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妾》 作者:恪非 文案: 田甜名字虽然甜,却是个命苦的。 十岁死了亲娘,爹讨了个后老婆,还生了个弟弟。 家里后娘明的暗的故意给她使绊子,她忍气吞声埋头做活,却换来个被发卖的下场…… 她的买主是个结巴,她嫁给他做了个小妾。 后来他成了每个人口中的万岁爷…… 小甜文呀~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田甜 ┃ 配角:叶知秋 ┃ 其它:甜文、齁人 第一章 (已修)   田甜十四岁的那年被她后娘给卖了。   那日正是冬至,天刮着嗖嗖的冷风,因着襄阳城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吃饺子。她家自然也煮了的。白色滚圆的小元宝一个个浮在滚水里,田甜一边看一边馋的咽口水。   她好久没吃过肉了——后娘说女孩儿吃肉了会胖,胖了后就许不了好人家,故每顿只给她吃蔫黄的菜。   可她才十四岁,半大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离得了油荤。又饿又馋盯着白胖的饺子眼里只差冒绿光。   田甜提脚出去看了一圈,后娘不在家——她立马跑到锅里捞了个饺子起来,烫也不怕,火急火燎的往嘴里塞。   是熟悉的肥腻的猪油渣,卷着清爽的荠菜,田甜连吃了好几个才觉得自己肚子里暖和了些踏实了些——虽然嘴里正在嚼的饺子皮还有些生。   屋外脚步声渐近,田甜连忙把嘴里的饺子吞到肚子里,又抬起胳膊扯着袖子揩了楷嘴边的油。   屋外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厨房的门朝里一开,走进来两个妇人。   一个脸略长,嘴巴凸出,鱼泡似的眼眶里眼睛珠子很是黄,中间的黑眸子一直转个不停,凉飕飕的落在田甜身上,像剐在牲口颈边的刀。   这个就是田甜的后娘,马氏。   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个妇人脸圆红润,气色十分好,穿着艳红色的绸缎新袄——她打一进来就直盯着田甜看,还问:“就是她?”   田甜不知出了何事,被这么炽热的目光打量着,竟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她木木的、呆愣着搅着锅里的饺子,僵硬着身躯拿了碗碟将饺子装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去看后娘:“娘,这位婶子要不要在这用饭?”   听到小女孩儿发声,圆脸妇人挑了挑眉毛。   小丫头虽然五官出挑,可皮肤太黄又没个身段,但这声音当真是好听,清脆脆的像是黄鹂鸟唱歌一样。   她后娘本就不喜欢田甜,对她而言只这是张费粮食的嘴,田老汉又总因为这个丫头片子对她的所作所为偶有嘀咕,因此越发的不喜她了。   如今她的儿子四岁有余,再过一段时间便到了要去私塾上学的年龄。可穷苦的农户人家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里还有闲钱拿去给幺儿读书习字?   马氏曾经去大户人家做过下人,自然知道读书对于一个男伢的重要性。再说了他们家穷门落户,小男丁若是不读书认字那还不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   于是为了小儿子的前途,她动了歪心思——准备把田甜卖了换银子。   田老汉自然是不愿的,可抵不住马氏一哭二闹晚上在枕边吹风——女儿有啥重要的?再好还不是得嫁人?儿子可就不一样了,若是读书习字中了举人做了官老爷,嘿,田家不就从这小山沟里翻了身,光宗耀祖了么?以后谁见着他了还不得叫声官老爷?   田老汉颇要脸面,生怕这事说出去别人骂他卖女求富贵,所以犟了几次嘴也便不再吭声,只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子事。   马氏还有不明白田老汉的?可为了儿子的前途,她甘心做这个狠心肠的坏人,于是领了花街的鸨娘到她家里来看人。   田甜拘束不安的搓着脚丫任着她们打量,恍然觉得自己像待出栏的牲口一样,命被别人拿捏着,自己压根儿做不了主。   马氏不理会她刚刚问的话,也不避讳她,直接和鸨娘商量道:“怎么样?你可以去我们这个村子里看看,我家女儿模样性情都算是出挑的。十两银子当真是便宜你了。”   到了这一步,田甜就是再愚钝,也知道她们是要做什么了的。   她惶恐不安的抬起脸,眼睛水打转,欲要落泪又飞快的抬起胳膊将眼泪擦干了。   瞧着这哭泣的模样着实楚楚可怜,可鸨娘还是不满意她。   她是生意人,自然不做赔本的买卖,这个丫头年纪太大了,买回去调/教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可这个样子拿出去又恐污了贵人的眼。   见鸨娘有退缩之意,马氏一把将田甜扯过来,急忙推销道:“夫人你再多瞧瞧,这姑娘不仅模样和性情好,也十分忍得。”   说完呢,马氏撸起田甜的袖子,田甜瑟缩了一下还是没避过。   单薄的棉衣下胳膊上到处都是青紫,很明显这丫头平日里没少遭罪。鸨娘看在眼里虽不说什么却十分鄙夷她。纵使她自己做的是买卖人口的腌臜事,可还是没有这位后娘下手狠,怕不是把自个人平日里受的气都发泄到了这个丫头身上。   马氏继续说道:“那勾栏里面不是有官爷专门好这一口么?我家姑娘一直都比人忍得,着她去伺候人保证你满意。”   田甜的胳膊被后娘扯着,站在昏黑的厨房里只觉得心像山口里的风刺过来一样,翻着血淋淋的伤口火燎燎的疼。   她知道后娘不喜欢她,她也理解。   就像山野里公狼看到自己领地其他的狼崽子一样,恨不得把它撵出去。所以田甜一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后娘让她做什么她都应,她不求后娘对她有多好,只要莫再找她的茬就是阿弥陀佛了。   可惜如今这个小小的愿望在今日也被人无情的戳破。   后娘竟然真要卖了她!哪怕是卖到勾栏里做那种受人作践的皮肉生意。   田甜难受地几乎喘不过气儿。   别人家就算是养只丑狗,你也会摸摸它的脑袋吧,可她屋里至始至终,后娘都没把她当个东西。   豆大的眼泪落在地上,雨霖铃似得,鸨娘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被马氏说的话给打动了还是被田甜哭的心软了,她话也软和了起来:“我买也可以——但十两太贵了,你莫不是以为我不知道行情,在这村子里卖的丫头哪里超过了五两?”   马氏被她戳破也不恼,反倒乐呵呵和她讨价还价:“可你要瞧瞧我家丫头模样生的多好啊,这以后你养好了还不是赚钱的很?”   鸨娘听了她这话脸色不喜,淡淡掀了掀眼皮说:“这一行你会有我了解?这女人的面皮是最不值钱了,要是你以此待价而沽早就绝了生意。”   马氏不同她争辩,只连连称是。   过了会儿,鸨娘挑起田甜的脸,拿出丝帕擦了擦她的眼泪:“好孩子,莫哭了,以后就跟我走吧——”   田甜不吭声。   又听着她对马氏道:“就五两银子,你卖不卖?”   马氏连忙点了头。   前些日子也有农家卖了女儿,只卖了四两银子,如今他们能得五两已是不错。   将银钱给好,一直不见人影的田老汉也进了屋,可惜他的脚没往自己的女儿那边拐,反而略带喜色的去和马氏去数银子。   田甜看在眼里,手指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枯白的掌心。   她的娘死了,爹就是别人的了,和别的女人成了婚,生了孩子,这个家哪里会属于她?   原本她还存了一丝念想,自己是爹的姑娘,哪里会让后娘就这样卖了她?   看他的爹的样子怕早就知道了这回子事,只是不说,默认地让马氏将田丫头给发卖出去。   缠在心里好久的痴念终于被解开,田甜瞬间觉得有点儿解脱,脚步轻飘飘的,任着鸨娘拉她走。   反正不管去哪都是受苦,还求个什么呢?   怀里的包袱只有一层皮,是后娘给她收的行李。棉衣棉裤鞋子什么都没给她带,反正从今以后都是外人了,干嘛给她?   田甜同鸨娘出了门,屋内其乐融融的,在吃饺子,过冬至。   田甜告诉自己不能哭,人就是要拗着一口子气,可没过多久,她又悲从中来,自己跟自己较什么劲儿,反正没人看她,没人心疼她。   鸨娘就跟在她身边看着,连个眼神都没递给她,直到快走到了镇子里,她才走进问:“你恨不恨你后娘?”   田甜已哭了一回了,心情没有刚才出门时那般压抑。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事她看得可清了,就算没有后娘,亲爹没留她的意思,被卖亦只是时间的问题。   鸨娘觉得奇怪。   田甜心里苦的很,却只是说:“这是我的命。”   鸨娘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命”这个字她听得太多了,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壳,内心也像石头一样坚硬,故没有多说话只带着田甜不停的行路。   入了镇子,热闹的很,田甜紧紧的跟在鸨娘身后,七万八转进了一座宅子。推开门,天井里立着位年轻后生。   田甜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人,就算说他是神仙下凡也不违过的。   他穿着乌衣,却贵气逼人,似笑非笑间恍惚人的心神。   鸨娘瞧见他走上前去,打趣道:“哟!是春少爷啊,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春少爷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杜娘子有礼了,瞧你这话说的,我没事不能同你说说话叙叙旧么?”   鸨娘冷哼一声,根本不接招:“你是个什么人我会不清楚?说吧,这次来又是做什么的?难不成又没了银子来打秋风?……”   春少爷暗叹了口气:“你怎么这般说话?我不是就找你支过几回银子么?”   话语刚落,杜娘子瞪了他一眼。   他接着道:“好,我以前不该回回都找你借钱。这回啊,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儿。”   说完,他撩了袍子坐在八仙椅上:“我有一位好友,自京城隐居而来,可你也知道这些个公子哥儿都是命比天高的人物,来这儿还不待一旬,连自己都料理不成。所以我打算在你这买个丫头送过去,一来解决他的吃饭,二来可以让他解闷,三来嘛,暖暖床让他心里憋着的那团火气给歇下去。”   田甜站在一边儿,把这些都听了个顶儿。   杜娘子一听,抬眼,冷笑:“合着你又在我这拐人来了是吧?”   春少爷苦着脸:“哪有啊,不是你这儿的姑娘生的漂亮么?什么解语花、帐中酥,多少给我来一个。”   杜娘子垂头分茶:“哦?你还敢肖想她们?春少爷,你不知道她们是我花了好大力气的宝贝么?让给你?当真是拿白刀子捅我的心口呢。”   说罢,忽然抬眼看着田甜“若真只是要个丫头,你便把她给捡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跪求收藏,今日三更 第二章 (已修)   田甜被她说的一愣,站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春少爷回头,这才打量起墙角的这个丫头。   瘦、黄、干瘪。   五官倒是生的不错,可身上太脏了,他目光朝下,暗自咋舌。这到底是从哪捡的个乞丐啊?脚指头都从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鞋里钻出来了。   春少爷掉回脸:“你这是说笑么?我好友是何样的人物?你就算是把仙女放到他跟前也要仔细污了他的眼——这丫头,你瞧瞧,你好意思么?”   杜娘子嗤了声:“那你自己去别的地方去找——不送。”   说完就站起身来,春少爷立马赔不是,抬手将她压下去重新坐着。   春少爷压低嗓音:“我哪敢去外头找,我的好友都是些大人物,在外面要是招了什么探子回来那怎生是好?还是你这儿让人放心。”   杜娘子脸色稍霁。   春少爷继续说:“更何况我这好友被女人伤了心了,瞧见女人就像是碰见猛虎一般,每个女人在他眼里都喜欢算计来算计过去,所以我想是不是得找个天仙样儿的人物戳在他跟前,让他解开心结。”   听了这话,杜十娘神色才认真起来:“当真没骗我?”   春少爷点点头。   杜娘子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此,你便更要把她带回去了,我刚刚把她从农户里买回来,是个清白人家,虽生的不算太好,但做个丫头是够用的了。”   春少爷皱眉:“这那能行,你这摆明了先拖个不好的丫头给我呢,你瞧瞧这位,这,这勉强能称得上姑娘的丫头,毛都没长齐,我送去作甚?”   杜娘子接着说道:“那位如今可不是怕了女人,你再放个漂亮的女人过去,他可不时时提心吊胆?还不如把她放过去,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让他慢慢消除对女人的恐惧不是更好?”   春少爷被说了怔了怔,随即笑道:“好啊,杜娘子为了糊弄我连这种胡话说的出来了,我当真小瞧了你这吝啬的性子!”   杜娘子也不恼,反问说:“这男女之事你瞧的会有我多?我且问你,你给你那位朋友可送了不少模样不错的丫头吧,要不是都被赶走了你岂会求到我这儿来?要是此番我又给你个模样好的你送过去,还不是又吃个闭门羹。还不如将这丫头带回去,先降低一下人家的防备,将他的防备心在生活过程中慢慢磨下去——反正我今天儿的话算是撂这儿了,信不信由你。”   她手一摊,一副随你怎么办我不再多言的样子。   春少爷彻底被说动摇了,站起来想了想道:“约莫也有些道理。”说完,又故意磨蹭不走:“要是这丫头不行,我可要回来重新换个你们这儿的头牌走的!”   杜娘子望着他的眼睛,吭了一声道:“好,由着你这位挑剔的爷!”   春少爷这才满意了。   回头招招手,要带田甜走。   杜娘子面对着这位酷爱扒皮的爷只损失了五两银子,心情十分不错,待春少爷还未走出屋子,她把揣在怀里的卖身契递到他手里:“喏,把这个一道给你好友。”   春少爷接过:“谢了。”   接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田甜当真觉得像是个牲口一样,被人转送来,转送去。   可她没办法,只能压低了脑袋跟着他走。   不知行了多久,周围的巷子变得逼仄狭小,春少爷无事故意找她搭话:“小丫头叫什么名儿啊?”   “田甜。”   他窒了一下,沉默片刻道:“名字倒是甜,就是命苦了点儿。”   田甜压低了眉,没说话。   不多时,视野豁然开朗,抬头已到了目的地。   黑瓦白墙的屋子,门外修着两块翠竹,推开门,阆苑内种着不少腊梅,亭子里的案桌上放着一滚热茶,却没看到个人影子。   春少爷喊了好几声,都没瞧见人,于是把田甜一丢,自顾自的走到亭子里端着一杯茶牛饮起来。   得了闲置,田甜才站在墙角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打量起这座宅子。   里面的摆件、家具都亮亮的、地板都是一尘不染,格外干净,可就是太静了,站在这儿几乎能听到门外暗渠的水流声。   正发呆,忽然闻到一股好闻的清香,身后有浅浅的步履声逼近,田甜回头,看到一个男子。   穿着灰白色的衫子,比她高太多,肤白高鼻梁,唇色有些淡,单眼皮下将眼眸子遮了一些,很没精神头。   他看着她,有些不解的皱皱眉,又退了好几步,从她身边绕过去。   田甜怯怯的垂头,生怕惹了人厌弃。   这时,春少爷走过来,瞧着自己的好友,揶揄道:“还是这个性子呢。”   那男人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春少爷解释道:“你莫用你的眼刀子剜我,我只是给你送个丫头过来。”他招招手:“田甜。”   田甜颔首,昂起那张有些脏的小脸,因为跑得有些急,乱糟糟的头发蓬在额头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春少爷见状,遮掩尴尬似得咳了声,探出手将她额上的发拢到耳后。   如玉似的指尖落在有些脆弱敏感的肌肤上,田甜只觉得像被电了一样,呆了一瞬,脸立马就红了。   春少爷将她推到那男人眼前。   “看看这丫头,是不是怪乖顺的,和以前送来的女妖怪不一样?”   男子愣了须臾,紧抿着唇,似是十分不高兴,眼眸抬起,凉沁沁的瞧着春少爷。   春少爷赶忙解释:“我可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只是给你找个丫头,你往日习惯了被人伺候,如今一个人住在这儿是不是也非常不方便?我就是找一个丫头来伺候你。这丫头是个能吃苦的,放在你身边随你使唤。再者么……”   他说着,故意顿了顿,睇了那男人一眼:“你就算不喜欢女人,是不是也要学会和女人相处?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就这么独孤终老?也不怕京城里的那群人把你整个儿嚼了吃了?”   男子沉默,垂眸,一语不发。   春少爷接着道:“这丫头是我朋友才买的,除了长相略微抱歉外真没别的缺点,你可以先收着拿着当丫鬟使唤,若是喜欢以后也可以纳作妾,若是发现她有什么坏心思卖了就是,反正你如今无债一身轻谁也不知你真的身份,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听到卖这个词,男人很明显的看见面前的丫头颤了一下。   “若是不喜欢,就当做个小丫头留着服侍你,等你以后走了亦可以卖了或散了她——左不过卖身契在你手里。”   小丫头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男人没说话,似在考虑。   春少爷为了他的好友也操碎了心:“行吧,要不我先把她留你在这几天,看看表现。若是行便收着,若是不行我带走就是。”   话说到这里已不好再拒绝了,男人沉默了好久,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田甜脑袋都快垂到胸前了,脏兮兮的黑布鞋蹭着地上瓦亮的地板。   春少爷站起身,欲要走,田甜抬起头飞快的瞅了他一眼,立马又低下脑袋。   嘿,这小丫头害羞的时候真是太可爱了,可惜他春十三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   他伸手捏着小丫头脆弱的衣服领子,将她扯到一边,贴过俊脸,唇角含着亲切的笑意,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见的声音道:“小田甜,你得用本事在这儿留下来哎,不然——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做最低贱的妓、女,到死都不能从勾栏里出去!”   他的声音很寒,比冬日呼啸的风还要冷。   田甜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久才缓缓点点头,因为太过拘束,幅度很小,田甜生怕他看不见,又大大的点点头。   春少爷这才满意的走了。   屋内静下来,只听得见男人动作时衣袖的摩擦声,田甜一直不敢抬起头去看他一眼。适才春少爷警告过她,要是自己不能留下来就只能去做窑姐儿了,所以她生怕自己动作稍微一出格便被这男人打发到府外——说不定,春少爷正等在屋外头,要抓她去勾栏里头呢。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暗了,屋内墙角不知什么时候点了烛火,他一直没同田甜说话,只拿着一本书坐在八仙椅翻,直到田甜又累又怕眼皮子打架,他才堪堪将书放下来,说:“去睡。”   声音不大,在这屋内却很清晰,但田甜站了太久,脑袋都木了,以为自己神经错乱出了幻觉,忙的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他。   倒像是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   男人捏了捏眉,嗓音很好听,说话的声音却很慢:“去睡。” 第三章 (已修)   田甜这才终于反应到他是在同她说话,可她先才的样子太呆太楞太傻,生怕在男人的面前落了不好的印象,于是猛地迈开腿要出门,却没想到长久的站着不动,腿上的肉已经发木了,只走了一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地上的石板又亮又凉,照着她那张花猫般的脸,田甜慢慢收紧手心匍匐在地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正屏气凝神,心跳如雷,那男人却走了近来,没有伸手拉她,只是站在一旁声音冷淡如落玉之珠,很是好听:“起来。”   田甜顾不得酸胀的腿,忙的站起来,还是不敢抬头。   “识字?”   她听到那男人道。   田甜点了点。   她娘本是秀才的独女,家中不说殷实却能吃的饱饭,待她娘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外公千挑万选寻了位庄稼汉做上门女婿,本想着一家人将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没想到没到几年田甜的外公便去了。田甜的娘自此一病不起,卧床在内无事时也教了田甜识字,之后她娘去世后,爹娶了后娘她便断了读书念诗,但字儿倒是认得挺齐全的。   田甜低头,听到窸窸窣窣的一阵响,耳朵颤了颤,还是没敢抬头。   忽然,一张白纸递过来,见她没动静,夹住白纸的修长的手指头抖了抖,田甜才伸出自己皲裂冻得红肿的手接了过来。   字很俊秀,亦如他的人有股脱尘的感觉。   上面写着:“我叫叶知秋,你先叫我少爷,你叫什么?”   田甜觉得奇怪,他会说话为什么要用写字和她交流?将纸递回给他,舔舔干裂的唇:“我叫田甜。”   因为靠的近,男人闻到田甜身上的味道,有些冲人,可也仅仅敛了敛眉,又写道:“田甜,我并不打算留你。”   田甜接过来,看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心还是觉得冷,难道她就该被卖到窑子里么?   她强忍住心腔里的涩意,点点头,将纸递回给他。   叶知秋又写道:“我说不过春十三,你先在这儿留几天,等他来了带你走。”   田甜的眼泪忍不住,豆大一颗落到地上。像是旱地里落了第一颗雨后,往后的泪珠都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她哭却努力的压低了声音声音,小幅度的抽动肩膀,扯着短了一寸的袖子揩自己的眼睛。   叶知秋敛了敛眉头,他在京城看过不少女人的哭,有的人捂着眼却不见泪,有的人落泪却微微侧脸,不论怎说都是好看的——而他眼前的这位姑娘却是不同,说哭便是实实在在的哭,不敢放出些许声音,只听得到细碎的啜泣声、看到一直颤抖的肩膀。   可惜,他如今已经不会相信女人的眼泪了。他冷着脸顿了片刻后又提笔写了字条按在桌上便起身回了屋。   田甜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知道自己哭也不能引起这位少爷一丝半点的怜悯心来,想来他早已打定了主意,等过些日子便把自己打发给春十三。   田甜想到这儿,心里又怕又惧,自己难道真的要被卖了去做窑姐儿么?即使这位少爷不打算留她可自己还是可以努力彰显出一个丫头在日常小事伺候人的重要性吧?万一,万一他觉得自己照料的不错愿意把自己留下来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但是也总得试试不是?不然就这样放弃掉了?田甜实在是不甘心。   字条上写的正是田甜住的厢房的位置。叶知秋在襄阳城置的宅子不小,却只住了他一人,因此也大挥手笔的将主人家住的厢房赐给了田甜。   田甜按着字条上的字迹找去,在后院中推开了一间厢房。屋内摆件虽少,但被褥床垫应有尽有,这位少爷家境应该极为殷实,连田甜住的房间也燃了银碳盆,人走进去十分的暖和。   田甜抱着自己的包袱皮关了门直直往火盆子那窜过去,她太冷了,一日不停的颠簸,老北风差点将她脸上的肉给剜下来。蹲在火盆边烤了好一会儿,冰冷僵硬的四肢才慢慢有了感觉,血液活络起来,胃也后知后觉起了反应,饿的几乎要将肠子绞破。   可惜她是不敢去找叶知秋要一餐饭的,他本就不喜她,若自己还厚着脸皮去叨扰他必定会让他更厌恶自己。田甜垂下头,将包袱皮垫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地上。   她看着火盆里葳蕤的光,想着大米饭,想着撒了葱花的土豆丝还有浇上花椒油的肉丝,便在饥饿和困顿中阖上了眼皮。   而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燃的更旺了,甚至还炸了一声。   夜更静了。   翌日,雄鸡初鸣,田甜便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熄了,窗户缝里的冷风从外头灌进来,田甜站起来,揉揉自己酸胀的小腿。不远处的床榻没有一丝褶皱还是保持昨日的原样,田甜提着包袱皮站了好一会儿,最终将其放在一个凳子上,当然也只占了小小的一个位置。   她出门,打来井水,蹲下来将自己的脸搓洗干净,又将头发重新用麻绳扎好。   临水看到自己蜡黄的脸,确实不大好看,伸出手,手上都是冻疮,手指头也冻的粗粗的像小萝卜,这样难看的自己,叶知秋又怎么愿意将她收在身边?   她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又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受怕。   忽然,她福至心灵,回想到昨日春十三同杜娘子讲过,叶知秋是从京城来的,是北方人。   田甜幼时听娘说过,北方人和南方人在饮食上各有偏好,南方雨水充沛,爱吃水稻大米饭,而北方气候干燥多吃面食。襄阳城地属南方,物产丰富,城民们多吃米饭,至于面条面食之类的都是生活中偶尔的调味。   田甜站起来,心跳的快起来。   按叶知秋这种性子,必不会有意的告诉他人自己的喜好,如此自己从这一方面入手,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丫头留在他身边还颇有必要?甚至转变了心思?   田甜越想越高兴,趁这会叶知秋还没起身的功夫,她摸索到了厨房,在坛子里找到了面粉。   田甜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大,她将手洗净后,便开始和面、揉面。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厨房里做事,后来马氏当家颇为挑剔,养的她不论哪地儿的吃食都能做一点儿。   待面条的香味从厨房内迫不及待的传出去后,门开了。   叶知秋刚刚睡醒,还未洗漱,看到厨房有炊烟飘出便赶过来看看。门一打开,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手脚利索的忙活着。灶上放着一碗面,上面的卤子看上去也有滋味的很。   他挑了挑眉,瞧着田甜,没说话。   田甜见他进来了,不安的将手在身侧的衣服上直蹭。   这面条她闻过了,味道挺好,若叶知秋能尝尝的话,说不定他会发现留下自己挺好的。   田甜小心翼翼的站在灶台边,屏住呼吸。   可叶知秋没说话也没走近,就这么靠在门扉上淡淡的看着她,好像她的小心思、小算盘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暴露无遗。   田甜垂低了脑袋,看着自己的鞋上的洞,久久的看着,就是不敢抬头。   忽然鼻腔中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他走近,气势逼得田甜的脊背又塌了一寸。叶知秋看了眼碗里的面,再看着田甜手上的冻疮,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好久才开头道:“倒掉。”   田甜身躯震了一下,眼睛有一股热流涌了上来,可还是强忍住了。   又过了会儿,他伸出手捻起一只筷子将田甜的手挑起来,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冻疮,眼皮朝上掀了掀,淡淡解释:“脏。”   田甜实在是忍不住了,伸出手将自己的憋不住的眼泪飞快的擦掉。   叶知秋只认为自己说了实话。这丫头手上生了冻疮,脓血到处都是,哪里好意思去和面?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番实话却让她哭了。   过了须臾,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直伤了这丫头的心了。   昨晚他不敢安心入眠,生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如从前的女子一样月夜前来自荐枕席。可睁眼盯着帐顶看了一夜,屋外还是没有动静,于是这才略卸心防勉强眯了一会儿。   早上起来后,发现这丫头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看来还是个恪守本分的性子,若是常人怕早已心软将她收下了,可惜叶知秋真的算是怕极了女人,就算看到她老实认命,也不敢软下心肠留下她。   看着她努力认真的做事却注定被赶出去的身影,叶知秋略微抱歉,因此看到她的眼泪也不觉得恶心了,甚至还带了点对小动物般的同情,想要劝诫,可又想到了什么似得,嘴里头的话生生卡主,脸色也不大好,退出厨房拿了纸笔写了个字条交给她。   直到灶台上的面冷了、糊成一团,田甜才看翻开叶知秋写的那张字条。   字如其人,一撇一捺带着如他人一般的傲气。   上面写着:“房内橱柜内有新衣服、膏药,你自个儿洗干净了换好,将手里的伤擦擦。”   田甜一字一字的看着,仿佛要入了魔怔。   他这人是什么意思?嫌弃她又向她施舍?打个巴掌给个蜜枣?   田甜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劲儿,揉着这张纸觉得自己的心里闷得慌。 第四章 (已修)   索性田甜一向不是个拧巴的性子。难受的心思也只不过短短一瞬便没了。她低着头看着灶台上团成一坨的面条,胃里涌上了酸水。   她昨日本就没吃什么,今早又2是忍着饿给叶知秋做饭的,哪里会想到他嫌弃她脏而不吃。不过他不吃也好,才能剩下这么好吃的面条给田甜。   田甜拿了筷子,拿来小凳坐在就着灶前的火将面条吃了个底朝天。肚子填饱了,人才有了力气,哪怕是叶知秋现在把她撵出去她也不会饿的昏倒在地上。   将厨房整理妥当后,田甜又回到了厢房。雕花大床边置着两个柜子,里面棉衣应有尽有——不过大多都是浅色半旧的缎子,田甜自然是不敢穿的,另一间柜子里倒是放了些粗布衣服,田甜摊开一看,却发现这衣裳也做的忒豁风了点儿,该露的露了,不该露的也露了。她想了想,拿出一件最保守的衣服,可往身上一比还是短了一寸。幸好这衣柜里碎布、针线都齐备着在,田甜用着一旁的黑布将衣服袖口、腰线接了一寸这才了了事。   叶知秋嫌她脏,田甜生怕她碍着他的眼,早早地将水烧好准备把自己拾掇干净。待将一身污秽泡在木桶里的时候,肌肤被热水刺得通红,可田甜觉得自己这才真的活了过来。好像自己的力气又从四肢端缓回了过来,她靠在桶壁上想,哪怕叶知秋要把她拎出去丢掉,她现在也有力气抱着他的大腿争取不让她被丢出去。   这样想着,田甜嘴角弯了弯,这才将衣服穿好,给手上的冻疮擦了药后出去见叶知秋。   叶知秋自来这襄阳城之后,的确饮食不惯。可他一向隐忍惯了也未曾将这事告诉他人。哪知这个昨日刚来的小丫头片子不知在哪得了消息投他所好的做了面食。他肚子里的馋虫本被勾的七荤八素,可一想到那丫头手里的冻疮也便歇了胃口。于是坐在这庭院里赏梅喝茶吃糕点。可越一个人静着好像那面的滋味便越在心里面勾着人。趁着那丫头出了厨房,他轻手轻脚的往厨房探去,寻了半晌也未见那面置在何处。   一时心情塞结,站在那觉得自己贱的慌。不是自己嫌弃那面不干净的么?怎么现在又像只馋嘴猫一样惦记着?   于是,一撅屁股回了庭院里又做回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食人间面条的叶知秋。   田甜洗净收拾妥当后便来了庭院来见他。叶知秋不喜外人,因此这个宅子分外空旷,也没有什么旁的声音可以遮挡一下。   脚下不合脚的鞋子走在地上提提哒哒的响,田甜看见他坐在八仙椅端着茶碗子目光凉凉的盯着她,便目顺着鼻子弯了膝盖跪在地上。   “少爷。”   叶知秋未发一句话,还是往常那般,拿了纸笔写了条子递给她。   “春十三过一周才会接你,你在我家先住着。”   田甜的手慢慢将字条收紧,心如小山一般寸寸崩离,眼睛落在地上的落叶上:“好。”   叶知秋挑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妥协了,昨夜她可差点为了此事哭了鼻子。   田甜跪在地上,很想风轻云淡、优雅的微笑却发现自己唇角根本提不上力气,因此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我这几天便伺候少爷的衣食。”   叶知秋刚要拒绝。   田甜又落下头说:“吃少爷的、用少爷的不做点儿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   叶知秋也没再强硬下来,事实上他也缺这么一个人,虽然还未找到合心的,勉强用她一周也行。   良久,他点了点头。   田甜的心绷的橡根弦一样,她本来就下了决定,一定要把事情做的出色让叶知秋另眼相待,一定要留下来,一定不能被转送给叶知秋。   她绝对不能被卖到勾栏里去!   二人便这样开始了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各有心思的生活。   叶知秋兴趣高雅、曲高和寡,每日所做的事不过是赏梅、看书弹琴,这些东西田甜自然是半点也懂不着的。她每日站的地方必须离叶知秋有一丈远,虽然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实则内心焦急的很,生怕自己寻不着机会表现,这短短的七日便结束了。   于是这些时日她都在三餐上下功夫。生怕叶知秋觉得她手上的创口脏,她还特意用干净的布将手上的创口包扎好,再精心准备饭食,悉心地伺候着他。   万幸的是他之后没再拒绝她做的饭食,却仍旧不吭一声。田甜也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态度模棱两可的,让田甜的内心更是焦躁不已。   一晃便过了三日,田甜手上的创口结了痂,如今她和叶知秋的关系还是没拉近半点儿。照这么下去,她被春十三带到窑子里便是钉在板上的事了,田甜给自己打气,她必须得再朝前勇进一步了。   说来也巧,大概是襄阳城的生活太过安逸,叶知秋一到下午都爱犯困。将书一丢便靠在八仙椅上闭了眼,也不管屋外是不是飘了雪。   田甜因为想留下所以做事看事都格外留心,如今天寒地冻,屋内的火盆子置的远,人睡着很容易着凉。   叶知秋睁着眼睛的时候,田甜可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他嫌她多事厌弃她。见他眼皮阖上入了眠才跑过去将火盆子挪近。   铜盆里的银炭烧的劈啪作响,将田甜的脸都烤红了。炭火生的旺盛,冒了热风蹿上来,将田甜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到处都是。忽然,她听到叶知秋的鼻息声变重,心也揪了起来。   缓缓抬头,叶知秋的脸离她不过三寸。   他的皮肤很白很细腻,五官生的有些寡淡,那双没神的、看惯世事的眼紧紧的阖着。   田甜屏息,悄悄的往后退。   忽然探过来一双手,捞过她的胳膊,死死的,如鹰钳。   田甜愕然,瞪大眼看着他。   叶知秋还未醒,好像生了梦魇。呼吸越来越重,手腕抓着田甜的胳膊也越来越紧,仿佛有捏断的趋势。   田甜疼的暗自嘶痛,却不敢叫出声音来,只是大力去掰他的手腕子。   可少女的力气哪里抵得上青年男子?直到田甜隐约听到自己手腕的“咔咔声”她才使劲踩了叶知秋的脚,惶恐的叫道:“少爷!”   叶知秋如溺水之人般睁开眼,冷汗淋淋,愣了好久才松了手。   田甜连退好几步,抱着自己的手腕揉搓,她委屈的很却也仅仅垂着脑袋一话未说。   叶知秋喘着气撑着自己的脑袋好一会儿,声音淡的如风一样:“疼?”   田甜点了点头。   屋内一时沉静,屏气间隐约能听到窗外的指头上鸟雀在扇动翅膀。过了许久,他浅浅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阖紧了才对她说:“抱歉。”   田甜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他这般高傲的人哪里会说出这两个字?她抬着头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可叶知秋却不再说一句话了。   今日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尤显得唇红齿白,皮肤蜡黄的田甜站在他眼前活像个鸡崽子一样,田甜自卑的垂下头,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脚。   黑色的布鞋面上干干净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头的脚趾头也生了冻疮。   二人的关系好像因此近了些,这是田甜认为的。   最起码她觉得自己在叶知秋的眼里算是个丫鬟了。   主子睡不好,她这个做丫鬟的自然要多操心一些。   待晚饭吃过后,她便推了后门出去找一种“梦花”的东西。   这在她们当地有名的很,谁在晚上做了噩梦,第二日把“梦花”压在枕头下便不会再生梦魇了。   田甜前脚才跨出门,叶知秋便站在门口看着。   他皱着眉头,对这个丫头的越发的不满。   原以为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哪知和前面的人一样留在他身边也是别有用心的。   不过这样也好,若她亦如往日那般,当真是只想在他身边做个丫头,他对着这般年纪又可怜的丫头的确有些不忍心的,可要是她心里存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这就好办了。   襄阳城的晚上薄雾朦胧,府邸门口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空中飘零的脏棕的叶子坠下来,黏在田甜的黑布鞋上头。   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衣服,里面发着的是带着清香的梦花,晚上风大,她生怕花被风吹凝着了,不管用了。   以前她夜里做噩梦了,也是娘采了梦花压在她的枕头下,然后伴着娘温柔的歌声在花的清香中悄然入梦。而今,娘死了,爹不要她了,她在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少爷底下做丫鬟,只期望娘曾经教她的法子能管用,能够让这位少爷心喜,而后大慈大悲的将她留下来。   莫让她被卖到窑子里去。   花清甜的味道给了田甜信心。她悄声的推开府门,朝叶知秋的屋子走去。   叶知秋是个很有情趣的公子哥儿,在府邸的西南角他种了不少梅花,而他卧房门前却是一方荷塘。   现下是冬日,花开败了,和叶子一块颓在碧波翠荡的水面上,覆着一层薄雪,当真是诗情画意极了。田甜见那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顿了脚,想必叶知秋已经睡了,若此时进去会不会不好?   可若是不进去,他夜里又生了梦魇怎么办?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若送过去的梦花能够治好他的梦魇,那他会不会,一时高兴,将自己留下来?   田甜这样想着,心里跳的飞快,仿佛有一只活泼的兔子揣在心口不住的蹦跳。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黄瘦的手阖在叶知秋卧房的门上,朝内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田甜欲要迈出脚,却听到衣袂挥动的声音。只是一瞬,那清瘦的男子凝眉站在她身侧,孔武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似骄阳一般,硬要将人焦躁的心炸出油来才好。   田甜心跳如雷,几乎不能呼吸。   叶知秋看着他,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却黏在喉咙里,最后只留给她轻视、厌恶的眼神,便推开她,转身噙着嘲讽的笑慢慢阖上门。   田甜如堕身无间地狱,想辩解,话堵在喉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夜里的风大了,些么黄色的梦花从衣服怀里掉出来,落在地上,花香也碎成一瓣一瓣了,亦如她想留下来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大胆的猜猜,田甜觉得豁风的衣服到底是啥猜对有红包哦 第五章 (已修)   田甜知道他误会了。   他那种眼神,自己以前也看到过。   村里夫子被隔壁的小芳姐姐下了算计有了夫妻之实后,面对逼婚的小芳爹娘便是这种眼神。   和叶知秋看她的眼神一样。   她多想告诉叶知秋,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一副好心,想把梦花放在他枕头下,让他莫再生梦魇了。   可是……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她是一个女孩,得守规矩,得守本分。   陌生男子,莫说是卧房了,便是多看他一眼也是一种轻佻。   田甜明明知道的,可惜在这却栽了跟头。   说到底她还是太怕自己被卖到窑子里去,所以才慌了心神做出这样让叶知秋误会的事情。   田甜难过的低下头,明明只是简单的吞咽口水,现在做来却难得要命!   就像是有个铅块在喉咙里堵着,怎么憋下去都难受。   她眼睛酸酸涩涩,隐隐落了泪,却也只是一瞬。   哭,在现在真的是没一点点用了。   按着叶知秋这么厌恶她的样子,想来也不必等一周了,明日、后日她便得跟着春十三做她的窑姐儿去了。   田甜越想,越害怕。   北风呼呼地,她睁着眼对着面前木门上的雕花发呆。   她不能,不能这么认输。   不能就这么被叶知秋赶出去。   若她真做了难以启齿的腌臜的事,不需他撵,她自己个儿都没脸皮留在这。   可她没有!   叶知秋误会她了!   她不能就这么被他给赶出去。   田甜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在寒冷的冬夜里有了可以支撑的力量。   她看着屋内吹熄了的蜡烛,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了叶知秋的门口。   说她没脸皮也好,心机也好。   她都得想方设法的留下来。   哪怕叶知秋厌恶她。   起码她不会被卖到窑子里去。   今夜的事让叶知秋心里窝了火气。   他就说,世上的女人谁会纯粹?偏生春十三不信,给他找了这么个丫头,还说她老实本分?   当真是眼也瞎了,心也瞎了。   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趁夜里溜进男人的屋子,再长些时候,还会做什么腌臜的事?   有这气窝在心里,夜里睡得更不安生。   于是,早上他一起身,便想着去找春十三将这丫头从哪来的领哪去!   哪知,刚一推门,便倒进来个“木头”。   那人穿着眼熟的褐色衣服,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身子往内一跌,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叮咚一声,吓得叶知秋抽了口冷气。   待他细细一看,眼角的青筋直跳!   这不要脸不要皮的丫头居然坐在他的门口睡了一夜!   叶知秋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可看到这丫头迷糊的从地上爬起来,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鼻子被冻得发红,头发也乱糟糟的窝在那。不知为何,那火气闷在心里硬是没发出来。   就好像看到了一只可怜的小狗,巴巴的盯着你瞧,就算是它将你爹传位的圣旨给咬破了,你也没办法狠下心去责怪它。   叶知秋现在就是这种心里。   心里又窝火,又觉得她着实可怜。   田甜迷糊只是一瞬的功夫。待醒过神来,她立马窜起来,站在叶知秋面前,从怀里掏出有些蔫了的梦花。   黄色的梦花小小的一朵,被小心翼翼的捧在一双黄瘦的手心里面。   田甜低着头,叶知秋只能看到她营养不良、枯黄色的头发。   “我昨夜里,昨夜里,不是爬床。我看您做了噩梦,所以才去外面采了梦花。在我们当地,这花儿能祛除梦魇。”   叶知秋看着她,嘴巴张了一下,又闭着了。   田甜舔了舔干枯的唇,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叶知秋一眼,才说:“少爷,您相信我的,我,我不是那种姑娘。”   说着,田甜顿了一下,脸颊有些红,声音很小:“我有自知之明的,我身上脏,怎么敢爬少爷的床?”   这话说完,差点把叶知秋心里又闷又气。   说着姑娘傻,那是真傻,傻的在门外头守了一夜。哪怕是赌他心软,这样的傻劲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可说这姑娘聪明,也是当真聪明,看似一句不经意的话,便把自己的疑虑摘了下来。   叶知秋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手里的梦花接了过来。   小小的黄色的梦花,蔫成一团,有气无力的很。   亦如眼前的姑娘。   吹了一夜的风,身体的素质应该到了极限,可眼睛还是亮亮的:“少爷,这种花放在枕头下真的能祛除人的梦魇。”说完,顿了顿,生怕他不相信,补充道:“这可是我娘教我的,少爷,你可以试试。”   叶知秋点点头,阖上手,抬眼,看着她。   田甜屏住呼吸,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   “冷?”   田甜握住自己的手,受宠若惊般抬起脑袋。   再问她?   问她冷不冷?   是在关心她么?   叶知秋以为她没听到,继续问道:“昨夜”“可冷?”   真的在问她。   田甜飞快的点头,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一样,忙的摇脑袋,说道:“不冷的,不冷的,替少爷守院子是丫头的本分。”   她的话低微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是石头心肠的叶知秋也觉得有些心疼她了。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只是略带不赞同的探视,也让田甜无由觉得心跳变快。   田甜慌乱的撇开眼,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害怕自己的“苦肉计”被他给看出来了?   但是……但是,这应该是害怕才对,为什么在他直视的目光下,自己竟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羞耻?   叶知秋看着面前的丫头自己皱巴着一张小脸,好像被什么难题给困住了。   他昨夜本打算今日将这丫头给赶出去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竟不是想爬他的床,而是替他采了梦花想为他消除梦魇。   梦花?   叶知秋看着手里香味渐散的黄色小花,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一看都是糊弄小孩子的东西,她竟然还相信了?还替他找来消除梦魇?   明知道这是她想要留下来的算计,但这种被人记挂、被人着想的感觉竟然是十分不错。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叶知秋心里也有一丝愧意。若她果真是个安分守礼的人,自己留下便留下吧。若是不喜便将她放的远远地,左不过这院子里多一张嘴而已,他养的起。   这样想后,叶知秋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微微勾起唇,轻轻搓着手里的梦花:“没、骗我?”   田甜回过神,连忙点头:“真的,少爷,您可以试试。”   叶知秋又勾了勾唇。   似想到自己在她面前笑了太多次,没了主子的威严,他抿下唇角将嘴角的弧度给抿了下去,而后抬了抬头:“去吧。”   田甜盯着他,有些懵。   生怕他让她收拾包裹滚出去。   叶知秋看着这只呆头鹅,难得好心情补充道:“去睡。”   田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在关心她?是不是,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留下来的可能性变高了呢?   叶知秋见她未动,皱眉。田甜生怕他恼了,连滚带爬的出门。   临行前,又想到要是她睡了,那今日里谁做梦,谁服侍他?   叶知秋见她顿住步子,想来猜到她想之事,微叹了口气,回头写了张字条递给她。   “去睡,吃食自可以去食肆买,屋内无需你做之事,昨夜想来你未睡好,去睡吧。”   田甜还是有些犹豫。她有些阴暗的想,这是不是故意给她做了个局,让她毫不设防的往下跳?   可看着叶知秋认真的脸,她犹豫了。   叶知秋头疼,只能又写了张条子递给她:“马上去睡!不然便赶你出去!”   果然,田甜看了这条子,立马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昨夜在屋外吹了一夜的风,哪怕是铜打的身体,田甜也有些扛不住。回房的路上脚步轻飘飘的,像一脚脚踩在云端上。   房内的炭火生了起来,暖烘烘的。田甜准备如前些日子一般就坐在炭火边睡一晚。   可是太困了,头也太沉了,那身边的软绵绵的床榻看上去格外的诱人,田甜有些忍耐不住,走过去,脱下鞋袜,翻开厚实的被褥,钻了进去。   棉花踏实的盖在身上,暖的手心出了汗。田甜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的帐子绣着青色的兰草,耳边的穗子细细的,被窗户缝吹进来的风吹得一摇一摇。   屋内细碎的光也被摇的花枝乱颤,在朦胧中,她闭了眼,沉沉的入了眠。   *   梦花仍躺在叶知秋的手心里。   这么细小又不经意的讨好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京城中的生活虽然优渥,却没有人会替他真正的着想。人人盯着他脚下的地位,赤/裸又坦荡。好像除了他的身份,他再无其他半点能让人入目的东西。   而这小小的梦花,带着她主人的惶恐不安、焦急的讨好般的躺在他的手心里。   和她的人一个样。   叶知秋弯了弯唇角,起身,掀开床帐,将已经蔫了的花放在自己的枕头下。   听说,它能消除它的梦魇。   那,会不会,也能在破碎掉的梦魇中重新拾回他的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梦花不是我瞎编的,是我们这儿真的有这种传说 第六章 (已修)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田甜也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她梦见自己的外公没有死,坐在门前的藤椅上一边拿着旱烟斗一边给她讲山海经的故事,母亲坐在窗前织布,等到傍晚了,阿爹从田埂里回来,锄头上挂着箩筐,里面有从田里翻出来的泥鳅黄鳝。她高兴的跳起来跑出去去抓,却噗通一摔,被外公抓了个急,然后捧着心肝的叫道:“小乖孙!”   可这么甜美的梦,她笑着笑着就蹲在地上捂住脸哭了起来。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风,将大家的欢声笑语吹得逐渐远去了。缭绕的雾气湿哒哒的黏着头发、粘着眼睛上的睫毛,沉甸甸的。   她捂着自己的眼,揉干眼泪,慢慢的从床榻上坐起来。   不要再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了。   田甜,那些美好的生活都过去了。哪怕惶恐,哪怕哭泣,那些美好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来了。   田甜,这是你的命。   她将自己黄瘦的手按在心口,一字一句的对自己说道。   自昨天将梦花送给叶知秋后,田甜才发现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铁石心肠。   他误以为自己想要爬床时,对她厌恶至极,可最终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尽了一个丫头的关心之后又开始后悔自己错怪了她。   说实话,叶知秋生的不错,家底也颇丰,对于一个女孩而言这些的确是致命的吸引力。   可田甜到底还是懂得的。   像他们这种贵公子哥儿,娶妻纳妾都得看门第,像她这样的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幸好,自己也没有想要攀爬高门的心思,田甜只想留在叶府里当个丫头,不被发卖到窑子里去。等年纪大了,找个勤快的小厮或是伙夫踏实过日子才是正道。   至于爬叶知秋的床……   她当真是没有想过的。   娘以前便和她说过,宁做贫家妻,不为皇家妾。   做贫民的妻子,虽然生活苦一点儿,但在家里到底还能直起腰板子说话;与人为妾,哪怕是给皇上做妾,可还不是为奴为婢,卑躬屈膝?   田甜有些清高的想,虽然自己现在还是个丫头,命运都不知往哪头搁,可自己的灵魂却是自由的。谁都不能束缚她。   当然,这些出格的想法都是以叶知秋愿意将她留下来为前提。   她起身,穿好衣服,推开了门。   今日下了大雪,空气冷冽,屋檐下结着几根冰凌,地上有些滑,她扶着门框慢慢朝外走去。   不远处的亭内烧着炭火,火上煨着小酒,叶知秋披着大氅和对面的老者欢饮。叶知秋的神色不想往日那般淡漠,约莫是喝了酒,他的眼尾略略有些红,唇角勾着轻松的笑意——这可是田甜从未看到过的。   那老者欢笑间偏过脸,瞧见了田甜,挑高了眉梢,问道:“知秋,你府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丫头,我可听说你最不喜女子了。”   闻言,叶知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掩袖咳了两声,拿来纸笔写道:“她是春十三带来的,让我先留下来观看段时间。”   老者摸摸胡子,眯着眼睛:“如何?”   叶知秋提笔,顿了会儿,过了好久才写道:“我也不知。”   老者哈哈大笑道:“我瞧着那丫头不错,眼睛清澈倒是个磊落的人,背脊挺得极直,怕也是倔性子。若她做你的丫头,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心。”   叶知秋皱眉。他倒不觉得这丫头是个倔性子,若当真性子倔,哪能在自己三番五次说自己不想留她在这的时候厚着脸皮硬戳在这儿?   经过昨夜的事情后,叶知秋发现她的脸皮仿佛是一块橡皮一样,无论你怎么拉扯,她都装作不疼。   见叶知秋皱眉发愣,老者索性将杯盏搁在桌上,望着庭外的飞雪忽然道:“知秋啊,有些事情不要总钻牛角尖,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就算一直膈应也没办法,得朝前看大步往前走。”   听他说了这话,叶知秋神情猛地绷紧,嘴角也紧紧的抿着。   老者一掉头,看着田甜笑的像个老狐狸般:“我瞧那丫头的五官、身段、性子都不错,你啊,也别太为难别人了。”   说罢,大掌在叶知秋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拿过桌边的油纸伞,撑伞,慢吞吞的从风雪中走到回廊这头。   见老者过来,田甜立马底下脑袋福身。   那老者的脚步却在她身边一顿,鹰一般的眸子紧紧锁向她,看得她冷汗淋漓。就在田甜屏气凝神之际,老者才说道:“丫头,好好伺候你家少爷,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田甜忙的应下,将老者送出府门。   屋外的树上拴着一辆马车,车夫坐在车辕上见老者出来了忙的去扶。田甜站在那定定看着老者上了车,才回了屋。   田甜边走边想,她何尝不想留在叶知秋身边伺候他呢?   可关键是叶知秋愿意么?   若他能愿意点个头,自己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报答他的恩情的。   叶知秋仍坐在亭内饮酒,看着梅树中飘飞过的雪,眼神十分落寞。田甜悄声走过去,将老者饮过的杯盏收了下去。   她的神经紧紧的绷着,生怕他又来挑刺。   可等到她将残局收拾妥了,也未曾听到他说过一句话。   田甜觉得奇怪,抬起头,却对上了那双含着水汽的眼睛。   没有往日的防备,倒有点儿脆弱和茫然。   见田甜看着他,他痴了一下,赶忙掉开脸,可过了会儿,他又觉得自己被这个丫头给比了下去,又转过脸来,直勾勾的瞧着她。   田甜垂下头,叶知秋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亭外大雪纷飞,好像没有停歇的意思。田甜将碗盏收拾了,迟疑了须臾才说道:“少爷,屋外冷,你刚喝了酒,容易着凉。”   叶知秋没回应她,只是忽然站起身子,修长的胳膊压着竹青色的袍子撑在石桌上,清俊的脸靠近她。   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薄红的唇还有那双没有精气神的眼睛。   这张脸明明不是最好看的,还比不过春十三,可田甜在他的凝视下心腔却跳的飞快。   像是有蚊虫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从自己的耳朵里飞了进去,顺着汩汩的血流钻到了自己的心腔里。   时不时闹腾,动不动挠挠她。   好难受呀!   就在这个时候,叶知秋的薄唇一张一合,酒气从他的嘴里溢出:“关心?”   他问。   田甜呆了一下,刚要回答,他又坐下来,摇摇头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假的!”   田甜嘴里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说的不假,自己对他的关心本来就是假的。   他和她非亲非故,若不是他能收留她免得让她被卖到窑子里去,田甜的心思哪里会分给他一丝半点?   可他的话说太清醒了,倒弄得田甜有些羞愧。   正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他慢吞吞的说道:“走吧。”   田甜忙矮了头,福身端着东西便出来了。   雪还在下,田甜打了井水将碗盏洗净后放到阁柜里。屋内有些冷,她将手伸到灶台前取暖,然后贴到自己的脸上。   脸好热,却不是炉火熏热的,倒像是从肌理内部的延伸出的热量。   她捂着自己的脸,盯着自己脚下的黑布鞋看。   过了会儿,她又站起来,从窗外看出去。   叶知秋仍坐在亭内,他的身后是白雪黑水,是一副静止不动的山水画,他的眼前是染雪的怒放的红梅,生机勃勃。   而他坐在那,好像是一尊石像,前面快活的东西不属于他,后面暗沉的东西亦不属于他。   他仿佛,和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田甜猛地回神。   她到底再想些什么?   田甜狠狠的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能不能留在这儿还是一个大问题,做什么想他有的没的。   不行,得找些事做,得忙活起来!   叶知秋的府邸很干净,说实话并没有什么事可以做。整间府邸的桌子板凳各个都是锃光瓦亮的,田甜又擦拭了一次,累得直不起腰,将手搭在窗户口,忽然看到那梅院里有几棵梅树长了苔点子。   从树脚跟到树梢,到处都是,斑驳一片,难看极了。   那几棵梅树靠墙,往日应该也晒不到太阳,又得不着什么营养,棵棵生的瘦掐掐的。院子里旁的梅花争奇斗艳的怒放,唯有这几株闷着脑袋没个动静。   田甜看了一会儿,便打了盆水绞了毛巾走了过去。   田甜站在梅树旁边,伸手触了下那苔点子,一碰就掉,她索性绞了帕子,从树根擦起,将所有的苔斑都擦的干干净净。   叶知秋喜欢干净,也许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树上生了苔点也没有理它。如此这般,这树又怎能开出好看的花儿来?   直到擦到了最后一棵树,田甜听到身后有人大力的抽了口气。   还没回头,身后的人便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推开她。   田甜被他推到一边,撞在墙上,胳膊磕的生疼。   叶知秋背对着她,细细的抚摸着树上残留的苔斑,好久没有回头。   田甜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何,有些害怕,结巴的说道:“少、少爷,我看到这里的树上……”   “滚!”   田甜张着嘴,有点儿不敢相信。   不就是把这苔点子给抹没了么,他至于……至于这么生气么?   虽然这样想,田甜还是紧紧地捏着手里的毛巾,声音放低,继续道:“少爷。”   “滚!”   掷地有声的,仿佛抛过来一块重重的石头,狠狠的砸到田甜的心上。   她死死的咬着下唇,没忍住,眼泪悄悄地落了下来。 第七章 (已修)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要哭。   可眼泪还是像不要钱的一般落了下来。   心里难受的厉害。   先才还满腔热血,现在便心如飞灰了。   她不是故意的,哪里会知道那树上的苔点子是他故意留着的?   待身后的人走后,叶知秋仍摸着梅树上斑驳的苔胎。这墙角栽的梅树乃是他多年前重金购来的别角晚水,百年的老树才生了这么高点儿,再加上原生地气候湿润,树干上存了不上漂亮的苔斑,当真是难得的精品。   可如今一个不察,那丫头便将这树上存了百年的苔斑都擦了干净。怄的叶知秋心里的火气冲到了脑门,恨不得将她提拧了,给丢出去。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咬牙切齿、心烦意乱已成定局了。昨夜见她小狗巴巴似得来讨好他,他的心里的确柔了一会儿。可今日之事又让叶知秋下定决心。与其将这个会添乱子会一点儿照顾人的丫头留下,还不如重新还给春十三。免得有朝一日看着她气的怄了血!   田甜自知做了错事,疯狂的想要做点儿什么来弥补,却发现叶知秋已经怕了她了。拘着她不让她再去碰什么东西,就连三餐都是叫了镇上的酒楼送了来。   看着样子,叶知秋是铁了心了,等春十三来了,就把田甜还给他。   田甜局促不安的站在这亮堂的大厅里,低着脑袋看着自己脚下的黑布鞋。先才踩了雪水,沾着泥巴点化了晕在鞋面上,看上去脏兮兮的。   叶知秋坐在火盆边的椅子上,翻看着书,好像没看到屋内有她这么一个人,全然的把她忽视掉了。   屋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老北风呼呼的刮着,一道一道的刮到了田甜的心坎里。   前前后后已去了六日的功夫,明日便是春十三再来拜访的日子。这几日田甜努力的讨好叶知秋,可他已经硬了心肠,说什么也不愿意将眼神挪给她一丝半点儿。   田甜真的很惶恐,她多想留在这儿啊,哪怕是做个丫头做个奴婢,也远远比做窑姐儿好的多。   再说了,那日春十三和杜娘子的话她都听明白了,若是自己不能让叶知秋将自己留下,到时候春十三把自己还给杜娘子,杜娘子不但要给赔他一个花魁,还得接受自己这个拖油瓶,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么?   想到这儿,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全身也开始发抖起来。她微微抬起头,看到叶知秋那张淡漠的脸,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噗通”一声,直直的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什么面子,底子她都不要了,只求他能把她给留下来,留她一条活路,免得自己被发卖到窑子里去。   额头撞在光滑洁净的大理石上,磕的碰碰有声,叶知秋将书卷搁在膝头上,就那么无甚悲喜的看着田甜,一点儿怜悯都没有。   田甜磕过头,伏在地上,求命一样颤抖的发声道:“叶少爷,求您留下我吧,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就算是做牛做马都会记得的,您若不喜欢我,把我留下来支到您看不到的地方都行——只要您愿意把我留下来。”   让我能有个屋檐遮遮风,能做个奴才,只要我能不卖到窑子里去。   可惜,田甜算错了一点儿。这叶知秋并不是平常人家的公子哥儿,他生在京城宫闱,生母早逝,是吃宫女太监的百家饭长大的,心在沸水里不知滚过多少遭,看惯了人的虚情假意、悲欢离合。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做主子的,对下人的磕头求饶早就免疫掉了,于是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田甜,拿来纸笔,写了张条子丢了过去。   白纸从半空中掷下,田甜颤抖的接过来,捧在手心,细细的看着,一个字都不敢错过。   “我不喜你,留你作甚?”   田甜眨着眼,努力的将自己酸涩的眼泪忍下去,却没成功,一颗滚热的泪落在地上,折射这昏黄的火光。   她揉着纸,张嘴,想再辩解什么,却实在也说不出了。   她已经,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想让叶少爷将她留下来,很努力的想摆脱自己被发卖到窑子里去的命运。   可惜,她失败了。   田甜将纸条收好,明明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可还是问了一句:“少爷,您真的能不能把我给留下来?”   叶知秋冷冷地看着她。   死皮赖面、不知廉耻!   费了这么番功夫,求着要留下来,难不成以为就能这样慢慢的接近他?春十三到底给她许了什么好处,能让她在自己五次三番的为难下还腆着脸皮想要留下来?   想到此,叶知秋勾了勾薄唇,如魔鬼一般笑的恶劣,他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不能。”   田甜心里最后的一片希望也碎了。她难受的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抹干,跪在地上又给他磕了个头,这才扶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她出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什么地方去。天地浩大,却没有能容下她的地方。   她不想回厢房,那里明天都不是她能睡的地方了,也不想回厨房,做了饭叶知秋也不会再吃。   她该去哪?   她能去哪?   大雪如鹅毛一样从半空中纷至沓来,田甜昂起脑袋,闭上酸涩的眼睛,吸了吸通红的鼻子。   田甜,别哭,别绝望。   这是你的命。   她对自己说道。   可是她的命为什么会这么苦?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世,父亲娶了后娘后便当没生养过她这个女儿。   如今她只是想留下来,想不要卖到窑子里去。   有错么?   为什么老天连这个简单的愿望也不满足她?   她推开门,襄阳城在风雪之中银装素裹,几乎看不到行人。田甜没有撑伞,步履维艰、有些麻木的往镇子里的菩萨庙走去。   小的时候她和娘一起在庙里上过香,娘说菩萨会保佑善良的人平安喜乐。   但是善良的外公却被山中的落石砸死了,善良的娘也因病去世了。   娘说菩萨会保佑他们,可菩萨什么时候保佑过他们呢?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菩萨庙香火旺盛,庙内的五彩的经幡被风绞在了一起。因为冷,穿的薄,田甜从漫天大雪中浅一脚、深一脚的踏入了庙宇里。不远处有悠扬的钟声响起,田甜站在蒲团边,定定的看着面前慈悲的菩萨相。   娘说,菩萨最是慈悲,看到那些可怜的人,都会发善心帮他们渡过难关。   可如今她努力过、苦求过,还是走到了绝境。她没办法了,她的命运就只能这样了,被卖到窑子,讨好男人。   死?自然是简单的,抹了脖子死了便是。   可她害怕,她怕疼,她更害怕看到三途河边的娘亲,害怕告诉她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   她很自私,也很怯弱,想活着,想过好日子。   这些有错么?   可老天爷一步步的将她推到了绝境,她如今也实在没办法了。   身边有小沙弥看到满身风雪的她,放下手里的木鱼道:“施主要上香吗?”   上香?   田甜盯着那慈悲的菩萨,缓缓的摇了摇头。   菩萨不会保佑她的,从前是,如今是,以后也是。   小沙弥见她目光哀愁、悲痛,以为这少女是受了什么打击后来到菩萨这边找慰藉,盯着她瞧了会儿见她没什么过激的举动,便又回到蒲团上打坐敲木鱼去了。   田甜仍看着那尊菩萨相,可看着看着便笑了,一边笑一边哭。   都是假的,什么菩萨,什么佛,都是骗人的。   他们高高在上,哪里会渡他们这些蝼蚁?不会的。   他们看见了只装作没见、他们也是偏软怕硬的人,让那些坏人长命百岁,好人短寿促命。   他们也势力得很!   还做什么装作一副怜悯、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的样子?   田甜垂眼,拿着那案桌前的香炉直直的往菩萨相磕上去。   小沙弥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有人的胆子会这么大,竟然敢砸菩萨的相!好半晌,他们才缓过神,蜂拥而至将田甜压在地上。   田甜一边哭,一边笑,任他们怎么处置。   她的命已经是这样了,再坏也就这样了。   忽然,小沙弥们松开了她,田甜趴在地上,慢慢撑起自己的胳膊,看见前些日子去叶府中的老者慢慢从佛堂后院走了进来。   他看着她,很是惊异,同身边的沙弥说了什么,刹那,偌大的佛堂内只有他们二人。   老者盯着她看了许久,好久才说道:“你胆子真大,竟然敢砸菩萨相。”   田甜扭开头,声音低低的:“都是假的。”   老者一怔,身子也僵硬,好久没有说话。好半晌他转身看了看菩萨相对田甜说:“你说的不错,那些确实是假的,只不过是活在世上的人给自己留个寄托。”   言罢,他随和的坐在蒲团上,缓缓说道:“你不在叶知秋身边伺候着,来这儿做什么?”   田甜本就不是个欢脱的性子,什么事情总喜欢忍在自己心里。可如今她末路难寻,心里又极其难过,于是从地上慢慢爬起来道:“我不是他的丫头。”   “哦?”老者挑眉。叶知秋这么多年不喜女子,居然会收一个陌生人在身边留着?   田甜紧紧的捏着手,将心里那酸涩的东西吐出来:“我是被春十三带来的,他让我在叶知秋身边待一周……”说着,说着,田甜眼里就有泪了:“他说,叶知秋若是不留我,便把我送到窑子里去。”   老者眉头微皱。   田甜继续说道:“叶少爷根本就没打算留我,更何况,我还做了错事,明日春十三一来,便把我送走。”   说完,她的泪又下来了。   明明努力的让自己不哭,可还是忍不住。她年纪才过十四岁,本就不大,这几日的事情层层的往她身上叠,连个喘气儿的机会都没有,她差点儿都快被压垮了。   老者听后,默了好久,才将手阖在她头上,拍了拍。   田甜抬头,看到老者看着她,却又好像透过她看着了别人。他眼里有伤心、也有难过,自然不是给她的。   许久,他站起来,说道:“若我的孙女还活着,如今也差不多和你是般大的年纪了。”   田甜擦干泪,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自己的脚,没敢说话。   老者长叹一口气:“你先回去睡着吧。别哭伤了眼睛。”说罢,他便要走,欲出门前他顿了步子:“以后莫砸菩萨相了,小心菩萨惩罚你。”   说完,他又盯着田甜看了会儿,好像在她身上找自己孙女的影子。   田甜也累极了,回了府后又坐在厢房的火盆边靠着桌子腿便睡了一夜。天空在她的辗转不安和噩梦连连中放了晴。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一波:别角晚水,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梅花品种,一朵小花上甚至能够达到45片花瓣,且香型清香幽雅。在整个中国别角晚水的母体只有一株。(搬运百科)   在这里也就是格外突出了别角晚水的贵重,加上树上生了很多年的苔斑,很是难得,所以叶知秋才格外珍惜。 第八章 (已修)   春十三一早便骑着自己那头灰毛驴慢慢悠悠的从自己的别院里踱过来。他将双臂撑在脑后,嘴巴里叼着根茅草,眯着眼只差哼着曲子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出京的时候他可是拍着胸膛跟自己的老爹保证,一定得治好叶知秋这怕女人的毛病。这不,他如今不是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了么?   从前,春十三将女人送到他府里,顶多第二日叶知秋便将人给送出来了。可如今那丫头在他府邸里待了差不多一周也未见叶知秋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看来还是杜娘子说的有道理,对待叶知秋这样的人啊,行事切勿操之过急,得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慢慢把他心里的防线给煮软活了,其他的什么都好办了。   不多时,便到了叶府。   春十三从灰毛驴身上翻身而下,牵着它敲响了府门。   是田甜开的门。她从门扉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眼睛红彤彤的,看到春十三身子隐隐有些颤抖。   嘿!春十三上下打量了下田甜。   才一周的功夫,这丫头倒是养的有些水灵了。若再养些时日,定然如清水芙蓉般看的人心痒痒的。   思罢,春十三不由喟叹杜娘子的眼睛当真生的利索、毒辣。   见田甜垂下脑袋,躲避他的视线,春十三径自将门推开,牵着毛驴跨了进来:“你家主子呢?还在歇息?”   他将手里的缰绳丢给田甜,田甜手忙脚乱的接了过来,却不敢答话。   “恩?不理我?不错啊,这才几天啊,小丫头胆子肥了?敢不答我的话了?”   田甜将毛驴牵过来,低着脑袋欲要往后院走去:“少爷在大厅里呢。”   春十三点点头,欲提脚却忽然偏头盯着田甜,问:“前些日子我交代你做的事办得如何了?”   田甜身躯一颤,头低的更厉害了。   春十三皱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连这丫头叶知秋也给拒绝了吧?若当真如此,以后再给叶知秋塞女人可是难上加难了。   田甜的脚在地上蹭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道:“春少爷,若……若我不能留在叶府,您可不可以将我带走,莫让我……让将我送到杜娘子那头去。”   嘿!春十三挑眉!这丫头的胆儿挺肥的啊!   竟然敢跟他讲条件?   知道他是谁么?   宁招鬼阎王,不惹春十三。   她竟然敢同他来讲条件?是瞧着他生的美便以为他是活菩萨么?   春十三挑眉一笑,摸了摸田甜的脑袋,柔声道:“怎么?弄砸了?”   田甜点头,悄悄地抬起眼睛,略带丝希翼的看着他。   春十三贴过去,嗓音低沉,比十里的春风还要温柔:“那好,待会儿啊,就和我一道回去,拾掇拾掇跟我去寻杜娘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年龄段在楼里当真抢手的很呢!”   田甜听了,目光呆愣,脸色唰的一下便白了。   春十三收回脸上的笑容,跨大步子往大厅里走去。   叶知秋正在分茶,见他来了点点头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同他脸上轻松的神色不同,春十三紧紧凝着眉头,撩了袍子坐在他身侧,嘶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又急急忍下去了,拿着他分好的茶直往肚子里灌。   一连喝了三大杯,春十三这才忍不住了,紧盯着他,问道:“诶,我和你这么久的交情也懒得绕那些圈子了,我就问你,这丫头你是为什么不满意?”   叶知秋安静的听着,拿来纸笔,思了很久才落笔道:“笨、不听话。”   春十三看了,当真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一个丫头笨就算了,还敢不听话,这不是让人捉了鞭子打着玩么?想到这,他恨不得将那丫头揪过来狠狠打一顿。可事已至此,就算将她打折了也没办法了。   叶知秋对这丫头不满意,想必对女人这种生物当真敬而远之了,以后他再想方设法将女子塞给他肯定比登天还难。   春十三越想,心里越觉得像有猫儿抓了似得,烦的厉害。   他偏头,在窗柩处看到一个黑色脑袋。   好啊,这丫头非但不学好,还躲在窗户口偷听呢!看等下把她带回去,不好好地收拾她一顿!   田甜躲在窗户下,将他们的谈话听得明明白白。   叶知秋不喜她也不打算留下她,春十三怒气腾腾,看这样子是得给她颜色看看!   田甜掐着自己的手,只觉得身上半点劲儿都没有了,如今她连哭都不敢哭了,就觉得呼吸困难,站着也困难!   春十三又同叶知秋谈了一会儿,才将话拐了回来:“既然你不喜这丫头,我便把她给带回去,以后再找到好的了,再给你送来。”   叶知秋一语未发,田甜躲在窗柩下看到春十三怒红的眼,只觉得自己前途惨淡、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叶知秋将茶杯搁在桌上:“等等。”   春十三顿住步子,扭头:“怎么,还有什么事要做的,跟我说一声便成了。”   叶知秋抿着唇,看着躲在窗柩下的脑袋,目光有些复杂,长叹了一口气,拿来纸笔写道:“这丫头我准备留着的。”   春十三愕然:“你……你不是不喜她么?留着作甚?膈应自己啊?”   叶知秋摇摇头,又写道:“受人所托,想了想还是把她给留下来罢。”   春十三捏着字条想了一会儿,福至心灵:“陈大人?”   叶知秋点点头。   春十三差点拍着后脑袋笑。   他就说呢,这世上还有谁能治的住叶知秋,原来是他!若知道他早就在这襄阳城内,他还瞎忙活做什么呢?直接找他来帮忙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   春十三瞥过眼神,看向窗柩,心里暗道,这丫头运气不错嘛,竟然能让陈大人替她美言几句。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想到这,春十三看向叶知秋:“那丫头怎么认识陈大人的,还说服了他让他来给你说软和了?”   叶知秋脸上的笑淡下去,眼神变得有些冷漠,又提了笔写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你晓得的,我最讨厌女人在我面前耍心眼了。”   春十三看后,噙到叶知秋眼角隐带着的戾气,眼睛一跳,生生感觉到自己的背后的汗毛根根立了起来。   唉,那丫头终于不用害怕自己把她带到窑子里去了,终于能留在这儿做个丫头了。可这叶知秋哪里是她眼中那个简单的公子哥儿?在他面前耍心眼,不得被他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么?   才出狼窟,又入虎穴。   连薄情的春十三都想替田甜点支蜡了。   既然田甜能留在叶府,春十三便把怀里的卖身契递给了叶知秋:“喏,这个东西你得收好,以后不管她做什么,同你玩什么把戏,你总是捏着她的命脉,让她翻不过你这座五指山去!”   叶知秋的嘴角勾起阴森的笑容,接过卖身契:“多谢。”   他们后面的话说的声音太小,田甜隔得远根本没听到什么。她还在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感到惶恐。   突然见到春十三从屋内走出来,她骇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找地方藏起来,衣领却被春十三牢牢地揪住。   额头被他坚硬的食指狠狠的弹了一下:“臭丫头!躲什么!”   田甜就像被捏了后颈的猫一样,动都不敢动了,眼观鼻,鼻观心。   春十三叹了好长一口气:“可惜啊可惜,原想着要把你带回去,拾掇拾掇做个绝代妖姬的,可惜啊,叶知秋那里不放人。”   田甜的心飞快的跳起来,什么意思?   她抬起小脸,目不转睛的盯着春十三。   春十三这才松开她的衣领,佯叹了口气道:“你啊,命好,命中有贵人相助,以后啊,叶知秋便是你的少爷,他要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他要你三更死,你二更便得把脖子洗干净等他来抹!听见没?”   田甜愣愣的,她不敢相信昨日叶知秋恨不得将她撵出去,今日便又回心转意的让自己留下来?   春十三将此事办妥,心中压着的石头终于卸了下去,也不再害怕京城中老爹的道道催命信了。   这便是用春风得意马蹄疾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得。   至于田甜和叶知秋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这哪里又能关他的事呢?   他已经尽了人事,其他的便听天命吧。   田甜还沉浸在自己被叶知秋留下来的呆愣中,花园里不知什么鸟轻快的叫了一声,田甜立马进了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最是真诚道:“多谢少爷收下我,多谢少爷的大恩大德,田甜会做牛做马的报答您的!”   可叶知秋看到她的投诚,眼角连笑意都没有点儿,只是写了张条子丢到她跟前。   田甜捡起来看了,脸色立马就白了。   “你在哪找到的陈大人?”   田甜嘴间的笑容有些挂不住,被叶知秋逼问般的眼神盯着,田甜根本不知道把自己的眼睛放到何处。   她的指尖揉搓着手里的字条:“我……我去佛堂里拜菩萨,碰巧,碰巧遇见大人。”   叶知秋嘴角笑的更是讽刺,又写道:“襄阳城那么多庙宇,就这么巧,你们就在那座庙里遇到?”   田甜刚要说是,却看到叶知秋那清明的目光。   他看着她,仿佛是一面能照进人心的镜子。   她的心眼、她的算计都赤/裸、裸的,光天化日般的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而他只是冷眼旁观,视同猴戏一般。   田甜的心瞬间就紧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呼~) 第九章 (已修)   她想说出的谎言在他剑刃一般的目光中无路可逃。   最后,她只能垂下脑袋,颓下肩膀。   叶知秋也觉得心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就算是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朝堂可还是躲不过这些算计。   “说吧。”他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田甜跪着却不敢说一句话。   “说!”   他的嗓音陡然提高,吓得田甜抖了一下。   田甜舔了舔干枯的唇,直直的在地上磕了个头:“少爷莫生气,我没有别的坏心思,我只是想留下来,在少爷身边当个丫头。若我有别的想法,少爷,您随时可以撵了我,或者把我送回到春少爷那去。”   叶知秋未说话,只是打量了她许久,而后想道,料她也不敢有别的想法。否则……有她好看的。   叶知秋的脸色渐缓,又写了张字条丢给她:“你怎知陈大人会在那座庙里?”   田甜缩着肩膀,有些不敢答话。   “说!”   田甜这才道:“上次陈大人和少爷吃酒,我见陈大人身上带着佛珠,便知道陈大人是信佛的。后来陈大人出门的时候,我瞧瞧的去看了,那马车上的车辕沾着归元寺周边特有的野草,便知道陈大人必然常常往那处去。”   叶知秋听得眉头紧皱,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丫头的观察能力竟然这么细。   他盯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去。   田甜继续道:“昨晚我便去了归元寺,我只是想要是我能让陈大人帮帮我说说好话,求他说服您莫让春少爷把我带走。这才想了法子让陈大人注意到我,让他晓得我的难处,帮帮我。”   说完,她忙的磕了个头:“少爷,这件事我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去做的,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留下来。”   