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玲珑骨 作者:宁归   文案:   虞归晏上一世被镇南王当作白月光替身,浑浑噩噩度过八载,最后终究还是被逼自尽。   重活于十载后,她本只想躲开镇南王,   奈何当初对她不屑一顾的镇南王如今不惜毁了她也要让她重入他的怀抱;   而曾以为可以成为好友的赤诚少年竟然是未婚夫君的嫡弟;   连动荡朝局之下的执棋人也以她为夺得江山的棋子;   甚至连曾经疼爱的养子也与她反目......   就在她以为她此生依旧要活在上一世的阴影不可脱身中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   他说:“我会等你,能与我并肩而立。”   此后,她收起所有胆怯懦弱,将手放入他的手中,咬紧牙关从污浊泥水中站起,拨开所有狂风骤雨,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这一程,虞归晏走了整整十年,最后终于明白,原来最好的爱不是小心把你安放于高台之上珍藏,而是执你之手、与你并肩而立。   ——我愿与妻世世白首。   ——可是清潇,我只恨没能与你一瞬白头。   *玲珑骨,玲珑心思入骨。   慧者何惧玲珑难入骨,愚者却需身浴千般焰火,方生得玲珑碎骨。   【食用指南】:   ①男主cn请参照《不准笑》第9章。   ②作者沙雕,非典型性苏文,文章进度条不会很快。   ③成长型女主,非纯爽文,女主早期怯懦,也不聪明,后期强大,但本文只是上半卷,因此女主最后还没到达特别强大的地步。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复仇虐渣   主角:虞归晏;闻清潇;闻沉渊;顾闻祁;顾玄镜 ┃ 配角:★《女配拒绝走剧情(快穿)》求预收呀★ ┃ 其它: ================ 第1章 往生   六七月的淮安恰逢梅雨,潮湿、闷热,欲坠不坠的天阴沉沉地压在人心底,叫人喘息不能。   今年入梅雨时节以来,气候却与往年有所不同,好似特意恭贺镇南王府的喜事一般,日日艳阳高照,迎合着喧嚣震天的喜乐和秾艳靡丽的十里红绸。   满府凤纹红绸中,独独长乐院的冷清素净与之格格不入,而那喧天的鼓乐却越过雅致错落的院墙,惊醒了梦中人。   长说刚支好雕花窗,见虞归晏醒来,顾不得热出的满身汗,疾步走了过去:“娘娘,您醒了?”   虞归晏轻嗯了一声,随后惫懒地挪了挪身子,卷紧了厚棉被:“还有棉被吗?我还有些冷。”   近来越发畏寒,不知是给乔青澜当药引留下的后遗症,还是两年前饮下断魂后破坏了体内药物均衡所致的阴寒。   她已经不怎么分得清,不过大抵也不怎么重要便是了。   如今正值隆夏,虞归晏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脸色却还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甚至唇色还微微泛青,长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正是艳阳高照。   长说一时呐呐:“娘娘......”   虞归晏安抚地笑了笑:“我无碍,不过是体寒罢了。如果还有棉被的话,就给我拿过来吧。”   体寒真的会在六七月盖一床厚棉被还冷吗?   长说不敢问,怕虞归晏又想起那些不舒心的事,只能听话地又去翻了一床厚棉被出来为虞归晏盖上。   虞归晏刚抓住长说为她盖上的棉被,想要拉紧,手腕间的剧痛却让她蓦然失了力。她略微低头,缠满白纱的手腕映入眼帘,那些拼了命想要忘掉的一幕幕也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顾玄镜要取她的血为乔青澜解毒时冷若冰霜的面容,乔青澜温和笑着向她道谢的模样。   是她忘了,接连数月的每日取血已经让她的手废得差不多了,又如何还有力气去拉沉重的棉被?她颓然地松了手:“长说,来替我压严实些。”   直到自己被裹得密不透风,那刺骨的冷才仿佛散了些许,窗外隐隐约约的嘈杂喧嚣还没有停息。   她难耐地锁紧眉心,倦懒地问道:“外面怎么这般嘈杂?”   “外面......”长说担忧地看着虞归晏眉宇间的疲倦,不知该如何开口。   娘娘的记性近来越发差劲,连今日是王爷迎娶乔小姐过门的日子都竟像是都忘了一般。   长说言语间的吞吞吐吐让虞归晏疑惑,她费力地睁开眼,声线低到几乎被嘈杂的喧闹吞没:“怎么了?”   “王爷,迎亲的吉时快到了。”   突兀的女声压下了不止不息的喧嚣,穿过雕花窗清晰地飘进了主仆两人的耳中。   寝室内随着这句话话音的落下而蓦然安静,她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些,眼前却又变得更加模糊,浮现的竟是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仿佛回到了数年前。   她也许永远都无法忘记八年前那一日,风华绝代的男人逆光而立,那一身雪白的广袖长袍竟是比雪还透白,犹似即将羽化归去的谪仙,她卑微地卷起指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仙人。   尊贵雍容的男人买下了被当做药人养大、粗蛮不已的她,他没有看不起她的出身与愚笨,甚至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她读书识字。   他那般好,她尊他敬他,死死把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心思深埋起来,不敢让他发现丝毫端倪,她怕他会因此而嫌恶她赶她离开。   能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留在他身侧一世她已很是满足,其余的,她从不敢,也不能奢望。   可是自有一日开始,所有的不敢奢望竟成了现实。   那一日的艳阳恰如今日,晴空万里。   依旧是如数年前一般一袭胜雪白衣,岁月仿佛对他格外优待,数年过去,他竟分毫未曾老去,像是一幅自亘古洪荒铺展开来的古朴画卷,历经岁月而越发雍容。   