧掉头就跑,一头扎进路边的小树林里。她边跑边回头,见老赵和竹竿追了上来,素芬软绵绵趴在地上,翠芬一把浓密的头发被紧紧薅在钱班主手中,两姐妹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惊恐害怕。   小树林不算大,胜在即使是冬天也没怎么掉叶子,枝繁叶茂的,加上夜空黑沉沉,无星无月,很快就不见了何月明的行踪。竹竿与老赵兵分两路寻找。竹竿一边大声吆喝让岳明别害怕,一边笑嘻嘻地骂他不是个男人,这样的好事逃什么逃,不就是睡个女人吗?正满口污言秽语地起劲,何月明突然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起刀落,一刀抹了竹竿的脖子,动作又快又狠。   竹竿瞪着眼,身体迅速萎下去,死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丛山深啧啧有声,“这方面你还挺有天赋的。”   何月明没做声。这算自己第二次杀人。第一次是杀何宅里出现的那个神秘女人,没成功,反被对方给弄死了。她心脏卜卜急跳,握着匕首的手却很稳,故意将竹竿放置在树旁,弄出点打斗的响动来。   另一边的老赵追了老远一无所获,听见这边有声音就飞快撵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何月明被压在地上,竹竿骑在他身上,两个人四只手争夺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离何月明的胸膛越来越近。   “不能杀了他!”   老赵赶紧出声,上前去拽竹竿,手刚搭到对方萎软的肩膀上立马感觉到不对劲,脑海里顿时警钟大作。下一秒,何月明已经赫然坐起,手握匕首朝他刺来。说时迟那时快,老赵朝着地上一个打滚,险险避过,但腰腹部仍然被划伤。再定睛一看,原来竹竿已经软塌塌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老赵又惊又怒,好在他是个练家子,手脚上功夫颇为扎实,立刻起身与何月明缠斗起来,同时撮唇发出响亮的呼哨,通知钱班主。何月明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在老赵面前完全不够看,力气虽大,却无法近身,一时之间竟隐隐落了下风。   钱班主听到口哨声,面色一沉,对着素芬翠芬两姐妹放下狠话,“乖乖的别想逃,否则被我逮住,将你们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说完便匆匆地从马车上抽了一把大刀,一把长枪进了树林。   翠芬见他人影消失,tຊ立刻去扶素芬,“姐姐,机会难得,咱们赶紧逃。”   素芬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都站不起来,声音发抖,“你忘了以前的事情吗,咱们逃不掉的。”   以前两姐妹不是没尝试逃离过,但每次都会被抓回来,等待她们的是各种残酷的折磨。想到往事,翠芬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而且,翠芬,你说,他们会不会杀了岳明大哥?”   翠芬闻言惊恐地看向黑黢黢的小树林,黑暗幽深,像是藏着吃人的野兽一般。   ……   何月明现在的情况确实非常糟糕。一个老赵已经让她束手束脚,难以应付;赶来的钱班主功夫尤在老赵之上,两人一把长枪,一把金刀挥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她想近身都办不到,身上已经多了好几条血口子。丛山深还在耳边不断地聒噪,嘲笑她蠢笨。   “你要不要提前考虑把身体让给我呀?”   何月明:“做梦。”   还没复仇,她怎能轻言放弃?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救人的冲动,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都做了,便绝不会后悔。   刀光棍影交织成密密的一片,钱班主与老赵五官满是狰狞。他们两个原以为岳明这小子是细皮嫩肉的大家少爷,没想到居然这么能打,而且越打动作越流畅,就好像在快速成长一般。他们两个人完全成了喂招的,老赵刚才一个不小心,差点被卸了胳膊。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钱班主起了杀心,跟老赵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同时暴喝着挥舞手中武器,招招都是凌厉杀招。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平时伪装出的和善生意人,而是不逊于山匪的悍徒,意图迅速将何月明置之死地!两人一前一后将何月明围在中间,呈夹击之势。   何月明堪堪避过刺过来的长枪,一转头,发现老赵高举金刀朝着自己面门劈落!来不及多想,她双手合十,一双手掌硬生生夹住了金刀,场面一时僵持。而就在此时身后的钱班主再度举起长枪刺来,何月明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小幅度移开身体,长枪瞬间穿过了她的左上臂。   何月明痛得一声嘶气,同时双手用力,铿锵一声竟将手中浑厚的金刀一分为二!老赵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何月明已经顺势拿起折断的刀片插进了他的脖子里。   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老赵喉咙咕噜噜响着,口里溢出血沫来,向后栽倒在地,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手上。   何月明来不及松口气,陡然感到手臂剧痛传来,原来钱班主硬生生将长枪从她手臂上拔出。耳后传来劲风,她刚转身就见枪头闪着银光,扎向自己的心口处。   完了!   何月明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却见钱班主动作猛地一滞,原地晃了晃,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是丛山深出手了?   何月明心想,再看却发现并非如此。因为钱班主胸口,突兀地冒出了一截雪亮的刀锋。   钱班主竭力扭过头,嘶哑着说,“你,你竟敢——”   话没说完便噗通栽倒在地,露出后面的人来,居然是翠芬。只见她双手还维持着握刀的姿势,小脸煞白,浑身抖个不停,瞪眼看着钱班主的尸体,半晌说不出话来。   “诶唷,看不出这小丫头心还挺狠的,一刀正中心窝啊。”   丛山深又开始说起风凉话来。   何月明默默看着翠芬,半晌,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没事了。”   翠芬终于回过魂,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何月明耐心地安抚着。不远处,素芬软着腿,扶着树木走过来,看见地上的尸体,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念叨该怎么办。何月明将翠芬丢给她,先给自己包扎伤口,再简单处理了下三具尸体。   这地方,人迹罕至,又靠着山,尸体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饥肠辘辘的下山野兽吃掉。就算不好彩被人发现,如今世道混乱,人命如草芥,估计当官的也不会管。所以何月明一点也不担心。   处理完这一切,翠芬已经停止了哭泣,两姐妹一起抬头无助地望着她,何月明略一沉吟,问,“你们认识去安和古城的路吗?”   两姐妹唯恐被丢下,忙不迭地点头。三人便上马车,连夜赶路离了这里。   车子在路上走了将近一周,从村道转到了县道上,终于远远看到了安和古城的城门。   何月明盘着腿,像模像样地赶着马车,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城门,唇角不由微微翘起。   “你笑什么?”   丛山深问。   何月明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意更深。   笑的是,她终于从地狱爬回来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   何月明收回看向城门的视线,挥着鞭子,将马车停到道路旁边,让后面的车先过,然后钻进车厢里。素芬翠芬两姐妹原来正兴奋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他为什么停下来,面色疑惑。   何月明言简意赅地表示自己先前撒了谎,自己其实并非安和城本地人,只是打算来此地做生意。因身怀巨款,途中怕被人盯上,才编了套被土匪掳走的说词。同时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把银票递给素芬。   “这是你们的酬劳。”   素芬有些吃惊,心里还格外失落。那一天,她见到钱班主三个男人的尸体时,心里虽然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却是解脱。与此同时,她对俊俏又见义勇为的岳明心中产生了一丝情愫。这些天跟他一起赶车的日子,简直是她生命中少有的快乐时光。翠芬私底下跟她说,等到了安和城,就请求岳明收留她们在岳府当个奴婢,那样也比先前颠沛流离的日子强。   想到能够天天跟岳明在同一屋檐下,素芬十分愿意。只是没想到现在,不仅没有所谓的岳府,而且就要跟他分道扬镳了?   素芬踌躇不安,看向翠芬,她知道翠芬一向是个主意大的,却不知翠芬此时的震惊并不比她少。其实何月明跟钱班主三人打斗的那天,翠芬本想拉着素芬逃走的,毕竟机会难得,但转念一想,如今世道混乱,两姐妹都是弱女子,即使能逃走,又要怎么讨生活?   这时小树林边影影绰绰看见三个影子,是何月明与钱班主老赵三人一路恶斗过来。眼见转瞬间老赵暴毙,何月明危在旦夕,翠芬突然想到等钱班主解决了岳明,等待两姐妹的将是更悲惨的下场。想到这里,翠芬突然恶向胆边生,想都不想翻出把匕首,从后面直接将钱班主捅了个对心穿!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心头涌上恐惧,隐隐却又有种摆脱既定命运的兴奋。接下来几天,翠芬仔细考虑过未来,正如她对姐姐所说,岳明来自大户人家,心地善良,想必一定会收留姐妹俩,从此再也不用担心颠沛流离。   只是没想到岳明竟撒了谎。   看着何月明递过来的银票,翠芬估计数额并不小,有这么一笔钱在,足够两姐妹安家立户,做个小营生维持生计。看来岳明就算不是本地人,家中一定也挺有钱的。翠芬心里盘算着,绽开笑脸说,“岳大哥这是把我们两姐妹当外人了呢。”   她假意将何月明手中的银票退回去,善解人意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这个我们是理解的。既然岳大哥独身一人来到城里做生意,我们两姐妹在此地也人生地不熟,倒不如相互搭个伴,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了,你在外面劳累一天,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我姐姐厨艺不错,会照顾人,我也可以帮忙跑跑腿,打打杂。”   素芬听翠芬这么一阵叽叽喳喳,心中一动,抬起头来期盼地看向何月明。若是三人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她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倒比大户人家更自在,就好像……好像小两口。想到这里,她脸蛋微微发红,突然又想起自己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岳大哥那晚又看到了不堪的一幕,心中顿时又不由浮起自惭形秽来。   何月明倒是看穿了翠芬打的小算盘,温和道,“抱歉,我习惯独来独往。”   她不做过多的解释,态度十分坚决。素芬翠芬两姐妹闻言十分失望,素芬眼睛里湿湿的,快速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丛山深在耳边阴阳怪气,“看不出你魅力还真大,男女通杀。”   何月明已经习惯将他说话当放屁,径直将手中银票塞给翠芬,这次翠芬没有再推辞,只是恋恋不舍道,“岳大哥,保重。”   何月明点点头,下了马车,大踏步走向城门。素芬一直痴痴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   何月明进了城,找了家酒楼住下。这家酒楼位于城南,位置比较偏僻。她直接指定了最高一层位于西南角的房间,店小二带着她上楼,热情地招呼道,“客官以前来过?这间房是我们酒楼里视野最好的一间tຊ。”   何月明微微一笑,推门而入。房间还是从前的老摆设,一点不曾变过。从前她跟吴蒙蒙一起翘家时,在这里住过几晚,从窗子里可以远远望见何家大院的宅邸;看见她爸吹胡子瞪眼睛地满大街找她,如今想起来竟已是恍如隔世。   压下胸中的酸涩,何月明打算先干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打从她从雪地里醒过来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做,如今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她从身上掏出几枚银元递给店小二,交代对方烧几大桶热水过来,再估摸着时间置办一大桌酒席,剩下的钱就当他的打赏。店小二见客人出手阔绰,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迭声地跑开了。   丛山深颇为稀奇地问,“哟,终于打算洗澡啦,我还以为你不爱干净呢。”   何月明嘴角抽了抽,她怎么可能不爱干净?仔细一算,她在山崖下躺了三年尸,回到安和古城又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她根本没啥机会洗澡,更别提还要穿着山匪又脏又臭满是汗味儿的衣服,简直快要熏死人了。那不是荒郊野外没条件只能硬生生忍着吗?想一想身上积累的污垢……   何月明顿时头皮发麻,赶紧摇摇头拒绝想下去,这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不由皱起眉头。   “我洗澡你看得见?”   丛山深漫不经心,“当然看得见。”   纵使知道对方没有身体,何月明想到待会要在他面前赤身露体,仍是感到十分不适,客气地说,“那能不能麻烦你待会把眼睛闭上?”   丛山深嘲笑道,“你矜持个屁,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没被我看光,我还专门帮你把胸调大了一点。”   何月明:……   丛山深:“不用谢。”   他继续毒舌道,“再说了,你又没什么好看的,长相乏善可陈,身材一般般,皮肤不够白,腰不够细,腿不够长,眼神不够魅惑,比起以前那些给我侍寝的美女差太多了。”   何月明:……   她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但好歹也算小美女一枚,从小到大身边的追求者就没少过。被丛山深这么一顿嫌弃,简直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你怕我偷看?我还嫌弃你玷污我眼睛呢。”   丛山深最后总结出这么一句。   何月明感觉心好累,不想再跟这家伙说话,便转身走到桌子边,打开行李包裹,拿出新买的衣服,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敲门声,小二手脚麻利地将热水送了进来,水烧得极烫,冒着腾腾的热气。   等到小二退出去后,何月明关上门窗,走到浴桶边开始脱衣服。拉开衣带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算丛山深要看,自己也无计可施。算了,就当它是身边养着的一条狗吧。   丛山深不知道何月明此刻的心理活动,如果知道的话,估计又要气得乱叫了。   何月明利落地脱下衣服,飞快钻进浴桶中,也不在乎烫。这点烫简直是在提醒她人世间的温度,太美好了。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皮肤变得跟通红的大虾一样,舒服地不得了。她忍不住从喉咙发出轻微的喟叹。   “啊。”   不止是她,丛山深居然也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小藤蔓从何月明手臂上钻出来,在热水里尽情地摇曳。   何月明吓一跳,“你干嘛?”   丛山深鄙夷,“别那么大惊小怪,你不过几年没洗澡,我可是几万年没洗过澡了。”   想想也是,要说起来,这位仁兄的遭遇比起自己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两人都不再作声,各自懒洋洋地泡在浴桶里,享受着久违的舒适。   丛山深感叹道,“这大冬天的,还是泡温泉舒服。以前我在昆仑虚,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人泡在池子里,再来杯小酒,啧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月明心中一动:昆仑虚是传说中的神山,据说古时是神仙聚集之地。这家伙行事诡异莫测,还吃人,很大可能是被神仙镇压的邪魔。以后如果有机会到山上去,或许能找到摆脱这家伙的方法——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何月明马上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对方,等复仇完成后就将身体让给他,顿时情绪低落。   任凭是谁,难得有机会死而复活,怎么可能不贪恋这人世间暖腾腾的一桶泡澡水。   何月明将想法压在心底。天大地大,复仇最大,其他的事情,就等复仇之后再说吧。   丛山深仍沉浸在自己泡温泉的回忆中,那时身边还有美女环绕,个个能歌善舞,国色天香,哪像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姿色平庸的柴火妞,还格外自恋,以为自己会偷看她沐浴似的。怎么可能,他丛山深的品味没那么低俗!看她就跟看贡品没什么区别。   呸,贡品都比她丰润。   他喋喋不休的评头论足终于惹恼了何月明,毫不客气地说,“那你回去找她们啊。”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更别提作案工具了。”   这句话可算扎了丛山深的心窝子,他本来就为万年前被封印的事情耿耿于怀,没想到有机会苏醒后还被一个卑贱的人类压制住,顿时怒从心头起,藤蔓用力拍打水面溅起水花,叫嚣道,“谁说老子没有作案工具,老子现在就做给你看!”   藤蔓朝着水面迅速下探,袭向何月明的双腿之间。何月明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夹紧双腿一边大骂,“你特么有病吧,快住手,否则我——” 第十五章   藤蔓一分为二,柔滑却坚韧地缠上何月明两条光洁的大腿,朝着左右用力拉开,丛山深根本不将何月明的威胁放在耳里,哼哼冷笑,“否则你还能怎么样?”   话音未落,噗的一声,水里冒出一串密集的小泡泡。   丛山深:……   藤蔓猛地从水底下钻到水面上,似有实质般颤抖,感觉跟人大喘气似的。好半天,丛山深才骂骂咧咧道,“草泥马,你居然在水里放屁!”   何月明也十分气恼,“你说过不碰我的!”   “我就吓吓你而已,谁知道你竟然不守武德,水里放屁!”   丛山深顿了顿。   “还那么臭!”   何月明:……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活该,“还想再试试吗?我感觉我还能放。”   丛山深:……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你不是大家闺秀吗?难道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的吗?”   其实何月明本来是有的,但在这家伙面前,她已经破罐子破摔,浑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还颇为无赖地嘻嘻一笑。丛山深颇有种碰上刺儿头的感觉,只得气呼呼道,“你还打算在屁水里泡多久,赶紧给我出来!”   何月明占了上风,心情十分好,不紧不慢地说,“不就是个屁嘛,干嘛大惊小怪的。你以前在昆仑虚上泡温泉时,说不定还有人,哦不对,有神仙往水里尿尿呢。”   这么一说,丛山深心情更糟糕了——因为这事儿的确有人干过。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何月明见藤蔓蔫头耷脑地缩回手臂上,慢吞吞起身,拿毛巾揩干身上的水珠,套上新买的衣服。浑身泡得暖洋洋的,皮肤依旧细腻,只是有些暗沉,比不得从前的莹白如玉。不过没关系,这样正好可以伪装。   衣服很合身,是市井人家一般穿着的那种粗布青衣。出现在镜子中的是一个皮肤微黑,眉目精神的年轻人。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走出门去招呼小二。   小二已经按她吩咐准备好了一大桌酒菜,手脚麻利地送到房中,一边将菜摆放到桌上一边殷勤地说,“客人还有朋友要来?”   何月明笑道,“没有,我一个人吃。”   小二一愣,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桌饭菜至少是四个人的量,这位贵客看着也不胖,居然这么能吃?   他忍不住打量了何月明一眼。说起来,刚才何月明入住时穿得乱七八糟,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脏兮兮的,咋一看跟个土匪似的,这下子换了衣服,想不到居然是个挺好看的年轻人。   而且,似乎有几分眼熟?   这么一愣神,何月明察觉到,问他怎么了,店小二笑着说,“客官有几分眼熟,像是以前见过的人。”   何月明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道,“哦,是吗?”   “像谁?”   丛山深原本还因为被屁正面冲击得有些蔫头蔫脑,这时立刻来了精神,在何月明耳边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嚣道,“他认出你来了,我帮你吃了他!”   何月明心中也有几分惊疑不定,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看着店小二,心想若真是认出来了,要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   店小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何月明的脸,“一时又想不起来。”   何月明提点道,“是镇上的熟人吗?”   她以前跟吴蒙蒙离家出走,来这家酒楼住过几次,每次都被老爹兴师动众tຊ地请回去,店小二对她有印象在所难免。   店小二被这么一提点,脑中灵光一闪,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你跟何家的大小姐有点相似!”   何月明心中一沉,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是将人打晕了卖去外省,还是重金收买让他不要到处乱说,抑或是最糟糕的灭口……这时店小二见何月明面色沉沉,误以为被自己说他跟一个女人相像在生气,立刻解释道,“岳大爷您别误会。其实多看两眼,就会发现你俩完全不像。”   何月明神色稍霁:“哦?”   店小二说,“您通身阳刚气派,一看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大男人,跟何家大小姐那种弱女子完全不同。”   “那你刚才又说我们有点相似?”   “是眼睛的缘故。我才发现啊,原来您跟何家大小姐都是一双瑞凤眼。听老人家说,这瑞凤眼是富贵的象征,长在女人身上就显得冷艳,长在男人脸上就显得英气勃勃。”   这边店小二滔滔不绝地卖弄着自己听来的学识,那边丛山深已经忙着大快朵颐,何月明怕被小二发现食物无端端减少,便也落了座,挟起筷子用餐,边吃边饶有兴致地说,“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挺有兴趣见见那位何家大小姐。”   店小二叹气,“唉,见不着了。”   何月明没出声,店小二却是个八卦的性子,将何家三年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这些本就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传到他耳中已经添油加醋不少。据说这何家大小姐看着温婉可人,实际上却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打着去国外留学的名号,染了一身脏病回来,还想着瞒过去跟许家芝兰玉树的公子成婚。结果事情暴露后,许家要退婚,何家大小姐竟然被刺激得失心疯发作,拿起手枪要杀了她爹。当然没成功,后来就被连夜送去了国外的精神病院。   何月明:……   说到这里,店小二长叹一声,“何家大小姐来过我们店里,看着挺好一大姑娘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何月明无端端被泼了一身脏水,来不及生气,就听丛山深附和着叹气,“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说得含含糊糊,难为他嘴里还包着食物,显然还在为刚才那个屁介意。   一时之间,何月明心中的愤懑还没来得及浮起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荒诞流言的哭笑不得。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正想招手示意店小二下去,谁知店小二讲得意犹未尽,还在感慨道,“只可惜了许家少爷,咱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人才,为这件事颓废了好久,时不时被人看见去店里买醉。”   想起许世宁,何月明心中一软,正想打探他的近况,这时店小二又话锋一转,“幸好有何家二小姐陪着他。”   何月明皱起眉头:“何家二小姐?”   店小二没发现她声音中的不悦,脸上流露出一丝憧憬,“说起这何家二小姐,跟大小姐那是大不一样。长得天仙似的不说,脾气又温柔,心地又善良,经常做善事救济老百姓。在她的陪伴下,这几年,许家少爷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我听说啊,这两人好事将近——”   “胡说!”   何月明突然声带怒意地打断。店小二一愣,不明白刚才还和煦的客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何月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外露,生硬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往往以讹传讹,做不得准。”   店小二连声道是。他干这一行的,自然知道不能与客人争执。识趣地做了个揖,退了下去。临走前目光不经意扫过饭桌,不禁有些咋舌——   这客人吃饭的动作看着不快,没想到满桌丰盛的酒菜竟然已经给干掉大半,真是厉害。   何月明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脑子里不住地想着许世宁。丛山深见状幸灾乐祸道,“哟,吃醋啦?”   见何月明没说话,他自顾自往下说,“吃醋也没用啊,反正你报了仇也是会死的,不可能跟那谁在一起。与其占着茅坑不拉屎,倒不如成人之美。”   何月明皱起眉头,“正吃饭呢,说这些恶心不恶心。”   她挟起一筷土豆丝放进嘴中,土豆丝炒得酸辣爽脆,让人胃口大开。   何月明选择相信许世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心心相印,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她不认为许世宁会轻易变心。估计还是性格太温柔,不懂得拒绝,才给了何青青接近的机会,也落下旁人口中的话柄。   想通了这一点,何月明心中轻松不少,开始大口吃起饭菜来。明天就要准备开始她复仇计划的第一步了。   ******   翌日一大早,何月明便起了床。由于思虑太多,眼睛下多了两个黑眼圈。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招呼丛云深将自己的眼睛做了微调,瑞凤眼变成丹凤眼,看上去越发不像原本的自己。   吃过早餐后,何月明便径直去了东边的人市。顾名思义,这里是交易人口的地方。有些贫穷的家庭会将自己的孩子带来这里,指望卖进大户人家做奴婢;也有一些年轻力壮的,出卖劳力换口饭吃。   由于去得早,市场上还没几个人。何月明刚去到,就有牙婆热情地过来招呼,“这位大爷来买人啊?”   何月明摇摇头,说,“我是来卖自己的。”   这种情况不少见,牙婆并不吃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何月明一番。小伙子有些偏瘦,胜在长得精神好看,不愁卖不出去,便打探起他的意向来,问问他想卖个什么价钱。   “价钱倒不重要。”   何月明说,“我想去何家帮佣。” 第十六章   牙婆一愣,脸上便露了难色。   何月明察言观色,问,“怎么了,很难吗?”   这个办法是她琢磨了半天想出来的。想要无声无息接近何家,打探三年前事情的真相,以及寻找那个神秘的女人,前提都是得混进何家才行,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自身卖进去,这样刺探起来才更为方便。   牙婆点点头。说起何家,那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户主何老爷又宅心仁厚,体恤下人,待遇丰厚,因此不少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去。早几年宅子里还有陆陆续续从外面招人,可自从那家大小姐出了那样的事后,何老爷从此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外面的应酬少了不说,上门的客人都不太愿意见。也是从那时起,何家不再招人,老的一批回乡了,又没有新人添补空缺,整个宅子里死气沉沉,感觉跟个墓地似的。   “据说是何家祖坟风水不好哩。”   牙婆说。   何月明冷冷一笑。哪里是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分明是怕被昔日的故人看出破绽,索性尽量避而不见。   牙婆劝何月明另外找一家,何月明却格外死心眼,认准了要进何府。牙婆说不动她,怏怏离去。   站了将近一上午,见了好几个牙人,得到的说辞都是没有办法进入何家,何月明不由十分扫兴。她原本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绝世无双,没想到第一关就遭受重挫,连门都进不去。   大受打击的她离开人市,一路沿街走,不知不觉走到何家大宅前。宅门紧闭,看门人不知去了哪里。   何月明默默盯着大门看,试图想别的办法。这时丛山深突然出声道,“我不喜欢这里。”   打认识以来,何月明从未听到他这么嫌弃的语气,不由好奇道,“为什么?”   “这里面有种强大的负能量场。”   何月明不解,“负能量场?”   “用你们凡人的话说,就是邪气太重。”   何月明了然一笑,里面住着的人不是人,可不正是邪气太重吗?将近中午,她有些饥肠辘辘,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慢慢想办法。   ……   小吃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何月明叫了一碗米粉,雪白的米粉上浇一瓢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香气四溢,看着都有胃口。她一边吃一边向老板打听以前在这附近摆摊的道士。   “好像姓李,有两颗大板牙。”   老板是本地人,在这里营业多年,一听便说认识认识,“老李卷进了何家大小姐那档子事,妖术惑人,被抓了起来。”   “那之后呢,没放出来?”   老板摇头,“估计是逃了,连家当都没来得及收拾。这老李还挺能藏的,徐少将贴了告示,全国通缉,三年了都还没找到人。”   这么一说,何月明想起昨天进城门的时候,确实在城墙上看见有张贴通缉犯的画像,但因为日晒雨淋,画像早已残破不全,根本认不出来。原来是大哥叫人做的。   想起大哥,何月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之前考虑过直接找到大哥说明真相,一起复仇,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想要见到徐步青简直难tຊ于登天。再说了,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三年,大哥又跟何家走得近,万一不知不觉也被替换了呢?那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目前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连丛山深都不算——这个家伙心心念念的只想她早点挂掉,好拥有一具新身体。   慢慢吃完粉,何月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决定先从酒楼里搬出来,找一个住宅落脚。酒楼虽然吃住方便,但毕竟人来人往,不利于她私下行事。而且之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盘缠有限,能省则省。   说来也是巧,上午见过的那个牙婆也来这里吃饭,得知何月明打算租房子后,拍胸脯表示包在自己身上。牙婆姓王,五六十年纪,眼睛细长,嘴皮子薄薄的,能说会道。一下午便带着何月明走街串巷,四下看房子。   何月明对房子的要求不高,整洁干净,能住人就行,但丛山深却颇多挑剔,鸡蛋里总能挑出骨头来,还振振有词表示哪里哪里跟自己气场不合。何月明没办法,又想到这家伙从不按理出牌,偶尔还会吞个人,万一被不小心看到,确实不妙,便又耐着性子继续看房。   王牙婆本来颇有怨言,等到何月明掏了一枚碎银粒给她,便笑眯眯地继续带她看房。   走到某个十字路口时,何月明突然若有所感,抬头望向街对面。只见街对面开过来一辆熟悉的小轿车,车子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姿俊秀的青年。   何月明的身体微微一震。   那个青年正是许世宁。   比起三年前,他清瘦了不少,向来明朗的脸上似乎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愁,看着叫人分外怜惜,想伸手抹平他轻蹙的眉头。何月明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叫出他的名字,可是下一秒,她看见许世宁走到车子另一旁,打开车门,从里面接出了一个少女。   少女面容秀雅文静,眉目流转间又带着些天真的俏皮,不消说,自然就是她那好妹妹何青青了。只是打扮跟从前大相径庭,隐隐有几分眼熟。   何青青快步走到旁边的糖油果子摊子上,买了两串糖油果子,递了一串给许世宁。   “刚出炉的,外脆里嫩,可好吃了。”   许世宁宠溺地一笑,点了一下何青青的额头,说,“这么大了还爱吃这个,简直跟你姐姐一模一……”   他想到了何月明,脸上涌起伤感,何青青见状赶紧将糖油果子递到他嘴边,哄小孩般,“快吃一个吧,可甜了。”   许世宁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听话地咬下一颗果子。   何月明远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都涌进大脑里,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何青青的装扮看上去这么眼熟,原来对方的打扮乃至一举一动都在刻意地模仿自己,她不信许世宁看不出来!   她心中又是气,又是怒,有一种被至亲至爱背叛的感觉。愤怒蒙蔽了她的大脑,抬脚就往两人方向走去!   王牙婆正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下一栋要看的房子,突然见到何月明拔腿就走,赶紧迈着小脚跟上去,抓住对方的手臂。   “哎,岳小哥,怎么了?岳小哥!”   何月明被她这么一叫一拉,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何月明,而是岳明。岳明的这个身份是不能暴露的。她缓缓压下心中的怒意,虚假笑道,“刚才见到有个人眼熟,原来是看错了。”   王牙婆哦了一声,这时她也看到了不远处喁喁切切的许世宁和何青青,脸上露出八卦的神情。何月明见状,故意问,“王牙婆认识他们?”   王牙婆夸张地说,“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两人可是咱们镇里最近风头最劲的人物,你等着吧,过不了两天,就会宣布他俩的婚讯了。”   何月明呵呵一声,“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吧。”   王牙婆向来对自己消息灵通引以为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怀疑,当即赌咒发誓说是真的,并说自己的好姐妹是城中有名的媒婆,已经受何家所托去交换过两人的生辰庚帖了,不日就会上门提亲。   何月明脑中嗡的一声,如同被大钟敲过,响个不停,一时之间又是气怒又是不解,再抬头时,许世宁和何青青早已乘车远去。   丛山深懒洋洋出声道,“啧啧,你这眼神,简直想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王牙婆刚见到岳明小哥儿眼露凶光,下一秒又转为无事人一般,变化之快让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这时对方心情极为糟糕的样子,推脱说下午还有事,重新约了明天看房。   ******   打发走了王牙婆,何月明心乱如麻回到下榻的酒店。之前店小二讲许世宁的事情时,她还可以跟自己说是流言,但今天看他跟何青青之间对视的神情,无可否认,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情愫。   何月明还想安慰自己,何青青是因为打扮成自己的模样,才得到世宁的温柔眷顾,只是一种移情作用而已——   可是!   何月明闭了闭眼睛,就算移情又如何,那就是变心,距她离开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而已!   三年的时间,难道就足以掩盖过去二十年青梅竹马的时光吗?世宁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讨厌何青青,也答应过自己不再私下跟她往来!   何月明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着拧紧了,又气又痛,丛山深冷眼旁观,得意地笑了一声,“说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还不承认。”   何月明沉默着,任心头的酸涩一遍遍冲刷上喉咙,又强行咽下去。明知道丛山深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甘心。平心而论,她自然不愿意看着许世宁守着回忆,孤独终老,但如果对方这么快走出阴影,又觉得很难受。更何况,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何青青。   换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别的女人,都不会让何月明这么介意。 第十七章   丛山深察觉到她情绪的大起大落,突然意识到此时乃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臭丫头意志顽强得很,若是因为这个打击就此消沉萎靡,那就能加快自己霸占这具身体的进程。   他微微咳了一声,似乎身同感受般,声音低沉,带着丝丝哀戚。   “你拼死拼活回到这人世间,图的是什么?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然而谁能想到,他身边已经有了新的恋人。”   “他已经完全忘了你。”   “爱人都变心了,报仇还有什么意思?早知道不如痛快利落地死了,就不用看见这一幕。”   何月明面色沮丧,嘴唇微微嚅动,重复着他的话。   “死?”   “对啊,一了百了,再也没有伤心难过。”   丛山深心头兴奋,循循善诱道,却见何月明嘴角似笑非笑向上扬起——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但丛山深仍然觉得头皮一麻,像是被她面对面紧紧盯着。   “你是不是傻?以为说这么两句我就会轻易放弃,然后选择去死,把身体让给你?”   丛山深被戳破心思,尴尬不已,“咳咳,瞧你说的,我就是替你感慨两句。”   何月明笑道,“谢了。你既然有这份心意,不如帮我个忙。”   丛山深当仁不让,赶紧表态,“是不是要我帮你吃了那小娘们,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何月明不解释,换了套黑衣服,起身出了门。   ……   时近午夜,街上黑漆漆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寒夜的冷风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打在脸上,何月明像是一个夜晚行走的鬼魂,满脸冷漠,悄无声息。   这是去许世宁家的路。她从小走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但从没有一次是今天这样的心情。   丛山深远远看见许府的牌子,心中豁然开朗——嚯,这是要先去杀了狗男人啊。   有意思,先前这女人还一脸义正词严跟自己约法三章,不能乱杀人,尤其是无辜的人。而现在出尔反尔的也是她,仅仅为了自己喜恶,便决定了另外两个人的命运。所以说人性啊,真是复杂而多变。但凡有一点能力在手,都能做出平常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丛山深并不打算评判何月明,因他自己就是一个单凭喜恶做事的人,所以也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   何月明绕到大宅后面,抬头望向高高的围墙。丛山深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心知肚明,嗖的射出细细透明的藤丝挂在墙头上。何月明便轻巧地攀墙而上,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在山中打猎的那段时间将她的身手磨砺得越发敏捷矫健,根本没有引起护院的注意。   何月明轻车熟路地走到许世宁的房间外,推门而入,房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时间点,许世宁早已睡下了。借着窗外的月光,何月明静静凝视着他清秀瘦削的脸庞,心中滋味复杂。   其实她内心远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又是恨又是气,又tຊ是委屈又是心酸。恨他连三年的时间都熬不过,轻易将自己抛在脑后;恨造化弄人,两个人从此再也没了以后;又恨他明明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却是讨厌的何青青?   她凝视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脸颊滑下,打落在他的脸上。   睡梦中的许世宁眼睫毛微微抖动,像是若有所感,正在醒来。   丛山深估计何月明不忍心,催促道,“要不要我帮你动手?”   话音未落,许世宁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何月明。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万物无声。   何月明心中一慌。她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想来看他一眼,一眼就好。如今这局面,却要如何应付过去?   许世宁眨了眨睡意迷蒙的眼睛,脸上却根本不见丝毫意外,只是痴痴地看着何月明,抬起手轻轻抚摸对方的脸,喟叹道,“我终于又梦见你了,月明。”   “近来你怎么越来越少进我的梦里了呢?”   听他这句话,想来是误以为沉浸在梦中。何月明便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许世宁。   许世宁说,“我知道,你一定是为我娶青青的事情生气,可我也是没办法。”   丛山深啧啧道,“青青,听听,他连青青都叫上了。”   许世宁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惭愧,“你被送出国以后,我担心得很,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何伯父守口如瓶,又坚决地取消了我们的婚事,我深受打击,整天喝得醉醺醺的。”   “这三年来,是青青一直在照顾我,开导我。”   “本来我只把她当妹妹,可是有一次喝醉了酒,我看见你重新回到了我身边,一时情难自已,但清醒后才发现冒犯了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何月明脸上惨笑,心中一阵阵发冷,想必何青青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与世宁春宵一度。世宁又是个负责任的人,毁了人家的清白,自然要担起责任来,所以才有了眼下的婚事。他哪里知道自己是被看似单纯无知的何青青算计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许世宁见状,紧张地握紧何月明的手,“月明,你原谅我,我不是有心的——”   何月明一把甩开,愤怒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早就提醒过你要跟何青青保持距离。”   现在想来,街坊上那些关于两人亲密的流言,恐怕都是真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除了何青青有意外,也跟世宁平日的怜香惜玉脱不了关系。   何月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站起来就要走,许世宁赶紧一把搂住她的腰,涕泪交流,声嘶力竭道,“月明,求你别走,我好不容易才梦见你,求你了!”   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眼泪也是真的。可惜,从今以后,两人再无交集。   何月明缓慢却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许世宁的手指,低声道,“世宁,我们缘分已尽,以后不必再念着我。”   许世宁激动起来,“月明——”   “听我说完。这门婚事你尽量退掉,何家现在妖邪盘踞,凶险得很,你搅进去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对了,你后来有没有再见到那个女人?”   许世宁疑惑道,“哪个女人?”   何月明正想提醒他是当时守在何老爷身边的那个艳丽陌生女人,这时外面的丫鬟听到了响动,试探地叫了一声少爷,准备推门而入。何月明当机立断,一掌劈在许世宁后颈上,许世宁晕了过去。   等丫鬟进来时,房间里已不见何月明的踪影。许世宁身上的被子滑落一半在地上,她赶紧捡起被子给许世宁盖上。   迷迷蒙蒙中,许世宁又做梦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梦见了何青青。   何青青在他面前轻解衣裳,雪白的酥胸半露,又娇又羞地抬起半张俏脸,偷偷看他。   许世宁呼吸开始变得浑浊粗重。   ……   何月明快步回到酒楼中,给自己倒了杯茶平复起伏的心绪。茶水冷浸浸的,透心凉,倒是让她冷静了不少。   丛山深笑嘻嘻地说,“你刚才冲动了。”   何青青是何家人,许世宁这几年又跟何青青走得近,搞不好两个人都已经被替换掉。刚才何月明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他明早醒来万一回过味,前去通风报信,想来那神秘女人必能猜到其中有问题。   何月明平时再冷静,再克制,毕竟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做事难免有一时冲动的时候,闻言顿时后悔起来,喃喃道,“那怎么办?”   “世宁应该没有被替换吧,感觉不像。”   她心乱如麻,自我安慰,却越发担忧这种可能性,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丛山深心中暗暗得意。事实上,刚才离开许府之前,丛山深不仅抹掉了对方今晚的记忆,还顺手附赠了许世宁一个春梦。想必过不了多久,许世宁就会迫不及待地迎娶何青青了。   想到何月明到时沮丧难过的样子,丛山深心里一阵舒畅,美滋滋地睡着了。   ******   翌日,何月明便顶着两个没睡好的黑眼圈,在王牙婆的生拉硬拽下出了酒楼,去看房子。   因为丛山深的话,何月明担心许世宁被替换的可能性,唯恐那个神秘女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路都是心惊胆战,格外谨慎。看了整整一天,都没看到个满意的房子,丛山深欣赏够了她的焦虑,才慢条斯理地表示自己已经抹掉了许世宁的记忆。   何月明闻言又惊又喜,也顾不得计较他的行为,总算松了口气。眼见天色已晚,夕阳沉沉,还没找到合意的房子,王牙婆只当她太挑剔,面色开始变得不满,这时丛山深突然出声道,“哎呀呀,那栋宅子不错,我喜欢。”   何月明闻声看向不远处的宅子。还挺大,破破烂烂的,门前积了厚厚一层灰,显见很久没有人住过。即使有夕阳暖黄的光照过来,整个房子依然显得阴沉恐怖,无端端让人从背脊处生出冷汗。   何月明便问王牙婆,“这房子怎么租的?”   正在前面疾步快走的王牙婆一愣,转过头来。她原本是带何月明去看路尽头拐角后的一处房子,这里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面前这个挑剔的小伙子竟然看中此处,当即面色煞白,摇头如拨浪鼓般,“不行不行,这个房子不能住。”   “这个房子啊,闹鬼。”   说到闹鬼,王牙婆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神情也警惕地朝老房子里瞄了好几眼,像是担心里面随时会跳出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来。   何月明忍不住传声给丛山深,“你选的什么鬼地方?”   闹鬼也就算了,看着又脏又破烂。何月明喜洁,自然也不想住在这里。   丛山深格外坚持,“我不管,我就要住在这里。你不答应的话我马上吃了这个老太婆。”   何月明:……   每次都拿这个说事儿,有意思吗! 第十八章   看着神情紧张,恨不得马上将自己拉走的王牙婆,何月明只能硬着头皮笑道,“哈哈哈,这房子挺合我眼缘的。这样子吧,王婆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吃个晚饭,边吃边聊聊这房子的事。”   王牙婆早已饥肠辘辘,有人请吃饭自然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下来。两人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店坐下,点了几个小炒,一桶白饭吃起来。   据王牙婆所说,这房子已经几十年没人住过了。原本住着一户来自江南的富商,有一天晚上据说被仇家寻上门,全家暴毙,无一幸存。那之后,房子便成了凶宅,官府将价格一降再降,总算卖了出去,可住进去的人家没几天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声称在里面撞见了厉鬼。   久而久之,房子一直卖不出去。几十年间,有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混不吝的地痞流氓不怕传言,大摇大摆住进去,结果没过几天都逃了出来,脸色惊恐至极。有个流氓逃出来后不见了自己兄弟,第二天带着人,趁着大太阳进宅子里面寻找,发现他兄弟竟然躺在后花园的水池边,活活吓死了。   这算是真真正正坐实了凶宅的传言。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去里面居住,房子阴气也越来越重,即使是白天也显得阴沉沉的。   王牙婆讲完凶宅的来历,又压低声音说,“而且附近治安也很糟糕,再往前走几步,拐个弯,就是馄饨街。小伙子你外地人,可能不了解,这馄饨街乱得很……”   何月明哪里会不知道馄饨街的名头,小时候出于好奇还跟吴蒙蒙偷偷去过几次,每次都被大哥抓回来严重警告。馄饨街的名字由来据说是宋朝时候,有家北方人在这里卖馄饨,非常好吃,门庭若市,久而久之,街道上又陆陆续续冒出张馄饨、王馄饨、馄饨王等店铺,逐渐演变成馄饨一条街,当地人便称之为馄饨街。再后来,三教九流的人都在这里汇集tຊ,花街柳巷也蓬勃发展起来,治安乱得很,又有黑势力一手遮天。即使闹出了人命,官府也从来不管。所以也有些当地人叫这里混沌街,或者直接混混街。   可不就是混混街么?何月明刚才就留意到自己这一桌正前方坐着几个彪形大汉,怀里搂着浓妆艳抹的姑娘,脂粉甜香腻人。姑娘们咯咯娇笑,大汉们则满脸横肉,说话间不时爆出粗口,似乎在讨论要去下一家收高利贷。   何月明微微皱了皱眉,想起年少的时候曾问过徐步青大哥,官府为什么不铲除了混混街这些毒瘤,大哥只是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水至清则无鱼,任何事情都有存在的理由,但她不需要懂,安安生生做自己的大小姐就是了。   她眼神放空,却被正前方的某个大汉误解何月明正看着自己怀里的姑娘,顿时一拳砸在桌子上,恶声恶气吼道,“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把你眼珠子挑出来下酒喝。”   何月明回过神,眸光微冷,正想开口,旁边的王牙婆便赶紧谄笑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小年轻是外地人,不懂规矩。”   那汉子才看到原来旁边坐着的人是王牙婆。王牙婆的儿子也是这条街上的混混,彼此之间算是有些交情,便哼了一声不再追究。王牙婆赶紧结了账拉着何月明快步走开。   等到走得远了,她才拍着胸口喘气道,“吓死了,看见没,这些流氓凶得很,一般人招惹不起。”   何月明笑眯眯摸出枚碎银递过去,“谢谢王婆婆刚才替我解围。”   王牙婆见这小伙子有眼力见,长得又好看,有心多帮衬,便说了个地址,“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再多看几家,我一定帮你找到合适的房子。”   谁知面前这小伙子不但不领情,反而语出惊人,“不了,我看中这房子了。对了,这房子既然荒废了的话,应该不收租金吧?”   王牙婆急了,“收是不收,可钱哪有命重要啊!你也不想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吧。”   何月明说,“没事儿,我生下来时八字先生替我算过命,阳气重,不怕这些东西。要不我先住两天试试,实在不行再搬出来,到时劳烦您另外替我物色。”   王牙婆还想再劝,却见何月明格外笃定,显然听不进去,只得叹口气摇着头走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但愿过两天,还能见到这小伙子全须全尾地活着吧。   等到王牙婆走远,何月明返回到刚才那栋凶宅前,对丛山深说,“你满意了?”   丛山深龙颜大悦,“快进去看看。”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暮色褪去,只留下天地相接间那一线黯淡余晖。宅子里又没点灯,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分明,更添一种阴森恐怖之感。何月明走着走着,突然有种异样感,仿佛无形之中有双眼睛正在注视自己,她立刻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喂,不会真的有鬼吧?”   何月明问。   丛山深嗤之以鼻,“所谓的鬼其实就是一种磁场,这种磁场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散,除非那种执念特别强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个房子里没有鬼。”   但是,有别的东西。   丛山深怕何月明反悔,没有说出来,话题一转道,“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个屁。”   这倒是句大实话,何月明心想。有丛山深这个魔头在,想必应该没什么。   天色越发黑了,何月明便退了出去,打算明天再来收拾自己打算入住的新房子。   等她走后,黑暗中,有双眼睛闪了闪。   ******   翌日,何月明便退了酒楼的房,直接来到所谓的凶宅。   凶宅几十年无人住,墙角挂满了蜘蛛网,地上积了厚厚的灰,走一步留下一个脚印。家具虽然破破烂烂,但基本上都还能凑合着用。何月明也不打算换新,省得大费周章惹得人注意,当务之急是找人来做清洁。然而出去找了好几家人,包括王牙婆也问询过了,就算何月明给出的报酬再丰厚,就算是大白天,也没人敢踏进这个凶宅里面来。而且每个人听说她要住进来,看她的眼神都跟看将死之人一般。   何月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撸袖子自己上。她虽然死过一次,杀过人,几年不洗澡,目前外形还是个男人,但本质上依旧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郊外求生时活得粗糙那是迫不得已,现在有钱了干嘛还委屈自己?只是没想到,钱也不能解决所有事情。   宅子不大不小,但目测清洁做下来也要一天的时间。何月明用抹布擦拭着雕花的大床,被上面扬起的灰激得一阵咳嗽。把抹布浸到盆中搓洗的时候,那水真是黑得没眼看。何月明心里郁闷极了。突发奇想问丛山深,“你的那些藤蔓不是挺多挺能的吗?能不能让它们一起活动起来,帮我搞清洁?”   丛山深高冷地哼了一声,回她一句想得美。   何月明只能继续苦哈哈地做清洁,从白天一直做到大晚上。好在王牙婆给力,虽说不敢进门,但主动帮她跑腿,买来了部分床上用品,这才将床榻铺好,整个人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不管不顾直接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据丛山深说半夜倒是像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但他也睡意正酣,懒得理睬,估计是风吹落叶,打在窗户上的缘故。   何月明出去吃了早餐,又去杂货店里置办了一些日常必备的物件,宅子里总算焕然一新,有了些人气。只是到了厨房这里就犯了难,何月明手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丛山深嫌弃得很,但出去吃饭的话,有丛山深在,难免各种掣肘,人多眼杂,日子久了还有可能被人看出端倪。   吃饭成了老大难,只能慢慢想办法,看能不能重金挖个不怕死的厨子回来。   何月明从外面打包了一大堆吃食回来,一边慢慢吃,一边开始考虑别的问题。她如今以岳明的身份住在这里。作为正常人,总得有个工作,省得引人怀疑。可是做什么好呢?这份工作要低调,不引人注目,还要能够方便打探到何府的消息,甚至有机会混进何府里面去。   她用笔在纸上写了各种自己能做的工作,又一一叉掉。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还搞得自己脑袋发晕,索性起身,决定去外面转转,看看街上其他人干的营生,没准能有所启发。   一路向前走,转到了一家成品衣服店外,何月明突然想起自己没几件换洗的衣裳,便欣然踏入,准备挑选几件新衣服。   店员坐在柜子后,见来客穿着一身稀松平常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不起眼,笃定是个没钱的主,懒得招呼。这时却又见到何月明用手去摸衣服的质地,当即叫起来,“哎哎哎,别乱摸,摸坏了你赔不起。”   何月明一愣。这家店以前她来过许多次,跟这位店员算是熟人。但那时的店员可不是这么一副尖酸刻薄嘴脸,而是热情礼貌,服务周到,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不过这也提醒了何月明,自己真是想事情想得头脑发晕,刚才看见这家店就下意识走了进来。以“他”现在的假身份,自然不适合再穿这种高端的服装,便礼貌地朝着店员点点头,准备退出去。   刚走到店门口,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何月明一见之下顿时愣住。 第十九章   来者是她认识的人,为首的姿容冶艳打扮华丽,正是以前她老爹房里的五姨太,而跟在五姨太身后的是秦妈妈,五姨太贴身的老奴。说起来何月明对她老爹的这一堆姨太其实印象并不清楚,平常难得见到面,加之又去国外留了几年学,越发面目模糊,见到人也对不上号,唯独五姨太是个例外。这女人是个掐尖要强的,刚聘进来时跟三姨太起了好几场冲突,差点就接管了掌家的权利,只是到底没斗过老辣的三姨太。   店员见到贵客上门,顿时喜笑颜开,将五姨太和秦妈妈迎进里面的待客室,关上里面的门。何月明心中一动,让丛山深分出根细细透明的藤丝,沿着门缝伸进去偷听,果不其然,居然还真让她听到点何府的消息。   原来,这店员是秦妈妈的侄儿,受秦妈妈所托到处寻找生子秘方,试图能够怀孕。要知道,何家如今就三姨太房中所出的一根独苗苗何清风,将来的家业全都落在何清风母子手中,五姨太哪里肯甘心。偏偏自己肚子不争气,老爷宠幸她明明也算勤,就是始终不见身孕,可真是急煞人也。   何月明偷听到这里,脑海中灵光一闪,意识到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把握得当,很大可能混进何宅。   五姨太想要生子,所求无非两种人:一种是郎中,一种是神棍。   郎中的话不行,她不tຊ是专业人士,很容易被戳穿;但是神棍的话……有丛山深在手,何愁不能装神弄鬼。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丛山深说,“跟你商量个事儿。”   丛山深听完何月明的盘算,陡然提高声音,“高贵如我,你居然让我去装神棍?”   何月明以为他觉得受辱,正想好言相劝,谁知这家伙话锋一转,嘻嘻笑道,“想想还挺刺激的。”   何月明:……   这家伙脑回路真的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装神棍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何月明又陆续找了几家铺子,订制了道袍和简单的金字招牌,约了过两日来取,然后打包了一大份食物拎回家中。不出意外,又在路上遇到了探头探脑的王牙婆。   王牙婆见“岳明”没死,先是松口气,然后再度试图游说他搬走。何月明微微一笑,做了个揖。   “谢谢王婆婆关心,您有所不知,其实晚辈出身道门,有天眼,能捉鬼。”   “过两天晚辈的算命铺子开张,到时还请王婆婆赏脸上门。”   王牙婆见岳明油盐不进,根本不将自己的好心劝导放在眼里,摇头叹息着走了。   等到晚上,何月明仔细盘算了借助五姨太进入何宅的计划,确定万无一失后,上床准备睡觉,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冬夜里却格外清晰。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   不,没有人敢来凶宅,此时敲门的难道不是人?   “谁呀?”   何月明问。   没有人回答,然而敲门声还在持续。   何月明定定神,抄起匕首插在腰后,然后警惕地拉开了门。   午夜的寒风吹进,哗啦啦的,桌上的纸张都给吹飞了起来。   门外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何月明看着空寂的庭院,月光幽灵似的飘荡,心中没底,却也并不十分害怕。一来有丛山深在;二来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按照丛山深的说法,像她这种执念深重的人,死了是恶煞,活着也是恶人,而据说鬼向来是怕恶人的。   何月明清了清喉咙,抬高声音道,“请问是哪里的朋友,不如出来见个面。”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重复了两遍,依然没有人回答。树上有只栖息的乌鸦大约被吵着了休息,不满地呱了一声,声音又干又哑,听着就让人瘆得慌。   丛山深嗤笑一声,“装神弄鬼,甭理他,咱俩回床上接着睡。”   何月明听着他这句话有些不适应,虽说这家伙现在是根藤蔓,可声音却是实打实的好听男声,让她难免有种跟外男同床而卧的错觉。丛山深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嗤笑一声。   “想什么呢,你就算脱光了躺在面前,我也没感觉。”   何月明:……   这种家伙就不能把他当人!   她关上门,躺回床上休息。刚刚有些睡意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何月明本想置之不理,然而那声音却持续不停,吵得她不得不爬起来,再度打开门向外望去。   院子里依然不见任何人影,不远处却隐隐有个东西在月色下反光。   何月明咦了一声,走过去捡起那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截白惨惨的骨头,也不知是不是人身上的。换了从前的何月明恐怕早已吓得哇哇大叫,飞快丢开,然而如今的她意志堪比钢铁,只是淡定地端详着。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何月明一惊,立刻转回头,发现身后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然而这个时候风已经停了,房门怎么会自动关上?   何月明走过去,推了推门扉,推不开,手上正想用力,这时却从门里面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轻微,近在咫尺,像是正有人隔着门缝偷窥她一般,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扇门。   何月明一惊,头皮都忍不住炸了炸,正想一脚踹开门,这时丛山深说,“别急,看我的。”   他从纹身里迅速且悄无声息地延生出数根细如发丝的藤丝,沿着门缝溜进去,何月明屏神静气地等待。   敲门声仍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像是某种示威。但是就在几分钟后,敲门声猛地中断,紧接着传来一声粗哑的大叫!   何月明毫不犹豫破门而入,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顿时令她瞠目结舌——   她居然见到了一只被藤丝五花大绑的乌鸦!   乌鸦浑身羽毛极黑,黑得反光,油光水滑,个头远比寻常乌鸦大,甚至有些圆滚滚的,可见平日伙食极好。鸟脸上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此刻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断地呱呱大叫。   它的声音难听又瘆人,听上去颇似鬼叫,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富有穿透力。住在附近的左邻右舍被惊醒,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凶宅,不由心惊胆战瑟瑟发抖,脑海里同时浮现一个念头——那个新来的叫做岳明的年轻人估计凶多吉少,明天恐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没人敢去救。   众人紧张地将脑袋埋进被子中,一动不敢动。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此时的丛山深被吵得脑仁子疼,索性直接绑了乌鸦的嘴,恶狠狠道,“吵什么吵,再吵老子把你的毛全拔了!”   听着房间里突然响起的清朗男声,看着面前未曾开口的女人,乌鸦又惊又疑,四下张望。它已经反应过来,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然而这个人到底在哪里?   它转动绿豆眼四下紧张打量,丛山深看出了它的意图,戏谑地扬起一根藤丝,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恶劣地笑道,“说起来,这乌鸦还挺肥的,拿来烤五花应该不错。”   乌鸦吓个半死,知道这次终于遇上了硬点子,当即不再凶神恶煞,而是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难为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里还挤出了汪汪的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何月明。   何月明已经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所谓的凶宅,全都是这只智商极高的乌鸦在幕后搞鬼。想必它在此地已经住了有些年头,不喜被人打扰,才搞出这些事来。人们本来就对凶宅里的命案畏惧甚深,乌鸦再利用这种心态装神弄鬼,越发使得住进来的人们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只不过,单凭一只小小的乌鸦,就玩得这么多人鸡飞狗跳,甚至还吓死过人,何月明觉得又有些说不通。   丛山深倒是知道这宅子里还有其他东西在,但他懒得探究,一味催促何月明赶紧去生火,乌鸦越发吓得心神俱丧。何月明回过神,说,“它才是房子的老住客,是我们打扰了它,放了吧。”   乌鸦闻言感激地盯着她,绿豆眼睛水汪汪的。   何月明想不到乌鸦如此通人性,啧啧称奇,让丛山深松了藤蔓,笑着对乌鸦说,“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要好好相处——”   这时乌鸦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起来,难为它长这么胖还飞得这么快,拉下一泡鸟屎,同时得意地呱呱大叫,翻译过来意思大概就是——   哈哈吃老子的屎吧,愚蠢的人类!   然而一声呱没叫完,丛山深以更快的速度射出了藤丝,缠住鸟爪,将它拖回地面。   丛山深对何月明重复道:“烤五花?”   乌鸦瑟瑟发抖,再度变脸,一副惊恐、忏悔、苦情、悔不当初的可怜模样,看得何月明哭笑不得,轻描淡写地说,“拔几根毛得了,回头我给你打包烤猪蹄。”   烤猪蹄丛山深爱吃,也就不再执著烤乌鸦,拔了几根毛小惩大诫,乌鸦总算知道了厉害,光秃着屁股羞答答离去。 第二十章   等到订制的装备全部到手,何月明做了个简单的俗家道士打扮,有模有样地在街上摆起摊来。一桌一椅,一副招揽顾客的旗帜,旗帜上写着有求必应,任谁看了恐怕都会说一句好大的口气。只是显然何月明的左邻右舍不这么想。他们晚上可是真真切切听到鬼叫的,然而这小道士住了这么多天竟然毫发无损,精神十足,没准真有两把刷子。   一开始毫无生意,渐渐终于有人上门。过了两天,王牙婆也来了,拎着篮水果作为朝贺,又是八卦又是害怕地问,“那凶宅里的鬼,真被你收啦?”   旁边一众人等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何月明将众人神情尽收眼中,将手中拂尘一甩,故作高深道,“不过是个无主凶魂罢了。我收了他的煞气,又为他做法超度,现在早已往生极乐。慈悲慈悲。”   众人赶紧也跟着做了个揖,口中诵道慈悲慈悲。抬起头来再看何月明,眼神已经格外不同。一开始他们觉得这岳明小道士是个必死之人,避而远之,唯恐沾染凶邪上身,如今却是满腹敬仰。于是有人上前问卦,有人测字,有人算运势……何月明在丛山深的提示下说得头头是道,街坊们越发心服口服。   “哟,生意不错嘛。”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tຊ王牙婆正想训斥不要插队,一见对方顿时蔫了。原来来人正是混沌街上的小流氓头目,长得人高马大,肌肉虬结,满脸横肉,让人望而生畏,江湖人称彪哥。   何月明早已打听清楚此人底细,不卑不亢站了起来,客气作揖道,“彪哥。”   彪哥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何月明脸上,心想这新来的小道士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他也不啰嗦,直奔主题,“这个月保护费交了吗?”   何月明笑道,“彪哥且通融下,我这几天刚来。”   “刚来也得交。”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月明本来就不打算跟这些混混有所争执,老老实实地取出一贯铜钱递了过去。彪哥掂了下分量,十分满意,将钱揣进兜里,正打算转身离开,这时何月明突然又叫住他。   “彪哥,我看您印堂发黑,最近恐有血光之灾,一周之类不要出门。”   这话一出,彪哥身形顿住,王牙婆更是头皮都炸了起来——岳明这小伙子,刚刚交保护费的时候明明看着挺识时务的,怎么这时候愣头愣脑起来,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她寻思着想打圆场,可也不敢出声,跟着旁边的街坊退后了好几步。鬼可怕,但比鬼更可怕的是恶人。   彪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何月明,目光掠过她落在旁边的招牌上,“有求必应?好大的口气,那我求什么你都能做到?”   何月明端详着他的脸,半晌摇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话音刚落,王牙婆心中越发叫苦不迭。谁都知道这彪哥年近四十还没个子嗣,为这事不知找了多少个女人,吃了多少服药,岳明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抱着老虎喊救命——自寻死路啊!   眼见彪哥脸上的横肉都拧了起来,眼睛凶恶地瞪起,王牙婆赶紧再退后几步,看何月明的眼神已经如看死人一般。   彪哥嘿嘿冷笑,“血光之灾是吧,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血光之灾!”   他提起钵大的拳头凶狠地砸向何月明,那拳头足有对方半个脑袋大小,一拳下去还不得皮破骨裂,脑浆四溅。围观的街坊中已有胆小之人惊叫起来,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秒却没有听到砰然碎裂的声音。   王牙婆从指缝里小心翼翼地往外瞧:   只见何月明纤细的左手轻轻巧巧拖住了彪哥落下的拳头,像托住一只苹果般毫不吃力。   彪哥也是暗自震惊,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一拳有多重,刚才盛怒之下也是存了杀人立威的心。反正在馄饨街这地界,杀了人官府也不会管,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轻易就接住了自己的拳头,想必是个练家子,不容小觑。   何月明收回手,拱拳笑道,“多谢彪哥手下留情。”   彪哥阴沉沉看着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王牙婆见他走远,看热闹的街坊也散了,这才掏出手帕来擦了满头的冷汗,上前责怪道,“你小子也太胆大了,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她絮絮叨叨地讲起彪哥过往的威风史,意在警告何月明以后说话前要三思而后行,避免得罪人,末了忍不住八卦彪哥命中是否真的注定没有子嗣,何月明沉吟着表示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彪哥罪孽太重,帮他求子要折损自己不少修为。   王牙婆听说小道士能求子,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再三确认后喜滋滋离去。   何月明目送王牙婆远去,神情悠然,眸中含笑。其实今天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她知道彪哥每天都会在这条街上收保护费,也知道他为子嗣的事情烦心,便故意将摊位设在了这里,等待彪哥自投罗网,借助彪哥将自己能求子的信息传出去。   同时被设计的还有王牙婆。王牙婆门路广泛,熟人众多,对大户人家的小道消息了如指掌。想必要不了多久,自己能求子的消息便会传到五姨太耳中。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等鱼儿自投罗网即可。   ******   不料一连过了好几天,没等来五姨太上门,倒是等来个坏消息——许家要跟何家结亲了,新人正是许世宁跟何青青这一对。   小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人都在交口称赞这桩婚事,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何月明听得心头烦躁,偏偏以她现在的身份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只能硬生生忍下来。   两人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从小认定了对方,自然而然认为也会一起变老。   然而今天,从小一起长大的世宁要娶新娘子了,新娘子却不是她。   何月明心情低落,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反正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套,出门去吃夜宵。   小吃街这个时候生意正好,狼牙土豆臭豆腐钵钵鸡烧烤串香气四溢,丛山深从没见过这等景象,顿时如同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一般,兴奋地直嚷嚷,“原来晚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你怎么不早带我出来!”   何月明没理他,点了份烧烤,叫了小瓶的梅花酒自斟自饮,消化心情。丛山深偷偷延伸出透明的藤丝,四面八方偷东西吃,赞不绝口,“这个好这个好。”   “哇塞,这个更好吃!”   “现在吃的东西真是太丰富了,哪像我以前那个时候——天哪,这是什么!太美味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名字,快点!”   实在太聒噪了。何月明看了一眼他偷吃的东西,不就是红糖糍粑吗,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丛山深从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嗜甜,两三下将小贩的红糖糍粑偷吃干净。等到小贩收了桌上的空碗回来,发现今晚要卖的红糖糍粑已经一个都不剩,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发现桌子的旁边放了一粒碎银子,金额绰绰有余,旋即转惊为喜,狐疑地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何月明慢吞吞地吃着烤串。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等到吃完面前一大盘食物,刚叫了老板过来结账,突然之间若有所感转头看向一侧。   十字路口旁开过来一辆黑色吉普,车子有些年头了,车身发旧,看上去十分低调,一点也不起眼。然而放下的车窗里露出半张侧脸,浓眉飞扬,英挺锐利。   何月明的心脏猛地噗通直跳,丛山深察觉到,满口食物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   何月明心潮起伏,没说话。   车子里面坐着的人,正是大哥徐步青。   许是何月明的目光过于炙热,徐步青本身又是个敏锐的人,立刻转头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何月明吓得赶紧低下头,胸口噗通直跳。老板过来结账,她唯恐起身引起注意,赶紧又点了一大堆吃食。   丛山深今晚完全化身为好奇宝宝,不断尝试各种新鲜食物,还兴奋地直嚷嚷,“居然还有烤兔头!兔兔这么可爱,烤起来果然也很好吃。”   何月明顾不得接话。她能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从面前扫过,身体都不免有些僵硬了。大哥眼神有多毒她是知晓的,曾经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一眼就分辨出刺客来。何月明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期待被他认出,又害怕被他认出。   在死而复生时,何月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大哥,向大哥求助,只是随着接下来经历被丛山深寄生等各种层出不穷的事件,她很快便冷静下来——万一大哥也被替换了呢?   哪怕只是万一,她也不能打草惊蛇。   感觉到视线移过去,何月明总算微微松口气,这时旁边突然传来惊叫声。   “救命!”   声音十分耳熟,何月明抬头望去,只见两个少女正慌不择路地逃跑,却慢了一步被身后的几个恶霸浪笑着搂住,拼命地挣扎着。看那模样,不正是前段时间在城门口分道扬镳的素芬翠芬两姐妹!   翠芬的视线正好跟她对上,见状又惊又喜,大叫道,“岳明大哥!”   不远处,正准备离去的徐步青听到熟悉的名字,下意识转头看去。顺着翠芬的视线看到了一个清秀的小道士,模样竟跟他心心念念牵挂的小月明有几分相似,不由周身一震,叮嘱副官刹车停下。 第二十一章   何月明眼角余光瞥到车子停下,感觉到先前移开的视线又移了回来,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头皮一炸,然而此时容不得她装傻,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故作惊讶看向素芬翠芬两姐妹。   “素芬,翠芬!”   又怒视那几个恶霸,“你们这是干什么,当街强抢民女?!”   说来也巧,几个恶霸的头目正是前不久才打过交道的彪哥。见到何月明,彪哥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凶恶的笑容。   “又见面了,小道士。”   何月明客气地尊称了一声彪哥,又指着素芬翠芬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能否请彪哥高抬贵手放了她们?”   彪哥哈哈笑,“好大的口tຊ气,你说放就放?她们可是醉花阴真金白银买来的——”   “才不是呢!我们是被打晕的——”   翠芬抢白道,话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彪哥的铁掌掐住了脖子,喉咙咯咯作响,满脸涨得通红。   彪哥森然道,“男人说话的时候,女人不要插嘴。”   何月明见状微微皱眉,她身负深仇,本不想多惹是非,尤其徐步青还在身后不远处,但她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翠芬被彪哥这个莽汉掐死,当即走上前去在对方肩头上轻轻一拍,笑道,“彪哥何必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她这一拍看似不重,彪哥却觉得胳膊又酸又痒,赶紧撤了手,怒视何月明,“我就知道你小子是练家子,上次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呢!”   他今天带了几个能打的兄弟,个个腰上别了锋利的西瓜刀,不信收拾不了这小子。   “上次你说我七天之内有血光之灾,今天已经第七天了,说好的血光呢?”   彪哥粗鲁地将翠芬一把搡在地上,凶恶地逼近何月明,身后的几个兄弟见状也围了上来,将何月明围在最中间。有人流里流气道,“这小子长得不错,将他拉去醉花阴当小倌。”   丛山深先前一直忙着吃美食,这时忙中偷闲插嘴道,“小倌是什么?”   与此同时彪哥也狞笑道,“看来这血光之灾是你的了!”   说着他毫不客气从腰后拔出西瓜刀,凶狠地斩向何月明的右手——正是这只手刚才碰了自己的胳膊。他想着要叫这小子断上一臂以作教训,谁知何月明反应极快,身子一偏躲了过去,同时叮嘱丛山深不要出手,毕竟徐步青没有走远,以她大哥的眼力,万一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就不妙了。   彪哥手起刀落,刀刀挥舞出银光,凶残霸道,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   旁观的人群早已轻车熟路一哄而散,以防被误伤。馄饨街上这种砍人的戏码经常都在上演,因此众人也不足为奇,也没人去报官。彪哥连砍数下没砍到人,反而被何月明绊了个大马哈摔在地上,当即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手下们见状不敢迟疑,拔出西瓜刀一拥而上!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素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救命啊,杀人了!”   何月明左躲右闪,本就应付得极为吃力,偏偏丛山深还在耳边不断喋喋追问小倌到底是什么,她被吵得心烦,随口说道是卖花郎。丛山深恍然大悟,“原来是卖花郎。”   又回忆起往事,语气感慨道,“说起来,花蜜还挺好喝的。”   何月明全神贯注迎战,冷不丁听到这句差点破功,脸色扭曲,分神之下便没注意到彪哥从背后一刀捅来,眼看就要被捅个对穿——   砰!   猛然一声枪响,彪哥手中长刀咣当落地。   先前还人声鼎沸,热闹如菜市场的小吃街顿时静了下来。   彪哥手掌鲜血直流,掌心一个血肉模糊的枪眼,痛得他面孔扭曲,“妈的,是哪个王八羔子——”   话未出口便及时收住。   不远处,徐步青收回手中的枪,在副官的陪同下大步走来。他身穿军装大衣,面容英俊,身姿挺拔,威风凛凛,简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彪哥跟着自己老板,曾经远远见过这位大人物,当即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徐,徐少将。”   真是倒霉,怎么会被这位大人物撞个正着?不过,老板不是说这位大人物从来不插手馄饨街的事吗?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想。身后的恶霸们见他这幅德性,赶紧也跟着跪了下来。   徐步青脚步不停,直接从彪哥面前走了过去,来到何月明面前,鹰隼一般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   何月明心里紧张到不行,赶紧表现出敬畏的样子,嗫嚅道,“军爷好,小的叫岳明。岳飞的岳,明白的明。”   原来叫岳明。   徐步青低头俯视着瘦小的岳明,心里无声苦笑。是自己着相了,听到相似的名字便想起小月亮,现在仔细一看,两人其实也没有特别像。   小月亮出事时他在外地,等他赶回去时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何家对外声称将大小姐送去了国外养病,事实上据何老爷亲口所说,月明闯祸后驾车逃走,也不知逃去了哪里,一直杳无音讯。   三年间徐步青也派出了大量人力物力寻找,没有一丝进展。小月亮就那样神秘地失踪了,人海茫茫,她如一滴水落入大海,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徐步青半天没说话,周围的人都战战兢兢,空气死一般的沉寂。何月明脖子都弯疼了,半晌,才听到他重新开口。   “你身手不错,也算有胆有识,要不要到军营里来?”   顿了顿,鬼使神差又说了一句,“当我的随从?”   何月明眼睛猛地一亮。   如果能够当徐步青的随从,那就能更方便地接近何家,打探何家如今的内部情况。她张张嘴,正想说话,这时丛山深猛地在她脑海里出声警告,“先别答应。”   何月明正欲说出口的话顿时吞了回去,面上诚惶诚恐道,“谢谢军爷厚爱,只是小的才疏学浅,也只会几招粗使的拳脚,恐怕担不了重任。”   徐步青话一出口其实已经后悔。当他的随从岂是那么简单的事,要从军中一层一层筛选出来,各个方面素质都要足够硬。想来是近日休息不够,又听到相似的名字,才一时犯了糊涂。   他嗯了一声,不再坚持,转身就要大跨步就要离开。这时旁边的翠芬见状急了,知道面前这位大人物一旦离开,自己和姐姐必然会被抓回去,岳明大哥也不见得能帮上忙,当即极为机灵地往地上一跪,跪得极为大力,噗通一声,听着就叫人觉得生疼。   “这位军爷,求您救救我们,我跟姐姐是被他们强抢来的。”   彪哥心里咒骂一声,当着徐步青的面不敢动手。翠芬说话又快,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很快将事情交代了一清二楚。原来那日,姐妹俩跟何月明分开后,拿着何月明给的钱,加上这些年的积蓄,想着在安和古城里安置下来,做点小生意,再不用风吹日晒,四处奔波。谁知两姐妹长得秀丽动人,一来便被醉花阴的老鸨瞧上,知道她们是外地人,在本地举目无亲又无依无靠后便动了硬抢的心思。   彪哥听得冷汗涔涔,不断辩解,声称对方撒谎,这时何月明朗然出声,“我可以证明。”   彪哥恨恨瞪了何月明一眼,他手上挨了一枪,鲜血直流,此时正痛得很,又倒霉地撞上徐步青这个大人物,办砸了事情,一颗心忽上忽下,将满肚子仇恨都转移到何月明身上——要不是这小子,自己哪里会这么倒霉,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收拾了他。   徐步青平静点点头,不欲再耽搁下去,将事情交给副官处理,自己快步上了车。   何月明看着车子开走,心中百味杂陈,丛山深也难得地感慨道,“你这位大哥,是个人物。”   他曾经在试图扼杀何月明意识时读到过她的记忆,因此对徐步青有所了解,但远不及今天见到真人时来的震撼。   本尊的身上有一层强大到逼人的煞气,那是从尸山血海打过滚,走出来的人才会有的。难怪彪哥这种不入流的小混混仅仅是打个照面,就吓得双腿发软。   自打认识丛山深以来,何月明就没听他夸赞过别人,始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态度,将人类称之为蝼蚁,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高的评价,不由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丛山深说,“若在我那个年代,他就是天生的杀神魔将。”   顿了顿,强调道,“但是比我还差点,长得也比我差远了。”   倒不是丛山深自恋,那个时候,恋慕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前仆后继的,烦人得很。甚至有人只因为看了他一眼,便疯魔了似的追求。曾经还有前辈夸奖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何月明主动配合副官的工作证实了两姐妹的清白,彪哥偷鸡不成蚀把米,带着一群手下灰溜溜地走了,副官对着何月明礼貌地点点头,也转身离开。现场很快只剩下死里逃生的素芬和翠芬,如受惊的鹌鹑一般紧紧拢在何月明的身边。 第二十二章   何月明本想替她们找个客栈住下,但素芬吓破了胆,死活不敢离开她半步,翠芬又担心彪哥那群人会去而复返,没办法,只得将她们带到自己住的地方,反正宅子里还有多的空房间。   在庭院里没走几步,何月明便闻到一股扑鼻的臭味,借着灯笼的光朝地上望去,只见满地都是稀稀拉拉的鸟屎,顿时头大如斗——想都不用想,一定又是那只贼乌鸦干的好事,也不知它哪来这么多的排泄物,看这架势简直像是tຊ有几十只鸟在院子里排泄过。   丛山深被臭味呛得暴跳如雷,“老子这次一定要把它烤了!”   贼乌鸦干了坏事,早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何月明无力扶额,第一次赞同了丛山深的话。她虽然爱洁,却不喜欢打扫之类的杂活,这贼乌鸦真是给她增加了不少的工作量。   时间不早了,大家折腾了大半夜,又困又累。何月明将她们带到闲置的空房间里,拿出置办的多余被褥,招呼她们好好休息后离去。素芬隔着窗子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一颗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又是喜又是愁。   翠芬知道姐姐的心思,岳明大哥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脾气温和,又小有积蓄,若是能借此机会留在他身边就好了,得想个想法。想着想着,翠芬不由想起了今天见到的军爷。   那位军爷长得可真是好看啊。   翠芬从小跟着杂耍团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好看的男人,却从没见过徐步青这样的英武男子。高大魁梧,位高权重,单单是往那里一站,就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跪在他面前。若是能嫁给他,就算做个小妾,甚至是通房丫鬟也心甘情愿。   可是,两人地位天上地下,遥不可及,要怎么才能接近他呢?要是岳大哥答应去军营做他的随从就好了,自己或许就有机会。   两姐妹各自怀着心思,辗转睡去。   何月明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有了空闲问丛山深,“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答应大哥?”   丛山深冷冷道,“我觉得当时他看你的眼神一瞬间有点不对劲。”   何月明一愣,“你是怕他认出我?”   她很快想到什么,变了脸色,“确实,大哥跟我们何家来往密切,万一他也被那个神秘女人种了东西进去,我就是自投罗网了,还好你反应快。”   “那当然!”   丛山深得意地认领了这句夸赞,其实他压根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徐步青深不可测,接近他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得不说,丛山深看人还是很准的,不久之后他便差点死在了徐步青的手上。   由于太过担心大哥,何月明当晚便做了个梦。在梦里,她跟徐步青说出真相,徐步青大为震怒,带她去找神秘女人复仇,一路砍杀进何宅,终于将那女人杀死。何月明看着女人的尸体激动地说总算报仇了,这时背对着她的徐步青突然 180 度扭转过脖子,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问她,“是吗?”   何月明猛然吓醒!   她在床上喘了半天粗气,扭头看向窗外,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今天睡过头了。   何月明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感受着被窝里的暖意,一点都不想起床——说起来,没人喜欢在寒气逼人的大冬天里早起吧,以往这个时候,她都还在赖床呢。再说了,一想起院子里满满当当的鸟屎亟待打扫,何月明越发没了起床的动力。   这时外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很轻微,像是春蚕在噬咬桑叶。何月明脑中一惊,琢磨着别是那贼乌鸦又来捣乱,随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院子里已经变得干干净净,鸟粪荡然无存,落叶也被归拢到了一堆。素芬手里拿着扫把,听到开门声下意识望过来,见到何月明时不由一愣。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何月明为了掩饰身份故意留了个平头,如今一段时间过去,头发已经长得倒长不短,平时索性扎了个道士的小揪揪,今天因为没来得及打理,松松地垂在耳边,瞧着竟有几分女气。   素芬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扫把,脸上浮出个拘谨的笑,“岳大哥你醒了?我……是不是吵着您了?”   何月明看着干干净净的庭院,呼吸着早上清爽微冷的空气,难得的心旷神怡,说了声没事,又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客人,怎么能做这个?”   丛山深不知什么醒了,鄙夷地嗤笑了一声虚伪。   何月明赧然,第一眼看见庭院干干净净的时候,她心里确实蛮高兴的,甚至还隐隐松了一口气,庆幸总算不用自己动手。   素芬咬着下唇摇头,感激地谢谢何月明昨天主动出手相救,又从怀里掏出一瓶青绿色的金疮药,“这是以前钱班主自制的金疮药,对刀伤等伤口特别有效果,您……您别嫌弃。”   以前在杂耍班子谋生,受伤是常有的事。钱班主不知哪里得来的土方子制成这药膏,借着给她抹药的时候揩油。想起往事,素芬心中顿时涌上一阵阵自卑,仿佛那药膏也变得不干不净,伸出去的手忍不住往回瑟缩。   何月明跟两姐妹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她俩的秉性有所了解,见状知道素芬大概又想多了,飞快伸手接过金疮药,温和地道了声谢。   其实她并不在乎身上的伤,都是些轻微的破皮而已。虽然有丛山深在,这些小伤一夜之间就可以被修复,但肯定会引起别人怀疑,便干脆不管,等伤口自己痊愈。   素芬见他毫不介意,胸口一暖,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意。   这时翠芬从厨房那一头走了出来,在衣服下襟擦着手,声音清脆地说,“岳大哥,你醒啦。大家都饿了吧,快来吃早饭,我熬了点粥。”   何月明打从搬进这宅子以后就没怎么自己做过饭,更不要说熬粥这种需要费时间的慢工细活,但她本身是极爱喝粥的,总觉得早上起来要喝上一碗清淡的小米粥才舒服。虽然外面有不少早餐档口,大多是卖包子粉面的,很难合口味。   三人进了厨房,也没个桌椅,翠芬笑道,“你看你,这哪像个家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人家客栈呢。”   何月明端起灶台上的小米粥喝了一口——舒服,真舒服,米香浓稠,入口温度恰恰好,顺着喉咙一路下滑,感觉整个肠胃都熨帖得很。旁边还有一小碟泡萝卜。萝卜是本地的胭脂萝卜腌制,红嫩嫩脆生生,酸爽可口,吃着特别开胃。   丛山深嫌弃过于清淡,闹着要出去吃红糖糍粑糖油果子,何月明不理他,心满意足地喝完了一碗小米粥,素芬赶紧主动站起来给她盛饭,翠芬在旁边打趣道,“所以说啊,这屋里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再不济也得请个帮工。”   素芬脸色有些微微涨红。   何月明假装没听懂翠芬的弦外之音,十分自然而然地转开话题,“接下来你们两人打算怎么办?”   虽然昨晚上托徐步青的福,姐妹俩暂时逃离了虎口,但本质上却没有任何一点改变,而且还得罪了彪哥。作为两个没什么根基的外地人,她们根本不堪一击,就怕彪哥之后会找机会偷偷报复回来。   素芬闻言正在盛饭的手一顿,不知所措地看向翠芬,翠芬则望着何月明期期艾艾地说,“岳大哥不能收留我们么?”   何月明身负深仇,前途莫测,哪里还分得出神去照顾两个弱女子,她找了个托词,“我得罪了彪哥,到时彪哥找上门来只怕连累了你俩。”   翠芬就等她这句话,赶紧急切道,“岳大哥没考虑过投入昨晚那位军爷帐下吗?我看他对你满欣赏的。”   要是岳明成为昨晚那位军爷的随从,自己和姐姐再努力争取争取,通过岳明这条线,成为军爷家中的丫鬟也是极好的。   何月明想起徐步青,沉默了半晌,然后笑着摇摇头,“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可不想去送死。”   素芬听到这句话,赶紧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咱们小老百姓还是过小老百姓的日子就好了,那些打打杀杀的太吓人。”   翠芬心中失望,鄙夷岳明懦弱,完全不像昨晚的军爷那样满身男子气概,导致她的小九九落空,一时间又气又恼,小声嘀咕道,“富贵险中求嘛。”   她声音极小,偏偏何月明如今耳聪目明远胜常人,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哑然失笑,心想这小丫头野心可不小,又将话题绕回来,问两姐妹接下来的打算,两姐妹也没想好,何月明见状便说,“要不我找人送你们出城,离开安和古城,躲得远远的。”   素芬不发一语,翠芬心中不满,气鼓鼓地说,“躲,能躲到哪里去?这世界上哪里没有坏人。还以为岳大哥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也不肯收留我们俩,之前我可救过你的命。”   何月明微微皱眉,心中不悦。当时即便没有翠芬杀了钱班主,自己也不会有事。说起来,反而是自己救了她们才对。她沉下面色正想开口,这时外面传来咣咣咣的大力拍门声,紧接着王牙婆的声音响起。   “哟,门没关,我直接进来啦。”   何月明快步走出厨房,两姐妹也跟了出来,跟刚进来的王牙婆打了个照面。王牙婆笑眯眯地打量着两姐妹,调侃何月明,“这就是你昨晚英雄救美救下来的大姑娘啊,难怪。长tຊ得真好看,跟画儿上的仙女儿一样。”   昨晚的风波已经迅速流传开来,王牙婆又是个八卦通,何月明毫不意外她会知晓,打了个招呼,“王婆婆,找我有事吗?”   王牙婆笑得神秘兮兮,说,“今天别摆摊了,跟我走一趟,带你去见个大客户。” 第二十三章   大客户?   这安和古城里能称作大客户的可没几家。   何月明心中一喜,故意挑高一边眉毛,“哦,有多大?”   王牙婆有意考验人,“你不是能掐会算吗,算算看。”   何月明微微一笑,装模作样掐起手指来。从她放出风声去,等的便是今天。这几日她也没闲着,看似到处闲逛,其实一直暗中留意王牙婆的行踪,还让丛山深帮忙盯着,果然昨天见到何府里五姨太身边的秦妈妈找了王牙婆说话。   “我猜……”   何月明压低声音,凑到王牙婆耳朵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几个字。王牙婆眼睛猛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何月明,满是佩服。   “你这算得也太准了吧。”   不仅说出了是求子,还准确说出了对方的名号,此时的何月明在王牙婆眼里简直成了小神仙。难怪不得他住在这凶宅里面也能进出自如,得罪了彪哥亦能全身而退,看来果真是有几分道行的。   “来来来,我跟你详细说道说道,这些贵人讲究多——诶,看不出岳明小哥你身上皮肤还挺白的啊。”   王牙婆见何月明胸口处露出一抹白皙,打趣道。   何月明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只笼统地披了件外套就出门,吓得赶紧低头一看。幸好,冬天冷,露出的肌肤不多,要不然被发现了女儿身又是桩麻烦事,她赶紧回屋去换了厚厚的道士棉袍。   等到再出来时,王牙婆已经在厨房喝上小米粥了,还跟翠芬熟络地聊着天。见何月明走过来,笑着说,“翠芬手艺这么好,你还托我找什么厨子啊,这不现成的人选。”   翠芬赶紧打蛇随棍上,甜甜地说,“岳大哥,原来你在找厨子啊,要不就招我跟我姐吧,我姐厨艺更好,我们人又勤快,什么活都能干。”   何月明淡淡一笑,“你可是救命恩人,我怎么敢让你屈尊给我做厨子。”   翠芬听出她语气不对,心里咯噔一跳,意识倒是先前那句话得罪了人。虽然十分不服气,可脸上立刻赔笑道,“刚才一时心急说反了,岳大哥您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素芬也局促地道歉,何月明见她畏缩样子,心中微叹,直言道,“我是怕会连累了你们,你知道我得罪了彪哥,恐怕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素芬急急摇头,“那样我们就更不能走了,岳大哥。”   王牙婆人精一个,瞧出了素芬脸上的情意,当即老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两个年轻人看着满登对的,要是能凑合到一起,也算是好事。她以前曾经做过媒婆,动了些心思,笑着说,“彪哥那头你不用担心。”   “只要搞定了今天的大客户,我保证彪哥绝对不敢再来骚扰你们。”   *******   虽说一早就被王牙婆拉着出了门,等到下午的时候,大客户才姗姗来迟。   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上次那个成衣店。成衣店二楼有个单独的小茶室,店员认出了上次来过的何月明,知道对方是贵客,这次态度分外恭敬。   不出何月明所料,来的客户果然是五姨太。三年不见,五姨太瞧着清瘦了不少,眼角有了淡淡的皱纹,神情也不似从前跋扈。何月明几乎可以断定五姨太没有替换——根据她的判断,若是被替换,五姨太就不会这几年来私底下一直疲于求子,而且显而易见,她也不知道如今的何家老爷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此时的五姨太也打量着面前这个叫做岳明的小道士,看着委实年轻了些,要不是秦妈妈在她面前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不会轻易出门来见这么一个江湖术士。这些年上的当,吃的药,拜的庙还算少吗,偏偏没有一个灵验的。眼看着三姨太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派,五姨太真是气得牙痒痒。但凡自己能有个一子半女,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何家这偌大的家业落到三姨太儿子一个人手中。   何月明不动声色,掐着手指算了半天,面色渐渐沉下。五姨太拿不准他算出了什么,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拿眼神去瞟秦妈妈。秦妈妈见机,小心翼翼道,“请问道长算得怎么样?”   何月明说,“五姨太命中本该有子嗣的,只是……”   她长叹一声,故意顿住不说话。   五姨太和秦妈妈听到命中有子嗣先是一喜,接着反应过来,急急地追问道,“本该有子嗣?那我为什么至今没有?只是什么,道长还请讲清楚,若是能解决,钱绝对不是问题。”   秦妈妈也配合地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来。   何月明瞟了眼银票,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几分爱财的样子,然后收回目光,凝重道,“我观五姨太您眉尾散乱,神气不属,家宅中必有小人作祟,才害得你迟迟无法怀上身孕。”   五姨太愣了愣,很快便回过味来,咬牙切齿道,“一定是张巧兰那贱妇!”   张巧兰就是三姨太的名字。五姨太越想越气,难怪不得自己和其他房的姨太这么多年怀不上身孕,原来是她在暗地里做了手脚,想让自己的儿子独霸家业,实在太过阴险了!   “那道长可有法破解?”   五姨太急急追问。   何月明回答道,“对方应该在家宅里摆了阴邪的阵法,我需要实地查看,才能找出破解之道。”   五姨太闻言不由迟疑。三年前,由于何家大小姐的事,老爷性格大变,阴晴不定不说,还不喜欢外人进门。三姨太借此机会小题大做,整治内宅,将整个何府围得铁桶一块,外面随便一个阿猫阿狗想进来,都得先去她手下的婆子那里请示。起初五姨太不服气,仗着老爷的宠爱硬怼了几次,无一碰得一鼻子灰,总算明白形势比人强,忍气吞声地低了头。   所以说,这岳道长想要进何府,而且还是女眷的内宅,恐怕有点难度。   秦妈妈也是替主子犯愁,绞尽脑汁想办法,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提醒五姨太过几日便是许家少爷迎娶何家三小姐的日子,府里会提前一天办出阁宴,到时宾客众多,三姨太肯定忙不过来,是个混进去的好时机。   五姨太闻言松开眉头,便将这件事交代给秦妈妈,让她妥帖安排下去。何月明在旁边听到许世宁即将跟何青青结亲,眉心微微一跳,心中滋味难言。   跟五姨太见完面以后,何月明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街上游荡了半天。虽然世宁要成亲的消息令她遗憾,但到底已经决定放下,此时她心中担忧的另有其事——没想到事情进展得比自己想象的快,再过几日就能进入何府内宅,到时就能再次见到那个神秘的艳丽女人了。   也不知丛山深到底是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丛山深老是叫嚣着自己从前有多么多么厉害,但毕竟那是从前,如今他元气未完全恢复,对付人不成问题,遇上同类的话还不知道鹿死谁手,何月明可不想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就这么轻易浪费掉。   当然这些担忧她没跟丛山深说,不然丛山深一定又会觉得被侮辱了。   何月明思绪翻腾,一直在外面逛到天擦黑才回屋。刚推开门的一瞬间,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素芬听到声响赶紧走了出来,一见到她眼睛亮起,在围裙上擦着手说,“岳明大哥,你回来啦?我刚做好饭菜,快一起来吃。”   何月明看着她真心的笑脸,心中突然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是将死之身,为复仇而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是,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等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复杂。   何月明嗯了一声,走进厨房,发现里面已经被布置得焕然一新,还添了新的桌椅板凳,越发有了家的气氛。翠芬一边给她盛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向来寂静的庭院里都添了几分人气。   因为今天是腊八,素芬熬了锅甜粥,大枣软糯,米饭香甜,一口喝下去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五脏六腑给熨烫得舒舒服服。才吃撑了精致小点心的丛山深开始还不屑一顾,偷尝一口后立刻大叫起来,“这是什么,好吃!”   他迅速延伸出透明的藤丝伸进锅里,旋即被烫得直叫唤。   何月明又好气又好笑,安安静静地喝着自己的粥,感觉心里的担忧都被这碗甜粥压下去不少。   丛山深一边啧啧呼着气一边催促何月明,“问她会做红糖糍粑吗,会做吗?”   何月明本来不想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可不知怎么还是问出了口。两姐妹一愣,翠芬笑起来,嘴tຊ快地说,“我姐最拿手就是做小吃了!怎么,岳大哥喜欢吃这个,我姐明天就给你做!”   丛山深大为兴奋,不断地嚷嚷留下两人,聒噪得很,还好素芬两姐妹听不见。   素芬微微笑着,脸色涨红,紧张地等待何月明的回复。她和翠芬今天担心了一天,就怕对方回来后再次提起送她们出城的事,目前看来似乎气氛还好?   只是何月明下一秒开口时,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何月明说,“王牙婆那边的事情棘手,我不一定能办成,到时怕护不住你们两姐妹,要不你们还是——”   翠芬打断她,“我不怕,岳大哥!”   她脑袋一昂,颇有几分泼辣的气势,“现在这世道,做什么都有危险。要是前怕狼后怕虎,那这辈子就不用活啦!” 第二十四章   何月明心中一震,居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先前徘徊在心头的担忧也一荡而空。也对,她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这具身体迟早也要被丛山深拿走。之前明明义无反顾,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想通这一点,何月明如释重负,对着殷切看向自己的两姐妹说,“既然如此,那你们先留下来吧。”   素芬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翠芬欢呼起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不会白吃白住,并身体力行地当晚就给何月明烧了一大桶白气腾腾的洗澡水。   大冬天里,泡个热水澡简直太舒服了。何月明几乎有种回到过去千金大小姐生活时的感觉。她也不吝啬,该给两姐妹的月钱毫不含糊,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她这个决定实在英明——原来的宅子只能叫房子,何月明又不喜做清洁,到处乱七八糟。两姐妹一来,宅子被打理得焕然一新,有了烟火气,完全看不出半点从前凶宅的气氛,温馨又舒适。   两姐妹勤快,脾气又好,跟周边的街坊很快熟了起来。不少人以为素芬是小道士的媳妇,翠芬则是小姨子。每当这个时候,素芬就会涨红了脸连连摇手辩解,翠芬则动了心机,任由大家描述去。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那只贼乌鸦,经常过来搞偷袭,有时还带着几只手下,空中炸弹式排泄鸟粪,东一坨西一团,臭气熏天。它如今有了预防心,每次都是趁何月明不在时搞事情,气得翠芬哇哇叫,特地买了弹弓回来打鸟;素芬则比较好脾气,洒了小米等粮食在地上喂食,奈何贼乌鸦软硬不吃。久而久之,两姐妹无可奈何,也只能由着它去。好在贼乌鸦除了投弹外没别的大招,打扫庭院的频率勤快点便是。   ******   一周后便到了许世宁与何青青成亲的大喜日子。何家提前一天举行了出阁宴,当日宾客众多,秦妈妈假称岳明是五姨太的远房亲戚,将人带了进去。   宅子里人头攒动,都是前来贺喜的宾客,个个手里拎着厚重的大礼,三姨太满脸堆笑,忙着招呼客人。何月明远远看了她一眼,三姨太样子跟从前没什么变化,看上去普通至极,跟客人更是对答如流,完全不像是被取代了的样子。   “怎么样,你能看出什么没?”   何月明问丛山深。   “有股子臭味,难闻死了。”   