叶知秋忽然笑了。   这丫头年纪轻轻,便又如此的心思,若是长大了还得了?   如此把她留在他身边也好,若这般心智被有心人拐去来伏击他,那便是防不胜防了。   叶知秋将自己心里最后的一个问题写到字条上:‘你怎知我一定会听陈大人的话,替你说话?’   田甜顿了顿,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奴婢来府里的时候虽然不长,可也看出来了,少爷是个清高倨傲的人,哪怕襄阳城的大人来见您,你想拒也便拒了。可陈大人不同,你不但亲自迎他入府,在亭中饮酒时,特意将上座留给他。我便想依着少爷的性子必是十分尊敬陈大人的,若我能说动陈大人的话,少爷想必会酌情考虑将我留下的。”   说完,她惶恐不安的看着叶知秋,再用力的磕了好几个头:“请少爷赎罪,奴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在少爷底下做个丫头。绝无他心!”   这样细腻的心思,便是被她算计了,叶知秋也只能认栽,他抿唇了半晌,最终问道:“为何?”   为何要不辞万难的留下来?   田甜哽咽一声,这才慢慢道:“少爷,我外祖和我娘死的早,家中只剩父亲了,不过几年父亲娶了后娘生了弟弟,家中更是容不下我。才蹉跎了不过几年,后娘把我卖给了杜娘子,万幸春少爷来找杜娘子要个丫头,杜娘子把我送了出去。少爷,春少爷来的时候跟我说了,若我不能成功的留在这儿,便把我送到窑子里去。”   说罢,她擦了擦眼泪,慢慢道:“少爷,不是我瞧不上勾栏窑子,我本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外祖是个秀才,我便是再穷苦也是懂得女子不当为妓的。”   叶知秋听后,沉默了许久,才提了纸笔写道:“若我是你,也会这般做。”   田甜松了口气。   叶知秋又写道:“可你知不知道,你这般的心智、这般的算计,就算我把你留下来了,你不怕我折磨你么?”   田甜走到了这步,已经没有怕不怕了,只要她能留在叶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她摇摇脑袋,真诚的说道:“不怕的,少爷,只要您让我留下来,就算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叶知秋冷笑一声,看着她,提笔写道:“那你自己便要记好今日说的话了,去吧。”   田甜又磕了个头,这才福身退了出去。   叶知秋静静地坐在八仙椅上,捏着眉头。   这丫头,看着老实的要命,谁知心里弯弯拐拐的心思这么多?   若不是看在陈大人再三替她说了好话,叶知秋必是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如今她虽然入了他的府,成了他的丫头,那么自然得守他的规矩。若是敢做什么逾越之事……   叶知秋看着手里的卖身契,微微勾起薄唇。   他会让她生不如死的。   田甜重新回到自己的闺房,拍了拍胸腔里跳的飞快的兔子,将早已僵硬的脊背靠在门扉上。   这步步都是险棋,若差个一丝半毫,自己怕早已经跟着春十三回到窑子里去。   还好赢了,不然她这辈子都完了。   确定自己终于能留下来当个丫头,田甜将自己的包袱放进了箱柜里,她疲倦的坐到床榻上,摸了摸厚实的被子,将自己的脑袋一头扎了进去。   放松间,时间溜得飞快,转眼间便是另一个清晨。   虽说当了叶知秋的丫头,可每日还是极闲散的。自那次碰坏了叶知秋的梅树,田甜再做什么事都得先问问叶知秋,如此倒是没再出什么查错了,他们主仆间也相处的有模有样。   叶知秋是北方人,酷爱面食,镇上买的总不合他的心意,田甜手上的创口好了便时常做面,他现在倒是不嫌弃了,每日吃的倒也乐呵。   只是田甜觉得奇怪,她家少爷明明能够说话,却惜字如金,每回交谈只说单单的几个词而已,其他的长句子都是以字条的形式来告知她。   当真是奇怪的很。   这日田甜又要揉面,忽然发现府中的面粉空了,于是便拿了篮子出府去采买。   从前叶知秋的每日餐食都是由镇子里最好的酒楼送过来的,自田甜下厨后,他约莫觉得味道十分不错,便没再吃镇上酒楼的菜食了。   叶知秋在银钱方面上对田甜很是放心,因为知道她每日清晨要出门采买食物,便在厨房里准备好了碎银子,供她随意使用。   田甜数了些银子挎着篮子便出了门,还未走出巷道,便瞧见一个貌美的妇人神情鬼祟的站那打探,见田甜从叶府里走出来,她好看的眉毛紧紧的皱着,一双黑琉璃的眼睛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田甜看。   像是被饿狼盯着一般,难受的紧。   等田甜采买了食物后,回来的时候便没再看到她了。   田甜提着篮子回厨房里忙活,在路上碰见了陈大人。这次能留在叶府,田甜十分感激陈大人,忙给他福了身道了半晌的谢。   陈大人年过百年,头发有些花白,身体也发了福,乐呵的站在那像个弥勒佛似得。他笑眯眯的瞧着田甜,问道:“你如今得偿所愿,可是开心得意?”   田甜忙的跪了下去:“大人赎罪,我是的确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要是还有别的法子我是绝对不敢冒犯您跟少爷的。”   听罢,陈大人长叹一声:“罢了,这事儿过了便算了吧,以后别再这般了,你主子也不喜欢这样的丫头。”   田甜见陈大人原谅,心里提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此时,她还不知一场疾风骤雨隐在暗处,只等她生了个差错便铺天盖地的打下来。   冬至之后,春节已翘首以盼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襄阳城的百姓将家里的被套、棉衣都拿出来浆洗干净。   田甜也不例外,她将自己卧房里的东西都洗干净了,又得了叶知秋的许可,将他卧房里的床帐、被罩、幔子都取下来放到盆里。   收拾叶知秋床榻的时候,她在床榻下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虎头娃娃,上面老虎眼睛已经掉了一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田甜万万没想到叶知秋还有这么幼齿的东西。可这虎头娃娃太脏了,一看便掉在地上很多年了,田甜想了想,便将它和其他东西一起拾掇了放进盆里,一起浆洗干净了。   这日乌云消散黄日轩昂,叶知秋难得没有看书作画,反而搬着一个藤椅坐在太阳下小眯了一会儿。   府邸不大,就这个院子里空位最大,田甜牵了麻绳,将洗好的东西一一晾晒好。微风吹过,送来淡淡的皂荚味道,很是好闻。   叶知秋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他偏过头,看着田甜小小的身影忙进忙出。   府邸有了这么个勤快的丫头,果然是有人气多了,不似往日那般寂寞。   他昂着头,看着绳子上晾晒整齐的幔子。   忽然,一个小小的虎头娃娃吸引了他。   他从藤椅上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将那只洗得褪了色的虎头娃娃死死捏在手里,额间连着整个脖子的青筋紧紧绷着,好像有滔天的怒火在悄悄的酝酿。   田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从回廊那边绕过来,还未靠近叶知秋,便感觉他的神色不大对劲。   她小心翼翼,缩着自己的身躯,试图让自己的存在感更小点儿:“少爷。”   叶知秋回眸,神色不善的盯着她。   田甜努力的勾出笑容却十分僵硬:“少爷……”   还没说完,那个虎头娃娃便大力的掷到她的脸上。   “啪!”只是一下,田甜的脸便砸红了。   叶知秋怒不可遏:“谁、谁、谁让你、你、你、洗了!谁、谁、谁!允许、许了?”   田甜有些发愣,直直的看着他。   叶知秋气过了头,竟然将自己的结巴暴露了出来!   还暴露在这个心思深沉、不要脸皮的丫头面前!   他气的浑身发抖,脸皮通红:“滚、滚、滚出去!”   田甜回过神,瞪大眼捂住自己的脸,拔腿就跑。   叶知秋身上的劲儿全散了,坐在藤椅上,捂着自己的眼困在膝盖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结巴了~ 第十章 (已修)   田甜万万没有想到性子清高、倨傲的叶知秋竟然是个结巴。   难怪他往日说词吐字言简意赅,这次想必是将他气极了才泄了他的短处。   田甜又觉得委屈又觉得后怕。   谁晓得那个躺在地上脏兮兮的虎头娃娃那么宝贵,竟让人碰都不能碰一下。   再说了,她进去收拾衣物被褥出来洗都是他允许过了的。   叶知秋刚才那声嘶吼,让田甜心里当真是苦到了极点。   脸也红的要命,她瑟缩的出了府坐在旁边的青石阶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如何是好。   叶知秋虽然将她收为丫头了,但也看的出他实在是不喜她。从那日她将想要留下来的原委道出来后,她便觉得叶知秋连个好点儿的脸色都不愿给她了。   如今,自己还发现了他竟然是个结巴……   田甜懊恼的将脑袋抵到膝盖上,恨不得把自己多事的手给剁下来。   襄阳城这几日天气颇好,叶府旁边的几座院子的主人也搬来竹椅坐在街门巷口晒太阳。   田甜半大的丫头,坐在阴暗的青石台阶上,盯着自己脚底板旁边的蚂蚁直瞧,活像一只被人欺负过的小奶狗一般,很是让人心疼。   忽闻一道甜腻的女子脂粉香味,田甜愣了下,看到地面上印着一道窈窕的影子,抬头一看,只见那人生的雪肌风流、盘儿尖的脸、水杏眼,颈间的灰狐裘将她衬的像人间的富贵花一般。   知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田甜忙的垂下头。   那妇人轻轻笑了笑,目光微转,扫了眼她身边的叶府,问道:“小丫头,你怎么坐在这背光的地方,不冷的么?”   田甜摇摇脑袋。   那妇人十分的自来熟,径自坐在她身边,谈吐十分优雅:“这冬日里襄阳城的阳光可是弥足珍贵了,下一次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   田甜还是不吭声,妇人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过还好,她在市井中混了这么多年,一张脸面最是舍得的,她只当没看见田甜这张冷脸,继续道:“我在这住了许久了,可从未看见过这宅子里进出过女人。”她话罢,顿了一顿:“难道你是这宅子主人新娶的小妾?”说着,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田甜瘦小的身板。   田甜放人之心极重,从这妇人一开话头,她便憋着,可没想到这人越说越没个名堂了,急的她跺了跺脚:“不是,我不是他的小妾。”   “哦?”妇人摆明了不信。   田甜道:“我是他的打洒丫头。”   听了这话,妇人眉间的紧张这才松懈下来,她呵呵笑了两声,拉着田甜的手道:“我就说嘛,你这丫头看上去还这么小的年纪,这宅子的主人得多变态才好幼齿呢!”   听到她编排叶知秋,田甜的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忙的抽回自己的手,“嗖”的一下站了起来:“那个……我的事还没做完呢,待会儿少爷知道我不见了,会骂我的。”   妇人自然懂她的意思,也不强留,只是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颗根葡萄差不多大小的珍珠塞到她手里:“小丫头莫薄怠了自己,拿着这些东西好好打扮打扮,莫荒废了自己的好年华。”   田甜没想到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她竟然会给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退了好几步摆手道:“不,不行,我不能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她自然是懂得的。   这妇人看着柔柔弱弱,手腕却十分有力,将珍珠直往她怀里塞:“叫你拿着便拿着吧,更何况我后面还有事要麻烦你呢。”   田甜被她拖着动弹不得,她哀怨的偏开脸:“我知道我如今这样子算是赶着撵着走上门来,可若是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舍下这脸皮。”   田甜被她说的一愣一愣。妇人接着道:“我叫赵曼文,自幼和你家少爷青梅竹马,本来这几年便要谈婚论嫁,但你家少爷嫌弃自己配不上我,远走襄阳。”她抹了抹潸然而下的泪珠:“可他哪里知道,听到他远走后,我这颗心啊像是被刀子剜了似得,疼的要命。我哪里会嫌弃他?这次我跟着他的身后也到了襄阳城,可他就是对我避而不见,姑娘,你能懂我每日站在这高高的府门前却进不去焦急的心情么?”   田甜知道,自家少爷便是被女人伤了心后才远走的襄阳,莫非便是她?她这便有写拿不准自家少爷对她的感情了。   见她神情有些松动,赵曼文继续道:“我不求你帮我什么,只要偶尔告诉我,他过得好不好,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偏开脸,捂着眼睛:“便是这一生不复相见,只要他过得好,我便也心满意足。”   田甜还是觉得不妥,她如今自己便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   多做多错,她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守本分,不然,叶知秋一准将她送给春十三去!   她摇了摇头,将珍珠塞回到赵曼文手里:“我做不了这个主。”   便一溜烟的跑回了府中,将大门关的严严实实。   门阖上,屋外北风吹过,赵曼文抬眼,轻飘飘的擦干自己的眼泪。那双眼里没有半点儿深情,反而如一潭深泉,黝黑不见底。   这厢田甜回来,看见叶知秋已没有在院子里的藤椅躺着了,她轻拍了自己的胸脯,将自己的步伐放慢下来。继而一拐身进了厨房。   晚间,叶知秋气归气,但是饭食还是依旧吃了的。田甜站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气又惹了他厌烦。   这模样,诚惶诚恐的,看的叶知秋心里也像蚂蚁咬了一下。   今日与其说他是生气,倒不如是恼羞成怒。积了厚厚尘埃的虎头娃娃就像是被锁在匣子里的记忆一般掀天揭地般的涌了过来。那些令人绝望的、痛苦的东西撕开他阖的拢拢的皮肉,把他槽糕透顶的过去翻过来让人来回瞧。   这令他窒息、让他惶恐。   更让人觉得难堪的是,他竭力掩饰的缺陷就这样赤/裸/裸/暴/露在这样一个瘦猴子丫头眼前,他想想便觉得自己快怄的吐血。   可冷静下来想明白了,那些言语作成的刀子已经死死的刺入了田甜的心口。   像有一大团猪油糊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闷的厉害。   田甜知道自己定然惹烦他了,于是行事说话格外的小心谨慎,叶知秋刚端着碗,田甜便福了福身,拿了托盘要出去。   愧疚的叶知秋有意想要向她示好,又不知该从何做起。见她退身欲出门,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盯着她,眸光沉沉,忽道:“哪去?”   田甜提脚,放下,转过身,规规矩矩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叶知秋见她沉默不语,那些愧疚弄得他更是别扭。   他知道自己是这几日来把田甜算计他的事情梗在心头,一连积攒了好几日的憋屈和怒气借着今日下午的事情一并迁怒到她的头上。   本觉得没什么的,可瞧见她那小小的身子落寞的坐在青石阶上,便又觉得自己做的实在有些过了。   于是,略有些僵硬的捧着碗,声音也不大自然:“过来。”   田甜低着脑袋,蹭了过去。   叶知秋把碗筷放下,看着她,想说道歉的话,又生生顿住了。   他是个结巴,话一说长就爱闹笑话。   叶知秋想到此,脸色不大好,于是从自己的怀里拿住简易的笔墨:“今日之事我也有错。”   田甜看着,睫毛颤了颤,小声的吸了吸鼻子。   叶知秋指尖一顿,后面的话写不出来了。   他好面子,要面子。他鲜有跟别人服个软的。   可田甜却是个例外。她小小的一个,眼睛里总爱包着一泡水,瞅着你的时候跟着小狗崽子似得,看的让人容易心软。   叶知秋叹了口气,继续示好:“以后就坐在这儿吃吧。”   田甜的眼睛像铜铃一般瞪了起来。   叶知秋生了点儿闷气,这算个什么表情?他在她心里是恶鬼修罗么?   叶知秋笔尖一转,气闷:“不愿意?”   眼眸紧紧的盯着田甜,仿佛只要她一说什么,就立马把她提了给丢出去。   田甜看着纸上的字看了老半天,才问:“为什么呀?”   她可是记得叶知秋并不怎么喜她呢。   更何况,自己还知道了他的秘密……   叶知秋笔尖一顿,放下笔,索性凉凉的盯着她。   不得不说,叶知秋这双眼睛全然睁开的时候,瞅着人直让人心里发憷。   田甜都有点儿佩服自己。   都在这个时候了,还计较这么多作甚?赶紧答应这位爷才是正道。   田甜连忙点头,生怕他看不见,点头的幅度极大。   叶知秋这下满意了,想了会儿,抿唇有些别扭:“这府里只有我们二人,有些繁文缛节不必讲究。累。”   田甜明白了,想来她家少爷是个不拘世俗的人,也怕她和他一起待久了,烦扰到了他……   不过这样也好,也给田甜省了不少事。   虽然,叶知秋允许田甜和他一道上桌,可田甜觉得更拘束的慌了。   和叶知秋坐在一块吃饭,吃什么挑什么菜都得细细想一会儿。   以前在家的时候,田甜也和爹、后娘、弟弟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可只要自己挑了一块肉,后娘必然用刀子一般的眼神来剜她。   因此,她吃饭挑菜的时候,尤其注意叶知秋的动作,只要他偏头看她一眼,她连夹跟前的菜都不敢了,只敢垂着脑袋拼命刨饭。   这让叶知秋很是无语。他本来想用这种办法来缓和自己同田甜之间的关系,哪知这样倒让他们更拘束了。   于是只能作罢,让她一个人又回厨房里吃,这事儿才了了。 第十一章 (已修)   时光荏苒,眨了个眼,春节便近在眼前了。   因为过年期间各个商铺都要关门,所以田甜老早就开始备着年货,叶知秋不懂这些混正将银子给了田甜让她去处理这些琐事。   可整个叶府只有田甜这一个丫头,采买、打扫、换洗、做饭都压在她一个头上,她整日忙的像个陀螺一样,连歇下来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等撑着腰靠在门扉上一瞧日晷,已然到了午时,可她的饭菜都没做呢。   叶知秋在府邸里每日寡言的很,看他的书,作他的画、偶尔钓钓鱼。   像个老爷似得,悠然自得的看着田甜忙的像个陀螺一样,有时候故意捏着一盏茶戳在田甜跟前,反正是不会搭一把手,看的田甜心里窝着一小口气又不敢出。   和叶知秋相处的久了,田甜也摸清了他的性子。除了喜怒无常了点儿,叶知秋对田甜倒是挺好。她身为他的丫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亦是他的私有物,可他每月还给她不少银钱,让她随意支使。有时候,田甜数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总会想到自己被卖的那五两银子,感觉嘲讽的很。   临近正午,她忙完手里的活儿故意跑到叶知秋跟前:“少爷,今日我忙过了头,给你去外头买些吃食可好?”   叶知秋的身躯微微一僵。   说实话,田甜的菜做的极好,叶知秋敢大言不惭的说,整个襄阳城里没有人能比她的菜烧的更好了。   吃过了人间珍馐,才去吃其他的粗枝烂叶,叶知秋有点儿接受不了。   更何况,他还知道,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   她心里的鬼主意可多得很呢,别以为他不知道!   田甜小心的看着叶知秋的表情,叶知秋沉默了好久,最终只能点头了。   田甜心里有点儿小得意,自己做的菜能被别人认可,当真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可她也没干太过嘚瑟,免得叶知秋又找她的麻烦。   得了叶知秋的首肯,田甜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踏出府门在酒楼里买些吃的。   叶知秋的嘴极其挑剔。   有味儿的蔬菜不吃、鱼虾不吃、瓜类不吃、不吃辣不吃麻不吃酸倒是爱吃甜。   田甜想了想,这也亏得是个公子儿,家底厚,不然这么折腾人谁家里受得了?   她边走边算着要买什么食物回去。   八宝饭他肯定是喜欢的、东坡肉在酿制中浇了蜂蜜他应该也会喜欢,还会什么来着?   田甜搜肠刮肚的想。   等将饭食买回后,田甜在回府的路上又遇到了赵曼文。   她今日穿着白色银绣狐狸裘,将整个人衬的像个仙子一般,左手提着食盒,见田甜来了便粲然一笑。   看着样子,倒是故意在这儿等她了。   因为知道她是自家少爷的心上人,田甜不敢太过怠慢她,省得到时候叶知秋又发了神经来找她的麻烦。   赵曼文见田甜手里提着食盒,皱了皱秀气的眉说:“你家少爷今日又在外面吃呢?”   田甜点了点头,福了身,瞥了眼她手里的食盒。   赵曼文立马会意,道:“我日日待在这府邸外见不到你家少爷,实在念得紧,知道他爱吃甜便炖了洪湖的藕汤。”说罢,拉着田甜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掐丝珐琅碧玉镯子撸下塞在她手里:“你就行行好,帮帮我这个忙,让我也好受一些。”   田甜骇了一跳。   这人怎么总是喜欢贿赂她?   她……如今胆子小的很呢,叶知秋正看她不顺眼,她可不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见她为难,赵曼文强硬的将镯子和食盒都塞给了她,转身就走,追都追不上。   田甜没办法,只能把食盒先提回去。   至于这手镯……   田甜放到自己怀里,等下次见到她便还给她。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不敢收!   叶知秋等了老半天,肚子早就饿瘪了。   在京城里待了那么些年,那些规矩都束缚着他,让他不能那么直接了当的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事给说出来。免得让敌人捏到自己的把柄。   于是在田甜回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抬头瞥了她一眼,又垂头看自己的书。   田甜可不敢怠慢这位少爷,连忙将这饭菜摆好了才麻溜的退了下去。   倏尔,偌大的大厅内又只有叶知秋一个人。   叶知秋端着碗筷,突如其来觉得周围太静太空了,他一人坐在那,连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微愣。   这么多年,他不就一直是这样过来了么?怎么现在这么矫情了?   他忙得把心中杂乱的心思摆掉,低头看菜。   东坡肉、藕汤、八宝饭。   不得不说田甜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对症下药。   才短短几日功夫都摸清楚了叶知秋的喜好。   叶知秋这餐吃的极为满足,刚要喊田甜收拾碗筷,便估摸着她肯定又在忙那些琐事,于是便歇了心思,躺回床边的藤椅上慢慢消食。   大概是今日天气不错,日头也盛,这薄薄的窗纸竟然挡不住日光,把叶知秋晒得颇有些热。   先是脸发烫、再是手、最后到了这颗心。   火急火燎的,仿佛是在火上面来回焦烤一般,连迎面拂过的凉风都带了丝挑逗的味道。   叶知秋抚额,皱眉。   不对,这很不对劲儿。   他起身,踉跄,差点儿没站稳,大掌扶着博古架,才堪堪站定。   叶知秋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眼前粉色朦胧,像是罩了一层桃花障,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定力都开始分崩解析。   他好像中了春/药……他的经脉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灼浆,想要把他整个人给吞没。   叶知秋瞬间害怕,衣袖甩到花瓶上,“碰”的一声,碎了。   田甜在厨房里简单吃过后,便来大厅收拾碗筷。   还未进门,便听到“碰嗤”一声,她赶忙加快步程,定睛一看。   叶知秋躬身半跪勉力撑起自己,手腕磕到花瓶的碎瓷上,落了一地的血。   她骇的慌了神,忙的跑过去扶起他:“少爷!”   叶知秋的神志已然不清,浑身的血液都往那处涌去,整个人轻飘飘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田甜将他扶起来,看见他手里的伤,忙的拿出怀里的手帕替他包扎。   田甜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她是个做丫头的,要是叶知秋出了什么事,春十三指不定会怎么惩罚她呢!   她一边为叶知秋的伤口包扎,一边抬头看:“少爷,你怎么了……”   为何脸这般红?是不是发烧了?   她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是否发烫。   田甜在家看他弟弟是否生病便是这样做的。   可这在叶知秋眼里却是一种勾引,也是一种肯定。   他吃的东西只过了她的手,这药定然和她脱不了关系。   想到此,他眼神发狠,气的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蹦了出来,红烫的大掌一把握住田甜瘦小的手腕子。   田甜眼睛瞪大。   少爷,少爷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叶知秋冷笑。   他提心吊胆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心软了一次将她丫头留下来,没想到却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竟然敢给他下药!   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爬上他的床,成了他的女人,登上高门?   做梦!   如此卑微低贱,竟然还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心肠!枉费了他对她的怜悯,当真是不知好歹。   田甜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叶知秋眼里好像生了火。   而且是滔天怒火,灼灼的想要把她烧个干净。   这种感觉很让人害怕。   仿佛面前站了条饿狼,要把她这只小羊羔吃个干净,连个骨头渣都不剩!   忽的,叶知秋的脸凑得更近了。   他淡漠的眼睛逐渐失去清明,他的脚步步紧逼,将田甜压到博古架上,狠恶的握住她的手腕,俊脸缓缓下移。   田甜甚至能感受到从他鼻腔里蹿出来的热气!   他……他要亲她!   登徒子!   田甜羞红了脸,脚下的功夫却不迟疑,一脚狠踹到他的命门。   叶知秋疼的眼睛发白,缩成虾米状,手也没了劲儿,任田甜吭哧吭哧的跑回了房还将房门锁的严严实实。   叶知秋捂着疼处,五脏六腑紧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叶府的门开了。从外走进一位华服妇人,盘儿尖的脸,狐媚一般的妆容,步步生莲,婀娜多姿款款而来。   叶知秋缓缓抬头,所有的不解在那一瞬间清明:“是你?”   赵曼文轻笑,葱白样的手探过去,阖在他的手上:“知秋,是我呢。您瞧见我可有开心?”   叶知秋闭眼,抽回自己的手,虚弱的靠在博古架上,缓了一阵:“滚!”   赵曼文非但不恼,反而笑的更粲然了:“知秋让我滚到哪去呢,奴家可是心慕知秋许久了呢,若知秋让我滚到你的身下,奴家定然喜不自胜!”   叶知秋紧紧抿唇,不发一语。   赵曼文何曾见过这么虚弱的他?   论五官,京里比他生的好的不知有多少;论性情,连春十三也比他识趣太多。可是赵曼文就是心喜上了他。   他心性寡淡却又极有韧性,不论发生什么永远不悲不喜,好像看淡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什么都不能打动他。   就是这样的他在整个京城里鹤立了鸡群,也独树了一帜。   让赵曼文心心念了许久,哪怕是舍了脸面也要跟着他,吃他下肚。   叶知秋万万没想到,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竟然敢在他身边潜伏了这么久,还竟敢觊觎他!   见他浓眉紧皱,赵曼文心疼的要命。   秀手贴过去,抚上他的脸,眼睛珠子一转,故意道:“没想到我这次会这么顺利吧?其实我倒真的得感谢你新收的丫头,若不是她收了我的玉镯子,我怎会这么容易的给你下了药?”   “啪!”叶知秋听到自己胸腔中信任碎掉的声音。   他抬头,眼睛红的如饿狼,恨不得将赵曼文整个儿撕碎掉丢到水池里!   作者有话要说: 赵·搅屎棍·曼文已上线,请注意查收小可爱们,请踊跃留言哦,挥手帕~ 第十二章 (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田甜承认,自己的确是个不称职的丫头。   所以这个丫头她继续当了才有鬼呢!╭(╯^╰)╮起先他想这定然是赵曼文故意给他下了药,田甜是不知情的。   没想到田甜非但知情,而且还被她贿赂了故意将这饭菜给端了上来。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谁允许她这么做的?   叶知秋越想越气,恨不得把田甜拘来。   但拘来又用何用,难不成他还要打她不成么?   赵曼文见叶知秋满脸通红,白皙透洁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面皮,丹唇慢慢凑进他的耳边:“在京城的时候我便说了,我要你成为我的入幕之宾,奈何你偏生对我嗤之以鼻。”   见叶知秋的神色越发不清明,她忽然生了调戏的心思,食指挑过他的下巴:“你叫啊,你大声的叫啊,就算是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救你的!”   这浪/荡的女妖怪竟然敢用这种下贱轻佻的话来作践他!   叶知秋心里的火气烧的通旺,恨不得一刀捅进她的心窝。   田甜回到房中,靠着门扉,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儿。   太可怕,简直是太可怕了。   别看着叶知秋平时一副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样子,实则是个斯文败类!居然、居然……   田甜捧着自己的脸,心跳的飞快。   平时看着那么正经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野兽一样了呢?   田甜觉得有些奇怪,踟蹰,手按上门把。   又联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田甜内心煎熬,最后还是丫头的本份和人道主义占了上风。   她就出去看一眼,田甜努力的说服了自己。   一路小跑到大厅,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白色银绣狐狸裘,那人声音比香溪的春水还要荡漾:“你叫啊,你大声的叫啊,就算是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救你的!”   田甜震惊地瞪大眼,透过女子的身侧,她看到叶知秋那双要冒火的眼睛。   田甜愣神,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少爷莫不是怪罪自己耽误了他们?   田甜暗暗责怪自己太过鲁莽,提脚,正准备走,叶知秋眼里的火冒的更盛了。   叶知秋看她来时又气又怒,见她要走这怒气冲到脑袋顶当真要将他整个人给燃尽。   他不由怒喝:“站、站住!”   田甜停下脚步,迟疑回头,瞅着他们两个,水雾雾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可怜极了。   叶知秋这一辈子最讨厌在别人最讨厌在别人面前说长句子,可田甜这丫头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了他的规矩。   如今,赵曼文的手已开始不安分的往他光滑的脖颈处探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声喊道:“站住!田田、甜、田甜!我、我、以主子、主子的身份!命、命令你!把她、给我、我、扯开!”   说罢,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的盯着赵曼文。   赵曼文讶异。   她在京城的时候便觉得叶知秋虽生的差了些,可通身的气度在昂首阔步间隐隐有魏晋名士之遗风,让她惦记了许久。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么郎艳独绝的人物居然是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结巴!   赵曼文适才像菟丝花牵绕着乔木的情、欲便这样歇了下去。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恩,睡了一个结巴。   赵曼文嫌弃的眼神刺痛了叶知秋敏感脆弱的神经,他拼劲全力推开赵曼文,跌坐在地上。   田甜飞奔过去,将叶知秋护在身后,摊开的胳膊像护住小崽的母鸡一样。   她坚定、不容退缩的看着赵曼文,把声音拨高:“我不允许你伤害我家少爷。”   若不是时候不对,赵曼文当真想笑出声了。   她是什么人物?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竟敢这般对她说话?   回过头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忒没意思,要是传出去她赵曼文欺负一个结巴一个丫头,她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啊?她以后怎么混?   赵曼文思罢,眼眸略略转了转,勾起抹艳丽的笑容掐了掐田甜的脸:“小丫头,今日可谢谢你呀,改日我奉厚礼来谢。”   说完,袖中白绸一挥,如苍鹰飞跃而去。   她眼里夹杂着别有深意的笑深深刺痛了叶知秋的心。如今他脸上的潮红还未下去,田甜脆弱的脖颈就暴露在他的眼前。   火,从未歇过,在这一刻烧的更旺了。   他轻轻探出手,刚刚触及到田甜略凌乱的发,忽然想起这丫头也是那讨厌女人的帮手,握力瞬间变成推力,狠狠将眼前的女人往前推了一把。   田甜被推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回头看见叶知秋比猛虎还要凶狠的眼神。   叶知秋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扯起田甜的衣领子。   小丫头被吓得四肢瘫软,眼神无助的看着她,想要求饶却只能颤抖的哆嗦。   挣扎间,一道碧绿的圆环从田甜怀里掉了下来。   是一个价值不菲的掐丝珐琅碧玉镯子。   叶知秋捡起来死死握着,厌恶、讽刺还有恶心的眼神已然宣判了田甜的死刑。   田甜见他这幅表情便知道他想岔了,忙的站起来:“少爷,这是她给我的……我没有……”   叶知秋气急反笑,大力地将镯子从窗口抛掷出去。   “好!”   “解释!”   看着他不信任的眼神,那些话堵在田甜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该是这样的,她和叶知秋的隔阂好不容易才消融些许,为何又平生波折?   她焦躁的搅着自己的手,跪在地上扯住叶知秋的衣摆:“少爷,我买了吃食回来的路上便碰见她,是她说是您的旧友,她给了我这镯子朝我打听您的消息,少爷,我知道您不想留我,便是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是不敢的。可她硬塞给我便走了,我想先拿着等再遇到她了便还给她。”   叶知秋听罢,嘲讽一笑,推开她,拿来纸笔,龙飞凤舞的写道:“你自己想想你这里的话有几分真?我知我脾气不好,待你不甚好,可做丫头的哪有连同外人欺负主子的?如今她已挑明了你和她的勾结,你居然还敢狡辩!你可知我便是吃了你送的吃食才变成这般?如此人证物证,你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犀利的字显示出那人极度的愤怒。   田甜握住手里的字条,无助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圈套。   她解释便是在狡辩,她不解释就是默认。   叶知秋的心里已经给她定了罪,无论她说什么都不管用。   叶知秋心里的火气还未退去,一波接着一波将他烧的几乎站都站不稳。   跪在地上田甜脸上那被阳光柔和的眉眼像是染了蜜一般,像在火上烧过的钩子,撩拨着叶知秋的身心。   他狠狠的吸了口气,用这二十多年的毅力牢牢地把持,将桌角几欲捏碎,继续写道:“自你来后,我平静的生活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打破,你心机太深,我将你留在此处不知未来还会有什么变数。你既不愿回春十三那处去,便自行离去吧,就当我们没见过面,我叶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   田甜愣住,似不敢相信。   叶知秋竟然、竟然要把她给赶出去?   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亮,叶知秋心里一窒。   瞧瞧,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呢。   就算对她好,就算为她着想,她始终想着的、为着的,都是自己。   有什么好留念的?   叶知秋最终阖上眼皮,用最后的清明咬牙切齿道:“滚!”   田甜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探出手想要扶一扶摇摇欲坠的叶知秋,却被他的吼声镇住身影。   没有一个人能在接二连三的呵斥中装作无所谓勇往直前的。   田甜承认,自己的确是个不称职的丫头。   她飞快转身,害怕叶知秋改变主意,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的叶知秋顺着桌角慢慢滑到在地,身上的热一汩一汩袭来,仿佛潮水一样涌到头顶把他淹没。   阖眼皮之前,只看到果断冷心的褐色身影。   他果然,又是一个人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叶知秋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床榻上。   塌前蹲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大男人,手里端着一个瓷碗,见他醒了眉头一挑便想把手里的药给他灌下去。   见叶知秋疑惑,春十三一边吹药,一边道:“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每次你遇到为难的时候,总是老子在救你的?”   叶知秋皱眉。   他继续道:“是不是觉得老子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解救你这只无比可怜的小白花?”   叶知秋眉头皱得更紧了。   春十三继续吹药:“是不是觉得……”   叶知秋怒瞪他。   春十三梗了一下,将他递到他手上:“好好好,你是大爷,我救你这么多次,以后你回了京一定得多给我些银子啊。”   将药喝罢,叶知秋怔怔的坐着那,他没有想到春十三会来,毕竟当时他晕了过去,屋里又没有个人。   春十三像是钻到叶知秋肚子里的蛔虫似得,对他想的东西门儿清:“诶,我不知道你和那丫头到底怎么了,好生生她不来照顾你,还把我从美人香榻上给扯下来。”说罢,春十三瞧了瞧叶知秋这张棺材脸,试探性的问:“难不成,是吵架了?”   哈?   春十三可想不到叶知秋吵架的样子。   他一个结巴,怎么磕磕巴巴的和人吵?难道以文为剑以纸为刀杀人于无人之间?   得了吧,这说出来,鬼都不信。   叶知秋一语不发,接连的几日也冷着一张脸,不论春十三怎么逗他,都像丧了丈夫的寡妇一般让人看得憋屈。   终于,在叶知秋第七次抬头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春十三缴械投降了。   他拍了拍叶知秋的肩膀:“诶,我说,你想问田甜去哪了做什么了,就直接说么。光看我要我猜,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哪晓得你是不是在想这个?”   叶知秋嘴角猛地绷着。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叶知秋已经真的把田甜视作自己人了。当听到她背叛他,勾结那女子一同伙害他,心中的惶恐与焦虑顺着脊柱直往爬,把仅剩不多的清明全部蚕食掉。   恐惧、恼怒、愤懑还有那不能言明的脆弱却都化成柄柄利刃,刺向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可之后沉下心来,只觉得其中疑点重重。   若田甜的性子,若真和她有勾结,为什么不把镯子收下藏好,偏偏放在怀里在拉扯间掉了出来?她是哪种不仔细的人么?   见叶知秋垂头活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春十三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你这厢缠绵于床榻思念这那丫头,那丫头可指不定把你扔哪去了呢,人家如今是襄阳城第一酒楼‘再回首’的名厨呢。过得那是有多潇洒就多潇洒!比起你可是舒坦太多啦!” 第十三章 (已修)   诚然,听了这话叶知秋心里好像被枯树根扎了一下,觉得涩麻,时间越久,那种滋味便顺着树根蔓延到心腔的深处,令人忽视不得。   他偶尔会想,田甜一个孤女,没有人在身后给她庇护着,如何在外头讨生活?   叶知秋猛地意识到自己为何对一个小丫头留意。   他慢慢的想,越想越惶恐,这种从未有过、未知的情感让他焦灼难安,可后来他又想明白了。   他留意她是因为愧疚,若她是因为被他赶出去直接或间接死于非命,那么这个可怜的生命香消玉殒后非得在阎王爷簿子上浓墨重彩的给他记一笔。   叶知秋可以摸着良心说,自己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想当个伤阴德的坏人。   对,就是这样。   如此这般,他那颗跳的比平常快了许多的心终于平缓下来。   但想到田甜这丫头出去后过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的时候叶知秋便觉得攒了一肚子气。   这丫头能有什么本领。   偷鸡耍滑有些小聪明、薄凉寡言。当真是小人中的楷模,得过得穷酸落魄不尽人意才合人意。   可他也承认,这些无须有的罪名只是自己狭隘的心深处的臆想。   自知道田甜过得很好后,叶知秋便觉得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他往外勾。   春十三看他这个样子只以为他卧病在床听到田甜过得逍遥快活便义愤填膺。   至于别方面的心思,他连想都没想。毕竟田甜这丫头虽然五官模样好,但禁不住人瘦瘪黄啊,要是叶知秋能看上这丫头,他可以把自己的裤腰带挂在梁上去见明□□去了。   叶知秋这不舒服的劲儿啊随着时间的飞逝就如同野火燎了枯草,绵延一片烧个不绝。   又挨了几日,叶知秋才和春十三看似无意的踱进了“再回首”这家酒楼。   入楼便见左右鲜花萦绕,佐以流觞曲水,意境高远。   可惜戳在这酒楼里便颇有些曲高和寡、下泥巴人强行阳春白雪、丑乞丐穿了绫罗绸缎。   忒不像样子。   叶知秋入座,春十三吆喝一声:“小二。”   二人身着不俗,小二麻溜的上了西湖龙井,谄媚的立在他们身侧:“诶哟,两位爷想吃点儿什么啊?”   叶知秋不语,春十三问道:“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小二笑的眯眼:“爷有所不知,自我们这儿来了田大厨后,什么菜都是招牌菜,保证您儿在别的地方没吃过。”   “得了吧,看到天上的牛皮没有,得被你给吹破了。报名儿来。”春十三呷下一口茶。   叶知秋平静无波的眼再听到“田大厨”这三个字的时候起了些许波澜,不过他很快就垂下了眼帘。   “咱们这儿啊,口味儿清淡的是江南菜,东波肉、松鼠桂鱼、佛跳墙、莼羹鲈脍美轮美奂;口味麻辣香酥的是川菜,辣子鸡丁、姜汁热味鸡、火爆腰花、麻酱凤尾、麻辣兔头相得益彰,佐以田大厨精心烹饪的高汤小白菜,定让各位爷流连忘返,再度回首。”   叶知秋越听,紧抿了唇。   他从未知晓原来田甜还会做这么多的菜系,好啊,合在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藏拙来着了?难道他对她不好,非得藏着掖着些东西么?叶知秋有些气短。   春十三瞄了眼,见叶知秋脸色不好,便故意为难道:“你说的这般好,便每样都上一份吧。”   要把这酒楼所有的菜系上齐,不要百两可是拿不下来的。   接了个大单子,小二乐的笑的合不拢嘴:“上菜嘞,天字一号桌每样菜都来一份嘞。”   再回首酒楼里来了个大单。   有位客人要求把所有的菜系给上齐,这可将后厨房里的人给为难坏了。   这酒楼里的菜单上虽写了不少菜,但本地人多吃辛辣,江南菜系根本只是充个场子,有的大家看都没看过,更别说做了。   而田甜身为大厨,在这酒楼里也只是将以前的那几样花样略微翻新,让滋味儿更好,那些江南大菜她也没做过。   万幸的是,酒楼财大气粗,什么样的原材料都有。   上了年纪的老师傅都不愿意接这单,怕毁了自己多年积攒的招牌。没了办法,掌柜只能挑软柿子捏,着田甜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菜系给上上来。   田甜只能硬着头皮照着菜谱来做。   不得不说,田甜在做菜的方面是个天才。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在她手上都像重新有了生命,经过她的手雕琢之后一道赛一道的精品。   叶知秋吃了几日田甜做的菜,已经熟悉了她摆盘的小习惯。   这菜刚一端上来,他便知道哪是她做的。   下筷一尝,果然滋味儿美的很。   可他越吃,脸色越不好。   从这些菜的手艺可以看出来,田甜若是一人在外当真是活的逍遥快活,更何况恢复了自由身又摆脱了他这个结巴,当真不知道该怎么乐呵。   叶知秋越想越没个滋味儿。   这儿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没她总觉得身边少了条巴巴的小狗似得不习惯,可这小狗却过得春风得意、热闹非凡?   他偏了偏头,放下筷子。   春十三眼睛极贼,瞧了眼,朗声道:“这味儿可真不错,诶,你刚刚说的这些菜可是那位田大厨做的?你将她引来,我家少爷有赏。”   小二立马蹿的像只火统一样去叫人。   待田甜气喘吁吁的赶到时,连猛着跳动的心都高高提起来了。   左看,神色淡然的叶知秋。   右看,横眉怒指的春十三。   田甜那得意的小尾巴摇不动了。   春十三递了好几块银子让小二和掌柜的先散下去。   春十三抚了抚袖子的褶皱,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白了不少的田甜:“好啊,小田甜,我辛苦的把你从杜娘子那带过来伺候你家少爷,你就是这样伺候的么?”   他才怒喝,田甜就想不争气的跪下去求饶了。   可惜,叶知秋用筷子抵住了她的膝盖,朝她摇了摇头,还给她倒了杯茶:“坐。”   田甜两股战战的坐在他们身边,连气儿都不敢喘。   春十三自然知道她和叶知秋发生的一切。   就算是她主子让她滚出去,她不晓得又滚回来么?从前威胁她,让她去窑子的时候没见她这般听话啊。   叶知秋看着她惶恐样子,心神猛然一动。   他的所做所出都切实的伤害到了田甜,而他还浑然不觉。   这些年来,他的心里确实压着伤口,可如今他却把自己的痛楚碾成盐巴洒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他这样又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区别?   叶知秋猛然发现,他正逐渐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默了好一会儿,春十三正准备去戳田甜丫头的脑袋,却被叶知秋制止了。   他的心里想了很多,如惊涛骇浪般铺天盖地而来,可他却什么也没说。他拿出怀里备好的纸笔,默了很久,写道:“那日是我错怪你了。”   田甜看了,没说话。   哦,道个歉就没了,可谁知道她当时被诬陷了心里多难过?   春十三见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还有蹬鼻子上脸的势头,“诶”了一声坐不住了。   “田丫头,你家少爷跟你说话呢,你好得有个丫头的样子。”   人家叶知秋骂她,打她,那是因为他是主子,你春十三是什么人啊,总喜欢仗着身份欺负人呀。   田甜撇嘴。   叶知秋却笑了。   很轻松的笑意,连一向紧皱的眉头都松懈开了。   叶知秋终于知道为何田甜走后,自己便觉得院子里空的、静的让人害怕。   因为她总是一个爱闹腾会惹麻烦但能注意他心情的人。   这种矛盾又和谐的性子奇妙的在她身上展现,叶知秋那时只顾着生气,没想太多。   等她走了才回味到这种烟火人间的热闹。   他以前的生活太静了。   因为身份、因为权力、还因为那人……   府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是主子,是官人,却不是朋友、不是亲人。   他三生有幸,遇到一个玩世不羁的春十三,又在襄阳城里“捡”到一个小丫头。   叫他主子,又没太把他当主子。   会怕他、会给他惹麻烦、也会关心他。   虽然这些关心没有多少真情实意,但对于现在叶知秋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可惜这些温柔的想法在田甜接下来的话中便冻得硬邦邦的。   田甜小声说:“少爷已经放我离府了。”   嘿!还来劲儿了吧。   春十三准备去揪她的脸,忽然仔细砸吧她说的话,扭头,看叶知秋:“你说的?”   叶知秋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好久写了张字条:“我后悔了。”   后悔让一个什么都搞砸了的小丫头离开叶府,后悔府里空落落的没个人气儿。   春十三凝眉看了会儿,趁田甜没抬头,飞快的将那纸揉了丢到一边。   然后自然极了的问:“你说你家少爷放了你,你可有证据?”   诶?   田甜懵了。   抬头看着叶知秋,可叶知秋却抿唇,心虚的握住膝头,偏开了脸。   春十三就知道那天叶知秋哄田甜走没将卖身契给她。   小丫头片子又白高兴一场!   春十三邪恶的笑笑,手指终于落到田甜光滑的脸颊狠掐了一把:“小田甜,你真是天真到可爱了,放你走卖身契不给你么?”   田甜“蹭”的一下站起来,大脑放空了一瞬,目光呆愣的看着叶知秋。   好久,才艰难道:“可是,少爷,您明明答应的啊。”   叶知秋不语,看着她,眸光转了转,张嘴又阖上了。   田甜没想到出手阔绰、衣食不缺的叶知秋竟然是个无赖。   他竟然骗了她!   春十三笑眯眯的拍拍田甜的肩膀:“小田甜,你便跟着你家少爷回去吧,等以后你将你家少爷伺候好了,可有不少福气等着你呢!”   田甜瞬间被冰封住,连话都嚼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从楼上花萼相辉中缓行出一位绯衣公子,他拥着鸦鬓美人,踏着波斯毯邪气横生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儿,要把我府里重金请来的厨娘给带走啊?” 第十四章 (已修)   绯衣公子拥着怀里的美人慢慢悠悠的走下来,潇洒狂妄,一双上挑的凤眼像狐仙一样摄取人的心魂。   田甜认得他,这是再回首酒楼的老板,顾斯年,顾先生。   顾斯年瞧了瞧田甜这幅泫然欲泣的样子,又转过头盯着那两个人看了许久,才问道:“他们是谁?”   田甜身躯一僵,还没说一话,就被春十三抢了白。   春十三略抱了下拳:“这位公子,你这酒楼里重金请的厨娘,乃是我好友府中丫头,和府里的少爷闹了脾气跑了出来,如今我家好友已知道自己错了,特意来赔罪请田丫头回去。”   说完,给田甜递了个眼刀子。   田甜接到后,腿有些抖,连头都不敢抬得太起了。   而叶知秋却什么也没有说,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田甜。   他看的很清楚,田甜在这儿过得很好,不必担心受怕、不必卑躬屈膝、她还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越是这样,叶知秋心里就越难受。   他以为她一介孤女,必如菟丝花一般牵依着乔木才能活,哪晓得那种狭隘的看法只是他的一叶障目。   她不仅能自力更生,还过得漂亮出彩。   从某个方面来说,田甜比他这个大男人可强了太多。   叶知秋越觉得心闷。   田甜虽低着脑袋,可她却能感受叶知秋灼灼的目光。   很烫很烫,比锅里烧了热油蹿上来的风还要灼人。   她不晓得,叶知秋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要耍无赖,想将她给带回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做丫头的时候也不讨人喜欢,更何况,自己总是给他惹麻烦,让他平静的生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是这样令人讨厌的麻烦精,又怎可能让他惦记了连脸皮都不要了也想重新将她带回去。   指不定他们又想了什么法子好折腾她。   正疑惑不解,便听顾斯年讥讽一笑:“哦?竟是这般?你说我楼里的厨娘是你家的可有什么证据?若口说无凭,我也能说你是我对家楼里跑出的小二、伙夫,故意来我们楼里来讹人!”   来再回首酒楼吃饭的人本来就爱看热闹,见这边儿嘈杂吵起来了,不少人都围在周边盯着瞧。   更何况,这场变故的中心人物是楼里如今风头最甚的厨娘,怎么能不让他们群情鼎沸?   听到顾斯年这般胡搅蛮缠,春十三气的鼻子都快歪了。不管走哪儿去,都是他春十三一张杀人嘴说的让别人抱头求饶,可偏偏在这个地方,这厮居然呛得他下不来台。   他当下伸着手指头,点着顾斯年的鼻子:“好好好,你等着,要证据是吧。知秋,你把田甜的卖身契拿给他瞧!亮瞎他的狗眼!”   叶知秋却没动作,春十三一个人唱着这独角戏,只觉得自己的薄脸皮就要被人掀了踩在地上来回跺了。   见叶知秋还没反应,春十三索性用手肘捅了捅他。   叶知秋终于动了,偏头对春十三说:“没带。”   说完也不管愣神了的春十三,自己从衣袖里拿出纸墨,写了张条子递给田甜。   “你不愿回去便留在这儿吧。我不强迫你。”   田甜接着纸条,有些懵。   叶知秋到底再玩哪样?明明是他赶她走的,好,她走了,如今他又追过来,还用这么莫名其妙的态度……   明明是他的错,可如今倒像是田甜的不对了。   叶知秋走了,春十三也觉得自己再留下来没有意思,可临走前他还威胁田甜道:“小丫头,别得意!我们走着瞧!”   叶知秋出门的时候,发现除夕真的要来了。   小孩儿在大街上来来回回的跑,手里点了炮仗丢的远远地、街道小巷的门前都贴上了对联,挂上了红灯笼,到处都是年的味道。   这些热闹的东西,他府里都有。   可惜,却没人陪他过年。   过些日子春十三便要回京中的老家团年,和兄弟姊妹打闹,承欢膝下。   叶知秋的府邸也在京城中,但他知道,没人欢迎他回去,哪怕他就是死在外头了,也不会有人来过问他。   思及此,他顿下步子,侧身看着“再回首”酒楼。   若是那喜欢闯祸的丫头能在府里闹腾起来就好了,这样的话自己便能够排解掉孤单,也不会那么寂寞。   可是啊,她在的时候,自己嫌弃她这儿,嫌弃她那儿,觉得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还嫌弃她心眼儿多。   可她不在了,偌大的宅子便变得更空旷了。   人就是这样,从荒凉的地方走到热闹的地方会觉得别扭,但不会太排斥,可一旦从热闹的地方重新回到荒凉之地,便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儿。   用什么都填不满。   *   顾斯年将田甜单独叫上楼。   他推开门,坐下端着杯茶,吹了吹:“说吧。”   田甜沉默的站在那,低着脑袋。   顾斯年将茶饮了,伸手捏了块糕点吃:“你那日来我家酒楼应聘时你同我说你是无父无母的自由身,我才将你收了下来,可今日是怎么回事?那两人从哪儿跑来的,你别说你不认识。”   田甜咬着下唇,下意识的想要跪下去,却被顾斯年踢来的凳子一磕,顿住。   顾斯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好了,瞧你这个样子,便是不说,我也瞧出来你是人家的丫头了。坐下吧,我又不是你家公子,你给我跪干什么?”   见田甜没动,他又道了声:“坐。”   田甜这才坐下,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揩不争气的眼泪。   顾斯年这辈子最怕女人哭,一听到她们嘤嘤呀呀的哭声,直觉得脑门子疼。可他发现,田甜虽然哭,但是不出声,像是把气儿都给憋着了,只看到瘦小的肩膀略略抖动。   连哭都要克制,看上去当真是可怜极了。   田甜害怕自己的眼泪讨了他的嫌,只哭了一会儿便将眼泪擦干。她可是不敢哭出声儿来的,以前在家里,她一哭,后娘就揪她胳膊,到后来,她便只敢流眼泪不敢出声儿了。   屋内沉默,气氛也有压抑,田甜抽了口气说:“顾先生,我原先是叶知秋府里的丫头,可前些日子他将我撵了出去,说不要我了,让我离开府邸。我一个孤女,手不能提腰不能抗,总得自己找活路养活自己。幸好做菜的功夫不错能来您的酒楼做事。”   说完,声音又梗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叶知秋和春十三竟然还会再找上门来。   听了这些,顾斯年怎么不知田甜是被人给框了?   说要放她,卖身契却不给她,还不是逗她好玩,偏生她这个没心眼的给信了。   唉。   如今顾斯年叹气也无用。   卖了身的人和他们这种自由身不一样。   田甜这样儿的算是属于主人家的财产,打卖发杀都是主人家说了算,律法根本管不了。   若非他家少爷不将卖身契发给田甜,田甜这一辈子就是个奴才翻不了身,就算顾斯年是天王老子也拿这事无法。   事情便这样僵下来了。经过三五个好事的人传来传去,又把事情扭曲成了另一个样子。   说田甜是别人府里偷跑出来的丫头,主人家找来后又被顾斯年给护着,至于顾斯年为什么要护着这个半大的丫头,他们男人之间把这事儿传的要多腌臜就有多腌臜。   可田甜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每日该怎么忙就怎么忙。可惜她风评不好,顾斯年因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也有意无意的和她拉开距离。如此一来,田甜在厨房里更是受人排挤,那些本被她抢了风头的人更是让她连掌勺的机会都没了。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打些下手。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有一位食客格外惦记她做的菜,每日点名道姓让她亲自翻炒。   其他的厨子不是没有偷天换日过,可那食客却像开了天眼似得,瞧一眼那菜的配色、摆盘就能看出是不是田甜做的。   在某方面而言,这给田甜很大的安慰和信心,原来在这莽莽人群里还有人认可她。   这日,她将菜翻炒好了,放进食盒让小郭送过去。   哪想到小郭吃坏了肚子有一趟无一趟的往茅房里跑,厨房里其他人忙的热火朝天,没办法,她只能亲自送去。   食客住的地方已靠近了城郊,是临近汉水江畔的一座大宅。   宅子朱墙琉璃瓦,华丽冷清,门前石阶上的落叶都没人扫,也没下人守着。   田甜推门走进去,里头倒是富丽堂皇,可就是没个人影儿。静悄悄的,田甜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紧紧握住食盒,朝里头走去,却听见“啪”的一声重物拍击水面的声音。田甜闻声过去,终于在朱墙尽头那江汀黄芦苦竹边看到这宅子主人的影子。   木兰青双绣大氅,如墨一般的乌发束在玉簪里,修长细腻的脖颈延伸在华服之中,田甜甚至能透过他侧脸柔和的线条隐约窥到那直挺的鼻子。   和其光,同其尘,君子端方,这些词他都担得起。   可田甜嘴角的弧度却落下去。   难怪这人餐餐都只吃她做的饭,难怪她的配色和摆盘他一看便知,田甜早该想到的。   这样的人除了叶知秋还能有谁? 第十五章 (已修)   田甜细的看着他,将手里的食盒提的紧紧地。   叶知秋坐在岸边垂钓,今日襄阳城的风有些大,吹乱了他的发丝,可他还是从容优雅的握着自己的垂杆。   不多时,手里的杆子动了起来,约莫那鱼的重量极大,他用力的握紧钓竿,脚边的江水拍上来浸湿了他的衣袍,他慢慢收线,是最有耐心的钓者,收获了他早已布好饵料的鱼。   青色的鱼破水而出,扯出来板在地上,鱼尾跃动,将水甩到叶知秋的脸上。叶知秋抬手拂袖轻轻擦拭,回头间看到黄芦苇荡旁边的田甜。   这些日子,她又长了一些,高了,白了,也漂亮了。   叶知秋提起鱼,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嘴角紧抿,眼眸沉沉的。   田甜被这眼神灼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赶走她的是他,想要她回去的是他,将她留那的是他,现在想吃她做饭的人还是他。   他到底想怎么样?   想折磨她么?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难道就芝麻点儿的心眼儿么?   江边的风有些大,吹得呜呜声。   田甜脸上和手上的冻伤还没好多久,如今被风一刺,又红了。   叶知秋提着鱼走在她前面,大氅贴着枯败的草发出些簌簌的声音,见田甜没动,他转身:“进屋。”   田甜咬着下唇,跟在他后头。   也好,这次跟他把话说清了,若是真要放她走便将卖身契给她,若是不乐意见她走,她便回去。   田甜不是个拧巴性子,知道有些事情既来之,则安之,没个别的法子。   屋内生了银碳火,很暖和。   叶知秋将鱼放到瓷盆里,褪下大氅,洗净了手这才坐下。   田甜自然是不敢坐的,她垂着脑袋站在门口,也不敢同叶知秋走的太近,像躲老虎一样。   这一切叶知秋都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话。   屋内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田甜自己先露了怯,将食盒递给他:“少爷,您定的菜食。”   叶知秋点点头,提了过来。   田甜无话了,又垂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忽然她闻到叶知秋身上的熏香渐近,抬眼一看,那双好看的手又递过来一张字条。   “在那过得怎么样?”   田甜将字条搓的差点儿起了毛。   “很好的。”   叶知秋垂眸。   “楼里的人都很照顾我。”   叶知秋不动声色,抿了口茶,这才又睇了纸条子过去:“那就好。”   田甜松了口气。   叶知秋却写道:“可我过得不好。”   田甜的心猛然紧绷起来。   叶知秋写字的速度变快了:“从前你未来时,我一个人待着宅子里只觉得逍遥自在从未觉得寂寞,可你来了后,爱闹腾爱出错,把我的生活弄得乱糟糟的。好不容易你走了,宅子恢复到原状,可是,我又觉得这儿好像又少了什么。”   田甜越往下看,觉得鼻子有些堵。   叶知秋所说的这种感受她能明白的。   以前她在村子里和同龄的小伙伴儿玩,玩得开心热闹,可到了傍晚,她的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被自己的父母接走,而自己滞留在原地,等回到家后,没人替她燃起一盏灯也没人给她留一碗饭,这种荒凉的感觉她是感同身受的。   所以,她能够真切的体会到叶知秋的心情。   叶知秋又写道:“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你……也听过春十三说过,我不喜欢女人,而你却刚好每一步踩到我的雷点,算计过我、行事时爱自作主张……我承认我这之后对你几次发脾气有点儿无风起浪,把上次积攒起的对你的不信任发泄了出来。是我的错。田甜。”   要得到他的认错可不容易,曾经叶知秋趴在板凳上,宫中的侍卫打断了煞威棒,叶知秋都没吭一声,可他现在却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似小狗可怜样的小女孩儿,孤苦伶仃,努力的讨生活,可自己呢,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使绊子。   她心里应当是不好受的吧,可她都忍下来了。   也难怪她不想跟他回府,也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子谁愿意跟着?   这段时间,叶知秋好好想清楚了。这些年来,因着宫闱之事,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也被弄得草木皆兵,不敢相信女人。   田甜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陈大人又来了一次,没看见府里的那个丫头,他长叹一声:“知秋,你若再这般下去,不但会伤害你身上想要对你好的人,还会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你想清楚吧,你这般行事说话,能让哪些人伤心,又会让哪些人痛快?”   叶知秋知道他其实是个懦夫,面对赵贵妃的步步紧逼,父皇的斥责不信任,他退避三舍,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   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歇斯底里。   他哪里还像原来的自己?   这一点儿他真的不如田甜,到了困境田甜起码会努力,会拼搏,哪怕是耍些小聪明可终于让自己摆脱了厄运。   而自己呢,离开京城龟缩在这个小小的襄阳城,得过且过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照这样下去,当真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万幸他身边还有陈大人,在他沉沦时骂醒了自己。   叶知秋害怕自己再孤身一人待在府里会继续这样消沉下去,若田甜能回来就好了。   她虽然满是缺点,但是她的优点也不容忽视。   那日不从酒楼里带走她,他已有意想放她走。   他是什么身份的人,什么时候会威逼一个丫头跟他回去?   可后来,他又惦记起田甜,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希望身边有个能说话的人。   她不在的时候,叶知秋还是什么都不缺,但是心却像是缺了点儿东西,老觉得屋里少了点儿什么。可每每回头,古板硬沉的家具、红的水艳的别角晚水,冷清又寂寥。   于是,无可置否的,他想念田甜待在他身边的日子了。   可惜叶知秋知道自己的言语对田甜造成颇多伤害,等想要弥补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酒楼里活的很开心。   后来知道她受排挤,叶知秋故意指明只吃她做的菜,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阴差阳错的找上门来。   食盒被打开,里面的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面而来。   叶知秋刚要将菜碗给端出来,田甜却突然将食盒压上。   她从未有过这么大的胆子,她从来也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田甜左手阖上食盒,深吸了口气,右手握成拳头给自己打气,终于,她沉声道:“少爷究竟是想做什么?你如此这般反复,是为了什么?我田甜只是一个丫头不敢得到少爷如此的关注,当真是惶恐极了。”   叶知秋安静的站在那,听她说,一语不发。   “撵我走的是你,想让我回来的是你,如今想要我念你恩情的还是你,少爷,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给个明信给我好么,若是想要我走,便将卖身契放给我,若想要我回去,即使我不乐意回去,但只要我卖身契在您这儿,只要您吱一声儿,我必不说二话随时回来服侍您。不然,你反反复复,我一颗心也七上八下,都不敢想明天到底是个什么样。”   叶知秋没想到自己的随性而为给她添了这么多烦恼。   他想要的很多。想田甜不计前嫌跟他回府,可惜他自己也知道,这确实是强人所难。   所以,他也在努力弥补,即使这成效微乎甚微。   叶知秋叹了口气,拿了纸笔写道:“对不起。”   田甜的眼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她不想这么简单的就原谅他了,虽然她是他的丫头,可她还是想让他明白,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叶知秋是个聪明的人,这体现在他会看情势懂得随机应变。   田甜外柔内刚,不吃硬,只吃软。   道歉无用,叶知秋继续写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前段时间你将年货都备好了,如今还放在那没人去动它。”   田甜看了,眉头都皱的像个咸菜头一样了。   因为知道叶知秋衣食挑剔,自己给他买的东西价钱都不便宜,田甜那日还买了不少鱼和肉,待腌制风干后做给叶知秋吃。   可如今若不是叶知秋说出来,她可当真忘了个干净。   见她神色有了波动,叶知秋继续写道:“除夕时每个人都要回自己的家去团年,你们酒楼也是吧?那你去哪?”   这话,说到田甜心坎里去了。   离节日越近,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起来,可她没家准备这些也是浪费,如此戳在那楼里,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叶知秋又写道:“不如,你回来和我一起过年吧。”   田甜讶异。   “我不强迫你回来,你也可以留在酒楼里做你想做的事,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须得回来,好么?”   田甜想了想,觉得可以,所以点了点头。   叶知秋弯了弯嘴角,又写道:“今年便和我一起过年吧。陈大人、春十三都回京了,我一个人在府内过年也实在无聊。”   田甜又点了点头。   叶知秋笑了,眼里有煦煦的辉。   田甜忽的一怔,心跳如雷。   曾经,夏夜的傍晚,外祖划着小舟在荷池里游荡,晚风轻柔,蝉声不绝,鲤鱼从水里一跃而起拍起细细的水沫。   而眼帘的尽处是一片淡紫色的原野,膝头高的草间萤火虫交叠萦绕,草的根部连接的正是一汪清水。   倒影着满天星海,璀璨的、如珍珠一样夺人心魂。   而今排山倒海的记忆从田甜脑海深处汹涌而来,站在她眼前,亦如叶知秋的眸光。   作者有话要说: 呼~   终于更上啦!   啊,感觉有点儿肾虚 第十六章 (已修)   腊月三十,除夕。   襄阳城的街道彻底冷清了下来,路上没几个行人,酒楼里的人也更少了。   离家近一点儿的小厮、伙夫、厨子前几日都归了家,楼里只剩下几个光杆子,坐在大厅里打马吊斗牌。   田甜一个小丫头自然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她和了面,剁了肉馅一个人坐在静处包饺子。虽然眼睛落在手上的活儿在,可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   将近正午,屋外点起了炮仗,从城南炸到城北,嘈杂的人声也听不见了,唯见到半空中飞跃的红屑。   叶知秋静静坐在廊檐下,身边的树枝子探过来,上面点缀着一点儿水红色的梅花,五十四个瓣,丝丝细细的花蕊沉沉的垂着,被屋外的炮仗声打的一颤一颤。   桌上的吃食是昨日在外面买来的,早就冷了,上面泛着冷油。叶知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   屋内没有别人,即使他喝的是琼浆玉液,好喝的紧,也没有个能说说话的人。   上回他诚心邀请田甜同他一起过除夕,田甜应了,却不晓得会不会来。   也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往日他对她说了那么多令人伤心的话,就像是在她的心口里扎了钉子,哪怕把这些钉子给拔了出来,那些扎痕还是存留在里面的。   忽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不大,却很执拗。   叶知秋起身开了门,田甜低着脑袋提了好大一个食盒,见门开了,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少爷。您吃了么?”   叶知秋微微勾起唇,又抿下去,摇摇头。   田甜真的是长好了,脸上的肉填了起来,皮肤也不如以前那般蜡黄,现在白了很多,可能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脸上微微有些红。   她今日穿着大红暖和的棉布袄,整个人看上去很喜庆,好像年画里的娃娃一样。而叶知秋长手长脚站在那,大氅里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长衫,半遮住精致的锁骨。门外的风灌进来,他怕冷微微缩脖子。   田甜个子不高,刚及叶知秋的胸膛。抬头的时候,平直的视线正好能触及到他的锁骨。叶知秋有点儿瘦,却不柴。骨架的起承转合无不完美,更不用说那精致的锁骨染了日色的清辉。   只看了一眼,田甜就羞红了脸,心里像是蚊虫萦绕一样,乱糟糟的,她飞快垂头,抬手将食盒提起来:“今天我包了饺子,还是热的。”   叶知秋让开半截路,田甜蹿的像兔子一样,进了屋,手脚利索的将碗筷摆好。将东西布置好,田甜准备拿着食盒去厨房。   叶知秋却在她身边坐定,激的她浑身汗毛直竖。田甜抠着食盒,叶知秋看着她,暗叹一口气:“坐吧。”   田甜磨蹭着脚。   叶知秋拿出纸笔:“今日是除夕,我们别分贵贱,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咋们一起过个年。”   田甜只能硬着头皮坐下了。   今日她做了不少的菜,样样都是合着叶知秋的口味儿做的,叶知秋只扫了一眼,便觉得心头似有暖流涌过。   他伸筷子夹了一口菜吃,见田甜木讷僵硬的端着碗,似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备好的红包搁在田甜面前。   给她的?   田甜瞪大眼,端着碗,一动不动。   叶知秋抿了下唇,写道:“拿着,压岁钱。”   田甜将碗“咯噔”一声放下,嘴巴张大。   叶知秋耐着性子又写道:“快拿着。”   真的,真的是给她的?   田甜拿着红包,揣在手上,感觉像是在做梦。   她很久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自后娘嫁过来后,亲戚便忽视她,只给她弟弟压岁钱。她早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收压岁钱,可叶知秋还把她当个小丫头片子。   田甜紧紧攥着红包,眼泪摇摇欲坠。又发觉这个大好的日子,哭泣约莫是很晦气的,忙的揩揩眼皮,朗声道:“谢谢少爷。”   “嗯。”   叶知秋淡淡的勾了点儿尾音,心情好的不得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田甜拆开红包时那兴奋的劲儿。他再次伸筷子夹菜,猛然觉得这丫头的厨艺真不错,笑起来也喜庆,让人心情都舒坦了不少。   *   吃罢了团年午饭,田甜便悄悄躲到一边儿将红包拆开了。   摸在手里厚厚的一叠,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将红纸撕开,首先看到里面是张盖了红指印的契书,田甜只看了一看,便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自己的嗓子眼里给跳出来。   她的卖身契!   叶知秋竟然还给她了。   红包里还有东西,田甜翻出来看,里面是百两纹银的票子。叶知秋对她当真是大方。   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要是把卖身契还给她了,她便是自由身,哪里还会受他的拘束?   田甜的心乱糟糟的,本来她对叶知秋的认知,是个脾气差被人宠坏了的公子哥儿,可如今他将自由身还给她后,他的身后仿佛就渡了层佛光,连那张寡淡的脸都好像生了些祥瑞和福气。   回去的路上,田甜整个人都是飘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自由,那曾经触不可及的东西,在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就这么容易的回到了自己手上。   待坐回自己的屋,田甜对着烛光将卖身契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终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木瑟瑟,而后将揉皱了的卖身契点了火一把烧掉了。   田甜从今天起,又做回了自己。   立春之后,天气便真的开始转暖了,连吹到脸上的风都的带了点儿浮躁的挑逗。   叶知秋发现自己将卖身契还给那丫头当真是对的,从那之后他发现田甜对他真心实意了许多。从前关心他、替他着想不管怎么都隔着一层冰冷的薄膜,可如今却很是不同了,她会留意他的小动作。有时,他坐在酒楼里吃食,只皱了下眉,田甜便晓得他这个洁癖被身后大汉的气味儿给熏着了,忙的给他换了个窗口的位;还有的时候,自己在别人桌上看到一道自己还未尝过的菜,还未开口,田甜便给他送到桌上。   仿佛,他心里想什么,田甜都知道。   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她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挂念着自己。   于是,哪怕她只是回过头对他笑笑,叶知秋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猫爪子搭了一下,只能撇开眼抿紧唇喝茶去。   因着叶知秋餐餐在“再回首”酒楼里指定让田甜为他做菜,且出手阔绰,不多时,整个襄阳城便传遍了田甜的美名。   连山梗野店都晓得,这襄阳城里出了一位赛厨仙,手艺好,人生的也好看,据说吃了她做的菜还能延年益寿……   反正乡野人家没有个话头,你言我语,把田甜传的越发离谱了。   等到田老汉从庄稼地里刚回来时,马氏便挤开身边的妇人圈子扯着田老汉进了屋,且还顺带着把门关严实了。   忙活了一天了,田老汉累得眼睛皮子都提不起。   说实话,自他的小儿子耀宗被送去上学念书后,田老汉便觉得自己身上压了座大山。私塾念书极贵,入学得交书费、拜夫子的费还有笔墨钱,每旬还要交米粮香油钱。   就好像耀宗不是去读书的,而是专程折腾钱的。   田丫头卖身的钱早就用了个干净,最后几十文也被马氏拿去给耀宗做了衣服:之前他穿的太穷酸,老被私塾里其他的学子取笑,马氏好面子立刻做了新衣衫赶到私塾给他送了过去。   如今又到了下半旬月,耀宗私塾里又要交粮钱,可田老汉就是把自己身上的油给榨干咯,也再挤不出钱来了。   说实话,还不如将耀宗接回来,不念书了,去做个徒弟学点儿手艺,也比现在这样烧钱强。   想到这儿,田老汉就有点儿后悔,他当初当真是鬼迷心窍,听了马氏的话。那读书念字儿的事哪是他们这种穷苦人家能负担的起的呀。他从前的丈人是读书人,可还不是靠着祖上积攒的家业才考上了秀才。他们家里一穷二白,从哪来的底子去支持幼子念书?   怪他,真怪他当初被猪油糊了眼,被马氏吹了耳边风便一时冲动。要是当初他没有将大女儿卖了多好!不然,他如今也应该把田甜嫁了出去,得了笔彩礼还能时时得到田甜的尽孝。   唉!都怪他!   这厢马氏将田老汉扯进屋内,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咧!   刚刚在外头,她可是听别人说清楚啦!田家那个被卖出的大女儿有了天大的福分,没有被送到窑子里,反而成了“再回首”酒楼远近驰名的厨娘!   听说啊,还有位富贵公子哥儿瞧上了她,每日撒着金子让田丫头做菜。如此,这可不让田甜那丫头赚的盆满钵满,连身上都散着香喷喷的铜臭气儿?   马氏可以扪心自问,那田丫头能有今日的造化,可少不了她咧!若没有她马氏日日严厉的教导她,她哪能将锅碗瓢盆颠的那么熟?哪儿还有机会能抓住那富贵公子哥的胃?   所以啊,马氏扯着田老汉进屋,想让他去城里找田丫头去。   赚了钱了,可不能自私的一个人留着用,她老父老母小弟都滞在乡下过苦哈哈的日子的,怎么也得尽尽孝心拉扯家里一把不是? 第十七章 (已修)   马氏这张嘴皮子本就利索,三言两语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道了个明儿。   田丫头在城里挣了大钱!   田老汉怎么也想不到,他原只想着那丫头进窑子后,自己家里便当没有过这个丫头,可谁能想到,那丫头竟然有那么好的福气,否极泰来,还挣了不少银子!   马氏见田老汉神情怔怔,便摸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什么心疼女儿、羞愧都是假的!她还不知道田老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啊,心比石头还黑着呢!当初田甜她娘死了还没下葬,田老汉就摸到她屋里床上钻被窝了,如此没有脸皮冷心冷肺的人哪里会有什么良心?   平日里她对田甜不甚好,可他见着了也只嘀咕了几回,何曾替那丫头出过面,还有,要把田丫头卖了,说不定他心里早就打了这注意呢,只是没明说,不然她说要卖田丫头怎么没见他拦着?   男人啊,都是些烂虫蛆蚁,要不是她生了耀宗没人供他念书,她才懒得跟这个黑心的老汉呢!   马氏知道,田老汉极顾惜脸面,那些掉底子的事他肯定是不会自个儿说出来的,必等马氏先说出来,好让她背锅,自己再顺势而行。   马氏倒无所谓,反正名声什么的,她早在大户人家做丫头的时候就没了。现在啊,只要她的宗哥儿成才做个官老爷,她就是不要这脸皮就行!   于是,她扯着田老汉的袖子道:“咋们可不能就这么让田丫头把咋们给忘了呀,咋们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宗哥儿念书上学又要钱,我们哪拿的出那么多?照我说啊,田丫头如今有钱了就该负担她弟弟念书。我这可不是偏心,也是为田丫头好,你说说,宗哥儿要是有了能耐做了官老爷,她这个做姐姐在婆家里头腰杆子是不是也挺得直些?”   田老汉应和道:“也是,田丫头怎么也不该忘记咋们。”说罢,他既不要脸面的嘀咕一句“要不是咋将她卖了,她从哪来这么大福分?”   这话脸马氏都觉得有些恶心了,可还是他自个儿的女儿了,坑起来比谁都带劲儿!   彼时,田甜在“再回首”酒楼里过得春风得意,人生的日子顺的像银河落下来的河水一般酣畅淋漓。没有事压在心里,吃得好,睡得好她又蹿高了点点儿,皮肤养的更好了,在阳光下薄浅腻滑几乎能看到上面细小的绒毛。   叶知秋现在越来越不喜欢一个人待在空荡的宅子里,因为太冷清了。   他每餐都到楼里来吃饭,没事儿的时候便坐在好风景的亭子里头和上了年纪的老者下下棋、钓钓鱼,日子过得也十分快活。   这日,春十三又吊儿郎当的骑着他小灰驴“嘚铃儿嘚铃儿”从他那座香粉宅里溜出来,他不晓得叶知秋抽了哪门子疯,将丫头赶了,嘿,连卖身契都当压岁钱发人家了。这得在哪才能找一个这么好的主子呀?什么时候给他找个?   这次除夕回京,春十三又被他爹拧着耳朵骂:叶知秋瘦了、叶知秋身边没个贴心人儿、叶知秋过弱冠了都没娶妻生子。   真不知道,老爷子的儿子是他还是叶知秋,那凶歪歪的样子,可比太监还要讨厌呢!   还让春十三觉得叶知秋脑残的是,他每日也不嫌烦,顿顿往酒楼里跑点名道姓儿要吃田丫头烧的菜。这真的是挺能折腾自己的。   不过也好,能折腾就好,反正叶知秋这个人什么都没有——除了钱多,时间多。   反正无事,春十三也便溜达到了酒楼同叶知秋一并用餐。   刚落座,瞄了一圈桌上的菜,春十三愣了下。   大煮干丝儿、清炖狮子头、松鼠鳜鱼、松仁玉米……   口味较为单调,清淡偏甜。   不是,叶知秋原来喜欢这口味儿呢。他跟了叶知秋这么生久都不知,这田丫头才认识几天,便巴巴的把自己的喜好说给人听。   