向来遥不可及的他轻抚着她散乱的发,温和地问她:“安乐可愿嫁予我为妻?”   清透微凉的声音划开岁月,涤荡进虞归晏的心尖,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便勾起了唇角。   那时的她高兴得无法自已,甚至根本忘记了问他为何,也或许是她根本不敢问。她就这般怀着满腔深情、天真地嫁给了他。   她愚笨,即便是婚后,她也不懂得如何讨他欢心。他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他所擅长的,她有太多不懂得,她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一直陪在他身侧。   虞归晏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那一日她没有去书房,没有听到那些话,没有好奇地想去看一看他真正爱着的女子到底是如何天姿国色,如今的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王爷,乔姑娘有消息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一向沉稳的顾书如此步履匆匆,甚至没有注意到她便进了书房。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向来情绪不外露的他言语间隐有三分道不尽的情绪:“她......如何?”   “乔姑娘回来了,王妃......”   后面的话虞归晏已经不怎么记得清了,她隐约记得的是她想方设法去见了乔青澜一面,可是却被他撞了个正着,当时他发了好大的火,甚至关了她禁闭。   乔青澜......   虞归晏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可是转瞬间,却又看见了一袭喜服的顾玄镜向坐在喜床前、同样一身正红喜服的乔青澜走去。   她立时从模糊中惊醒过来,后背已是冷汗涔涔,眼前却不再是那两人相依偎的身影,而是长说担忧不已的目光。   “娘娘。”   虞归晏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些时辰。”   偌大的王府,恐怕会真正关心她的人也只剩下长说和闻祁了吧?可惜,她恐怕再也无法见到闻祁了。而长说......   床榻有些高,长说半曲着腿蹲在她身侧。这样半蹲的姿势最容易累,而看长说的样子应该已经蹲了有一段时辰了,额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绕是如此,她却没有半分抱怨,目光里满是对她的担忧。   这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长说啊,是为了照顾她不惜自贬身份的长说啊。   思及此,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软了下来,伸手想要去摸摸长说的头,刚伸出手,却又想起什么一般,惊慌地缩了回去:“傻丫头,我真的没事。”   长说显然没有信,但也聪明地不再多提,只是为虞归晏扯了扯被子,道:“那好,娘娘再休息些时辰。”   虞归晏疲倦地重新躺了下去,耳边的鼓乐声未止,眼角有些凉,她伸手摸了摸,竟没有泪吗?   也许是真的倦了,虞归晏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可惜,即便是梦里,她也依旧纠缠在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之中,脱身不能。   淮安顾氏与临安管氏、长安闻氏、长安君氏齐驱并驾,并为秦朝四大簪缨世家,传承数百载,钟鸣鼎食。闻氏上忠皇族下恤百姓,最是清廉不过;君氏王爵世袭罔替,淡泊名利,从不涉足任何皇室争斗;顾氏与管氏却是世代为敌,传承至顾玄镜这一代,两大家族已成不死不休的仇敌,可惜一直未能分出胜负输赢,但近几代以来,管氏渐有式微趋势。   顾玄镜多智近妖,谋略了得,继承顾氏家主之位后迅速拿捏住了管氏诸多把柄。狗急跳墙的管氏家主却趁乱劫走了她与乔青澜。   顾玄镜受邀赴鸿门宴。   席间,她与乔青澜被安排在一起。来宴厅前,她无意中听到了乔青澜酒盏中的酒会被下毒,但之前她和乔青澜并非关押在一起,而到了席间后,她和乔青澜身侧又分别都有人看守,她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乔青澜酒中也许有毒,于是只能在尝试了自己酒盏中的酒没有毒之后趁着宴席出乱子的片刻调换了两人的酒盏。   乔青澜是自幼被娇养着的大家闺秀,哪里承受得起断魂这种剧毒?但她不同,她是药人,骨血皆是药,即便是再阴损的毒药也不可能毒死她。   乔青澜终究是他心悦之人,她又怎么舍得他难过?更何况,哪怕是私心里,她也再清楚不过,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乔青澜今日若死,一切都成了定局,再无回旋余地。   可酒盏分明已经换过,意外还是发生了,几乎是饮下酒的下一刻,乔青澜耳目皆流下了泛黑的血。   顾玄镜全然不顾拉满弓箭的管氏暗卫要去到乔青澜身边,她却无法看他这般不顾自己的安危,于是在他接近乔青澜之前拦住了他,哀求他坐回去。   然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推倒在地,随之砸落的是令她浑身发寒的三个字:“虞归晏!”   分明不过是唤她的名字,可却无端教她浑身发寒。   随后,乔青澜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她耳中:“莫怪妹妹,她许是以为我酒盏中的酒有毒,才换了我们的酒。”   她忙不迭地点头想要应和,一抬头却对上了他淬了冰、犹似看一个死人一般冰冷陌生的眼神。那一瞬间,她几乎愣怔在了原地,忘记了所有反应。   