丛山深直言道,人群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腥臭味,依稀像是在三姨太身上传来,但隔得太远无法确定。他让何月明想办法接近三姨太,可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能。而且秦妈妈担心露馅,迅速将何月明拉走,带到了五姨太的住所。此时五姨太因为要陪同招呼客人,并不在此处。何月明摆足道士的范儿,在五姨太的房子里来来回回走动,蹙眉查看,掐着手指算来算去,秦妈妈在旁边忧心忡忡,又不敢催问。   何月明装模作样走到五姨太平时养的花盆旁,花盆里种了一株牡丹,因为冬天的缘故冻得要死不活。   秦妈妈见她站了半天不动,小心翼翼问,“这牡丹有问题?”   因着五姨太当初的闺名就叫牡丹,因此她也格外喜爱牡丹,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花太娇贵,总是养不好,焉巴巴的,已经不知扔了多少盆养死的花出去了,这盆算是撑得久的。   何月明不接话,突然上手直接将牡丹从花盆里连根拔出,秦妈妈惊呼一声,来不及说什么,就见牡丹的花根处格外诡异。一丛丛的纠缠连接,简直像是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   “这,这是什么?”   秦妈妈骇得声音都颤抖了。   这自然是丛山深的杰作,白骨手般的树根是他驱动藤丝变了颜色,故意摆出的造型。   何月明解释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阴邪阵法。”   “那你快破了它!”   秦妈妈慌张地大叫道,这种匪夷所思的景象简直让她忘了控制自己的嗓门。五姨太恰在此时应付完一波客人,抽空回来查看,见到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连声催促何月明动手。   何月明微微一笑,抹了张黄符贴在牡丹上。借着丛山深的配合,牡丹无火自燃,很快化为黑色的灰烬。   五姨太松了口气,问何月明,“岳道长,这下没问题了吧?”   何月明示意她看地上的灰烬,五姨太一瞧,心脏顿时又提了起来——只见那灰烬宛如鬼手一般铺在地上。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何月明故作高深道,“说明这阵法的阵眼不在此处,即便烧了这牡丹也破不了阵法,断不了根。施法之人的心思十分阴毒。”   沉吟片刻,又说,“这种邪法我师傅曾经见人施展过,请问府中是否有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相貌艳丽逼人的年轻女子?”   三年前,那神秘女人出现的场合和时机都过于隐私,何月明一直不敢打听,唯恐引起别人注意,如今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她细细描述出那女人的样貌和衣着打扮,五姨太和秦妈妈却是一脸茫然地表示从没见过。   何月明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又追问了几遍,得到的答案仍是肯定的,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怎么可能没人见过?当时的风波闹得那么大,院子里也有不少人围观,神秘的艳丽女人就站在何老爷旁边这么醒目的位置,怎么可能没人对她有印象?   何月明今天本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找那神秘女人复仇,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如同一记重拳打空在棉花上——足足三年的时间,她在死亡的笼罩下强撑着意识不消散;她艰难地死而复生;她不惜自毁大脑来威胁丛山深,为的就是这一刻,然而府里的人却说,从无此人?   丛山深见她情绪有些激动,慢条斯理道,“急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爸跟那谁,三姨太不是还在这里吗?”   那不是她爸。   何月明面色含恨,“那是一只被替换的怪物。”   不过丛山深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何月明冷静下来,刚才自己也是一时着急,差点忘了这一点。根据丛山深的分析,想必是那神秘女人抹掉了何宅里相关人等的记忆,接下来有两种可能:   第一,神秘女人依然藏身于府中某处,只是无人知晓。   第二,神秘女人可能暂时离开,但只要抓着三姨太和何老爷这两人顺藤摸瓜,总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五姨太和秦妈妈见何月明满脸凝重,不敢出声打扰,老老实实地守在旁边。   秦妈妈小声嘀咕道,“指不定是三姨太悄悄请来的,咱们都没瞧见,布置好阵法就将人送走了。”   五姨太也认定是三姨太作祟,恨得咬牙切齿,几乎想马上出门去找何老爷告状,让他亲眼看看这狠心肠的毒妇是怎样让何家姨太太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秦妈妈赶紧死死拉住。且不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这种事情不适合当场揭穿;最重要的是,自从大小姐发生那种事后,何家对道士十分厌恶,指不定三姨太到时倒打一耙,诬陷她跟道士勾结,到时候,被赶出家门的恐怕就是五姨太自己了。   五姨太只能忍了下来,将希望寄托在小道士身上。   这时何月明已经跟丛山深商量好了办法,“我需要去三姨太和老爷住的地方查看一下。”   那两个人如今已被替换成怪物,神秘女人藏在他们院中最不容易被发现。   五姨太闻言十分迟疑。这个要求实在过于棘手,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她正犹豫,这时何月明又说,“放心,不必进入内宅,我在外面看看就好。”   这样子的话倒还好办一点。而且今天有天然优势,宾客众多,人多眼杂,不容易被发现。五姨太立刻让秦妈妈立刻想办法安排。   秦妈妈叫苦不迭,但又不敢违反五姨太的命令,毕竟她能够在府中安身立命靠的全是五姨太,于是便将何月明打扮成府中小厮模样,领了出去,一路叮嘱她不要抬头,切记不能引起别人注意tຊ。   两人先是来到三姨太的小院外。何月明果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垂着眼皮似乎感受着什么,周身像是笼罩着一股无形气场。秦妈妈看在眼里越发敬畏。   与此同时,丛山深从她手臂上的纹身处延伸出极细极长的藤丝,钻进了三姨太的院子,在里面探查了几分钟,然后缩回来。   “你说的那女人不在这里面。”   丛山深说,又抱怨道,“赶紧走吧,这房子真臭。”   何月明对着秦妈妈点点头,示意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两人又来到何老爷的主院外,丛山深依葫芦画瓢进去探查,藤丝向着里面迅速延伸。这次的房间比之前的更为腥臭,丛山深一边抱怨着好臭好臭一边查看,突然声音一顿,停住了。   何月明警觉,问他,“怎么了?”   丛山深没有立刻回答,何月明猜测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一时间紧张起来,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处。 第二十五章   细细的藤丝一改先前四下蔓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藏在墙角,原因无他,此时书房里坐着一个人,正是本该出去应酬的何老爷。说来也是巧,这两天难得好天气,太阳暖融融的,何老爷在外面应付了会儿宾客,便觉得不舒服,回来躺在沙发上小憩。   此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壁上蔓延的藤丝,狐疑地站起来,伸手拈起,细看原来是段长长的蜘蛛丝,想必是下人没有打扫干净的缘故。何老爷便将手上的蜘蛛丝吹掉,拍了拍手,重新闭目养神。   丛山深松口气,这才对着何月明说,“幸好我及时切断了连接,不然那怪物没准发现什么。”   就在何老爷动手前,丛山深便如壁虎断尾般舍弃了那些延伸出去的藤丝,反正这种东西对他来说随时可再生,不痛不痒的。   何月明得知神秘女人也不在何老爷院落中,十分失望。秦妈妈见她脸色阴沉,不安地问道,“岳道长,可是发现什么不妥?”   何月明略一沉吟,心想府中藏人的地方不止一处,便说,“阵眼藏得很隐秘,还请秦妈妈带着我在府中四处瞧瞧。”   秦妈妈闻言顿时后悔不迭,早知道自己便不该多嘴问的,这倒好,又揽个差事在身上,但她无法推脱,只能答应下来,提心吊胆地带着何月明在宅子里走动。偶尔遇到有相识的人问起,便说何月明是某家客人的随从,落了单,自己带他前去找人这样的说词应付过去。   丛山深一路絮絮叨叨抱怨何老爷身上的臭味,“实在太臭了,又臭又腥,简直如阴沟里的蛆一样。”   何月明刚才就听他这么说过三姨太,她自己却是丝毫闻不到,突然心中一动,问,“三姨太身上也是这种臭味?”   丛山深:“一模一样,不过何老爷还要臭得多。”   “那其他人身上呢,你有没有闻到其他人身上有这股臭味?”   何月明急切追问,一颗心在腔子里激烈跳动,期待着答案。丛山深回忆了下,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何月明心中一喜,陡然放松不少。   只有假的何老爷和三姨太身上有这股腥臭味,其他人没有,那极大可能意味着其他人没有被替换。换句话说,许世宁他们都是安全的。   不过,神秘女人为什么没有对其他人动手呢?   何月明回忆起神秘女人曾经夸过自己资质不错,莫非是其他人达不到她的要求,抑或有别的原因?   随着神秘女人的不知去向,如今的何府像是被迷雾重重封锁,看不分明,想要拨云见日恐怕需要些耐心和时间。   何月明沉思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自己从前的小院处。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中百感交集,下意识便抬脚走了进去。   院落里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跟外面喜气洋洋宾客满座的气氛截然相反,像是已经完全被遗忘。   “这是大小姐从前居住的地方。”   秦妈妈说道。自从大小姐出了那种事后,这个院子里的下人早就被遣散,院子荒废已久,很少有人踏足。岳道长进来此处,莫非说明这里有问题?   何月明不发一语,抬脚进屋,缓缓环顾自己从前的房间,摆设一切如旧,像是她从未离开过。三年发生的一切只是恍然一梦。   如果真的是梦,那该多好。   何月明心中叹息,收回思绪正准备离开,这时丛山深突然提醒道,“卧室里有人出来,小心。”   何月明一愣,下一秒就与走出卧室的人打了个照面。对方高大英挺,正是徐步青。   跟在后面的秦妈妈见状额头冒汗,心头叫苦不迭。她怎么忘了,这位军中煞神只要有空回来安和城,都会来到大小姐的房间,静静地缅怀大小姐,有时甚至呆上整整一天。   秦妈妈硬着头皮上前,做了个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徐少爷,又赶紧拉着何月明一起作揖,正盘算着以先前的说词糊弄过去,然而这时徐步青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正是那晚与混混缠斗的小道士岳明,只是今天不知为何打扮做小厮模样,还出现在月儿闺房里。   他心中不悦,沉声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想到徐步青竟然认识岳道长,秦妈妈心中一惊,盘算好的说词全然没了用,仓促之间想不到如何应对,一时手足无措。   空气陷入短暂沉默。   徐步青不耐烦,“说话。”   他语调不高,却格外有威慑力。秦妈妈没办法,嗫嚅着嘴唇正想开口,却见旁边的岳道长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老老实实地说,“是五姨太请我来的。”   秦妈妈脑中轰然一响,直觉要完蛋,赶紧拿眼神示意岳道长闭嘴,可这时徐步青淡淡看了她一眼。   就这么一眼,秦妈妈顿时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直凉到了脚底。她怎么忘了,虽然徐步青每次在何家出现时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尤其是当着大小姐面前更是温和可亲。然而在外面军中杀神的名头可不是白得来的。据说他杀人如砍瓜切菜,无比心狠手辣,甚至活埋过战俘。   秦妈妈噤若寒蝉,不敢再有多的小动作,耳里听着岳道长战战兢兢的声音。   “说什么二小姐能有今天,抢了大小姐的未婚夫。这一切都是三姨太在背后操纵。让我做法告知大小姐,叫她做鬼也不要放过三姨太——”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被徐步青粗暴地攥住脖子提了起来,两脚离地,呼吸困难。而此时的徐步青露出了何月明向来不曾见过的另一面,目露凶光,像是欲噬人的凶兽一般!   “谁说大小姐死了?”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不出的咬牙切齿。   何月明一时呆住,脑子都忘了转动。徐步青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柔的,好脾气的,何曾见过这样暴怒的样子,单单眼神这么凶狠地看过来,便叫人骨头缝里都生出恐惧。丛山深骂了一句,正想出手,何月明赶紧阻止了他,知道大哥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徐步青见他满脸涨得通红,随手一丢,如丢垃圾般甩开,又看向秦妈。秦妈早已吓得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地说,“外,外面都这么传的。”   毕竟依照何老爷对大小姐以往的宠溺,这三年间却不闻不问,甚至也不派人去看望,连电话都没有一个。宅子里有个隐秘的流言,说不定大小姐已经死了。秦妈妈不知这小道士是从哪里得知的,只是她现在如浆糊的脑袋里想不到那么多。   徐步青面沉如水。这种可能他其实也忍不住想过。毕竟小月亮那么信赖自己,当年出了事怎么可能不来找自己呢?他等啊等,等啊等,可是小月亮一直没有来。   如今世道这么乱,到处都是兵痞土匪,人命如草芥。小月亮年轻又貌美的女孩子,脱离了家族的庇佑,在外面会遭遇什么?   徐步青甚至不敢想下去,也拒绝自己想下去。说来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他一个杀人如麻的少将,竟然会有自己不敢面对的软肋。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顾忌她跟许世宁的感情——   呵呵,说来可笑,不过三年时间,许世宁倒是满心欢喜地迎娶新人了。徐步青按捺下心中想杀人的冲动,看着面前抖抖索索的秦妈妈和小道士,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秦妈妈如逢大赦,赶紧拉着岳道长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大小姐的院子。她手上力道极大,何月明却抓得肌肤生疼,却顾不上甩开,着急地去问丛山深。   “我大哥身上有气味没有?”   “有啊。”   何月明心中一沉,没想到其他人没事,大哥却被替换了。   这时又听丛山深说,“不是跟你说过吗,他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   何月明立刻强调道:“我是问你他身上有没有你说的那股腥臭味?”   丛山深没马上回答,何月明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再tຊ三催问,丛山深才十分不乐意地说,“应该没有。他身上血腥气虽然很浓,但没有那股臭味。”   何月明心中蓦然一松,整颗胸腔里顿时涌出了无尽的喜悦,噼里啪啦的像放烟花。   看来大哥没事!   这可太好了!大哥那么强悍,那么厉害,只要他没事,那就是自己最强大的助力,最坚实的后盾。而且大哥可以调动军中的力量,有他在,找到神秘女人一定容易不少。   想到这里,何月明几乎马上想要掉头去找徐步青,跟他说破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真实身份。至于他相不相信,何月明暂时没考虑那么多。   秦妈妈从刚才从里面逃出来后就掏出手帕不断地擦着头上的汗,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感恩各方神佛的保佑。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人头落地。由于太过紧张,没听清楚岳道长都交代了些什么,只当徐步青这个杀神看在府里的气氛上,放了两人一马。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远处传来热闹的人声,夹杂着何青青欢快的声调,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秦妈妈一慌,看见不远处的假山石洞,赶紧拉着何月明躲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何青青被一群年龄相仿的女伴簇拥着走了过来,一群人叽叽喳喳,欢声笑语。   “要我说青青你跟许公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个被送走的大小姐哪里配得上许家。”   一个圆脸女孩可劲拍着马屁,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赞同。   “对啊,总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从来不搭理我们。”   “人家不是不搭理你,是忙着跟男的玩呢。”   人群哈哈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暧昧恶毒。这群人大多数都听过关于何月明的传言,包括她得了脏病的那些。有些年纪较小的不知道,好奇地打听,便得到了津津乐道的讲解。一群人兴奋地鄙夷着,像是在分享一个愉快的秘密。   这些面孔何月明还算有印象,大多是本地官贾之女。曾经也簇拥在自己身边,极尽讨好,经常送请柬来邀请出去玩。只是何月明不喜欢她们的小圈子。相比起写诗插花来,她更喜欢射枪骑马,只是没想到这一点也会被她们拿来夸张地抨击自己。   曾经她是天上的明月人人追捧,现在是地上的污泥谁都能来踩一脚了。   何青青听在耳里,心中像吃了蜜糖一般畅快。如今的自己可谓是一步登天,春风得意。三姨太说服老爷把她记做了嫡女,又成功嫁入清贵的许家,可以说算是现在城里面风头最劲,最受追捧的名媛,谁见了她不捧着三分?   听到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她才温柔地出声道,“大姐姐也不是自己想生病的,大家快别这么说她。”   她这厢做好人,其他人立刻闭了嘴,又夸二小姐心地善良,当初被大小姐那么欺负都能够选择原谅,一片赞不绝口之声。   何月明脸上浮起冷笑,想着自己现在若是以本来面貌出现,这群乱嚼舌头的大家闺秀们会不会被当场吓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何月明觉得自己有些无聊,跟这群女人浪费时间干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到大哥。她轻轻拍了拍秦妈妈,正想示意她带着自己离开,这时人群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明媚的声音。   “背地说人坏话,我看你们这群八婆才是有大病吧?”   声音传入耳中,何月明精神一振,下意识转头望去,脸上也情不自禁带了笑——这个声音的主人她太熟悉了,正是她的好闺蜜吴蒙蒙。   三年不见,吴蒙蒙出落地越发艳丽逼人。她戴着西洋的大礼帽,描了眼线,嘴唇血也似的红,一身小洋裙掐出恰到好处的腰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如果说何月明是山中淡雅的幽兰,那她就是园里带刺的玫瑰,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本来何青青今天打扮得格外娇美出众,在她面前赫然竟被比成了乡下土气的柴火妞。   何青青心里暗暗咒骂,脸上却浮出惊喜的笑意,主动迎上去,“蒙蒙姐,你来啦?”   “哎哎哎,别叫我姐,我可不敢当你姐姐,免得什么时候自家的男人又被撬走了。”   吴蒙蒙果然还是那个吴蒙蒙,说话一如既往地辛辣直接,啪啪打脸。旁听的何月明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青青脸色又红又白,十分下不来台,但又不敢对着吴蒙蒙发火,只能一如既往地摆出白莲花的姿态。   “蒙蒙姐你误会了,我跟世宁哥是真心相爱的——”   吴蒙蒙可没耐心看她扮楚楚可怜,不耐烦地一挥手,“得了得了,打住吧。我当然知道你们是真心相爱的。”   何青青一愣,没想到吴蒙蒙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往下接,就见吴蒙蒙轻蔑地笑起来,“都说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嘛。”   何青青闻言脑子简直都要炸了,旁边簇拥的姑娘们更是一个比一个震惊,睁大眼捂着嘴,像是不敢相信居然听到了这么粗俗的话。眼见何青青被逼得落下眼泪,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你一言我一语指责起吴蒙蒙来。   说起吴蒙蒙,在她们这个圈子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跑去当戏子,说什么要做大明星。呸,真是自甘下贱!   吴蒙蒙不以为然,高傲地扬起尖俏的下巴,“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多羡慕我。”   大家闺秀们闻言一滞。   吴蒙蒙这句话戳中了她们内心的痛处。她们的确羡慕吴蒙蒙,羡慕她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生活,羡慕她时髦的打扮妆容;羡慕她受那么多青年才俊的追捧,然而这些她们都做不到。   她们能做的只有在口头上鄙夷吴蒙蒙自甘下贱去当戏子而已。一时间,讨伐之声更凶了。   何青青哽咽着劝解,“大家别这么说蒙蒙姐,她只是跟大姐姐感情太好了。我很羡慕大姐姐能有蒙蒙姐你这样的朋友。”   吴蒙蒙从小巧的绣金包里随意地拿出盒香烟,抽出一根夹在指尖点燃,眼睛斜睨着何青青,神情似笑非笑。何青青被她看得有些哭不下去。   “得了吧,我就是演戏的,你那点道行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吴蒙蒙轻描淡写地吐出口白烟,打在何青青脸上,何青青赶紧退后两步,眼神示意旁边的丫鬟去请三姨太过来。   吴蒙蒙看在眼里,无所谓地勾起个笑,继续往下说,“我今天之所以过来呢,就是看个乐子,顺便取个东西。”   说完,她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随意踩了两脚,然后大步上前,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何青青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用力薅了下来!   何青青没反应过来,先是感到脖子上一勒一痛,旋即看见吴蒙蒙手握着断掉的珠链,立刻惊叫起来,“蒙蒙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   吴蒙蒙反问道,“这是我当初送给小明的礼物,怎么会戴在你的脖子上?”   何青青脑袋轰然一声,像是做坏事被人当场逮了个现形。没错,这根项链确实是她从何月明屋子里拿的。而且不止这一根项链,还有别的首饰她也拿了许多。反正何月明现在都已经疯了,被送走了,这些宝贝儿就应该是她的。   只是没想到会被吴蒙蒙认出来,不过认出来又怎么样,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何青青谎话脱口而出,“蒙蒙姐看错了吧,这项链是世宁哥哥送给我的,可能只是相似而已。”   吴蒙蒙冷哼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敢不敢跟我去找姓许的对质。”   何青青自然不敢接话。   吴蒙蒙拿起项链,翻开下面的吊坠,“看到了吗,这上面刻着 M&M,知道什么意思吗?”   “一个 M 代表明,一个 M 代表蒙,是我们两个名字的缩写,当初我特地找工匠刻上去的。Do you understand?”   虽然没听懂后面那句洋话,但前面的几句众人都听清楚了,一时间看向何青青的眼神颇为异样。何青青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如同被人当众扇了几巴掌,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躲在暗处的何月明见到这一幕,哑然失笑,心中畅快,几乎想要跳出去亲自己这个好闺蜜一口,实在太霸气太得劲了。   吴蒙蒙似乎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下意识转头查看,突然眼睛一亮。何月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徐步青正顺着不远处的走廊快步向外走去。   吴蒙蒙立刻拂了把大波浪秀发,快步走过去,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徐大哥,好久不见!”   徐步青脚下步伐不停,对着她淡淡点了个头,完全没有任何想要聊天的意思,吴蒙蒙却毫不介意,主动凑上去找话题,“太好了,你也待不下去了啊,我也是。这地方越来越糟心,居然还有人偷小tຊ明的东西,幸好被我逮到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所有的人听到。徐步青终于被她成功地吸引注意力,偏头疑问地哦了一声。   吴蒙蒙捂着嘴娇笑,朝这边投来一眼。何青青简直羞愤欲死,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纤细的手背暴起青筋,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场合。幸好这时三姨太在丫鬟的带领下赶了过来,了解事情的原委后轻飘飘地以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应付过去,众人也识趣地顺着台阶下,总算在明面上将这件事揭过。   何月明刚才本来想要找到徐步青说出真相,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显然并不合适。等到面前这一群人走远后,秦妈妈才从假山后钻出来,一脸后怕。她这颗老心脏哦,今天起起落落,从没这么担惊受怕过,刚才面对徐步青的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没命。   秦妈妈惊魂未定地问,“岳道长,您还没找着那什么,阵,阵眼吗?”   何月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摇摇头,“还没找着,想不到对方道行如此深厚。”   秦妈妈紧张地直搓手,又问那怎么办?   何月明沉吟片刻,直言道暂时毫无办法,自己需要先回去研究一下,改日大家再从长计议。秦妈妈赶紧点头称是,眼看着出阁宴接近尾声,宾客们纷纷离去,若岳道长继续留在何宅,要是被发现,五姨太最多落顿罚,自己可免不了皮肉之苦。   等到将何月明送出府后,秦妈妈总算松了口气。晚上私底下告诉五姨太。五姨太得知后,心有不甘,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忍耐着,内心将三姨太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二十七章   何月明估计徐步青离开何宅后会直接回城外的军营,本想打个车过去找人,但一来天色已晚,天空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司机听到那么远都不愿意去;二来何月明也十分疲倦,丛山深又嚷嚷着饿得很,索性回屋休息一夜,想好说词明天再去。   谁知当天晚上发生了件大事,城外猛然炮火连天,轰隆声不绝于耳,整个古城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军阀突袭打了过来。老百姓们早就习以为常——有战场杀神徐步青在这儿镇着,安和古城坚不可摧。   这仗一打便打了半个多月。城门一直紧锁,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何月明只能老老实实在城里呆着,期间又找机会进了何府几次,仍是毫无发现。   又过了段时间,眼看就要在炮火声中过年时,城外突然传来好消息。前来挑衅的军阀被打败,向西逃窜。城内百姓欢声一片,热情高涨,自发筹备了不少新鲜的鸡鸭猪肉和水果出城去酬劳大军。何月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主动请缨一道前去。   等到了军队驻扎的地方,军需官出来接待的众人,笑着说了些感谢大家支持的话。何月明难掩兴奋之情,忍不住东张西望,还引来了旁边卫兵的怀疑,盯着她看了好几眼。何月明装出一副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模样,故意笑着大声说,“怎么不见我们的大英雄徐步青将军?”   军需官微微皱了皱眉,笑道,“少将受了伤,目前不方便见人。”   何月明闻言一颗心立刻提到胸口,虽知战场上刀枪无眼,徐步青又身先士卒,受伤简直跟家常便饭一般,但她每次见到还是会忍不住担心,赶紧追问,“他受伤了?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这句话问得委实过于亲密详细,不止军需官,其他人也都奇怪地看向她。何月明马上反应过来,挤出一个笑,掩饰道徐少将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难免格外关心。慰问队伍中有不少人知道何月明差点被地痞彪哥杀了的事情,恍然大悟,总算将这句话圆了过去。   军需官说,“没什么,养几天便好了,大家不用担心。”   众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接下来便是与军需官一起清点犒劳的物品。中途何月明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溜走,一路避开哨兵耳目,来到了司令部的楼下。   这地方她以前来过,因此格外轻车熟路。司令部是一栋老式的川西民居,三层楼,大约有七八个哨兵在四周守着。想要硬闯进去是不可能的,何月明又想不到什么好借口——毕竟不是以前的何家大小姐,刷脸就可以直接进入。如今顶着岳道长这张普通老百姓的脸,恐怕一接近就会被抓起来当做奸细审问。   何月明悄悄绕到司令部后面,这里也有两个哨兵守卫。她借着树木的遮挡看向司令部的最高层,其中一间就是徐步青的休息间。   何月明估摸了下高度和距离,对丛山深说,“你能带我爬上去吗?”   丛山深懒洋洋道,“看不起谁呢,这点高度小意思。”   何月明心中有了底,先制造出声响引开哨兵注意力。乘着两个哨兵走开查看的瞬间,左手一抬,极细韧的藤丝射出,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三楼房间的窗台上,紧接着丛山深发力,何月明身子被藤线拉得飞起,嗖的一声便到了窗台上,整个过程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窗户是从里面紧锁着的。何月明有如壁虎一般贴在窗台外的墙壁上,心情紧张——现在正是大白天,光线明亮,底下巡逻的两个哨兵没有发现异常,又走了回来。此时只要他们一抬头,何月明便会暴露无遗。   好在丛山深的藤线很快顺着窗户缝隙探了进去,从里面打开了窗子,何月明赶紧跳进房间中。   一进入房间,何月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间太整洁了。照理说受了伤,房间里即使没有血腥味,也应该有股子药味,可是偏偏这些气味都没有。床子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跟个豆腐干似的,不像是一个养伤的病人房间。   莫非大哥还在带病工作?   何月明脑海里浮出这个念头,谨慎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谁知偏偏不巧,外面恰好一个巡逻的哨兵走过,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哨兵反应过来,立马就要出声拔枪,何月明眼疾手快,捂住对方嘴巴一把将他拉了进来,关上门,然后闪电般夺过对方手中的枪抵在太阳穴上。   “想活命的话就别出声!”   何月明低声要挟道。   哨兵惊怒地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男人,明明看着身形单薄,比自己矮了两个头有余,没想到力气却这么大,刚才自己几乎无从挣扎就被压制住了。   何月明问,“徐大——咳咳,徐步青呢?他人在哪里?”   哨兵双目闪烁,显然知道答案,却仍咬紧牙关道,“我不知道。”   他明知道自己如果不交代徐少将的下落,可能会被杀死,但依然没有选择背叛。何月明懊恼之余又替大哥的治军有方感到欣慰。只是照这样下去,只是白白浪费了时间,还暴露了自己的样子,怎么办?   丛山深嗤笑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他说这句话时并非通过跟何月明的脑电波交流,而是直接出声。哨兵一下子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左右张望,想找出房间里哪里还藏着一个男人。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一条细细的怪异藤蔓从何月明的手腕上钻出,藤蔓顶部有两只细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画面真是说不出的诡谲,平常连做梦都梦不到这一幕。   哨兵惊骇难言,视线难以脱离藤蔓的眼睛,渐渐感到意识混沌,耳畔有个声音在问自己徐步青的情况,他浑浑噩噩地都交代了。   原来敌军溃败逃走后,徐步青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趁着这股劲头,点了只精锐的队伍趁机偷袭驻扎在南边的另外一支军阀,胡大帅的队伍。胡大帅一直对安和城野心勃勃,志在必得,三不五时过来骚扰一番。这次对战的黄老五军队就是被他煽风点火怂恿过来的,为的是坐收渔人之利。谁知早被徐步青看穿,索性乘胜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让胡大帅好好长点记性。   得知徐步青没受伤,何月明松了口气,只是今天看来要无功而返,只能改天再找机会见徐步青,跟他说明真相。   丛山深对着哨兵说,“得了,你可以滚啦,记住今天你什么都没看见。”   他抹掉哨兵的记忆,缩回何月明的手腕。何月明第一次见识到丛山深还有这种能力,又惊讶又佩服,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既然有这一招,咱们刚才明明可以在外面直接找个人问清楚啊。”   丛山深嫌弃道,“这招耗费精力,用一次我要休息半天。吃人倒是可以很快补充能量,问题是你答应吗?”   何月明自然是不答应的,于是两人顺着墙壁原路溜了回去。其实丛山深没说老实话,他虽然确实还在休养恢复期没错,但还有个缘tຊ故就是这人乐于看何月明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简直比看马戏还过瘾。   回到之前慰劳队伍所在的位置时,东西已经清点完毕并成功交接,负责人张大叔见到何月明立刻呵斥他去了哪里,何月明扯了个上厕所的谎圆过去,跟着大家准备离开,这时旁边开过一辆大卡车,车上密密麻麻地摆了不少具尸体,都是战斗中死去的双方士兵。   “这是干嘛?”   有人好奇地小声问。   张大叔懂行地解释,“拉到郊外乱葬岗那边集中烧掉呗,免得传染病,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   何月明注视着卡车上的尸体,很多面容看得出还是年轻稚气的娃娃兵,心头浮上一阵悲悯——只是人逢乱世,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是被时代巨轮碾压过的小蚂蚁,她也无力为他们做些什么。   “没有死完。”   丛山深突然在她耳边说,“大多数都还活着。”   隔着空气,他能够感觉到这里面大多数人的生命力能量场还在,虽然微弱,但抢救一下未必不能活下去。   何月明迟疑了一下,没说什么,暗中却起了救人的心思。并非她同情心泛滥,而是这些娃娃兵还太小,太稚气,明知道他们会被烧死却不做点什么让她于心难安。她知道徐步青不在这里,没人会听自己的意见。中途找了个借口跟大家分开,返回乱葬岗,准备找机会救下活着的人,谁知却看到个令人意外的情况。   只见车头里坐着的几个人跳下来,将死得僵硬的尸体选出来,丢在乱葬岗上点火焚烧。剩下还活着的士兵则被换到了另一个车上,司机带着他们开车掉头离开。   这些还活着的士兵会被送去哪里?   何月明虽然不知道答案,却奇异地感觉到不妥,当机立断追了上去。她手腕射出藤线,轻而易举地跳到了车上,混到了尸体中。中途利用丛云深的藤丝偷偷探查车子行进路线,得到一个心惊的消息——   车子竟然进了城,沿着何府的方向而去! 第二十八章   何月明大略目测估计了一下,偌大的车厢里大约堆积了二十来个昏迷中的士兵,躺得乱七八糟,个个气若游丝。   车子是军车,开车以及配合这一系列行为的人都是军人。也就是说大哥军中有人跟何府的妖邪勾结在了一起。对于这一点,何月明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三年前跌下悬崖时那神秘女人便说过,军方内部也有他们的人。是以何月明一直不敢明目张胆地接近徐步青,唯恐引来暗中之人的注意。   中途有几个士兵陆续醒来,面对当前的处境又惊又懵,竭力地拍着车厢,发出救命的声音,然而声音太微弱,根本传不出去。而且车中空气不流通,这几个苏醒的人又渐渐昏睡过去。不过倒是提醒了何月明一件事,赶紧从旁边的士兵身上薅了件军衣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又往脸上手上抹了几把血,免得跟这些人格格不入,待会被瞧出破绽来。   车子是在入夜时分进入何府的,左拐右拐停了下来。不多时,有人打开了后车厢门,指挥着其他人将车中的士兵搬了下来。何月明听着声音耳熟,偷偷睁开眼睛瞟了一眼,脑海里顿时轰然炸开——   正在发号施令的人居然是何宅的老管家张伯!   可是,怎么会是张伯呢?他向来是那么慈祥好脾气的老头儿,见到杀鸡都会晕血,现在却面不改色地做着这种事情。难不成他也被替换了?然而,那天出阁宴的时候,丛山深明明说除了何老爷和三姨太,其他人身上都没那股子腥臭味啊!   何月明立刻询问丛山深,丛山深闻言又嗅了嗅张伯身上,十分肯定道,“是没那股臭味。”   他倒是对这种情况不以为然,嗤笑道,“也许是张伯投靠了这群异类呢,毕竟,谁不害怕怪物。”   这个也有可能,但是何月明总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妥。不过目前的情况也容不得她细想,因为旁边负责搬运的人粗鲁地将她从车上拖了下来,如扛麻包一样扛在肩上,大跨步向前走。何月明打量四周,看样子像是府里荒废多年的后花园某处,她小时候曾跟徐步青和许世宁来这里玩过,被大人赶走了。据说是因为这里有口古井,曾有人在这里投井自杀,后来听闻还闹了鬼。何家的祖上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从此将这口井封了起来。   正回忆着,那人停下脚步。何月明头朝下被他扛着,一眼就看见了那口荒废的古井,井上的大石头早已被移开,露出黑漆漆的井口,像是一张深不可测的嘴。昏迷中的士兵被依次丢了进去,何月明先是一愣,还来不及惊讶,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身体也被抛进了井口中!   古井远比想象得深,何月明在空中大约坠落了十几秒才落到底——底下有张网托住了她的身体。紧接着一个钩子从旁边伸过来,快速将她从原地拖开,丢到一旁。很快,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处又落下了一个新的人来。   何月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这口古井上窄下宽,有如一个倒置的漏斗。由于荒废多年,古井中早已没有水,然而脚下的泥土依然柔软而湿润,透着股难闻的土腥味儿。旁边的洞壁高低不平,其中某处赫然开了个洞口,直通通地延伸进去,里面有昏黄的灯光弥漫出来。   何月明随着一众昏迷的士兵又被从洞口运了进去。这是一条很长的狭窄甬道,看上去十分简陋,没怎么修葺过,像是直接用锄头刨出来的一般。甬道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着一个孤零零的灯泡,光线不强,大约只能照亮身侧几米的范围。好在何月明的身体经过丛山深的改造,夜视能力也远胜常人,将周围环境瞧得一清二楚。   穿过甬道后便来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势,铁栅栏圈出一间极大的牢房,里面赫然关着不少人。正在看守的狱卒轻车熟路地打开牢房,配合张伯带来的人将这些昏迷的士兵丢进去,面无表情地说,“这次的人数应该够了。”   张伯说,“我已经派人禀告老爷和三姨太,过两天就会下来。”   他同样也是一脸面无表情,事实上,从刚才何月明第一眼看到他到现在,张伯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就像戴着一张泥塑的面具,僵硬不自然。这也是何月明心中违和感的由来。他这样子不像是被胁迫,倒像是成了被控制意识的傀儡。   张伯离开后,狱卒又坐回原位。他一个人坐在牢房外,身板笔直,双手搭在两腿上,是极为古板的坐姿,眼神空洞。牢房里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出声,感觉诡异极了。   先前牢房里关着的人蠢蠢欲动,有几个胆大的开始翻找新送来的士兵身上的衣服,从里面翻出银元等财物。何月明眼看一双脏兮兮的手就快翻到自己身上,赶紧呻吟一声装作醒来,立刻察觉到眼前处境般惊恐地缩起身子,慌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紧接着像是才留意到旁边的一群人,连珠炮地问,“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见她醒来,嘿嘿笑了一声,露出大黄牙,也不解释,又去翻别的士兵衣服。何月明“战战兢兢”打量着四周,看见有个中年人颇为面善,便凑过去壮着胆子搭讪,“大叔,请问这什么地方啊?咱们是被俘虏了吗?”   中年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愁容满面,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交谈中,何月明得知这个中年人叫二根,是周边村子里的一个鳏夫,独身一人居住。半个月前去给亡妻上坟时突然被掳来了此处,他原以为是遭遇了强盗,可是这群人既不勒索钱财,又不索取性命,反而将他好吃好喝地圈养着,实在闹不懂为什么。   何月明一边仔细聆听一边观察着牢房里的众人,不少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绝非善类。先前翻查她身上衣服的男人长得尤其高大,比地痞彪哥还要壮实,鼻子上一颗大痦子,痦子上还有几根长长的黑毛。这长相实在太有辨识度了。何月明先前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多看了几眼后一下想起来,这不就是官府一直通缉的重大连环杀人犯吗?前段时间据说流窜到了安和古城附近,闹得人心惶惶,素芬和翠芬晚上都不敢出门来着,没想到居然被关在了这里面,难怪一直没听说再犯事。   这时士兵中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醒转,他们同样惊恐愕然于当前的处境,几个沉不住气的立刻冲到铁栅栏前,抓住栏杆大声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牢房里的其他人漠然看着他,像是在看耍猴戏一般。之前他们刚被抓来此处时也是这样的反应,可是狱卒从来不会回应他tຊ们,永远都是面无表情地送来饭菜——顺带一提,饭菜的水准还真是不错,有鱼有肉,这也导致不少人居然没瘦,反而还胖了。   何月明小声问二根,“叔,你们就没想过逃走吗?”   毕竟牢房里困了不少人,而外面仅有一个狱卒而已,大可以趁着送饭的时候将人撂翻逃走。   听到逃走这个词,二根叔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面色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有个刀疤脸接过话头,粗声嘎气地说,“不是没试过,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原来曾经他们之中有个人是个梁上君子,身形瘦小,擅长缩骨术。某日深夜偷偷从铁栅栏之间钻了出去,蹑手蹑脚走到狱卒背后,抄起旁边的石凳砸下去。这一砸力气极大,狱卒当场头破血流。血流得又急又快,触目惊心,眼看是活不成了。牢房里众人都大声欢呼起来,催促梁上君子赶紧拿钥匙来开门。   梁上君子沾沾自喜取下狱卒腰间的钥匙,朝着牢房的门走过来,一副大救星的居功姿态。这时牢房里的众人陡然面色大变:只见那个本应该毙命的狱卒缓缓抬起耷拉的头,满脸鲜血地站起来走到术士背后。梁上君子察觉不对正要转身,狱卒直接抓住了他的两边胳膊,然后手上用力一拉——   梁上君子竟当场被撕成了两半!   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有人当场吓死,有人吓晕,还有的人直接失了禁。整个地牢里弥漫着血腥又恶臭的气息,实在诡异而恐怖。   提到这段旧事,牢房里的人群瞬间静默了下来,重新回忆起那恐怖的一天。半晌,有个小士兵结结巴巴道,“我听奶奶说过世间有这样的人,天生神力,力气大到惊人。就好比历史上的楚霸王,能够举起千斤重的大铜鼎。”   何月明看了小兵一眼,虽然满脸血污,但长得斯斯文文,透着股机灵劲儿,不像个当兵的,反而像个秀才。小兵见众人都在听自己说话,信心增强了不少,又说,“不能力敌那就智取。我们人这么多,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总能找到办法出去的。”   众人对他这番话都嗤之以鼻,倒是角落里有个独自呆着的胖男人本来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受惊般跳起来,“出不去的,出不去的,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第二十九章   这个胖男人就是在目睹狱卒手撕术士后被吓到失禁的,之后人就开始变得疯疯傻傻,神智失常,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是胡言乱语,满身的屎尿臭味,谁都不愿意接近他。   胖男人嘴里不断重复着要死在这里了,高一声低一声,狱卒仍像是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刀疤脸听得心烦,呵斥胖男人闭嘴,胖男人反而嚷得更凶,刀疤脸大怒,一拳打过去,胖男人晕乎乎躺在地上。   刀疤脸骂道,“少说这些晦气的话!”   这时斯文小兵看清了刀疤脸的样子,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我认识你,你不是已经被枪决了吗?”   他刚说出口才反应这句话似乎在此时不合适,刀疤脸不以为意,哈哈笑了一声。   “老子命大,死不了。你们跟着老子混,迟早逃出这里。”   看样子,刀疤脸在这间牢房里地位并不低,身边聚拢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先前那个通缉犯大痦子。小兵面露害怕,目光游移,落到何月明身上,眼睛顿时一亮,以为是同袍,立刻颇为亲近地凑过来,小声打招呼。   “你是哪个班的?”   何月明随口说,“三班。”   小兵神情又兴奋了几分,“你是三班的?我哥也是三班的,我经常过去找他玩。”   说到这里,小兵愣了一下,“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说起来,三班的人他大多认识,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却一点也没印象。   何月明也不慌,淡淡道,“临时新编入的。”   这倒也是,毕竟战场上伤亡多,经常会有旧人死去,新人替补进来。所以小兵也没多心,自我介绍道叫张世杰,他哥叫张世英,顿了顿,小心翼翼问,“你,你被送进这里之前,有没有看见我哥,他还活着吗?”   何月明闻言认真看了他一眼。虽然她信口撒谎,三班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但之前在乱葬岗时,见到有个死尸的衣服上绣的名字就叫张世英,估计就是面前这个小秀才的哥哥,只是看着他期待又紧张的稚嫩面容,何月明有些说不出真相,便含糊地点了点头。   张世杰顿时越发高兴,甚至忘了还置身于这诡异不明的地方,跟何月明小声聊起来。从他口中,何月明得知原来这刀疤脸是他们当地一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本来一年前就被官府抓到枪毙了,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看见他,还活得好端端的。   何月明安静地听着他说话,心里分析收集得来的信息:牢房里的这群人,要不就是城内外的居民,有一个共同点,独身一人,独自居住,即使消失了的话也没人会留意,诸如二根叔,这群人占的比例小;一部分是通缉犯和死刑犯,前者隐藏行踪,后者身份早已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所以消失的话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这群人占的比例大;最后就是张世杰这些战场上的士兵,他们其实并没有死,但对外宣称已经战死了。   何府抓来这群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何月明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在脑海里唤了几声丛山深,想让他分出藤丝去查探周围的情况,然而丛山深早已香甜入梦,被吵醒十分不满,迷迷糊糊地让她闭嘴别吵。何月明没有办法,只能找个角落盘腿坐着,闭目养神,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才张伯离开前跟狱卒说,这次的人数够了,过两天老爷和三姨太就会下来。也就是说,他们打算利用这群人做一件事。自己虽然搞不清他们的目的,但只要留在这里守株待兔,必然能够等到真相揭开的那一刻。   到时,说不定还能见到那个消失已久的神秘女人。   想到这里,何月明内心忍不住激动了几分。垂着的眼皮微微颤动,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坐姿看似漫不经心,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手一般——   她以落网的猎物姿势出现在这里,静静等待对方现身。   ******   天才蒙蒙亮,外面传来声响,素芬便急急从床上起身,支开窗子向外望去——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声响大约是街道上那些早起的人传来的。素芬面色有些失望。   翠芬在床上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问,“姐,还在等岳大哥啊?”   素芬担忧地点头,“都一晚了还没回来。”   翠芬不以为然,因为刚搬进来的时候,岳大哥提前跟两人打过招呼,说自己有时会去山里采草药,或者外出办事,几天不回来都很正常,让她俩不要担心,更无需去报官,所以翠芬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再加上之前亲眼见到岳大哥独身杀了钱班主那几人,又从街坊口中得知岳大哥居然还是个会捉鬼的道士。现在她们落脚的这处宅院风平浪静,安稳得很,哪有半点凶宅的迹象。   翠芬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岳大哥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素芬虽然知道翠芬说得有道理,但仍是忍不住担心,索性不睡了,起床开始打扫庭院。才扫了没两下,衣服上啪的落下一大滩稀粪,深绿色。素芬下意识抬起头,果不其然,又看见了那只扰人的贼乌鸦,停在枝头上,绿豆大的眼睛挑衅地看着自己,嘴里呱呱地叫着,在宁静的清晨格外响亮。   呱呱呱,哈哈哈,蠢女人,怕了吧?   素芬倒是没什么,她向来脾气好,心地又善良,善待小动物,屋子里的翠芬再度被吵醒,起床气爆发,丢了个枕头砸出来,落在庭院的地上,“姐,弄死那只臭乌鸦!”   乌鸦根本不把威胁放在心上,扇动翅膀大摇大摆落在枕头上,像是在耀武扬威。   素芬觉得这乌鸦还挺通人性的,不但不讨厌,居然有几分可爱,连烦恼都驱散了几分,笑着说,“叫了这么久,你饿不饿,渴不渴?你等我一下,我取点吃的来。”   乌鸦:……   这妞傻的吧?   素芬转头去厨房舀了一勺水,抓了把黄小米,摆在枕头前。乌鸦自以为看透了她的招数,谨慎地闻了闻味道——奇怪,也没下毒,货真价实的黄小米,闻上去还挺香甜的。说实话,它还真有点饿了,忍不住便啄了一口。   接着第二口,第三口。   素芬试探着伸手去摸贼乌鸦漆黑发亮的羽毛,贼乌鸦立刻警觉,回头啄了一口,素芬疼得缩回手,还道歉,“别怕,我就是想摸摸你。你长得真好看,真黑呐。”   乌鸦:……   它不确定这傻妞是不是在夸自己。   这时傻妞想起什tຊ么,又说,“对了,我看你的粑粑有点稀,怕是拉肚子了吧,记得少吃点。”   乌鸦:……   特么的这傻妞太烦人了!贼乌鸦气恼地一翅膀扇飞水杯,一爪踢翻装着黄小米的杯子,然后飞起来,毫不客气地在素芬衣服上又拉了一泡鸟屎,然后潇洒离去——中途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那傻妞居然还不生气,只是傻乎乎地张嘴看着自己。   嗯……   贼乌鸦想,她衣服上那泡鸟屎看上去是有点过于稀了,估计是因为自己被那姓岳的小子气得肝火失调脾胃不顺。说起来,今天怎么好像没瞧见那姓岳的家伙?   正想到岳明,就听到有人提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巷子里不远处,两个醉汉跌跌撞撞地经过,其中一个醉汉抬头,看见路边的宅子咦了一声道,“对了,彪哥,这不就是那破道士住的地方?”   另一个醉汉正是彪哥,满身酒气醉醺醺的,闻言抬头看了宅子一眼,目露凶光。   身旁的铁牛大着舌头说,“听说这破道士还真有些能耐,连凶宅里的鬼都给他收伏了。”   彪哥不屑地冷哼一声,什么凶宅,什么能耐,这房子破破烂烂,白送给自己住都不会要。那破道士估计也就是会一些忽悠人的江湖戏法,骗住了周围这群没见识的土包子而已。   想起破道士,彪哥觉得自己的右手又开始隐隐约约发痛。要不是那次破道士多事要救素芬两姐妹,自己的手掌也不会被子弹击穿,还得罪了徐少将,连带着大佬也对自己不喜,在帮中地位一落千丈。以前自己走到哪,那是前呼后拥,威风得很;现在小弟们一个个都爬到了自己头上,只留下身边这个憨傻的铁牛,根本不顶用。   想到如今的落魄,彪哥越发气愤,钵大的拳头用力砸在围墙上,砰然作响。这时院子里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很快门被打开,一个俏丽的大姑娘打开门望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惊喜期待的笑意。   “是你吗,岳大哥——”   对方看见他,笑意立刻转为惊惧,飞快收回身子关上了门。   彪哥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大姑娘正是素芬,在这里养了段时间,水色倒是更好了。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皮肤也白皙了不少,比先前更好看了,而且她还有个更如花似玉的妹妹。   想到这两姐妹,彪哥只觉得喝下去的酒都涌到了小腹,熊熊燃烧,不由舔了舔嘴唇,朝着铁牛道,“喂,想不想睡女人?”   铁牛老老实实地说了声想,以为彪哥又要带他去窑子里找姑娘,苦着脸道,“彪哥,我没钱了,咱们会被赶出来的。”   彪哥嘿嘿一笑,笑容诡谲,“谁说要收钱,先奸后杀不就不要钱了吗?”   铁牛一愣,顺着彪哥视线看向宅子,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恐道,“你是说她们?不行不行,这样不好吧,而且那小道士在徐少将面前露过脸的——”   “露过脸又怎样?徐少将每天不知要见多少个人,恐怕早就不记得这破道士了。”   “再说,到时咱们再栽赃给破道士……”   彪哥摩挲着下巴,脸上表情阴森,看得铁牛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章   牢房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有一盏老旧的灯泡亮着昏黄的光。从送来的饭菜判断应该已是第三天中午。   何月明看着盘子里的饭菜居然有些好笑。三菜一汤,还有个油汪汪的大鸡腿。果然如二根叔所说,这牢房里的伙食还挺好的,简直比得上外面的酒楼了。   牢房里那群当兵的早醒了,看见饭菜不由两眼发光。本来从军打仗吃的都简陋,往往米都是馊的,油星又少见。偶然见到这么一顿大餐,个个如同饿死鬼般狂吃不已。   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胖男人突然直勾勾看着碗中的饭菜,猛地丢出去,站起来大叫道,“不能吃不能吃!”   他一边说一边又去抢其他人手中的盘子,士兵馋得急了,一急之下顺手将胖子推了个踉跄。   “一边去,别打扰老子吃饭!”   “呜呜呜,不能吃啊!”   胖子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哭,短短粗粗的手指捡起地上的鸡腿,瞪大眼睛看着众人说,“我们就是这只鸡,这条鱼,这块骨头!”   “他们要把我们喂肥了,然后拉去吃掉!”   “他们要吃掉我们了!”   正在大快朵颐的士兵们因着这句话顿时愕然了一瞬,这时一旁的刀疤脸不以为然地骂了句神经病,伸手去抢胖子手中的鸡腿,胖子死活不肯给,嘴里嚷嚷着不能吃,刀疤脸不耐烦地重重一拳砸在他脸上,胖子被砸得一声痛呼,踉跄摔倒在地,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混着鼻血一起流下来,看上去又恶心,又说不出的可怜。   刀疤脸飞起一脚踢在他圆滚滚的屁股上,骂道,“妈了个巴子的,爬远点,影响老子胃口。”   胖男人虽然疯了,但仍然本能地对恶人感到害怕,嘴里呜呜地哭着躲开了。周围的人都沉默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维护疯子。   “就是个神经病,别理他。吃人?怎么可能!”   刀疤脸大咧咧地在士兵旁边盘腿坐下。这三天,他已经很快跟这群人打成了一伙。根据刀疤脸的判断,牢房外的人之所以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有两大可能:   一个是将他们送去开矿山。众所周知,开矿山需要壮劳力,没点身体本钱吃不消;   还有个可能就是将他们喂得膘肥体壮,有个好卖相,拉去国外卖猪猡。   总之不管是哪个可能,只要能离开这里,必然有逃脱的机会,所以刀疤脸在地牢里尽可能地招揽精壮的人手,到时一起抱团逃走,而瘦弱的何月明张世杰等人被归为拖后腿的一类,根本不屑搭理。   何月明从胖子身上收回目光,隐隐约约觉得他说得居然好像很有几分道理。低头尝了一口盘中的饭菜,味道居然还不赖,但丛山深嫌弃得紧,“什么垃圾玩意儿,喂狗都不吃。”   丛山深开始想念外面小吃街上的红糖糍粑,他怀疑那里面加了所谓的罂粟,一天不吃就难受,追着何月明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去啊?我要吃红糖粑粑。”   虽然这地牢里面深不可测,危机重重,但丛山深自信自己要是想走的话,绝对拦不住。   何月明安抚道,“再等等,很快就能查出真相了。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吗?只要报了仇,我就主动放弃。”   虽然红糖糍粑诱惑力大,但比起能够自由控制的身体来还是得排后,丛山深便忍了下来,想了想,又虚情假意道,“到时我会想念你的。”   何月明对他所谓的情意嗤之以鼻,但不敢流露出来,免得这小气的家伙被拆穿又要炸毛。她用筷子刨了两口饭菜,放下盘子。旁边的张世杰早已干完自己手里的饭菜,正垂涎欲滴地偷瞥她碗中的鸡腿。何月明留意到他的举动,主动将饭菜递过去。   “你吃吧。”   张世杰茫然啊了一声。   何月明又解释道,“我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   张世杰又惊又喜,受宠若惊,推让了两句,到底拗不过何月明,心花怒放地三两口啃完鸡腿,然后油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何月明,“你真好。”   他认定何月明是个好人,故意将鸡腿让给自己吃,又说,“我们结拜为兄弟吧,以后我帮你跑腿。”   何月明没想到随手的举动竟然给自己找了个兄弟回来,有些好笑,说,“等咱们能出去以后再说。”   听到出去这个词,张世杰沉默了一瞬。他到底还小,才刚刚满十六岁,见过的世面有限,刚才胖子说的话到底有些吓到了他,小声地问何月明,“你觉得我们真的会被吃掉吗?”   不是他多想,而是这间牢房实在诡异,一直看守着他们的狱卒更诡异,诡异地甚至不像活人。刚才牢里胖子挨打时这么大的骚动,他都没转过头来看一眼,始终是身板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何月明愣了下,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下面前这个小兵嘎子,突然耳朵一动——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张伯带着几个下人走了进来,目光平平扫过牢房里的众人,然后对狱卒说,“把人带出来。”   然后不再多话,转身走出去。   狱卒站起来,拿钥匙打开牢房门,语气平板地说了两个字,“出来。”   牢房里的众人又惊又疑。从被抓来之后,他们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约莫已经关了几个月,从来没有机会离开牢笼。如今,对方终于愿意将他们放出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大家迟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何月明眸光微闪,第一个迈腿走了出去,其他人见状也陆陆续续跟着走了出来。毕竟,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出去,都比窝在这地底下发烂发臭的好。   刀tຊ疤脸跟新拉拢的狱友们刻意走在最后,互相使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只要有机会去到外面,就制造暴乱趁机逃走。   看守囚犯的人手不多,只有狱卒和几个下人,但不知怎么却莫名让人感到畏惧,不敢轻举妄动。或许是因为狱卒手撕活人的画面太过震撼,连刀疤脸都不敢轻举妄动。   在狱卒的带领下,队伍沉默着向前移动。   何月明仔细观察着周围地形,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处长而幽深的狭窄通道,而且地势低矮一路往下,呈环形状往下深深延伸,中途每隔十米便有一个灯泡亮着,勉强可以照明。   走着走着,丛山深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何月明心中一动,正想问他发现了什么,这时鼻尖飘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丛山深说,“你也闻到了?”   何月明点点头。越往下走,那香味便越发浓厚。一开始先是花香,到后来像是蜜糖泼洒在了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甜。其他人也渐渐闻到了这股诱人的气味,神情又惊又疑。   大概绕了八圈后,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不同于通道的狭窄逼仄,尽头里面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地带,大约有西洋学校里的五个篮球场大小,场地里开满矮矮的桃花,挤挤蔟簇绽放在枝头,馥郁的香气便是从这片花海中散出。里面没有灯,整个地方却泛着幽幽的粉色暖光。顺着光源的方向抬头往上看,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场地的上方,平空悬浮着一只格外巨大的形似飞蛾的生物,足足占了整个空间的大半。飞蛾头部是鲜血一般的红色,两对布满密麻绒毛的羽翅向着左右延展开来,幽幽的冷光正是翅膀上的荧粉所发出。而蛾头上的两只眼睛则是全然的黑,黑得如同骷髅空洞洞的眼眶一般。   一时间,场中无比安静,众人甚至连呼吸都忘了,抬着头看着顶上的这个庞然大物,表情惊悚,像是在做噩梦一般。   丛山深在何月明脑海里出声,“这玩意儿我好像在哪见过……”   “你见过?”   何月明立刻追问,“这什么东西?吃人吗?”   丛山深没回答她,继续苦思冥想,到底在哪里见过呢,看上去还挺眼熟的,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巨蛾头部下方缓缓裂开,伸出个东西来。细看像是卷起来的钟表发条,正一圈圈向下舒展开,变成一根中空的吸管,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有如西洋护士手里拿着的针头——只不过比针头大了数千倍。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骇出声。   “怪,怪物!”   “要被吃掉了!我没说错吧,要被吃掉了!”   人群里的胖子癫狂大叫道,面色惨白,其他人像是猛然被从梦中叫醒,面对这诡异的怪物,一个个吓得双腿发软,抖如筛糠,屁滚尿流地转身就逃。场中混乱无比,而站在外圈的狱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没有任何反应。   纵使狱卒身怀大力,可一时之间怕也拦不下这么多人吧?   何月明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见跑在最前面的人猛然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透明墙,当场撞得头破血流。其他人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明明面前看不到什么阻隔,可用手去摸,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挡在前面,根本出不去。   这匪夷所思的场景越发让人魂飞魄散,众人疯狂地捶着看不见的“墙”,大叫道,“放我们出去!”   “求你了,放了我们吧!”   “救命,救命!” 第三十一章   何月明被恐慌的人群裹挟其中,抬头看那巨蛾。意外的是,巨蛾并没有对任何人出手,而是将又尖又直的口器插入矮矮的桃花林中,琥珀色的花蜜顺着吸管被汲取,一时之间,场中香甜的气味越发浓郁,何月明手腕上的纹身开始发痒,是嗜好甜食的丛山深在蠢蠢欲动,情不自禁地想要吃上几口。   花蜜被吸食得很快。顷刻之间,先前还生气勃勃的花海瞬间枯萎,花朵凋零,树叶腐朽,桃花林一片死气沉沉。与此同时,巨蛾的腹部迅速鼓胀起来,尤其是腹部的尾端,格外鼓鼓囊囊,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大,大到触目惊心的程度,足足是先前的三倍有余,并且散发出荧荧的绿光。   “哟,这是在吃人之前先来点饮料?”   丛山深戏谑的声音响起,何月明反应过来。她收回目光,见到不远处的斜坡上施施然走来两个人,毫不意外正是冒牌货何老爷和三姨太。两人置身这晦暗吊诡的洞穴中,神态悠然,仿佛是来野外踏青一般,嘴里正交谈着什么。何月明低下头,尽力试着倾听谈话的内容,然而身边尖叫的人群实在太嘈杂,什么也听不到。   何老爷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善人,不少人认出他来,疯狂地求救。然而何老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表情难以描述,居然像是有几分期待。何月明尽量从嘈杂的人声中辨认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到只言片语。   “这次的人数还不错……质量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有几个能撑过来。”   撑过来?   撑过来什么?   何月明心头浮起不祥之兆。周围的人群也意识到求助何老爷根本没用,甚至何老爷应该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们疯狂地尖叫着,哭泣着,用力地用拳头砸着面前这堵透明的墙壁,用脚踢着,砸得鲜血直流。此时蓝光越来越亮,几乎到了刺目的程度。众人心中的惊骇也越来越强,不知道接下来即将面对什么。   何月明急躁地催问丛山深,“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你想起来没?”   丛山深慢吞吞道,“哎呀你不要催我,我刚才明明想到点什么,被你一催就全都忘了。”   何月明被他惫懒的语气气得磨牙,不再纠结答案,转而问道,“那你能杀掉它吗?”   丛山深愣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朋友,活着不好吗?”   何月明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停顿,质疑道,“你是不是打不过?”   丛山深立刻炸毛,嚷嚷道,“打不过?开什么玩笑!我一根手指就可以摁死这只小虫子!要怪就怪你的身体不给力!”   每次都是这套说词,何月明无奈地撇撇嘴,目光重新落回那只巨蛾上,问,“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丛山深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难得正经地思考了一下,“我可以试试。只是如果一击不能得手的话,咱就暴露了。以后你想实施的复仇大计可就更加雪上加霜。”   何月明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注视着面前一张张惶恐无措的人脸,哭泣的,尖叫的,崩溃的,稚气的……没有过多犹豫,“先救人再说。”   丛山深嗤笑了一声,从何月明的纹身上开始缓缓游动,透明的藤丝正准备伸出,这时上空的蓝光已然亮到了极致,巨蛾的尾部猛地轰然炸开!从那里面溅射出了无数道白浆。颜色并非纯粹的洁白,而是带着微微的乳黄,又黏又浓稠,千丝万缕,暴泄而下,有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底下的人群瞬间被裹挟其中,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湿淋淋黏答答,何月明也未能幸免。那浓稠的白浆发出浓烈的腥味,几乎要将她熏晕过去。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唯恐一张嘴这白浆就会涌进来。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抬手费劲抹掉眼皮上黏糊糊的液体,何月明惊奇地发现这白浆里面竟然布满了一颗颗圆润晶亮的半透明绯色珠子,挤挤挨挨地排列着,简直让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一眼都会魂飞魄散的程度。   丛山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他向来勇于尝试——主要是用舌头尝试。在接连吸食了几颗珠子后,这家伙终于想起什么,欢天喜地大叫道,“我想起来了!这是蛾子酱!极品蛾子酱!”   何月明:“?”   什么极品蛾子酱?这玩意儿又腥又臭,闻着都让人想呕吐好吗?   丛山深一边大吃一边解释,“这种蛾子酱来自于桃夭蛾身上,就是桃夭蛾的蛾卵。色如红玉,汁水饱满,鲜而不腥,咸而不腻,微微回甜,可谓美食中的极品。”   “不过说起来,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桃夭蛾,这是培育了多久啊。保不齐吃了什么激素,催熟催大的。”   何月明抓住关键,“这巨蛾叫桃夭蛾?”   “嗯,这种蛾喜食某种桃花花蜜。喏,就是你看见的这种,所以产出的蛾卵带有淡淡的桃花香气,食之让人心旷神怡,陶然忘忧。”   丛山深宛如一个美食家般侃侃而谈,透明的藤线贪婪地吸食着白浆里的蛾卵。何月明皱起眉,看向不远处那一片矮矮的已经凋谢的桃花林,完全无法将两种的味道联系到一起。一种明明香甜扑鼻,另一种则腥不可闻。   所以呢,tຊ现在是要干嘛?这看着恐怖的巨蛾原来是个吃素的,那假的何老爷和三姨太囚禁这么一大批人在地底下,到底想要干什么?该不会是想做成人肉沙拉吧?搭配在一起吃可能口感更上一层楼?   丛山深深以为然,“有可能,你看他们的样子像不像正在等着上菜?”   站在透明屏障外的何老爷与三姨太此刻正急切地盯着里面的人群,满脸都是兴奋与期待。何月明心中一紧,只觉即将发生更糟糕的事——果不其然,就在此时,周围的众人身体开始激烈抽搐,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姿势,有如被丢上岸的鱼不停挣扎。嘴巴张得老大想要喘息,却被黏浆源源不断的涌入。更骇人的是,何月明亲眼看见一粒绯红色的珠子从那人后脖子处的皮肤缓缓渗入,那人抽搐得越发激烈,有如羊癫疯发作一般直翻白眼。   何月明心中一惊,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发毛。丛山深提醒她,“虽然有我在,这些鬼玩意儿进不了你身体,但你好歹做戏做全套,跟着抽抽呗,免得被瞧出破绽。”   他说得好有道理,何月明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跟着装出激烈抽搐的样子,同时问,“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该不会是打算寄生吧?”   特意在巨蛾排卵时将众人带过来,再联想到先前那个神秘女人的话,何月明很难不往这方面想。丛山深夸了一句聪明,说,“你听说过冬虫夏草吧?”   何月明摇摇头,表示并不了解。丛山深又问,“那你猜冬虫夏草是虫是草?”   “听名字冬天是虫,夏天是草?”   何月明猜测道。   丛山深嘚瑟地笑了一声。在两人交谈时他已经用透明的藤线吸收掉了不断涌过来的蛾卵,吃得滋滋有味,同时又利用浓稠的白浆作为掩护。一时之间,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此处的异常。   “冬虫夏草其实是一种真菌。夏天的时候,蝙蝠蛾将虫卵产在地上,孵化变成幼虫后钻进泥土里。这时泥土里的真菌孢子趁机入侵到幼虫体内,吃光幼虫的内脏,吸收它的营养,这时幼虫就会僵死,虫体变成了充溢菌丝的躯壳,埋藏在泥土里,这就是冬虫。”   “等到冬天过去,春天到来,菌丝开始生长,从死去幼虫的头部长出一根根紫红的小草,这就是夏草。”   经过丛山深这一番卖弄,何月明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虫卵就跟冬虫夏草差不多,不过是寄生在人体内,以人体为营养,最后孵化出来?”   “正解。”   丛山深肯定了她的猜测,又说,“所以这种桃夭蛾又有个别名,叫做——”   他故意顿了一顿,笑着说出四个字,“僵傀虫。”   此时周围剧烈抽搐的人数已大幅减少,所有人都栽在地上,泡在黏浆里,像是一具具尸体。不,他们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何月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旁边的人已经没了气息。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脸,何月明从他瘦小单薄的躯体上认出是小兵张世杰。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一根鸡腿感激滴零地谢谢自己。   何月明心中唏嘘,可此时的她自身难保,只能兢兢业业地也扮演着一具尸体,一动不敢动。   三姨太挥挥手,撤去透明的屏障,上前几步,停在黏浆的范围外,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自言自语道,“不知这次有几个能转换成功?”   不知有几个能转换成功?   何月明思索着她的话,心里想看来这僵傀虫也不是百分百的成功率,而且听上去似乎成功率还挺低。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呢?联想到丛山深提起过的这两人身上的腥味,何月明心中一动,问丛山深,“这两个冒牌货本体会不会也是桃夭蛾?”   所以才想要大量繁衍自己的同族。   丛山深正想回答,因为吃得太饱打了个嗝。要命的是,这个嗝实打实地出了声,虽然轻微,在安静的洞穴里却有些明显。假何老爷立刻留意到了,目光转了过来。何月明大惊,竭力将脸埋在地上,身体僵硬不动,唯恐被看出破绽,连呼吸都屏得严严实实。   假的何老爷大步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何月明心跳激烈如擂鼓,心想被发现了该怎么办,是先发制人出手,还是乘其不备抓住对方当人质,找到机会逃出去?相比起她的担忧来,丛山深却显得老神在在,对自己闯出的祸丝毫不以为然,调笑道,“怕什么,这种小角色我一口一个。”   也许对他来说,确实是小角色,可是此处不止一个人,而且头上还顶着一个巨大的妖蛾子呢!   何月明万分紧张,心中盘算着对策,耳朵里听着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身边。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丛山深透明的藤丝从浓浆底下悄无声息地延伸过去。   这时,旁边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先前死在何月明身边不远处的小兵张世杰的身体突然动了起来。   假何老爷目光原本落在何月明身上,这一刻下意识转了过去,只见张世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朝他这个方向,慢慢睁开了眼睛。   张世杰的眼睛发生了变化,没有一丝眼白,眼眶里面是纯然的黑。也没有一丝神采,呆滞而茫然,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何老爷惊喜地噫了一声,“这次这个倒挺快。”   三姨太也喜出望外,“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回头若是发育得也好,便送去给红主掌掌眼。 ”   红主?   听上去这人像是凌驾于三姨太与何老爷之上的角色,莫非就是自己要找的神秘女人?何月明心里默默想着。她感觉到何老爷眼神不时扫过来,大气都不敢出,继续装尸体。三姨太也注意到何老爷的眼神,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但是何月明脸朝下埋在黏液里,看不清面目。   “认识?”   三姨太问。   何老爷说,“这个人好像还没断气。”   三姨太笑起来,“命还挺大的,说不定又是个好苗子。”   她正打算再说点什么,这时周围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又有七八个人从地面的黏液里陆陆续续爬了出来,眼睛与张世杰如出一辙:没有一丝眼白,瞳孔里面黑黑的,看着让人莫名有些起鸡皮疙瘩。   他们缓慢地摇晃着,如同行尸走肉。黏浆在他们身上快速干涸,变成一层层白色的丝,有如白布缠在身上。   何老爷与三姨太面露满意,这次的转换成果还算可以。何老爷再度将视线投到何月明身上,何月明不敢轻举妄动,屏住气息。她本来考虑过要不要装成僵傀的样子,混入这七八个人的队伍当中,又怕自己不熟悉反而露出破绽,弄巧成拙,索性本分地继续扮演尸体。可是,一分一秒过去,何老爷依然没有要走的样子,何月明憋气憋得难受,感觉肺部都要炸了。   丛山深贱嗖嗖地说,“要不我帮你人工呼吸?”   这家伙还能人工呼吸?何月明正想询问,这时一根细细的藤丝轻轻钻进了她鼻子,何月明顿时鼻子一阵发痒,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打喷嚏,她五官扭曲到极度狰狞才勉强忍住,还好面朝下没被何老爷发现。   “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吧?”   丛山深沾沾自喜地说。   何月明感觉到藤丝释放的新鲜氧气,咬牙切齿道,“我可谢谢你嘞。”   何老爷又观察了一会儿,见这人确实死了,便转身离开,三姨太见状叹口气,“还以为有希望呢,可惜只能当花肥了。”   送入此处的大约三十余人,被转换的仅有九人。三姨太让狱卒将这九个僵傀送往培养室里面去,便挽着何老爷欣欣然走开,只留下个狱卒守在这里。   直到这两人走得不见了踪影,何月明才微微松了口气,脑筋飞快地转着:方才三姨太提到了培养室,培养室是做什么的呢?想必是将这九个僵傀变成张伯那样的样子,再融入原本的社会中,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们已经换了个芯子。可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莫非是以人体为营养繁衍“他们”的物种?   想到这里,何月明简直不寒而栗。她有心起身去寻找培养室,查看里面的状况,但场地外围有个狱卒守着,她不敢轻举妄动,以防对方招来更多的人。   正迟疑间,丛山深已经开始不满地发牢骚,“喂,你还打算泡多久啊,这里黏答答的好恶心。”   何月明朝着狱卒的方向示意。   丛山深说,“多大个事,看我马上把他吃掉!”   语气中还有点小兴奋,边说边探出细细的藤丝。何月明赶紧阻止了他,“不行,万一对方发现少了个人,肯定会有所怀疑,打晕就行了。”   丛山深嗤之以鼻,“愚蠢,僵傀是不会晕的。你再这样拖延下去,等着当花肥吧。”   何月明试图反驳他,“没那么快,尸tຊ体腐烂需要时间……”   话音未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何月明循声望去,惊骇地发现,场中这一大片桃花树的根须竟然伸了出来,像是有意识般插入地上尸体的身体中,仅仅几分钟时间,就将一具魁梧大汉的尸体吸收殆尽。   其他人也在飞快被吸收。   桃夭树吃死尸吃得津津有味。吸收了血肉后,先前颓败的枝丫上也重新结出了娇嫩的花骨朵,   眼看桃花树的根须朝自己伸了过来,何月明尽量不着痕迹地躲开。可探过来的根须实在太多了,四面八方都有,原本艳丽丰美的桃花树此刻变成了一株株食尸恶魔,繁密的根须布成难以逃脱的天罗地网。何月明左躲右闪,难免动作大了点,引起狱卒的注意。狱卒木然地转过头,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何月明心中一紧,“丛山深,绊倒他!”   丛山深极为配合地射出藤丝,缠住狱卒脚腕,再用力一拉,狱卒头朝下重重摔倒在黏液中。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何月明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飞快向着来时的路冲了过去,眼看就要逃离此处,突然前面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丛山深探知力极其敏锐,当即判断道,“是何老爷,那个冒牌货。”   何月明一惊。这冒牌货为什么会突然折返?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破绽?   来不及细想,想出去只此一条路,如今后有狱卒,前有何老爷,进退两难。   丛山深不以为然,“有我在你怕啥,来一个我吃一个,来两个我吃一双。”   “我不是怕,我是担心打草惊蛇。”   何月明解释道。   她紧张地将场地内扫视了一圈,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头顶上是吃饱喝足昏昏欲睡的妖蛾子;底下是一地的死尸,以及吞噬尸体的妖桃树;狱卒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正背对着她,但即将转身过来;与此同时,何老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哪里可以藏起来?   何月明额头微汗,目光上下左右移动。   ******   洞穴入口,来人正是何老爷,走了进来。   他性格多疑,总觉得刚才那个身影有些似曾相识,索性折返回来查看。   场地中,遍地的死尸已经被妖桃树消化十之八九,只留下零零散散的半拉手臂或身体部件,看上去格外惊悚。何老爷目光在场地里快速扫过去,没有看到先前的那个人。   他走到狱卒身边询问,然而狱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他当时什么也没看到。何老爷想来想去,想要离开此处只有一条路,刚才自己中途折回,一个人影也没发现,再加上这片桃夭树是强悍的肉食植物,战斗力不可小觑,一个普通人想要逃出这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老爷暗笑自己疑心太重,准备离开。抬脚前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桃夭蛾,心里盘算着下一轮孕育出虫卵的时间。   到时还得多抓些人来种植。基数越大,成功率越高。红主也就越满意。   何老爷心想,看着桃夭蛾的神色便越发期待。此时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怀疑的何月明其实就躲在桃夭蛾的背上!   原来刚才就在何老爷即将出现的前一秒,何月明看着头顶昏昏欲睡的桃夭蛾,灵机一动,利用丛山深射出高高的藤丝,缠住妖蛾子的触须,嗖的一声吊了上去,藏在它的背上,整个过程堪称惊险万分,差一点点就会被发现。眼看何老爷此时盯着妖蛾子半天不动,何月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紧张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完全没注意到丛山深鬼鬼祟祟地伸出了一缕藤丝,隐蔽在妖蛾的绒毛里,慢慢滑向妖蛾腹部的方向。   从丛山深的视角看来,妖蛾的腹部中藏着一颗圆润的丹珠,随着妖蛾子的呼吸微微颤动,时隐时现——用道教的话来说,就是内丹,是妖蛾一身精华所在。早在丛山深第一眼看到妖蛾子上,就打上了它的主意。这妖蛾子能长这么大,内丹中蕴藏的能源一定十分丰富,对自己来说,简直是一顿超级豪华的进补餐,比吃两三个普通人强多了。   也是机缘巧合,妖蛾的丹珠平时从不轻易出现,只有在汲取了大量妖桃树的花蜜后才会短暂浮出,慢慢旋转着吸收着适才吞下的花蜜,珠子内部可见粉色花蜜的光泽,一点一点变淡渐至透明。   大补啊大补。   丛山深见猎心喜,眼见那丹珠渐渐吸收完花蜜,逐渐向腹部里面隐去,知道机不可失,当即顾不得底下的何老爷还未完全离去,发动藤丝迅速缠住丹珠,用力向外拽去。   妖蛾子闭上的眼睛蓦然张开,发出一声怪异的长鸣! 第三十三章   嘶!   巨大的蛾身剧烈颤动,何月明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差点被甩下来。她双手用力抓住妖蛾背上的绒毛,如同抓住一匹烈马的马鬃,竭力让自己不被甩飞出去,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底下传来,几乎要扯断自己的右手臂。而右手臂上的纹身也从皮肤上溢了半截出来,藤蔓僵直紧绷,像是在跟对方角力。   “怎么回事?”   她问丛山深,丛山深大大咧咧地说,“没啥,你抓紧了别掉下去,我吃点小零食。”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妖蛾子的失常必然跟丛山深有关。何月明气得牙痒痒,大骂道,“你就那么馋吗,不能等人走了再说?!”   丛山深顾不上理她,与妖蛾子剑拔弩张地进行拉锯战。那颗丹珠被拽得左右移动,震动不止。妖蛾子痛得浑身打颤,不住发出激烈的长嘶,两只翅膀也极为大力地扑腾着。一时间,整个场地都跟着激烈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簌簌落下泥土和石块。   何老爷看着眼前的一幕大为惊疑:这桃夭蛾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寻觅而来,灌了特殊的药材喂养,成天昏昏沉沉,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从来没有如此反常过!   到底怎么回事?   “快去通知三姨太!”   何老爷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叮嘱狱卒,狱卒立刻向外面跑去,由于摇晃的地面他跑得颇为不稳,好几次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再这样震动下去,整个洞穴都会坍塌!   何老爷双手举向空中,释放出黑色的能量缠上桃夭蛾的翅膀,试图禁锢它的激烈动作。这个行为恰好帮了丛山深大忙——他跟妖蛾子僵持太久,力有不逮,何月明的身躯又无法全部发挥出自己的力量,眼看丹珠渐渐被吸了过去,哪知何老爷来了个神助攻!   哈哈,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丛山深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使出浑身的力量,硬生生将妖蛾子腹部的丹珠扯了出来!妖蛾子痛得发出巨大的嘶鸣,翅膀疯狂死命地扑腾,终于轰隆一声,顶上的天花板砰的全然坍塌,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何老爷狼狈地左躲右闪,身上被尖锐的石头刮出数道伤口,鲜血直流。好不容易等这一场石头雨过去,他抬起头,只见天花板上已破开一个大洞,直通外面无尽的深沉夜幕!   这桃夭蛾极为宝贵难得,决不能在自己手上丢失,否则红主那里难以交代!   何老爷大急,身体一纵跳起,飞出洞口朝外追去。   ******   桃夭蛾其实并没有飞多远,剧烈的疼痛使得它降落在离何府后花园不远处的假山石旁,在地面上剧烈地抽搐滚动。嶙峋的假山石跟着不断震动,摇摇欲坠。   何月明先前被颠得七晕八素,饶是她身体被丛山深改造过,强悍异于常人,也忍不住想吐。正昏头转向间感到身体一歪,下一秒就见到妖蛾巨大的身子碾压下来——   开什么玩笑,她可不想被压成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何月明就势往旁边一滚,堪堪避开了妖蛾的碾压。正惊魂未定地喘息时,突然见到一颗大小如人头,光泽粉润的珠子被丛山深拖了过来。   何月明愕然:“这是?”   丛山深气喘吁吁,“小零嘴。”   妖蛾子在这场拉锯战中俨然已经败下阵,它喘气如雷,一双黑色的瞳仁仇恨地看向珠子后面的何月明,显然将她当成了罪魁祸首。何月明被瞅得头皮发麻,举起双手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对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毕竟“罪证确凿”,它猛然冲向何月明,速度极快,张开巨大的口器,看架势是打算一口将她吞下去。何月明来不及躲闪,心跳如雷,飞快从后背上掏出锋利的匕首——   她从未迎战过如此巨大骇人的生物,但事到临头也只能拼死一战。   几乎就在妖蛾口器快要合上的瞬间,何月明右手臂上的纹身再度扬了起来,现出了一截粗壮的藤蔓。跟何月明上次见到的样子差不多,顶端两侧各有只细长的眼睛,tຊ开口处分为四瓣,四瓣猛然炸开,赫然将巨大的妖蛾连同珠子一并吞了进去!   何月明大为惊愕,睁大眼睛盯着藤蔓,“你怎么吃下去的?”   对比起妖蛾的身躯来,藤蔓就像跟蚯蚓般毫不起眼,哪来的肚子装下这么大的食物?   丛山深嗤笑道,“少见多怪,之前我吃人不也这样。”   藤蔓肉眼可见地粗壮了不少,缩回了手臂的纹身上,看上去甚至还有了那么点肉嘟嘟的意思,跟个多肉植物似的。   何月明此时也来不及仔细追究,她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人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想必是何老爷带人追了过来。   “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丛山深打了个饱嗝,“你自己想办法吧。我现在很饱,需要睡一觉好好消化消化。”   “这个时候?就在这里?”   何月明头皮发麻,丛山深没再回答她,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噜声。   何月明:……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以及明晃晃的火杖,何月明低低咒骂了一声。她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独自一人处于何宅的深宅后院中,被一群寄生的怪物追了过来,丛山深这个不靠谱的又指望不上,得赶紧想办法藏起来。   时值盛夏夜晚,空气异常燥热沉闷,天空里堆着厚沉沉的乌云,没有打雷,只间或有电光一闪。   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中。   何月明眼神机警地扫视周围。刚才妖蛾子一番激烈挣扎,地面凌乱,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枝,打翻的盆景,以及掉落的石头,任谁都看得出来有问题。眼看追兵已经近在咫尺,何月明身形一纵跳起,躲在其中一块假山石的洞壑之中。几乎就在她藏起来的下一秒,追兵赶到了此处。何老爷面色焦躁,四下打量,三姨太紧随其后,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周围一片凌乱,景色一目了然。那么大的蛾子,不可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是已经飞出了何府。幸好此时是深夜,若是光天化日下被人看到,少不得引起一阵骚乱。   何老爷心急如焚,倘若红主知道他弄丢了桃夭蛾……想到下场,他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当即发令下去,手下人风一般卷出了何宅,分头寻找。   夜深人静,一群僵傀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寻找失踪的巨蛾,这场景怎么看都让人不寒而栗。   何月明耐着性子等待一群人追远,才小心翼翼从藏身处闪了出来,同时紧张地注意周围动静。好在此处离何宅的后门并不远,她快速跑了过去。一米,两米……越来越接近。   风更大了,狂风吹得大树哗然作响,树叶漫天翻飞。雷鸣一声紧接一声,像是远古战场上传来的沉沉战鼓,雪亮的电光撕破夜幕,暴雨眼看来临。   眼看就快到了后门处,何月明不由加快了脚步。这时后门却悄悄被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恰好跟何月明打了个照面,两人瞬间都是一愣。   何月明一眼认出对方是尤二,好吃懒做的闲汉,平时喜欢混迹花街柳巷,因此又有个外号叫夜不收。因他娘亲生前是何月明母亲的陪嫁嬷嬷,府里才给了他这个闲差随便养着,想来今晚又是去了销魂窟,鬼混到这个时刻才回来。   尤二见来人是个陌生面孔,当即就要扯开嗓子大叫。说时迟那时快,何月明飞扑而上,一记手刀利落劈在尤二的后颈上,尤二当即软绵绵晕倒在地。何月明轻吁一口气,正准备闪身出门,突然之间背后汗毛猛然炸起!   她迅速往旁边一躲,感觉到一股寒意擦着左臂掠过,转过身一看,却是不知何时折返的何老爷,正阴恻恻盯着自己,开口说,“我倒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贵客。”   原来冒牌货何老爷适才出去追了一段距离,越回想越觉得当时假山石附近有些不对劲。当时他以为满地的凌乱是桃夭蛾发狂撞击形成的,但仔细一想桃夭蛾好端端为什么会发狂,莫非是有人从中作祟,再想起之前自己心中隐约的怀疑,当机立断折了回来,果然被他撞了个正着。   何月明心中一紧,二话不说飞速冲向不远处的后门。她的身体经过丛山深的改造,在速度力量等方面都远超普通人,然而冒牌货何老爷根本不是普通人,他身形鬼魅一闪挡住何月明的去路,胖乎乎的脸上表情阴狠,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闯入者就是之前在地穴里的那具“尸体”,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如果不能从对方手里追回桃夭蛾,自己在红主面前恐怕难逃一死。   “桃夭蛾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何月明脸上不动声色,笑道,“桃夭蛾不就在你后面吗?” 第三十四章   “何老爷”果然回头,何月明抓住机会一掌推去,掌风烈烈!这一掌力度大到惊人,“何老爷”飞起,重重撞到墙上,发出砰的闷响,半晌没了动静。   何月明谨慎上前查看,刚刚走近就见原本昏迷的“何老爷”突然掀开眼皮,猛然伸手向她胸前抓来。双方之间的距离本来不足以让“何老爷”碰到何月明,然而“何老爷”的手却发生了异变,变成一截雪亮锋利的刀锋。何月明一惊,向后仰身险险避开,然而胸前仍被划了一刀,火辣辣的疼,鲜血急剧涌出。何老爷却不容她喘息,紧接着欺身而上,另一只手也变成了刀锋,两只手挥舞着泛着寒光的刀刃,连续不间断地砍下,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螳螂。   只不过这只大螳螂却是要人命的。   何月明忍着胸口的疼痛拼命躲闪,心中叫苦不迭。她不欲恋战,深知在这样的形势下,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不利。然而“何老爷”看穿了她的心思,完全封住了逃跑的去路,攻击也越发毒辣。噗嗤一声,刀刃划过何月明背后的石桌,竟将石桌一分为二,如切豆腐般轻巧——这是何等的锋利!   何月明慌手慌脚,一时之间落了下风,赶紧在脑海中大声呼唤丛山深的名字。   “丛山深,快醒醒!”   然而丛山深完全没有应答不说,甚至还响起了悠闲的打鼾声。   何月明心中怒骂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因为分神她再度被刀刃擦过右臂,这一刀可比刚才重得多,痛得她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齿。   雷声轰隆,闪电一道紧接一道,与不断落下的雪亮刀锋交相辉映。寒光下,是“何老爷”狰狞的脸。   何月明空有一身力气却无法接近对方,完全落于挨打状态,身上多了十几个伤口,疼得钻心。   冷静。   她对自己说。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己乱了手脚。   何月明竭力镇定下来,全力应付“何老爷”的进攻。虽然还是十分吃力,但她的眼睛已经能渐渐看清面前暴雨一般落下的刀锋,耳朵甚至能捕捉到刀锋来袭前带起的风声,身形也越发敏捷。反而“何老爷”屡劈不中,已经有了些躁意。何月明且战且退,将“何老爷”引到一根石柱前,故意露出个破绽,“何老爷”果然中计,挥刀落下,噗嗤一声,刀刃紧紧插入石柱,严丝合缝,一时之间无法拔出。   就是此刻!   何月明转身逃走,“何老爷”气急败坏大叫,“你逃不掉的!我记住你的样子了!”   何月明脚步一时顿住,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她以岳明身份在街上摆摊,街坊们都十分熟悉。“何老爷”不难打听到这个身份。她倒是可以逃走,暗中寻找机会再度接近,可是跟自己住在一起的素芬两姐妹恐怕会被连累。   怎么办?   何月明眸中寒光一闪,心中有了个大胆的主意。既然如此,不如将冒牌货打晕带走,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神秘女的信息。她折身返回,试图打晕“何老爷”,这时“何老爷”也意识到不妙,抢先一步嘬嘴发出口哨声。   口哨声并不响亮,甚至有些低沉带着气音,完全被雷声掩盖。然而下一秒,晕倒在地的尤二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是三白眼,黑多白少,此刻却变成了纯然的黑,面容呆滞,像是无形中被人控制了一般,跟先前的那群僵傀没什么区别。   尤二飞快地扑向何月明,何月明深知这种僵傀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立刻避了开去。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何老爷”已经从石柱里抽出了弯刀,凶狠地朝着何月明劈下。何月明同时要应付两个人,左支右绌,应接不暇,一个不小心便被先前踢翻在地的尤二抱住了左腿。这尤二平常人瘦得跟猴子似的,没想到此刻力气大到惊人,任凭何月明怎么蹬也不松手。   何月明心急如焚,当即发狠用力一脚踩在尤二手臂上,尤二的手臂发出清脆的声响,是骨骼被踩碎了,但即使如此tຊ,他的两只手依然以诡异的角度紧紧抱住何月明的腿,与此同时,“何老爷”的弯刀再次落下。   何月明满头是汗,大叫道,“等等!你不想知道桃夭蛾的下落了吗?”   “何老爷”的弯刀顿在空中,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我只需要你的脑子就够了。”   说着,寒光一闪,刀锋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何月明来不及思考,一脚带起脚上的尤二,将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下一秒,尤二从头到脚被一分为二,整整齐齐,鲜血四溅,有如被切开的大西瓜一般。   “干得漂亮!”   丛山深蓦然出声。   何月明又惊又喜,“丛山深,你醒了?”   丛山深没做声。   何月明:“我知道你醒了,别装死!”   丛山深本来试图以打呼噜蒙混过去,见不起效,赶紧倒打一耙,“你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   说话间弯刀又到了面前,何月明闪避开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逼得离后门越来越远,离刚才藏身的假山处越来越近。   “醒了就好,赶紧帮忙。”   何月明赶紧催促,丛山深十分不乐意,“不行,我是有原则的人。饭后半个小时不能激烈运动。”   何月明:……   祖宗您想什么呢,命都快没了!   她正想以两人之间的交易要挟丛山深,这时却听丛山深慢吞吞道,“再说了,这么个小喽啰就要我出手,你确定你能坚持到最后复仇的时候?”   轰隆!天空滚雷炸过。   何月明脑中也似有雷声轰鸣,醍醐灌顶。她怎么忘了自己跟丛山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结盟关系,这种关系并不牢靠。她甚至毫不怀疑,只要有机会,丛山深就会立刻撕毁盟约直接吞噬掉自己。想必是跟丛山深相处的这几月,被对方展现的吃货本质和友好态度迷惑了。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最可笑的事情。尤其对方还不是人,是心思诡谲深不可测的寄生怪物。   何月明定了定心神,身子向旁一侧惊险避开“何老爷”的弯刀,眼睛四下一扫立刻有了主意。先前假山上的一块石头由于妖蛾子的撞击已经摇摇欲坠,只要将“何老爷”引到那里,再想办法让石头落下……   她拿定主意,且战且退,成功地将“何老爷”引了过去,就差最后一步了,成败在此一举。   何月明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目光无意扫过“何老爷”的背后,顿时一愣。只见不远处的地上,先前被劈成两半的尤二脑子里竟然蠕动出一条肉唧唧的虫子来!   这么一闪神,“何老爷”的刀已经落到了面门前,何月明大惊,迅速闪避,心想这半边肩膀怕是保不住了,这时却见右手臂上的纹身猛然弹出,须臾间现出一个男人高大英挺的背影,气势强悍到无以匹敌。他右手轻松贯穿了何老爷的胸口。“何老爷”惊恐地睁大眼睛,他想不通这个男人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可他也没时间再去思考了,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紧接着血沫涌出,身子缓缓倒地,抽搐片刻,终于不再动弹。   何月明惊呆了,愕然看着那男人的背影。   男人转过脸来,只见他眉目俊秀,挺鼻薄唇,身上穿着跟何月明同色的道袍,只不过略显松松垮垮,露出胸前结实的肌肉,往下是紧致流畅的腰线,笔直的大长腿。明明是极风流的长相,却莫名让人感到一股邪气,从灵魂深处不寒而栗。不过单论这模样,确确实实算得上何月明平生之中见过的最为英俊的男人,以至于她一时无法回过神来,惊艳地盯住对方。   “怎么,看傻眼啦?”   男人眼眸含笑,恶劣地勾起唇角,轻浮地捏了一把何月明的下巴。何月明回过神,立刻向后退开一步,愕然道,“你是……丛山深?”   丛山深收回手,食指和拇指捻了捻,像是在回味她肌肤柔嫩的感觉,懒洋洋吐出两个字,“不然呢。”   何月明面露疑惑,“你有身体了?”   “暂时而已,刚才那妖蛾子大补,所以能够勉强化形。”   原来如此,何月明定了定心神,将目光从他那张魅惑世人的脸上移开,急促地提醒丛山深去看尤二的尸体,丛山深瞟了一眼,丝毫不感兴趣。   “吃不下了,而且肉质看着就很柴,不好吃。”   何月明气结:“不是让你看这个!”   她示意丛山深去看尤二脑子里爬出的虫,丛山深来了兴趣,“有点意思。”   他突然想到什么,蹲下身去看“何老爷”的尸体,何月明也反应过来,转头看过去,只见“何老爷”张大的嘴巴里缓缓探出一对触须。   然后,一只幼童拳头大小的蛾子飞了出来。   轰隆!雷声炸响,电光雪亮,紧接着噼里啪啦暴雨倾盆而至,浓烈的血腥气混着土腥味被激起,四下飘散。   酝酿了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在此刻落下。   第二卷完 第三卷   黑沉的夜幕被撕破了一道大口子,哗啦啦的水从天上不停地往下浇,伴随着激烈的电闪雷鸣。   何月明宅子里的大树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折断。乌鸦放弃了平时喜欢的位置,转而躲到了房间的屋檐下,舒舒服服地睡大觉,丝毫不受暴风雨的影响。突然之间,它闭着的眼睛睁开,绿豆大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看向围墙的方向。   围墙上现出了两个人影,个子孔武有力,从外面爬进来,翻墙落地。来人真是披着蓑衣的彪哥和铁牛。彪哥看向房间,神情邪恶,露出个阴沉的笑,“大的归你,小的归我。”   走了几步发现铁牛没跟上来,转过头质问地看着他,口里喝道,“你发什么呆呢,抓紧时间。”   铁牛期期艾艾,“这样不太好吧,要不咱们还是回去——”   “没用的怂货,白长那么大个子。”   彪哥破口大骂,同时伸手去抓铁牛胸前的衣服,这时突然啪的一声,一坨不明物体落在脸上,彪哥一愣,伸手一抹,刺鼻的臭味钻进鼻子,明显是一坨鸟屎。   紧接着又是一坨鸟屎落下,这次正中铁牛眼睛,吓得他哎哟一声赶紧去揉。   不远处传来呱呱的叫声,像是嘲笑般。彪哥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漆黑的乌鸦在屋檐下的地面上闲庭信步,乌溜溜的小眼珠看过来,居然能从里面看出几分挑衅的神色。   “妈的,什么畜牲也敢欺负到老子头上来!”   彪哥这段时间各种受气,心里正憋着一团火,刚巧这乌鸦就撞枪口上了,当即骂骂咧咧走过去,“看老子不扭断它脖子。”   乌鸦像是翅膀浸了水,飞得不高,速度慢吞吞的,偏偏就是抓不着。它就这样吊着彪哥去了宅子的后面。铁牛揉完眼睛,见到彪哥身影即将消失,赶紧去追,谁知下雨地滑,他重重一跤摔在地面,脑袋刚好磕在旁边的大花盆上,登时晕了过去。   ……   宅子后面是一片荒地,野草疯长。原主人以前在这里修了个小花园,还挖了个水池,后来宅子变成鬼屋后,无人打理此处,便日渐荒废。池子里面的水早已干涸,只有在夏季暴雨时才重新积满。此时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池子里的水开始缓缓转动,现出个漩涡的形状,往空中投射出朦胧的光晕。   彪哥追着乌鸦来到此处,见到光晕吃了一惊,定睛细看,那光晕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光晕慢慢舒展开,彪哥赫然惊愕地发现那里面原来是几大箱金条,闪烁着黄湛湛的诱人光芒。箱子后面还站着个美女,容貌娇艳,身材惹火,半露酥胸,正挑逗地看着自己。彪哥心中狂喜,如同鬼迷心窍,抬腿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不远处的枝头上,乌鸦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   ******   凌晨五六点,天边已经开始出现鱼肚白。经历了一晚暴雨的洗刷,空气格外清新。   何月明浑身狼狈,像是在泥水里面打了个滚似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巷子,手里拎着件外套,囫囵地裹成一团。平常这个时候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起床摆摊,何月明早就想好了说词,就说是去郊外的山里采药,不小心跌了一跤,谁知一路过来没见着人,倒是自己的宅子前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她有些疑惑,快步走了过去。   宅子门开着,外面聚了不少街坊正在议论纷纷。何月明心中一紧,不会吧,难道这么快就被何宅的人找上门来?她顿住脚步,正想偷偷转身,这时王婆婆看见了她,夸张地大叫一声,“岳小哥,你回来啦!”   伴随这一声,其他人也齐刷刷跟着扭头看了过来。何月明头皮发紧,攥紧了手里的外套,脸上露出恰当的不知所措,“王婆婆,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在我家门口?”   “哎哟你昨晚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你家死人了?”   死tຊ人了?   何月明一惊,难道是素芬和翠芬出事了?她当即急切地冲进宅子,只见庭院里两个警察正用担架抬着具遮着白布的尸体往外走,差点跟何月明撞个正着。素芬和翠芬站在后面,满脸惊恐,见到何月明时眼睛一亮,急切出声。   “岳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何月明目光迅速扫过两人,见她们丝毫无损,暗暗松口气。再看另一边有个明显是头目的警察正在盘问一个男人,男人五大三粗,脑袋上包着块白布,上面有血丝渗出,显然是磕破了头。何月明一眼认出对方是彪哥的小弟铁牛,心中当即有了判断,死者莫非是彪哥?   “怎么回事?”   她惊愕地问。   素芬声音有些发颤,“我们也不知道。”   今天凌晨,睡梦正酣的两姐妹被一个男人的大叫惊醒,出了卧室找到后院一看,铁牛正抱着彪哥的尸体大声嚎啕,彪哥身上湿淋淋的,看样子是栽进了旁边的池子里,溺水而亡。   至于两个大男人为什么半夜会出现在岳明的宅子里,很快,警察头目就从铁牛口里问出了答案——原来彪哥咎由自取,趁着暴雨天想对素芬两姐妹不利。至于为什么会栽进池子里溺水,明显是喝醉了酒的缘故,总不可能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干的吧,何月明又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警察还是走过来盘问了一番何月明,“你昨天去哪儿了?”   何月明早就想好了说词,“上山采药,回来路上遇着了暴雨,摔了一跤,耽搁到今早才回。”   因她平常经常以采药借口外出,又有街坊作证,警察也就相信了,准备走时看见何月明拎着的外套里面像是有东西在动,随口问问道,“这外套里面装了什么?”   何月明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斑蛾子,拿来入药治疟疾的,长官要看看吗?”   警察没什么兴趣,摆摆手走了,外面围观的邻居也散去。何月明让素芬去准备点吃的,又让翠芬去烧一大桶洗澡水,自己则径直走回房间,反手锁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总算放松不少。只短短休息了三四秒,她拿起手边的外套,面色再度变得凝重。   打开外套,入目是一个笼子,笼子由藤丝围绕而成,里面困着一只幼童拳头大小的蛾子,正不断地扑腾冲撞。这只蛾子看上去跟先前地穴里的巨蛾有几分相似,颜色却鲜艳丰富不少。顶端红色,中段黄色,到了尾端变成蓝色。眼珠漆黑,此刻正恶狠狠地瞪着何月明。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何月明自言自语,脑海里又回想起先前在何府的一幕:   那时,尤二的尸体和“何老爷”的尸体里极为诡异地分别爬出了一条肉虫和一只蛾子,何月明反应迟了一步,眼看蛾子就要飞走,丛山深闪电般出手,缠住了蛾子,并将它囚禁在藤丝编制而成的笼子中。肉虫本来也被抓了起来,谁知就在丢进笼子后居然被蛾子一口吃掉。   丛山深就干了这一件事,身体撑不住了,变回藤蔓钻进何月明手上的纹身里。