春十三倒了碗茶,抬眼,见叶知秋端碗准备吃饭,将茶碗放下,皱眉道:“诶,我说,知秋,你也太不小心谨慎了吧。你在宫里待了那么些年,每道菜都略略涉足从不多贪口舌之欲,就是怕有人摸清你的喜好投毒。可你这才认识田丫头多久啊,这么快就将自己的喜好告诉她了?”   叶知秋听完后,将碗筷放下,认真的看着春十三:“不是。”   不是什么啊,这明显着呢。   叶知秋知道他不信,只能提笔写道:“我没告诉她。”   春十三朝他翻了个白眼,语气凉凉:“你就糊我吧。”   叶知秋叹气,继续写道:“我真的从未告诉她。这丫头在府里做菜的时候我也都吃的,可有些喜欢的菜难免会多吃一口,她站在一旁都记下了。”   春十三愣了,他没想到田丫头做事这般细心,要知道,叶知秋曾在他府里住了一年,家里的下人都不知他偏好清淡甜味。   这说出来,好像他们都有点儿没把叶知秋放到心上……   春十三掩饰尴尬的咳了声:“哦,那田丫头真是挺心细的。”   叶知秋微微弯了弯唇角,神色愉悦,“嗯”了一声。   等等!   春十三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一细微点儿都不愿放过。   他刚刚是不是在叶知秋脸上看到一种温柔、窃喜还有得意和骄傲。   仿佛自己受了夸似得……   这……这些复杂的感情一股溜出现在叶知秋脸上,当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加之,叶知秋将田丫头放了后,还接二连三的往酒楼了跑,春十三脑抽的问了句:“叶知秋,你不会是对田丫头……上心了吧?”   叶知秋先楞,而后怔了一下,仿佛也被他这个问题打懵了。   春十三是情场老手,一瞧他这样子,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这铁定要栽跟头了。   于是,他忙得将板凳儿搬到叶知秋身边,和他凑得近近的,想要把他脑子里进的水给摇出来。可一低头就看见叶知秋的手紧紧握在膝头,那些想要打击他的话又瘪回去了。   最终,只能像开玩笑一样说着:“知秋,不是我哐你啊,这对女人生了爱呀,就是毒,往你骨脉精髓一扎,你这辈子就逃不掉了。情场上玩玩可以,可别太投入,情深不寿,你这实心眼别一头钻进死胡同,听到没?”   叶知秋下意识的反驳:“没有。”   春十三撇嘴,上下打量了下他紧张的神色:“还狡辩呢,我碰见过你女人比你翻过的书还多,男女之间那档子事,我闭着眼睛嗅着点味儿都能察觉得出些苗头来。你若真对那丫头不上心,好,我们把她叫来当面儿说清楚。”   这叫什么事?   他只不过喜欢吃田甜做的菜,又因为愧疚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让她自己做想做的事,怎么一从春十三这个狗嘴里吐出来就完全变了个味儿了呢。   明明是这样,可他的心却兀的慢了一拍,随即细微的慌乱又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叶知秋皱皱眉,拿笔写道:“无理取闹。”   嘿!他春十三不就是关心关心他,怕他这个童子鸡受了情伤,合着在他眼里就是无理取闹了?气的春十三当下就丢了筷子站起来,抱着胳膊:“行行行,我无理取闹,我瞧着,这跟头你必然是栽定了。什么愧疚啊,把卖身契还她,爱吃她做的菜又顿顿往着酒楼里跑,我看啊,你吃饭是假,想看那人是真!”   春十三很久没这么气过了。他刮着心当兄弟的人,居然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觉得他无理取闹!   还记得当日他中了□□后,是谁连帐中美人儿都不顾、鞋都不穿就赶来了么?   嗬,如今有了女人了,就把兄弟当撸过鼻涕的帕子一样丢了?   春十三越想越气,下楼,骑着自己的小灰驴直接打道回府。   叶知秋还愣愣的坐在那,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可他的心却灼热不堪。   他扪心问着自个儿,为何放她走后,日日赶来见她?若真爱她做的菜,自己让楼里的小厮来送过去就得了。   叶知秋越想越慌乱,低头苦恼不断的给自己找理由。   对,自己并不是想见她这个人,只是因为自己曾是她的主子,怕她在这楼里受了欺辱后倒丢了他这个主人的脸!   没错,就是这样的。   叶知秋的心跳声慢下来,浑身也没像刚才那般燥了。   忽然,一道碎瓷声兵兵乓乓的从后厨房响起,楼里的人静了一瞬,寻声而去。掌柜抹了抹汗,弯弯腰赔笑着进了后房。   继而无厘头争执声渐大,只见帘子一挑,一个精瘦老汉将一个褐衣姑娘拽了出来,语气狠恶:“你个丫头连骨肉亲情都不要了是不是?自己挣了银子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管家里的人吃不吃得上饭?更何况,你弟弟还要念书习字,你还敢不帮衬二三?你就不怕以后你嫁了人家,后家没人给你撑腰?”   被老汉扯出的少女,不过十四岁,巴掌大的脸,白净的皮肤因为争执如今成了煮虾的红,枯黄的头发用红头绳扎的紧紧的,叶知秋只看了一眼,凝神皱眉,站了起来,嘴角紧抿。   是田甜。   田甜被老汉拖出来后,又气又怒,眼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呜咽的顶嘴道:“我作甚么要出钱,你们不把我当人,把我卖了换银子,如今见我过得好了,又来找我要钱回去,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我就算有钱喂狗吃,也不给你们!”   田老汉被她一呛,浑浊的眼怒瞪,扯高了声调:“你敢!”   随即抡起了巴掌,欲要狠砸下去。   田甜闭眼,面前的劲风呼过。   耳光却没如意料那般落下来,田甜睁开眼,看到紧皱眉头、绷直嘴角的叶知秋。他的左手高高举着,大掌死死的捏着田老汉枯瘦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一时爽,一直改一直爽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eshire 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鬼擎火赤瞳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十八章 (已修)   田老汉的手被人紧紧攥着,几乎快要捏碎他的骨头,他吃疼一声丢开田甜,嘶着嗓子梗着脖子:“你是谁?作甚么管这些闲事!我教训我女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叶知秋绷紧唇角,也不多说,大力甩开他的胳膊。田老汉顺势往地上一坐,摔了个四脚朝天,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头点着田甜:“好啊,好啊,你个丫头片子长大了,胆儿肥了,敢联合外人打你爹了是不是?”   田甜没想到叶知秋会帮她,心里五味杂陈,又听着田老汉这般说她,鼻子酸的厉害。低头道:“你说你是我爹,可你做的事是人爹该做的么?想钱的时候把我卖了,哪怕是卖到窑子里你们也觉得没什么,如今见我赚了银子,又巴巴得赶上来逼我!哪有这回事!”   酒楼里看热闹的人多起来。田老汉的脸有些挂不住。本来他念着田甜这丫头性子软,自己拿着做父亲的威严好在她这儿将银子刮干,哪想的她进城见世面后胆子也肥了不少,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非得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田老汉有点儿退缩的心思,可又想着耀宗还在家里等着要米粮钱念书了,可田丫头有银子宁愿做个吝啬鬼也不愿给他,心里便蹿了口气,爬起来,指着她鼻子:“我是你爹,就算把你卖了也是为你好!不然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福分来这儿?再说了,我就算是做错了,身为你爹也是对的!如今你弟弟要念书,差的就是钱,你身为姐姐不该养育你弟弟么?如此自私,也不知以后哪个人家敢要你这样的媳妇儿!”   这话说的太重了,围观的人都啧啧有声。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人身为人父,当真是烂透顶儿了。   田老汉见周围唏嘘声渐大,老脸难得羞红,恼羞成怒跑过去去扯田甜的胳膊:“你个不孝女,今日跟我回去,看我和你娘不好好治你!”   正要走,面前一暗,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眉目温和,嘴角紧抿,正是叶知秋。   田老汉心里本就窝了火,且被这人连着堵了几回,他恶狠狠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叶知秋抿紧唇角,一语不发,眸光沉沉。   那些黏在喉咙上欲要争辩的话语随着沸腾的心血来回翻涌,可就是吐落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他是个结巴,一说话,只能让人肆意取笑、更加不忌惮。   他盯着田老汉许久,看的田老汉发憷,才一字一句吐道:“放开。”   田老汉这一辈子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可这般凶恶的眼神着实是第一次见过。好像是寒夜里的苍狼,独寒嗜血,森森的利齿能轻而易举的将人的骨头咬成碎末。   可他还强撑着一股呆劲儿,甚至不怕死的将自己皲裂粗糙的手指头杵在叶知秋的鼻尖:“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他不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啊,正好是你丫头的主子。”   说话的人带着暖和的柔意,顾斯年捏着团扇拥着美人从楼头下来。   他瞧了瞧叶知秋比冬水还黑的脸色,这才仔细的看了那老汉:哟,瞧瞧这眼睛黄的,当真是个又贪又蠢的人,没看到这位爷已经憋着气了么?还不怕死的来到老虎嘴边拔毛?   真嫌命长呢!   田老汉被这话吓得脑袋一缩。   是……是田丫头的主子。这……这怎么可能呢,田丫头是卖给管窑子场的杜娘子,有了主子,怎么还会到楼里做厨娘。   似是猜透了田老汉想什么,顾斯年慢悠悠道:“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这般无情无义呢,人家主子喜欢,想把丫头丢哪就丢哪,就算挣了银子也让丫头自个儿买花带。”说完,潋滟妩媚的眼眸一转,上下打量了一番田老汉:“可不会像有的人一样,把丫头卖了,如今知道她有钱了便来坑她一笔,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顾斯年的嘴不饶人的很,连春十三都曾在他面前败过北,更别说向来只和庄稼打交道的田老汉。   眼见着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田甜又有叶知秋和顾斯年护着,田老汉心里也没有底了,还嘴硬的扭曲着脸皮:“田丫头,爹最后问你,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若是认,今日把钱给了我便不再去计较了,若是不认,以后就当没我这个爹!”   田甜孝顺,往日马氏就算在欺负她,她也都紧咬牙齿将这都忍了去,鲜有这样不顺着的。于是田老汉还是想用自己做父亲的身份来威慑她。   哪知道田甜对他这个父亲,这个家早就寒了心。   为了五两银子就能声儿都不做将她卖了,甚至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在屋里和他老婆儿子其乐融融地过着冬至,谁曾考虑过她?   如今,没银子了又用着这腻味的骨肉亲情来念着她?不是虚假的厉害么?   田甜顶着一口气,直言道:“自爹和后娘打算把我卖了,我便没有爹了,也没有家。”   说完,又想起小时候爹将她举在头顶逗她笑,这些记忆如风一样迷了人的眼睛,酸的厉害。   忽然,温热的大掌从天盖下来,阖在她的头顶,那人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很钝很笨拙却就像他人一样,一面对她不好,一面又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过了会儿,他略显僵硬地揉了揉她头发丝儿:“不哭。”   这是他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语,生硬、死板,好像还是第一次。   田老汉眼见着自己在这楼里愈来愈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趋势,趁人不注意忙的蹿了出去。   田甜捂着眼,将泪水揩干了,抬头,眼睛红红,真挚道:“谢谢少爷。”   她努力的提起唇角,想微笑道谢,却发现自己已经笑不出了,嘴角已沉闷的僵硬,怎么也提不起来。   叶知秋看着她这个样子,顿了很久,拿出纸笔:“不想笑就不用笑,没必要撑着。”   田甜看了,吸了吸鼻子,把自己汹涌的眼泪死命的憋了回去,说:“我没有想哭的,我也没有想笑,刚刚窗口吹了风,眼睛迷了沙,我去后院里洗洗。”   说完,便挑着帘子小跑去了。   肯定是躲到一个地方哭去了。   叶知秋抿唇,胸口像爬了只猫似得闷得很。   这时,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顾斯年走过来,上下打量叶知秋许久,才悠悠道:“不去瞧瞧她,安慰她,就这样放任她去?”   叶知秋其实很懂那丫头的,她是个外表柔弱却很要强的姑娘,眼泪是软肋,害怕别人用同情、怜悯的眼神瞧着她。   受了伤后,只想找个黑暗的角落独自一个人舔伤口,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脆弱。   他理解她的,因为他也是这样。   叶知秋提笔写道:“别打扰她,让她去。”   顾斯年淡淡瞥了眼,说:“行,你说什么就什么,但是叶少爷,抑或说大皇子殿下咱们是不是也该找个地儿好好谈谈您为何弃京南下栖居在这小小的襄阳城?”   叶知秋一顿,扭头,眸光落在顾斯年身上。   只见他浅笑欢颜,宛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   二楼,雅间。   这是一间奇特的屋子,四周密闭,没有窗扇,墙壁上却有很多活动的小口,随意打开一看可窥见楼里每一处地方,甚至连那说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古往今来,人们总爱在饭桌上谈事,不论好的坏的,三杯酒下肚什么话都被酒肉泡软了,所以酒楼往往是信息最多最杂的地方。   襄阳城雄踞汉水中游,是南通北往的交通要塞,拢集了各地上下往来的人,在这个地方开一家有名的酒楼,几乎可以将整个中原大大小小的信息却都囊括在手中。   叶知秋不说什么,但心潮起伏的厉害。   顾斯年见他眼中的防备之色,非但不意外反而坦然道:“大皇子殿下莫怕,鄙人既然将您带到这地儿来了,便不怕您瞧了这些。大皇子能屈尊纡贵赏个脸面,鄙人已是喜不自胜了,只不过……”   他顿了顿,故意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这辈子看过太多的人,可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洒脱和狡黠,好像他天生就是个狐狸,游戏于人间,将所有的算计都牢牢握在手中。   顾斯年见叶知秋紧抿的嘴角,不紧不慢的说道:“大皇子莫怕,鄙人是生意人,自然是想做买卖的,可只是一个商人,能得的利益实在是太少,若是鄙人能搭上大皇子这艘快船,彼时自然能乘风破浪,日进斗金,更何况大皇子同我合作后必然如虎添翼,大统皇位还不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叶知秋了然,讽刺一笑,提笔写道:“你找错人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顾斯年将字条捏在手心,缓缓阖上:“非也,我想要的只有大皇子殿下能给我。”说罢,故意顿了一下,走到右侧,推开一处暗窗,田甜正坐在一处昏暗的屋内抱着膝盖哭。   叶知秋看的心紧了一下。   顾斯年慢慢道:“大皇子刚才看到田甜这丫头是不是深有感触,是不是想到了在宫中的自己?莫非你打算这辈子都龟缩在这小小的襄阳城,做个公子哥儿,让你的仇人远坐高堂之上,一辈子随意拿捏你?”   说罢,自己的衣襟便被人狠狠拽起来了,叶知秋扯着他的衣领,目呲尽裂,额上青筋紧绷。   顾斯年好死不死,笑的狡猾极了:“啧,怎么,说到你心口,所以恼羞成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呼~小非昨天半夜摸到后台的植树造林里终于看到大家送的营养液啦~超级谢谢大家的!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哇~祝各位小仙女女神节快乐~心想事成,没有烦心事~长久以来多谢各位小仙女的支持:   呼~谢谢大家的支持呀,小非会努力提升自己写作的能力~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づ ̄3 ̄)づ╭?~ 第十九章 (捉虫)   那些话不轻不重,恰恰落在叶知秋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他厌恶京城里那高高的城墙、厌恶那里面的阴谋诡谲,可是他知道,纵使他再怎么努力的想把自己从那个肮脏的泥潭里摘出来,他始终属于那。   只因为他的身上留着那个人的血,这是他骨子里都不能更改的东西。   顾斯年浅淡笑笑,对他粗鲁的行径毫不在意,甚至慵懒的靠在墙上任他扯着自己的衣襟:“大皇子莫生气,鄙人只是想和你谈买卖,纵使买卖不成,看着田甜在这儿做事的份儿上,咋们仁义还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知秋在他说出“田甜”两个字的时候,眼睫飞快垂了一下,默了瞬,松开顾斯年,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写道:“你究竟想怎样?”   顾斯年慢悠悠从墙上撑起自己的身子,径直坐在八仙椅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道:“大皇子请放心,我要做的是一桩双赢的买卖,为你好,也为我好。我瞧着京城里那两母子将宫里闹得乌烟瘴气就觉得不爽快。前些日子,他们将皇上身边怀了子嗣的小嫔妃活活打死在乾坤殿内,气的皇上扶墙扬天恸哭,却又无可奈何。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得了大统,怎么会容得下你?”   叶知秋漆黑的眼盯着他,一动不动,仿佛他所说的都与他无关。   顾斯年也不得不佩服他这泰然的性子,也是,能在暴戾恣睢的赵贵妃眼皮子底下长到这个年岁,没有点儿本领怎么能行。   他想着,又轻笑道:“不如,我助你登上大统,替你扫清身前的障碍,待你称帝后,给我加官进爵赏赐万扈、惠泽我的族人如何?”   听到这,叶知秋的眉头忽的松掉。他勾起唇角,笑的讥讽,提笔道:“顾先生找错人了,知秋此生不会再插手宫闱中任何事,若你当真有次野心,不如去找二皇子,我想他大概是很有兴趣。”   写罢,大力将毛笔一掷,看也不看顾斯年一眼,疾步将门一开。   风从外面灌进来,外头站着眼睛红红的田甜,手里拿了个托盘,里头放了两盏甜汤。   甜汤见叶知秋脸上戾气颇甚,以为他在向她置气,兀的心里一慌,叫道:“少爷。”   叶知秋垂眸,看着她的托盘。   约莫是春日的风热起来了,吹得田甜脸颊稍红,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子,说:“厨房里炖了甜汤,喊我给你们端过来。”   叶知秋点点头,想说什么,但心里实在焦躁不已,从她身边错开而去。   他走过,身上独有的清香化作一缕挑逗的风蹿到田甜的鼻尖,有些痒。   今日她爹来找她的茬,若不是叶知秋和顾先生替她拦着,怕是她的银子早就被他爹刮干了。所以,她便特意炖了甜汤来给他们喝,以表自己的谢意。   可少爷走的时候连步子都没停顿一下……   田甜不知为何,感觉有些难过,心里闷闷的,像置身在潮湿的阴雨天。   忽而,眼前的视线暗了下来,顾斯年站在她面前,眯着狭长的眼,背着手看着她手里的托盘:“两碗汤?有一碗是给我煮的?”   田甜连忙点头。   顾斯年修长的手捏起一盏,嗅了嗅,抿了一口后转身进了屋:“唔,味道真不错,谢谢啦!小甜甜。”   这人,怎么总喜欢像逗狗一样撩她。   田甜低头,沉默地盯着托盘里剩下的那碗汤,捏着托盘的指骨紧了紧,最终化为一叹悠长的气儿。   没事,不喝就算了吧。   她转身准备下楼,却看到一双黑色的皂靴。惊愕地抬头,面前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去而复返的叶知秋,他呢喃,欲言又止,明亮的眸落在田甜脸上,闪躲地偏到她身边的花瓶上。   田甜感觉他在找什么东西?迟疑的朝周围看了看:“少爷?”   叶知秋没说话,伸出手,端起碗昂头一口将甜汤喝完,再“咯噔”一声将碗放在托盘上:“很好。”   像谁赶着他一样,说完便飞快的下了楼。   田甜站在原处像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少爷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他只是回来故意喝她煮的甜汤?   不会吧?   他是那种人么?   不过想到近期的转变,田甜心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没这种可能……   叶知秋像逃一样出了“再回首”酒楼。   适才他气急,连田甜手里端的汤都未留意,后来走到半路越想越是懊悔。   他好不容易才和田甜修复了一丝半点儿的关系,若此次又让她伤了心,她岂不是在暗地里又默默记她一笔?   他折身返回,将甜汤喝完,看到她微微上翘又慌忙抿下的嘴角,突然觉得自己那颗心像被蚂蚁小钳子夹了一下。   痒的厉害,不过,倒是怪舒服的。   *   春十三回去,先拿着根柳树条子将院子里初开的桃花打了个精光。   他越想越气,这榆木脑袋叶知秋,傻得像只污泥塘里的鳖,都暗搓搓的开始动心了,可还像个煮熟的鸭子一样,尽剩嘴硬。   真是让人气结。   春少爷脾气不好时,府里的人都不敢去招惹他,各个屏气吞声,生怕撞到了枪口上。春十三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   这叶知秋当真是好样的!当初皇上打他板子的时候,可是他爹给他挡下了呢,被抬到他家,可是他日日替他端茶送饭、逗他乐呵。可如今就为了一个田丫头,连过了命的兄弟都不要了。   春十三愤恨的想,叶知秋心里暗恋别人,可别人不一定喜欢他呢。   毕竟是脾气这样坏的一个人。   可慢慢的,他越想越觉得心里毛躁躁的。   叶知秋这童子□□百年没喜欢一个姑娘,好不容易有了点儿苗头了,这可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要不然,叶知秋再受这种打击后,非得剃了头发出家去。   一想到叶知秋光着脑袋坐在庙里翘着木鱼四大皆空的样子,春十三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的爹非得把自己的腿打折!   思及此,春十三打了个冷颤!   这可不行啊,这叶知秋虽然喜欢田丫头让他很不爽,可他却不能看着田丫头把叶知秋没放在心上。   他得去会会田丫头,有必要,还得威逼利诱一番。   反正不管强扭的瓜甜还是不甜,得先把这个瓜塞在叶知秋怀里了,他才舒坦了。   翌日,田甜正在厨房里忙,便被人扯了出来。   抬头一看,正是春十三。   春十三看她弄得像只花猫样,嫌弃的撇撇嘴:“真不懂你们小女生在想些什么,伺候叶知秋那么轻松的事不去做,非得在这儿做些下力的活儿。”   田甜对春十三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   当初若不是他说要把她丢到窑子里去,她也不会算计陈大人,也不会让叶知秋对她颇有偏见。   很大程度,田甜这坎坷的遭遇和春十三脱不了干系。   可他那人,向来神经比虎腰粗,抑或说压根儿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扯着田甜进了一间上好的包厢,自顾自坐那,劈头盖脸的一句:“你觉得叶知秋如何?”   田甜被他问的一窒,生怕他又要将她抓回去伺候叶知秋,忙说:“叶少爷是个好人,只是我太粗心,伺候他怕是会出差错。”   春十三简直想撬开她的脑袋壳,仔细的看清楚里面究竟长了些什么,不然怎么会这么蠢了。   他气结,直接蹦过另一个当事人,直截了当的问:“我觉得,知秋约莫是有点儿喜欢你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话恍如晴天霹雳,惊得田甜田甜失措,偏开脸:“开,开什么玩笑呢,春少爷,田甜不敢忘记自己身份的。”   叶知秋喜欢她?   为了把她糊弄回去,春十三都开始闭着眼睛讲瞎话了么?   亦或者说,他捕风捉影、草木皆兵是不是又想到什么特意来威胁她?   许是她的目光里的嫌弃太赤/裸,春十三感受到后,歪了歪脑袋:“你不信,你觉得我在骗你?”   田甜一声不吭。   春十三急了。   这种事他干什么骗这个小丫头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于是他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你家少爷,恩,对你的眼神儿有点儿不同,比如说什么灼热难耐、眸子里的光像一匹饿狼要把你扑到似得。”   眼见着春十三越说越离谱,田甜觉得这些话竟难以入耳。   叶知秋眼高于顶,怎么会喜欢她?再说了,她气性儿小,叶知秋那些伤人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若不是他最后将卖身契还给她,田甜非得离这人远远地。   见田甜不信,春十三又道:“不对,叶知秋这内敛慢热的性子,这么激进的事必定是做不出来的,好,我且问你,既然你觉得叶知秋对你没意思,那你看他的眼睛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恩,觉得,有点儿暧昧?”   “就像,被狗尾巴草沾了一下,痒酥酥的。田甜啊,喜欢一个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仔细想想?”   田甜刚要否认,却猛然想到那日在别院里与叶知秋的对视。   不得不说,叶知秋的眼睛是很亮的,盯着她瞧的时候,仿佛整个天地唯有她一人,很容易心生沦陷沉溺在一个温柔池的错觉。   可她也知道,这只是错觉而已。   叶知秋这么傲娇性子的人,若真要喜欢一个人,非得是天底下顶漂亮的姑娘。   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好基友——春助攻已上线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二十章   春十三跟着他们两个人真的是快要急死了。   叶知秋这厮,摆明了,肯定是动了心了。   依这丫头的聪明伶俐,必是看出了什么,可偏偏装聋作哑,不当个事儿,这什么跟什么啊。   要是叶知秋身边能留个女子添个后,春十三以后再回京,也不必害怕又被自己的爹数落的惨兮兮的。   春十三苦思冥想,想了好大一会儿。前些时候,田甜刚去叶知秋的府邸,虽然他没在,可也知道他们之间必然发生过一些不甚愉快的事。不然田甜也不会离开后让他去照顾叶知秋,陈大人也不会因为田甜的离开而数落他。   这里面发生什么春十三不知道,可后来的事他看的比谁都清楚。   叶知秋约莫是后悔了,亦或者是被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弄得不大舒服,非得看看离开他生活的更好的丫头到底如何过得风生水起。可再后来,叶知秋这看热闹的性子就变了,知道田甜受人欺凌,有意在暗里给她解围、把卖身契还给她、到酒楼里吃餐给她撑场子。   更甚至,田甜的老爹来找田甜的时候,愿意护着田甜。   这要是换个旁人做这些,春十三压根儿不会多想。   可叶知秋是谁,从小吃宫女、太监的百家饭长大,之后又遭受那么多苦,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阴谋阳谋都看了个遍,还有意帮田甜。   这要是不对她有点儿意思,何必又多这么一回事?   田甜今日听了春十三这般说辞,也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着自己不能掌控的地方开始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了,就是叶知秋将卖身契还给她的那一次。   本来田甜已经准备重新回府里伺候叶知秋的,谁能想到他会用红包的方式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   自那以后,叶知秋在她心里便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觉得他是个坏脾气的公子哥儿,可如今他身上慈光将过去的是是非非都掩了下去,倒是变得慈眉善目了。   田甜无以回报他的恩情,只能投以真心实意,将他当个朋友、当个家人,好好的待他。可越深交,田甜就发现自己的心越乱。   往日在厨房里忙着的时候,开始期待他每餐坐在桌上等他来。甚至,她爹来找茬的时候,她焦惶的心里也生了期盼。   她希望能在无助的时候看到他。   当一切的一切都变成真的,田甜隐隐能察觉到他的善意。喜欢一个人时眼睛是藏不住的,她是女孩儿,最是明白,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她宁愿自己看错了,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痴人说梦。   所以她只能装作不知。   不然,能怎么办?   就算她如今不是卖身为奴的丫头了,可她一个平民百姓,拿什么身份才能配的上叶知秋?难道就是因为他的一句喜欢就要投其所好做他的妾么?   田甜自然是不愿意的。   宁为贫家妻,不为皇家妾。   既然最好的结果不外乎是这样,那还不如趁早点儿将牵扯的情丝斩断,免得以后遭受可念不可得之苦。   春十三就奇了怪了。   这丫头,生的不错,条盘又顺,这段时日又一直伴着叶知秋,她为何不愿相信叶知秋对她有意?   莫非是被叶知秋的性子给吓走了?   春十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略略思了一会儿,决定为了好友的终生幸福,将叶知秋这么些年的遭遇,和为何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给田甜听。   他想跟她说,叶知秋本性善良,只不过是环境逼迫、周边的尔虞我诈慢慢把他这个人带了一张诡谲的面具。   至于他为何要告诉田甜。   他不希望田甜对叶知秋有所误解,他想让她知道叶知秋是个比谁都要善良的好人——只是如今他太害怕受伤了,他也实在承受不住更多的苦痛了。   其实,他这样做还有另一个意思。   哪怕是同情,哪怕是怜惜,春十三也喜欢田甜能和叶知秋走的近一些。   田甜总觉得春十三心里又一肚子的坏水,他眼睛滴滴溜溜的转,可就是不看她,默了好久才再次启口道:“田丫头,你觉得你家少爷这人如何?”   这样的问话,田甜便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乡野里媒婆给女方家拉媒的时候机会这样问。   田甜明白,可还是装糊涂,低着脑袋,脚尖轻轻蹭着地面:“少爷当然是个好人呐,把卖身契还给我,还替我撑场子。”   春十三皱眉:“就只是个好人?”不是他焦躁,叶知秋这模样、这身份、这气度不论怎么说也是小女孩儿心中的玉面郎君,田甜的春心怎么可能不萌动?   但春十三很快就将自己的急躁压了下来。他知道田甜这人,看叶知秋将她赶了后又找到一起过年,便知道这丫头定然吃软不吃硬。   于是他换了一个法子,叹了一口长气:“或许,你是不是还在记怪你的少爷,毕竟他性子古怪,你刚开始进府的时候想必也受了些苦。可我要说,叶知秋以前并不是这种性子。”他说完,故意一顿,特意抬眼去看田甜。   虽然田甜没说什么话,连脑袋都没抬一下,可他还是注意到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和乱动的手指。   他淡淡收回眼,心渐落下,才继续说道:“知秋家里的情况复杂,刚生下来的时候娘便死了,他的父亲有个宠妾,膝下无子,极怨恨知秋的存在又不得不抚育他,待他极为苛责,连饱饭都不给他吃过。后来那位夫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知秋的存在便更是举步维艰了,好几次从那位夫人手里死里逃生,可即使这般,那蛇蝎心肠的妇人也未想放过知秋,倒是处处设下阴谋阳谋,差点儿让知秋被他父亲给打死。”   说完,春十三看着田甜,半开玩笑的说道:“说到这一点儿,你们俩命运倒是相似,都有个渣爹。”   田甜本被他说的大恸。   她一向只觉得叶知秋是个被宠坏了的、脾气古怪的公子哥儿,从未想过他的身上还有过这般的过去。   田甜家里也是这样,后母胡搅蛮缠、生父不宠不爱,这种在家里举步维艰的感觉田甜是懂得的,她甚至可以理解叶知秋为啥总是刺儿啊刺儿的。   但是,这并不是她同情他,甚至说服自己喜欢上他的理由。   田甜深吸一口气儿:“春少爷说的话,我懂得的,少爷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他的本愿,而是家里的事早就的对不对?可春少爷,您若是想让我同情他,待少爷更好一点儿,我必做的到。因为我能感同身受的理解他曾经所受的痛苦,可您若是因此让我同情他、怜悯他、甚至爱上他——恕我做不到了。恩是恩,情是情,您说再多也改变不了。”   话音刚落,田甜听见屋外头有盏瓷碎掉的声音。   外面小厮蹲在地上捡碎掉的茶碗,道:“叶少爷,您怎么在这?是来找我们楼主的么?”   半透的纱窗上投影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沉默、消瘦,不用细看,田甜就知道那人是谁。   春十三愕然,忙的开了门,叶知秋站在门外,盯着田甜,眸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就像熄灭的葳蕤烛火一般,可他什么都没说。   事实上,他也不会说什么,他是个结巴,你叫他怎么说。   春十三张着嘴,好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田甜站在屋内看着他,窗户半开着,一大片米黄的阳光斜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暖,想让人紧紧的抱着她。   可只有叶知秋才知道,这种贪念在她讨厌他的面前会有多么的绝望。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叶知秋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痛,不同于从前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撕裂,而是如碰碎瓷盏的裂纹那样蔓延开来,一开始,看见裂纹却没多注意,等到察觉到的时候,整个裂纹已经布满了整颗心脏,想要捧着、拢着,却已经碎在掌心了。   *   田老汉回到家的时候,整颗肺都快气炸了!   田丫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翅膀长硬了不是!敢向他顶嘴,也敢找帮手了!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马氏坐在床上缝补衣服,见田老汉板着一张脸回来,心里“咯噔”一声,忙不迭的跑过去问:“怎么了?这是,没见到田丫头?”   田老汉拿来旱烟斗,在床榻边磕了磕,马氏瞧见了直皱眉却没说什么。   “怎么没瞧见?那丫头在‘再回首’酒楼里混的那是风生水起,银子赚了不少,男人也粘了不少!还敢当面跟她老子顶嘴。”说罢,又淬了口唾沫:“早知道是这样的女儿,就该在她一出生就掐死,省得气我!”   马氏倒是不关心他们父女二人的关系,她如今只在意田丫头给了钱让田老汉带回来没有。耀宗念书要是不带米粮钱过去,夫子必得将他撵出书院,不能读书习字,上哪去当官老爷。   见马氏一脸的精明计算,田老汉瞧着也烦了,挥挥枯燥如树皮的手:“去去去,别找我要银子,那丫头没给,我也没有。”   马氏听到这儿,急了:“那怎么办,耀宗马上就要钱!”   田老汉也烦了,吼道:“是我让他上的学么?你是他娘没钱了你不知道到处去找银子?刚开始便是你要撺掇着让耀宗无念学的,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你会不知道?想让他念学,你怎么自己不去寻银子去,或者说去到你娘家支点儿过来?我可听说你以前在大户人家当丫头可存了不少钱,怎么嫁过来我没看到一毫?现在只晓得缠着我要,是我让耀宗去念学的么?”   马氏从未被他这般吼过,田老汉虽然不是个好人,可待她和耀宗还是极好的,什么都没亏待他们。可这一次田老汉也是在城里出尽了洋相,憋着一肚子气不知往哪撒,正好马氏撞枪口上了,便噼里啪啦把她一顿数落,弄得她眼泪汪汪的。   马氏本来就脸长眼凸,如今一哭更是难看,她坐在床上捂着眼睛,捶着自己的腿:“是我命苦,没本事,把我家耀宗拖累了,你也别把事儿往我身上一个人推,卖田丫头给耀宗读书也是你许了的!你拿不出给耀宗念学的钱,好,我拿,我就是在码头上去做搬运,我也要把我儿子给供出来!”   说完,恶狠狠的瞪了田老汉一眼:“改明儿你也甭和我过了,哪凉快儿哪待去!”   马氏这一哭倒是把田老汉的气儿消下来了,这事儿却是不怪她,得怪田丫头这人太绝情,田老汉叹了口气,走过去,好声道:“好好好,我错了,莫生气了,刚才是我一时气话,我只有耀宗一个儿子,不捧他念书还要捧谁?这钱啊我再去凑凑,大不了把田甜她娘留下来给田丫头的首饰卖了换点儿银子。改些天我再去找田丫头,我就不信,要是我死在那酒楼门口,她还敢真的瞪着眼不听我的话?” 第二十一章   没过几日,田老汉赶了个大早,卷了床破麻席就铺在“再回首”酒楼。他本就生的瘦骨嶙峋,再加上这几日为着银子的事吃不好、睡不好,眼眶凹陷,整个人躺在地上尽像个痨死鬼一样。   等街上人多了,卷缩在地上“唉唉嚯嚯”的直叫唤。   “再回首”酒楼在襄阳城里本就出名,他这样一闹街上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守在楼门前的小厮准备将他提拎着丢到城外去,可刚一碰他,他就哎呦直叫唤,说他们打人还说自己生了恶疮,反正谁碰了就染个谁。   他这么一闹,倒是没人敢接近他了,只能任着他这么折腾。   田甜被掌柜的扯出楼外,点着地上男人的鼻子对她道:“田丫头,上咱‘再回首’吃饭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你爹这么一闹谁还敢上这儿来?念在你往日认真做事的份儿上,我也不多说什么,赶紧将你爹劝走,免得耽误大家时间。”   掌柜的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酒楼张开就得赚钱不是,田甜的爹这么一闹,落了损失谁赔的起这个责任。   田甜站在楼外,身边尽是看热闹指指点点的人,田老汉躺在地上见她出来,声音叫的更凄惨了:“哎哟,我这一辈子可真没意思啊,生养了女儿,好不容易发财了有不认我这个爹,可怜我这儿子才五岁,连饭都吃不饱。”说着,他精明的眼在周围瞄了瞄,招来自己藏在石狮子墩子后的儿子,让她跪在田甜的面前:“来,耀宗给你姐姐磕头!要她发发善心给你口吃的,你说这米粮钱就算是借她的,咋们长大了再还,只要她别饿死咋们就成。”   耀宗年纪本来就不大,他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有样学样,弄得田甜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昨儿田老汉来楼里找田甜拿银子没拿到,她以为她爹被楼主嘲讽后必没有脸皮来找她拿银子了,谁想的他如今面子底子都不要了,生生要刮她的银子才是真。   这些日子的事一茬接着一茬,乱糟糟的一窝蜂涌过来,田甜整个人都快被折腾的精疲力竭,她看着地上的两父子几乎喘不过气儿,紧紧捏着自己的布裙,说:“爹,我前儿说了的,从前是你将我发卖了,哪怕是卖到窑子你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见我在酒楼里挣了些银子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来逼我,你非得把女儿逼死不可么?”   田甜越说心里越闷,不知道她爹到底要把她逼到哪一步!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今儿是绝不能把银子没他们,否则他们非得像那吸血的蛭一般,沾上了就逃不掉了。   田老汉捂着自己的头,长胳膊搭在耀宗上,布满血丝的眼朝上一翻盯着她:“丫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后娘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拿着你弟弟来威胁我,我能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弟弟还这样小,你从小又懂事儿听话不像他调皮,我总得把眼睛多放在他身上一些不是?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家里没粮了,只差刮草皮吃了,我也不要多的,你给我些银子让家里吃饱饭就成!”   明明是他们为了银子给耀宗读书才把她卖了,可被他这么一说倒是自己颠倒黑白,小肚鸡肠,她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儿,眼睛都气红了,嘴巴哆哆嗦嗦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本来就不嫌事儿大,见到这女儿忘恩负义不管亲爹的死活当场就自作官老爷点着手指头指点道:“我说你这妹子做的可真不厚道,你爹和弟弟都没粮食吃了,跪在门前求你支些银子回去,你都不愿?你的心肠咋就这么硬呢?再说了,你爹生养你一场又不求大富大贵,想求个一餐饱饭你都不愿意搭理,我不知道你这样下去还怎么有脸皮在这楼里混下去?小小年纪心肠如此硬,谁敢吃你做的饭?”   越说,那愤懑的人群越是激动,仿佛看到了自家不孝的女儿,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恨不得将田甜淹没。   田甜被他们围在中间,身边的人左一句右一言,三人成虎把她打成恶人,谁都不愿意听她解释。   “如此不孝的女儿将来可会有人家愿意娶她?”   “要我说啊,这人品还不如让顾楼主早日将她撵出来了,我怕她做菜手脚不干净,毕竟这人品都不敢恭维,旁的什么能有什么说头。”   “就是……如果我有这样的女儿生下来一准就掐死了。”   指指点点的手指头、横飞的唾沫、抱着耀宗坐在地上的田老汉、一双双愤懑、通红、不用听她解释就要将她定在道德的枷锁上。   不知是谁先推了她一把,田甜往前一扑,跌倒在地,眼前是无数双攒动的脚,带着厚厚的灰尘、和恶臭的味道争先恐后的往她鼻腔里钻,紧紧捏住她的呼吸,挤压着她的心肺,欲要让她窒息。   田甜捂住自己的嘴,拼命的压抑住想要把自己五脏六腑吐出来的冲动,她耳朵嗡嗡的,钻到脑海深处,人群嘈杂的声音渐小,只有脑袋里嗡鸣声渐大。   都在逼她,连问一声儿的人都没有,都在逼她,都怪她错了。   到底是自己女儿,田老汉见她这样,石头样的心肠有了些许波动,将她拽起来,枯骨一般的手死死钳着她的胳膊,张嘴,口里的臭气溢出来:“算了,大伙儿都少说几句,丫头,今日你将这些时间挣的银子都给你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了。”   再也不来?   怎么可能?   田甜打开他的手,眼泪如泉涌,气的浑身抖得像筛子:“你不要再假惺惺的做个好人了,你也不要再逼我,我说了,我不会给你银子就是不会给,他不是我弟弟!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你今日就算把我打死,我宁可把银子都丢到河里喂鱼,也不要给你!”   如此不知好歹,田老汉恨不得一大嘴巴抽过去,他将她狠狠拉着,推搡着往楼里走:“你给我去拿银子,今日不给我绝对不放了你,要是你再敢说什么,咋们就去官府,就算我把你卖了,你爹找你使钱花,他们还能说什么?”   人群挤挤嚷嚷,抱着自己胳膊淡淡道:“就是,你爹找你要银子给了不就是了?何必闹这么大一处,再说了,你爹毕竟是你爹,就算做了什么,能改的了这血脉里骨子里的联系么?你往后嫁出去受婆家气了还不是得靠自己的后家替你撑腰,何苦将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呢?”   一个个作壁上观、指手画脚、对她的惶恐、涩怕还有无助视而不见。大家都能领会到父母养育孩子的艰辛,但鲜有人能注意到父母对子女的伤害。   因为对他们而言,不论怎么,养育之恩大于天。   田甜一路被推搡,头发早就散了,这是她的家事,楼主不在没发话谁都不好插手,免得遭了人嫌坏了酒楼的生意。   耀宗四岁多还是个小萝卜丁,从小被马氏教育,这个姐姐生来就是和他抢东西的,见爹和自己求了她这么久的功夫也没给他买个什么东西,当下气急,从大人腿间蹿过去,抓住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姐姐是坏人!”   牙齿刺入皮肤,血渗了出来,可疼痛已经麻木了,田甜只觉得累,她还没甩开耀宗,就见她爹横眉怒瞪,跑过来一把将耀宗抢在怀里,恶狠狠的扬起巴掌:“你要干什么!你今儿要敢打你弟弟,我绝对抽死你!”   撕裂开的嘴是一张张吃人的妖怪,她总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非得被他们给逼死,这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田甜被逼急了现在有种连命儿都豁出去的感觉:“你打啊,你打死我,你今儿把我打死了算了,我反正是活腻了,我就算死了银子就是不给你!”   田老汉抱着耀宗,手指差点戳在她的鼻子上:“你你你……”   田甜硬撑着一口气,说了狠话,眼泪却不争气的往外淌。   好久,她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住想要妥协的时候,她的肩膀上落下一双温暖的手。战栗从她尾脊骨爬上脑壳,漫到眼眶去,化作酸涩的泪。   她缓缓回头,看着那人,依旧瘦削,单眼皮,眼睑遮住一大半黑眸,像是没睡醒似得,又好像一直清醒着。   他大掌将她身子掰到自己身后,霸道又容不得质疑,田甜落在他的身后,抬眼,恍惚间看了个高大的城池,能为她遮风避雨、亦能为她披荆斩棘。   他看着田老汉,没说一句话,只是盯着他。   人群被他的不怒而威的气质吓得噤若寒蝉,他们谁都没觉得奇怪,就是这么一个青年站在这儿,却好像一柄开了锋的利刃一般,森冷让人不寒而颤。   仿佛他们在多说一句话,那早已悬在他们头上的钢刀便要落了下来。   更何况这又不是自己的事儿,何必呢?人群瞧见来了个不好相与的人后,推推搡搡散去去寻其他的热闹。唯剩下田老汉,抱着怀里的耀宗,死命的挺起腰板,滴流乱转的眼却露了怯。   叶知秋朝前走了一步,田老汉以为这人要来杀他,吓得拘着耀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大爷饶命啊,我不是有意来找您的麻烦的,只是家里实在过不去了才找丫头来支些银子。”   田老汉不傻,他今日是瞅着田丫头跟前没这人才过来威逼她的。上次他来就看出来了,这人的气度很身份定然有后台,就算杀了他喝县太爷喝两盏酒便过了,还不如早点儿求饶讨了小命儿才是正道。   若是个别人,他不知死了多少回。   可叶知秋知道,田甜嘴里、心里再恨,若她爹死了必然会伤心难过,这种脆弱又让人揪心放不下的东西就是血缘。   他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契条丢给田老汉。   上面的字通俗易懂,田老汉曾经和田甜的娘过过一段日子自然也是些字,他看了,哆哆嗦嗦的捏着契条的边儿……   他没想到这少爷为了田丫头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还让县里的师爷写了契条,只要他签了拿了银子便再也不能骚扰田甜,不然就得挨板子。   叶知秋看他眼里的贪婪,只觉得心里恶心难受,掏了银子看着他按了手印儿拿了过来再将银子抛在他怀里:“滚!”   田老汉麻溜高兴的抱着儿子走了,临行前似记不得先才那般威逼田甜,反倒挂着谄媚皱巴的笑说:“田丫头,你家少爷是个好人,你以后就跟他好好过!”   叶知秋身子一顿,气的脸都红了!   这种烂人莫不是将田甜当个货品   刚要提步追上去狠狠揍他一回,却被身后的小手扯住了袖子。   那人只道:“少爷刚才给我爹给了多少银子?我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叶知秋:我帮你给解决麻烦,你就想拿钱打发我?你看我像缺钱的人么?   春十三:你不缺钱,你缺的是女人。   叶知秋:…… 第二十二章   叶知秋被她拉住时,心里畸生的绮思什么都不剩了,只余一片荒芜。   他回头,嘴唇呢喃,想说什么,却忍着了。   她当真是个白眼狼,他知道的,他本该知道的。可他还是忍不住不要面子底子犯贱一样巴巴的赶上凑!   田甜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很伤人心,她也知道少爷对她有意。   一次相助可以说是偶然,但两次、三次呢。   再这么下去,她会沉沦的,她害怕自己会喜欢这么一个遥远的人,若有一天她如一只飞蛾扑上去,淬了烛火把自己烧的不像自己怎么办?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趁现在大家都没有陷得更深,不如让她做个坏人把有的没的苗头给掐没。   叶知秋什么都没说,盯着她,好久,点点头笑了笑,伸出五个手指。   田甜说:“我待会儿去屋里拿银子给你。”   刚要走,叶知秋却扯住她的袖子。   田甜回头,盯着他的手不放。   叶知秋这才把手松了,盯着她的眼睛,淡淡开口:“五百。”   田甜差点儿因为自己听错了。   “五百两?”   他竟然给爹给了五百两?襄阳城地儿小,二两银子能够普通人家过一年的生活,五百两银子她爹过一辈子的钱都有了。   他出手阔绰,可田甜却还不起。   田甜低着脑袋想了会,沉吟好久,才说:“少爷您给我一段时间,这银子我定然会凑齐的,我不会亏欠你。就是……你得多等一些时日。”   她屋里存的银子加上叶知秋给的压岁钱大概能凑个一百来两银子,剩下的等以后慢慢凑,总会还齐的。   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叶知秋拿出袖间的纸笔写道:“你想拿我给你的钱还我的债?”   田甜一看完,脸就红了。   刚要说话,叶知秋又递了一张字条:“我银子多的是,不缺你这点儿小钱,要是真愧疚,就先记着,我以后自会找你讨回来。”   田甜的心兀然提起来,抬头看着叶知秋。   她站在楼梯上,叶知秋站在平台上,仍略略比她高一点儿,却给田甜极大的压迫感。田甜心跳的越来越快,仿佛连身体的流动的血液都乱了章法。   她屏气凝神,看着叶知秋修长的手捏着毛笔将字条写完。   “怎么,你不愿意?”   田甜摇了摇脑袋。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一面提放生怕他提了什么让她难为情的要求,可心底的暗处又有些紧张,好像隐隐地在期待什么。   叶知秋却好像早已将她看透,火上浇油道:“等我想清楚要什么了,自会找你讨回来。”   田甜一惊一乍,感觉身上都快没力气了,她撑着身边的扶栏:“好。”   正要走,身边的阴影却盖过来,田甜被这阴影压得几乎僵硬,动都不敢动,叶知秋却只是将她散碎掉的头发整了整,沉甸甸的视线睇了她一眼,没和她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独留田甜一个人盯着他的背影瞧。   她有一种预感。   有一只叫田甜的胆小飞蛾终究会落到那明亮的火焰中。   燃烧着她脆弱纤细的翅,吞噬着她为数不多的清明。   但她只有祈祷,   火啊,再烧旺一些吧。   就让我与这明亮的火焰化作一体,照亮晦暗不明的前行。   *   顾斯年一向看不惯春十三,自他上楼后就垮着张脸。   他捧着碗瓜子坐在二楼边磕边算账,听到楼下咿咿呀呀闹个不停,定睛一瞧原来田甜他爹又找上门儿来了,楼下的小厮义愤填膺将来龙去脉告诉他,只要他应一声儿便立马唰起袖子带着楼里的兄弟抄起家伙把那讨厌的男人插出城郊。   顾斯年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般不妥,招来小厮请来春十三和叶知秋。   他本来就想搭上叶知秋的快船,知道他对那丫头有些上心自然得添把火,可叶知秋一听田甜出了事,也不管昨日那丫头是不是撇了他面子竟脚不沾地赶了上去。   春十三觉得忒没意思,留在二楼坐在顾斯年身边磕瓜子。   他边磕边唠嗑:“完犊子了,我瞧这丫指定栽在田甜这多小花身上了。”   顾斯年点点头:“昨儿我也是觉得有些苗头,今儿看了才知道这火儿烧的挺旺的。”   春十三叹气,将瓜子壳往楼下一丢,砸的下面的人满头壳。   顾斯年瞪眼:“当心人骂你!”   春十三无赖:“反正骂的不是我,大家都知道这片地儿是你长待着的。”   顾斯年气结,瓜子磕的更快了:“没出息。”   春十三懒得跟他翻白眼:“对,你有出息,好好的书不念,科举不考,跑这地儿开个馆子,也不知道顾家老爷子气的是不是少吊一口气儿。”   顾斯年冷笑:“多谢挂念,家父身体甚好,不知春少爷流连花馆烟巷,春老爷又能几个孙儿?”   二人你往我来,一句比一句损。   末的,看到楼下头叶知秋给田丫头理了理头发,二人心里都颇不是滋味儿。   瞧瞧,这向来不近女色的大皇子居然一头栽进这朵小花儿上,也不知京中的女儿又有多少回捶胸顿足。   没戏看了,春十三准备下楼回去,临行前拍了拍手里的瓜壳屑,佯装无意的瞥了眼两根胳膊吊在椅子扶手上的顾斯年:“你这人无论是做生意也好,利用人扯关系网也好,要是被我知道你敢对知秋存了什么坏心思,咋们春家就算豁出去不要这命儿了也要屠你的狗命!”   顾斯年收起嘴角轻浮的笑,正色抬眸,声量小却很坚定:“你放心,狗只有跟着主子才能狐假虎威,你瞧见这世上有那只狗离了主人后能过得风生水起?哪怕是为了我自个儿的前程我也得好好护着他不是?”   *   夜深,田甜还未入眠。   她一闭眼,叶知秋便如令人沉溺的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捂住她几乎踹不过来的呼吸,紧紧地束缚着她。   可屋内,月光净透,铺在床头,安安静静的,被窝里除了田甜哪里还有别的人。   她睁开眼,推开厚实的棉被,坐起来,捂着自己跳的很快很快的胸口。   她的脸炽热、红烫,她的心焦灼、不安。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跳,越想就越摸到了一丝半点的苗头。   前些日子她背着叶知秋说了那样让人伤心的话,可今日还是他帮了她。甚至还带着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断绝她和她爹的关系,免得她以后再受到到田老汉的勒索。   这恩情,对田甜而言,当真是大过了天,就算拿命来还都抵不上。   可这恩情若是能拿命来还倒是简单了,大不了以后出了事她把这条命配给他。可怕的是,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对她好,单纯的对她好。   而后,用深情蜜意慢慢将她抓牢,不光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   所以田甜自作聪明有意将他心中绮思斩断,故意把恩情混淆成金钱,可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偏偏不要她的钱,就要她残留着心里的愧疚和不安。   田甜捂住自己的额,她要怎样才能守住她的这颗心,让它立于狂风之中如不动之幡?又要怎么面对叶知秋,让他知难而退?   这日,田甜在厨房里做着事,可惜心不在焉,甚至连顾斯年在她身边杵了许久都未发现。   顾斯年只能轻咳两声,田甜一愣,忙的调头,喊了声:“顾先生。”   因为头回的太快,弄得前额飘了一小撮头发翘在前面,顾斯年是个很爱讲究的人,看到那头发碍在那就觉得心里痒,想给她挑开,可还没伸手,念到叶知秋那爱护食儿的性子又生生顿住了。只能拼命压住心里的痒痒,说道:“还在做菜呢?”   田甜点点头:“外头有客人点了我做菜的。”   顾斯年“唔”了一声,靠在门扉上定定的瞧着田甜。   这丫头,比她生的好的人多的是,是有什么本领让百而八年不动春心的叶知秋对她上了心呢?   顾斯年有点儿想不通,视线越发的□□。   田甜被他盯着头皮发麻,浑身僵硬:“顾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顾斯年从来有什么说什么,鲜有拐弯抹角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听春十三说叶知秋喜欢你?你自个儿什么想法?”   猛然窜出来的话,吓得田甜兵荒马乱,弄得瓢盆叮咚直响。   她忙的否认:“那是春少爷再取笑我呢,没这回事的。”   顾斯年“噗嗤”一声笑开:“得了吧,你还以为自己的小九九能在我和春十三这种人精面前蒙混过关?叶知秋喜欢你,傻子都看出来。”说完,他像个软骨病一样抱着胳膊歪在门扉上瞧着她:“这又没别的人,你同我好好说说,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田甜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活儿停下来,抬头,撩开眼前的碎发,直言道:“顾先生,我能怎么想?被少爷那样的人喜欢自然是让人欣喜的,可心喜过后,他会娶我么?即使他愿意给我个名分,我能做他的妾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还能期许什么?可是顾先生,我娘从小就告诉我,宁做贫民妻,不为皇家妾,您说说我到底该怎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 钱容易还,情难还呀~ 第二十三章   顾斯年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宁做贫家妻,不为皇家妾。   这话又穷酸又有骨气,倒是她这种性子会说出来的。   他挑了挑眉,避开这茬反问道:“这些以后再说,我就问你,你喜欢你家少爷么?”   喜欢么?   田甜被他问的一愣。   而后,心又乱起来。   喜欢叶知秋么?   一个有些颓废不上进甚至脾气坏的公子哥儿。   田甜又想着,他好像也不全是缺点,他对自己其实也挺好的,有哪个少爷能将卖身契还给自家的丫头?又哪个少爷能知道自家的丫头像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似得到酒楼里卖命做事儿后还能替她来撑场子?又有哪个少爷能挡在她面前替她将父亲那边的事儿解决好。   几乎不会有别人了。   田甜知道自己是个不单纯的人,叶知秋对她这般好,她心里也会起绮思,可是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他、爱上他,甚至连尊严都不要了,跟在他身边为奴为婢都开心。   过了好久,田甜点了点头,说:“顾先生,自我娘死后,叶少爷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他这般好,我必然会春心萌动,可也只能仅限于此了,我害怕自己会跟在他身边不顾名分,害怕自己会拘泥在后宅之中和旁的女人分享他的宠爱,我也害怕自己一日到晚什么事都不能做,在屋里等他偶尔的怜悯。顾先生,若是这样的喜欢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那我是宁可不要。”   她很倔强,也不聪明。   顾斯年心想,可心里却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一样。   因为她和他遇到过的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这句话可能很庸俗,但确实他现在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么多年来,他遇到过很多女人,大多都为情爱而生,有的还为一点儿蝇头小利拼的你死我活。   像她这样又穷酸又有骨气的女人当真是少见了。   所以才标新立异、夺人眼目。   好像这般把她身上的平凡都盖了过去。   顾斯年好像知道为何叶知秋会喜欢她了,但这对他而言不是个很好的兆头。   因为当你开始关注或是想要了解一个异性的时候,这就说明你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注意他。   顾斯年心里大乱,却藏的好好地,甚至嘲讽的笑:“当真是说不透的闷骨头。”   而后,拍拍身上绣锦华服上的灰尘,慢悠悠地跺着步子回了楼里头。   当夜,顾斯年一夜没睡着,一直在想田丫头的话,瞪着眼睛看着幔帐。   他对比了自己遇到过的所有的女人,不得不承认田甜真的是特殊的、甚至是无可替代的。   这真的是件和可怕的事。   夜深了,他伸出手掌蒙在眼睛上。   “顾斯年啊顾斯年,枉你聪明一世,连这女人的鬼板意儿都看不透么?唉,再说了,这是你未来要傍大腿主子的女人,你能抢么?”   好半晌,顾斯年才慢慢说服了自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焦躁的心是有多么的不甘。   *   田甜以为叶知秋会以劳携功,朝她索要什么有的没的。   可惜他没有,他还和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极有分寸。   倒是田甜自己方寸大乱,看到他了心里总飘了飞絮一般,杂乱无章。   有一日她正在楼里忙着,春十三却跑了过来,看着她还在做自己的事,劈头盖脸的责问道:“田丫头,你别忙了,你先跟我回去。”   他来的急,什么也不说,将田甜提了直接往叶宅里奔。   到了府里,田甜才晓得,原来叶知秋病了。   叶知秋幼时生活的不好,饥一顿饱一顿又时时提心吊胆五脏六腑本就有点儿亏损,更何况这些日子他过得颓靡,甚少对自己的身子伤心,染了风寒也没当成个事儿,直到现在拖久了竟成了高烧不退,吓得春十三往京里传了好多飞鸽,调来名医。   到了那屋,田甜闻到很浓重的中药味,她顺便也紧张起来,慌乱不已,甚至连手指头都有些颤抖。   春十三将她径直提到叶知秋的床边,在他耳畔说话:“知秋,你醒醒,那丫头来了。”   田甜喉头堵塞,什么也说不出,好久才哑哑地喊了一声:“少爷。”   叶知秋还是闭着眼睛,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场病来的凶残,谁也没想到。名医开的药方如流水一样往屋里递来,可叶知秋喝多少吐多少,加上这些日子又没吃什么,更是没劲儿去抵抗这病情。   说到这儿,春十三就觉得气结。   他知道这个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可没想到她竟心硬如此。   叶知秋这些时日一直没往楼里去,甚至也没让人从楼里送来饭食,可她偏偏装作不见,也不上来问问看。   枉费叶知秋对她这么好,真的都是喂了狗去了!   田甜瞧他脸色不好,也知道自己做的确实不大好。   哪怕是个相熟的人,这么久没见了也要来看看,问问。   更何况她还是有意避开他的,想让他冷静,也想让自己冷静,让这段关系慢慢匿了去。   哪知,他却病了,有气无力的躺在这,出气儿比进气儿多。   春十三从身边小厮手里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扶起叶知秋,对一边的田甜道:“你帮我摁住他,我把要给他灌进去。”   田甜点点头,忙地坐在叶知秋身边,扶住他的肩头。   相触,碰的到他身上嶙峋的骨头。   他好像又瘦了。   田甜心里有些难受,好像有人打了她一巴掌似得,脸和心都火辣辣的疼。   叶知秋无力地靠在田甜身上,春十三掰开他的嘴,将汤药吹凉了直接往他嘴里灌。   可灌多少,他就吐多少。   药太苦了,他脆弱的胃根本承受不了。   春十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把大夫抓来:“你看看他这厢要怎么办才好?他一直不喝,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大夫于是怕极了春十三这个恶罗刹,只能反复说:“得喝药,喝了药才可能会好。”至于怎么喝,他却是不知道的,病人已经陷入昏迷,神志不清,更何况他年幼的时候身体亏损的太厉害,根本经不起这么反复折腾。   春十三看着叶知秋灰败的、毫无生气的脸,心里兀的荒芜起来。   他要是有个万一,家里的老爷子非得打死他不可。   更何况,叶知秋来襄阳城是他提的议,若他真的在这儿嗝屁了,他非得一辈子寝食难安。   思及此,他心里念到了一个早已隐世了的名医赛扁鹊,住在武当山畔,若是一步一跪的去请他,说不定知秋还会有救。   春十三当下心里定了主意,这厢交待田甜无论如何得把汤药给他灌下去,转头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屋内一下子静下来,只有浓厚的药味压的人肩膀沉的厉害。   没有人在这儿了,田甜终于不用再压抑腾涌的心思,坐在床边,看着叶知秋泛白的唇色,声音很是喑哑:“少爷。”   他没应。   往日他话就很少的,更何况病的快没了神识。   田甜想起春十三的话,擦干眼泪,端起汤药舀了一勺喂到叶知秋的嘴里。他病了,却还是防备的厉害,唇齿咬的紧紧地,田甜掰了半晌上,才露了点儿缝,将药喂进去,可他却没有吞咽的意识,又流了出来。   反反复复,一碗汤药见了底,他还是没喝进去几口。   田甜站起来,急匆匆的又要去端药,可没想到叶知秋难受的皱起眉,偏过头撕心裂肺的将胃里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因为吐得太多了,呕出来的药里还带着些许血丝。   约莫是大夫的药开的太猛了,他脆弱的肠胃根本受不住。   可田甜却是不知道的,她呆愣的看着地上的血丝,只觉得被别人当头打了一棒,连知觉都麻木了。   缓缓地、颤抖的走过去,用衣袖轻轻地擦尽叶知秋嘴边的污渍,声音绷紧的像秋风里的弦,只要再有一点儿动静,就会断了去。   田甜的手朝被子里探去,摸到他快没有温度的手,紧紧捏住,没忍住,声音带了哭腔:“少爷!”   叶知秋还是没回应他,可不可能回应她。   惶恐、害怕在田甜的心里蔓延开来。   当年她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从手开始慢慢往躯干发凉,直到全身木木僵硬的时候,人就断气儿了。   田甜真的很害怕叶知秋这是这样,他应该活的好好地、像顾斯年那样、像春十三那样。   像个风流清高的少年郎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在春风拂过、乱花开遍的山野里嘚瑟、享受着女孩儿们的仰慕。   绝不是这样枯萎的躺在床上。   好久,直到窗外的光暗了,田甜忽然听到叶知秋发出一点儿微弱的声音。   很小很小,若不是仔细听,根本听不着。   他说:“娘,我冷。”   田甜忙地将耳朵贴过去,声音抖得不像话:“少爷,您说大点儿声。”   叶知秋又静下去。又过了好久好久,直到田甜以为自己生了错觉,才听到他又喊道:“娘,我冷。”   田甜愣了下,忽而泪如雨下。   她明白他此时的脆弱、因为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最想念的人就是娘了。   可她没有,叶知秋也没有。   平日想念的时候会死死摁着掖着,等到脆弱了、什么理智都没了,那些彻骨的思念都涌了上来,把什么都漫过了。 第二十四章   田甜揩了楷脸上的泪水,从橱柜里拿来棉被,一层又一层地往叶知秋叠,可他还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冷。”   伸手一抹他的额头,竟然再开始冒冷汗了。   身上明明盖了那么厚的杯子,可他还是冷的打颤,好像肌体已经不能自发的散出热量,只能无意识的往身边的“火炉”上靠。   田甜看着他,又瞧了瞧屋外。   这儿没一个人,她咬紧下唇,暖了好几个汤婆子抱着上了床。   一挨着他,她就冷的打了个颤。   汤婆子是铜制的,灌了滚水,特别烫人,根本不能直接接触肌肤。田甜只能隔着一层薄被贴在叶知秋的肚腹间,再抱着他的胳膊他的腿,给他暖着。   在她印象里,叶知秋很少这么脆弱过,他和她一样,一向都是要强的,什么苦什么罪都忍在暗处自个儿吞了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把平时见不着的脆弱全都暴露出来。   叶知秋神志不清,还是喃喃地有一句无一句地念着娘。   田甜坐在床榻上,身边的烛火暖悠悠地,她盯着窗扇上的雕花,看了许久,忽然开口哼唱。   那是一首很简单也很质朴的曲调。   小的时候她娘曾给她唱过,她不知道叶知秋现在能不能听到,可她还是想唱给他听。   “月牙高高,松树梢梢   吾家小儿,睡个好觉   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福寿康宁,美意延年   不求宏达,但愿安康   小小星儿,点点光光   看我儿郎,护他成长……”   *   春十三赶回襄阳城的时候已过了卯时,那早已隐居的赛扁鹊像个麻袋一样被他驮在马上,一去一来的路上他累死了三匹马,一到叶宅,他将手里的鞭子一丢,提着赛扁鹊提脚踹开叶知秋的屋子:“田丫头!”   田甜抱着叶知秋差点儿睡了过去。   春十三将床幔猛地掀开,看到床上的二人,梗了一下,将赛扁鹊丢到这儿,语气又快又急:“知秋怎样?”   田甜一个晚上换了好几次汤婆子,加上自己一直抱着他供他取暖,他的温度渐渐回转过来,虽然还是喝不进药,脸色倒是没之前那么难看了。   比叶知秋脸色更差的是地上的赛扁鹊,一路颠簸吐个半死差点儿要了老命。   可一抬头看到眼前的这位爷,得嘞,另外半条命儿又快没了。   这世界究竟是多小啊,他避世就是不想和皇家的人扯上关系,可没想到离京城这么远,还能遇到那的人。   眼前的这个人啊,他熟悉的很。   当年他在宫中任职,因为医术高超,被赵贵妃威逼利诱,要他用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让大皇子没气儿。   他胆子小,开了两副败身子底儿的猛药让赵贵妃放了心,就火急火燎的从京城逃窜。   可而今,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这位爷。   春十三将他衣襟一拧,抄出自己的刀,将他摁在床边:“你不是赛扁鹊么,给我把他治好,不然我要你的脑袋!”   若是旁人这样说,赛扁鹊绝对嗤之以鼻并再给他下点儿料。   可这个人却不一样,是他以前自己做的孽,于是他只能皱皱鼻子,将手搭在他的腕上。   他越诊,越觉得这人可怜。   想必当年败了他身子底儿后,那位赵贵妃还给这位爷下了不少绊子。底子虚又加上思虑过多心绪一直低迷,这一碰见伤寒啊就像一点豆苗大的火点燃了整片枯草,什么问题都来了,也难过会烧糊涂了。   他身上也病啊,治表倒是容易,他开几服药保他药到病除,可治根就难咯,身子亏损的太厉害,以后啊准得是个短寿之相。   春十三见他诊了半天,神情凝重,火急火燎道:“如何?”   田甜抱着叶知秋,心也高高提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紧紧盯着赛扁鹊。   这目光盯着赛扁鹊压力山大,他偏头咳咳:“放心,治的好的,好在当时他身体发凉的时候供温及时,不然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得了他的肯定,春十三脸上的紧张之色稍霁,两块肩膀颓下去,偏偏脑袋,瞧了眼田甜:“丫头,谢你啦。”   田甜摇摇脑袋,咬住自己的下唇:“应该的,他也是我的少爷,他待我这生好,我应该做这些的。”   说完,她垂眸发现自己还和少爷煨在一床棉被里,脸颊微红,忙提着自己的裙摆准备翻身下来。   刚才不计较这些世俗是为了给少爷驱暖,可如今春少爷回来了她还不下来,倒是真没个名堂了。   可刚推开厚重的棉被却发现叶知秋的手紧紧的攥着她衣服的边角。   田甜微愣,手忙脚乱的想把自己的衣服边儿给扯下来,可怎么也躲不过他那像钢钳一般的手。   春十三看的直皱眉头,忙喝一声顿住了田甜手里的动作:“他要捏着就让他捏着吧,反正你现在也没事,难不成你还打算把你病重的少爷滞在这儿,自个儿回楼里?”   田甜本就没打算走,可被春十三这么一说,心里也压了些火气:“谁说我要走?你别乱讲。我就是觉得少爷捏着我的衣服不大好。”   春十三才不会听她讲呢,顶过去:“怎么不好,我觉得挺好的,你家少爷睡觉的时候就喜欢捏着抱着些东西,想当年他小的时候还喜欢抱着一个虎头娃娃睡。”   怀念到过去,自己先笑了起来。   赛扁鹊支棱着耳朵,却不敢吱一声,叶知秋病的急,风寒后喉咙肿的快要挤在一起,汤药根本就灌不下去,只能在他身上扎银针。   叶知秋身上的衣服被剥了下来,露出苍白精瘦的上身。   田甜的余光只扫了一眼,就觉得难堪,低着脑袋坐在桌边,只觉得身边衣服料子的摩擦声都很刺耳。   赛扁鹊一根根银针扎下去,叶知秋疼的闷闷地哼了声,像把田甜的心弦拨乱了似得,乱糟糟的琴音震震地在脑海里回荡。   春十三怕叶知秋胡乱挣扎,也坐在床榻边将他四肢牢牢束缚住。正当他转过头想问田丫头一点儿事的时候,突然瞥到了田甜发红的耳根,思了片刻,故意问道:“田甜呀,叶知秋你抱了也了,看也看了,咱是不是也得有点儿表示?”   田甜心里正乱糟糟,兀然听见他说的这话,背后的毫毛都快炸了起来,瞪大眼:“春少爷,你别乱讲!”   春十三颇为鄙视的睥睨了他一眼,冷哼了声:“还装呢,你这小模样,照个镜子就知道怀春少女怎么写了,更何况,你家少爷对你这般好,你也别太吊着他了,见好就收听见没?”   他越说越离谱了,田甜准备站起来,到一边儿去再和他理论,还没站起来,又瞥到叶知秋紧攥她衣服的手,到底没站起来,只是认真的盯着春十三:“我没吊着他。”   她只是想把这段感情冷却下来,毕竟,她配不上叶知秋。   春十三也懒得跟她再扯那些有的没的,忽而想到她身后那个奇葩爱吸血的爹,多了句嘴:“既然知秋以用师爷的文书和银子断了你和你爹的关系,以后就当不认识他们罢了,免得再沾自己一身腥,听到没?”   他说的确实有理,可这幅想要教训人的样子却让田甜心里堵得慌。若是她自己能选择,谁愿意要那样的爹,那样的家呢?   春十三有一句话还没说呢。   叶知秋将文书给田老汉时,还顺手给了他五百两,按着这襄阳城的吃喝用度,普通人家一辈子都吃不完。   这表面看是对田老汉好呢,可春十三知道,叶知秋这是想不见刀光剑影的整治人呢。   穷人乍富,从天掉了比巨额财富,没熬过赚钱的苦日子哪知那银子来的艰难,反倒是喜悦冲昏了脑壳,将手指撒开了用。   虽有这银子,但不一定有用这笔银子的命。   春十三看过太多因为暴富最终家庭破散的事儿了,心里像块明镜似得,他都知道,叶知秋怎么会不知?所以他有意将银子支给了田老汉,一来让他签了文书和田丫头断了关系,二来让他们自个儿去折腾。   田甜低着脑袋,好半晌,声音小小的说:“我知道的。”   恩,倒是个识相的。春十三偏头,心情也好了不少。   赛扁鹊这名字虽取得寒碜,倒确实有两把刷子,那银针刺入穴道有一会儿功夫,叶知秋便难耐地紧皱起眉头,浑身上下汗蹭蹭的,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春十三忙地起身,让屋外的小厮烧好热水,赛扁鹊施针后也累得厉害撑着脑袋推开门找个地方便去歇着了。   屋内一时之间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叶知秋面色沱红、浑身潮热的躺在床榻上,汗蹭蹭的手紧紧攥着田甜的衣服边反正就是不松开。   田甜没法,只能坐在床边,一双眼落在叶知秋身上。   她见过叶知秋无数次,有时挨得近,有时离得远。   却甚少有这种时候,他脆弱,瞧不着她,她胆大,能贪婪的细视他,搜刮他面上的每个表情。   忽然,叶知秋眼睫颤颤,翩跹似停留在树梢头蜻蜓微微扇动的翅。   田甜的痴念被打断,深吸一口气,几欲窒息。   叶知秋睁开眼,转醒过来,扭动脖子,湿润的眼眸定在田甜身上。   而后,视线蜿蜒而下,落在自己紧攥着的她的衣角。   田甜如惊弓之鸟,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就是不敢直视叶知秋的眼睛,结结巴巴道:“少……少爷,你,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水。”   刚要走,敏感的手腕触到一块热火,烫的让她几乎想甩开。   她炸了一下,忙的缩回手,却被热火捞住,如玉般纤长的五指滑到她的手掌中,碰到她有些粗糙却很敏感的茧子上,而后牢牢地、不容拒绝地握住她。   田甜惊愕,愣愣转身,像只呆头鹅一样。   叶知秋看着她,微咳了两声,垂下眼帘:“别走。” 第二十五章   油灯炸了一下,淬成一股轻溜的烟散在半空中。   窗外大明,鸟声嘹亮,花端着朵开的正芬芳。   屋内亮堂极了,阳光落在每个角落,田甜甚至能看到叶知秋下巴那青色短短的胡茬还有眼睛里浅浅的红血丝,微风拂过,通红的脸更烫。   田甜想抽开手,可叶知秋仍是不放。   二人一时无话,只有丝丝浅浅的暧昧在期间流转飞舞。   好半晌,叶知秋才提了口气说:“我,记得。”   他记得病重时她灌了汤婆子煨在他的肚腹边,他记得她手自己的体温给他暖冰冷的手脚,他还记得她在他想念娘的时候唱的那段摇篮曲。   他都记得的。   田甜越发觉得他的手烫,想要说什么丫头的本分之类的话,看着他的眼却是吐不出了。   这时,春十三推开门,看到叶知秋醒了,高兴地直冲过来:“知秋!你又挺过来了!”   叶知秋虚弱的点点头,难得真诚道:“多谢。”   这话说的,春十三差点儿挤出眼泪。   都是好兄弟么,说这些空的虚的话做什么呀,要是真谢他,赶紧把田丫头收下了生个娃娃带回京里,也省得他爹总在他后面那拐杖打他。   田甜站在这儿觉得太热了,心跳的差点儿蹿出来,春十三这时来了,她赶忙掰开叶知秋的手头也不回道:“我去做些吃的。”   他们二人的小动作也瞒不过春十三,他眨眨眼,暧昧的来回打量叶知秋:“唷唷唷,小秋秋按捺不住自己这个少男心,开始威逼利诱、鲸吞蚕食咋可怜无助的小甜甜呐?”   他这话说的,叶知秋气的岔气,捂着嘴猛地咳嗽。   春十三的脸色立马变了,扶着他替他顺气儿。   叶知秋缓过来,推开他的手,朝他笑笑,意思是:“这么点儿小事儿,着急什么?”   春十三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儿,从屋外头接过一碗汤药,吹凉了喂给他:“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讲,不同你讲瞒着你怕是不好,同你讲了,又怕你难受。”   叶知秋端着药碗,一口饮尽:“什么?”   春十三默了瞬,才道:“昨儿夜里我请来的大夫是名医赛扁鹊,你可熟悉这个名字?”   叶知秋想了想,摇摇头,春十三将他手上的空碗接了过来,顿在那,隔了半晌才说:“那人这些年一直被心里的愧疚折磨着,昨夜我把他拘来,他只看了你一眼便认了出来。当年他在宫里任职,赵贵妃让他给你下毒好让你无声无息的去了,他胆子小,没敢放那么多剂量,又害怕赵贵妃找他麻烦,待把你身子底儿败了就逃出宫了。”   叶知秋身子一震,浑身抖得像筛子,撑在床榻上的左手紧紧握着。   春十三叹了口气:“我知道,赵贵妃无子嗣的那些年对你一点儿半抹的好你都一直记在心里,可她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哪回不想要你的命?纵使你再心软,以后遇到那毒蝎夫人该反击的还是要反击,莫一个人再闷着了。”   叶知秋紧紧地闭着眼,咬紧牙关,好半晌才缓过点儿劲儿,拿出枕头下的纸笔。   因为把东西扯得急,顺带出枕头下几朵早已干枯的小黄花。   春十三见了,挑高了眉,但没说出来。   叶知秋珍惜的将黄花塞回自己的枕头下,这才拿笔写着:“那我的身子现在到底如何?”   春十三咬牙,道:“他说,那药本来就猛烈,这么多年你的身子亏损的厉害,若是想要子嗣,通过他的调理但是不难,就是……”   他语气钝下去,那些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叶知秋写道:“就是什么?”   春十三抬头看着他,艰难道:“短寿。”   *   田甜冲出屋外,日头毒辣刺的人睁不开眼,她脸热的厉害,肌理的温度几欲将内里的血液滚熟了去。   有些感情,越是拼命压抑,就越反弹的厉害,时机久了,更像一个笑话一般坐在她脑门子上笑她自不量力。   田甜蹲在小池边,掬了捧水,凉了凉手和脸。   好半晌,她的心静下来,却下意识的偏过头,透过那薄薄的窗扇,寻那个清瘦的男子。   从前春十三取笑她,她只觉得恼怒和荒唐,毕竟她和少爷的身份隔得千差万别,八杠子也打不着。   可时间久了,见少爷没有否认,她那颗不安分的少女心便生了点儿枝丫,往高枝攀去。   纵使她拼命压抑着,努力拉开自己和少爷的距离,可仍会在夜深人静悄悄地想上一想。   梦中,他不是高不可攀的公子哥儿,她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小厨娘。   他们两个都是普通人,春日里,隔着厚重热烈的桃花互生情意、在来年油菜花盛开的时节纳礼嫁娶,他们二人是平等的,会拌嘴、也会相互扶持,也会生几个孩子,最后像世上所有平凡的夫妻一般,既叨念又看不惯彼此小毛病的老去。   可惜呀,那只是少女不谙世事的梦想罢了。   如春日晨起江面上漫上去的雾气一般,不肖日照,风吹一吹就散了。   叶知秋病了这些日子,也没吃什么,又光喝汤药,嘴巴里没个滋味,田甜特意熬了咸骨粥端上来。   带着稻香的新米被柴火慢慢温住,加上洗煮后的冬日熏酿好的腊排骨,米的醇香和腊排骨的咸香交织在一起,勾的人鼻子都快丢了。   叶知秋不爱吃有味儿的蔬菜,所以田甜没往里面放葱花,又端上一碗今年早春腌好的酸笋。   不得不说,田甜把叶知秋的口味儿摸得极透。虽然他爱吃甜,可这些日子他嘴里除了苦味儿就没别的了,如今再给他只甜食,倒只能让他嘴里更觉得苦,倒不如弄点儿咸酸的味儿,开开胃。   叶知秋正在发呆,田甜便将粥水端了上来。   因着心里存着点儿事,叶知秋垂眸端起碗,田甜忙将筷子递给他,刚要喝一口,她又忙道:“少爷,要不尝尝这酸笋,很开胃的,不辣。”   叶知秋一顿,瞧她这为他推宝得模样,心里一苦,好像胆汁涌了出来。   他筷子一转,捻了点儿酸笋,伴着粥喝了口,略略垂眸:“味儿,很好。”   田甜忍了忍,将嘴角微翘的弧度抿下去,可喜到深处,又悲从中来,思到她和叶知秋遥远的距离,努力扯了扯嘴皮子:“少爷喜欢,田甜以后还给你做。”   以后,这个词触动了叶知秋的神经。   它和“假如”这个词一样虚无缥缈。   叶知秋慢慢吹了吹手里端着的粥,顿了顿,从枕头下拿出纸笔,这次没有再把梦花拽出来。   他想了想,将粥放在一旁,写道:“现在在楼里做的如何?”   田甜点了点头:“很好的,楼里的人都很照顾我。”   “以后还打算在这儿做下去?”   田甜认真的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吧,即使少爷让爹签了契书,我怕爹以后还是会找过来,等我将厨房里的手艺学通透了,我就去夷陵,在那儿开个小馆子。”   叶知秋顿了段,难得笑的真心实意,提笔写道:“那样很好。”   说完,从一旁的雕花小柜里拿出一叠银钞,略略一数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递给田甜:“拿着。”   田甜被他搞得一懵。看着银钞,站起来,摆摆手,结结巴巴:“少,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叶知秋将这叠钱硬塞在她手里,手下的字写得飞快:“一个女孩子在外讨生活本就不易,这些钱你拿着贴己,又是有个什么难处也不会太没个靠头。”   田甜没有接,倒是没规矩直视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叶知秋微愣,将钱塞在她手里,没答话。   十四岁丫头的眼睛很亮,看着你的时候,会给你一种误以为你是她的天的错觉。   叶知秋偏开脸,故意不去看她,抿唇,拿来笔,却迟迟没有写一个字。   过了好久,狠了心写了把字条递过去:“我得回京了。”   田甜看后,心空了一下,脸色很不自然,猛地抬头又发现自己动作太过明显,只能不自然的装作去看幔帐上的坠子:“为什么啊?少爷不是在襄阳城住的好好的么?