那目光太冷太狠,虞归晏从梦中惊醒,身上的被褥已是被她身上的冷汗濡湿。她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缠满白纱的手腕承受着身体的重量,疼得她嘴唇发白,额间冷汗更甚。可是比起心尖疼到麻木的荒芜,手腕的疼痛却这般真实,真实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她靠坐在里侧,大口喘息,可是这般活着,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即便已经从梦中醒了过来,他的冰冷刺骨的话却声声清晰,犹如昨日,他说:“我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早知今日......”   这般什么?早知今日什么?   这般心肠歹毒吗?早知今日,当年便不该带她回府吗?   虞归晏蓦然笑了,笑着笑着,却突然喉间一腥,呕出一口血。暗红色的血洒落在正红色的被褥间,那正红顷刻间便染上了如暮色般深沉的暗色。   是啊,早知今日,她不若死在那一年的寒冬,也好过如今的生不如死。   室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渐近,虞归晏慌张地擦去唇角的血迹,又忍着剧痛把染了血的被褥推到了最里侧藏起来。这一番动作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无力地瘫靠在床榻的一侧。   她是卑微低贱,是野蛮粗鄙,可事到如今,她也不愿他看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室内药味浓郁,她的手腕也是新伤未愈便添旧伤,被褥上的血腥味混在其中,应当不会被闻出来。   不对,他也许根本不屑于关心她。   紧闭的门从外面被打开,金色的阳光顷刻间铺陈了满地,腐朽的味道融在阳光里,不声不息间便消失无踪。她被明亮的阳光刺得微微阖了阖眼,腐朽如她,也许哪一日便如这腐朽陈旧的气息一般烟消云散。   同一时间,来人撩开内室的帘子,缓步走了进来。   虞归晏半垂着头,视线中是雪白的袍角,那古朴的雪白在浅金色的阳光下散开,隐隐约约的繁复金色纹路便透了出来。   是顾玄镜衣袍独有的纹饰,清贵而雅致,一如他的人。   她微阖上眼平息心绪,也许没看见便不会有太多杂念。   静默良久,顾玄镜在虞归晏身侧坐了下来:“安乐。”   虞归晏摇头轻笑:“这声‘安乐’我当不起。”   她是孤女,“虞归晏”是她被他买回来之前取的名,而“安乐”则是他在她及笄时,按照她名中的“归晏”而取的字。   归晏,归于和悦。安乐,安宁和乐。   何其可笑!她这虚妄的一生如何当得起这样一个名字。   一想到此,喉间似乎又隐隐有腥味涌上,她深咽了一口气,连那一口血吞了下去,唇齿间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   “等过一段时日青澜去了,我会重新册立你为正妃。”   命令式的告知。他不过是在通知她他的决定罢了,至于她如何,从来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他一向如此的,只是她从不愿意承认罢了。   “正妃?”静默良久,虞归晏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恰好是他如温润如玉的面容,浅金色的光融在那双狭长的眼眸中,如同浮了一层细细的碎雪,清净微凉。   那碎雪淬着流光,掩盖了其下的玄寒坚冰,她用尽了余生的深情与热血,也不过才捂温了那层碎雪,连坚冰都尚且触及不到,又如何温暖得了藏身于坚冰之中的他?   不过是徒劳罢了!   良久,她轻轻地笑了:“我要这正妃之位作何?”   当初她还是他的正妃,可却一样留不住这个人,不过成了一场笑话,成全了他与乔青澜一场深情罢了。如今,她的时日无多,又还争这正妃之位作何。   更何况,这般些时日,她也想清楚了,也累了。既然他爱的是乔青澜,信的也是乔青澜,要娶的也是乔青澜。那她霸着这正妃之位做什么!她是低贱,是卑微,可也不至于不知廉耻至此!   分明是她饮下了那酒盏中的剧毒断魂,可是那一日,他拼死带走了几乎已经没了气息的乔青澜,却不肯信她没有借管氏一族的手给乔青澜下毒。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王府,只记得回到王府后便大病了一场。自幼被炼制成药人的她从未生病过,可断魂的毒性太过霸道,连她的身体也无法压制。   等稍稍好了一些,能起身了,她刚想去找他解释清楚,没想到他便来了她的寝室。可他却并非来听她的解释的。   他说:“青澜中的毒需要你的血当药引。”   是了,她是药人,她的血可以解百毒。可是她也中了断魂,现在她的血恐怕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   她拉住他,紧张地解释清楚,她以为他会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没想到对上的却是他冷到极致的目光:“你不必担忧,青澜只是要一些你的血解毒。”   她惊慌失措地摇头:“夫君,我不是不愿为乔小姐解毒,我真的是中了断魂!”   他怎么可以不信她?   他怎么可以以为她是贪生怕死所以不愿为乔青澜解毒?   他怎么可以!   她才是他的嫡妻啊,他怎么可以!   他一寸寸掰开她的手,语气冷淡而不容置疑:“大夫为你诊过脉,你不过是受了些惊吓。”他似乎已经不想再听她的解释,但也许到底是顾忌着乔青澜的毒还需要她的血解毒,缓了些许语气,“安乐,莫胡闹了,胡闹也是要有一定限度的,往日里,我可以纵容你,可是如今青澜之事因你而起,我不能不顾她。接下来一段时日自会有大夫来取血,待青澜身子好了,我再带你去向她请罪。”   一声胡闹,一句纵容,多么宽容!   分明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可杀人诛心却不过如此。   她想哭,可是却哭不出。   何其悲哀,连哭都不能自已!   