何月明飞快逃离了何府,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悄无声息溜到城外,在外面兜了一圈才回来,还跟守城门的人打了个招呼,到时可以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根据先前丛山深说的话,何月明大胆猜测尤二头中的肉虫就是巨蛾产下的卵,在人脑中孵化,将他们转变为僵傀。肉虫进一步发育,就变成了“何老爷”脑中的这种蛾子。只是这个猜测到底有几分准确,还得等丛山深醒来后再仔细询问一番。   素芬来敲门,在门外说水烧好了。何月明将笼子藏了起来,出了卧室去洗澡。她脱掉衣服,踩进盛满热水的桶里,顿时痛得嘶了口气,低头检查身上伤口真是不少,有的地方甚至伤可见骨,还在往外涌血,这次愈合得比往常要慢。洗着洗着,突然水面一动,丛山深蓦然又以男人的身体出现,只不过这次是——光溜溜的。而且由于木桶狭小,仅能容一人,因此两人的姿势便格外暧昧,何月明几乎是被他拥在怀里,手指所触肌肉结实紧致,散发着蓬勃的雄性荷尔蒙。   “啊!”   何月明吓得尖叫起来,从桶里蓦然站起。刹那间,好风景一览无遗,丛山深狭长眼眸中露出欣赏的神情,慌得她又赶紧抱着胸蹲回水里。   外面的素芬听到尖叫,急步走了过来。   “岳大哥,怎么了?”   “没,没事。”   何月明结结巴巴解释道,一双眼睛狠狠瞪着丛山深。丛山深却不以为忤,眼眸含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佳人。何月明又羞又恼,待窗户上素芬的身影离开后,低声道,“看什么看!还有,你干嘛突然化成人形冒出来?”   丛山深不以为意,“咱们以前不经常这样吗,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矫情个什么劲儿?” 第三十六章   何月明一时语塞,之前确实如此,但那时丛山深还只是株藤蔓形态而已,现在却换了这么一具结实健美的男人肉体,简直是——太有视觉冲击力了,她很难做到视若不见。   看着何月明涨红的脸,丛山深像是想到什么,戏谑地挑起一边眉毛,“你该不会是……想跟我做吧?”   他边说边故意轻佻地凑近,灼热的鼻息打在何月明的脖颈上,激起她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丛山深本意只是想捉弄何月明,然而触碰到她光洁的肌肤时竟然颇有几分心猿意马。他眸色变深,正想去吻何月明的唇——她的唇嫣红柔润,一看就很好亲。谁知何月明反应更快,一把推开他,慌慌张张地爬出浴桶,披上外套,怒视着他。   “你有病吧!要找女人自己去外面,别来烦我。”   丛山深懒洋洋一笑,身子靠在木桶上,双手悠闲地耷拉在桶边。   “放心吧,既然你无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想他丛山深什么人啊,以前多得是美人儿投怀送抱,就算现在身处困境,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他把刚才的一时兴起定义为太久没有开荤了。啧啧,且等以后慢慢补回来吧。   ******   素芬两姐妹等了大半天,才见何月明走出房间来吃饭,清秀的脸上红扑扑的,想必是泡澡泡得过久之故。   大家各自怀有心思,刨了两口饭,翠芬忍不住担心地问,“岳明大哥,出了这样的事,彪哥那边的人不会来找麻烦吧?”   何月明刨饭的动作顿了一顿,说起来她刚才被丛山深吓了一跳,还没过问彪哥这回事,于是又仔仔细细问了一番两姐妹,两姐妹昨晚睡得香,要不是被铁牛一嗓子吼醒,都不知道自家房子里死了人。说来也是奇怪,这彪哥明明来者不善,怎么会绕到宅子后面去,还好巧不巧栽进了水池中?   正思忖,旁边传来一阵呱呱大叫。何月明扭头看去,见贼乌鸦站在惯常的树上,对着自己挑衅地叫。不知怎的,何月明竟从它眼睛里看出了几分邀功,顿时福至心灵,“你干的?”   贼乌鸦傲娇地昂起头,没搭理她。   何月明昨晚体力消耗过大,实在饿得慌,足足吃了几大碗饭,方才满足地放下碗。休息了片刻,起身走到宅子后面的水池里查看。水池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由于常年无人打理,里面长满了青苔,外面的地上也有,湿湿滑滑的,一不小心确实容易摔跤。两姐妹搬进来后,勤快的素芬本有意重新整顿一番,奈何一直没忙过来。   想必昨晚喝醉酒的彪哥就是被贼乌鸦引到了这里,脚下打滑头重脚轻栽进了池子?   何月明心想。   幸好铁牛是个老实人,交代了两人的不轨意图,要不然这桩命案还是个麻烦事,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了。   何月明无意继续纠结此事,身上伤口一阵阵地疼,整个人又累又疲倦,她回卧室前叮嘱素芬两姐妹不要来吵自己,然后躺在床上迅速坠入了黑甜乡。丛山深因为化形消耗过巨,也老老实实地缩回纹身中,一头睡死过去。   何月明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她睁开眼睛,在床上茫茫然发了一会儿呆,有些恍惚不知年月的感觉。很快,大脑苏醒过来,她第一时间起身,从衣柜里拿出装着蛾子的笼子,蛾子一动不动匍匐在笼底,像是死掉了。她狐疑地拿起笼子晃了晃,蛾子身体僵直地从笼子这边滚到那边,仍然毫无动静。   不会是死了吧?   何月明有些着急,伸手穿过笼子的缝隙就要去捏蛾子,眼看就要触碰上蛾子身体的一瞬间,何月明脑中突然警铃大作,下一秒就见蛾子猛然睁开眼睛,恶狠狠地扑向她的手指,嘴里的刺状吸管弹出。电光火石间,何月明惊险缩回手,蛾子直接撞上了笼子,气tຊ急败坏,口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在笼子里疯狂地撞击。   等到蛾子终于精疲力竭停下,何月明才笑道,“不装死了?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还有你背后的那个女人,又是什么身份?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蛾子不吭声。   何月明也不急,慢条斯理翻出把匕首,一边擦拭一边说,“你喜欢哪种死法?火烧,水淹,还是刀剐?”   蛾子不理不睬,何月明用匕首戳了戳对方,蛾子也没什么反应。   何月明自然不可能真的杀了它,这是一条难得的线索。偏偏丛山深又迟迟不醒,她无从咨询,索性先出门去摆摊。再怎么说,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关于彪哥死亡的事情已经在街上快速流传开来,何月明刚走出巷子,就听到巷口大嗓门的张二婶跟别人添油加醋地描述着,说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素芬两姐妹平时就喜欢打扮得妖妖娆娆,肯定私底下早就跟男人勾搭成奸。   素芬刚好买菜回来,听到张二婶的话,嗫嚅着想要争辩,却被张二婶的声气压下去。   何月明见状心头火起,大跨步走过去,“张二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张婶子向来是个泼辣货,被逮到说坏话也不心虚,当即一挺胸脯,“我是替你抱不平呢,岳小哥。要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话音未落,啪的一个巴掌拍到了脸上,张二婶脸上浮起一个巴掌印。   何月明笑道,“你说一个巴掌拍不拍得响?”   张二婶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嚎了一嗓子撒泼打滚,“你居然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   边说边不依不饶伸出尖利的指甲去挖何月明,何月明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架住对方的手臂,微微一笑,低声说,“你再胡说八道,我不仅会打女人,我还会在你屋里放只小鬼,那种舌头长长的,吊在外面的小鬼。”   张二婶果然被她唬住,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做声。素芬感激地看向何月明,何月明受不了她这般温顺的眼神,皱起眉头,“你自己以后也要强硬点,不能总指望别人替你出头。”   素芬嗯了一声,心中却有几分甜蜜。   何月明正要继续往外走,突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车子喇叭乱鸣,显然是撞车了。   众人一窝蜂地涌过去看热闹。   何月明跟着走出巷口,见两辆小轿车撞在一起。前车的屁股被撞得稀烂,上面走下来两个熟人,正是何青青与许世宁。何青青面色苍白,一脸柔弱地依偎在许世宁怀里,许世宁面露心疼,看着后车指责,“你会不会开车?”   何月明见状心里有几分膈应,正打算转身离去,这时撞车的后车车门打开,一只红色的高跟鞋踩出来,修长白皙的美腿令人目不转睛。   “我就是不会开车,怎么啦?”   听见这个嚣张的声音,何月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后车上走下来的这个美艳女人,不正是她的好闺蜜吴蒙蒙么?   见到吴蒙蒙,许世宁愣了一下,露出头疼的表情。可见平时,吴蒙蒙没少找他的麻烦。   许世宁竭力平和地开口道,“蒙蒙,我知道你因为月明的事一直对我有所芥蒂。”   “哎哎哎。”   吴蒙蒙懒洋洋地摆摆手,“别这么说,世宁。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想通了,何青青比何月明更适合你,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到吴蒙蒙的话,许世宁和何青青都十分意外,何青青脸上浮起羞涩的笑意,正想开口,这时吴蒙蒙又不急不缓地补上一句,“毕竟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嘛。”   许世宁和何青青同时变了脸色,青青白白。许世宁斯文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愤怒道,“吴蒙蒙,你怎么说话的?”   吴蒙蒙一脸嚣张,“不服气?去警察局告我呗。”   看见吴蒙蒙咄咄逼人的熟悉模样,何明月忍不住笑出声,在安静的巷口里分外清晰。吴蒙蒙和许世宁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过来,看见一个清秀的小道士,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竟有几分神似故人。一瞬间两人都恍了下神。   吴蒙蒙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浮起魅惑的笑,踩着高跟鞋走到小道士面前,抬手将大波浪的头发拂到肩后去。   “小道士,你笑起来真好看,想不想跟着姐姐吃香的喝辣的?”   何月明心里越发好笑,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拘谨地弯着身子,诚惶诚恐地说,“不,不用了。”   吴蒙蒙不以为然,轻笑一声。   “欲擒故纵是吧。呵,男人,这种把戏我看多了。”   何月明:……   几年不见,蒙蒙你倒是越来越自恋了。   吴蒙蒙也只是随口搭讪,说了两句后便开车离去。倒是许世宁又盯了何月明几眼,他觉得这个小道士有种熟悉感,让他有些想要亲近——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在何青青的催促下,两人也上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何月明目送他们亲密的样子,心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惯常的摊位,支起招牌,心里琢磨着看何青青刚才的样子,显然不知道何府昨晚出了事,也不知道她得知后会是什么反应。 第三十七章   何青青与许世宁回到何府,发现何府跟往常比起来,似乎更阴沉了。两人本是先去拜见何老爷的,却在正房被三姨太拦了下来,说是何老爷生了病,不宜见人。   “爸生了什么病,我认识国外的洋医生,医术好得很,或许可以帮忙。”   许世宁关切地说道。   三姨太满意地笑了笑,“真是个好女婿,青青果然没嫁错人。”   何青青羞涩一笑,紧紧依偎在许世宁身边。   三姨太打量着两人,话锋一转,“医生就不必了。老爷已经看过大夫,吃了药,正躺下休息呢。他精神头不好,叮嘱了谁都不准进去打扰,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病人为大,许世宁便识趣地不再打扰,携着何青青打道回府。目送两人离开后,三姨太转身进了何老爷的房。房间里也不知布置了什么,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何老爷的尸体就摆在床上。正值盛夏时分,尸体却根本没有腐烂发臭的迹象,想来是跟这房间的寒气有关。   三姨太走到床前,皱着眉头打量何老爷的尸体。昨天晚上,当她发现何老爷和尤二的尸体时,几乎骇了个半死,这到底是谁干的?何老爷的身手并不弱,可他的胸口竟然被直接洞穿,对方的实力未免也太可怖了。   而且比起这个来,三姨太更在意的是,何老爷和尤二脑中的寄生体都不见了。尤二的寄生体还好,死不死都无所谓,但何老爷的寄生体可至关重要!按照常理,何老爷的寄生体如果逃走了,肯定会回来找自己,然而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出现,可见必然遇上了麻烦,甚至有可能已经死了!   藏在暗处的敌人是谁?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是知晓了主人的计划……   三姨太越想越觉得可怕,她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立刻招呼了心腹过来,“你赶紧出发,把这里的事情禀告红主!”   心腹离去后,三姨太又努力回忆着昨晚虫卵寄生的一幕,想起何老爷当时有些不对劲,事后又返回现场,可见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想到这里,三姨太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那群尸体!神秘的敌人当时一定就藏身那群尸体之中!   三姨太深吸一口气,招来两个心腹,让他们顺着这条线索尽快去追查当时的尸体中都有哪些人,同时暗中寻找何老爷的寄生体,生死不论。   ******   何月明有些沉不住气,装模作样摆了半天的摊,便准备回家去审问那只蛾子,半路上还特地买了只雄赳赳的大公鸡。   刚进屋,何月明就听见翠芬脆生生的声音在嘀咕。   “姐,我都打听好了,城西的张家准备讨个小妾,你这么好的模样,一去肯定选上。”   素芬剥着手里的花生,声音闷闷的。   “不去。”   “姐,岳明哥又不喜欢你,你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苦日子你还没过够吗?张家的情况我也问清楚了,虽张老爷年方三十,模样端正,膝下无子。只要你嫁过去,肚子再争点气,以后家产都是你——”   “别说了。”   素芬不开心地站起来,端着剥好的花生就往房里走,不经意看见了门口的何月明,顿时都愣了一下。翠芬也看到了,伶牙俐齿的舌头顿时像打了结。   “岳,岳明哥,你怎么提前回来啦?你别误会。”   何月明微微一笑,不以为然摆摆手,“没事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你们要是找到了好归宿,我也高兴,到时给你们添置份厚实的嫁妆。”   素芬心tຊ里像是被针刺痛,咬着下唇低着头匆匆进了厨房。何月明心知肚明她对自己的情愫,一时也是无奈,总不可能坦白自己是女儿身吧。她摇摇头,又看向翠芬,告诫般地说,“我知道你眼界高,但做妾就算了。你姐那软弱性子,嫁进去难免受磋磨。”   翠芬讪讪地应了声,看见何月明手里拎着的大公鸡,赶紧转移话题,“岳明哥,这是准备煮来吃呀?”   何月明笑了笑,“不急,先养几天,养肥了再说。”   说完,何月明便拎着大公鸡进了房,将房门反锁之后,拿出藏在衣柜里的蛾子,将笼子摆在大公鸡面前,对着蛾子说,“听说大公鸡专治你们这种邪物,你要是不交代,我就让它吃了你。”   蛾子置若罔闻,伏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倒是大公鸡来了劲,将尖尖的嘴塞进笼子缝隙里去啄它。蛾子尖锐地嘶鸣一声,从嘴里弹出刺一般的吸管,飞快插进大公鸡嘴里。大公鸡立刻惊惶地尖叫,疯狂地甩头扇翅。何月明头皮一麻,立刻扑上去将笼子拉开,大公鸡这才得了救,立刻蔫头蔫脑地躲到墙角,状似鹌鹑,瑟瑟发抖,完全不见刚才的嚣张气焰。   “你还挺厉害的嘛。”   何月明盯着蛾子说。那蛾子恶狠狠地撞着笼子,这力度要是砸在墙上,恐怕也会将墙砸穿。然而这藤笼却是用从山深身上的藤丝所制,韧度强悍,蛾子根本拿它没办法。   说到丛山深,这家伙这一觉睡得久,竟然还没有半点要醒转的迹象。何月明指望不上他,只能自己再想办法。她这边正琢磨着,大门外突然传来了又重又急的敲门声。翠芬过去开了门,见到竟然是两个警察,顿时吓了一跳。   警察开门见山,“我们正在全城搜捕逃犯,麻烦配合一下。”   院子小,何月明在卧室里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心里咯噔一跳,悄悄支开卧室窗,打量着那两个警察,脑子里琢磨着前晚何老爷才出了事,今天就有警察上门,这两件事之间必有关联。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蛾子,顿时吓了一跳,只见蛾子正激烈地扇动着翅膀,嘴里发出某种嘶嘶的声音,那气音刚刚发出,还有些低,眼看就要转向高昂——   何月明眼皮一跳,立刻想起了前晚上被假货何老爷唤醒的尤二,她大惊失色,又不知怎么屏蔽这蛾子的声音,只得在脑海里大叫丛山深的名字,同时在手腕的纹身上狠狠一掐!   丛山深果然即刻惊醒,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疯——”   不等他说完,何月明快速道,“不能让它发出声音,快!”   她眼角余光已经通过卧室的窗子觑到两个警察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丛山深一肚子起床气,蓦地探出藤蔓,口器裂开,一口就将那正在发声的蛾子吞进了嘴巴里面,堪堪就在警察推门的一瞬间收回了何月明的手腕。   何月明一抹额头汗水,忙不迭地过去开了门,警察满脸不耐烦,厉声呵斥道,“怎么半天不开门?”   何月明一脸茫然,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翠芬,翠芬赶紧将警察搜捕逃犯的事情说了出来。何月明这才恍然大悟,面露歉意解释道,“前天去了山里采药,这两天累得慌,一直在家里补觉呢。”   警察没理他,将整个房间翻得乱七八糟,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离开。   何月明关上卧室门,来不及松口气,又立刻叫丛山深,“你不会真把那蛾子吃了吧?”   口器重新自手腕上探出,呱的一声将蛾子吐出来,懒洋洋道,“前晚吃太饱了,有点积食,这个就先不吃了。”   那蛾子身上黏答答的都是口水,一反先前嚣张状态,瑟瑟发着抖。   丛山深又打了个呵欠,“我还要接着睡,这次可不准吵我了。”   说完,他又沉沉睡去。何月明哭笑不得,却也拿他没法,便继续琢磨起那只蛾子来。   ******   一连折腾了数天,何月明还是没有从蛾子身上查到有用的信息,而丛山深也迟迟没有醒来,她不禁有些心急气躁。这天晚上,天气格外闷热,何月明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去外面透口气。她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慢慢走,没想到竟然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吴蒙蒙。她正扶着路边的树大吐特吐,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何月明皱起眉头,快步走过去。   “蒙——吴大小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吴蒙蒙醉醺醺地抬起头,向来精致艳丽的妆容变得乱糟糟的,一脸烦躁,“关你屁事。”   何月明眉头皱得更深,打量着周围,“你司机呢?”   “关你屁事——呕!”   吴蒙蒙吐了个天昏地暗,身子一软,向前扑去。何月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看着醉过去的吴蒙蒙,极为无奈。夜深了,找不到黄包车,吴府离这里又很有一段距离。何月明只得将人带回了自己宅子。   素芬还没睡,见到何月明带了个女人回来,十分惊讶。何月明简单解释了两句,让素芬收拾出一间客房,将吴蒙蒙安置了进去。素芬低声应下,对何月明对那女人关怀备至,心里顿时有些酸涩。   吴蒙蒙倒是什么也不知,倒床便睡,甚至还扯起了呼噜。睡到半夜,外面开始打雷下雨。吴蒙蒙猛然被响雷惊醒,她从床上坐起,诧异打量着房间。   “这是哪里?”   她揉着头痛的额头下了床,走出门。只见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天地间的暴雨连成一线,倾盆落下,雪亮的闪电一道紧接一道。吴蒙蒙琢磨着自己怕是醉酒被人给收留了,正打算回房继续休息,明早起来好好感谢一下人家。这时她眼角余光突然看到院子的侧面闪现出淡淡的光晕,像是后面有着什么东西。   吴蒙蒙莫名受到了某种蛊惑,虽然外面下着暴雨,但她依然抬起脚迈出了门,下意识地朝着光晕传来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八章   她刚走了两步,前面的一扇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何月明走了出来,看见吴蒙蒙面露惊诧。   “吴小姐,你醒了?”   何月明耳力好,刚才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有些不放心,想着出来看一眼,居然撞见了吴蒙蒙。吴蒙蒙却并不理她,双眼无神地从她面前走过。   “吴小姐,你去哪里?”   何月明诧异地跟着转过头去,顿时也看见那片隐隐约约的光晕,有如贝壳的珠光一般温润。那一瞬间,何月明竟也失了神智,双眼发直,下意识抬脚跟了上去。   贼乌鸦正躲在屋檐下睡得舒舒服服,见到这一幕,黑色的羽毛全都炸起来了,飞到何月明耳边呱呱地大声叫起来,然而却根本无济于事。何月明与吴蒙蒙很快来到了宅子后面荒废的花园里,在那片朦胧的光晕中,何月明竟瞧见了自己的父亲何老爷,站在何宅大门前,宠溺地看着自己笑。   “爸爸!”   何月明激动地叫了起来,“你没事了?”   “我好好的呢,孩子,快过来。”   何老爷笑呵呵地对着何月明招手。何月明心中酸涩,眼泪涌出,飞快地走了过去,眼看越来越接近,这时脑海里却猛然传来一声大叫,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蠢货,快醒醒!”   何月明被惊醒,定住了脚步。面前的何老爷连同背后的何宅刹那间烟消云散,现出一片荒芜的花园来。花园里有个小水池,池里面有颗流光溢彩的珠子,那朦胧的光晕正是珠子所发出,而吴蒙蒙正痴痴笑着走向水池,也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幻象。   “蒙蒙!”   吴蒙蒙全然没听见般,脚下不停走进水里。何月明见状顿时顾不了那么多,迅速上前,一记手刀劈在吴蒙蒙后颈上,吴蒙蒙软软晕倒。何月明接住她,将她抱到屋檐下放下,这才跟丛山深交流。   “丛山深,你醒啦?”   “嗯哼。”   丛山深傲娇地哼了一声,由于化形太过消耗精力,他还是选择了先老老实实当他的藤蔓。   “幸好老子醒得快,要不然你就要跟上次那个彪爷一样,变成死尸了。”   想起彪爷的死状,何月明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诚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   丛山深不客气地说,“高低整几盘红糖糍粑才有诚意。”   本来气氛挺诡异的,被丛山深这么一打岔,何月明忍不住有些想笑,心头的紧张也冲淡了几分。她小心翼翼走上前去看那珠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丛山深伸出藤丝,嗖的一声便将那珠子拽到了许星辰面前。那珠子离了水,刹那变得漆黑一片,毫无任何出彩之处。   “蜃珠。据说是蜃吐出的气体凝结而成的珠子,可以照出人心中渴望的东西。”   丛山深解释道。藤丝不慌不忙转动那珠子tຊ,像是他在打量一般。   “这品相嘛还将就,就是没吃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藤丝猛然裂开,将蜃珠咕噜噜吸了进去,何月明愣了一下,“你把它吃了?”   “嗯哼。”   丛山深轻描淡写地说,“刚才为了喊醒你费了点力气,正好吃了它补充些精力。”   何月明十分无语,这家伙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在吃吃吃,她突然想到什么般恍然大悟,“难怪外面传言这宅子闹鬼,想必就是这蜃珠在作怪。再加上贼乌鸦在旁边虚张声势……”   停在屋檐下的乌鸦听到自己给取了个这么个外号,不高兴地呱呱叫起来,绿豆大的眼睛瞪着许星辰。自己刚才可是好歹提醒过她的,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好吗?   何月明竟然听懂了它的意思,好笑地弯起唇角,“贼乌鸦确实不好听,要不就叫你小黑吧。”   贼乌鸦又不满地叫了两声,何月明自动当它是接受了。她轻而易举地抱起吴蒙蒙回了客房,脱掉对方身上湿透的衣服,找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整个过程中丛山深在旁边不断点评。   “这身材还行,就是腰没你细。”   “皮肤也没你柔润。”   “腿倒是比你长。”   何月明听得额头青筋直冒,“丛山深,非礼勿视。”   丛山深的反骨立刻支棱起来,“我就要看我就要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何月明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得咬着牙迅速将吴蒙蒙塞进被窝里,囫囵地套上衣服,然后回到自己房间,三下五除二换掉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这时丛山深突然又开口道。   “她胸也比你大,要我帮你调一下尺寸吗?”   何月明:……   大可不必!   她拿出藏在床底的蛾子,对丛山深说,“既然你醒了,就来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关在笼中的蛾子见了丛山深,立刻发出紧张的嘶嘶声,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个球。丛山深伸出一根藤丝在它身上戳来戳去,那蛾子也不敢反抗,任由他上下其手。好半晌,在何月明期待的注视下,丛山深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挺瘦的,身上还有鳞粉,吃起来应该不咋滴,你可以试试油炸。”   何月明几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不是问你怎么吃,我是问你这东西的来历,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僵傀虫!”   “那不一样。”   丛山深解释道,“这种食材要高级得多,有自主思维,可以独立行动。不像之前那种肉虫子,只会僵硬地听命令。”   何月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急切追问,“那你能问出它的幕后主使吗?”   丛山深傲然道,“小意思,待我严刑拷打一番。”   他所谓的严刑拷打就是把藤丝戳进蛾子嘴里,立刻有汁液被吸了出来,蛾子瑟瑟发抖,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何月明见状吓得大叫起来。   “住嘴住嘴,再这样下去它就要被你吸干了!”   丛山深不满地收回藤丝,语气阴森森地抱怨,“哼,小样!味道不咋滴,嘴还挺硬。”   何月明无力地扶住了额头,看来今晚只能先洗洗睡了。   ******   天亮后,何月明正跟素芬两姐妹吃着早饭,客房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吴蒙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来。素芬看见她身上穿着何月明的衣服,心中微微一震。   吴蒙蒙打着呵欠,四下打量。关于昨晚半夜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是酒醉后被小道士捡了回来的。吴蒙蒙顶着一脸糊掉的妆容,对着何月明魅惑地一笑,“小道士,昨晚你没有乘人之危吧?”   何月明淡定地起身,找了面镜子递给她。吴蒙蒙茫然地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立刻尖叫起来,“啊啊啊,你们都不要看我!”   她冲回房中,翠芬见状立刻识机地放下手中的碗,跟了过去,主动服侍吴蒙蒙洗漱。虽然她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但看装扮非富即贵,这种露脸的机会可不能放过,说不定以后能借机攀附上呢。   何月明对翠芬的打算心知肚明,笑了笑,继续喝着碗里的粥。丛山深在她脑海里阴森森提醒,“说好的红糖糍粑。”   “谁一大早吃红糖糍粑。”   何月明叹着气,试图说服丛山深,丛山深却一个劲儿地嚷嚷,“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就要吃就要吃就要吃。”   何月明没办法,只好拜托素芬去做几个红糖糍粑,素芬赶紧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手里麻利地动作着,脸上绽开一个笑。   看来,岳大哥真的很爱吃甜呢。   吴蒙蒙收拾完毕,走了出来,翠芬觉得她有几分眼熟,看了又看,突然想起什么,惊呼道。   “您,您就是那个电视上的大明星,吴蒙蒙小姐吧!”   吴蒙蒙勾唇一笑,也不否认,风摆杨柳地走到许星辰身边坐下,飞了个媚眼。   “小道士,真不考虑跟着姐姐混?”   何月明见到她这幅卖弄风情的样子就想笑,她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严词拒绝。   “不必了,倒是吴大小姐,昨晚怎么一个人醉醺醺在外面行走,大半夜的可不安全。”   吴蒙蒙从她平板的语气中竟然听出了几分关心之意,心中一暖,解释的话脱口而出,“还不是家里逼婚,非得让我嫁给一个老头子。”   嫁给一个老头子?何月明不由皱起眉头。   吴蒙蒙见小道士沉默不语,心想自己真是晕了头了,这种事情都告诉外人,还是只见过两次面的外人。她叹口气道,“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算了,回家了。”   吴蒙蒙站起身,起身朝门外走去,“这次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何月明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这时丛山深的声音又贱贱地冒了出来。   “你这朋友长得倒是不赖,就是活不过今天。”   何月明脑中轰然一声响,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站在旁边的翠芬愣了一下,满脸莫名其妙,“我什么都没说啊。”   何月明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声,她赶紧掩饰过去,然后在脑海里追问丛山深,“你说她活不过今天什么意思?”   丛山深解释道,“她身上附有邪祟之气,昨晚上我就发现了,不过今天这邪祟之气又变浓了不少,而她本身的磁场也随之不断减弱。等到磁场归为零时,你的朋友就会彻底嗝屁。”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今晚咯。” 第三十九章   何月明听得心惊肉跳,想都不想立刻叫住正走出院门的吴蒙蒙。   “等一下。”   吴蒙蒙转过头,不解地瞧着这个突然面露焦虑的清秀小道士。何月明顾不了那么多,急切地说,“今天我能跟着你吗?”   吴蒙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明了般,露出个妩媚的笑容,“哟,小道士终于想通啦?不过今天可不行,明天姐姐专门开车过来接你。”   她边说还边轻佻地抛了个媚眼,继续往外走去,何月明赶紧冲上前拦住她。   “不行,必须今天!”   这次吴蒙蒙是真愣住了,疑惑地盯着何月明,何月明已经想好了借口,解释道,“我掐指一算,你今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念在你我二人有缘的份上,我决定帮你一把。”   吴蒙蒙闻言顿时忍俊不禁,毫不客气地伸手掐了一把小道士的脸。啧啧,真是又滑又嫩。   “有你这么咒我的吗?得了吧,小道士,我掐指一算,你我二人并没什么夫妻缘分。”   她笑吟吟地说着,根本不把何月明的话放在心上,招手叫来了黄包车,径直坐了上去。何月明一急,也跟着坐了上去。吴蒙蒙不由冷下脸色,她瞧着这小道士清秀可爱,又有两分故人模样,才对他几分亲近,没想到他竟然敢蹬鼻子上脸,对着自己死缠烂打。吴蒙蒙正要赶人下车,这时何月明突然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话,吴蒙蒙顿时神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瞧着她,也不再赶人下车了。   等到素芬炸好了红糖糍粑匆匆出来时,便见两人坐在黄包车上远去,她心里一时空空落落。   ******   等到了吴蒙蒙的住所,何月明才发现这位昔日的闺中密友竟已搬了家,独自住在一栋小公寓之中,不由心生疑惑。吴蒙蒙进了一楼客厅,也止不住地觑眼瞧他,满脸疑惑之色。   “小道士,你怎么知道我当初那事?”   吴蒙蒙指的是她当初在大不列颠留学时,发现初恋男友出轨的事儿,她当时还是纯情小少女,被那男人哄了身子,事后又遭抛弃,哭了个天昏地暗,险些轻生,好在何月明一巴掌打醒了迷糊的她。这事情除了她和月明以外无人知晓,可这小道士是从哪里得知的?   何月明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天机不可泄露,小道自有小道的方法得知。”   吴蒙蒙有些气结,这小道士跟个泥鳅似的滑不丢手,她今天还tຊ有别的事要处理,便不再纠缠,拿了换洗衣服去淋浴室。何月明抢在她前面,将房间四下检查了一番,才放她进去。吴蒙蒙看“他”眉宇间露出的关切样子,倒不像是作伪,心里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小道士,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何月明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岳明。岳飞的岳,明白的明。”   吴蒙蒙的心顿了顿,喃喃道:“岳明……跟我以前朋友的名字很相似。”   她不再说什么,钻进淋浴间,关上了门。为了避嫌,何月明快步走开,来到客厅,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虽然是个小公馆,却布置得十分精致周到。何月明不敢大意,唤出丛山深。   “你觉得这房子里有异常吗?”   丛山深嗯了一声,“暂时察觉不到,你到处走走看。”   何月明依言四下走动,来到吴蒙蒙的卧室时,她突然愣住了,只见墙上摆着自己和吴蒙蒙的合影,这张照片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丛山深也看到了这张照片,嗤笑一声。   “你那时候真是青春可爱。”   何月明没想到他会夸赞自己,但估计接下来的决计不是什么好话,果然丛山深又说,“眼睛里透着股清澈的愚蠢。”   何月明没理他,倒是吴蒙蒙洗完澡,裹着洁白的浴袍回到卧室,见到小道士的目光正落在合照上,不由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何月明。”   吴蒙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小道士说起这个,可是想说便说了,“她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女孩子,聪明,狡黠,勇敢,灵动……”   何月明没想到吴蒙蒙对自己评价竟然如此之高,明明以前在一起时她老是调侃自己笨,心中一时酸涩。   吴蒙蒙还在往下说,“其实我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我不想跟她当朋友,只想当她的嫂子。可惜啊,徐大哥看不上我。”   何月明皱起眉头问,“你怎么一个人住?”   吴蒙蒙回过神,懒洋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不以为然地抬起腿交叉,从浴袍边缘可以看到她雪白光滑的大腿根,何月明听到丛山深在自己脑海里嘶了一声。   “大长腿呀,啧啧。”   何月明气恨地咬咬牙,没理她,看向吴蒙蒙,吴蒙蒙已经点起香烟吸了一口烟,吃吃笑道,“跟家里人合不来呗,他们想把我嫁给南面的军阀,那老头子都快七十了。”   何月明心中一沉,急切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应付?”   吴蒙蒙没说话,再次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站起。   “不说这些了,片场还等着我开工呢。”   ******   何月明还是第一次来片场,吴蒙蒙跟片场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大家对“他”的态度便格外恭敬,个别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显然将“他”当做了吴蒙蒙包养的小白脸。   何月明也不在意,她看着搭建的假房间,摆放的摄像头,觉得满稀奇的,倒是丛山深嗤笑一声。   “你们人类发展了几千年,现在才折腾出电影,真够笨的。”   何月明懒得理睬这家伙,她检查了一遍吴蒙蒙的化妆间,发现桌子上摆着一叠厚厚的影迷来信,这时丛山深突然咦了一声。   “这些信里面有邪祟之气,拿出来我看看。”   何月明在他的指点下抽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落款,拆开查看,只见信里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蒙蒙吾爱,很快我就会彻底占有你了。你的灵与肉永远属于我。”   这种病态的话语让何月明头皮一炸,拿着信去问吴蒙蒙,吴蒙蒙却一点不在意,笑道,“还有比这写得更污秽的呢,哼,看到后来我都懒得看了。”   这时导演已经准备好了,请吴蒙蒙过去拍戏,何月明立刻跟了上去,站在片场外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丛山深,你现在能找到邪祟之气的源头吗?”   丛山深语气透露出不适,“不行,我突然有些胃疼,估计是那颗蜃珠不好消化。”   何月明一时不知说他什么好,翻了个白眼,将目光落在拍摄棚里的吴蒙蒙身上。不得不说,吴蒙蒙实在是个出色的大美人儿,在打光灯的照耀下,五官艳丽得咄咄逼人。现在正在拍的这场戏是一个杀手正要暗杀吴蒙蒙。何月明看向饰演杀手的男演员,只见对方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恨意。   不对劲。   何月明脑中警铃大作,仔细盯着那男演员。好在一场戏拍完,也没出什么乱子。何月明端了杯热水过去给吴蒙蒙,顺便指了指那男演员问她,“认识?”   吴蒙蒙瞟了一眼对方,嗤笑,“一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而已。”   吴蒙蒙今日的行程安排得很满,拍完了戏,她又马不停蹄赶往花照街,城里最大的化妆品店今天开业,约了她前去剪彩。到了现场,不少名流受邀前来,其中就包括何青青,她挽着许世宁的臂弯,格外有面子地跟其他家的太太小姐打招呼。   何月明瞟了两人一眼,许世宁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许世宁微微一愣,认出了这个小道士,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陪在吴蒙蒙身边。何青青自以为猜到了什么,眼神里带出了几分鄙视。何月明懒得理她们,目光警惕地扫过在场人群。   吴蒙蒙正在台上讲话,丛山深突然在何月明脑海里呻吟一声,可怜巴巴地说,“我的胃好难受。”   何月明冷哼,“谁让你乱吃东西。”   “你懂什么,我就喜欢吃有挑战性的。”   何月明无语,回了一句,“那你就继续难受着吧。”   正说着,她眼角余光瞟到一个人影猛然冲向吴蒙蒙,手里拿着个瓶子,将里面的液体朝着吴蒙蒙泼过去,满脸厉色地大叫。   “贱人,去死吧!”   何月明心脏漏跳一拍,不假思索飞身扑了上去!   “小心!”   何月明推开了吴蒙蒙,那杯液体洒落,其中一部分溅落在她的手腕上,何月明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站在周围的人有被误伤的,立刻惨叫起来,还有一部分液体落在地面的红毯上,瞬间将红毯腐蚀出一个洞,并发出滋滋的声响,格外触目惊心,在场的所有人都勃然变色。   “是硫酸!”   有人惊慌地大叫起来,“快报警,快叫医生!”   被推开的吴蒙蒙也被硫酸溅到了些许,捂着半边脸叫起来。   “哎哟我的脸好疼!”   泼强酸的女人见袭击落了空,也不逃跑,双目射出强烈的恨意,冲向吴蒙蒙。   “贱人,狐狸精,我要杀了你!”   然而还不等她靠近吴蒙蒙,何月明已经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抬头看向周围的人,“找根绳子来。”   周围的人这才回过神,赶紧找了绳子过来将女人五花大绑,女人嘴里还在疯狂地骂骂咧咧。吴蒙蒙顾不上她,目光落在何月明鲜血淋漓的手腕上,大惊失色。   “小道士,你没事吧?”   何月明此时心里也正格外惊惶,因为她刚发现硫酸泼到的位置正是纹身所在的位置。   “丛山深,你还好吗?”   从山深没有回应她。 第四十章   吴蒙蒙带着何月明急急忙忙赶往医院,做了伤口的紧急处理。吴蒙蒙急切地看向医生。   “他手没事吧?”   医生点点头,“没什么大碍,就是会留疤。”   吴蒙蒙松口气,她的眼角也溅到了少许硫酸,但由于特别少,所以只是留下一点点碳化的小伤口,看上去像一颗泪痣,更加诱人。   何月明不发一语,脸色十分难看。从坐车过来到现在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呼唤丛山深,然而丛山深根本没有任何回应。不会吧,这万年老魔物难道就被一杯硫酸如此简单地解决了?自己之后还想靠着他的能力复仇呢,这可怎么办?   何月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吴蒙蒙误会她在担忧,安慰道,“留点疤怕什么,男人留点疤更有男人味儿!”   “这次我欠你个大人情,放心,你下半辈子都包在我身上!”   何月明勉强地笑了笑。这时病房的门被敲了敲,她转头望去,竟然是许世宁和何青青走了进来。   许世宁见到刚才那凶险的一幕,毕竟和吴蒙蒙有旧,想着过来问候两句,何青青见到吴蒙蒙脸上没有伤,暗地里露出失望之色。她倒是希望吴蒙蒙这一张狐媚子脸被毁了才好。吴蒙蒙打眼一瞧,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冷哼一声。   “不好意思,没有毁容让你失望了。”   何青青脸色发白,赶紧否认道,“蒙蒙姐,你误会我了。”   许世宁也变了脸色,“吴蒙蒙,你不要好心当做驴肝肺,要不是青青劝我,我才不会来看你。”   他又哼了一声,“以后自己行为检点些!”   吴蒙蒙几乎气得仰倒,刚才巡捕房的警察打了电话来,告知审讯结果,原来是那女人的老公出了轨,拿了吴蒙蒙做挡箭牌tຊ而已,吴蒙蒙被泼了污水,心中正憋气,可巧这许世宁就撞枪口上了,当即拦下对方破口大骂。   何月明心中正慌张,脑海里突然听见呱的一声,紧接着一颗珠子出现在她手腕上,滚落在地,正是先前丛山深吞下去的那颗蜃珠。丛山深的声音总算响起。   “妈呀,刚才差点噎死我。”   原来这货实在消化不了蜃珠,正准备将它吐出,刚逼到喉咙口,就发生何月明飞扑挡硫酸事件。他一个闪神,蜃珠就卡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到现在这一刻才总算吐出。   何月明松口气,问道,“那硫酸泼在你身上了,你没事吧?”   从山深哼了一声,“能有什么事,就是难喝了点。”   何月明决定当自己没问,默默弯下身去捡起蜃珠。她的举动引起在场三人的注意,齐齐看向她手中的珠子。一瞬间,三个人的眼神都失去焦距,变得茫茫然然。与此同时,珠子光滑圆润的表面上,浮现出三幅流动的景象来。   一副是许世宁与何月明坐在宅子里,从何月明的打扮上看,显然是正室夫人,旁边还站着妾室何青青,许世宁面露笑容,显然十分志得意满。   “这是许世宁的梦想吧,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啊。”   丛山深贱嗖嗖地开口道。   何月明嗯了一声,又去看另一幅幻象,这次是吴蒙蒙艳光四射地站在颁奖台上,眉眼熠熠生辉看向台下,台下俨然坐着含笑鼓掌的何月明。看来,蒙蒙的目标想要成为大影后的目标一直没变,也没有忘了自己。   何月明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再去看第三幅幻象,这次的幻象却是灰扑扑的,像是浓雾流动,里面什么都没有。   奇怪。   何月明心想,许青青这样目的性强的人,不可能无欲无求,除非——   她想到何宅那些人的情况,心中一惊,丛山深已经先一步说出她心中所想。   “看来这女人脑子里已经被植入了僵傀虫,这种人没有未来,所以也看不到她渴望的一幕。”   丛山深兴奋起来,“原来蜃珠还有这等妙用,用来区分僵傀和正常人,不错不错。”   幻象消失得很快,三个人也恢复了神智,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何月明将蜃珠捡起来揣入衣兜中,许世宁气冲冲带着何青青拂袖而去,吴蒙蒙哼了一声躺在病床上休息。虽然她的伤口很轻,但架不住名气大,陆陆续续有人前来看望。吴蒙蒙不胜其烦,正要起身去反锁病房门,这时门口又走来一人,高大健壮,衬得整个房间都矮了几分。   吴蒙蒙大为惊喜,“徐大哥!”   来人正是徐步青,他鹰目如电,看了吴蒙蒙一眼,视线落在何月明身上,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叫做岳明的清秀小道士,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上次是在何宅,这次又是吴蒙蒙身边,总感觉这个人并不简单。   “徐大哥,你来看望我呀?”   吴蒙蒙没察觉到徐步青思索的眼神,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徐步青嗯了一声,“听说你出了事,便过来看一眼。”   他今天刚好进城,听到外面的传言各种夸张,想着吴蒙蒙毕竟是小月亮唯一的好友,便顺道过来探望。见吴蒙蒙基本不算受伤,他直接转了话题,对着何月明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何月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也是又惊又喜,却又不敢流露出异常,点了点头,“徐少将好!”   吴蒙蒙茫然道,“你们认识?”   何月明笑着说,“徐将军救过小人的命。”   吴蒙蒙恍然大悟,眉飞色舞道,“那可太巧了,徐大哥救了你的命,你今天又救了我,这就相当于徐大哥救了我了!”   还能这样算?何月明十分无语,却见吴蒙蒙兴冲冲地将她跟小道士相识的始末讲给徐步青听,徐步青蹙眉听着,末了点一点头,转头看向何月明,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何月明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出去,一路走到医院的草地上,徐步青才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严厉地直视她。   “你接近吴蒙蒙有什么目的?”   他目光锐利,像是要看进面前这个小道士的心里去,何月明故作畏缩地抖了一下,结巴道,“没,没什么目的,我就是想救人,结个善缘而已。”   徐步青冷酷地审视着她,又问,“你跟李全什么关系?”   李全正是当初何月明请来收妖的那个板牙道士,听到这个名字时,何月明心中一暖,目光热切地看向徐步青。大哥一直苦苦追寻自己的下落,她不想再有隐瞒,正打算将自己离奇的遭遇和盘托出,这时丛山深察觉到她的意向,闲闲提醒道,“先别急,拿蜃珠照照他再说,保不齐也被那僵傀虫寄生了呢。”   虽则话这么说,但丛山深可以确定像徐步青这样的战神杀将,这些低等寄生虫根本招惹不了他,不过何月明还是从善如流地从衣兜里掏出了蜃珠,徐步青不提防,目光落在蜃珠的一瞬间,顿时失了神智,那蜃珠上也慢慢幻化出一个图像来:   高大精壮的男人将娇小的女人压在床榻之上肆意鞭挞。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对方,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又像是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身体一般。   何月明没想到会冷不丁地看到这么香艳的一幕,登时变得面红耳赤。谁能想到大哥平时铁石心肠不近女色,幻象里却居然有这样一幕,也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渴求的女人到底是谁?   她忙不迭地收回目光,却不料在幻象消失的最后一瞬间看清了男人身下女子的面容——那熟悉的眉眼,分明是她自己!何月明几乎吓得叫出声,丛山深更是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原来他想要你呀,这眼光真是太矬了。”   徐步青已经快速回过神,他紧紧盯着那蜃珠,上前一步劈手夺过,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对刚才的一幕毫无印象,只是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这珠子不妥。何月明见徐步青拿着蜃珠端详,唯恐他瞧到刚才那一幕,慌张地伸手想要抢回,然而徐步青出手更快,单手掐住了她细细的脖颈,目光落在珠子上。珠子圆润光泽,看上去并无异样。   “这珠子有什么问题?”   何月明脑子里浆糊一片,她刚才本想立刻告诉大哥自己的真实身份,可见了幻象里的那一幕后,知道一向视为亲兄的大哥竟然对自己抱有那样的想法,她心慌意乱,解释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丛山深在她耳边呱呱地笑,“怎么不告诉他真相?这杀神挺帅的,身材也好,跟了他你不吃亏。”   何月明愤愤斥他,“你闭嘴。”   徐步青见这小道士神色古怪,清秀的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不耐烦地喝问起来,“我在问你话!”   何月明勉强定了定心神,信口雌黄,“是小道下山时师傅所赠,名为无暇珠,有辟邪之用。徐少将一身煞气,小道恐污了珠子,才一时失态。”   徐步青蹙起浓黑的眉毛,像是在审视她这番话的真假,正想再问几句,这时病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救命!”   那声音熟悉,正是吴蒙蒙所发出,何月明立刻变了脸色! 第四十一章   何月明与徐步青快步返回病房,只见吴蒙蒙已经不见了,床榻凌乱,地上躺着个面朝下的小护士,后脑勺被开了瓢,血流如注,不知死活。何月明大惊失色,大叫着吴蒙蒙的名字,然而没有回应。   “怎么会这样?”   何月明急切地询问丛山深,“死劫不是已经过了吗?”   丛山深嗤了一声,“谁告诉你泼个硫酸就算死劫的?”   何月明心里咯噔一跳,是了,是她太大意,放松了警惕,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蒙蒙,否则会有性命之忧!这时丛山深又开口道,“开窗外。”   何月明将身子探出窗外,在丛山深的指引下看见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正开向医院大门外,她想都不想,径直从三楼上翻身而下,徐步青见“他”动作,想拉住“他”,晚了一步。见何月明稳稳落地,徐步青也不迟疑,跟着跳了下去。   何月明速度极快地追着车子,但到底比不上对方速度,眼看车子越看越远,这时另一辆车子猛然从后急冲而来,在她身边停下,后座的徐步青推开车门,“上车!”   何月明毫不犹豫上了车,看向前排开车的副官,让他紧跟前面那辆黑色小车。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飞快出了城,朝着郊区越开越远。夕阳下落得很快,转眼便是沉沉夜色。月亮没出来,旷野里黑沉沉一片,只有两盏车灯打出微薄的光,照亮地面的路。   地面开始变得崎岖不平,前车进了山,东绕西绕很快消失了踪影。何月明心急如焚,“丛山深,你得帮我!”   她从未tຊ以如此紧张的口吻对他说话,丛山深愣了一下,难得的没抬杠。   “这山里面的邪祟气味越发浓厚,你们跟着我的指引走就行了。”   在丛山深的带领下,车子来到了山坳里,这里面种满了婆娑的柳树。在黑暗的夜里,密密麻麻的柳条儿轻轻拂动,像是人垂下的头发,竟有种格外诡异之感。   车子已经没法前进,何月明下了车就往柳树林里面走,徐步青和他的副官快步追上来,徐步青皱着眉头一把拉住“他”。   “你往这里面走干嘛?”   “人就在里面,信我。”   何月明脚下不停,飞快地解释道,“我可是道士。”   徐步青见“他”神情坚毅,便放了手,一起前行。丛山深在何月明耳边不停地显摆,“这些不是普通的柳树。这里是个迷魂阵,一般人进了里面就会迷路,你且等着我给你指引。”   他话没说完,就见徐步青已经大跨步走向了正确方向,丛山深微微一愣,讪讪道,“倒忘了有个杀神在,一般的低级阵法困不住他。”   说话间三人已出了柳树林,一栋小洋楼出现在他们眼前,看样子像是有钱人家修在这里避暑的,然而里面却没有亮灯,黑漆漆一片,十分阴森。   何月明毫不犹豫上前,正要推门而入,突然间寒毛立起,眼角余光扫到围墙上方有个东西朝自己扑来,她快速闪开,那东西扑了个空,无声无息落在地上,副官的手电筒快速照了过来。光亮的一瞬间,那东西跳跃起来,扑向副官,只见样貌狰狞,分别是只白骨森森的猫骨架!   副官吓了一跳,眼看就要被这邪祟玩意儿扑在面门上,徐步青眼疾手快掏出手枪,砰的一声,猫骨架稀里哗啦落得满地都是。   “谢,谢谢少将,这是什么东西?”   副官惊魂未定,他上过无数次战场,也杀了许多敌人,却从没见这般匪夷所思的玩意儿。   徐步青紧抿唇线,看向何月明,指望这个小道士给出解释。何月明却已经上前推开了房门,房门没锁,伴随着吱嘎一声,里面的灯光齐齐大亮,从大厅里传来了靡艳的歌声。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何月明听到歌声猛然变色,这歌声分明来自吴蒙蒙。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大厅,只见里面的装修颇为西洋风,一台大花瓣留声机正缓缓运行着,歌声正是从里面传来。   “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   伴随着歌声,一个中年美妇从楼梯上姿态曼妙地走下。   “欢迎三位大驾光临,不知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她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加上水蜜桃一般的丰满身材,看上去格外诱人,副官一时竟看直了眼。   丛山深在何月明耳边嚷了起来,“我去,好丑!又丑又老,恶心死我了!”   何月明眯了眯眼,审视地盯着中年美妇,眼中闪过寒光,“少废话,把我的朋友交出来!”   中年美妇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我看三位都是气宇轩昂,人中龙凤,何必来这里自寻死路?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   何悦敏目光掠过她,看向二楼的深处,抬脚就向楼上走去。刚才丛山深告诉她,感觉到吴蒙蒙气息就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中年美妇见何月明无视自己的警告,勾唇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哈哈哈哈。”   她笑了起来,原本只是轻轻的笑,笑声越来越大,嘴角也越裂越开,很快裂到耳根上,与此同时,中年美妇浑身也发生着变化,眼角耷拉下去,皱纹密密麻麻浮起来,身材干瘪下去,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面容丑恶,浑身臭气的老太婆。   看着吓得目瞪口呆的副官,老太婆露出恶毒的笑容,“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说完,她口里开始念念有词,语调格外怪异,“给你上起千斤轧,轧你头,轧你腰,轧你血水顺河漂;抬不起头,撑不起腰,七柱明香把你烧;轧得你骨断皮又焦……   伴随着她的声音,亮堂堂的客厅昏暗下去,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空气像是凝固。一股莫名的重量突然出现,沉甸甸的压在三人头顶上,副官的脖子率先支撑不住,不断向下弯去,挺直的腰也渐渐弯曲,面色苍白,额头密密地渗出汗水来。   徐步青仍是站得笔直,眸中闪动着冷光,掏出手枪对着老太婆开了枪。砰然一声,子弹飞快穿过老太婆的身体,老太婆却毫发无伤,吱吱怪笑,“没用的,马上你们就要变成一滩肉泥了。”   她加快了念咒的速度。何月明感到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两只脚像是焊进了地里,这时从山深开口道,“我找到这房间的阵门了,就在那个留声机上,赶紧射它!”   何月明立刻看向徐步青,“徐少将,请借手枪一用。”   徐步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手枪丢过去,何月明接住,立刻抬起枪转向留声机。老太婆察觉到她的意图,瞳孔收缩,惊叫起来,“不行——”   砰!   大花瓣留声机顷刻间四分五裂,从里面竟露出了七柱燃烧着的明香来。那明线已经燃烧了一半,可以想象等它燃烧到尽头,三个人也就会被彻底压扁!何月明快步走过去,将明香从香炉里拔起,扔在地上,用脚撵成粉末。就在明香熄灭的同时,昏暗的房间重新变得亮亮堂堂,老太婆萎靡地瘫在地上,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精气神,浑浊的老眼震惊地看向何月明。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能破我的千斤阵?”   何月明没心思跟她啰嗦,将手枪还给徐步青就要上楼。本来萎靡的老太婆见状竟又颤巍巍站了起来,拦住去路。   “不行,你们不能过去!”   “我的儿子不会伤害她,他很爱她,你们就成全他吧。”   老太婆发狂地大叫起来,不断地用力磕着响头,磕得地面砰砰作响,很快洇出鲜红的血液,泪水顺着干瘪皱巴巴的老脸滑下,看上去竟然十分可怜。   “求求你们了!求求了!我的儿子快死了,跟那个女人共度一晚是他最后的心愿!”   何月明冷着脸,脚下步伐不停,那老太婆面露仇恨,冲上前死死抱住她的双腿不肯松开,尖利的指甲隔着裤子几乎掐进她的肉里面去。   “求求你了,我儿子就要死了呀,你就满足他吧。”   老太婆的力气极大,何月明几乎挣不开腿,这时徐步青也跟了上来,一脚重重地踢飞老太婆,神情极为冷酷。   “她在拖延时间,还不快走!”   何月明点点头,转身就冲向二楼尽头的房间,老太婆见状目眦俱裂,尖叫起来,“我不会让你们接近他的!”   她凶恶地扑向何月明,徐步青拔枪对着她的额头射了一枪,子弹从老太婆的额头钻进去,从后脑勺钻出来,留下一个血窟窿。老太婆萎靡倒地。三人转身继续朝着房间飞奔,然而就在他们转身之后,老太婆的尸体迅速化为一滩血水,血水又变成血雾,血雾飞快地从后逼近副官,猛然覆住了副官的口鼻。   副官又惊又惧,竭力挣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浑浊声响,宛如破败的风箱一般。何月明与徐步青听到声音遽然回头,发现副官双目凸出,七窍流血,软软倒地,眨眼间变成了一具尸体。那血雾松开副官,紧接着朝何月明扑来! 第四十二章   何月明身体快速闪开,避过血雾,那血雾又直直扑向徐步青,徐步青对着血雾连开数枪,根本无济于事。眼看血雾就要兜头兜脸罩上他,何月明大惊,纵身上去,扑倒徐步青。徐步青感受到自己上方这具身体的柔软,微微一僵。   “小心!”   何月明站起身,沉声提醒,“千万不能被它扑到身上。”   徐步青嗯了一声,面色凝重,“岳道士,你可有办法解决这邪门之物?”   何月明没有听到,她眼眸紧紧盯着血雾,正在脑海里与丛山深快速交流,“这老太婆到底是个什么妖邪?”   丛山深:“我不知道呀,你们星球上什么古怪的生物都有,我又不是全都吃过,就算吃过了也未必有印象。”   “那你要不要试试吃掉它?”   “开什么玩笑!”   丛山深嫌疑地不得了,“我是那么不挑食的人吗?这玩意儿看着就恶心,我才吃不下呢。”   徐步青凝视着小道士的侧脸,总感觉“他”像是在跟谁交流,但这周围明明没有别的人。眼看血雾再度扑来,他拉着何月明躲开,何月明像是蓦地回过神来,眼眸灼灼地看向他。   “徐少将,借你指尖血一用!”   徐步青一惊,眼前这小道士已抓起他的右手,将食指送入嘴中用力一咬,鲜血渗出。小道士将鲜血吮吸入嘴,猛然噗地向外喷去,那混了口水的鲜血落tຊ在迎面罩下的血雾里,血雾之中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化作了满地污血。   何月明大喜,“果然有用!”   这招是先前丛山深教她的,说是徐步青杀气重,对污秽之物天生乃是克星,可用他的血一试,没想到还真是立竿见影。她兴冲冲转过头看向徐步青,“事急从权,刚才多有得罪。”   徐步青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一时竟似看到故人,格外心悸。刚才被“他”吮吸的指尖也麻麻涨涨,喉咙有些发哑。他咳了一声,见小道士已迈过污血,径直跑到走廊尽头的屋子里,破门而入,他也赶紧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房间里面意外地干净整洁,吴蒙蒙正倒在大床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旁边坐着个清秀单薄的年轻男子,脸色白里泛着青,看上去便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他惊慌地看向冲进来的何月明与徐步青。   “你们,你们是谁?”   何月明心中着急,冲到床前。   “蒙蒙!”   何月明伸手试探吴蒙蒙鼻息,清秀男子开口道,“别担心,她只是晕过去而已,你们是蒙蒙的朋友吧,咳咳。”   话未说完,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何月明不敢放松,警惕地看着他。那男子边咳边从身上抖抖索索摸出一片药压在舌底,好半天才停下来,气息不稳地道歉。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活不了多久了,妈妈是个大巫,她想要满足我的心愿,所以将蒙蒙抢了过来,想让我跟她……”   男子脸上浮起一抹红晕,顿了顿,迟疑地问,“你们竟然能破了我妈的邪术,来到这里,那我妈她……”   “死了。”   何月明毫不客气地说。   青年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何月明将手按在腰间匕首上,提防着他暴起伤人,谁知男子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我妈她作恶多端,手头沾染了不少人命,也算是罪有应得。”   说完,他又歇斯底里地咳嗽起来。   何月明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正打算背起吴蒙蒙离开这里,那男子一边咳一边阻止,“对不起,你们暂时还不能离开。”   “你什么意思?”   徐步青沉沉出声道,青年男子被他的气势所摄,身体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惶恐地解释道,“我妈在这栋房子里设下了鬼桃花阵。”   鬼桃花阵?   何月明下意识跟徐步青对视一眼,丛山深在她脑海里兴奋地八卦起来,“这名字一听就不正经啊,我喜欢。”   “鬼桃花阵是什么?”   何月明问。   青年男子有些难以启齿,“母亲说,让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你们进来时,难道没有闻到一阵桃花的香气吗?”   在他的提醒下,何月明这才察觉到不知何时,房间里已经浮动起一阵桃花的香气,初始极淡,快速转浓,浓烈靡艳的香气顺着人周身的毛孔争先恐后地往里钻,房门和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四面皆是洁白的墙壁,墙壁上逐渐显现出污血一般的桃花,开得热烈而旺盛,几乎布满了整个墙壁。   青年男子像是受了蛊惑般,眼睛直勾勾落在吴蒙蒙的身上,就要爬上床去。何月明眼疾手快,一个手刀将他敲晕,为了以防万一,又用了丛山深的藤丝麻利将他五花大绑起来。这下不管谁来都无法解开——除非那人比丛山深实力更强。做完这一切后她看向徐步青。   “咱们找找阵眼。”   徐步青凝重问,“阵眼一般在什么地方?”   这何月明哪知道呀,她也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小道士,但为了避免在徐步青面前露出马脚,何月明故作高深,“不合常理之处。”   徐步青点点头,两人便在房里搜索起来,随着时间推移,那香气浓得简直滴出水来,何月明只觉得浑身发热,喉咙发干,不自觉地转头看向徐步青。徐步青棱角分明的脸在她眼中变得格外英俊,而高大健壮的身材也散发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她情不自禁舔了下嘴唇,轻声唤了句,“大哥。”   徐步青冷不丁听见这若有若无的一声,浑身一震,迅速转过来,鹰隼般的锐眼锁定小道士。   “你……刚才叫我什么?”   何月明正想再叫,这时大床上的吴蒙蒙突然发出一声呻吟,迷蒙地睁开睡眼,一眼就看见了徐步青。   “徐大哥?我好热,好难受……”   她身姿妖娆地坐起,一边褪下衣服一边走近徐步青,徐步青却没给她机会,冷酷地一掌劈下,刚苏醒的吴蒙蒙便又再度倒霉地晕倒在地。徐步青转回头,继续盯着何月明。   “你刚才叫我什么?”   经过这么个小波折,何月明清醒了些许,联想到先前在蜃珠里看到的那一幕,她毫不怀疑大哥在现在这个鬼阵法下,会将自己吃干抹净,赶紧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徐步青怀疑地盯着“他”,大约是阵法的作用,他看见小道士的脸竟然越来越像他心中的小月亮。   “小月亮。”   徐步青情不自禁喃喃出声,下一秒,他反应过来,用力咬破下唇,鲜血流出,些微的疼痛让他发胀的头脑恢复了些许清醒。徐步青强迫自己转过脸,不去看“他”,可心里面的欲念一旦燃起,便很难消下去。   与此同时,何月明也在与丛山深飞快地交流,“丛山深,快帮我们离开这里。”   丛山深语气猥琐得紧,“为什么要离开,多带劲呀,马上就要上演活春宫了耶。我看人从来不会错,这杀神绝对能让你欲仙欲死。”   何月明恨恨咬牙,竭力维持着清明,寻找出去的契机。这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般,转过身,顿时身子过电般一颤。只见徐步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浑身肌肉绷得极紧,满头冒出蓬勃热汗,眼睛饥渴地盯住了自己。何月明一阵心慌,情不自禁又舔了舔下唇。   “徐少将你——”   徐步青看见他“粉嫩”的小舌扫过花瓣般的嘴唇,顿时脑海里轰的炸开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将“他”拖进自己的怀里,何月明吓得惊呼起来。   “徐少帅!”   徐步青不管不顾吻了下去,“他”的唇好软,好甜,他用力地吮吸着,强势地撬开对方紧闭的牙关,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急切地喃喃。   “小月亮,给我吧,我再也忍不了了。”   “不可以——唔。”   何月明竭力挣扎着,想要推开徐步青,奈何她的力气在徐步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徐步青亲红了眼,将她抛到大床上,粗鲁地撕开她的衣服,在她的胸前毫无章法地啃咬。何月明此时在阵法的作用下也是情热如潮,身体软绵绵的无法抗拒,很快被剥成了一个嫩生生的白玉美人儿,徐步青赤红着眼纵身就要压上去。   丛山深本来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好戏,可是看到这一幕时突然感到格外刺眼,还有几分不爽。他不知道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出了手。下一秒,徐步青直挺挺晕了过去,栽倒在何月明身侧,然后又被一根藤蔓不客气地掀翻下床。   何月明大脑昏昏沉沉,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正想支起身看看什么情况,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又恶劣的声音。   “肥水不流外人田,算了,我来帮帮你吧。”   何月明吃力地睁开眼,她看见自己面前,丛山深渐渐浮现出真身,剑眉星眸,笑容邪肆。   何月明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她直觉,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会非常不妙。 第四十三章   何月明竭力摇了摇混沌的大脑,疑惑地问,“丛山深,你滚开。”   丛山深双手撑在她身体上方,“口是心非,瞧你都有反应了。”   这狗东西,明明知道是那个什么破阵法的作用……何月明昏沉沉地想,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迎合双方,伸出双手向上挽住了对方的脖子。丛山深越发得意,“挺难受吧,你求我,求我帮帮你。”   他眼中的何月明跟别人看到的不一样,一直都是本来面目,嫣红的小脸比桃花还要娇艳,柔软的嘴唇泛着浅浅的水光,像是勾引着面前的野兽将她吞吃入腹,渣都不剩。   何月明虽说脑袋昏沉,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吃力地拒绝道,“不需要。”   丛山深被噎了一下,露出越发迷人的笑容,循循善诱道,“不,我觉得你需要。而且我也是为了救你们。”   “救我们?”   何月明无意识地机械重复。   “这鬼桃花阵邪气太重,想破此阵,就必须阴阳交合。只有阴阳交合完毕,鬼桃花阵才会自动解除。”   丛山深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幽深的眼睛里光芒莫测,样子像极了诱拐小羊羔的大灰狼。尤其这小羊羔此刻正白生生地躺在他身下,让素了万年的他居然生出几分猴急。   “而且咱们只是神交,你tຊ懂吗?对你其实没啥影响的,就当做了个梦。”   “做……梦?”   何月明仍是机械地重复,丛山深埋下头,在她锁骨上重重啜了一口,恶劣地低声笑,“对啊,春梦。”   他顺着她的锁骨往下辗转,密密舔吻,身体越发胀痛,血液全往下身流去。正待直奔主题时,意识朦胧的何月明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丛山深一个激灵,瞬间就……   他颇为羞恼地直起身,盯着何月明娇嫩的小脸,解释道,“我主要是太久没有了……”   何月明茫然地盯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迷糊的脑子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丛山深显然也意识到了,嘟嚷了一句,“你等我再来,看我不杀得你落花流水。”   他发狠般俯下身去动作,彼此紧密相贴不留一丝缝隙。何月明一声痛哼,紧接着便感觉自己如同汹涌大海上的一艘小船,被抛上抛下,身不由己……   房间里的香气越发浓了,迷离的灯光下,女人雪白的身子上不知何时缠满了绿色的藤蔓,看上去格外诡异而香艳。   ******   这一觉睡了很久。   徐步青是第一个醒来的,他站起来,警惕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房间仍是暗昧不明,但浓烈的香气却已经变淡,其他三人都还在昏迷中,瘦弱青年和吴蒙蒙各自躺在房间一角的地上,只有小道士躺在床上,衣服凌乱不堪,脸上带着红潮,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珠,倒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般。   “岳道长。”   徐步青唤“他”,小道士没有回应。徐步青心中急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去拍“他”的脸,手接触到对方细腻的脸颊时,徐步青突然回忆起昨晚晕倒前的一幕,顿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又惊又怒盯着床上这个人……   昨晚上,他竟然差点就被阵法迷惑。   徐步青阴沉沉地想,要不是当时他突然晕倒,后面必然会发生龌龊的事情。他盯着小道士,心头动了杀意。突然间他想到什么,从小道士当时的反应看,应该不是他偷袭了自己,那会是谁?瘦弱青年和吴蒙蒙都早已晕过去,而且瘦弱青年更是被五花大绑,根本不可能动手,难道当时房间里还有第五人?   想到这点,徐步青一阵心惊,立刻警惕地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下人,心头的疑惑更浓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小道士身上,在脑海里搜索着昨晚的回忆,他记得……“他”的粗布道袍下,好像有一具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正想着,徐步青看见小道士浓密的睫毛颤了缠,看样子快要醒来,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主意,靠在墙角继续装晕。   何月明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滴残泪便顺着眼角倏地滑落,没入脖颈中消失,她眼眸里还有些茫然,正待坐起,突然感觉下身阵阵酸痛,忍不住轻嘶一声。   “好疼。”   话语出口自己不由吓了一跳,竟然有几分沙哑。何月明后知后觉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一幕,本来红潮尚未褪去的脸颊顿时变得更红,她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又羞又恼,扫了一眼昏迷的其他人,在脑海里怒唤罪魁祸首。   “丛山深!”   对方没有应答。   “丛山深!”   何月明加大音量,又唤了好几声,一个懒洋洋的男声才响起,“干嘛呢,你不会还想再继续吧?”   仔细听,声音还带着一丝丝餍足及回味。   何月明气得晕头,骂了句粗口,不敢相信地追问道,“先前发生的事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   “什么意思?”   丛山深嘿嘿一笑,“咱们的确是做了,不过只能算是神交而已。再说了,是你自己哭着喊着求我的,我一时不忍心,就答应你咯。”   何月明的脸止不住发烫,对于那些具体细节,她根本不记得,因此才被丛山深诓了去。   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再说,只是神交而已,谁没有做过春梦呢。   丛山深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缠人,几乎榨干了我全部精力,累得我都没力气了。”   他厚颜无耻地说着虎狼之词,何月明耳朵发烫,暗地呸了他一句。还说没力气,先前也不知谁劲头那么大,把自己就像煎豆腐似地翻来覆去。虽说只是神交,总感觉下身酸酸涨涨十分不适。   徐步青闭着的眼皮微微撩起一条缝,偷偷观察着小道士。见“他”神色嗔怒,时而聆听状,时而做出反应,心中顿时有了判断——   房间里面必然有第五人,只有这个道士能看见。   而且,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道士很可能和小月亮有关系。   该怎样套出对方的秘密呢?   徐步青正沉吟着,见小道士似是交谈完毕,朝自己走了过来,以为被发现,心中一凛,立刻闭紧了眼,耷拉在身侧的手准备随时摸出手枪。这时小道士在他面前蹲下,轻声唤,“徐少将,徐少将。”   徐步青“配合”地醒来,看向对方,“岳道长?”   何月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醒了就好,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她起身,又依次唤醒了吴蒙蒙和瘦弱青年。吴蒙蒙初始还有些迷糊,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关心有没有平安度过死劫,而是羞答答地看了徐步青一眼。   “那昨晚上我们……”   “没有。”   何月明赶紧解释道。   吴蒙蒙顿时泄了气,嘀咕了一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我偏偏就晕了呢?”   瘦弱青年痴痴看着她,温柔呢喃,“蒙蒙。”   吴蒙蒙皱起柳眉,“别这么叫我,咱俩不熟。”   瘦弱青年惨淡笑了笑,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嗽边道歉,“对不起,咳咳,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吴蒙蒙有些不忍心,冷哼道,“别说那么多废话,赶紧放我们离开这里。”   “蒙蒙,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青年咳得摇摇欲坠,卑微地看向吴蒙蒙。   “只是在我死之前,可以给我一个吻吗?就当给将死之人最后的怜悯。”   吴蒙蒙见他脸上满是乞求,心生怜悯。不过是一个吻,她犹豫地想,这年轻人看上去确实快要死了。瘦弱青年见她没有马上拒绝,眼中亮起希翼的光,殷切地恳求。   “求你了,蒙蒙,就一个吻,哪怕要我立刻死我也愿意。”   青年颤巍巍地走向吴蒙蒙,吴蒙蒙正准备轻轻一吻,这时突然一把匕首猛地从青年背后捅入,胸前穿出,刀尖上染上一抹浓烈的血色。   何月明握着匕首刀把,神情狠厉,“那你就去死吧。”   吴蒙蒙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尖叫着逃到徐步青身后,瑟瑟发抖。   “啊!杀,杀杀人了!”   徐步青默然凝视着小道士,不开口,也没有阻止的打算,反倒是吴蒙蒙壮起胆子。   “小道士你这是做什么?”   瘦弱青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染血的刀尖,慢慢转过头,看向何月明,声音嘶哑。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何月明用力抽出匕首,青年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却死死盯住她。   何月明面无表情,“我在寻找阵眼的时候,在房间里看到了这个,这是你写的吧。”   她拿起书桌上的一摞信摇了摇。这上面的笔迹何月明在片场吴蒙蒙的化妆间里见过,上面那些疯狂偏执的话语完全不像是眼前这个深情的青年人说出来的,他实在伪装得太好。要不是何月明之前见过信上的内容,恐怕就被他瞒过去了。   “这个世上有种东西叫分神蛊。”   “我们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具猫骨架,还有自称是你妈妈的老太婆,其实都是你操纵的分身,所以才会一击便碎,没了实体。”   “你因为分了心神操纵它们,所以才一直没机会对吴小姐下手。被我们闯进来后,你只好故意找了个被迫的借口,放松我们的警惕,让我们误会你也是无辜的。”   “我猜,这个鬼桃花阵的阵眼就是你。” 第四十四章   瘦弱青年见被拆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怒视何月明。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早就得手了!”   他精通巫术,命不久矣,在这世界上他留恋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就一个吴蒙蒙而已,他贪恋她的活色生香,因此寄了一封又一封狂热的信过去,然而始终得不到回音,便索性布置了鬼桃花阵,将吴蒙蒙劫持来,想着两人大被快活,同赴阴曹地府,谁知竟被这个不起眼的小道士破坏殆尽。   瘦弱青年呻吟道,“我要死了,蒙蒙,求求你给我一个吻吧。”   “别信他。”   何月明冷酷地抽出匕首,刚才丛山深在耳边告诉她,倘若吴蒙蒙真的亲了下去,只怕会当场暴毙。   瘦弱青年踉跄着倒地tຊ,身体抽搐了一阵,总算死了。随着他的死亡,鬼桃花阵被破,昏暗的房间瞬间变得明亮起来,窗户与木门现出轮廓,外面阳光灿烂,显然已是正午时分。   徐步青率先上前,打开门。   “走吧,回去了。”   ******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日光强烈得让人快要睁不开眼来,地面晒得滚烫。素芬一边晾晒衣服,一边有些担心。岳明哥自从昨天早上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他晚上睡在哪里呢?那吴大小姐又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儿,据说城里的名流都是她的裙下之臣。那样的女人,恐怕没有任何男人能抗拒吧。   素芬失落地抿了抿唇,端起地上的盆子往回走,经过何月明卧室外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嘶嘶声音。她有些疑惑,该不会是老鼠吧?隔壁的张婶前两天家里就逮住了一只大老鼠呢,其他老鼠没准逃过来了。素芬试着推了推门,发现何月明忘了上锁,便大着胆子推门而入。   跟素芬想象的不一样,岳明的房间看上去邋遢杂乱极了,一点也不整洁,跟他清秀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男人嘛,果然不爱收拾。素芬情不自禁翘起嘴角,打算帮忙清理一下。这时那微弱的嘶嘶声又传来,素芬寻找了半天,终于确定那声音是从衣柜里面传来。她小心翼翼打开衣柜,没见着老鼠,却见着了一个藤笼,笼子里装着一只飞蛾,正不停地朝笼子的洞眼里钻,试图钻出来。见到素芬,那蛾子嘶嘶的声音便越发激烈。   原来蛾子也是会发声的吗?   素芬模模糊糊地想,以前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类昆虫发出声音。岳明哥放只飞蛾在衣柜里什么意思,这只飞蛾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她有些好奇,拎起笼子来打量,手指不经意搭在洞眼边缘。那蛾子瞬间扑了上来,素芬只觉得指尖一疼。   “哎哟!”   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了,蛾子竟从她的指甲盖底下钻了进去,手背薄薄的皮肤上立刻凸起一块轮廓,那轮廓顺着她的手臂迅速往上游走,很快来到了脸上。   “啊啊啊啊!”   素芬惊恐地叫着,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伸手试图去摁住那块凸起,但根本无济于事,转瞬间就移动到了头颅顶上,素芬抱着头,蓦然显得无比痛苦,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   “救命,救命!”   她大叫着,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喉咙发不出声音来,嗬嗬作响,瞳孔有如墨染一般迅速扩散至整个眼白,终于,素芬不再动弹,躺在地上如同死人一般。   院子里静悄悄的,翠芬出了门还没回来,乌鸦也在外快活,没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大约过了几分钟后,素芬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瞳孔已经恢复了正常。当然,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她了。   “她”打量了一下院子,快速朝外走去。   巷子里,张婶迎面而来,笑着打了个招呼,“素芬”也回以一笑,快步离开。张婶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素芬离去的背影。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今天的素芬有些阴沉呢。   “素芬”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叫了一架黄包车,飞快赶到了何宅。正是午后时分,大门口的看门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她正打算径直进去,那看门人却刚好醒来,看见了她立刻拦住。   “干嘛呢,干嘛呢,这可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素芬”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低沉声音,看门人的瞳孔瞬间一缩,再扩大,麻木地移开了阻挡的身体。“素芬”快步走入,快要到何老爷的房间时,三姨太显然听见了响动,开门迎了出来,见到“她”又惊又喜。   “一号,你这几天去哪里了?还有,你怎么换了个寄主?”   “素芬”,也就是一号正想开口,这时房间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   “进来再说。”   听到这声音,一号吓得双腿微微一颤,下意识扭头看向三姨娘,三姨娘有些心虚地避开眼。   “出了这么大事,我第一时间通知了红主。”   想到红主严酷的惩治手段,一号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进房间,立刻跪下,三姨娘也赶紧跟着跪下。   “参见红主。”   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个艳丽的女人,眉目妖冶,给人的感觉像是黑色的曼陀罗,明明知道有毒,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如果何月明在这里,必然会认出,这就是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杀了她的那个神秘女人。   红主拨弄着手里的盖碗茶,明明一个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无比撩人,可一号只觉得头皮发麻。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号赶紧把先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红主单手托着腮,一脸若有所思。   “岳明,这名字有点耳熟……”   她想了起来,之前何家的大小姐不就叫何月明吗。哼,那倒是个胆大的少女,可惜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想对自己出手,现在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红主收回思绪,看向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一号和二号,这两个人是自己挑选出来的帮手,专门养殖人虫,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没想到这次却出了这么个大事。   “那另外一个男人呢,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红主问。   一号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情——那个俊美的男人强大到不可思议。当时他的眼中并没有杀意,而是一种戏弄的眼神,就像是……就像是一时兴起踩死一只蚂蚁那种感觉。在他面前,自己竟不由自主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就像是猎物天然畏惧着食物链顶端的捕猎者一般。   “他很强。”   一号喃喃地,“我也只在那时见过他一次,更奇特的是,我搜刮过这个素芬的大脑,发现她竟然从没见过这个男人。”   “是吗?”   红主不以为然地吹了吹茶叶,喝了口茶,又不说话了。   三姨太见状大着胆子问,“要不我们先去杀了这个臭道士?”   红主摇摇头,“不必,一号你先回去,潜伏在他身边,看看他对我们的计划了解多少。”   一号顶着素芬的脸,压下心中的恐惧,恭恭敬敬答了声是。   ******   汽车在小公馆前停下,吴蒙蒙下了车,对着何月明抛了个媚眼。   “小道士,这次多亏了你,以后遇到困难,一定要来找姐姐哦。”   何月明看她外表虽然狼狈,还不忘卖弄风情,不由笑了笑,又郑重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啊?”   吴蒙蒙茫然地眨巴着美眸,显然不明白她在问什么。何月明解释道,“你不是说你家人要把你嫁给老头子吗?”   何月明刻意提高声音,想让徐步青听到,徐步青果然面露诧异,转头望来,吴蒙蒙一时心领神会,配合地露出个凄然表情。   “能怎么办呢,我不过是个弱女子。”   何月明勉强压下上翘的唇角,又见吴蒙蒙看向徐步青,大胆道,“徐大哥,要不你娶了我吧。”   徐步青眉头皱起,正要拒绝,吴蒙蒙又抢先道,“咱们可以假结婚,你就看在月明的份上帮我一个忙吧。”   提起何月明,徐步青冷硬的神情缓和了几分,但仍是不容置疑地否决了。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吴蒙蒙失望至极,恹恹地跟两人说了声再见,转身进了小公馆。何月明见她背影消失,心里盘算着怎么帮她跳出这个火坑,又想起家里还有只蛾子要处理,一时思绪繁杂,正准备打个黄包车先赶回去,这时徐步青朝她冷冷投来一眼。   “上车。”   何月明下意识婉拒,“不必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徐步青重复道,“上车。”   何月明见他神色坚决不容抗拒,只好准备上车,这时徐步青又说,“坐我旁边。”   何月明又只好坐在他旁边的副驾上。车子向前开了一段距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徐步青瞟了一眼小道士的侧脸,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小道士跟小月亮十分相像,仔细看明明区别又很大。   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又浮起了昨晚上那一幕,徐步青竟有些口干舌燥,目光不由自主顺着“他”优美的下颌向下滑去,宽宽松松的道士袍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徐步青眼眸暗沉下来。   车子空间本就狭小,现在更是无端多出一种压迫感,连丛山深都察觉出异样来。   “喂,你大哥不会是昨晚把脑子烧坏了吧?”   “你才把脑子烧坏了。”   何月明暗暗抵回去。眼看车子终于到了熟悉的巷口,她如逢大赦,赶紧说,“就是这里了,麻烦徐少将停下车。”   徐步青停下车,何月明伸手就要去开车门,这时徐步青突然倾身过来,一只手拉住了车门,眼眸锐利地将她锁tຊ定。   “岳道长,你到底是男是女?” 第四十五章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从侧面看,何月明几乎是被困在徐步青胸前,她的心脏噗通直跳,头皮也阵阵发麻,尴尬地挤出一个笑。   “我当然是男的了。”   徐步青神情不变,淡淡地说,“是吗,那你把衣服脱了,我检查一下。”   何月明脸色猛然大变,“不行!”   与此同时,丛山深的声音也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不准脱,要脱只能在我面前脱!”   听上去格外气愤似的。   何月明根本没空理这个讨厌鬼,她的脸涨得一片通红,露出十分羞恼的模样。   “徐少将,您这是在侮辱我!”   徐步青冷冷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他”,冷硬地说,“脱。”   何月明又惊又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丛山深心里却无端浮起一股怒意来,像是自己辛苦守着的骨头即将被人叼走一般,他恼怒地咒骂了一句,“老子杀了他!”   何月明一愣,紧接着便看见一根细细的藤丝朝着徐步青的喉咙处激射而去,她瞳孔剧烈收缩,大叫起来,“住手!”   何月明不顾一切伸手去抓那藤丝,然而根本已经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徐步青的头微微一侧,藤丝便擦着他的脸颊擦过去,立刻带出一抹鲜明的血痕。   “反应还挺快。”   丛山深冷嗤一声,数根藤丝同时射出,分别射向徐步青身上的要害。徐步青五识远较常人敏锐,眼睛里捕捉到细如头发的藤线,耳朵里听到几声轻微的破空声,心知不妙,高大的身体往后一仰,打开车门逃了出去。丛山深却不肯轻易罢休,藤丝向前追去,如跗骨之蛆,无比狠戾。   何月明看得心惊肉跳,慌慌张张大叫起来,“丛山深,我不准你动他!”   丛山深不满地吼回去,“老子想怎么做,你管不着!”   徐步青突然看向何月明,眼眸幽深,“他叫丛山深?”   何月明和丛山深齐齐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时情急,两人都用了真实的声音说话。   徐步青抓住机会,身形鬼魅般一闪,转瞬到了何月明身后,乌洞洞的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   “不要乱动,看是我的枪快,还是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快?”   徐步青高大魁梧的身体里散发出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竟逼得丛山深一滞,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当真动了手,这杀神也会不顾一切地开枪。枪口对准的是太阳穴,若何月明脑子被轰烂了,自己可救不回来。   他只得不甘心地停了手,心里盘算着别的办法。   何月明心跳如擂鼓,惊疑不定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体里面有东西?”   徐步青冰冷地翘起唇角,“直觉。”   接下来,他打算验证自己的想法,伸出另一只手,去解何月明道袍上的扣子。何月明感觉到他粗粝的大手滑过自己的肌肤,浑身过电般一颤,大叫起来。   “行行行,我是女的!”   徐步青动作一滞,紧紧盯着她。何月明竟从那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鹰眼里看到了几分期待与渴望。   大哥这是认出自己了吗?   何月明想要承认,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起那日从蜃珠里看到的羞于启齿的一幕,立刻没了勇气,随口胡扯道,“我其实是李道士的师妹!”   “三年前,我师兄被卷进何大小姐迷失心智一案后,神秘失踪,我正是奉师父之命来安和镇上调查他的下落。而丛山深,我身体里的这个东西,其实是师傅给我的护身傀。”   徐步青半信半疑,“这护身傀还会说话?”   何月明故作高深一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徐少将昨晚不是也见过了那瘦弱青年的手段吗?”   想到昨晚匪夷所思的一切,徐步青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既是来调查的,那你有查出什么吗?”   何月明警惕地看了一眼巷子周围,“这里不方便说话,要不进我屋里先?”   徐步青略一思忖,点点头,收了枪便跟何月明走。丛山深见来了机会,正要蠢蠢欲动,何月明发狠道,“丛山深,你不准动他!”   丛山深这是第二次听她用这么狠的语气说话,上一次还是在两人刚认识不久,她威胁要自爆脑袋时,顿时心里又气又委屈,“我还不是为了帮你。”   何月明坚决道,“大哥不会害我。”   丛山深恨恨地磨了磨牙。这杀神当然不会害她,都是男人嘛,那点心思谁不懂。要是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何月明都已经被自己这样那样了,已经算是他的女人,自然不容别的男人觊觎。哼,等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收拾徐步青!   他这边腹诽得起劲,那边何月明已经跟徐步青进了院子,翠芬跟素芬都不在,大约是出去买菜了。何月明径直进了自己卧室,关了房门,打开衣柜拿出里面的藤笼,不由一愣。   只见里面的蛾子已是奄奄一息状。   “这蛾子怎么了?”   何月明询问丛山深,丛山深正一肚子牢骚呢,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估计快气死了吧。”   因为徐步青已经知晓自己的存在,丛山深也懒得再隐藏自己的声音。何月明有些无语,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直接拖来椅子招呼徐步青坐下,然后将自己之前夜探何家大宅的事情一一道出,徐步青果然十分震惊,一双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看上去格外摄人。   “你是说,何伯已经被寄生?而何宅变成了培育僵傀的地方?”   何月明点点头,“我知道这十分难以相信,但千真万确,徐少帅若不信,今天晚上可以跟我去夜探何宅,看个究竟。”   徐步青不言语,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何月明知道他在思考,也不干扰,静静地等待着。很快,徐步青有了判断。   “今晚不行,时间我来定。”   说完,他站起,打开门走了出去,何月明以为他要离开,正打算送人出门,这时徐步青又站在院子里,顿住脚步,沉沉看向她。   “还有一件事,你去打盆水来,再拿上毛巾。”   何月明一愣,立刻猜到了他的打算,不动声色地打了水来。徐步青将毛巾浸了水,粗鲁地往她脸上擦去,擦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易容的痕迹。   何月明坦然笑道,“小道除了女扮男装外,样子并没变化,徐少将不必怀疑。”   徐步青静静盯着“他”,面色无怒无喜,看得何月明心里泛起了几分忐忑,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敷衍,这时院门被推开,翠芬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何月明和徐步青。   “徐少将?”   翠芬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叫出声。   两人对峙的沉默被打破,徐步青将湿毛巾丢回水里,又看了何月明一眼。   “到时我自会来找你的。”   说完,大步流星离去。   何月明目送他英挺背影消失,情不自禁松了口气,翠芬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快步走到何月明身边。   “岳大哥,徐少将怎么来了?”   “没什么。”   何月明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回房,翠芬却不死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他说会来找你是什么意思?”   何月明不悦地淡淡扫了翠芬一眼。   “你管得太多了。”   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自然没留意翠芬眼中闪过的那丝愤恨,不过就算看到,她也不会在意。何月明疲惫地坐在床边,揉着太阳穴,从昨天到今天,为了救吴蒙蒙,她神经一直绷得极紧,在先前的一战中,本就消耗了不少精力,刚才又要应付怀疑自己的大哥。现在终于松懈下来,一时之间,只觉得睡意汹涌而来,很快睡着了。   丛山深在她耳边小小喊了几声,见她没有回应,这才放心大胆地现出人形来。俊美的男人坐在床边,看着何月明的睡容,脸上浮现出嫌弃的神情。   “哼,差点就被人占了便宜去。”   他边说边泄愤地用拇指摁了一下她的嘴唇。啧,手感真好,柔柔润润。一时间,丛山深竟然又有点心猿意马,到底开过荤了,难免食髓知味。他手指慢慢摩挲着何月明的嘴唇,再顺着饱满的唇珠往下,划过优美的脖颈,来到胸前,挑开道袍,其下掩藏的雪白美景让他忍不住呼吸一滞。   “我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这个时候,丛山深还在很认真地想,但很快他就有了判断,“反正这身体迟早也是我的,提前享受下也没什么吧。”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弯下身去,将脸深埋于那一捧丰盈中,肆意采撷起来。   何月明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竟然又做了个春梦,这次的主角还是丛山深,然而不同于上次的凶猛掠夺,这次的丛山深游刃有余了不少,在她身上四处撩拨放火。何月明被他撩拨得十分难受,试图反抗,那男人便不厚道地在她耳边笑,咬着她的耳朵tຊ轻轻说。   “放松,你只是在做梦而已。”   何月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挣扎着想要醒来,丛山深察觉到她的意图,身体猛然往下一沉,开始大开大合。于是,何月明再度感觉自己变成了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她唯恐溺毙,只能紧紧抓住身上凶猛动作的男人,然而那男人却将她带入更强烈的风暴之中。 第四十六章   徐步青回到军营,冷静地复盘着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胸腔里仍是惊涛骇浪,难以平静。   他刀口舔血多年,经历的人和事不计其数,自然看得出小道士没有完全说实话,尤其是在自己给她洗脸时,她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但徐步青可以肯定,现在这样貌绝对不是她本来面目,想必是用什么法术掩了去。   联想到她给自己的熟悉感觉,徐步青不由浓眉拧起,攥紧了拳头。   真的会是你吗?小月亮。   倘若真的是你,为什么不敢跟我相认?难道你有什么苦衷?   想到这里,徐步青不由自主有些微微的战栗,拳头攥得更紧。他竟忍不住冲动,想要回去再看那小道士一眼。   窗外,夕阳渐渐沉进了地平线。   ******   夕阳的余晖终于被黑暗吞没。   在外面浪了一天的乌鸦懒洋洋回了自己的老巢,小院子里,素芬和翠芬正在收拾吃完的碗筷,素芬不时朝何月明的窗子里望去。   “岳大哥都进房一天了,怎么还不出来?”   素芬不动声色地问,眼眸底下闪着阴沉的光,翠芬没有留意到,随口说,“或许是太累来吧,我看他今天回来的样子很是疲惫。倒是姐你今天跑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不怪翠芬这么问,实在是素芬平时太过安分守己,每天除了出门买个菜,其他时间都是呆在宅子里做各种家务,今天却竟然破天荒地过了晌午才回来。   素芬笑了笑,“没什么,路上有戏班子表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翠芬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了素芬一眼,以为姐姐又想起了昔日不堪回首的往事,安慰道,“都过去了,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再也不会过那种生活了。”   顿了顿,翠芬又趁热打铁,“姐,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素芬疑惑地嗯了一声,毕竟才刚接手这具身体,“她”的部分记忆还比较模糊,翠芬只当她不上心,解释道,“就是城西张老爷讨妾的事啊。我打听过了,张夫人病恹恹的,估计活不了多久,你嫁过去后加把劲,说不定还能扶正。”   素芬不悦地摇摇头,“别再提这个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哎呀,姐,我知道你中意岳大哥,可岳大哥他就是个石头,你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翠芬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素芬眼中闪过一丝烦躁,端起饭盘向厨房走去,目光无意掠过屋檐下栖息着的乌鸦,乌鸦也正盯着她看,一人一鸟目光对接,乌鸦竟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它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问题,但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等到素芬进了厨房,它还在歪着脑袋,紧紧盯着她的背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如此,便不想了。乌鸦琢磨着,用鸟喙慢条斯理地梳理起漆黑的羽毛。   夜渐深,闹市喧嚣的声音低下去,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渐渐进入梦乡,睡足了整整一下午的何月明总算醒来,刚一睁开眼变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痛。她恍了一下神,回忆起先前的那个春梦,顿时又羞又怒,大声呵斥道,“丛山深,丛山深!”   丛山深睡得跟死人一样,毫无反应。何月明越发气恼,不断地去戳右手腕上的纹身,气势十足凶狠。丛山深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抱怨道,“干嘛呢,我睡得正香!”   虽是抱怨,他心情似乎很不错,语调听起来带着股餍足的感觉。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是不是又进我的梦,神,神交了?”   何月明顿了一下才说完,丛山深从她手腕上冒了根小藤蔓出来,狭长的眼睛流露出不屑,“谁跟你神交了?我可没那么饥不择食。”   何月明气得小脸通红,“那你上次——”   “上次那不是为了救你吗?”   丛山深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慌,“幻化成人形可伤精力了,我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暂时都只能在你身上苟着,谁会闲得没事进你梦里呀?”   “再说了,我丛山深什么样的人啊,只要一个眼神,多得是美女往上送,至于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吗?我呸!我看是你自己上次食髓知味难以忘怀,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他说得理直气壮且义愤填膺,搞得何月明竟然真的生出冤枉了他的念头来,难道真是自己……咳咳。她拍了拍发红的脸,决定不再纠结这个,出门去打了个把冷水洗脸。   丛山深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一阵暗爽。   夏季的夜晚格外凉爽,天空一轮皎洁的圆月,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凌晨三点,何月明临时起了个念头,决定先去何府探探。说起来,上次“何老爷”被杀,那么大件事,何府竟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显然是幕后操纵者不希望消息外泄,或者有别的什么盘算。   何月明换了夜行衣,悄无声息出了门。在她走后不久,一扇门打开条缝,从里面露出了素芬阴沉的眼睛。   ……   巷子里,何月明刚走出没多远,突然感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她心头咯噔一跳,叫了声丛山深。   丛山深回应她,“嗯,我也感觉到了,交给我。”   细细的藤丝从手腕上延伸出来,正要借着夜色的掩护射向黑暗中的阴影,那阴影却先一步觉察到不妥,淡淡地开了口。   “别紧张,是我。”   这低沉的声音,是大哥!   何月明倏然转头,见徐步青从暗巷的藏身处走了出来,手头有细微的光点闪烁,原来是夹着一支烟。何月明一愣,正想说你怎么又抽烟了,突然想到什么,闭紧了嘴唇。然而徐步青却从她那一眼中敏锐地察觉了许多——   以前,小月亮是不准他吸烟的。   他心中微动,粗硬的手指夹着烟,慢慢吸了口,没说话。   何月明迟疑着问他,“徐少将,您怎么来了?”   徐步青没有回答,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她很可能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月亮,他就激动得难以入睡,索性开车过来,一直静静守在她住的宅子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谁知道没过多久,竟瞧见她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地溜出来了。   徐步青没来由有些想笑,他审视着何月明身上的夜行服,问,“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何月明也没打算瞒他,直截了当道,“我打算先去何府探探。”   徐步青默了一下,上前来,“走吧,一起去。”   两人各怀心思,默然无言走了一段距离,气氛有些尴尬,月色又这么好,夏夜的微风轻轻吹着,居然吹出了几分缱绻。丛山深气得要死,有一种领地被人觊觎的感觉,他索性从纹身上化出来,变成一个暗绿的藤手镯,箍在何月明的手腕上,借以宣示主权,同时在何月明耳边不断叭叭徐步青有多讨人嫌,何月明叫了几次闭嘴都没用,倒是徐步青察觉到异常,出声问,“你身体里那东西又在说话?”   不待何月明回答,丛山深已经气势汹汹出了声,“怎么说话的呢,老子不是东西!”   话一出口他突然噎住,何月明也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笑,丛山深越发恼羞成怒,不满大吼,“老子有名字,丛山深。”   徐步青听着他嚣张的男人声音,心中十分不悦,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淡淡道,“丛山深,你的本体是什么?”   丛山深哼了一声,“你这种凡人不配知道。”   徐步青冷冷勾起唇角一笑,不再往下问。反而是何月明,往他的手上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别吸烟了,味道大,万一引起人注意就不妙了。”   徐步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把手中的烟头摁灭在墙上。不知怎的,何月明觉得他那一眼看得自己有些心慌,怀疑自己是不是露了行迹。好在何宅很快就到了,两人躲在暗处细细观察,门口的守卫比之先前森严许多。何月明倒是知道何宅后花园某处有个隐蔽的狗洞可以钻进去,只是以徐步青这高大魁梧远胜常人的身材,只怕就算硬挤进去,也会被卡住。她一时颇有些踌躇,迟疑道,“要不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等。”   “好哇。”   “不行。”   说好哇的是丛山深,说不行的自然是徐步青。徐步青皱起浓眉,盯着何月明,“我不进去,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何月明只好说,“那我再想想办法。”   “不必tຊ了。”   徐步青淡淡道,“我自己进去,待会在你说的地方会合。”   何月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见徐步青大步上前,拍响了何宅的大门。她赶紧身子一缩,躲进暗处,只见大门被打开,值夜人提着灯笼正要询问,一见是徐步青,顿时吓了一跳。   “徐少将,您怎么……这个时候?”   徐步青大踏步向里走去,“想来就来了,不用惊动义父,我自行歇息。”   因着徐步青在何宅有自己专门的房间,值夜人也没有多想,等他走进去后赶紧关了门。何月明也不再耽搁,偷偷摸摸溜到后花园狗洞处,钻了进去,一路小心地避开巡夜的护院,来到了上次被丢进去的枯井旁。   徐步青已在那里等着她。 第四十七章   “你过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   何月明谨慎地压低声音,朝着周围看了一眼。