怎么说走就走。”   离开这里是叶知秋想了很久后做的决定。   以前留在这儿,只不过是儿时偶然在这人停顿觉得这风景不错,再来之后不知不觉得却对这里的人有了牵绊,若他身体没有亏损,必得留在这儿等丫头长大、照顾她。但如今的他是短寿之相,甚至连育饲子嗣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有什么资格替她遮风挡雨?   不给她带来风雨就是极好得。   所以,趁现在,二人都还能抽身出来,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免得到时候都难受。   田甜忽然觉得有点儿委屈,可仔细一想,她是他的什么人呢,他是走是留,能说些什么呢?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把心里的话问出来:“那少爷走了,以后还会回来么?”   叶知秋想了想,不敢看她的脸,心里钝疼:“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田甜一听,心像是被人翻过来掐了一把似得,她气急,连自个儿丫头身份都忘记了:“那要是我嫁人,少爷也不来送送我么?”   叶知秋浑身一震,慢慢收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鼓了出来,嗓子紧的不行,握笔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恩,要是你成亲,我还是会来的,毕竟是你的少爷,能送你一程,也是极好、极好的。” 第二十六章   田甜一时无话,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不该是这样的,她何曾这般咄咄逼人过,说句不好听的,她是叶知秋什么人,哪里有资格跳脚?   但是,就是难受。   感觉眼睛很酸胀,心里很委屈,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叶知秋不敢回过头看她的模样,干涸的嗓子眼很不舒服,他掩面咳了好几声,又握笔写道:“丫头,将银钞拿好,以后生活也不必太拮据,若到了找夫婿的年龄,就拿这钱安家置业,少操劳些。”   他每句话都是为她好。   可她每一句都听不下去。   田甜猛然发现,她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自己全然不熟的人。她性子慢热,嘴笨,接纳一个生人就要费好长时间功夫,更不必说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生子。   若可以,她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一个她现在都认识的人,然后知根知底,一起携手到老。   思及此,她猛然一震,抬头细细描摹叶知秋的侧脸。   高挺却不莽的鼻子、干净的单眼皮、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肌肤。他的模样算不上最好,春十三和顾斯年都比他生的好,可就是没有他好。   若让田甜搜肠刮肚硬要说一番道理,她又是说不出的。   可知这种情感没地儿倾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让人无可奈何,只能缴械投降。   田甜不想让叶知秋离开,她想让他留下来,即使说出的理由那样的可笑。   她问,语气不甚好:“少爷,你若是走了,我欠你的银子怎么办?”   刚说完,就后悔了。   他愿意给她那么多银钞,哪里会在乎那一点点儿小钱?   可田甜就是说了,她有些庆幸,他们之间也不是一时就能断个干干净净,瞧瞧这笔欠款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牵扯。   只要田甜一天不还这银子,他们就是有关系的。   叶知秋哪里不懂她的意思。   少女的心思不肖细想都能猜到十之八九,若是往日他定然会高兴的很。可到了现在,她愈是勇往直前,他便越发觉得悲哀。   这段路,他进她退,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前进一步时,他却要残忍的将她从自己的世界给推开。   叶知秋提笔,一字一字写的极其认真:“不用还了。”   字条递给田甜,她没收,很认真的看着他,然后才将字条看了揉碎在手心。   她的目光灼灼,要在他脸上烫一个洞,叶知秋又觉得悲哀又觉得心虚,反正是不敢看她一眼。直到窗外吹来的夏风渐凉,叶知秋才敢回头。   屋内已没有人了,田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叶知秋闭上眼,伸手去摸未喝完的粥碗,刚端起来,没饮一口,手一歪,粥全撒了。   他愣了好久,突然额间青筋紧绷,脖子一瞬就红了,捞起那粥碗,“咣啷”一声狠狠砸在门扉上。   差点儿砸在春十三头上。   他后怕的拍拍胸脯,提着衫子走过来,左右瞧瞧,嗅了嗅,摆摆脑袋,坐在绣凳上:“不是我说了,你喜欢她,她又喜欢你,你做甚把她推开?要我说还不如纳了她,及时行乐才是正道,何苦委屈了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   叶知秋偏头,没说话。   春十三最是心疼他了。   明明同他般大的年纪,身份比他高贵不知多少,却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还苦苦地压抑着。   春十三替叶知秋觉得委屈。   他又说:“知秋,真的,趁现在田丫头没走远,赶紧将她拉回来,把话好好说。”   说完,准备起身,却被叶知秋大力的拽到床边坐着。   叶知秋死死的隐忍着,坚定的摇摇头:“别去。”   春十三皱着眉,瞧着他:“你看看你这样子,你又何苦口是心非。”   叶知秋想了很久,提笔道:“会毁了她的。”   他话刚说完,春十三心里就觉得疼,抬眼,死命地将眼泪忍下,换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你放心,我们春家就是寻遍名医也要把你的病瞧好,再说了,现在赛扁鹊就在咱身边呢,咱别太灰心啊!”   说到最后,春十三带了点儿哄骗的语气。   可叶知秋却是知道的,他根底儿坏了这么些年,哪可能说治好就治好?   *   田甜一个人把所有的事都闷在心里,谁也没说。   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揪扯着棉被边儿。   这两日因叶知秋病了,她在楼里告了假,顾斯年看她闷闷不乐地回来,特意提了只烧鸡敲了门。   顾斯年的趣味很恶劣,看着别人不舒服了,就想听他们之间的事舒服舒服。   田甜哪儿不懂他的性格,将门开了,也懒得理他,趴着桌子上,扣着茶盏子玩。   顾斯年笑的像只狡猾的狐狸,撕了块鸡腿递给田甜,田甜扭头没要,顾斯年自己吃了,嘴边尽是油。   看着田甜闷闷不乐,顾斯年故意问道:“你不是去照顾你那病重的少爷了么?怎么跑回来了?难不成人家赶你走了?”   他话音刚落,田甜脸色都变了。   顾斯年笑的更开怀:“我还猜对了?”说罢,眼眸一转:“小甜甜,他不稀罕咱们,咱们也别惦记他,改明儿咱再找新的。”田甜抠着自己的手指头,想辩解又忍了下去,顾斯年继续在她心口上撒盐:“哎,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前些日子还说什么‘宁为贫民妻,不为皇家妾。’怎么才几天功夫心思就变了呀?”   田甜“蹬”的一下站起来,看着他,怒气磅礴。   顾斯年准备好同她拌嘴的架势,可田甜径直往床榻里一扎,捂着脸直接哭了出来。   她也知道啊。   她分明是懂得这些道理的。   纵使叶知秋过得再颓靡、纵使他是个结巴,可还是像那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哪是她这样的人可以触及到的?   哪里是呢?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   他早已过了弱冠,又无妻妾,此番回去不是因为终生大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以后同别人举案齐眉,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慈父,却绝对不再是她的少爷。   她能再看到他的机会都渺茫,有时,她的心里竟生了不要脸的想法,哪怕是为婢只要能跟在他的身后也是极好的。   可她终究舍不得自己的脸皮,更何况,若她恬不知耻的开口,他要是拒绝的话,他们连目前虚伪的平和都留不下了。   顾斯年一向知道这丫头劲儿啊劲儿的。被叶知秋赶出去,二话不说,找家小菜馆唰起袖子就开始谋生,从街角摊贩的小厨娘再到“再回首”名声在外的厨娘,其中遭过再多苦也没瞧见她皱个眉头。   就算是她爹来找她麻烦,她都倔的像只牛,一股劲儿誓死同他爹犟到底。   可现在,她身上的劲儿垮了,露出小女孩儿脆弱的一面,哭的可怜巴巴的,像倒在雨水洼里的小野花。   顾斯年也觉得心里闷闷的,怪不舒服,就像是处在了雨天。   他将手里的油擦掉,从怀里随意扯了条手帕,走过去,轻轻压在她的身边:“哭什么?若喜欢就告诉他,就算没个结果也比你一个人戳在这想七想八的要好。”   田甜哭的抽抽啼啼:“他要走了,回京了,再也不来了。”   顾斯年皱眉,觉得奇怪。   宫里的权势都被赵贵妃母子把持着,他回去必得被他们算计到死,回去作甚?更何况,春家被赵家在朝堂里逼得节节败退,也没见有反击的迹象啊。   顾斯年摸了摸下巴。   奇怪,当真是奇怪。   田甜把心里的一口气儿全都发泄出来,整个人才觉得好了不少。她抽抽鼻子,一抬头,脸像个花猫一样。   顾斯年“噗”的一声笑开,将一旁的帕子递给她。   田甜一把扯过来,脸皮红的厉害。   她没想到顾斯年还没走。   顾斯年看着她哭的红肿的眼,心里软了一下,像是被猫咪胡子碰了下似得,又软又轻又酥。   但绮念只是一瞬,他很快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背着手云淡风轻的慢慢踱着步子走了出去:“快点儿整理一下,晚间的客人要等你做菜呢,别让人等急了。”   田甜心里的小女孩儿的心思一下就没了。   比知道暗恋的人要走更伤心的是什么?   是黑心老板要你麻溜儿爬起来替他卖命!   忙忙活活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没时间沉溺在伤心和愤懑中,田甜的脑袋清明了不少。   总是少爷要走,她也不能就这么缩在这楼里。   他对她有恩,论情论理,都得送送他,跟他道别才是正理。   田甜不知道叶知秋什么时候会离开襄阳城,第二日她拾掇好就往叶府里面钻。   她还有好多话未跟他说过。   可以不管女儿情长,但他曾是她的少爷,帮了她不少,她却没跟他认真的道声谢。   马不停蹄的赶到叶府,屋外却安静的不行。   田甜的心猛然揪起来,推开门。   白墙黑瓦粉荷花,廊檐回回垂着盛开的凌霄花,大厅中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却没个人气儿。   田甜有些发抖,膝盖都有些软,往叶知秋的卧房跑去。   推开门、掀开幔帐,只有叠好的锦被。   橱柜里他的衣衫一件不剩,博古架上他喜欢的琴棋书画也不见了踪影。   院落空空,只有一只白鸽扑腾扇动翅膀,红色的脚勾在未合拢的窗沿上。   田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又恨又生气。   他竟敢这么悄悄地走了,临行前连话都不告知一声儿。   当真是好的紧!好的紧!   她愤恨,抄起一把剪刀,誓要把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的锦被剪成个破窟窿。   刚把枕头揪起来,却看到下面干瘪的小黄花——还是她送他的。   旁边有一叠钱一张字条。   田甜将字条拿了起来,上面写着:“走了,勿念。”   倏尔,悲从中来,那些压抑的、不受控制的难过和不舍化作颗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田甜准备把枕头当成他那人狠狠的捶一顿,末了,才看了一眼,又紧紧地捂在她怀里。   他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走了,以为谁会记挂他?谁会?   只不过是她欠了他的银子,念着还给他罢了。   走就走,又什么了不起的?   他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他走了,以后自有人会再来。   比他更好,哪儿都好。   田甜紧抱着叶知秋睡过的枕头,屋外,剔透的露水从栀子花瓣上一滚而下,汇入浅浅的水洼中。   树枝上不知名的鸟轻快的叫了一声,飞的更高了。   这才是夏天。   这只是夏天。   未来那么长,现在就说结束未免还太早。   若是再遇到他。   她会让他知道,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离开这儿,离开她。 第一卷 :稻花香里说丰年完 第二十七章   三年后。   襄阳城还是那个襄阳城,街道边白墙黑瓦绕着青色的浅流,只是高墙内红梅树生的高了些,垂在回廊里的凌霄花开的更盛了些,人还是那些人,一点儿都没变。   这几年“再回首”酒楼生意颇好,一家分店接着一家开,连“再回首”里面小厨娘的名声的也顺着这酒楼的阔气儿不断攀升,连江汉平原的人都听过“田大厨”这名儿,只是没瞧见过这人。   据说曾有人花大价钱请田大厨去夷陵掌勺开店,可惜她拒绝了。   她说这襄阳城里有人欠了好大一笔债,那人知道还不清,趁着天黑带着家里那条狗给跑了!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田大厨啊哪儿都不去,就守在这襄阳城,只要等那人一出现就要连本带利的都给讨回来!   田甜对此一言不发,只是在傍晚冷着一张脸“蹬蹬蹬”跑上二楼踹开了顾斯年的门。   她就知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会这么无聊传这些杂七杂八。   顾斯年一向爱财,正缩在自己床榻上数着自己的小金库,门被踹开,吓了一跳,见着是田甜,赶忙将钱袋子收起来,微笑道:“唷,真是稀客呢,田大厨怎么今儿有空来我这儿坐坐?真让小舍蓬荜生辉!”   田甜深吸一口气,盯着他:“外面那些谣言是你传出去的?”   顾斯年心里门儿清,但故意眨眨狐狸眼:“什么谣言?小甜甜你怎么什么黑锅都喜欢往我身上推呢?”   说罢,自顾自提了壶清茶,给自己倒了杯。   还没端起饮用,青花瓷盏就被一双白软的手给按住了。   顾斯年淡淡瞥了眼,不动声色地躲开。   田甜见他这样,心里更是生气:“能有什么?说我是为了讨债才戳在这襄阳城里的,还说那人……那人还不起债趁着夜黑就跑了。”   顾斯年抠着茶盏,眯着眼睛想了想:“哦,貌似有这件事哈。”说完,又抱歉的笑笑:“这么点儿小事我一向不往心里去,你不说,我差点儿忘记了!”   田甜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呛道:“这毁人清白的事能是小事么?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出门。”   刚说完,心里想到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心里还是略微酸涩。   都过了这么久了,她还是跨不去这个坎儿。   顾斯年见不得她露出这一点点儿的愁容。   瞧瞧她,这几年养的水灵灵的,往那牡丹丛中一站便是国色天香,作甚么皱着眉头日日被风月之事所伤情着呢。   顾斯年权当没听到她的抱怨,反而笑着说:“哎哟,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毕竟这人走了这么久,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他的存在了。”   刚说完,就看到田甜脸色微变,那些要从嘴里吐出的刀子一顿,生生变成了一句调侃:“我说,你也莫太在意,我们散布这些还不是为了楼里的生意。”   说罢,他将茶盏放在桌上,背着手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咱们‘再回首’这么有名,你的手艺有这么好,可偏偏爱缩在后厨不爱露面,楼里的客人都想了解你,我为了楼里的生意就故意将你的些小道消息传出去,这不,楼里的生意不就更好了么?承平盛世,大家都百无聊赖,自然想了解你身上的故事的,增点儿乐呵,你呀,也不必再记在心里。”   若是三年前的田甜必然被这只老狐狸给蒙骗了过去,这她整整在这“再回首”酒楼待了三年,他是个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要是信了他的话还真有鬼了呢!   于是,她冷笑一声,摊开手板:“既然顾老板借着小女子的名号赚银,那田甜能不能分一杯羹?起码来弥补一下我的损失?”   一谈到钱,就像要了顾斯年老命儿一样。   他皱眉,上下打量了田甜好久,才说:“啧啧,田丫头你变了,你从前最是单纯善良,怎么现在这么市侩了?”   田甜瞅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过没?“顾斯年垂着脑袋叹气,觉得和她没法儿说。   于是故意岔开话题,问:“我先不说别的,那人就走了几年了,你还惦记着,瞧瞧你这样子,我只是编排了他一会儿,你就气的像只河豚一样。我问你,你这般向着他,他可曾还记得你?说不定早就娇妻美妾,连你姓甚名甚都忘了个干净!”   他的话像柄钝刀子一样在田甜的心里头来回割着,叶知秋是他心里的伤,她宁可自己捂着、烂了、臭了也不想让由着别人戳一下。   田甜撇开脸:“谁说我惦记他了,我只是念着他的恩,他不告而别我欠他的银子还没还清,等还清了我就不欠他了。”   顾斯年就知道这丫头会自欺欺人,嗤笑一声,瞅着他:“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这么笨呢,你这话我会信?不说别的,你如今过了十七岁,手艺好模样翘性子也不错,给你说亲的媒婆都快踏破了咋‘再回首’的后门,怎么不见你答应哪个?”   田甜被他问的一窒,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能恼羞成怒道:“要你管!”   顾斯年眨眨眼,故意调笑:“当然要我管啦,我有个朋友瞧上了你,托我来说亲,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不是我说,我那朋友,模样、家室都是上陈,你嫁过去就能当少奶奶。”   田甜一向清醒的很,这三年即使她赚了不少银子,可拿在那些有钱人的眼里又算个什么呢,更别说成亲的事了,她这身份根本进不了大户人家的门。至于他口里说的少奶奶,做梦去吧。   田甜故意接话:“你这朋友别不是你吧。”   她本是故意顶嘴,却没想到顾斯年没呛她,反倒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田甜心里咯噔一下,眼睛往别地儿瞟:“说这些话也真的不好笑,下次你再开这种玩笑,小心我找你要银子。好了,我先去后厨了,要是以后再听见你让人编排我,小心我叛变到别的酒楼里去了。”   不得不说,田甜把顾斯年摸得很清楚,知道他最喜欢银子,于是故意这么说辞。顾斯年一听,也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儿吓着她了,忙的摆摆脑袋:“那不行,你要是走了,谁还能替我赚这么多钱。好啦,咱们也别耽搁了,你赶紧去后厨吧,客人还等着吃你做的饭呢!”   话音刚落,那丫头就跑的不见踪影儿了。   顾斯年转身再数自己赚的银子。   不知为什么,往日视之如命的东西,今儿个倒是觉得没意思了。   也是,到底是没温度的东西,再多也不能暖人心。   *   入暮,一辆马车低调地驶进襄阳城。   里面坐着两个华服公子,一个生的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又亮又机灵,还有一个生的略微普通,脸色苍白,身上披着银绣披风,隐隐有魏晋隐士的风华。   刚进城门,机灵的那个挑开帘子,四处瞄了会儿,深呼一口气:“哎,终于又回来咯,咋们去了那么久,襄阳城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过。”   刚说完,他看过身后的人说:“知秋,你过来看看,襄阳城和你印象中的是不是一样的?”   叶知秋放在膝头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外头的景色。   春十三一看他这样子就觉得不好受,天知道这三年里他翻遍了五湖四海又吃了多少药才把身子底儿给慢慢给填回来,若不是当年他阴差阳错找到赛华佗,说不定这事儿还没这么顺呢。   于是他故意叹气道:“罢了,反正地方和以前一样你也不会在意,可人一不一样倒是难说咯。”   刚说完,就发现叶知秋的眸子凉凉地落在他脸上。   春十三嘿嘿一笑,坐在他身边掰着手指算:“说起来我们走的时候田丫头不过十四岁,现在应该有十七了吧?我好像记得民间女子十五六岁就可以嫁人了,她如今都十七了,说不定连娃娃都有了。知秋啊,你说我们要是看到她娃娃了得包多少的红包?”   他所说的正好是叶知秋心里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他日日担惊受怕,一想到田甜可能为人妇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但他又劝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伤心难过呢?   是他主动将她推得远远地,连走的时候都不敢去同她说一声儿,如今回来了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   再说了她应该不会留在襄阳城吧。   即使自己留了人专门盯梢田老汉,不让他碍着田甜的眼,可她不知这事,心里始终留了疙瘩,再说,她还说过她还想去夷陵开馆子,说不定早就走了在那落了根。   这些年他为了治病去过不少地方,也受了不少罪。每当熬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丫头。   她很喜欢哭,也很喜欢笑。   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哪怕是在无聊的日子也变得不一样。   可惜,当年的他太冷漠,也太残忍。   面对她的惶恐不安,只会一昧的为难她。   当初她肯定也为这儿哭了不少鼻子吧。   正想着,心潮涌起,马车停了,春十三跳下去,靠在车辕上道:“天晚了,咋先吃饭。”   叶知秋点点头,掀帘下来,酒楼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一抬头,恰好看到“再回首”这三个字。   霞光铺在镀了金的额边上,刺得人眼睛涨涩,根本睁不开。 第二十八章   霞光渐散,暮色四拢。   叶知秋缓缓低头,看向春十三,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知秋自然知道他心中的矛盾和纠结,可要他说啊不管是红刀子、还是白刀子,你还是得进去看看问个明白才知道是不是钝刀子。   不然刀子还没戳进来呢,自个儿就先吓死了。   他走过去,胳膊肘在叶知秋肩膀上:“走,要不进去瞧瞧,这三年来你憋着不去打扰她的消息,生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她,可如今回来了还不去见她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了,她成没成亲你都不知道,先自个儿泄了气,那算什么?”   春十三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叶知秋攥紧了手径直走了进去。   于是忙地跟在他的身后。   亦如往日,叶知秋进门之后便往自己以前习惯坐的位置那走。   可刚一走到,步子就生生顿了下来。   那里靠着窗,从前放的是桌椅板凳,因为田甜知道叶知秋不喜欢被生人靠的太近,故还特意跟别的桌子隔得颇有些远。   可如今那地儿,放着是几棵盆栽树,一个劣质的花瓶,其他的什么也没了。   物是人非。   这是他脑海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   心中微有些酸涩,偏偏头对春十三说:“去,那边。”   二人在另一个方向落了座,叶知秋刚撩了撩衣袍还未坐下就听有人道:“诶,这佛跳墙真的是那个姓田的厨娘做的?”   小二热情地上了壶茶,将菜单麻溜地递给了叶知秋。   叶知秋不动声色,一边圈点着菜式,一边仔细地听着。   “可不是,我说可别瞧着厨娘年纪小,她的本领还当真不错呢。两年前,襄阳城县太爷母亲过八十大寿,说要点一道开水白菜,襄阳城那么多大厨,谁都不敢去接这活儿。”   另一人不解:“为何,不就是道白菜么?”   那人嗤笑一声,伸着筷子夹了颗花生米:“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这开水白菜虽名儿叫得接地气儿,可一般的人家哪里吃的起?这菜须得用鸡、鸭、排骨熬煮,祛除浮沫,煮出来的高汤颜色清亮,再来入菜。”说罢,他叹了口气:“这么折腾人的菜多一点儿油盐就前功尽弃了,更何况这还是为县太爷献寿?若有了点儿闪失,那人真的不用在这襄阳城里混了。”   另一人瞪眼:“真的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道菜,诶,别说,这小厨娘胆子挺大的啊,就不怕万一失败了毁了名声怎么办?”   那人暧昧的看着她,声音减低,俯耳过去:“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小厨娘后面有顾老板兜着呢。要是成功了便是锦上添花,若是失败了,县太爷也只会赞扬小厨娘胆子大是个能耐人,毕竟顾老板那么有钱,连县太爷也得让三分不是。”   那二人越说越离谱,连春十三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可他回头一瞧,叶知秋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听着,若不是他放在膝盖手背上紧绷着的青筋,春十三简直都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他了。   那二人直接道:“诶,你可别胡乱编排,万一被人知道咋们可有罪受的!”   另一人嘿了声:“这怕什么,顾老板心喜小厨娘的事不是襄阳城人尽皆知么,我觉得啊那小厨娘必定对顾老板也是有意思的,不然她为何一直留在这不挪窝?还有传闻说有人欠了小厨娘好大一笔债,可以带着自家的狗跑了,你听听,这种话谁会信?”   那人一琢磨:“也是,你这么说还是有些道理的。”   他们二人嘀嘀咕咕,虽然把声音压低了那么多,可叶知秋和春十三还是一字不落的听了个一清二楚。   春十三一听,就炸了。   什么叫有人欠了小厨娘好大一笔债,带着自家的狗就跑了?   这有人是叶知秋吧?   那他是狗?   个混蛋!是谁这么胡乱编排他的!   春十三气不打不一处来,恨不得将那人的衣领子拧了丢到长江里去。   叶知秋听到后不怒反倒是笑了。   春十三委屈道:“你这什么和什么啊,我都被人骂成狗了,你还笑!”   叶知秋微微颔首:“抱歉。”   他以为按着田甜的性格必将他忘了个干净,此生此世再也不愿意和他扯上瓜葛,哪知道她还是怨自己的。   那也好,有怨也是极好的,总比忘了他要好。   二人点的吃食不多时便端了上来,叶知秋垂眸看了一眼,写了张条子递给小二。   “我想见见你们这儿的田大厨,有灶台间的事儿想讨教她。”   那小二见怪不怪,这儿百而八想见田甜的都是用的这个理由。   到底腻不腻啊!   他甩了甩汗巾,“这位爷,您是第一次来咱们酒楼吃饭不?这襄阳城谁不知道咱们田大厨不在前院里露面,纵使你给再多的钱也不成!”   叶知秋被拒绝后也没气馁,反倒温和笑笑又写道:“那你能帮我告诉她一声,打烊之后有故人来找她。”   小二听了这些理由,更是翻了个白眼,直言道:“这位爷,这三年用这种理由来骗田大厨来见面的实在太多了,您换个理由行不行?再说了,田大厨说了,她没有什么故人,她在这襄阳城里只熟识咋们顾老板一个人,其他的都不认识,您啊,就歇了这心思吧。”   他说前半段话的时候叶知秋还是笑着的,可直到听到“顾老板”这三个字,他脸色就变了。   顾斯年生的一张好面皮,更何况为人处世都比他圆润太多,且这些年里一直和田甜朝夕相对,就算是个木头,也被感化了。   更何况是她那样年纪的丫头。   他听后愣愣地坐在那。   春十三贴过去:“怎么了,一副蔫儿的样子?要我说啊,你还是得高兴不是,按他们这个意思,田丫头还没嫁人,她没嫁人这就好啊,管她喜欢谁,抢来就是!”   叶知秋皱皱眉,摇了摇脑袋,隔了好久才写道:“是我对不起她,当年我走的时候都不跟她说一声儿,如今就算喜欢上了别人我也不怪她。”   更何况,这三年里他吃了那么多药,虽然赛扁鹊说他的身子底儿慢慢填起来了,可到底康复成什么样,能活多少岁这都是说不准的。   思前想后,叶知秋还是把自己心里翻涌上来想要见她的冲动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也罢,若和她碰面只能给她带来伤心,还不如不见。   此番,是他太自私了。   只顾着自己想见她,却不知她想不想看到他。   吃罢饭后,春十三又去会他的老情人了,独留叶知秋一个人回到院子里。   此时正是暮春,府里头的繁花纷纷凋零殆谢,徒留一种棕褐凄凉之色。叶知秋静默地看了会儿,直到霞光消散才慢慢踱步回到屋内。   他原以为自己走了这么久,院子里必定灰尘遍布,没想到令他诧异的是,屋内干干净净,甚至连八仙桌上都没染一点儿灰尘,就好像是他的主人才刚刚离开,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回来。   叶知秋收回自己拂过案桌的手,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他不喜生人进入自己的领地,于是也没让小厮们到这来收拾,唯一的可能就是田甜她时长过来且日日清扫着。   想到这,他的心里又是喜悦又有点儿心疼。   正慢慢将屋内的一切尽数装进眼底,屋外却响起了人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站在院子内未再踏进来一步。   好像那人也在迟疑,有些不敢进来一样。   还有谁?还会是谁呢?   那个答案在叶知秋的心底不言而喻,可他不敢说出来。   因为那个名字有一股魔力,只要从他嘴里吐出来,他就会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藏在厚实的幔帐后了。   好像就是不想这么被她发现。   叶知秋明明是光明正大的进的襄阳城,可如今却觉得自己就像被人通缉了的小偷大盗一般,只要被人发现,那命儿肯定没了。   他屏住呼吸,努力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门开了,屋外的人走了进来。   嫩黄色的布衫,白嫩几乎见不着瑕疵的肌肤,她高了身子也抽了条,却不瘦弱,站在门前,掩过一点点儿淡紫的天色,像珍珠一样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叶知秋暗暗叹了口气。   他从前只知道她五官生的不差,和她生活了段时间后便看的顺眼了。从未晓得她竟可以生的这般貌美。   以至于让他滋生惭愧,觉得自个儿配不上她。   可他下一秒连呼吸都不敢了,因为田甜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四处翻翻瞧瞧。   叶知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明明他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就是莫名觉得心虚。   也许是他藏的好,田甜并没有往他那边看。   只是坐在八仙桌边的椅子上撑着脑袋发了会儿呆。   她翘着二郎腿,既生动又落寞,坐了会儿,她伸手摸了摸桌沿,约莫是看到了灰尘,待擦拭过后,又碾了碾指腹拍了拍裙摆就提步走了。   见门被关上,叶知秋松了一大口气,从幔帐后面绕出来,还没走几步,门就开了。   田甜就站在门外,抱着胳膊,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看着他。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叶知秋从未遇到过这种令人惊慌失措的事儿。   哪怕是他爹差点儿把他打死在老虎凳上他都没这么害怕过。   惊慌、恐惧,到后面的慌乱、恍惚,最终一切尘埃落定,只剩下涩然地垂下脑袋。   田甜就那么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今儿楼里忙,本来不打算过来的。   可刚才在后厨听小二说,楼里又来了两个骗子,想用她故人的身份邀她一见。   她本来只是一笑而过没打算理会的。   可小二又说,那人大概是个哑巴,专门写字跟人交流。   那一瞬,田甜仿佛在自己的眼前看到电流一闪而过,差点儿没站稳。   她哆哆嗦嗦拧开围裙,连气儿都不敢喘的跑了过来。   可屋内静谧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在她放弃,想要回去的时候,她又在桌子上看到一个带着墨迹的指纹。   不会错的,也错不了。肯定是他的。   可他居然还敢藏起来了!走了那么久都没跟她道别,如今来了还敢躲着!   田甜的心又酸又涩,可一想到他一路做的行径,只觉得她的肺都快气炸了。   叶知秋从来没这么尴尬过,因为底气不足根本不敢同她对视,只能弱弱地说:“你好。”   田甜冷冷一笑,直直往他身边一坐。   吓得叶知秋一缩,更不敢看他了。   田甜问:“我好什么啊?”   叶知秋哪知道,只是刚才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随便说了说。   看她这气冲冲的模样,约莫是,都不好的。   见他不说话,田甜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笑着道:“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毕竟我曾当过您的丫头,您跟我说了我也好先给您接风洗尘。”   叶知秋被她说的发毛,略略退了几步,摇摇脑袋很是真诚:“无碍。”   田甜继续呛道:“哦?无碍啊,也是,少爷走的时候都没跟我这个丫头说,来的时候又何必通知我?”   叶知秋知道当初的不告而别却是真正的伤了她的心,所以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却只能化作两个最简单的字:“没有。”   田甜见他这副软弱的样子,便觉得心里的气儿更甚。   他又瘦了。   想必走之后也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也是,他一向就挑食,若饭菜不和口味吃的就更少。   可谁让他自个儿不爱惜自己身体的。   再说了,她在这担心他做什么,说不定他此番回来只是在这儿玩玩而已,家中说不定妻妾成堂,子女满屋。   心像泡在醋坛子里一样,说出来的话呀更是酸的不行:“少爷这三年瘦了,是不是后宅里的压力大把你折腾了?所以才想来襄阳城里避避?”   这样的话,田甜刚说出来就后悔了。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在使性子吃醋了,更何况是在叶知秋面前?   叶知秋自然听懂了这话的言外之意,心下一喜,脸上颓色一瞬就散了,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说:“没有。”   他的话像是给了田甜一种无言却沉甸甸的保证。   慢慢地落在了那颗摇摇欲坠的心上。   女孩子对这种事情自然是敏感的。   男人在意自己,一个眼神就看得出来。   可她要的却不止于这些。   这三年以来,她一直在想,叶知秋去哪了,他去做了什么,他的身边有什么样的人。   可没有任何人给她答案,她只能边猜边暗暗地打探。   宛若在水里捞月亮的幻影,无论怎么靠近,终究都是徒劳。   她知道叶知秋肯定会有无数的缘由想要告诉她。   可是,她不想听。   她只是想把这三年的提心吊胆还给他,让他自个儿尝尝究竟是何滋味儿。   田甜坐下,叶知秋隔了会儿,也坐在他身边,还没开口叙旧,却发现田甜先开了口:“少爷,您此番回襄阳城是做什么?我听您说您是京城里的人?怎么天高水远,又来这儿了?”   其实是想她了。   可惜说不出那样的话,只能心虚的移开眼,写着:“城里有事需要我回来一趟?”   他下笔的时候很是迟疑,这自然逃不过田甜的眼睛。   可她没戳破,反倒是顺着他的话点点脑袋:“是这样嗳。”   叶知秋不敢“恩”一声了,因为他实在是太心虚了。   田甜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他回来能有什么事?撒谎也不扯圆溜一点儿?她老早就打听清楚了陈老爷早就没在这襄阳城里生活,春十三也跟着他走了,所以他在这襄阳城能有什么事?   叶知秋刚松了口气,心还没放下来,就又听到田甜说道:“少爷现在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巧有事想找你要说,本来不知道你在哪,如今回来了倒是方便许多了。”   叶知秋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丫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自信有胆气儿,跟他说话的时候直视他的目光,丝毫不露怯。   田甜说:“从前少爷跟我说的话算不算数?”   叶知秋不知她说的是那件,但不论哪件他都会努力替她去做的,他点点头:“算的。”   田甜粲然一笑,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说:“少爷,我瞧上了个人家,可我如今无父无母,又没人说媒,你是我的少爷,我想到时候让你替我去说说情。”   她的话一柄又锋又利的刀子直直戳进他的心窝,都没给缓冲。   他楞了会儿,猛地发觉自己的失态,忙的偏过头,颤抖地拿着纸笔写道:“那挺好的。”   田甜看着他,没说话。   他又写道:“什么时候去?”   田甜这才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到眼底,看上去凉的紧,叶知秋触到的时候,只觉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无力感。   田甜故意长叹了口气:“但我还有点儿纠结,他们都说他是个好人,让我莫挑,可是……”   叶知秋有些急,笔下的字落得龙飞凤舞:“可是什么?”   田甜看到他急了,不舒服了,那颗皱着的心才松了松。   她黯了黯身色:“可惜他告诉我,我嫁过去后,得把银子都交给他娘用,他说他娘苦了一辈子,希望我能孝顺她。”   话没有说话,叶知秋就提着心,皱着眉。   “还告诉我说,他们家三代单传,我得给他生个大胖儿子,要是生了女儿就卖出去免得浪费粮食,还有他希望我能允许他纳妾,毕竟几个女人服侍他是他毕生的心愿。”   把话听完,叶知秋只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   田甜这么好的女孩儿,得让人捧在手心里呵着护着,哪能被别人这样糟蹋?更何况他还在这儿,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   他提笔快写:“此非良人,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见他额角急的冒了汗,田甜也不心疼。   她说了,她要把这三年里她每日的提心吊胆和思念的痛楚都还过去,这些算什么?   她悠悠叹了口气:“但我现在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呢?我都过了十七岁,差不多是个老姑娘了,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其实吧,婚姻对我而言,只是搭伙过日子,和谁过都是一样的,少爷,你说是不是?”   叶知秋直接把笔给丢了,瞪着她:“不行。”   田甜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叶知秋张了嘴:“你、你、值得、最好。”   他知道他是个结巴,说出来的话很容易让人笑话。   可是他还是说了,他不希望田甜嫁人,她那样好,哪怕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儿都配不上她。   田甜摇摇脑袋,说:“那是因为我是少爷的丫头,少爷和我亲近,才觉得我好,可实际上,我年岁大了,又没有后家,还爱抛头露面赚些银子,对很多儿郎而言,不算什么良配。”   叶知秋最见不得她自怨自艾,思了会儿,写道:“那顾斯年呢?”   田甜将字条接过,扫了一遍,放在桌上,看着他没说话。   还是问出来了,这是梗在叶知秋心里的一根刺,怎么也取不下来。   可他如今拳头紧紧握着,额角青经怒绷,像个捉到妻子红杏出墙的绿毛丈夫。   田甜大概知道外头是怎么编排她和顾斯年的。可她行的正坐得端,哪里怕这些空穴来风?   她瞧着叶知秋脸色不好,约莫猜到了点儿他的心思,想想后继续说:“顾老板自然对我是很好的,他曾提过我这身份啊连给他做妾的身份都不够,只能留在他身边做个丫头。可惜他又放不开我这赚钱的手艺,就跟我说,白日里在后厨做事,晚上去服侍他。”   叶知秋知道顾斯年贪财,这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是人!   拳头几乎捏碎了,红着眼低吼:“他敢!”   田甜看向他:“他敢不敢都是他的事,或是我的事,可少爷你急什么?莫不是你喜欢我,看到我遭受这些觉得心里不好受?”   叶知秋被她问的一窒,神色慌乱,一时无措不已。   田甜接着说:“少爷,你莫怕,我是开玩笑的,我如今性子锻造了不少,什么玩笑话都得说两句,调侃调侃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叶知秋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上了她的当,可还是不敢看她,只能涩涩地写道:“我知道的。”   掩耳盗铃说的就是他了。   田甜故意让他不得安生:“但我前面说的却是实话,少爷,我和我看上的人家已经说好了,明晚就请您过去瞧,把事情给定下来,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蔚蓝晴天夏草吹 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呱呱桃莓 4瓶、nothing2730 2瓶、天性 2瓶、鬼擎火赤瞳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0章 第三十章   叶知秋明明是不愿的,可惜他拒绝不了她的要求——只要是她想让他做的,他都会答应。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就在田甜想要抬起头说:“骗你的。”   他却一字掷地:“好。”   田甜有点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哪里有这样的人呀,明明是不愿意的,可还是想要打肿脸充胖子。   他又朗声说:“好。”像是要把自己心里不安分的东西给说服下去。   田甜不说话了。只是偏过头勉力的笑。   她在想,他还要忍多久,是不是她不说破,他就这么粉饰太平、掩耳盗铃,做她的少爷下去。   田甜心里有点儿难受。也仅仅是有点儿。   因为她知道叶知秋必定比她更痛苦。   不过,也好,他痛苦了她就高兴了。   她也想让他尝尝这些年来她夜不成寐的滋味。   见他答应,田甜继续笑道:“那少爷明儿可不要临时推脱,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到时候我们把餐食准备好了,请您来吃。”   她说的是我们。   不是指她和叶知秋,而是她和那个男人。   叶知秋有时会想,那个男人就那么好么?好到她连自己的尊严都能踩在地上都要嫁给他?   田甜已经走了,就像以前她被他赶出叶府一样,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一下。好像一点儿都不留念。   夜色彻底合了起来,春日里,微风都带着暖意,可叶知秋却觉得冷的刺骨。这一夜他什么都没吃,躺在床榻上也睡不着。   好像一闭上眼,就听到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满世界都是红色、红色的绣府、红色的盖头、红色的花轿、红色的炮仗。   而他坐在那,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必说。   田甜牵着他的夫君朝他叩拜,说要感谢对田甜的帮助。   他兀地心慌不已,想推开他们,睁开眼已经天亮了。   春十三昨夜里去找他的相好了,屋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叶知秋口渴,准备倒一碗水喝,突然想到这屋子这么久没住人了哪里会备着水?   他收回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困在膝盖上。   他走了的这么些年,田甜是不是也是这样,遇到什么事了想要来找他却见不到他这人。   无助、伤心。也难怪她最后要嫁给别人。   这不怪她的。真的。   若当年他再自私一点儿,哪怕以为自己短寿也得牢牢拴着她,哪儿也不能让她去。   可他在她眼前太自卑了,他是个结巴还短寿,哪里配的上她?   他就这么怔怔的坐到了下午,一夜的蹉跎让他备感疲倦,可还是强打着精神,可惜自己身上的那身衣服皱的像团咸菜,他想了想觉得觉得这样出去不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用冷水洗了脸,才把门打开。   而田甜就在屋外,不知她在那等了多久。   叶知秋有些痛苦的想,难道她就这么的迫不及待么?   他心头苦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走过去,缓缓勾起一个笑:“走吧。”   今日田甜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罗衫和百褶裙,把她衬得很秀气、很温婉,让人一看就觉得还是个好妻子。   她头上簪着一根银簪子,约莫是男士样式,很简洁和她整个人很不搭,可她却欢喜极了,一路上抚了四次,连叶知秋不注意也难。   七弯八拐,走了好久,才到了目的地。   小院坐落在城郊,屋后头就是大片青山,院子里什么出了黄土地什么都没有,真的可以算的上一穷二白。   叶知秋皱着眉推开了门。   里面静悄悄的,没半点儿人声。   田甜径直走进去,“咦”了一声:“都还没回来么?想必是有什么事儿牵绊住了。”   她回过头,像主人一样将客人带进来:“少爷,您先进来坐,我先去给您泡茶。”   叶知秋走进去,屋内除了八仙桌、长板凳还有一张床便什么都没了,屋的角落放了些农具,却是全新的一点儿泥子都没沾上。   疑惑在叶知秋心里越蔓越大。   这时田甜提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给叶知秋倒了一碗:“少爷,您先暖暖胃等一会儿,他们可能在忙,等会儿回来。”   叶知秋越想月觉得这家人不靠谱,是谁会这样怠慢自己快过门的妻子。哪怕古言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亲。他也想把他们的事给搅黄了,他不能看着田甜受苦。   他拿出纸笔写道:“你和他们说清楚了么?”   田甜看了眼,说:“自然是说清楚了的,都知道你今天要来。少爷您别生气,他们每天的活儿是有点儿多,肯定是耽搁了,以后等我嫁过来就好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叶知秋心里的怒火,他急笔快写:“你嫁过来?嫁过来做什么,为他们家做牛做马么?多少好人家你不挑,非得一头扎进火坑?”   田甜拧着性子,歪着脑袋:“我觉得他挺好的,我挺欢喜他的。”   叶知秋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生气又无可奈何过,他直接站起来抠住桌板:“荒唐!”   可田甜听了却没生气,但是应和似的点点脑袋:“是挺荒唐的,把自己的面子、底子还有尊严全都不要了,喜欢那样一个烂人却是荒唐。更荒唐的是,那人一走便是三年,了无音讯,我连他是生、是死,是不是娶了妻子都不知道,就那么敢笃定地呆在这等他三年,你说这不是荒唐还能是什么?”   轰隆隆,叶知秋好像感觉有一道明雷劈到他的头上,那些支离破碎的蛛丝马迹无不把他引向一个事实——她在诱骗他。   她让他直视自己的内心。   田甜这才定定地看着他,说:“叶知秋。”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儿的叫她,既有女孩儿的紧张也有超脱一般女孩儿的坚定:“叶知秋,你到底还要逃避多久?难道非得让我一个女人把那些话给挑明么?”   叶知秋失了力气的坐下来,想说什么也忍着了。   田甜继续说道:“我都知道了,我昨夜里去找了春十三,我知道你这三年是去看病,你原打算若是治好了就回来找我,若是治不好就一个人再也不会来是不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么?就那么走了,什么都不说,你知不知道我多担惊受怕。”   女孩儿的情义一旦宣泄,便像黄河之水那样泛滥不可收拾。   这些年,田甜学会了坚强,在外面很少哭了,因为她知道没有人再能像叶知秋那样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她学会为人处世,像顾斯年那样不管遇见什么都强迎着一张笑脸去解决那些事。   可她终究是知道的,她和顾斯年终究是两种人。顾斯年的圆滑是写在骨子里的,哪怕有一天他死后去了地府也能将阎王爷糊弄的团团转;可她不一样,她心很笨,嘴上说着那些违心的话,心里却很难受,她的世故只浮于皮表。   有时候她在想,要是叶知秋在这他会怎么做。他一定懒得同人计较,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因为他一向是个随性的人。   而她却就是喜欢上了那样随性的他。   知道田甜知道了所有的事,叶知秋也不挣扎了,他忍了很久,说:“对、对、不起。”   田甜坐过去,轻轻地问:“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就问你,要是我真的要嫁人,你难道还真的看着什么都不做不是?叶知秋,你真的是个懦夫!”   她站起来,深呼一口气,准备准身就走。   手却被叶知秋握住了。   他很小心的,不敢太大力,带着些讨好小心翼翼德摇了摇。   田甜咬牙,回头:“你别以为你个样子我就会原谅你!”   见田甜没有挣开他,他胆子渐渐变大,五指交叉过她细滑的手,跟她牢牢抠住,然后轻轻将她往自己身边拽。   “我,后悔。”   田甜装作没听见,凑过去:“什么,大点儿声儿。”   叶知秋的嘴角翘起来,有意让她得逞:“很,后悔。”   田甜心里那口气消了大半,可还是不放过他:“说句后悔就没了么?想道歉哪里那么容易,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音信都没有还等了你三年,岂会就这样饶了你。”   叶知秋仔细地想了想,认真道:“是,混账。”   田甜“噗嗤”一声笑开:“哪有人会说自己混账的。我问你要是我真的嫁给别人你会怎么样?”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叶知秋脸上浮上一抹伤心,田甜准备打岔混开,却听到他说:“会、在你、身边、护着。”   “要是、他、对你、不好,我会、杀了、他。”   叶知秋不喜欢说话,因为他是结巴。说长句子的时候只能两个词两个词儿的往那蹦,为着这事,他在京城没少让人笑话,所以才会用笔纸同人交流。   田甜抠着他的大掌,慢慢收紧,而后将脑袋凑过去,和他的额头相抵。   温暖的额紧紧贴着就像两颗笨拙而炽热的心。   田甜长叹一口气,抱怨道:“你说你光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不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晚了丢丢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惘闻 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蔚蓝晴天夏草吹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听到她骂他傻子,叶知秋也没生气,只是握住她的手更紧了,然后笑着说:“是傻。”   田甜看着他笑了,十分不满意,拨高嗓音:“你还敢笑?你以为我再跟你开玩笑?其实我今儿个早就想好了,要是你还敢退缩,我就真的找个人嫁了去!”   叶知秋闻言,脸上慢慢浮起一点儿落寞,却没逃过田甜的眼睛。   她站起来,和他拉开距离:“你还想说什么?难不成到现在了还想把我给推开?”   叶知秋梗了会儿,眼神有些闪躲,摇摇脑袋:“不是。”   然后重新拿出纸笔,写道:“春十三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田甜挨着他身侧坐下,女孩子温热的肌肤透过略微单薄的衣衫透出来,把叶知秋的脸烧的有些红。   他赶忙悄悄往别处挪了挪,又尴尬地咳了声将自己心里的绮思压了下去。   田甜拿着字条,看着他:“什么都说了。从你为什么不辞而别离开襄阳,到这三年里你一直求医问药,都跟我说了。”   她望着他,想到春十三跟她说的叶知秋这三年受的嘴,眼里隐有泪光,轻声问:“疼不疼?”   春十三说,每次赛华佗给叶知秋施针的时候,他都说自己想吃山脚下的零嘴,让他去买。直到有一次他提前回来,看到叶知秋疼的死死咬住粗帕子却不敢哼出一个声儿。   看着田甜来找他,一向轻佻的春十三难得正经:“田丫头,知秋这辈子过得实在太苦了,若是以后你愿意、也可以和他在一起,请对他好点儿,不要背叛他,也不要再伤害他了。”   叶知秋轻轻勾唇,淡淡说:“不疼。”   他早就习惯了。   明明是很坚强的话,面前的姑娘却听得落泪,他伸出修长的手慢慢将她的眼泪一点点儿擦掉:“真的,不疼。”   田甜打开他的手:“你只会这么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心疼你。”   田甜当然知道他这样说只是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难受,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难受。   明明是个公子哥儿,得像春十三那般春风得意、吃不得半点儿亏一样,可到了他这偏偏就不是这样了。   什么都忍着,喜欢的、伤心的都忍着。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那般等到夜深人静后一个人默默地舔着伤口。   若不是此番她用计逼他一番,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直面自己的内心?   于是,田甜没给他一个喘气儿的机会,直言问:“叶知秋,我问你,你这次回襄阳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绕来绕去,话又回到了原处。   叶知秋讪讪地侧了侧身子,脸红了。   田甜继续说:“你现在难不成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来把我推开?叶知秋,你胆子就这么小么?”   眼见着她又要生气,叶知秋忙的将她的手抓住。   没办法,他本来话就说不顺,在她面前更是嘴笨,总是惹她生气。   他张嘴,刚要说什么,却被田甜把话头给接过去:“你想说,虽然你现在身体底儿好了不少,但终究不能陪我长命百岁是不是?”   叶知秋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能点点头。   即使吃了那么多药,施过那么多银针,赛华佗也说他如今和旁人无异,可他还是怕。要是他死在田甜的前头,不能护着她了,她要怎么办?所以他宁可忍着、憋死自己,在她身边护着她,看着别的男人招呼她,也不想让她伤心。   很难想象,他居然会给这个被他嫌弃、赶出府的丫头做这么多。   若不是离开她,离开这,思念深入骨髓,也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的喜欢她。   田甜嗤的一声笑了,伸出手,抚在他的面皮。   他睫毛眨眨,当真是乖顺极了。   她指尖向下,轻轻捏了捏他的鼻梁,说:“我们要长命百岁做什么,又不是乌龟王八,你要是真的愿意替我操这些闲心,不如就给我多存些银子,万一你死了,我还能携着巨款改嫁。”   叶知秋听后皱眉,田甜原以为他发怒,却没想到他敛眉低思,好像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田甜忙的凑过去,狠狠地捏了捏他的鼻子:“怎么我说什么都当真了,你哪儿看到有男人自个儿抢绿帽子带的?”   叶知秋也笑了,抓住她作诡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田甜顺着胳膊,轻轻地、缓缓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闭着眼睛说:“我想清楚了,我以前喜欢你,却又因为身份的问题总是压抑着自己。这三年我看清了,有什么比我们相互喜欢更重要的东西呢?你要是也喜欢我,就娶了我吧。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短寿,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   叶知秋浑身一震,咬住战栗的牙关,将她的手握着几乎碎了。   田甜继续道:“你也晓得的,我只是个乡野丫头,没多少文化,自然学不会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贤惠大方,你若娶了我,这辈子眼里只能看我一个,若你敢背叛我,我就离开你,自个儿出去开馆子,永远都不见你。”   叶知秋大恸,伸出胳膊,将她整个人捞在怀里,仿佛要揉碎了去。   田甜闭着眼不敢睁开,她怕她会流泪。   因为叶知秋已经哭了,他的泪顺着脸颊慢慢滑到她脖子颈那去。   好凉啊,最终又被她的身体温热了,慢慢散去。   好久,田甜才听到叶知秋哑着嗓子说:“不成。”   没有人能强大到被拒绝后还强颜欢笑、握手言和的。   她的心落下去,想要马上起开,推开门跑出去藏起来。   她再怎么大胆到底是女孩,把心都掏了去,不敢看着旁人将它踩碎碾压的。   叶知秋却攥着她的身子,不让她逃离:“没有,女孩,这样,也、也不该、是、这样。”   他说的很慢,尽量把话说顺,因为他想让田甜看到他的真诚:“这话、应该、我说。”   田甜的心猛地升的高高的,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一瞬都不放过。   只听他一字一句的说:“丫头、我想、娶你,你、愿不、愿意?”   田甜捂着自己的嘴,可堵不住眼睛里落出的泪。   见她不说话,叶知秋继续说:“想,娶你,是,认真。”   “想、陪你、数、星星,也想、陪你、数、岁月、白发。”   明明是这么喜庆的事儿,怎么两个人都哭兮兮的。   田甜推开他,转过身,将眼泪擦净了,故意呛他:“星星那么多数的过来的么?”   叶知秋也笑,说:“慢慢、慢慢、数。”   一天数一颗,一天并一天、一年复一年,想和你把这一生的星星都数完。   站在田甜身后,她头上的那根素银簪子格外显眼。   田甜回头,看到他的视线黏在她头上,碰了碰头上的簪子问:“你在看这个?”   叶知秋撇开脸,不想把自己的嫉妒表现的太明显:“没有。”可心里的醋劲儿太大了,又接声道:“很丑。”   田甜被他的话险些逗乐,但还是故意皱着眉头问:“很丑么?”   叶知秋很认真地点点头。   田甜挑高了眉:“我觉得挺好看的,我最喜欢这根了。”   叶知秋的心里很酸涩,拿出纸笔写道:“你是女孩儿,买绢花买簪子戴,这个是男式的。”   和她不搭,很丑。   吃醋就吃醋,却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田甜将簪子取下来,如墨漆黑的发似瀑布一样散了下来。   她将手里的簪子递过去:“看看?熟不熟悉?”   扁平的簪子上什么纹饰也没有,叶知秋皱皱眉,一头雾水。   田甜只能告诉他:“这根是你的。那时你走了,屋里东西都收走了,只要这根约莫是你不喜,所以忘了收。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就念想都找不着了。”   叶知秋听后,什么话也没说,可嘴角悄悄地翘了起来。   田甜在市井里也不是白混三年,一双眼睛练得跟火眼金睛一样,瞄到了发问:“喜欢啊?”   叶知秋点点头:“恩。”   又过了会儿,见她披头散发实在不像话,招了招手:“过来。”   田甜走过去,被他按在长板凳上,叶知秋绕到她身后,想帮她把头发簪起来。   她觉得新奇极了,扭过头:“你还会梳头?”   如墨的头发落在掌心中,如玉一般微沁,叶知秋将她的头发拢起来:“会的。”   田甜任着他打理:“这倒是很稀奇的,你和春十三都是公子哥儿,你瞧瞧他,没有伺候连衣服都穿不好,你怎么什么都会做?”   拢发的手顿了顿,田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春十三同她说过的,叶知秋在家宅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也难免不了自己要学着做些事。   可叶知秋却没在意这些,将她的头发用银簪拢好后,坐在她身边,说:“我、比他、厉害。”   田甜被他逗笑:“你怎么这个也要和他比?”   叶知秋也勾起唇,掰着指头慢慢数:“我会、洗衣、做饭,恩,还会、缝补。”   田甜听了,眼睛眨眨,有点儿酸。   很难想象衣食无忧的他还会做这些。现在他可以把这些当成骄傲一桩桩的跟她数,可以前受了多少苦,谁会知道?   她忙的转移话题,夸道:“这么二十四孝?我真的算是捡了大便宜。”   叶知秋握住她的手,摇摇头:“没、捡到、便宜。”   他慢慢说着,明明是酸的要死的话,却一字一句的落到田甜心坎里,让她欢喜如腻在蜜糖里。   “你、捡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Tony·叶已上线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田甜以前不知道原来叶知秋这么油嘴滑舌,情话比谁都多。   她玉脸微粉,略略偏了偏:“这三年没见,你果然跟春十三学坏了,一张嘴能糊死个人。”   叶知秋被她说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只涩涩道:“没、没有。”   田甜才不听他说:“谁信?”   叶知秋又不说话,只能看着她,一副任她宰割的样子。   可能是他现在看上去太好欺负了,田甜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到他宅子里的样子。   总爱板着一张棺材脸,心比石头还硬,性子也稀奇古怪的很。   回想到以前,田甜也觉得心酸,于是像翻旧账似得慢慢和他数落:“恩,你以前都很坏的,我刚来府里什么都不知,你还处处为难我。叫我洗衣洗被,我瞧见你床下有个脏娃娃便洗了,哪晓得拔了你老虎嘴上的毛。”   说起这,叶知秋愣了下,脸色很有些不自然。   田甜心里一激灵,知道自己约莫是戳到他伤疤了,刚要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压了下去,而后他拿来纸笔写道:“那虎头布偶是……是我爹另一个夫人在我幼时送给我的。”   田甜下意识问:“很重要?”   刚说完,就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若是重要为何又遗弃在床下,哪怕沾满灰尘也不管?   叶知秋顿了下,写道:“以前很重要,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便变得不重要了。”   田甜看了没说破,那个布偶已经烂在他心坎里了,就算脏兮兮的不成样子,也不能让人翻看一下。   更何况,若不重要,为何被别人动了一下就会气的脸红脖子粗?   想起那个夫人,叶知秋对她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她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存在意味着他父皇对她的背叛,可她在无子的时候又只能抚育他,因为他是父皇唯一的子嗣。于是她一面宠爱他一面虐待他,直到她有了自己的子嗣,那根紧绷在情感临界点的弦才断了,仇恨、愤怒和被背叛的绝望盖过了那一点点儿的温情,只想杀了他,然后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孩子。   其实叶知秋能够理解她的,他看过她坐在自己的宫殿里看着窗外直到天明,看到她穿得雍容华贵站在群丽中笑的心酸、也看过她努力地压抑自己心里的恨,努力地对他好却仍换不来父皇的日日相守。   他能理解的,可被她虐待的时候、被她派人刺杀和诬陷的时候才会觉得难受和绝望。   所以他才弃京而去,愿意龟缩在这小小的襄阳城内偏安一隅。   如今,他既然已经答应要娶田甜了,就要信守承诺,这辈子只同她一个人在一起。他也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他们这种天潢贵胄的人中几乎是痴人说梦,但是,他愿意脱下他身上的这层皮,只和田甜做人间最简单的夫妻。   平日里围绕着茶米油盐,也会争吵,也会相爱,过最平淡的生活。   这种念头一旦在叶知秋心里扎根,便如藤蔓一般疯长,趁着田甜有事回楼里,他马不停歇地赶往春十三那座香粉宅。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莺莺燕燕的调笑声,他皱了皱眉,推开门,春十三摊在那堆锦绣堆里,眼睛都没睁开。   日光刺眼,风吹散糜烂的香粉味。   春十三眯着眼睛,定睛一看,将身上挂着的女人轰出去。   然后吆喝道:“我说是谁呢,这么大早专门来扫人家的兴。”   叶知秋在屋内打量了好久,地上散落的尽是些罗衫、肚兜,连贵妃榻上也洒满了酒水,连个能落座的地方都没有。   他只能站着,拿出纸笔写了张条子递给春十三。   “十三,我要娶田甜。”   春十三点点头,眼睛皮子都没掀开,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踢踏着鞋,点点头:“好,我去置办。”   叶知秋又写道:“十三,我是要娶田甜。”   春十三一愣,抬起眼,琢磨着:“合着你说的‘娶’和我想的‘纳’不是一个意思?不是,叶知秋,你发什么疯?你还想行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把她抬回去?叶知秋,你疯了吧。”   他走过去,大手掰着叶知秋的脸,前前后后看了好久,才说:“你是不是谁假冒的?怎么大早上就说疯话。”   叶知秋挪开他的手,写道:“没说疯话,是真的要娶她。”   春十三看到这,才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地盯着他:“叶知秋,你别说玩笑,你是不是在民间住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平头百姓了?田甜那身份放在京城给你提鞋都不配,更别提什么娶。再说了,你即使在你父皇那再不受宠,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多少王公大臣盯着你这块肥肉,你如今是避世他们还能容忍,可你一旦娶了个平民女子坏了他们的利益,你觉得你们还有什么好日子可以过?”   叶知秋抿唇,坚定写道:“我身份与我何碍,不要便是。”   春十三拿到字条,气的额角的筋都绷了起来,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怒气,右拳垂桌道:“你他妈以为这是张猪皮是不是,想扔就扔?你自个儿是高兴了、幸福了,拜托你也想想我们站在你身后的世家。你说要来襄阳,好,我学业什么都荒废了,一路陪着你伺候你,就怕你有丁点儿的闪失。更何况,我们春家为了你已经和赵贵妃他们一派决裂了,我们也不求你能登基上位当个皇帝,只要能袭个王爷的身份让我们春家苟延残喘就成!你要是敢扒了这层皮,你有没有想过赵贵妃的儿子要是登基,咋们春家就是第一个被拿来开涮的!”   见他脸色沉如水,春十三也知道话语太过激烈,顿了下苦口婆心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玩玩就罢了,何必当真,你要是喜欢她,纳了她就是,以后再娶个能容得下她的贵女便是。再说了,女人多如簇锦繁花,丰满的怒放、纤细的羞怯、柔媚的娇软,乱得可以将你眼睛迷得无处安放,你能保证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么?能保证为了她一个人放弃自己的身份而不后悔么?”   叶知秋一字置地,好不质疑:“能。”   把春十三剩下的话全都呛在喉头里。   叶知秋又道:“我能。”   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其他的不管多美,都可以不要。   你可以说他偏执、也可以说他愚蠢,但他就是不能委屈了田甜。   春十三良久无言,过了半晌才点着脑袋,声儿从牙齿缝里咬出来:“好好好,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吧,我怎么说你肯定是听不进去了。”   好友变成这个样子实在不是叶知秋愿意看到的,他知道他害怕什么,于是写道:“十三,我不会放任春家不管的。”   春十三抬眼看他:“你都把皮脱下来了,还能怎么管?难不成也让我们春家同你一样放弃祖宗基业,重新变成布衣平民?叶知秋,你和我们不同,你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不知道我们这些世家为了能在京城立足得通过多少代的努力,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不敢有所差错,不然就又前功尽弃,重回布衣平民的身份。”   叶知秋知道自己此行此举在他们眼里确实任性。但他总得做出一个选择,既然说了会娶田甜,便要对她负责,他也会把春家从京城中朝权的争斗中给捞出来。更何况,他还有封地,确保春家子孙后代富足已然是足够的了。   可春十三和春家想要的远远不是这么多,不然当年也不会冒着被赵贵妃记恨而对孤立无援的叶知秋伸以援手。   眼见着叶知秋再没被他说服的可能,春十三难得板着面孔下了逐客令。   临行前,叶知秋顿了顿步子,欲言又止:“十三、我、我会、帮、春家。”   春十三没答话,把自己往榻上一摔,盖着被子便闭了眼。   叶知秋走了,门被轻声阖上。   春十三睁开眼,看着门外渐行的人影,那颗摇摆的心逐渐坚定起来,也下定了主意。   *   田甜回到楼里,本来是顾斯年派人请她回去,说是楼里有事要忙。   可正回到楼里,却瞧见没除了在打算盘的顾斯年一个人都没有。   她觉得纳闷,准备回后厨,却被顾斯年叫住:“站住,去哪?”   田甜扭头,走过去:“不是说楼里有事么?”   顾斯年正在打算盘的手一顿:“不这么说你会回来么?”   田甜总觉得他的话语里带了丝火、药味,想着他之前奇怪的目光,有意和他拉开距离,准备走。   这可惹怒了顾斯年,他把手里的算盘一丢,径直站起来:“我叫你站住,你今日一早就出去了,没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田甜转头,直接坐在他面前,顾斯年看着她也坐了下来。   田甜想了会儿,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免得以后又把这团线扯得一团糟:“今儿早上我去见叶知秋了。”   顾斯年一窒,重新摸回自己的算盘,嗤了一声:“拿脚想都想的到了。”然后又抬眼,忽然发现她现在的发式和晨起出门的不一样,心里的火气一下都上来了:“我说,你就这么喜欢犯贱么,人家不来找你,你还巴巴地贴上去?”   田甜没搭理他,只是淡淡地说:“顾老板,你是我的老板,我去做什么,就算去犯贱关你什么事?”   顾斯年被她说的心烦意乱,因为他确实没有资格去管她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说她犯贱,自己还不是犯贱?   他梗了会儿,手里紧紧地握着算盘:“是不关我的事,只是你在我楼里做事,又是我楼里的活招牌,要是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坏了我的生意,我就亏大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信了,田甜也懒得和他争。有些话,二人都心知肚明,就是不说破。再说了,田甜的心也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叶知秋,旁的什么也放不下了。   见她不答话,顾斯年生怕她吃亏,半是劝慰:“你还是小心些好,他们那些公子哥儿把戏多的很,你要是一头栽了进去,对你对楼里都不好。”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道:“你在我楼里都做了这么久的事,我,我自然是想看到你好的。”   他没坏心思,田甜也知道,她心平气和道:“叶知秋说过,会娶我的。”   这句话点燃了顾斯年的火气,他声音一下拨高:“他怎么可能娶你?你的身份配的上他么?要是是他只能纳你为妾你要怎么办?宁为贫家妻,不为皇家妾,这是你自个儿从前说的话,怎么,现在也要食言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呼~第三十一章 总觉得有点儿问题,稍微改了点儿,很抱歉哈~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惘闻 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惘闻 20瓶、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蔚蓝晴天夏草吹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顾斯年的话把田甜问的一窒,可她仍是梗着脖子说:“我没忘,可是只要他说,我都信。”   横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顾斯年有些恼火的想,叶知秋才来了几天给这丫头使了什么迷魂汤药,弄得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田甜侧脸,见他面色沉凉如水,知道他说这些也是为了自己好,声音轻轻地:“顾老板,我没忘记以前我说的话,他说过会娶我,也只会有我一个女人。我也告诉过他的,若他敢有旁的女人,我必然走的远远地一辈子都不去见他。我知道你觉得我和他之前身份相隔太远,这哪里不是我从前最担忧的地方?我也曾尝试着忘记他,但每当看到旁人同他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扇子,总会想他到底在哪,过得好不好,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顾斯年抓住金算盘的手渐紧,田甜继续道:“有时候实在想他想的无法了,就去他从前住的屋子里转转,看看,哪怕能摸到点儿他从前用过的东西都觉得心喜。我知道,我这种行为在你面前肯定是不要脸的……不瞒你说,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我会为一个男人做这么多,可感情来了就是来了,我怎么压抑都控制不了。顾老板,这三年来多谢您对我照顾,我很感谢您,若是以后您又什么事需要我做的,您随时来吩咐我。”   她顿了顿,声音逐渐坚定:“但是不管您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想和知秋在一起的念头。不管他是谁,是王公贵胄还是一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命,我都认。”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曾几何时在顾斯年的脑海里也出现过。这些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宛若飞蛾一般扑身一头扎入爱情的油灯里,在旁人的眼里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连田甜这样清醒的丫头都栽了跟头,他有些愤恨的想,以后她想哭都没个地儿去。   也罢,现在在她的眼里,他说的越多,她就觉得又来劲儿,非得一头撞了南墙才晓得厉害。顾斯年默了很久,才吱声道:“你的道理一段一段的,反正是不会听我说了,我还费着力气做什么?我现在只说一句,你要是听得进去就听着,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   顾斯年敛着眉,一脸正色:“你要嫁给叶知秋,你得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自个儿到底能不能做主来娶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娶你!”   说完,径直站起身子,将桌上的金算盘抄起塞在袖笼里:“免得到时候栽了跟头,一个人躲在屋里哭鼻子,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步程很快,还没等到田甜省过神便把门阖的“碰”的一声直响。   楼里的动静瞒不住后院里喜爱看八卦的人,小郭和掌柜躲在门缝里看着顾楼主上楼了,这才出来凑到田甜跟前问道:“田姑娘,咱们老板跟你说了什么没?你不知道今天早晨他知道你出门后,气的连扔了三盏茶,连生意都不做了。”   他到底为了什么,楼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田甜自然也是知道的,可她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装傻充愣:“哦,楼里是该再请几个厨娘了,免得我一走楼主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掌柜急的只拍大腿:“诶,不是这个意思,丫头,你听我说。”   田甜站起身,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怂拉着脑袋:“李叔,别再说了,我今儿也很累的,待会儿到了下午楼里做生意我又得到后厨里忙去,您能让我歇会儿成么?”   一句话直接把李掌柜的苦口婆心堵了回去。   田甜上了楼,转身阖上门,疲倦的靠在门扉上。   她伸手触了触头上的素银簪子,想到那人的笨嘴拙舌,突然很想见他。   没什么话想说,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就是简单的抱着他,就觉得,很满足了。   *   夜深,远离城镇的山村落里零星传来几声犬吠。   秦坤正要倒一壶刚热好的花雕,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倒酒的手一顿,心生警惕,摸上怀里的刀:“谁?”   “是我。”   熟悉的、尾音略微扬起的声调,除了春十三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秦坤将门打开,抱拳:“春少爷。”   春十三慢悠悠地打量了他一眼,弄得他脸上冷汗直冒,这才跺着步子进了他的小屋,瞥了眼他桌上的花雕酒:“在这儿过得不错啊!”   秦坤吓得脸色差点白了。   他奉叶知秋的命,专门留守在田老汉家的附近,防止他们去骚扰“再回首”酒楼的那位小厨娘。   可他一个暗卫,居然大材小用来监守一个乡野农夫心里的失落也是可想而知的。时间渐久收拾过那老汉一两次后,他晓得厉害后也不敢再闹腾,于是也卸下心防懒惰起来。   以为春十三要责罚他,秦坤刚要张嘴解释,却被春十三挥手止住了:“罢了,我知道这儿没趣儿,你就算不喝酒也会找别的乐子,再说了,你这些年在这做的很好,大皇子都知道。”   能得到大人物的赏识,秦坤心里很高兴,抱拳:“多谢春少爷,只要是大皇子吩咐的,属下就是命都不要了也要把任务完成。”   听完,春十三笑了,只是他一向散漫惯了,此时皮笑肉不笑颇有些深不可测,让人心里直发毛。   他走出去,拍了拍秦坤坚实的肩膀,道:“现在还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但是吧……”   他故意顿了下来,瞧着秦坤:“咱们得悄悄地,瞒着大皇子去做。”   秦坤眼底有挣扎之色,他的主子是叶知秋,但春少爷既是大皇子的幕僚又是他的好友,他说的话做的事自然是为他好的。   春十三自然看出了他的挣扎,故意背着手淡淡道:“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可你主子若是往后遭了什么大难,你得记清楚了,这责任你必须得担着。”   秦坤自然不敢背这口锅,赶忙问道:“春少爷想让我做些什么?”   “没什么。”春十三端起一杯烧刀子,仔细的看着:“只是该闭眼的时候就别多事儿,等事情办完回京之后,我和春家自然对你有重谢,若是以后……大皇子登基之后,你也算得上是有功之臣了。”   秦坤纠结,不敢马上应下。   春十三也没逼他,直接出了门:“你慢慢想,这可是升官进爵的大好机会了。”   说罢,还没出门,秦坤便追上来:“春少爷,您说的只要是为大皇子好的事儿我便做。”   春十三笑:“这倒是自然,咋们都乘着大皇子这艘船,自然是希望他水涨船高、有个好奔头的。”   夜更深了,山间暮春的晚上略有些冷,凉风从屋缝里灌进来,吹得马氏赶忙裹紧了自家的耀宗。   破败的屋内另一张床上简陋的铺了些稻草,田老汉拢紧袖子缩成一团眯着眼睛正睡着。   马氏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三年前,田甜的少爷给了老汉五百两银子,马氏高高兴兴地同田老汉说留一百两银子给耀宗以后读书,另外四百两去买屋置地做个地主。   可田老汉不吭声十分不乐意,这钱没在马氏手里,她又不敢把田老汉逼急了,生怕他有钱后抛弃妻子自己去过好日子,也就忍了下来。   哪成想,田老汉凭空得了五百两银子的消息不知从哪传了出去,田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冒了出来,一番吹捧把田老汉差点儿吹到天上去,而后这个借五两、那个支十两,等到田老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只余四百两银子了,气的马氏恨不得上门和那些穷亲戚撕破了脸。   马氏苦口婆心劝田老汉把手攥紧点,免得被人框了又过苦日子去。可田老汉倒好,被村里的癞头流氓一激,吃喝嫖赌都学了个精通,还没到一年就把所有的银子都败了个干净,甚至连房屋都佘了出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田老汉没银子后又想去找田甜要,哪知道人家早就防着他,还没出村,便被一个会拳脚功夫的小伙子揍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现在倒好了,银子没了,屋也没了,连耀宗的学业都断送了,气的马氏恨不得揍死田老汉,才能消消心里的火气。   如今,她每日白天要去求人接点儿针线活回来做,偶尔债主过来逼债了还得陪码头上的贩夫走卒睡一睡得点儿钱去还点儿零头。田老汉倒是个能耐的,每日不做事也不出门,嫌弃她做的营生丑,也不跟她说话不吃她做的饭。   马氏觉得自己真的是瞎了眼嫁错了人,要不是可怜耀宗没个完整的家庭,她早就不跟这男人过了。