自那日顾玄镜离开后,接连数月,她都未曾再见过他,可是每日却都会有大夫来取她的血。她的身体也渐渐开始衰败,查不出任何原因。   直至一月前,他才又来了长乐院,那一身的气息却是山雨欲来般压抑得她喘息不过来。他凝视她良久,她被看得无措,不知该要如何反应,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已经随着这数月来的血流尽了,再也提不起力气去猜测他的用意,迎合他的喜好。良久,只听他压低了喑哑的声音,道了一句:“你随我来。”   他没有如数月前一般对她多加斥责,仅是拉起她新旧交错伤痕的手腕便带着她走出了她许久不曾走出过的院落,他甚至忘了他握住的恰好是她满是伤痕的手腕。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她也几乎感受不到疼了。   也或许他是知道她感受不到疼,所以才这般握住她手腕的。她自嘲地想。   去往的院落她再熟悉不过,那是乔青澜在王府的涟漪院。   还未曾到瞧见乔青澜,可她熟悉的声音却穿过庭院落入了两人的耳中:“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似乎有婢女在询问乔青澜:“......若若想小姐一直开开心心。”   又听乔青澜道:“傻丫头,我这一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我做错了太多事,也许现在就是上天对我犯错的惩罚。当年我错信他人,趁他远出,离他而去。如今我时日无多,他也已经娶了正妃,我也心满意足了。等我去了,你便替我把箱中的嫁衣烧了罢。”   那是一如既往温婉柔顺的声音,却又包含了无尽的苦涩悲哀,直叫人听得心疼。   后来......   后来他说了什么?   虞归晏的记忆有些模糊,约莫是承诺了要娶乔青澜之后便把她贬为了侧妃吧。   喉间的腥甜越发浓郁,她却毫不在意,仅是死死抓住他的衣角,深深看进他的眼里,一字一顿地问道:“顾玄镜,你当真要娶她?”   那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未曾想到却是在这般讽刺的情况下。   阳光照不进的绝望哀沉情绪之下,隐藏着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零零星星亮光。那亮光在她终于问出这句话时迸发到了极致,汇聚成一道绚丽的光芒浮现在她暗沉良久的眼底,秾丽耀眼,仿佛是生命最后的孤注一掷。   顾玄镜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眼中的轮廓,语气却云淡风轻,话语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今日便是婚期,莫胡闹了。”   与那日一般无二的语气,一般无二的话。   数年深情,不过换来一句胡闹而已。   她眼底的光芒在他一言一语中渐渐陨落,直至他最后一个音调落下,那双一瞬间迸发绚丽光芒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黑暗,她的生命也仿佛随着那道光而逝去,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原来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一直不过是在胡闹。也许这场感情在他眼里从头至尾都只不过是一场闹剧。她再次深深看进他深邃莫测的眼中,企图寻找些什么,可那双清冽如雪的眼中倒映的从来都不是她的身影,从头至尾都不过是她奢望了。   他伸手轻抚她的侧脸,却被她躲过,他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她的反抗,转手为她捏了捏被角,语气柔和了些,“你身子不好便好好休息着,明日你不必去给青澜请安。”   “我有些累了。”   她轻飘飘地松开了手,唇角自嘲的笑逐渐漾开,她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侧妃,得了可以不必去跟正妃请安的许诺,于她而言真是好大的恩赐!   她的笑太过空洞,他有刹那锁紧了眉心,可时间紧迫,不容得他去细想,他道了一句“你好生休息,我晚些时辰再来看你。”便起身离开。   虞归晏目光紧随着那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终于在他将踏出门时轻轻开口:“顾玄镜,你莫要后悔!”   她的声音很低,压在喧嚣的锣鼓声中几乎飘散不见,顾玄镜也许听见了,也许根本没有听见,只是离去的步伐微顿了须臾,旋即便不再犹豫,径直离开了长乐院。   直到顾玄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虞归晏口中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暗红的血止不住地从鼻息间、唇齿间溢出。   寂静许久的室内,骤然响起的门扉开合声尤为清晰,软瘫在床榻内侧的虞归晏在听见那吱呀声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想要拿出锦帕擦拭血迹。   “妹妹不必擦了,不是玄镜,是我。”乔青澜柔婉软糯的声音由远而近。   虞归晏身体一僵。只见一袭绯色斗篷的妍丽女子撩开帘子,优雅地走了进来。那垂帘由上好的织云纹挑绣花丝绸制成,泫百花,回勾新雨,柔软陰凉。   可那绯衣女子勾起那垂帘一角时,艳倾国之妖质的丝绸却蓦然失了色,比不得女子的灼灼其华。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间皆是风雅,融了江南三月烟雨的朦胧迷离,不远不近,最是勾人心魂;又染了皑皑雪池中的冰寒,冰清玉洁,教人不敢亵渎。   行至屏风前时,她微顿了步伐,随手解开了那斗篷,一袭喜服便随之映入虞归晏眼底。   正红的凤袍逶迤在暗沉死寂的室内,犹如一抹流光划过寂静的夜空,绚丽夺目。