徐步青点点头,目光落在枯井上。   “你说的就是这里面?”   “嗯,稍等片刻。”   何月明叫出丛山深,用藤丝下去查探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主动翻身跳下,徐步青也紧随而来。两人身手俱是不错,脚步轻微地落在了井底。脚面突然传来呱的一声——本是神经紧绷的何月明不由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只青蛙而已。   奇怪的是,井底跟上次明显不同,地面长出了丛生的野草,摸着还有些湿湿润润。何月明凭借着记忆去找墙面上的那个洞,然而什么也没摸到,那个洞竟然离奇地消失了。   “不可能,上次明明在这里。”   何月明忍不住喃喃道,感觉到徐步青意味不明的视线,她越发紧张起来。丛山深倒是淡定得很,分散出数条细细的藤丝在井壁上钻来钻去,很快,他得意一笑,藤丝聚集在某处位置。   “找到了,就在这里,他们把洞封了起来。”   何月明这才松口气,伸手摸上藤丝所在的地方,丛山深被她轻柔的指尖掠过,竟微微战栗了一下,蜷缩起来。   该死,这是什么古怪的感觉。   丛山深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果然是隔了太久终于睡到女人后,有些上头了吗?但不得不说,被她触碰到的感觉好极了,自己好像还挺喜欢她柔滑的肌肤,可惜不能吃——但,换个吃法未尝不可。   想到另一种吃法,毫无廉耻心的丛山深忍不住猥琐地笑了起来。   何月明皱了皱眉,“你在鬼笑什么。”   丛山深噎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哼,不知好歹的女人,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他手上发力,无数密集的藤丝终于将堵住洞口的石头一点一点拉了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徐步青和何月明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警惕。   何月明之前来踩过点,知道是巡夜的护院经过,她立刻让丛山深停下动作,然后竖起食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徐步青目光微微一闪。他身材高大健硕,井中空间又狭窄,两人挨得比较近。先前忙着找洞口没留意,现在徐步青低头看着她柔顺的脑袋,鼻尖嗅着隐隐的轻微香气——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简直要撞破他的胸口,让他忍不住想要问出来。   倘若何月明现在抬头,必然会被徐步青眼中强烈的感情吓住。   好在脚步声只是经过,很快又向着远处去了。丛山深快速拉出大石,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透着隐约的火光。徐步青黑眸微沉,像是没想到这何宅竟然真的藏着这么一处隐秘的所在。他随着何月明钻了进去,穿过长长的狭窄通道,很快来到了一间开阔陈旧的监狱处。   “这就是先前关押我的地方。”   何月明解释道,脑海里快速思考着:监狱里面没有关着人,可上次听那群人的话语,显然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补充人进来作为妖蛾子的食粮,看来应该是经过上次自己的事情后,对方起了警惕,里面的人都被转移了,连看守都撤走了。   想到这里,她飞快向前奔去,徐步青见状也大步跟上。很快,何月明赶到了上次的矮桃花林。只见林子里的桃树上都挂满了水蜜桃,个头大,红彤彤的,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甜味儿,让人忍不住分泌出唾沫来。可是一想到这些水蜜桃是用尸体滋养出来的,何月明便没了胃口,丛山深倒是饶有兴致。   “闻着真香,整两个来吃吃呗。”   何月明阻止了他,“小心行事,万一惊动了这群桃树就不妙了。”   上次桃树疯狂吸食死尸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何月明可不想节外生枝,丛山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十分不以为然。   “放心吧,这妖桃树只对血腥味有反应,你这次身上又没受伤,怕什么。”   由于徐步青已经知道了丛山深的存在,丛山深也就没什么顾忌,想到什么都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倒是徐步青闻言抬起眉毛,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何月明。   “你上次受伤了?”   何月明摇摇头,“没有,沾了别人的血而已。那咱们快过去吧,我记得听到他们说这里面还有个培养室。”   两人便迈步走进桃花林中,那桃花像是察觉到有人来了,簌簌地抖动了一下。何月明如临大敌,警惕地盯着它们,脚步放得轻之又轻,但果然正如丛山深所说,桃花林对两人的入侵并没有过多反应。它们自顾自地散发出浓郁的水蜜桃香气,铺天盖地,让人不自觉口渴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摘下桃子大快朵颐。   丛山深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下徐步青,“这么好吃的桃子,你不想吃一口吗?”   他此时已经从何月明手腕上探出头来,落在徐步青眼里便是一根藤蔓的模样,徐步青淡淡扫了他一眼。   “没兴趣。”   不止是何月明先前描述过的缘故,徐步青在生死场上摸滚打爬多年,他心知肚明,这种越艳丽,越吸引人的东西,往往里面越丑陋,越危险。   丛山深见他不上当,无趣地嘁了一声。倘若徐步青刚才真的忍不住诱惑,吃下桃子,这桃子便会在他肚子里吸收营养,将他化为一摊血水,到最后,吃桃子的人反而变成了桃树的猎物。   桃树林并不大,很快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有一个洞,大概可容两人并肩而入,里面的地道黑黢黢的,完全没有一丝光,阵阵难以描述的腐臭气味从里面传出,虽然很淡,被桃子香味压住,但依然让人难以忽略。   丛山深呕了两声,十分嫌弃,“要进去吗?”   何月明点点头,这个地道所通往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上次“三姨太”提到的培养室。她眼前蓦然浮现起上次见过的那个小兵的脸,是叫张世杰吧。“三姨太”说他转化得很好,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走,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何月明正要朝黑黢黢的地道里走去,徐步青抢先挡在了她面前,平静地说,“你跟在我后面。”   说着,他走进了地道,拿出打火机点亮。何月明跟在他身后,看着徐步青高大宽厚的背影,微微抿唇一笑。   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会保护别人呢。   丛山深却十分不满,轻声嗤了句,“显眼包。”   微弱的火光跳跃着,显得黑暗的前方更为深不可测。丛山深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被人暗中监视着一般,他四下望去,却又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这时何月明不小心绊了一下,向前摔去,徐步青背后像是有眼睛般,飞快转过身来——   何月明扑在徐步青胸前,整个姿势像是被他搂在怀中。她赶紧直起身,说了句谢谢。徐步青压住胸中的渴望,微一点头,便继续向前走去。这一幕发生和结束得都很快,两个人都没有多的话,只有丛山深格外不满,狠狠盯着徐步青的后背,一时之间也就忽略了那股被监视的感觉。   终于走出地道,徐步青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墙上挂着熄灭的油灯,便拿着打火机点燃。火光亮起,慢慢照亮了他们面前的环境——   一丛一丛的,类似蜘蛛网一样的东西凌乱地到处覆盖着,头顶上,墙壁上,还有地面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灰色丝线。在丝线的最深处,有几个类似茧子一样的东西,恶心的腐臭味便是从那里面传来。何月明和徐步青谨慎地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那茧子,发现里面似乎有东西。何月明当即抽出身上的匕首,利落地割开茧子。   啪,一只腐烂的手臂掉了下来。   何月明手下不停,继续割开茧子,露出了里面人的脸,虽然已经腐烂,但依稀辨认得出本来面目。何月明不由眉毛一抬。   徐步青见状问,“这人你认识?”   何月明点点头,“据说是转化成功了的,tຊ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数了数茧子,一共有三个,但上次“三姨太”分明说转化成了九个,那还有六个人呢?何月明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割开另外两个茧子,确认了张世杰并不在其中。   “看来,转化也是一道坎啊。”   丛山深慢悠悠地说,“转化了未必能成功结茧的人,想必就是咱们先前见过的僵傀。”   “成功结茧却没能破开茧子的人,便会死在这里面。   “而破开茧子的人……”   “破开茧子的人怎么了?”   何月明急切地追问道。   “十之八九是进化了。啧啧,这个筛选过程真是九死一生,也不知道最后被筛选出来的人会进化成什么玩意儿——”   说到这里,丛山深突然留意到灰网后的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便延长他的藤蔓身体凑过去一看,顿时大为意外,招呼何月明。   “咦,你快看这里。”   何月明与徐步青快步走过去,徐步青大手拂开乱七八糟的丝网,两人这才发现墙上画着壁画,大约有了些年头,壁画的颜色不再鲜艳,上面画着一群小人匍匐地下跪拜,而他们跪拜的前方,是一个十分巨大的人,脚踏着地,头挨着天。   “哟呵,巨人族,有点意思。”   丛山深轻飘飘地笑,徐步青转头看向“他”,或者说,看向何月明手腕上的这根藤蔓。   “你知道这是什么?”   丛山深傲然道,“当然。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徐步青冷冷地转过脸,不再跟他说话。两人心里都同时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个家伙,真讨厌。 第四十八章   何月明反复思考着丛山深的话。九死一生的筛选过程,被改造的人类,壁画上的巨人族——   她脑海里像是有闪电猛地闪过——   “难道,这些人会被改造成巨人吗,可是怎么可能呢?”   何月明脱口说出自己的猜测,丛山深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经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缠绕到雪白的脖颈边,在她耳边轻佻地吹了口气,成功吹出了何月明一声的鸡皮疙瘩,他低低一笑。   “怎么不可能?你们人类中的很多人,本来就是巨人的子孙啊。”   这句话一说,不仅何月明,连徐步青的目光都锐利地扫了过来。他身高足有一米九,单是不说话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看上去倒真像是巨人的后代。   “这么看着我干嘛,就算你长得高,在巨人面前也不过是个小蚂蚁而已。”   丛山深鄙夷道。   何月明着急地追问,“你别话说一半啊,什么叫人类中有巨人的子孙?难道真的有巨人存在?”   “当然有啦。”   丛山深随口说道,“蚩尤就是个巨人,夸父也是个巨人,不过比起他们的祖先龙伯国人来说,还是矮了不少。”   蚩尤、夸父,这两个名字何月明倒是在神话传说里看过,只是没想到会真的存在。不过仔细想一想,丛山深这种难以用科学来解释的魔物都能出现在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徐步青半信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矮了不少,你见过龙伯国人?龙伯国人又是什么?”   丛山深只在何月明面前有耐心,对待其他人都是爱答不理,轻蔑地哼了一声。突然之间,之前那股被监视的感觉又来了,他立刻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洞穴里静悄悄的,油灯在慢慢燃烧着,灯芯越来越短,眼看就快燃到了尽头。   何月明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皱了皱眉,“这里找不到别的线索,耽误下去也不是事儿,再说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先离开这里,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徐步青点点头,两人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此处。临走前,何月明又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壁画,下意识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女人。   那个神秘女人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强大的组织,他们在酝酿着一个可怕的阴谋。何月明虽然不知道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它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暗漩涡,已经将整个何宅的人都卷了进去。如果不阻止它,这个漩涡会越变越大,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根本难以预料。   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当何月明和徐步青离开后,洞穴深处的一道暗门打开,红主与三姨太走了出来,三姨太疑惑地问,“红主,您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自从从一号嘴里得知岳明的事情后,他们知道小道士一定会再来,因此特地设下陷阱,就等他自投罗网,谁知刚才红主竟然临时改了主意,按兵不动,三姨太十分不解。   红主沉着脸,“没想到徐步青竟然会跟她一起来。”   三姨太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如今外面的世道炮火震天,硝烟弥漫,有徐步青在此镇守,安和镇坚不可摧,也方便了他们私底下计划的进行。若是徐步青出了事,这个地方变成战场,事情就麻烦了。她自认猜到了红主的心思,建议道,“要不私下找机会动手?”   红主摇摇头,露出思忖的表情。   “还有道士手上的那根藤蔓,实在有些古怪。”   那根藤蔓会说话,而且懂的东西还不少,竟然看出了壁画的来历,想必也不是等闲之物。他跟这道士是什么关系,他们对自己这方的计划又了解多少?还有徐步青,到底怎么搅合到这里面来的。红主熟知这男人冷心冷情,对其他的事情不感兴趣,唯一能够牵动他心弦的就是那个早已死掉的何月明。难道他是查到什么了吗?   想到这里,红主的脸色越发阴沉,冷冷开口道,“告诉一号,让他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潜伏在这个岳明的身边,看看他都有些什么举动,跟哪些人来往。”   三姨太恭敬地应了声是。   ******   何月明与徐步青返回混沌街时,天边已经开始发白,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早起的店家打开门做生意。先前两人一路快行,没有说话,眼看快到了家门口,何月明才放慢步伐,看向徐步青,神情严肃。   “这下你该相信我说的了吧,何宅里的人都有问题,我师兄说不定早就被她们害了,还有何家大小姐……”   她欲言又止。虽然一开始,她想过告诉徐步青真相,可当时没有说出口,随着时间推移,她便越发说不出口了。再说了,反正报了仇以后她就会真的死掉,又何必说出来,徒然惹得大哥难过呢。   徐步青眼眸幽深地盯着她,像是在等着她说完这句话。   何月明被他盯得有些心虚,硬着头皮说,“你有没有想过,何家大小姐说不定也早已不在人世。”   徐步青摇摇头,“不,小月亮没有死。”   何月明心里一跳,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徐步青声音沉沉:“我就是知道。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眸锁住面前的小道士,果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徐步青的心脏猛然激跳起来,先前在地下洞穴里面临那么惊悚的一幕时,他都能够淡然处之,然而这个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一步,想要大声问她。   你就是我的小月亮对不对?   他几乎已经能够完全肯定自己的这个猜测,心潮惊涛骇浪般起伏,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小月亮既然不肯说,一定有她的缘故,何况她身上如今还有个邪门的藤蔓,也不知对她的身体有没有伤害,还是等自己先查探一番再说吧。   徐步青忍下胸膛里的感情,沉声对何月明说,“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何宅那边的情况我已知晓,会派人盯着,一有情况就来通知你。”   何月明熟知他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少有失败,心里顿时也安稳了不少,对着徐步青笑了笑。   “好,你自己也注意安全,我等你消息。”   徐步青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何月明目送他背影渐远,也打开门进了屋。却不知徐步青这个时候转过了身,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走开。   何月明刚进入院子,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响动,想必是素芬在开始准备早饭了。她不想被撞见,便迅速回了屋,就着身上的夜行衣倒在床上休息。说是休息,脑海里却一直回忆着先前地下洞穴所见的一幕:布满蜘蛛网一般的房间,墙上古怪的壁画,传说中的巨人族,丛山深口中的龙伯国人……   龙伯国人?   何月明突然想起,之前她为了假装道士,买了一大堆古书装潢门面,闲来无事时翻过几页,其中一本上好像就提到过龙伯国。她立刻起身,去书架上翻找那堆古书。   丛山深懒洋洋问,“你干嘛呢,熬了一晚上夜,不补补瞌睡?”   “你自己睡吧。”   何月明回了他一句,继续翻查古书,丛山深虽然十分犯困,但出于好奇的心理tຊ,也在旁边守着,看看何月明到底搞什么。好在书不多,何月明没翻一会儿就找到了这本书,书名叫《列子.汤问》,书中记载着这么一段:   “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千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鼇,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於是岱舆员峤二山流於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一堆文言文看得何月明昏头涨脑,幸好后面有白话文翻译,大概意思就是,龙伯国有巨人,钓走了背负仙山的六只大龟,还将大龟杀了用龟甲来占卜,导致岱舆员峤两座仙山沉入大海,许多仙人因此丧生。当时的天帝大怒。发动大军打败了龙伯国,并对龙伯国人进行了改造,让他们一代代越变越矮小,到伏羲神农氏的时代时,龙伯国人就只有三十米高了。   “哟,人类还有些能耐嘛,这么上古的事情都能记下来。”   丛山深来了兴趣,“难怪老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见过巨人,原来是被基因改造了。”   何月明有点懵,“基因改造是什么东西?”   丛山深解释道,“基因嘛,是一种遗传物资。你长得像谁,长得有多高都是由它决定的。基因改造就是把你的基因给修改了,就好比在你身体下了毒,让你变丑变矮。”   “这巨人被改造后,一代比一代更矮,估计现在早就跟人类通婚,没有纯正的血脉,算是灭族了。哈哈,活该,恶有恶报!”   他幸灾乐祸地说,何月明不由好奇道,“你很讨厌巨人族,他们得罪过你?”   “没错。”   丛山深语气里透露出怨毒之意,“巨人族,是最无耻最卑劣的种族。” 第四十九章   丛山深向来都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何月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直白地流露出憎恶,一时十分诧异,正想仔细问问,这时门被敲了敲,翠芬的声音响起。   “岳大哥,醒了吗,该吃早饭啦。”   何月明应了一声,正好有些饥肠辘辘,丛山深也收起憎恨神情,嚷着肚饿,于是便出了卧室,来到小院子里,打了盆水洗漱。素芬正从厨房里端出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来,看见何月明时温温婉婉地一笑,何月明正想回以笑容,这时丛山深却诧异地咦了一声。   “好臭。”   何月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询问他,“什么好臭?”   丛山深回答,“这素芬身上好臭,就是那个假货何老爷身上的味道。”   何月明心中大惊,飞快地看了素芬一眼,素芬正在往饭桌上摆筷子,神态动作跟往常一模一样,从外表看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何月明不敢置信,又问丛山深,“你确定?”   丛山深哼了一声,“不信我就算了。”   何月明一时心乱如麻,并非不相信丛山深,只是不太愿意去相信。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回了趟自己房间,将门窗都闭紧后,立刻翻出藏在衣柜深处的蛾子,那蛾子仍是奄奄一息状。不消她说,丛山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伸出细细的藤丝眨眼间便戳进那蛾子体内。   “怎么样?”   何月明问他。   “味道果然不一样,这就是只普通的飞蛾。”   丛山深啐了一口,“味道忒难吃了。”   何月明没听到他后面这句抱怨,心里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素芬竟然也已经被替换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仔细一想,应该就是前两天跟在吴蒙蒙身边时才发生的事。   可恶,是自己大意了!   何月明又惊又怒,质问丛山深,“你不是说有你的藤笼在,那妖物绝对逃不出来吗?”   丛山深也十分纳闷,“对啊,不应该啊。”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那天何月明担心吴蒙蒙,走得急,忘了锁门。素芬又自己擅自进了何月明的屋,手指又探进了笼子里,才被那妖物寻得了可趁之机,合该是有这一劫。然而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如果说,素芬前两日就已经被替代的话,那昨晚上我们夜探何宅……”   想到这里,丛山深悚然一惊——难怪昨晚他总觉得有若隐若无的视线,当时还只当是自己多疑,现在想来对方恐怕早已盯上了他们,只是为什么当时没有动手呢?   何月明也跟他想到了一块去,蹙起两道好看的眉毛,“对方可能以为我们背后还有人,想放长线钓大鱼,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将计就计呗。”   丛山深出主意道,“对方肯定不知道他们的眼线已经暴露了,我们正好顺着这个假素芬顺藤摸瓜,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你的那个仇人了。”   何月明没有说话,眸光微沉。她很快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走了出去。   翠芬和素芬已在院子里等了半天,见她出来立刻招呼吃饭。素芬笑盈盈道,“岳大哥,快来吃饭吧,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糖糍粑。”   何月明盯着她熟悉的笑容,心头狂跳,嗯了一声坐下来,端起饭碗,在脑海里问丛山深。   “这饭没问题?”   丛山深早就自顾自吃上了,“能有啥问题,味道跟以前一样。”   看来,这妖物占了人体后,不但能接管人的记忆,还能接管人的手艺。   何月明正想着,素芬突然开口,以闲聊的语气问,“吴小姐没事了吧?”   自何月明从山里面回来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面碰上,何月明点点头,露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的劫已经解了。你们呢,这两天我不在,家里没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事啊。”   翠芬笑着接过话头。何月明已经从丛山深口中得知,翠芬并没有被替换,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吧。   早餐吃完,素芬便出门去买菜了,翠芬收拾着碗筷,见何月明没有要出门摆摊的迹象,便随口一问,“岳大哥,今天不出摊啊?”   何月明点点头,拿出一封信件来,这是她先前在房间里临时写的。   “麻烦你现在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徐步青将军,你知道军令部在哪里吧?”   “知道知道!”   翠芬忙不迭地应道,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双手飞快接过信件。徐步青将军,那可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大男人,能有机会见到真是再好不过了。   何月明见翠芬神态,便知道这妮子又动了心思,但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先将翠芬送走,免得哪一天,翠芬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   目送翠芬的背影欢快地消失后,何月明才沉沉吐出一口气,心里面觉得有些堵。其实平时她并没有很在意素芬,在她看来,素芬懦弱,胆怯,受到欺负从来不敢抗争,实在是有些让人看不起,完全比不上她的妹妹讨喜;但这个懦弱的女人同时也温柔,善良,死心塌地,整日在厨房和菜市场两点一线,忙忙碌碌,她做的菜很好吃,笑容也很温暖,应该算得上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吧。   这样一个女人,却被无声无息吞噬了,替换了,就跟她的父亲一样。   丛山深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嗤笑一声,“有什么好自责的,她在之前那个班主手里才是生不如死呢,你好歹也算是给过她一段平静的生活了。”   “行了,别想那么多,还是考虑下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吧,我刚才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延伸出藤蔓,亲热地搭在她的脖子上,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   素芬买了菜回来时,见到何月明背着个背篓正准备出门,她愣了一下,开口便问,“岳大哥,又要出门采药啊?”   何月明点点头,“我明天回来。”   “那午饭?”   “不必了,我带了干粮,中午便你们自己吃饭吧。”   说着,何月明便急匆匆出了门,素芬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露出阴沉,放下手中的菜后悄悄跟了上去。何月明走得极快,此时又是大白天,街上人来人往,她很快消失在人群中。素芬有些着急,加快了脚步,左右张望着,脸上掠过一丝焦急。   街对面的蜜饯铺前,何月明正掏钱买包子,同时在脑海里无奈地念叨着丛山深。   “咱们又不是去野炊,买这么多吃的干嘛?”   “走路太累了,边吃边补充体力呗。”   “是我走,又不是你走。”   “我心疼你呗。”   何月明翻了个白眼,对他的厚脸皮早已习以为常,认命地称了一大包蜜饯,然后继续向前走去。这时素芬也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她,赶紧远远地跟着,经过差点跟丢人这个小插曲,她越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松懈,一时跟得紧了,对方又似有所察觉,转头望来,素芬吓了一跳,立马钻进旁边的店里,眼角余光觑着外面,见那小道士张望了一番,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素芬立刻出了店,tຊ继续跟踪。   到了城门处,何月明随便找了一家店,吃了顿午饭,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径直朝着野外驶去。素芬心中咯噔一跳,心想自己果然没跟错,说什么上山采药,只怕是去见幕后主使,她也赶紧打了辆出租车。   “跟上前面那辆车,不要跟得太紧,免得被发现。”   司机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素芬,见她一身朴素装扮,好心提醒道,“车费可不便宜。”   素芬阴沉着脸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他,“你只管开便是。”   司机见那银票价值不菲,眉开眼笑,“好好好。”   司机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前面的车子在郊外开了一段路后,停在了某处荒山脚下,何月明下了车直接上山。素芬看得清楚,赶紧也跟着下车,同时伸手在司机后脑勺上某处轻轻一按,司机立刻昏死过去。   素芬跟着何月明上了山,发现她进了山里面一座破落的宅子,眸光闪动,想必这破道士背后的主谋就在这里面。她本想翻墙而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可一抬头却发现围墙上爬着密密麻麻的藤蔓,看似静止,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它们在慢慢蠕动。素芬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了破道士手上那根吸食了自己汁液的诡异生物,她如临大敌,迅速后退了一段距离,紧张地观察着这座宅子,斟酌再三,终究是不敢一个人犯险,便小心翼翼转身离去。   等她离开后,何月明才走了出来,丛山深蔓延出绿色的藤蔓,攀在她的肩头,笑道,“想必是回去向主子报信了,我的主意不错吧?”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探出细细的藤丝,极快地跟在素芬身后,何月明从容不迫地追了上去,目光锐利,就像一个猎手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这处山间宅子是上次吴蒙蒙被掠来的地方,打从宅子主人死后,这地方无人打理,越发鬼气森森,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有点饿了,快喂我一个蜜饯。”   何月明一心跟着前面的素芬,随手便掏了颗蜜饯往他嘴里塞去。蜜饯鲜红可爱,衬得她手指纤细玲珑,丛山深突然心头有点痒,就着她的手指一口含住。   何月明被手指尖潮湿温热的触感吓了一跳,飞快缩回手,用力瞪了他一眼。   “你属狗啊,还咬人!” 第五十章   丛山深笑吟吟不争辩,吞下蜜饯后又张大嘴,“还要吃。”   何月明索性把一整袋蜜饯挂在这颗得意洋洋的藤蔓上,丛山深有些不满,“啧,一点都不懂打情骂俏。”   何月明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来,谁跟他打情骂俏了!再说了,谁会跟一株植物打情骂俏啊。虽然他化成原形的样子是前所未见的俊美,身材也很……她脑海里不期然掠过先前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记忆,顿时脸涨得通红,含糊吐出两个字。   “闭嘴。”   丛山深囫囵嚼着嘴里的蜜饯,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对她太好了,才导致这女人对自己越来越没礼貌。要不待会进了城,现场给她表演个吃人看看,起起威慑作用?   何月明追着素芬到了山下,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何月明见她唤醒那司机,说了几句后,车子掉头呼啸而去。何月明此时虽没有车,但并不在意。拜丛山深所赐,脚力极好,又有这货的藤丝引路,根本不担心跟丢对方。大概两个小时后,正如何月明所料,车子进了城,径直停在了何府门口。   素芬下了车,对那司机说,“跟我进去领银票吧。”   司机只觉得今天一天都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接个大生意,又莫名其妙被打晕,但眼前这姑娘看着眉眼楚楚,着实不像坏人。都说大户人家阴私多,估计是去处理什么见不得的事吧。   想到这里,他看着夜色下笼罩的何宅,生出些许畏惧,但一想到素芬口中说的银票数额,又格外动心。走这么一趟,赚的钱足够他花上大半年了,便没想太多,兴奋地跟着素芬进了何宅,浑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杀身之祸。   何月明先前已经脱下外套,里面穿着的是夜行服,趁着夜色潜了进去。还好今晚乌云密布,没有月亮,宅子里也没怎么亮灯,她矮下身子,踩着屋顶上的瓦飞快前行,就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   素芬匆匆进了何老爷的书房,不多时,底下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   “你可都看清楚了?”   何月明听到那声音,忍不住浑身一颤!这个声音即便是她化成灰也能认得!她忍下心中激动,悄悄将瓦掀开一条缝,从缝中望去——   软榻上躺着的正是那个害死她爸的神秘女人。三年过去,她的容貌越发美艳,阴寒之气也越发深重。没想到她终于出现了!   丛山深察觉到何月明呼吸变得粗重,闲闲提醒道,“如果你不想现在被发现的话,就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何月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平静下来。   红主正听着素芬详细汇报着今天跟踪小道士的经过,问她,“他进了西边荒山中的宅子?当时你没有混进去看?”   素芬摇摇头,“对方防守实在严密,属下实在找不到机会进去,只好先回来报到。”   红主点点头,半晌不发一言。   素芬唯恐红主怪罪,急切道,“红主,可要属下带了人,去把他们一网打尽?”   “你怎知是一网打尽?”   红主阴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何月明趴在屋檐上,压抑着胸口里岩浆般沸腾的恨意,问丛山深,“倘若此时出手,你有几分胜算?”   丛山深早已估量过这女人的实力,如实答,“不好说,只有打起来才知道。怎么样,要现在动手吗?”   何月明还在迟疑,这时红主突然开口道,“暂时先不要动手。”   何月明不由一个激灵,以为被发现,心跳都停滞了一下,又听见红主接着往下说,“这一轮的改造三天后就要开始,不要多生枝节。你先派人去将西山宅子处盯着,对方有什么动作,即刻前来报到。”   “目前最重要的是改造,二号,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不容有失。”   素芬与三姨太都恭敬地答了声是。   “行了,退下吧。”   等到其他人都走出屋去,红主吁了口气,身子向后仰倒在沙发上,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向屋顶,幸好何月明眼疾手快,及时将瓦合上,不然绝对会暴露。   丛山深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先回去,从长计议。”   ******   趁着夜色,何月明又悄悄地溜回了自家院子,一进门便被吓了一跳,本来应该空荡荡的院子里,竟然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徐步青。   何月明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徐步青看着她清秀的小脸,想到今日中午翠芬送来的信件上,写着让他帮忙给翠芬暂时找个活计,让她暂时不要回宅子里,便猜到肯定有事。他把翠芬交给副官后,便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谁知一整天都没见到何月明的人影,何宅那边派出去的盯梢也没有见过她出现。徐步青的一颗心顿时无比惶然,像是架在火上烤,滋味难受极了。   “你去哪里了?”   他神色严厉地斥责道。   何月明被徐步青的火气吓了一跳,这事情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徐步青,于是便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讲的过程中,徐步青紧紧盯着她的脸,让她简直疑心自己脸上是否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徐步青也很快反应过来,垂下了眼眸。天知道在她回来之前自己有多难熬,他差点就打算直接去闯何宅了。   没事就好。   徐步青重新抬起头来,抓住她叙述中的关键点,“三天后的改造?”   何月明点点头,“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行,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派人盯紧一点。忙了这么久,估计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徐步青站起身,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打算,径直问,“客房在哪里?”   何月明吓了一跳,“您不回司令部?”   徐步青淡淡道,“过来的路上车子没油了,我暂时在你这里休息一晚。”   这倒是大实话,他收到信后便心急如焚赶了过来,根本没留意到车子的燃料已经所剩无几。   何月明便带他进了客房,好在素芬,之前的那个真素芬一向打理得挺好,几乎不费事就翻出了被褥等物。她弯下腰去铺好被褥,站起身后退一步时却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何月明吓了一跳,才发现徐步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背后,眼眸里竟然有几丝……温柔?   何月明疑心自己看错,客气道,“好了,徐少将您早点休息。”   她飞快地退出客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开始洗漱。   打从徐步青出现的那一刻,丛山深就感觉格外不得劲,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徐步青在何月明tຊ面前,侵略感突然变强了不少。这杀神不是常人,指不定已经看出了端倪。   想到这里,丛山深心里十分不爽,不由嘀咕了一句,“麻烦。”   何月明此时也是满腹心事,想着红主所说的试祭,以为丛山深跟自己思考的是同一件事儿,下意识问道,“你竟然也会觉得麻烦?”   丛山深一见她神情,便知道她想岔了,正打算点醒她,突然想起蜃珠里那让人脸红耳赤的一幕。要说起来,这徐步青长得也算不赖,身材也好,跟何月明还有打小的情意在。万一这层窗户纸被捅穿了,两人这样那样……   不行,绝对不行!   都到了自己嘴里的美食,哪能让别人叼走!   丛山深脑海里数个念头闪过,突然想到什么,心中暗喜,语气却故意无比严肃。   “没错,这事比我想象得还要麻烦,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又牵扯上了巨人族,背后定然是个庞大的组织。你想跟这个组织为敌,搞不好尸骨无存!”   何月明有些好笑,“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就是个死人了,依托你才活着,所以尸骨无存又怎样——”   话没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看向手腕上蔓延出的藤蔓,“你是担心没了这具身体?”   丛山深冷哼一声,“总算你还不算太蠢,我这笔生意真是亏大了,你得加价。”   何月明一头雾水,“怎么加?”   丛山深笑了笑,藤蔓摇身一变,幻化出了他本来的面貌。何月明见他一次便不由自主惊叹一次,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当真是女娲造人时的偏心。一身风流好皮囊,眼眸含情带笑,恰似戏剧里的小生模样。英俊中偏又带上几分邪气,让人捉摸不定。   丛山深笑吟吟,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冰凉的手指在她柔润的唇瓣上摩挲,“你懂的。”   何月明脑子嗡的一下炸了,脸也涨得通红,十分不敢置信,“你该不会说的是……”   毕竟是个大姑娘家,后面的话她有些羞于启齿,丛山深倒是脸皮厚,施施然点头,“没错,这段时间你就多陪我睡几觉吧。”   “你不是说看不上我这样的货色吗?”   “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行,毕竟这几万年我都快素成和尚了。”   何月明真是有些心梗,实在不想理这狗东西,但不理又不行,自己确实有求于他。她忍辱负重出主意,“要不我帮你去醉花阴找几个花魁?”   丛山深皱了皱眉,“我是寄生在你身上的,不能单独离开,办事的时候怎么办,你在一旁看着?”   何月明想了想那画面,硬着头皮道,“我可以闭上眼……”   “不行!”   丛山深断然否决,“我这人很害羞的!”   何月明:……   跟这狗东西说话,她感觉自己随时会心梗挂掉。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了敲,徐步青的声音随后响起。   “岳道长,你屋里有别的人?” 第五十一章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月明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天灵盖,示意丛山深赶紧消失,丛山深笑吟吟地说,“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他偏不如她意,走过去就要开门,何月明赶紧拉住他,“别胡闹。”   丛山深斜斜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挑衅,然后手一挥,那门便吱嘎打开了。徐步青正站在门口,朝里看来,锐利的目光掠过何月明,落在丛山深身上,丛山深也不客气地回望。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何月明却感觉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徐步青率先打破沉默,走了进来。   “你就是丛山深?”   他音量不高,却带着极强的威慑力,那是在尸山血海打过滚的人才有的气势,但丛山深什么人啊,他从前造下的杀孽也不少,根本不带怕的,只勾唇一笑。   “叫你爷爷干嘛?”   他话一出,何月明脑袋上的血管都在突突跳,赶紧走过去,客气地看向徐步青。   “徐少将,这人有病,您别理他。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徐步青这才看向她,语气竟然十分不悦,“你不是说他只是护身傀吗?”   这护身傀怎么还变成了男人,大咧咧地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这个认知让徐步青心头十分不爽。何月明莫名一阵心虚,胡乱解释道,“它会化形而已,但维持不了多久。”   “谁说我维持不了多久?”   丛山深不满道,眼神微妙地扫过何月明,何月明头皮一炸,直觉这不要脸的东西会说出不好的事,赶紧喝止道,“丛山深,别胡闹,赶紧回来!”   与此同时,她在脑海里传递声音过去,“祖宗,求你了!”   丛山深也传音,“那你答应我刚才的条件,天天陪我睡觉。”   何月明脸色越发难看,丛山深见状哼了一声,傲慢且嘚瑟地看向徐步青,“我能维持的时间可久了,我们天天在一起吃饭、洗澡,还有……”   “丛山深!”   何月明大惊失色,脑海里飞快恳求道,“行行行,我答应你。”   丛山深咧牙一笑,样子看上去颇为无赖,慢吞吞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睡觉。”   完蛋了,何月明羞愤欲死,根本不敢去看徐步青的表情,这时却见丛山深嗖的一缩,化为藤蔓收回何月明手腕上,最后变成个纹身的样子,然后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我要睡了,都别吵了。”   原来他说的睡觉真的只是睡觉而已。何月明劫后余生,松口气,转向徐步青,“徐少将,您深夜前来,到底有何事?”   徐步青抬眸看她,语气沉沉,“他欺负你?”   何月明扶额苦笑,“丛山深只是小孩心性,比较顽劣而已。若是没别的事,徐少将还请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摆明了不想多说,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徐步青如骨鲠在喉,很想问她这消失不见的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宁愿与这种怪物为伍,都不向自己求助——   是因为受制于那怪物吗?   为今之计,只有隐忍,探出那怪物的底细先。   徐步青语气平和地说了个好,转身回了房间。沉默良久,一拳重重砸在墙上。   ******   何月明合上房门后,也无声坐回床上。气氛有些尴尬,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丛山深说话,索性倒头就睡,然而丛山深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他再度悄悄幻化出人形,躺在何月明的身后,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以挑逗的语气说,“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何月明的鸡皮疙瘩都被他吹出来了,她一翻身坐起来,不满地瞪着这个家伙,丛山深也支起上身,笑吟吟地看回去。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何月明无奈道,“你这是乘人之危。”   丛山深嘻嘻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他轻佻地伸出手,手指摩挲着何月明秀丽的眉眼,漫不经心地说,“那女人一看就很厉害,背后的组织肯定更加强大,搞不好我都得搭进去。”   “我这么舍生忘死地帮你,你总得让我爽一把吧?”   很难相信这种粗俗的话语是从面前这个俊美无铸的男人嘴里说出,何月明此时却也顾不了那么多,疑惑问,“你不是自称很厉害吗?难道不是他们的对手?”   丛山深的大拇指停在她嫣红的唇上,又往唇里面探了探,装模作样叹口气,“我现在元气大伤,尚未恢复,现在只有以前两成的战斗力,你又不肯让我多吃人。”   “不过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迅速提高我的力量。”   他漆黑的眼眸闪动着狡黠的光,何月明一瞧他的样子就知没憋好屁,不打算追问,谁知丛山深却自顾自地凑到她面前。   “那就是阴阳交合,双修之道也。”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对你也大有好处哦。”   何月明真是被他气笑了,“丛山深,我真是好奇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前?当然是个风流浪子啦,大把女人哭着闹着想要爬上我的床,哪像你这么不知好歹,不懂欣赏。”   丛山深的手指顺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下滑,然后落到锁骨上,目光也开始变得幽暗莫测。他的抚摸像是有魔力,何月明感觉从尾椎骨上激起一阵酥麻,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些轻微的颤,“这些女人里面也包括巨人族吗?”   听到巨人族三个字,丛山深原本愉悦翘起的嘴角立刻垂了下来,不悦道,“不要提那些晦气的玩意儿!”   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他对巨人族心结极深,立刻接着追问,“你跟他们到底有什么仇,莫非是他们害得你如今这样?既然红主信奉的是巨人族,那你更应该——”   眼前阴影蓦然加深,丛山深蓦然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丛山深其实不喜欢亲吻,以往的岁月里,他向来直接而粗暴,刚才只是瞧着她呱噪的小嘴嫌烦才想都不想吻了上去,谁知滋味竟是意外的甜美。他先是轻轻地辗转,tຊ吮吸,继而忍不住心里莫名的想法,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何月明疼得蹙起眉,她唇瓣微张,双手用力将他推开,正想骂人,丛山深揽在她腰上的手猛然用力一收,何月明便身不由己被他拉了国过去,靠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被迫抬着头承受他再度汹涌而来的吻,这个吻比之先前的蜻蜓点水残暴多了,像一只出笼的猛兽在肆无忌惮地侵略她的领地,缠着她香甜粉嫩的舌,吻得她完全透不过气来。   好半天,丛山深才松开手。   何月明被他吻得晕晕乎乎,星眸迷离,红唇微肿,胸膛起伏不已。丛山深见她一副任君采撷的诱人模样,只觉得浑身都硬得发疼,俯身将她压在床榻之上,伸手就去剥她的裤子。何月明回过神,立刻抓住他那只作乱的手。   “不行。”   丛山深声音沙哑,“你答应了的。”   何月明低声道,“今天不行,大哥还在隔壁。”   “就让他听着呗。听得到,吃不到,馋死他。”   丛山深不以为然,何月明却脸红得快要流血,异常坚决地阻止了他。丛山深见她实在不肯配合,只好停下动作,却又不甘心,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哑着嗓子道,“那你帮帮我。”   接下来的一幕对于何月明来说简直是极大的心理考验。她来来回回了好多次,对方才终于哼了一声,热力蓬勃的身体压下来,一股浓浓的麝香味混合着藤蔓的潮湿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丛山深趴在她的颈子边,像个吃饱喝足的野兽,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真舒服。”   何月明已忙不迭地推开他,跳下床去打水洗手,落在丛山深的眼中,像是落荒而逃的小兽,可爱又可怜。等到何月明慢吞吞挪回床上,他长臂一伸,毫不客气地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何月明嫌弃道,“你不去洗个澡吗?”   丛山深舔了舔唇,“你陪我?”   何月明立刻装死。   丛山深勾起唇角,也不管何月明肢体上流露出的反对,揽着对方闭眼睡去。好半晌,何月明才偷偷睁开眼,小心翼翼退出他怀抱,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毫无疑问,丛山深是极俊美的。他的俊美中混合着一些邪气,一些混不吝,还有些孩子气,最能让女人心动。   其实仔细一想,何月明对他提出的条件并不是太抗拒。毕竟是从死门关上回来的人,何月明对一切看得极开。只要能帮她报仇,任何条件她都能答应,何况区区一具身体,反正这身体以后也是要送出去的。再退一步说,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贪恋人世间的一切东西,哪怕是男女情事,她也觉得充满了新鲜感。丛山深作为情人,无疑是极好的一个选择。   她目光落在丛山深英俊的脸上,丛山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闭着眼睛笑道,“别这样看着我,否则我会忍不住的。”   何月明吓得赶紧转过身,老老实实睡觉了。 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何月明刚睡醒,就听到院子里面一阵响动。她支起身,推开窗子朝外望了一眼。只见徐步青只穿着内杉,在院子里打拳。一套拳法打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看得何月明不由回忆起了从前——   那时候年纪小,大哥尚住在她们家,爸爸请了师傅教导大哥拳脚功夫,大哥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勤学不辍。何月明那时正迷恋上七侠五义的话本子,立志当侠女,又见大哥打起拳法来格外好看,便日日缠着师傅要跟他学功夫。师傅自然是不允的,何月明便转而去磨大哥。大哥被她磨得没奈何,只好教她。一开始何月明还学得有模有样,可后来发现实在太辛苦了,日日都要早起,还不能立竿见影马上变成侠女,便生了惫懒之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起初大哥还会好笑地催促她,可后天有一天,何月明扎着马步,不知怎么裤子上红了一片,在旁边等待的许世宁看见,惊呼起来,何月明也吓得不得了,以为自己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徐步青更是手足无措,立马打横抱起何月明,步伐匆匆去找何老爷……   后来何月明才知道,那是来了葵水。   那天之后,本来就不想再早起的何月明便名正言顺不再学拳,大哥怕她失落,还特地来安抚她,少年青涩的脸上满是严肃,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必学武,因为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   思及往事,何月明脸上不由浮起淡淡的笑意,穿上外套走到院中,打了个招呼。   “徐少将起得真早。”   徐步青收了拳,对着她点了点头,“吵到你了?”   何月明见他满头大汗,便顺手打了盆水,搓了根毛巾给他,笑道,“我本来也醒了。”   徐步青见她言笑晏晏,丝毫没有昨晚的冷淡,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向来深沉的眼眸也带出笑意,接过毛巾擦起脸来。   因为家里没人下厨,何月明便带着徐步青去外面吃馆子。因着时间尚早,天边泛着微青,路上的行人也少,许多早餐铺尚未开门,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   “倘若如你昨晚所见,那这三日内那些人必有异动。”   徐步青分析道,“我已派了人在何宅周围盯梢,你不要轻举妄动。”   何月明嗯了一声,见前面有人挑着两个大木桶走近,原来是卖豆腐脑的小贩,立刻招手叫住对方,点了三大碗豆腐脑。小贩收了铜板,拿出三个碗来,舀上洁白细嫩的豆腐脑,又在上面铺满了炸得金黄的花生米,酥脆的豌豆,嫩绿的葱花,再浇上一瓢红艳艳的油辣椒,香气四溢。   “快吃吧,他家的豆腐脑可好吃了,这两碗都是你的。”   徐步青向来喜嗜辣,已是食指大动。听到何月明的话,他心头无比愉悦,也不推辞,爽快地端起豆腐脑开吃,果然入口爽滑,唇齿生香。这时丛山深也醒了,见状十分不悦,在何月明耳边呱噪,“你干嘛要请他吃饭,还吃两大碗!”   何月明淡定喝完豆腐脑,付了账,才对徐步青说,“这点东西估计还不够徐少将垫底,咱们再去前面吃点别的吧。”   徐步青欣然同意,笑道,“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开了几十年的干拌抄手十分好吃,走吧,我请你。”   何月明自然知道是哪家干拌抄手,小时没少跟世宁和大哥来吃过,重生回来后,她怀念那家滋味,去找过一次,却得知店主早已关门回了乡下。   “吃不了啦。”   何月明摆摆手,“他家关门了。”   话音未落,何月明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徐步青,只见徐步青也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你知道是哪一家?”   何月明蓦地嗓子有些发干,心虚笑道,“当然啦,这附近开了几十年又出名的干拌抄手店,不是只有岳记吗?”   徐步青唇角浮起笑意,轻描淡写道,“是关门了没错,但我又请了老板回来重新营业。”   何月明一愣,茫然地看着他,徐步青像是看懂了她未出口的话,解释道,“我有一个故人,很喜欢他家的味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漆黑的眼眸直视着她,何月明心脏一阵激烈,几乎要疑心大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她舔了舔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这时丛山深突然开口道,“我要吃红糖糍粑!”   “我也要吃两大碗!”   何月明如遇大赦,笑道,“行行行,走吧。”   ……   因着丛山深的捣乱,这顿早餐吃得格外丰盛,何月明本以为徐步青吃完早饭后便会返回司令部,谁知徐步青竟一直跟着她,又回了宅子里,何月明十分诧异。   “徐少将不回军部吗?”   徐步青点点头,“何宅这边的事情比较重要,军队里的事我已移交给副官全权处理,这几天我会在这边蹲守。”   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激烈的敲门声,何月明一愣,快速看了徐步青一眼,谨慎地走过去打开了门,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男人踉跄着扑了起来,“岳道长,徐少将说有事让我们先联系您——”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了院子里站着的徐步青,又惊又喜,“徐少将!”   徐步青大步走过来,扶着男人到院子里坐下,看着他魂飞魄散的样子,厉声问,“秦刚,怎么回事?”   秦刚是他派出去盯梢何宅的负责人,身手高强,能吓成这样实属少见。   何月明也非常识机地端了杯热水过来。秦刚喝了口水,总算缓过气来,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解释起来。原来他和几个弟兄奉了徐步青的命令在何宅外盯梢,今天早上,他们发现何伯搬运了些物资,开着车出了城。秦刚直觉有问题,带了两个兄弟跟上去,尾随何伯到了郊外的湖泊边上。此处湖泊极大,其中坐落着tຊ上百个零星小岛,平时甚少有人来往。   他们藏在草丛里,见何伯带着几个下人将物资放到船上,划船而去。仓促之下,秦刚来不及找别的船,仗着水性好,和另一个兄弟跳进水里,紧追不舍,很快便让他们追上了大船,悄悄攀附在船尾。那船在水里行进了大约一个小时,进入一处溶洞。溶洞内礁石林立,别有洞天,到了此处,何伯等人将物资背在身上,跳入水里,游进里面一个狭窄的洞口。秦刚与兄弟耐心等待了片刻,也小心翼翼跟着游了进去。越往里游,那水便越发冰凉刺骨,这时游在他前面的兄弟突然身子一僵,发出声惨叫。   “水里有东西!有东西在拖我!”   秦刚大惊,赶紧想要上前帮忙,兄弟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拖入水底。秦刚大惊,深吸一口气,跟着潜入。那水底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耳边听到兄弟凄厉的惨呼,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他看到水中的鲜血浓烈地弥漫开来,兄弟早已尸首不全,在那尸首之后,有一丛黑色的长发,在水底漂浮开来——   那一刻,这个在战场杀人如麻的汉子竟也感到了心悸。他直觉不妙,转身就逃。那东西一直追着他,如跗骨之蛆。秦刚惊恐不已,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竭力朝着洞外游去,直到逃出了洞口外,那股阴寒的感觉才渐渐消散。   ……   听完秦刚的叙述,何月明不由沉思起来。   何伯带走的是什么东西?神秘的溶洞通往哪里?水里吃人的怪物又是什么?而这一切是否和红主口中所说的改造有所关联?无数个谜团铺满了脑海,让何月明如置身迷雾,看不分明。   她下意识问丛山深,“你怎么看?”   丛山深笑道,“能怎么看,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亲眼看咯,搞不好又有一顿大餐吃。”   他对秦刚方才所说那怪物倒是颇感兴趣。   何月明又看向徐步青,两人商讨了一番,决定亲自前往溶洞里探查。徐步青吩咐下去,让秦刚去准备了一些防身的装备,再叫上四个兄弟,开了两辆车,径直朝着郊外而去。   等到了湖边时,已是下午三点左右,湖边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饶是如此,何月明一行仍是十分谨慎,他们弃车从船,很快便来到了秦刚所说的溶洞里。此时外面日光正盛,暑气腾腾,溶洞里却是光线昏暗,凉爽无比,越往里走越是狭窄。秦刚左右张望了几圈,神情迟疑。   徐步青见状,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了?”   秦刚抹了把汗,恭敬道,“我记得这里面分明有个狭窄的小洞,可现在竟是找不到了。”   何月明心下一沉,追问道,“你看仔细了吗?会不会是走错地方了?”   刚才坐船过来的路上,何月明便留意到这处广袤的湖泊里星罗棋布着数个小岛,乍看上去大同小异,或是走错了地方也说不动。   秦刚六神无主,赶紧招呼兄弟调转了船头,来到溶洞入口处,口里解释道,“我们在进入这处溶洞之前便在山壁上做了记号,若是走错了……”   话未说完,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做的那个记号,汗水越发滚滚落下。   “没错,就是这里,可是为什么里面的洞会不见了呢?” 第五十三章   他这边手足无措,徐步青也不说话,看向溶洞外强烈的日光,落在湖面有如碎金,一片波光粼粼。他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你今早抵达这里,大约是什么时间?”   秦刚愣了一下,回忆道,“大约是早上七点的样子。”   何月明听在耳里,暗暗扼腕。算了算时间,大约就在她离开何府不久后,何伯便出发了,早知道便多监视一会儿了。   秦刚说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般,看向溶洞里面的景色,喃喃道,“礁石瞧着矮了不少。”   他因先前同伴惨死的一幕心慌意乱,一时竟没有留意到溶洞之中这么明显的变化。徐步青听他说完,心里有了底,冷静道,“想必是涨水了的缘故,你们在此等着,我下去看看。”   “不行!”   何月明下意识叫了起来,与此同时,几个手下也跟着站起,阻止徐步青,纷纷请缨前去。徐步青摇了摇头,回望何月明一眼,眼眸里淡淡暖意。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就跟小时候安慰她一样,何月明一时怔忪,徐步青便已经跳了下去。何月明不由紧张地从船舷上探出身去,紧张地望向水下,只见徐步青如游龙一般矫健,很快便到了洞壁前,继续下潜。   丛山深对她的担心颇有些吃味,语气凉凉地讥讽道,“有什么担心的,这杀神一身煞气,轻易死不了。”   何月明没理他,只专注地盯着水面。大约过了五分钟,徐步青从水底下冒出了脑袋,对着船上的人招手,“找到了,在这边。”   何月明松口气,士兵们赶紧划着船过去,停在徐步青身边。徐步青翻身上船,湿透的衣服勾勒出魁梧精壮的身躯,他在水下憋气那么久,完全没有一丝气喘。秦刚先前犯了错,为了弥补赶紧主动请缨。   “要不我现在带兄弟们进去?”   徐步青摇摇头,“先等等。”   何月明十分疑惑,正想问他既然找到了洞口,为什么不赶紧进去,这时丛山深在她脑子里笑了一声,“看来这杀神也不是只长了肌肉嘛,他是在等水位降下去,否则万一里面灌满了水,你们就算游进去,也只能活活溺死。”   何月明这才恍然大悟,索性耐心地等待着。先前士兵们背了几个袋子,其中一个袋子里面不时蠕动,像是有活物在其中。先前她没问,这时等待得无聊,便好奇地看向徐步青。   “徐少将这是带的什么?”   徐步青看向她,解释道,“那怪异生物长居水下,很可能不只吃人,戴上些活物转移它的注意力。”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副驾上的秦刚却已经开始白了脸色,颇有几分坐立不安。   好在等得不久,大概半个小时后,水位开始下降,那道缝隙露了出来。徐步青站起身,冷静地指了几个人。   “你,你,你,随我进去一探。”   “郑杰,你跟岳道长留在外面望风,随时留意着。如果明天这个点没有人出来跟你联系,你便返回军营叫人。”   士兵们对于他的命令向来坚决执行,哪怕知道可能会死也无所畏惧,只有何月明坚决地拒绝了这个安排。   “不行,我要一起去。”   徐步青线条坚硬的脸上浮现出凌厉之色,“里面很危险。”   何月明毫无畏惧地直视他,“我有什么能耐,徐少将已经见识过了。即便我不同意,我自己也有的是机会进去。”   她这句话说出口,士兵们心里都替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道士捏了把汗,敢在冷酷的徐少将面前大呼小叫,这小道士怕不是嫌命长?   然而更出乎士兵们意料的是,徐少将竟然没发火,他跟小道士对视了一会儿,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那你待会就紧紧跟在我身边,记住了,这是我最低的要求。”   何月明果断点头应下。   “还有,”   他转头看向士兵们,“待会要是遇到危险,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她。”   士兵们整齐应声,心中暗暗称奇,他们何曾见过徐少将如此重视一个人,看来这小道士必有不同寻常之处,今日过后若留有命在,必要好好巴结一番。   大家拿好了装备,除了留守的秦刚和郑杰,另外三人跳下船,在徐步青的带领下游向洞壁处。只见那处下面,果然有一处岩石缝隙,大小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众人纷纷穿行过去,面前立刻暗了下来,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水中特有的潮湿腥臭味扑面而来。   游在前面的士兵打开了防水手电筒,一道白惨惨的光照出去,光线不强,仅能照亮前方一米左右范围。只见水下一片浑浊,泛着惨绿,再往下看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水温极为寒冷,先前溶洞里的水温也不高,但比之这里面的水,可以算得上是微温了。饶是何月明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徐步青立刻像是感觉到了一般,偏头询问地看向她,何月明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他便继续向前游去。士兵们紧紧围在他们身边,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何月明在脑海里问丛山深,“可有异常?”   丛山深回答道,“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游了好一会儿,终于可以从水面钻出头,士兵们早已憋不住,大口喘着气,继续向前游去。一路过来,虽说提着心吊着胆,但尚算是风平浪静。饶是如此,大家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飞快向着前方划去,眼看就要抵达岸边。   这时丛山深猛然示警,“tຊ何月明,快看你背后!”   何月明飞快回头,顿时大惊失色——只见游在最后面的一个士兵手脚被黑色的头发密密包裹着,那头发甚至堵进了他的嘴里,士兵无法挣扎,无法发声,只能惊恐地瞪大双眼,须臾间沉了下去。   这一切只在片刻内发生,安静地甚至没有一丝声音,是以前面的人都没有发现。   何月明当机立断,抽出腰间绑着的匕首,朝着士兵快速游了过去。徐步青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心下一揪,一边向其他人示警,一边也快速泅了过去。   何月明到底没赶得及,那士兵被拖下水后,身首几乎分离。密密麻麻的黑色头发又向她扑了过来。何月明这才发现,这些并不是头发,而是一丛丛形状奇怪的鱼,身体又长又细,眼睛像两个望远镜般凸起,身子上长满了密密的刺。游动速度极快,眨眼便到了她面前,裂开了嘴——   这怪鱼裂开的嘴足足有闭合时的几十倍大,瞧着分外瘆人。   何月明毫不畏惧,手起刀落,立刻就把首当其冲的几条鱼给斩为两段,与此同时,徐步青也赶了上来,拉住她飞快掉头往回游,那密密麻麻的鞭尾鱼紧追不舍,好几次何月明都感受了脚腕上冰凉湿滑的触感。   前面的士兵先前得了徐步青的命令,当机立断解开背着的包裹,里面几只肥硕的大公鸡掉了出来。大公鸡不会水,又被捆住了喉咙,无法发声,只能惊恐地扑腾。士兵飞快地拧断其中一只公鸡的脖子,浓烈的鲜血迅速弥漫过水面,鞭尾鱼闻着血腥味立刻扑了上去,将公鸡缠得密不透风,疯狂地啃噬着。   众人趁此机会,飞快上了岸,惊魂未定地看向水中,只见几只大公鸡眨眼间已被啃成了白森森的骨架。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有人心有余悸地问,没有人回答,因为无人知晓。除了丛山深,他在何月明耳边嘀咕,“这玩意儿瞅着像是鞭尾鱼。”   “鞭尾鱼?”   何月明重复道,想起那鱼细细长长的,柔韧有力,确实像是一条鞭子。   丛山深不说话了,鞭尾鱼是一种深海鱼类,照理说不应该出现在内陆的淡水中,而且这鞭尾鱼的祖先,可以长到巨蟒那么大。而且,它有个身份不得不提……   丛山深对何月明说,“这玩意儿在洪荒时期时,是巨人族饲养的宠物。”   又是巨人族。   何月明眸光微微闪动。一行人稍作休息,随手拧干衣服上的水,继续向前走去。洞穴里面湿湿漉漉,岩壁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清晰可闻。浓厚的黑暗中只有一束黯淡的光,那是手电筒所发出,惨白色,飘飘荡荡,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在这样压抑的黑暗中行走,实在是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岩壁上莹然有光,光芒温润,零零落落,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了下来,又像是宝石在静静闪耀。   该不会真是宝石吧?   有士兵这样想着,这时却见那光点飞了起来,一闪一闪,原来是萤火虫。只是这漆黑潮湿的溶洞里怎么会有萤火虫呢?大家没时间多想,正要快速通过这段路,这时那萤火虫却落在了他的脸上。   刹那间,一股极度的寒冷袭击了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士兵来不及喊叫,转瞬间便被冻僵了。   后面的人见他不走,随意推了一把,谁料这士兵随即硬邦邦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之声,身体碎成了一块一块。手电筒也随之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动着,光圈胡乱摇晃,在这逼仄的通道里竟生出一种森森鬼影之感。   “老葛!”   推他的人顿时惊恐地大叫起来。 第五十四章   徐步青迅速朝惊呼的士兵投去目光,那士兵立刻反应过来,及时收声。此处溶洞太过诡谲,万一被暗处的敌人听到动静,情形只怕会越发不利。他一时背上汗出如浆,惊疑四望。   “徐少将,老葛他这是怎么了?”   这一幕太过突然,谁都没有联想到萤火虫身上。徐步青听他语气微微颤抖,不由微微皱眉,这次进洞带了三个士兵,都是军营里能够以一当十的硬汉,没想到竟然眨眼间就已经死了两个,剩下的小卓明显也受了不小的惊吓,看来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但若因此半途而废又未免可惜。他转头看向何月明,想听听她的意见,就见何月明盯着老葛的尸体若有所思,她手腕上的藤镯微微蠕动,显然是在跟她交流。   丛山深刚才已经认出了这萤火虫,颇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到亡寒萤,我以为它们早死绝了呢。”   “这是一种体温非常寒冷的生物,以吸食其他生物的热量为生,在碰到它的一瞬间,你浑身的热量都会被吸光,然后就变成地上那个倒霉鬼的样子了。而吸走了热量的亡寒萤,又可以持续发光几十年。”   听着丛山深的介绍,何月明目光落在那些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上,它们尾部的光芒如一豆火苗,闪闪烁烁,丛山深轻笑道,“看来你们的运气还算不错,这群亡寒萤并不饿,刚才那倒霉蛋估计是手上拿了手电筒的缘故,亡寒萤不喜欢光线。”   何月明思考半晌,问他,“你既然这么了解,该不会这亡寒萤跟巨人族也有所关系吧?”   丛山深嗯了一声,“龙伯之国最北端,便是这亡寒萤生存之地。”   “既然你说它们不饿,又厌光,如果我们关了手电筒,是不是就可以走过去?”   “理论上是如此,你们可以试试,反正我只会护住你,另外两个人我不管。”   何月明听他语气冷漠,知道求他也没用,便将丛山深的话转告给徐步青。徐步青看地面的手电筒上面已经覆盖了不少亡寒萤,当机立断,带着何月明和小卓向前走去。越往前走,便越是黑暗寒冷。溶洞里静寂得可怕,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点点萤火在空中飞舞错落,如梦似幻,分外美丽,然而它们的每一次靠近都让人心惊胆战。好几次,那萤火逼近了他们,都被惊险地躲了过去。   最紧张的一次,是三人正加速赶路,前面蓦然又浮出几只亡火萤来,眼看就要落在徐步青身上,何月明大惊,正想不管不顾出手,徐步青反应却极快,迅速拧开了另一只手电筒,并快速扔远,那些亡火萤便追了过去。何月明轻轻松口气,徐步青像是感觉到她的情绪,柔声道,“别怕,我没事。”   他借着黑暗,温柔地,放肆地看着她娇小的身体,何月明没有察觉,丛山深却是发现了,冷哼一声,“不要脸。”   他这次是直接说出来的,走在最后面的小卓蓦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瞬间吓得身体都绷紧了,警觉道,“谁在说话?”   何月明无奈地扶着额头,“不必理睬,他是我养的,嗯……”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丛山深已经贱贱出声,“男人。”   何月明:“闭嘴!”   丛山深嘻嘻一笑,何月明脸色怎样他不在乎,徐步青脸色难看就行了。一旁的小卓虽是不明所以,却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岳道长是徐少将重视的人,想必定有些神神怪怪的地方吧。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很快前面出现了洞口微弱的亮光,三人大喜,加快脚步走到洞口处,悄悄朝里面窥视。只见里面是一条长长的洁白走廊,两边都是房间,环境跟溶洞完全不一样,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让人莫名想起了医院。   三人谨慎地走了出去,没走几步,丛山深突然提醒道,“有人出来了。”   前面的走廊转角处转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徐步青瞳孔一缩,飞快推开身侧的门,推着何月明和小卓便躲了进去。外面的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了他们的房间前,何月明不由头皮发麻,不会这么巧吧?她迅速扫了一眼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病床,洁白的床单上染满了大片红色的血迹,血迹已经褪色发黑。四面都是墙壁,没有窗,没有柜子,床下也根本藏不了人,看来只能硬拼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徐步青与小卓也蓄势待发,眼看房门被推开一条缝,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响起,“你忙晕头了吧,是七号房,不是六号房。”   有人应了声,将房门重新拉上,匆匆走开,紧接着响起隔壁门被推开的声音。   房间里藏着的三人都松了口气,房间的墙壁不怎么隔音,先前的声音传了过来,“打个强心针进去,快!”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几个声音同时大叫,“摁住他,摁住他!”   喧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阵安静后,那人又说,“这批次的试验品怎么都提前成熟了,tຊ老黄,赶紧安排人手,把这批试验品都推到祭坛那边去;老罗,你去给红主打个电话,请她尽快起来,改造仪式恐怕不得不提前了。”   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纷纷远去。   改造仪式要提前?   何月明脑海里闪过昨夜偷听到的话,没想到竟误打误撞让他们提前找到了这里,虽然不知道这个神秘组织到底在谋划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她已经离真相十分接近。想到马上就能解开家人惨死之谜,何月明的身体都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徐步青以为她害怕,毫不迟疑地握住她的肩,低声安慰,“别怕,一切有我。”   何月明心中正激动,没有留意到徐步青的亲昵举动,她听到外面推动病床的声音,当即做出决定,“走,跟上去看看。”   徐步青皱眉道,“我去就好——”   话未说完,何月明已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见对方的人清一色穿着黑袍,抬着几张担架匆匆走远,便闪身出去,悄然跟上,徐步青只得和小卓一起跟了过去。何月明一路跟到电梯口,见那些黑袍从电梯下到一口,她们三人便从安全楼梯赶到一楼,跟着走出了这栋楼房。   与楼房的灯火通明相反,外面是化不开的浓郁夜色,黑云遮住了天空,露出半盏残月,惨白的月光像是幽灵一般飘飘荡荡。远处是高耸连绵的山岩,笔直陡峭,不生植被,根本无法攀爬;近处是一丛丛的黑色乱石,鳞次栉比,杂乱无章,那群黑袍们抬着三张担架在步道上快速前进,何月明等三人借着乱石的遮蔽紧跟不舍。   大约跟了十来分钟后,面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片巨大空阔的圆坛落于群山腹地之中,周围矗立着四个高大的巨人石像。借着黯淡的月光,何月明看清楚了那四个巨人头戴冠冕,身着铠甲,神态凶恶,手中分别抱着宝剑、大伞、琵琶和一只狐狸似的小动物。石像周身发黑,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这身装扮有些眼熟,何月明一时却想不起来,直到身边的徐步青脱口而出道,“魔家四将?”   是了,何月明总算想起来了,这四个巨人的装扮,不正像封神榜小人书里所描绘的魔家四将吗?封神榜里这魔家四将分别名为魔礼青、魔礼红、魔礼寿、魔礼海,身材高大远胜常人,战斗力更是恐怖,号称为不周山四魔王,后来战败而死。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他们的石像,难不成他们便是红主那群人所祭奉的邪神?   丛山深嗤笑道,“什么魔家四将,这名号真难听,不过是被改造过的巨人族,体型比起他们的祖先来,已经小了很多。”   何月明见那群黑袍走到圆坛中,将三张担架上的人放进去,又在忙碌地布置着什么。有黑袍抬了数个笼子来,里面装满了鸡鸭猪以及兔子等活物,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这些动物都发不出声来。   “这瞧着像是在准备祭祀?”   丛山深点评道。   何月明见那几人从不同方向离他们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不由心中一紧。这附近除了乱石,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遮挡之处,只能往后退,偏偏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有别的黑袍人赶了过来,一时之间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了,怎么办?   她目光焦急地四下查看,徐步青也面露焦灼,不动声色挡在了她的面前,这时何月明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丛山深说,“丛山深,帮我们到那尊石像头上去。”   她指的正是魔礼青头上的冠冕,丛山深立刻会意,嗖的射出根细细的藤线,定在那石像头上,说道,“抓紧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何月明已一把抓住了徐步青的手,徐步青立马反应过来,也抓住小卓的手。刹那间,藤线一收,三人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身不由己飞向了石像头上,然而恰在此时,底下有一个黑袍人抬起了头来。 第五十五章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那么一瞬间,何月明三人便滚进了巨人头上的冠冕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撞到石像壁上,方才停了下来。那黑袍人也只是随意抬头张望,没瞧见什么,便继续向前走去。   何月明松口气,放开徐步青的大手,悄悄探头从冠冕内向下望去,徐步青和小卓见状,便也跟着向下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出声。   何月明看向圆坛之中摆放着的那三具担架。她目力极好,一眼就认出了担架上那一动不动的三个人正是先前跟她一起在地下监狱里呆过的张世杰、刀疤脸和大痦子,三人的样子看着跟当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失去了意识。   “这群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何明月皱起眉头,想起丛山深的话,喃喃道,“改造仪式……难道真的是想要改造成巨人?”   丛山深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一晚上没睡觉,他困意浓浓,漫不经心道,“待会那红主还是绿主来不就知道了,我先眯一会儿,不要吵我。”   说完,他便自顾自睡去,何月明却没他这般放松,一颗心在胸腔里激烈跳动,她死而复生,苦苦追寻到今天,就是为了一个真相,为了替家人复仇,因此尽管连续两夜未曾休息,她却毫无困意,眼睛越发明亮,紧紧盯着下面的圆坛。   徐步青见状劝她,“你也休息一下。”   何月明摇摇头,“我不困。”   “那便闭目养神。”   徐步青严厉地说,“这里有我守着。”   何月明听着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一时恍神想起了过去,下意识应了声好,便靠在石壁边缘,闭上眼睛,心中叹了口气——到底是把大哥卷进了这趟浑水里,大哥虽是战场上人见人怕的杀神,但红主这群怪物的手段却难以预料,待会要是遇到危险,她便是拼了这条残命也要送大哥安全离开。   何家已无可救药,大哥不能再出事。   她在思索的同时,徐步青默默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小易看见徐步青的神态,大为吃惊。徐少将看向小道士那眼神……简直就跟男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难怪徐少将在军中从不亲近女人,原来是有龙阳之好?说起来这小道士虽然黑了点,但貌若好女,身材纤弱,也难怪徐少将会动心。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徐步青察觉到了,抬眸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小易立刻头皮发麻,飞快扭头看向下面,那群黑袍人还在布置着,岩石上的血腥味变得越发浓郁。   ……   红主来得很快,大约两个小时后便赶到了,身后还跟着假货三姨太。   何月明见那黑袍人首领迎上去,说了几句话,红主艳丽的脸上满是凝重之情。   “没想到这批次的成熟速度倒比想象的快,幸好准备充分。既然你们都布置好了,那便赶紧开始吧。”   黑袍人首领将右手按在胸前,行了个礼,便指使着手下的黑袍人散开,围在中间那几个昏迷的人身边,开始吟唱起来。那吟唱声极为古怪,高高低低,像是某种从未听过的语言。   “这是洪荒时期,巨人族祭祀所唱的巫歌。”   耳边清朗的声音响起,何月明这才发现丛山深不知何时已然化出身形,并肩站在她身旁,俊眉拧起看着下面,眼神有些茫然,像是回忆起了久远的从前。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复杂,莫测,痛恨,伤感……有那么一瞬间,何月明很想问他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最终还是没问,因为她知道丛山深不会说的,他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   徐步青和小易也留意到了突然冒出的丛山深,徐步青没什么反应,倒是小易吓了一跳。这男人声音跟先前在洞穴中听到的一模一样,想必就是岳道长身边养着的……男人?只是他怎么做到隐身的?   他收回心神,继续看向下面。只见随着黑袍们的吟唱,那圆坛底下似有荧光亮起,暗绿如鬼火。很快,担架上昏迷的那三人开始扭动起来,满地打滚,发出痛苦的嚎叫,像是在经历什么难以忍受的酷刑般。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嚎叫,三人的身形也开始暴涨,他们踉跄着站了起来,整个身体不断拉伸,双脚双手飞快变长,很快便长得跟圆坛周围那四个巨人石像一样高大魁梧,手肘足足有大象那么粗,原本的短发也变成了浓密的长发,一路垂到了粗糙的大脚边,然而他们还在持续不断地往上生长。   藏身于魔礼青冠冕里的四人,除了丛山深,另外三人都已看得目瞪口呆,然而就在这时,长得最快也最为高大的刀疤脸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像是痛苦到极致。紧接着便是砰然一声巨响,刀疤脸竟然自爆了!   那声音有如皮囊被踩爆,刹那间血块横飞,蓬蓬血雨如瀑布tຊ般落下,刹那间将圆坛周围的一切浇了个血咕隆咚,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四下弥漫开来。   何月明等人自然也被血雨浇湿了全身,变成了血人,丛山深倒是反应快,第一时间收了身形,小易却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如此惊悚的景象,一时猝不及防叫出了声。   “啊——”   徐步青及时反应过来,飞快捂住了他的嘴。   圆坛旁边,红主的眼珠微微一动,正要抬头望过来,然而这时猛然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另一个人也自身体内部爆炸开来,状况无比惨烈,何月明胸膛里泛起一阵恶心,几乎要干呕出来,又被她强行咽下去。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四尊巨人石像是黑褐色的了,想必之前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今天的情形,都是给血雨灌出来的。   一眨眼的功夫,场中三个巨人只剩其一,便是张世杰,他增长的速度越来越缓慢,嘶吼声也渐渐变弱,终于停了下来。   巨大的张世杰低下头,茫然地看了一圈,何月明等三人将身体紧紧贴在冠冕内侧上,唯恐被他发现。最终,巨人张世杰将目光落在红主身上,红主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张世杰慢慢弯下腰,张开嘴含混道,“娘,我饿。”   他声音洪亮,像是雷声一般轰隆作响,底下的一圈黑袍人皆是面露狂喜,大呼起来,“成了,总算又成了一个。”   红主也是一脸喜不自胜,对着张世杰柔声道,“乖孩子,先把这些吃了吧。”   黑袍人打开笼子,放出里面的猪牛羊等活物,巨人张世杰大手一伸,抓了满满一手掌,囫囵塞进嘴里,大口咬下,满嘴鲜血随之溢出,滑过下巴,看着分外恐怖。   先前何月明大致数了一下,约莫有五十来头牲畜,没想到转眼间便被张世杰吃了个精光。张世杰摸了摸肚子,舔着嘴唇看向红主。   “娘,我还饿。”   红主勾唇一笑,艳丽无比,“不够的话,那里面还有些人,你把他们也一起吃了吧。”   她抬起手臂,手指方向正是何月明三人藏身所在的冠冕里。何月明心下一凉,看来刚才小易打喷嚏时还是暴露了,这红主心思深沉,隐而不发,想必就等着此时呢。   张世杰也直起腰,转头看了过来,他个头比石像还要高,冠冕里藏着的三人顿时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被他那巨大的眼珠子盯着,何月明只觉得遍体生寒,这时丛山深突然在她耳边嘀咕一声。   “什么不伦不类的玩意儿!”   何月明精神一振,“你能解决他?”   不等丛山深回答,张世杰的大手已经抓了过来,何月明当机立断,“快逃!”   三人利落翻身,从石像身上向下滑去。张世杰看到这三只小人逃走,面生怒气,首先抓向小易。小易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阴影逼近,绝望地闭上眼,这时一根藤线猛然射来,缠住了他的腰,将他朝着远处丢了过去。紧接着那根藤线又缠住了徐步青,徐步青反应过来,怒吼着阻止,“不行!”   何月明快速看他一眼,清秀的脸上是徐步青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狠戾,“你们不是这巨人的对手,交给我吧!”   她如法炮制将徐步青丢开,红主见状微微偏头,叮嘱了三姨太几句,三姨太便带着黑袍人朝徐步青被丢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何月明没了后顾之忧,借助丛山深的藤丝,一举跃到了张世杰手臂上,张世杰嗷嗷怪叫着,用另一只大手来抓她,何月明灵活地在他身上跳来跳去,一路攀到胸口处,举起匕首往心脏的位置用力扎进去,铿锵一声,匕首竟断为两截。   红主见状得意道,“呵呵,这匕首对他来说,跟一根绣花针无甚区别。”   丛山深冷笑一声,“那这样呢?”   他猛然从何月明手上射出一根足有炮筒粗细的藤蔓,藤蔓又尖又直,顶上闪着冷冽的暗绿幽光,有如锋利的箭头,朝着张世杰的心口狠狠扎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那藤蔓竟然弯折了!   何月明:……   丛山深十分淡定,“好吧,看来这样也不行。” 第五十六   何月明十分郁闷,丛山深这个家伙,关键时刻能不能靠点谱?此时张世杰巨大的手重重拍下,何月明拉起藤丝,身形轻巧,惊险躲了过去。好家伙,若是被这巨灵神一般的手掌拍中,恐怕就像拍蚊子一样,立刻就会被拍爆掉。   红主在地上仰着头,笑微微地看着,满脸审视之色。张世杰这个头,比起祖先来虽说依然小了不少,但比起之前的试验品来,也算进了一大步,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小虫豸能够在巨人的力量下坚持多久?   她这边思考着,那边何月明已经跟巨人战斗至白热化阶段。张世杰个头虽大,动作却一点也不迟钝,巨掌连连拍下。何月明左躲右闪,渐有些气喘,突然清脆的枪声响起,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徐步青带着小易杀了回来,拦在他们前面的黑袍人已经倒下不少。   大哥!   何月明胸口一阵发热,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大哥和小易虽是军人,身手厉害,但在这种异于常人的怪物无异于螳臂当车。怎么办?她一定要尽快解决这家伙。   她这边与巨人缠斗不止,地面上的战斗也进入白热化阶段。小易身手极好,干翻了不少黑袍人,自己却也负伤累累,倒地不起,而徐步青则已经跟假货三姨太对上。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凛凛杀神,假货在他手上根本讨不得好。徐步青又事先得了何月明提醒,找机会一枪轰爆了对方的脑袋,见里面有蛾子飞出来后,又补上一枪,那蛾子瞬间死得不能再死。   红主见手下大量被杀,一点也不慌张,目光专注地瞧着张世杰这边。丛山深已经连续试了几次,都无法扎进张世杰的皮肤,不由愤愤嚷了句,“妈的,铜皮铁骨呀这是。”   何月明盯着巨人,巨人也低头看着她,口水混着先前的血水流下,腥臭无比。何月明再一次躲开他的袭击,突然想到什么大叫起来,“袭击他的耳朵,丛山深!”   丛山深立马反应过来,这巨人虽外皮坚硬无比,可耳朵却是通向大脑内部,里面的脑子可是柔软的。想到之前吃过的红油冒脑花,他蓦地激动起来,扬起长长的藤蔓,有如长蛇般迅速射向张世杰的耳朵眼。   红主瞳孔一缩,猜出来藤蔓的意图,大叫起来,“儿子,小心耳朵!”   张世杰立刻伸手去挡,可仍慢了一步,丛山深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准备戳进去,没想到居然被这巨人又粗又硬又浓密的头发给挡了一挡,动作为之一滞,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巨人紧紧握住了藤蔓,用力扬起,朝着地面重重砸下。何月明身不由己被带起,耳边听到剧烈呼啸的风声,眼看朝着地面快速逼近,这时藤蔓突然一晃,反方向将何月明扬起,落在巨人肩膀上。下一秒,藤蔓变细,从巨人手中滑出,紧接着分散出无数只触手般的藤须,朝着左右拨开巨人耳边杂草般的乱发,最中间的口器猛地裂开,白牙森森闪光,正要钻进对方耳朵眼中——   张世杰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身形快速缩小,很快缩回了正常人类的身材,晕倒在地。丛山深扑了个空,一时愕然。   “哈,我的嫩脑花喃?”   红主抬腕看了下手表,皱起眉头,“也就维持了五分钟,看来还得加强剂量。”   她挥了挥手,示意黑袍人将张世杰呆下去,自己则施施然走向何月明,一旁的徐步青见状立刻面露警惕,快速上前站在了何月明身边。红主瞧了眼徐步青,像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直接从他脸上掠过,看向何月明,面色森然。   “你是谁,为何三番四次坏我好事?”   何月明近距离瞧着她熟悉而可憎的眉眼,胸口里翻江倒海,落在脸上却只是冷冷一笑。   “我是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找你偿命。”   红主闻言又仔细瞧了她一眼,不屑道,“我杀的人多了去了,都想偿命,偿得过来吗?我劝你最好投降,不然连这条侥幸捡回来的命都会没有。”   何月明毫无畏惧,“那便试试。”   她正想出手,丛山深却突然出声,“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红主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何月明手腕的藤蔓上,“这便是你身上那寄生玩意儿?真可爱。”   丛山深顿时如受奇耻大辱,“可爱你大爷!”   他急火火地立刻幻化出人形,俊美非凡,连红主都忍不住恍了下眼。丛山深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得意道,“别想了,你这种姿色,是没机会得到我的。”   红主向来自负容貌,被丛山深如此羞辱,怒极反笑,“说吧,在我杀了你们之前,你想问什么?”   丛山深好奇地问,“你这是在把人改造成tຊ巨人族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红主自得一笑,“当然是为了恢复祖上的荣光!我们巨人族,曾经何等荣耀,踏山平海,逐日摘星,现在却被困在如此渺小的躯体内,我们不服!”   她的眼眸闪烁着野心勃勃的火焰,“我们要拿回我们失去的,得到我们应得的;我们要重新变回巨人,血洗这人间的城池,完成我们的复仇!”   “你们的复仇跟何家有何相关?”   何月明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双漆黑的杏眼饱含着恨意,直直看向红主。红主不以为然地一笑,“没什么关系,何家只是随机被选中的。不过能够为巨人族的复辟做出贡献,这是他们无上的荣光。   荣光?   何月明气得几乎咬碎一口牙齿,那些可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徐步青亦是愤怒至极,只有丛山深摸着下巴,不咸不淡地点评道,“哟呵,你们还真是有志气。”   红主总觉得他容貌有种隐隐的熟悉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心里一动,主动抛出橄榄枝,“你要是愿意加入我们,我可以免你一死。”   丛山深嫌弃地撇了撇唇角,“得了吧,巨人族这种恶心又傻里吧唧的玩意儿,彻底灭族才是最好的结果。”   红主没想到他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气得脸都扭曲了,阴沉着脸,“不识抬举,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她抬起手虚虚一指,“你来。”   随着红主的动作,石像魔礼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慢慢低头,目光落在何月明一行三人身上,突然抬脚踩下。三人身影一闪,何月明和丛山深已是配合极为默契地跳到了魔礼海身上,丛山深笑道,“这玩意儿钻不了耳朵眼,你打算怎么办?”   何月明淡淡回答,“石头而已,比刚才的那个还要容易解决。”   她的身体经过丛山深改造,力大无穷,一腿重重踢在石像膝头上,那坚硬的石头竟硬生生被她踢出裂纹来。可以想象,再多踢几脚,这石像的腿便会断掉。然而这时魔礼海突然停下来,转而弹起了手中的琵琶。叮叮咚咚,伴随着琵琶阴恻恻的音色,陡然之间,黑风呼啸,沙石滚滚,风中夹杂混乱的哀嚎,宛如百鬼夜哭,瘆人得慌。黑风紧紧缠绕在魔礼海身边,宛如道无形的屏障,一时间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徐步青不知道何月明情况,心急如焚,他包含怒意的眼眸落在红主身上,犹如一只凶兽即将出笼,红主却不以为然,笑盈盈道,“徐步青徐大将军,您不会想跟我作对的。”   徐步青正欲说话,这时却见位于红主身后的小易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正举起手枪,悄悄瞄准了红主的脑袋,眼见就要扣动扳机,红主却敏锐地发现了徐步青的视线,突然一百八十度转过头,直勾勾盯着小易。被那双瞳孔注视着,小易感到双手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往上抬,赫然瞄准了徐步青,小易顿时紧张得满头大汗,舌头都在嘴里打了结。   “徐少将,快,快让开,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的食指抽搐着,像是在竭力对抗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然而却根本不是对手,眼看就要扣下扳机,这时半空里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   “破!”   是何月明的声音!   地面上众人不由转头望去,只见黑烟尽数烟消云散,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块滚落在地,何月明站在唯一还完好的琵琶上,明明那么纤细漂亮,却散发出锐不可当的气势,犹如一只灵活的猎豹。只不过,丛山深却不见了身影。   徐步青颇为意外,又惊又喜,喃喃道,“小月亮……”   他知道他的小月亮变强悍了,可没想到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这时他耳朵里突然捕捉到扣动扳机的声音。徐步青猝然转头,只见小易手里的枪口竟然上抬,对准了何月明,子弹砰的一声射出!   徐步青大惊,想要阻止已来不及,惊慌大叫道,“小心!”   子弹破开空气,眨眼便到了何月明的面前。下一秒,何月明身子一栽,犹如断线的风筝落下,徐步青心神俱丧,嘶吼起来,“小月亮!”   他不顾将后背暴露给敌人的风险,大踏步冲了过去,伸出双手,试图接住对方,然而下一秒,空中虚影一闪,何月明身形消失,下一秒,她赫然出现在红主身后,手里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手枪,抵在了红主的后脑勺上。   丛山深先前缩回了何月明身上,此时他感觉到何月明持枪的手腕在微微发抖,一股汹涌而来的恨意席卷了她的全身。   何月明冷冷道,“转过身来。” 第五十七章   被枪抵在了头上,红主却丝毫不慌张,姿态优雅地转过身,迎上面前小道士仇恨到发红的眼睛。   “看来你真的恨透了我啊,何家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呢?”   她看着小道士熟悉的眉眼,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当初自己可是亲眼看见那丫头掉下山崖,身体摔了个稀烂。那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   想到小道士身上那株古怪的藤蔓,红主心中一动,“是那怪物帮了你?你是何家大小姐?”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徐步青一眼,徐步青此时也正以炙热的眼神看着小道士,何月明长长吐出一口气。   “是的,是我,我是何月明。”   伴随着她淡淡的声音,丛山深从她身上钻了出来,化出人形站在旁边,同时卸去了她身上的伪装,一张清丽更胜从前的小脸露了出来,正是那个早该死在三年前的何月明。   何月明看向徐步青,“对不起,大哥,我有苦衷。”   出乎她意料,徐步青竟一点也不惊讶,而是深深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小月亮。对不起,委屈你了,是大哥没有保护好你。”   听到大哥的话,何月明胸口一阵酸涩,几乎要涌出眼泪,又忍了回去,摇摇头,“不关你事。”   她眼神重新落回红主脸上,满怀恨意道,“我费尽苦心,终于重新站到了你面前。”   红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你应该知道,你是杀不了我的。”   “那又怎样。”   何月明猛然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红主额头上出现一个洞,殷红的鲜血从里面流了出来。红主无事人一般,正想再度开口嘲笑,这时何月明再一次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何月明连开数枪,一口气打光了手枪里所有的子弹,像是在宣泄滔天的愤恨。位于红主背后的小易看见这个女人的后脑勺被彻底轰烂,露出了里面红的白的物体,纵使在战场上杀过无数人,此时的他都不由吓得腿软。   何月明放下手,叫了一声丛山深,“交给你了。”   丛山深嗯了一声。说实话,他有点没想到,这一刻到来如此之快,当他吃掉这个女人后,就算是帮何月明成功复了仇,那何月明的这具身体也会彻底归属自己。   他被孤独的旷野上被拘禁了上万年,自然是渴望一具新身体的,这具身体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反正他会修改,只要能接纳他的融入就行。他是如此地渴望阳光的温度,渴望用真实的牙齿撕裂血肉,渴望滚烫的烈酒滚过喉咙,渴望自己的脚真正踩在大地上……   可是,这一切的代价是,这次她真的会死,彻底回不来那种。   丛山深难得迟疑了一下,“你确定?”   何月明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咱们早就说好的吗?”   丛山深觉得自己隐秘的小心思像是被她那一眼彻底看穿,莫名有些羞恼,冷哼一声,“如你所愿。”   他伸出手去,手的前端变成藤蔓,直直插入红主的后脑勺,在里面翻搅着。   这时红主突然轻轻一声笑,布满鲜血的脸看上去格外诡异。   “你们是在找寄生体吗?不好意思,我脑子里没那玩意儿。”   何月明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一点也不慌,倒是丛山深回答道,“没事儿,没有也行,我吃了你的脑子也一样。”   红主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吃了你呢?”   说完,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然传来,丛山深的藤蔓被硬生生扯了进去,且还在不断地往里吸,何月明也连带着被扯了过去。丛山深心知不妙,不惜立刻断掉整条右臂,挣脱了这股诡异的吸力。与此同时,红主的身体发生着变化,她急剧地膨胀变大,越来越大,整个小岛都被她踩得向下一沉。   何月明一行人都看呆了,丛山深也抬着头,一脸目瞪口呆,断掉的右肩处不断涌出鲜血,他却无知无觉一般。   “你是真正的巨人族?怎么可能!”   先前的张世杰身形已经够巨大了,可是红主的身体却足足有四五个张世杰那么高大,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像是一座高山tຊ挡在了面前。红主的身体终于停止了膨胀,后脑勺的伤口也愈合完毕,她后退一步,站到了湖水中,整个人顿时下沉了一截,而湖面水位大幅上升,汹涌漫过岛上,何月明大惊失色。   “大家小心,快往高处跑!”   一行四人拼命朝着高处跑去,红主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残忍地笑道,“本来不想动用真身的。若是你们刚才死了,还没那么痛苦。”   她抬起手,向着何月明拍下。这只手掌太大了,厚重的黑影覆盖住了整个小岛,让人根本无处可逃。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巨手拍下来的一瞬间,四人纷纷跳进了湖水中!   何月明向下沉去,那只手径直追了下来,有如一张巨型的勺子,将四个人都捞了起来。红主看着手心里池塘大小的一汪水,以及里面狼狈的四个人,笑道,“先吃哪个好呢,要不还是一口全吞了吧?”   何月明呆呆看着她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心里阵阵发寒,止不住的绝望涌上胸口。难道就这样了吗?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报仇。在这样恐怖的巨人面前,在这样绝对的实力面前,人类就跟蝼蚁一样渺小,捻捻手指就会粉碎。可是她好不甘心啊!即便只是蝼蚁,她也要给仇人留下终生难忘的伤疤。   她脑海传音给丛山深,“如果我钻进她肚子里面去……”   丛山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不,我不想变成粑粑被拉出来。”   开什么缺德玩笑?就算他的意识体没那么容易消亡,他也不想体验一遍大便是如何制造出来的过程。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何月明却被他一番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慎重地说,“丛山深,你说过你以前很强大,我现在就把身体彻底交给你,你能杀了她吗?”   旁边的徐步青闻言猛然一凛,厉声道,“不行。”   何月明露出个抱歉的苦笑,“对不起,大哥,这是我跟他一早便定下的契约。”   “那便把契约转给我——”   红主冷冷看着这一幕,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你们都当我不存在吗?”   她阴冷的目光落在何月明身上,“碍事的家伙,先吃了你吧。”   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抓何月明,徐步青见状大急,正要上前,丛山深却抢先一步,挡在了何月明的身前,从断掉的右臂伤口里冒出几股新的藤蔓,牢牢缠住了红主落下的手指。   “你现在把身体交给我也没用,我需要一段时间融合。”   听到他不紧不慢的回答,何月明终于忍不住面露绝望,这时丛山深却突然抬起左手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猛地亲吻上去。碍于强敌在侧,这个吻很短,却很用力,丛山深抬起脸,地舔了舔唇角,不满足地抱怨道,“这是老子第一次做亏本生意。”   他再转回身时,整个人的气势赫然摇身一变。如果是之前的他是慵懒的,漫不经心,好像森林里晒着太阳的猛兽,那现在的他就像一把杀人无数的宝剑,散发出强烈到可怖的杀意,连徐步青都为之一震。   丛山深缓缓抬眼看向红主,红主瞳孔猛然收缩,这杀意腾腾的眼神,这似曾相识的面孔,一个名字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   丛山深抬起手,手臂上的藤蔓不断分裂纠缠,渐渐形成了一个钻头的形状。钻头飞快地旋转着,肉眼根本难以看清它的速度,气流汹涌聚集而来。红主看着这钻头,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像是看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蓦然大叫起来。   “是你,原来是你!战场绞肉机!”   丛山深斜斜翘起唇角,“看来你听说过我。”   “不可能!你明明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丛山深冷笑一声,疯狂旋转的钻头如离弦之箭射出,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子,下一秒,它便锐不可挡地扎进了红主的胸口处。要知道,巨人一身铜皮铁骨,而红主身体的强悍程度更是远在张世杰身上,然而这一次却被轻易地洞穿。   心脏处剧痛袭来,红主脑海里立刻闪过从前残酷的回忆:当年她虽然从未与这个杀神交过手,却亲眼目睹过他残杀了不少自己这方的战士。他惯常喜欢用钻头这个独特的招式攻破巨人胸口处的命门,然后长驱直入,在里面将巨人的内脏绞杀得一塌糊涂,到最后只剩下一滩血肉,战场绞肉机也因此得名而来。   如今,自己也要被他杀死了吗?   “不,我不能死!”   红主猛然咆哮起来,她猛然伸手用力抓住胸口处的藤蔓,忍住钻心的疼痛,一把拔了出来。伤口处立刻喷涌出大量的鲜血,有如气势恢宏的血瀑,哗啦啦剧烈涌出。   她的血就好像一场巨大的暴雨,瞬间染红了整个湖面。   何月明定定看着这一幕,垂在双侧的手不自觉紧紧攥成拳头,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酸楚,复杂难言,不敢置信地问丛山深,“她要死了吗?”   丛山深没有回答。何月明这才发现他的身体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看上去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不由紧张起来。   “丛山深,你没事吧?”   丛山深吃力看了她一眼,“我的精力都被耗尽了,估计需要休眠一段时间,等我好了再……”   他话没说完,身影便嗖的一声变成藤蔓缩回了她的手上,回复成最初纹身的样子,看上去比以前黯淡了不少。何月明默然半晌,温声道,“谢谢你。”   她知道丛山深目的不纯,只是为了履行契约,可这一刻,她依然无比感激他。   何月明抬头冷冷看向红主,心里说不出的痛快。红主胸口的血还在往外涌,嘴里也不断地涌出血沫,两只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能死,我必须活着,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   她终于维持不住,砰然砸了下来,湖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底下水流激烈涌动,何月明拼命挣扎,向着远处游去,可刚才的恶战也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她游不动了,只能任由剧烈的水流裹挟着,将她拉扯向湖心深处。   迷蒙中,她看见徐步青俊脸上满是紧张担忧,飞快地朝自己游了过来。何月明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   再见了,大哥,等下次醒来时,你见到的人就不是我了。   掀起惊涛骇浪的湖面终于渐渐平息,血色的湖水在夕阳下闪着莫测的点点碎光。   第三卷完 第四卷   何月明呻吟一声,悠悠醒转。入目是瓦片搭就的屋顶,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意识渐渐回笼,侧头看了眼四下,这是一间简陋却干干净净的房间,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旧床,床边搭着个矮小的桌子。