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田老汉把埋在胳膊上的眼睛往上抬抬,瞅了眼,阴阳怪气道:“这么晚了,谁还会找我?肯定是来找你的,快去开门!”   气的马氏直接把线头箩筐砸在他身上:“田老汉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要不是你,我能过成这样?”   田老汉缩了缩:“就是来找你的。”过了会儿,他又说:“赚了银子先别还钱了,给我买点儿肉回来,让我好打打牙祭。”   马氏从床上翻下来,随便捡了件衣服披在身上:“有种就自己去还赌债!想吃肉就咬自己胳膊,这会儿想吃肉就要和老娘说话,不嫌弃我做皮肉生意了?”   她骂骂咧咧开了门,油灯昏暗,照在一个年青的后生身上,见她开门抬了抬眉:“好像,我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儿有笔买卖相同你做,不知马夫人这会儿有空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呼~今天脑袋还是晕晕的,不过终于更了一章,我手里有几章存稿了,加上这几日比较闲,从明天起大概可以万更~至于田甜,她当然最后成了皇后呀,但是这得看我们的小秋秋努力咯~小秋秋的愿望是和田甜像平常夫妻那样生活,不论他是何身份,他都会努力做到的。   婚姻是两个人从不同的原生家庭走出来构建一个新的家庭,田甜和叶知秋的原身家庭都有很多问题,也给他们造成了很多的影响,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原身家庭里吸取教训,然后再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再过几章,就要到宫廷篇了,小秋秋也丧不了几天啦~大家请踊跃留言喔~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蔚蓝晴天夏草吹 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蔚蓝晴天夏草吹 1瓶、草莓味乄的猫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翌日,田甜一大早就到后厨里忙去,路上碰见顾斯年,颇有些尴尬,正想避开,哪成想顾斯年径直走过来,瞧着她:“躲什么,想故意躲开我”   田甜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   顾斯年看着她这样子都糟心,好好地丫头为了个情啊爱呀一点儿清明劲儿都没了,只挥挥手:“算了,算了,这段时日我放你段假,反正你人在这儿心也不在这儿,把事情办妥后再回来。”   田甜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好心,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瞧。   顾斯年抬眼,没好气儿:“怎么,要是想做事,来来来,我不拦你!”   这才是田甜熟悉的顾斯年,她边笑便摆手:“没没没,谢谢顾老板。”   话语刚落,就要走。   却被顾斯年叫住:“等等!”   田甜顿住步子。   顾斯年看着她呆头呆脑,嗤了声儿:“没什么,就是看着你头发挺乱的,也不知道收拾自己,脑袋还顶着根破银簪子,不知道花钱买点儿花戴么?”   田甜闻言,摸了摸自己的簪子,心里有暖流涌过,声音有些轻软道:“这是知秋的。”   顾斯年碰了一鼻子灰,脸色差极了,忙挥手:“去去去,别戳在这楼里碍事!”   田甜一溜儿烟的就跑了,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顾斯年有些难过,心烦意乱极了,忽觉身后有无数灼灼的目光,扫视过去,叉腰:“怎么,拿着银子是请你们看戏的啊,都不做事了啊?”   众人如群鸟散去,顾斯年坐在他专属的檀木八仙椅上看着账本,可眼睛黏在书上,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其实,这事也怪他。   当初他就不该把田甜招到楼里来,明明知道她是叶知秋留的最久的丫头,想用她搭上叶知秋那根线,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动心。   也是,那么劲儿啊劲儿、有活力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也就便宜了那个没人爱的小结巴。   *   田甜到叶府去的时候,叶知秋坐在屋里正在看书。   她轻声走过去,从他身后蒙着他的眼。   叶知秋笑,扭过头,挣开她的手:“你、你、来了。”   田甜坐在他身边:“恩,顾老板说反正我心思不在那,就给我放一段时间假。”   叶知秋将书放下,认真道:“他、待你、极好。”   田甜轻笑:“好是好,但我要是不做事不给他赚银子,他就不待我好了。”隔了会儿又说:“他对我好和你对我好不一样。”   叶知秋禁不起她逗,脸一下红了,看的田甜稀奇极了,忙凑过去:“你怎么这么爱脸红?”   叶知秋侧脸,避开她灼热的目光:“没、没有。”   田甜贴过去:“明明有的。”她想了想,对他说:“你最好了,你长得好、脾气好、字也写得好,还会挽发。”   叶知秋大窘,赶忙避开她,把书拿起来看。   田甜瞅了眼:“少爷,书拿倒了。”   叶知秋没办法,只能看着她,拿纸和笔写道:“你变坏了,你以前很好的。”   很善良、他说什么都信、都应的。   田甜歪歪脑袋:“是么?”   叶知秋写:“你以前怯怯的,生怕给人惹麻烦,现在像只小狐狸,专爱逗人。”   田甜哈哈大笑:“我告诉你,我以前都是这样的性子,不过说了你也不信。”   叶知秋又写:“说说看。”   田甜回忆了一下:“以前我外祖还在,娘身体很好,爹也勤快,我每日就往山野里钻,专捡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来吓村里的小孩,你不知道每天晚上我回屋里,有多少人家来到我家里来告状。”   叶知秋轻声的笑,写道:“你刚过来我这儿的时候,很乖得,只是我当时对你颇有敌意,总爱为难你。”   田甜轻哼一声:“你才知道。我那时候乖也是被后娘逼着了,要是不听话不合她意,就会挨打,没饭吃。为了活命自然要把性子收敛起来,不过现在好了,我自个儿能在酒楼里做事挣钱,不用看旁人脸色,实在舒坦极了。”   叶知秋点点头,写:“恩,我以后也不会让旁人给你脸色瞧。”   田甜凑过去,脑袋枕在他胳膊上:“知秋,讲讲你小时候吧,活着讲讲你以前的生活。我有时候总觉得你好像蒙在一团迷雾里,我想看怎么也看不清。”   叶知秋想了想,点点头,沾了笔墨:“想知道什么?”   田甜顿了下,问:“叶知秋,这是你的真名儿么?”   叶知秋愣了下,摆摆头,写道:“不是。”   田甜心里一下很是失落,原来他们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连他真名都不知道。   叶知秋看出她眼里的失落,将手伸过去,握紧她的手:,写道:“别伤心,我以后只会叫这个名儿。”过了会儿,他又写道:“我的真名没这个名字好听,说了你要笑话我。”   田甜忙的摇脑袋:“不会的。”   叶知秋噗嗤轻笑,点点头:“我原名厚德,意为厚德载物。”   田甜砸吧了下:“这个名字,恩,好奇怪。”   叶知秋提笔:“大概是我父亲的心愿,他喜欢我能容得下人,注重德行。”   叶知秋又写:“不过,我有个弟弟,他的名字取得很好,叫尧舜。”   “尧舜?”田甜咋舌:“尧舜禹的尧舜?你弟弟名字取得这么大会不会……压不住”   叶知秋似没想到这一点儿,摇摇脑袋,写:“我没想过这些,只是他父母对他期望极高,极希望他有建树的。”   他们兄弟两,一个叫厚德,要求他能容人,一个叫尧舜,希望他能有建树,在家里受宠的程度一看便知,田甜听了有些心疼他。   于是,伸出手故意和他嚼耳朵:“我觉得还是你的名字好听些,和合你。”叶知秋轻轻勾唇,又抿下去,本来就很得意却还装作勉强接受似得“恩”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写道:“我小时候也很顽皮。”   田甜不敢置信:“你?怎么可能!”说着,她站起来,故意学他往榻上一歪,腿上摊着一本书:“你瞧,你往日每天就是这样的,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绝不会站着,每天怂拉着一双眼,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怎么会调皮。”   知她不信,叶知秋笑笑写道:“小时候去花园里抓过没长毛的小老鼠,故意往我父亲夫人的屋子里放,她瞧见一只老鼠就叫一声晕倒,等她醒了我又放一只,这样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田甜不由咋舌:“当真是有你的,你不会挨打么?”   叶知秋摇摇头:“没人打我,只是我身边有个小太”意识到自己写错了字,他刚忙将那团成一团,这才接着写:“有个小厮,我犯什么错,他都受着。”   田甜做过人丫头,当然知道这种伺候人的事儿不好做,她叹了口气:“那你小时候还是乖一点儿好,不然那小厮可要惨了。”   这话直接刺到了叶知秋心里的伤疤,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会儿,有些伤心,写道:“是,但小时候从没替人设身处地的想过,毕竟这伤没打在自己身上,直到后来我犯了大错,那个小厮被活活打死在我眼前,我才知道自己那些年到底错的多么离谱。”   写到这儿,他的手顿了顿,沾了点儿笔墨:“我就是当时被吓结巴的。”   讲到他自己的缺陷,他故意撇眼去看田甜,生怕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丁点可怜的东西。   他欢喜她,自己是想和她站在同一高度,谁都不要轻视谁,谁也不要同情谁。   爱是对等的,绝不要掺和其他的东西。   田甜心里有点儿难过,也有些心疼,叶知秋握紧她的手:“都过去了。我结巴后也发生了好多好事,我的应酬变少了许多,连我爹的那位夫人也不如往日那般厌弃我了,因为我一个结巴,没资格和我弟弟争家产。”   田甜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慰道:“还好你是个结巴,要不是个结巴当年你骂我的时候,我就恨死你了,但你是个结巴,你一骂我我就想笑,我好歹还是忍住了,要是笑的话你肯定骂我骂的更惨。”   她的抱怨类似于撒娇,叶知秋大笔一挥:“以后你要是再气急我了,我再骂你,你就当我面儿笑。”   田甜挑眉:“那怎么能行啊,你不要面子的么?万一有别人在,笑话你怎么办?”   这到底是个事实,总是叶知秋再怎么纵容他,还是好面子的。   他想了想,写:“那就在屋里可以笑,在外头得给我面子。”   田甜凑过去,摸上他白的几乎透明的耳朵,轻手掐了掐:“你这样,像耙耳朵。”   叶知秋没听明白,抓住她作诡的手,望着她:“什、什么、意思?”   田甜挣脱他的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惧内。”   这两个字一落到叶知秋耳里简直是幸喜极了,他长臂挽着田甜,盯着她,一点儿都不放过她:“再、再说、一次。”   眸光里隐隐有蹿着的火苗,好像只要田甜一和他对视,便烧的片甲不留。   于是,她赶忙挪开眼:“我只说一次,你要是没听到,就当你活该。”   叶知秋紧紧逼迫她,眼里盛着的光几乎将她湮灭:“再、再说、一次。”   田甜被他缠的没办法,刚准备说话。   他却吻了上来。   他的脸慢慢被放大,像慢镜头一样,鼻尖错过田甜的鼻梁,浅浅抵在她的脸颊上,茂盛而浓密的睫毛比狗尾巴毛弄得人更痒,田甜在他的眼眸里只看到了自己。   只有她一个人。   他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就赶紧分开,这时候,连耳背都红了。   田甜呆愣在原地,连鼻尖蹿出来的气儿都是热的。   叶知秋看着她,伸出手抵了抵她的额头,言语里颇有些埋汰:“笨!要、要、闭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蔚蓝晴天夏草吹 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呱呱桃莓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田甜还没缓过来,但嘴皮子还是硬的:“下次会闭眼的。”   弄得叶知秋没话和她说。   田甜后知后觉,叶知秋是要她矜持点儿。   可说实话,自从见到他后,就像是女妖怪缠上了唐三藏,更何况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弄得这些都是她的引诱一样。   可是,哪有这回事呀!   田甜难得头疼一次,叶知秋见了,走过去轻轻替她捏脑袋。   田甜慢慢放松,只听见他道:“我、有事、同、你、你说。”   “说。”   “我、要娶、娶你、的。”   田甜唇勾了勾:“恩,我知道。”   怕他累着,田甜把他的胳膊挪到自己肩膀上靠着。好像还彻底没习惯同旁人太过近距离接触,叶知秋僵硬了一小会儿,全身的肌肉慢慢松懈下来:“明媒、正娶,不、委屈、你。”   田甜心里兀然变得柔软:“好。”似是想到什么,回过头,将他的手握住:“会不会很难。”   叶知秋没说话,田甜慢慢垂下脑袋,心里有点儿丧气。   过了好久,叶知秋才慢慢说道:“那个、身份、不好,等我、办妥、办妥后,娶你、然后、到处、玩。”   到处玩?田甜转过身,揶揄道:“婚后,咋们不用做事么,要是坐吃山空怎么办?”   叶知秋摇摇头:“不会、我、我爹,什么、都少、就、钱多。”   田甜砸吧了一下:“合着咋们这是在啃老啊,什么都不做,会不会不好,要不以后咋们还是开个馆子吧,你负责招呼客人,我做菜成么?”   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可真要去谋生讨生活的话,总不能让她去抛头露面的,叶知秋又些难过的想,他只能卖字为生了,况且他不是名家,更是赚不到钱的。   他想了一会儿,认真道:“开店、太累、我们、还是、啃老。”这话逗得田甜笑的差点儿成了个筛子,叶知秋又认真的说:“不丑、我爹、啃老、已经、二十、几年。”   田甜琢磨似得摸着下巴想了会儿:“你爷爷真有钱。”   叶知秋想了会儿,回想着史书里他爷爷的丰功伟绩,好像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只能说:“我、爷爷、也、啃老。”   他的话愣是把田甜逗笑了:“你家里到底是多钱啊,怎么你们爷孙三个都喜欢啃老。”说着,她刮了下叶知秋的鼻子:“也难怪你往日也懒散的很,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合着是祖传的啊。”   叶知秋心想,她说的真不错。和她待在一起真的是有趣极了。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她身边。   不过,他还有要事要做,京中的身份是个麻烦,等他处理完办妥后,就回来明媒正娶的将田甜抬到他的府上,做这个世上最幸福也最平凡的夫妻。   想到要离开她一段时间,叶知秋心里很是不舍,伸手抓住她刮他鼻子的手:“田、田甜、我要、出去、去、一段、时间。”   听到他又要走,田甜心里有一丝害怕,毕竟他有前车之鉴,一走就是三年。   可是他真要有事处理,她怎么可能拦着。她只能说:“那你要去多久。”   叶知秋摇摇头:“说、不准。”   也许很快,毕竟皇宫里病死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不会太惹人注意;也许会有点儿慢,因为他还得将春家安排妥当。   田甜有些难受:“那你走后,不能像上次一样音信全无,还是得给我写信,免得我担心你。”   叶知秋点头:“知、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田甜的心里总有点儿轴,沉甸甸好像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可正要她说,又说不上来。   叶知秋见她紧皱眉头,轻轻搂住她:“我、尽早、回来,不、让你、等久。”   田甜点点头,靠在他的肩上,窗外,天沉如水,浓黑的乌云密布整个天空,好像有一场滂沱的大雨蕴含在暗处,只待人一个不注意便打的人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   一晃过了好几天,自叶知秋走了,田甜总觉得身边少了点儿什么,连往日喜欢研究的各式菜谱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的这些变化自然是落在顾斯年眼里了,可他只能一边装作没瞧见,一边用脚踹小郭的屁股:“去,让田丫头别发呆,她这人本来就傻,万一再一个人待久了,可不就成了个榆木脑袋了么!”   小郭心里像块明镜似得,真想一句呛回去,奈何顾斯年眼睛瞪得像铜铃,全然一副你敢说个“不”字,我就一脚将你踹出去。   没办法,他只得走过去,坐在田甜身边,瞄了眼她手里拿的菜谱,没话儿找话:“田姑娘再忙呐。”   田甜点点头,回过神:“准备研究下个月楼里的菜式,这两年襄阳城开酒楼的越来越多了,若不时常将菜式换新怕留不住那些食客。”   小郭听后笑得眯起眼,扣扣脑袋:“田姑娘真聪明,也难怪顾楼主喜……”   还没说完,就被飞来的一脚连带着板凳踢开。   顾斯年像个恶煞神一样:“你没事做了么?坐着唠嗑?”   小郭坐地上只差哭了,是他让他过来的,现在又是他让他赶紧滚开的,这到底什么和什么啊,怎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全让他碰着了!   他刚要抱怨,便看见顾斯年来回搓了搓食拇指,知道他待会儿要补偿他,笑的眼睛眯的像条缝,揉着屁股进了后院。   田甜见顾斯年走过来,低头,连翻了好几页书。   顾斯年瞥了眼,坐在她身边:“好了,别装模作样了,鬼相信你现在还看得进书。”   田甜被他说的一堵,索性将书放在桌上,她眼睛亮的很,打量在顾斯年身上,倒弄得他颇有些尴尬。   于是,他闷闷地问:“怎么这些时日没看你往外跑了,倒是天天安分的待在楼里。”   田甜说:“叶知秋这段时间有事先回一趟京。”说完,发现顾斯年今儿的手里没拿算盘,惊讶道:“你往日总是算盘不离身的,怎么今儿倒是出了稀奇。”   这话里话外倒是说他是个视财如命的人,不过顾斯年也懒得同他计较,提了壶茶给自己倒了碗,又摸了点儿瓜子磕着:“生意不好,怎么算都是亏帐,还算做什么?”   田甜以为他这是再责怪他们在楼里做事不尽心了,刚准备要说她想出了新的菜式,等过几月便能上新。话还没说出口,屋外便探头探脑钻进来一个小萝卜头。   那人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眼眸却黑漆漆的亮的惊人,声儿也挺大:“田甜,田甜是谁!有人让我给你带封信!”   田甜有些纳闷,以为是叶知秋央他送过来的,可只一打开看一眼,脸色就变了。   顾斯年见状,也抬起脸:“什么事?”   田甜忙的将信收好,有些烦躁也有些心慌意乱,将信胡乱的塞在怀里:“没什么。”   可她这个样子哪像没事啊,可惜她不说,顾斯年也不好逼着她,只能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要有什么事就跟我和春十三说一声,毕竟三个皮匠顶得过一个诸葛亮。”   田甜应了声,只坐了一会儿便上了楼。   只剩顾斯年一个人在底下瞎琢磨,正想着,屋外走进来一个人。   好巧不巧,正是刚刚提及的春十三。   顾斯年掀了掀眼皮子:“哟,稀客,刚和丫头念了你一声,你便巴巴的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属狗的,耳朵尖的很!”   春十三懒得同他说笑,径直坐下来,看着他,一脸正色。   这倒是让顾斯年觉得稀奇了,凑过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彻底,疑惑道:“怎么啦这是,转性子啦,你别以为你板着一张脸我就怕你了啊,什么人啊这是。”   春十三见他还是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冷哼一声:“总比你现今忘了自己的从前的抱负,龟缩在这个酒楼里混吃等死的要好。”   这话说的呛人,顾斯年不大爱听,准备上楼。可春十三下一句话却把他钉在原地。   “你可知道叶知秋为了和那丫头相依相守,宁可放弃他皇子的身份。”   顾斯年愣了下,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砸吧了下笑道:“那挺好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可以理解。”   春十三几步撵上来,揪住他的衣领子:“你自己现在要想清楚了,咋们现在都和叶知秋在一条船上,若他放弃京中身份,二皇子登基,咋们该如何自处?”   顾斯年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冷哼:“谁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我说过,我只是一个生意人,从前想借大皇子的势将生意做得更好,既然他不愿,我也不强求。”说罢,淡淡看向春十三,抱着胳膊道:“不爽的人应该是你们春家吧,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现在是不是恼羞成怒了?别把我和你们扯在一起,怪寒碜人的。”   春十三深吸一口气,松开他:“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只跟你把话跟你说死了,后面我若发现你挡了我们春家的路,我们绝对不会饶了你。”   顾斯年继续顶嘴:“好狗不挡道,更何况我还是个人呢。”说罢,又促狭的看着他:“让开,我要上楼,我不挡道,你也别挡我的道。”   春十三被他激的脸都红了,点点头,转身欲走,没走几步却回头道:“听说你还有个身子不怎么好的小妹,留在蜀中养病?现在这暮春时节,雨水繁多,万一山体滑坡掩埋了林间小宅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他笑笑,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顾斯年一挣扎一反抗,便让那蜀中的姑娘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损了去。   顾斯年回头,脸色沉凉如水,嘴角紧抿,吐出的话亦如面色一般瑟冷:“你在威胁我?”   春十三从容不迫:“不是威胁,只是提醒。所以顾老板这段日子得看好自个儿了,不然令妹出了什么事都只能怪你这个当哥哥的太多事儿了。好了,我只说这么多,其他的想必你自己也想得清楚,毕竟一个是嫡亲的妹子,一个是永远得不到的女人,孰轻孰重,应该有个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我这傻子居然把时间给设错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蔚蓝晴天夏草吹 1瓶、呱呱桃莓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田甜回了屋,心烦意乱的把自己扔在被窝里,怀里的信揉了出来,露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是田老汉写给她的,说他病重,缠绵在床榻上,深知自己这些年对不起她,可还是想让她回去瞧最后一面,一了他的心愿。   从前,屋内有弟弟有后娘哪里会把她当人看?现在好了病的快要死了,又想起她这个路人,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明明难受、愤恨,可田甜看到字条的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又觉得心酸。   田老汉说这几天他梦到她娘了,她娘怨恨他没将田丫头带好,让她吃尽了苦头,田老汉说他后悔了,要是能重来一次绝不会那般对她。   即使他说了那样的话,田甜还是不想回去。   她觉得自己这三年没碰见他们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了,甚至还敢去捉弄人。她实在不想回那个阴冷压抑的家,和他们沾上一点儿关系。   傍晚,楼里来了位久违的客人,是杜娘子。   顾斯年看着她来,心里就一激灵,知道这事准和春十三脱不开关系,正想提点田甜两句,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在蜀中养病的妹子。纠结许久,将小郭踹过去让他去听墙角。   杜娘子见到田甜差点儿没认出来,她从前只觉得她五官生的不错,现在想着当初确实是看走了眼,如此人间丽色当初白送给春十三真真是可惜急了。   田甜正在后厨里忙活,一抬眼看见杜娘子,差点儿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杜娘子穿着翠绿色掐腰缎子,手里捏着块玫红色,和田甜对上眼,未语先笑:“田丫头,还记得我么?”   屋里的人都往门口看去,田甜赶忙将手里的活儿放下,走了出去:“杜娘子?”   杜娘子笑的合不拢嘴:“亏你还记得我呢!”说完,一双眼像打量货物似得来回将田甜打量了一遍:“瞧瞧你出落的模样,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些词儿都怕委屈了你。”又叹了口气:“说起来,还是我看走了眼,若是当初能将你留下来,说不准你现在早就红了起来呢!”   田甜听她越说越觉得后怕,若是那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杜娘子眼见她脸色不好,忙的转了话头:“不过啊,也是你福气好,命里是要做奶奶的人,当然来不得我们这般的贱地。我听人说,叶少爷要娶你?当真是极好的福分呢,这襄阳城谁人不知他的钱袋子看不见低?更何况,他院里头一个姑娘也没有,你嫁过去就有享不完的福了。”   田甜有点儿受不了她这样的夸赞,但也没冷了脸色,毕竟她和春十三交好,只微微朝后看了一眼,问:“杜娘子还有别的事儿没有这会儿正在饭点,楼里正忙呢。”   见她下了逐客令,杜娘子脸色有些讪讪,挥了挥帕子:“诶,是有点儿事,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讲。田丫头,你过来,我们坐着谈会儿。”   田甜没法,只能跟着她去了后院里头的石凳上。   杜娘子用帕子掩住嘴鼻轻咳一声:“其实这话也确实不该我来说,但是人都已经求到我那,我要是不答应也不像话。田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爹病的快要死了,给你递了信你也不回?这不,你后娘都求到我那去了。”   田甜听到她是为这事来,当场就要走。   忙的被杜娘子给拉住:“诶,我知道,你怨他们,但现在你爹病的都快死了,你这做女儿的就算有天大的怨气也得消了不是?他毕竟是你的血亲,再说你,你是要嫁给叶少爷,万一襄阳城传了什么风言风语的对你们也不好是不是?”   田甜听罢,冷声道:“就算传个什么风言风语我也不怕的,当初家里并不是穷的过不下去,可后娘二话不说就把我给卖了,我爹说过什么话没?到后来知道我有银子了,故意来楼里来闹,他若是真把我当作女儿,何苦把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上绝路。”   她是个倔性子,杜娘子也看出来了,她只能劝道:“可都过去了不是么?现在啊,你过得好,有银子使,有顶好的哥儿做夫君,可你爹呢,不过是临死前想见你最后一面罢了。再说了,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叶少爷想想,像他们那种大户人家的公子,自然是把名声看的极重的,你这样做事自己倒是舒坦了,可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搁?”   田甜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叶知秋,心里也是梗了根刺,听着杜娘子这话,心里也有点点儿犹豫。   眼看着她的精神头松懈下来,杜娘子接着道:“不过是去看他一眼,顶多在家里睡一夜,银子什么的你想给就给,不想给也便算了,这事儿完了,你爹以后要是死了谁也怨不得你。”   田甜被她说的动摇,杜娘子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儿:“说个实诚话,当年我也是被爹娘卖到窑子里去的,当然没有你命好,能出去靠自己本事赚银子。我爹娘死后也没回去看一眼,当时心里不难受,可每当我想起当年爹娘幼时对我的好总觉得心里像被人咬了一块似得。反正那些错是他们的,过去的就算了,你去瞧他一眼,也是把自己的心愿了了,以后你后娘和弟弟再怎么样,也和你无关了。”   田甜完全被她说动,闭着眼:“我只回去看他一眼,也不会待到晚上,等看了他我就走。也了了他的心愿罢了。”   事情按预期达成,春娘子十分高兴,站起来:“那今儿就回去吧,马车正备在屋外头,等你把事儿办完后,我送你回来。”   田甜点点头:“我去跟顾老板支会一声。”   刚往楼上走,越过围墙看到屋外停着的马车,只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大舒服。仿佛什么事都挤在了这一天,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头。   她进屋,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给顾斯年听,本想听听他的意思,可他只愣了一会儿,说:“那边去吧,反正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再说了,你这次去见你父亲也许也是最后一面了。”   他都说没事,田甜心里的提防也卸了下来。   刚准备出门,顾斯年又叫了声:“田丫头。”   他看着她,眼里分明有些话要说,可想起自家的小妹,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只能干巴巴的说:“早去早回,天快黑了。”   田甜点了点脑袋顺便关了门:“晓得的。”   楼外,杜娘子正站在马车上等着,见田甜来了,忙问:“这次回去要不要买点儿什么东西。”   刚说完,见田甜一双眼打量着她,杜娘子心思一转,生怕她瞧出了不对,忙的将她拉上马车:“不买也行,反正啊,你要我这儿也有,拿去便是。你也不用跟我讲这些虚礼,毕竟春少爷是我的大老板,我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你。”   见她提及春十三,田甜心里最后的一点儿疑虑也打消了,毕竟叶知秋是春十三的好友,他便是害谁,也害不到她这儿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黑沉的不像话,夜里的山间冷嗖嗖的,杜娘子和田甜下了马车,她走在前面提着灯笼:“怎么春天都快过完了还这般的冷,早知道应该多备件衣服了。”   田甜跟着她身后,看着前方熟悉的竹篱笆,淡淡开口:“山里露重,是这样的。”   杜娘子先推开了门,田甜跟着她进去,顺着那昏黑的灯笼,差点儿没认出来这是她从前的家。   田家比从前更破败了,屋前飞落着好些茅草,一看就没人仔细收拾过,屋内也黑漆漆的,只有窗户跟前有点儿光亮。   田甜提脚走进去,屋内的中药味差点儿冲的她捏住鼻子。   马氏抱着耀宗正想着事情,田老汉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嘴皮子起了白皮,田甜一进屋,屋内的油灯晃了一下。   她进来,马氏看着她回过神站了起来。   田甜冷静的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马氏的脸色很是复杂,就是没有一点儿丈夫病重的惶恐和担心,这让田甜觉得奇怪。不过一想也是,马氏这人向来自私,没准儿也没想她爹放在心上。   屋内一时寂静无话,田甜先打破僵局:“我爹怎么病了这么厉害了?”   田老汉听到她说话,小指略略动了下,眼睛珠子在眼皮子地下转,没出声儿。   马氏忙说:“还不是这些日子不好过,你爹出去做搬运染了风寒,又舍不得花钱买药,一来二去就将病拖重了。”   田甜根本不信她一个字反问道:“我记得当初叶知秋给我爹给了五百两银子,这钱让你们过三辈子都够了,钱呢?”   马氏叹气,想了会儿:“当初不知是谁将你爹得了银子的钱说了出去,家里从前不认识的亲戚一窝蜂的来借钱,不知道是谁最后把家底翻了个底朝天,一笔银子都没留下。”   田甜差点儿被她的话给逗笑了,问道:“别说笑了,这事儿若是说个别人我信,说你们被人欺负把银子弄完了我倒是不信的,你们两口子是那种吃得了一点儿亏的人么?”   马氏听了这话,气的脸都成了肝红色。她就知道这丫头片子嘴皮子利索,看看这才出去了几年,翅膀长硬了出息了,还跟跟她顶嘴了!   田老汉听了半晌的话,终于睁开一直眯着的眼睛,嘴里哆哆嗦嗦的念叨:“甜甜,甜甜……你来了呀?让爹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田甜闻声,走过去,对上他那种枯瘦干瘪的脸,轻声应了声:“我来了。”   田老汉哎哟嗬地痛哭捂脸:“先才我又梦到你娘了,我骂我不是个东西,我知道我从前亏待了你,你现在能回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听到她娘,田甜眼里也有点儿怀念,不过倒是没把这怜惜分半点儿给她爹,因为自从她爹愿意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她心就已经死了。   她顺势接话,差点儿将田老汉气的半死:“当初娘死之前,也总爱梦见外祖,如今你梦到娘,说不准是她要来接你了。”   田老汉被她气的一口气儿差点儿没喘过来,咳得通响,田甜站在跟前也没给他搭把手任着他折腾。   过了好久,田老汉缓缓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恨我,恨我当初没拦着你后娘把你卖了。我承认我重男轻女,心里只有儿子只盼着他有出息而委屈了你。”   田甜不想跟他说这些东西,觉得没意思的很:“没事儿,反正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也不用担心别人掐我骂我,过得自由自在,比之前好多了。”   这话一出,马氏的脸色变得难看的厉害,她眼神恶毒目不转睛地盯着田甜的后脑勺。   田老汉摸索了一会儿,握住田甜的手,田甜略有些僵硬十分不自在但还是忍着了:“过得好也就好,免得以后你娘见着我了来骂我。”说完,半是回味道:“说起你娘,我好想念她当初做的青团,你后娘手笨怎么也做不出她当年的味道。不如你去给我做一回吧。”   田甜笑了笑:“爹怎么不说我手笨,后娘做的不好,怎么能肯定我做的好?”   田老汉被她说的一窒,大掌阖上脸:“我知道你怨我,我只是想吃青团罢了,现在病重了恐怕不行了,一天天的更是想以前的味道想的紧,可惜你娘不在了,不过也好,待我以后下去找她,定能把那味儿吃个饱。”   田甜不喜欢他提起她娘。当年她虽然小,很多事情看不懂,但是还是有个印象。田甜她娘弥留之际,田老汉一连好几个晚上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可惜田甜她娘一个女子也不能做什么,只希望睁一眼闭一只眼莫让他嫌弃自己的女儿。   田甜站起来,看着躺在床上唉唉嚯嚯的田老汉,道:“你别哭了,也不要再念起我娘,我要吃什么我给你去做,你别总是用我娘俩牵扯我,若你真的对我娘有一丁点儿感情,就给她留个清净。”   话说,便将门帘一掀,穿过院子去了厨房。   马氏眼见这厨房亮了灯才骂骂咧咧道:“装什么装呢,现在有钱了硬气了敢对咋们这样说话了,谁求着她了这是。”   田老汉也一改病弱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来:“你少说两句,当心被她听见。那公子除了说要咋们把丫头引回来还说了啥,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难不成费了这么多功夫就让丫头回去看看我不成?”   马氏被他说的眼睛一缩,报警怀里的耀宗,指着他的鼻子:“就这些啦,剩下的他让咱别管,反正把这事做了他说再给咋们五百两银子,到时候这钱咱两一人一半,你的那部分想咋用咋用,我这部分得留给耀宗念书,听到没!”   田老汉看着他怀里胆怯没存在感的耀宗,心里冷哼了声儿气,到底没再说什么了。   厨房里亮着一盏灯。   灶台上放着新鲜的艾草还有糯米粉,田甜总觉得哪儿不对,感觉什么都太顺了,好像一切都被人牵着引着似得。可她仔细想想,田老汉和马氏没这么大能耐,心里的提防稍稍卸了点儿。   这青团也是她娘教她做的,别人青团里只塞豆沙,可她家的还要塞炒香的黑芝麻和花生碎,这些东西在农家也是少有的东西,不过今儿倒是稀奇,田老汉都备着了。   田甜心想,他可还是那个自私劲儿没改,家里都破败的不像个样子了,还有闲钱买这些东西,不过这左右也同她没干系了,等今儿把事情弄完了,以后她再也不会来了。   青团刚做好,马氏便一脚踏进了厨房。   她尴尬的搓搓手,准备将田甜手里的盘子接过去:“来,我来帮你吧。”   田甜避开她,走出厨房:“不用。”   马氏脸色讪讪,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田老汉还是那样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见田甜过来才眯着眼伸出手去。   田甜赶忙过去将他扶起来,正回头转身,却发现那盘子被马氏端了过来。   她什么话也没说,将青团递到田老汉跟前:“你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儿?”   田老汉伸出两根嶙峋的手指头,指甲壳里有一层黑色的泥浆,田甜看的脑门子只抽,忙说:“我喂你吧。”   田老汉点了点脑袋,张嘴,田甜顶着腥恶的臭气将青团喂了过去。   他嚼了嚼,感慨道:“是这个味儿。”   一连吃了好几个才摇了摇手,田甜将盘子放到一边儿,心里有些疑惑,瞧他吃东西的劲儿实在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看来他们又拖人找她回来待会儿又来找她要银子使了。   父女二人闲来搭了几句话,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田老汉的额上就冒了汗,觉得气儿也有些不顺,忙的说:“把窗户开开,怎么有点儿热啊。”   马氏脸色格外不对劲儿,将耀宗牵着火急火燎的往外跑:“我去开。”   田甜留意她的动作,只觉得今儿晚上她和田老汉两个人实在不对劲极了。没过多久,一回神看见田老汉躺在床上,扯开衣襟瞪大眼睛:“渴,拿水来。”   一声比一声儿低。   田甜忙去倒了水递到他手里,他一连喝了三碗茶,田甜坐在跟前儿问:“是不是刚才青团吃多了,胃里沉的难受?”   田老汉推开她:“不是,难受。”话罢,将手里的茶碗一掷,掰着床沿喉里直呕出黄水。   是苦胆汁。   田甜被吓得有些懵,腿脚发软:“这……这怎么了?”   田老汉脸色白的像纸张一样,身上的汗一层层的流,他握住田甜的胳膊,沁出来的汗冷的田甜打了个激灵。   他颤巍巍站起来:“肚子疼,难受。”   还没走几步,腿肚子一软,跌在地上,污秽不受控制的排了出来,屋里一时尽是恶臭味。   田甜就是再无知,也晓得他爹出事了,忙的去喊马氏:“后娘,赶快过来,爹他、出事了。”   马氏进门,脸色比睡在地上的田老汉还要可怕,耀宗没跟着她来,想必是睡了。她捏着自己的手颤抖地走过去,不敢靠太近,只是俯着身子询问:“老汉,你怎么、怎么了?”   都到了这一步,田老汉哪里还不能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可惜他大半天命儿都快没了,躺在地上瞪着一双大的吓人的眼,手指头一直点着她:“你……你!”   马氏扯扯嘴皮子,双手紧握着:“我刚刚去哄耀宗睡觉了,老汉、你到底怎样了?”   田老汉孤立无援,只能转头去求田甜,“她……她!”   “毒!”   刚说了几个字,腿一蹬,便咽了气。   田甜瘫在地上,半晌没缓过劲儿。   马氏见他死后还瞪着眼睛,吓得不敢在屋里多留,一边往屋外跑,一边大声地吆喝道:“杀人了,田丫头毒死她亲爹了。”   零碎的话化成风往田甜的耳朵里钻,她全身流着冷汗,差点儿站不稳,夺门而出,欲拦住马氏:“我没有!”   马氏这一吆喝,屋舍左右的邻居都赶了出来,在屋外聚集着。   马氏见人多了,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在一起:“田丫头,我知道我有错,求求你绕我一命好不好,是你爹出的主意说把你框进来要银子,可你不能图省事准备把我和你爹给毒死吧!”   她哭的时候极丑,嗓门声儿又大,直接把田甜的辩解盖了下去:“求求你绕我一命,看在耀宗的份儿上别毒死我,老汉是你爹,即使他做的再错,也罪不致死吧!”   她一句一句把所有的嘴都往田甜身上推,田甜辩解道:“我没有,他是我爹,我要是恨他不回来就是,何苦大老远的跑回来给他下毒!”   马氏跪在地上,捶着腿:“这谁知道啊,反正啊我是亲眼看着你爹咽的气,丫头啊,你也是心狠,他是你爹,你说毒就毒,今儿不是我跑了出来,现在还有命儿吗?”   说完,连滚带爬往邻居身后一钻:“今儿我求求你们别走,不然这丫头非得把剩下的毒给我喂到嘴里去。我知道这些年我这个做后娘的亏待了你,但是你总得给我留条活路不是?”   在屋外看热闹的几个年长的老人在村里说话分量极重,见闹出这么大事,让几个胆大的汉子在屋内瞅了瞅。   那几人出来说,田老汉死的时候双眼瞪着,嘴里都是血沫子,还有腹泻的症状,应该是被下了毒。   田甜腿一软,呆愣愣的看着四周,最后盯着田家的那扇黑色的门扉。   原来这是一张早就布好的网,就在这儿等着她。   这时,为首的长者摸了摸胡子,沉吟道:“村里这么多年了都没发生这样的事,不如报官吧,让官家来审理。”   话语刚落,不顾田甜的挣扎,把她用麻绳一捆直接押送到了衙门。   一路上,田甜一直不停的说不停的落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我后娘诬陷我。”   没一个人理她,出村头的时候,她看见了站在马车边儿的杜娘子,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杜娘子,求你帮我去找春十三,我被人冤枉了!”   杜娘子轻轻颔首,点了点头,挥挥帕子浅浅的笑了。   月上中梢,田甜被关进了牢里,周围是草木还有人排泄的污秽味道,她紧握着栅栏:“我没有做,我是冤枉的。”   一连喊了好久,没一个人理她。   直到她喊得声音都哑了,身后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省省力气吧,进咋们这牢先得饿三天,煞煞威风,等你出去后再走个过程,罪啊就定下来了。”   田甜不服气:“不是我做的,我凭什么认我要找春十三,我要找叶知秋,他们不会让我不管的。”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牢里无声的哭了。   此时此刻,她真的无助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自己进了这局,后面还得遭什么罪,反正左右被别人牵着线,她就像一只鳖,是生是死都是旁人的一句话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求轻拍,秋秋快崛起了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呱呱桃莓 1瓶、蔚蓝晴天夏草吹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三天后,暮春的天终于晴了。   这三天里,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田甜,牢里只给她送了些清水,什么饭食都没送,弄得她没力气也没劲儿去折腾了,才将她带了出去。   这日的阳光很盛,刺的人睁不开眼,田甜被两个衙役拖了出去,扔到大堂把她押着跪下。   田甜跪在大堂中央,看着上头坐着的官老爷,声音没点儿精神头:“大人,不是我做的,这不关我的事。”   处理城中内务的是个白胖的中年男子,他眯着眼睛摇头晃头:“来这儿的都说没罪。”他一拍惊堂木,大厅内两边的衙役齐声高叫“升堂。”   厅内一时静可听落地针的声音,知县清了清嗓子:“在下可是田家庄田可喜之女田甜?”   田甜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奈何三天没进米粮半点儿力气都没了,有力无气道:“是。”   知县再问:“你后娘马氏状告你有毒杀亲父之嫌,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田甜跪在地上连爬了好几步:“不是我,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我只问她一句,他是我生父,我为何要杀他?”   知县摸了摸胡子,眯着眼睛对师爷道:“她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瞧她这个女娃娃也不似那般大凶大恶之人。”   师爷道:“大人您别忘了,人心隔着肚皮,杀人犯可不会把罪状写在脸上,更何况,这些年这种人伦惨事发生的还少了么?”   知县再拍一道惊堂木:“带死者妻子田马氏。”   马氏这几日过得也不好,一闭上眼就总感觉田老汉杵在她跟前要她还命来,她怕归怕却是一点儿都不后悔的。   当初田老汉得了银子从未想过要怎么样安置她跟耀宗,自己倒是泼洒着把银子整了个干净,如今她也看淡了,田老汉这样的人只能共贫穷,不可与富贵,如此这般还不如让他做了自己的垫脚石,给耀宗和她换个好奔头。   所以她一跪下来,挤出眼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青天大老爷请你为我们母子做个主儿吧,我知道这丫头向来记恨我和她爹,但我实在不敢想她居然连这种杀人投毒的事儿都做的出来!要不是那晚我跑的快,想必也没命儿了。”   田甜被她气的不行,转身:“你胡说,我自己过得好好地,没事找事,给你们下毒作何?”   马氏抹了眼泪:“还不是怪你爹想糊弄你回来,又找银子使?你嫌他像个吸血的水蛭一样,心念一动,就下了毒好绝了麻烦,可丫头你总得想想,你爹虽然对你不好,但终究是你的生父,你怎么敢下得了手呢?”   田甜听罢,差点儿冷笑:“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下毒害的父亲,我就问你,为何父亲在死之前看着你的脸,说‘毒’这个字,若此时和你逃不开关系,为何你一跑出去就喊是我给爹下得毒?而不是我爹突发癫痫或是其他恶疾?你分明是知道这件事,故意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马氏万万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她还能如此清醒的思考,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只能跪在地上嘶吼:“可怜的老汉,你女儿把你给毒死后,还要把罪往我身上揽,这究竟是个什么事儿啊!”   一时之间,大厅闹哄哄的,知县拍了拍惊堂木:“肃静!肃静!公堂之上由不得你们捣乱。”   末了又去问底下二人:“公堂之上是讲证据的,不是比谁声音大,我问你们你们可有人证物证证明自己的清白?”   话音刚落,马氏便朗声道:“有的,送田丫头回屋的杜娘子能替我作证,田甜早就生了毒杀亲父的心。”   田甜楞在当地,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知县皱了皱眉:“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杜娘子便扭着水蛇腰款款走了进来,没看旁边的田甜一眼,柔柔地朝知县行了个揖:“见过知县爷。”   声音柔的几乎能掐得出水来。知县有些不自然,咳了两声问道:“田马氏说你能给她做人证,我问你是不是有这回事?”   杜娘子轻轻扫了眼田甜,微笑的唇里吐出刀子:“正是。”说完,又轻轻皱了皱眉:“我知道凭我和这丫头的关系本来不该说的,可惜这几日我总睡不好,觉得像是有件事压在心里,难受的厉害。”   知县点头:“你将你知道的实情说出来即可,其他的本官自有判断!”   杜娘子抿了抿唇,声音淡淡:“那日是马氏求我让将你带回来,说田老汉生病想见你,我性子一向软,巴不住他们一直哀求,便应了下来,谁知那日我去见你时便发现你脸色十分不好,你让我等了你好一会儿才上了路。在路上,你的行为也颇为奇怪。”   说完,有乍其事的看了田甜一眼,仿佛还有些后怕:“在马车上,你忽然问我□□是不是无色无味,我当时觉得害怕,没敢应你话,哪晓得当晚就出了那样的事。”   上头的知县和师爷对视一眼,道:“仵作验出来田老汉中的恰好就是□□的毒。”说完,转头看向田甜:“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田甜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和我非亲非故,若我真的要下毒害我的父亲,我为何还有为你这般愚蠢的问题,我是傻子吗?”   杜娘子轻轻掩面:“这边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毕竟人心隔着肚皮,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知县又道:“田甜,现在有人证替马氏作证,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或是你有什么人证或物证?”   田甜跪在地上,掐紧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久才说道:“有,我一向在‘在回首’酒楼做事,若我要买这些东西,必得出楼,你可以查我在楼里的出入近况,还有,若我真的下毒,最起码我早就有所打算了,您可以去楼里问问,这些时日我可有一点儿异常?”   知县想了一会儿:“准!”   马氏跪在地上,冷汗直流,可杜娘子脸色都没变一点儿,甚至在捕到田甜怨恨的目光时,还轻轻地笑了笑。   不过时,‘在回首’酒楼里过来了小厮传话。   田甜看着那人,心高高地悬着,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小厮站定,对知县说道:“田姑娘这段时日每当到了晌午忙完后就出了门,大概过半盏茶的功夫又回来。”   田甜跪直身子:“你乱讲,你可以问顾老板,这些时日的晌午我有时会和他一起讨论菜式,难道他忘了吗?”   小厮为难了一会儿,说:“田姑娘,我家老板说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再回首总归是您的家,门儿始终为你给敞着。”   田甜心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她跪在地上,环视着身边一张张脸,默哀大于心死,连连冷笑:“好啊,你们都串通好了啊,故意设了个好让我钻,一个两个的怕是筹划了不少时间吧?既然罪都给我定死了,还假惺惺的来送我报官做什么?糊弄谁呢?”   知县猛拍惊堂木:“大胆!胆敢藐视公堂!”   田甜微昂起头:“我没藐视公堂,只不过是你们自己藐视了自己,为虎作伥,以后谁还敢相信你们?”   话罢,她慢慢看着马氏、杜娘子、楼里的小厮还有公堂上的知县:“我想想,是谁让你们一个两个勾结在一起的,是不是春十三?只能是他了,我到底是挡了他什么道,他要如此置我于死地?”   众人脸色全变,知县朗声道:“大胆,来人,上拶刑!”   惊堂木一拍,衙役拿来拶子套在田甜的手指上,她的身后有一个衙役按着她免得她挣扎得太厉害。   拶子猛地收紧,田甜心缩了一下,痛的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知县问道:“罪犯田甜,弑父之罪你认还是不认?”   拶子松了一下,田甜得以喘了下气,弱声道:“不是我做的,威逼让我认罪作何?”   知县道:“再来!”   拶子被收的更紧,将她的手指关节几乎夹得变形,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腕流到了地上,杜娘子看的有些不忍,悄悄避过头去。   知县又问:“罪犯田甜,弑父之罪你究竟认还是不认?”   田甜被放在地上,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抬起脑袋,眼神有蔑视:“不是、不是、我做的、我不认!”   当真是一个硬骨头!   知县准备再继续行刑,衙门却大步走进来一个人,那人风尘仆仆,手里甚至还握着鞭子,看见倒在地上的田甜,目呲尽裂,一鞭摔在身边的衙役身上,而后蹲下去,小心的抱起那个脆弱苍白的姑娘。   如视珍宝一样,紧紧地将她贴在自己的胸膛。   众人冤枉她的时候、衙役给她行刑的时候,她痛到极点也没流一滴泪。   可是这人来了,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她就觉得那些麻木了的委屈都活了过来。   田甜就着血淋淋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子,声音带了哭腔,脑袋埋在怀里,轻声说:“你怎么才来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差点儿死了,差点儿……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渣快没了 相信我 真的(顶锅盖跑)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叶知秋心痛欲裂,他不敢想自己呵着护着的姑娘居然被他们折腾成这般模样。他远在京城,忙的焦头烂额,若不是有人飞鸽传书把这事告诉他,他们是不是准备将田甜置之于死地?   田甜熬过这三日,身体虚弱精神更是紧绷到了极点,如今叶知秋回来了,她也像有了个主心骨,敢全身心的交给他稍微闭一会儿眼睛。   这个知县才上任不久,只知叶知秋在城里出手阔绰,以为他仅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之前他下过帖子想宴请他过来认识认识,哪想的叶知秋十分不给面子的拒绝了他。他一口气儿憋在心里惦记着却未发作,这回倒是好了,他们直接送上门来了。   于是,当下摆了官微,拖长声调道:“在下何人?胆敢擅闯公堂?”   叶知秋打横抱起田甜,微掀脸皮,露出那整颗漆黑的眸,落在知县身上,让他无由打了个寒碜:“叶、知秋。”   知县又问:“你和犯人是何关系,你可知她犯了弑父的重罪,此番你擅闯公堂,可知犯了大罪。”   叶知秋似是没听清他说的话,重复道:“弑父?”   他转身,缓缓看过公堂上其他人的脸,最后将视线落在杜娘子身上。   杜娘子本就心虚,如今对上叶知秋要吃人一样的脸,更是不敢抬起脑袋,奈何叶知秋像是知道她心里有鬼,抱着田甜走过去,问道:“你、也、在这?和、十三、有关?”   杜娘子一向欺软怕硬惯了,虽不知叶知秋的真实身份,可看着春十三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也知道他也是个她们惹不起的人物。奈何春十三好说歹说,道叶知秋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这襄阳城,又给她担保待此事儿完了后啊,给她五千金。要不然,她怎敢做这样的事?   见他不答话,叶知秋抿紧唇,什么话都没说,抱着田甜便要往外走,这可触了知县的逆鳞。   他本是有意为难叶知秋,好让他晓得,在这襄阳城内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什么,到了这儿就得入乡随俗,把翘着的尾巴给收起来。   衙役拔出钢刀半包围成圈将他们二人困住,叶知秋回头,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愤恨。   就在这时,大厅行来一位华服贵公子,他目光扫过叶知秋,而后落在知县身上:“你可晓得你拦着的人是谁?不要命了么?”   知县被他说的缩了缩脖子:“管他是谁,就是是皇子犯法也和庶民一样的罪!田氏之女田甜有毒杀亲父的嫌疑,而你擅闯公堂目无王法,甚至还想将疑犯带走,简直是无法无天!”   春十三听完后,只是淡淡勾着唇好笑地盯着叶知秋看着。   叶知秋强按捺下心里的火气,还未说一句话,春十三便走上前来轻拍他的肩膀:“看看,若你仅是一名凡夫俗子,若此番碰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出了这样的事,你能怎么办?叶知秋,说个实话,若没有你那层身份,你什么都不是,论才华、论谋略你甚至比不上我和顾斯年。你连说话都成问题,现今你打算如何洗清田甜身上的冤屈,带她离开?”   叶知秋一语不发,因为他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   即在此时,知县见他们二人未把他放在眼里,惊堂木一拍:“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春十三凉凉地盯着他:“你想明白了,你要是真的放弃那层身份,凭你的能力,你连这这丫头的命都保不下来。”   叶知秋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头紧皱,像是内心挣扎翻腾,最终屈服在这凌厉的现实中。   见他松懈,春十三挑眉解下腰间的鎏金令牌:“大皇子在此,谁敢放肆?”   根根分明细长的手指头捏着浮雕金龙的令牌,在半暗不明的阳光下几乎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知县臀部一掉,差点儿在凳上坐不稳。   师爷也吓得直哆嗦。杜娘子和马氏更是面无人色。   在这小小的襄阳城,官家子弟已是他们这辈子都触不到的人物,更何况是皇上的儿子,大皇子殿下。   知县回想着先才对他的大言不惭,更是被吓得两股颤颤、冷汗淋漓,哆嗦着手指头指着田甜:“那、那她是……”   春十三眸光一转,问道:“自然是我家殿下的爱妾,如今她人在你们这儿受了伤,我家殿下想将她带回去医治,可有问题么?”   师爷头铁,正准备正气盎然地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岂能因为一个人而特意偏袒?”   刚启口,还没说一句话,被知县瞄到了,赶忙踩了他一脚:“没问题,没问题,田氏之女只是有嫌疑,还未定罪,大皇子既然想将她带回去医治这定然是没问题的。”   叶知秋抱着田甜准备出门,经过春十三的时候,看着他有无数的话要说,最终却是执拗的强调:“不是、妾,是、唯一。”   春十三愣了一下,缓缓笑了笑毫不在意。   跪在地上的马氏早已经抖得像筛子一样了。   田丫头居然是大皇子殿下的女人,她栽赃陷害的可是大皇子殿下的女人!她一时吓得冷汗连连,跪在地上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失神的双目过了会儿功夫才黏在春十三身上,半跪着爬过去拽着他的衣服哭喊道:“公子,公子,这可是您让我做的事儿,您说了让我想法子去害田甜,可您没跟我说她是大皇子的女人啊!”说着,说着,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崩溃了去:“现在大皇子回来了,知道我要害田甜,这该怎么办才好?公子,这事是您先起的头,您不能把我丢下来不管啊。”   春十三慢慢将她的话听完,一脚踢开她,问道:“我是让你陷害她,可怎么害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事儿,田老汉也是你自己出的主意说要将他毒死,我从头到尾都不知这件事,更何况,人是你毒杀的,有什么罪你也好生担待着。”   说完,生怕她不停摆布,低声道:“你别忘了,你家那哥儿还在我那呢,他是死是活也不过是我一句话而已。”   他轻轻起身,拨开她的手:“你仔细想明白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毕竟有些事只会有一次机会,一旦开了头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回不来了。”   马氏呆愣的摊在地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她终于明白,在前方等着她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   田甜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一睁眼就看到了叶知秋坐在她身边。   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又消瘦又憔悴。   手上的钝痛随着苏醒慢慢延伸开来,痛的她轻轻嘶痛了一声,传到叶知秋的耳朵,他猛顿了一下,回头。   只是看着她,有无数的话要说,却都捂着隐忍了下去。   他走过来,坐在田甜身边,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田甜见不得他丧着一张脸,轻轻探出包的像猪蹄一样的手在他脸上抚了抚:“你真的回来了,我以为我在做梦。”   叶知秋将她搂着,俯身将脸靠在她的脖颈处,胳膊环过她的腰紧紧地搂着,好像害怕下一秒就失去了她。   田甜被他箍得痛极,吃痛一声:“轻点,很疼的。”   叶知秋还是没说话,过了好久,他才道:“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他很自责,在这夜里他想了很多,他知道若自己再晚来一步,田甜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   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春十三说的没错,如今他拥有的不过是靠着自己那层身份换来的,一旦褪下这层皮,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能保护田甜的能力都没有。   在这无能和懊恼中,他头一回渴求权利,他不要别的,他只想站在最高的地方,让谁也欺负不到他们这边来。   他想给田甜好日子,不让她看旁人的脸色,想要她站在最高处,无人敢欺。   可是这样的话,他必须被那个身份束缚一辈子,甚至要做的更多,同赵贵妃和二皇子相斗。倘若这能给田甜更好的生活,哪怕是让他肝胆涂地,也是极划算的。   叶知秋靠在田甜身边,缓缓地又坚定地说:“田甜、要是、以前、以前的、话,我食言、你、会不会、恨我。”   不知为何,田甜有种不好的预感,叶知秋接下来的话必定会伤害她,她多想推开他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惜一看到他和她同样脆弱,便心软了只能答:“什么。”   叶知秋慢慢地说:“从前、想、带你、游山、玩水,现在、不想。”   田甜浅浅弯了弯眉:“没什么的,你在哪我就去哪,大不了我们重拾旧业,开馆子也行,总能养活我们。”   叶知秋艰难道:“也、不行。”   他接着说:“我同、同你、说过,我家、有钱、我爹、我爷爷、都啃老。”田甜盯着他的嘴,只听见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生于、皇家。”   说完,他看着田甜,紧紧搂着她,生怕她弃他而去:“我是、父皇、第一个、孩子,在、宫里、不、讨喜。我也、不喜、宫里。想、带你、走,却、不能、保护、你。”   田甜觉得脑壳晕晕晃晃的,明明叶知秋说的每一字她都能听懂,可是串成一句话她反而不懂了。   “现在、我想、夺嫡、站在、最高、最高的、地方、不让、别人、欺负、你。”   田甜这一生过得平凡,这十几年里最折腾人的事不过是后娘为难她,她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和皇家扯上关系。   可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看你舒坦了,忙不迭给你挠一爪子。   她盯着叶知秋,看着他那双炙热却又脆弱的眼睛:“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叶知秋的手掌慢慢滑下,和她十指紧扣:“陪我。”   田甜想了会儿,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平头老百姓,你让我在厨间做菜烧饭或是赶走店里吃饭的流氓都行,但要进宫,你不会觉得我上不了台面么?”   她的话语中隐约有退缩的意思,叶知秋脸色忽变,手中的力也变大了:“你、说过、会、陪我。”   田甜点点脑袋:“是呀,知秋,我不怕你夺嫡失败,不过是死而已,我陪你就是,我害怕的是万一有一天你真的登上至尊的位置,你能保持初心,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么?”   她慢慢地说,抽丝剥茧:“你往日说,只娶我一个,那是因为你只是个公子哥儿,要同我一生一世,途中有什么苦难,我都有信心把它给翻过去。可一旦我们进了宫许多事情都做不了主了。”   叶知秋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对宫闱之事了解这么多,似看出他的疑惑,田甜缓缓解答道:“当年我外租家也是书香门第,祖上也在宫中任过职,一朝势倒,树倒猢狲散,好在留了些银钱远走襄阳建家置业起来,外祖曾和我说过,皇家的人外面看着风光,里头都烂透了,他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和皇家的人往来。可你倒好,瞒了我这生久,到现在想回去夺嫡了才将所有的事儿告诉我。”   叶知秋紧紧捂住她的手:“不是、我、本、本打算、诈死、离开、那,过、只有、我们、的生活。”   田甜接过话头:“但命运弄人是不是?我想想,我这些日子遭遇的一切想必是春十三安排的吧?他希望你能看清,要是你离开这个位置什么都不是,甚至不能保护我对不对?”   她闭上眼:“不得不说,他这招用的极好,你现在野心也有了,也想回宫了,倒是让他心满意足。”   叶知秋抱着她:“田甜、别、这样,我、难受。”   田甜轻轻笑了笑:“你难受?难道我不难受么?就是因为想让你知道你身份的好,就设了法子让我爹去死,让我在牢里走一遭?叶知秋,你去到处问问,没这样子的事的!”   说罢,她似想明了,问道:“我看话本子里说,一般皇子皇孙的正妻是皇上指给的,想必像我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行的吧?就算我愿意陪你去夺嫡,我问你,你说你要娶我做妻子,这是还真不真?”   叶知秋梗不出一句话,最终才慢慢道:“从前、想做、平民,自然、可以。”   田甜顺着话接过去:“以后回京了倒是不行了对不对?”   叶知秋不敢答话。   田甜看着他的脸,缓缓笑了:“我真是傻,明明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可我还这么傻的信了,难怪顾斯年让我问清楚,你是以何身份娶我。”   她明明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你先走,我现在很累,你让我歇会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玻璃渣快没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这么残忍的话就这么从她的嘴里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叶知秋发现他好像认不得眼前这个人了,她一向善良、温柔,何曾有过这么残忍的时候?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因为太过激动,手背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你说、说过、会、和我、在、一起。”   田甜应着:“是啊,可我也说过,不管是任何人,我都不会去给人做妾。你既毁了你的誓言,我也只能抽身出来。”   不过是一个男人,离开他会很伤心,但是三年、五年、久到忘记了他的容颜,这事便过了。   叶知秋向来温文尔雅,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样子,如今田甜说要离开他,把他随手一掷,好像丢到了往日他被赵贵妃虐待、被宫人瞧不起的地方一样。   一面惶怕、一面自卑、又生不安和讨好,最后只留下偏执一般的执拗:“你、说过、会、陪我。”   说来说去,颠三倒四就是这几句话。   田甜听了心疼,差点儿就软下来了。   她的手指头还疼着,头也疼。今晚看叶知秋这个样子怕是同他也说不清了,也罢,反正她也没打算今儿把事情处理完。   她缓缓躺下,背过身去:“夜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儿我们再说。”   田甜也舍不得离开她,可这件事橡根刺儿一样戳在她心里,梗的难受。可这落在叶知秋眼里,却是一种挣脱和逃避。   他站在那,脑里像走马灯似得,过了许多场景。   一会儿是赵贵妃虐待他,让他跪在露重的宫殿外不给他吃食、一会儿是赵贵妃有了子嗣后,让宫里的丫头去□□她,事情败露后故意吊死在他的寝殿气的他的父皇差点儿抽死他。场景斗转星移,他又仿佛置身一团白寥寥的迷雾中,有人轻声温柔地叫道:“少爷。”   是田甜,他回过头想要抓紧她,却见她轻轻摆手:“我走啦。”   他大步紧跟,她又从飞舞缥缈的幔帐中走出来,恨声道:“叶知秋,你这个骗子!”   没有,他没有。   他不是故意想骗她的。   想娶她是真的,他也想和她做一对最平凡最幸福的夫妻。   可惜不行,那样的话,他不能保护她。   他害怕别人欺负她,他必须站在最高的地方,让所有的人都仰视他们,让所有的人心生恐惧,让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捧着他们。   他现在娶不了她,顶多给她一个侧妃,可即便是这样委屈她,他也想让她留在他身边。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可等到有一天,他能将所有的权利紧握在手里,谁也拦不住他,他会让田甜成为皇后,也是这世上她唯一的女人。   可她不信,偏生不信。就因为话本子里的几句话,便将他打入死牢。   甚至还想离开他。   凭什么?凭什么呢?   不过是知道自己喜欢她。   以前也是,仗着自己喜欢她故意说要嫁给旁人,现在也是,知道自己离不开他,还说要离开他。   他还要怎么样,把心挖给她够不够?   叶知秋坐过去,微微低下头,烛光微弱,把他的脸渡了一半蜜光,还有一半脸孔隐在黑暗中。   田甜知道他在身后,却还是紧紧地闭着眼,只装作不知。   叶知秋探过来一只手,伸出去,紧紧地捏着她的胳膊,烫得她几乎快跳了起来:“别走、我不、说谎。”   他慢慢地、压下心里的惶恐不安还有焦灼:“以后、你会、会是、我唯一、妻子。”   田甜心里虽然难受,可仍是闭着眼:“你先回去吧,夜深了。”   可叶知秋却和她卯上了,他慢慢说:“不回、你、你想、想走,对不对?”   田甜没说话。   叶知秋接着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的言语里隐隐有了哀求的意思。   “你、要是、走了,我、我什么、都、没了。”   从前他至少还以为不论发生什么春十三总会陪在他的身边,现在才知道若没有那层身份,他们春家岂会多看他一眼?可田甜就不一样了,她认识他的时候,他仅仅只是一个结巴的公子哥儿,襄阳城比他好的多的去了,可她就是一颗芳心栽到他的身上,甚至一等就是三年。   叶知秋有时候会想,老天是不是为了弥补他遭受的这么多的苦难,才将田甜送到他的身边,若是如此,他唯一能做的事儿就是紧紧地攥着她,怎么也不能松开她的手。   更何况,万一他要回宫夺嫡,田甜在外头的处境更会危险,将她带回宫虽然给不了她正妻之位,但他起码能护着她,再说了,有她在的地方,他什么都不怕。   田甜抵不住他的哀求,没办法,从床上翻身起来,险些碰着了手里的伤,而后对上叶知秋的眼睛。   他的眼里隐隐有泪水,却强忍着,她也从未看过他这般脆弱的样子。   田甜伸出手,替他抹了泪,将他抱住:“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哭?你这样子还说要去宫里夺嫡,丑不丑?”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揪住她的衣服袖:“别走。”   田甜忍着,再残忍的话实在说不出了。   叶知秋慢慢答:“妾、只是、一时,我、向你、发誓、会、让你、做、正妻。”   田甜反驳:“你以前也说会明媒正娶。”   叶知秋喉头收紧:“叶、知秋、可以,朱、厚德、不行。”   田甜叹了口气儿,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一波接一波的,连她歇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叶知秋生怕她离开,紧紧地捏着她的胳膊,专注执拗地说:“你、信我,真的。”   田甜疲倦的闭上眼,问:“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以后还会有别的妃子么?”   叶知秋摇摇头:“不会。”   田甜接着问:“要是有一天,群臣威胁你、逼迫你,让你再纳其他女子你要怎么办?”   叶知秋认真地想想:“若、一个、帝王、连、自己、自己的、宫闱、之事、都、做不了、主,他、还、还算、什么、帝王?”   他的眼里盛着无限的光,全都印着田甜一个人。   他将头枕在田甜肩上:“我、不会、委屈、你,一定、会、给你、正妻。”   万一夺嫡失败,他也不希望她和他一块死,他会安排妥当,让她这一辈子、甚至她的儿孙后代都衣食无忧。   田甜想了许久,她觉得这好像是一场豪赌,拿自己的命运、拿自己的将来、甚至拿这个男人的真心来赌一场。   要是赢了,便陪他君临天下,白头一生,若是输了,这深宫里不过又多了一个怨妇。   不过,她不一定会怨他吧,若他有一日真的背叛了她,她不过会装作这一辈子没认识他一样,她还是会和平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怎么好玩怎么来,反正不会亏待了自己。   这种豪赌不仅是对叶知秋一个人,而是每个待嫁的女人对自己的夫君。   真情、实意会慢慢消磨在漫长枯燥甚至干瘪的时光中,最后只剩下两颗麻木的心彼此折磨。   田甜最终妥协,她缓缓抱住叶知秋略微瘦削的身子:“我答应你,但我只给你三年,叶知秋,你要记着,我不愿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即使身为一个妾,也不愿意。三年后你还是不能让我做你的正妻,我会选择离开。哪怕我已为你生儿育女,我也会走的远远地。”   叶知秋紧紧抱着她:“不会、不会的。”   田甜闭着眼有些心酸的想,她现在是不是彻底打了自己的脸?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说,宁做贫家妻,不为皇家妾,现在倒是像赶着上去的。   但是他也说了,他会把正妻之位给她,三年,她只会给他三年,希望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诺言。   二人将话挑明了,便开始着手田老汉被下毒的事。   田甜打先问他:“这事儿和春十三脱不开关系吧前些日子你说你要去京中办事是不是想摆脱皇子的身份,惹怒了他,所以拿我开涮?”   叶知秋颇为尴尬地点了点头。   田甜摊开两只手,悠悠地说:“还真的多谢谢他,看到没,肿成猪蹄儿了。”   叶知秋心疼的捧着她的手,轻轻地吹了吹。   她又说:“要是以后不能掌勺了怎么办?我是手艺人,得靠手吃饭。”   叶知秋握着她的手,想了想:“你、你教、我。”   田甜一愣,直言道:“不是君子远庖厨么?”   叶知秋摇摇头:“我做、你吃。”过了会儿,想起来大夫的话:“手、皮肉、皮肉伤,没伤、筋骨。”   田甜松了口大气儿,叶知秋凑过来:“恨、不恨、十三。”   田甜没遮掩:“恨,不过他要是自愿吃两勺□□,把手指头给夹断,我心里舒服了也就是不恨了。”   叶知秋一语落地:“好。”   田甜被他的干脆利落弄吓着了,微张着口半晌没说话。   似是应和着叶知秋的话,屋外门轻扣了一声,春十三提着马氏进了门。   他将马氏随手丢在地上,抱着胳膊,笑的有些邪气:“吃□□怕是不成了,毕竟当初我只让马氏陷害你,可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想要毒杀你的父亲,所以啊,这罪我不背,但你这伤我承认和我脱不开关系,待会儿我去废了我这手爪子便是了。我知道,这啊必不能消了你心里的气儿,春家有一商行,整个中原约莫有三十家分店,每年入账至少五万金,不如献给田姑娘,给您赔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田甜先妥协,(求轻拍)   叶知秋会信守承诺的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凭空得了这么多金子,田甜被他弄得有些懵,可叶知秋轻轻搀着他的手:“拿着、你,应得。”   田甜还是没缓过来,愣愣道:“真给我了?”   春十三好笑地看着她:“怎么?还以为我会扯谎,我知道这事委屈了你,叶知秋先前说要娶你,连京城的身份都不要了,要不是我把你拖下水恐怕他永远都要当个缩头乌龟了。所以啊,我还得感谢你,不论怎么,终于把这位爷说服了要去争取抢。”说罢,叹了口气:“我到底不是个女人,跟在他身边好说歹说了那么多年,他都左耳进右耳出,现今不过你只受了一点儿委屈,他就从那牛角尖里钻了出来,晓得要为你争一争了。”   叶知秋刚刚对上春十三的脸,春十三就摊开他挡住他的视线道:“别瞧我,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但只要你愿意回去不管是做个王爷还是争个皇位,我们春家都会是你的后盾,若是以后你要把这丫头扶上后位都成,任你折腾。咋们现在先把正事办妥了,待会儿我就去废了我自己的爪子,拖回来任你们瞧,成吧?”   叶知秋彻底没话了,他坏事也做了,罪也赔了,还能说什么?可有些东西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比如,他从前会把春十三当做自己的好友,而现在只会把他当做一个愿意跟随他的世家公子哥儿,而他身边能被他视作自己亲近之人的现今也只有田甜一个人了。   马氏缩在地上抱着脑袋根本都不敢动。她现在才晓得了自己究竟惹了多大的麻烦。以前她想着,不过是毒杀田老汉,把罪嫁祸给田丫头身上,好让她定了罪,自己又得了银子让耀宗去念书。   现在才猛然发现,自己不过是掉进了这个锦衣公子的陷阱。一石二鸟,既让田丫头身边的公子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知晓变通,又一并去除了自己和田老汉这个大麻烦。   只可惜,当初她被银子迷了眼,傻傻地掉入这坑里,被人家卖了还替人数钱。   田甜坐在床上俯视着地上的马氏,看了许久,只问了一句:“后娘,你为何想到要毒杀爹。我爹他待你不薄。”   听到这儿,马氏的脸扭曲抽搐起来:“不薄?田丫头你以为你爹对我有多好?自你爹从你这边得了银子回来,什么时候给我和耀宗给了一毫?全都任着他随意抛撒用完了,到最后连屋里的房契都输了出去,耀宗书念不成了他也不急,每日被债主追到家里竟让我去做皮肉生意来偿债。”   似要把心里的苦水全都倒出来:“说个实话,你还得庆幸早点儿离开这个家,不然你现在指不定在哪个窑子里带着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爹这个人,好吃懒做,当初娶你娘怕是也是看中你外祖的家产,框我嫁进来也不过想捞点儿我的贴己钱,这样的男人要着有何用?不如死了算了,不说别的,最起码还不会给我和耀宗添麻烦,让我和耀宗起码觉得生活还是有奔头的。”   田甜听后,一语不发。   实际上,她不能去否认她后娘说的不对,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也清楚。那么些年她被后娘折腾,她爹难道没看到?只不过是不想管,看着外人来了对后娘说两句话,实际的表示一点儿都没有。   这些年来,她对爹的感情也实在是磨完了,说个不好听的话,如今马氏将她爹毒死了,她非但不觉得伤心,倒是觉得还有些解脱。   春十三见她不说话,抬脸:“现在弄清楚了吧,马氏早就存了想杀你父亲的念头,只不过以前还可以忍下来,现在遇见我了,也只是抓住了一个契机,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把她交到官府,让他们好好处置。”   马氏听到此话,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最后死鱼一样的眼睛落在田甜身上,扑过去抱着她的小腿,摇道:“田甜,我是有罪,你们再怎么处置我,我都没话说,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弟弟现在还小,他和这些事无关,你别把气儿撒在他身上,给他条活路,毕竟他也是你的血亲,难道你忘了,你小时候你弟弟喜欢对着你撒娇,你们一起去摘桑泡儿,后来是我教唆他,让他讨厌你。他本性并不坏的,你行行好,给他条活路,这是田家唯一的男丁了。”   田甜没说话,也没揪开她后娘瘦如枯骨的手。   马氏生怕她不应,直接在地上磕头:“千错万错都是我自己的错,和你弟弟没关系,我不求别的,你们这么有钱,每天只要给他一碗饭吃就行了,把他养成个小子就成了。”   说罢,马氏努力搜索自己这些年和这丫头的感情,可惜她除了辱骂她便是苛责她,一点儿温情都没给过她。   田甜终究是狠不下心亏待一个小孩儿,她最终缓缓说道:“我会托人将他养大,但也仅仅是将他养大,以后他有什么造化有什么福分都是他自己的事。”   马氏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难得流出真心实意的眼泪:“谢谢,谢谢,这样已经足够了,只要你答应,已经足够了。”   刚说完,春十三将她提领出去,哀哭声也渐远了。   田甜精疲力竭地靠在叶知秋身上,闭着眼:“终于结束了,好累。”   叶知秋握住她的手,触在她包扎好的伤口上:“恩。”   田甜又睁开一只眼,看向他:“不对吧,京中的事是不是比这更复杂?”   叶知秋笑笑,很不好意思:“恩。”   田甜彻底不敢闭眼了,直接坐起来:“你同我说说。”   叶知秋想了会儿,慢慢说:“太、长了、我写。”   说罢,去研墨备笔。   “父皇子嗣凋零,只有两子,一个是我,朱厚德,另一个是朱尧舜,赵贵妃之子。   父皇在当年不过是一个生母早逝又没有外家的皇子,在宫里很不起眼,有时连宫里有势力的太监和宫女都能欺负他。大约在圣上十岁左右,宫中给他分配了一个宫女,这便是后来的赵贵妃。   父皇和当时身为宫女的赵贵妃青梅竹马、两人约定白首终生,但命运弄人,皇上最终登上帝位,因为要牵扯前朝势力,将群臣的女儿一个个的抬进宫中。深宫中向来如此,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父皇虽然对赵贵妃不错,但终究爱慕群芳,不能将真心只留给她一人。父皇有日留宿在赵贵妃宫中,意外看上一个宫人并当夜宠幸了她,赵贵妃从此受了刺激开始行事偏激。   又十月,宫人生父皇第一子,父皇大喜,为安抚病重的赵贵妃,杀宫人,将皇子交给赵贵妃抚育。这皇子便是我了。”   叶知秋正准备接着往后写,田甜用手掌按住了他的手,紧皱着眉头:“我怎么看着看着,觉得不对的是皇上啊,他好像一个负心汉。”   叶知秋笑笑,写道:“赵贵妃亦是这般说。”   他接着写。   赵贵妃养育他后,每当看着他便想到皇帝对她的背叛,日夜悲恨交缠,把所有的气儿都发在叶知秋身上。   叶知秋又写:“她对我也不是最坏,那年宫中大火,她为了救我身上落了好大一块伤,父皇知道后很生气,狠狠地罚了我。”   田甜不由咋舌:“这关你什么事啊。”   叶知秋早就看淡了:“不过是他自责又不知道如何讨好赵贵妃,便拿我来撒气了。没过几年,赵贵妃生了自己的儿子,便开始真正视我为眼中钉了。我被她迫害几次,觉得实在是没意思,便远走襄阳不再理会朝中之事了。”   田甜见他细写赵贵妃对他的好,却对迫害之事轻描淡写的掀了过去,也知道他心底还是对赵贵妃存着感情的。   她不由想到当年他病重模糊之时喊的娘。   是赵贵妃吧,因为按叶知秋所说,他未见过他的生母。   叶知秋写道:“此番回去夺嫡,若胜了,我会保赵贵妃和尧舜衣食无忧,若尧舜登基之后,他们想必是容不下我的。”   