凤纹与顾氏特有的梵文滚云纹以金线细细挑在流光浮动的正红衣袍间,华美精致至极。这场婚典不过匆匆准备了月余,可却比那场准备了数月的册封大典更加完美细致,便是从喜服也可窥见一二。   到底是他亲自筹备的婚典。   虞归晏喉间一腥,方才止住的腥甜似有再次涌出的迹象,她死命压住舌尖,将分不清到底血还是什么的腥甜一并咽了下去。   “妹妹可好些了?”乔青澜袅袅娜娜地走近虞归晏身旁,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关怀。   虞归晏仅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也不开口。   乔青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如何,她在床榻一侧坐下来,温和地笑着:“妹妹可知晓我今日为何要来长乐院?”   虞归晏轻阖上眼,任由心底放空。   乔青澜伸手细细描摹着虞归晏略显苍白的轮廓。她的指尖有些凉,可虞归晏的身体却更凉。她似乎没感受到一般,白皙修长的指尖最终覆在了虞归晏的脸侧,朱唇轻启:“真像啊。”   一句毫无厘头的话,像是感叹,又像是意有所指。可惜虞归晏早已懒得去猜,她太累了。   乔青澜倾身靠近虞归晏的耳边,低语了片刻,旋即便直起身来要离开。   虞归晏却蓦然睁开了眼睛,抓住了她的手腕,声线是变了调的惶然急促:“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方才说得很是清楚了。”虞归晏的力道不大,毕竟她的手差不多已经废了,又如何还会有多大的力道呢?可乔青澜却依旧忍不住蹙了蹙眉,“妹妹可否先松开我?”   灼灼夭夭的女子不适地蹙起眉心,自是惹人怜爱不已,教人只想抚平她眉间哀愁。哪怕虞归晏不是男子,却也无意识地松了些。   乔青澜轻道:“玄镜竟是未曾与妹妹提起过吗?”略一思量,她又摇头,“也对,这如何适合与妹妹说。可是这么些年,妹妹便真的未曾想过他为何独独选中了你,将你养在身边吗?”   她瞧着她,深深地看进她眼中:“还是只是妹妹不敢想呢?”她笑,“你难道从未对我们的眉眼相似觉得疑惑吗?”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温和柔婉,可却像一条淬了毒的冰冷毒蛇,嘶嘶地招摇着缠绕在她心尖。   她的瞳孔猛然一缩,本以为不会再跳动的心脏剧烈地起伏着,连呼吸都骤然急促。   过往那些被她忽视的一幕幕蓦然浮现在脑海之中,清晰如斯。那些与他相伴的时日里,他更多的只是喜欢她安静地陪在他身侧。有时他会轻抚在她脸侧,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也总是比以往更柔和深切。   那也是她会错以为他也许也心仪于她的原因。   倘若......   倘若从一开始便是错。   倘若从一开始她会得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乔青澜......   虞归晏只感觉心间有什么在剧烈地撕扯着,像是要从她胸口破体而出。   乔青澜笑意深深地看着虞归晏剧烈喘息的模样。若不是她面前是绝望到颤抖的虞归晏,他人只会以为她是在温和地与友人叙说体己知心语。   她轻捋鬓发:“妹妹明白过来了?”也不等虞归晏回应,她缓缓地道,“那妹妹可又知晓他为何要亲自教你念书识字吗?”   有个隐隐的念头似要从虞归晏的心底最深处迸发,可她不敢想,更不敢说。乔青澜却是一语戳破:“因为他想你更像我,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举手投足间,就连琴棋书画的风骨都与我有三四分一致吗?”   若说上一句话让虞归晏绝望窒息,那这一句话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所有她以为的侥幸都血淋淋地撕碎摆在她面前,甚至是告诉她,她所拥有的一切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偷了他人的,彻底撕碎她所有的念想。   乔青澜起身,拿下随手搭在屏风上的斗篷,系好斗篷,她缓缓回眸,悲悯地看向床榻上似乎彻底被抽去生气的虞归晏。她温温婉婉地笑,像是普度众生的善佛:“我今日所说的一切,是与不是,我相信妹妹自有定夺。”   虞归晏一愣。   乔青澜扣上长帽,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渐渐被隐在一片绯色的阴影之下,光影割裂她长长的裙摆。虞归晏却似乎仍能看见长帽下的那抹温婉浅笑。   她说:“五月初五那日夜,断魂桥头,我想,妹妹是听见了的。”   言罢,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虞归晏彻底愣住,那一夜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   “你娶妻了?当年不愿意娶我,如今却娶了她?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凄凉而破碎。   破碎的笑声之后,是更加凄厉的控诉:“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莫哭了......”   “你说啊!”   良久的静默。   “......姑娘,主子的嫡妻与您有七八分相似......言谈举止也相差无几......”   “你是因为我才娶了她?”   “......是。”   虞归晏心头一悸,心尖空洞得抽疼,猛然从那亦真亦幻的梦境中走了出来。那夜她是听见了声音与顾玄镜相似的男子和一位女子在争执。可是那夜顾玄镜分明是告诉她他有公务需要处理,故而不能陪她去看龙舟花灯了。所以她尽管疑惑有人的声音与他那般相似,却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未曾多想。   却原来......却原来......他是去见乔青澜了。   