从打开的窗子里吹进来一阵阵凉爽的风,风里透着股鱼腥气。何月明心中疑惑,刚从床上坐起身,门帘就被掀开,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大婶走了进来,看见她苏醒了顿时眼睛一亮。   “姑娘,你醒啦?”   大婶粗声粗气的,满面笑容地问她,“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我给你拿点吃的来。”   说完不等何月明回应,又麻利地转身出了门,很快伴着脚步声,大婶端着碗热腾腾的吃食走了回来。   “刚熬好的鱼绒粥,快试试,可鲜甜了!”   何月明接过粥,并没有马上吃,而是客气地笑了一下,“谢谢大婶,请问这是哪里?跟我一起的人呢?”   她记得当时的情况万分凶险,自己被大哥紧紧拥在了怀中,两人在惊涛骇浪里身不由己地被抛上抛下,湖水汹涌地往口鼻里面灌,肺部炸裂般地难受,很快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大婶哈哈笑道,“你们也是命不该绝,被冲到了余家湾中,刚好我跟男人在那边打鱼,一网下去就把你俩捞了上来。”   说起前天的事,大婶还记忆犹新,夫妻俩划船到了江心,撒网捕鱼,一网子下去沉甸甸的,两人只当捞到了大鱼,喜出望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拉,谁知拉上来里面竟是湿淋淋的两个人,登时吓得夫妻俩魂飞魄散。好在检查后发现他们还有气在,赶紧救回了屋。   “你俩可真是命大。尤其是你男人,浑身都被石头撞得伤痕累累,啧啧,简直没有一块好肉。”   大婶回忆起男人身上的情况都不住摇头,身上伤口密密麻麻,被江水泡得发了白,捞起来后还在止不住地往外涌血,但昏迷中的他依然紧紧搂住怀中娇小的女子,女子被他护得极好,瞧着伤口要少很多。夫妻俩用力想要将他俩分开,谁知那昏迷中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眼中的寒光看得他俩不由都打了个寒颤。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得救了。”   大婶赶紧解释了几句,男人沉沉看了他们一眼,哑着嗓子说了声有劳了,这才松开手,让夫妻俩帮忙救治。   想到tຊ这里,大婶不由露出艳羡的眼神,对着何月明笑道,“那是你男人吧,长得也太俊了。”   说起来,眼前这小姑娘长得也好看,两人在一起时登对极了,就跟年画儿上走出来的一样。   何月明赶紧摆手道,“大婶,你误会了,他是我大哥。”   “大哥?只怕是情哥哥吧。”   大婶调笑道,她可是过来人,那男人看何月明的眼神就跟当年自家老头子看自己时一样,虽然自家老头子的样貌比起男人差远了,可眼中的爱意却是一样骗不了人。   何月明见她一副认定的神态,无奈地笑了笑,“大婶,那我大哥人呢?”   “你大哥见你一直没醒,着急得很,说是要去城里找医生。咱们余家湾离城里有段距离,我就让你蒋叔赶着马车送他进了城,估计再快也得过了晌午才回来。”   从大婶口中,何月明得知原来她此刻身处的是嘉陵江支流边的一个小渔村,这里的人世代都以打鱼为业。因着地势偏僻,倒也避开了外面的战乱纷争。   “还不知大婶您怎么称呼?”   “我姓郑,郑金花,你叫我金花婶就行。”   “好嘞,多谢金花婶救命之恩。”   何月明笑道,“我现在身无长物,等回去后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客气啥。”   金花婶豪迈地挥挥手,“我跟老头子救人可不是为了这个,是积德呢。行了,你也别光说了,粥都凉了,快喝粥吧。”   何月明正好有些饥肠辘辘,舀起粥喝了一口。鱼茸粥被熬得软糯清香,入口回甜,让人食指大开,何月明忍不住传音道,“丛山深,你快试试这个。”   说完半天没有等到丛山深回应,何月明这才想起当时丛山深说了自己要休眠一段时间,看来应当是还没醒。也不知他要休眠多久,对战巨人那一击想必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量吧。   想到激烈的拼上性命的那一战,何月明竟然有种恍惚的不确切感,像是在做梦一般。红主真的死了吗?自己总算大仇得报了吗?那其他的人会怎么样,那些留在何宅里面的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要尽快赶回何宅去看看。金花婶见何月明有些出神,担忧道,“怎么了,妹子,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何月明见她面容关切,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这鱼茸粥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回味而已。”   金花婶了然状,“那是,你大婶我这手艺,可是全村最好的,当时就凭着这一手拿下了你大叔,来,我再给你盛一碗。”   她接过空碗正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想想,“反正你也醒了,来院子里坐坐。外面日头大,正好晒晒你身上的潮气,免得潮气入了身体,以后容易遭老寒腿。”   何月明欣然起身,走出房间。明亮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微微眯起眼,享受着太阳蓬勃的热力。这时耳边突然听到稳健的脚步声渐近,她心中一动,放下手,向院门处看去。下一秒,徐步青出现在门口。看见她的一刹那,徐步青一愣,旋即目光里涌现出狂喜,大踏步向她走来。   “小月亮,你醒了!”   “大哥——”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徐步青一把用力地搂进了怀中。他的怀抱宽阔而又坚实,一股暖流涌上何月明心头。她伸出手,用力回抱徐步青。   “小月亮,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徐步青鼻音略微发瓮。天知道他看见她紧闭双眼迟迟不曾醒来时,心里面有多惊惶。他好不容易才找回她,绝对不允许再一次失去。   何月明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温柔地嗯了一声。   “是啊。”   “我没事,大哥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松开手,退后一步,笑盈盈地看向徐步青,徐步青也眸光炙热地锁着她,何月明突然有些不自在,转开视线,见金花婶正暧昧地看着他俩,顿时越发有些耳热。   徐步青后面跟着的中年男人就是城中请来的大夫,他仔仔细细地给何月明把了一番脉,摸着胡须道,“这位小姐无事,想必是先前消耗过巨,身体疲累到了极点,才会昏睡这么久,接下来好好修养一番便是。”   “身上的伤口也不碍事,每天以此药早晚擦上一次即刻痊愈,只是可能会留疤。”   何月明还没说什么,旁边的金花婶已经哎呀一声,面露惋惜,“小姑娘水灵灵的,留疤多不好呀,大夫就没有好点的药吗?”   徐步青皱着眉头,也看向大夫。他本就生得严峻,不怒而威,大夫被他一大早从城里强行拉了过来,也不敢有什么抱怨,此刻更是战战兢兢道,“这已经是本店最好的金疮药了。”   何月明笑道,“留疤就留疤,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谢大夫了。”   大夫送口气,连午饭也不敢留下吃,收了诊金后匆匆离去。金花婶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用了午饭后,便极有眼色地拖着蒋叔离开。   “我们要去打鱼啦,你们两个好好休息休息。”   “对了,妹子,记得给你男人上药,他背上的伤口老深了,看着都吓人。”   看着金花婶和蒋叔匆匆离去的背影,何月明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金花婶好像误会咱们了。”   徐步青嗯了一声,“正午日头毒,咱们先进屋吧。”   何月明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迈脚进了屋。等徐步青也进来后,她突然有些后悔,屋子本就狭小,徐步青人高马大的,顿时让整个空间都显得逼仄起来,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黏腻闷热。她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说话,徐步青突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何月明吓了一跳,“大哥你干嘛?”   徐步青一脸平静,“你腿上的伤口有点深,我帮你上药。”   何月明十分不自在,“这个呀,让金花婶帮我上药就行了。”   徐步青淡定道,“没必要耽搁那么久,再说了,你小时候哪一次受伤,不是我帮你上药的。”   他神情平静地说着,倒像是何月明多心了一般。徐步青挽起她的裤腿,一截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骨肉匀停,线条优美,只是上面几道长长的血疤冲淡了这种美感。徐步青往手心里挤了一坨金疮药,揉匀,粗糙的手掌轻易地捏住了她的小腿,慢慢地,轻柔地推开,不像是上药,倒像是情人之间亲密的抚摸。   何月明感觉到他灼热的掌心,不自在极了,干咳了两声,问道,“大哥,你是怎样认出我来的?” 第五十九章   徐步青头也不抬,“直觉。”   何月明笑道,“大哥你开玩笑吧。”   丛山深轻微调整过她的样子,虽然跟原主有几分相似,但仍是有明显区别的,连许世宁和吴蒙蒙都没瞧出什么异常来,大哥自小去了军中操练,两人聚少离多,她不相信大哥能这么轻易地就发现。   徐步青抹匀了金疮药,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小腿,指腹还留着那柔滑软腻的触感,他收回旖旎的心思,面上一派严肃,“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跟那个叫丛山深的家伙。”   事已至此,何月明也没想着瞒他,竹筒倒豆子一般,从四年前她在何宅里瞧见的那惊心一幕说起,到摔下山崖被丛山深寄生,再回到安和城中,乔装道士,步步为营。她这边说得云淡风轻,徐步青却听得惊心动魄,两只粗硬的大手紧紧攥成拳头,其上青筋暴起,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等到何月明讲完,他久久没有出声,何月明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默着。   好半晌,徐步青才慢慢抬起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   “还好,你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我该感谢他,可是……”   想到两人达成的条件,徐步青的眸色变得黑沉,像是里面酝酿着风暴,“我不会让他拿走你的身体。”   何月明毫不意外大哥会这么说,她露出个豁达的笑容,“大哥,没事,这四年本就是我侥幸得来的。若是没有丛山深,我连回来一趟的机会都没有。”   “能回来,能报仇,能有这段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我不满足!”   徐步青突然抬高了声音,向来严厉的脸上露出急切,漆黑的眼眸有烈烈的火焰跳动,“小月亮,我——”   何月明唯恐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扬声急切打断了他,“大哥!”   她委婉道,“我有些头疼,想歇一歇。”   徐步青面露不甘,像是看穿了她蹩脚的谎言,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点点头,“行,那你先歇息吧。”   他转身走出房去,顺手关上了门。   ******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仍是有点别扭。金花婶粗枝大叶,没留意到,聊了一会天后便拖着自家老头回屋睡觉,还对着何月明打了招呼。   “你们也早些回房睡tຊ了吧。”   何月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跟徐步青竟然是同一间屋,赶紧叫住金花婶询问,金花婶不以为然哈哈大笑,“反正你俩都是一对儿,就睡一起呗,咱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再说了,你看我这地方小,就只有两间房,你总不想挨着我睡吧。”   何月明正想说不介意,金花婶已经把蒋叔推进了房中,又说,“再说了,你昏迷的这几天,天天都是你男人守着你,矫情个啥,赶紧去睡吧。”   她朝着何月明挤了个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何月明看懂了她的眼神,一时哭笑不得,又有些尴尬,看向徐步青,徐步青笑了笑,“别担心,我就睡在地上。”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以前行军打仗都是这样过来的。”   说着,他长腿一迈,率先进了屋,何月明没法,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说起来,要是换了以前,她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可自从在蜃珠里窥破大哥的隐秘心思后,又加上午后的那个插曲,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两人洗漱过后一个躺床,一个躺地,徐步青背对着她,状若无事开口道,“对了,今天进城请大夫的时候我已经打了电话联系手下人,他们三天内会赶过来,接咱们回安和城。”   何月明笑道,“那可太好了。”   说完这句后,两人又沉默下去。村里的夜本就格外安静,何月明先前对战时精神和体力都消耗一空,疲倦得很,很快就睡着了。徐步青听到她均匀呼吸的声音,转过身来,鹰隼般的锐利眼眸锁定她的脸,贪婪地看着,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他缓缓自地上站起,悄无声息走到她窗前,大手轻柔地摸上她的脸。何月明睡梦中似有察觉,微微皱眉。徐步青立刻像被火烫着一般,飞快缩回手,退开几步,见她眉毛渐渐舒展开来才松口气,他垂下眼睫,幽深的目光滑落到她露出的手腕上。白皙的皮肤之中有一丛藤蔓的纹身,色泽瞧着比先前黯淡了不少。   得想个办法将这个碍眼的丛山深除去。   徐步青心里默然思考着。   何月明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见到房间里一个黑黑的人影,顿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那人是徐步青。只是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那里干什么?   何月明也不说话,借着黑暗的掩护,悄不做声地注视着他。只见徐步青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利落地脱去外套,露出魁梧宽阔的后背来。在窗边泄入的月色中,他的腰腹显得劲瘦有力,肌肉线条优美,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这猛兽转过身,朝着何月明的床头走来。   何月明心口紧张地怦怦直跳,担心他接下来的动作,这时徐步青走到床头,伸手一捞,却是拿起了床头桌子上的金疮药,又转身退开。何月明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悄悄松了口气。   徐步青走到窗边坐下,随意挖了坨药膏就往身上的伤口抹。窗外月光明亮,何月明睡在暗处瞧得一清二楚,只见大哥身上密密麻麻,血肉破开的新疤叠着旧疤,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好肉,尤其是背部,一大片地方血肉模糊,简直让人看得头皮发紧。联想起金花婶说过的话,何月明不难猜到这伤口必是大哥在护着自己时,一路被礁石撞的,心中不由升起丝丝心疼。   眼见徐步青够不着背上的伤口,她于心不忍,终于坐了起来,打破房间内的沉默。   “大哥,我来帮你。”   徐步青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吵到你了?”   何月明摇头,接过金疮药,挖了一大坨,轻柔地抹在他背上的伤口处。伤疤实在太大了,她不得不以掌心慢慢地推开,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微微一颤。   “会有点疼,你忍着。”   徐步青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心疼,不由扬起唇角,说了个好。何月明一边替他上药一边满是懊恼地抱怨,“你说你替我挡什么挡,我现在有丛山深在,即便受了伤也能很快恢复。”   徐步青听到丛山深这三个字,额头的青筋就跳了跳,转过身来,认真地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何月明,慢慢开口道,“小月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何月明眼神闪躲,叹口气,“一开始是不能……”   她成为被寄生的怪物,不知能活多久,何府又阴森诡谲,迷雾重重,不知有多少人被改造,不知大哥会不会在其中,她怕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后来是不愿。”   发现了红主的强大后,她便后悔带着大哥去了岛上。她的人生已经快到尽头,可大哥的人生还长着呢,她不愿意让他就此担负上送命的危险。   但何月明其实还隐瞒了一点,中途她曾经想说的,可却被蜃珠里瞧见的那一幕给吓坏了,她竟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竟对自己怀有这种隐秘的心思,一时不敢相认。   其实这原委徐步青大致也能猜到,只是想听何月明亲口说出来。他的心中滋味复杂,因此便忽略了何月明闪躲的眼神,低声道,“你心疼我,难道我便不心疼你吗?”   “小月亮,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我去国外找过,在安和城里也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都调查过。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相信。”   “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梦见你血肉模糊地向我求救,可是我救不了你。梦里我救不了你,醒来也无法找到你,这种日子太煎熬了。直到刚才夜里醒来,我都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徐步青抬起双手,大掌紧紧握住她单薄的肩头,像是抓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何月明见他眼睛里隐隐有水泽,疑心他哭了,正想仔细再看一眼,徐步青却猛然将她拉进自己怀中,结实的长臂紧紧箍住她,像是要将她按进胸膛中那么用力。   “答应我,小月亮,别再离开我了。”   “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我的心意。”   何明月脑海里轰的炸开,完了,完了,大哥还是说出来了。她推开徐步青的胸膛,看向徐步青,声音发涩道,“可是,我一直以来只把你当大哥。”   “一开始我也只把你当妹妹,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   徐步青苦笑了下,难以自抑地看着她秀美的脸庞。   “从前你跟许世宁两情相悦,我便没有说什么,只想你过得幸福便好。可是你不幸福,你遇到了这么多的危险,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就算你跟丛山深那怪物达成了交换条件,我也会想办法解决,你只管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他语气里隐隐流露出一股不容反驳的强硬来。 第六十章   何月明看着徐步青专注的眼眸,一时格外心慌意乱,结结巴巴道,“大哥,我们不合适。”   “谁说不合适?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徐步青认真道,何月明越发慌乱起来,想也不想就说,“可是,我跟丛山深……该做的都做了。”   徐步青闻言眼眸蓦地变深,里面竟透露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你喜欢他?”   他一字一顿地问,何月明下意识摇摇头,但马上反应过来,赶紧点点头,心里默默对丛山深说了声抱歉,目前这情况,只能推他出来挡枪,希望能打消掉大哥对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徐步青却并不相信,他皱起眉头,正色道,“你那其实并不是喜欢。你只是被他所救,他又帮了你很多,一时把依赖之情当成了爱。别忘了,他的目的是要取代你,占据你的身体。”   何月明硬着头皮演下去,“不是的,他对我真的很好……”   她想举个例子,想起丛山深平时贱贱的举止,连吃的都跟自己抢,还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眼见徐步青又要开口,她头皮发麻,赶紧阻止道,“算了,大哥,不提这些事好吗?”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真的无法回应,抱歉。”   徐步青见她神色坚决,心中难受,可到底在意何月明的感受,不敢把人逼急了,勉强地应了声好。何月明如逢大赦,转到他背后去,又挖了一坨金创膏,“来来来,赶紧把伤口涂完了,早点休息。”   徐步青感觉到她柔嫩的小手抹在自己坚硬的背脊上,皮肤过电般颤栗,心中情热翻滚,又是欢喜又是气恨。恨的是她竟然被那怪物占了便宜,还借他来推脱自己;欢喜的是她现在终于到了自己身边,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以后再想要离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眸光微沉,当务之急,是先除了丛山深。   何月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徐步青没听清,何月明又tຊ重复道,“大哥,你背上有处伤口化了脓,瞧着怪严重的,我帮你挤出吧,肯定很疼,你忍着点。”   徐步青应了声好,何月明便手上用力,一点一点将伤口里的脓液挤出来。那处伤口确实很深,几乎能见到骨头,因此疼起来也格外钻心,饶是徐步青是个铮铮硬汉,身体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何月明见状下意识往他伤口上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又轻,又暖,像是她的唇贴得很近。徐步青身体一个激灵,一股热流顿时朝着下腹涌去。他难堪地微微蜷起了身子,掩饰某处的变化,何月明站在背后看不到,还当他是疼得紧了,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马上挤完了。”   等到她挤完了混着污血的脓液,抬起头来,发现徐步青嘴唇紧紧抿成直线,满头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滚滚滑下,看来是真的很疼。何月明轻手轻脚抹上金疮药,直起身来,“搞定,可以休息了。”   徐步青哑着嗓子嗯了一声,起身朝外面走去。   何月明诧异道,“大哥,你去哪里?”   徐步青头也不回地解释,“出了一头汗,我去打盆水擦洗擦洗。”   何月明恍然,提醒道,“注意伤口不要沾水。”   徐步青已大步跨出门去,他反手关上房门,走到屋子后面的井边,快速地打起一桶井水,哗啦啦全部浇到身上,刚抹的金疮药全部白瞎了。井水寒凉,饶是如此,也无法浇灭他心中野兽一般的蓬勃欲念。闷热的夜里,他又打了一桶水,把脑袋深深埋进去。   湿淋淋的衣服裹住他肌肉偾起的结实身体,这一刻的徐步青,浑身上下充满了原始的野性。   ******   余家湾地方小,金花婶从江里捞了两个人起来的事情俨然成为大新闻,传了出去,左邻右舍听说后都来串门凑热闹,见到何月明时简直惊为天人,她们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一时之间村里又起了新的流言,说是金花婶家里来了个仙女。   消息不胫而走,引起了村中郭二根的注意。他向来自恃风流,特地跑来金花婶家门外转悠了半天,果然撞见了一个人出门闲逛的何月明,当即心神荡漾,嬉皮笑脸地上前打招呼,“妹子,一个人出来逛啊?”   何月明打量了他一眼,见来人油头粉面,神色轻浮,心中有了数,不理他径直往前走,郭二根却来了劲,涎着脸凑上去,“想不想跟哥哥快活快活?”   何月明似笑非笑,“怎么快活?”   郭二根以为有机会,色迷迷地就要去摸何月明白嫩的小手,谁知何月明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压到他背后,郭二根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立马鬼哭狼嚎地大叫起来。   “松手,松手,你这个臭婆娘!”   何月明笑盈盈道,“怎么样,快不快活?”   郭二根脸都扭曲得变了形,口不择言,“贱人,再不松手,老子找兄弟一起办了你!”   何月明听得他满口污言秽语,微微皱起眉头,手上加大力气,咔嚓一声,郭二根的右手臂硬生生地给扭断了,痛得他涕泪俱下,何月明又去抓他另一只手,这厮终于知道了害怕,惊恐大叫道,“饶命,姑奶奶饶命,小的不敢了!”   他一脸可怜兮兮的哀求,何月明却心知肚明,今天遇上的若不是自己,很可能又一个姑娘清白被他毁了。她向来对这种渣滓深恶痛绝,下意识在脑海里问了一声,“丛山深,要吃吗?”   丛山深没有回答她。   何月明这才想起丛山深还在沉睡中呢,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被丛山深同化了,可以淡定地让他去吃人,可是话又说回来,像面前这种垃圾,活在世上也只是会伤害更多的好人而已。   她不期然想起了徐步青昨晚问自己的话。   喜欢丛山深吗?   何月明很难理清自己对丛山深复杂的情绪。他救了她,却即将扼杀她;他吃人,是怪物,性格无赖,可却无赖得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而且,他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的体验。   这么想来,或许是有一点好感的吧。   何月明眼眸里带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笑意,放开了郭二根,冷冷说了声滚,郭二根立刻屁滚尿流地逃走了。他浑然不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滚,眼神里流露出恶毒之色——   这该死的贱女人,敢这样对待自己,他这就去通知隔壁山上的土匪头子黑爷,这黑爷是个好色之徒,喜欢在床事上凌虐女人。他郭二根倒要看看,这嚣张的贱女人落到黑爷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   黑爷带着土匪来得很快。事实上,也到了每个月该收保护费的时间了。他本是个江洋大盗,体型魁梧,身手高强,在这附近的鹰嘴山占山为王,手下聚集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附近几个村子都得向他缴纳保护费。倒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反抗的那家人连同整个村子都被残忍地屠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以后,再没人敢不交保护费。   按照以往惯例,一般都是月初的时候,黑爷的手下来收保护费,但郭二根跑进土匪窝里,在黑爷面前将何月明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姿色绝艳的仙女儿,黑爷不由动了心思,决定亲自上阵,掳了人回去。赶到余家湾时天色已经黑沉沉,何月明刚睡着不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恐的惨叫。   “土匪进村了!”   紧接着,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朝着这边而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金花婶的院子门口。金花婶吓得变了脸色,见何月明和徐步青被惊醒,走出房门,立刻紧张地将何月明往屋里面推,“何姑娘,别出来,快躲好,这些土匪不是好人——”   话音未落,上了闩的破旧木门被砰然一脚踢开,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们涌了进来,手里举着亮堂堂的火把,照得四下通明。蒋叔惊慌地上前两步,连连作揖。   “黑爷是来收保护费的吗?我们已经交给了村长。”   黑爷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听说你们这里来了个仙女,还不献给本大爷。”   金花婶头皮一麻,战战兢兢道,“什么仙女,我们这里没有仙女,黑爷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时黑爷身边郭二根窜了出来,一脚将蒋叔踢了个仰倒,“别装蒜了,想活命的话就赶紧交出来!”   何月明隔着窗子瞧见郭二根,便知道了怎么回事,她也不惧,正想出去,徐步青拦住了她。   “交给我就行。”   何月明嫣然一笑,“大哥,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身手。”   她绕开徐步青的手臂,打开门走了出去。土匪们见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小娘子出现,顿时看直了眼,大声起哄,夹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但又在看到她背后那个男人时,不自觉震住了。   那男人的身材竟比黑爷还要高大健壮,面容英俊又冷酷,不怒自威,被他的视线扫中之人,竟有种如浸寒冰之感。 第六十一章   黑爷手上沾染了不少人命,一眼就看出徐步青不是善茬,只怕杀的人并不比自己少。他阴沉地眯了眯眼,出声问,“兄弟好人才,混哪条道上的?”   徐步青面无表情,站在何月明身边道,“打仗的。这位是我夫人,黑爷给个薄面。”   他话虽说的客气,但隐隐散发出的气势已将黑爷压了过去。照理说,干土匪的,最忌讳遇上军方,手下们都谨慎地看向黑爷,黑爷一时觉得没了面子。此处山高皇帝远,他作威作福多年,早已失了应有的警觉性,粗鲁地嘲笑起来,“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叫老子给面子。”   土匪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黑爷在这笑声里越发膨胀,洋洋自得。管什么军方官方,此处是自己的地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趴下来给自己舔鞋底。   他眼神落回何月明身上,又顺着往下挪,打量着她粗布衣服下的身材,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咂了咂舌。   “妹子姿色不错,就是不知道在床上带不带劲。跟爷回去做压寨夫人,保证你天天比皇后还快活。”   听到黑爷露骨的话,土匪们再度大笑起来,徐步青面色沉下来,倘若副官在此,必然知道这是徐少将要大开杀戒的征兆。事实上,徐步青也是这样想的,他拳头上青筋暴起,正打算出手,这时他的拳头却被一只温暖细腻的小手握住。   何月明按下他的手,微微摇头,看了一眼旁边紧张的金花婶和蒋叔,低声道,“大哥,不要在这里动手。”   说完,她松开手,转过头,对着黑爷嫣然一笑,“好啊,那我就跟黑爷走了。”   何月明姿态轻盈地走过去,黑爷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范,一时还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伸出粗壮的手臂想要揽住何月明,何月明轻轻一tຊ动,闪过了他的触碰,走向院外。   院外还留守着几个土匪,旁边一字排开数匹马,何月明走到最威武高大的那匹黑马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黑爷和其他土匪都已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金花婶和蒋叔被徐步青不动声色挡在身后,金花婶无比紧张担忧地看着自己。   何月明对她露出个安慰的笑,“金花婶,我走了。”   金花婶简直快要哭出来,“何姑娘。”   何月明笑道,“放心,我没事的,黑爷不是说了吗,我是去当皇后的。”   她目光落回黑爷身上,摸了摸身边的大马,“这匹马是黑爷的?”   黑爷哈哈大笑,快步走到何月明身边,“我就喜欢知情识趣的女人,走,爷带你一起骑马回去。”   郭二根从一开始就特别留意何月明的举动,见状立刻提醒道,“黑爷小心,这女人力气大得很。”   黑爷不以为然,论起力气来,这十里八乡的他可是从没输过,要不能当上土匪窝的头头呢,他嘲笑一声,“女人的力气能有多大。”   说着,再度伸手去揽何月明的腰,谁知何月明身子一侧,双手抱住他的头,就那么轻轻一扭,咔嚓一声,黑爷的脖子软哒哒地垂下来,一双绿豆般的眼睛惊骇睁大,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脖子竟能这般轻易被折断。   土匪们也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向来身手高强,杀人如麻的大当家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手上,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   先前的喧嚣吵闹都消失了,空气诡异地沉默下来,其中一个土匪率先回过神,大叫一声黑爷,掏出插在腰间的手枪就要崩了何月明,谁知徐步青动作更快,劈手夺过他的枪,先对着他脑袋开了一枪,接着调转枪口,砰砰砰,一连十几枪,一气呵成,弹无虚发,土匪们眉心之间顿时多出一个枪眼,全部直挺挺倒在地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击。剩下几个土匪连同郭二根都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何月明拍了拍手,看向走过来的徐步青,抬眉明媚一笑,“我说过我现在很厉害。”   徐步青心中复杂,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抬起粗糙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责怪道,“那又怎么样,以后有我在,你不要逞强。”   又来了。何月明翻了个白眼,看向院子里的金花婶和蒋叔,只见金花婶和蒋叔面色竟然比先前更加苍白,正惊恐地看着她们,见何月明走近,下意识退后几步。   何月明心知肚明,金花婶是被自己刚才狠辣拗断黑爷脖子那一手吓着了,她柔声安慰道,“金花婶,蒋叔,您们别怕,我和大哥不是坏人。”   她指了指徐步青,“他是军人,杀过的土匪多着呢。”   又指了指自己,“我的身手也不差。”   金花婶却仍是害怕不已,颤抖着嘴唇,“何姑娘,你们两个闯大祸了。那几个土匪逃回了山上,肯定会召集人马再来的!”   先前院子这边动静不小,许多村民被惊醒,碍于土匪的淫威不敢出来,现在见到土匪逃走,陆陆续续都围了过来,看着地上的尸首惊恐不已,连连责怪他们。   “都怪你们!”   “这女人就是个灾星,害死我们了!”   “咱们村子里的人一定会被土匪杀光的!”   村民们恶狠狠地看着两人,眼神里满是憎恶痛恨,徐步青面色沉下,正想说话,这时一束明亮的远光灯打了过来,黑夜之中,几辆车子迅速接近,停下。车门打开,十来个精干利落的士兵从车上走下,快速走到徐步青面前,为首的副官率先立正,长腿笔直,带着手下向着徐步青行了个军礼。   “徐少将,收到您的电话,我们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何月明身上,先是愣了愣,随后不敢置信地叫起来,“何大小姐?”   何家这位大小姐何月明他从前是见过的,几年前出了那件事后,据说被送去了国外,生死不知。这几年徐少将为了找她,眼看着都有些疯魔,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刻此地出现,简直像是做梦一般。   何月明也认得他,笑眯眯打了个招呼,“任副官,好久不见。”   任副官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又惊又喜,忍不住上前一步,“真是您啊,何大小姐,您回来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少将为了您——”   话未说完他感到一道冷冷的眼风,立刻识相地闭了嘴,转头看向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刚才一来就看见了,还没来得及问。徐步青简单地给他解释了两句,让他带人把尸体收拾了。   村民们见突然间来了这么多军人,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如缩头鹌鹑般纷纷逃回了自己家中。金花婶没想到徐步青来头竟然这样大,像是想到什么,嘴唇嗫嚅着想说话,却抖抖索索半天说不出来,何月明猜出了她的心思,走过去安慰道,“您放心,金花婶,我保证这群土匪再也骚扰不了你们。”   “不,是以后这附近再也不会有土匪了。”   何月明顿了顿,改口道。徐步青也正是这个想法,他招手叫任副官过来,叮嘱了几句,任副官点点头,留下几个人收拾地上的尸体,带着其他人离去。   第二日,当地的官府便派出人手,协助任副官剿灭了余家湾附近的土匪窝子,所有土匪被当场击毙,其中一个叫郭二根的死相最惨。横行此地多年的土匪窝就这样轻易烟消云散,连个水花都不曾激起。   金花婶看着远去的军车,摸着怀里的一大叠银票,这是何月明离去前送给她的,说是谢谢她和蒋叔的救命之恩。她刚才数了数银票的面额,足够她和蒋叔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只是……   金花婶这几日看下来,觉得何月明对徐步青的确像是毫无男女之情,但徐步青位高权重,在他的士兵面前一举一行都带着不容反抗的专制,这样的男人,恐怕不会接受被拒绝。也不知道这两人最后到底会发展成怎样。   不知怎的,她竟隐隐有些替何姑娘担忧。   ******   车子一路开回了安和古城,徐步青的司令部。   何月明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室坐下,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笑道,“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没来过大哥这里了。”   她的目光穿过窗子,落在外面的演习场上,想起以前大哥教她用枪的场景,嘴角不自觉翘起,徐步青看着何月明的表情,也回忆起了这件事,含笑道,“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大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见何月明眼神闪烁,他心中一沉,放柔了语气,“大哥不逼你,你也不要想太多,如今何家只有你了。在丛山深醒来前,就让大哥照顾你,好吗?”   看着徐步青殷切的面容,何月明说不出拒绝的话,再想自己本就时日无多,便爽快答应下来。徐步青见她同意,向来冷凝的眸中浮出喜悦,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少将,您回来了。”   何月明抬头,见是翠芬急匆匆走了进来,数日不见,她竟像是漂亮了不少,打扮得也格外娇艳,此刻正满含热切地看向徐步青。 第六十二章   徐步青眼神落在翠芬身上,像是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个人,面无表情道,“你怎么进来了?”   这翠芬是之前何月明塞过来的,让徐步青随意给她找个差事,先暂时不要回城。徐步青对于小月亮的事向来上心,便把人交给任副官,让他照顾着点。任副官不清楚翠芬的来历,但既然人是徐少将亲自交代的,就把她安排在了最清闲的小厨房,负责徐少将及几个高级将领的饮食。翠芬心底向来仰慕徐步青,自然不会放过在他面前露脸的机会。   她手里端着碗汤,关心道,“奴婢听说您在外面遇险,受了伤,特地煲了汤过来给您喝。”   徐步青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谁说的?”   他私下的行动向来保密,不允许泄露,翠芬被徐步青的语气吓得不寒而栗,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猜的。您总是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奋不顾身,这次连着几日没见到您,奴婢便大胆地猜,您是不是受伤了。”   她见徐步青没有说话,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您是安和城的大英雄,守护神,您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奴婢只是想尽一点自己微不足道的心意。”   翠芬仰着一张小脸,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徐步青,里面写满了仰慕与爱戴,看上去格外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何月明之前伪装道士岳明时,见惯了她精明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女人味的一面,心中顿时暗暗好笑。   翠芬再接再厉,“这老母鸡汤足足炖了三个小时,里面还放了补气的tຊ药材,对您的身体很好,您快趁热喝了吧。”   鸡汤的香味确实挺诱人的,徐步青看着黄澄澄的鸡汤,有所意动,接了过来,翠芬正暗自心喜,却见徐步青将自己精心熬出来的那盅鸡汤端到了何月明面前,温和道,“小月亮,趁热喝。”   翠芬何曾听过他这么温柔的声音,当即惊愕地看了何月明一眼。刚才她进来时便留意到了这个容貌秀雅的少女,但并没有往心里去。徐步青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这个少女可能只是他的亲戚或其他将领的家人而已,但现在她不得不正视起来,又偷偷看了何月明一眼,隐隐觉得她的样子有几分熟悉感。   翠芬当然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何月明就是之前跟她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几个月的岳明小道士。她极有眼色,当即脆生生地笑道,“是奴婢粗心了,我这就再去盛碗汤来。”   她识趣地退下,刚走出门口,任副官就带着秦刚大步走了进来,秦刚一见到徐步青,登时眼眶都红了,直通通地跪在地上。   “徐少将!”   那日,徐少将让他跟郑杰留守在溶洞之外等待,两人守了一夜。当晚,向来平静的湖水突然汹涌不止,更让人惊骇的是,他看见远处出现了一个平生从未见过的巨人,简直像是做梦一般。紧接着,滔天的巨浪很快淹没了整个溶洞,湖水里传来巨大的吸力将他们向着深处拖去,他们拼命挣扎着向着岸边游去。   “郑杰他没逃出来,死了。”   秦刚哽着嗓子道,他还以为在这种毁天灭地的打击下,徐少将只怕早就没了性命,没想到竟然还能活着回来,不由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徐步青点点头,安排任副官给死去的兄弟家里都送去丰厚的抚恤金。秦刚慢慢平复下心情,想起之前得到的情报,赶紧说了出来。   “徐少将,咱们不是还有几个兄弟留守在何府附近吗?结果就在您出事后的第二天,何府深夜里突然莫名其妙起了一把火,里面的人全都烧成了焦炭。”   “什么?”   何月明闻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顾不得休息,快步走到秦刚面前,“你说的都是真的?”   秦刚以前也是见过何月明的,又被任副官交代过,因此一点也不惊讶,恭敬地点头道,“是的,属下收到消息后,立刻去查探过。何府上下总共有三十二个人口,里面也找出了三十二具尸体,一个不少。”   何月明秀气的眉头蹙起,当机立断,“我要去看看。”   徐步青颔首道,“走吧。”   ******   驱车到达何宅门口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被暴晒了一天的地面犹自带着尚未散尽的热度。在夕阳金黄的余晖中,被烧得黑咕隆咚的何宅分外引人注目。外面围了一圈警戒线,不许民众进去窥探。虽然时隔多日,但仍不乏好奇之人在旁边观望。   何月明耳力好,听到有人在小声嘀咕,“听说是遭了天谴,火势又大又猛,根本止不住,里面没有一个人逃了出来。”   她迈脚走进院子,看着昔日雕梁画栋的熟悉庭院如今变成断壁残垣,心中唏嘘之余又马不停蹄赶到后花园的废井处,果然不出所料,废井已经被彻底填平,完全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何月明脑子里飞快地转动,随着红主的死亡,她的这些手下也彻底死去,让她感觉事情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倘若红主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首脑,那她死了,其他人自然会如鸟兽散。然而现在这些人全部离奇死亡,感觉更像是壁虎断尾的策略,避免被有心人追查到更多线索。   红主背后肯定有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放弃了何家,不知转移去了哪里,但改造巨人的阴谋肯定还会继续。   想到这里,何月明不仅从尾椎骨处冒上一阵寒意。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复仇,可现在看来,只是刚刚接触到这个组织的门槛而已。她将自己的分析告诉徐步青,徐步青目露心疼,安慰地握住她单薄的肩膀。   “别想那么多,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快派人去调查。”   何月明轻轻侧开身子,让徐步青的手落空。她转身走出何宅,正准备上车,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惊讶的熟悉声音。   “月明?”   何月明转头望去,见街对面站着的正是许世宁,身边还跟着何青青,此时,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她。许世宁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又惊又喜,大跨步走了过来。   “月明,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他情深意切地就要去握何月明的手,何月明毫不犹豫地避开。许世宁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何月明客气疏离的神情,诧异道,“月明,你怎么了。是我啊,世宁。”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一直都没有找到。你知不知道,我简直都快急疯了,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担心你过得不好,担心你在外面受了欺负,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眼圈有些发红,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哽咽,这时何青青跟了上来,一把抱住许世宁的胳膊,看向何月明的眼神如临大敌,表情却装得格外哀怨。   “大姐姐,您终于回来了!可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爸爸已经没了!”   她掏出手绢,擦拭着说来就来的眼泪,心里却暗暗咒骂,打从知道何府出了事,她就没一天放松过,先是庆幸自己嫁出了何宅,才没有一并遇难,又担心何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仇家,才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灾,因此这几天她都闭门不出。许世宁前段时间去了外地办事,今天回来后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她作为何家人,自然不好推脱,只得一起跟上,谁知,竟然一来就撞见了消失几年的何月明。   那一刻,看见许世宁深情的眼神,何青青就知道了,自己这几年就算做小伏低,体贴温柔,刻意模仿何月明,在他心中都始终是个赝品,根本无法取代正主。   这个该死的何月明,她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何月明几乎连猜都不用猜,就能知道何青青在想什么,她盯着何青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何青青虽然嫁了出去,但毕竟是何家人,脑子里面也被种了那种僵傀虫,怎么她却没事?   何青青见何月明盯着自己,故意更加亲密地挨着许世宁。何月明见眼神闪了闪,突然起了促狭的心思,笑着说,“听说你俩结婚了,真是恭喜恭喜。”   许世宁这才发现何青青挽着自己手臂,他几乎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抽出自己的手腕,白净斯文的脸涨得通红,声若蚊虫讷讷道,“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这样。”   他想要解释,想要说自己没有薄情负心,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八抬大轿娶了何青青回家,蜜里调油地过了一段时日,整个安和古镇的人都知道。   何青青被许世宁当众不留情面地抽出手,气恨地直咬牙,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但她向来善于在许世宁面前示弱,扮演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于是低低垂了头,委屈地解释道,“世宁哥哥只是想要照顾我,没有别的意思,他心里的人始终都是姐姐。只要姐姐回到世宁哥身边,我愿意自降为妾。”   许世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浮起愧疚,但更多的是解脱,他满怀热切地看着何月明,“月明,何府现在遭遇巨变,只剩下你和青青两个人,就让我来照顾你们吧,你和青青也正好做个伴。”   这话要是放到几年前,何月明准把许世宁揍得满地找牙,但是现在,她看着面前这张依旧斯文俊秀的脸,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淡淡地客气道,“不必了。”   何月明绕开许世宁,就要往车上走,许世宁一时情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何家已经没有了,你能去哪里?”   下一秒,手腕上剧痛传来,徐步青毫不留情地拉开了他的手,淡淡道,“她还有我。” 第六十三章   许世宁一愣,看向徐步青威严的脸,下意识叫了声大哥,不死心地继续往下说,“你也帮我劝劝月明。”   徐步青冷冷地看着他,“劝她什么?”   “当然是——”   许世宁突然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察觉到徐步青的语气不太对劲,他疑惑地看向对方,“大哥?”   徐步青继续往下说,“劝她回去跟你跟你共事一夫?”   他语气里隐隐带了一丝怒意,“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徐步青一把拉起何月明的手,“走,咱们回去了。”   何月明跟着他进入车内坐下,副官启动车子,车轮滚动向前。何月明看了一眼后视镜,只见许世宁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这个方向,何青青则依偎在他的身边,看上去tຊ委屈极了,两个人的身影越变越小。   徐步青察觉到何月明的眼神,心中浮起一阵不悦,“小月亮,你不会还在意他吧?”   何月明茫然眨了眨眼睛,“啊,我没看他,我在看何青青。”   徐步青听到她的回答,心情愉快了不少,唇角微微勾起,有些疑惑道,“看那个女人干嘛?”   何月明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她飞快抽出,见徐步青脸色微微变化,赶紧解释道,“她脑中也被植入了僵傀虫,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组织没有连她一起灭口。”   徐步青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跟着思考起来,“这倒是条线索,我会派人去追查。不过,你怎么知道她脑中被植入了虫子?”   何月明正思考着何青青的事情,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是因为蜃珠的缘故。”   她大致解释了一番蜃珠的由来和被挖掘出来的功能,并拽出挂在脖子上的蜃珠给徐步青看——   这蜃珠携带不便,丛山深便用藤丝勾了个小巧的笼子,将它裹在其中,再挂在何月明的脖子上,从外观看,只是一个精致的油绿藤编小球而已,停在她雪白的锁骨前,莫名地勾人。   徐步青的目光微微一滞,将视线移回到蜃珠上,觉得有几分眼熟。他记忆极好,立刻想了起来,问道,“这不是你当初在医院时给我的珠子吗,你还说这是辟邪用的无暇珠。”   不止他想了起来,何月明也回忆起了那一次,顿时浑身的血都往脑子里涌,结结巴巴道,“那,那是我当初信口胡说的。”   徐步青外表看似粗豪,心思却极深,见何月明故作镇定,小脸通红,不敢看自己,再想到她先前说过的蜃珠能够呈现人心中所思的功效,立刻明白了过来,若有所思道。   “原来小月亮从那时起便知道了大哥的心思。”   虽说已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但何月明仍然尴尬得脑袋都要冒烟了,耳垂血也似的红,她埋头装鹌鹑不说话,徐步青也沉默下去,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去。   ******   等回到司令部,何月明仍有些尴尬,借着茶水掩饰,喝了一杯又一杯。徐步青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瞧着瞧着就笑了起来,摇头无奈道,“小月亮,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何月明听他语气和缓,赶紧顺着竹竿往上爬,苦着脸道,“不是不待见,大哥,我一直把你当亲大哥来着,你突然说爱上我,我真的接受不了,这太怪了。”   徐步青神情复杂地盯着她,半晌,沉沉吐出口气,“算了,大哥也不逼你,免得你不自在。”   何月明一喜,正想说话,徐步青又话锋一转。   “只是,丛山深的事,我不会放弃,你也不要轻易放弃。你是大哥最珍惜的人,大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沉重了几分,向来坚毅的脸上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脆弱,眼角也隐隐发红。徐步青抬起大掌,像从前那样,亲昵地揉乱何月明的头发。   “你不要有顾忌,相信大哥,一定会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丛山深勉强也算是你的恩人,我会帮他找到更合适的身体。”   “至于巨人组织那边的事,我也会调查个水落石出,将他们全盘毁灭。这世界上,奇奇怪怪的人多着呢,你大哥就认识好几个厉害的人物,他们的能力并不比丛山深差。”   他的掌心停留在她的头顶上,加重语气道,“相信大哥,好吗?”   听到他沉稳关怀的声音,何月明仿佛又回到从前。那时候她还小,大哥总是护着她,从来不让她受一点点伤,有时候跟许世宁吵了架,大哥不问青红皂白就去把许世宁教训一顿。   然而这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何月明不由有些眼圈发红,难得放任自己的脆弱,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大哥。”   徐步青动作轻柔地将她搂入怀中,感受着她娇小身体的柔软与温暖,眼神微微闪动。深沉的神情里透露出一个久居上位者势在必得的野心,就像是一只猛兽,为了自己喜爱的美食,耐心地蛰伏在黑暗中。   他低下头吻了一下她柔顺的黑发,动作轻得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然后退开一步,含笑看着她。   “走吧,该吃晚饭了。”   ……   西图澜娅餐厅里,翠芬已经布置好了丰盛的饭菜,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   “徐少将,何大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用餐吧。”   不过一下午的时间,翠芬已经从旁人口里打听出这个新来的女人就是几年前何家闹出丑事的何大小姐,据说被送去了国外,大约是知道何家被灭门,这几天赶了回来。瞧着向来不苟言笑的徐少将对她呵护备至的模样,翠芬心里泛上阵阵酸意。她悄悄打量着何月明的容貌——长相清艳,身材纤细,皮肤光洁细腻,不得不说,是有几分勾人的资本在。   翠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总疑心有几分粗糙,想着找时间进城买点雪花霜擦擦,据说新出了一款能美白的,效果好,就是价格有点贵。她正想的出神,这时徐步青朝她招了招手。   “翠侬,去给小姐盛碗汤来。”   何月明听到翠侬的名字,愣了一下,诧异道,“翠浓?不是明明叫翠芬吗?”   翠芬脸极快地红了一下,以为何月明是从别人那里得知了自己从前这个土气的名字,心中暗骂,面上却极乖巧道,“奴婢改过名字了。”   何月明反应过来,翠芬这是嫌先前的名字土气呢,她颇感兴趣道,“翠色浓浓,挺好听的。”   翠侬大着胆子纠正她,“回大小姐,不是这个浓,是你侬我侬的侬。”   她看似对着何月明说话,秋波却流转到徐步青身上,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情态,何月明瞧得仔细,打趣地看向徐步青。徐步青知道她的意思,露出个无奈又宠溺的笑。他虽一身凶煞之气,架不住长相俊朗,英姿勃勃,总有些女人试图对他投怀送抱,这种事情他早已司空见惯,厌恶至极。   翠侬偷眼瞅见徐步青嘴角的笑,心中又惊又喜。徐少将是在对自己笑吗?他一定也听出了这个名字里面的情意吧。她不敢抬头细看,心中阵阵鼓噪,像是一窝白鸽想要从胸口里飞出来。是了,她虽长得没何大小姐好,可胸脯比她大,屁股也大,以前的班主就说她这副身子勾人,现在到了军营,不少军痞子还对她吹口哨呢。   要是换了从前,她自然要攀附这些军爷,可现在她的心大了,徐步青就在跟前,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一定要想办法拿下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做不了正妻,但只要能做妾,哪怕是通房,只要能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翠侬不由又偷看向何月明。据打听来的传言,这个何大小姐性格极好,却据说染了癫症,不然几年前也不会被送到国外去治疗。这样一个女人,就算长得再好,精神有问题,还拿什么和自己争?想到这里,她几乎要恶意地笑出声来。   徐步青看着这女人不知尊卑的神情,眼中染上冷意,挥手叫了她出去,然后看向何月明,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把她丢来我这里?”   何月明无奈地耸耸肩,“她姐当时出了事,我怕接下来她也被寄生。”   说到素芬,据先前另一个探子的回报,说是这人也随着何家出事的那一天消失了。究竟是一起死了,还是逃走了,无从得知。想到这里,何月明不由心生怜悯。那样温柔胆小的一个女人,挣扎着活在这乱世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就算境地再糟糕,至少能活下去,而不是变成被蛾子操纵的提线木偶。   “她姐做的饭菜很用心,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铺的床也很暖和,就当我是在弥补她姐吧。你要是嫌她看着闹心,就打发她去别的地方,总归安全就行。”   何月明淡淡地说。   用完晚饭后,两人在外面散了会步,何月明便回到房间歇息。这房间是今天下午专程打理出来的,房间虽小,却布置得整洁舒适。徐步青担心她睡不惯军队里硬邦邦的板床,还特地安排下属买了城里最贵的床垫来,里面的每一个摆设都是他亲自叮嘱下去,全部按照何月明从前的喜好来,足见用心良苦。   “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何月明站在门口,朝着徐步青道了晚安,便关上房门,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仰倒在床上。真软啊,可比自己之前当小道士的时候住得舒服多了。她惬意地躺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澡。当花洒里喷出均匀温暖的热流时,何月明更是享受地眯上了眼睛。   真舒服。   房间门外,徐步青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默地站在走廊上。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眼皮低tຊ垂,掩住了眼眸里面的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十四章   王婆经过岳明道士住的小宅子时,忍不住又敲了敲门,仍然跟前几日一样,没有任何人应答。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人一下子都不见了呢?”   王婆自言自语道,岳明小哥倒是有可能又去山里面采药了,但素芬翠芬两个丫头应该在啊,尤其是素芬,她除了买菜基本从不往外跑的,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想起这座宅子在岳明小哥住进来前是出了名的鬼宅,王婆不由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难不成那里面的恶鬼又回来了,这次岳明小哥没能搞定?   正想着,一只手轻轻地搭上她肩膀,王婆顿时浑身汗毛倒竖,惨叫一声跳开,背后的人也被她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王婆这才看清了来人原来是翠侬。   王婆婆抚着胸口,“你这丫头,差点吓死我。”   翠侬惊讶道,“王婆婆,你这是怎么啦?”   王婆摆了摆手,“还以为……算了,没事,翠芬,这几天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一直不见人影?”   翠侬听到她叫自己从前的名字,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带着炫耀解释道,“王婆婆,我现在在徐少将的府里面做事呢,那边包吃包住,以后没事应该都不会在这边了。”   王婆大为惊讶,“哟,出息了呀。那你和岳明小哥呢,也一起进了徐府吗?”   翠侬疑惑地摇摇头,今天军队厨房那边要进城采买,她便跟着一起进城来买雪花膏,再买几件新衣服,想着离开了这么多天,顺便看一下姐姐,谁知却从王婆口里得到这个消息,赶紧推开门走了进去,王婆见状也跟着进来。只见小院子里的摆设跟她走之前没什么变化,但搁在角落里的土豆都已经变绿长毛了。   翠侬一边叫着姐姐,一边把屋子翻了个遍,都没见着人影,王婆在一旁忐忑道,“难不成真是出事了,那你得赶紧去报官啊。”   被王婆这么一催促,翠芬开始真的有些慌张起来,她出了门就往官府的方向跑,眼看就要跑到官府大门处,她突然想到什么,止住脚步,转身跑到城门处,耐心地等待着采买那边的人回来,一起坐车回了军营那边。   刚到大门口,就见有个年轻人被拦在外面,那年轻人相貌俊秀,穿着一看就是大家少爷。翠侬经过时听见那年轻人正语气恳求地说,“我是许世宁,是何月明的未婚夫,劳烦你进去给徐少帅通传一下。”   看守大门的哨兵也十分无奈,劝解道,“许少爷,真对不起了,徐少将吩咐过,不能放您进来。”   许世宁眼中燃起怒火,“他没资格这么做,你让我进去!”   他想硬往里面挤,可单薄的身板哪里抵得过五大三粗的士兵,被对方客客气气地挡住了,顿时急得面红脖子粗,激动地大叫着何月明的名字。   翠侬看在眼里,眼神微微闪动。   何家大小姐的未婚夫?   翠侬想起来刚到安和古镇时,确实听本地人提起过,说两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是何大小姐闹了那样的丑事,两人早就成亲了。若是平常,她肯定会留下来,好好瞧瞧热闹,不过现在她心里装着事,再加上身边的采办不断催促,便快步走回厨房,开始准备起饭菜。   等到中午吃午餐时,徐步青不顾繁忙,专程回来陪何月明用餐。翠侬端菜上桌,瞅准机会,猛然跪在地上做了个揖。   “徐少将,我姐姐和岳小哥出事了,劳烦您帮帮我吧。”   她仰着一张小脸说出今天的事情,泪光盈盈,声音哽咽,无比焦心的模样,皮肤像是比先前白了不少,还散发出一股雪花膏勾人的香味。何月明心中了然,只是想到素芬与翠芬姐妹一场,这个时候都要被拿来利用,不免替素芬惋惜。   徐步青将何月明的神情收落眼底,以为她还在自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看向翠芬,“他们没有出事,岳明现在已经是我的属下,我将他派去了外地做事,你姐姐也跟他随行,过几年便会回来。”   翠侬一愣,原来是这样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想到自己正是拿了岳明的信,才被徐少将收留在此处,不由又相信了几分。她赶紧擦掉眼角的泪水,含羞带怯道,“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奴婢打扰徐少将了。”   徐步青不耐烦道,“行了,退下吧。”   翠芬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一脸恭顺地退了下去。   徐步青给何月明加了一筷子菜,“多吃点,瞧你瘦的这样子。”   何月明笑道,“恐怕也只有大哥才会觉得我瘦。”   徐步青含笑望着她,想起什么,沉吟道,“对了,这几日许世宁天天来此处寻你,都被我挡了下来,你……想要见见他吗?”   “见什么见,影响我食欲。”   何月明漫不经心地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徐步青碗里,“还要有劳大哥继续替我挡着。”   听到她的回答,徐步青心里格外舒服,吃起碗里的糖醋排骨来。   嗯,很甜。   ******   翠侬回到小厨房吃饭时,心里还在琢磨着徐步青对自己说的话。其实徐步青也没说什么,可她就是暗暗地高兴,觉得自己又离这个男人近了一步。   她目光不经意瞟过窗外,见先前见过的那个许少爷还神魂落魄地守在大门外,心中不由一动。   这男人据说是何大小姐的未婚夫,若是他能尽快将何月明那女人就好了,免得她总是围在徐少将身边,看着就碍眼。   翠芬打听了主意,快步下了楼,来到许世宁身边,温顺地做了个揖。   “许公子,奴婢叫翠侬,是何大小姐身边的厨娘。”   许世宁惊喜地看向她,“是月明叫你来的吗?”   翠芬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何大小姐说这外面天气太热了,让您注意着自己身体,不要中暑了。”   许世宁眼睛亮起,喃喃道,“我就知道,她还是关心我的,她心里还是有我。”   “翠侬,我知道她在生气,麻烦你转告她,我只是同情何青青而已,对她没有半分感情。”   “只要她愿意回来,我可以休了何青青。”   “对了,我还专门写了一封信,麻烦你帮我转交。”   许世宁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翠侬,郑重道,“拜托你了。”   ……   晚上的时候,这封信便出现在了何月明的枕头上。   何月明瞧见信封上许世宁的落款,讶异挑眉,顺手拆开看了一眼,里面写的全是一些炙热的相思之情,信纸上还有点点干涸的水痕,像是写信人在挥笔之余边写边落泪,然而在何月明心中却激不起半点波澜。想起几年前自己刚回来时,得知他要跟许青青成亲,难过不已,丛山深还嘲笑她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现在想来,丛山深说得真是没错,这男人就是个茅坑,还恶臭到不行的那种,搁这装什么深情款款呢。   何月明没了兴趣看下去,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她便顺手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走过去开了门,徐步青站在门口,低头看了她一眼,眸色暗沉。   由于夜色已深,何月明早就洗漱完毕换上了睡裙,睡裙款式虽保守,但对徐步青来说,此时的小月亮比白天时的她更多了一份诱人。他正想此刻就禁锢住她,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小月亮。可是,这种事,偏偏还急不得。   对他来说,得到她的身体很容易,可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心。   徐步青压下心中浊念,快步走进,边走边说,“这段时间的调查总算有了结果。”   “什么结果?”   何月明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徐步青拿出手中的资料,一一展示给何月明看,“红主应该就是巨人组织的最高首脑。随着她的死亡,岛上的人全部葬身大海,这个组织彻底瓦解。”   “假的素芬是这个组织里面的二号人物,非常狡猾,何宅的覆灭就是他做的。他应该是一得知红主死亡后,就立刻毁灭了所有证据和相关人员,独自潜逃,我已经派人前去抓捕。放心,他现在只有一个人,翻不起多大风浪。”   “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你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徐步青安慰道,何月明知道他的办事能力,既然大哥这样说,那就八九不离十了,一直以来如同做梦般的悬浮感终于落地,她心中总算踏实不少。   徐步青接着往下说,“另一方面,我已经派人联系了各地的奇人异士,最快明天就有人赶过来,到时让他们看看,怎样帮你解除丛山深那个怪物。对了,他最近还是没有醒过来吧?”   得到何月明肯定的答复后,徐步青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何月明瞧着他关切的样子,心中一阵温暖,柔声说道,“谢谢你,大哥。”   徐步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极tຊ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   “晚安。”   目送徐步青关上房门后,何月明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喊了一声丛山深。   丛山深依然没有回答她。   何月明抱怨道,“你这个家伙,到底还要睡多久啊?”   她有些失落,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 第六十五章   第二天,徐步青所说的奇人异士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   徐步青位高权重,请来的人自然也非等闲之辈,见多识广,实力高强。然而即便是他们,也无法确定丛山深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从形态上来看,应该是藤妖。”   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摸着胡子沉思道,旁边另外一个天师打扮的人立刻反驳,“藤妖向来柔弱,哪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且藤妖遇土便能存活,不至于要夺人躯体。”   “再者,据何大小姐所说,这怪物至少活了上万年,藤妖的生命可没这么长。”   “赵天师,你怕是忘了,不止藤妖,恐怕大多数妖物都没这么长的寿命吧。”   一个少数民族打扮的中年女子不客气地呛声道,她容貌妖艳,身上挂满了银灿灿的首饰,瞧着像是条美女蛇般。赵天师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依曾大巫所见,应该怎样将这妖物从何大小姐身上引出来呢?”   说到这里,不止曾大巫,所有人都犯了愁。这妖物着实诡异得紧。一般妖物,哪怕寄生,都有实体。可先前众人在何月明身上试了各种法子,都无法引出。结合何月明的回忆,这妖物自称只是一段意识体,那就难了。意识是脑子里面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虚之又虚,根本无法捕捉。   众人商量了几天几夜,实在想不到办法,惭愧地来向徐步青告罪。徐步青闻言面无表情,正当众人心里七上八下时,徐步青突然看了副官一眼,副官心领神会,走到门口处,确认何月明不在附近,便反手关上了门,自己主动手守在门口。   徐步青这才淡淡开口道,“引不出来没关系,能不能将他直接杀死?”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徐少将这次说的话跟先前何大小姐在场时说的完全不一样,当时说的是尽量不要伤害到丛山深,如今何大小姐不在,徐少将竟是完全转变了态度。   徐步青见众人都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能吗?”   众人面面相觑,也顾不得思考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沉思起来。白胡子老头慢吞吞道,“能倒是能,但是对何大小姐的身体有所损耗。”   徐步青听完她的话,又转眸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其他人也赶紧赞同了白胡子老头的说法,丛山深依附在何月明身上,就像放在密封玻璃瓶中的老鼠,要杀死老鼠,得先打破这个瓶子。投鼠忌器,难度十分大。   徐步青不发一言,掏出打火机来点了一根烟,用力吸了一口,烟雾袅袅上升,会议室里陷入一阵沉默,众人谁也不敢吭声。说来也奇怪,这些被请来的人,年纪比徐步青大,见识也比他多,手上更是有几分真功夫,可是不知为什么,竟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些莫名的发憷。并不是因为他少将的军衔,也不是因为他锐利强大的杀气。   这个年轻少将的身上,有一种看不透的城府在。   这时曾大巫突然眼睛一亮,出声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众人将视线投在她身上,徐步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何大小姐不是说,那怪物无法在其他躯体上寄生太久吗?那就找一个身材外貌相似的女人,放干她的血,然后将何大小姐的血放进去。”   曾大巫看了一眼徐步青立刻沉下的面色,心里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还不就是男人对女人那点心思吗?她笑了笑,“放心,只需要一点血,不多,对何大小姐不会有太大影响。”   白胡子老头不忍地摇了摇头,“这样做有伤天和。”   曾大巫不屑一顾,“拿钱办事,我管不了那么多。”   白胡子老头叹口气,却也不再劝说,曾大巫继续道,“有了何大小姐的血加持,我有秘法,可以让那妖物误会这具躯体就是何大小姐,然后在混混沌沌的情况被引渡过去。”   赵天师立刻指出漏洞,“那丛山深来去自如,发现不妥后立刻返回何大小姐身上怎么办?”   曾大巫笑着转了转手指上发黑的银戒,笑得阴沉,“不是说了我有秘法吗?等到那妖物进去后,我便封了尸体上的五窍,让他进得来出不去,之后要杀他就简单了。”   徐步青来了兴趣,利眸锁定她,“你有多大把握?”   曾大巫傲慢道,“我出师至今,从无败绩。”   徐步青私下收集了这些人的资料,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沉吟一会儿,问道,“时间大概需要多久?”   “三个月。”   曾大巫解释道,“用秘法伪装尸体并非一蹴而就,至少需要养尸八十天。”   “在这期间若是丛山深醒过来怎么办?”   “只能想办法跟他拖着。”   曾大巫无奈地说,“我只有这个法子,若是徐少将看不上,只能另请高明。”   徐步青狠狠吸了一口烟,不发一语。良久后,他像是终于下了决定,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正色道,“那便麻烦曾大巫了,需要什么我这边一应配合,但有两点你须谨记。”   “首先,不能对何大小姐的身体伤害太大。”   “其次,不能让何大小姐知道扼杀妖物这件事,你就告诉她是找到了好的躯体转移。”   曾大巫点头应下。   ……   寻找合适人选的事情交给了徐步青的属下,曾大巫便开始着手处理何月明这边的事,她取了何月明的指尖血,又取了她一束秀发,然后不见了人影。   何月明从她口中了解到需要等三个月,到时丛山深会有一具新的完全能够承载他的躯体,不由格外高兴,整个人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要出门玩耍,尤其是想要去找吴蒙蒙。她记得蒙蒙之前说过家人打算将她嫁给一个老军阀来着。以吴蒙蒙激烈的个性,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先前在报纸上看到她去了上海拍戏的新闻,想必是借此逃离了吧。   这个狡猾的小狐狸。   何月明唇角翘起,拜托任副官查到了上海那边片场的信息,正打算打电话过去找蒙蒙,却不小心碰翻了桌面的报纸,她蹲下身,将报纸一张张捡起来,目光突然凝住。只见其中一张报纸的首页上,刊登的正是吴蒙蒙的大幅照片,穿着婚纱跟一个军装的胖老头子并肩站在一起,新闻标题是恭祝著名影星吴蒙蒙小姐与黄大帅喜结连理。   何月明顿时心中一沉,看样子,蒙蒙还是被抓回来了。照片上的吴蒙蒙沉着脸,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能隐约辨出她的左眼圈微微发黑,显然是被暴力殴打过,而一身肥肉的黄大帅揽着她的细腰,笑得露出满口黄牙,格外猖狂。   他怎么敢?   何月明心中又气又急,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眼神暗沉,很快有了决定——   她要去救吴蒙蒙!   而且这事不能告诉大哥,双方都是军阀,那黄大帅盘踞隔壁山城,实力堪称雄厚,稍有不慎可能开战,到时事情闹大了,反而是百姓遭殃,自己偷偷出手最为合适。   何月明拿定了主意,趁着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假装一脸兴冲冲对徐步青说,“大哥,我准备明天去看大足石刻。”   徐步青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看这个?”   “以前就想去啦,一直没机会,昨儿突然想起来,这不正好有空吗?反正你那个什么转移大法还需要等三个月呢,闲着太无聊了,正好去看看。”   徐步青并没有起疑心,笑道,“那好,我这两天事情有点多,要不等两天,我跟你一起去。”   何月明摆摆手,“不用啦,你就忙你的军务吧,大事为重。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事情都要你陪。”   徐步青知道何月明看着虽娇气,其实独立又有个性,再说下去恐怕她就要烦了,而且自己也确实脱不开身,只好答应道,“行,那我拨几个人手给你,现在外面世道乱了,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想到接下来几天见不到她,徐步青有些失落,但见何月明笑得明媚,心里又奇异地被安抚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她开心就好。   ******   第二日,何月明便在四个便装士兵的保护下,坐上了去重庆的火车。徐步青心疼她,跟火车上的站长打过招呼,跟她安排了最好的软座。四个士兵则在外面保护着。   按照路线,到了重庆后,需要转车再去大足。但何月明压根没打算去那里,她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琢磨着待会找机会中途下tຊ车,不动声色地甩下这几个士兵,单独行动。   虽说已经立了秋,秋老虎余威尚在,何月明水喝得有点多,出门去上厕所,谁知竟在卧铺车厢外,看到了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张世杰!   先前曾变成巨人的张世杰,调查不是说他已经葬身大海了吗?   此时的他身材俨然已经变回了原形,瘦弱矮小,穿着粗布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普通,混在人群里一点也不起眼的那种。只是他的神情有了变化,不似先前在何府地下监狱时的怯懦羞涩,而是隐隐带了几分倨傲之意。   何月明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了! 第六十六章   何月明又看了他几眼,确认就是张世杰。张世杰像是察觉到窥探的眼神,转头望了过来。何月明暗叫不好,见旁边的软卧包厢虚掩着门,飞快闪身进去,包厢里两个男人正在闲聊,见她主动钻了进来,长得又清艳,以为是火车上的流莺,当即对视一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伸手就要去搂她的腰。何月明毫不客气,一手敲晕一个,然后偷偷向外望去。   张世杰没瞧出什么问题,直接回了自己的包厢里。何月明记住他的位置,迅速回到自己的包厢,招手叫了个随从进来,让他去把先前包厢里那两个男人的事情处理好,避免他们对外乱讲,同时又安排另一个随从去盯着张世杰的包厢,如有异动随时来报。   安排好这一切后,何月明喝了口热茶,脑子里开始转个不停。张世杰既然没死,那巨人组织里肯定还有其他人在,他这是要去哪里,打算干什么?何月明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踪他一探究竟,可她现在手头上还有另外一件事,去救好友蒙蒙。想到照片上蒙蒙那个隐隐的乌青眼圈,想到坊间传闻黄大帅喜怒无常,之前杀过好几房小妾,何月明十分担心吴蒙蒙的安全。   火车的速度渐渐放缓,即将进站。等进了站后,如果失去张世杰的踪迹,以后寻人更如大海捞针,遥不可及。何月明仓促之中下了决定,放弃先前独自行动的计划。她把保护自己的士兵叫了进来,安排其中两人待会跟上张世杰。   “切记,一定要离得远远的,不能被对方发现。如果察觉到异常,放弃任务,立刻逃走。”   何月明慎重地叮嘱道,说完又看向另外一人,“你赶紧回去向大哥报告,说是发现了那个神秘组织的线索,让他尽快安排人前来接应。”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为难的表情,为首的负责人正是先前一起行动的秦刚,他为难道,“何大小姐,徐少将交代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   何月明摇了摇手,“不用管,事关重大,听我的。”   她态度异常坚决,秦刚无法劝解,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就兄弟们留下盯梢,我先送您回去。”   何月明再度拒绝,“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秦刚急得满头大汗,旁人或许不知道,但秦刚却清楚得很,这何大小姐就是徐少将的心头宝,倘若出了什么事,自己的脑袋还要不要了。他这么一个魁梧的汉子,只能苦着一张脸哀求,“何大小姐,您别让我为难。”   “你放心,大哥那边,我回头帮你解释。”   何月明见车子呼啸着进了站,心中开始着急起来,秦刚却比她还要急,迫不得已做了个揖,“对不起,何大小姐,得罪了!”   说完,他突然出手,一个手刀就要对着何月明的后颈砍下,谁知何月明身体只微微一晃,躲过了这一击,反手将秦刚压在软卧车厢上,翘起唇角,“秦刚,我的身手可不比你差。”   秦刚万万没想到,何月明这样一个娇娇俏俏的小人儿,竟然一招就制服了自己。他不敢置信,感觉在下属面前大丢脸面,还想挣扎,然而何月明那秀气的手腕却像是精钢打造一般,根本纹丝不动。秦刚总算彻底服气,惊讶地看着何月明。   “何大小姐好身手!”   何月明笑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放心是根本不可能放心的,在秦刚的强烈坚持下,最后变成兵分三路:两个士兵跟踪张世杰,一个士兵返回向徐步青报告,秦刚则跟着何月明,近身保护。   刚刚商议完,火车便停下了。张世杰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两个士兵随后悄然跟上。何月明盯着他的背影,半晌转回头,对秦刚说,“走吧,我这边的事情也很要紧,咱们速战速决。”   秦刚十分纳闷,不就是看个大足石刻吗,干嘛要速战速决,但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位姑奶奶的盘算。天哪,竟然是要从黄大帅的府里劫人,劫的还不是随便那个阿猫阿狗,而是黄大帅上个月新娶进门的夫人。秦刚简直脑袋都要炸了,何大小姐这么秀气的一个人,怎么干的全都是胆大包天的事!秦刚简直不敢想象徐少将得知后的脸色,但他也没办法,已经上了贼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何月明劫人的方法极度简单粗暴,她打算直接半夜溜进黄大帅的府邸里,捞出吴蒙蒙就逃。大约是由于黄大帅的凶名赫赫,没人敢轻易得罪,因此府邸的防卫格外松散,护院们搓麻将的搓麻将,睡觉的睡觉,对何月明的潜入倒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何月明提前踩好点,租了一辆车,让秦刚在府邸外不远处一条小巷子里等候,秦刚本不欲让她单独行动,可到底拗不过,只能认命地留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大帅的府邸。好好一个刀口舔血的糙汉子,硬是变成了在心里求爷爷拜奶奶祈祷何大小姐一定要安全出来的话痨。   夜深人静,时间将近午时,何月明轻轻松松地翻身进去,根据收集到的情报,飞快从主楼建筑的外壁攀上了三楼处最大的那个阳台,她蹑手蹑脚像只灵巧的猫咪落地,悄悄向里面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好友吴蒙蒙。   吴蒙蒙还没睡觉,身上穿着件低胸的真丝睡衣,大波浪头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显得千娇百媚,正笑意盈盈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送出门去。   “赶紧走,被你爸看见的话,你倒没事,我可要被浸猪笼的。”   何月明:……   她早知道吴蒙蒙风流成性,没想到竟然连继子都勾搭上了,真是不得不竖个大拇指。   等到吴蒙蒙关上门,何月明便悄无声息从阳台上蹿了进来。吴蒙蒙刚转过身,冷不丁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吓得正要尖叫,何月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同时扯下自己的蒙面巾,吴蒙蒙眼睛蓦然惊讶地睁大。   “小明!”   何月明撤回手,笑眯眯地看着她点点头。吴蒙蒙仍是一脸呆滞状,半晌才慢慢抬起手,摸了摸何月明的脸颊。   “小明,真的是你?你没死?”   “嗯,我没死。”   吴蒙蒙总算反应过来,变摸为捏,用力掐住何月明脸颊,恶狠狠道,“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   “既然没死的话,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一个音信也没有,你这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我都要担心死了!”   她语气虽是怒骂,但带着显而易见的脆弱,最后的尾音开始发飘,好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好友,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何月明没良心。何月明也是一阵眼热,抱住吴蒙蒙,任凭她骂个痛快。   吴蒙蒙骂累了,何月明极有眼色地去端了杯热水过来,笑她,“别哭了,真丑,一点都不好看了。”   吴蒙蒙瞪她一眼,“你还有脸说。”   她边说边赶紧找了张手绢擦脸,又将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盯着何月明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何月明警觉地瞟了一眼周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了我慢慢给你解释。”   “回去?”   吴蒙蒙诧异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回去?”   何月明也懵逼了,“你不回去?难道要守着那个半截身体入土的糟老头?”   吴蒙蒙艳丽的脸上露出一个讥笑,红唇轻启,“屁,谁要守着他。”   新婚之夜那天,老头子想霸王硬上弓,吴蒙蒙偷偷藏了把剪刀,鱼死网破地要同他拼命。老头子哪里见过这么泼辣的女人,当场吓得尿了裤子,早年被酒色财气掏空的身体越发不行,之后再也没进过她的房里。   何月明听得咋舌,疑惑道,“那老头子不是说手段颇为暴虐吗,他没对你动粗?”   吴蒙蒙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颇像一只修炼成精的媚狐,“我当然有盟友啦。”   听她说起盟友,何月明立刻想起刚才看见那一幕,“是刚才从你房里出去的那个年轻男人?”   吴蒙蒙脸色蓦地涨红,“你都看见啦?”   何月明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就看见tຊ那人出去而已。”   吴蒙蒙松了口气,虽说她思想行为颇为开放,但这种事情要是被好友目睹,还是怪尴尬的。她笑笑正想说话,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何月明一愣,难不成是刚才那个年轻男人去而复返?   吴蒙蒙赶紧拖着她躲进衣柜之中,然后披了件真丝睡袍,风姿袅袅地走过去开了门,一个容貌稍显稚嫩的青年站在门口,正要迈步进入,吴蒙蒙懒洋洋地挡住了他。。   “大半夜的,二少爷不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黄家的二少爷。   何月明思忖着,她先前查过黄家的资料,老头子一共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风流倜傥,喜欢眠花宿柳,小儿子则是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长相颇有些伶人的浓艳,就是眉目间阴阴沉沉,瞧着不怎么讨喜。   黄二少爷开口问吴蒙蒙,“我刚才在外面听见有声音,你屋里还有别人?”   吴蒙蒙轻蔑地哼了一声,撤开身子,“怎么,怀疑我偷人,要不你进来看看?”   黄二少爷当真迈步走进,一双俊目四下搜寻,最后落在何月明藏身的衣柜上。 第六十七章   黄二少爷缓步走到衣柜前,何月明藏身其中,眼睛微眯,琢磨着待会要不要一掌将他劈晕。这时一旁的吴蒙蒙却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怀疑呀,大少爷早就走啦。”   黄二少爷顿住脚,转过身看向吴蒙蒙,“他今天又来过?”   吴蒙蒙懒散地走到床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柔滑的真丝睡裙往后退了一段,露出白生生又肉感的大腿,瞧着就让人眼热,黄二少爷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   吴蒙蒙哼笑了一声,“装什么装,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放心,我不会背叛你的,我还等着你掌控了黄家后,兑现对我的承诺。”   黄二少爷盯着她,眼神像一条毒蛇般,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就好。”   说着,他转身向外走去,经过衣柜时突然用力拉开了柜门,吴蒙蒙一惊,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这时却见衣柜里并无何月明身影,她瞬间压下喉咙的惊呼,怒视黄二少爷。   “你有什么毛病,疑心这么重的话,咱们合作拉倒!”   黄二少爷皮笑肉不笑道,“是您想多了,母亲,刚才护院说好像看见有一道黑影,我是担心万一混了贼人进来,伤害了您的玉体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检查其他地方,连吴蒙蒙床上的被子也没放过,吴蒙蒙气定神闲,任他翻了个遍,黄二少爷确实没查出什么问题,心中疑虑消散不少。他实在不放心这个新交的盟友,瞧着生性风流放荡,黄大少又是个颇讨女人欢心的浪子,万一这女人背叛了自己,可就麻烦了,不过目前瞧来应该还好。   吴蒙蒙目送黄二少爷离开后,又等了一阵,才彻底反锁上门,然后走到衣柜前,不解地向里面张望,“小明?”   “这儿呢。”   声音从头上传来,吴蒙蒙抬头一看,只见何月明正像壁虎般吸附在衣柜顶上,一个翻身轻轻松松落下来。吴蒙蒙惊呆了,“小明,你的身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何月明笑道,“说来话长。刚才那黄二少爷便是你的盟友?”   吴蒙蒙点点头,解释道,“我们两个合作,我帮他搞废大少爷,等他继承了黄家后,便放我离开。”   何月明皱起眉头,“太危险了,我现在就能带你走。”   “走不了的,小明,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啊。”   吴蒙蒙轻佻地拍了拍何月明的脸颊,“我走了,吴家怎么办。虽然他们都是软蛋,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也不能不管他们啊。再说了,我逃走肯定不能回家,不能抛头露脸,只能浪迹江湖,那种苦日子,啧啧,我可不愿意。”   真是一如既往的吴蒙蒙风格,何月明好笑地翘起唇角。吴蒙蒙又笑眯眯道,“还有,你瞧着刚才那黄二少爷皮相怎样?”   何月明回忆了一下,“长得还挺不错,就是感觉阴阴沉沉,像一条毒蛇似的让人不舒服。”   听到何月明的比喻,吴蒙蒙笑了起来,“你这比喻还真贴切,那家伙不就是条毒蛇吗?可是,我还偏看上他这条毒蛇了。”   “他以为姐姐是猎物,姐姐我可是等着他落网呢。”   吴蒙蒙撩了撩背上的卷发,明明是十分妩媚的动作,却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味道,何月明顿时哭笑不得,“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跟我走了,那你自己小心点。别逞强,要是有什么不妥,立刻打电话联系我,或者大哥也行。”   “行了行了,我还用你教吗,倒是你,赶紧告诉我这些年到底怎么回事?”   吴蒙蒙收起笑容,正色看着何月明,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关切,何月明心中一暖,便大致从几年前目睹父亲被杀的事情说起,吴蒙蒙听得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当得知岳明小道士就是何月明时,她激动地尖叫一声,吓得何月明赶紧捂住她的嘴。   “难怪,难怪了!”   吴蒙蒙用力捶了何月明几拳,“难怪我觉得小道士给我的感觉那么亲近,原来就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居然也不告诉我!”   何月明好脾气地任她骂,继续往下讲,她这次毫无隐瞒,将所有的事情都摊开了告诉吴蒙蒙。吴蒙蒙的神情也越变越严肃。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丛山深的丑八怪最终会杀了你?”   “也不算杀我吧,就是取走我的身体而已。”   何月明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而且他也不是丑八怪,还挺帅的。”   吴蒙蒙嗤之以鼻,“男人帅有屁用,关键还得看床上功——”   她话还没说完,发现何月明的小脸有些微微发红,突然福至心灵大叫起来,“你和他睡了——”   何月明吓得赶紧再度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小点声吧,把人找来可就麻烦了。”   吴蒙蒙拉开她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八卦之光,“你跟他睡了是不是,怎么样,感觉如何?”   何月明虽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倒也没进步到能够坦然分享自己的床事,但吴蒙蒙追问个不停,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感觉还挺好的,就是时间太长了,有点受不了。”   “我天!这你还嫌弃,男人最重要就是持久——”   这次轮到何月明把吴蒙蒙的嘴堵上了,唯恐她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吴蒙蒙眼珠一转,“既然睡了就好说,你多睡他几次,争取让他爱上你。等他爱上你后,自然就不舍得杀你了。”   爱上自己?   何月明想着丛山深爱上自己的可能,越想越觉得不可能。那家伙看着惫懒无赖,但何月明能感觉到他对人类的轻视。在他面前,人类仿佛只有两个用处。一个是食物,另一个则是奴仆。   而自己,则是给他提供容器的人而已。哦不对,还能陪他睡觉,帮他纾解欲望。   何月明微微一笑,收回思绪,捂住吴蒙蒙喋喋不休的嘴,“行了行了,大哥已经想到办法了,我不会有事的。咱们早点睡觉吧,明天一早我还得赶回去办事儿。”   吴蒙蒙见她面露疲惫,便心疼地闭上了嘴,拉着何月明躺到柔软的大床上,关掉了床头灯,房间一片漆黑,朦胧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花园里的夏虫此起彼伏的鸣叫。何月明嗅着吴蒙蒙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两人经常这样一起睡觉,说不完的悄悄话。   她回忆着从前,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这时吴蒙蒙在她耳边悄悄开口了。   “我再说最后一句,你大哥是不是在吃丛山深的醋啊?”   何月明:……   “睡觉!”   ******   何月明只微微小憩了一会儿,大约半个小时后,她便睁开眼,瞧了熟睡的吴蒙蒙一眼,轻手轻脚起身,从阳台上原路返回。大帅府外不远处的小巷子里,秦刚正等得心急火燎,脑补了许多个何月明被抓住的场景,突然见到她回来,顿时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何月明忍不住噗嗤一笑,秦刚见她只有一个人,面露疑惑,何月明解释道,“她有事情要做,暂时不跟我走。咱们现在直接去车站,跟小赵他们会合。”   小赵正是先前被派去跟踪张世杰的两名士兵之一,他们会在沿途留下内部人员才看得懂的记号,方便追踪。   秦刚犹豫道,“要不再等等徐少将那边,他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很快会赶来。”   何月明摆摆手,“不等,咱们不能耽误多久,走吧。”   秦刚拗不过她,只好开车到火车站,找到小赵留下的记号,一路向前追寻。车子出了城,到了郊外,两边都是黑黢黢的群山,起伏绵延至天边。越往前开,越是人迹罕至。   大约开了两三个小时,天光大亮,鸡鸣狗吠声不绝tຊ于耳,原来到了一处村庄,袅袅炊烟升起在蔚蓝色的天空下,瞧着分外静谧安详。村民们早早地出了门,见一辆车子停在外面的道路上,不由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何月明一边啃着提前准备好的干粮,一边看向村子尽头处的深山,小赵留下的记号一路通向那里面。村民们都十分热情,得知两人的打算后露出惊讶的表情,摆手阻止道,“去不得去不得,那深山里面有怪物呢。”   何月明眼神微眯,故作不解,“怪物,什么怪物,大叔你们见过吗?”   说话的村民正是这个村的村长,瞧着大约四十来岁,胖乎乎的特别和蔼,他摆摆手道,“我倒是没亲眼见过,不过我太爷爷见过。”   他眼神里流露出回忆,“据说那时我爷爷还在穿开裆裤呢,太爷爷他们上山去打猎,追着一头大野猪,追啊追的,迷了路。这转了好几天都转不出来,这时突然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他们顺着味儿走了过去,发现先前那头大野猪竟然已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丢在地上,另一半则在一个巨人的大手中,那巨人张大嘴,眼睛都不眨,嘎嘣一声,一口就将野猪的脑袋嚼碎了。”   “我太爷爷他们见到这么恐怖的景象,吓得腿都软了,还有人当场尿了裤子。那巨人发现了他们,追了过来。太爷爷他们吓得拼命逃跑。”   “我太爷爷命好,逃了出来,其他人就惨了,据说都被巨人吃了,尸骨都不剩。” 第六十八章   何月明心下了然,看来这深山里面真的有问题。   村长咂巴着嘴讲完,旁边已经围过来几个小屁孩,哄笑道,“村长又在讲老黄历了,吹的吧。”   “你们懂个屁。”   村长笑着骂了一句,举起长长的旱烟杆作势欲打,小屁孩却一点也不怕他,边跑边回头做鬼脸。村长追了两步,自己反倒气喘吁吁。他平了平气,泄愤般地抽了口旱烟。   “我可没撒谎,咱们本村人从来不去那里面。就在前天,有两个年轻人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呢,谁知道是不是遇上什么了。”   他目光落在何月明身上,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么一个秀秀气气的女娃子,进去干嘛,不要白白送死咯。”   秦刚微微变了面色,走到何月明身边,压低声道,“何大小姐,要不咱们就先在这村里等等,等徐少将赶到再说。”   何月明仍是摇了摇头,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好不容易发现巨人组织的踪迹,万一这次再让他们溜走,以后再想找到只怕更加难如登天。   秦刚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反对。因着山路艰难。两人只能弃车步行前往。村长见他俩一意孤行,惋惜地摇了摇脑袋。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哦。”   ******   本是秋老虎闷热的天气,进了深山,温度陡然直降下来,凉沁沁的。再加上山中大树茂密,遮天蔽日,光线都被隔断,更显得山林幽暗而安静,静得令人心生不祥。   秦刚疾步走了三个多小时,走得满头大汗,发现何月明仍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心里对她越发敬佩。一个身骄肉贵的大小姐,身体素质竟然还比他们这些久经沙场,千锤百炼的老兵都强,真是难以想象。   正走着,何月明突然顿住脚步,面色凝重,轻声道,“有股血腥味儿,你闻到吗?”   秦刚嗅了嗅空气,疑惑地摇摇头。何月明不再说话,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往前走。果然,在不远处一棵倒掉的大树旁,发现大量尚未干涸的鲜血,以及残破的人类肢体!   秦刚的眼睛蓦地睁圆,他认出来了,虽然尸身不全,但上面穿着的衣服正是先前被派去盯梢的兄弟丁全!他惊呼一声,走上前去查看,只见地面上有激烈搏斗过的痕迹。是盯梢时被发现了吗?可是伤口却像是被猛兽啃咬造成的,而且血迹也还新鲜,应该才发生不久。看着兄弟惨烈的尸体,秦刚不忍地闭了闭眼,   这时何月明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微弱的惨叫,她面色一变,朝着惨叫声的方向飞快赶了过去,秦刚见状也紧紧跟上。大约跑了三百米,穿过浓密的灌木丛后,何月明赫然看见一头巨大无比的黑熊,通体皮毛漆黑发亮,胸口一轮月牙白毛,尖牙满布的大嘴里咬着一条断掉的人腿,而腿的主人正是另一个兄弟赵信,此时他面色惨白,神情惊骇,绝望地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爬行,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黑熊吐掉嘴里的人腿,后腿直立站起,凶狠地扑了上去。   秦刚目眦欲裂,正要掏出手枪瞄准,一个娇小的身影却比他更快,重重一腿踢上了黑熊的脑袋,黑熊摇晃了一下,稳住身体,目露凶光地看向了她,嚎叫着冲了上去。何月明不躲不闪,顺着黑熊扑来的力道抓住它的前臂,竟然给它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黑熊砰然砸在地上,地面顿时一阵震动,尘土滚滚,黑熊竟给摔晕了过去,一动不动。秦刚赶紧警惕地上前,想要补上一枪,何月明却制止了他。秦刚正不解,地上的赵信见到两人,却是激动地掉下眼泪。   “秦哥!何大小姐!”   何月明看着他血肉模糊的两条断腿,心中升起自责,抿了抿唇,“对不起。”   赵信倒比她想得开,吃力地拉开唇角,“不关您的事,我们当兵的早就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今天不是在这里丢了胳膊腿儿,明天就是战场上丢了脑袋——哎哟喂,秦哥你轻点。”   秦刚正撕了件衣服,包扎上他血流不止的断腿处,“你们跟踪的人呢?”   赵信惭愧地低下头,“跟丢了,我们当时跟着那个人,一路进了深山。因为深山人少,因为怕被发现,所以距离保持得比较远,结果一不小心就不见了人影。我跟丁全在山里面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什么线索,还倒霉地遇上了黑熊。”   他顿了顿,红了眼眶,“丁哥为了保护我,还丢了命。”   秦刚沉沉叹口气,“这都是命。”   他转头看向何月明,“何大小姐,小赵这伤口得赶紧救治,晚了怕危及生命。”   何月明点点头,“秦刚,你背着小赵尽快下山。”   秦刚吃了一惊,“不行,我不能丢下您。”   何月明正色道,“这是命令!”   她的语气里带着不容辩驳的威势,秦刚被震慑住,下意识应了声是。若是先前他只是因为徐少将的命令而看护何大小姐,相处下来的这短短几日他已经完全被何月明折服,那矫健凌厉的身手,那恐怖的力量,连一头壮年黑熊都能轻松放倒,秦刚心中已经被她折服得五体投地。   “那何大小姐您自己小心,我会尽快回来找您的。”   秦刚背起兄弟,一阵风似的朝着山下跑去。何月明目送两人离开,转过头,目光落在趴在地面的黑熊上。刚才她就注意到了,这黑熊脖间套着一个项圈,由于毛发太浓密挡住了,一般不容易发现。何月明上前蹲下身,拨开黑熊的毛,仔细打量这项圈。项圈虽然窄细,却是精钢打制,极为牢固,难以掰断。想来这黑熊应当是被人豢养着的。   深山老岭里面,谁会闲得没事养一只如此凶悍的黑熊?   答案呼之欲出。   何月明爬到一旁的树上,耐心地等待黑熊醒来,然后悄悄跟了上去。黑熊东走西晃,在林子里玩了一整天,直到天都黑了,才晃晃悠悠往西南方走去。   何月明一路跟在黑熊身后,钻过山洞,泅过水,翻了几道山岭,终于见到一处山庄。山庄位置极为隐蔽,所处地势更是险峻,若不是黑熊带路,外人根本无法找到这里。但也或许正因为如此,山庄外面基本没什么守卫。何月明身手灵巧地翻过围墙,落在屋顶上,收敛气息仔细观察着庄子里的景象。   庄子里没通电,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煤油灯,灯光黯淡,照在锈迹斑斑的大门上,如鬼影幢幢,分外阴森。这时吱嘎一声,一扇门打开,张世杰手里端着个碗,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月明眼中精光一闪,从屋顶上悄悄跟了过去。   张世杰端着药走进一间十分宽敞的房间,十分孺慕地叫了声母亲。   “母亲,药来了。”   他面前,红主正半靠在床榻上,面色奇差,整个人看上去虚弱得要死。她接过张世杰手里的药,一饮而尽,然后将碗放下,目露恨意。   “那个可恶的家伙,我迟早把他碎尸万段。”   战场绞肉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白得来的,当时红主的心脏几乎被他搅得稀巴烂,换了其他巨人估计早死了,偏她不一样,她的躯壳是祖先们特地打制,没那么容易被摧毁。   “还有那个何月明,没想到命真大,这次要不是她——”   红主话未说完,便tຊ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断颤动,几乎要咳出五脏六腑一般。角落里坐着的中年乌衣男子上前,捏起一枚丸药丢进她嘴里。那药丸滚入喉咙,带来说不尽的清爽,红主的咳立竿见影地止住了,只是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   乌衣男子摇头道,“还不怪你多事,随便选个人家即可,你偏要去动何家。”   “夸烛,你懂什么!我就是要死了他的心!”   红主恶狠狠地说,神情像是一头恶狠狠的母狼,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太过激动,再度激烈咳嗽起来。夸烛摇摇头,抬手轻拍她的背,无奈道,“这么激动干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唉,算了。”   何月明悄无声息地从瓦缝里偷窥着里面。那名为夸烛的中年乌衣男子在红主面前不卑不亢,看样子两人在组织中地位应该差不多。还有红主口中所说的“他”又是什么人。从红主刚才所说的话中,可以推断何家本能够避免这件滔天祸事,却因为此人而卷了进来,此人在组织中必然也是个重要人物。   红主恼怒地看着夸烛,眼神里十分少见地流露出几分委屈,但很快又变得冷酷起来。   “上千年的时间咱们都一步步走过来了,现在越接近成功,就越不能大意。你那边的桃夭蛾什么时候开始产卵?”   “大概下个月中,你得赶紧多准备些人进来。”   夸烛答道,他手头有两对桃夭蛾,先前何宅那只母蛾莫名失踪后,留在这里的雄蛾也不吃不喝死掉了,现在还剩下一对桃夭蛾,最近刚进入繁殖期。   红主冷酷道,“我知道了,在此之前……”   她转头看向张世杰,眸光森寒,“你给留在安和古镇的人送个口信过去,让他当面告诉少主,如果他还是拎不清,就不要怪认我这个母亲了。”   趴在屋檐上偷听的何月明不由得浑身一震。他们竟还有个少主,而少主此时竟在安和古镇上!结合先前的话来看,这个少主很可能就是害得她何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就在这时,屋子里的红主和夸烛凌厉的目光同时射向屋顶上。红主随手抓起手边的药碗向屋顶砸去。那只碗快如流星,带着霸道无匹的力量,何月明只来得及堪堪往后一仰,便被那只碗砸中了额角,瞬间血流如注! 第六十九章   何月明心知不妙,身体激射而出,飞快翻出院墙,朝着山中发足狂奔。红主的人反应也极快,第一时间便追了出来,为首的便是张世杰,带着三个男人紧追不舍,甚至连那头黑熊也跟了上来。山中道路崎岖,黑熊的速度又远比人快,好几次何月明都感觉那东西近在咫尺,堪堪只差一掌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它血盆大口里喷出的腥臭气息,何月明毫不迟疑,转身一拳精确无比地揍在黑熊的眼睛上。她的力气本就骇人,这一拳下去,黑熊右眼顿时血流如注,仰天狂吼不止,何月明趁机再度拉开了距离。   她的额头先前被红主所扔的药碗砸破,鲜血直往外涌,糊住了眼睛。何月明胡乱地抬起衣袖,抹掉额头上的血,仔细打量着周围。下山的道路她倒记得,可不敢贸贸然返回,担心给那个小村子的人带来无妄之灾。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身后发狂的黑熊已经扑了上来,它硕大雄壮的身躯高高跃起,朝着她直直砸落!   何月明头皮顿时一紧,这玩意儿目测得有三四百斤,被它砸中那就直接变肉饼了。何月明向着旁边飞快闪开,黑熊落在她前面,立刻转过身来,堵住去路,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吼声,而张世杰跟另外三个男人也追了上来,团团将何月明围在中间。张世杰沉沉盯着何月明,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何月明沉吟着,见张世杰神智清明的样子,心中一动,开口试探道,“我就是先前在何府地下洞穴内,给你一个鸡腿的人。你叫张世杰,你哥叫张世英,对吗?”   张世杰点点头,惊喜道,“原来是你!”   当时在那种陌生恐怖的环境中,何月明是唯一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当然记得。不过他并不知道,前段时间两人还在岛上见过一次,何月明还是以岳明的外表出现,然而由于体内基因的改造,整个人昏昏沉沉,在进化成巨人后,又被狂暴的血液支配,只知道忠实执行“母亲”的命令,杀戮,无尽的杀戮!