田甜轻轻应了声:“不怕的,若是输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就算是死,她也不怕。   叶知秋紧紧揽着她:“放心、不会、不会输。”   田甜靠在他胸前,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一脸的奔波和折腾,叶知秋也难掩疲倦:“尽快。”   他本想金蝉脱壳离开京城,没想到变故横生,如今京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要夺嫡,还是尽早回去布置要好。   过了会儿,田甜还看着桌上的笔墨,说道:“知秋,你说我们会和皇上和赵贵妃一样么?从两情相悦再到后头的歇斯底里和同床异梦。”   叶知秋很肯定的摇头,写道:“不会。他们是最好的教训。我不像父亲那般多情、你亦不如赵贵妃那般执拗,更何况,我们有他们的前车之鉴,必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想起京城中一团的琐事,叶知秋接着写道:“田甜,京中的事情多而繁杂,你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同我说。感情最怕的就是一个人憋着不说,另一个人无端瞎想,我想夺嫡,是因为我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你,是你的丈夫,却不是你的臣君。”   “你要永远记得,我们是平等的,谁也不要忽视谁,谁也不要仰视谁。”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上一辈的恩怨扯出来了,叶知秋和他父亲不同,他和赵贵妃都是他父亲犯下错的直接受害者,所以他不会和他的父亲走上同一条路三更 累瘫 第42章 番外一   小川公公的皇宫记事   天才刚亮,不过四更天,西苑的灯便亮了一稍,小川公公探着脑袋往里头一瞧,果不其然,皇上又早起处理政务了。   按理来说,如今整个中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也应该不怎么忙才对。可惜国家安顺了,粮食产得多了倒喂撑了那些言官,三天两头鸡毛蒜皮的折子都往宫里递。   也亏皇上性子好,不抱怨什么,倒是难为自个儿早起繁忙罢了。可惜那些言官得了些甜头便开始无法无天地造作起来,有一位递的折子上甚至去抨击当今圣上的心头宝田贵妃娘娘。   说她以色侍君、度量小如针眼,蛮横地把持着后宫,不让皇上再纳一名嫔妃。更何况,先帝子嗣本就凋零,只剩下当今圣上,如今圣上膝下唯乐陶公主一人,若圣上百年之后,整个国家不就落在一个女子手中?   要说小川公公怎么知道皇上收了这折子,事儿还得从那天清晨说起。   他才十三四岁,因行事机灵有眼睛份儿被提拔到身上跟前服侍,当日皇上看到那道折子后将它随手丢在地上,缓缓靠在软塌抿着唇笑。   那折子正丢在小川的脚跟前,他眼睛一跳,看到皇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忙的弯下身子将折子捡了起来。   一不小心把里面的字都看了个完全,将折子递到皇上案桌时,他瞧着小川问:“你说,田贵妃如何?”   小川心里吓的一跳,想到那个比牡丹花还明媚的女子,沉思片刻道:“贵妃娘娘当然是极好的。”   皇上又问:“哪好?”   小川细细地想了想,宫中的这位贵妃娘娘若按平凡人家的妻子而言当真是极好的,皇上的三餐、衣服都由她一手包办,可要是按贵妃这“岗位”来说的话,那就不大好了。   首先,她膝下唯有一女却登上贵妃之位,可这风头比当初的赵贵妃更甚,更何况赵贵妃当年膝下还有一子呢。再来,贵妃是要协力后宫要务,甚至还要替皇上招纳后宫贤人,可惜到如今皇上的后宫只有她一人而已。   小川低着脑袋望着自己脚尖说:“贵妃娘娘长得美,性子也好,又善待宫中之人。”   像知道他有话没说完,皇上瞧着他:“还有呢?”   小川顿了顿,不敢看皇上一眼,却大着胆子说:“贵妃娘娘什么都好,就是不像贵妃的样子,有时候倒和皇上像对平凡的夫妻。”   这话似说到了皇上的心坎里,他忽的大笑起来,连一向严肃的脸都带了许温柔之色:“她一直没有变过,我们从前都说好了,就做寻常的夫妻。”   小川公公没说话,他虽低着头可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意,他知道他此番赌对了,知道皇上心里最重视谁,也最想听什么话。   没过多久,田贵妃过生辰,皇上给她准备了份大礼,却差点儿将整个前朝掀翻了去。   宫里未满二十的宫女悉数散以白银送出宫外,二十以上若想婚配的宫女可自行离开,如此以来整个皇宫女子的数量不足百数。这可翻倒了前朝无数大臣的利益。本来皇上不纳妃,他们还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只待皇上一朝宠幸便能飞上枝头做了娘娘,可惜皇上却是个心狠的,连他们这么些念头也连根拔去。除此之外,皇上还下令封六宫,和田贵妃娘娘共一个寝殿,这可是完全推翻了祖秩。小川心里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这已不是皇上第一次违背祖秩了,从太祖皇帝起头的殉葬制到了当今圣上这还不是说废就废,和那儿相比,封六宫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这事儿闹得极大,群臣在宫外头跪了整整三天,奈何皇上跟贵妃娘娘两个人谁都没理会,直到群臣知道皇上心意已定容不得更改又只能灰溜溜地溜回去给自家送回来的姑娘去寻京城里相匹配的郎君。   如此以来,虽然贵妃娘娘还没成为皇后,却已经和皇后没有什么两样了。   而小川他自己也因为被皇上看重而连升几职。   可就如同月有阴晴月缺一样,皇上和贵妃娘娘虽一直蜜里调油但偶尔也会闹些小矛盾。   这矛盾的起头得从乐陶公主身上说起。   乐陶公主不过一岁半的年纪,却极好颜色,在宫里只同模样生的好的宫女太监玩。有一日,乐陶公主遇到了入宫的顾斯年顾大人,便死活拉着人回自己的寝殿,旁人怎么说都不管用。贵妃娘娘是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的,无可奈何所以便由着她去了。   可这却犯了皇上的大忌,皇上一向不怎么喜欢顾斯年,他对田贵妃的心思他岂会不知?更何况这么些年他也未曾娶妻纳妾。又猛然发现自家的小棉袄同他走的很近,心里的又怒又气可看到田贵妃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就只能装作个没事人一样,可时间久了,也隐隐泄了点儿火气,同田贵妃一起用膳时旁敲恻隐地打探京中有无适婚的女子。田贵妃本是极信任皇上的,可也耐不住他每天磨,在一日用膳时皇上又谈起此事,直接扔了筷子对皇上冷笑一声便出了宫。   不多时,宫中便多了好多容颜妍丽的女子,这都是田贵妃自个儿亲自去挑的,莺肥燕瘦应有尽有,迷得人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皇上被引到众秀女那一瞧,再一看贵妃准备收拾包袱出宫,差点儿膝盖就软了直接跪在贵妃面前。   小川每次想到那场景总想笑,明明是一代圣上却偏生生着一对耙耳朵,贵妃脸色一变,就像那耗子瞧了猫似得。   皇上终于知道自家贵妃想岔了,把由头同她一讲明,二人一齐挑了十个样貌家室都不错的女子给顾斯年送去。   若是个一般人,早就接受了圣上和贵妃娘娘的美意,可顾大人也是个非凡的人,他尽数将女子全都送了回来,说他现在已半只脚踏入了道家,一心只想修仙炼丹养心,其他的儿女之情不会再想了。   经过这一遭,小川倒是看明白了。   这宫里啊谁都可以得罪、谁都可以怠慢,就田贵妃娘娘不行。   那人啊被圣上放在心尖尖处,捧着呵护着还担心被风吹凉了。   不过说个实话,这宫里最好伺候的也是贵妃娘娘,她从不恃宠而骄,该怎么就怎么,对待宫人也极好,从不刁难他们。甚至偶尔他们出了错,她也未曾苛责。   于是由着这宫里主子的缘故,大家的日子都变得好过了许多,每日不用担心受怕挨板子,受刑罚倒是好过了很多。   小川想,圣上和田贵妃娘娘二人的日子当真算得上十全九美了,就差了生个皇子。其实小川知道,皇上有意培养乐陶公主为下一代君主,奈何乐陶公主太淘气了,念书又是个朝天吼的家伙,要是她有一日成了上头的君上,整个国家不被她折腾到鸡飞狗跳才怪!   就在群臣一直抨击田贵妃的善妒和无子嗣的折子一封又一封时,事情终于又有了转机。   这日田贵妃正在剥荔枝吃,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抚着荷花池旁的白玉栏杆差点儿把胆汁给吐了出来。圣上一听到此事忙的丢了折子请了御医赶过来。   御医皱着眉,脉搏探了又探,不敢轻易下结论,又换了另一位发白的太医来探,一连探了十二位御医,经他们在殿外交谈了好久,才终于敢大着胆子把喜讯传给二位主子。   贵妃娘娘又有孕了,胎心强壮有力,是个男孩儿。   小川亲眼看到,一向机敏的皇上呆愣了好几秒,才慢道:“真的?”   田贵妃摸了摸皇上的额头,将头枕在他肩上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皇上也才后知后觉的抱着田甜,几乎喜极而泣的说道:“如此一来,我也不用再逼着乐陶念书,她也不用再埋怨我这个父皇了。”   皇上毫不避讳在场的宫人和御医,似撒娇一般抱着田贵妃直抱怨。小川弯了弯嘴角,悄悄呶呶嘴,让宫人和御医一并退了下去。   还没过一个时辰,皇上下旨为给田贵妃母子祈福,大赦天下。   小川真的没话儿说了,皇上都不知换个方式,当年田贵妃有孕的时候也是来的这招,俗不俗气?可这对田贵妃而言却极为受用,也难怪,她本来就是个心善的人。   第二日刚上朝,皇上并以田贵妃怀有龙子而有意册封她为皇后。从前皇上连提了三回,都被群臣以各种理由打了回去,更有甚者,还捏着钢刀欲要在田贵妃宫门口抹脖子以正国风。   这一次田贵妃怀有龙子,更何况以皇上这痴情的样子来看,田贵妃怀的这胎十有八九就会是他们下一任的君主。   谁会跟自己的下任君主的亲妈做对头呢?于是群臣假吧意思的拦了拦皇帝,也知道拦不住,而后赶紧给自个儿争了些利益,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小川心里也为这二位主子高兴,他们这对人间最“平凡”的夫妻终于在这个皇宫的困城里变得不平凡。   田贵妃封后大殿上,本是由皇上拉着贵妃的手一起走向奉天殿,可途中不知贵妃娘娘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直接打横将贵妃抱着走进了沐浴在晨霞中的奉天殿。   小川身边有小公公质疑,扯了扯小川的袖子小声道:“公公,皇上他这不合祖秩吧。”   小川浅浅一笑,不显山不露水悄悄抬了抬眉,用一种千帆阅尽的过来人口吻淡淡说道:“小李子啊。这宫里头你要学的还多着哩。”   直到过了很多年,小川公公也老了,坐在小院的老槐树下,案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史书。   上面记载了帝后的一生,不过两行有余。   “仁宗,性善淳,勤有功,废殉葬救嫔妃宫人千数有余,故称‘仁’;与后田氏感情甚笃,封六宫、放宫人,而赦天下父母与女天伦。专情且有义,乃国之善哉!”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十里红宫墙,碧柳生翠烟。   一连走了快十日的功夫,田甜才和叶知秋来到了京城中。   还没下马车,田甜先挑了帘子,扶着头上的珠翠,认真同叶知秋说道:“我头回进京,感觉有点儿怕。”   叶知秋笑笑,靠着小几写道:“你想想,我是个结巴,以前看到他们会比你现在还怕。”   田甜好奇的问:“那你是怎么做得?”   叶知秋朝她笑笑,示意她看好,倏尔便板着一张脸,对左边说:“准。”又朝右皱眉:“不准。”   宫里的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好,谁敢惹他?   田甜被他逗得直笑,说:“那我也这样。”   叶知秋颔首,轿外的宫人在外立了好久,田甜有些不好意思,准备出去,却被叶知秋牵住了手。   田甜手指上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可皮肉还是脆弱的,挨在叶知秋略显粗糙的掌腹上痒的厉害。   不过她因为拘谨也没敢去抠。   刚下轿,便发现外头的太监半跪在轿子边,叶知秋神情自若的踩着他的背下到地面,然后牵着田甜要她下来。   踩着人的脊背下轿,这实在是有些难为情的。田甜踏出脚,轻轻踩在那太监并不结实的脊背上,可能是踩痛他了,他略微颤动了下,吓得田甜下到地面后忙跟他说抱歉。   小太监耳朵抖了下,没吱一声。   叶知秋牵着田甜进皇子府,田甜不由拉着叶知秋说:“知秋,我觉得踩在人身上下轿,太折腾人了。”   叶知秋这些年习惯了,并没觉得什么不好,可是既然田甜提了,他沉吟片刻轻声说:“以后、换。”   田甜这才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儿。   皇子府前些日子对外禀报,大皇子病重只是弥留之际,乐的赵贵妃给菩萨烧了好几炷香。可惜天遂不人愿,大皇子病又好了,还对外说冲喜抬了位夫人回来。   他们那边是双喜临门,赵贵妃这里却差点儿气的把宫殿里的琉璃瓦给掀了。   于是还没等田甜坐安稳歇口气儿便递了道口谕出去。   田甜身为皇子府第一位女主人要接受各个宫女、太监的叩拜。她只能坐在那板着一张脸努力端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可等他们刚走,她的肩膀就跨了下去。   叶知秋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捏了捏下肩膀,她回头抱怨道:“我第一次知道当大人物也是这么累得,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干,板着长脸都快没力气了。”说完,她轻轻靠在叶知秋身上:“你以前也在这儿也是这样么?”   叶知秋轻轻嗯了声。   田甜笑着捏了捏他的眉头:“难怪总是一张棺材脸。”   二人正调笑着,门外的小太监轻轻递了声:“大殿下。”   田甜和叶知秋立马收起了脸上的松懈的神色。叶知秋咳了声:“进来。”   小太监三言两语便道明了赵贵妃想请田夫人往宫中一见。   赵贵妃曾养育过叶知秋,又是宫中的长辈,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   小太监把话递完便下去了,田甜看着叶知秋,不由咋舌:“这也太快了吧,她是不是专门盯梢你,我才到府里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呢。”   叶知秋害怕她在赵贵妃那吃亏:“不如、我们、一起、去。”   田甜想了想,觉得不成。别人赵贵妃专门指名道姓的让她去呢,若是叶知秋一道去,怕是不大好。   她沉吟片刻:“还是我去吧,再说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自病重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来么?你瞧瞧你。”   田甜望着他:“明眼人一看你的神色都知道你在诓人。”   叶知秋没办法,让自己的暗卫跟紧她又对她细细道:“你去、小心、要、装傻。”   赵贵妃这个人精明,三言两语就可以破解人们之间的信任。   田甜点点头:“我会的,装聪明我不会,装傻我比谁都行。”   即使交代再三、安排妥当可叶知秋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赵贵妃那人对他颇有敌意,此番田甜去了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似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田甜轻轻抱了他一下:“不怕的,我只不过是到她那儿去一下,那么多人在那,她总不能把我嚼了吃了吧?”   叶知秋叮嘱再三,又多指了几个暗卫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   *   田甜刚进宫,十分拘谨,奈何在来的时候叶知秋请了位嬷嬷教了些她宫中的礼仪,虽然仍有很多不足,但装装样子已是够极了。   入宫,轿子朝东南方向走,初时建筑恢弘大气,而后婉约小巧,沿路更是放了不少花卉盆栽,直到快到了赵贵妃居住的坤宁宫,轿子才稳落了地上。   外头有宫人将轿帘挑开,将田甜搀扶了出来。阳光刺眼,头上珠翠颇多,身上的褂子也绣的忒厚重,田甜几乎是硬着头皮跟着宫人走进了坤宁宫。   入则奢靡浮华,连窗户口遮光的都是珍珠帘子,里面的摆件、幔帐、碗盏更是彩色缤纷让人目不暇接,宫人引着田甜往宫内走,田甜趁机往头顶看去,上面的藻井更是精挑细琢让人看了心生喟叹。   不得不说,赵贵妃当真是极受宠的,田甜被宫人引到大厅候着,偶然一偏头发现墙角的猫碗都是白玉做的。   在大厅内站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有人出来引见她。田甜一想,就知道是赵贵妃有意晾着她,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以前也是个乡巴佬,站在那多看一下也当涨了世面,如此想着自己倒是挺乐呵的。   只是隐在暗处的侍卫颇有些替她委屈,田姑娘第一次进宫见赵贵妃竟被她晾着不见,心里指不定多难受。   直到田甜将这屋里仔仔细细看了三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屋内才有宫女挑了帘子出来说:“田姑娘,我家娘娘叫你进去呢。”   按理来说,她是叶知秋的人,宫人再怎么也不能将她叫作姑娘,田甜皱了皱眉,跟着前面的宫女走了进去。   屋内有一股压抑又浓靡的香气,好像是什么烟尘的味道。田甜顺着宫女的意思坐在绣凳上,这才看到靠在软塌上的赵贵妃。   她修长的眼半眯着,手里握着一支正燃着的烟杆,身上是流光锦绣着大株牡丹,手上染着丹蔻,一双脚微微翘着,同田甜一样,也在打量着她。   赵贵妃看了田甜好久,忽然道:“你和我想象中的要不同,我以为你到我这儿来会害怕,起码得哆嗦,毕竟厚德应该告诉过你我以前是怎么对他的。”   田甜听到她说“厚德”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装傻垂眸:“还是害怕的。”   赵贵妃“噗嗤”笑了,放下手里的烟斗,坐起来,有宫人替她穿好绣鞋:“听说,你是厚德冲喜娶回来的夫人?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前未在京城听过有姓田的官家小姐?”   田甜默了会儿,知道她有意打探,只能一本正经地瞎编乱造:“我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只不过是乡野里一位运气好的农家之女罢了,因为生辰八字合得上大殿下,便被人送来给她做了夫人。”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一脸认真,可赵贵妃从前在皇子府如今在宫内都混了多少年了,哪里看不出她的小九九,反倒是不说破,看着自己漂亮的指甲问道:“那你喜不喜欢大皇子呢?”   田甜没想到她会问着这么直接,梗了下,并没瞒着她:“自然是喜欢的。”   赵贵妃笑了笑,宫女扶着她站了起来,她将窗扇打开,瞧着外头飞着的云雀,道:“那是像侍奉君主般的喜欢,还是像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抑或是两者都有?”   田甜说:“自然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大皇子殿下对我极好,我是从心里喜欢他。”   赵贵妃像是要刨根问底:“那这种喜欢能多久呢?以后他有了别人或是成了旁人的父亲,你还会像现在那般喜欢他么?”   她的问题直接问道田甜的心里,刺了一下,田甜抬起脸望向赵贵妃:“那娘娘您呢?对皇上是那种喜欢?”   这么多年以来,宫里所有的人包括皇上有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赵贵妃,什么时候有人敢大着胆子问她问题?   她有趣的瞧着田甜,笑道:“你还是第一个人敢这么问。”   田甜忙的垂眸要跪下去却被赵贵妃扶起来了:“不过我倒是不生气,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到了我以前。”   她松开田甜,缓缓地坐在绣凳上,让人将波斯猫抱来:“从前,我同你一样,也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只是个陪伴在皇上身边的宫女,那时候皇上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对他自然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可后来啊,他做了皇帝后宫里来了无数女人,他今儿要陪这个,明儿要陪那个,我对他就像臣子侍奉君主,到了后来,他到底还是念着我,给我在后宫里无上的荣誉,甚至想把我扶到皇后的位置上,我对他又掺了点儿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不论怎么,反正嫁到天家,总归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说是么?”   她轻抚着波斯猫,媚眼流转,睇在田甜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上赵贵妃了吼   其实赵贵妃也是个可怜人的。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柔,却话语间却极有力量感,将田甜原本轻松的心弄得沉甸甸,难怪叶知秋说在她面前要小心谨慎,不然倒真被她糊弄了去。   瞧她说话不急不缓,一副要和你谈心的样子,田甜差不多就想象叶知秋在她这儿吃了多少亏。   她想了想,接着她的话说:“能嫁到天家对女子而言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至于其他的、之后的当然要走到后头才晓得的。”   赵贵妃听完后,抚着猫的手一顿,笑笑:“瞧瞧,你当真是维护厚德呢,不过也是小女孩儿的刚出来的情缘自然是格外珍惜的,不过啊,我得给你提个醒儿,男人啊都像个馋嘴猫似得,跟你说过再多的情话,也抵不住外头有那么多女人在诱惑他。你要是以后也遇到这样的事儿啊,得看开一点儿,他不是不爱你了,只是他的爱太多了,只想给你分一小块。”   她说的句句有理,哪怕田甜知道要十分防备她,可还是被她的话说的心里微烦,干脆故意在她面前装作一个可怜的小女人:“那也不错,殿下心理能给我留一个地儿我就很开心了,以后啊他要是喜欢别人,我就和她们关系处的好好地,不让殿下为后院的事操心,这样的话殿下会把他的爱更多分一点儿给我。”   说完自己都觉得虚假,旁的不说,要是叶知秋胆敢喜欢上别的女人,她什么话儿也不说直接收拾包袱回去做她的小富婆。   赵贵妃万万没想到她倒是这么个包子性子,倒是看得蛮开的。她一时之间脑袋有点儿轴,好像没看过这么不上进的人。   毕竟爱是自私的,若两个人相爱为何还能舍个缝儿要旁人插入。   没想到这位倒好,不仅挪个缝,还想多让几个。   赵贵妃又换了个思路:“那要是以后你们生了孩子,各个夫人之间的儿子彼此相斗怎么办呢?难不成你也让他们退让么?”   田甜眨眨眼:“难道不是么?谦让自古以来都是儒家的传统美德,我的孩子必然得学会谦让其他的兄弟。再说了,吃亏是福,家里和气才是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更何况。”她顿了顿,故意做出一副没出息很满足的样子:“能嫁给大殿下已经是美梦成真了,孩子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已是万幸,若是以后不成器儿还能混个公子哥儿当当,前呼后应的也十分气派。要是再不成器,那就回来啃老吧,反正大殿下的银子养几个孩子还是养的起的。”   赵贵妃:“……”一时槽多不知从何吐起。   原来是她看岔了,这人是和她从前看的女子不同,因为这么不求上进、得过且过、愚蠢没有远见的人整个宫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的。   赵贵妃本来害怕朱厚德寻了位贤内助,可这么一看……这位夫人倒是不足畏惧,更甚至,她还是和乐意看见她和朱厚德在一起的。   要是朱厚德能同她一般不求上进,那便是好到她的心坎上了。   事实上,这么多年,她一直再打探,朱厚德也是个不争不抢、淡泊名利的性子。说到底,他要怎么抢,难道一个国家会允许一个君王去做个结巴么?那当真不是被人笑这个国家是不是没有人了呀?   又扯着田甜说了一会儿话,准备让她回去,免得留在这儿戳她的眼。可珠帘一掀,从外跑进来个剑眉星目的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身着紫色绣银龙纹的锦袍,往赵贵妃那跑去行了礼后喊道:“母妃!”   赵贵妃一扫之前疏远虚假的笑容,温柔的压了压眉眼,从袖间拿来帕子:“你看你,怎么跑的满头大汗。”   少年扑在她身上,一个劲儿炫耀自己的马场上的功绩:“今儿我去赛马整个京城的人都没我厉害,师傅说他从未看过我这般天资聪慧的人。”   自己的儿子有多大能耐赵贵妃岂会不知,可她并不想打击儿子的自尊心,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厉害,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对不对,以后你得多长个心看看别人有没有比你强些的地方,你要查漏补缺。”   朱尧舜一向是个好强的性子,听不得赵贵妃说他半点不是,当下凝眉狠声道:“谁敢比我强,我可是二皇子,父皇最疼爱的儿子!”   赵贵妃搂着他:“好,母妃不说你便是,你忘了你还有个大哥呢,你看你大哥都未曾像你这般招摇过。”   说起朱厚德,朱尧舜直接笑开了:“这怕什么,他一个结巴,难道父皇还有让他接管这江山不成?以后啊,等我当了皇……”   还未说完,便让赵贵妃给捂住了嘴,毕竟田甜还在这儿,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白。   田甜低着脑袋,一副发呆的样子,朱尧舜这才扭头看向绣凳上的姑娘。   只见她明媚皓齿、肤质洁如白玉,见之不俗,虽坐在那儿坐像不大好但整个人身上有一股劲儿,至于到底是什么劲儿朱尧舜说不上来,反正是宫里头的人没有的,有点儿像早春刚发起来的新叶,让人耳目一新。   他从赵贵妃身上站起来,对田甜昂了昂下巴:“你是个什么人。”   田甜对他俯身:“回二殿下的话,妾身是大殿下刚入门的妾室。”   朱尧舜想了想,直言道:“你生的不错。”   他是个小孩儿心性有什么说什么,没想那么多,却没看到身后赵贵妃的脸上瞬得变了。   田甜垂着脑袋,“多谢二殿下谬赞,妾身在贵妃娘娘面前不过似鱼目相比于珍珠,自知惭愧的很。”   听到有人夸赞他的母妃,朱尧舜眉飞色舞高兴道:“那是,不瞒你说,整个京城,论容貌我的母妃当真是其中翘楚。”   赵贵妃抿了抿唇,轻轻掐了下自己的儿子的腰,而后让田甜先退下。   田甜福了身这才慢慢退了出去,临走前看到赵贵妃搂着儿子笑的合不拢嘴。宫女将帘子挑开,她左脚踏了出来,看着院外摆的那盆牡丹。   她想到叶知秋在病重时喊得那声娘,也许赵贵妃从始至终没有对叶知秋露出那么轻松的笑吧。   但叶知秋也理解她,知道她能毫不忌讳的对他好简直是痴人说梦,也学会接受这种没法改的结果了。   可为何赵贵妃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迫害他了。皇上有错,不该违背同赵贵妃的誓言,但叶知秋又有什么错药承担起上一辈人的恩怨呢?   田甜仿佛能够想象当年叶知秋在京城里的生活,当初的养母仇视他,并且将他永远渴望却又触不可及的感情轻而易举的给了另一个人,甚至于他的父亲也是如此。更何况他还是个结巴,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孤立无援苦苦支撑着。想必当年赵贵妃设计他已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要的逃命一般龟缩在襄阳城内,而后每日借酒消愁挨过一日阳辉一夜星霞。   突然之间,田甜能感同身受的理解叶知秋的痛楚,她现在就想回去,什么也不做,只是抱着他。   然后想让他知道,没关系的,她永远在他身后。   无论前面是生途还是死路,她都不怕的,只要他拉着她的手,不管去哪,她都认的。   叶知秋将府中的内务处理的差不多了,管家有拿出好几张拜帖,他简单看过,发现那些人不过是朝中没甚实权的文官。大概是看不惯朱尧舜的自大狂妄,他们有意投向大皇子阵营,哪怕大皇子前些日子“险些病重薨逝”。   叶知秋有些头疼的想,朱尧舜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这些文官宁可跟着他这个“病的快死的病秧子”也不愿跟着他去走康阳大道?   正捏着眉头,背后却枕过来一块的小柔骨头。   那人玉指纤细,状如削葱,从腰后拢过来扣在他的腰腹上。   鼻子尖戳在他的肩胛骨上,叶知秋的手放下拜帖,握住那小小的羊脂玉,摩挲着她指头关节快看不见的伤疤。   痒的田甜笑出声来。   叶知秋把她揽过去,看着她的眼睛:“回来、回来了?”   田甜点点头,呼了一口气:“累死我了。”然后身上将头上的珠翠都卸了下来。大概是看不见头上珠翠的位置,田甜把自己的头发扯得生疼,叶知秋抓住她的手,慢慢替她取了下来,抿着唇有些严肃地说道:“不能、说死。”   不一般的严肃。   田甜笑了声:“好,累惨我了。”   叶知秋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将她头上珠翠散开后,在房里寻出那根素银簪子将她头发挽好,这才满意道:“这根、好看。”   田甜差点儿乐笑了:“你当然说好看,这可是你自己的。”   叶知秋抿了下唇,装作没听见后面的话。   过了会儿,他又问着:“去、宫里、赵、赵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田甜的肩膀塌下去,叶知秋的心瞬间就紧绷起来。   田甜叹气:“为难嘛当然是为难了,但我是谁呀。‘再回首’的金牌厨娘,在楼里遇见过多少撒泼的客人,赵贵妃啊在我这儿啊根本小菜一碟,更甚至是不值一提。”   叶知秋弯了弯眉眼:“这么、厉害。”   田甜点头,瞧着兰花指学赵贵妃说话:“要是以后大殿下有了别的女人你要怎么办?嫁到天家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   不得不说,叶知秋走的这三年,田甜油嘴滑舌学多了不少,把人的说话的强调学的有模有样的。   叶知秋强忍住笑,问:“然后、你、怎么、说。”   田甜立马变成一张丧气脸,有气无力可怜巴巴的说:“能嫁给天家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田甜又拿捏着嗓子学赵贵妃:“那以后旁的女人给他生孩子怎么办呢?难道你不争不抢?”   田甜又委屈巴巴道:“谦让自古是儒家传统美德,我的孩子必然得学会这一点儿,再说吃亏是福,只要家庭和睦就是万幸。更何况嫁给大皇子殿下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不求别的,我的孩子再差也是个公子哥儿吧,要是再没用,就让他回家啃老吧,反正大皇子还是养的起他儿子吧。”   听到啃老,叶知秋乐得抚桌笑不起直不起来腰。   田甜凑过去:“怎么还瞧不起啃老呀,老朱家祖传的啃老配方,他爷爷,他爹,他孙子都啃老难道不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啃老这个梗田甜是过不去了。   大概小秋秋也很后悔吧 O∩_∩O哈哈~这章是甜的吧,恩,下章更甜。   晚上见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岛林妹妹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叶知秋就知道田甜这么聪明哪里会在赵贵妃哪里吃亏?   他站直身子,拉着田甜的手问:“一点儿、都、不、害怕?”   田甜坐在绣凳上,扶了扶头上摇摇欲坠的银簪子,说:“还是有一点儿吧,毕竟她转挑我害怕的地方说,我怎会不惧。”   叶知秋听到她说怕,忙的紧紧箍住她:“我、不会、背叛、你。”   田甜点点头,有些娇俏的笑了笑:“反正我也想好了,要是你敢背叛我,我不争也不吵,你赔我万金,我收拾好包袱回我的襄阳城,然后重金寻夫,过得要比你在宫里还滋润。”   叶知秋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是听得心里还是有些火气,于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那可、不成。我穷。”   他说的一板一眼,要是田甜不认识他定然被他糊弄过去了。田甜瞪眼:“你还穷呢,穷的没啥事做只想啃老。”   看来“啃老”这个梗田甜是过不去了,叶知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淘气。”   田甜轻哼一声,表示他捏疼了,叶知秋连忙松手并且替她吹了吹。田甜不知怎的,就喜欢叶知秋这样捧着她心疼她,旁人看着挺腻歪的,可她觉得却很开心。叶知秋站在她跟前,田甜将脑袋靠在他腰腹,想了想说:“其实我今天我去见赵贵妃,我觉得要是她从前没有虐待过你,我说不定并不会讨厌她。你不知道我一进她的宫殿,就觉得华丽是华丽,可是冰冷冷没一点儿活人气儿,后面朱尧舜过来了才觉得好了点儿。”   叶知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想了想才道:“宫里、女人、很、很可怜。”   田甜很同意她说的话,有些哀愁的拧拧眉:“可不是,每日盛装打扮只为等待皇上来临幸,要是没等到又是蹉跎了一日,又不能出去玩,规矩又多,被关在宫墙里头像是坐牢一样,哪怕是正常人也会逼疯了不成。”   叶知秋听到她说“临幸”两个字的时候眉头跳了跳:“瞎说、又看、杂书。”   田甜瞪大眼:“哈?难道不是么?那叫什么?你不知道我今儿进宫里去,看到有座叫‘交泰殿’的,它的字写得龙飞凤舞,我差点儿看成了‘□□殿’当时还心想你们皇家这么多规矩对这个倒是比外头的人要直白许多,后头凑近了才知道自己看错了。”   话罢,田甜故意剜了叶知秋一眼:“你说说看,你明知道宫里的女人命苦,还让我以后同你一起住在宫里,是不是故意的?”   叶知秋默了会儿,很认真的对田甜说:“宫里、只是、住的、地方。”   田甜“哦”了一声:“那你就是说要是以后咱真的进了宫,还和现在一样,天天处在一块?”   叶知秋点点头:“恩。”   田甜又问:“可宫里头不是皇帝住一处,妃子们各住一处么?要是你这样,他们会不会说你?”   叶知秋把这个看得倒是很淡,他说道:“不论、皇帝、做什么,他们、都、喜欢、说。”   言官么,越是和皇上对着来、说反话才能体现出他鞠躬敬业来。叶知秋跟着他父皇早就把这一茬给看淡了。   眼见着田甜越说越让牵引着让他忘了‘临幸’那么回事,反应过来后又气又好笑:“以后、不准、看、杂书。”   田甜撇了撇嘴,不看就不看吧,反正她的爱好挺多的,少了这个还有旁的。   叶知秋知道在争辩下去,自己还是会被她绕晕了去,于是问道:“你、看见、尧舜、尧舜了”   田甜点点头,看了叶知秋一眼,才说:“我要是说他的好话你会不会生气?”   叶知秋摇摇头,有些无语的看着他,仿佛在说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么?   田甜这才说:“虽然他是咱们的对头,但说个实话,我感觉他这个人倒是挺直白的,不像宫中其他的人那般弯弯绕绕。”   叶知秋也赞同:“二弟、人、很好,只是、被、赵贵妃、父皇、惯坏了。”   在朱尧舜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喜欢便高兴,讨厌便板脸,完全是小孩子的心性,但这样直白的性子却不和皇家宣扬的含蓄、内敛的君威所不同,因此每次上朝有不少大臣会因为朱尧舜的随性而上折子弹劾他。   田甜又接着问道:“可是人再好,有赵贵妃撑在他身后,他岂会对咱们有个什么好脸色?我今儿去了宫里一趟,只觉得和赵贵妃待在一起难受极了,若是以后我天天要给她请安,那不是完了?”   看着她露出惊恐的脸,叶知秋心里也皱了一下,而后道:“应该、不会、她、不喜欢、我、岂愿、天天、见你?”   也是,哪有人专门给自己找罪受的呀。   一晃之间,一日便过去了,晚上用过膳后,该怎么睡倒是成了个难题。   府里府外谁都知道,叶知秋为了冲喜纳了个妾室在府里养着,若是两个人分房睡怕是不好。可要是处在一处……   叶知秋又有点儿心喜又有点儿害怕。   虽然他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可只要是个男人总有一时半会儿会色令智昏,万一他把持不住,做了什么对田甜……咳的事,那可怎么是好?   更何况,现在田甜在他府里,虽然被人唤作“夫人”可名分终究是和一般的妾室没什么两样的。   叶知秋不想委屈了她,就算他们有个什么首尾,起码也得把田甜抬成侧妃之位后再说。   田甜可没有他想的那么多,洗漱后径直上了床将被子盖好了就要闭眼。   正要入睡,看着叶知秋穿着单衣还未出去,不免好奇地问:“知秋,你不去睡么?”   叶知秋咳了声,很是为难,要是他现在出去,他的面子算是掉完了,府里谁都知道大殿下被夫人给赶了出来。   虽然说他的面子这类的了在田甜眼里有和无没什么区别,可在府里他还是找回一点儿男人的自尊的。   但要是把田甜给赶出去的话,怕是更不好,毕竟这事要是闹到了明日,指不定府里的下人会给她瞧脸色。   没办法,最好的办法还是今晚先将就着,这事儿得之后从长计议。   叶知秋缓缓走到田甜床榻跟前,感觉到有隐隐的压迫感,田甜睁开眼,看到叶知秋放大的脸,她有点儿紧张,变得和叶知秋一样结巴了:“你,你,你还不睡?”   叶知秋为难的说:“去哪?”   田甜瞪大眼,啊了声:“对哦,我是你的妾室,恩,府里又没有个别的女人,咋们是不是得睡一块啊?”   她虽然这样说着,可脸上有一点儿纠结之色。   就这么快吗?   她好像还没准备好。   不说别的,她以前听别人说了点儿的,这事……很残忍的。   会流一条被子那样长的血,要是身子不好,还半条命去了。   说实话,田甜有点儿怕。   可是叶知秋却不像那般鲁莽之人吧,她害怕之余又有点儿期待,反正纠结的很。   正想七想八的时候,叶知秋的手却伸了过来。   手背白皙,却很有力,怎么说了,像是一只蓄满力量的豹,又优美又危险。   田甜屏住鼻息,眼睛差点儿瞪成了斗鸡眼,看着他的手、甚至看清了他手上的汗毛,然后慢慢探向她……   就,这么、这么快吗?   确定她不用再准备一会儿,比如说她先去在外面跑几圈平复一下心情,再比如说还洗个澡喝碗茶平复一下心情?   可叶知秋的手近了、更近了。   田甜揪着被子,把眼睛一闭,心一横。   反正是叶知秋,早给他晚给他不都是一样。   可惜叶知秋的手越过她在她的里侧拿了床锦被,然后抖了抖准备到外间的软塌上去睡。   田甜闭眼等了好久,直到没声音了,才悄悄睁了眼。   外间点了一盏烛光,叶知秋准备收拾收拾先将就一晚。   田甜心里有点儿失落,好像是本该发生的事却没发生。   她长长叹了口气,准备闭眼,叶知秋却拿着烛盏进了里间来。   他轻轻坐在床榻边,问:“没睡?”   毕竟她刚刚紧紧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样子让他记忆犹新,强忍着笑将锦被拿到外头去,可哪晓得她竟还在叹气。   难道还有点儿失望?   当真是个傻丫头。   田甜假装掖了掖被子:“睡了的,你又把我吵醒了。”   语气里有点儿小埋怨,叶知秋轻笑一声:“这样?”   田甜重重点了点头。   叶知秋凑过去,把唇轻轻贴在她额间,酥软的感觉从田甜的眉间蔓延,一直勾勾绕绕的缠在心里头。   田甜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   叶知秋说:“那我、赔罪。”   田甜再也忍不住,睁开眼,蹭的一声从被窝里爬起来,在叶知秋惊讶的目光中,飞扑在他怀里。   然后学着像他那样,轻轻的将唇贴在他的眉心:“恩,还不够。”   叶知秋接着她的腰,搂着她:“小心、冷。”   然后把被子拥起来,给她围成了个蚕茧。   他这样一幅清心寡欲的样子,勾的田甜心里可难受了,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再疯狂的咬噬着她,而他却分毫不为所动。   田甜有些难受的想,他怎么这么坏呢。故意勾着她。   于是,她丹唇轻轻往下挪了挪,顺着他直挺的鼻子慢慢度到他微凉的却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唇上。   轻轻印了上去,而后又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逝。   叶知秋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田甜故意学着他以前的调子:“笨、闭眼。”   正心满意足还未拉远距离,下巴却又被叶知秋掐了回去。   有些蛮力,有些野性,有些狂乱,甚至那吻都带了些情迷意乱的味道。   可叶知秋却是个坏的,大掌将她睁着的眼睛紧紧阖上,一点儿光亮都不漏。   然后对她攻城略地,被她那些想要造反的野蛮因子杀个片甲不留。   而她只能深深地沉醉其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他的脖子勾得更近,身子贴的更紧。   仅此而已。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田甜以为昨夜那般情迷意乱,也许叶知秋会一不小心……   没想到他倒是比她正人君子多了,亲完之后就用锦被将她裹得更紧了,然后将幔帐拉的严严实实一条缝都不露出来。   可即使这样,田甜还是看到他在慌忙之间逃出外屋时红透了的耳根子。   刚刚还亲她的时候那么霸道,怎么亲完了就这么纯情了呢。   田甜发现,和叶知秋处的越近便更能发现他的可爱之处。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田甜因为一夜安稳睡得神清气爽正想去找叶知秋又说说话,却发现他的眼睛上覆着一块热帕子,她将帕子掀起来一瞧,看到一双像染了墨的眼睛框,她呀了声,坐在叶知秋身边,好奇道:“知秋,你昨儿夜里是去做什么了呀?怎么这么疲惫,是一夜没睡么?”   叶知秋真的是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说起来,也怪他,她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昨夜被他亲了之后还能睡得安稳香甜,不似他,躺在这床上总觉得他的床榻没有田甜的那张软,甚至也冷的很。   可怜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到了天快亮了才浅浅眯了会儿,现在起来整个人骨头都是散的。   可他这些东西是万万不会给她说的,她本来在他面前就像个小狐狸,要是被她晓得了可不要拿捏着事笑话他许久。   于是叶知秋只得框她:“昨夜、事多。”   原来是这样,这样说着田甜倒有些心疼他了。   白日里也一刻不歇的处理公务,晚上还要忙,当真是辛苦的很,于是她学着往日叶知秋给她揉肩的手法,走到他伸手,脆弱的指头触在他的太阳穴上:“我给你揉揉?”   叶知秋低低应了声,任由她去,甚至连脑袋也半靠在她的身上,实在是舒服极了。   可享受的时光过得飞快,还没用早膳,便有小厮传来消息说春十三在外候着。   叶知秋和田甜同时愣了下,自从离开襄阳城差不多有半旬的日子没见着他了。叶知秋因为他之前对田甜的所作所为心里生了些嫌隙,也没主动去找他,没想到他却先找来了。   田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总而言之对他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可他毕竟是叶知秋的好友,若是跟他撕破了脸皮,叶知秋夹在中间怕是难做人,于是只当没听见小厮的通传,继续夹着小菜吃粥。   这些日子春十三瘦了,脸颊略微凹陷,眼睛却很亮,他一改往日浮夸亮丽的衣饰,换上低调的黑袍,这样看着倒是比往前成熟许多。   他走进来,看见叶知秋,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像从前那般和叶知秋称朋道友倒是行了叩礼:“参见大殿下。”   叶知秋愣了下,看着他一时无话。最终抬了抬手让他起来。   身边又小厮连忙过去给他侍座奉茶。他和叶知秋一样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叶知秋虽明面没说什么,可心里也已经知道了,他算是彻底失去了这个朋友。也许是从他想诈死离开京城的时候,春十三就在他和春家做出了选择,从此以后他们便是君臣,不是朋友。   明明知道这接过已是不能再更改了的,可叶知秋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田甜受诬陷,他是怨责春十三,但他也知道春十三身为春家的人也有自己的立场。更何况,他们几乎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分道扬镳,再聚集时又是物是人非心里当真是不好受的。   春十三不看叶知秋的神色,只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大殿下回京之后准备如何布置筹划?”   叶知秋见他谈起正事,也正了神色,让左右将笔墨备好然后写道:“回京之初,有太多的东西不甚了解,暂且低调行事打探情况。”   春十三将字条看了,点了点头:“大殿下言之有理,更何况你现在‘病重’刚从鬼门关一脚走出来,若是此时有太多动作,未免会让人起了疑心。”   过了会儿,他将字条折好放在一旁,抬眼:“既然如此,大殿下有没有想过趁这个时候将自己的口疾医治一番。”   叶知秋认真听着,没说什么。   春十三才接着道:“毕竟若是群臣不会让一个有口疾的人登上君主之位。”说完,他又责备自己道:“草民话直,大殿下莫要怪罪。”   叶知秋更是觉得心里有些堵,他何曾会因为他单刀直入而怪罪他。从前他们彼此之间有那么多的调侃何曾记得君臣之间的条条款款。   不过叶知秋也明白,自从过了那事儿之后他们到底是生份了。   叶知秋叹气,刚垂下头却发现春十三的左手微微蜷缩着,上面缠了绷带,隐约露出一点儿血的猩红色。   叶知秋回头去田甜,见她也凝着眉头,当下心里一骇,三步并两步,走到春十三跟前,将他急急欲要遮掩的左手拿了出来。   “让、让我、看看。”   春十三犟不过他,左手被他握在手心,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还一面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小事儿。”   田甜也走了过来,站在叶知秋跟前,看着叶知秋将他的左手掰开,绷带足足将这个手掌都包扎了起来。   叶知秋看了又看,最后眼睛像杀人一样瞪着春十三:“小指、小指呢?”   春十三将手抽回来,不在乎的说:“回京的时候和别人打了一架,小指被人切了。”   叶知秋哪里不知道春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外家功夫极好,虽然一向不正经可再怎么也不会让别人近他的身,更不要说他的小指被人切了。   叶知秋怒不可遏,气的发抖:“你、还、还骗我。”   叶知秋浅浅笑笑,站起来准备要走:“你才知道,我最喜欢骗你,以后你对我说的话可要小心了。”   说完准备要走。   叶知秋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当日他说的会给田甜赔罪,然后喊道:“十三。”   春十三停住脚,回头看他。   叶知秋不知道要怎么说。   可春十三却是看明白了,叹了口气,转身却往田甜那边走:“田姑娘,你被冤枉入狱的事儿的确和我脱不开干系,虽然你爹的死和我无关,可我也知道,若不是我在其间推波助澜,你爹也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你要是怨我恨我,我都没什么。之前我说会给你赔罪。”   说着,他抬起自己残缺的左掌:“这算是给你的赔罪吧,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的错以后记恨在叶知秋身上,他的性子我明白,一向是一条胡同死到黑了,既然此生选择了你怕是也回不了头了,我只希望你能好生待他,莫背叛他。这算是我胁伤来求你个事,你看怎么样”   田甜没想到春十三言必出行必果,既然他已经把事做到这个份儿上田甜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她爹是后娘马氏下的毒,春十三没有挑唆诱导她,而且听了那日马氏说的话,田甜觉得马氏恐怕早就对她爹生了杀意,不过差把火让她把这心思给压了下去。如今春十三对她一番利诱正好长了她的势让她又生了弑夫的念头。   说实话,这事儿看明白了和当初她后娘要卖她是一个意思。左不过她后娘早就存了这心思,从前他爹也没想把她给留下来。   田甜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顿了顿说:“我知道的。”   听到她的承诺,春十三的心这才轻松起来,刚想回头去叶知秋嘚瑟:“瞧瞧,你讨老婆还不是得要老子来帮忙?”   可话到了嘴头又生生咽了下去。   如今他毕竟和叶知秋生分了,再说这些怕是不大合适。   于是他苦涩的笑了笑,提步朝叶知秋告辞:“春家还有些事要我去处理,大殿下,我先不留了。”   说完,不待叶知秋转头,便大步而去。   叶知秋在背后看着他,看着他越走越远,紧紧握着拳头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田甜缓缓走到叶知秋跟前,拉住他的手,问道:“是不是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很难受?”   叶知秋点点头。   田甜伸出小小的手,朝他招了招,而后拍拍自己瘦削单薄的窄肩:“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田甜牌的,靠了之后会很甜。”   叶知秋噗的笑开,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随后又将手环在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上。   田甜被他弄得痒极了,可还是没伸手推开他。   她知道叶知秋心里难受,她把手触在他的头顶上抚了抚,像摸猫一样,然后问叶知秋:“我们要原谅他么?”   田甜说道:“要恨他好像很容易,但恨意不能延绵一辈子,更何况,我们以后还要经常见面,我爹的事不怪他,诬陷我有无数的法子,后娘偏偏选了这一种,想必她心里早就存了这心思,只不过十三的到来倒给了她个由头。就像当年我后娘想卖我,若不是我爹心里许了的,后娘哪里会做这个主意?”   叶知秋还是不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知秋,你要是觉得难受不如我们就原谅他吧?好不好,免得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叶知秋很久没说话,却把田甜抱得紧紧地,后来他坚定的摇摇头,一字一句道:“这次、便、算了,下次、他、再这样、怎么、怎么办?”   这次是他碰巧受到了别人的传信,要是下次他再这样,再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去伤害田甜,他能和这次一样幸运、及时的赶到田甜身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田甜见劝不动也不再劝了,倒想着春十三说的那事儿倒是个正理,若有当一日叶知秋和朱尧舜面对面的卯着,他岂不是一开口便泄了气势。   像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叶知秋默了默,也道:“曾经、也、治过。”   他的父皇约莫是觉得他说话结巴被人传出去很掉面子,给他遍访过不少名医,但疗效甚微。   可田甜觉得叶知秋还是很有救的,毕竟他以前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现在逼急了还能说三个字,再加把劲儿,以后还能说四个。   再说了,田甜发现叶知秋说话只说两个字的时候很顺溜,只要不打盹儿、咬字清晰点儿,别人根本发现不了他是个结巴。   于是她从书房里翻出一本绕口令,坐在叶知秋身边,说:“要不咱们试试,我小时候听人说,我们那的小孩子要是说话不清楚都要年绕口令的。”她翻开书,将目光挪到《季姬击鸡记》。   叶知秋看到她这种小孩子心性有点儿想笑,但又怕拒绝她之后让她难受,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田甜先念,让叶知秋在后面跟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奈何她高看了自己,一念出来就是:“季姬寂、集鸡,叽叽叽叽……”   叶知秋正捧着茶在喝,听后,没忍住,差点儿把嘴里的水全都喷了出来。   田甜皱眉,把书摊在桌上,有些埋怨:“不是,这怎么这么难啊,我一读就变成叽叽叽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屋里养了只小鸡呢。”   叶知秋半晌缓过去,将手边的墨研开,写道:“我的口吃不是念绕口令就能好的,以前有大夫说是以为惊吓过度而造成的。”   田甜不解,将书页阖上:“惊吓过度,你以前遇见了什么?”   这些日子田甜待的无聊,趁叶知秋处理公务的时候便翻开了不少民间话本,那里头都说皇宫里头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不知埋了多少冤鬼。更有野传说,前朝有宫里退出来的太监说啊,宫里一到大晚上就有野鬼乱行,吓死了不少胆小的宫人。   叶知秋一看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淡淡睇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写道:“那些书少看些,担心把自个儿吓着了。”   田甜撇嘴点头,她要是不看这些闲书,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以前她在襄阳还能在厨房里忙活呢,可现在呢,还没进厨房府里的丫鬟婆子就跪了一地,吓得她根本不敢再跨进厨房的门儿了。   叶知秋知道她的性子,虽然明面上是答应着了,可之后会不会做倒是另一回事。也没多说什么,写道:“这事还和赵贵妃有关?”   田甜皱皱眉头。   叶知秋写道:“当年她生下尧舜后,我便搬到宫外皇子府来住,可即使这样还是避开不了她对我的厌恶,十六那年生辰,她给我送了个赵家沾亲带故的丫头,那丫头父母早逝早年寄养在赵家,我瞧着可怜便将她留在前院,因害怕赵家借她对我下手,我从未不敢同她亲近。”   田甜瞧了她一眼,没个好气儿:“只是害怕么?没动一点儿心思?我才不信呢,我问你,她漂亮么?”   叶知秋轻笑一声,看着田甜,什么都没说,可那意思却明显的很,好像再说“吃醋了?”   田甜看到他眼前的揶揄,忙说:“我只是问清楚而已,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说罢,也不娶瞧叶知秋了,坐在那一个人绞着自己的衣服带子。   叶知秋慢慢写道:“她没你美,只要你在,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田甜就知道他学坏了,跟春十三待久了也变得油嘴滑舌,这些腻的死人的话啊总是一句句的同她讲。   不过,她受用的很,贴在他背后抱着他的脖子,“恩,好,我知道呢,之后的事呢。”   叶知秋顿了顿,写道:“我要是写别的姑娘好,你会不会讨厌我?”   田甜问:“你得说说是哪种好,是女孩儿那样的好呢,还是好人那样的好。”   叶知秋写:“好人的好。”   田甜这才哼了一口气儿:“那我就先不讨厌你了。”   叶知秋继续写道:“她知道我对她多有防备,可未作出出格之事,我曾问过她的打算,原来她心中再有如意郎君,只不过为报答赵家的养育之恩而入了的府,我同她约定,不出三年,便托个病故的缘由给她发丧,然后同她的心上人双宿双飞。”   田甜想到当初他那样讨厌女人,然后问道:“是不是她骗了你?”   叶知秋点点头:“那些年我看她是个女子,担心她和她的心上人没有安家立业的本事还特意给她安排了几个谋生的商铺,没想到她来我的府里便是有来头的。”   “没出半年,父皇到我的府中来查看学业,当天她便选用一条白绫自裁在屋里。父皇大怒,让仵作去验尸,发现赵姑娘身上遍体淤青烙印,显然在生前受了不少折磨才选择悬梁自尽。”   田甜听得不敢相信:“是她自己的做的?她是故意的,她对她自己真的是下的了手。”   叶知秋写道:“她其实也只是赵家的一枚棋子,不过是想让父皇彻底厌恶我罢了。父皇以为我性格偏激,好虐待宫人为乐,认为我有辱皇家颜面,便亲自拿着煞威棒欲要为皇家除去孽障。”   他顿了顿,神情有些悲怆:“那日我是我打开的房门,看见赵姑娘悬梁的模样已是受了惊吓,后来发生那些事更是又惊又怒,当父皇的煞威棒打下来后,春大人还没赶进宫来,是从小服侍我的小太监替我挡了最重的一棍。”   田甜没说话,只是将叶知秋搂的更紧了。   “父皇那一棒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腰肢,我亲眼看到他死在我眼前,之后我再说话时已经就变成个结巴。”   看完后,田甜特别心疼叶知秋。   因为她和他一样,都不受自己父亲的喜欢,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问:“疼不疼?”   叶知秋侧脸,脸颊和她的脑袋碰了碰,写着:“很疼的,但我却只能忍着,宫里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岂能让他们得意?后来我才知道,父皇如此震怒不过是又宠幸了另一名宫妃,怠慢了赵贵妃,为了宽赵贵妃的心以示对她的重视才故意由着这个由头来整治我。”   田甜看完,深深叹了口气:“你父皇他真的是奇怪,明明将赵贵妃捧在手心上为何还要去招惹其他的女人,这样既伤害了你又伤害了赵贵妃。”   叶知秋写:“他大概既想要和赵贵妃携手白头,又放不下外面女人的青春靓丽。”   田甜哼了声,问:“那你以后会这样么?”   叶知秋苦笑,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抱着:“那可真的不敢,外面花红柳绿看着约莫是十分精彩的,可越漂亮的东西毒性越是大,我这辈子怕疼,只敢龟缩在我小小的桃花源里守着你一株花了。”   田甜扭头,轻捏他的鼻子:“谅你也不敢。”   叶知秋宠溺的笑了笑。   二人闭门了将近半旬的日子,在屋里通过春十三的传信差不多把京里的情势摸了个清明,虽叶知秋的口疾还没有半点儿进展,但他们也知道这事急不得。   甚至连赛扁鹊都说,叶知秋的口疾既然是吓病的,那便更急不得,等到某天他一个不留神再被吓一下,也许就能好了。   可京中的人也不是谁都像他们这么按得住性子,先前给叶知秋下了拜帖的官员见大殿下这么久也没给个回信还以为自己哪里又惹怒了大殿下,于是搜罗了不少民间珍宝并着几个扬州瘦马从皇子府后门就面见叶知秋。   叶知秋当真是脑壳疼,他也知道为什么这些官员冒着被赵贵妃厌弃的风险也要同他结交。因为朱尧舜为人处世太过随心所欲了,高兴的时候能送你黄金万两,不高兴的时候哪怕你是太傅大人家的公子也要把你打给鼻青脸肿再将你给送回去,丝毫不给人半点儿脸面。   那几名官员手里捧着珍宝带着模样姿色妍丽的扬州瘦马惶恐不安的立在天井内,时不时还往屋内瞧瞧。   叶知秋刚走出屋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那些官员一看到他出来了眼睛一下就亮了,正准备飞奔过去拍拍他的马屁,却看到刚才还好好的叶知秋抚着门框大声咳嗽了几声,又让屋内的一个姑娘出来搀扶他,一行人这才往大厅里去了。   为首的一位官员不过正六品,看到叶知秋神情恹恹、面色苍白甚至还要让人搀扶着就知道他当真是大病初愈,他的绿豆眼往旁边一挪,钉在田甜身上,便猜到这位便是大殿下为了冲喜才去娶进来的夫人。   于是跪在地上十分狗腿的将手里的珍宝挨个献上去,田甜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有点儿慌乱,却被叶知秋拉住了手。   她顿了顿,看着叶知秋的眼神,把脸贴了过去。   “你、来说,我、我怕、他们、送、女人、给我。”   田甜一直身,果然对上了后头那几双波光潋滟的眸子。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田甜眨了眨眼,矮了矮身子,俯下身对叶知秋说:“我瞧了的,那几个姑娘生的不错,你都不考虑一下。”   话虽是这样说,可语气却是凉飕飕的,像冰刀子似得,吹到那官员跟前,都觉得脖子冷的紧。   叶知秋紧握她的手,轻轻地却坚定地说:“只、只有你。”   田甜这才得意了,站直身子,望着那打首的官员。本来还是有点儿虚的,可一想着叶知秋在她身后给她撑着场子她还需要怕什么了,于是也便放开道:“大殿下身子还没好利索,各位大人有什么事儿同我说便是了,只是这礼我家殿下是万万不会收的,还请你们拿回去吧。”   几名官员相互对视一眼,有些为难,他们在京里还没发现有人不喜欢收财敛物呢,难道是这礼物不能入大殿下的眼?   不过也好,他们还备着好东西呢,后面的几位姑娘都是他们花大价钱在扬州购来的,身子干净的很,模样心情都十分出挑,虽比不上大殿下身边的这位夫人,给留在这院子里添添丽色已是绰绰有余了的。   他们几个人刚想把后面的姑娘给推出来,便听到那姑娘又说了话:“至于那些姑娘也请带回去吧,前些日子御医刚来,说咱们大殿下身子需要静养,受不得闹腾,要是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这胆子谁担得起?”   说的有鼻子有眼,差点儿把他们给糊信了。   叶知秋轻轻捏了捏田甜的掌心,悄声说:“好像、像、样子。”   田甜抿唇,放低声音:“你以为啊,我从前在酒楼里什么混蛋霸王都见过,糊一糊人还是说的过去的。”   可这却让那几个官员着实把心提起来了,直接跪在地上哭诉道:“大殿下,我们知道往些日子的确对您有所忽视,可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儿啊。凡事有赵贵妃压着,我们便是想和您亲近也不敢啊?”   叶知秋咳了声,田甜忙问道:“从前不敢接近我们大殿下,现在又敢了,不怕得罪赵贵妃么”   官员为难的互相看了看,这才吐了苦水:“微臣们万分小心,谨慎行事,可还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二皇子殿下惹怒了赵贵妃娘娘。”他们缓缓地将事情原委给道了出来:“三年前,皇上宠幸了宫中一位嫔妃,哪晓得那嫔妃倒是个命好的,直接怀了龙嗣,乐的已过不惑的皇上大喜,可还没过太久,赵贵妃便请了那宫妃往坤宁宫拿赏赐。宫里谁不知道赵贵妃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宫妃自然是不敢去的,跑去见皇上,发现皇上和二皇子殿下出宫狩猎去了。还没找个后台去庇护一下,赵贵妃宫里便来拿人了,偏说那宫妃身上藏了赵贵妃刚遗落的夜明珠,搜查间几个推搡直接让宫妃落了胎。皇上得知消息后同赵贵妃娘娘大吵一架,而后在内廷东路扶墙痛哭。”   朝里的人都知道皇上子嗣艰难,膝下唯有两位皇子,一个性情沉默是个结巴,另一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说个实在话二人都不是皇位的最好人选。奈何这些年死在赵贵妃手里的未成形的龙嗣一个接着一个,皇上以后只能也许只会将二皇子立为储君。   各位大人虽然位卑,但不敢忘忧国,为了江山社稷,他们多次进谏劝皇上废黜掉赵贵妃,如此以来也是和赵贵妃站在了对立面。   可皇上终究是不舍得赵贵妃同他这么多年的情分,什么发生什么事最后都是雷声大雨声小的给过了,倒弄得他们这几个进谏的大人在这三年来吃尽了苦头,官位一贬再贬,只差流发到京外去了。   这也才没了办法把主意打到大殿下来。毕竟他虽然是个结巴,可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要是登基为帝后,不求能将国家治理得多么井井有条,只要能让国家不乱便是求爹爹告奶奶啦。   叶知秋丝毫不意外,三年前他听顾斯年说过这事,再何况,赵贵妃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她膝下无子嗣都残害过他,更不要说现在二皇子已长大成人,不出几年便能纳妃开府,自然是更容不下其他人的。   他想了会儿,轻轻对田甜说了几句,而后田甜对几位大人道:“各位大人所说的我家殿下自有考虑,之后还会有要事需要各位大人帮忙。至于……”   她一扫桌子上的珍宝还有他们身后的女人:“至于这些礼物,我家殿下是万万不会收的,还请格外大人给带回去吧。”   几位大人脸上露出一点儿为难之色,毕竟他们送女人过来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不管什么样的男人,躺在床上警惕性是最低的,若能有人在他耳边吹吹枕间风,那他们来日要加官进爵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大殿下偏偏不如他们所愿,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田甜似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盯着他们直瞧说:“那这样吧,大殿下为了不辜负你们的好意,特意将这些姑娘赏给你们,着你们带回去安置妥当如何?”   这话吓得那几个官位背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不说别的,要是他们敢带回去,他们家的那些母老虎不得上房揭瓦才怪。   于是各个盯着叶知秋略微病倦的脸,心里也不怀好意的想,哪怕是个皇子怎么,还不是个耙耳朵,屋里的夫人说一句,连句嘴都不敢还。   不像他们,起码还敢还三句嘴。   没过一会儿,各位官员带着他们的礼物灰溜溜的走了。   田甜这才累瘫了似得坐了下来,有些委屈的看着叶知秋:“你看你,你现在还没当皇帝呢,就有那么多人想给你塞女人,要是以后当了皇帝岂不会更多?要是我们还在襄阳城里就好了,这样我就把你藏起来,让谁都找不到你。”   叶知秋拉着她细长的手指,莞尔:“好。”   田甜瞪大眼,凑过去,坐在他腿上,额头轻触他的额头:“这可是你说的啊,改明儿我成了大富婆,我就铸造一座金屋,把他们的皇帝给关进去,谁都不给瞧。”   叶知秋看着她慢慢问:“那你、进去、进去么?”   田甜故意逗他:“我当然不进去呀,我就在外面玩,等什么新鲜玩意儿玩了,厌了倦了我就去找你。”   叶知秋刮了下她鼻子:“那我、一直、在那、等你?”   田甜点点头:“对啊,就像我一直待在后院那样,等你忙完了才能见得到你。”她扣着叶知秋的手:“你说那样是不是可怜极了?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要那样对我呀,不然我每天只能盼着你回来多可怜呀。”   叶知秋自然能够体会哪种漫长时间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枯等的滋味,他想了想,才说道:“不会、以后、我、去哪,都、带你。”   田甜这才开心了:“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叶知秋弯了弯眉眼,应了下来。   一去二来,他们已在京里待了将近一个月的功夫。田甜从最初的不习惯到后来的差不多习惯。   这天二人寻思要不乘马车出去转转透透风,便有宫里的小太监来说,皇上请大殿下和田甜入宫用晚膳。   这倒是件稀奇事,毕竟叶知秋并不受宠,皇上亦不是心疼子嗣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叶知秋幼时受赵贵妃折磨的时候不管不问。   不过既然让人传了口谕下来,二人便只能准备准备早早入了宫。   晚宴备在宫里临近御花园的楼榭那道,今夜被邀请的不止有叶知秋和田甜,赵贵妃和朱尧舜也在那,还有许多年轻靓丽的妃嫔,只不过她们不敢正大光明的盯着二位皇子瞧,只能避着团扇露出一双眼睛来。   因为外面早有传言叶知秋身体不好,险些薨逝,所以一路上他倒是落个清闲,能坐着绝不站着,就连向皇上请安也要握着田甜的手腕子,远远看过去倒是像极了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这幅病秧子的模样更是让朱尧舜瞧不上眼,一派蓬勃的劲儿走过去叫道:“大哥!”   叶知秋微笑点头,却没和他说一句话。朱尧舜也明白,他么,一个结巴,一张嘴当真是毁了天家的颜面,所以还不如不说。   于是偏头欲要离去,却把目光放在田甜身上,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又看见你了。”他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道:“我发现你比上次见着更漂亮了,是大皇子府里的水养人么?”   田甜听后,朝叶知秋瞧了一眼,却发现他轻轻握着她的手,示意她别怕,于是也大着胆子微抬起脸笑道:“多谢二殿下夸赞,二皇子也比从前更劲朗了。”   朱尧舜最喜欢听别人夸耀他的话,听后高兴地扬眉:“那是当然,我一直在场外闹腾、赛马打猎身子骨当然劲朗。”说完又看着叶知秋皱皱眉说:“大哥也该如此,你瞧瞧你每日都缩在府里又不出来动弹,把人弄得闷声闷气的,身子骨哪里会好。”   田甜在心里暗自撇嘴,他们本打算今日出去游玩的,哪想的皇上又把他们拘到宫里来。   叶知秋听后不恼不羞反倒是好脾气的笑笑,让朱尧舜一个拳头砸在棉花上。   赵贵妃在荷花池边同皇上身边的公公说了好一会儿话,眼见着朱尧舜要和他们说个没完没了,便扶着宫人慢慢走过来,而后将目光搁在苍白病弱的叶知秋身上:“厚德和夫人也到宫里来了?”   叶知秋和田甜赶忙行礼:   “参加贵妃娘娘。”   “参见、贵妃、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天写到他们成亲的那一章。   全程露出老姨妈的笑容。   大概还有三四章的样子。   小可爱们请不要吝啬你们的宝贵的留言喔*?▽?*   (我这几天又敢怂怂地看评论了)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赵贵妃略略颔首:“恩,也是,你们啊也多在宫里走走,也免得你父皇时长惦念着你们。更何况,你父皇膝下唯有你和尧舜两个孩子,不惦记着你们还能惦记谁?”   赵贵妃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让旁人听过去只会觉得她是个极慈爱的人,可宫里的人待久了谁不知道她的德行?只是不敢在明面上来说罢了。   见叶知秋和田甜温顺的听着,赵贵妃又把话头扯到田甜身上,甚至略有些霸道的从叶知秋手上夺了过去,而后一边离去一边道:“你们当真是恩爱的紧,在宫里头这么会儿的功夫也要拉着牵着,可是怪羞死人了。田夫人不如先跟我到处走走,咋们女人间来谈些话头,也让他们兄弟两个好生说会儿话。”   田甜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叶知秋倒是有些担忧,毕竟赵贵妃能折腾人的法子多,虽说现在在这儿她不会做什么,但到底还是怕田甜受伤害。   见他目光担忧,朱尧舜在一旁说道:“大哥和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   叶知秋微微点了点头,琢磨了会儿,说:“她、胆小,离、不开、我。”   朱尧舜却话头一转道:“听说夫人是大哥娶进门来冲喜的,这么会儿的功夫感情便能这般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从前就认识呢。”   叶知秋心里一突,没有想到这一茬,默了片刻只慢慢道:“她、极好,用、真心、待我。”   这么一说倒也圆的过去,朱尧舜略有些羡慕的看着叶知秋温柔的望着田甜:“那大哥真的是幸运了,若是以后我能遇到这样的女子变好了。”   他才十四岁,却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倒让叶知秋有些哭笑不得。   可没过一会儿,他便想起来件事儿,朱尧舜本在皇子府有个心喜的丫鬟,想收进房被赵贵妃发现了将其送出了宫。   赵贵妃大概是害怕自己的儿子走了皇上的老路,毕竟自己当初也是从皇子身边的丫鬟一步一步爬到这位置的。   这边赵贵妃和田甜走在御花园里,田甜害怕她设了什么套子让她钻,什么话都不敢先说,只是跟在她身后一副怯怯的样子看上去不知道还以为她多老实。   赵贵妃轻轻道:“这些日子没见着你出去,也没见你进宫来,可是一直陪在厚德身边?”   田甜轻轻点点头,说:“大殿下身子不好,我要留在他身边服侍他。”   赵贵妃脚步一顿:“这些年来,他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往些年一直住在府里避开人群,说是闹不得,前些日子病闹得更是凶狠了,只说吊着最后一口气。皇上政务繁忙,虽然说想去看可终究没有时间,现在你进门了倒是好了,倒是把他的顽疾冲好了,说不准皇上一高兴还要给你赏不少东西。”   田甜只慢慢说:“那当真是多谢皇上抬举了,我做的是分内的事,没多大能耐的。”   赵贵妃转身慢慢看着她:“不,你能耐可大了,厚德病了那么些年还说辗转病床,你来了还不是说好就好,你啊,还是要担心自己是不是把分内的事做的太不分内,当心惹急了什么人。毕竟这宫里啊都是利益勾着搭着,万一不小心惹了谁眨个眼睛消失也不是没有的事。”   田甜心里一揪,抬眼看了赵贵妃一眼,倒是泄了些害怕:“怎么、怎么会呢,我只是在伺候大殿下,就是只做了分内的事。”   赵贵妃眼见着吓坏她了,去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别怕啊,我只是让你多给自己考虑一下,毕竟男人么,都是贪新鲜的玩意儿,今儿把你当宝,改明儿就拿你当草了,更何况厚德还病了这么些年,万一发了故疾一个不小心薨逝了你要怎么办?”   说完,她故意顿了顿:“你从前不在京里待不知道,这宫里的要是什么皇室宗亲有了什么个岔子是要拿活人殉葬的,尤其是要把他生前最喜欢的人给带到地底下去,我看厚德那般紧张你的程度,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你不是要陪他去了?”   赵贵妃悠悠瞧了田甜一眼:“所以我说,你还是得给自己做个考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甘心么?”   田甜就是在糊涂也看的出来赵贵妃在拉拢她,若是换个旁人也许早就被她说动了,可田甜不一样,叶知秋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清楚?   于是佯作胆怯的样子想知道赵贵妃的下一步到底会怎么做:“那我改怎么办呢?我一个女人在京城里头又没有认识的人,除了依靠大殿下还能怎么办?”   似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赵贵妃淡淡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听我的话,后面的事我会给你安排好,但是就看你的选择了,还愿意走一条阳光大道还是一条死胡同。”   她顿了顿,见叶知秋已等着焦急了,便轻轻笑了笑:“好了,今儿别把你给吓着了,这些事你回去慢慢想,好好想清楚,反正咱们以后见面的日子多。”   话罢,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湖中心的楼榭那去:“今儿的事你知我知,可不要让人旁人知道了,不然以后真发生了什么,我就算有心也无力来帮你了。”   田甜乖顺的点点头,这才走到叶知秋的身后。   入夜,皇上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终于露了面。   像是好久没瞧见过叶知秋,猛然看见他顿了好久才说道:“厚德好像同之前长得有些病了。”   叶知秋和田甜忙的起身行礼,叶知秋压低眉眼:“儿臣、病了。”   皇上点点头:“难怪,我说是好像没见过你了,既然病了就要好好养身体千万别亏待自己,你到底不像你弟弟,整日像一只牛一样劲儿鼓鼓的。”   叶知秋连说是,但终究是垂低了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朱尧舜听到皇上在编排他,颇有些怨言半带撒娇道:“父皇,你总喜欢捉弄儿臣,儿臣什么是像牛一样了?”   皇上格外疼爱他的二儿子,因为他不仅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的儿子,而且他们还一起盼了这么些年,所以自然是搁在手心里万般娇宠着。   听到他抱怨,皇上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鼻子:“你还说,上次赛马误伤了礼部侍郎的儿子可是你的主意?”   朱尧舜哼了声:“可不是我先招惹的他,谁让他随意编排我母妃的?”   皇上默了瞬,回头去看赵贵妃,而后叹了口气道:“也罢,你既是为你母妃争强好胜我倒是舍不得怪你了。”说完后,拉着赵贵妃瞧了半晌,对朱尧舜道:“这往日你少在外面惹些祸患,多来宫里陪陪你的母妃,她身子骨不好,知道了么?”   朱尧舜这才连连应下。   他们那三个人倒是相亲相爱,不知道还以为叶知秋不是天家的人。叶知秋从始至终都没抬起头,好像这样就能看不到似得。   田甜自然知道叶知秋心里不好受,站在他身侧,悄悄探起手,勾着他的手指尖,然后慢慢滑到他的掌心里,用微尖的手指甲慢慢写道:“别伤心,我在。”   叶知秋勾起薄唇轻轻笑了下,又迅速地抿下去,轻轻地“嗯”了声。   这厢三人聊了好一会儿,皇上眼见着天色暗了,这才让众人入座。   酒上三竿,皇上几乎快用完了膳,这才注意到叶知秋身边带了个女人。   他的大儿子他是知道的,一向病弱但温和有礼,早年因为一点儿琐事对女人那真的是避如蛇蝎,怎么现在突然转了性子还带了个女人?   他盯着田甜瞧了会儿,问着叶知秋:“厚德,你身边的是你新娶的夫人?”   叶知秋刚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是个结巴,若贸然开口肯定会有让父皇不喜,于是有些腼腆的应了声。   皇上看着他,忽然对身边的公公说:“看看,厚德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都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一点儿没变。”   又想了好一会儿,脑海里才有了点儿印象:“是冲喜娶的那位?”   叶知秋说:“是。她、极好。”   刚说完,他便发现皇上皱了下眉头,忙的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不敢再说什么。   皇上一听他说话,知道他这口疾还是没好,有时候看着当真是觉得他落了皇家的脸面,不过他身边的女子倒是有福气,一嫁过来便让他身上的病好了不少,若在他身边待的更久一些,说不定连口疾也一并治好了。   如此想到,看着田甜的目光也越发和善。   待一曲歌舞完毕后,皇上看着叶知秋和田甜道:“你新娶夫人朕未曾赏赐你什么,如今你入宫了便给你补回来,厚德,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叶知秋忙的站起身子,不敢直接开口,反倒婉拒道:“能、入宫、见、父皇、已是、幸事、不敢、多要。”   皇上摆摆手:“诶,话是这样说,朕该给你的还是要给的。说说看,想要什么?”   叶知秋顿了片刻,看了田甜一眼,语气轻柔却很坚定地说道:“想、给她、正妃。”   他知道要将田甜扶到正妃之位万分艰难,可是他还是想试试,更何况此番还是父皇开口给他赏赐东西,若能成的话,倒是了了他心头一桩心愿。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皇上愣了一下,看着这座下的小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他和赵贵妃情根深种,也是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为了求先皇赏赐赵贵妃正妃之位,还在养心殿前跪了整整一日。无奈最后还是娶了一个世家千金为正妻,不过还没等他登基,那人便病逝了。在他登基之后,他屡次想把赵贵妃扶到后位,可惜群臣进谏激烈,只能把这念头深深地给压了下去。   皇上偏头,看着赵贵妃依旧秀丽的面孔,有些心痛的想,这些年来,他和赵贵妃终究是回不了当初了,如今能把他们之间仅剩的温情联系起来的便是朱尧舜了。皇上有时候庆幸的想,他们多亏有这么一个儿子,不然早就成了一对怨偶罢了。   不过,即使能理解叶知秋和田甜的儿女情深,可他还是不愿意把正妃之位给那个没有一点儿根基的女人的。   从前他只知感情重,如今倒是知道了,没有靠谱的权势,感情再深算的了什么呢?他的儿子现在不明白不要紧,总有一天当他面对着自己的利益后,他终究会明白他现在这么做的道理的。   叶知秋将话说完,他知道自己胜算很低,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想给他和田甜争取一下。皇上听了他的话好半天没说话,最红将酒盏放下来看着他:“厚德啊,你一向是聪敏的孩子,鲜少让我为你操过心。”   叶知秋的心落下去,他不是想懂事,他也想和朱尧舜一样在父皇面前撒娇做个单纯的皇子,可惜他不能。   他的处境艰难,行错一步路便是万劫不复。   皇上缓缓说:“你还年轻,性子还没定,遇到个新鲜的便以为自己动了真情,若是以后遇到更好的后悔了怎么办?正妃之位只有一个可不能说换就换。这样吧,既然你喜欢,朕就破格将她提到侧妃之位,好了结你的心愿,你看如何?”   叶知秋不能拒绝,只能强作欢喜道:“多谢父皇。”   田甜也站起来,对皇上行礼:“多谢皇上。”   皇上听后,笑着对赵贵妃道:“你瞧瞧这孩子,都做了儿媳妇儿还这般生分?”   赵贵妃也笑道:“这孩子是个实在人,臣妾也怪喜欢的。”说完,笑看田甜嗔道:“以后得跟着厚德叫父皇了,听见没?”   田甜忙改嘴:“多谢父皇。”   赵贵妃微微笑着,伸手去给皇上夹菜,晚宴上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可直到宴散后回了宫赵贵妃才将自己的火气泄了出来。   她砸碎好几个琉璃碗盏,绷满青筋的手紧紧握着桌角:“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竟然给朱厚德封了侧妃,他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厌恶的人便是他了,还敢对他这般好,莫非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身边的宫人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说话。   说完,又自己拿着手帕抹眼泪:“我现在也不求他对我有多衷心了,你们瞧瞧宫里入了这些秀女我说了什么没,我已经忍耐了这么些年,他为何不替我想想?当年我同他蜜里调油,要不是那贱人勾搭他,我们岂会生了嫌隙,如今还敢对那贱人的孩子好,是不是又惦记起了她?”   说完,又气的将手边的玛瑙瓶和玉如意给砸了。   过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宫人才敢出声儿道:“娘娘,您莫生气了,您想想,大殿下大病初愈皇上不是得赏点儿他什么来显示他这个做父皇的一直记挂着他?更何况。”宫人压低了声音:“大殿下还是个结巴,娘娘您是没瞧见皇上听到他说话时的那副嫌弃的样子,奴才站在一旁全都看见了。再说了,大殿下想给那位姑娘讨个正妃的位分您没看见皇上拒绝了么?娘娘,您还是别自个儿胡乱想,皇上始终还是惦记您跟二殿下的。”   念起朱尧舜,赵贵妃心情这才开朗点儿,抹了眼泪点点头道:“这我晓得的,你没瞧见皇上看见尧舜说自己在赛马场上的事,眼里的柔情根本掩不住。”她歇了会儿,倒是把心里气散了去:“你说的也对,我同那个死了的人计较什么,左不过她儿子如今也没出息,轮福分又哪能比的上我呢?”   宫人在一边连忙追捧:“可不是么娘娘,您瞧瞧皇上给二殿下的名字都取得是尧舜,自然是希望他做个出色的明君的,您啊,福气还在后头呢。”   