虞归晏抓住被褥的手狠狠收紧,唇边眼角的血滴落在手腕上的白纱上,层层晕开,分不清手腕的伤口到底有没有崩裂。   若是方才顾玄镜那番话只是让她心死,让她再也无法对他生出任何期待,但她对他的感激却仍在,只是永远深锁心底,因为倘若那一年他没有救她,也许她早已经死于那一年寒冬;因为若没有那些年月里他悉心的教导,也许她仍旧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粗蛮不已的药人。   可乔青澜的话却是把她记忆当中最初的美好都摧毁,形神具毁,让她连活下去的念头都生不起。   她一直感念于他救她于水火之中,所以一直卑微地仰望着他,从不敢对他有所奢求。连后来发现他有真正心悦之人也只是曾想过自请离开,甚至他不信她、取她的血为乔青澜疗伤,她都因为那些年月而一一咽下所有苦涩,死死枯守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却原来......她所以为的救赎、以为的他也许是心仪于她才会娶她原来也不过是一场惊天的骗局,不过是因为她的眉眼与他心仪之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是她想岔了,他那般尊贵的人,又如何会因为怜惜一介孤女而单单将她带在身边,甚至还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呢?   原来不过是想把拥有相似外貌的她雕琢得更像乔青澜罢了!   她就像一具已经初具雏形的木偶。他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一刀刀地在她身上刻痕。她以为他是要把她雕刻成一个独一无二、仅属于他的她,所以她忍下了所有疼痛、苦楚,耐心等待着自己绽放的那一刻,耐心等待着他爱上她的那一刻。可实际上呢?他不过是把她复刻成了他丢失的心爱之物的模样。   她不过是一件完美的复制品罢了!   可笑吗?她觉得甚是可笑!   她讽刺地扯起唇角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却蓦然浑身发凉,像是被扔进千层寒冰中层层冰封了一般,寒凉刺骨直至麻木无觉。   她真的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笑会哭的虞归晏吗?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他一一教导,她真的有自己的灵魂吗?其实她只是一具复制了乔青澜风情的完美皮囊吧?足够他透过她来思慕心中那人。   不知道是不是麻木到了极致,她反而彻底清醒了过来,整个人清醒平静得可怕。除了行动依旧迟缓以外,她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恢复了康健。   少顷,她缓缓收紧染血的锦帕,艰难地挪到书案后执笔写下一封书信之后,挣扎着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身子、毫无留念地爬到了窗前,碧蓝的湖水映照出她如今形容枯槁、唇畔染血的模样。   她对着水中的人影轻轻地笑了笑,水中的人影也对她笑了笑。   真丑啊!   她想。   不过这般,她与乔青澜终于不像了吧?   她不想连死都无法做回自己,更不想连死都只能留在这一方天地里。   一滴滴血融进湖水中,那面无血色的人影瞬间消失在一层又一层的绯红水涡中。她凝视着那久久散不去的水涡,思绪越发清晰,内心也越发意外的平静。   日渐正中,她略微偏头看向窗棂外,真好的天,万里无云,一碧万顷,比当年那日好太多,果然适合成亲。   只是于她来说,这场亲事吵了点。她低头重新看向越发绯红的湖面,唇角的笑渐渐勾勒开,不过也没甚关系,她自有归处。   长乐院建在湖中央,湖水干净清透,但愿她能在这湖水里洗净一身尘埃,来世再也不要遇见顾玄镜。   意识消散前,虞归晏眼前浮现的是两日前乔青澜来长乐院说的那一袭话。   乔青澜温和地笑着,那笑分明一如往昔,温婉艳丽,说出口的话却字字诛心:“多谢妹妹的成全。”   “是你!是你自己害自己!”   “夫君,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安乐,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事不可再三?   她何曾做过一,她想笑,可鼻息间满是沉沉的水,呼吸不能。   耳畔那一直吵闹不息的喜乐声也随之逐渐远去。   也好,终于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一年,又开文啦,前三天前三章留评都发红包。   日更,不更新会请假,大约每晚十一点半左右更新。   (9月6日份是早上6点更新了,下一更是9月7号晚上十一点半左右)   不知道小可爱还剩下几个呜呜呜呜呜呜,别抛弃我,我还在努力码字ing。   还是有几句话要说的↓:   ①是的,别怀疑,就是这么古早,这本书文荒自产粮,走古早虐男风,看完第一章别慌,后面让顾玄镜跪下唱认错。   ②别管我,我疯了!本文玛丽苏、修罗场!!!不适应的读者自动退散。   因为闻沉渊、闻清潇、顾闻祁、顾玄镜都喜欢女主!!!闻沉渊和女主是叔嫂恋,顾闻祁和女主是伪母子养成。   ③男主男配全处,本文双男主,男主处的程度请参照《不准笑》第9章。   ④双男主就是字面意思,他们俩和女主的感情纠葛比较深,但是女主最后只会跟其中一个在一起。   ⑤作者文笔稚嫩,剧情构思不足,还在努力学习,可以理智地评论作者的剧情文笔不足,但是拒绝批判文章的设定【比如我上上篇文当中的女主比男主大的设定】,更不希望上升到人身攻击。   ⑥前面有些看似bug的地方,不是bug,后面都有解释。 第2章 复生   三月的春雨总是突如其来,簌簌一场雨,街上行人匆匆寻觅避雨处,小贩也担起了箱笼提早返家。   不过少顷,原本繁华的长安街道渐渐冷清下来,只余三三两两神色匆匆的过客,春雨淅沥的声音混杂在步伐起落间,格外清晰。   河岸畔,一青衫俊秀少年孤身席地而坐,任春雨凉透衣衫也未曾躲避半分,周身笼罩了一层霭霭沉沉的昏暗暮色,似已与那凉透的春雨融为一体。   