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满足他血液里的暴戾渴望。   小岛被湖水吞没后,他被母亲的人救起,辗转来到了这里。经过一顿时间的训练,张世杰已经能够轻松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自卑懦弱的小兵,多了几分狂傲。此时,他打量着何月明,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原来你是女的!”   红主已经很美了,可他对红主只有孺慕之情,就像婴儿在母亲面前一般。而何月明不一样,她的美毫无攻击性,却又让人无法忽略,就像天上皎洁的月亮,明明高不可攀,可温柔的月光总会让人生出不该有的遐思。   张世杰收起打量的神色,语气温和了一些,“你为什么在这里?”   何月明脑筋转得飞快,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那日大难不死,从何宅逃出来后,想着回家乡看看。中途经过这座山里,见到有处宅子,刚好手头羞涩,便想着偷点盘缠再回家。”   张世杰半信半疑,这时那头黑熊又不耐烦地吼了起来,张世杰看着它已经瞎了的右眼,想到何月明刚才出手的悍然,一般女子哪有这种能耐。到底是怀疑占了上风,客气道,“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回去见见母亲再说吧。”   “你放心,倘若你真是无辜的。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母亲绝不会为难你。”   何月明怎么可能真的跟他回去,那不是自投罗网白白送死吗?之前加上丛山深都没能搞定红主,何况现在红主身边还多出一个叫夸烛的人。她略一沉吟,叹口气道,“张世杰,你还记得先前在何宅地下洞穴中困着的那些人吗?”   张世杰点头,“怎么了?”   “除了你我之外,都死了。”   何月明双目直视张世杰,“你应该知道你口中所谓的母亲不是好人,她只是拿我们做试验而已。”   张世杰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沉下面色,“即便是做实验那又怎么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   一阵骨骼拔节的声音响起,咯吱咯吱,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瘆人。随着这个声音,张世杰身体拔高了不少,本来他比何玉明还要略矮上一头,但现在赫然长成了魁梧大汉,比徐步青还要高上些许,身上单衣被撑开,露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   “以前我矮小瘦弱,任人欺凌,可是现在谁也不敢欺负我,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   张世杰从胸腔里发出嚣张的狂笑,笑声惊得林中飞鸟掠起。何月明冷眼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张世杰,心中浮起悲哀,问他,“哪怕是变成生吃人类的怪物?”   张世杰愤怒地反驳道,“我们不会生吃人!”   “而且我们不是怪物,我们是更高的存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乖乖地跟我回去吧。”   张世杰伸出手来抓她,何月明躲过他的攻击,两人交起手来。张世杰个头虽远胜何月明,何月明力气却不在他之下,两人你来我往,拳脚激烈,何月明竟还隐隐占了上风。张世杰惊怒之下,身体再度暴涨数尺,赫然到了三米左右,力气也随之更大。何月明深知再拖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她眼睛扫过周围,只见另外两个男人虽然没有参战,却和黑熊一起,分别封死了何月明的去路,让她无处可逃。   何月明眸中闪过狠厉之色,猛然从腰间掏出匕首,怒喝一声高高跳起,雪亮的刀尖对着张世杰的眼睛插落!张世杰早防着她这一招,伸手将何月明扫开。何月明借着他这一扫之力,如灵猿般攀到粗壮高大的松树树顶,再脚尖轻点,踩着山峦一般起伏的松林快速逃离。   张世杰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面露愤怒,立刻率先追了上去,两人一熊紧跟他身后。追到松林尽头,何月明已失去踪影。张世杰一挥手,手下人分头行动,朝着不同方向追去。   等他们走远后,何月明才从一棵粗壮的空心松树里面钻了出来,她知道黑熊鼻子灵敏,便刻意在身上抹满了松树的松针,借着松针浓郁的气息瞒了过去。何月明瞧了眼四周,不敢托大,又在山中找地方隐藏到天亮,确认安全后,这才悄悄下了山。   秦刚在山路上给她留了隐蔽的记号,何月明顺着记号一路往下走,见来时的车子停在了先前的那个村庄边tຊ上,心中了然。当时赵信伤势严重,根本来不及送到城里治疗,只能就近包扎。只是这村子如此简陋落后,酒精之类的消毒器材必然是没有的,也不知道赵信是否已经熬过来了。   她面露担忧,加快脚步往村里走。在村口玩泥巴的小孩子见到她,顿时叫了起来,“仙女姐姐又来啦——咦,仙女姐姐,你怎么身上脏脏的,是在地上打过滚吗?”   何月明急匆匆问道,“小朋友,先前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叔叔呢,你们有见到吗?”   “在村长的屋子里面呢,有个叔叔受了好重的伤,村长说他救不了,也活不了啦。”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何月明听到时依然胸口一沉。   “村长的家在哪里,麻烦你们带我去好吗?”   两个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何月明往前走去。其中一个小孩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几粒碎碎的叮叮糖,得意炫耀道,“仙女姐姐,请你吃糖。我妈从城里带回来的,可好吃了!”   何月明见那糖上面还沾着泥巴,本想拒绝,可又不忍心,只好硬着头皮挑了一颗勉强还算干净的吃了下去,这时已经到了村长的屋子边,村长正坐在门口抽旱烟,见到她十分惊讶地站了起来。   “小姑娘,你竟然还真的从山里出来了呀?你怎么做到的?没撞见那些怪物一般的巨人吗?”   何月明无心解释,急切道,“村长,我朋友他们还好吗?”   村长叹口气,“不怎么好,你自己看吧。”   何月明飞快推门走了进去,眼前看到的一幕顿时令她血液倒转,震惊至极——   只见秦刚被倒挂在房梁上,浑身血淋淋的,犹如待宰的牲口一般,随着脚腕上套着的绳子微微晃动,眼睛紧紧闭着,不知生死。赵信则躺在地上,双眼圆睁,赫然是一副死不瞑目的姿势。   “怎么回事?”   何月明猛然转头看向村长,厉声喝问,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袭来,脚下不稳,浑身的力气像是被尽数抽去,只能扶着门框勉强站立。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何月明猛地记起刚才吃了一个小孩递过来的叮叮糖,肯定是那糖有问题!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晕过去前,何月明看见村长不慌不忙地抽了口旱烟,脸上流露出一丝怜悯。   “早就劝你们不要进山了,年轻人啊,就是不听忠告。” 第七十章   何月明再度醒过来时,整个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灌进了脑袋里,整个人晃晃荡荡的十分难受。脑袋下面是地,脚上面是房梁,旁边还倒挂着跟她一样的血淋淋的秦刚。他依然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要醒转的迹象,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你醒得倒是比我想象的快。”   村长的声音幽幽响起。   何月明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村长正以闲散的姿势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拿着他那根长长的旱烟杆,发黄的眼睛瞧着她,解释道,“别看了,你那朋友已经活不了了。本来想给他个痛快的,谁叫他自己不识趣,杀了我们一个人,大家伙气愤,难免给他上了点刑。”   何月明又惊又怒,“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村长喷了口白烟,露出个看似憨厚的笑容,“女娃子,我之前给你讲的故事,其实还有半截没讲完呢。”   “我那太爷爷啊,受了惊吓,不敢再进山。一晃二十年过去,他也从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四十二岁那一年,天下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死了好多人。大家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聚集在一起,壮着胆子再进山。”   “一开始运气还不错,打了几头猎物,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吃 饱了肚皮后,众人胆子越发大了,不听太爷爷的劝,开始朝着山深处进发。这次佛祖没有再保佑他们,他们撞见了巨人,而且不止一个,是两个,一男一女。”   “两个巨人轻松地搬起巨石,将他们所有人都困住了。太爷爷一眼就认了出来,其中的那个男巨人,正是他二十多年前见过的那个巨人,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毫无衰落的迹象。想起那个男巨人吃人的样子,太爷爷心胆俱裂,以为这次死定了。谁知道那男巨人看着他笑道,我认识你。”   “我们做笔交易吧。”   那巨人说,“我有办法让你们长生不死,条件是我需要你们的村子为我效力。”   太爷爷哆哆嗦嗦地问,“怎么效力?”   那巨人说,“以后但凡你们见到有人从你们村庄的那条道路出去,务必不要让他们活着离开。”   长生不死?   这是传说中仙人才能做到的事,然而面前这个生吃活人的巨人却能许下这样的承诺,村民们几乎不用考虑便答应了下来,唯恐回答晚了,巨人便会后悔,将他们吃了一般。   巨人见他答应,十分满意,掏出一枚药丸来,那药丸在他掌心中看上去十分小巧,其实却与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形差不多。巨人捏碎部分药丸,分给众人,众人吞下去后,只觉飘飘欲仙,舒服地不得了。他们又将剩下的药丸带回村里,村民们分而食之,那之后,一晃上百年,谁也没有变老,更没有死去,年纪都停留在了服下药丸的那一刻,但也是从那一天起,村里再无新生儿的降生。   听到这里,何月明猛然反应过来,直直地盯着村长。村长知道她猜到了,点点头道,“没错,我就是故事里的这个太爷爷。”   “所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你们了吧。”   “如果我们不杀你们,巨人便会来村子里收回长生不老的神力,再杀了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先前我已经劝过你们不要进山了,可你们偏偏不听,怪得了谁呢,都是你们自找的。”   村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倒像是颇为同情她们似的,何月明冷笑一声,“别装了,你们这样跟为虎作伥的伥鬼有什么不同?这么多年,你们应该也杀了不少人吧。”   想必红主在这山里面也抓了不少人进去做实验,中途有人侥幸逃出,逃到这村庄,本以为重获生机,谁知道这里才是比地狱更恐怖的存在——   他们被同类无情地出卖了。   千辛万苦逃离巨人的巢穴,却死在人类的手上,真是讽刺至极。   村长毫无愧色地点点头,“大家都劝过他们了,谁让他们自己不听。”   “我们把他们都葬在了对面的小山坡上,喏,你瞧见没,风景挺好的,至少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弥补了。我已经给你挑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等你死了以后就葬在那里。”   何月明冷冷道,“我还该谢谢你不成?”   村长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直白眼神让何月明泛起一阵恶心。   “你这么漂亮的女娃子,直接杀了可惜,死之前先让我弄弄吧。”   说着,他便伸手探向何月明的裤子,何月明身体猛然弯起,一掌将村长拍飞——   村长委实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纤细的女娃子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他先前已经想到了这三人敢进山,手头必然有几分真功夫,但何月明只是个女的,又吃了软筋散,现在应该无法反抗才对。他哪里知道何月明的身体经过丛山深的改造,远胜常人,一时不察被拍了个头昏脑涨。   何月明趁机解开腿上绳索,落在地上,又去救下秦刚,将他背在身上就往门外冲。她身上的迷药效力尚未完全退去,手脚依然发软,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直通通冲向村口处停着的车子。   村长一口气缓过来,跟在后面追出,大叫道,“不要让她们逃了!”   村子不大,村民们听到声音都一涌而出,手里随便抓着镰刀斧头等工具,何月明眼神飞快地掠过他们,这些村民面容普通,衣衫质朴,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可谁能想到,他们都是活了上百年的伥鬼,甚至包括那几个头上还扎着小辫的孩童。何月明先前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这些“小孩”眼睛里早就不复单纯,而是充满了成年人的算计。   这些村民们虽不会功夫,却有一把子力气,何月明本身中了药,又要护着秦刚,一时左支右绌,格外艰难,一不留神身上便挂了彩,鲜血涌出来,火辣辣的疼,混乱之中,她也不知从谁手里抢过一把斧头,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冲进车里。好不容易喘口气,赶紧踩下油门,发动车子,然而车子竟然已经提前被村民破坏掉,根本动不了。   何月明心里叫苦不迭,村民们又一拥而上,如瓮中捉鳖般围在车子旁边,手里挥着利器雨点般砸下,好好的一辆车子瞬间变得千疮百孔,再呆在这里面无异于自动等死,何月明深吸一口气,用力踢飞车门,连带着tຊ车门上趴着的几个人也跟着飞出去,她拉起秦刚就要往外冲,这时腹部猛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何月明低下头,只见一个“小孩”将尖锐的刀子捅了进来,抬头看着她笑得一脸邪恶。何月明一掌将他拍飞,幅度过大牵扯到伤口,痛得钻心。这时又一个壮汉趁着她低头,举起斧头朝着她雪白的脖子劈下!   何月明脑海中嗡的一声,眼看来不及躲避,说是迟那时快,一根细细的藤蔓猛然闪电般射出,带着无可阻挡的锐利气势,刹那间便刺穿了壮汉的眉心,壮汉仰面栽倒在地。何月明又惊又喜,大叫起来。   “丛山深,你醒啦?”   丛山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细细的藤蔓在她手上扭了扭,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毫不客气地嘲笑她,“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一群普通人都能干掉你。”   何月明格外开心,自动忽略了他话里的嫌弃。丛山深也没有掩饰身形,硕大的藤蔓从她手腕上源源不断地生出,顶上巨大的口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惊呆的村民们。   “不过正好我也快饿死了,你是特地把他们找来给我吃的吗,还算有点孝心。”   村长惊恐地看着一张一合的口器,又看向何月明,“你你你,你是什么怪物?”   有了丛山深撑腰,何月明瞬间淡定不少,冷冷地看着村长,“怪物?”   她看向远处小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包,“为了满足长生不老的欲望,这上百年来,你们杀了多少自己的同类。”   “说我是怪物?真正的怪物难道不是你们吗?”   何月明话还未说完,丛山深已经按捺不住,饥肠辘辘的他一口吞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村民,在嘴里嚼了两口立刻嫌弃地吐出来。   “什么老腊肉,太特么难吃了。呕,就没有新鲜点的吗?”   村民们看着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越发惊骇,后退着想要逃走。村长面上闪过厉色,大吼道,“不能让她逃了,否则咱们都得死。”   想到那个巨人曾经说过的话,村民们明白已经没了退路,他们孤注一掷,凶狠地举起手中的刀具,汹涌地扑向何月明。丛山深挡在她身前,抽出无数根细长的藤丝,精准地扎进每个村民的眉心中。因着嫌弃他们的味道,丛山深并没有进食,反而是那些村民,在被击中眉心后,身体竟然迅速衰老腐朽,然后化成一具朽尸,臭不可闻。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村长惊恐地大叫起来,此时的他已经不复四十来岁的模样,而是迅速变得白发苍苍。   “我不要死,我还没活够!”   在凄厉的大叫声中,村长也化为了腐朽的尸体。   几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所有的村民都被丛山深解决掉,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由于惨叫声此起彼伏,何月明便没有注意到远处急速行驶而来的军车。徐步青走下车,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纤细的少女浑身是伤,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堆腐朽的尸体中间,她手臂上一株巨大的怪异藤蔓刚结束完疯狂的杀戮,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像是察觉到动静,何月明转头看了过来,见是徐步青,顿时眼睛亮起。   “大哥,你来了?”   徐步青尚未说话,他身边的任副官已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嘴唇哆嗦着说,“怪物,徐少将,她是个怪物。” 第七十一章   徐步青蓦然沉下面色,冷冷看了任副官一眼。那一眼,竟似比先前尸骸遍地的景象更恐怖,任副官确信自己从里面看到了杀意,顿时整个人如浸寒冰。   “她不是怪物。”   “记住,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徐步青一字一顿说完,立刻大步走向何月明,英挺的浓眉紧紧皱起,语气责备道,“你怎么不等等我再行动?”   何月明将他和任副官的话全部听进耳中,心里升起一阵暖意,笑道,“大哥你也是当将军的,知道什么叫机不可失,再说了,我这不没事吗?”   “这也叫没事?”   徐步青盯着她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只觉得那些伤都像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心疼不已,回头就叫随行的医官赶紧过来消毒包扎,丛山深见不得他这幅关心的样子,酸溜溜地说,“搁这当什么显眼包呢。”   何月明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啊?”   丛山深倨傲道,“还是交给我吧。”   他延伸出细细的藤丝,千丝万缕覆盖在何月明的伤口上,徐步青瞧着格外碍眼,十分想把它扯掉,但下一秒,何月明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痊愈了。一旁的士兵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心里越发觉得这个何大小姐是个异于常人的怪物,然而谁也不敢吭声。   随着伤口的痊愈,何月明觉得连迷药的效果也随之消失,整个人精神恢复了不少,她没想到丛山深竟然会主动帮自己疗伤,惊讶地说了声谢谢,丛山深立刻将才吃过人的口器凑到她耳朵边,贱兮兮地表示,“还是我好吧。”   他声音说得不大不小,故意让徐步青听到,徐步青眼皮直跳,没想到这个糟心的玩意儿居然苏醒了——不过也好在有他,才保护了小月亮,天知道自己在赶来的路上有多么提心吊胆。   何月明闻到他满嘴的血腥气,十分嫌弃地移开了脖子,丛山深察觉到,大为不满,十分恶劣地伸出舌头,在她脸上滋啦舔了一下,要命的是,他的舌头上还带着先前咬人的血,这个动作瞬间就把何月明和徐步青两个人都给激怒了。   “你干嘛!恶心不恶心!”   何月明愤愤指责道,徐步青也用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瞪出几个洞来,丛山深才不怕呢,哈哈笑道,“是挺恶心的,这血都一股腐朽透了的味道,老子简直吃不下去,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那排士兵,舔了舔舌头,露出垂涎的目光,“这里倒是有一群新鲜的,要不我帮你灭口吧。”   那群士兵见这根诡异的藤蔓上细长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吸住,一时竟无法移开眼神,脚上也像长了钉子似的动弹不得,仿佛是自然界的弱小猎物,在面对强大的捕食者前,自动臣服在地,献祭自己。直到徐步青平稳的声音响起。   “他们是我的人。”   这一句声音并不高,却如同惊雷,瞬间惊醒了昏沉的士兵们,他们如梦初醒,惊恐地退后了一步。   徐步青与丛山深对视,谁也没有移开目光。何月明咳了一声,着急道,“行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   徐步青这才先撤回视线,看向何月明,急切问,“怎么回事?报信的士兵说是你遇到了巨人组织。”   何月明点点头,回头看了山中一眼,“先上车吧,边走边说,万一他们追来就不妙了。”   “谁啊,谁追来啊?瞧你怕成这个德行,没出息。”   丛山深讥笑道,“不是有我在吗,正好我也饿得难受,来几个吃了便是,正好也帮你出口气。”   何月明见这货大有盘踞下来的架势,只好解释道,“是红主,她还没死。”   丛山深狭长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她还没死?这不可能!我可是战场绞肉机,从来没有巨人在我这全力一击下还能活着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何月明摇摇头,“我很确定,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叫做夸烛的人,看上去两人关系匪浅,夸烛的实力应当不在她之下。”   一个红主已经够呛,再加上一个夸烛,倘使他们真的赶来,何月明这一方根本不够打。徐步青也知道事情严重,立刻召集所有人,带上昏迷不醒的秦刚,准备离开。   “等一下。”   何月明出声道,迅速去了一旁的柴房点了个火把过来,将村庄点燃。正是秋老虎天气,天气干燥炎热,火舌一舔就着,迅速蔓延成火海。   徐步青看向他带来的那群手下,神情严肃道,“记住,这里发生的事情,谁都不准往外传!”   士兵们整齐划一地行了个军礼,齐声应是。   何月明上车离去,看着后视镜里被火海吞没的村庄,神色冷静。吃得咸鱼抵得渴,当初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承担走这条路带来的后果吧。   徐步青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递了个保温杯过去,“喝点水先润润喉。”   被他这么一提醒,何月明才想起自己一天一夜没沾水,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了,她感激地朝着大哥笑了笑,接过水咕噜噜灌了一大口,喝得急了,有水珠顺着她线条优美的下巴滑落,徐步青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用大拇指擦拭掉。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却成功让丛山深炸毛。   “你干嘛你干嘛,不准乱摸知道吗?”   徐步青根本没tຊ将这根炸毛的藤蔓放在眼里,他看向停止喝水的何月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说说吧,小月亮,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天你们都遇上了什么?”   何月明点点头,从在火车上遇到张世杰开始说起。   ……   听完何月明的回忆,丛山深和徐步青都感到了后怕,两个素来不对付的男人首次达成一致,枪口对外地批评她。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睡觉的时候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小月亮,以后不要这么冲动,等我来处理。”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你这样单独行动非常危险,有欠考虑。”   “万一当时落入那个红主手中,连我也得跟着你玩完,你对得起我吗,啊?”   “小月亮,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丛山深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徐步青,“合着我在这里唱红脸,你唱白脸呢。”   何月明被两人吵得脑瓜子疼,又隐隐感到一股微妙的氛围,这氛围让她有些尴尬,当即扶着额头求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几天没合眼了,让我先好好眯一下吧。”   徐步青便体贴地不再说话,丛山深本来还想嘟嚷两句,见状恶声恶气道,“眯吧眯吧,眯不死你。”   何月明闭上眼睛开始假寐,正在心里夸赞自己这一招使得漂亮,这时却听见丛山深阴恻恻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别装睡了,老子先前给你治伤时分了元气给你,知道你精神好着呢。”   “他竟然还叫你小月亮,一个大男人这么叫,恶心不恶心。”   “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他没有碰你吧?”   何月明立刻否认,“怎么可能,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丛山深哼了一声,“不是我乱想,他那少男怀春的样子,还用我说吗?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人事的青瓜蛋子。”   徐步青此时正垂眸想着事情,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怒自威,浑然不知道自己在丛山深口中已经变成了怀春少男。   丛山深还在何月明耳边呱噪不休,“小月亮?哼,不行,我也得想个称呼,叫你大月亮怎么样?”   何月明:“……滚。”   “不喜欢啊,那叫你月月,小月月?小亮亮?”   “求你闭嘴了,咱能不说这个了吗?”   丛山深悻悻闭了嘴,不再说话,何月明正庆幸,谁知这货安静不过三秒,又开始嘀咕,“你说红主没死,不可能啊,我手下这招以前可是从来不留活口的。”   “可能是你实力比以前减退了吧。”   何月明随口说。   “那又怎么样,你是不了解我这一招,我这招攻击的是巨人心脏,就好像高速旋转的刀片一样,瞬间将心脏搅得稀烂,心脏都烂了,人还能活吗?”   何月明确实来了困意,她打了个呵欠,模模糊糊地应付道,“那也许是你刀片锈了,得磨磨。”   说完她便进入了梦乡中。丛山深有些不满地唤了她几声,见她确实睡着了,这才不满地住了嘴,抱怨道,“我刚刚醒来,也没说多陪我聊几句,哼,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随着车子的颠簸,何月明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歪向徐步青那边。徐步青见状,眸中浮起笑意,主动靠近身子,等她的头落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眼看越来越接近,就要触碰到时,何月明的头突然被一根藤蔓拉了回去,歪向车窗那边,撞得砰然一声,何月明惊醒,茫然看过来,丛山深立刻不失时机地告黑状,“他推你的。”   徐步青:……   他真的好想打这个家伙怎么办。 第七十二章   车子日夜兼程地往回开,除了中途停下来吃饭外,一刻没有停过,终于在四天后的午夜抵达安和古镇郊外的军区司令部。   虽然暑热尚未完全退去,但秋夜的风已经带了丝丝凉意。苍白的月光像是幽灵般在草丛间游荡,夏虫的鸣叫已经减弱,树下落了不少蝉的尸体。看着远处蛰伏的群山,何月明心中浮起浓浓的忧虑——   张世杰已经能够自如操控自己的身体,这意味着巨人组织的计划取得了大的成功。接下来他们一定会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新的巨人, 打造出一支恐怖的巨人大军,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陷入翻天覆地的浩劫!   他们的这个基地已经被自己发现了,应该又会很快转移,大哥已经留了人手暗中盯着。都说狡兔三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有哪些藏身之地?   “想什么呢,我饿得都快死掉了,赶紧去准备吃的来!”   丛山深不耐烦地催促她,一路回来吃的那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喂猪都嫌弃。鉴于已是深夜,把厨师弄起来准备大餐比较麻烦,何月明便亲自下厨煮了一大锅面,好在臊子都是现成的,喷香的牛肉块儿,切得又大块又厚实,一勺浇下去红艳艳的,香气四溢,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徐步青也过来讨了一碗吃。   丛山深顿时就跟护食的狗一样直叫嚣,“见人吃饭嘴巴痒,你要点脸不?”   徐步青看都不看他,对着何月明笑道,“真好吃,小月亮的手艺又进步了。”   何月明笑盈盈道,“那就多吃点。”   丛山深闻言大惊,立刻毫不含糊地伸出根藤丝探进锅里,那么大一锅面条,瞬间被他风卷残云全部吸光,末了还打个嗝,得意道,“吃什么吃,吃洗锅水吧你。”   何月明顿时哭笑不得。   吃完面后,大家便各自回房先休息。丛山深从何月明口中已经得知了他昏睡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于何月明住进徐步青的房子里本来颇有些不满,但发现环境比先前舒适许多,便勉强接受了。   何月明没有马上睡觉,而是先去洗浴间打开了花洒冲澡。先前在山里一番恶战,身上又是汗水又是污血,一直没来得及彻底清洗,再加上天气又热,身上的味道简直难以忍受。等到她把自己洗得又白又香后,丛山深的藤蔓又蔓延出来,缠着她线条优美的腰肢,滑溜溜地向下探。   何月明皱起眉头,“你干嘛呢?”   话音刚落,丛山深已经化为人形,靠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坚实的怀中,何月明感觉到他什么都没穿,不由身体一僵,丛山深低头轻轻嗅闻着她的脖颈,笑道,“这里还没洗干净,我帮你洗。”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何月明不由双腿发软,推开他不规矩的手,“不用了。”   谁知丛山深抓住她的手就势往下探去,不知廉耻地说,“你不是说我刀片锈了,得磨磨吗?”   何月明羞得面红耳赤,小巧的耳垂充血红透,看在丛山深眼里分外可爱,情不自禁咬了一口,拖长声音,像是撒娇般,“帮我磨磨,嗯?”   何月明有些放不开,推脱道,“你怎么刚醒来就想着这事?”   “为什么不能想,食色性也。”   丛山深理直气壮道,“我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欲望呢?”   他的头发被花洒喷出的水打湿,湿漉漉地垂在脸侧,看上去整个人多了几分难以言语的魅惑,何月明感觉自己的心不受自控地怦然跳动,不知怎么想起蒙蒙说的话,让她多交往几个男人才好对比。事实上,单只丛山深一人自己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想什么呢?不要走神。”   丛山深不满地抱怨道,抬起何月明纤细的左腿架在自己精壮的腰上,唇角扬起危险的弧度,低沉道,“我开始了。”   说完他便猛然发力。   ……   何月明被折腾了一宿,终于在天快亮时精疲力竭,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近中午,她慌慌张张起身下床,身下一阵疼痛传来,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被惊醒的丛山深不满地讥讽道,“哼,没用的女人,软脚虾。”   自己还没尽兴呢,她居然就睡着了。   何月明咬牙切齿,“都说了我累得要死,哪来的精力。”   丛山深:“那今晚再给你一次机会?”   何月明:……   大可不必!   她匆匆洗漱完出了门,大哥正在跟手下商量军事,这段时间西边的军阀胡大帅又有些蠢蠢欲动,开了几次火。因着徐步青不在军中,被他占了些便宜去。如今徐步青返回,自然要好好收拾一下对方。得知何月明起床了,他便将手头的事交代下去,过来见她。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想法?”   徐步青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用的是“你们”。经过上次的恶战后,他已知道丛山深对巨人一族深恶痛绝,意图将巨人一族彻底将这世界上抹杀,哪怕是巨人的追随者也不行。   何月明干脆说道,“之前红主说巨人组织的少主就在安和镇上,虽不知他现在有没有转移,但我想请大哥派遣人手,尽快调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徐步青眸光微沉,“你前几日tຊ在车上告诉我这件事后,我就已经打电话回去,交代人搜寻,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   此时丛山深化出了人形,正美滋滋地吃桌子上摆着的糖果点心,闻言嗤笑起来,“你们傻的吗?他们收到风声,肯定早就逃了。再说了,什么少主不少主的,估计就是那女人扶持的傀儡而已,找到了也没什么用。”   何月明心中一沉,丛山深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样断了,她极为不甘。正当三人沉默之时,翠侬进来传话,说是何青青在外面求见。何月明闻言皱起眉头,大概能猜到她来的意图,本想拒绝,但很快想到除了自己,她是何家灭门案中唯一留下的活口,徐步青曾派了人去查探,一直没查出什么问题,这次正好借着机会探一探。于是何月明点点头,让翠侬将何青青带进来。   比起上次见面,何青青神情憔悴了不少,身边还带着个仆役打扮的粗壮妇人。何青青先是胆怯地看了眼威严的徐步青,又看见何月明旁边坐着一个格外俊美的陌生男人。她心中慌张,小声道,“大姐姐,我有些悄悄话,可以私下跟您说吗?”   何月明略一沉吟,看向翠侬,“翠侬,你带她们去隔壁房间,我马上过来。”   翠侬便带两人离开。   等到她们离开后,何月明就催丛山深,“吃完没,准备干活了。”   丛山深已经干完了糕点,满口粉渣噎得难受,端起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立马一口喷出,愤然含糊道,“谁端了中药上来!”   何月明有些好笑,等丛山深变回藤镯后,起身朝外走去。徐步青叮嘱她,“何青青身边那仆妇,看上去身手高强,你提防着点。”   何月明点点头,出了门,来到隔壁。此时何青青正坐在沙发上,一脸局促不安,见她进来,立刻站起叫了声大姐姐,紧接着直挺挺给她跪下,两行眼泪说来就来。   “大姐姐,你放过世宁吧。”   何月明被她没头没脑的话噎了一下,一脸无语,冷淡道,“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这段时间见都没见过他,还能把他怎么样?”   何青青哭泣道,“他自从上次见过大姐姐后,一直忧思于心,茶不思饭不想,夜夜失眠,这两天已经病得在床上下不来了。”   何月明哦了一声,平静道,“怎么,你是想我去探望他?”   “不是的!”   何青青赶紧尖声否认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小声说,“我是想让大姐姐让他彻底死心。”   何月明看着何青青凄凄切切的脸,垂下眼眸,把玩着脖颈上挂着的蜃珠。她将覆盖在蜃珠上的藤丝拨开,露出里面光洁圆润的珠子。何青青目光跟着她的手移动,下一秒定在了蜃珠上,整个人瞬间变得恍惚。   与此同时,蜃珠上流光溢彩,开始显现出景象来,跟上次看见的一样,一片灰白之色,像是被浓雾笼罩一般,这正是被僵傀控制之人的特征,何月明没瞧出什么异常,正想收起珠子,突然见那浓浓的雾散了些,里面隐隐约约有个不知是什么的轮廓,何月明心中诧异,传音问丛山深,丛山深也瞧不出是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奇怪,僵傀虫植入脑中,要么被它控制成为待命的傀儡,要么反过来利用它改造自身基因进化成巨人,可这何青青分明两者都不像。”   何青青恍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立刻恢复了神智,是以旁边垂着头守在一侧的仆妇并没发现。何青青见何月明并没有马上拒绝自己,以为有戏,赶紧又苦苦恳求道,“大姐姐,求您了。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您就帮我这个小忙吧。”   何月明淡淡道,“你想我怎么帮?”   何青青面露欣喜,“只要您永远地离开安和镇,不再回来就好。”   何月明从没听过这样厚颜无耻的要求,气急反笑,“你们真是好大的脸,居然敢叫我离开?”   何青青见她虽是在笑,神情却十分冰冷,不由瑟缩了一下,壮着胆子解释道,“反正您以前不也是离开过吗?您还有的是地方可以去,不像我,只能生活在这里。”   她顿了顿,抛出杀手锏,摸着自己的肚子楚楚可怜道,“更何况,我已经有了世宁哥的骨肉,这也是咱们何家唯一的血脉,您忍心见他背离故土不得安生吗?”   何青青有身孕了? 第七十三章   何月明一惊,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刚才蜃珠中呈现出的那个模糊轮廓,电光火石间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一个胎儿的轮廓!   难道巨人组织留下何青青的性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丛山深语气森寒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何青青可不是普通人,她的身体被僵傀虫改造过了,这样诞下的婴儿更有可能轻而易举地进化成巨人,必须尽快除掉。”   何月明迟疑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可爱的小小轮廓,有些不忍心,“你也说了只是有可能,难道只因为一个可能,我们就要除掉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其实何月明本身是非常喜欢小婴儿的,看着他们亮亮的眼睛,奶肥的脸颊,听着他们嫩嫩的声音,便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做。”   “那又怎么样?”   丛山深冷酷地说,“拥有巨人基因就已经是他的原罪。如果他不死,何青青不死,以后也许还会有更多这样的婴儿诞生,他们会成为一支巨人大军,轻而易举地消灭所有人类。”   “你还没见过巨人吃人吧,一口一个,就像吃糖果那样简单干脆,整个城池被踏为平地,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断肢残骸。”   这样的惨状他上万年前见过,不希望未来再度见到,那真是比地狱还可怕的画面。   何月明被丛山深的描述惊着了,目光下意识盯着何青青的肚子,何青青身边带来的仆妇像是察觉到危险,向前走了一步,警惕地护在何青青身边。   何月明眼睛余光扫到她的举动,心知肚明,这人恐怕就是红主安置在何青青身边的人,甚至极大可能也是一个巨人。她在脑海里提醒丛山深小心点,丛山深却不以为然,嗤笑道,“这种半成品,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浓厚的杀意,何月明下意识伸手按在藤镯上,脑海里传音过去,“不行!”   丛山深不满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何月明默然。   “你等我再想想。”   对于丛山深的判断,她十分犹豫。她不是没有杀过人,手起刀落毫不手软,但她杀的都是罪有应得的恶人。可是,要她去杀一个无辜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小胎儿,何月明实在狠不下心。   “机不可失,上次难得她自动送上门来,错过的话,下次想动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丛山深提醒道。被他这么一说,何月明脑海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什么东西,但因为时间太快,她来不及抓住。这时何青青居然又大着胆子上前两步,抓起何月明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大姐姐,您摸摸,他已经会踢人了呢。”   何月明一惊,正要缩回手,何青青那圆滚滚肚皮里的娃娃似乎感应到一般,果然伸出小脚来蹬了几下,正正蹬在何月明的手心,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迅速弥漫开。丛山深见她那副神情,不屑道,“喜欢娃娃,以后我让你生——”   话未说完,他突然想到两人之间的契约,便飞快住了口。心里有些诧异——自己在瞎想什么呢,何月明的躯体以后是要给自己的,两人怎么可能有未来呢,更不要说有娃娃了。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有些轻微的不适,但为什么会不适,他没有细想,只当昨晚跟何月明缠绵过度,有些晕了头。   何月明盯着何青青的肚皮,问道,“几个月了?”   何青青抿嘴笑了起来,“六个月。我不显怀,所以还不怎么看得出来。”   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洋溢着一种温柔的母爱光辉,先前在何月明面前隐藏的那些算计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爱着自己未出世孩子的母亲,全心全意为他做打算而已。   何月明看着她的神态,有些动容,叹口气道,“你走吧。”   丛山深从记忆中回过神,传音道,“你疯了?放她走?”   何月明一只手轻轻压在藤镯上,又说,“我是不可能离开安和古镇的,但你大可放心,我跟许世宁再无可能。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以后他的事不要来找我。”   何青青见她神情坚决,知道再无劝的可能性,只好悻悻地走了。丛山深气得要死,不停地念叨她妇人之仁,何月明自动屏蔽他的声音,走到阳台上,看向两人出门远去的背影。这时何青青身边的仆妇突然转过头来,精确无误地迎tຊ上何月明的视线,示威般地一笑,何月明浑身一震,脑海里瞬间掠过什么,顿时警钟长鸣——   红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和徐步青是敌人,她又将何青青看得如此之重,怎么可能放任何青青独自来到她面前,是以为单凭一个仆妇就能护住她吗,还是因为她认为这军营里面是安全的?   想起上次徐步青调查得到的消息,说是红主已身亡,巨人组织全军覆没,可这次自己明明在深山里面见到了红主,还有其他的同党!这样想来,大哥也是被蒙骗了,被他自己的手下蒙骗!大哥的军队里面,必然已经混入了巨人组织的人。所以大哥才会收到假的消息,所以仆妇才敢任由何青青前来,因为她们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而且当时红主说什么来着,让人给少主传口信过去!   这时徐步青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见何月明面色惊疑不定,不由担忧地上前一步,“怎么了,小月亮,那何青青给你气受了?”   何月明摇摇头,快速上前一步急切地抓住徐步青的手臂。   “大哥,你的军队里面肯定有巨人组织的内鬼,甚至说不定就是那个少主。”   徐步青身体微微一震,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她,沉声道,“为什么这样说?”   何月明飞快地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徐步青凝神听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浓黑的眉毛深深皱起。   “怎么了,大哥?”   何月明问他。徐步青沉吟着,“先前从那山中接你回来后,我不是留了人手吗?刚有人回报,那山里面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不知所踪。”   这倒是在何月明意料之中,毕竟自己被发现,而作为眼线的整个村子都被烧得精光,敌人肯定知道他们的据点暴露了,但那些腐朽的尸体若是不烧,恐怕会污染当地的土地和水源,滋生出瘟疫,这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现在想来,这些人是真的不知所踪,还是军中内部有人帮助他们隐瞒行迹呢?徐步青也像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道,“我马上就去查。”   “等一下。”   何月明叫住他,毫不犹豫地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蜃珠,递给徐步青。   “大哥,你拿着这个,蜃珠能够分辨普通人和僵傀,或许对你能有些帮助。”   徐步青接过尚带着她体温的蜃珠,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点头道,“好。”   ……   何青青回到许家的大宅子,看着高大的门匾,嘴角慢慢浮起一个笑。其实她本身这次来也没想着能劝走何月明,只是想从何月明口中听到一个承诺而已,果然让她听到了。何月明那么高傲的人,说了不回头便一定不会回头,她总算可以安心了。   许世宁还在床上躺着,刚发脾气摔了药,见到何青青回来,立刻焦急地撑起身子,期待地追问道,“怎么样,月明答应你了吗?”   何青青凄楚地摇摇头,“对不起,世宁哥哥,是我没用。即使我表明心意,愿意自请为妾,搬到偏院,大姐姐也不同意。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许世宁紧紧盯着她,追问道。   “她还说让你死了这条心,她永远都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许世宁听到何青青的回答,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何青青立刻担忧上前,轻扶他靠在自己肩头,不断拍着许世宁的背,眼中含泪道,“世宁哥哥,对不起,都怪我。”   许世宁颓然喃喃道,“不怪你,不怪你,怪我……”   他何尝不知道月明看似柔弱,其实主意坚定,比男儿还要果决;他又何尝看不穿何青青柔弱外表下的盘算,只是他十分享受这种感觉,一时放纵了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再想回头也不可能。   “世宁哥哥,我们的宝宝很快就会出生了,为了他,你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   何青青拉起许世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许世宁轻轻抚摸着,默然无言,半晌长吐出一口气道,“会的,以后我会全心全意待你们好的。”   何青青看着他瘦削的脸颊,鼻子里涌起阵阵酸意。她从小在夹缝中生存,看三姨太面色为生,步步算计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哪怕卑劣也无所谓。如今,她应该算是终于做到了吧。以后,她的宝宝不会再吃这种苦,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都是她的心头肉,都会无忧无虑地快乐长大。   她想得认真,周身散发出柔和的母性光辉,却忽略了旁边伺候着的仆妇也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肚子,眼神幽深。 第七十四章   丛山深对何月明的优柔寡断十分不满,以至于今天的饭菜都多吃了几斤,晚上撑得睡不着,索性化作人形,懒洋洋地靠在大床上,在何月明耳边念叨个不止。何月明被他吵得头疼,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你也说了只是有可能,难道我要为一个可能就去杀一个无辜的小婴儿吗?”   “到时候如果生下来,他真的是巨人族,再下手也不迟。”   丛山深冷笑,“你现在都下不了手,等到生下来后只会更加下不了手。再说了,又不需要你亲自动手,我自然会解决得一干二净。”   何月明气急,忍不住指责道,“你怎么这么残忍,连小婴儿都不放过!”   丛山深猛然大怒,“我这可是在帮你!”   何月明头脑发热,直通通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丛山深面色猛然沉下来,“你以为我想吃了他?”   何月明从没见过他如此阴沉的面色,像是蕴含着暴风雨欲来的气势,一时竟怔住,没有回答。丛山深冷笑,“是,我是吃人,但从咱们认识起,你见我吃过一个不该吃的人吗?”   “再说了,吃一个小婴儿?我还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   从最开始那个意图侵犯何月明的刘二,到占据山头的山贼,丛山深确实会杀人,也吃人,但也的确没有杀错一个坏人,也没有吃过一个好人。何月明思及于此,心中浮起愧疚,放低了声音道,“对不起,是我刚才一时激动,说错话了。”   丛山深垂下眼眸,唇角无情地翘起,“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左右咱们之间不过是个交易。”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怀疑地看向何月明,“你该不会是后悔了,所以故意留着巨人组织,这样一直报不了仇,你也就不会因为被我取代而死去。”   “我没有!”   何月明着急辩驳道,“我的确不想死,但我也绝对遵守自己的承诺,关于这点你大可放心!”   丛山深注视着她乌黑坚定的眼眸,半晌才冷冷地笑了一声,“你最好说的是实话,不过……就算你撒谎也没关系。”   “我能让你活过来,也能够让你死得比当初更凄惨。”   何月明宛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她原以为两个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又有了肌肤之亲,心里不自觉生出一点温情来,可丛山深提醒了她——   两人之间终究只是个交易。   她垂下眼眸,慢慢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拉上被子,翻过身,背朝着丛山深,丛山深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第一次陷入漫长的沉默。久到何月明终于浅浅睡去,丛山深这才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起身下床,打开门走了出去。一根细细的藤丝连接在他和何月明的手腕上。   徐步青就住在何月明的隔壁,丛山深抬起手,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丛山深料想徐步青这个时候也许还在书房,便又朝着书房走了过去,然而书房依然空无一人。再去会议室,还是没有人。丛山深几乎将整栋楼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番,始终不见徐步青人影。   奇怪,这杀神大半夜的,去了哪里?   因着跟何月明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远,丛山深没法再往外走,便索性回到书房里,打开灯,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   徐步青正在离住所不远处的另一栋楼里,这栋楼是他专门留给曾大巫的。此时房间里只有四个人,他、任副官、曾大巫,以及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女人。   那女人正是这段时间曾大巫费尽心思寻来的人,身材跟面容和何月明依稀两分相似,只是眉宇之间多了懦弱,此时正满脸涕泪纵横,疯狂地对着他们磕头。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家里孩子还小呢,生了病发着烧,我得回去照顾她,求你们了!”   她撕心裂肺地哭着,脑袋都磕破了,殷红的血液流得满脸都是,看着分外凄惨,任副官有些不忍地转过脸去,曾大巫和徐步青却都是一脸面无表情。曾大巫笑了一下,“你说那孩子啊,她在你被抓来的第三天就已经死了。”   “死tຊ了?死了?”   女人如遭雷劈,痴痴傻傻,不敢相信。   “是啊,活生生饿死的。”   曾大巫轻描淡写地说,女人蓦然反应过来,猛地扑向曾大巫,“都怪你把我抓来,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你们偿命!”   她眼睛发红,状似疯兽,然而曾大巫身子只轻轻地一拧,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猛然刺入了女人的颅顶,女人双目发直,喉咙嗬嗬发声,含恨厉声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她气绝而亡。   曾大巫这才不慌不忙地拔出银针,让女人放在提前准备好的床上,拿来一个盆接住女人头顶流出的血。血线细细的,慢慢地流着。   徐步青看着女人凄厉扭曲的面容,抬起眸看向曾大巫,皱眉道,“我不是让你给她们家补偿了吗?”   曾大巫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回答道,“给了一万两银票,她们家人都很满意,她女儿也没有死,只不过我是故意瞒着她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出她的怨气,怨气越深重,便对禁锢那藤妖越有利。”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三个月后想办法引那藤妖离开大小姐的身体,进入此处便是。”   徐步青闻言不由思索起来,根据小月亮所说,那丛山深自从寄生进去后便从不曾离开过她的身体,到时要怎样才能引诱他出来呢?这件事情颇为棘手,得好好计划一番才行。   他一边想着一边离开此处,准备回房休息,突然察觉到什么,抬头向住所看去,只见楼上的书房亮着灯,丛山深正趴在窗子上,手里拿着本书,懒洋洋地对着他招手。   徐步青心中一沉,几乎以为丛山深发现了什么。他定定神,仔细回想刚才从曾大巫那边走出,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便沉住气,走上楼进了书房,看向躺在沙发上的丛山深。   “找我有事?”   徐步青故作平静地问。   丛山深翘起唇角,“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徐步青面无表情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直接说吧。”   丛山深挑起眉头,“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我要你去杀了何青青和她腹中的胎儿——因为何月明那个女人太蠢,不忍心动手。”   徐步青眸光微闪,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没有跟丛山深过多推诿,而是直接道,“单凭我这边恐怕办不到。”   “何青青身边有巨人组织的人保护,一旦打起来,对方若是豁出一切巨大化,那对于整个安和古镇都是场浩劫,而且关键还不知道何青青身边有几个这样的人。”   “至于我这边,小月亮怀疑可能也潜伏进了他们的人,因此如果采取行动的话,我需要人配合。”   他能想到的丛山深自然也能想到,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想多了,是你配合我,不是我配合你。”   “别介意,虽然你确实很厉害,在我面前却根本不够看。”   丛山深轻蔑地打量了一眼徐步青,徐步青被他那一眼激得血气上涌,又不动声色地按了下来,平静道,“怎么配合?”   “因为寄生的缘故,我不能离开何月明太远,所以最好是你把那女人引过来。”   “到时我会全力解决她身边的护卫,不管是巨人还是什么玩意儿,你就负责一枪崩了她,肚子上得多开几枪,越多越好,一定要确认……”   丛山深顿了顿,“算了,到时我会自己亲自确认的。”   “小月亮恐怕不会同意。”   徐步青提醒道,丛山深讥嘲一笑,“到时我会让她睡着的,或者你找点什么安眠药,等她醒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你就不怕她怪你?”   丛山深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步青一眼,“我跟她吵架,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咦?”   他突然狐疑地眯起了眼,上前一步,“瞧你这样子,不会现在就已经开始激动了吧?”   徐步青淡定地往后退步,“你想多了。我很赞成你的办法,明天会安排下去,等安排好了再通知你。”   丛山深笑了,跟男人说话就是爽快,他满意地朝着徐步青挥挥手,走出了房间。   徐步青默默盯着他的背影,暗叹一声好险,差点就被丛山深看出什么。他此时面上虽平静,胸腔里却阵阵激动,心脏仿佛随时会从里面跳出来一般。就在丛山深提出计划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在刺杀何青青时,丛山深会主动离开何月明的身体,那时的情况一定会混乱无比,正好方便曾大巫偷梁换柱,将他引进替代者的身体之中,从而彻底扼杀!而小月亮则会全程处于沉睡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最为绝妙的是,由于这个主意是丛山深自己提出来的,因此他绝不会轻易起疑。   徐步青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一根雪茄点燃,狠狠吸了一大口,青烟袅袅上升,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接下来,就是需要好好筹划一番,怎样完美地利用这个计划,决不允许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他又大口抽了几口雪茄,然后将雪茄在桌面上用力摁灭,起身走出了这栋楼。 第七十五章   此时天边已经开始微微发白,晨风凉沁沁的,徐步青快步走到曾大巫的房门前,急躁地拍响了房门。好一会儿,曾大巫才走过来打开门,愤怒地嘀咕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的目光落在徐步青身上,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满,“徐少将,我是给你效力,不是给你卖命!”   徐步青沉声道,“抱歉打扰了,只是事情十分要紧。”   曾大巫打量他脸色,像是揣测他话语中的真假,但这男人向来神情严肃,很难从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反倒是她看着男人英俊刚毅的面容,高大健硕的身躯,以及走过来时他身上出了层薄汗,强烈的荷尔蒙扑面而来,曾大巫一时竟有些腿软。她如今年纪三十有五,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本身又是放浪形骸,不拘世俗之人,寨子里养着好几个小情郎,可个个都比不得这徐步青气宇轩昂。想到这里,曾大巫露出个风情万种的笑容,侧身让徐步青进了门,跟在他身后,悄悄把衣服的领子拉低了些,露出半抹雪白的酥胸。   “什么事情这么要紧?”   徐步青单刀直入,“我要你把那怨尸制成的时间提前,越快越好。”   曾大巫一怔,“怎么这么急?”   徐步青没有回答她,只问道,“能不能?”   “这个嘛……”   曾大巫思忖着,“能倒是能,需要更多的怨气来激化,很要费些心力。”   说着,她眼神妩媚地看了他一眼,“到时少将打算怎样补偿奴家呢?”   徐步青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曾大巫露出个勾魂摄魄的笑容,走过去柔弱无骨地靠在徐步青的肩头,诱惑道,“我有一个很大胆的要求,不知道徐少帅有没有兴趣?”   徐步青了然,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毫不留情地退开一步,“这个就算了。”   曾大巫从没被男人这么直截了当嫌弃过,气得暗咬银牙,脸上却不显,笑吟吟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她心中对徐步青越发又爱又恨,转身去倒了杯茶水,背对着他偷偷一弹指甲,细不可见的粉尘迅速溶入其中,曾大巫端了水过来。   “徐少将,瞧您走得一身汗,喝口水吧。”   “不用了,我不渴。”   曾大巫捂嘴而笑,“您该不会是怀疑我在里面放了什么吧?”   徐步青抬眸淡淡瞟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以后最好别再这样做,否则我会找其他人代替你。”   他的语气虽平常,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森寒杀意,曾大巫一怔,浑身都变得僵硬,心中又惊又疑,自己的行为已经足够隐蔽了,竟然还会被他发现,这男人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她一时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应了声是。   “多久能办好这件事?”   徐步青问她,曾大巫不敢再耍幺蛾子,赶紧答道,“一个月。”   她见徐步青皱起眉头,顿时心惊胆跳,立刻补充道,“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只是怎么取何大小姐的血……”   “这事我来安排,另外,我会送些死囚过来,至于怎么激发怨气,就交给你了。”   徐步青丢下这句话,转身大踏步离开。   他一个人回了作战部的办公室,沉吟许久后,拿起电话打了过去,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你们配合。”   ******   徐步青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下午便叫了洋医生上门,给何月明采血。理由是研究她的血跟常人有什么不同,看看能否找到将丛山深成功分离出来的办法。   丛山深先前听何月明说过这事,对此十分不以为然,也没有起疑心。他tຊ现在经常以人形样子出现,大摇大摆坐在沙发上,讥笑道,“以你们如今的科学技术,没有七八百年,根本研究不出来。”   那洋医生略通中文,气得脸红,操着夹生不熟的汉语叫嚣,“你不要小看了我们,我们国家比你们国家强大的多,先进的多。”   丛山深冷笑,“你们肉质也难吃得多,还一大股膻味儿,熏人得慌。”   洋医生听得一脸懵逼,不知他在说什么,好在抽血时间短,他抽完一管血,放进保管箱中,起身便跟徐步青道别离开。等到他出门走远后,那管血便被任副官拿走,迅速送到了曾大巫手中。   徐步青来了几分兴趣,问丛山深,“你们那时科技很发达吗?”   丛山深冷笑一声,傲慢道,“当然,是你们的数以万倍吧。你们如今的文明,不过是我们当时播下的火种。”   他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瞟了何月明一眼,何月明正面色平静地剥好一个桔子,递了一瓣金黄的橘肉给徐步青。   徐步青接过橘瓣,与何月明相视而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与熟稔,丛山深看在眼里,心里只觉格外不舒服,又见何月明没有分给自己,越发不是滋味。   这小心眼的女人,竟然还敢跟自己怄气,明明是她有错在先。   丛山深打定主意,这次何月明要是不来哄自己,就休想自己再帮她。   徐步青一早就瞅出两人之间有些不对付,像是陷入了某种冷战。他隔岸观火,自然乐见其成,只不过如今手头还有更重要的事。徐步青微咳一声道,“据派去的人回报,何青青和许世宁这两天去了峨眉山,说是要为肚子的孩子祈福。”   何月明心生怀疑,“是吗?他们是真的去祈福,还是别有所图?”   “既然是许世宁一起,应该是祈福。那胎儿不是还有四个月才出生吗?在此之前,巨人组织应该不会多生枝节。”   丛山深皱起眉头,“去了峨眉山?那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回不来,要不咱们追上去……”   按照他的打算,自然是越快除掉何青青和她腹中的胎儿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徐步青不动声色地丢给他一个眼神,摇头道,“巨人组织的人势必会贴身保护何青青,峨眉山上香火旺盛,信徒众多,一旦打起来恐伤无辜。”   何月明点点头,她想起昨天那仆妇脸上示威的笑容,沉吟道,“搞不好是个引诱咱们前去的陷阱,咱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徐步青赞同地点点头,其实他的主要目的是拖住丛山深,自然不会提出别的意见。他见何月明接连剥了几个橘子,吃得起劲,笑着问,“这么喜欢吃吗,回头我让人多买点过来。”   何月明笑着说了声谢。本来只是极其自然的交谈,落在丛山深眼里,有了几分眉来眼去的意味,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一罐陈年老醋,酸溜溜的。他冷哼一声,嘲讽道,“这种玩意儿也喜欢吃,一看你就没吃过啥好东西。”   他边说边随手拿了一个橘子过来,剥了一瓣丢进嘴里。好甜,但又不是格外的甜腻,而是一种清甜,汁水充足带着香气,丛山深忍不住两三口吃完,又拿了一个,中间不忘抬头对徐步青说,“你是得多买些。”   ******   两人大约冷战了一周多,彼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何月明睡得正香,梦中突然感到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瞬间摔倒床下,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抬眼一望,丛山深以人形姿势四仰八叉地霸占住了整个床,闭着眼睛打呼噜,那呼噜声一听就特别假。何月明知道他是想逼自己说话,却偏不如他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窗台边倒了杯水喝,顺便向窗外望了一眼,只这一眼便愣住了。   只见徐步青正从楼下的大门处走出,侧脸凝肃,眼眸灼灼,像是要去办什么事情一般。难道是军中出了事,还是说巨人组织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何月明心头一动,抓起外套往身上一裹,跟了上去,假装打呼噜的丛山深见她神情,也不装了,身形一闪缩回何月明手腕上。   何月明远远瞧见徐步青脚步走得飞快,正想出声叫住,徐步青却身形一闪,拐进了旁边的一栋小楼里,何月明赶紧跟了上去,楼门已经锁上,不用她出声,一根藤丝已经飞快伸出从缝隙里探了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门,何月明飞快说了声谢谢,话一出口两人都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冷战中。丛山深刚才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一时颇为懊恼,冷哼一声。   两人走向楼里,何月明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而丛山深早已感觉出此处磁场异常,怨气深重,不由心头生起疑惑,徐步青到底在折腾什么东西?   此时徐步青已经进入了曾大巫炼尸的房间,曾大巫的样子远比上次惊心,原本姿容妖艳的中年妇人迅速地衰老下去,眼窝凹陷,头上冒出了几簇白头发,赫然有不胜重负之感,徐步青目光掠过她,落在尸体上。那女尸原本只有两三分像何月明,如今在曾大巫的秘法下,一眼看去,竟像足了十成十,更诡异的是,那早已气绝的女尸胸口有规律地微微起伏,像是并没有死亡,而只是睡着了一般。   “还有三天,就能炼制成功了。”   曾大巫垂首,毕恭毕敬地说。徐步青点点头,转身离开,刚出门就见到走廊不远处何月明走了过来,顿时眉心一跳,立刻反手关上了门! 第七十六章   “小月亮,你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徐步青快步迎上去,皱着眉头开口问道,何月明解释道,“刚才中途睡醒,见大哥你神色凝重,我担心是有什么事情。”   说话间丛山深的藤丝已经探上了徐步青背后的房门,准备打开,徐步青察觉到,立刻反手拉住门把,责斥道,“你干什么?”   “这里面怨气深重,徐少将,你该不会是……”   丛山深拖长音调,徐步青心头一阵狂跳,眼眸里浮现杀意,这时就听丛山深说,“杀人狂魔吧?”   何月明忍无可忍开口,“你胡说什么?”   丛山深已经好几天没跟何月明说话,突然听到她的责备,竟然还有几分高兴,他哼了一声,“要不让我们进去看看?”   徐步青揉了揉眉心,看向何月明,“是审问犯人的地方。手段十分残忍,怕你看了吃不下饭。”   说话间又有士兵带了几个死囚过来,这本是徐步青提前安排好的,如今正好用来证明他说的话。何月明见徐步青面露疲惫,想到他本来就时刻都准备着打仗,还要为自己操心,又要找巨人组织,又要为自己寻找分开丛山深的方法,不由心生歉意,惭愧道,“大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徐步青伸出宽厚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认真道,“不麻烦,小月亮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   何月明乖巧地任由他揉着,露出个笑容。丛山深见到这一幕,心中的不爽又来了,正想找个机会开门进去瞅瞅,这时却见徐步青的目光似是无意识掠过自己。丛山深心中一跳,知道他必是有事要跟自己说,便按捺下来。   徐步青温和道,“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继续处理公务去了。”   何月明点点头,离开。她回到自己房间,这次很快便睡着了。等她睡着后,丛山深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书房,果不其然,徐步青已经在那里等着他,摆出一张地图,指着其中某处说,“何青青一行人三天后会经过此处,我已安排好伏兵,还有火炮,到时动手。”   丛山深看他手指的地方,只见是一处峡谷,正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即便是对付巨人也是十分有利的。他想了想,问道,“那行人里面必然混杂有普通人,你就不怕何月明到时说你滥杀无辜?”   徐步青面无表情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丛山深面露欣赏,不愧是当初自己一眼便认定的杀神。回头一定要让何月明知道,她这大哥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连胎儿也不放过。想到这里,他心里十分愉快,又问徐步青,“你有没有镇定剂,给我整点来。”   徐步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是要用在小月亮身上?”   “废话,免得她到时碍事。”   “行。”   徐步青爽快答应下来,“这种事情确实也不该她来做,最好看都不要看到,有我就行了。”   “错。”   丛山深冷冷地反驳,微抬下颌,逼视徐步青,宣布主权般,一字一顿地说,“是她有我就行了。”   两个男人目光对视,咄咄逼人,谁也没有退让。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越接近出发的时间,丛山深心头越是激动难耐,他tຊ原本还觉得徐步青审问死囚的那个房间不妥,想着抽空去探探,如今全然抛在了脑后。只是盘算着何青青那一胎至关重要,巨人组织必然会不遗余力保护,上次跟红主对战,自己事后沉睡了好久,这次搞不好又会陷入那样的昏睡中。想到徐步青有可能抓住这个机会趁虚而入,他心头警钟长鸣,终于决定放下面子,屈尊降贵地先打招呼。   “喂,你不是还在生气吧?”   他半靠在床头上,厚着脸皮问。此时何月明刚洗完头,穿着白色的浴袍,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得丛山深一阵眼热。何月明看他一眼,冷冷转过脸,吐出两个字,“没有。”   “还说没有,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丛山深转到她的面前,漆黑好看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她,薄薄的嘴唇向上弯出好看的弧度,看上去格外深情一般。何月明叹口气,问他,“丛山深,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丛山深愣了一下。   “是同伴?是同盟?是朋友?还是……”   何月明顿了一下,露出个讥嘲的笑容,“床上之交?”   自从几天前跟丛山深吵架后,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对丛山深最后那句无情的话会感到如此生气?如果这句话放到两人刚认识时,她恐怕一点都不会介意,甚至感激他给了自己重生复仇的机会,可为什么现在却接受不了?想来想去,她发现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丛山深,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何月明看着他的双眼说了出来,她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丛山深被她的表白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了一下,立刻镇定下来,脸上浮现起洋洋自得,“喜欢我很正常,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前每一个女人都争着往我床上扑呢,我抢手得很。”   话虽这么说,他的耳根却红得将近透明,偏偏何月明因为紧张,并没有留意到,她继续追问,“那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丛山深摩挲着下巴,思考道,“看着柔柔弱弱,想不到还挺疯的。”   一开始他只是想占了她的躯壳,没想到这女人疯狂得很,居然以自爆来威胁自己,最后他不得不妥协达成契约。   “沉得住气,也下得了狠手。”   从最开始杀人时的手微微颤抖,到后头越来越稳准狠。   “床上也十分契合,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合心意的床伴。”   她在床上怎么可以那么软,那么娇,叫男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丛山深只想把她藏起来,成为自己的私有物,任何人都不能觊觎。他这边津津有味地回忆着,何月明却变了脸色。   “只是床伴吗?”   “不然呢?”   丛山深有些茫然,说实话,放在洪荒时期,人类这种低等种族只能作为奴仆,或者贡品。她能够侍奉自己,已经是无上的荣光了,难道还不满足?   何月明看着丛山深傲气的神情,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丛山深觉得那口气好像叹到了他的心底,让他的心都揪了一下,他正想问问何月明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回答,何月明却摇摇头,苦笑道,“我早就知道答案是这样。”   她还在期待什么呢,以后好好合作便是了。   “不过有一件事,在我心头徘徊了好几天,不吐不快。”   何月明正色道。   见她神情严肃,丛山深也不由认真了几分,从床上坐起,“什么事?”   何月明说,“关于何青青的胎儿……”   丛山深一听开头,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反正何青青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再过一天就要死了,他不想这个时候跟何月明吵,只微微皱了下眉头,耐着性子听下去。   何月明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说的是,就算身体里面拥有巨人基因,那也不应当是他的原罪。”   丛山深身体微微一震。   “那些罪孽都是大人的,不应该归结到他们身上。他们生下来便是纯洁的,无辜的。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应该在未出世之前就接受审判。”   “我想,他应该有选择的机会,而不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剥夺。”   听着她温柔又坚定的话,丛山深突然觉得本来冷硬的心中有个地方软了下去,一些遥远的往事浮光掠影般闪过他的脑海,他怔怔看着何月明。何月明见到他出神的样子,不由奇怪。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丛山深回过神,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何月明惊喜道,“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对吗——”   话没说完,丛山深突然伸出手,用力拉了过来。何月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便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丛山深俯身吻了下来。他吻得如此用力,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见到了一湾清泉,想要彻底溺毙其中;又像是暴雨落下,打得人睁不开眼睛来,何月明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几乎窒息,忍不住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没出血,丛山深嘶了一声,缩回去,抱怨道,“你属狗的?”   何月明愤愤然,“别忘了,我们还在冷战呢。”   丛山深瞧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涨得通红的小脸,“别生气了,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何月明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道歉,一时怔住。丛山深见状忍不住又吻了上来,跟之前的吻不同,他这次吻得小心又轻柔,像是在亲吻最珍惜的玫瑰花一般。何月明本想拒绝,可话未出口,声音就全部被封缄在了他温柔的唇舌中。他的吻细细密密,如春雨洒落,一点一点往下辗转,开拓新的领地,在她周身游走点火。何月明宛如过电般战栗,身体已经忠实于自身欲望,先动了情,她的双手原本还按在他强健结实的肩膀上,想要推开他,现在却无意识搂住了他的头,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   听到她的声音,丛山深的唇舌便越发凶狠了几分。何月明终于放弃抵抗,彻底融化在他的身下。   跟以前的酣畅淋漓不同,丛山深这次给了她最温柔,也最极致的一次体验。 第七十七章   丛山深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小时候了。   记忆中是一片苍茫的雪原,鹅毛大的雪还在沸沸扬扬地落下,整个世界看上去银白一片,纯洁无比。可走近了,若是看得仔细,就会发现雪地下掩盖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身体七零八落,死状凄惨。   小小的丛山深穿着单薄的衣裳,慌张地跑在雪地上,小脸冻得通红,睫毛上的泪珠结成冰花,他害怕地大喊着,“妈妈,妈妈!”   “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没有回答他,整个雪原寂静得可怕,只有天上盘旋着几只秃鹫。   丛山深刨出一具尸体,不是妈妈,又刨出一具,仍然不是。他的心紧张得七上八下,不断地祈祷着。终于,刨完了雪地中所有的尸体,他的小手还流着血,却高兴地笑了起来。   太好了,都不是妈妈!妈妈一定还活着。   他站起身,朝着四周望去,突然想到什么,拔足飞奔。不知跑了多久,他来到一个峡谷里,期待地大叫着妈妈,幸存的族人们吃惊地看着他,这时一个女人从里面大跨步地走了过来。   是妈妈!   妈妈果然还活着!   丛山深开心地冲上去,这时妈妈一个重重的巴掌赫然将他小小的身子扇飞,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旁边坚硬的山岩上!   好疼啊。   小小的孩子眼里包着眼泪,嘴里流着血,委屈地看向妈妈,那个叫做妈妈的女人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里面满是残忍和痛恨,大声地怒骂。   “你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   丛山深知道妈妈恨自己,她的丈夫和儿女都被巨人杀死了,而他是巨人强迫了妈妈后生下的野种。早在妈妈怀孕时,就一直想要打掉他,可是他命硬,到底活了下来。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他便携带了原罪。部落里的人都恨他,嫌弃他,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的妈妈那时已经日渐疯癫,清醒的时候虽然也厌恶他,但好歹会给他一口饭吃,若是发起疯来,妈妈就会疯狂地辱骂他,揍他,拳头雨点般地落下来,好几次小小的丛山深被打得奄奄一息。   可即使这样,他依然没有死掉。他爱他的妈妈,也许是血脉的缘故,也许是小孩子的孺慕之心,他渴望妈妈能拥抱他,能对他轻声细语地说话,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微笑也好。   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就像一颗野蛮生长的小草,承受着种种白眼与不公,用尽所有力气去长大。渐渐地,他不再对母亲有期待,他的心日渐冷漠坚硬,终于在又一次被妈妈殴打后,他逃离了那个地方,那个据说应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他在荒tຊ漠中流浪,在月光下睡觉,跟野狼抢食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来到了人群聚集的城市里。   虽然第一次离乡背井,可他一点也不恐慌,反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在那之后,他拜过师学过艺,为了讨生活,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懂一些。后来,他发现自己实力很强,打架从来没输过,他的地位渐渐变得很高很高,许多男人都仰慕他,想要跟着他混,女人更是争先恐后地想要爬上他的床,但也许是童年的经历,使得他没什么道德观,对待感情也极为淡薄,不是没有人将真心奉上,可他都弃之如鄙履。   他游戏人间,快活无比,做过好事,也干过坏事。兴之所至,随心所欲,亦正亦邪。   后来有一天,他意气风发路过童年时生活的部落,心里恶意地猜测着妈妈看着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惊恐,害怕还是悔不当初?可是等他到了那里,曾经的族人告诉他,他的妈妈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就在他离开后的第二个冬天。   那时她已经是完全疯了,每天都在到处寻找他,甚至疯疯癫癫地跑到巨人的部落里去,然后被吃掉了。   丛山深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回忆起最后一次挨打时,那个叫妈妈的女人红着眼睛,扭曲着面孔,疯狂地吼他,“你为什么不跑?你跑啊,跑得远远的,别再回来!”   现在想来,那是她在彻底发疯前努力地试图救他吧。   她可真不是个好母亲。   丛山深冰冷地翘起唇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那时,巨人一族因为神龟的事已经触怒了天帝,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爆发了。丛山深上了战场,冷血且疯狂地屠杀着每一个巨人,整个皑皑雪原都被鲜血染红。   每杀一个巨人,他便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减轻了一分,他的血液干净了一分。   他想,他到底还是爱着那个疯女人的。   ……   丛山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何月明乌黑的颅顶,长发铺了一枕头,她乖巧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小手搭在他的胸口,离他的心脏很近很近。他的鼻尖充盈着她身上的香气。她闭着眼睛,轻微而有规律地呼吸着,温热的身体驱散了他从梦里面带出来的寒气。   丛山深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凑向前轻吻了下她的唇,然后直起身,从床下拉出来一个箱子,取出徐步青事先准备好的镇定剂,给何月明注射了进去。这个镇定剂能维持八个小时左右,他得抓紧时间出发了。   丛山深替何月明穿好衣服,然后联系了徐步青。他们带着熟睡的何月明上了车,黑沉沉的夜色下,车子朝着郊外急速驶去。   ******   大约三个小时后,丛山深赶到了峡谷处,徐步青已经在此处提前设下了陷阱,埋下伏兵。按照原本商定的计划,等到目标人物一出现,徐步青便带着手下用火力集中攻击其他人,给丛山深打掩护,丛山深则直取何青青,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徐步青屏息静气地等待着,锐利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丛山深见状取笑道,“至于那么紧张吗?”   徐步青面色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攥成拳头,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怎么可能不紧张,对他来说,这次行动的主要任务其实是彻底诛杀丛山深。若是不小心失败,丛山深有了戒心,以后再想接近难于登天,更糟糕的是,小月亮也可能对他生出罅隙,不再亲近。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他要保住小月亮的性命,他要赶走她身边的其他男人,他要她以后只能依附自己一个人。   徐步青缓缓吐出一口气,激跳的心脏在胸腔里渐渐平静下来,杀意也沉淀下去。他没有搭理丛山深,而是目视远方,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来了。”   不远处,两辆车正排成一列,疾驰而来,其中一辆里面坐着何青青和许世宁,另一辆车则坐着仆从等人。眼看车子越来越近,这时轰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车辆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刹那间浓烟滚滚,呛鼻的火药硝烟味扑鼻而来!然而也就在此时,浓烟中有四个人的身形迅速变高变大,一转眼变成了十几米高的魁梧巨人。   士兵们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士兵失神道,“这是什么怪物?!”   尽管在来之前,徐步青已经交代过此行凶险,但众人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   那四个巨人围在车子旁边,警惕地朝着周围打量。丛山深一眼便认了出来,打头的那一个,便是上次见过的张世杰。如今他脸上已经没了初初进化时的茫然神态,而是目露凶光,面容狰狞。唯一的女巨人被挡在中间,手里托着一个人,正是惊骇欲绝的何青青。   何青青从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仆从竟然是体态如此骇人的巨人,吓得她疯狂尖叫,叫声连隔着一段距离的士兵们都清晰可闻,那女巨人似乎也嫌吵,轻轻一指头将她戳晕。旁边的巨人捡起车子搓了几下,做成个牢固的铁皮箱子,女巨人便将何青青放进铁皮箱子里,再装进自己衣服上的口袋中。   徐步青没有犹豫,手势一挥,“开火!”   砰砰砰!激烈的炮弹呼啸而出,一枚又一枚精准地落在巨人的身躯上。这批炮弹是徐步青特地从国外买来的最先进的武器,对待巨人竟然有些效果,虽然不能立刻将他们炸死,却成功地让他们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击中的身体表面也破了个洞,流血不止。巨人愤怒地大吼着,吼声惊天动地,士兵们纵使及时捂住了耳朵,也感到一阵阵尖锐的蜂鸣音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三个男巨人大跨步地走了过来,满脸狰狞之色。士兵们见状越发恐惧,加快开炮速度。巨人们前进的速度被阻了阻,脚步却没有停下,转眼间,最快的巨人来到面前,抓起几个士兵丢进口里,牙齿落下,清脆的嘎嘣声响起,殷红的鲜血从齿缝里流出。   口中传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剩下的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在徐步青的命令下向着另一处据点转移,与此同时,丛山深也动了,他的藤蔓先前已经借着战火的掩护无声无息地蔓延到女巨人的脚边,这时猛然闪电般扬起,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眨眼间便刺向了女巨人手中的铁皮笼子! 第七十八章   女巨人眼角余光扫到丛山深的动作时,立刻伸手来挡,然而已经来不及,藤蔓直直地穿透了铁皮盒子,刺了进去,眼看就要洞穿何青青隆起的腹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它。   这是一个女人的手,不大,秀秀气气,肌肤细腻柔滑,但是却禁锢得藤蔓动弹不得。红主从铁皮盒子里走了出来,笑盈盈看向远处化出人形的丛山深。   “好久不见。”   紧接着,她的身后又钻出来一个男人,若是何月明此刻醒着,必能认出这个人就是那日在深山中见到的夸烛。夸烛个头魁梧,其貌不扬,然而浑身散发出的威压竟然隐隐还在红主之上。   这次,连徐步青的瞳孔都忍不住震颤了一下,丛山深更是主动断掉被攥在红主手中的藤蔓,咒骂了几句,这么两个人在,今天的任务恐怕很难成功。   徐步青扭头问他,“要撤吗?”   丛山深还在迟疑,这时红主笑了起来,“没想到数万年前让我族人闻风丧胆的战场绞肉机,如今竟要躲到女人体内才能生存。”   丛山深破口大骂:“关你屁事!”   红主倒也不生气,捂着胸口笑道,“上次不小心被你得手了,今天就让我的孩子们教训教训你。”   她在夸烛的搀扶下,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俨然一副观战的姿态,丛山深抬起下巴,轻蔑道,“好大的口气,老子先收拾了这群杂碎,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绞肉。”   他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徐步青,径直压低声音道,“老子想办法先杀了何青青,然后咱们马上逃。”   “怎么杀?有那两个人在,恐怕你根本无法接近!”   徐步青眉头皱得极紧,语气烦躁地说道,现在这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不再在他的掌控之下。丛山深没有再说话,然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张世杰三人得了红主的指令,朝着丛山深的方向杀气腾腾大步而来。丛山深轻笑一声,转眼间化为藤蔓,在植被茂盛的峡谷内瞬间失去踪影。   巨人们四下搜索,这时红主扬声道,“找他的寄主就行了,他的寄主无法离开太远。”   “好孩子,你不是见过那何月明吗?”   听到何月明的名字,张世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转眼又被残暴的欲望吞噬,目光在地面扫来tຊ扫去,终于看见大概百米处,山中某处隐蔽的地方,像是藏着个人影。他呵呵一笑,率先迈步向前走去。徐步青嘴唇紧抿,紧张地等待着。很快,砰然一声,先前埋下的地雷轰然连环爆炸,巨大的气浪逼得巨人们练练后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丛山深的声音在徐步青耳边响起。   “抬头,你前面九点钟方向,那块大石头,看到了吗?”   徐步青抬头望去,发现红主几人的旁边,是一块巨大的落石坡。这片山坡由于以前经历过地震的缘故,上面没什么植被,都是裸露着的山体,以及巨大粗粝的石头。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反应过来,沉着地点点头,“什么时候动手?”   丛山深笑了一声,“你还挺聪明嘛。”   他的声线紧绷绷的,显见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刚才趁着巨人踉跄的时机,他重新蔓延到了铁皮笼子的周围,不敢再前进,否则就会被发现了。徐步青心跳如擂鼓,这时听到丛山深猛然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徐步青一个指令下去,手下的士兵们对准目标连开数炮。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山上的巨石受到攻击,全部轰隆隆地向下滚来,而下面正是关着何青青的铁皮笼子。红主反应过来,面色大变,立刻指挥女巨人去转移铁皮笼子,然而就在此时,一张巨大几乎可铺天盖地的藤蔓网拔地而起,挡住了巨人的举动,也就是这么万分之一秒的耽搁,滚滚落下的巨石轰然压扁了铁皮笼子,里面有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红主与夸烛二人,也瞬间被淹没在了巨石下面。   巨人们见状大惊,转身去救。丛山深一击得手,心中大喜,不再恋战,扭头对徐步青说,“走!”   照这情况,何青青跟她肚子里的孽种铁定死翘翘了,但红主与夸烛两个人肯定不会有事,好汉不吃眼前亏,以他目前的实力,还是不要跟那两个家伙对上为妙。   徐步青点点头,发令下去所有人撤退,迅速上了车,车子一路疾驰而去,丛山深眼见巨人们被甩在身后,渐渐没了踪影,总算松口气,伸手就去拿车上的面包狼吞虎咽,边吃边得意地哈哈大笑道,“跟爷爷我斗,他们还嫩了点。你配合得也不错。”   徐步青却没他那么轻松,面容凝重道,“巨人组织恐怕会疯狂报复,我刚才发现炮弹对他们有一定作用,回去后得加重城里的防守,你也得一起来帮忙。”   丛山深哈哈笑了起来,“你想得还挺周到。”   他忍不住夸了对方一句,“其实你这外貌和身体我非常满意,比何月明好太多,可惜承受不了我。”   徐步青心头一跳,淡淡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丛山深有些动心,可他一个人在时间的旷野里呆了上万年,不是没有试过其他人,到最后也只有何月明一个人能够容纳他而已。这种身体又不是大白菜,说来就来,他摇摇头,笑道,“你为了何月明,倒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那是自然。”   徐步青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车后座上沉睡的何月明,冷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丛山深看在眼里,觉得格外不爽,他今天起得早,刚才又消耗了不少精力,吃了面包后只觉得一阵阵困意袭来,打了个呵欠道,“我要回她身上了,你尽管开车就是。”   说着,他便化为藤蔓打算钻进何月明的身体中,徐步青表面不动声色,心脏却紧张地砰砰直跳,比刚才面对巨人时还要紧张。原因无他,此时车后座上的何月明早已换了一个人,正是先前曾大巫所炼制出的尸体。因为外貌一模一样,气息也相同,丛山深又沉浸在战斗结束的亢奋中,一时竟没有发现,直到钻进对方的身体,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怨气时,丛山深才猛然发现不对劲!   上当了!   丛山深当即想要钻出来,然而那具身体里面的怨气太深重,拼命拖拽着他,竟然硬生生将他困在其中。与此同时,徐步青急剧踩停刹车,后面跟着的一个车子也停下,从上面走出来士兵打扮的曾大巫,她飞快上前,将怨尸拖出车中,然后手持银针连续扎在怨尸的七窍之上,将这具身体封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又双手沾满朱砂,飞快在尸体周围的地面上布下繁复的阵法,忙完这一切后,她已是满头大汗,神情放松不少。   “成了吗?”   徐步青问她,曾大巫点点头,正要笑着说幸不辱命,这时怨尸的身体却猛然震动起来,像是里面有个活物挣扎着想要出来,曾大巫面色剧变,自言自语道,“出不来的,他出不来的。”   颤抖的话语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就在这时,一个藤蔓猛然从怨尸的眼睛里激射而出,直直穿透了曾大巫的咽喉。曾大巫面容惊骇,眼睛迅速失去神采变得灰白一片,身体也飞快地干瘪下去。   藤蔓吸干了曾大巫,从上面绽出一个口器,口器上狭长的眼睛盯着徐步青,语气森然道,“你暗算我。”   徐步青面不改色,“我不能让你留在小月亮身边。”   丛山深冷冷一笑,“你先动的手,那就怪不得我了。”   口器上密集的尖牙闪着寒光,毒蛇一般扑向徐步青,徐步青一挥手,旁边的士兵齐齐开火,子弹在空中交织出密密的火力网,丛山深平常根本不怕这些子弹,然而被打中竟然格外地疼,全身的力量也在急剧流失。他虽然从那怨尸的身体里挣了出来,但到底无法完全摆脱,那尸体里面不知蓄积了多么深重的怨气,正在疯狂地把他往回拖。丛山深眼中寒光一闪,大开杀戒,他冲向这些开枪的士兵,口器大开,一口一个将他们吞进嘴里,一时间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场面变得如同人间炼狱。   很快,枪声静止了,场上只剩下徐步青和他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人和一根诡异的藤蔓对视。   丛山深从徐步青脸上移开视线,打量着周围,很快发现了何月明熟悉的气息——原来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后面一台车上。由于镇静剂的作用,此刻她还在酣睡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徐步青挡在她的身前,俨然一副守护者的样子。   丛山深眼中流露出杀意。   得尽快杀了徐步青,回到何月明身上去。   丛山深心想,刚才吃了那么多新鲜的生命,他能感觉到体内又补充进新的能量,可是不够,根本不够!那怨气诡异得紧,竟随着他能力的增强而增强,如附骨之疽,不死不休地缠着他,时间拖得越久恐怕对自己越不利。他积聚全身力量,猛然朝着徐步青扑去,动作快似闪电,徐步青根本来不及闪躲,瞳孔剧烈收缩,满眼都是对方尖牙的寒光,这一口若是咬下来,整个脑袋都得搬家。仓促之间,徐步青下意识驱动全身力量,举起手臂挡在面前。   丛山深残忍地一口咬下,然而并没有预想中鲜血四溅的场面,徐步青的手臂竟比钢铁还要坚硬。丛山深一惊,像是想到什么,瞳孔震颤,看向徐步青——   他的面前,徐步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巨大起来。 第七十九章   丛山深震惊地看着徐步青身体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几十米高的巨人,很快反应过来,“你竟然是巨人!”   亏得何月明还心心念念把他当大哥,谁能想到巨人就一直潜伏在她的身边,而且还对她抱有那种心思呢。   徐步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野草一般渺小的藤蔓,视线转到何月明身上。时间已经过了六小时,再过两小时,何月明就会醒来,必须速战速决。想到这里,徐步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伸出巨灵神一般的手掌就朝着丛山深抓去。丛山深冷冷一笑,“不要以为只有你才会变大。”   藤蔓不断增长,赫然竟生长到与徐步青同样的高度。双方对视,目光中都饱含着强烈的杀意,徐步青的拳头宛如疾风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砸向丛山深,丛山深没有硬扛,而是如毒蛇一般灵活地躲开,与此同时,他分化出无数根藤蔓,每一根藤蔓周身布满尖锐的倒刺,顶端更是像箭头一样闪着寒光,从不同的方向,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向徐步青的眼耳口鼻等脆弱的地方,就好像一场淋漓的暴雨,根本让人无从躲避。   两人激烈地对战着,每一个动作都是致命的攻击,每一次碰撞都像地震一样震撼人心。然而比起越战越酣畅的徐步青,丛山深渐感到不支。他一边要对抗徐步青,一边要对抗怨尸的力量,体力急剧衰减。徐步青看出丛山深的颓势,加快攻击,这时丛山深突然冷笑一声tຊ,“你杀了我,她也别想活。”   说着,丛山深那一堆张牙舞爪的藤蔓之中,其中一根竟不知何时缠缚起巨石,朝着何月明的方向砸了过去。那巨石快似流星,重逾百斤,若是被砸中,何月明毫无疑问地会变成一摊肉饼。徐步青大惊失色,顾不上想那么多,猛地转身伸手去挡那巨石,他的后背瞬间空门大开,彻底暴露在丛山深面前,丛山深微眯细长的眼睛,驱动最粗的几根藤蔓同时扎进徐步青的背部,同时高速旋转犹如绞肉机一般,寒光闪闪,刹那间血肉横飞,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徐步青全身,徐步青紧咬下颌,忍住喉咙口的闷哼,粗糙的手掌挡下巨石,将何月明小心翼翼地护在其中。   丛山深抓住机会正要朝着他心脏的方向继续深入,这时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赫然正是夸烛和红主。夸烛身体迅速变得巨大,两只手飞快伸过来抓住了丛山深的藤蔓,硬生生将它从徐步青背上扯了出来,藤蔓上还勾扯着大片淋漓的血肉块。红主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怒斥徐步青,“混账东西,你为了这个女人,竟然不顾自己生死!”   她此刻虽是维持着正常人的身形,气场却格外强大,带着重重的压迫感,视线杀气腾腾地落在何月明身上。   都是这个女人,儿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一心护着她,甚至不惜为了她跟自己作对。当初就应该将她彻底挫骨扬灰,省得后面搞出这么多乱子来,还折损了己方不少人。   徐步青察觉到她的杀气,将何月明小心地护在手掌中,冷声道,“母亲,咱们说好了,我帮你对付丛山深,你不能再对她出手。”   红主忍了又忍,愤怒地哼了一声,转过来看向丛山深,身体也迅速膨胀变大。转眼间,三个巨人,将丛山深围在最中间,封锁了每一个角落,让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丛山深眼神在三个巨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定在徐步青脸上,“原来这是特地为我设下的圈套。”   红主刚才在徐步青那里受了气,此刻恨不得全部发泄出来,一挑眉毛,冷冷笑道,“没错,不妨告诉你,何青青还好好活着呢,是不是很失望?”   丛山深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怒之中镇定下来,也翘起唇角,阴沉地笑了笑,“是挺失望的,这种孽障就不该留存于世。”   “像你一样吗?”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夸烛赫然出声道,丛山深的视线转移到他脸上,微微眯了眯眼,“你看起来有些眼熟。”   夸烛厉声道,“我是夸家后人,夸家一族几乎全部死在你的手中。”   他声音尖利,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流露出对丛山深的痛恨之意。丛山深却不以为然,甚至还想鼓两下掌,可惜由于怨尸的制约,他目前无法化出人影,只能轻蔑地笑道,“原来是夸家后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夸家总共四十六人,其中有三十九都死在我手上,每一个都是开膛破肚,哭着喊着求我给他们个痛苦。啧啧,真的很惨呐。”   “你那时应该还小吧?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吃了挺多苦?”   丛山深故作同情地说,可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幸灾乐祸。   夸烛紧攥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愤怒,问出了心中困惑许久的那个问题,“你明明身体里面也有我巨人一族的血液,为什么要下此狠手?”   “因为我嫌这血脏啊。”   丛山深阴沉沉地说,“我恨不得这血脉永远断了根,从地球上彻底消失,巨人一族化为尘土,永世不得超生。”   “你们这种只知道侵略和杀戮的怪物,本就不该留存于世!”   夸烛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道,“我们不是怪物——”   “别中了他的计,他在拖延时间。”   红主打断了他的话,神情阴狠地看向丛山深,“苟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今天就拿你的命祭我先祖在天之灵!”   丛山深心头一跳,打从夸烛与红主现身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态不妙。本来以他如今的战力,一个红主都难以应付,更何况现在面前是三个巨人,还不是张世杰那种半途培养出来的废物。而且怨尸体内的怨气还在绵绵不断地往回牵扯他。丛山深绞尽脑汁,竟想不出一个可以逃走的方法。   他自我讥嘲地笑了笑,“看来我今天是活不了了。既然如此,那就大家做个伴,一起下地狱吧。”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丛山深猛然暴起,看样子是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藤蔓不断地变大变高,变粗变壮,赫然竟像是要长到天上去一般,而且从主藤蔓上密密麻麻地衍生出无数分支,每一个分支都比巨人的手臂还要粗壮,每一个分支都长满了眼睛,瞧着格外瘆人,宛如远古的邪神重临人间。分支之间密密交织纠缠,刹那间变成一座遮天蔽日的阴暗森林,遮蔽了天光,底下一片昏暗,三个巨人都被困在了这座森林之中,大大小小的藤蔓有如毒蛇般在地面,在周围,在头上嘶嘶滑行,争先恐后地缠上他们的身体,裹挟着浓重的怨气,往他们的眼睛中,鼻子中,耳朵中不断地向里钻去。   徐步青三人面露凝重,相互之间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圈,双手攥住那些进攻的藤蔓,用力掰断踩碎,一时间喀嚓声不绝于耳,地面上落了不少藤蔓断肢,支离破碎。红主不由得意笑道,“看来你也只剩个花架子,想必支撑不了多久了。”   丛山深冷冷笑道,“拖住你们就够了。”   听到丛山深这句话,徐步青突然心生不祥,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衣服上的口袋——刚才,他为了保护小月亮,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然而此时口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徐步青惊慌地抬起头,只见小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一根藤蔓偷走,此时正送到了丛山深巨大的口器前面,尖锐的牙齿闪着寒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穿她的身体!   “住手!”   徐步青目眦欲裂,惊恐地大叫道,“不要伤害她!”   丛山深森寒道,“晚了!”   他刚才在悄然接近何月明时,就想重新寄生回去,却赫然发现,何月明身上不知被那曾大巫放了什么东西,他根本无法钻进去。力量不断地衰退,怨气疯狂地增长,丛山深心中的愤恨也达到了顶峰——   他杀不了这三个巨人,但那徐步青也别想好过,他要带着何月明一起去死!她本来就同他做了交易,现在不过是履行契约内容而已,想必何月明就算醒过来也不会反对。   尖利的牙齿带着致命的杀意,对着何月明柔软的身体残忍咬下!   徐步青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不顾一切冲上前,红主拦住了他,徐步青急得双眼发红,不顾一切地大叫。   “住手,住手!”   丛山深置若罔闻,此刻的他仿佛恢复了洪荒时冷血的天性,狭长的眼眸带着无情之意落在何月明的脸上。她此刻不知梦见了什么,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不知怎的,丛山深突然想起昨晚上她也是用这种表情对着自己说,“丛山深,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她的眼神坦荡而热烈,却像火苗一样灼烫了他的眼睛。   当时他的答案是什么来着,哦,他说她是床伴。可其实他隐约觉得不是这样的,答案并不是这样的,那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他有些急躁起来,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可不知怎么的,他忍不住要去想。突然之间像是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遽然照亮了他漆黑的脑海,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心中真实的答案。刹那间杀意如潮水般退去,他耗费了全身所有力气积聚起来的最后一击烟消云散。   他知道答案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徐步青终于挣脱了红主的束缚,冲上去将巨大的藤蔓砸翻在地,残忍地将它撕裂。   丛山深的身体被彻底碾碎,口器上狭长的眼睛死死盯住何月明,咧着尖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算了,放过你了。   就这样再见吧,我的交易者,我的同伴,我的寄主。   我的……月明。   原来,我也爱上你了。   他的意识终于被怨气拖回了那具尸体内,散落一地的藤蔓化为飞灰。   也就在此时,熟睡中的何月明受惊般颤动着睫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三卷完 第四卷   何月明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在刚才,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面,丛山深站在她面前,勾唇一笑,“我要走了,保重。”   他脸上的神态分明仍是跟从前一样的玩世不恭,只是眼眸底下却多了一分哀伤之意。何月明猝然惊醒,下一秒便看见了眼前的一切——   满地淋漓血腥的尸体,三个巨人正站在天地之间,居高临下地向她看来。   何月tຊ明原本还有些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一阵强烈的寒意如过电般从尾椎骨上升起,瞬间刺得她全身汗毛倒立。她飞快从地上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巨人,下一秒,在看清了其中一个巨人的脸后,却震撼到失语。   “大哥?”   