赵贵妃被她劝舒坦了,这才好心情的伸出手让她搀扶着去沐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得慢慢道:“说起来尧舜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让皇上考虑给他说一门好亲事了,我瞧着李家的女儿不错,性情淑敦,倒是个不错的人……”   *   等叶知秋和田甜回到府里的时候已将近半夜了。   宫里的菜样式和味道做的都不错,奈何规矩太多,田甜只吃了一点儿根本没饱肚子,于是两人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回来找吃的。   叶知秋一向厚待府里的下人,知道晚膳要在宫里用,被没让厨房的人备着。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厨房里一点儿吃食都没有,只有一些简单的肉和菜。   田甜倒是个有主意的,收拾了一些菜式调料又捡了一些木炭便拉着叶知秋往后院里那开得很盛的荷花池那处赶。   晚上的风很是轻柔,吹在人脸上实在是舒服极了,田甜摆好铁架,将燃好的木炭放置到铁架下面。   叶知秋看到她这架势,觉得新奇极了。   田甜可得意了,有些炫耀的说:“怎么样?厉害吧?”   他们俩一人坐一个小椅子,肩并肩坐在荷花池旁边,叶知秋点点头一脸认真道:“很、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知道的?”   田甜弯了弯眉眼:“这话要是说起来那就是得从三年前说起了,不过那个时候你不在这。”   话语里有些埋怨叶知秋,于是他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摸摸自己的鼻子。   “襄阳不是连接南北的要塞么,有一年来了不少西域商人,他们不喜欢吃中原的食物,便买了牛羊肉用松柏枝烧了吃。我那时正好没事,便跟着他们学了几招。”   叶知秋由衷感叹:“厉害。”   田甜的尾巴差点儿翘到天上去了,可她手脚麻利,将菜蔬、肉串切了串在铁丝上,又撒了各式调料,最后又神秘兮兮地从房间拿来西域秘宝“孜然”撒在上面调味儿。   在等食物烤好之前,田甜和叶知秋什么也不做,肩并肩一起坐在荷塘边看着星星。   那夜的星空很美,深蓝的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半点儿灰尘都不看见,星辰也是极亮的,在你看它的时候会给你一种它也在看你的错觉。   田甜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叶知秋回过头。   田甜撑着下巴,仍盯着天空:“真美啊,知秋,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   叶知秋安静,侧耳倾听。   田甜慢慢地说:“你说你要陪我数星星。现在我们终于坐在一块了。”   叶知秋笑笑,拉着她的手,田甜顺着倒在他怀里,翻身,顺着他温和的脸孔,去看那浩瀚的繁星。   好像,连星辰都黯淡了呢。   叶知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慢慢地说:“还要、陪你、数、白头发。”   田甜伸手,轻轻触碰他的侧脸:“恩。”   叶知秋缓缓低下面孔,一双比星辰还要耀眼的眸子整个的落在田甜的眼里。   田甜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没喝酒,可是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于是她阖上了眼帘。   叶知秋鼻尖触着她:“一根、一根、慢慢、数,一天、并、一天、一年、并、一年、数、一辈子。”   最终丹唇落下,亦如点点繁星落入沧海,微风吹过,唯淡淡绮丽梦幻。   自田甜被皇上亲封为叶知秋的册封,他们的成亲之礼便提上日程。叶知秋没有其他的夫人,于是他们也免去了很多繁琐的事,婚礼当日只请了一些亲近的亲友。   那日来的人不多,可都是叶知秋和田甜的旧识,有陈大人、春十三,还有好些“在回首”的小厮和仆妇。   顾斯年倒是没来,他说他有事忙不开,可又在田甜成亲的最后一刻赶了来,还送了颗白玉骰子给田甜,可惜她那日忙,没有仔细看。   田甜没想到叶知秋会为她做这么多,因为他毕竟是皇子,本应极看重身份的,没想到却为了她宴请这么多平民百姓。   好在叶知秋不受皇上重视,娶侧妃礼成的时候也没有来个宫里的人监看,叶知秋故意赞曰的让田甜穿着一身正红,府里的人都是相识已久的谁也不会说出去。   成亲的当晚,叶知秋喝了很多酒,春十三给他也挡了很多酒,亦喝醉了。顾斯年倒给他灌了很多酒,一壶接着一壶,别人怎么劝都不定用。   直到最后顾斯年喝吐了这才放过叶知秋,可到了醉到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喃喃道:“叶知秋,你丫要是敢对不、对不起她,我揍死你。”   叶知秋醉瘫在椅子上,听到了却当没听见。他知道顾斯年对田甜的心思,那时候给他通风报信的人是他吧也怪为难的,他后来知道春十三故意拿着他的妹妹去威胁他,可他还是做到了这种地步。   婚宴结束后,满座宾客昏昏欲倒纷纷散去,叶知秋站直了身子,看着被小厮扶走的顾斯年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背叛她。”   顾斯年被人搀着找不到北,闻言,虚浮的步子顿了顿,而后朝后摆摆手。   叶知秋笑了笑,转身,看到满府的红绸,慢慢地,坚定的去找他的田甜。   亦是他的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成亲……了下一章千万、千万不要提任何那啥字眼,拜托、拜托! 第51章 第五十章   夜深,满屋的喜烛燃烧着,散发着温暖的光。   他的新娘盖着大红盖头温顺的坐在床榻上,叶知秋被小厮扶到屋内,脚尖差点儿打了个转子,又站定了,慢慢坐在田甜对面。   这一辈子田甜从未这么紧张过。   哪怕知道落着的黑靴的主人她已经看过千遍万遍,熟悉的不能再熟,甚至伸出指尖都能描绘出他的轮廓,可还是会觉得紧张。   好像知道就从今夜开始有一点儿东西会发生彻底的改变。   她不需要躲,也不必躲,只要迎接着拥抱就可以了。   对面的人还没有动静,她闻到好大一股酒味儿,以为他喝醉了,刚想将红盖头掀开站起来看看,却被他滚热的手掌握住,压了下去。   他声音有点儿抖,好像很紧张:“别、别动。”   田甜的手被他烫了一下,躲似的逃了去,叶知秋坐在田甜跟前还是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盼望了这么多年的姑娘,终于在今日成了他的新娘。   他曾经像个懦夫一样退缩过,是她一手紧握着不松开才有他们的今日。   叶知秋还想再看一会儿,把她这样子牢牢地记在脑海。哪怕有一天老了,连他们的头发都变白了,今夜的新娘却永远是颜色亮丽的,永不褪色。   可田甜越坐越觉得心慌,她盖着大红盖头,整个世界除了红色和叶知秋黑色的皂靴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鲜少有这么恐慌,更何况她的面前还坐着她最喜欢的儿郎。   她心慌意乱、甚至到了连呼吸都有些不畅,紧紧捏着袖口好像这样就能把狂跳的心给压下去。   过了好久,那人才站起来,拿了白玉杆,慢慢地、整个世界都变得慢的不可思议,好像连时间在这一刻都被冻结了。   慢慢地、白玉杆挑开她的大红盖头。   田甜抬眼,微微急迫却在第一瞬寻到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叶知秋将她的盖头完全掀开,看了好久,像个愣头青一样喃喃道:“很美、真的、很美。”   田甜抿唇,双手乖巧地阖在膝头:“有多美?”   叶知秋想了想,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世间、万物、不及、你、万分、万分之一。”   田甜抿唇,笑道:“又说这种油嘴滑舌的话,要是我真这么美,我以前也不用在酒楼里做厨娘了,我只要往街上一站,就有不少人给我丢银子。”   叶知秋被她逗笑:“你要、我都、给你。”   田甜心里一跳,这人这么尽挑她喜欢的说。   因为皇子娶亲,新娘的行头都是极华丽贵重的,田甜顶着这些镶金带玉的头钗压得差点儿连脑袋都抬不起来,脖子更是酸的不行。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脖子,叶知秋见状连忙替她将钗翠取下:“重?”   田甜直点头:“你不知道,早上侍女将这儿往我头上一放,我差点儿听到我脊柱‘咔’的一下响了声。”   叶知秋听她这般说,连忙把她头上所有的钗翠都取了下来,田甜这才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口气:“成亲真累。”   回头一看叶知秋,去梳妆镜去拿了根白玉簪欲要将她的长发给挽起来。   田甜眼睛尖,一眼就看出来这根是他常戴的,忙捏着他的袖子:“又将你的簪子给我戴?”   发现自己的意图被她识破,叶知秋抿了下唇,低低应了声。   田甜故意挑逗他:“我发现你很喜欢让我戴你的东西,以前看到我戴着男人的簪子可是酸死了,一发现那簪子是你的,就高兴的不行。”   见叶知秋只看着她,没说话,田甜抬眼:“难道我说错了么?”   叶知秋还是只看着她。   只是那目光……   许是屋内的灯光太暗,将他的眸子都染的有些暗,看着她的时候沉沉的,好像迟早会一头压下来似得。   叶知秋伸手,田甜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走,而后她脸一偏,那火热有力的掌便落在她的脸上。   田甜有些不合时宜的想,他的手可真大啊,阖在她脸上,几乎把她的脸给完全盖了去。   可他的手也真热,只是放在她的脸上,就如炭火一般烤炙着她。   渐渐地,田甜发现这热不仅仅再是是外表的触摸,那种烫人的温度好像从她的肌理渗透了下去,然后慢慢朝她的四肢、五脏六腑蔓延。   直到浑身燥热。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能无助的看着叶知秋。   殊不知她这种目光最是惹人邪念,叶知秋的手掌慢慢地挪到她的幼小稚嫩的耳,田甜被激的浑身一颤,朝前一扑,落在他的怀里。   有些抖有些无助的叫道:“知秋。”   叶知秋作诡的手没有顿下一刻,嗓音却低沉像沁了凉凉的山泉水一般:“恩。”   他摩挲着她的耳,如玉的脸缓缓凑近。   在田甜的屏气凝神之际,丹唇缓缓靠近那可怜无知的小物。   而后红信子一扫,将那饱满的、脆弱的耳垂卷入龙蛇虎穴中。   田甜紧紧抠着他的腰,酥麻从耳尖蔓延,那种陌生的感觉几乎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连坐稳的力气都快没了。   可惜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然后一声叠着一声,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   叶知秋的呼吸也越来越热,越来越沉,最后将她打横一抱上了喜床。   红色的帐早已垂下,喜烛还在寂寞狂热的燃烧着。   田甜和叶知秋四目相对,只觉得灼热,只觉得躁烦。   叶知秋伸手,有些颤抖的指尖捏向她脆弱的衣,田甜抱着他,昂着脖子,像等待一场酣畅淋漓风雨的幼苗。   却不惶恐,却不质疑,满怀着希望和盼眷。   他们亲吻,气息不稳,他们交叠,香汗淋漓,直到田甜的颈枕在那微凉的白玉枕上,头上的玉簪叮铃一声敲响玉枕。   像是一场宣告。   一场战斗的开始。   喜被早就被叶知秋严严实实的拉上,他们的肌理相接,眼睛看不出一丝光亮,视觉作废、听觉被史无前例的放大。   喘息像春日喋喋细雨、亲吻似萦耳朵的蚊虫,肌肤相接是一种温度的相互拥抱,脚尖相抵,热汗相融,田甜在黑夜中瞪大眼,紧紧地抱着身上像水一样的人。   她低低地、却清晰的喊着:“知秋。”   那人挺入,她止不住痉挛。   “恩。”   她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的落了出来,声音也很哑:“知秋。”   那人寻到她的脸,温柔的将她所有的眼泪尽数吻去,可身下却是那么的锋利,似刀,横冲直闯、蛮横地突破一切阻力。   田甜还是不停的叫着、不停的。   叶知秋抓住她的手,紧紧地,容不得她半点儿逃脱。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相遇、他们相逢,他们终于合二为一。   *   翌日,田甜睁眼,正要起身却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她愣了愣,直感觉整张脸都热的不可思议,她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和他。   田甜翻身做了起来,只感觉身上酸的很,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叶知秋换过的,也是,他一向心细,昨夜里她累得不行,其余的都是他收拾的。   时辰还早,天才蒙蒙亮,从窗沿里漏出点点橙紫色,田甜俯下身,细细的看着叶知秋的脸。   恩,很干净白皙的皮肤、干净的单眼皮下是一双越来越有精神气的眼睛,笔挺的鼻子,还有那淡红却温暖的唇。   田甜伸出手,将手轻轻阖在他的脸上比划,却被那人坏心意的抓了过来,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   田甜想抽却抽不动,只能任着他轻轻阖在他的脸上,却他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刮的痒痒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轻问道:“知秋,你醒了?”   叶知秋睁眼,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田甜顺手捡起他的头发丝儿,缠在手指头上玩:“醒了还故意赖床,是不是等我叫你起来呀?”   叶知秋还是笑,却抚着她微红的脸,问:“疼、疼不疼。”   昨夜他好像不是很温柔。   喝多了酒有些情迷意乱,加之她穿着那样耀眼、合身的红色,他难以自持,一向颇以为傲的清明早就分崩离析。   田甜这回倒是耳根子都红透了,推开他,暗抽气儿的抚着床沿站了起来:“哪有人会这么直接问的,既然知道我早上会疼,昨晚上……为何还……那般?”说完,一边穿着衣衫有些嗔怪:“求了你好几次,你都不肯应,说说,是不是故意的?”   叶知秋不能回答,只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顺便起身,将穿戴好的田甜搂入怀中:“以后、我、轻、轻点儿。”   田甜就是再厚的脸皮也被他弄得臊的不行,推了他一把:“大白天的,不要讲这些,待会儿还得、还得进宫呢。”   叶知秋俊脸贴近,慢慢靠近那水润的唇,声音是那么诱人:“没人、知道。”   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窗外的含苞的栀子已盛开成一个朵儿,露水从叶子尖尖上滴落在地上的小水洼里,震荡起层层涟漪。   而叶知秋和田甜也第一回睡过了头。   只是无人敢去敲他们的房门,谁都知道。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呱呱桃莓 3瓶;披着马甲的女神经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田甜和叶知秋的婚后生活同以前没什么差别,只是他们将赛扁鹊请到了京里,想早点儿医好叶知秋的口疾。   赛扁鹊见叶知秋说话艰难,故让他有意在嘴里含一颗石子,这样勤加练习以后说话会明朗很多。   自田甜当上叶知秋的侧妃后,拜帖也便多了起来。   有无数的官家夫人想请她出去吃茶赏花,她们打的什么心思田甜哪里不会不知道,只不过是眼馋着大殿下的正妃之位罢了。   当然这些官家在京里也不是什么入流的角色,真正的世家千金自然是瞧不上叶知秋这个不受宠的皇家庶子的,只有那些妄图攀爬高门的“小户人家”才想卯足了劲儿往皇家里挤。   田甜也不喜欢和那些目的性太强的人结交,便托故要伺候大殿下便一一拒绝了。可宫里赵贵妃的邀请却是拒绝不掉的,她一旬里光进宫都要去三四趟,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赵贵妃对她喜欢的紧。   可她去了这么多趟,赵贵妃不过颠三倒四的说叶知秋靠不住,让她早日找个踏实的靠山。田甜装傻充楞弄了几次叶知秋也瞧不出来,她的心压根没跟他们站在一处,也便渐渐歇了心思,难得再去理会他们。   更何况赵贵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前些日子她瞧上了李家的嫡女想要说给自家儿子做正妻,哪成想李家刚收了信息便火速将女儿嫁给京中的清贵世家的公子哥儿,生怕淌了皇家这场浑水。   朱尧舜也是不听话的,近段时间瞧上了一个在街上的卖唱女,说什么也要将她带回府做夫人,赵贵妃特意让人打听清楚了,那女人不干不净,在遇见朱尧舜之前起码和四五个男人不清楚,如今又使了狐媚手段勾搭他的儿子,所以趁一日朱尧舜没在府里,直接从宫里赐了一杯鸩酒了解了他。   这事一出,可让朱尧舜伤心坏了。可赵贵妃再怎么不是也都是他的母妃,能责怪什么?还不是只能把一股气儿往别处撒,于是当街打马肆意妄行,失控的马直接踩踏死了好几个平民百姓。   当朝的言官像是又抓住了赵贵妃和朱尧舜的小辫子,一连十几日连着一起弹劾他们。皇上被气的脑门子直疼,生平第一次没理会赵贵妃的俯身做小,又过了些时日,直到京中又有别的大事将此事给压了下来,皇上才准备对朱尧舜惩戒一番,把他关在府里禁闭三月。   顺便为了打压赵贵妃越来越嚣张的气势,还在朝中连连夸赞叶知秋行事稳妥,不慕名利,顺带着还高看了几眼那些偏向他的朝中大臣,给他们官复原职。   皇上此举本来是想警告赵贵妃和朱尧舜,让他们行事不要太过火,毕竟他的儿子不仅只有朱尧舜一个人。可这落在赵贵妃眼里却把她脑海里最后一点儿清明都烧了个干净。   叶知秋的生母原本是她宫中的一名侍女,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在赵贵妃眼皮子底下开始和皇上勾勾搭搭,等赵贵妃察觉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首尾。   最让她觉得恶心的是,他们就在赵贵妃平日里最喜欢的贵妃榻上交合,枕着皇上特意给她寻来的古籍孤本。   赵贵妃当时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裂了,可还是强忍着没将脾气给爆出来。   皇上说他只是一时情迷意乱,将那女子认错成了赵贵妃。可接下来的事却给皇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宫女怀有三月有余的身孕。   原来三月前他们就勾搭上了,只是瞒着她,也许她宫殿的宫女和太监们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和皇上一块儿瞒着她。   也许宫人们一面惧怕她又一面同情她,她只不过是一个被心爱之人背叛的女人。   可怜的、又耀武扬威,不过是个纸皮老虎。   三月前,赵贵妃一直寻遍了各大名医,苦的难以咽下的中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只不过是想求一个和皇上的孩子罢了。可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背叛了她。   而且,她还不能生气,她没有子嗣,他可是中原里的九五之尊啊,国家的昌盛、百姓的富足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谁都不会允许他没有子嗣。   于是,她含泪忍下,让那宫女得意的将孩子生下。   是个儿子,她看见皇上笑的开怀,是她很久未曾见过的笑容。   原来他们没有子嗣,有问题的从来不是皇上,而是她,一个女人,又有这么的隐疾,还有什么资格去在皇上面前摇尾乞怜?   她第一次在和皇上的爱恋中生了退缩,越看重,受伤时便越痛。   可就是她这般退缩,皇上还不愿放了她,那未被晋封的宫女暴毙,还在襁褓的小龙嗣被抱养在她的宫里。   所有的人都说皇上到底是在乎她的,给她一个孩子,让她能在后宫里立足、苟延声息。   可是谁需要啊?谁稀罕啊?   她宁可痛痛快快的死去,也不要那个男人怜悯她。   施舍般的让她养育这个孩子。   可她一看见他便好像又看到当日的场景,一幕幕的走马灯似的让她恶心。   这是孩子存在是那么的让人可耻可恨。   可他还是颤巍巍的开始学走路、开始抱着大人的腿、开始叫她叫娘。   明明恨他,却又推不开他像藕节一样的手。   她打他、虐待他,他还是会像他伸出短粗的手。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她才终于能从那场令人压抑窒息的梦魇里喘过气儿来。   可她再看着朱厚德,就好像是看到了一面镜子,映射出那些年她的可怜和不堪来。   她想杀他,她想要让死,她想抹杀掉自己痛苦的过去。   可他偏生活的好好地、完整的站在她的面前,甚至还能得到皇上的看重。   这些痛苦的事一股脑压在赵贵妃那瘦弱的身体上,她终于承受不住,冒着天大的胆子对朱厚德和他的侧妃下了杀手。   *   叶知秋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说话的节奏已比之前好了太多,这日田甜为了犒赏他,二人准备一道去山间田野住一夜,第二日登上山顶再看日出。   可马车刚行过一段狭长的峡谷,便听见轰隆惊天动地的声响,两边的狭山上滚落出不少大石,劈天盖地的砸下来。皇子府的护卫拼尽性命也没能保护住马车,田甜和叶知秋只能弃车而逃。   护卫队只剩几个受了伤的侍卫,田甜穿着及地的长裙根本跑不快,叶知秋索性横抱起她往前方逃窜。   眼见着生途就近在咫尺,山间上也奔下不少手持钢刃的黑衣人,他们手狠心毒,几乎腰斩了好几个护卫,叶知秋和田甜一面惶怕只能硬着头皮朝前逃窜。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想到在叶知秋还在蛰伏期间就有人对他暗下杀手。   田甜听着叶知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瞧了眼身后越逼越近的黑衣人,硬下心肠做了决断:“知秋,放我下来,自己逃。”   叶知秋紧绷着脸皮,一句话都不敢说。   田甜慢慢松开自己的胳膊,明明是很悲壮的话,说出来要尽可能轻飘飘一点儿,可却难受极了:“你放我下来,自己逃,不然我们一个都逃不了!”   说着,她想要推开叶知秋,却被他抱得更紧,他瑟怒像一个绝望的豹,嘶吼出来:“闭嘴!”   他第一次吼她,却是那么的绝望。   悬崖、万丈深渊、幽深不见底。   叶知秋的步子生生顿住,脚边飞扬的灰尘扑在悬空处。   他转身,黑衣人手持着钢刃慢慢逼近。   寒光刺骨。   他朝后走了一步,顿住。   田甜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颤抖的却拉着他的手勇敢的望着眼前的黑衣人:“谁出钱让你们杀我们的?出了多少银子,你跟我们说,我们出双倍、不,十倍再同你们做个交易,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好不好?”   黑衣人不为所动,逐渐逼近。   田甜侧身看了看,脚边儿便是万丈悬崖。   叶知秋的脸色也是史无前例的惨白,他们二人没有别的退路。   不知是那个黑衣人先行过来,钢刃迎头劈了下来,叶知秋根本没有武功,只能硬着头皮拿出随身携有方砚挡了一下,震得他虎口发麻,砚碎,黑衣人凶恶的眼瞪在他的面前。   即在这时,又有一个黑衣人竖刀而下欲从后偷袭,田甜大叫一声:“知秋小心!”   然后大着胆子飞扑过去,抱紧黑衣人的小腿。   黑衣人回身,蛮狠的一脚踹飞她。   田甜在惊慌中,滚入悬崖,好在尖尖的手指头紧掰着悬崖边的大石头上。   叶知秋见了,心焦眼碎,不知从哪儿的蛮力,不要命似的一脚蹬开眼前的黑衣人,往悬崖处奔去。   黑衣人见他逼近,缓缓走到田甜边,盯着她掰着大石头的手指对叶知秋说道:“站住,不然我就把她给推下去!”   叶知秋心碎欲裂,颤抖的快要站不稳。   他停下步子,连忙安抚:“我、我、站住,你、你、别乱来。”   黑衣人蹲下,田甜的手指离他不过一寸,他伸手,田甜勉力的指尖就在他手底下。   叶知秋往后退几步,被身后的黑衣人挟持:“你、你、拉她、拉她上来!我、把命、给你!”   田甜荡在瑟冷的风中,听到后几乎流泪满面。   真是个傻子,真的是!   黑衣人冷冷一下,在叶知秋惶恐、求饶中一根根掰开田甜的手指。   最终什么都不剩。   漆黑中坠下的眼泪是那么的冰凉,可惜他在也触摸不到了。   叶知秋歇斯底里的喊道:“田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说时迟,那时快。   叶知秋飞扑在悬崖边,想要抓住田甜飞舞在空中的衣袂,却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抓住。   钢刃被黑衣人高高举起,映照着一双阴毒凶恶的眼睛,破风而下,直直往叶知秋的脖颈看去。   只听“吭”的一声,利刃相接,黑袍男子拎着叶知秋越过黑衣人的头顶,数不清的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情势飞转而下,春十三将叶知秋放下,利剑一挑,差点儿刺破为首的黑衣人的喉咙,声音低沉:“说,谁派你来的?”   还未答话,黑衣人一口咬碎早就藏在嘴里的毒药,不出一瞬便毙命倒地。   回头一看,来不及阻止,所有的黑衣人都选择以死缄言。   春十三神色是说不出的凝重,今日他听闻叶知秋和田甜欲要往山中那方去,不知为何左眼皮一直在跳,反正无事索性跟着叶知秋他们在后面上了山,谁知刚过峡谷还没到一会儿的功夫竟会出了这么多乱子,吓得他到现在腿肚子上的筋还在抽动。   只是田甜那丫头……   他回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叶知秋,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这么高的悬崖,人万一要是掉下去,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而叶知秋只是呆站在远处,喃喃自语:“田甜、田甜。”   说着,推开阻拦的护卫,趴在悬崖边儿上找了好一会儿功夫:“她没在这、没在这儿,我下去找。”   说完,又站起来去找下悬崖的路。   可这一方悬崖本是突壁,三面环水,遍布荆棘要下去谈何容易。   春十三走过去,想要稳住他:“先别急,你先别慌,我们一起下去找。”   叶知秋压根儿不敢细想,这么高、这么陡峭的山壁、从这里落到深潭里,田甜的身子又那般的娇弱……   他根本不敢去想一下那画面,只是微微回想起她的笑容,就觉得自己快要心悸了去。   叶知秋哆嗦着唇:“对,她一向福分很大的,从那么吃人的家里被卖出来,还能有这么饿好的运气,哪能就这么,这么没了呢?”   春十三也知道这样说能把他焦急惶恐的心平复下来,也没敢反驳他。   可一股电流却从他的尾脊骨直接打到他的顶明心,他几乎呆愣:“知秋,你……”   叶知秋推开他,跌跌撞撞揪着悬崖上的荆棘便顺着悬崖往下寻。   漫山的刺划破了他低调华贵的衣服、划破他的皮肉、筋骨,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一片,脸上血汗掺杂着灰土,连护卫瞧了都觉得心酸、难受。   从白天到黑夜,他一直往下寻着。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深潭是一汪死水,没有流处,侍卫下去在潭水看了没有人影子,于是每个人更加沉默,也许下一刻大殿下在山野里寻着的就是他们的夫人……   叶知秋还是在找,拼命的找,哪怕所有的人都没抱希望。   可他就是感觉田甜还活着,她还在等他,等他下去。   这么黑的夜她得多怕啊。   再说了,他们约定好了的。   要一起数星星。   天上的星星还有这么多呢,他们还有这么多年,还没数完。   怎能毁约?   直到启明星渐亮,东方既白,浓厚的雾水笼罩在群山之间。   叶知秋也精疲力竭,嘴上起了一层白皮,如今能让他坚持下去的不过是一股毅力罢了。   他不敢松一口气儿,因为他害怕那样田甜生存的希望就又渺茫了点儿。   天亮了,他还在往下寻着。   *   田甜昏迷了不知多久,她睁眼,看到的便是迷雾,往下一看,是深不见底漆黑的深潭,像一双暗藏在深处的野兽死死地盯着她。   她幸运地落到了横长在悬崖上的树枝上,可惜这树摇摇欲坠,仿佛负担了一夜重物后已到了极限。   刚醒翻身动了一下,她身下并不粗壮的树枝又颤动了好几下。   吓得她当时就腿软了,根本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一下。   她听到隐隐约约摩挲的声音,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在抖动,可是她总觉得叶知秋理她不远,她试着小声的喊了声:“知秋。”   没人理,身下的树枝又往下矮了一寸。   她害怕,声音大了点儿:“知秋。”   荆棘丛里窸窸窣窣颤动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往里挪,这时,荆棘丛里的东西也钻了出来。   是一尾红色的三角蛇,田甜被猛然大吓,下意识往后直退,身下的树枝再也经不住折腾,从中霹雳一声断了,田甜用力揪住揪住树根,松散的泥土直往她的胸前脸上掉,树枝掉入深潭,连个声音都没有,好像是被什么怪物一口吞没了似的。   而田甜的身子又悬在空中,她努力的掰着身边的石头想要往上爬,那红色的三角蛇脑袋猛地往她脸上蹿。   “完了!”田甜想,她就算死也得肿着一张猪头脸了,不知道叶知秋以后在地府来见她还认不认得出来。   正想着,意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田甜颤抖的睁开双眼,那蛇头被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捏在指尖。   顺着那人破破烂烂的衣服袍子,她看到了一张同样灰头土脸的人。   就像一对花猫子冲破阻碍又在小鱼山里重逢了。   她大笑,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田甜笑的比哭还难看,脏兮兮的脸上冲开两道清流:“叶知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知秋没敢说话,生怕这个是梦境。   他将手里的捏着的蛇头一甩,将她整个从悬空中拉上来,坐在荆棘丛里静静的抱着她,几乎要把她揉碎了去,又好像,她本来就是他的骨中肉一般。   田甜哭的很难看,却把抱得很紧:“知秋,我差点儿死了,我以为你来救我来了,哪晓得会是毒蛇。”   说完,又感叹一声:“你胆子越大了,毒蛇的脑袋都敢抓,不怕咬你么?”   田甜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可叶知秋却是个沉默的。   一言不发,直到田甜搜肠刮肚的将闷在肚子的里的话说完了,叶知秋才终于放下悬下来的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田甜真要夸自己的命大,可猛然一顿,从叶知秋的怀里钻出来,推开他的胸膛,看着他的眼睛:“知秋,你在跟我说一句话。”   “没事就好。”   田甜捂住嘴,声音嘶哑:“说喜欢我,一辈子都不跟我分开。”   叶知秋温柔地:“喜欢你,一辈子都不跟你分开。”   田甜飞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知秋,你好了,你不口吃了!”   叶知秋淡淡应了声,眉眼只弯了弯,却抽疼脸上的伤疤。   田甜拉开和他的距离,又心疼的看着他身上的伤:“你是傻子么?怎么把自己伤成了这样。”   叶知秋一夜未睡,就是梗着一口气把田甜找到了才放下心来,如今疲倦和伤痛如数袭来,让他差点儿站不稳。   他抱着田甜,将她和自己绑上腰间的麻绳,往下拉了拉,上面的人会意,开始用劲儿将他们一块拉上去。   上行的过程中,掉了无数的落石和尘土,簌簌而下跌到深潭中,连道声响都都没听到。   田甜抱着叶知秋的腰,望着那一潭漆黑的水,看了好久才闷闷的说道:“还好我命大,被树枝子拦了一下,不然就掉水里去了。”   叶知秋也望着那漆黑的深潭,不知为何竟觉得凉风四起,激的他背后的白毛汗都出来了。   田甜将脸贴在叶知秋的胸膛:“我总觉得这下面的水有点儿问题,你觉不觉它像一张吃人的大嘴,好像把人吞了连骨头渣都不剩似的。”   越说,自己越怕,甚至连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知秋看着却沉默不语,直到到了上面,才拉着田甜站稳了身子。   春十三看到田甜还活着,挑了挑眉,刚想感叹着丫头命竟然这般大,连掉入悬崖都还有能活命的几乎。   可到底还是没说出来,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   叶知秋身上到处是伤,腿侧还扎进了不少小刺,刚才还能强忍着,现在心里的劲儿松下来伤痛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好在府里的马车一早备着了,田甜、叶知秋、春十三一道上了马车。   赛扁鹊一早就在里面等着了,看着那丫头还活着,“咦”了声拍了拍她脑袋:“你个小丫头运气可真好,我看啊这城里以后谁想有好运气什么的都要拜拜你,比菩萨都灵。”   说完,又将叶知秋的后背一拍,疼的他直抽气。   赛扁鹊没个好气儿:“不是能耐么?没吆喝啊?”   叶知秋把余音给咬了下去。   这时春十三开了口:“昨日的那些刺客虽然都死光了,可看他们身家功夫路数应该是出自宫廷。”   叶知秋看着他,眼眸沉沉没说话。   赛扁鹊哼了声,抹了块膏药贴在叶知秋的身上,用力拍了下,叶知秋差点儿疼的背过气。   田甜心疼的要命,忙的搀住他的胳膊。   赛扁鹊道:“连我这个糟老头子用脚背都想的出来,定然是那宫里的赵贵妃下的黑手,不知道你们还在磨蹭个什么劲儿,你们啊倒是对她慈悲为怀,她倒是一心一意卯着劲儿把你们往死里折腾。”   “你这小子这辈子就栽在两个女人身上,一个是赵贵妃,她想要你死。”他脸一转,看着田甜:“还一个便是这个丫头了,她能让你痛快的活。可现在赵贵妃连你最心爱的女人都想杀,不知道你到底还能忍耐个什么劲儿!”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叶知秋死里逃生的事不知怎么突然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他对他关怀备至甚至还赐了宫里的御医来照看他。   叶知秋借着这机会闭门谢客、一连歇息了好几天,却在暗处和春十三谋划将赵家买官卖官、行贿受贿的事儿都掀了出来。   本朝对行贿之事颇为容忍,因为只要是人嘛,都是贪财的,连朝廷都将此事默认了下来,官员奉酬都是象征性的给那么一点儿,其余的都靠他们自己的,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见便罢了。   可买官卖官就不同了,本朝无论大小文职官员都得进过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层层选拔上来了,除了有些有门路的管家公子哥能搭上什么线做个武官,鲜有人能一步登天没个来路的坐上文官的职位。   更何况,本朝的读书人哪个没进过头悬梁推挤股将圣贤书读烂了才考取到了功名?赵家倒好,借着后宫里有赵贵妃撑腰,竟然敢大着胆子去买官卖官,这不是将把柄送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官手里吗?   当下,朝里的文官们直接跪在奉天殿外,非得让皇上给个说法。凭什么他们要寒窗苦读数十年载才得了一官半职,那些肚子里没半点儿笔墨的人却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他们苦苦寻觅的东西。   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文官里的这张嘴。   皇上不搭理他,行,言官跪在养心殿前想用死谏的方法成就了自己的丹心清明,史官们把这一诛一件尽数记载在史册里,让皇上被后人唾骂,其他的文官传歌写文,没过几日,京城里都知道赵家出了个妖妃,要霍乱江山社稷。   皇上本意是包庇赵贵妃和赵家的,这篓子是赵贵妃的亲哥哥捅出来的,况且赵家大哥往前对他也多加相助,可惜这些文官们是些倔脾性,得理不饶人,皇上被逼的没办法只能讲赵贵妃贬为妃位,将赵家抄家流放这才歇了文官的火气。   被贬低位份的赵贵妃如今只能被人称作赵贤妃,这事儿发生的这般巧妙,她岂会不知道这后面没有朱厚德的手笔?   不过她也料想到了,当初没让人杀了他们,就得承受起他们的报复。   有朱尧舜在,她需要怕什么。   经过了母妃受贬、舅舅家失势,从前聚集在朱尧舜身边的公子哥儿们如鸟雀般散去,在巨大的落差中,朱尧舜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危机,一扫往日轻浮行事的作风,这倒是唯一能让赵贤妃聊以慰藉的事儿了。   可命运好像故意不让她喘一口气儿似的,有一日朱厚德进宫,身子骨强健好多,连说话的口疾都好了不少。   他变成了一个寻常人,亦或者说能和朱尧舜争皇位的人。   皇上本对他没什么期望,可交给他做了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后,意外发现他能力出色而且连他向来鄙夷的口疾也好了个完全,于是对他夸赞连连,赏了不少东西。   赵贤妃气的指甲都快捏碎了,按往常来说,皇上既贬了她和赵家,必要回来她宫里对她好生安抚一番。   可惜,约莫是皇上这些年累了、倦了,亦或者宫里新进的秀女太年轻牵绊住了他。   总之,他没有来看赵贵妃。   赵贤妃未曾见过他这般绝情的模样。宫里那些嫔妃本还是收着性子,奈何看着赵贵妃是彻底失宠了,便张牙舞爪的开始得劲的造作。   那几个月啊可是真难得挨,赵贤妃就待在自己华丽冰凉的宫殿里,整日除了抽点儿“淡巴枯”剩下的就是等皇上、等朱尧舜来。   皇上一直倒是没来过,朱尧舜太忙了,脚都不沾地儿,赵贤妃就每日坐在窗前看阳光慢慢从琉璃瓦挪到自己的脚尖前。   没有希望的后宫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麻木的时候,上天又给她开了个玩笑。   后宫又有女人怀孕了。   是刚进宫的秀女,皇上不过才宠幸几次就有了身孕,当真是幸福的很啊。   赵贤妃有一点儿羡慕她,可更多的是恨。   她什么都不怕似的,从屋里端出一碗熬制的毒药,慢慢地扶着自己的宫女走过长长的内廷东路慢慢走着。   二十几年前她也是这样走进来的,只不过啊,当时是皇上牵着她的手,指着各个宫殿挨个跟她说。   现在,物是人非。   她不求别的,她也不想要什么情啊爱啊,她看淡了。   她如今不能让任何一个潜在的可能威胁她的儿子登基,哪怕是个还未出生的生命都不行。   皇上在上朝,那小宫妃缩在宫殿里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跑不出去。   赵贤妃带着宫里的太监、宫女将那宫妃的门户紧紧堵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皇上果然是紧惜这位小宫妃的,连珍贵的绿牡丹都往她宫里挪。   她是说呢,往日宫里也该将这些东西搬到她宫里,可惜迟迟不来。   赵贤妃在这宫里转了好几圈,才对身后的太监道:“这牡丹开的好,往前皇上说这花最衬我。”   小太监忙答:“娘娘国色天香,只有牡丹花才能配的上你。”   赵贤妃点点头:“是啊,可惜他如今将这样好的花赠给了别人。”   她回头,抬起手有气无力的挥了挥:“做的干净点儿。”   宫妃亦如一只濒死的鸟,逃窜着却被按在地上,将那苦涩粘稠的汁痛苦的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她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肚子,七窍流血。   赵贤妃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恨么?本宫比你更恨,明明所有的事儿都分个先来后到,为何到了这宫里便不是这样了呢?我熬了这么久,为何要让一个才入宫没多久的人爬到头上?”   她轻轻笑了笑,回到宫里,将所有的蜡烛都点了起来,还没入夜宫内灯火通明。   赵贤妃知道,今天皇上一定会回来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甚至准备了一桌菜。   大概是气的太狠了吧,皇上没让太监通传,甚至没做轿辇,得了消息直接赶了过来。   看看这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残害他的子嗣。   他是皇上,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男人,他要选出一个最优秀的皇子继承皇位,这有错么?   赵贤妃给皇上行礼,却被他大力拉了起来,劈头盖脸一个耳光甩了过来,将她丢到地上,狠声道:“看看你做的好事!厚德遇刺的事儿是你做的吧?宫里头陈美人也是你毒害的吧?赵轻慈,你可是个女人!心肠竟比狼虎还要毒!”   赵贤妃向上伸出胳膊,可没人赶来搀扶她,她探了许久,才扯着珍珠帘子站了起来。   腿脚晃晃,头上的珠翠却都散了一地,右半张脸全肿了。好久,她站定,看着皇上,眼神轻蔑:“我狠毒么?我好像觉得我是被皇上逼的呢,皇上曾经说了,以后后宫只会有我一人,后来您说你是君王,得要有很多、很多女人才配得上你,我没说什么,可您如今还要让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来同我的孩子抢皇位么?皇上,这对我不公平!我跟了您这么多年,从前在王府,冬夜里没有炭火,是咋们一起抱着取暖的,您还记得不得,当初你被先皇苛待时,咋们连狗食都争抢过,为何咋们只能共贫穷,却不能共享富贵呢?”   又说这个!又说这个!   这女人只会把过去他不愿意提起来的事反复提起来!他是皇上,能不要面子么?   他大怒,点着手指头骂道:“你说够了没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要说多少遍才够!赵轻慈,你要记得,若不是朕,你到如今还只是个下贱宫女,有什么资格给朕生育子嗣,有什么资格做这一宫之主?你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朕赏赐给你的!”   赵贤妃看着眼前的人。   感觉他好陌生啊。   从前那个会将她冻伤的手揣在怀里的少年郎到底哪去了?   是谁改变了他?   赵贤妃笑笑,声音很低:“从前皇上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我称朕的,那现在我是不是也最好不要在你面前称‘我’,而应该称作‘臣妾’?”   她扶着身子,给皇上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皇上,臣妾宁可从没认识过你,宁可这一辈子做个低贱的宫女,也不管这辈子和你做一对怨偶。”   皇上本来气归气,只想给她一个教训便罢了。如今她还嫌自己的风头不盛么?此番肆意妄为又得惹群臣多少非议?要是有一天他被逼得必须要和她做个了断,他到底要怎么办?   他看着她,而后缓缓地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背过身,撑着桌角说:“将赵贵妃、不、赵贤妃贬为庶人,让她去慈宁宫礼佛,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一灯如豆,赵轻慈散去所有的浮华跪坐在慈宁宫的蒲团上。   身边跪着的是她在府里一直玩的很好的一个宫女。   她轻轻地说:“我原打算不想和他闹得,我只是想让女人生不下那孩子,我想把皇位留给尧舜。”   她身边的宫人说道:“娘娘对陛下是爱的太深了,关心则乱,在乎才痛。”   赵轻慈摇摇头:“我不爱他了,我只是想让我的孩儿做皇帝罢了,这是他应得的。”   宫人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有些情、有些孽旁人一堪就破,可这迷障里的两个人呀,怎么都看不透。   大概这就是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赵贤妃被贬为庶人这事被传到宫外后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田甜和叶知秋直诧异,他们仅是将赵家买官卖官行贿受贿的事儿给掀了开来,皇上也将对赵贤妃和赵家都施乐惩罚,怎么又突然将赵贤妃贬为庶人。   知道那事的人都被皇上下令给封口了,此事便成了一遭悬案,不过这对田甜和叶知秋而言却是件好事。   毕竟他们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赵贤妃又给他们使什么绊子。   田甜和叶知秋难得闲下来,每日将事儿处理完了就将京城每个好玩的地儿都玩遍了。   正逢金秋,香山整山的枫叶都红了,田甜和叶知秋效仿古人以红枫入菜,煎以时鲜烩侩,山石椒盐牛肉、香烤松茸,倒是把秋的各个滋味都尝到了嘴里。   叶知秋手艺好,将山石削成碗状,田甜便到附近的山上寻找松茸和时下的野菜,正寻找着,却误踩到一根暗绳,差点儿被埋在地上的羽箭射成了个窟窿,还好被朱尧舜给救了下来,看到是田甜,朱尧舜脸色很复杂,打量了她许久:“你怎么在这儿?”   田甜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不管怎么张扬都带着点儿天真的稚气,现在倒是变完了,有点儿低沉,好像他被什么重务给压着的。   他和叶知秋关系不怎么好,田甜半遮半掩回答:“来山里采些新鲜食材,等会儿带府里吃。”   朱尧舜哪里会相信她的鬼话,哼了声:“你当我是傻子,朱厚德这般心疼你,岂会让你一个人出来?他是不是也在山下。”   田甜下意识答:“没。”   朱尧舜要走:“我去看看。”   田甜急的跺脚:“在的,在的,你别多心,我们只是出来玩会儿,顺便找些吃的,不会耽误你的事的。”   听到他的话,朱尧舜愣了会儿,才说:“你们感情真好,你以前不嫌弃他是个结巴是个病秧子?”   田甜反问道:“嫌弃做什么?我当初还不是乡野丫头,我和他王、八找绿豆,谁都别看谁不顺眼。”   朱尧舜被她逗笑,一扫多日来的沉闷:“你说话倒是有趣,难怪他心疼你、喜欢你。”   田甜知道他虽然做事张扬,但始终是个小孩儿心性,对他道:“你人也不差的,以后也会找到把你放到心尖尖上的人的。”   朱尧舜高兴地扬眉:“那是,好了,你走吧,别跟人说在这儿见到我,连朱厚德都不能说,否则我把你们两夫妻剁了喂狗去。”   田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怕他。他明明是赵贵妃的儿子,长得也凶神恶煞的,可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   她略翻白眼:“多谢你的好心,让我和他死也做对亡命鸳鸯。”   朱尧舜嘻嘻笑了声:“滚吧。”   田甜提着裙摆,将拾捡好的山珍放在自己的衣服兜里。   行到山腰,叶知秋在那等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田甜想了想,没把朱尧舜的事儿给说出来:“山里好多东西,我捡了半天,什么都想要,谁知道布兜太小了。”   叶知秋指责她不该太贪心,得了这些已经很好啦。   田甜撒娇,她不是想让他们多吃一点儿么。   深林里,一支弓并着两根箭在远处对准他们的胸口。   只要田甜把他的事儿说出来一点儿,他们两夫妻便瞬间殒命。   但是,田甜没说。   朱尧舜也说不上来这事一种可惜还是一种庆幸。   身后从浓密的草丛里钻出一个人,他走到朱尧舜身边:“殿下,放他们走,不怕坏事么?”   朱尧舜将羽箭收起来:“她说了她不会说。”   那人急了:“可要是万一……”   朱尧舜淡淡闲了掀眼皮:“我信她。好了不说这么多了,准备的怎么样?让所有的人都注意了,千万不能在紧要关头掉链子!”   事后,朱尧舜还在问自己。   为什么要把他们给放了,明明在当时射杀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他的尊严让他下不了手,对于敌人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在战场厮杀,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   他还有点儿小心思不敢说,他很羡慕他们两个。   不论有多困难,谁都不离开谁,找地儿玩,找食儿吃。   有时候,远远看着,总觉得他们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   而他自己以后也会遇到这样的人吧?   夜黑,乌云压城,狂风瑟瑟吹得皇子府门前的灯笼都快掉了。   田甜和叶知秋赶忙跑回屋:“怎么回事啊,说变天就变天了?”   叶知秋看了看城外,只觉得奇怪,往日这般天气不少人家都应该灯火通明。   可今儿很不对劲,整个城里安静到一种诡异,好像有一条阴毒的蛇潜伏在暗处。   叶知秋将田甜拉进屋,同时对府里的人说道:“将府里所有的出口都封上,今夜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能进府。”   他身在皇家,对京城宫闱里有一种别样的敏感,好像这是一种刻在他们皇家人骨子里的本能。   叶知秋将田甜拉到书房里,找到地下的暗室,将她推了进去:“我没叫你,你千万别出来。”   说完,便要点燃信号烟,让春十三和潜在别处的护卫队即可赶来。   田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瞧见这个样子也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趁着叶知秋还没出去,她拉住他胳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说,不然你就让我待在下面,我心里慌。”   叶知秋顿了下:“我感觉宫里要变天了,京中摸到消息的人家怕是早已去了他出避难,我们现在出城怕是太晚了。”   他说完,有些疑惑:“可不对啊,前些日子,皇上贬斥赵贵妃和赵家后,特意让朱尧舜到边疆操练新兵,也想借此磨炼他的脾性。可他要是回来的话,不可能躲过京城外多如牛毛的探子。”   田甜可算是知道朱尧舜为何让她不能说自己藏在香山里头,原来他早就潜逃回来要做那谋逆之事。   田甜低着头,这才同叶知秋说:“知秋,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今儿我们去香山的时候,我遇到朱尧舜了,他应该藏在那里头。他让我别说出去,我不知道他应该在边疆,还以为他也是来玩呢。”   只是须臾,叶知秋便想明白了:“许是皇上这段时间把他们两母子逼的太急,朱尧舜又极孝顺他的母妃,知道赵贵妃被贬为庶人,怕倒是将他逆骨倒是给逼了出来。”   除此之外,局势对叶知秋而言也极其险危。   若要是他真登上了皇上,依赵贵妃这性子,定然是容不得他的。   可要是他逼宫失败,这对叶知秋而言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和春十三本来是想慢慢将皇上对赵贵妃母子的耐性给磨没,时间渐长,他们总会找到机会攀登上皇位。   谁知赵贵妃和朱尧舜这般沉不住气,现在便想逼宫。   叶知秋将田甜藏好,欲将暗门给关上,又打开。   逼仄的小屋内只有一盏油灯,门又被来开,那个去而又返的男人走进来紧紧地拥着她。   叶知秋恨不得将田甜揉到他身体里去,可外面情势危急,若是田甜出了半点儿岔子他都受不了。   田甜也很害怕,如今外头是这个样子,他要是回不来了她要怎么办才好?   叶知秋轻轻抚着她乌黑的发:“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小四会保护你,要是我h回不来的话……”   他话语一顿:“就别等我,和小四一起出城,别在回来了,知道吗?”   他从打算要站在赵贵妃对立面的那天起都做好了打算,他要是成了,便和田甜一起笑看江山老,要是输了,就要她带着他的那一份儿好好活着。   田甜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不会的,我们前半生过得那么苦,可自从相遇后那次不是否极泰来,别瞎说,你一定不会没事,我在这儿等你,你要是不回来,我哪儿都不去,听到没?”   叶知秋紧抿着唇,看着她,将她的眼泪拂去:“傻!”   田甜偏过头:“傻也好,不傻也好,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她将叶知秋推开,背过身,不敢再看他一眼。   “你走吧。”   叶知秋咬牙,转身。   田甜蹲在桌角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深深地埋着。   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田甜曾经说她不信菩萨,可这一刻她却想信了。   她想让那大慈大悲的菩萨睁睁眼,保佑叶知秋,哪怕去拿她的寿数去换,她都是愿意的。   春十三和护卫藏在皇子府后院。   见叶知秋来了,春十三向前,将自己在来途时所见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原本安置在京城里的守卫在昨日便被下令调到城郊,如今京中倒是一个防卫也没了,朱尧舜带着精兵从香山而上,守在城门外,知秋,我们守不了多久。”   叶知秋也知道敌强我弱,沉默了会儿,问道:“皇上知道此事么?”   春十三脸上有奇异的笑:“自皇上将赵贵妃贬为庶人后,整日便沉溺在后宫姿色里,哪里还会管前朝的半点儿事?周将军前几日约莫是发现京中异状,可还没禀告到宫中便被人伏击暗杀。”   看来朱尧舜早就算计好了,只要时机一到,将攻下紫禁城,直拿下帝王金印。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宫里头,女人们软糯的吴语唱着缠绵的小调子,皇上一脚蹬在桌子腿上一面昂头喝着美人香唇里落下的琼浆玉液。   内侍太监德顺守在门外急的满头都是汗,自皇上将赵贵妃贬为庶人后,心里便好像少了个主心骨,整日沉迷在酒色里。   德顺知道皇上心里难受,可人只要活着,喘着一口气儿谁不难受着。宫里积了不少折子等着皇上看呢,那些大臣们天天揪着他的袖子让他去把皇上给请回来,可皇上能是他这种人请的动的么?   他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皇上脾性的。   宫里的女人一茬又一茬,在皇上眼里有谁能比赵贵妃更重要。只是这次赵贵妃做的太过火了,前朝的弹劾还没落下呢就又光明正大的将后宫里的宫妃灌下毒酒,一尸两命。   皇上气归气,可到了最后还不是雷声大雨声小,虽贬了赵贵妃的位份,可二皇子还不是他的心头宝,甚至连兵权都给了他不少。   看着势头,也许再过不了多久,皇上又得借个“二皇子戍疆有功”把赵贵妃的位份给抬起来。   可惜啊,赵贵妃不知是怎么了,和皇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何到现在却突然卯着劲儿变得不识趣了呢。   皇上要面子爱面子她又不是不知道,为何不到皇上这边儿来服个软?不是德顺说,这些年来,赵贵妃这种事儿做的还少么?可皇上还不是雷声大、雨声小的把这事给过了呢?   思来想后,德顺见皇上每日躲在这宫里不见人,怕是心理也是极难过的,想去见赵贵妃又拉不下这面子。   还好,他们做太监的,不仅会看人眼色,还得舍下自己的尊严让主子爷们过得顺心遂意。   德顺将门推开,迎面的脂粉浓香迷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皇上卧在软塌上,衣衫不整,德顺将自己的衣袍拢紧了,弯下身子说道:“皇上。”   皇上没睁眼。   德顺又躬身瞧着他:“皇上。”   皇上这才慢慢悠悠的醒过来。   德顺咳了一声,道:“坤宁宫里有宫人来报,说贵妃娘娘病了念皇上念得紧,想让娘娘过去瞧瞧。”   听到赵轻慈病了,皇上虽仍抱着美人儿,可终究脸上和心里都不自在了,于是问道:“太医院的御医没去瞧瞧?”   德顺低眉顺眼道:“去瞧了的,说是娘娘老毛病又犯了。”   赵贵妃自生下朱尧舜后身子骨都落了好些毛病,吃了多少药都不顶用,平日里疼了只能抽些“淡巴枯”来舒缓。   皇上终究是念着她的,拂手将宫里的女人散去又坐了会儿便让德顺将他穿戴后往坤宁宫里去。   路上,紫禁城上空乌云低压压的,好像马上就有一场倾盆大雨要落下来。狂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扑在皇上的衣袍上,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闹,转头对德顺说:“你说我朕这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这些年来朕总觉得和她越走越远,渐渐地,朕好像有些看不清她了。”   皇宫的感情总是会被利益左右,连皇上和赵贵妃也是如此。德顺是跟着皇上长大的,自然明白皇上和赵贵妃的纠葛。   要他说啊,他们这二人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生在了皇家。   皇上要治理江山,将祖上的基业给传下去,要是子嗣单薄怎能将大权集中到天家手里?□□皇帝建国之初杀了那么多有功大臣,将全力分散给自己的后代就是有这层的考虑。   赵贵妃偏执,想要皇上的爱,容不下任何女人,这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他们在天家相遇。   德顺暗叹一口气,说道:“皇上和赵贵妃都过了大半辈子了,赵贵妃只是一时想茬了,等明白了自然是懂皇上的良苦用心的。再说了,您虽冷淡了贵妃,可终究还是重视二皇子的,这些赵贵妃心里都知道,只是恐怕拿不下这面子,等过些天便好了。”   皇上一直紧皱的眉头这才松懈开来。   穿过一道又一道宫墙,正到了坤宁宫的殿外,忽然有禁军首领直冲而来,步履乱撞,差点儿惊了圣驾。   德顺刚要去教训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却不想那吓得脸色发白的禁军直接跪在地上道:“皇上,二殿下、二殿下……”   皇上听到后,心里的弦紧紧绷着,乌云沉沉,暴雨即将而至:“尧舜他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二殿下谋逆了!”   大雨倾盆而下,雷鸣声轰鸣,皇上差点儿没站稳,扶着德顺才站定了。   德顺心里也是突突的,骂道:“大胆奴才,从哪儿听得小道消息,二殿下戍守边疆,前日里才刚刚跟皇上通过书信,怎会……”   禁军急的快哭了,谁会想到一向受宠的二殿下居然会谋逆?更何况,皇上把大部分兵权都交给了二殿下,如今他拥兵北上,堵在京城外头,当真是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京里头留下的兵将不过万余,怎么能比得过二殿下?如今的紫禁城当真是一只扣在箩筐里的鳖,只等着二殿下杀进来便缴械投降。   皇上终于缓过劲儿来,喃喃自语:“朕、对舜儿从未亏待!他竟如此不知好歹,竟想!”   说罢,扶着德顺的手怄得吐出了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德顺真的是急的脑门子都要出汗了,忙的让太监们把皇上抬到寝殿里去:“还愣着干什么?要是皇上出了点儿什么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   宫外,滂沱的雨冲刷着长街,叮铃叮铃像一点点落在鼓面上。   叶知秋和春十三戍守在入城最关键的城门上,叶知秋问道:“如今我们有多少守卫,京里头又有多少?我们的胜算又有多少?”   春十三挥挥手,让侍卫先行退下,才道:“皇子府的私兵和春家的守卫加在一起不过三千,京里头还有一万禁军。”他顿了顿又说:“皇上把大半部分兵权交给了朱尧舜,他那边的兵马自然能完全碾压过我们。”   “知秋,我们胜算不大。”   叶知秋当然知道他们胜算不大,他自回京之后便知晓总有一天他会和朱尧舜兵刃相见,私下里边开始招兵买马。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快到他什么都没准备好,朱尧舜便要开始逼宫。   再说了,皇上这人向来偏心,什么东西都捡好的给朱尧舜,如今倒是作茧自缚,给了朱尧舜尖刀让他使劲儿的往宫里的豁。   春十三想了好久,突然合掌,抬眼:“知秋,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叶知秋看着他。   “朱尧舜虽然在城外潜藏了不少兵将,但终究只是少数,若我们能及时断掉他之后的补给,将他的兵力分散成两截,一截滞留在城内,断其后补而杀之。”   另一截倒是要想个办法。   叶知秋道:“听田甜说,她曾在香山碰见过朱尧舜,想必他早已准备了许久,只等今日了。”   春十三默了会儿,说:“他在香山?”   香山离京城还很有一段距离,进京之路唯有一条,且路途便又是险恶群山,亦是上次叶知秋被伏击之地。   叶知秋似是明白他说的,直言道:“我们的人马离那儿大概多远?”   春十三终于笑了笑:“很近,当初咱们在暗处操练兵马时不敢离京城太近,后来你在那又险些遇害,我便仔细探了那地儿,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便把人马都安置在那。知秋,咱们可以把朱尧舜给截在那,等皇上调过兵马后再做处理。”   *   宫里皇上一口气儿险些没喘过来,等人清醒过来后,差点儿把朱尧舜那兔崽子踹到天牢里去。   他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当真是被他给宠溺坏了。皇上连发三道调令,兵马入京城最少需要一天。   可据探子来报,京城外已驻扎了朱尧舜少数兵力,大部队虽还未进城,但入城顶多只要半日的功夫。   皇上也经历过宫变,自然知道这种事拼的就是个时间,谁越早入宫夺得皇权谁便赢了。   皇上越想越气的发抖,甚至连赵贵妃也怨恨了去:“这果然是她生的好儿子!好啊,和她一个劲儿,连半刻安生的功夫都不留给朕。”   即在这刻,有禁军来报,城外又涌来一股势力,正在和朱尧舜的兵力相斗。   皇上到这儿倒是看明白了,除了朱厚德还有谁?他还没闭眼呢,一个二个的都当他死了不成?   私养兵马,真是把他刮了皮都不为过。   但是现在不是纠察这个的时候,得先将朱尧舜给处理了。   德顺好久没见皇上这样了,毕竟这些年他们安生日子过惯了大家都懒散起来,也忘了这个帝王曾几何时也是从先帝的重重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才稳坐了皇位。   皇上按捺住自己的气性,让禁军同朱厚德的私兵一起迎敌。而德顺站在一旁缄默不语,他知道皇上这时是没说什么,可要是宫变之事一过,两位皇子在他心里终究是废人一个了。   这皇位、这天下的主人又得难说啦。   作者有话要说: 去了外地,严重水土不服中,今天吐了5次,连苦胆汁都吐出来了(哭)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城外,朱尧舜策马奔腾,离京城不到百里。   万众兵马通过狭长的峡谷,雨水冲刷着寒冷的盔甲,马蹄上飞跃着黏腻的泥巴。   天上的雷轰隆隆的响,闪电一扯而过。   地震山摇,不知是谁看清了山腰处的士兵,大喝一声:“有埋伏!”   兵马瞬间嘶乱,无数块巨大的山石从山上滚落下来!   轰隆隆!砸的他们措手不及!   朱尧舜勒紧马匹,朝上一看,脸色比夜色还要黑。   落石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反击的功夫,大块兵马被分散成无数股小势力,朱尧舜忙喝道:“不要散开。”   可是人都是惜命的,谁在这个时候还会听他的命令?落石将人砸在地上碾碎成肉泥,幸存的士兵脸上也尽是飞落的脑浆和残血。   朱尧舜骑着马抓住要逃窜的士兵:“谁敢逃!即刻斩杀!”说完便削掉那人的脑袋。   圆滚滚的脑袋落在地上水坑里停住,朱尧舜的心腹立马也学着杀鸡儆猴,这才生生止住了四散的兵力。   “往前冲!京城里荣华富贵、封侯加爵都在等着你们!”   朱尧舜将士气鼓舞后,捞出身上的羽箭击杀了山间不少零星的兵卫。   他借着闪电的光才看过,山上的士兵不过几千人,根本不敢和他正面相敌,只能藏在暗处伏击他们。   待将所有兵卫撤出峡谷,朱尧舜回头一看差不多损失了大部分兵力,不过即使如此杀进紫禁城也绰绰有余了。   他不会让她的母妃再在宫里饱受折磨,他要让她登上那最珍贵的位置,受万人的敬仰,却不再给任何人轻视她的机会。   就在这时,山间之上冲出一队兵马,从简而行,打头的是一个黑袍人,只拿着一光寒剑,朝他飞击而来。   朱尧舜正面迎敌,钢刃相接蹦出火花,他冷笑:“我就知道会是你,朱厚德呢?他藏在哪?”   春十三一边同他过招,一边将他从身后的兵卫剥离开来:“对付你我已绰绰有余,何须要大殿下出马?”   朱尧舜一刀差点儿将他击落下马:“你好狂妄的语气!他那个病秧子我岂会不知,莫说迎面杀敌,恐怕他连这刀剑拿不起吧?”   春十三根本不理会他的激将法,看到他沉气凝眉的样子倒是更引起了朱尧舜的征服欲,他一路骑马跟在他身后,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春十三引到一处悬崖。   朱尧舜乐的大笑,拿着鞭子看着春十三嘲讽道:“怎么?你还想借着这地儿想除了我?我本以为你还是个聪明人,哪想到得和朱厚德一样,单纯的很。”   他举刀,径直冲向春十三。   朱尧舜这些年不喜读书,可拳脚功夫从未落下过,不似春十三那般是半道出家的,不过一瞬的功夫春十三便落了下风。   春十三紧握缰绳,欲抵挡住他砍来的刀,却不想他刀剑一晃,将马腿径直斩断。   马喑哑一声,匍匐在地,春十三倒在地上连连躲过他砍来的刀影,朱尧舜穷追不舍将他逼到悬崖边上,而后长腿一蹬将他踹下悬崖。   人影不见,朱尧舜终于松了口气,勒紧马匹欲转身离去。   马长嘶一声,不动。   朱尧舜凝眉,转身,马蹄上紧紧地缠着鞭子,他挥刀欲斩,马匹却被生生的拖了下去,他当机立断,弃马而下,反身一踢将马踹到悬崖底。   可没想到春十三借着那马做垫脚直接飞身上来,而后长鞭一摔,将朱尧舜拽了过去。   这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朱尧舜被春十三扯住往悬崖里拽,他看着春十三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慌乱生了丝恐惧,好像他就会这么死在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手里。   长鞭一抛,黝黑寂静的深潭就在下方静静地凝视着他。   朱尧舜紧紧握住长鞭,在春十三的脚上打了结,春十三被他拽的滞在悬崖边儿上。   飞石尘土不停地往下坠落,朱尧舜看着他,挤出几分笑:“没想到是我眼拙,竟然小看了你。朱厚德给你许了什么?我加倍的诺给你,你看如何?”   春十三冷冷看着他:“他什么都没给我许,我乐意助他不成么?”   朱尧舜冷笑一声,不说一话。   两人一去而来都没注意到悬崖边儿的土地已经逐步龟裂,就在春十三挥刀斩断鞭子时,脚下的土地直接崩塌,朝下坠了下去。   朱尧舜脸色一变,紧紧拽着长鞭不撒劲儿,春十三被他拽的直往下坠。好半晌他才握住一块莽石。   下落的速度被生生顿住,朱尧舜趁机踩着乱石往上奔走,利刃往春十三身上挥去。春十三一面要掰紧石子一边要对付他,很快便落了下风。   当下,朱尧舜斩断连接他们的缰绳,踩着春十三手里握着的那块石头借力一蹬便往上去,哪知此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尾红蛇直接掉在他脸上,他被一吓,直接往崖低落去。   春十三一路跌落,好不容易抓到了上回救田甜落在这的绳子才停止了坠落,亲眼看到朱尧舜跌落在潭水之中,连个气泡都没鼓起来一个。   黑色的潭水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从地狱之中走过来的一个死神。   风动,冷意刮到他的脸上,春十三只觉得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缓了好久这才慢慢顺着绳索往上爬去。   朱尧舜一死,地面上的残兵也亦如一盘散沙,不过多时便被春十三他们击杀干净,京中余孽也被铲除干净,东方渐渐起了光,皇上招来的兵卫也提前赶到。   一切危险终于平安过去了。   暗室里的门被打开,田甜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好久听到那人熟悉的声音,她才差点儿哭了出来。   叶知秋紧紧抱着飞奔而来的她,抚着她的脑袋:“没事,都解决了,别哭,真的没事。”   天知道田甜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她多害怕门打开后却发现叶知秋死了的消息,她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叶知秋抱着她,深深吸气,仿佛这样才能确切的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却不是他的,田甜扯着他身上看:“有没有受伤啊,这兵荒马乱刀剑无眼的,要是有一个意外怎么是好?”   叶知秋摇摇头:“他们根本没能近我的身。”   他带着兵卫只不过抵御住了破京的叛军,没过多久春十三将那边的事给处理完了便里外合应一击将残孽给收拾了个干净。   本来有门客问要不要趁机破入紫禁城直接让皇上让贤,但他们如今亦是一些残兵伤马,还有探子说皇上调遣的军队不过须臾便能赶到,于是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再趁机行事。   宫变被制止住,叶知秋和春十三并着一些官员进宫面圣。   皇上虽然对叶知秋蓄养私兵颇有说辞,可他终究是有功与他,便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尧舜呢?”   叶知秋和春十三缄默不语。   皇上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站到叶知秋面前,怒气从心底里蹿起来,抓住叶知秋的衣襟,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嚼了吃碎:“我问你,你弟弟呢?你不会……”   他不敢说下去,他害怕那个答案。   叶知秋紧抿着唇,好久才说道:“朱尧舜拥兵谋逆,逃窜时被我军追杀坠亡。”   坠亡?   皇上身子紧绷,嘴唇颤抖着,呆愣在那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过了瞬,他才回头望着叶知秋,上前,拧起他的衣襟,丢过去一巴掌。   叶知秋倒在地上,擦了擦嘴唇边的血迹。   可皇上还是像不解恨一样,环顾四周,抽出一柄宝剑誓要叶知秋还了这命去。   德顺吓得脸上的香粉都掉了,一路跪着跑着将皇上的大腿抱着了:“皇上,您息怒,请您息怒啊,现在不是制裁大殿下的时候,京城外那么多事还要大殿下去处理呢,您要是杀了他,那可怎么办啊?”   春十三跪在叶知秋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叶知秋推开他的胳膊,跪直脊背:“尧舜拥兵北上欲夺京城杀到宫里逼父皇让贤,儿臣也是不得已、不得已……”   皇上好歹被德顺劝下来了,将手里的宝剑“吭哧”一丢,一脚要去踹叶知秋的心窝处,却被他躲了过去。   他差点儿没站稳,指着叶知秋的鼻子道:“你敢说这件事儿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么?你就是嫉妒你弟弟比你强,什么都比你好,你嫉妒到故意借此机会要杀了他!你以为他死了朕就会把皇位传给你么?你做梦吧,一个下贱婢女生的孩子也能有资格登上皇位?就算是赵贵妃和朕的儿子死了,后宫里还有这么多女人,再钻出来一个朕的儿子难道不成吧?”   说完,头都不回直接出了宫。   他不信,他的尧舜就那么……没了。   一定是朱厚德故意给他设下的圈套,一定是。   皇上出了宫门,忽然定住,他发现他下意识的再往赵贵妃宫殿里走。他猛地回头,有些惊恐地叫道:“德顺,德顺!”   德顺忙将皇上扶着:“皇上,奴才在。”   皇上缓过神儿:“厚德说尧舜死了,尧舜死了,我该怎么朝轻慈交代?她不会原谅我的,一定不会原谅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白开水泡白饭真的很伤胃,前天吐得我真的差点儿怀疑人生了。   两天没吃饭,今天回到家的时候吃到熟悉的家乡饭差点儿哭了!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叶知秋回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已经很热毛巾敷过,可惜皇上打得太重,半张脸都肿了,田甜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正坐在桌边想事儿,见他回来了刚抬起头,就看到他脸颊上的手指印子就伸手抚过去:“这脸上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刚触到他脸上的痕上就一窒,在宫里除了那人还有谁敢打他?   田甜有些心疼,忙让人将热水和毛巾备上来,叶知秋坐在她身边,她轻轻给他敷上:“皇上又发什么疯将你打成这样?”   叶知秋顿顿,看着她:“朱尧舜死了。”   田甜愣了下,低下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论理来说,朱尧舜起兵谋反失败后就只有这一条路,可是田甜一想到那个直爽的少年便这么消失在这个世上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叶知秋知道田甜对朱尧舜颇有好感,事实上,朱尧舜这个人并不差,虽然做事嚣张跋扈了些,可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这点儿倒是一点儿都没遗传到赵贵妃的秉性。   更何况,他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知道自己的母妃在宫中受难后才起兵谋反。   过了会儿,正当田甜将他脸上贴着的毛巾摘下来的时候,叶知秋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差点儿掉下悬崖的那个地方?”   田甜点点头,将热毛巾又敷在他脸上,外头的小厮进来将煮好的鸡蛋端了上来,田甜一边儿剥蛋壳一边抬眼:“怎么会忘记,我还记得那悬崖下边有一汪黑潭,深不见底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慌。”   叶知秋这才道:“朱尧舜和春十三相斗的时候意外掉了进去。”   他说完,田甜剥蛋壳的手一顿。   “之后十三派人去瞧了,不管是丢什么进去不到半会儿功夫全都化成渣滓,当地人叫它酸池。田甜,我想,朱尧舜大概是尸骨无存。”   *   皇上已经躺在寝殿里两天了,他不敢上朝,不敢去后宫,他害怕遇见赵贵妃,害怕她问她的儿子怎么了、去哪了?   他回答不了她,他甚至觉得只有在盖在被窝里才觉得安全。   夜里,他还梦见朱尧舜浑身是血的来找他,说父皇既然宠他为何要那般对他的母妃,为何迟迟不立他为太子。   皇上一遍又一遍的说,自己是有苦衷的。   他连日痛斥朱厚德,整个朝堂都知道大殿下越发被他厌恶,他将春十三贬入天牢,即使做了这些他还是觉得不够。   他的儿子,他最喜欢的儿子连尸骨都没存下来,可那贱婢的儿子却活的好好地。   为了弥补赵轻慈,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将她提拔成了皇贵妃,在后宫里风头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女人,可他还是不敢去见见她。   可天底下,本来就有个理儿,山不就我,我便来就山。   朱尧舜谋逆的事皇上捂得很严,可这宫里头最多就是风言风语了,没多久赵皇贵妃便摸到了个梗概。   再加上皇上突然将她的位份给抬起来又不来瞧她,心里约莫有了个低儿。   可即使这般还是硬撑着腰板子,要找皇上,让他说个明白,她才会信。   尧舜不仅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更是皇上的儿子啊,难道他就真的舍得下狠手么?   皇上一连躲了她这么多时间,终究是没躲过,这日还未让德顺告诉外头的人陛下不在,赵轻慈便径直走了宫室。   满头华丽珠翠、身上雅黄色宫装贵气逼人,眉间画了花钿,皇上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从前,她还是那么的年轻,而他还只是个皇子,他们没那么生分、没那么客套,整日里有无数的话可以说。   赵轻慈看着他朝他行了礼,而后去转到皇上案桌边上儿替他研墨。   皇上背脊僵硬的动都不敢动,生怕她问起朱尧舜。   可赵轻慈偏不,她先说自己前些日子错了,不该苛待宫妃,又道这些日子没见皇上,皇上倒是瘦了不少。   皇上听得冷汗淋淋,心跳的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他朝一边的德顺使眼色,想让他扯个慌让赵轻慈先退下。   可她好像早就看出了他们这些板意儿,直接问:“皇上,臣妾也不同您兜圈子了,此番想问,舜儿如今在哪?他此番犯了这么大的错,你不论怎么惩治他都是应当的,但仔细说来,他也是一片孝心为母出头,您看在臣妾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饶过他这一回吧,哪怕把他贬得远远地,臣妾都不会替他请求。”   皇上看着他,张开嘴,欲言又止,偏过头。   赵皇贵妃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她还是强带起笑容:“皇上,您莫不是打了他的板子,将他关到天牢里去了?这倒是该,你这样……”   皇上直接切断她的话:“轻慈……我们,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赵皇贵妃默了瞬,喘过来气儿,说:“莫不是舜儿,还犯了什么错。”   皇上捏住她的肩膀,却不敢正视她的面孔:“轻慈,舜儿去了。”   赵皇贵妃下意识推开他:“怎么可能,皇上这般宠爱他,怎么……”   皇上慢慢说:“在带叛军入京的途中,碰见了朕调来的禁军,两方人马相厮杀,舜儿失策掉入悬崖酸池……尸骨无存。”   听到“酸池”二字的时候,赵贵妃的眼睛猛然瞪大。   她不会不知道这个地方,因为当初她便是想让朱厚德和他的夫人死在那里头。   皇上又说:“那日悬崖崩塌,我找人去瞧了,是有人曾在那故意弄脆过山石,只要人马数一多便直接断裂落入谷中。”   赵皇贵妃耳中嗡鸣更甚,这些东西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因为当初是她让人做的啊。   她处心积虑、算尽心机,结果却害了自己的儿子。   当真是报应,报应。   天理昭昭,当初她害死的冤魂来找她的孩子索命来了。   皇上扶着快要跌到地上的赵皇贵妃说:“轻慈,别怕,我们还有会很多孩子的,只要你想要,后宫里的孩子都会是你的。”   是她的?   赵皇贵妃推开皇上,扶着案桌慢慢站起来,她看着屋外乌压压的天,好久,仿佛身上的力气全被抽尽了:“皇上,他们是你的孩子,却不是我的。我只有一个儿子,他叫尧舜,皇上,这名字是您给取得,您希望他成为一个英明的君王,可惜,他死了。”   德顺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赵皇贵妃,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内心彻底腐败了去,从内延伸到外。   走出养心殿的时候,她没哭,她将身后的宫人都撵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顺着养心殿往坤宁宫走。   两千三百多步的距离,她却在这等了差不多大半辈子。   她没了,什么都没了,她的儿子,她的爱情,她即将孑然一身,像只残喘的老狗一样靠着皇上的怜惜过活。   直到雨落了下来,她才看着天,喃喃道:“这是报应对不对把我曾经做过的恶都一个个、一个个都报应到我孩子身上对不对?”   有宫人来替她撑伞,赵皇贵妃推开她,有些癫狂道:“你们都知道,都瞒着我!我的孩子呢,我要去找他。”   皇上一直躲在屋檐下看着她,见她这般疯魔的模样,也顾不得这泼天的大雨,将她抱住:“轻慈你别这样,你这样朕难受!”   赵皇贵妃没再压抑自己怒气:“你难受什么!你会难受?你有那么多女人,想要儿子谁不能生,可我只有一个舜儿,他没了,就这么没了。”   说完,她看着皇上嘶吼道:“皇上,臣妾什么都没了,臣妾的命根子丢了!”   自那后赵皇贵妃便病了,也不让皇上进屋里去瞧她。   皇上为了安抚她,将百般刑罚都用在春十三身上,欲将他活活折磨死,就在春十三只有一口气的时候皇上下令将他也丢入酸池,让他去尝尝他儿子曾经受过的苦。   这些日子,因为皇上满心都落在后宫里头,还不顾群臣的反对连升赵轻慈的位份,那些大臣们心里早就压了火气,虽还忍着可背地里已在同叶知秋结交。   这日才过午时,便有人来请田侧妃往宫里去一趟。   赵皇贵妃要见她。   田甜自然是不想去的,如今她和叶知秋在赵皇贵妃的眼里就是杀他儿子的真凶,她要是去了谁知道会不会活着走回来啊!   可惜那些宫人们压根不听她的,趁叶知秋不在府上将她直接绑到了坤宁宫。   田甜被推了进去,她左右细瞄了会儿,发现这次坤宁宫内变了好多。   以前是华丽冰凉现在更冷的让人觉得难受。   满屋子里挂的都是招魂的幡,风一吹便是一股子寒意,浓重的药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隐约听到几声沙哑的咳嗽声,宫人将她带到内屋,丢在地上,她看到了靠在床头的赵皇贵妃。   她好像在短短的功夫内便老了,头上白发换青丝,赵皇贵妃看着她好久才说道:“你骗了我。”   田甜没说话。   赵皇贵妃说:“你说你只是冲喜才嫁给了朱厚德,岂会同他有这么深的感情?想必,你们早就认识了便喜欢上了吧。”   田甜点头:“是。”   赵皇贵妃一直盯着她,过了好久才说:“你以为嫁到天家来就会真的幸福么?田甜,你看看我吧,我如今的日子便是你以后将要过得日子。以后你到这宫里来,你同他便不再是夫妻,他是君,你是臣。他会有无数的女人,而你只是其中一个,总有一天你终将圣宠殆尽,就像我这样,孤零零地囚禁在这深宫里一辈子都出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赵贵妃快领盒饭了~呼~ 第59章 五十八章   赵贵妃说罢,宛如油灯般枯竭的眼定定的落在黄色的幔帐上,双手干枯没有半点儿色泽整个人也好像一张空壳子,半分儿活气儿都没了。   田甜将她的话听了,没答什么话,反倒是说起叶知秋来:“娘娘这些年恨厚德、怨厚德,甚至苛责他、杀他,想看着他过得不好,您可知道厚德对您是什么样的感情?”   赵贵妃嘴唇蠕动了一下,没说话。   田甜继续说道:“当年有一次厚德病重差点儿死在宫外,您知道吗?他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娘,十三告诉我,他生母早逝,唯一能换作是娘的人只有您了。”   听到这儿,赵贵妃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她歇斯底里道:“够了!我不是他娘,他娘是那个贱人,他不过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我从未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过,他把我认作是娘,是他自己犯贱!”   田甜听了也不恼怒,只是轻轻地问:“您真的对他没半点儿感情么?那当年宫内大火您为何宁愿冒着生命的危险还要去救他?”   赵贵妃继续自欺欺人:“我救他只不过他是我名下的养子,当年我在宫中无依无靠,要没有他,群臣只会对我更加发难。”   赵贵妃一向飞扬跋扈,何曾会担心这些,可田甜却没戳破她。   她从叶知秋的只言片语中能够发现,当年赵贵妃虽然虐待过他却对也对他好过,否则当年他被她下毒、诬陷也不会心灰意冷远走襄阳而不是和他们对抗。   赵贵妃知道其实她只是在蒙骗自己。可她如今除了蒙骗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她知道这一切的错都是皇上,说好要一生一世为何又会有别的女人?   