避雨的老妪见状,缓了步伐:“小公子,雨快大了,早些归家吧。”   青衫少年缓缓睁眼,本该是一双钟灵毓秀的眼,此刻却缠绕着一层看不明说不透的死气,半点不像十六七岁的恣意少年:......归家?   她还有所谓的家吗?   “小公子?”   青衫少年缓慢迟钝地转了视线,细细密密的雨中,佝偻着身躯的老妪的身影逐渐清晰,连带着她身后的缦回廊腰、雕台楼阁都清晰如斯。   没有跨不过的高墙院落,也不是窒息压迫的湖水间。   少年的目光重新落在老妪身上,即便隔得远了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身上的善意却感受得分明,完全不似王府众人看似恭顺实则不屑嘲讽的目光。   良久,她迟缓地扯起唇角:“多谢,我即刻便离开。”   步伐起落间,老妪的身影渐渐远去。   虞归晏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本细密的春雨越发恣意张扬,飘飘扬扬而下,张狂地笼罩在她发间、眉目间,顺着她白皙精致的下颚滑落。   她混乱不已的思绪在越发凉透的雨中逐渐清晰。她笼紧眉宇,她分明记得自己知道时日无多,再也不想死守在那枯井般死寂无望的镇南王府中,于是纵身跃入了长乐院的静心湖中。   静心湖是活水,与淮安城外的淮河相连通。她跳了下去......难道......   一想到这个可能,虞归晏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磕磕绊绊地奔到了河畔。   被春雨砸得支离破碎的河面隐隐约约倒映出一副略微有些失血苍白的面容,那是一张云出皎月、恰似高山白雪的年轻面容,残留着青涩的稚气,并不是她熟悉的枯槁面容。   她轻颤着指尖抚上脸侧,指尖是细腻如凝脂的温凉触感。同一时间,水中那人镜面地同步了她的动作,分毫不差。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一咬牙,猛地扯开了濡湿的广袖,一截修长匀称、骨理分明的雪肌玉臂映入眼底。   虞归晏的瞳孔骤然一缩,她两只手腕全都是取血留下的丑陋如蜈蚣的伤疤,又如何会如现在这般光滑白皙?   所以这绝不是她!   她踉跄地退后两步,跌坐在河畔,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那些纷杂的记忆瞬间如狂风过境般涌入脑海之中。   豆大的雨混在风里刮在虞归晏的脸上,冷硬生疼,抹去了她眼角滑下的泪。良久,久到她身体已经渐渐泛凉,她蓦然大笑起来,笑声苍凉而讽刺。   **   骤雨未歇的街道上行人无几,虞归晏漫无目的地游走其间。   心灰意冷地跳下静心湖竟然没死成,重生在了他人身上,还恢复了属于千年后的记忆。   是了,她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本应存在的时代是千年后,只是意外死亡后,失去了所有记忆,只以为自己不过是被孤山圣手当作药人养大的一介孤女,后来遇上了顾玄镜。   再之后......   虞归晏讽刺地勾起唇角,一切都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死过一遭才彻底清醒过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但......   她略微垂眸,眼中是被垂落广袖半掩住的秀白手腕,那里没有狼狈不堪的伤疤,也没有被撕裂得鲜血淋漓、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口。   也许上一世,她会那么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除了自知时日无多外,其实更多是因为心死,她以为拥有过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一场骗局,那人为了思慕心仪之人而费心营造的惊天骗局。   而现如今,无论是她是身处何时,身在何方,至少她已经远离了顾玄镜,一切都有机会重新来过。   她仰头,任由凉雨砸落在脸上。   怨吗?是有的,深爱八载,本以为是他不肯信她,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他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她与乔青澜相似,怎能不怨?   可被软.禁在长乐院的那些时日里,她也渐渐明白了,顾氏盘根错节,顾玄镜更是顾氏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子,深不可测,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便是倾己之力也难以与之相抗衡。与其再毫无意义地纠缠下去,赔上这一世,不若再不相见。   他予她八载旁人终其一生难以企及的荣华,她当他心仪之人八载的替身,两清了。从此之后,他自有娇妻美妾在侧,子孙满堂。而她,也终于可以慢慢放下。   **   马蹄踏近的声音被淅沥的雨声掩盖,空旷的街道尽头,一队车马冒雨而行。尽管雨势渐大,随行在侧的亲兵却丝毫没有疲倦之色,肃然严正至极,分毫不乱。一眼望之,俨然如整装待发的将士,威严凛然。   最前方的马车侧跟随着一位身着大秦皇朝文官官服之人。身为礼部尚书的重景德奉圣命迎镇守南方的镇南王进京,自是不敢怠慢,自在京外凉亭接到镇南王的仪仗之后便一直随侍在侧,可惜天公不作美,一个时辰前还万里无云的天竟突然下起了雨。   他略一思忖,便躬身向马车内之人行礼道:“王爷,雨势大了,是否快些行进,以便早些时辰到隆宴宫歇息。”   隆宴宫是秦朝始帝下令建在皇宫西侧的观景行宫,奢靡恢弘至极,从隆宴宫中的摘星楼望去,京城诸色尽可收之眼底。最初,这隆宴宫专用于皇帝春行观京景,但始帝之后,秦朝大兴精简之风,这隆宴宫反倒渐渐冷清了下来,少有天子涉足。直到近百年来,高炀帝开始用隆宴宫接待来京藩王,才渐渐成了今日的隆宴驿宫。   