何月明瞳孔放大剧颤,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徐步青看着何月明震惊的脸,心中升起慌乱。他算计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想到何月明会提前醒来,明明那药效很强的。可是慌乱之中,他又隐隐有一丝“终于来了”的感觉。关于自己真实身份这件事情,小月亮早晚也是会知道的,他原本想找一个好的时机告诉她,可是现在看来,偏偏是最坏的时机。   三大巨人收回了身形,变成正常人大小。徐步青快速走到何月明身边,表情诚恳道,“小月亮,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习惯地伸出手,想揉揉何月明的头,何月明却飞快后退一步,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惊骇,“你是巨人?”   她看了一眼旁边露出讥嘲笑意的红主,脑海里转得飞快,联想到先前的那些蛛丝马迹,出声道,“你就是巨人族的少主?!”   不等徐步青回答,清脆的掌声响起,红主拍着掌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徐步青眼眸满含警告地瞪了红主一眼,又上前一步,“小月亮,咱们先回家,等回到家后我慢慢给你解释。”   何月明紧紧盯着他刀砍斧凿的脸,明明是无比熟悉的人,刹那间竟无限陌生,她下意识地唤丛山深,却发现身体里面空空落落的,像是有重要的东西被从里面抽走了一般。   “丛山深?丛山深?”   何月明着急地呼唤着,不知不觉出了声,可丛山深并没有回答她,反倒是旁边的红主越发笑得得意。   “你在找那根藤蔓吗?喏,他在这里。”   顺着红主手指的方向,何月明看到了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怨尸。就在刚才丛山深被彻底困入怨尸体内的时候,怨尸迅速腐朽发烂,看不出本来面貌,周身似有黑气缠绕。更恐怖的是,怨尸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空洞洞的,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何月明心胆俱裂,身体像是冻住了,死死盯住红主,质问道,“你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么强大的丛山深,那么爱美的丛山深,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何月明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可身体里面空荡的感觉提醒她,丛山深确实不在了,连她手腕上的藤蔓纹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何月明的心一直往下沉,丛山深只能寄生在自己的身体上,如今自己的身体里面空了,面前又是三大强悍的巨人。看着这满地血淋淋的尸体,她不敢想象,在自己清醒过来前,丛山深经历了怎样一番恶战。   难怪刚才他在梦里说,他要走了。   那是他最后的告别吧。   何月明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激烈的情绪,悲伤、愤怒、痛苦,还有别的什么,这股情绪太过强烈,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红主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恶意地大笑道,“关于这个问题嘛,你得问问你的好大哥,毕竟是他一手安排的。”   何月明慢慢转头,看向徐步青。徐步青迎着她冰冷的眼神,仍是惯常对她才有的温和语气,“先回家吧,你想知道的一切,回家后我都慢慢告诉你。”   理智告诉何月明应该冷静,她向来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即便是当时父亲出了事,她也能够隐忍不发。现在的情形比起上次来,简直还要糟糕上百倍,她更要忍住。何月明慢慢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中那股激烈的情绪压下去,然而——   压不下去!   像是大脑中拉长到极限的神经被崩断,何月明猛然崩溃,她飞快弯下身去,捡起散落地上的手枪,对着面前的三个人疯狂开枪,秀丽的脸上满是凄厉。   “我杀了你们!”   砰砰砰砰,清脆枪声在蓝天下连续响起。   丛山深死了,那个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男人死了。   她被背叛了,背叛者是她视若亲生兄长的大哥。   她的血海深仇,在如此强大的巨人面前,几乎像一碰就碎的鸡蛋一般,不堪一击!   还谈什么复仇,倒不如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何月明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眼看就要扣下扳机,徐步青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上,何月明顿时晕了过去,身体软软下滑。徐步青双手轻松地将她抱起,目光疼惜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小月亮,对不起,但我只能这么做。   你只能属于我。   徐步青珍惜地将何月明放在车子后座上,回头对着红主与夸烛淡淡点了下头,“母亲,父亲,我先回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们善后。”   红主见他如此重视何月明,正想出声训斥,夸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你还想跟他闹僵吗?”   红主艳丽的脸微微一僵。   打从红主私下出手对付何家,“杀死”何月明后,徐步青便跟她离了心,对她满是怨怼。好不容易因着要对付共同的敌人丛山深,母子关系稍有缓和。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我总有一天……”   红主狠狠道,但到底没说出总有一天会怎样,她满腹怒气转移到地上的怨尸身上,大踏步走过去,身形随之变大,打算将它踩成肉泥泄愤,夸烛抢先拦住了她,沉声道。   “不行!”   红主大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何月明就算了,难道你连他也要维护?!”   夸烛摇摇头,“你懂什么?你知道丛山深有多强吗?”   “再强不也变成了现在这样。”   红主轻蔑地说。   夸烛叹口气,沉下眼眸,数万年前惨烈的厮杀声穿过回忆的洪流,清晰重现。   “他是天生的战士,无可匹敌,凭一己之力便杀了我们巨人一族最强的九个大将。”   “他实力太强,而且借助大地的力量可以再生,即便脑袋掉了,也能长回来。为了杀他,我族长老殚精竭虑,集齐精锐,将他引诱到布下法术的地方,以接近全军覆没的惨烈代价,终于杀了他,将他挫骨扬灰,再将战斗过的地方全部焚烧一遍,并投下剧毒,数百年内此地寸草不生,照理说丛山深应该死硬了。”   “可连我也没想到,他的意识竟然还在,经历上万年而不消散,最后成功地寄生在了何月明的身上。如果他一早便夺取了何月明的身体,化为己用,那么今天这场战斗……”   夸烛顿了顿,才说下去。   “纵使我们三个一起上,也根本毫无胜算。”   红主挑了一下眉头,“这么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何月明?不过丛山深为什么不夺取她身体呢?他在她身体里呆了如此之久,就算没法明抢,暗地里动手不也多的是机会?”   夸烛眸光沉了沉,想起了刚才丛山深本有机会杀了何月明,最后关头却收手的那一幕。红主看着他的眼神,也想了起来,讥嘲地翘起唇角,“这冷血的怪物也有感情吗,真是有意思。”   她看着地上这具腐烂流水的怨尸,问夸烛,“照你这么说,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那要怎么收拾他?”   “你什么都不用做。”   夸烛目光也落在尸体睁开的眼睛上,“关于这种巫术,刚好我有所了解。”   “这具尸体里的怨气很强大,它会一直孜孜不倦地吞噬困在里面的意识。直到意识彻底消亡时,怨尸的眼睛才会彻底合上。”   “这样啊,那就好。”   红主露出残忍的笑容。一个清醒的意识,被困在腐烂发臭的尸体里,无法逃脱,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东西,只能日复一日在黑暗与恐怖的吞噬下慢慢消散。这种钝刀子割肉可比一脚踩扁更让旁观者身心愉快。   她叮嘱了一句赶过来的张世杰,让他找人日夜守着这具怨尸,便跟夸烛一起离开了。   ******   何月明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带着被太阳晒过后的气息,蓬勃而热烈,但何月明却只觉得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她漠然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一只大手突兀地从旁边伸过来,盖在她的额头上,徐步青关切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月亮,你有些发烧。”   何月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半晌,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徐步青赶紧拿了个抱枕支在她腰后,又去端了杯水过来。   “先喝点水润润喉。”   何月明在徐步青的注视下,接过水杯,一口一口喝下,直到全部喝光,才抬起眼眸,正视面前的男人。   “说吧,你说过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   徐步青看着她从未有过的冷漠眼神,心中一丝疼痛掠过,tຊ抿了抿唇,“好,我都告诉你。”   关于想要告诉她的真相,他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今天,终于说了出来。   “传说中,盘古是你们人类的祖先,但其实并非如此。” 第八十一章   中国神话中,盘古是人类的始祖,他自混沌而出,开天辟地,地球上从此有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再后来,女娲抟土造人,地球上从此有了智慧生命体。但其实,人类并不是这颗星球上最先诞生的智慧生命体,第一批智慧生命体其实是盘古和他的族人——始祖巨人。   巨人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洪荒时期的地球上,由于他们人数少,文明程度也不高,因此地球被星际联盟标准为 D 级星,也就是最低级别的星球。   “星际联盟?”   何月明出声问道,徐步青笑了笑,“你去国外留学的时候,应该学过哥白尼的日心说吧?”   “实际上,像太阳和地球这样的星球还有很多很多,遍布整个宇宙。进化成高级文明的星球组成了联盟,掌管着整个宇宙。在一次星际会议中,地球被划分为流放之地。从那之后,星际监狱里的罪犯都会被送到这颗星球上来。”   地球成了流放犯人的地方。   随着犯人的到来,不可避免地与当地土著,巨人一族发生了激烈的争斗。罪犯们在身体和力量方面远逊于巨人,但他们的文明却无疑是碾压式的,凭借着先进的武器与过人的智慧,渐渐地,双方开始势均力敌。经过几次不分胜败的战役后,双方达成了停火协议,互不相犯。   这种和平的局面一直维持了很久,最后却被人类破坏了。   人类是在巨人之后地球本土诞生的第二种智慧生命,长期被巨人奴役压迫,当做小玩意儿饲养着。在巨人眼中,这种小玩意儿脆弱,力气小,轻易就会弄死掉,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这种脆弱的生命体却有着最为强大的头脑。   他们一方面视星际罪犯们为天人,卑躬屈膝地为他们服务,学得对方的知识与科技,另一方面偷偷在巨人面前挑拨离间,引得头脑简单的巨人大怒,前去摧毁了天人们的住所,死伤者不计其数。天人们勃然大怒,再度开战。这也就是当初何月明在《列子.汤问》中所看到的那一段——   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阨。   天帝大怒,对巨人一族开战。   这是一场历时弥久,艰苦卓绝的战争,最后巨人一族被打败,被强迫进行了基因改造,从此一代比一代矮小,到了唐宋时期,个头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了。而天人一族也死伤众多,元气大伤,后来更是被人类一族暗算,沉睡于海底归墟之中。   唯一的胜利者只有人类。   从此,人类的文明迅速发展繁荣,终于成了地球唯一的主宰。地球也上升为 C 级星,不再会有囚犯流放过来。   何月明听到这里,内心格外惊骇。她虽出国留过学,可现在听到的东西却完全是书本上没有的,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她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徐步青见状起身接了杯水递给她,却被何月明冷漠地拒绝,转而问道,“既然巨人都已经被改造了,那你们又是哪来的?”   徐步青闻言,脸上浮现起一丝傲气,这一刻他看上去跟红主竟十分相似。   “我巨人一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被基因改造之前,长老们集全族之力,选出了十个最强的勇士,以秘法炼制他们的身体。这秘法的过程虽然痛苦无比,却可以让他们的身形自由地变大变小,瞒过敌人的耳目,同时又能拥有漫长的寿命,一直不老不死地活下去。”   “这十个勇士五个去了东方,五个去了西方,在东方被称之为巨人,在西方被称之为泰坦。他们活下来只为做一件事,那就是寻找一切办法,打破基因锁的禁锢,让我族人重新恢复顶天立地的身躯,再次统治地球。”   何月明听得悚然一惊,十个勇士,总共竟有十个这样的始祖巨人潜伏在人间吗?   她下意识问了出来,徐步青遗憾地摇摇头,“已经没有十个人了。”   “第一个死去的是夸父。”   传说里夸父逐日而死,但没有人知道,其实夸父追的不是太阳,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虫子。那时候经历无数次的尝试,他们发现,这个虫子有可能逆转体内的基因。只为了这一个可能,夸父便不眠不休地追了下去。这虫子向光而飞,速度极快,为了抓住它,夸父在奔跑中不慎暴露身形,被当时天帝的人截杀。为了不被对方察觉他们的谋划,夸父在临死前将虫子吞吃入腹,那虫子咬烂了他的五脏六腑,在他温暖的血肉内筑起了巢穴。久而久之,夸父巨大的身体腐烂在地上,地上从此滋生出一片妖异的桃树林,这片桃树林喜吃新鲜血肉,里面只有一种生物能活着——   那就是桃夭蛾。   桃夭蛾以花蜜为食,产出的蛾卵被当时的天人们奉为美食,然而没有人知道,桃夭蛾竟还有隐藏的功效,足以改写巨人一族的命运。   得到桃夭蛾后,红主等人便开始了试炼,然而在一开始的几百年间并不顺利,无数作为试验品的人类挣扎着死去,惨状形形色色,或是空有巨大皮囊,或是骨头奇形怪状,甚至有的直接被虫子吃了个空心。而天人们也有所察觉,不断地追杀,五个勇士死了三个,最后只剩下红主与夸烛……   何月明眸光微闪,天人组织?如果能找到他们,一定能够杀了红主他们。   徐步青看穿了何月明的心思,脸上浮起宠溺的笑,像是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天人组织早就没了,你忘了我刚才说过吗?人类利用天人的力量打败巨人后,又耐心蛰伏,找机会暗算了天人一族,让他们长眠于归墟之中。”   何月明心中一沉,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失望,徐步青忍不住想揉揉她的头,何月明面无表情地避开。他也不生气,接着往下说。   “上千年的岁月里,我族颠簸流离,不断地与普通人类结合,血液越来越稀薄。而母亲和父亲也建立起地下组织,通过不断地用人类做试炼,桃夭蛾逆转基因锁的能力也不断增强,成功的试验品越来越多。”   何月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就是成功的试验品之一?”   徐步青微微一笑,他为人向来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然而这一笑中却竟是睥睨天下的狂傲,他专注地盯着何月明,一字一顿地说,“不,我跟他们不一样。”   何月明心脏莫名提起,正要听他继续说下去,这时徐步青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间差不多了,先去吃晚饭。”   何月明哪有胃口,摇摇头以示拒绝。徐步青劝慰道,“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要爱惜自己身体。”   何月明冷漠地看着他,他的神情那么温柔,就好像依然是从前那个疼她宠她的好大哥,可是何月明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已经不是了。她和他如今是仇敌,是对手,是不同的种族,他们之间横亘着整个何家的血海深仇。   “父亲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对我们何府出手,明明你也很喜欢我们家的,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何月明终于忍不住质问道。   徐步青脸上浮现起愧色,“对不起,我是想保住何家的,我最想保护的就是你,可是母亲私下行动,当我得知一切时已经晚了……”   何月明突然不愿再看他的脸,转了过去,这时徐步青却弯下腰来,伸出双臂,将她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走吧,我抱你过去吃饭。”   何月明愤怒起来,推着他的胸膛,“放我下来,放开我!我不用你管!”   她的力气很大,可徐步青的力气远在她之上,两条肌肉虬起的手臂紧紧箍住她,何月明根本摆脱不了,眼看着被徐步青抱出了卧室,她又气又急,想都不想一个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徐步青被打得偏过脸去,半晌,转过头来盯着她。   何月明毫无畏惧地跟他直视,一字一顿,“放我下来。”   “那你现在愿意吃饭了吗?”   徐步青依然语气温和地说,何月明怒极反笑,“吃,怎么不吃?”   徐步青便将她放下,何月明头也不回,大跨步走进西图澜娅餐厅,翠侬已经上好了饭菜,垂着手恭敬地站立在一侧。徐步青拉开何月明对面位置上的座椅,坐了下来,看着她因为气怒发红的面色,低低地笑了声。   翠侬听出他的笑声里有种莫名的愉悦,忍不住大胆地抬眼看去,这一看却吓了一大跳,只见徐步青的右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可见打的人十分之用力。可是在这安和镇中,谁胆敢对徐少将动手呢?   翠侬想tຊ也不想将目光落在了何月明脸上。   何月明正面无表情地吃着饭,跟对面的徐少将毫无视线交流,仿佛对方是个死人;徐少将却恰好相反,含笑看着何月明吃饭的动作,眼眸中带着浓烈的不加掩饰的爱意。   翠侬一惊,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一般,心头涌起对何月明浓浓的嫉妒。徐步青察觉到她的视线,皱眉看了过来,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如浸冰雪,翠侬吓得手脚发抖,垂下头去,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徐步青收回视线,看着面前漠然吃饭的何月明,心中一丝疼痛掠过。   她果然还是恨上自己了。   徐步青垂下眼眸,眼中幽光莫测。没关系,最棘手的丛山深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改造小月亮的身体,等到她的身体也被改造后,她自然就会知道,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也最好的伴侣。 第八十二章   何月明快速吃完了饭,等到翠侬收拾完碗筷退下去后,她起身关上了门,冷冷看向徐步青。   “现在你可以接着往下讲了。”   徐步青叹口气,温柔地看着她,“小月亮,我们非得这样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来没有伤害你。为了保护你,我甚至不惜跟母亲决裂。”   “这么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   何月明面露嘲讽,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单刀直入地问,“说吧,你跟那些改造过的巨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徐步青倨傲地笑了笑,“那是因为,我的体内有一半纯正的巨人之血。”   一直以来,巨人组织除了不断地做试验,尝试打破基因锁的禁锢外,红主与夸烛之间也试图繁衍出自己的后嗣,但或许是淬炼的缘故,两人始终无法孕育,于是退而求其次,频繁地跟人类结合,也始终未能成功,直到夸烛遇到徐步青的母亲。徐母怀孕而不自知,这一胎足足怀了五年,夸烛也不知晓,只当再次失败,抛弃了她。战乱中,徐母颠沛流离,后来遇到徐父,两人在一起后生下徐步青,都以为是徐父的亲生骨肉。   直到徐步青十二岁那一年,正值青春期,骨骼拔节生长,一夜之间突然觉醒,巨人一族的记忆排山倒海呼啸而来,他由此获得了血脉中的传承。这原本应当是他们的星球,他们是凌驾一切之上的主宰。   几乎就在同时,夸烛和红主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他们欣喜若狂,飞快寻来,找到了徐步青,同时发现,安和古镇上的人类竟然半数都有那么一丝稀薄的巨人血脉,便以此为据点,开始大幅度推进他们的实验。   “你知道吗,小月亮。”   徐步青专注地凝视着她,“我肯定你体内也是有那么一丝巨人血脉的,我们其实是同族。”   “不,我们不是。”   何月明冷冷地戳破他,“照你之前的说法,不论是天人一族,抑或是矮化后的巨人一族,都不断地跟人类通婚,渐渐融于人类社会。你体内不也有一半人类的血吗?”   “那其实是我们同化了你们,是人类的血脉占了上风。”   “所以我是人,而不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徐步青瞳孔微缩,像是被怪物两个字刺到了。   “怪物?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他忍不住怒声道,“那么在你眼中,丛山深便不是怪物吗!”   徐步青清晰地看到何月明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发白,没有一丝血色,有些心疼,但又有一丝残忍的快意。他严厉地逼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然而何月明却毫不畏惧,直视回来。   “他是怪物又怎么样?至少他坦坦荡荡,不曾欺骗过我。”   “至少他不曾用人做试验,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他比你好,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好!”   徐步青脑袋里的弦砰然断裂,向来冷静的自持力瞬间化为乌有,他猛地伸出手用力将何月明推到墙壁上,整个人沉沉笼罩住她,英俊的脸蒙上危险的阴影。   “他比我好?是床上功夫比我好吗,可你没尝试过怎么知道呢?”   何月明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下流的,轻鄙的话会出自向来严肃自持的徐步青口中。   “你疯了!”   看着何月明不敢置信的神情,徐步青竟然感到无比的畅快,终于说出口了!天知道,每次丛山深有意无意在他面前炫耀时,每次看到何月明脖颈下藏着的红痕时,还有无意中听到房间里她低低的声音时,他的神经绷得有多么紧,紧得快要断开,熊熊的妒火在他心头燃烧,他恨不得立刻将丛山深碾为粉末,让这个敢染指小月亮的怪物死得不能再死!   “我不想再当你的大哥了。”   他阴沉的眼眸锁定何月明,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我要当你的男人。”   何月明被他盯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从尾椎骨处升上一股寒气。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彻底撕开了温和持礼的伪装,露出了极具侵略性的一面。   ******   当天晚上,何月明便病倒了。   她本来就有些发烧,到了半夜,温度更是不断上涨,整个人烧得通红。迷迷糊糊中,她梦见了丛山深,他站在床前看着她,她忍不住委屈地伸出手去。   “丛山深,我怕。”   丛山深却避开她的手,脸上仍是从前那副轻描淡写的笑,“我帮不了你啦。”   “你忘了吗,我已经被你害死了。”   他的身体突然化为数根藤蔓,每根藤蔓都缠绕着黑气,痛苦地抽搐着,不断发出尖锐的哀嘶声,吵得何月明头疼不已,她忍着疼流出眼泪,不断叫着他的名字,竭力想要从床上爬起去抱住他,可背后突然伸出一双男人的手来,强硬地箍住了她。   “别怕,我在。”   声音很耳熟,可却让何月明感到一阵恐惧,她想回头看看对方是谁,却沉入无尽的深渊中。   深渊里面很冷,刺骨的寒冷。   ……   医生从何月明身上拔出针管,看向一旁站着的徐步青。   “打了针,应该很快就能退烧,这段时间好好修养。”   他叮嘱完,又开了药方,徐步青交给翠侬去抓药。等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离开后,徐步青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何月明红彤彤的脸颊,低声道,“是我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小月亮。”   “那丛山深就有这么好吗?你在梦里都念着他的名字。”   “不过没关系,等到被改造后,你就会彻底忘掉他,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他专注地盯着她,慢慢俯身下去,在她花瓣般饱满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本来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可那种感觉实在太好了,像哭闹的小孩子终于得到了心爱的甜甜糖果,他忍不住再次靠近。这次辗转吮吸了许久,直到昏迷中的何月明不舒服地呻吟出声,他才如梦初醒,直起身来,舔了舔唇,脸上带着尚未餍足的意味。   徐步青平缓了一会儿急促的气息后,叫了仆从进来守着,大跨步走出门去。   ******   从何月明房间出来后,徐步青便直接去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张士杰守在地下室的门口,见徐步青到来,赶紧尊敬地行了个礼,“少主。”   徐步青点点头,示意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一股强烈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混合了阴沟水、死老鼠等一切令人作呕的气息,甚至还要强烈许多,几乎让人要立刻呕出来,然而徐步青却面不改色,目光落在狭小房间里陈列着的怨尸上。   比起上次所见,怨尸腐烂的程度更加厉害了,周身都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细心听的话,房间里似乎还有呜呜咽咽的凄厉哭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而怨尸的眼睛依然大大地睁着,涣散发灰的瞳孔没有任何焦距。   徐步青走到怨尸面前,跟那瞳孔对视,唇角浮起淡淡的笑。   “眼睛睁得这么大,还不死心吗?”   “你出不来的,丛山深,我能感觉到你的力量在不断衰退。”   “其实我很欣赏你,咱们如果不是敌人的话,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徐步青沉吟着摇摇头,“可惜没有如果,你碰了你不应该碰的人。”   “我来是告诉你,我准备和小月亮结婚了,你就在这里慢慢地腐烂直到死亡吧,我不会再让你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徐步青说完,起身离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张士杰,“等这具尸体的眼睛彻底闭上后,你记得通知我一声。”   张士杰赶紧点头应是。等到徐步青离开了地下室,他转身关门时,目光忍不住在怨尸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怨尸里面锁着的人到底是谁呢,父亲母亲谁都没有告诉他,可看少主的反应,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他突然心生惧意,飞快锁上了门。   房间再度沉入黑暗中。   ……   丛山深不知道自己已经tຊ被困在黑暗中多久了,他的意识渐渐昏沉,对时间失去概念,身上的力气也不断流失。看不到,听不见,说不出,动不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做成了人彘一般。   可人彘是什么?   慢慢地,他也想不起来了。   那浓厚的怨气缠着他,明明是冰冷刺骨的,却渐渐有了一丝回暖之意,变成一盏盏荧荧的烛光,那烛光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一片天光,天空灰扑扑的,笼罩着无边的雪原。鹅毛大的雪还在沸沸扬扬地落下,落在一地狼藉的死尸上。   小小的他满心恐惧,慌张地跑着,不停地大喊,“妈妈,妈妈!”   “妈妈你在哪里?”   整个雪原寂静得可怕,只有天上盘旋着几只秃鹫。突然之间,远处出现了一个女人,飞快地朝着他跑了过来。   “宝宝,我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是妈妈!妈妈还活着!   丛山深小小的脸上猛然涌出激动的热泪,飞快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女人的腿,“妈妈,你终于来找我了!”   妈妈心疼地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吓坏了吧,都是妈妈不好,以后妈妈再也不丢下你了。”   丛山深开心地连连点头,妈妈牵起他的小手,向着雪原深处走去。   “走吧,妈妈带你回家。”   回家。   这个字眼听上去好温暖啊,像是从未实现过的夙愿终于被满足了,丛山深感到无比的快乐,他紧紧依偎在妈妈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他漂泊了那么多年,怨恨了那么多年,这一刻,心情终于奇异地平静了。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八十三章   连何月明自己都没有想到,她这一病足足病了三个月,城里最负盛名的老医生说她是心病,在徐步青的要求下开了几幅温补的中药,每日慢慢养着。那药又苦又腥,每次徐步青都亲自守着她喝,从不假手他人,几帖药灌下去,何月明感觉自己的身体确实强壮了不少。中途红主趾高气昂地来了一次,被徐步青挡回去后,从此便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只是当何月明偶尔靠在窗口时,能看见她来去自如的身影。   看来如今这巨人组织越发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毫不避忌,估计成功已经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何月明简直恨得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曾经屡次尝试逃走,但都被抓了回来。如今的她就像落入猛兽巢穴的猎人,反过来成了猛兽爪牙下的玩物,只能一无是处地发怒。   “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出去晒晒吗?”   温和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徐步青从门口走了进来,亲昵地停在她身边,何月明下意识侧开身子,徐步青也不在意,示意她去沙发上坐下,有事要讲。何月明皱眉看着他,只见他眸含笑意,似乎格外高兴的模样。   等到何月明坐下后,徐步青也随之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给她。   “你选个日子吧。”   何月明一看竟然是喜柬,上面写着徐步青和何月明共结百年之好等字样,顿时手像被烫了一样,将喜柬扔回茶几上,怒视徐步青,“我不记得我有答应你结婚。”   徐步青微微一笑,他外表虽不及丛山深俊逸非凡,却独有一种硬朗的男人味,此时笑起来更是格外具有压迫感。   “小月亮,我知道你对巨人一族有成见。”   何月明深深地盯着他,纠正道。“不是成见,是仇恨。”   “没关系。”   徐步青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顿了顿,以一种微妙的,带着笃定的语气说,“等你成为巨人后,这些都不是问题。”   何月明震惊到失语,浑身的血液像是在刹那间冷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把我也变成巨人?!”   徐步青点点头,以宠溺的语气说,“乖,我这是为你好。”   “当你站在顶级统治者的位置上后,你就会明白你现在重视的这些东西其实是多么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何月明怒视着徐步青,“我要是不愿意呢?”   徐步青笑着揉揉她的头,没有说话,神情像是在看淘气的小孩子一般。何月明知道这件事情已成定局,心中升起绝望,却依然不死心地想要抗争。   “可是据我所知,你们的人类试验品死了不少,你就不怕我抗不过去,也会死掉吗?”   “不会的。”   徐步青安慰她,“经过无数次的实验,现在的改造药已经很安全。而且你相信我,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接下来的时间,你就安心地准备当个新娘吧。”   “对了,我还叫了你朋友过来陪你,算算时间,她应该快到了。”   朋友?   何月明瞳孔一缩,正想询问,这时外面走廊上已经响起欢快的脚步声,下一秒吴蒙蒙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青花瓷的旗袍,衬得眉目美艳动人,眼睛亮闪闪地扑了过来。   “小明,我想死你了!”   她紧紧抱着何月明,不停地数落着,“你说你平常没事也不给我多打几个电话,真是个没良心的,枉费我平常为你牵肠挂肚。”   这时吴蒙蒙突然想起什么,飞快松开,“对了,你身上还寄生着个男人呢,可不能让他白占了我的便宜。怎么样,他现在醒了没?”   这段时间何月明已经刻意避免,甚至强迫自己不去想丛山深,此时猝不及防被吴蒙蒙提起,顿时一股巨大的酸楚像子弹般击中她的心脏,痛得她瞬间透不过气来,脸上的血色飞快褪下去。   吴蒙蒙被她吓了一跳,紧张道,“怎么了?”   何月明深呼吸一口气,正要说话,这时旁边的徐步青却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头。   “他死了。”   吴蒙蒙十分惊讶,目光转向徐步青,“怎么回事?是巨人组织杀了他吗?”   徐步青眼眸微动,没想到何月明竟然将巨人的事情都告诉了吴蒙蒙,他面不改色道,“是的,丛山深跟整个巨人组织同归于尽了。”   吴蒙蒙这才恍然大悟,心疼地看向面色苍白的何月明,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小明,我不知道。“   何月明强笑着点点头,她不想让吴蒙蒙担心,故意装出一副洒脱之态,“没事儿,都已经过去了。”   吴蒙蒙识机地转移话题,笑道,“我这次来,还给你们带了我们那边的土特产,可好吃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脑袋,“糟糕,礼物忘车上了,我这就去给你拿过来。”   说着她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见到她的身影消失,何月明立刻看向徐步青,神色冷厉。   “我们的事,你不要把蒙蒙卷进来!”   徐步青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盯着她,“难道不是你把她卷进来的吗?”   何月明心头重重一跳,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的,是她将巨人的事情告诉了吴蒙蒙,如果吴蒙蒙出了事,那也是自己害的她。何月明心头越发苦得厉害,一阵阵寒冷席卷过身体。自打得知丛山深被杀死后,这股寒冷便一直包裹着她。纵使冬去春来,暖风熏人,这股寒意也没有减退,反而更如冰雪一般。   徐步青看着她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忍不住叹了口气,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中。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小月亮。”   何月明麻木地任他搂着,先前几次她还挣扎过,可后来发现敌不过他的力气,便放弃了。   “我知道她是你最珍惜最重视的朋友,我是不会对她出手的。她也没有被种植虫卵,你大可放心。”   徐步青神情认真地说道,从他的眼里,何月明看出他没有撒谎,总算松了口气,顿了顿,以低低的声音恳求道,“以后也请不要伤害她,好吗?看在我们以前的情谊上。”   徐步青恍了一下神,从何月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以来,这是第一次放低身段,这么柔和地说话。他唇角不自觉浮起一个笑意,将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了。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噔噔噔由远至近的急促脚步声,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吴蒙蒙回来了。何月明赶紧想要挣开徐步青,徐步青却不松手。   “我回来——”   吴蒙蒙撞见这一幕,话语顿时卡在喉咙口。徐步青这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手,对着震惊的吴蒙蒙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蒙蒙,就有劳你好好照顾月明了。”   吴蒙蒙立刻狗腿似的连连点头,“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   等到徐步青离开房间,吴蒙蒙立刻冲到何月明面前,眼睛里闪耀着熊熊的八卦之光,尖叫道,“啊啊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有了奸情!”   何月明被他吵得头疼,露出个苦笑,“蒙蒙,我不想说他。”   吴蒙蒙见她神情黯然,瞧着倒是一副郎有情妾无意的样子,想到先前提及tຊ的丛山深,她立刻心中了然,自以为猜到了答案,一屁股拉着何月明在沙发上坐下,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我懂的,女人往往对自己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何况他还为了帮你,牺牲自己,消灭了整个巨人组织。”   何月明知道她被徐步青骗了,却无法纠正,心中又苦又涩。   “但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就算那个叫丛啥啥的还活着,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他一定比谁都希望你幸福。”   何月明想到丛山深欠揍的样子,低低地说,“他才不会呢。”   “啊,你说什么?”   吴蒙蒙没听清,问她,何月明摇摇头,“没什么。”她想起吴蒙蒙自己也是一团乱麻,不由问道,“蒙蒙,你那边处理得怎么样?”   吴蒙蒙得意地大笑一声,“还能怎么样,姐姐我出马,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原来黄二少在吴蒙蒙的暗中协助下,已经夺权成功。按理说应该放了吴蒙蒙的,可他着了邪似的,迟迟不愿放人,好在徐步青派人过去,将吴蒙蒙接了过来。   “说起来我还真的多谢徐大哥。哎,小明,要不你给他吹吹枕边风,你当正房,我当姨太太得了,我保证不争风吃醋。”   吴蒙蒙笑眯眯地说,何月明知道她在开玩笑,却断然拒绝道,“不行!大哥这个人深不可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吴蒙蒙被她凝重的神情吓了一跳,抱怨道,“说说而已,瞧你一脸严肃的样子。”   何月明垂下眼眸,她不能让吴蒙蒙知道徐步青的真面目,她不能让她陷入危险中。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人,不敢再面对失去挚友的危险。   顿了顿,她主动提起话题,“你不是打算去上海发展吗?”   “是打算去的,不过先陪陪你呗,你最重要。来,快试试我从那边带过来的土特产。”   吴蒙蒙伸手去解开礼品包装袋,目光无意掠过茶几上的喜柬,看清上面的字样后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可以啊,小明,你居然都要和徐大哥结婚啦,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是徐大哥向你求婚的吧,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了。”   “徐大哥是个好人,你可别错过了。过去的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   “跟你说,以后我可是要当你们孩子干妈的!”   吴蒙蒙喜滋滋地说着,何月明默然盯着喜柬,不发一语。 第八十四章   在徐步青的安排下,婚礼的日期选定了,就在下个月的初七,有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比起何月明这个即将成婚的新嫁娘来,吴蒙蒙倒更像是那个要结婚的人,兴冲冲地拉着她试婚纱订捧花,忙得不予乐乎。   “哇,真是太美了!”   当何月明穿上订制好的婚纱走出来的那一刻,吴蒙蒙眼睛都看直了。洁白的婚纱宛如一袭月光披在月明的身上,带着无尽的温柔,细细的腰身仿佛不盈一握,胸前精致的蕾丝又奇异地中和了何月明的清冷气质,带了几分说不出的魅惑。吴蒙蒙不由嫉妒道,“看得我都想把你抱回家了,徐大哥真是好福气。”   何月明盯着镜中的自己,无所谓地勾起唇角。虽然是在笑,笑意却并未到底眼底,仔细看的话,里面有一抹隐藏得很深的冰冷。这段时间,何月明算是想明白了,自己如今落进了巨人手中,如同深陷泥沼,走投无路,既然如此,那便干脆向下沉去,置身其中,想必总有一日能够找到泥沼的源头,将它彻底堵死。   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她不知道;而徐步青对她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她也不知道,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如今当务之急,是等到结婚后,赶紧送蒙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自己才能无所挂碍。   何月明没有察觉到,此时她的心态已经开始有些自暴自弃了。   吴蒙蒙见她久久没说话,有些诧异,“小明,你这段时间情绪真的很不对劲,是还忘不了那个叫丛山深的家伙吗?”   何月明敷衍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居然就要结婚了,还有些不适应。”   吴蒙蒙笑着说,“有什么不适应的,你的新郎官可是徐步青徐少将诶,英俊挺拔,手握重权,多少女人做梦都想要嫁给他,尤其是我。可惜啊,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从小到大就把你当个眼珠子似的宝贝着。你放心,结婚后他肯定把你宠上天。”   何月明垂下眼眸,再抬起来时已是一脸掩饰过的笑意,故作轻快道,“是啊,蒙蒙你说得对。走吧,咱们再去镇里逛一逛,等你去了上海后,想见你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   吴蒙蒙不以为然,大大咧咧一摆手,“也就坐几天火车的事,能有多麻烦,徐大哥又不是那些古板的男人,结了婚之后肯定不会把你关在家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话虽这么说,两个人还是收拾了一番出了门,张士杰负责开车,他这段时间被拨过来专门跟在何月明身边,摆明了是徐步青安排的眼线。吴蒙蒙打量了一眼张士杰,见这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还带有几分娃娃脸,不由调戏了两句,张士杰也笑着应付过去,完全看不出当初那个生涩的青瓜蛋子模样。   等到进了镇里,何月明带着吴蒙蒙将从前两人吃过的,玩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一路走到何家宅子处,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先前被烧得一片漆黑,七零八落的何家老宅竟然已经被重建起来,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死过人的模样。何月明惊诧地快步走进去,发现里面的布置都跟从前一模一样。吴蒙蒙见她不敢置信的神态,笑着说,“这是徐大哥特意安排的,没有让你知道,想着给你个惊喜。”   惊喜?   何月明心中冷笑,他们难道忘了,这座宅子底下埋了多少人的尸骨,他们可是活生生地灭了她全家啊。哦,不止全家,还有那些被强行掳来的试验品们。   这座宅子,四年前对她来说是家;四年后,却是荒魂凶鬼聚集之地,里面盘旋着无尽的怨气。   回不去了。   何月明不置可否,转身上了车,让张士杰一路往前开,直到停在混沌街后面的一条巷子中。吴蒙蒙一眼认了出来,笑道,“这不是你当初假扮小道士住的地方吗?”   何月明点点头。大门没锁,她伸手推开,大门发出吱嘎的难听声音,何月明迈脚走了进去。只见庭院的地上积满了落叶,墙角挂上了蜘蛛网,卧室里面更是厚厚的一层灰,彰显着这里久已无人住的事实。她看着房中熟悉的摆设,想着从前在这里跟丛山深吵架斗嘴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虽然步步惊心,却也有了些难得的暖意。   何月明眼中有了些潮意,正要离开,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愤怒的呱呱大叫声,一个小黑点迅速由远至近飞了过来,正是以前那只爱到处乱拉屎的贼乌鸦。它气冲冲地打算袭击闯进卧室里的不速之客,张士杰眼疾手快掏出了枪就要瞄准,何月明眼神一凝,动作比他更快,立刻摁住了他的手,警告道,“不准开枪!”   贼乌鸦这才看清来人是何月明,它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绿豆般的小眼睛蓦然睁大,显然认出了面前的这个人正是以前那个小道士,立刻兴冲冲地围着她转了两圈,然后落在何月明肩头上,嘎嘎地叫个不停。   吴蒙蒙惊讶道,“小明,这乌鸦认识你?”   何月明心中感动,“老朋友了。”   贼乌鸦像是想起什么般,低头去看她光洁的手腕,然后又转过头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何月明看懂它的意思,黯然低声道,“他已经不在了。”   他已经彻底被抹去,连手上的纹身都一丝不留。   贼乌鸦看出她眸底的难过,垂下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大嗓门,“奇怪,这门怎么打开了?”   何月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转头望去,只见大门处一个人探头探脑地看了进来,正是当初介绍她买房子的王婆婆。王婆婆一眼就看见庭院里站着的两男一女,瞧着姿容不俗,不是普通人,其中的男子还穿着军装,不由吓了一跳,赶紧想要缩回头,其中一个女人却开口叫住了她。   “王婆婆。”   王婆婆一愣,开向那女人。只见她五官清艳,一派冰雪之姿。王婆婆不认为自己从前见过这般天人般的人物,小心翼翼地讨好道,“这位姑娘认识我?”   何月明刚才只是下意识叫出,反应过来后心里有些后悔,正在考虑怎么措词时,吴蒙蒙抢先发了话,“您是岳明小道士的邻居吧,以前听他提起过。”   王婆婆顿时受宠若惊,“是的是的,原来你们是岳小哥的朋友啊。说起来,你们知道他去了tຊ哪里吗?一夜之间突然就消失了,老婆子我担心得很。”   何月明微微一笑,“有劳王婆婆担心,岳道士已经回山上去了。”   “原来这样啊。”   王婆婆有些失落,“本来说有桩好生意介绍给他呢,你们不知道啊,许老爷家的儿媳妇前段时间上香回来后患了癔症,说是有什么巨人要谋害她,我一听就知道这绝对是中了邪,要是岳小哥出马,肯定能解决,到时能赚不少钱呢。”   王婆婆向来是个八卦的,听到什么便添油加醋地往外搬弄,也不管来人是不是认识的。听到巨人两个字,吴蒙蒙下意识看了何月明一眼,何月明眼角余光却敏锐地发现张士杰的面色变了变,顿时心念电转。丛山深出事之前正打算对何青青动手,谁知却反被巨人所杀,难不成这一幕恰好被何青青看见了,可红主为什么没有抹去她的记忆呢?   可恨自己当时处于沉睡状态,到底那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张士杰看来是知情的,得找机会从他嘴里套话试试。   何月明沉吟着,和吴蒙蒙坐上了回程的汽车。乌鸦站在树上,歪着脑袋一直盯着,像是想不通何月明为什么不肯住在这里了。   ******   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何月明和吴蒙蒙在外面用了晚饭,吴蒙蒙嚷着出了一身臭汗,要先去泡个澡。何月明则一个人走到窗台上,皱着眉头思忖着怎样跟张士杰套话,这时却看到外面的月色下,红主急匆匆赶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愤色,夸烛紧跟在她旁边。何月明心中一动,直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轻巧地从阳台上翻出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一路尾随两人,来到司令部的一个房间外。   红主推门而入,徐步青正坐在里面办公,抬头见到怒气冲冲的红主,却毫不诧异,客气地点了点头。   “母亲,父亲,你们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   红主愤然道,“你明知何青青那胎儿是我打算用来炼制更完全的解锁药,你竟打算直接用在何月明那贱人身上!”   正悄悄潜伏在外面的何月明不由浑身一震——   胎儿、炼药、用在自己身上?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竟然有了一种莫名惊悚的意味,何月明身体不由微微颤栗起来。好在里面的两个人正在针锋相对,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异常。   徐步青揉了揉眉心,冷冷道,“母亲,小月亮不是贱人,她即将是我的妻子,我最重要的人,也会是巨人一族新的成员。”   “最重要的人?”   红主冷笑起来,以一种格外阴森的语气嘲讽道,“你若是真那么爱她,当时我要对何家出手的时候,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却没有阻止?” 第八十五章   听到这里,何月明脑海中嗡的一下。她记得徐步青告诉自己过,他当时想要阻止,只是已经来不及,她当时信以为真。现在看来,原来又是个谎言。自己的父亲对他视若亲子,他到底怎么狠得下心?何月明心中滋味复杂,虽然如今跟徐步青已经站到了相互敌对的位置,可她仍然希望从徐步青那里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果然,房间里,徐步青不悦地皱起眉头,“胡说什么。母亲,我当时提醒过您不要对何家出手,他们对我很重要。”   红主不屑地冷笑,“真的很重要的话,你早就亲自过来阻止我了,可你没有,你只是派人传话而已。其实……”   红主顿了顿,以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徐步青,“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自己有数。”   徐步青身体微微一震,像是被红主看穿了心底深处的隐秘,他沉默了半晌,缓慢而坚决地说,“就是因为错了一次,所以这次我不会再犯错。”   他目光恳切地看向红主,放软了语气,“母亲,您知道的,我不是冲动的人。我分析过了,何月明和何青青都是同样的血脉,何青青能怀孕,她自然也能。等她被改造成巨人后,就能够生下我们一族真正的孩子。”   无论在哪个种族中,繁衍都是第一大事。不得不说,红主听到这句话,确实有些心动。一个真正的,巨人族的孩子,要比后天通过解锁药来改造的人类强上很多,但她依然不肯松口。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以何月明那种倔强的个性,当初情愿死都不肯投降于我,你又如何肯定她愿意为你生下孩子?她现在只怕恨你都来不及。”   徐步青着急道,“等她成为巨人后,看法自然也会转变。”   他看向夸烛,希望夸烛能够站在自己这边。夸烛接收到他的视线,沉吟半晌,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何月明承受不了身体改造时的痛苦,或者在改造时失败,成为僵傀。而何青青的孩子本身已经融合好了桃夭蛾的卵,以他作为药引,可以一步到位,直接突破。”   徐步青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期盼地看向夸烛。夸烛看着他漆黑的眼珠,竟有些恍惚,想起了他的人类母亲。那女人长什么样子,他早就没印象了,只记得她的眼睛也很黑,很亮,里面裹挟着深沉的欲望和决心。   夸烛定了定神,继续往下说,“既然如此的话,你便多等等。何青青能生一胎,自然也能生二胎,左右不过是十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徐步青面露为难,“可是,我已经给何月明服下了改造体质的药,她现在的身体已经趋于最佳接纳状态……”   改造体质的药?   正在偷听的何月明凛然一惊,立刻想到了这段时间徐步青守着自己喝下的中药,那药又苦又涩,说是调理身体,没想到暗地里却是这番作用,顿时差点呕出来,只是目前情势容不得她分神,只能强行忍下呕吐之意。   红主见徐步青的样子,不由冷笑起来,“那又怎么样,你应当知道哪件事轻,哪件事重!”   “我们所做的一切,包括你的诞生,都是为了复兴巨人族!”   “你既然已经苏醒了巨人一族的记忆,就应当知道我族过往覆灭的苦难,经历的屈辱,颠沛流离上千年的心酸,就应当知道我们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心血,献祭了多少生命,跨过了多少无尽的大漠和雪原。”   “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止丛山深一个,你不要忘了,人类才是最狡猾的,万年前他们兵不血刃轻易瓦解了天人和巨人两个部落,现在他们困于内斗中,没有觉察到危机的到来,但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将种子洒出去,让更多的巨人战士成长起来!”   红主越说越激动,一把拎起徐步青的衣领,逼他跟自己对视。   “看着我,看着我!”   她咬牙切齿地说,   徐步青不得不看向她,她平常的眼睛是极美的,带着些许顾盼生波的意味,此时却睁得格外大,里面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野心。   “你没感觉到祖先的幽魂在看着你吗?”   “我们要拿回我们应得的,夺回我们失去的,我们要重新君临天下,成为这世界至高无上的主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日躲在黑暗中,就像最肮脏的臭虫跟老鼠一样!”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知道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匪浅,所以一忍再忍,但你若是因此做出本末倒置的事情,我不介意再次将她碾压成灰,谁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徐步青本来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这句,立刻变了脸色,激烈反驳道,“不行,你不准动她!”   红主越发被激怒,发狠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说着,她整个人猛然跃过窗口,利落地落在外面的草地上,站起身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何月明平时所住的小洋楼,徐步青脸色大变,立刻紧追而出,夸烛无奈地摇摇头,也追了上去。若是此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回头,就能发现何月明趴在窗口不远处的墙壁上,好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激烈的情绪中,没有这样做。何月明飞快从墙上落了下来,一张小脸煞白得惊人。吴蒙蒙此刻正在她的房间中,如果徐步青来不及阻止,暴怒的红主会做出什么事——   何月明不敢想象,飞快地追了上去。   ******   吴蒙蒙泡完了香香的澡,正用雪白的浴巾擦拭着头发,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砰砰几声响动,还有模糊的呵斥声,像是有人在吵架,不由十分奇怪,正向打开门出去看看。   “不要开门!”   一个声音蓦然从背后响起,吴蒙蒙吓了一跳,转过身去,见何月明从窗口处利落地翻了进来,顿时大吃一惊。   “小明?你去哪里了?怎么从窗口处进来?这里可是三楼。”   何月明没有回答她,而是快步走到卧室门口处。外面的打斗tຊ声正趋于激烈,却又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在刻意控制动静。吴蒙蒙凑到她旁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事,外面有人打进来了?”   何月明脸色十分难看,若是徐步青拦不住红主,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是蒙蒙不能被连累。她眼睛四下一扫,寻找可以用来防御的工具。先前徐步青怕她想不开,将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以至于一时找不到什么防身的东西,这时楼下的脚步声突然噔噔噔冲了上来,何月明一惊,叮嘱吴蒙蒙道,“待会不论听到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来。”   吴蒙蒙被她凝重的神情吓到,刚点了点头,就见何月明突然拉开门走了出去,不由惊叫一声,“小明,你——”   何月明面沉如水,以极为严厉的语气强调道,“不要出声,不准出来!”   说完,何月明反手关上了门,心里盘算着只要引开红主,吴蒙蒙便安全了。张士杰此时正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尊敬地低下头,“何小姐。”   何月明明知故问,“楼下怎么了?”   她边说边走向楼梯处,张士杰立刻伸手拦住她,“对不起,您不能去,徐少将交代给我的任务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好您。”   何月明故意翻了个白眼,突然看向张士杰身后,惊喜道,“大哥,你来了,快管管你手下。”   张士杰下意识回头,说时迟那时快,何月明飞快拔出他腰中的配枪,笑道,“看来你这护卫不称职啊。”   下一秒她陡然变脸,在张士杰惊骇的目光中抵在了自己太阳穴上,冷冷命令道,“让开。”   张士杰无可奈何,只能侧开身子,等何月明走过去后他也跟上前。何月明走到楼梯口处,听见剧烈的动静消失了,她顿住脚步,探出身子,通过楼梯的间隙向下望去——   只见徐步青右手掐住红主的脖子,将她提在空中。红主面皮紫涨,目眦欲裂,双腿不住扭动,而徐步青的左手则将夸烛摁在墙壁上,夸烛动弹不得,怒吼道,“够了,徐步青!”   徐步青这才缓缓松开手,红主瘫软在地,不住喘息,肺部难受得像要爆炸一般。她目光像是淬了毒箭,狠狠盯着徐步青。“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杀我?要杀你的同族?!”   徐步青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淡淡摇了摇头。   “母亲,我可以妥协,我可以延长等待的时间,但是请你记住,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何月明,否则——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神情阴沉如覆寒霜,高大健壮的身躯带给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宛如远古巨人一族最强的战士重现世间。红主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怒。惊的是徐步青不过一个半血之子,竟然完全觉醒了祖先的伟力,自己和夸烛已远非他的对手;喜的是有他在,巨人一族复兴有望;怒的是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大局。她含恨咬了咬牙,满脸不甘之色。   何月明见事态平息,正想偷偷溜回去,这时徐步青却猛然抬起头来,像是知道她藏在那里般,目光不偏不倚与她对视,里面的灼热情意烫得她一阵心悸。 第八十六章   何月明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回到房间,反手关上了门。吴蒙蒙抱着个大花瓶站在门背后,一脸警惕,见到是她才松了口气,赶紧问道,“没事了?”   何月明点点头,从刚才徐步青那气势来看,红主应该暂时动不了自己,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几分让他们起内讧的能力,她忍不住自嘲地想。   吴蒙蒙又忙不迭追问,“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瞧你刚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吓死我了。”   何月明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敌方派了人来暗杀徐步青,吴蒙蒙半信半疑。两人洗漱后上床睡觉,何月明背对着吴蒙蒙,睁着眼睛,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刚才偷听的话语。红主说要拿何青青的胎儿炼制更完全的解锁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何青青的胎儿即将满十个月,随时可能分娩!   春风和煦的夜里,何月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想象,那个解锁药会如何去炼制,更不敢想象,如果炼制成功,世界上将迎来怎样的一番浩劫!异化的巨人丧失神智,无数城市化为尘埃,人们在血泊中挣扎,哭嚎,绝望地看着自己被吃下……   想到这里,何月明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她心乱如麻地思索着要如何阻止这一切,可是想来想去却根本想不到什么办法。以她如此渺小的一个人,如何撼动巨人的力量,就好像一个螳螂自不量力地挡在马车前面一般。   何月明情不自禁地摩挲着手腕,然而那个地方的纹身早已消失,那个人也再也无法带给她力量。   怎么办?   她几近绝望地想。   这时背后响起了吴蒙蒙轻轻的声音,“小明。”   何月明一怔,没有马上回答,这时吴蒙蒙又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吴蒙蒙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何月明身体扳过来对着自己,一脸肯定地说,“你有事瞒着我。先前我洗澡的时候,想起忘了拿东西,出来时刚好看见你翻窗子出去。”   当时吴蒙蒙赶紧走到窗口,见何月明悄悄尾随着两个人一路走进远处的一栋小楼里,当时心中就格外诧异,紧接着楼底下又发生那么明显的打斗声。何月明不知道,她当时回头叮嘱自己的神色,有一种鱼死网破的坚决,看得吴蒙蒙格外心惊。到底是什么事情会逼得她变成这样?想到她这段时间对于结婚的明显抗拒,吴蒙蒙脑海中忍不住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是徐大哥杀了丛山深?”   因着深夜的缘故,房间里熄了灯,窗外的月光照进来。那一瞬间,吴蒙蒙清晰地看到何月明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不由惊讶道,“我真猜对啦?可丛山深不是个怪物吗,徐大哥怎么杀得了他?”   何月明心中震动,没想到吴蒙蒙今晚竟然如此敏锐,她脑海快速地转动着,想着找个恰当的说辞应付过去,这时吴蒙蒙却严肃地盯着她。   “小明,上次咱们重逢时,你答应过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再瞒着我的。”   何月明看着她诚挚的眼睛,一时竟想不到任何谎言。吴蒙蒙又说,“你不告诉我,一定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是既然我已经来了,就已经身在局中,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对我来说才是真的危险,早点说了我还能有个防备。”   吴蒙蒙所说的其实也正是何月明心中的隐忧,她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   “好吧,我都告诉你。”   她从得知何青青怀孕讲起,到丛山深的死亡,再到刚才偷听到的那一段,吴蒙蒙已经震惊到失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   徐步青竟然也是巨人,他还想改造何月明的身体,连电影都不敢这么拍。这个故事若是换个人告诉她,吴蒙蒙定然不会相信,但这个人却是何月明,她最信赖的好朋友。   “你得赶紧离开这里,我带你逃走!”   吴蒙蒙当机立断,“咱们躲得远远的,去国外,让他们再也找不着。”   何月明苦笑着摇摇头,“没用的,我试过几次,都被抓回来了。而且,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他们的阴谋实现,整个人间都会变成血淋淋的炼狱,躲到哪里都没用。”   吴蒙蒙被她说得有些害怕,“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变成怪物,但更不想变成点心。”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回去找黄二,黄二好歹也是个军阀,手头上带着军队,再整几箱火药,没准能够拼一拼。”   何月明仍是摇摇头,“你没见过巨人,他们肉体十分坚硬,一般的火药用处不大。”   吴蒙蒙眼睛微眯,露出狠色,“那就在他们的饭菜里下毒!徐步青不是要举行婚礼吗,咱们正好在婚礼上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这倒是个办法,何月明斟酌良久,仍然放弃了。   “不行,首先他们的承受力格外强悍,下毒未必有用;其次,就算有用,万一到时刺激得他们变身,整个安和古镇都会被踏为平地。   吴蒙蒙闻言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找一群道士来收妖吧?”   说到这里,她猛然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忘了,黄二说过……”   吴蒙蒙想起什么,谨慎地看了眼周围,凑到何月明耳朵边低语,“他妈小时候见过镇妖司的人。”   “镇妖司?”   何月明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疑惑地重复道。   吴蒙蒙点点头,“黄二他妈不是伶人吗?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怪事。据说他妈小时候跟着戏班子唱戏,台下围观的观众都不是人,听完戏后就开始吃他们戏班子,tຊ眼看就要吃到他妈时,突然几个人从天而降,将这群妖怪全部杀得一干二净。他妈当时年纪小,只记得当时那几个人自称来自镇妖司。”   镇妖司?   听上去应该是专门对付妖物的组织。何月明心念一动,追问道,“那黄二他妈知道镇妖司在哪里吗?”   吴蒙蒙摇摇头,“据说他妈当时被清洗了记忆,临终前大概是回光返照,想了起来,这才告诉黄二。”   何月明刚升起一点希望的心又沉了下去。何青青临盆在即,没有时间再耽误下去。当务之急,是将何青青送走,能拖延一点时间算一点时间。   可是何青青住在许家的大宅子里,轻易不出门,旁边还有个巨人组织的仆从跟着,要怎样才能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悄悄将人转移走呢?   两人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吴蒙蒙突然灵机一动,“婚礼!”   “婚礼当天,场面轰动,全镇的焦点都会放在这上面,咱们可以趁此机会私底下动手。”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办法,但时间仓促,这已是两人唯一能找到的机会。何月明皱着好看的眉头,沉吟道,“前提是何青青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这样,我们明天先去许府探探情况,再做判断。”   ******   翌日,吴蒙蒙便带着何月明以进城购物的名义出了门,徐步青担心何月明钱不够,还特意让副官送来了一叠银票,叮嘱两位女士随意花,不够再记账就是。看着那叠厚厚的银票,吴蒙蒙直咋舌,“他这样搞得我都有点想叛变了怎么办?”   何月明无语地看她一眼。   玩笑归玩笑,两人进了城,随意逛了一圈后,踏上回程。车上,吴蒙蒙格外兴奋,呱噪个没完。等到车子到了镇里,她远远瞥见许家宅子一角,幸灾乐祸道,“许世宁这个负心汉,我给他也送了份请柬,现在说不定正在家里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呢。”   何月明淡淡道,“跟我无关。”   吴蒙蒙却不肯善罢甘休,招呼张士杰将车子停在许宅门口,张士杰只听何月明的,得到何月明首肯后才开过去。吴蒙蒙活泼泼地拉着何月明进了许宅,嘴里吆喝着故人到访,让门房速速去通知许世宁和何青青。   她真不愧是吃演员饭的,唱念俱佳,似模似样,做足了挑衅的样子,何月明却完全没有她这般轻松,内心警惕不已。   等进了正房,许老爷的继室夫人匆匆赶了来,歉意地表示许老爷和许世宁一早去了办公室,吴蒙蒙顺势提出要去见何青青,继室夫人便派嬷嬷带了她们去何青青的院子。   何青青正坐在榻上养胎,她的肚皮如今已高高鼓起,整个人丰满圆润,洋溢着母性的光辉。何月明正打量着她,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只见上次陪何青青前来见自己的仆妇正恭敬地垂下头站在旁边。   何月明心知肚明,这仆妇便是巨人组织的人,此刻正是防着自己。   何青青已经知道何月明要跟徐少将结婚的事,心里酸溜溜的,面上却客气道,“恭喜姐姐,终于嫁得如意郎君。”   不等何月明开口,吴蒙蒙已经毫不客气地接过话头,“可不是吗,当初还得多谢你把那垃圾玩意儿捡走。”   何青青面色微微变了变,她如今身怀许宅的长子嫡孙,被周围的人众星捧月哄着,早已不似先前那般畏缩,一边轻轻摩挲着摸着肚子,一边皮笑肉不笑道,“这怎么说好呢,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吴蒙蒙一时气结,何月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看向何青青,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前段时间见着了巨人?”   听到何月明的话,何青青的身体不由一震。 第八十七章   不仅何青青变了脸色,旁边的仆妇也变得格外警惕,何月明只当没瞧见,面不改色笑道,“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你是发了癔症呢。”   何青青思绪情不自禁地回到三个月前。那一天,她跟着世宁去寺里祈福回来,正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之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她无比惊恐,紧紧抱着肚子。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狰狞的巨人出现在她面前,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攥住了她,吓得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好几天后,置身于许家熟悉的房间中。听随从的季嬷嬷说她们遭遇了一次严重的山崩,她和季嬷嬷还算运气好的,毫发无损,许世宁则被砸成重伤,已送往医院抢救。至于其他人,全部都死了。何青青想起巨人的事,惊慌地嚷了出来,季嬷嬷却说根本没这回事,是她当时吓坏了,将倒塌下来的大山看成了巨人,众人也纷纷安慰她。何青青渐渐信以为真,可那一幕实在太真实了,害得她之后又连着发了好长时间的噩梦,最近才渐渐平歇,可现在被何月明这么一提,她忍不住回想起来,身体都有些发抖。   何青青赶紧喝了口温温的茶水,稳下情绪,然后皱起眉头厌恶道,“什么癔症,大姐姐现在连这种流言都听得进去吗?我好好的呢。”   何月明但笑不语,朝着吴蒙蒙使了个眼色。吴蒙蒙心知肚明,故意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做欣赏状,“喲,这花瓶还挺好看的。”   她故意失手,将花瓶推倒地上,顿时咣当一声,碎片四溅,吴蒙蒙夸张地大叫起来,季嬷嬷也看了过去。趁此机会,何月明飞快凑近何青青,低声说道,“你以为真的只是噩梦吗?”   “若你想保住腹中的孩子,三日后来婚礼上找我。记住,这件事情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何青青闻言面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等到季嬷嬷转回头时,何月明已站起身,笑着嗔怪吴蒙蒙,“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吴蒙蒙不以为然地道着歉,“真是不好意思啦,这东西值多少钱,回头送个账单到我家里就行。”   两人告辞离去。   等回到何月明的卧室里,吴蒙蒙确认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后,才小声道,“你觉得她会来吗?”   何月明点点头,“会。”   “何青青很在意这个孩子,所以她一定会来的。”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举行婚礼的日子。   因着西学东渐的影响,时人都以举办西式婚礼为荣。徐步青特意提前几个月准备,在酒店的草地上搭起了一个场地,布置得格外美轮美奂。五颜六色的气球,满地缤纷的花瓣,香槟塔的杯身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仿佛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宾客们都是达官贵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还有几个小孩在草地上淘气地跑来跑去。   何月明身着洁白的婚纱站在酒店的窗口上,神情冷静地望着下面,像是今天的喜事跟自己完全无关。跟何月明比起来,吴蒙蒙显得紧张不已,双手握在胸前祈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但愿咱们今天的计划一定要成功。”   何月明安慰她,“冷静点,你这样出去,很容易被人看出问题。”   吴蒙蒙深呼吸几次,“放心吧,姐可是要当影后的人,这点演技还是有的。”   门被敲了敲,推开,婚礼的傧相催促她们准备下去。何月明与吴蒙蒙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心,一起牵手走了出门。   ……   宾客们已纷纷落座,优美的婚礼进行曲响起。徐步青站在红毯的尽头,满怀激动地等待着。男人高大挺直的身体有如一根标枪,向来严肃的脸上是压不下去的喜色,心脏更是以从未有过的节奏砰砰乱跳——   他终于要娶到他的月亮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徐步青望了过去,顿时连呼吸都滞了一滞。穿着洁白婚纱的何月明出现在红毯的另一边,此刻的她美到惊人,徐步青从未感到周围人的视线那么碍眼,他想隔绝这些惊艳的目光,将小月亮赶紧抱回家中,关起门来,从此让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他这么想着,一颗心越发鼓噪激动。   何月明被徐步青不知从哪请来的一个亲戚家的长辈牵着手,缓步走到他面前。徐步青热切地看着她,“小月亮,你小时候过家家时说过,想要这样的婚礼,现在实现了,开心吗?”   何月明愣了一下,没想到小时候无意说过的话,徐步青竟一直记到现在,脸上不由微微动容。徐步青看着她的神色,心中欣喜不已。   年迈的神父上前来,庄严地念着誓词。   “徐先生,你是否愿意接纳面前的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不管疾病还是健康,不管贫穷还是富有,你都永远爱她,尊重她,照顾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徐步青含笑点头,“我愿意。”   神父转头看向何月明。   “何女士tຊ,你是否愿意接纳面前的这个男人成为你的丈夫?不管疾病还是健康,不管贫穷还是富有,你都永远爱他,尊重他,照顾他,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何月明沉默着。她不想答应,可她只能答应。徐步青特地请了吴蒙蒙过来,不就是用她要挟自己吗?   由于何月明久久不作声,场下的宾客们已经纷纷议论起来,徐步青却置若罔闻,仍是含笑看着何月明。   何月明长长吐出一口气,平静道,“我愿意。”   明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神父赶紧接着道,“那么,我以神的名义,宣布你们成为夫妻,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伶俐可爱的小花童端着盘中的戒指上来。徐步青牵起何月明的手,温柔地将戒指戴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又给自己戴上了戒指。整个过程中,何月明如提钱木偶般配合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情绪。徐步青却并不介意,从胸腔里发出低沉而愉快的笑声。   “小月亮,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吗?”   何月明冷冷地抬起头,这时徐步青却猛然吻了下来!他的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强烈而压迫感十足,何月明先是呆了一呆,立刻想要反抗,可徐步青见好就收,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她,低声道,“真甜。”   台下的宾客们已经一片哗然。老一点的觉得伤风败俗,年轻人却大为追捧,鼓掌起哄。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宴席开始了。   由于婚礼的环节是由吴蒙蒙拟定的,所以宴席也跟往常不一样,是以自助餐的形式进行。宾客们四下走来走去,随意攀谈,十分自由,何月明挽着徐步青的手臂,应付了几波场面话后,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么隆重的大事儿,怎么不见你母亲父亲前来?”   她嘲讽地对徐步青说。   徐步青笑道,“没有邀请他们,怕你看见他们烦心。”   何月明冷笑,“只怕邀请了他们也不愿意来吧。”   眼见又有几个人要过来搭话,何月明没了耐性,直接从徐步青臂弯里抽出手臂,冷冷道,“你自己应付吧,我没这个义务陪你演戏。”   徐步青哑然失笑,宠溺地看着她的背影走开,转头跟来人交谈起来。   ……   何月明刚才已经从人群里看见了何青青,陪她前来的是许世宁,季嬷嬷一如既往地守在旁边。从婚礼一开始,许世宁的目光就一直不受控地落在何月明身上,见她此时一个人,立刻走上前来,情真意切地打了个招呼。   “月明。”   何月明打量着他。许世宁来之前显然仔细捯饬过,穿着合身的洋服,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翩翩佳公子模样,只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据说是上次被砸断了腿所致,显得美玉微瑕。   何月明露出个客气的假笑,“许少爷,有事吗?”   许世宁听到她口中生疏的招呼,心里难过不已,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何至于对我如此生分。”   何月明没耐心跟他纠缠,转身就要离开,许世宁追了两步,急促道,“月明,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选择何青青,我们还有机会吗?”   何月明盯着他,许世宁无比紧张地期待着,何月明扫了眼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何青青,突然嫣然一笑。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许世宁失魂落魄,喃喃道,“错过了……”   何青青再也忍不下去,走上前来,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世宁哥哥,许世宁摆摆手,“对不起,让我静静。”   他踉跄着走开。   何青青愤恨看向何月明,“你该不会就是叫我来看这个吧,你很得意吗?”   何月明叹了口气,“何青青,我记得以前你没那么蠢。”   她边说边看了一眼一旁的季嬷嬷。估计是因为今天徐步青在场的缘故,季嬷嬷显得没有上次那么紧张,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   借着现场喧嚣的吵闹声,何月明快速对何青青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季嬷嬷比你还要紧张你肚子里的孩子。”   何青青一愣,被何月明说中了心事。确实她早就发现季嬷嬷有时会直勾勾盯着她的肚子,那眼神十分让人不适,但她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季嬷嬷只是担心服侍得不周,会挨罚而已。”   何青青解释道,何月明冷笑,“错。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踪三年吗?知道为什么何家会被灭门吗?知道为什么唯独你一个活着吗?”   何青青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反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不也活着吗?”   “那是因为他们暂时杀不了我,而他们不杀你,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有用。他们要用这个孩子做药引。”   何青青闻言脸色的血色迅速褪去,转为苍白,两只手紧张地护住肚子,颤声道,“药引?什么药引?他们又是谁?”   何月明直视她的双眼,“是你见过的,巨人。” 第八十八章   何月明尽量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药引的事情,并告知何青青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季嬷嬷就是巨人之一。何青青如听天方夜谭,可是何家灭门的悬案又明晃晃摆在眼前,她半信半疑地问何月明,“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害我?”   何月明冷冷道,“骗你我有什么好处,信不信随你罢了。”   何月明毫不客气地转身欲走,何青青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道,“别走!”   其实何青青心里已经有所动摇,因为被何月明这么一说,她突然回想起来,噩梦中那巨人的脸,竟跟季嬷嬷十分相似,只是整个事件实在匪夷所思,她忍不住问道,“你能证明吗?”   何月明瞟了季嬷嬷一眼,低声道,“能,不过需要你配合。”   何青青下意识紧张地摸了摸肚子。   ******   徐步青一边跟其他人交谈,一边时不时看向人群,寻找何月明。   何月明正一个人独自站在角落里,面色十分微妙地看向某个方向。徐步青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吴蒙蒙正亲密地挽着一个金发男人的胳膊走过来,对着何月明飞了个媚眼,“小明,我跟乔治一见如故,单独找地方聊聊哈。”   何月明神色无奈,显然十分了解自己朋友的本性,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你随意就好。”   吴蒙蒙笑眯眯地跟着金发男人走进旁边的酒店,徐步青见状微微皱眉,心想这吴蒙蒙一番国外开放做派,实在惊世骇俗,等今天婚礼结束后,就让她尽快离开,以后更是少跟小月亮接触,免得带坏了自家的小妻子。   想到妻子这两个字,徐步青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正在交谈的旁人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笑哈哈打趣道:“徐少将铮铮硬汉,没想到也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徐步青微微一笑,收回视线,客气地说了两句,便迈开腿走向何月明。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何青青的衣服上沾染了大片的酒液,整个人脸色更是十分难看。原来刚才许世宁满怀愁绪,不断给自己灌酒,何青青看在眼里,实在气不过,伸手去抢许世宁手中酒杯,许世宁不肯松手,推拉之下酒液洒出,溅了何青青满身。何青青又气又怒,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   何月明见状微微一笑,主动走了过去,“酒店里放置了备用的衣服,我带你去换一件吧。”   何青青愤然道,“不用你假好心!你邀请我们前来不就是想看到这一幕吗,现在你开心了?”   她声音又大又尖利,旁人听了个一清二楚。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大多是镇上的熟人,知道这里面渊源,一时之间都在窃窃私语,如同看笑话一般,还有些人偷偷去觑徐步青的脸色。   徐步青神色自若,快步走到何月明身边,伸手揽住她细细的腰,笑着看向何青青,语气平静却不失凌厉。   “许少爷喝醉了,酒店里面安排有房间,我让人带你们上去休息一下。”   说着,就有侍从过来架起了醉醺醺的许世宁,何青青面露不忿,也只能快步跟上去,季嬷嬷一直紧紧跟在她身边。徐步青见三人身影渐远,转回头亲昵地在何月明耳边低声说,“放心,她烦不了你多久了。”   何月明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又很快松开。她拉开徐步青放在自己腰侧的手,冷淡道,“我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一下。”   徐步青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那我送你回房间。”   何月明心中咯噔一跳,脑海里飞快盘算着怎么不着痕迹地让徐步青放弃这个念头,这时突然有卫兵快步走了过来,说是有要事跟徐步青禀告,徐步青便跟那士兵走到一边去。何月明疑心他的手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格外紧张,竖起耳朵想要偷听,奈何草地上人多嘈杂,根tຊ本听不清,这时却见到徐步青难得地在他的下属面前露出喜色。   “我这就去看看。”   他语气有些少见的轻快,然后转身走回何月明身边,“军中有些事情,你先上去。”   看来跟自己这边无关,何月明心头微定,面无表情掉头就走,张世杰赶紧跟了上去。何月明立刻发恼道,“一天到晚跟着我,烦不烦!徐步青,管好你的狗!”   周围几个隔得近的宾客听见她的话,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这看上去清丽柔弱的新娘子竟然敢如此跟徐少将说话,一瞬间恨不得将自己耳朵都堵起来,然而更意外的是,向来威严凛然的徐少将居然没有发怒,而是好笑地摇摇头,示意张士杰离远一点。等到何月明走远了,他才暗示张士杰跟上去。   何月明快速上了楼,她今天踩了双高跟鞋,鞋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响起。何青青住的这一层楼是吴蒙蒙特意安排的,整层楼只有这一个房间有人。许世宁已被安置在床上,何青青正拿了浴袍准备进浴室冲洗一下,这时听到外面清脆的脚步声,她眸光闪烁,故意皱起眉头不悦道,“季嬷嬷,叫外面的人走路小声点,太吵了。”   说完便走进了浴室。   季嬷嬷应下,打开门刚走到廊上,突然眼前银光一闪,一把匕首转眼刺到了面前,季嬷嬷一惊,险险避开,看清了来人是何月明。何月明沉着脸不说话,挥舞着匕首凶狠地向她进攻。一招一式间充满了强烈的杀意。季嬷嬷能被选到何青青身边,身手自然也不差,然而在何月明面前却始终落了下风。她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刹那间身上已被割伤好几处,浓重的血腥味散发开来。眼看匕首的尖端就要刺进自己的心窝,那一瞬间,季嬷嬷寒毛倒竖,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身形猛然暴涨,刹那间长大了两米高,刀子戳在她身上,竟似戳在钢铁上一般,铿锵断裂。局势立刻逆转,力气剧增的季嬷嬷轻易将何月明撂翻在地,扑上去就要咬断她的脖子。   下一秒,张士杰及时赶到,一脚踢开季嬷嬷,低声呵斥,“季秀,住手!”   季嬷嬷此时头脑混乱,身体还在不断变大,天花板已经被她撞出一个洞。眼下外面都是宾客,若是被瞧见,事情就严重了。张士杰当机立断,身形宛如游鱼般滑到季嬷嬷背后,右手极快地摁了她脊椎某处,季嬷嬷顿时身体一软,缩回了原本的大小,整个人躺在地面直喘粗气。这一系列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发生,换了常人根本不会发现,可张士杰没有想到,何月明目力远胜常人,看了个一清二楚,眸光微闪。   何月明原本猜测这些被改造过的人在生死一线时会自动激发变身本能,如今不仅证实了她的猜测,还意外发现他们脊椎上的某处似乎是可以控制变身的开关,真是意外之喜。   她假装没有留意到这一点,扶着墙站起来,恨恨抱怨道,“怪物!”   张士杰被她这句话刺激到,脸色微变,正想辩解,突然发现房门打开着,他面露警惕,走过去望向里面,只见许世宁正一个人躺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何青青躲在浴室的门背后,脸色苍白惊恐,整个人抱紧身体瑟瑟发抖——   好可怕,原来是真的!   何月明说的是真的,自己那天果然不是做梦。   张士杰见没有外人发现这一幕,这才放下心,叮嘱缓过气来的季嬷嬷,“你在这里好好守着,等何青青换好衣服后直接开车带她们回去。”   季嬷嬷低头应了声是,眼睛的余光却还在凶狠地瞪着何月明。何月明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推开旁边的门走了进去。张士杰赶紧伸手阻止道,“徐夫人,给您安排的房间不在这里。”   何月明哼了一声,“徐步青不是包下了整个酒店吗?那我想呆在哪间就哪间,你要是不乐意,下去请他本人过来跟我说!”   说完便当着他的面,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士杰后退一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自然知道就算去请了徐少将前来,恐怕也只会依着何月明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守在了门口,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却又抓不住那是什么,反而倒是想起了先前被困在何宅地下室的日子,那时的“岳明”大哥对他那么好,那么照顾,没想到却跟现在这个蛮横好看的何家大小姐是同一个人,真是不可思议。   ……   何月明反锁上门,侧耳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转头看向室内,只见沙发上赫然坐着季嬷嬷。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何月明仍是吓了一跳,挑起眉头打量着季嬷嬷,季嬷嬷也阴沉地任由她打量,只是一出声那轻快的声线便露了破绽。   “怎么样,我这幅样子足以以假乱真吧。”   原来这季嬷嬷竟然是吴蒙蒙假扮的。吴蒙蒙交游广阔,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个是影视圈的特效化妆师,也就是刚才那个金发外国人,他一手仿妆惟妙惟肖。吴蒙蒙先前跟何月明商量时打好了主意,表面上请他来画新娘妆,实际上则是将吴蒙蒙假扮成季嬷嬷的样子。这外国人收了钱,嘴巴闭得紧,不会往外说,刚才便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何月明点点头,目光落向房间墙壁上的暗门。吴蒙蒙跟着她看了过去,心情顿时紧张起来。这个房间是她安排的,可以直接从暗门进入隔壁,也就是何青青的房间。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吴蒙蒙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口,提醒何月明千万要小心。   何月明走过去,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只见何青青正面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朝着这个方向望过来,季嬷嬷则背朝着自己。两人目光在空中相碰,何青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抱着肚子弯下腰来,面露不适。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季嬷嬷,你扶我到床上去。”   季嬷嬷闻言果然十分紧张,上前扶起何青青,朝后面床的方向走过去,何青青还在她耳边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趁此机会,何月明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看到了季嬷嬷身后,季嬷嬷有所察觉,正要警惕地转过头来,何月明猛然举起一根长而锐利的钢钎子,从她的左耳里面狠狠插了进去! 第八十九章   尖锐的钢钎子从左耳深深插进,又从右耳穿了出来,将季嬷嬷的脑袋来了个对穿,原本银亮的钢钎子上瞬间染满了红红白白的东西。季嬷嬷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睁大着眼睛软软栽倒在地,何月明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然气绝,但何月明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又抽出刀狠狠地将季嬷嬷的脑袋斩了下来,跟身体彻底分了家。   何青青在旁边看得一阵惊恐恶心,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剧烈地呕吐,简直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眼睛里也被刺激得流出了生理性眼泪。要不是亲眼看见,她死都不敢相信,这个出手狠厉毒辣的女人竟然会是从前那个娇小姐何月明。   “好了没有?”   何月明在外面催促她,何青青现在对她心存畏惧,不敢怠慢,赶紧应道,“好了,我马上出来。”   她抽出怀里的手绢,擦干嘴角的秽物,快步走了出去。只见伪装成季嬷嬷的吴蒙蒙已经从隔壁房间过来了,对她开口道,“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说要等许世宁酒醒了再回去。”   何青青惶惶点头,打了电话回家里。在此期间,何月明将季嬷嬷的尸首拖进行李箱中藏好。等到打完电话,何青青求助地看着她们,“现在呢,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如今的何青青已经是惊弓之鸟,完全吓破了胆。与其说她彻底相信了何月明,倒不如说她相信了自己身为母亲的直觉。她原先以为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只是为了巩固在许家的地位,可随着怀胎十月,母亲的本能觉醒,她不惜一切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何月明迅速瞄了一眼窗外,“待会我会带着张士杰离开,你们趁此机会尽快逃走。”   逃走的计划早已被何月明和吴蒙蒙在深夜敲定。由吴蒙蒙开车,朝着西南方向狂奔,大概四个小时后就能进入黄二的地界。那里有一个军用机场,吴蒙蒙跟机场的负责人交情不错,到时便坐飞机直接去上海,然后转机到国外,等到了国外再隐藏起来,如泥牛入海无迹可查,唯一担心的是路途遥远波折,何青青又快到分娩日期,不知道挺不挺得住。   何青青咬了咬牙,目露狠色,“我挺得住。”   何月明转头看向吴蒙蒙,吴蒙蒙也正看着她,两人都知道这次离开后,再见面恐怕遥遥无期。想到何月明要孤身一人留在这恐怖的巨人组织中,吴蒙蒙忍tຊ不住抓起她的手。   “小明,要不你跟我们一起逃吧!”   何月明摇摇头,“我得留下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可是,徐步青他会对你——”   何月明垂下眼眸,红唇微抿,神情讥诮。   “怕什么,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再说了,他喜欢我,不是好事吗?我得想想,怎么好好利用这一点。”   窗外的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金黄的晚照打在她侧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很多年后,吴蒙蒙都还记得这一幕,像是蔷薇花开到了极致,即将迎来夜晚的凋谢;又像是勇敢的夜莺,哪怕只有孤零零的一只,也要在黑暗里不屈地歌唱。   事不宜迟,何月明先回了隔壁房间,没过一会儿打开门走了出去,张士杰自然跟着她走了。   此时正是散席时分,不少客人告辞回家,吴蒙蒙和何青青趁着这个机会,叫侍者将已经半醉半醒的许世宁扶上车子也离开了。由于吴蒙蒙顶着季嬷嬷的脸,离开时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等车子远远地开出了一段距离后,后座的吴蒙蒙猛然发难,砸晕了司机,又将司机和许世宁绑起来堵住嘴,丢进了旁边一处废弃的民居里,然后自己坐到副驾驶上,招呼了一声何青青坐好,然后猛然发动油门,车子转了个方向,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风驰电掣奔向西南。   天色渐渐变暗,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升了起来。车子在山路上有些颠簸,何青青紧紧捂住肚子,怀孕后向来娇气的她却并没有让吴蒙蒙开慢一点。她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她忍不住想起了何月明。   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但愿她能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坚持到自己足够安全为止。   ******   窗外的夜色黑得像墨,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挡住了。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何月明倚在窗边,算了算时间,吴蒙蒙带着何青青应该已经快到那个朋友的机场了吧,只要飞机起飞,逃脱的安全性就大了很多。据自己的观察,到目前为止,徐步青这边的人都没有什么举动,应该还没发现。   想到这里,何月明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下。她一心想着吴蒙蒙那边,没注意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徐步青走了出来,看着她这幅样子,亲昵笑道,“在想什么呢,小月亮?”   何月明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徐步青。徐步青没穿衣服,只一根浴巾松松垮垮地围在腰上,露出上半身强健光裸的胸膛,古铜色的肌肉块块偾起,上面还分布着不少伤疤,看上去充满了男人的力量感。八块腹肌码得整整齐齐,再往下是流畅的人鱼线,晶莹还带着热气的水滴顺着人鱼线滑下去……   何月明飞快移开视线,没有搭理徐步青。徐步青却并不介意,走到何月明身后,伸开双臂揽住她,在她耳边笑道,“要不要早点休息?”   瞧见她玲珑可爱的耳朵就在自己眼前,徐步青忍不住张开嘴含了上去。那湿腻腻的温热感觉激起了何月明一身鸡皮疙瘩,她飞快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冷冷道,“我已经如你所愿结婚了,你还想怎样?”   徐步青双眸含笑地看着她,“小月亮,结婚不过是一个仪式,是将你名正言顺地绑在我身旁。”   “而我想做的,是跟你真正的成为夫妻,一辈子爱你,保护你。今天对你说的誓言我没有一句虚假。”   何月明断然打断了他,“可我说的是假的!你知道的,我并不愿意嫁给你!”   看着何月明坚决的神情,徐步青眼中快速闪过一丝阴霾,“是因为丛山深吗?他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   何月明明知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激怒徐步青,可她的情绪忍得太久了,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外倾泻出来。   “我爱的人只有他,我想嫁的人也是他!徐步青,你让我恶心!”   徐步青被心中燃烧的妒火烧得双眼通红,猛然伸出双手将何月明抱了起来,就势放在窗边的大桌子上,身体强硬地分开她的双腿挤了进去。何月明立刻感觉到有灼热坚硬的昂扬抵住了自己腿心,她不甘地挣扎反抗,徐步青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双手紧紧箍在身后,何月明身体被迫向后仰起,像一根被拉开紧绷的弓弦,呈现出诱人的弧度来。窗外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有一种脆弱又坚强的美感,徐步青一时看得入了神,他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沿着她挺直的俏鼻,柔润的嘴唇,光洁的脖子向下抚摸,最后停在可爱的乳鸽旁,感受着她激烈到快要爆炸的心跳。   “但你以后只有我。”   徐步青直视着她的眼睛,宣示主权一般,“只有我才是你的男人。”   他伸手去扯开她碍事的裙子,何月明绝望地闭了闭眼,唇角浮起冷笑。   “那天我听见你和红主的话了。”   徐步青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下来。   “你当时既然放任她来杀死我,现在又装痴情给谁看呢?”   何月明看着他,眸子里藏着种种复杂的情绪,徐步青对上这样的眼神,竟生出巨大的惶恐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月亮,你听我解释。”   他着急地解释道。可是,该怎么说呢?   无可否认的是,他的的确确希望过,何家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   那个时候,他觉醒了巨人的血脉没多久,强大无匹,野心勃勃,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满心都是征服与杀戮。正好此时世道混乱,军阀连年征战,他借着战场上的残酷厮杀满足体内嗜血的渴望。收割生命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无敌的,他是站在人类顶端的统治者!   可是当回到何宅,见到小月亮后,他的欢喜,他的嫉妒,他那些小心翼翼又不敢言说的心思,让他重新变回了“人”,懦弱的,卑微的人。   徐步青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所以当得知红主想要动手时,他表面上阻止,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浮起一个念头,假如何月明死了,他的软肋就会彻底消失掉,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患得患失,再也不会有人让他心脏不受自己控制。   感情这种东西,向来是最无用的存在,只会让人懦弱。   得知何月明被红主杀死的消息时,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杀气腾腾,浑身浴血,整个人都格外亢奋,对于她的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心疼。他以为终于没有了禁锢自己的弱点,他以为自己放得下,然而从那以后的每一个晚上,小月亮都会幽幽入梦来。有时巧笑倩兮,有时泪光莹莹,有时满身鲜血……徐步青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心脏痛得仿佛抽搐一般。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死了,对他的影响却更深了。   她早已刻进了他的生命中,在他的心上不可磨灭。 第九十章   “那之后我就立刻去找你。哪怕只有尸体,我也想将你带回身边。可是去到红主所说的悬崖下时,根本没有你的身影,只有数尺高的野草,还有疯长的茂盛的藤蔓。”   “现在想来,应该是丛山深藏起了你的身体。”   徐步青自嘲地苦笑一下,“不知怎么,从那天起我就直觉你没有死,我四处疯狂地寻找你,但凡有你的消息,我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赶过去。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好在,你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徐步青目光紧紧地盯着何月明,像是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般。   “失去过后,人才懂得珍惜。好在祖先怜悯我,愿意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小月亮,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我要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   他眼角发红,语速很慢,里面却隐隐透露出一股偏执的疯狂。何月明心头生寒,脸上却不流露分毫,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如果我和红主两个人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徐步青沉默了。他垂着眼,浓眉皱起,何月明看得出他内心的煎熬,她的心情也变得越发紧张,默不作声地等待着。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徐步青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那敲门声慢条斯理的,听到何月明耳里,却像是警报一般,带来了某种不祥的意味。   徐步青捞起浴袍穿在身上,扎好带子,走过去打开了门。婚礼上一直未曾露面的红主此时正笑吟吟站在门口,抬腿走了进来。徐步青正要伸手拦她,红主的眼神却已经落在了匆忙赶来的何月明身上,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   “我抓住了两个逃跑的小兔子,你要来看看吗?”   何月明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徐步青诧异地回头盯了她一眼,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t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对红主道,“我们换件衣服就出来。”   说完关上了门,走到一旁开始默不作声地换衣服,何月明看着他的举动,也赶紧开始跟着换。先前僵了的脑筋开始竭力冷静地思考——   看来吴蒙蒙和何青青还是没能逃掉。虽然孤注一掷时早就考虑到这个结果,何月明的手指还是忍不住地发抖,何青青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伤害她,可是蒙蒙呢,蒙蒙现在什么情况?   她不敢往下想,手指抖得几乎扣不上纽扣。徐步青垂眸看着她,走过来替她扣上,简短地说了两个字,“走吧。”   再度打开门时,红主已经不在门口,张士杰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带路,出了小楼,穿过黑沉沉的夜幕,来到军营里最偏远的一处露天所在。高瓦数的白炽灯悬挂在作为围栏的铁丝网上,不时发出嘶嘶的电流声,四下被照得明明暗暗,似鬼魅藏身其中,而吴蒙蒙则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精致的卷发乱成一团,脸上满是狼狈的血污,眼睛里面饱含着惊恐,像是见到了什么最可怖的东西。   何月明心疼地叫了一声蒙蒙,扑了上去。吴蒙蒙见到她,灰暗的脸色亮了亮,瑟缩进她的怀里,不住瑟瑟发抖。   “小明,救我,救救我!”   谁能想到呢,吴蒙蒙本来都已经带着何青青坐上了朋友的飞机,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飞机如同玩具般攥起,吴蒙蒙下意识抬头看去,一双巨大的如同野兽般的眼睛也正盯着他们。那眼睛的主人打晕何青青后,当着她的面,拎起朋友丢进嘴里,如吃苹果一般咔嚓一声,她的朋友下一秒变得汁液横流,顺着巨人的牙齿缝里流了出来。   吴蒙蒙先前虽然已经听何月明详细地描述过,可是听到和看到完全是两回事,那一瞬间,她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身体软得不像话,就算想逃跑也没有力气。她真真切切地后悔了,后悔被卷进这件事里面来,她不该托大的。   红主笑着看向何月明,“你们当真以为能逃脱我的手掌心吗?我可是一直盯着你呢。”   何月明安抚地摸了摸吴蒙蒙的头,看向红主,神色冷静道,“这一切都是我主使的,跟她无关,你们放了她。”   红主嗤了一声,“那怎么行,我的手下可不能白死。”   她勾勾手指,立刻有人送上来一个行李箱,打开行李箱,里面正是季嬷嬷那颗被戳穿的头颅。红主看向徐步青,“好儿子,你说怎么办?就算你不让我动何月明,也该让我出口气吧。”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却带有一股威胁之意。   何月明猛然看向徐步青,徐步青也正沉沉地看着她,浓墨的眸子里翻滚着令人心惊的情绪,半晌他开口道,“就按母亲您的想法来。”   何月明一惊,大叫,“不可以。”   红主却十分满意,拍了拍手,示意一个手下走上来,指着跪在场中的吴蒙蒙说,“给你吃吧。”   