田甜倒了碗热茶捧给赵贵妃,赵贵妃接过来饮了口冷笑道:“你倒是能沉得住气,在我的宫殿里不害怕么?”   田甜点头,直言:“怕,只是怕能有什么用呢?我求你放了我你会么?”   赵贵妃知道,她这个样子不过是仗着朱厚德喜欢她罢了。   也是,恃宠而无惧,这也是她当年的心态呀。   回想到当年,在看看如今,尧舜死了,赵贵妃也觉得累了,倦了,她这么拼搏了一生,终究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何苦呢?何必呢?   她想了许久,直到将茶水饮尽,才慢慢说道:“我当年和皇上同你们也很想,以为相爱了便能相守一辈子,谁能猜到,共贫穷易,守富贵难,情谊千金,终不抵这宫里的莺莺燕燕,也许是我要的太多,太强求。”   田甜安静的听着,什么都没说。   赵贵妃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吐诉的人,这一刻她好像不在是田甜的敌人,不再是这宫里的赵贵妃,只是一个被爱情背弃的可怜女人,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缓缓说着往事。   “当年,皇上想娶我为正妃,先皇阻止了他,赐我侧妃之位,后来皇上登基,太子妃去世,他再三想扶我为后,仍被群臣劝阻掉了。我没有子嗣,他和别的女人生了一个让我养育,直到后来我生了舜儿,他又封我为贵妃,这一路走来,我走过得每一步都是你即将要走的路,你们的感情终究破碎在这深宫里,最后成为一对怨偶相互折磨。”   赵贵妃看着田甜,有些疯癫的笑着:“然后像我一样,枯坐在这孤零零的、华丽的宫殿里等啊等,等他什么时候想起我来,才能见见他。”   这一字一句撞入田甜的心坎里,像刺一样扎着疼。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张口:“他不会。”   赵贵妃停住笑声,看着她:“你凭什么敢这么确信?是他给你许的诺么?你不知道在这世上男人的诺言是最不可信的么?”   田甜摇头:“不是,凭你和皇上。”   赵贵妃一愣。   田甜继续说道:“厚德跟我说过,他小的时候看到过你夜夜守在窗口等着皇上,他知道你为何不喜欢他,他从未怨过你,你对他做的事只不过是为了宣泄你对皇上的怒气,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想平息你的怒气。”   她话语一顿,看着赵贵妃:“可他做错了什么?勾引皇上是他娘做的事,将他交给娘娘抚育的事皇上,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厚德都不能自己拿一个主意,要说他为何错了,只能说是他不该出生,因为他出生就是个错误。”   赵贵妃轻笑:“你说的没错,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可说着说着她便哭了。   因为她忘不了当初养育他的时候,看着他的小胳膊小腿动弹的样子。对于赵贵妃而言,最可恨的是,她当年居然慢慢对那个躺在她怀里的小婴孩欢喜起来,直到他叫她娘。   可她不是他娘,他娘是那个贱人。   然而没有皇上的默许,他娘能够搭上皇上么?   一切痛苦的源头来自于皇上。赵贵妃终于想明白了。   其实也早该想明白,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   她一直守着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如今,美梦被戳破了,她也该醒来了。   正发着呆,屋外忽然有喧哗,有宫人焦急来报,说大殿下带着亲兵卫要闯进来寻他们殿下的侧妃。   赵贵妃愣了一会儿,忽然对田甜对:“你比我要幸福。”   若是皇上,他一定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做这些,他是九五之尊,总要顾全大局。   田甜痴了下,顺口说了句假话:“娘娘也很幸福,陛下毕竟是疼娘娘的。”   赵贵妃什么都没说,她抬眼发现田甜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揉捏着手指不听的看着窗外。   赵贵妃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从前她最讨厌这种拆散有情人的宫妃,可如今兜兜转转,她却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恹恹地挥了挥手,将这烦人的丫头给赶了出去。   屋外彻底静了下来,赵贵妃让宫里的侍女都退了下去,她想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   宫殿外的阳光透过窗纱纸落在地头上,温暖的要命。   可赵贵妃的心却还是一片荒凉。   她起身,有点儿冷,四肢也无力,她走几步就歇歇,过了半晌,打开柜子,在最下面的那一隔寻到那件黄旧了的衫子。   还是她曾经做宫女的时候穿过的。   赵贵妃摸着那衣服想了很多,这些年来她身上的衣服、头上的珠花越来越华贵,可她和皇上的感情竟然还没有当年的好。   要是这辈子没遇到他就好了,他们也不会闹成这样。   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宫女,也不会像这样成为一个人人厌恶的妖妃。   她慢慢换上那件旧衫,头发也盘成当年宫女的模样。   铜镜里,她面容恍惚,好像还是那个刚及笄的少女,在深深的宫门后等她的情郎。   可惜,这些年来,她的情郎迷路了。   再也回不来了。   赵贵妃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白绫,从横梁上越过。   她站到檀木的绣凳上,从窗户口看到碧蓝的天,上面有白色的鸽子。   好像还看到了长长的宫道上有个小宫女站在那,朝那个少年郎微笑。   赵贵妃白润的脚趾蹬了蹬凳子,握紧白绫。   若有下辈子……   若有下辈子的话,就不要让他们相遇了吧。   也好过做一辈子的怨偶。   *   叶知秋带着人马等的心焦,若田甜再不出来他便要携兵闯进去了。哪怕皇上就此将他贬为庶人他也不怕。   因为赵贵妃本就厌恶他,恨屋及恨,谁知道她会怎么折腾田甜?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赵贵妃将田甜完整的送了出来,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田甜看着叶知秋,飞快的扑了过去。   熟悉的少女的清香扑个满怀,叶知秋将她左看又看这才松了口气儿问道:“如何?她有没有为难你?”   田甜摇摇头:“她只是拉我说说话。”   默了瞬,田甜忽然道:“知秋,我觉得赵贵妃有些奇怪。”   叶知秋问:“哪儿奇怪。”   田甜想着眼里没有神采的赵贵妃,说道:“她好像把以前没想通的事儿都想通了,她怨你恨我,却不想再跟我们计较。”她顿了顿,继续道:“她还说,我比她要幸福。”   叶知秋听了这话,脚步一顿,道:“赵贵妃这些年来一直是靠着一股恨意来撑着自己,要是没有了恨,这对她而言并不是好事。”   说罢,他神色焦急,提脚转身:“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他总觉得心里突突的跳,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一样。   田甜拉着他:“知秋,我和你一起去。”   叶知秋也没多拦着,二人一并往坤宁宫走去,还没入殿们,便听到里面宫女惊慌失措的哭喊:“皇贵妃娘娘甍了!”   “皇贵妃娘娘甍了!”   叶知秋的脚定在那里,呼吸霎时屏住,紧紧握住田甜的手腕,颤抖的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屋内的地上落了一地的珍珠,赵贵妃被人放在床上,却没了半点儿气。   田甜刚要走近,却被叶知秋捂住了眼:“别看,赵贵妃自尽了。”   田甜浑身一震,有些颤抖:“她刚刚才和我说完话。”   叶知秋看着她身上宫女的衣装,缓缓道:“她可能早就有这心思了。”叶知秋偏脸,鼻子有些酸,脑袋也不舒服。   他说:“田甜,我们先回去吧,我有些不舒服。”   田甜点点头,去探他的手,却发现他整个人宛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凉的厉害。   她撑着他的胳膊慢慢走了出去,才刚出宫门,田甜便发现有一颗滚热的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脸,叶知秋愣愣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空中坠下雨滴。   他喃喃道:“下雨了。”   田甜应了一声,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第60章 番外二   天亮了,屋殿里的灯还燃着,守夜的宫女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赵轻慈伸出酸胀的胳膊,努力的想撑起自己的身子,可惜没用。   这具逐步走向死亡的身体已经不起太多的折腾,甚至多喘一口气儿都让自己的胸口难受。   赵轻慈想,她可能又要死了。   对,是又。   上一辈子的她是她,好像又不是她。   “她”没有这么的跋扈嚣张,“她”安静乖巧也软弱,到死都只是紫禁城里头的一个小宫女。   “她”亲眼看着那个受人欺凌、被人忽视的落魄皇子是怎样一步一步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坐上了皇位,她欣赏他也对他心生仰慕,却不能接近他。   一只生长成熟的豹合该是美丽又危险的,亦如这个年轻的君王一样,他站在高堂之上,俯仰之间遍是人间的豪气和爽朗,接受的是官臣百姓的爱戴,拥有的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按理来说,他是尊贵的,也是成功的,可他也是落寞的。   宫里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然而他的眉头却始终爱皱着,好像一直郁郁寡欢。   也是,这宫里的人都是这般,虚假又热情,有时候你刚觉得他人不错,他下一秒就会将你推到泥潭里,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赵轻慈就这样看了君王一辈子最终老死在深宫中也没能得到君王的青睐。   可上天对她并不薄,大笔一挥,再赠她一世。   这时候,那个落寞的君王还是一个受人欺负的小皇子,赵轻慈捏紧自己的衣袖站在他身前挡住了那些人的讥笑和踢踩。   直到那些人觉得没意思了,都走了,她才拍拍衣服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准备离去,小皇子却拉住她的衣袖。   声音很轻也很软,带着少年特有的糯音:“疼不疼?”   赵轻慈怔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小皇子抿了抿唇,抬高手,食指抚了抚她脸颊的伤:“不疼么脸都破了皮。”   这是这辈子、上辈子他第一次同她说话,赵轻慈心潮翻涌,却死死地按捺住了,垂下眼帘略有些怯怯:“不疼的。”   小皇子收回自己的手,擦干自己食指上的血痕,声音很淡:“以后别帮我,我是皇子他们顶多闹闹我看看笑话,你要是帮了我,小心回去受欺负。”   赵轻慈屏气吞声:“可你是皇子啊,他们怎么能欺负你呢。”   小皇子嗤笑一声:“宫中哪管你贵贱,只要皇上不喜欢你,即便你是天王老子都会被人看低。”   赵轻慈无话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事实上她觉得她只要能和他说说话就已经很开心了。   时间慢慢过去,他们也越来越相熟,有一天小皇子在外面比马挂了彩看到赵轻慈紧张的脸,故意脚尖一转伸出手捏她脸上的肉。   赵轻慈气恼,去推他的胳膊:“你轻点儿,很疼的。”   小皇子丢开手,立在一旁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小宫女,你是不是喜欢本殿下啊,你没瞧见你刚才那眼神,看到我挂了彩心疼的眼都红了。”   赵轻慈这次顺便连脸都红了,刚要羞怯的跑走,却被他抓住手腕,拉到一边儿说:“诶,你可别跑啊,你这样我还挺稀罕你的。”   赵轻慈恨不得唾他一脸,强忍着胸腔里狂跳的心脏,抬脸:“我没有,我只是要去做活了。”   小皇子嘻嘻笑,一边捏着她的手:“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着,摸到她粗粝的掌心,皱眉:“我说,你这日日做的到底是什么活儿,瞧瞧你这手掌比树皮还糙呢。”   赵轻慈涨红了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一双粗粝的手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没个好气儿的被评论,心里像被刀子割了般的不好受。   小皇子喃喃道:“我瞧别的宫女不似你这般啊。”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正色问:“是不是上面的人为难了你?”   赵轻慈瑟缩的收回手,别开脸:“没有,我过得很好。”   其实自从那次她帮了这个小皇子后,宫里的人就故意排挤她,说她心生高了野了想爬上皇子床上做娘娘了。   于是故意给她使绊子、折腾她。   小皇子明显不信,可也没说话。   赵轻慈怕他瞧出来她身上更多的难堪,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回去做活。   浣衣局洗衣服的宫女本来不少,可上面掌事的大宫女发话了,赵轻慈是要做娘娘的,手上的布料子自然都要过多一点儿,便让所有的人吧衣服丢给她洗。   赵轻慈什么都没说,每日从鸡叫便起床将近深夜才能歇几个钟头。一日接着一日受累,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一日正要将手里的衣服浆洗干净,准备站起来去拿木盆来装,脚没踩稳在地上打滑直接摔了一跤。   赵轻慈在地上坐了好半晌,刚要起来,却看见眼前有一双明黄色的皂靴。   那人带着磅礴的怒气,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直到快走出了宫门才没好气儿的问她:“这就是你过得很好么?”   可她觉得她过得挺好的,不仅能看到他,和他说话,甚至还能得到他的关系。   这样已经很足够啦。   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奇怪。   赵轻慈觉得这辈子能看到他便很满足,可这个小皇子却觉得很不满足。   他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宫女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时候,就觉得她的身上很不一样,好像在哪见过她似的。可惜就是想不起来。   这种日思夜想的琢磨让情丝在他心里生了根,直到看到她受人为难才冒出头来。   他不顾一切的将她抢回自己的府里,替她擦手上的伤口,温声细语的同她讲话,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明媚,自己也觉得很是欢喜。   他告诉她以后不要叫他殿下,叫他的名字。   尧棠。   赵轻慈觉得自己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药。   从前,她觉得只要日日能看见他便觉得很满足,可现在却觉得不够了。   她想和他说话,想和他一直黏在一起,还希望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皇子,总归有自己的事业。   他进出宫门之中,朋友越来越多,应酬也越来越多,身边围绕的女人也越来越多。   她看着他们调笑,看着他们喝酒,心里当真比刀子还要难受。   可朱尧棠回来后又会告诉她,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心里只会住有一个叫轻慈的女孩,其他的人都不算数。   赵轻慈因为爱他,所以无条件的相信他。   而他也没有让自己失望,当朱尧棠登上东宫之位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请皇上册封她位正妃,可惜皇上没让,只给了她一个侧妃的位份,将正宫之位赐给了一个官家之女。   朱尧棠说他这一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其余的都不算数。   于是也未曾踏过太子妃的屋门。   可惜时间久了,朱尧棠每晚越回越晚,身上还带着其他女人的脂粉味。   赵轻慈明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世上的男儿谁能够守身如玉的?可惜她太爱他了,她爱了他两辈子,恨不得将他私藏,眼里自然容不得沙子。   于是她故意使小性子,希望朱尧棠回心转意。   说第一次的时候,他道她无中生有,说第二次的时候,他骂她无理取闹,说第三次的时候……   没有第三次了,第三次他便不愿往她宫里来了。   可他到底也没去太子妃的宫殿里。   后来他登基做了皇上,太子妃病故,朱尧棠有意想将她扶为皇后,可所有的大臣都以死相谏,说她一个宫女出身拿不出台面。   朱尧棠没说什么,却和赵轻慈的关系缓和不少,朱尧棠同她说一定是她没有子嗣才让那些大臣们有话头捏在手里,等她生了龙子后,谁还敢说什么?   赵轻慈觉得好像那一段时间里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好像那些事儿都从来没有过。   可惜,好景不长,皇上夜夜宿在她宫里,可她的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后来请太医来瞧,只说她从前冬日了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伤了身子,不容易怀上子嗣。朱尧棠大怒,将那太医丢出宫外,又遍访名医来调理她的身子。   那些药可真苦啊,赵轻慈每日要喝三大碗,苦的连舌根都没味道了,可惜她和皇上的子嗣却迟迟不不来,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宫里的侍女总爱凑在一起小声的咬耳朵,当把房门推开一看……   天摇地晃也不过如此。   她从未觉得朱尧棠那么恶心过,居然在她的眼皮子低下和她的侍女私通。   她气愤、歇斯底里,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喝的药、这么些年坚守的爱情好像都是笑话一样。   朱尧棠什么都没说,抱着那女人回到自己的寝殿里。   赵轻慈在屋里坐了整整一日,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失宠了的时候,皇上又日日给她赏赐想要安抚她。   她苦笑,却只能受着。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他以前便不仅仅是朱尧棠,他是皇子,如今,他是君王。   她是他的妃子、是臣。   不该把他当作自己的情郎。   自那以后赵轻慈哪儿都不想去,坐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的玉兰花、栀子花开了谢,皇上来过几次她都说自己身子不好给拒了。   可她还在喝药,喝那些苦到心里头的中药。   然而有一天,宫里传来了喜讯,说那位宫女怀了皇上的子嗣,皇上将迎来他的第一个孩子。   朱尧棠大喜,广赏后宫,赵轻慈在这一日开了宫门。   她好像觉得自己的心真的碎了,也不想再缝合起来了。   她早该知道的,后宫的女人对于皇上而言只是一个新鲜劲儿,她的这股劲儿没了,皇恩也便断了。   就当她想就这样做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朱尧棠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他带来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儿子交给她扶余,让她当作自己的孩子。   赵轻慈几临崩溃。   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呢?   他到底要把她逼到哪一步呢?   赵轻慈觉得自己就是从那一天疯了的。   慢慢地,她变得不像自己,和朱尧棠越行越远。   有时候四目相对,竟觉得彼此都好像都不在是记忆力的模样。   后来,她不再叫他尧棠,她叫他皇上。   他也叫她赵贵妃,不唤轻慈。   ——   天彻底亮了,赵轻慈躺在床上回忆起过往闭上眼悄无声息的落了泪。   有宫人来传,田侧妃被“请”过来了。   她让所有的人退下,只要那丫头进来,看着她青春明媚的脸,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从前。   她一步一步想拉她同朱厚德离心离德,可是她又是那么坚定的相信着朱厚德。   这点和她很不同,因为她比这丫头更偏执。   可是爱到深处最让人嫉妒的发狂、歇斯底里的发狂,怎么还能保持清醒呢?   可到后来她却释然了,原来是从一开始她便没有全身心的相信过朱尧棠。   她猜疑他,他恼怒她。   这些年来,她深深握紧的爱就如同掌心沙一样,握得越紧,欲握不住。   末了,她看着那丫头,淡淡说:“你比我要幸福。”   那丫头一愣,低着头说违心话:“娘娘也很幸福,皇上始终是疼爱娘娘的。”   她幸福吗?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她在后宫里有无上的荣耀。   可惜,她不稀罕。   她喜欢的男人、她的孩子都离她远去了。   她听见宫外朱厚德领了兵卫在外面吵闹叫嚣,赵轻慈烦的厉害,将这丫头撵了出去。   也没让宫人留着。   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屋外的阳光已经盛的厉害了,透过薄薄的纱窗纸落在地上,赵轻慈起身。   从柜子里翻出她当年还是宫人时穿的衣服。   一件一件、慢慢地换好。   又拿出一块光洁的白绫横在梁上。   上辈子,她爱朱尧棠却不能接近他。   这辈子,她和朱尧棠在一起却没有个好的结果。   上苍了了她一个执念,又让她生另一个执念,真的把她害的好苦。   若有下辈子……   若有下辈子的话,就不要让他们相遇了吧。   也好过做一辈子的怨偶。   赵轻慈笑笑,这次没有落泪。   白净的脚趾轻轻踢了一下檀木绣凳,光影被荡碎,又镇定了下来。   屋外的珍珠帘不知为何碎了,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好像是一个女人这一辈子的数不清的泪。 第61章 第六十章   初夏,才不过清晨,皇子府便忙忙碌碌的,田甜也披着一层薄披风拿着蒲扇在厨房熬着早上要吃的粥。   昨夜里,她和叶知秋才刚歇下,宫里的大公公便又要传来消息,说皇上又梦魇了。   自皇贵妃去后,梦魇就成了皇上的老毛病,他每日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一睁眼便要问赵贵妃为什么不来看他。   这让叶知秋如何同他说,赵贵妃早在一月前便葬了,虽然没被追封“皇后”,这葬礼的规制哪点不是按皇后的位份来的?   可皇上却是记不清了,这个四十好几的男人接连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最爱的女人,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有时候看着叶知秋会声嘶力竭的叫道“尧舜”。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茬又一茬,明面上虽然只说皇上是急火攻心,可私底下到底还是给叶知秋透了底。   按皇上这情况看着,怕是熬不过今年夏天了。   这话还有个意思,如今皇上膝下健在的子嗣唯有叶知秋一人,待皇上百年之后,这天下便要攥到眼前的男人手里了。   可令太医奇怪的是,大殿下并没有表现得太过高兴,甚至眉眼之间还有浓烈的忧愁。   叶知秋他也不得不愁,如今虽然说皇位已是他掌中之物,可赵贵妃和皇上的过去在他和田甜面前就如一个前车之鉴,稍有不慎多少年后他们便会又如蹈覆辙。   叶知秋倒是不认为自己会变心,他最担心的是群臣会因各种理由将秀女送入宫中。   他幼时便生活在宫里,自然之道这宫闱之中又有多少腌臜,若是一不小心着了旁人的道,就算他能补救什么,但对于他和田甜而言亦是一种伤害。   于是这些日子他一直细思,到底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   正想着,床榻上的皇上闭眼□□一声,叶知秋凝神,连忙抬眼看去。   皇上悠悠转醒,口里念叨着“轻慈”。   叶知秋上前将净水用干手绢给他的唇上润了下,才说道:“父皇,您醒了吗?”   皇上逐渐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是叶知秋,眸中的光一黯,问道:“赵贵妃呢,朕病了这么久,她为何不来看朕?”   叶知秋垂眸,什么都没说。他知道皇上又糊涂了,亦或者是因为太过悲伤又忘却了赵贵妃已死的事情。   见叶知秋许久无话,皇上转着头看着寝殿声音发紧:“这宫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厚德!你究竟打着什么心思,赵贵妃和尧舜呢?他们去了哪?”   这宫里变不变天,德顺身为内务府总管最是明白了,如今虽然大殿下还没册封成太子,可皇上又是这个样子不是迟早的事么?   他顺从的守在门外,听到皇上在里面发声儿了也没吱话,只是端着熬好的汤药递到叶知秋手里,然后低着脑袋又出了门儿。   看到德顺这个样子,皇上更气,拧眉怒道:“你这个逆子,竟敢软禁朕?朕若是出去必要将你废为庶人!”   叶知秋正在讲汤药吹凉,听到他说这句话,手一顿,抬眼问道:“父皇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是父皇想自欺欺人多久?赵贵妃和尧舜都死了快一个月了,父皇忘了吗?”   皇上身子一震。   叶知秋笑的讽刺,将汤药用瓷勺舀了送到他嘴里:“我知道,父皇一直不喜欢我,恨不得我死,可如今尧舜死了,父皇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来给你养老送终,谁来?”   刚说完,皇上一巴掌扇过去,叶知秋手里的汤药撒了一地。   “孽畜!”皇上怒不可遏。   叶知秋也没顶嘴,愣了会儿,淡淡说:“我是畜生,父皇您又是什么?您如今骂我有什么用,尧舜、赵贵妃的死还不是您一手造成的?若不是您当初生了异心和赵贵妃离心离德,我也不会生下来碍你的眼,若不是您当初要打压尧舜,他也不会起兵谋反,赵贵妃也不会在自己的儿子死后悬梁自尽。”   他一字一句仿佛是最恶毒的话扎在皇上心中,皇上气的浑身发抖,朝他咆哮道:“你给我住口!你是不是以为朕如今只有你一个儿子便不能把你怎样?”   “是。”叶知秋直言了答,看着他:“父皇这些年来,不论我在赵贵妃和您的逼迫和忽视下再三忍让,你何曾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   皇上沉默,半晌:“这不过是一个贱婢所生,有什么资格说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尧舜。”   叶知秋的心像针尖刺了一样,没说话,站起身准备走。   皇上却喊道:“赵贵妃葬在何处?”   叶知秋看着地面:“帝陵,我知道父皇百年后希望能和她葬一所墓穴,便没将她葬在妃陵。”   皇上听了,没说什么话,只是手紧紧握着锦被,好久才说:“这么多年,你恨不恨朕?”   叶知秋与回头看着他:“朕?若父皇一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自然是恨得,可现在儿臣有了自己的家,倒是觉得那些恨和那些求而不得都淡了许多。”再说起“家”的时候,皇上发现他的眼里有温柔的光。   皇上看着他淡淡道:“你和田侧妃同我和赵贵妃当年很像,也是少年夫妻,可走到中年之后终究成了怨偶。轻慈的跋扈和我的放纵有必然的关系,若你登基,我希望你能好好扶持六宫,牵绊后宫的势力,不要被一个女人左右。”   叶知秋真的和讨厌旁人对他说他和田甜同皇上和赵贵妃很像。   在他认为,他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皇上他既要江山又要美人,顾此顾彼,最终什么都没捞到。   可他却不一样了,从一开始他如今争皇位都是为了田甜,若没有他,这些浮名虚名又有什么意思?   皇上靠在软塌上,歇了会儿才说道:“你还太年轻,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殊不知坐上皇位的人亦是这世上最身不由已的人,你宠爱后宫,可以爱所有人也可以偏爱一人但不能只有一人,你的臣民不会允许你毁了他们的利益。”   这样的话叶知秋听得实在太多,他淡淡的驳回道:“要是一个君王连处置自己后宫的权利都没有,这样的君王做了有什么意思?”   皇上一震。   叶知秋继续问道:“赵贵妃自裁的那一日,田甜去过她的宫里。”   赵轻慈……   这些日子皇上心里只要一念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心里难受,眼泪也不听使唤的涌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再颤抖:“她……她可有说什么?”   叶知秋顿了一下:“她同田甜说了很多,她最后跟田甜说,田甜比她要幸福,因为她觉得我比父皇在心里把心上人放的更重。”   “她没有败给任何女人,父皇,赵贵妃只是败给了你的权势。当年赵贵妃不育,若你能多等她一段时日,没想到借腐生子生了我,也许你同她也不会这般。”   皇上听了,喃喃的喊着:“轻慈啊……”   浑浊的泪爬满沧桑的脸,干枯的手掌撑着脑袋。   叶知秋默默转身出了宫。   此时此刻,他很想田甜,什么也不做,只是抱着她便觉得心安。   回到府,发现她已经把早膳准备好了。   是他熟悉的味道,田甜就坐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他一偏头,甚至能看到她头上簪着新鲜的栀子。   叶知秋一边吃粥一边说道:“田甜。”   田甜转头,看着他。   叶知秋慢慢说,像是想到什么微微笑了下:“以后,我们还是像现在一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田甜应了他,又问:“要是以后进了宫怎么办?”   叶知秋将碗盏放下:“还是像现在一样,咱们吃住还是在一起,不要我住一个宫,你住一个宫,太远了我会想你。”   田甜红了脸。   这人!真是没个正行,总爱说一些让人脸红的话。   叶知秋又道:“以后我去上朝,你就替我做饭,我处理公务,你便帮我研磨,不整那些富贵人家的虚的,我们过我们想要的日子。”   他伸出温热的手,紧紧地握住田甜的:“不管在哪,是襄阳还是紫禁城,我永远是叶知秋,你永远是田甜,我们只是夫妻,永远不会成君臣。”   田甜偏过头靠在他的肩上:“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叶知秋轻笑一声,又叹一口气:“那你还得跟我过一段不安生的日子,想让那些老古董变通可能要一段时日,咋们可能还会被骂。”   田甜笑了笑,说:“是不是骂你是昏君,骂我是奸妃?”   叶知秋点点头:“可能还会被骂的更难听。”   田甜点点头:“我小时候看那些话本子里说那些妖妃和昏君的故事,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成了故事中的妖妃,我可以让他们给我描述的更漂亮点儿、更跋扈点儿么?”   叶知秋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还说笑,小心到时候骂的你捂耳朵。”   田甜蹭了蹭他的肩:“才不会呢,夸我漂亮我干嘛生气?”   叶知秋心里轻松了点儿,有她在身边,也更有信心去面对前方未知的挫折和中伤。   只要她在,披荆斩棘,吾往矣。   同年六月,明帝薨,与皇贵妃赵氏合葬帝陵,皇长子朱德顺继位,史称仁乐之治。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大舒服,断了几天今天终于更上来了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最近一段时间田甜发现叶知秋特别忙。   他刚坐上皇位,宫内朝廷上的事儿都需要他去处理,先帝病逝以后,按照本朝的规矩,后宫无子嗣的嫔妃应该被殉葬,可这道折子传到叶知秋手里的时候他却给生生压了下来。   这日,田甜晚上熬了甜汤给他送去,见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就知道他还在忙活。果不其然,刚进屋,就看到他的桌案上堆满了折子,而叶知秋正疲倦的捏着眉心撑着头。   田甜走了过去,将甜汤搁在桌上,伸出手轻轻揉按他的太阳穴:“是不是很累。”   叶知秋点点头,睁开不满红血丝的眼:“是啊,从早到晚有看不完的折子,朝廷上有堆积了不少事需要我去处理。”   说着,他埋头抱着田甜的腰:“这当真是我活了二十几年,最累的日子了。”   田甜只得开导他:“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嘛。”田甜看着他脸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又瘦了下去,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将手触在他的额头上问道:“看你这段时间憔悴了这么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叶知秋点点头,老师告诉她:“还真有。”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搬到宫里来住后,可见过后宫里的太妃?”   田甜想了会儿:“这个倒是没见过,虽只隔着几道宫墙,德顺公公却有意让我避开他们。”   叶知秋闭眼,叹气道:“也对,你以前不在京中有所不知,自本朝开朝以来,每一位皇上殡天之后都会陪葬很多无子嗣的妃嫔,父皇死后,有大臣将此事呈了上来,希望能尽快处理此事,免得耽误太久误了封墓吉时。”   田甜倒是第一次听见宫里还有这样的规矩,她不禁愣了一下,直觉得头皮发麻:“可皇上殡天后,那些妃嫔还是活人啊。”   她猛然一惊:“难不成是要把她们……”   叶知秋点点头:“白绫、毒酒由新帝赐给她们,之后葬入先帝的陪葬陵,让她们死后踏入黄泉之路也要伺候先帝。”   田甜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皱着眉头:“那嫔妃的家人不闹么?活生生的让自家的女儿去送死?”   叶知秋嗤了一声,笑的有些冷:“宫中都打点好了,事成之后给那些‘忠义’赏赐银两和贞洁牌匾,他们倒是不记得那些女人的牺牲,只能想着这是自家的荣誉。”   田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为了利益牺牲女儿的事她看的也不少,她自己都是一个例子。   叶知秋拥着她没说什么话。   实际上他对后宫那些太妃心生怜悯也带着自己一点儿私欲。   赛扁鹊说他寿数不多且子嗣艰难,若他不能将田甜扶持到后位,待他有个什么万一,田甜被人要挟自裁怎么办?   他有信心将田甜扶到后位,和他一起共理江山,可他还是不能留一点儿风险给她。   过了会儿,田甜怕熬得甜汤凉了才端了来让叶知秋吃,叶知秋喝了几口看着田甜有些无奈的说:“田甜,我之后做的事可能又会将咋们置身水深火热之中。”   要改变祖制,和那些老臣硬碰硬的杠,有多难,他怎么会不知道。   田甜轻轻说:“你想废殉葬制?”   叶知秋点了点头,垂下眼帘:“这种制度太残忍了不是么?”   田甜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接道:“这后宫的女人没进宫之前谁都是家中的少女,有着自己的烦劳也有自己的荣耀,一朝选秀进入宫中幸便能得圣宠,不幸便老死在宫中,好不容易得了地位能往上爬,可皇帝一死便把他们打入地狱,这实在是痛苦。”   叶知秋捏捏她的鼻子:“想不到你还想了这么多?”   田甜将他作诡的手挪开,瞧着他:“那可不是,毕竟我也是嫁到这后宫里来了,偶尔和他们感同身受。”   田甜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叶知秋会当真。   叶知秋听了,眉头皱着:“我不会委屈了你也不会忽视你。”   田甜声音轻轻地:“我知道的,你我还信不过么?太妃的事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大臣们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别理,我始终在这儿看着你,等着你,只要你需要我。”   叶知秋的焦灼的心被她的话如春风般抚顺下来,也生了舌战群臣的勇气。   不过是违背祖制么?他怕什么,他有田甜有家有人随时支撑着他,他需要怕什么呢?   *   这事儿似烟气儿一样从宫里传了出去,起先那些大臣以为新皇是忙昏了头才没处理前朝遗留的嫔妃之事,于是他们也忍了下来,可万万没想到新帝登基还没有半个月就下旨废除殉葬制,还让将那些嫔妃送到太庙让他们为江山社稷祈福。   这简直是荒谬!   殉葬制从开朝以来延续了将近两百多年,是帝王殡天后享受的最后一个特权,若新帝贸然取缔很容易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可叶知秋不仅这样做了还下了旨意要将它给废除掉。   这可无疑和朝中的老顽固们硬碰硬,正面杠上了。   于是叶知秋接连收到了不少言辞犀利又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的帖子,那些言官也不怕他发了狠要杀他们。   文死谏武死战。   言官们都以上谏言被皇上处死留名青史为荣,反正走了他们这一波后面的人才会接踵而至,他们何须怕什么?   这些帖子还好,叶知秋心烦不看便是了,可那些言官们逼的紧,直接跪在宫外不吃不喝不起,想这样逼使他屈服。   叶知秋看在眼里急事急但也没表现出来。   反正他知道那些言官们你越搭理他们,他们就越来劲儿,于是他索性不上朝不出宫每日和田甜躲在屋里玩。   于是,群臣又给他按了个骂名“荒淫无道的昏君”,田甜也被喜提“霍乱国政的妖妃”。   他们听了,倒是苦笑不得,昏君和妖妃。   说实话,从某种程度而言,还蛮般配的……   朝堂上这样闹着僵持着,叶知秋和春十三却想了别的法子。   他们索性将这件事传到了民间,让百姓们来发声儿。不得不说,春十三人脉极广,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厕所读物写手,直接起笔写了一个狗血曲折却又震撼人心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说啊,有一个叫李柔的的平民女子因为选秀入宫,又因为生的好性情温顺得了圣宠一时做了娘娘,可好久不长,皇上薨逝后,便被新帝下旨赐鸩酒。话本子里最后一幕是李柔站在六月的红宫墙里看着故乡的方向对同乡的侍卫说,要是她死了,请把她的骨灰带到故乡,让她再最后一次触及故乡的柔风。   这个话本子故事曲折狗血极其虐心,田甜看完后被虐的半天没缓过来劲儿。可叶知秋只看了几眼,就挑毛病:“这殉葬是要把人完整的葬到皇陵,她的骨灰怎么挥洒到故乡?”   田甜觉得跟他没话说,捧着书说:“这是艺术加工,文学塑造。”   叶知秋嗤了一声,就去翻这话本子的作者。   哦,是一个十八流名不见经传的写手,每篇文除了虐就是虐毫无逻辑可言,真不知道这样没水准的人到底是怎么被春十三从疙瘩里挑出来的。   可这个话本子却反响不错,被说书人饱含深情的一说,听得人人都掉眼珠子,就好像李柔就是他们的妹子,就是他们的女儿一样。   没过多久,这种势头更甚,这风直接刮到了官家后宅。   本朝不少为官的人家都将女儿或妹妹送到宫里,也有因为皇帝薨逝而被迫殉葬的。虽然皇家给了“赏赐”,可再多的赏赐哪里能扶平心底里的伤口。   那些后宅夫人仿佛在李柔的身上看到了自家女儿的悲惨命运,于是夜夜给自家官人吹耳旁风,又过了些日子,朝廷里的势头便往一头倒了。   言官们也鼻观眼,眼观心承认殉葬制太过血腥凶残,便也不拗这此事直接松了口。   同年七月,后宫的太妃们便被送去太庙之中,后宫空了下来,百官们又活络了心思。   如今圣上身边只有一个田妃娘娘,后宫委实空的可怜,于是数不清的折子又递了上去,说让皇上广纳后宫,为皇嗣多考虑。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叶知秋非但不按着他们的路子走,还下了一道罪己诏。   上面提及了先帝和赵贵妃的这些年的纠葛还有新帝幼时受到的折磨,然后这个新帝感叹,此一生他的身边只会有一个女人,他害怕自己会走上先帝的路,也害怕自己的孩子会像他小时候一样。   群臣又无话了。   他们没想到这位新帝脸皮居然这么厚,把自己的过去拿来卖惨,让他们连说教、挑刺头都不敢。   田甜听说此事后,正在替叶知秋熬鸡汤,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从前就知道你是个狐狸,现在才发现原来是狐狸成精了。”   刚说完,闻到鸡汤的油腥味捂着嘴只觉得恶心。   田甜愣在原地,淡定的去请了御医,直到第八位御医向她确诊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很难想象,这里面居然会有一个小生命。   它会起航,过一个自己的,和她同叶知秋不一样的、幸福的童年。   叶知秋晚上回来歇息的时候,累的连话都说不出了,正坐着吃饭,田甜忽然问道:“知秋,要是有了孩子,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   叶知秋愣了一下:“女孩儿吧。”   都说女孩儿是小棉袄,若是生一个像田甜的女孩儿就更好了。   忽然,他醒过神来,蹦起来瞪大眼:“田甜!”   田甜笑着看着他:“我们有孩子了。”   叶知秋笑的乱蹿,像个大孩子一样,在屋里蹦着跳着,然后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起田甜:“我看看,什么时候的事?”   田甜抚着他的脑袋:“才两个月。”   叶知秋温柔地贴在肚皮上,紧紧地握住田甜的手:“好乖,我相信一定是个女孩儿。”   他喃喃自语:“是个女儿也不错,以后我将她抚育成女皇。”   叶知秋站起来,将薄唇贴在田甜额头上,紧紧压抑着自己的欢喜,可声音还是抖得:“田甜,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陪着这么别扭的我,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一个孩子,谢谢你如阳光一般照耀我的生命。   田甜轻轻抵着他脑袋:“听到啦。”   第二日,这位喜上眉梢的年轻帝王又下了两道旨意,差点儿让那些刚刚歇气的言官又累的半死。   他说他要大赦天下。言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还说他要封六宫,将田妃的宫殿和养心殿合并,放宫人出紫禁城。   言官们怒瞪,唰起袖子抄起自己的笏板又上朝来。   可叶知秋却不怕,自古帝王和言官不就是这样么,此消彼长,战斗没个尽头。   再说了,如今他有妻子,有自己的孩子。   他还会怕他们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番外,这篇文就正式结束了。   其实这篇文我最初的灵感是皇上和赵贵妃。   他们年少之时有过很轰烈的感情,但最终熬不过细水长流的平淡生活。   赵贵妃没错,她要爱情,要一个人的真心,女孩子想要的感情从来就是纯粹干净的,虽然她不能容忍皇上变心。   皇上也没错,他身为皇上,当然要自己的子嗣,他有自己的骄傲,可以对一个女人低头但永远不能一直低头。   他和赵贵妃的感情是一个死局。   而叶知秋身为旁观者,从小就看到了他和赵贵妃的纠葛,并深受其害,所以在成长为帝后才明白要如何权衡自己的感情和朝堂里的权利。   所以他才有自己的选择,这辈子才只娶一个女人。   这写这篇文的时候发现自己犯了很多问题,也收到不少负分评价,说到底也是自己能力不足,写文是一个长期而曲折的过程,这个中间可能会越写越好也可能会越写越差,但不论怎么,我始终喜欢写文这件事,并会将这件事情进行到底。   还有3章番外,手里这篇文完结后,我今年要迈入考研大军,所以《奈何大佬太病娇》要等到20年才会开文,还请小天使们给个预收吧,蠢作者感觉自己好像摸到如何写甜文的门路了:即虐男主、娇宠女主才是王道~~~? ???? 比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呱呱桃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番外三   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可以得罪,但皇后娘娘和乐陶小公主却不能得罪。   她们啊,一个是皇上的眼睛珠子,一个是心肝肺。论谁都不敢随意惹她们。   不过,皇后娘娘倒是个不爱闹腾的性子,宫里宫人少,她事事爱亲为,又善待宫人当真是个极好的主子。   可乐陶公主就不一样了。   她完全和皇上、皇后娘娘是两个性子。   爱哭、爱撒娇还特别的闹腾。   连皇上看了她脑袋都疼,那她无法。   这日乐陶公主不知看了什么戏文偏说想养只“大虫”来玩。皇后娘娘苛责了她两句,她便置气不知跑到哪个殿里去待着了。   自皇上下令封了六宫后,许多闲置的宫殿都上了锁,可乐陶公主总是有法子的,不知怎么蹿进去又藏得仔细,宫人们总是得花不少功夫来找她。   乐陶藏在一个书架后面,见屋外的叫唤声远了才偷偷溜了出来。   她都已经掌握住规矩了,那些宫人们总爱去那些锁了的宫殿里去捉她,而且一捉一个准。   乐陶也不能总是这么坐以待毙,这次直接藏在她爹的小金库那里面。   论谁都不敢进来!   她在这屋里晃晃悠悠瞧了许久,发现也没什么意思,里头好多东西都是她和她娘挑了不要后她爹才捡到这里头的。   她翻翻捡捡,忽然在一个白玉锦盒里头看到一个白玉骰子。   不得不说这骰子做的当真是精细,里头还镶着一颗会动的“红豆”,拿在手指头上,对着阳光一看,四散出淋漓的光。   而且影子里还投射出一个字。   乐陶认识的字不多,可她却把这个字看明了,写的是“顾”。   顾?   乐陶掐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这皇城里姓顾的人家不多,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朝中的“只爱财不爱美人”的顾斯年顾大人了。   人家春十三叔叔家里不知抬了多少个漂亮小老婆回去,可他还是孤身寡人一个,莫非他喜欢自己的娘?   乐陶觉得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娘生的那么美,群臣每次上折子的时候不是骂她娘是祸国妖姬么?难不成她娘还祸过顾斯年?   乐陶越想越有可能,趁着宫人们不注意直接溜出了皇城,往顾府探去。   亦如顾斯年这人一样,他人爱骚包,府邸也骚包,堂屋里头的地板居然镶嵌的是金砖,看的乐陶嘶嘶只抽冷气。   因为她个子小,偷溜进府邸也没人发现她,正当她一间一间想扒开顾斯年的卧房的时候,她的肩膀压下了一团重力。   乐陶毛骨悚然,有种被抓包的痛楚,若是顾斯年发现了她将她交给自己的娘,她娘准得给她一顿好打。   她悄悄回头,闭眼,心一横,转身,睁眼。   原来也是个小少年,眼睛珠子乌灼灼的,瞧人的时候很是专注。   乐陶松了口气,打开他的手,叉腰,先发制人:“你是谁?敢拦本公主?”   那人眨眨眼,收回自己的手爪子,嘁了声,道:“你是公主?”   乐陶长长的“嗯”了一声。   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喜欢仗着皇上的宠爱为非作歹少年的脸色很是苍白,唇红齿白,可眼睛生的极好,眼尾使劲儿往上翘,有点儿像只玉面狐狸,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慢慢悠悠道:“你是公主就能擅闯民宅么?这是哪本律法规定的,我怎生不知?”   乐陶差点儿气死了,这人专呛她。   往日她瞧见的少年谁不是一听见她的名号了就赶忙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她瞪眼:“要你管?”   少年抱着胳膊,冷笑:“当然不要我管,上旬皇上刚下了律令,让本朝官员们在审查案情时严格处理,不得徇私,你不知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凉凉瞧她一眼:“公主殿下,您说我要是把您交给官府里,皇上会不会打你板子之后再奖你‘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乐陶差点儿气的发抖,“蹭蹭蹭”逼近过去:“你才是鸡,大公鸡。”   少年温顺的点点头:“好好好,我是大公鸡,你是老母鸡行了吧?”   乐陶公主气的差点儿翻白眼,她在宫里头从未受到这样的欺负,当下手背一遮眼睛,嚎啕大哭没有半点儿形象的跑了出去。   少年切了声儿,心里暗道,到底是个被人宠坏了的小公主,被他随便一气就哭鼻子了,心脏承受能力太差,抗打击能力太弱。   他抬脚刚要走,却看到地上有个小挂件。   好像是个小骰子。   他拾起来一看,想了会儿,这不是表舅珍藏在书房里的那个么?   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他把它放到自己的怀里,往顾斯年的书房走去。   进屋先规矩的行礼,道了会儿如今念书的进度,这才拐弯抹角的问表舅丢了什么东西没?   少年名为顾君珩,是顾斯年表妹的儿子,这次和母亲来他的府里明面上是来走亲暗地里是想借点儿他的势混个好前程。   可顾斯年在这方面却是个老古板,不论顾君珩怎么说都不表态,顾君珩表面儿没说什么,可内地里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来年春天便是春试,若表舅能提携他一把他也不至于浑水摸鱼没个主心骨。   顾君珩又同表舅说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屋。   傍晚的时候,宫里有小太监悄悄来问府里的下人有没有见到了一个白玉玲珑骰子。顾君珩听见了却没吱声。   毕竟这事儿太奇怪了,表舅身上的东西居然在小公主身上?他深思细想了一个晚上,又糅合从前在宫里听到的风言风语终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这事儿得从乐陶小公主身上捉起。   他知道上次她吃瘪败北回去肯定得找他将场子给赢回来,果不其然,才过了几日那白嫩的小公主便像个冲天炮一样气呼呼的站在他面前,圆眼一眯,上下打量他:“啧,铁公鸡,大公鸡,花公鸡,没腚儿的傻公鸡。”   顾君珩真想告诉她,骂人不是这么骂的。   国骂被她造作成这样,国骂也很委屈好不好?   而且这些乱七八糟的词汇指不定还是她从宫里头的小太监那儿学来的。   于是顾君珩淡定的弹了弹袖子上的灰,说:“反弹。”   乐陶没想到他会无赖的来这一招,气的脸都涨红了,指着他的鼻子:“无耻!”   顾君珩:“反弹!”   乐陶继续:“瘪三、王八犊子、小人!”   顾君珩气定神闲:“反弹。”   乐陶差点儿气背了过去,说话也不过脑子:“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敢跟本公主顶嘴!我听人说了,你不过就是个寄居在顾大人府里的一个远亲而已,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可怜虫!”   她的话直接戳到了顾君珩脆弱的心脏,他凑近再凑近,压下心底的暗潮翻涌,手里的动作却是轻柔,甚至挑起她的长发:“那您呢,公主殿下,要不是皇上给您撑腰,您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嫌呢。我想想,您呢哭的时候像鼻涕虫,笑的时候像霸王花,不哭不笑闹腾的时候像只……”   乐陶差点儿又把眼泪挤吧出来了,却强忍着:“像什么……”   顾君珩轻轻吐道:“像一只很丑很丑,的脏鸭子,特别是走路的样子。”   乐陶彻底哭了,顾君珩准备转身离去,却发现顾斯年正走了过来,于是他脚尖一转,拉住乐陶的衣衫。   果不其然,顾斯年的步子也顿在那。   顾君珩有口无心的说道:“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   乐陶没说话。   顾君珩继续说道:“我都是骗你的,谁让你故意戳我的心窝子,你不知道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说这样的话很伤人心么?”   乐陶哭声一顿,抬头,惊愕的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表白。   还这么突兀。   顾君珩温柔地替她擦干眼泪:“我讽刺你只不过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不然尊贵的公主殿下何德何能才能记下我这般凡夫俗子?”   乐陶彻底呆了。   她知道自己飞扬跋扈,人人都怕她,敬她。   可没人敢喜欢她。   她生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漂亮的少年同她说情话。   要说不开心绝对是假的。   于是她又惊又羞又怒,踩了他一脚转身就往府外跑去。   晚上不出顾君珩的预料,顾斯年把他唤去了书房。   并询问他,是如何认识乐陶公主的。   顾君珩垂下眼帘,作出一副高兴又为难的样子:“乐陶公主说早些日子都对我存了心思,只不过没找到话头才故意想引我注意。”   说着还拿出一颗白玉骰子:“瞧,她还把这个东西送给了我,说这是她娘特意给她留的东西。”   顾斯年再看到那颗白玉骰子的时候脸色突变,直直走过来像个愣头青一样把骰子捧在手心里:“当真?”   顾君珩不动声色道:“哪还有假?不过我却不敢同她靠的太近,皇上将公主看的宝贝,自然是要选人中龙凤给他做婿,而我一事无成又能给得了她什么呢?”   顾斯年缓了好久,什么话都没说,将白玉骰子还给他,并告诫让他好好待乐陶公主,其余的事不要管。   顾君珩也真的没管其他的事,后来顾斯年将他过继成自己的养子,让他能够在这皇城里堂堂正正的立足。   顾君珩一并接受一并在心里暗自讽刺。   说什么他的表舅是顾家近百年来的天才,让顾家重回辉煌。   也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最后还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栽在一个女人身上。   若是他的话,他绝对不会。   他想站在朝廷里,做最掌势的臣子,甚至还生了狂妄的心。   想改朝换代,想坐上那最尊贵的位子。   自然,这些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至于那个可怜的小公主,亦只不过是他命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谁会对一颗棋子上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呱呱桃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番外四   可偏偏乐陶公主对他上了心,每日里尽让自己宫殿里的小太监们替他打听那少年郎的情况。   知道他叫顾君珩,知道他刚刚被顾斯年收为义子,还知道他是京中万千少女的春闺情郎。   乐陶觉得有些委屈,好像有一种自己私藏的珍宝被别人发现的不痛快。她认为顾君珩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怪,可现在倒好,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京城中风头最盛的少年。   乐陶觉得委屈,气闷,真个人寡着张脸,连她小皇弟找她来玩都没半点儿喜色。   偏生她小皇弟还是个话痨,把自己知道的有的没的都一股脑告诉乐陶。   说顾君珩惹了丞相大人的青眼,也许会成为丞相家幼女的夫婿,还说顾君珩科举拿了探花郎的好名头,一时出尽了风头。   乐陶听得心里像猫儿扰一样,将皇弟撵了出去自己窝在屋里。   对于女儿的变化田甜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顾君珩这人她也知道,是顾斯年刚收的义子,人生的是不错,才情也不差,可她和叶知秋觉得那少年小小年纪心思太过深沉了,若是把乐陶嫁过去,保准得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是以顾斯年提了好几次想让自己的义子尚公主,却都被皇上给拒了。   顾君珩自然是对成为驸马是没兴趣的,也对乐陶这个撒娇包也没兴趣。   毕竟他野心很大,尚公主后便只能窝在府宅里哪有现在这么痛快。   可公主的青睐对他而言却极其的重要,可以让顾斯年对他提拔也可以给那些谄媚的官员予以威慑。   但,仅此而已。   他不会娶乐陶,可他还一直钓着乐陶,直到他在二十岁那年爬上了首辅的高位,这才断了和乐陶的来往。   他爬的这么快,不仅有顾斯年的推波助澜,甚至连叶知秋也搭了把手。   叶知秋这些年身子不好,可浸染的政务多了,怎么会看不清一个年轻男人的野心和逢场作戏?   奈何他的宝贝女儿喜欢这混小子,他不愿把话说得太直接让自家闺女伤心,索性便选了“捧杀”的法子好让自家的闺女好好认为这头白眼狼。   乐陶刚开始发现不对,是顾君珩和她的见面越来越少,书信更是少的可能。   娘告诉她,对于男人,你得隔三差五晾着他,别让他太嘚瑟。   可乐陶却觉得自己是万万没有自己的娘那么聪明的,她比她娘更赤诚,若是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的心窝子掏给人看。   别人要不要、喜欢不喜欢是别人的事,她自己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这日天气正好,乐陶避开宫人来到了顾君珩的府邸。   现在他果然是大人物了,府邸住所亦是水涨船高,从前寄居在顾斯年的府里,如今倒是有了比顾斯年更大更辉煌的宅子。   乐陶公主是顾府的常客,府内无人敢拦。乐陶来的时候采了新鲜的莲子想带给顾君珩吃,正笑着要推开顾君珩寝殿的门,却听到他在里头冷笑道:“我喜欢那个傻丫头做什么,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乐陶心里一顿,抚门的手停了下来。   后面的小厮刚张嘴要问,被她一瞪眼撵走了。   屋里的人还在说话,另一个人声音更清脆,乐陶认得的,是春家二少爷,春含笑。   只听他说:“你若是不喜欢她,便不要给她留什么念头,她一向小孩子心性,若是被你骗了,诳了又要多久才走的出来?”   顾君珩顿了一下,嗤笑:“那关我什么事?她自个儿要喜欢我的,我又没求着让她喜欢。”   春含笑怒了:“你这说的还是人话么?她再不济都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若不是她喜欢你,你何曾会有这般的荣耀?”   顾君珩讨厌别人提及此事,淡道:“她要不是公主,凭她这模样、这性子你以为我会高看她一眼?我知道你喜欢她,你要是喜欢她就娶了她,我此生仕途为重,万万不会栽到一个女人身上,更不会娶……”   还没说完,门开了。   落了一地的莲子,顾君珩喉咙像梗着什么似的,从地板上慢慢抬高眼睛,看到的是一双红彤彤的眼。   看着他,却没有哭。   他的心揪了一下,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春含笑瞪大眼睛,声音发抖:“乐陶!”   乐陶深吸一口气,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把眼泪憋回去:“怎么本公主到底是有多拿不出手,竟让你如此嫌弃?”   乐陶被叶知秋给宠坏了,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只有惹祸撒娇倒是一流。   叶知秋拿着命来宠女儿,只想给女儿最轻松的生活,反正他在的时候,乐陶可以靠爹撑腰,他要不是不在了还有他的皇弟撑腰。   乐陶此生就是个享福命,叶知秋和田甜也没想到他们的娇宠倒让自己的女儿摔了大跟头。   乐陶都这样伤心了,可顾君珩却是个狠心的,他对乐陶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听到了也好,曾经我接近你,不过是想利用你,如今我在朝堂里站稳了脚,自然再和你虚与委蛇。乐陶,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你真的很烦,和你接触真的很糟心。”   从未有人跟乐陶说过这般重的话,宫里头谁不是把她当宝一样呵护着的她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说,没哭也没闹,转身就走了。   春含笑瞪了顾君珩一眼,急喊着“乐陶”便追了出去。   顾君珩淡淡收回视线,噙着笑,伸手去倒水。   明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顾君珩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连水漫出杯盏都没意识到。   好久,他才扶额坐下来。   心闹不已。   *   乐陶一连窝在寝殿里好几天,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床上,连皇上和小皇弟轮流来瞧她竟也不理。   最终还是皇后叫人把门拆了才看到坐在床榻上散着头发的乐陶。   皇后把宫人避开,自己坐在榻上搂着自己瘦了不少的女儿。   没问,也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人啊,一个情字可以让人欢喜,也可以忧心,谁不是这样来的?   乐陶抱住田甜:“娘,我被人骗了,心里很难受。”乐陶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子:“感觉里面的东西坏掉了,一哭都难受。”   田甜安静地抚摸乐陶的头发,好久才问道:“那个人是顾君珩?”   乐陶点了点头,“娘我喜欢他,可他只是利用我,还说了很难听的话。”   田甜的手停在乐陶的头上:“陶陶,那你觉得顾君珩喜欢你么?”   乐陶苦笑:“怎么会?他讨厌死我了,娘,我是不是很讨厌?”   田甜听得有些难受,女儿的这样的性子多少和他们的放纵逃不开关系,为人父母总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乐陶是娇纵了点儿,可从未做什么恶事,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丫头。   田甜抚着乐陶的手:“顾君珩只是眼睛瞎了,你别多想,娘只问你,你觉得顾君珩喜欢你么?”   乐陶说:“以前是喜欢的,现在……我不知道他的喜欢是真还是假。”   田甜抱着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哪怕是口是心非,眼睛却是改不了的。”说着想起了叶知秋从前,捏了捏乐陶的鼻子:“以前,你爹也对我说过很坏的话,还把我撵出去府邸。”   乐陶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爹还有那么大胆的时候。现在她爹在她娘面前可温顺了,像见了猫的耗子一样,比德顺公公还有恭顺。   田甜说:“后来呀,你娘我啊就从你那别扭爹那里看出来你爹喜欢上你娘了,你娘心里门清儿,但故意逗他说自己准备嫁给不好的人家,气的你爹脸色都发白了,你娘还让你爹去看看那户人家如何,你没瞧见,你爹差点儿站都站不稳。”   乐陶觉得娘好腹黑,突然有点儿心疼她爹。   田甜摸着她脑袋:“陶陶,你想做什么,想喜欢什么人,想欺负什么人,尽管放心大胆的做,只要不杀人放火,你爹和你娘什么乱子不能给你兜着?我的女儿是公主,她有做公主的骄傲,喜欢谁、讨厌人、贬斥都是那人的福分。若那人从哪欺负你,你便从哪还回去。”   顿了顿,田甜又说:“有道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顾君珩怎么惹了你,你便怎么换回去,把他的心意看明白了,以后死心开始下一段感情亦不会纠结后悔。情啊爱啊总要走到头才能一刀两断,听懂没?”   乐陶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她只记住一句话,然后眨着眼睛看自己的娘:“娘,你是说是让我可劲折腾,出了什么乱子你和爹都不怪我么?”   田甜自然是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的,小打小闹,哪会大折腾?她只是心疼她,害怕她有什么事自己扛着,她想让她知道,她爹,她娘和她弟弟都站在她身后呢。   她永远无需畏惧什么。   乐陶被田甜一劝阻,倒是想明白了。   也对,感情这种事要死就要个干脆利落,拖泥带水的也不是她的风格。   她打定了注意,要看清那人的心,若真的像他说那样,之后丢了便丢了,免得耽搁她的第二春。   叶知秋听罢田甜劝导乐陶的话,只觉得冷汗连连,还好自己当年没出什么乱子,要不然指不定要被这人怎么折腾呢。   可惜,叶知秋对那个利用自家女儿的少年没一点儿好感,气恼道:“我还是觉得顾君珩配不上我家陶陶。”   一窝鬼点子,光使坏。   田甜亦不喜欢她,不过也像她说的那样,不论是好是坏,她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把事情了解清楚,不要瞻前顾后,这样最终伤害的还是自己。 第65章 番外五   最近京城里闹了件大事。   乐陶公主要广纳人才入府,若经过她为期三年的考核,通过后便能登上驸马之位,同不过便赐官爵。   这道消息刚出来的时候,顾君珩嗤笑,乐陶这么折腾,皇上和皇后能允许么?   毕竟公主的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可让顾君珩失望的是,皇上不仅同意了,还专门派了德顺公公来主持此事。   德顺公公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若他出马了,那便表明皇上对此事十分上心。   顾君珩提笔写字,可写着写着心思便不在这儿了,他将宣纸搓了揉成团丢到窗外,骂道:“简直是荒唐,公主胡闹就算了,怎么皇上也跟着胡闹了?”   可事事儿偏偏不让他顺心,他瞧不上这驸马之位,可这天下觊觎这个位子的人却还不少,短短一旬便有一万多人报名,经过初步删选,到京城里竞选的还有三百来人。   顾君珩傍晚散步的时候去看了,那三百人个个家室、相貌、文采都不错。可个个都是个贪心的,竟然敢肖想皇上唯一的公主。   连他气结的是,连春含笑那厮也报了名。   顾君珩真不知道,那撒娇宝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让那么多人惦记她。   为了探讨真相,平歇这段时日心中翻涌的火气,他也报了名。   顾君珩觉得,自己不是喜欢乐陶,也不是想做驸马这个位子,只是他想去瞧瞧,看看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可去了没多久,他便打脸了。   乐陶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撒娇包,她待人接物、处事样样不错,虽然不会琴棋书画,但因着自幼爱和皇后再厨房里钻研,一手菜烧的十分不错。   众人十分满意,他们发现原来这个公主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跋扈,只是爱撒娇,有些闹腾小女儿心性罢了。   于是,众人更沸腾了,想尚公主的心思也更坚定了。   只有顾君珩一个人暗搓搓的冷哼撒气。   他们只看到她平凡的表面,要是看到她内里的平凡会更失望的。   可惜即使这样,他还是坚定不移的加入“公主选夫”大军。   现在的原因是他觉得乐陶的笑很难看。   她怎么能,怎么能对别人笑得那么甜呢?   怀揣着一肚子的心思,顾君珩站在了最后的五人中。   他回头一瞧。   嘿,居然还有春含笑那厮。   真是……   让人十分不爽。   可让他更不爽的事儿来了,乐陶一看到他在队伍里,直接使用特权将他踢了出去。   顾君珩气的差点儿鼻子都歪了。   行啊,乐陶胆子真的是越来越肥了。   好,既然她这样……   他不介意自己的脸皮更厚点儿。   然后,他就死皮赖脸的硬是戳在那儿不走了。   不管谁来劝他都没用。   春含笑讨厌他这种做派,明明是他先把乐陶弄丢的,现在折腾的比谁都委屈。   乐陶也被他折腾的脑门子疼。   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从小到大,她对顾君珩的喜欢大多都是由他来引导的。所以他刚离开的时候,乐陶会觉得很不习惯,但时间久了逃离他庇下的阴影,她忽然才发现原来京城中亦有这么多好儿郎。   她何苦不要自己的尊严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娘说的没错,她把他的真心假意看清楚了,才能更好的走出来。   如今,她发现自己的对他的喜欢不过是年少不知事的一时眼瞎罢了,她眼睛好了,自然不会再黏着他。   可顾君珩却像和她较劲一般,和她卯上了,不管谁说什么都没用。   乐陶看的心烦,只得自己去劝他:“顾君珩,你做这事儿有意思么?话是你说的,现在做这些事儿打脸不疼么?还是你想故意看我笑话?”   顾君珩被任何人取笑都觉得没什么事儿,可陶陶说这种话真的让她很难受。   那些话语就好像是把尖刀子一样在他心里来回捅似的,让他疼得厉害。   他嘴唇哆嗦着,伸出胳膊想摸乐陶白的脆弱的脸颊,却被她给躲开了。   顾君珩心里那根弦彻底断了,他不顾乐陶的反抗强硬的抱着她:“陶陶,别这样说话,我难受。”   乐陶挣脱不开,索性由他抱着,就当被狗咬了口,说:“顾君珩,你想想,你是不是贱得慌?以前我喜欢你,你践踏我的一片真心,现在想离你远远地,你又死皮赖脸的贴过来。”   他不是……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乐陶。   他和乐陶不一样,他生下来便被母亲教导着要出人头地,要成为人上人。   顾君珩自己个儿也说不清,这些年来自己因为仕途放弃了多少东西,明明什么都依他了,可心里还空的厉害。   他隐隐略略意识到自己喜欢乐陶的时候,想及时掐断这个不正的苗头,所以才和春含笑说了那样的话。   他想拥有无上的荣耀,但若是娶了乐陶,他这一辈子的仕途就完了。   他不甘心,却又这样的难受。   直到乐陶想朝前看,放弃这段感情的时候,他才痛彻心扉。   就连悔悟都是迟钝的。   直到他发现他容不下乐陶的眼里看着别人,对别人笑,他才知道这份迟钝的感情一到到来又多汹涌多澎湃。   可惜,乐陶没信他了。   她只是推开他,让侍卫将他丢出府外。   而府内,觥筹交错,她和那些少年郎们言笑晏晏。   每一道笑声如同针尖一样辞在他心里一样。   可顾君珩偏生觉得自己疯魔了,若是以前,他觉得不屑一顾转身就走。   可他现在却是贱到骨头里了。直接在公主府外搭了个草棚住在那了,只要里面笑的声音大了,他就爬上府墙蹲在屋脊上死死瞪着那些少年郎。   乐陶头疼的厉害,让人将他丢远了,他最后又卷土重来。   顾君珩这样折腾,官位彻底算是丢了,也丢尽了顾家的脸。   顾斯年知晓他做的好事,打了他一嘴巴让他肿着一张脸蹲在公主府外。   可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啊,可里头的人却是个冷心冷肺的。   就在他百无聊赖每日坚持不移的骚扰乐陶的时候,宫里来了一个人。   他抬头,那人和乐陶七分像,只不过眉眼更凌厉一些,顾君珩知道,这就是乐陶的皇弟,太子殿下。   他来的时候没个好气儿,直截了当道:“你让孤皇姐伤心的时候,孤本想将你丢了喂狗。”   顾君珩恨不得让他丢去,那样的话他起码还能看到乐陶,而不是天天守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   太子见他没反应,挑眉:“不过,孤觉得你这样更好玩,曾经不可一世的探花郎如今像个落水狗一样守在公主府外,你的尊严呢,你的男儿气概呢?”   顾君珩没好气:“被狗吃了。”   太子乐的大笑,回头让侍从赏他一些衣食。   出来的时候,太子很高兴,跺着步子走到他跟前,悠悠道:“孤皇姐选出了两位驸马候选者,你想不想听是谁?”   顾君珩心里郁结,差点儿一口血要吐出来,可惜只能眼巴巴问:“是谁?”   太子晃着脑袋:“一个是春家公子春含笑,另一个是礼部侍郎之子李云霄,都是人中龙凤,同你不相上下的人物,你啊,还是死了心打道回府吧。”   听到这结果顾君珩很想哭,但什么也没说,也懒得理他,转过身眼巴巴的看着围墙。   他不信乐陶就这么要和他断了。   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怎么会这么狠心呢?   虽然乐陶把顾君珩当个透明人,但顾君珩却是铁了心了怼在这府外。   连皇后和皇上听了此事也觉得大为痛快。   可乐陶心里却是梗着一根刺似的。   她就知道,这人贼坏,故意让她难受。   所以她偏偏不出去,让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浑正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背道而驰,却还是抵不过命运的安排。   夏日的天气本就热,京城时常没有下雨了,到处都天干物燥,公主府也不知哪蹿了点儿火星子,直接烧上幔帐起了大火。   顾君珩是被浓烟给呛醒的,他睁眼,看到火光大亮,忙的冲进公主府,拉着一个吓得大哭的宫女:“公主呢?”   宫女哭哭啼啼:“公主在屋里,火太大了,根本进不去。”   顾君珩心里一突一突,差点儿从嗓子眼里给跳出来,他往乐陶的寝殿跑去一看,火已烧到了屋脊,没人敢往里头蹿,屋外倒是有不少宫人急的大哭。   顾君珩等不了这么多,就着一桶凉水给自己身上淋了个遍便往火堆里冲。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烟,顾君珩呛得眼睛嗓子难受,却还在喊:“乐陶。”   没人应他,周围除了火燃烧的荜拨声,什么都听不到。   有燃烧着的木炭掉在他身上,将他的肌肤灼伤,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看都不看一眼,继续找他的乐陶。   好久,他才在火海里发现那人的身影,他蹿过去摸了下她的呼吸。   还好,还活着。   他将乐陶抱在他怀里,为她挡下所有的危险。   到出来的时候,顾君珩浑身被熏得黑漆漆的,只看得到两个眼白。   顾君珩不断的跟乐陶说话,好久才看见她悠悠睁开眼,看着顾君珩,眼泪不停歇:“顾君珩,你个大骗子!”   顾君珩捂着她的手,自己也还在哆嗦:“我是骗子,我是人渣。乐陶,你醒了就好。”   乐陶撑起自己的胳膊,却狠狠地抱着他:“你既然骗了我为何又要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很难受。”   顾君珩更难受,声音发紧:“是我蠢,我笨,陶陶,原谅我。”   乐陶破涕为笑:“好,就罚你这辈子当不了官,在公主府里做牛做马吧。”   顾君珩故意叹气:“既然公主殿下有令,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公主府大火,惊动了皇上和皇后,等他们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地上相拥的二人。   叶知秋还是看不惯顾君珩,心里有气:“瞧那德行!”   田甜扶着叶知秋的手:“罢了,他们的事就丢给他们自己处理吧,毕竟情字一事,一个愿打愿挨。”   叶知秋吭了声气,却没说什么了。   拉着田甜慢悠悠的回了宫。   可手却攒的紧紧地。   虽然过了都半辈子了,可还是要拉着她的手,才觉得心安呐。 第66章 最后的番外   这是田甜成为皇后的第一个春节,宫里到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叶知秋也难得放松一下,接受百官朝贺后便匆匆往乾清宫赶。   自他封闭六宫之后,田甜便和他在一个寝殿里同吃同住,文武百官不知借此抨击了他们多少遍,可叶知秋还是坚持着。   后来大臣们也发现了,这届的皇上除了对皇后娘娘宠了点儿,旁的不论什么都比先帝强了不少。更何况他处理朝政兢兢业业,为黎明百姓屡次减税、广纳寒士,极得民心。于是渐渐地也没人再弹劾他独宠皇后一人了。   这日除夕,田甜闲着没事做,想起当年在襄阳的时候他还故意装可怜来同她一起过年,现在倒是好了年年都一起过丝毫不觉得腻歪。   在这深宫里面,田甜衣食都有人伺候,久了也闲着没事便唰起衣袖钻到御膳房自个儿下厨。   此时她正在揉面准备包饺子,身边跟着两个小团子,大一点儿的女孩儿穿着绯红的宫装,额间画了小花锭,和田甜有六分相像,可神态不同有点儿倨傲一看都是被娇宠惯了的。立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儿穿着明黄色绣金龙锦袍,脸只有巴掌大唇红齿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倒是和叶知秋很是相似。   乐陶看着她母后包饺子,自己也揪了点儿面团在桌子上搓,弄得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面灰,她皇弟瞧见到憨憨直笑:“皇姐,你看你,脸上像个花猫一样。”   乐陶最不喜欢旁人笑话她,微微噘嘴,把面粉在齐光脸上糊了一道:“我是花猫,你就是小花猫。”   陡然被皇姐欺负,齐光委屈极了,抱着田甜的腿瘪着嘴说:“母后,你看,皇姐又欺负我了。”   田甜才包了几个饺子,刚低头还没说一句话,底下两个小家伙就开始斗嘴了,吵吵闹闹的,闹得她脑门子直抽。   没办法,她只能把手里的活儿丢到一旁,蹲下来,一手拉开一个,语气温和:“都乖一点儿好不好,母后包饺子等你们父皇回来吃好不好?”   乐陶不乐意了,指责道:“都是齐光,他要是不闹我,我也能包饺子给父皇吃。”   齐光一听,立马含着眼泪包:“你要是不捉弄我,我也可以给父皇包饺子。”   都有理,田甜简直不知道拿他们如何是好。   正踌躇无法间,听到一阵轻笑,抬头一看,叶知秋立在门前。   屋外下雪了,华丽的琉璃宫灯在白色的积雪上投着五彩的光。   乐陶和齐光见他们父皇来了,立马跑过去,叶知秋矮身,一手抱一个慢慢走过来。   田甜知道叶知秋幼时身子都受过损,加上这些年他又总是忙着朝堂上的事,夜里她给他送汤水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他的咳嗽。   于是她敛了眉头,对他怀里的两个小团子说道:“快下来,当心压着你们父皇。”   叶知秋笑笑,忙说没事。   田甜知道他是个倔性子,怎么说都不管听。叶知秋怀里的乐陶和齐光嘟着嘴,一个接一个嘟哝:“母后在和我们争宠呢!”   叶知秋听了哈哈大笑,田甜的脸颊像是染了点儿胭脂,一下就红了,于是只能低着头揉面只当没瞧见。   没过多久,乐陶和齐光又发现了别的好玩的事儿,从他们父皇身上跳下来风一样的跑到屋外的院子里玩。   叶知秋这才洗了手准备和田甜一道包饺子,田甜正准备出声儿让他别累着了,叶知秋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里话,直接说:“不累的,今儿除夕咋们一起包了才有心意。”   他这样说,田甜倒是不好拦着了。   二人并排立着,一边攘馅儿一边包。田甜侧脸,看到叶知秋眉心的竖褶越来越深,心里一揪:“知秋,你也别太累了,这些政务哪里处理的完?当心将身子累坏了。”   叶知秋包了个四不像的饺子,感觉有些拿不出手,藏在田甜包的饺子后面,笑道:“我知道的,但我总想多做出些政绩,也免得他们闲来无事总揪着你来说。”   前些年,宫里宫外不少人传田甜是个妖妃,还有人说她是赵贵妃二代,叶知秋只能让自己更加勤政堵住那些人的话头。   田甜听到他这么一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把叶知秋心疼坏了,修长的指拂去她的泪:“哭什么,现在什么都好了,我也习惯每日做那么多事。再说了,做个百姓都爱戴的皇帝有什么不好。”   田甜声音瓮里翁气:“我怕你把身子累坏了,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默了会儿,她将手里的面团放下,扯以前他说的誓言:“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答应我的话,要是没做到,就算有来世我也不搭理你。”   叶知秋笑的两眼弯弯,故意道:“什么话,我给忘了。”   二人过了这么多年,叶知秋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索性转了身,懒得理他。   叶知秋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真生气啦?”   田甜哼了声:“当然,我气得厉害,今晚别上我的床。”   叶知秋点头:“好,那就你上我的床。”   田甜闹了个红脸,扭头轻轻捶了他一下:“没个正形。”   *   吃罢团年饭,京城外的烟花已经开始燃起来了,从远到近,热闹极了。乐陶和齐光也在院子里点着炮仗玩,田甜本来坐在屋内准备嗑瓜子儿的,却被叶知秋拉了出去。   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提着宫灯慢慢腾腾的走着。   晚上的风有些大,叶知秋和田甜穿着大氅拉着手慢慢走着。   “去哪?”田甜问。   叶知秋故作高深:“你猜。”   田甜哼了声儿:“是不是要带我出宫看烟火?”   往年都是这样的。   叶知秋有些羞赫,摸摸鼻子:“往年是我是不是很没有新意?”   田甜又道:“烟火每年虽然都差不多,可只有身边的人是你,就觉得好像年年岁岁都不同,都很好看。”   叶知秋转身,捏捏她的耳垂,眼睛亮的厉害。   没多久,终于到了一间宫殿,田甜没想到他会把她带这来,新奇的看着他。   叶知秋提着宫灯,站定:“打开门看看。”   田甜眼睛看着他:“要送我礼物?”   叶知秋点点头。   田甜边推门边嘀咕:“又是什么呢,叶知秋我跟你说,奇珍异宝我都看厌了,你别以为我会感动的抱着你哭。”   推开门,星光灿烂葳蕤,如置身银河之中。   万物静谧无声,只有点点星光,一直璀璨着。   叶知秋早已灭了活动里的烛火,搁在地上,慢慢朝她走近:“以前同你说,要陪你看星星,奈何一月之中天公总有几天不作美,我便让人准备了这个观星室,把所有的星星都送给你,只要你什么时候想看,这儿的星星都等着你。”   田甜伸手去触碰周边的“星光”,凉凉的,她回头:“是夜明珠?”   叶知秋点点头:“好看吗?”   这简直不要太好看了好么?不过田甜有点儿心疼,一颗夜明珠便价值连城,这么多,叶知秋到底花了多少钱呀。   田甜一边沉溺在星光的沐浴中,一边拉着他的手小声说:“以后还是别这样了,被群臣知道了又上折子。”   叶知秋哈哈大笑,揪了一下她鼻子:“果然嫁给我之后,事事儿都要替我考虑了。”   田甜大囧,靠在他怀里轻轻捶了他一下。   叶知秋抱着他,而后说道:“别当心,我这个样子在历代皇帝中可以算得上简朴节约了,先帝每年后宫的开销便抵得上咋们一生的用度,这么些年我才送你这座宫殿算不了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田甜这才有底气了,拉着他的手指,认真道:“很漂亮,真的很漂亮的。”   叶知秋:“只要你喜欢就好,天上的星星我摘不了,地上的我全送给你。因为咋们说好了呀,要陪你数星星,也要陪你数头上一根根白过的头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自己终于摸索到该如何写甜文了~等我明年回来,我的甜文一定要甜的齁人!!!   ヾ ̄▽ ̄Bye~Bye~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