吴蒙蒙顿时面容大变,何月明见状正想上前一步,徐步青铁塔似的双臂却已经紧紧箍在了她的腰间,何月明竭力挣扎,却完全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眼看着那手下越变越大,足足长到了三层楼那么高。他的脚往前一踏,旁边的大树就被轻易踩扁,一只鸟险险从树上飞起,嘎嘎大叫着盘旋在空中。   红主认出那是一只乌鸦,笑道,“乌鸦喜欢吃死尸,待会留点肉丝给它。”   巨人伸出手去抓住了吴蒙蒙,吴蒙蒙疯狂地尖叫起来。   “不要,不要!小明,救救我!”   何月明越发惊惧交加,“放开我,徐步青!”   徐步青平静地看着她,“对不起,小月亮,你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可是受到惩罚的应该是我啊,而不是蒙蒙,你快叫人放了她!”   何月明声嘶力竭地大叫道,眼看着吴蒙蒙就要被那巨人送进嘴里,她脑海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猛然断了,不顾一切地抱着徐步青的手臂,“求你了,救救她!求你了,大哥!”   “只要你放过蒙蒙,我都听你的。”   “以后我都乖乖的,都听你的话,我会好好做你妻子的,求你了,大哥!”   她满脸眼泪地苦苦哀求。吴蒙蒙已经是她最后一个朋友了,她真的不想再失去。她甚至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心,想要跟徐步青下跪,徐步青先一步接住了她。在刚才听到她的话后,他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快速闪过了一丝愉悦,然后丢给张士杰一个眼神,张士杰立刻阻止了正欲开吃的巨人,将吴蒙蒙救了下来。   吴蒙蒙瘫软在地上,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竟是吓得失禁了,整个人抖若筛糠。何月明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哽咽着一遍遍道,“对不起,对不起。”   吴蒙蒙听到何月明的声音,猛地推开她,尖声道,“都怪你,都怪你,你害死我了!”   何月明看着她神智错乱的样子,一时心酸难言。   红主不悦地看着徐步青,正要开口,徐步青却抢先说道,“母亲,您刚才也听见了。何月明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既然如此,这一次就原谅她吧。”   红主看着满脸泪痕,因为吴蒙蒙的话而难过的何月明,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悠然道,“那也不能让我的手下一直饿着,既然如此,就把他们带过来。”   黑暗中有三个人被押着走了出来,何月明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个人是黄二派来跟在吴蒙蒙身边的随从,而另一个则是今天下午帮吴蒙蒙改头换面的金发男人。他们先前在后面已经看到了这惊悚的一幕,个个吓得面色苍白,两股战战,不断大叫救命。然而这次,他们却没有那么好运了。巨人抓起三人,一口一个咯嘣嚼碎,血浆溅出。其中一个挣扎得太剧烈,脑袋落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兵,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   吴蒙蒙终于彻底吓晕过去,何月明不忍地闭了闭眼,转过脸,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里,她却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相比起这惨烈的现场来,徐步青的心情却像是好了不少,他招呼手下将吴蒙蒙抬去客房照料,又轻轻摸了摸何月明的头。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何月明咽下心底的苦涩,乖觉地点点头,迈步正要走,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腿都软了,差点摔倒在地。徐步青微微一笑,弯腰抱起她,大跨步回到两人卧室。   “别忘了,今晚可是咱们的新婚夜。”   他语气寻常地调侃道,唇角还带着笑意,仿佛刚才那血腥而骇人的一幕根本不曾发生。何月明悄然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放软了语气,“我很累,今晚先休息好吗?”   徐步青盯着她,好半晌才温和道,“瞧你这满身血污,先去洗洗吧。”   何月明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血,毫无疑问是刚才抱着蒙蒙时染上的,她只当徐步青是答应了,压抑住心里的难过,嗯了一声走进浴室,脱下衣服开始冲澡。花洒的水热到发烫,却无法驱散她身体里的寒冷。   好冷啊,就好像当初掉到悬崖下,血流光的那种寒冷。可这次,再也没有一个丛山深出来救她了。   何月明用力咬着下唇,无声地颤抖,眼泪混在热水里被冲走。这时浴室的门悄然被拉开,徐步青走了进来。   何月明抬眸见到他,顿时吓得惊叫一声,“大哥,你怎么进来了?”   徐步青看着她光裸美好的身躯,眼眸暗了下来,“我看你半天没出来,有些担心。”   何月明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时忘了时间,我这就出去。”   她拿着小小的毛巾徒劳地想要遮住自己往外走,这时毛巾却被徐步青一把扯开,紧接着男人上前,将她整个人压在了墙壁上,冰凉的瓷砖刺激得何月明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推开他,面前男人却已经侧身在她耳垂上重重咬了一口。   “不是说以后都听我的,要当一个好妻子的吗?”   他的语调温和,又带着隐隐的威胁。何月明心中一乱,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任凭徐步青的吻落在自己脖颈上。   一开始只是轻轻的舔咬,后来越来越重,带着宣泄的意味,霸道而又猛烈,辗转着不断向下。花洒里的水猛烈地打在身上,浴室里水汽阵阵翻腾,模糊的镜面里倒映出两具紧紧交缠的身体。徐步青看着她雪白身体上的斑斑红痕,只觉得下身涨得发疼。他喘着粗气,猛然将何月明提起,架在自己劲瘦结实的腰间……   何月明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这时却感觉到徐步青的动作一滞,停了下来。她疑惑地睁开眼,发现徐步青面色发黑,与此同时tຊ鼻尖传来淡淡的血腥味。何月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月的月信提前了,不由松了口气。徐步青神情却越发难看,猛地低下头,泄愤般在她羊脂软玉般的胸前重重咬了一口。 第九十一章   因着牵挂吴蒙蒙,何月明这一晚上都没睡好,早早地就醒了。身后传来蓬勃的热意,是徐步青硬实的肉体紧紧挨着她,大手还揽在她的腰侧。   感觉到何月明的动作,徐步青闭着眼睛慵懒道,“这么早,再多睡一会儿吧。”   何月明摇摇头,轻声道,“我想去看蒙蒙,她在哪个房间?”   徐步青这才撩开眼皮,黑漆漆的眼睛含笑看着正在穿衣服的何月明,她赤裸雪白的背上满是自己留下的红痕,像是猛兽留下的领地印记。回想起昨晚上的一幕,徐步青感觉身体又有些涨得发疼。昨晚上,除了最后一步,两人该做的几乎都做了,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被压到了身下,他恨不得立刻将她拆吃入腹,只可惜……   算了。   徐步青闭了闭眼,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他伸手用力一拉,将何月明拉回自己古铜色的胸膛上。   “吴蒙蒙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待会我陪你去。”   他粗糙的大手在她白玉般的身体上来回摩挲,硌得皮肤麻麻痒痒的,嘴唇更是在她的后颈上亲吻吮吸,像一只凶兽慢条斯理地舔舐着自己的猎物。何月明被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在地躲避着。   “别乱动。”   徐步青哑着嗓子道。   何月明感觉到一个炙热的东西抵在自己后腰上,顿时老老实实地不敢再乱动。徐步青喘着粗气,在她身上狠狠揉了两把,才放开她,起身去了浴室。进浴室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何月明。   “小月亮,你昨天的问题,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何月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紧张地看着徐步青。   徐步青的语气十分温和,“等你也被改造成巨人后,你就会发现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我不会选择站在哪一边,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命运共同体。”   “而你和我,以后则会一起孕育出更强大的巨人血脉。”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何月明的小腹,然后进了浴室。何月明听到里面水声响起,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眸。   好冷啊,明明已经是春天了,为什么还这样冷呢?   ******   等到洗漱完毕,徐步青便带着何月明去了饭厅,说是吴蒙蒙已经在那里吃早饭了。   想起昨晚上吴蒙蒙惊恐崩溃的样子,何月明心中十分沉重,做好了被她怨恨的心理准备,可刚走进房间里,就见到吴蒙蒙和红主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的样子,何月明不由愣住。   吴蒙蒙看到她,立刻欢快地招招手,“小明你来啦!真是没想到,徐大哥的母亲竟然这么年轻漂亮!”   红主也笑吟吟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和恶意。何月明立刻反应过来,蒙蒙关于昨晚的记忆被洗掉了!一时之间心中滋味复杂,竟不知道这样究竟算好还是不好,顿了顿,勉强笑道,“对啊。”   也不知道红主之前说了什么,吴蒙蒙对她格外亲近,两人有说有笑,倒显得何月明像是外人一般。何月明看了一眼红主带来的人,发现赫然竟是许久未曾露面的“素芬”。“素芬”察觉到她的注视,看着她阴恻恻地一笑,完全没有半分从前温良懦弱的样子。   何月明皱了皱眉,想到什么,转眼看去,果然在餐桌一侧看见正在摆盘的翠侬,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不时偷眼瞟向“素芬”,她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翠侬不知情,恐怕将这换了芯子的素芬当成了真的姐姐。   翠侬此刻心中确实万分激动,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许久未曾见面的姐姐再次出现时,竟然已经是徐少将母亲身边的人,这真是太好了。   吴蒙蒙走过来,笑盈盈地过来挽起何月明的胳膊,笑道,“小明,听徐夫人说你们过几日要去山里面游玩,带上我一起去呗。”   要去山里面?   何月明直觉不是好事情,下意识抬高声音,“不行!”   吴蒙蒙没想到何月明竟然会这么坚决地反对,一时愣住,何月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缓了语气,“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你一个外人在不合适。”   “什么外人?我跟吴小姐一见如故呢。没事儿,她不带你去,我带你去。”   红主掩嘴笑道,有意挑起事端。吴蒙蒙却察觉出何月明脸色不对劲,赶紧摆手道,“既然小明介意,那就算了。”   红主脸色冷了冷,“真没意思。”   她捧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想到什么般看向“素芬”,笑道,“对了,听说你妹妹也在这里帮佣,叫翠什么来着。”   “素芬”接过话头,“叫翠芬。”   “素芬”看了翠侬一眼,翠芬立刻会意地上前,对着红主行了个礼,恭敬道,“回夫人,小的就是翠芬,现在改名叫翠侬了。”   红主上下打量着翠侬,意味深长地说,“真是个可人儿,好好伺候着少爷,以后徐家亏待不了你。”   翠侬听她的意思,竟似有将自己扶做妾室之意,再想到刚才红主与何月明的不对付,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心中又是惊又是喜,羞怯地飞快看了徐步青一眼,低头娇声道,“谢谢夫人。”   何月明见她这幅情态,心中升起烦躁——这个翠侬,总是拼命地想要往上爬,却不知道前面根本是死路一条。罢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管不了那么多。   红主站起身,看着吴蒙蒙笑道,“行,那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啦。”   她看都不看何月明一眼,起身离开,完全将这个新晋的徐家少夫人视若无物。何月明也不在意,喝了一口牛奶,状若无事地问吴蒙蒙。   “萌萌,你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   吴蒙蒙叹口气,“可别提了,昨天酒喝多了,早上起来浑身都疼,听下人说是床上摔了下来,你看,皮都青了!”   她拉起袖子给何月明看手臂上大片的淤伤,那是昨晚上巨人留下来的,偏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何月明忍着心痛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待会我派辆车送你回黄家,好好休养着。”   她现在只想赶紧送吴蒙蒙离开这个凶险之地,吴蒙蒙却并不知道,反而夸张地叫了一声,“不至于,我又不是什么娇气的人。”   一直在旁边吃早餐的徐步青也抬起头来,对着何月明笑道,“你不是喜欢吴蒙蒙吗,让她多陪陪你。”   何月明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阵寒意。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想着留个人质要挟自己。她压下心底的郁气,微微低头,露出略带羞涩的笑意。   “可是,我们才结婚,如果客人一直不走,说出去会被笑话的。”   明知她是惺惺作态,徐步青依然止不住地心旌摇荡,伸手摸了摸何月明毛绒绒的头顶。吴蒙蒙见状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想不到我还成了香饽饽,行,那你们慢慢商量,商量好了再通知我。”   说着她起身出了饭厅,翠侬也识趣地退下,饭厅里只剩下何月明和徐步青两个人。何月明也不装了,抬起头看向徐步青,“你们已经清洗了她的记忆,我也不会再逃走,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人?”   徐步青轻轻揉着她的头,关切地说,“有吴蒙蒙陪着你,不好吗?我是真的想让你开心点。”   “她在我才不会开心,我已经深陷泥沼,不想也拉她进来。”   何月明露出个苦笑,面色复杂地看向徐步青,“你们既然能清洗她的记忆,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清洗了,那样多省事,我也不会痛苦。”   徐步青摇摇头,“清洗记忆有损大脑,如果你想顺利变成巨人,这里就不能受伤。”   原来如此。   何月明恍然大悟,下意识想起了何青青,自从昨晚出事以来她一直没找到时间问徐步青,正好趁此机会问了出来。徐步青对她耐心极好,解释道,“何青青本来变成了僵傀,可没想到她运气极好,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能怀上身孕,也改变了她自身体质。为了胎儿顺利生下,我们一直尽量避免对她施加外界的影响。”   “不过昨天你闹了这么一出,她知道了真相,好在马上接近预产期,也没必要清洗记忆了。等过几天母亲那边准备妥当,我们便一起去封山。”   “封山?”   “嗯,我们祖先的遗址。”   徐步青眼中带上几分张狂的笑意,“带你一起去见证新世界的诞生。”   他的语调很稳很平,却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意味。何月明立刻猜到了怎么回事——等何青青的孩子生下来后,他们会以胎儿作为药引,大规模地制造基因药,再投放到整个世界上。   疯了,真是疯了。   想到tຊ届时人间血流成河的惨状,饶是何月明见多识广,身体依然控制不住地直发抖,徐步青察觉到她的失态,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中。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胸膛总是充满滚烫的热力,就像旷野里燃烧的野火,烧得何月明浑身都在疼,她听见他声音带笑说,“本来父亲想让何青青的第二个孩子给你做药引,可谁知道要等多久呢?”   “我等不及了。这次过去封山,你会一起接受改造,然后跟我共同见证巨人的崛起,盛世的诞生!”   何月明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她竭力冷静地,想要说服他放弃这个打算,“但改造不一定成功,我也可能会死,或者变成僵傀。”   “不会的。”   徐步青十分笃定,“其实除了何青青的胎儿做药引,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我的血。”   其实他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徐步青知道红主必然不会同意让出何青青的胎儿,于是故意以放弃胎儿为幌子,以退为进,逼得红主答应不再干涉他跟何月明的婚事。只是作为拥有半血之力的巨人,他的血液暴烈而充满力量,虽然能改造何月明的身体,却也会在这个过程中给她带来极大的痛苦,所以他一直守着何月明吃某种特别的药。   “那药里面融了我的血,一开始我只加了一滴,可我发现,你身体的接受度非常好,于是便增加了剂量。”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加深了几分,“这说明,我们天生便是契合的一对。”   何月明想到这段时间每天不间断的带着浓浓腥味的药,胸口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情不自禁地干呕起来。徐步青却并不在意,温柔拍着她的背,“到时改造的过程中会有一点痛,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月亮。”   他将她扳过来对着自己,眸色深深地看进她的眼中,“为了我,你就忍忍吧。”   徐步青的神情那么温柔,可此刻落在何月明的眼中,却像是地狱恶鬼一般可怖。原来从前那个尊重她,保护她的大哥只是假象,真正的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巨人族少主——   可她知道得太晚了。 第九十二章   何月明自嘲一笑,“看来不论怎样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定。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放吴蒙蒙回去。”   她从徐步青怀里挣脱出来,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蒙蒙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是那个黄二。”   徐步青没说话,拿起面包片抹了草莓果酱递给她,何月明接过面包,放软语气道,“照你所说,这个世界就要变天了,谁也不知道到时能活下来的有多少,在此之前,让他们好好地在一起好吗?”   她迟疑着,伸出手搭在徐步青宽大的手背上,是示弱且亲昵的姿态。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像丛林里的小鹿一般,带着微微的湿润,眼角还有些发红,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看上去柔弱而又无辜。徐步青的心脏砰然漏跳一拍,忽的揽住她的腰拉进怀里,凶猛地吻了下去——   他总是无法抗拒她这样的姿态。从小她就是这样,又娇又软,像个洋娃娃一般,让人忽略了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好半晌,徐步青才松开怀中的小人儿。何月明胸膛起伏,气喘吁吁,向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绯色,眼睛仍是恳求地看着他。徐步青又低头珍惜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好,我答应你,我会派人将她安全送回黄家的。”   ******   徐步青做事十分有行动力,下午的时候吴蒙蒙便被送上了返程的车。尽管她本人还有些不情不愿,直呼想多玩几天。何月明陪她一起坐在车后座上,安抚道,“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聚。”   说是下次再聚,其实何月明并不清楚还能不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她掩下心中的痛苦,故意做出轻松之色,吴蒙蒙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转过来打趣她,“你们家徐少将把你宝贝得跟个眼珠子似的,怎么舍得放你出来送我,就不怕我把你拐走了?”   何月明心中苦笑,如今自己不过是徐步青掌心的风筝,根本无处可逃。她朝着开车的张士杰努了努嘴,“这不,派眼线盯着呢。”   吴蒙蒙只当她开玩笑,哈哈笑了起来,又去调戏张士杰。何月明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不知在想什么。车子到了城门外,吴蒙蒙下了车,又上了另一辆车,司机是徐步青派去送她回黄家的人,至于原先黄二护送她来的那两个士兵,据说是趁着何月明结婚那天偷偷溜走了,当了逃兵。吴蒙蒙并不在意,也没有细想,依依不舍地跟何月明道了别,踏上归程。   她的车越来越远,很快变得跟天边的飞鸟一样小,何月明还一直站在原地,神情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士杰也不催她,守在原地等候。好半晌何月明才出声,“走吧,回去了。”   何月明上了车,张士杰启动车子开始往回开。今天正好是赶集日,市集上摆满了各种新鲜玩意儿,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此起彼落的叫喝声,车子不得不开得慢吞吞的,就跟乌龟一样。这时前面突然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张士杰一个急刹车,何月明始料未及,身子向前扑去,差点撞上前排的椅背。   “发生什么了?”   何月明下意识问道,却见张士杰紧紧盯着地面,脸色苍白得跟见了鬼似的。她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是几个落在地上摔得稀烂的大西瓜,露出里面红红的瓜肉,旁边还有小商贩在捶胸顿足,看来是不小心从推车上滚下来的。这张士杰为什么脸色会如此难看,何月明疑惑心起,再度盯着地上的西瓜,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那颗从巨人嘴里掉出来的脑袋一路咕噜噜向前滚,最后停在了张士杰的脚边。   难道张士杰是想起了这个?   应该就是这个缘故,他曾经扬言自己不是怪物,不会生吃人,想必昨晚这一幕彻底打破了他的认知。张士杰看到何月明了然的神情,面色羞愧,还夹杂着些许其他复杂的感情,喃喃道,“他是我的同乡。”   昨晚被吃的人之一,跟张士杰曾经闲聊过几句,两人年纪差不多,闲谈中发现他们竟是同一个村里的,不由大为激动。那人得知张士杰还是单身汉时,拍着胸脯说要把自己的妹子介绍给他,可转眼他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不对,连尸体都没有了,只剩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想起那颗头颅上惊恐的眼睛,张士杰就觉得遍体生寒,还有之前失去理智的季嬷嬷,无一不在证实何月明的话——当他们狂暴巨型化时,是失去理智的吃人恶魔。   “不应该是这样的,母亲说过,我们是绝对的统治者,是这个世间最高的存在。”   张士杰失神地说。明知自己不能在何月明面前说这些,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毕竟他在被改造前,就是一个善良而懦弱的青年,就算后来变强了也只是想要当初欺凌他的那些人得到报应,以及炫耀自己的恐怖力量而已,那时的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失控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怪物。   何月明怜悯地看着他,“人如果失去了理智,就会成为恶魔。”   张士杰惊慌失措地躲避她的眼神,“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习惯了躲避而已。”   何月明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直到躲避成习惯,你就会变得麻木,不再在乎。”   张士杰嗫嚅着还想反驳,“不是的。”   “你就会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吃掉每一个人,其中甚至包括你的亲人,朋友。”   张士杰惊恐地提高了声音,“不会的,你别说了。”   “甚至你自己也参与其中,吃得津津有味。”   “别说了,别说了!”   张士杰痛苦地大叫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就被欺负,被殴打,被看不起,从来都是身不由已,好不容易以为老天眷顾了我一次,给了我这幅巨人的身躯,可为什么会是吃人的怪物!”   他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也不想吃人,我真的不想吃人啊!”   何月明看着他,敏锐地意识到,或许可以利用张士杰这一点未泯的良心来收集巨人的情报。想到上次见到他对付季嬷嬷的手法,时机稍纵即逝,她正想开口询问,张士杰却越说越激动,“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是也没办法吗?连那个怪物都只能躺在地下室——”   何月明脑海中嗡的一声,再也维持不住淡定,惶急地追问,“怪物?什么怪物?”   张士杰自知失言,不敢再往下说。   何月明见他情态,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他口中说的怪物一定就是丛山深。可是,徐步青不是说丛山深tຊ已经死了么?她曾经追问过徐步青他们到底是怎样杀死的丛山深,可每次徐步青总是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何月明心中又惊又疑,见张士杰死活不肯开口,冷了脸色,威胁道,“你也不想我把这些话告诉徐少将吧。”   张士杰面色挣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那天三大巨人合力截杀怪物的事。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心中奉若神明的母亲露出如临大敌的模样,就算将这个怪物困在怨尸里面后也不敢掉以轻心,日夜派人监视。他心中不由对这个怪物产生了好奇,平常得了空闲,也会有意无意地跟看守房间的老黄聊起怪物的情况。   何月明胸口涌起惊涛骇浪,她完全可以肯定——那怪物就是丛山深。没想到这几个月来,他就被困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下室中,可恨自己那天先入为主,没有判断徐步青话里的真假,才白白地跟他错过这么久。可是,他还活着,真好。   真的太好了。   她得赶紧去救他,得赶在他的意识彻底被吞噬前将他救出来。   何月明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喜悦,她情不自禁向前探出身子,抓住张士杰的肩膀,急切道,“想办法带我去见他!”   看着她热切明亮满是希望的眼睛,张士杰心虚地低下头,嗫嚅道,“去也没用,他昨天死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怨尸的眼睛都彻底闭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看何月明,怕她不相信,着急地说道,“昨天下午你们宴请宾客的时候,徐少将不是中途匆匆离去一趟吗?就是看守那怪物的老黄过来报告的。”   何月明的表情蓦然僵在脸上,昨天下午那一幕又鲜明地浮现在她的眼前:有士兵过来找徐步青,徐步青垂着头听对方耳语,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意,似乎还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当时何月明忙着自己的计划,没有太留意,现在想起来,那一眼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绪,喜悦、兴奋、得意和……独占。   何月明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张士杰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他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要去见他。”   她的声音冷得令人发寒,像是冬天湖里刺骨的碎冰,如果忽略其中细微颤抖的话。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见他。” 第九十三章   张士杰十分为难。眼下这情况,要是答应了何玉明,回头被徐少将发现,自己说不定得死;可要是不答应何月明,她回头去徐少将那里告上一状,搞不好自己还得死。   “少夫人,求您别为难我。”   他哀求道。   何月明先前眼里一闪而过的软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取而代之的是坚决和残酷,她不容置疑地说,“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知道,你还可以去徐少将面前告发我。可是你想想,我重要,还是你重要?我想让你死,他就绝不会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   想到徐少将冷厉的脸,张士杰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   等回到住的小楼,徐步青还在司令部没有回来。何月明吃完晚餐,假装出外散步,张士杰跟在她身边,不着痕迹地带着她走到了军区最偏远处的一栋红砖平房前。房子外观陈旧,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上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估计是因为那怨尸终于闭了眼的缘故,巨人组织总算彻底放了心,也不再派人日夜盯着这里,这房子便越发显得死气沉沉。   何月明看着这栋平房,突然想起自己每次从小楼的窗外看出去时,目光偶尔会掠过此处。当时只当是一处普通的旧房屋罢了,可谁能想到,丛山深就被困在里面,日日夜夜地煎熬挣扎着。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针刺似的痛,细细密密,绵延不绝。   这时张士杰突然紧张地提醒她,“有人朝这边来了。”   何月明身形一纵,灵活地攀上旁边的大树,隐藏起自己的身形,警惕地向下望去。只见一个歪戴着帽子,手里拎着油壶的络腮胡子走了过来,嘴里还哼着小调,见到张士杰不由一愣。   “杰哥,你怎么来了?”   其实络腮胡子年纪比张士杰大,但张士杰是改造巨人中的前辈,能力也十分突出,因此络腮胡子要尊称他一声哥。   张士杰嗯了一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少夫人睡着了,我出来转转透口气。”   络腮胡子闻言不由艳羡道,“杰哥你真是好福气,日日跟着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像我,天天守在这里,那尸体又脏又臭,恶心得要死,好不容易等到闭上眼睛吧,最后还化成了一滩黑水。”   化成了一滩黑水?   何月明攀着树枝的手不由一颤,窄细的树枝被折断,发出咔嚓之声,络腮胡子似有所察,正要转头看向树上,张士杰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皱起眉头疑惑道,“化成了黑水?”   “可不是嘛。”   络腮胡子心思被引回来,一拍大腿道,“母亲父亲都来看过了,高兴得很,也不知道这尸体里面那玩意儿到底有多厉害,死了竟让他们这般激动。”   他边说边拎开油壶的瓶盖,将里面的油泼在外墙上,强烈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张士杰一愣,问道,“你干嘛?”   “这还用问,当然是烧了呗,母亲亲自交代的。”   络腮胡子解释道。   张士杰闻言心知不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藏在树上的何月明。何月明面色冷凝,对着他做了个口型,张士杰看出是引开他三个字,心念电转,心念电转,飞快按在络腮胡子继续泼油的手臂上,络腮胡子动作一顿,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了,杰哥?”   “这事儿不急。”   张士杰笑了笑,又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银票,“我懒得有机会溜出来,你先去买个烤鸭,打壶酒,就咱们两个悄悄聚聚,别让其他人知道,等吃好喝好了再办事也不急。”   那络腮胡子是个酒鬼,听到张士杰的话顿时眼睛都笑眯了缝,接过银票乐颠颠地去了。等他走后,何月明立刻从树上跳下来,快步进入平房里。   平房里摆着一些杂物,从外观看毫无稀奇之处。张士杰上前,动了墙边某处隐蔽的开关,地板顿时滑开一大截,露出底下的楼梯来,两人快速地走下楼梯,反手合上了暗门。   地下室里一片黑暗,且阴冷得不像话。张士杰摁开了灯。悬挂在房梁上的灯泡发出昏暗的黄光,照亮了里面的一切——   四面墙壁,一张床。   明明是室内,墙壁上却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水,说不出的诡异。那张床则更恐怖,上面满布着干涸的黑色痕迹,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味,加上房间又不透风,张士杰几乎被熏得晕过去,终于明白刚才络腮胡子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这下你相信了吧,那怪物真的死了。”   何月明沉默了很久,从刚才一进地下室,她就感觉到了强烈的熟悉感——丛山深确实曾经被困在这里面。他生性自由,臭美又爱洁。何月明很难想象,他在意识被彻底吞噬前是怎样忍受着这样的环境,他是不是经历了漫长无望的挣扎。从伏击何青青而中计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月,他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可是——   你为什么不多坚持一天呢!   何月明在心底无声地呐喊,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昨天,是我跟徐步青结婚的这一天,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干脆离去。   巨大的悲痛像惊涛骇浪朝她打了下来,何月明周身生寒,幽幽地站立在床前。有那么一瞬间,张士杰觉得她像极了孤魂野鬼。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何月明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她弯下腰,直接将手放在了那张散发着尸臭的床上,动作轻柔,眼神眷恋,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丛山深,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以前明明说过要帮我复仇,结果现在还是得靠我自己。   不过你放心,我会连你的仇,也一起报了的。   何月明眼中闪着坚决的光芒,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道,“走吧,回去吧。”   张士杰总算松口气,赶在络腮胡回来前离开了这里。暗门被合上,房间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突然,老旧的白炽灯泡闪了两下,光线熄灭了,密闭的地下室内,起了一阵细小的风。   ******   张士杰送何月明回到小楼,正当他推开房门时,身后的何月明突然将手轻轻搭在了他脊椎往上第二节处,张士杰浑身过电般一凛,下意识飞快转身擒住了她的手。   何月明看着他,平静道,“所以,你们的弱点是在这里,对吗?”   张士杰脸tຊ色微变。他不需要回答,何月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从张士杰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正准备进屋,眼角余光瞟到走廊拐角处的人影,淡淡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翠侬慢慢地走了出来,手上端着点心盘,低眉顺眼道,“少夫人,徐少将让我给您送夜宵过来。”   她神色虽恭敬,心脏却是激跳不已——刚才瞧着张士杰握住何月明的手,难不成这两个人有奸情?想到这里,翠侬胸口处升起狂喜。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何月明却轻易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本想置之不理,想了想,翠侬毕竟是被自己带进这旋涡里面的,顿了顿,对她说,“你跟我进来。”   翠侬应了声是,忐忑地跟在何月明身后进了房。   何月明从房间里翻出一叠银票来,“这里有五千两银票,你拿着,离开这里。”   翠侬抬头惊诧道,“少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刚才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   何月明淡淡一笑,“看到了也无妨,这五千两银票已经足够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与其抱着根本不可能的奢望期待徐步青纳你为妾,还不如自个出去当个正室夫人。”   翠侬被她说中了心思,目光闪缩道,“奴婢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何月明难得跟她绕弯子,抬手道,“行了,你出去吧,你是聪明人,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翠侬委委屈屈地退下,回到厨房里,一个人思来想去了大半天。不得不说,五千两银票,正室夫人的诱惑确实让她心动,换在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现在,在她面前的另一个选择是徐步青啊。   这样的男人,哪怕是给他做妾,翠侬也是千肯万肯的。何况——少夫人跟张士杰似乎有些不清不楚,若是徐少将知道了……   翠侬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端起宵夜又去了军部的办公室。   徐步青正一个人站在桌子前面看地图,见翠侬敲了敲门,端了丝毫未动的点心进来,直起身问,“怎么,不合她口味?”   翠侬欲言又止,在徐步青审视的目光下突然流下两行珠串似的眼泪,楚楚可怜道,“将军救我。”   “少夫人要赶我走。”   翠侬本想等徐步青追问怎么回事,谁知徐步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翠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奴婢不小心撞见少夫人和张护卫的举止有些亲昵,少夫人给了奴婢五千两银票,让奴婢远远地离开这里。”   徐步青平静道,“是吗,你不想走?”   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翠侬紧张地想,难道徐少将在意的不应该是何月明跟张士杰之间的问题吗?但此时她顾不了想那么多,只盈盈带泪道,“奴婢确实不想走。”   “奴婢虽然卑微下贱,却也知道将军是安和镇的英雄,奴婢只想一心跟在将军身边。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   她抬起头,泪痕沾湿的小脸上满是仰慕。徐步青瞟了她一眼,唇角突然翘起,“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翠侬看他的笑意,觉得是不会赶自己走了,一颗心顿时又惊又喜,她羞红着脸,应了声是,身姿绰约地退下了。 第九十四章   徐步青回到卧室的时候,灯还亮着,何月明正坐在窗前,出神地看着外面。他脱下外套,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搂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发心。   “怎么还不睡,是在等我吗?”   何月明仍是不太习惯他的触碰,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躲开,但又忍了下来。   “没什么,睡不着而已。”   徐步青粗糙的手指在她纤细的腰上随意地游移。   “翠侬刚才去找了我,说看见你跟张士杰举止亲昵,你要赶她走。”   何月明懒得分辨,“你既然不信,就何必来问我。”   徐步青轻笑一声,“你一心为她好,她却觉得你是在妨碍她。看见没,这就是你想要保护的人类。不论是翠侬,或者何青青,甚至吴蒙蒙,都是懦弱卑劣,自私自利的,这就是人类天生的劣根性。这样的生物,只配被强者统治。”   何月明眸子闪动,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这时她看着远处突然道,“那边像是着火了。”   着火的那处正是下午络腮胡子拿油泼的杂物房。想必那络腮胡子喝酒醉过头,现在才想起来放火。   徐步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明亮的火光亮起,他唇角微翘,“你今天既然已经去看过,就该彻底死心了。”   何月明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惊讶,继而转为认命般的神情,“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但张士杰是被我逼的……”   徐步青笑意加深,他十分喜爱何月明这种顺从屈服的态度,温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杀他。”   “随着巨型化的次数增加,这种无用懦弱的人性会彻底消失,最后成为真正的巨人。”   何月明垂下眼眸,心中冷笑。真正的巨人?恐怕是彻底的怪物才对吧。   徐步青把玩着她柔嫩的手,眸色渐渐加深,突然凑到她耳朵边亲昵道,“干净了吗?”   灼热的气息打在后颈上,何月明汗毛竖起,飞快答道,“哪有那么快。”   徐步青不满地舔了舔嘴唇,俯下头不轻不重咬着她洁白的脖颈,这时房间里的灯光突然闪了闪,何月明下意识望过去,徐步青含糊道,“没事,线路有些老化了,闪两下就好。”   然而那灯光继续闪动,发出嘶嘶的尖锐电流声,紧接着砰的一声,灯泡直接炸了,碎片落得一地都是。徐步青皱起眉头,松开对何月明的钳制,“我去打个电话,叫人来修理。”   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转回头,嘴角愉悦地勾起,“还有件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你收拾些行李,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封山。”   何月明瞳孔微缩。   终于来了!   她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却有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为人类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她至今仍没有想到任何办法,甚至连她自己都即将变成凶手中的一员。   何月明心中浮起浓重的悲哀和绝望,有如落入巨大深渊中的困兽,被命运踩在了脚下。可在这绝望之中,她依然坚定地立下了自己的誓言,就算只剩一丝意志,她也要与这命运对抗到底。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张士杰这一晚上也没有睡好,一直在做噩梦。   巨人口中的血肉,惊骇表情的头颅,同乡的惨叫……不间断地在他梦中浮现,到了后面,吃人的巨人变成了他,人类如渺小的蚂蚁四散奔逃。他双目赤红,抓起自己苍老的母亲和幼小的妹妹,贪婪地放入口中,牙齿森然合上,新鲜的血液从齿缝渗出——   “不,我不想吃,我不想吃!”   张士杰猛然惊醒,满头冷汗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他才发现房间的灯是亮着的。奇怪,自己睡觉前忘了关灯吗?还是迷迷糊糊中无意摁开的?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而是仰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天花板,神色迷茫,耳边回响起何月明的话。   “人如果失去理智,就会变成恶魔。”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习惯躲避而已。”   “你会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吃掉每一个人,其中甚至包括你的亲人,朋友。”   张士杰双手抱着脑袋,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手越握越紧,捏成了紧紧的拳头,语气崩溃又无力,“可我能怎么办!”   张士杰颓然地看着泛出一圈圈昏黄光晕的灯泡,看得久了,那光晕竟像是一只眼睛,无声而讥嘲地看着他。   ******   徐步青、红主和夸烛兵分三路出发,车子一路开了七天七夜,在日落时分抵达了一处烧焦的村庄,何月明一眼认出正是上次差点困住自己的那个诡异的村子,距上次被一把火烧了后又过了这么久,村子依然是到处散落着断壁残垣的焦黑样子,只是上面积了厚厚的灰,显然没人发现此处。   “封山就在这里面?”   徐步青示意她看向远处。何月明抬头望过去,只见苍茫的瞑色下,一处高大雄伟的雪山有如利剑般直入天际。   “那就是我们的圣地,封山,也是当地人心目中的神山。”   徐步青面带敬仰道,他身边的那些巨人手下更是以崇敬的目光看着那座雪山。徐步青又转回头看向何月明,唇角带笑,“走吧,咱们先去宅子里跟母亲父亲汇合,明早再上山。”   ……   等抵达深山里的老宅时,天色已经彻底黑暗下来,四周一片静寂,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只有夜色下的老宅幽幽亮着灯,仿佛一只蛰伏着的凶兽,等待择人而噬。   何月明在徐步青的带领下进了正屋,红主与夸烛正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喝着汤。红主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继而转变tຊ为得意,笑吟吟道,“恭喜你啊,很快就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何月明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红主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有些气恼,想了想又笑道,“对了,你妹妹也在这里,就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吧,免得说我不是好人。”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何月明的表情,见对方果然有些动容,不由得意地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人下去将何青青带了过来。   与上次相见,何青青的肚子又大了一圈,满脸惊惧畏缩之态。自从上次被抓走后她就被送来了这里,除了每天有人端来三餐,以及给她打针外,没人跟她说话。她试着想要逃走,也根本不可能,日夜担惊受怕,整张脸都快速地凹陷了下去。如今见到何月明如见到救星般,哀哀地叫了一声。   “大姐姐,救我!”   何月明沉默地看着她,慢慢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已经尽力了。”   何青青顿时面露绝望,转而看向上座的红主。虽然她从未见过此人,但先前在外间听到徐步青唤她母亲,立刻下意识地向她求救。   “这位夫人,求求您。只要不伤害我的孩子,要我怎样都可以。”   “您也是母亲,您一定理解我的心情。”   她用力地磕着头,额头都给磕破了,流下殷红的血,可何青青却浑然察觉不到痛一般。红主笑眯眯地看着她,弯下腰,右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道,“是啊,我也是母亲。”   何青青以为有了希望,殷切地看着红主,这时红主嗤笑一声道,“可没有你的孩子,怎样转化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可有成千上万个呢。”   “你得帮我。”   何青青全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走,绝望地瘫坐在地,颤声道,“怪物,你们这群怪物!”   她语无伦次,俨然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红主奇道,“你原本不是想借着这个孩子坐稳许家夫人的位置吗?反正这孩子都是你打算拿来利用的,我利用一下又怎么了?”   何青青嘴唇哆嗦着,半晌没说话。一开始她的确抱着这个心思,可随着肚子里的胎动越来越明显,她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巨大喜悦,她从未这样笃定过一件事——   她爱她的孩子,胜过许世宁。   胜过财富、权势和地位,胜过一切。   何青青眼中涌出热泪,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我不会把宝宝交给你们的,我要保护他,我要保护他!”   何月明见她这幅样子,手不由地握紧成拳头,又松开。这时徐步青突然出声问道,“不是已经到了预产期吗,怎么还没生?”   提到这个,夸烛皱起了眉头,“已经孕有四十二周了,圣山里的蛾子眼看就要等繁殖期,不能再等下去——”   “这有什么难的。”   红主轻飘飘地一挥手,“明天带她到了圣地里,剖腹便是。”   何月明闻言面色大变,这样的话,何青青必死无疑。然而何青青却像是没听到红主的话一般,只流着眼泪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神智全然不在状态。   徐步青又转头看向何月明,神色柔和,“小月亮,我跟母亲父亲商量些事,你先回房歇着。”   何月明沉默地点点头。出门前,她又看了呆滞的何青青一眼,压下心中的难过,走出了正房。张士杰跟在她身后,见何月明没有回房,而是走向宅子外,也跟了上去。   何月明扭头看他一眼,平静道,“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不会逃走的。”   张士杰不说话,依然跟着她。 第九十五章   两人出了宅子。   今晚无星无月,夜空黑得浓稠,给人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山里比外面冷得多,风呼呼地吹过山林,树叶沙沙摇动,像是有幽灵在耳语一般。何月明走了一截,停下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久久未出声,张士杰安静地陪伴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何月明开口道,“你做好吃人的准备了吗?”   张士杰没说话,半晌才回了一句,“那你呢?”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去。   何月明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他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这种低等进化者会在巨大化时失去自我意识,只会服从指令。”   这个他指的是谁,张士杰心知肚明。黑暗中,何月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猜想他是难过,嫉妒抑或颓然,这时听到张士杰平淡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那我该恭喜你吗?”   “恭喜我?”   何月明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半晌没作声,张士杰也耐心地等待着。   山林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大树摇摇晃晃,枝叶喧嚣着落下。何月明脸上突然浮起一个笑。   “是的,你该恭喜我。”   “我不会失去自己的意志,这将成为他们最大的遗憾。”   她好像从这黑暗里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一字一顿地说,完全不怕张士杰去举报自己,而张士杰却只是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在夜色里隐隐发亮。   ******   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喷薄在洁白的雪山上,雪山也被染得一片金黄,仿佛是火焰在燃烧。何月明抬眸看着这一幕日照金山的壮丽,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   “在想什么呢?”   徐步青温和地问她,何月明垂下眼眸,淡淡道,“没什么,天气真好。”   “是啊,天气真好,正好作为你新生的开始。”   徐步青笑了起来,回头看向身后众人,“走吧。”   随着他这一句话落下,众人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大,眨眼之间变成了巨人。何月明数了数,总共有九个。其中徐步青身材最为高大,他轻轻捞起何月明,放在自己宽阔的肩头上,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打雷般在她耳边炸开。   “坐稳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咱们巨人一族的圣地。”   说完,他大踏步向着山上走去,其余人赶紧跟上。这座雪山直达天际,普通人至少得花上三个月时间才能到达山顶,巨人纵使身形非凡,也得耗上数个消失。随着海拔逐渐增高,空气越来越冷,寒风凄厉,云海翻涌,不时可见的巨大冰川裂缝,宛如怪兽张开的巨口,吞噬着一切敢于靠近的生命。   徐步青已经将何月明从肩膀上取了下来,揣进胸口的衣服里,低头关切地问她,“冷吗?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何月明其实一点也不冷,徐步青心口处散发出蓬勃的热力,热得她几乎出了汗。她从他的胸膛处爬出来,钻进前面的口袋里,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发现山巅上竟然有一片粉色的云海——   是朝霞的颜色么?   很快她便知道不是了。随着徐步青一行人抵达山巅之上,何月明赫然发现,先前以为的粉色云海竟是一片灼灼盛开的桃花!   山巅是一处巨大开阔的平地,足以容纳上百个巨人。而在这平地的正中心,生长着一颗巨大粗壮的桃树,树干足足有三四个巨人合抱那么粗,枝繁叶茂。它无惧山顶刺骨的寒冷,开出了灿若云霞的桃花!   而更令何月明心惊的是,在桃树的每一根树枝之上,都栖息着密密麻麻的硕大飞蛾,一眼望去数以万计,瞬间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妖桃树,桃夭蛾。   丛山深说过的话浮起在何月明脑海里。她又回想起昨晚红主说的话,这么多的桃夭蛾都到了繁殖期,当它们飞临到人类聚集的场所开始产卵——   一场巨大的浩劫已然在此拉开序幕!   何月明的脸色发白,眼神掠过在场的其他人,猛然惊觉,从到达山顶到现在,红主几人一句话都没说,而是沉默地看着参天的桃树,脸上流露出追忆。   好半晌,红主才慢慢开口,面容肃穆而虔诚。   “这就是当年夸父以自身血肉养育出来的桃树,我们把它移植到了圣山之上。”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其他人听。   “好在先灵们庇佑,这千年来它一直长得很好,我们的计划虽有波折,却也顺利,如今,巨人一族终将重现世间。”   说完,红主双腿跪下,以头磕地,行了个大礼。   “先灵庇佑!”   徐步青、夸烛以及另外六个巨人也跟着齐齐跪下磕头。   “先灵庇佑!”   雪山之巅,风声凄厉,白雪皑皑,桃花美得诡异。冥冥中,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   红主站了起来,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开始吧,先让我的宝贝们填填肚子。”   三个巨人走了上来,分别取下背上铁桶似的大包,往地上一倒,里面横七竖八地滚了近上百个人出来,哀呼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他们惊恐地看着面前狰狞的巨人,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可是这时桃树却动了——   地面下的根须,地面上的枝条齐齐出动,缠住人类的腿,几乎就在须臾之间,那人类就被吃得血肉不剩。而随着进食的tຊ增加,粉色的桃花渐渐变得殷红起来,红得似血一般。   洁白的雪山,殷红的桃花,翻滚的云雾,明明一切美得如梦似幻,如同人间仙境,眨眼间却变成了比炼狱更恐怖的画面。   何月明不忍地想要扭开头,可又强迫自己看着这一幕,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这时一个熟悉的女人脸从她面前掠过,赫然竟然是翠侬!   翠侬慌张地逃跑着,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与巨人胸前口袋里的何月明相撞,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明白了何月明当初为什么让她离开,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了,一个枝条精准地缠上了她的腿,救命的话尚未呼喊出口,下一秒就在空气中烟消云散。   当时,真不应该那么贪心的。   这是她死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何月明闭了闭眼,拍了拍徐步青的胸口,徐步青会意,低下巨大的头颅来,漆黑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怎么了?”   何月明平静地指了指自己,“什么时候转化我?”   徐步青有些愕然,没想到何月明竟然会主动提出要求,但他马上反应过来,瞟了一眼旁边的尸山血海,安抚道,“快了,你再等等。”   惨叫声渐渐消失,雪山顶上终于恢复了安静。桃花树下的土地变成了一汪血泊,桃花则绽放得更美更艳,数以万计的蛾子们开始吸吮起花蜜来,毛茸茸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开始膨胀。   红主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笑道,“可以进行祭祀了。”   又一个巨人将何青青拎到了桃花树下,何青青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抱住肚子,嘴里喃喃道,“不要碰我的孩子,谁都不能碰我的孩子!”   巨人伸出手指,尖利的指甲好像一把开阔的大刀,眼看就要从何青青的肚皮上划过去,何青青哆嗦得好像风中的树叶,突然下身一股热流剧烈涌出。何月明眼尖,不自觉捏紧了徐步青的衣襟。   “破了,她羊水破了!”   红主见状面露喜色,“这样更好,看来这个祭品正是此时此刻特地为我们巨人一族所献上。”   何青青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哀嚎着,好在这个孩子没有让她的母亲太痛苦,很快分娩了出来,婴儿的啼哭响彻天际,昭示着她非同一般的肺活量。   何月明心中一紧,对徐步青道,“放我下来。”   徐步青见她坚持,便伸出手将她托起,放到了雪地上。何月明快步上前走到婴儿旁,只见那是一个秀气白净的小女婴,白嫩嫩胖乎乎,两只漆黑的眼珠又圆又大,十分可爱。何月明下意识便要脱下身上的狐裘裹在婴儿身上,这时红主却抢先伸出手指轻轻捏起了这个小东西,婴儿顿时放声哇哇大哭,稚嫩的奶音听得何月明的心一阵阵揪痛。   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何青青听到哭声,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对着空中悲愤地伸出手。   “宝宝,把宝宝还给我!”   尽管她喊破了嗓门,对巨人来说也不过是蚂蚁的大叫而已。红主熟视无睹,将婴儿提到面前,隔空虚虚吻了一下。   “去吧,孩子,不要让我失望。”   她说着温柔的话,却做着最残忍的举动,将小小的婴儿放在了桃树粗壮的树干下,桃树数根枝条垂下,搭在婴儿白嫩嫩的身体上,俨然是即将进食的节奏。   何月明不忍地转过脸去,这时徐步青却也已经缩小身形,宛如平常人一般站在她面前,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带上了势在必得的狂傲。   “小月亮,我们也该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何月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她听见自己清晰地说,“求之不得。” 第九十六章   徐步青看着何月明皎洁的面容微微一笑,“好。”   他抬起左手,咬破大拇指,伤口有些深,血珠子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徐步青正要将拇指上的血喂进何月明嘴里,这时突然一声清亮的鸣叫,紧接着一只大鹏展翅而来,如闪电般掠过众人眼前,从正欲进食的桃枝下抢走了婴儿。   红主等人面色一凝,微错脚步,迅速将这只大鹏鸟围在了中间,红主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们这圣地上,今天竟然也会有客人。”   大鹏落在地上,三个穿着中山装的人从上面一跃而下,稳稳落地,两男一女,女的怀中抱着婴儿,为首的则是个英俊的青年男人,抬起头,对着高大的红主客气地拱了拱手。   “本人宗玉,此地镇妖司司长,有劳各位跟我走一趟。”   镇妖司!   何月明先前听吴蒙蒙提起过,没想到他们竟会在如此关键时刻出现,心中不由重燃希望,满眼期待地看向来人。原本躺在地上的何青青也用力撑起了身子,哀声恳求,“求求您们,救救我的宝宝!”   宗玉安抚她,“放心吧,你们不会有事的。”   他的目光又露在何月明身上,点了点头,“这位想必就是何月明何小姐。”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何月明心中正疑惑,宗玉随后解释道,“是吴蒙蒙小姐通知我们的。”   吴蒙蒙?何月明面露惊喜,正想问吴蒙蒙的情况,这时红主却愕然道,“吴蒙蒙?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失忆了。”   像是想到什么般,红主猛地转头怒视何月明,“你动了手脚?”   徐步青也看了过来。   何月明迎上众人审视的目光,坦然承认道,“失忆是真失忆,但我偷偷给她塞了一封信。”   先前,在她跟吴蒙蒙筹划送走何青青时,便想到过失败的可能,因此有了计划 B——   何月明相信,徐步青看在自己的份上,一定不会伤害吴蒙蒙,最大的可能就是抹除她的记忆。那么只要吴蒙蒙离开这里,去外界求救,去寻找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镇妖司,哪怕时间再久,那也是一线希望。被逮到的那天晚上,巨人吃人时,吴蒙蒙的恐惧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但憎恨何月明的话却是假的,那都是她们事先商量好的一出戏,为的是让红主她们放松戒心。   不得不说,计划 B 比计划 A 成功多了。在何月明送吴蒙蒙离开安和镇时,偷偷往她身上放了一封信。她知道,就算吴蒙蒙全都忘记了,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依然会坚定地相信自己,去为人类寻找力所能及的希望。因此,她在随徐步青前往封山时,也一路隐秘地留下了记号。   “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你们。”   何月明诧异地说,这时久违的呱呱大叫声响起,一只漆黑的乌鸦飞上宗玉肩头,傲然地看着她。何月明一眼认了出来,“是你,贼乌鸦?”   贼乌鸦立刻又不满地叫了两声,什么贼乌鸦,忒难听了,它可是有正式编制的好吗?原来这贼乌鸦本是镇妖司的信使,因着贪玩弄丢了信不敢回去,索性在外当起了浪子。前不久与何月明重逢时见她心事重重,一路偷摸着跟上去后又撞见了巨人吃人一事,当即吓得屁滚尿流,第二天便趁着吴蒙蒙离开引她去了镇妖司,不然哪有这么顺利。   贼乌鸦自觉立了大功,沾沾自喜。另一边红主却没什么耐心,冷笑道,“你们三个瞧着灵力不俗,想必是天人与人类的杂种,正好送给我们的孩子们滋补一番。”   宗玉也肃了面色,呵斥道,“大胆妖物,快快伏法!”   他丢出缚妖索,缚妖索见风即长,宛如游蛇般缠住几个巨人脚腕,然而巨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强悍,即使缠住了也根本拉不动,而他们的身体更是铜墙铁壁,向来无坚不摧的引雷弹也只是炸得他们皮焦肉黑而已。交手不过区区数个回合,局势便陷入胶着,而红主夸烛徐步青三人甚至根本没出手。   何月明深知巨人以力量见长,越拖下去情况越不利,趁着徐步青不注意偷偷给贼乌鸦使了个眼色,微微侧身,伸手在背后的脊椎某处敲了敲,贼乌鸦瞧得分明,立刻飞去宗玉身边,呱呱叫了几声,茱萸心领神会,与同伴朝着巨人的弱点处狠辣攻击,果然见效,眨眼之间便有两个巨人毙命。   红主不敢置信,怒道,“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指着何月明,直直盯着徐步青,责问道,“是不是你告诉了这贱人?”   徐步青皱眉摇了摇头,何月明趁人不注意飞快瞟了张士杰一眼,只见他低垂着头,魂不守舍一般。   红主见他不承认,露出狠厉的神情,“罢了,知道就知道,大不了我亲自动手。”   说完,她劈手朝宗玉拍去,巨大的手掌有如泰山压顶般落下,隐隐带有风雷之势,宗玉惊险避开,灵活地闪身到红主背后,正想故技重施攻击她的弱点,却骇然发现这一招对红主完全没用,反而被红主重重一掌击中飞出老远,口中狂喷鲜血tຊ。另一个男性同僚比他更惨,被红主抓住活生生扯掉了双腿,痛得他大声惨叫。   红主狞笑道,“不好意思,这种低级的弱点在我身上并不存在。”   被扯断双腿的同僚拼命想要爬走,却被红主再度轻而易举地捉住,一口咬下鲜血四溅。宗玉眼看同僚丧命,又惊又怒,双目赤红,额头上源源不断冒出冷汗。他在赶来之前,本来以为只是几个未曾听闻过的小角色,直到临阵对敌时,才发现自己只带来了两个人,实在是托大了。只是这般厉害的存在,为何以前从未听闻过?   红主瞧出了他脸上的惊骇,轻蔑道,“本省辖内失踪这么多人,为何没人上报,你以为你们镇妖司就干净得到哪里去么?”   宗玉震惊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司里有人跟你勾结?”   就在这恍神的一功夫,另一名抱着婴儿的镇妖司同僚重紫也被夸烛制住,何青青见状惊叫起来,“宝宝,我的宝宝!”   何月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镇妖司这些人竟然如此不中用,连一个小时都没撑过。其实真要说起来,她算是冤枉了宗玉等人。红主夸烛作为上古时巨人族中最凶悍的战将,对上这些天人混血的后代,简直就像大象对上蚂蚁一般,轻易即可碾碎。   何月明心中原本燃起的希望转眼便熄灭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笼罩住了她。   难道巨人一族真的不可战胜吗?   宗玉眼见情形极为不利,猛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紫砂壶用力砸在地上,刹那间浓浓的雾霭弥漫开来,咫尺之间不见五指,一切景色都被掩在了云遮雾罩中。他飞快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何月明,拉起她的手,“快跟我走!”   与此同时,被夸烛制住的重紫使了个金蝉脱壳,抱着婴儿瞬移到了鹏鸟背上,鹏鸟展翅正欲带着众人逃走,这时云雾中一只大手伸来,准确无误地攥住了它,在它的哀嚎声中,将鹏鸟残忍地撕为两半。   鲜血哗啦啦洒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场暴雨。雾霭后,露出了徐步青锐利到阴冷的脸,他不知何时已重新变回了山一样庞大的身躯。   “不好意思,谁也走不了。”   他语气平常地说道,就像在说今天是个好天气一般,却令人油然生出森森寒意。宗玉与重紫饶是身经百战,此刻也僵硬得无法动弹。   徐步青目光落在何月明身上,勾了勾手指,“小月亮,过来。”   何月明站起,顺从地走到他摊开的巨大手掌上。徐步青抬起手,将她放在自己的肩头,微微偏了偏头,赞赏道,“乖宝。”   何月明压下心中的不适,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徐步青翘起唇角,眸光里寒意闪闪,“这么好的材料,当然是一起做花肥。你说对吗,母亲?”   他转头看向红主,红主正有此意,皱起眉头抱怨,“耽搁了半天,我们得抓紧时间。”   她挥了挥手,其中一个巨人上前拎起宗玉和抱着婴儿的重紫,丢在桃树的树干下,树枝再度簌簌抖动,落在了三个人的身上,猛然刺了进去,剧烈的疼痛使得本已睡着的婴儿大声啼哭起来。原本柔弱的何青青在听到女儿稚嫩的哭声后,心脏仿佛被刀插入,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她的身体赫然如同吹了气的皮球般飞快长大,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巨人!   “宝宝!”   何青青飞快扑上去,从桃树枝下抢走自己幼小的宝宝,将她揣在心窝处,虎视眈眈地看着身边围绕的巨人们。   “我说过,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宝宝!”   此时的何青青仿佛变成了一头凶狠的母狼,随时要与人拼命的架势。何月明吃惊她在巨型化后竟然还保持了一丝清醒的理智,可看到她怀中停止啼哭的婴儿,又瞬间明白了答案。   “你看。”   她忍不住对徐步青说,“这就是你说的卑劣懦弱的人性么?” 第九十七章   徐步青眸光微沉,正想嘲讽一句不自量力。这时却感到肩头上的何月明用力往下一跳,他赶紧伸手接住她小小的身体,责备道,“你干嘛?”   何月明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突然抬眉笑道,“当然是做刚才未做完的事。”   她趴在徐步青大拇指的指尖上,对着他先前咬出的伤口用力吮吸,嘴里瞬间溢满了浓浓的血腥味。徐步青心中猛然一悸,顾不上追究她笑容里的意味,着急地提醒道。   “接下来会有点疼,你忍着。”   他话未说完,何月明已经感觉到异样,那血入口化开,立刻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刃飞快向下切割着她的口腔,喉咙,胸膛,剧烈的疼痛袭来,何月明疼得满头大汗,仿佛整个人被从中切开。恍惚中,她看见徐步青关切的面庞,夸烛审视的眼神,红主嫌恶的模样,还有张士杰失神的目光……   这个懦弱的男人还在跟自己的良心做挣扎吗?   何月明迷迷糊糊地想,然而下一秒,那股霸道无匹的力量沿着四肢百骸散开,迅速充盈了全身所有的经脉,身体在急速的膨胀,就好像被不断打气的气球,她以为自己会被撑到爆炸,然而并没有。在这种无尽的膨胀中,她意识陷入混沌——   混沌之中,有东西苏醒了。   他站起来,头顶着天,脚蹬着地。天地为之分开,星辰东升西落,世间的一切开始有序运行,原来他就是巨人一族的始祖,盘古。   何月明看着始祖巨人盘古开始繁衍,看着巨人们越来越多,看着他们成为地球上顶级的猎食者,一股强烈的自豪溢满了她的胸口——   原来他们曾是这样强大,他们才是地球的主人。   后来,天人来了,人类崛起,巨人一族由盛转衰。被迫接受改造的那天,举族悲痛,血流三千,巨人族偷偷保存下最后的力量,等待来日的复兴。   千年的岁月中,何月明看着红主她们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看着她们废寝忘食,寻找每一个可能的生机;看着他们一次次失去同伴,痛苦地吼叫;但哪怕希望渺茫,哪怕九死一生,他们也从未放弃过。   不知不觉间,何月明的情感天平已朝着巨人倾斜,但与此同时,脑海中仅存的理智在焦急地呼唤她,快醒来,快醒来,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模糊不清。   ……   何月明靠在徐步青怀中,身体开始越变越大。徐步青拨开她脸颊上被汗浸湿的黑发,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眼眸含笑道,“快快觉醒吧,我的小月亮。”   红主的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去,冷冷哼了一声,重新看向何青青。何青青此时正目光疯狂,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巨人们,红主不耐烦道,“愣着干嘛,赶紧把她给我解决了。”   几个男巨人走上前,何青青虽然豁了出去,但毕竟寡不敌众,再加上左手需要紧紧护住女儿,很快败下阵来,被打得伤痕累累,连着吐了好几口血,痛苦地趴在地上。她的身体顽强地弓起,承受着敌人暴雨一般落下的拳头。怀中的小婴儿被吓得再度哭了起来,她的神智明明已经开始昏沉,可听到这哭声立马清醒过来,血肉模糊的脸上艰难挤出笑容,竭力轻柔地安抚道,“宝宝别哭,妈妈在,妈妈在。”   她轻轻哼起了摇篮曲。   在这摇篮曲中,何月明慢慢睁开了眼睛,徐步青见到她苏醒,欣喜地叫了一声,“小月亮?”   何月明茫然地看着他,眼神先是混沌,慢慢转为清晰,轻轻地,温柔地嗯了一声,里面满是眷恋。徐步青顿时松了一口气,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现在感觉怎么样?”   何月明从他怀中站起,看着自己巨大的身躯,活动了下手脚,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充斥了她整个人,何月明缓缓勾唇一笑。   “感觉很好,好极了。”   宗玉和重紫目瞪口呆地看着何月明在他们眼前活生生变成了巨人,心中感到一阵惊惧。宗玉痛心疾首地大叫道,“何小姐,请您不要自甘堕落,跟这种妖物同流合污!”   何月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场中其他巨人,除了红主与夸烛外,其他巨人都不敢跟何月明对视,纷纷低下头以示臣服。就在这时,何青青痛苦的呻吟传来,何月明转过头,见何青青的脑袋几乎被巨人踩进了泥土里,浓稠的鲜血从她头上流出来,散发出强烈的腥气。就在这时,何青青猛然迸发出巨大的力气掀翻了身上的巨人,抱着宝宝飞快冲到了山崖边上。   红主终于脸色大变,声音尖利到变调,“拦住她!”   几个巨人冲了上去,然而晚了一步,何青青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   “宝宝别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   眼看两人向着山崖下落去,说时迟那时快,桃tຊ树的枝条猛然如闪电般伸出,卷住了何青青的腰,将她从半空中拉了回来。巨人们随之上前,强行要抢走何青青怀中的婴儿,何青青咬紧牙关僵持着不肯松手,这时清脆的咔嚓一声——   何青青的手指竟被硬生生地掰断了!   咔嚓,咔嚓,一根又一根手指被掰断,殷红的鲜血流下来,何青青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怀中的婴儿像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痛苦,再度大哭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仿佛透不过气来一般。何月明大踏步朝母子俩走了过去,红主见状立刻面露警惕,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徐步青的神情也凝重了些许,紧盯着何月明,何月明却不解释,径直走到何青青身边。何青青满身血污,哀求地看着她,“大姐姐,求求你。”   何月明看了她一眼,径直从何青青血淋淋的弯折手指中夺过婴儿,转身走向徐步青。何青青在她身后绝望地哭嚎起来,那凄厉的声音简直让人心碎。   何月明走到徐步青面前,顿了顿,脚步不停又到了红主前面,将怀中的婴儿递过去,神情恭敬。   “母亲,给你。”   红主一愣,完全没想到向来在自己面前宁死不屈的何月明终于有低下头的一天,顿时心情格外美妙,一边伸出手去接婴儿一边夸赞道,“很好,既然你已成为我巨人一族——”   话音未落,红主敏锐地发现何月明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心脏咯噔一跳,这时就见何月明突然转过身,以极大的力气将婴儿投掷向远处,同时大叫一声,“何青青!”   婴儿飞得又高又远,几乎冲上云霄。下一秒,本已奄奄一息的何青青猛地跃起,飞奔向婴儿落下的方向,红主又惊又怒,骂了一句贱人,指使手下赶紧去把婴儿抢回来。就在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被转移的时候,何月明蓦然动了——   她像一只离弦之箭,一颗出膛的炮弹,像一颗飞速划过的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撞向位于圣地最中心的巨大桃树!这一撞,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只听得轰然一声惊天巨响,树干震动,树枝乱颤,花瓣纷纷飘落,好像下了一场大雨,连那些依附在树枝上吸取花蜜的桃夭蛾都被撞下来不少。   巨人们被这响声惊动,一时甚至顾不上婴儿,纷纷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何月明身上。何月明此时也不好受,她头晕脑胀,气血翻涌,脑海里像是有个大钟在嗡嗡地敲,浑身痛得想要散架一般,可她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是她深藏于心中的计划——与其杀婴儿,不如杀了用婴儿供养的怪树,这样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一开始她便是这样想的,中途镇妖司的人到来,她本来以为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可是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何月明抹掉头上的血,振奋起精神,再一次以玉石俱焚的劲头剧烈撞上桃树。   轰!   巨大的树干震动着,上面开始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徐步青终于反应过来何月明的目的,又惊又怒,“小月亮,住手!”   红主与夸烛也是目眦欲裂,若是最关键的桃树被毁,他们的谋划就彻底破灭,再难有翻身的一天,当下连活撕了何月明的心都有了。   何月明撞得头晕眼花,朦胧中见徐步青朝自己大步飞奔而来,她吃力地再度积蓄起力气,从地上撑起身,又一次奋力撞向桃树,只是这一次却撞在了硬邦邦的胸膛上,徐步青被她撞得闷哼一声,愠怒道,“何月明,你不要命了!”   何月明恨恨道,“对啊,我就是不要命了。”   她双手被徐步青箍住,完全动弹不了,周身的骨头都好像在刚才被撞断了,不断地发着抖,几乎站不起来。看着被撞得歪斜的巨大桃树,何月明心中升起愤恨不甘。   可恶,就差那么一下。   明明只要再撞一下,这桃树就会彻底断裂——可惜,偏偏就差那么一下。   徐步青神情沉重地看着她,喃喃道,“我不明白。”   “你明明已经继承了巨人的记忆,明明已经转变成巨人,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事?”   这样几乎颠覆巨人复兴大业的事情,足以让自己无法再袒护她,足以让红主和夸烛将她碎尸万段。   何月明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是啊,我看到了你们的记忆,所以我明白了一件事。”   “我们和你们之间,人类和巨人之间,没有对错,只有对立。” 第九十八章   红主本已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何月明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何月明继续说道,“我们本就是不同的种族,我们在你们眼里,就跟猴子在我们眼里一样没什么区别。”   “你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反抗天人的惩罚,就应当会想到,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   夸烛看着神情坚毅的何月明,又看了脸色铁青的徐步青一眼,叹口气道,“但你有选择,你可以选择成为巨人族。”   何月明摇摇头,身体急剧缩小,恢复了原本体型,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但我首先是人类。”   徐步青的脸色阴沉到令人恐惧,仿佛酝酿着强烈的暴风雨,何月明却凛然不惧与他直视,“成王败寇,我输了,任你处置。”   徐步青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任他处置?他能怎么处置?红主和夸烛直勾勾地盯着他,在祖先的圣地上他没法在姑息她,纵容她,他就算想原谅也做不到。他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捏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何月明却微微一笑,主动走到桃花树下,跟宗玉等人并肩而坐。   宗玉狼狈不堪,满身血污,却对着她竖起大拇指,“是我看走了眼,你真是女中豪杰。”   重紫也轻轻道,“你放心吧,那乌鸦已经逃回去传信了,镇妖司会为我们复仇的。”   何青青还是没能逃脱,被逮了回来。极度衰弱的她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怀里抱着自己的宝宝,低着头痴痴地唱着摇篮曲。   低低的歌声中,桃枝纷纷垂下,如同有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徐步青死死盯着一脸淡然的何月明,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痛苦和挣扎,红主警惕地注视着他,担心他会突然冲过去将人救出来,可是徐步青最终只是闭了闭眼,转过身去。   红主刚要松口气,这时眼角余光处另一个人影却猛地掠了过去,冲到桃树底下,巨大的身躯将何月明等人覆盖了个严严实实。   何月明惊诧道,“是你?”   张士杰垂眸看着她,他的眸光黑沉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对着何月明说,“再等等。”   何月明愕然道,“等等?等什么?”   这时红主终于认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巨人,怒喝道,“张士杰!”   宛如雷声滚过,张士杰身体一个哆嗦,像是终于梦醒一般,愕然看着发怒的红主,结结巴巴道,“我,母亲,我……”   “你发什么神经?过来!”   红主阴沉着脸发出指令,张士杰立刻站起,离开前下意识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   浑身重伤的同伴相互扶持;   奄奄一息的母亲抱着婴儿;   何月明正望着他,眼眸里像是失望。   鬼使神差的,张士杰的脚步迈不动了,红主见状越发生气,提高声音,“过来!”   张士杰嗫嚅道,“我不过来。”   红主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低等巨人竟然也敢忤逆自己的命令,当即暴跳如雷道,“那你就跟他们一起去死!”   四面八方的桃枝围了上来,张士杰赶紧将所有人都搂进自己怀里,那桃枝便全部插进了他的身体里,张士杰惨叫一声,全身抽搐,眼睛却盯着何月明。   “何小姐,我很害怕。可我觉得我还是人。”   “我真的是人,不是怪物,对吗?”   何月明眼角发红,重重点头,“对,你是人,不是怪物。”   张士杰释然一笑,转眼化为血雾,桃枝继续向里面的人刺入,何青青使出最后的力气,强行变大了不少,接着为他们挡了下来。她目光凄楚地落在怀中的婴儿上。   “就让她多看一眼这世界也好。”   “对不起,宝宝。”   “妈妈真的很爱你。”   伴随着吸食血肉的声音,何青青也化为了一滩血污,下一秒,宗玉和重紫像是有默契般,将何月明和婴儿围在了中间,宗玉面色沉重道,“对不起,保护你们本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没做到。”   何月明摇摇头,看向不远处巍然站立的徐步青,他的目光也一直锁在她的身上。   何月明微微一笑,再一次重复道,“你看,这就是你说的卑劣懦弱的人性么?”   徐步青也笑了,他的眼角发红,笑容里面含着心酸不舍,“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驯服了她,可现在才发现,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屈服过。尽tຊ管弱小,但她依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空气里的血腥味更浓了,何月明抱着小小的婴儿,坦然等待最后时刻到来,她清晰地感觉到桃树的枝条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阴冷潮湿,边缘锋利,轻易地刺破了她的肌肤,就要继续深入,这时突然一个幽幽的童音响起。   “对不起,我来迟了。”   那声音很低,很轻微,却像是地狱发出的叹息一般,让人莫名地从尾椎骨上生出一阵寒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红主当即变了脸色,“是谁!”   没有人回答,可这时巨大的桃树却突然簌簌抖动,花瓣如暴雨一般落下,枝条毫无章法地疯狂抽打,像是空气里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在接近,不少桃夭蛾被从树上震了下来,甚至被树枝抽打而死,桃夭蛾集体发出阵阵哀鸣,可其中最高亢最尖锐的哀鸣声赫然竟是桃树所发出。   “怎么回事,圣树这是怎么了?”   徐步青紧张地看向夸烛,夸烛却也是一辆手足无措的茫然。那桃树扭曲的尖叫声越来越尖锐,几乎刺破人的耳膜,众人这时才赫然发现,从桃树的根部上缓缓爬上来一根细细的藤蔓,紧紧缠住桃树的树干,贪婪地吸食着。桃树飞快地变小,而藤蔓则在急剧增大,很快就变得比桃树还要巨大,连徐步青都要抬头仰望。无数密密麻麻的触手向着周围延伸,从天空之上笼罩下来,覆盖住了整座雪山,使得所有人的视野都被黑暗笼罩。昏暗中却又有星星点点的磷光,仔细看却是一只只眼睛,杂乱无章地分布在每根触手上,那些眼睛也是千奇百怪,圆圆的,弯弯的,或睁或闭,里面瞳孔或是圆圆的,或是方方的,或是一条竖线,或是复眼一般,瞧着简直让人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桃树哀鸣着终于彻底消失,散落一地的桃夭蛾也被吸食殆尽,一股强大的来自洪荒的气息笼罩住了整座山脉,一时竟无人敢做声。   何月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她心中呼之欲出。而她身边的宗玉和重紫已经吓得变了脸色,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们这是释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吗?”   黑暗中有声音笑了起来,不再是先前的童音,阴沉沉的,格外诡异。   “有人尊我天人,有人唤我邪魔,但答案从来只有一个。”   “吾从山而生,故名——丛山深。”   果然是他!   何月明心脏狂跳不止,明明想要笑,却不知为什么先流出眼泪来,那恐怖的巨大藤蔓立刻分了个触手过来擦拭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地不得了,先前还邪里邪气的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哭什么呀,我这不又复活了吗?”   触手冰凉又湿滑,像是某种冷血的软体动物,上面的数只眼睛还齐齐盯着她,何月明却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她紧紧拉着触手,像是怕对方会再次消失一般,语无伦次道,“真好,复活就好,真的太好了。”   藤蔓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放心吧,我这次再也不会离开你。”   何月明用力点头,总算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意,“嗯。不过,你干嘛夹着嗓子说话?”   这一句话瞬间让藤蔓破了功,愤怒地反驳道,“我哪有夹着嗓子?”   得了,这次的声音变成了略带嘶哑的少年公鸭声,听得出来正是处于尴尬的变声期。何月明惊愕地看向巨大的藤蔓,藤蔓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从里面浮起一个人形——   眉眼飞扬,姿容绝世,俊美的脸颊上带着些少年的奶肥。身材看似单薄,却修长结实。明明还是丛山深的五官,却比先前更为精致,还平白多了几分稚气。他浑身散发出一种懒散而危险的气质,连带着背后生出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触手。极美与极丑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黑暗中孕育出的魔物,明知会致命,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飞蛾扑火,为之献祭。   丛山深环视一圈众人惊艳的目光,最后落在何月明脸上,沾沾自喜道,“怎么样,我说过以前多的是女人对我投怀送抱,这下你相信了吧?”   何月明见他这幅无赖模样,心中却是涌起久违的温暖,含着眼泪再度点头。她这幅模样倒让丛山深有些不习惯了,触手一拉将她拖进自己怀里,修长的手指亲昵地捏着她的下巴。   “今天怎么这么乖?来,先给我亲一个。”   说着他便要混不吝地俯身下去,这时旁边却响起一道震怒的声音。   “你不准碰她!”   徐步青眸光沉沉地盯着丛山深,眼神仿佛能杀人一般。与与此同时,红主与夸烛也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桃树消失的地方。   “圣树,圣树……”   红主猛然眼睛血红,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 第九十九章   圣树被毁了!   桃夭蛾被吸食殆尽了!   红主历经了上千年的磨难,自认没有什么能够再轻易地刺激到她,然而眼前这一幕却几乎让她整个人彻底崩溃——没了圣树,就相当于失去了改变人类体内基因的钥匙!他们付出的所有心血全部打了水漂!   明明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明明这个世界马上就可以陷入混乱,迎接巨人的归来!   红主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她目眦欲裂地瞪着丛山深,猛然冲了过去,愤恨地嘶吼着,“啊啊啊我杀了你!”   丛山深只是一抬眉,随意扬起一根粗壮的触手,轻易地就将红主弹出老远的距离。这绝对恐怖的实力让观战的宗玉和重紫都看呆了。   丛山深不喜欢仰望的姿势,怀中搂着何月明,操纵藤蔓升到最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中的巨人们。   “不要耽误我时间,一起上吧。”   这次上圣山,徐步青带了六个巨人,除却被镇妖司干掉的两个,以及先前死掉的张士杰,如今还剩三个。这三个巨人同时抡起拳头冲向丛山深,巨大的脚重重落下,整个山顶都似在微微摇晃。丛山深轻轻一抬手,那些触手上的眼睛便看向了气势汹汹袭来的三个巨人,只是眨了眨,三个巨人瞬间身体从内部爆炸开来,鲜血洋洋洒洒落下来,满地都是狼藉的尸块,强烈的血腥味立刻溢满了所有角落,熏得躲在角落里的镇妖司二人几乎吐出来。   “太可怕了。”   重紫忍不住牙齿战战,她原本还为来了救星欢欣鼓舞,可看这救星的做派,简直比邪魔还要更邪上三分。宗玉下意识看向场中最高处的那两人,只见何月明依偎在丛山深怀里,神色平静,毫无惧色,正与徐步青对视。   徐步青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与红主夸烛杀气沉沉地围了上去。   丛山深眯了眯眼,出声道,“这一幕瞧着有些似曾相识啊……”   他装模作样地回忆着,啊的拍了一下脑袋,“上次你们三个就是这样围攻我的。小月月,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不要脸。”   听到这个黏黏腻腻的称呼,这下连何月明的脸皮都抽了两下。徐步青一直分神盯着她的反应,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妒火在烧——她从未在自己身边露出过这样轻松的样子,除了小时候。   徐步青森然道,“记得就好,我们杀得了你一次,自然也能再杀你一次。”   丛山深冷哼一声,“那就试试吧。”   徐步青与红主夸烛交流了下眼神,徐徐挪动着脚步,将丛山深围在了最中间,同时从不同角度冲了上去,攻击上中下三路方向。与此同时,一部分触手在空中高高扬起,上面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一部分触手在地面像毒蛇般阴暗滑行,发出嘶嘶狂响,缠绕上他们魁梧的身躯,顶端布满了尖利的口器,疯狂地撕咬着。   三大巨人实力自然格外强横,皮肤坚不可摧,力量更是惊天动地,仅凭着粗壮的双臂便掰断了一根根张牙舞爪的触手,再被大脚无情地碾压成肉泥。红主露出得意的笑,“这就是你的全部本事了吗?”   丛山深笑道,“急什么,慢慢玩才有意思。”   地上响起一阵沙沙的声音,只见先前那些被踩成肉泥的触手竟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爬虫,泛着黑色的金属光泽,源源不断朝着三大巨人的身上爬去。虫子虽小,口器却占了整个身体的大半,不断地持续啃咬着巨人体表的皮肤。饶是巨人皮肤再坚固,也开始慢慢浮现起淡淡的红印,被啃破是早晚的事。   一旦皮肤被破,这些小小的爬虫便会顺着伤口钻进去,恣意吞吃他们的血肉。三大巨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厮杀的动作越发凶狠狂暴起来。   跟他们相比,丛山深倒是显得格外悠闲,他斜眼觑着何月明怀里睡着的婴儿,呲了呲牙,“这小东西闻上去tຊ真香,我能把她吃了吗?”   何月明白他一眼,丛山深却越发来了劲,贱兮兮地凑过去,“抱别人的娃有啥意思,以后咱俩生,生他十七八个。”   何月明哭笑不得,她先前怕打扰丛山深战斗,现在见他游刃有余的样子,索性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困惑心中的问题。   “丛山深,你说你是复活的,你怎么复活的?”   丛山深闻言嘻嘻一笑,厚颜无耻道,“还用问吗?当然是你的爱让我死而复生。”   何月明自然不相信,正要皱起眉头,丛山深却突然靠了过来,额头亲昵地抵在她的额头上。刹那间,何月明感到身子一轻,向下坠入黑暗。   跟丛山深先前制造的黑暗不同,这里的黑暗里弥漫着浓厚的怨气,低低的风声在耳边吹过,像是无数阴魂的耳语。何月明漂浮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觉得一股绝望的气息铺天盖地。她仓皇地四下张望,见远处隐隐有一道裂缝,里面泻出银白的光,便奋力朝着那个方向游了过去。   穿过那条裂缝后,脚下是一片苍茫的银白雪原。寒风如同刮骨的钢刀穿体而过,何月明瑟瑟发抖,突然发现地面上有四行脚印,一大一小,向着远处延伸。她像是预感到什么,飞快追了上去,很快,一对母子出现在她前面,那小小孩童的背影竟令她的心猛然一颤。   何月明下意识大叫起来,“丛山深,丛山深!”   “没用的,他听不到。”   身旁响起丛山深的声音,他出现在何月明的身边,何月明又惊又疑道,“丛山深,这是哪里?”   丛山深目光落在依偎着走远的母子身上,平静道,“这是我死之前的一幕。”   “我的母亲是藤族,被巨人奸污而生下了我。从小,我就被母亲不喜,族人仇恨,我早早地逃离了那个地方,四海为家……”   丛山深声音低沉地讲起了往事,这些事情,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告诉第二个人,可他偏偏遇上了何月明。他知道,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触及到他的内心。   “我本以为一切都无所谓,可直到被困怨尸体内时,我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不是怨尸困住了我,是我自己的怨气困住了我自己。”   何月明心疼地握紧了他的手。   丛山深低头,温柔地看着她,“那时候,我想起你说过的话。”   何月明奇道,“我说过什么?”   “你说,就算身体里面拥有巨人基因,那也不应当是他的原罪。”   “那些罪孽都是大人的,不应该归结到他们身上。他们生下来便是纯洁的,无辜的。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应该在未出世之前就接受审判。”   “你还说,他应该有选择的机会,而不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剥夺。”   丛山深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何月明想起来这是她先前为何青青的婴儿辩解时说的话,没想到他都听进去了。望着远处紧紧依偎着母亲的孩童背影,她眼中有了湿意。   “那时候,没人保护你么?”   丛山深也出神地望着远去的母子身影,“生命的最后,她还是保护了我。”   “我终于释然了,可那一刻,也是我真正走向死亡的时刻。”   远处的身影渐渐模糊,溶进了黑暗中,黑暗吞噬了整个雪原,世界重又归于黑暗。   “我想,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你。”   空中,无数细小的雪花飞舞着,泛着细小洁白的光,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最后只剩下那么一粒雪花的尘埃,飘啊飘啊,渐渐地亮起来,变成了昏黄的光芒。   何月明发现自己此时又置身于先前关押怨尸的地下室中,昏黄的灯泡在头上亮着,丛山深在她耳边轻轻笑道,“谁能想到,意识都消亡了,那一点小小的念想却坚持着不肯消失呢?”   头上的灯泡像是有吸力般,猛然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下一秒,她发现自己来到张士杰的房间,张士杰正茫然地看着“自己”。   不对,应该说他正看着自己房间的灯泡。   丛山深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个小小的念想进入电流之中,它看得到整个军区里发生的一切,看得到它的心上人被迫成婚,看得到她绝望痛苦,可它什么都做不了,它帮不了她,只能在电流里窜来窜去,直到遇上张士杰。”   “当时张士杰以为灯泡坏了,起身去修理,就在那么一瞬间,细小的电流击中了他的身体,那个小小的念想成功地附身上去。不得不说,它是幸运的,因为张士杰意志薄弱,又被良心煎熬,整个人恍恍惚惚,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异常。”   听到这里,何月明忍不住激动地打断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丛山深苦笑道,“我做不到,你那时候浑身充满了徐步青的血气,我那时甚至不是我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念想,浑浑噩噩的,一旦接近你,就会被徐步青的气息碾压到渣都不剩。”   “我本来以为,要休养上百年才能够夺取张士杰的身体,谁知道,你们很快来到了封山之上。”   说到圣山,丛山深的笑容便愉悦了起来。   “你知道吗,封山不仅是巨人的圣地,也是我们藤族的圣地。到了这里,一切便简单多了,那一丝微末的念想接触到封山的土地,得到滋润,力量暴涨,迅速长大。”   他带着何月明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中,声音不知何时已褪去了少年的公鸭嗓,变成了清朗的青年男子声,磁性动听,模样也褪去了奶肥,眼神里有了岁月的沉淀,看上去格外蛊惑人心。   “不破不立,死而后生。”   “月明,我重生了。” 第一百章   何月明知道他说的轻巧,其中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苦,要不然也不会急着让张士杰传话,让她再等等。她心中涌起千言万语,最后只变成四个字,“欢迎回来。”   丛山深凝视着她的眼眸,嗯了一声。这时他眼中猛然闪过一丝警惕,下一秒抱着何月明惊险闪开,一蓬鲜血宛如利箭般洒在先前两人所在的位置,被鲜血洒中的藤蔓瞬间如被烈火焚烧一般化为飞灰。   徐步青满身浴血,眸光森寒地看着丛山深,“还有心思分神?”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场中情势已经大变,红主与夸烛浑身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脸色也苍白了不少,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爬虫的尸体,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恐怖。   比起红主二人来,徐步青也好不到哪里去,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但他的战意反而更盛,整个人释放出强烈的杀气,宛如天神从天而降,威严不可逼视。   丛山深不由翘起唇角,“有意思,我果然没看错你,若是在我那个年代,你就是天生的杀神魔将。”   “你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时代属于我!”   徐步青怒吼着,他手里握着一截掰断的巨大岩石,如同一柄锋利的斧头,朝着丛山深用力砍了过去。丛山深难得露出正色,   操纵着几根触手缠上对方,同时将何月明放到了地面上,安置在宗玉和重紫身边。   “好好看着我的女人,不然杀了你们。”   被他的威压所慑,宗玉和重紫下意识齐声应是。丛山深又飞快亲了一口何月明脸颊,嬉皮笑脸道,“等我片刻,马上解决他。”   说完,他抽身而去,正面迎上了徐步青的进攻。   等丛山深离开后,宗玉和重紫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对一个魔物恭敬从命,这简直砸了镇妖司的招牌,他们相互惊慌地看了一眼彼此,决定将这个秘密永远深藏于心。   “本来,咱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弱小。”   宗玉自欺欺人地说,重紫也赶紧点头应和。何月明顾不上他俩,目光落在场上,只见丛山深和徐步青打得难解难分,表面上看是丛山深占上风,然而红主和夸烛藏在他身后,时不时抽冷子偷袭,扰乱了丛山深不少心神,触手也被斩落许多,封锁整座圣山的黑暗被渐渐冲淡。   红主见状癫狂地大笑起来,血红的眼眸里满是仇恨,“丛山深,今天我就要你彻底灰飞烟灭!”   从山深微微眯眼,释放出危险的气息,薄唇轻吐,“烦死了,老子先解决你!”   说完,无数根粗壮的触手迅速扭结缠绕在一起,有如一个突破天际的巨大钻头,带着惊人到看不清的的速度,猛然穿破了红主的胸膛,刺进了她的心脏之中,红主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夸烛瞳孔剧烈收缩,“红主!”   徐步青也大叫起来,“母亲!”   红主向后踉跄数步,勉强坚持着不倒,死死盯着丛山深,森寒地笑道,“你杀了我,何月明也活不了。”   丛山深一惊,“你什么意思?”   何月明也愣住了,难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红主给自己下了毒?   红主笑微微地看着她,又收回眼看向丛山tຊ深,得意道,“因为我,因为我——”   她像是支撑不住,声音越来越小听不清楚,丛山深下意识走近她,追问道,“你做了什么?”   何月明一直留意着红主的表情,突然发现她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电光火石间,何月明猛然反应过来,大叫道,“丛山深,不要过去,是陷阱——”   然而晚了一步,红主猛然暴起,肌肉偾起的手臂紧紧箍住丛山深的身体,与此同时,夸烛也扑了上来,与她一起控制住丛山深。在如此强大的力量下,丛山深一时挣不开。红主大叫道,“就是现在,动手!”   徐步青握着石斧重重砍向丛山深的头颅,这一击用尽了他的全力,携带着汹涌的风暴之声。   眼看丛山深就要被石斧砍中,说时迟那时快,何月明将婴儿递给重紫,身形猛然暴涨,变成巨人,毫不迟疑地对着红主扑了过去,将她撞倒在地。与此同时,丛山深趁着力量的松动飞快躲开,将夸烛拉过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咔嚓!   简直难以想象,脖子断裂的声音会如此惊天动地。   夸烛的头咕噜噜滚落在地,身子也缓缓地倒了下去,里面喷涌出大量的血。红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再度吐血不止。   “夸烛!”   徐步青也惊呆了,他呆呆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着手里溅血的斧头,猛然发狂般大叫起来。   “啊啊啊!”   明明在抵达圣山之前,他已是稳操胜券,野心勃勃,即将成为这世界的王,可转眼一切便溃不成军。该怪谁呢,怪小月亮吗?他的野心很大,只给她留了一个小角落,可就是这么一个小角落,导致了今天的境地。   徐步青愤怒地大吼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叫,他的身体开始急剧膨胀,越变越大。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足够巨大,如今却长得更加吓人,而且浑身散发出金光,有如燃烧的太阳一般,散发出无穷的光明与热量,让人几乎难以逼视,周围雪山上终年不消的积雪也快速开始融化。丛山深眯了眯眼睛,心中同时燃烧起难以抑制的兴奋——   多少年没遇上这么带劲的对手了!   他心中战意愈盛,也源源不断地释放出黑暗。一时之间雪山顶上形成奇观,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黑暗与光明相互抗衡着,此消彼长,难解难分。   “这样看起来,简直分不清谁是正邪。”   观战的重紫下意识说道,宗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本来也不存在正邪。”   徐步青与丛山深冲向彼此!   金光与黑暗交织在一起,黑暗如雾如笼,将金光困在了里面,但金光如刺如电,不时穿破黑暗。两个人之间的战斗宛然困在了小世界中,外人根本无从窥探。   “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重紫忧心忡忡地问何月明。   何月明此时正压在红主身上,红主脸色苍白如纸,有进气没出气。先前丛山深那一击已彻底绞碎了她的心脏,后来又拼着最后的力气钳制丛山深,现在的她已是强弩之末。她眸光涣散看着虚空,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两行血泪从她的眼角流出。   何月明淡然道,“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成王败寇,仅此而已。”   红主愤恨地盯着她,“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可她到底没有说下去,有什么可说的呢,再多的理由也改变不了她即将死去的事实。红主脸上浮起一个惨然的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何月明不解地看着她。   红主嘴里流出血沫,勉强道,“麻烦你扶我站起来。巨人一族,就算死也绝不躺着死。”   何月明默然上前,扶着红主站了起来。红主盯着她,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何月明一惊,以为她又要使什么阴谋诡计,却见她古怪地笑了起来,“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体内如今也有了巨人的血脉,它会永远地传承下去。”   “我们巨人一族,永不灭绝!”   她大笑三声,气绝而亡,整个人以一副跪在天地间的姿势,果然没有倒下去。   何月明心中滋味复杂。红主虽是一个狠毒的敌人,可对他们的族人来说,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丛山深与徐步青激战的地方,此时黑气已完全吞没了金光,显然丛山深已占上风,何月明心中一阵欢喜,继续等待着。   那黑气渐渐散去,高大的人影走了出来。何月明激动地迎上去,却愕然发现对方是徐步青,她顿住脚步,心中一沉。一直缩在旁边的宗玉和重紫也如临大敌。   “徐步青”笑道,“怎么,看见我,你很失望吗?”   与此同时,他的脸快速变化,就像是有一双隐形的手在捏着橡皮泥一般,慢慢变成了丛山深的五官,身形也随之发生变化,变回了丛山深的模样。   丛山深笑吟吟解释道,“这具巨人的身体着实强悍,能够承受住我的意识,所以就拿来用了,你不介意吧?”   何月明总算松口气,摇摇头,“不介意,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   丛山深心中感动,拉过她深深亲吻下去,好半晌才分开,小声嘀咕道,“你真不介意?我怎么有点介意,感觉让徐步青捡了个漏。”   他想起刚才在黑雾中,徐步青临死前,对着他冷笑道,“别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和小月亮在一起,别忘了,你的意识太过强大,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承载你的身体。”   丛山深被他踩到痛处,面色一黑,伸手就要剜他的心脏,突然想到什么,露出个邪笑,“谁说没有?你不就是吗?”   他钻入徐步青脑海中,扼杀了对方的意识,理直气壮地占领了这具强健的身体。只是现在回忆起来,怎么有种被设计了的感觉?   罢了,就算被设计也没办法,谁让只有徐步青这种半血的巨人身体能够承载自己呢?再说,这身体刚才也被自己彻底改造过了,已经完全属于自己。   丛山深揽着何月明的腰,“走吧,带你去我家逛逛,我们族人的聚集地就在这山脚下。”   何月明嗯了一声,正要跟他离开,宗玉见状赶紧上前,指着重紫怀中的婴儿,“两位且慢,这孩子……”   “咋滴,还想赖给我们不成?”   丛山深没好气道,“这玩意儿你们就自己养着吧,走了走了。”   宗玉还想再劝他们跟着自己先回一趟镇妖司做笔录,丛山深嫌他啰嗦,干脆抱起何月明,飘然而去,眨眼不见了身影。重紫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面露担忧,“这种古怪的邪魔,是否需要报备上级,以防万一?”   宗玉摇摇头,收回目光。   “有那位何小姐在,他就是安全的。”   雪山上,一轮朝阳从云海中缓缓升起,就如寻常的每一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