镇南王此番进京也自然而然地被惠信帝安置在隆宴宫。   重景德未来得及听到马车内那人的回答,便见整个队伍都蓦然停了下来,他不由得蹙眉:“怎么回事?”   负责清路的禁卫回禀道:“禀大人,有民众蓄意闹事。”   闻言,重景德不甚在意地挥手:“带下去便是。”   “这男子行事太过可疑,卑职不敢擅作主张,是以将他带了过来,请大人定夺。”那禁卫扬手,示意架着男子的禁卫将那青衫男子带上前来。   那两个禁卫闻令,立刻扣住还挣扎不已的男子,一把把他推到了地上。   虞归晏狼狈跌下去的同时,下意识地想站起身来逃走,念头才起,还未来得及动作,冰凉的刀锋便在下一刻抵在了她喉间。   “哦?”重景德的视线轻飘飘从浑身紧绷的虞归晏身上掠过,开口问道,“如何可疑?”   那领头的禁卫不敢隐瞒:“卑职清路时见这男子独身站在路中,状若癫狂,便上前提醒他快些离开,哪知他竟像没听见,完全忽视了卑职的话。于是卑职再三提醒,直到表明了这是镇南王的车架,这男子却突然仓惶地想要逃窜,着实可疑得很。”   “是吗?”重景德听不出情绪地道了一句。他观察得仔细,一提起镇南王,这青衫男子的身体便越发紧绷,浑身的气息也是变了又变。须臾,他微微眯起眼,“你可有何要说。”   虞归晏掩在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被长发遮住的眼中晦暗不明。她不着痕迹地微侧眸,眼角余光里是马车车辕。那车辕以纹理清晰的紫檀木制成,雕刻着繁复的梵文滚云纹,是顾氏一族特有的纹饰。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股寒意迅速从脚底窜开,整个人都渐渐发凉,方才稍稍安定下来的心也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她不过是离开河畔找一家酒肆客栈歇息而已,可为什么还是逃不开这个人!为什么还是会遇见!   她分明在那禁卫提醒之后便要绕开这条道了啊!可为什么还要抓她!   不......不对。她已经不是镇南王府的侧妃了,何必这般战战兢兢,徒惹了他人惊疑?而且她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年间,也许是回到了顾玄镜未曾买下她的时刻,那她便更不能这样自乱了阵脚。顾玄镜那人看似温润如谪仙,实则最善人心不过,也最是多疑不过。一旦让他出了马车,对她起了疑心,那她才是真的从此都逃不开顾玄镜这个人。   想通了这一茬,虞归晏反而渐渐镇定了下来,哪怕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她却尽量敛了多余的情绪。她知道自己挨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让这位被那禁卫称之为大人的男人起疑了,但只要应对得当,以顾玄镜的性格,应当不会管这等子闲事。   在重景德越发尖锐审视的目光下,她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大人明鉴,实在......实在......”   跪在一侧的禁卫睨到重景德眉心越笼越紧,赶紧用佩剑狠狠打了她一下:“吞吞吐吐地做什么!还不赶紧交代,耽搁了王爷和大人的时辰,你担待得起吗?”   禁卫乃是负责皇帝安全的特殊军人,经历过最严苛的训练,皆是孔武有力,那一剑又打得极重,虞归晏现在这样一副娇弱的少女身躯自然承受不住,她吃痛地想要伸手去揉。她也的确这样做了,畏畏缩缩地揉着自己的腰际,瑟索着开口:“不是草民故意隐瞒,只是草民身患有疾......这病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她想过了,与其孤高地执拗着,引起马车内的顾玄镜的注意。倒不如疯疯癫癫地跟这位所谓的大人周旋,哪怕她前后差距过大引起了他的怀疑,他估摸着也会因为这天气不会过多审问她。   “草民自幼患有癔病,适才是病发,所以才......”   虞归晏的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而且前后模样太不一致,重景德自是不太信,但现下雨势越发的大,他还需迎镇南王至隆宴宫,自然如虞归晏所料,不准备在她身上多浪费时间。思忖须臾,他吩咐禁卫道:“暂且先带下去。”   虞归晏暗自松了一口气,收押也罢,至少不必面对顾玄镜,若是现在就面对他,尽管她再三告诉过自己他与她已经没有关系,她但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地面对他。   而一旦自己泄露了分毫情绪,多疑如顾玄镜,必定会起疑。那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禁卫架起虞归晏就要离开,一道辨不清喜怒的嗓音自马车内传出:“且慢!”   那声音虽低沉优雅,但那声线中隐隐的尊容威仪却在无形中散开,比料峭的春雨更加寒凉,叫人透不过气来。哪怕看不见人,便是闻得声音,也叫人感到危险不已。   虞归晏的心瞬间收紧,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捏住,这声音,她听了那般多年,再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最开始只是普通人,不聪明,甚至笨拙。   但是女主会慢慢成长,她在最开始遇到顾玄镜会害怕,想逃避很正常。   特别说明:女主在现代没活多大就死了,所以不要以特别现代的眼光去看她,设置穿越背景主要是因为作者不想换频道去古言而已。   女主最开始就是被顾玄镜和孤山圣手一起养废了,很笨拙。   ——   注:文中所有出现的地名与现实完全不相符,切勿以现实中的地理位置来推算文中出现的城镇的地理位置及气候。   ———   推荐一下我的新文预收《欺师灭祖》   文案:   凤鸢穿越一百年以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穿到了一本be师徒文里面。   她的师尊,仙风道骨的洛迦帝君,冷情男主!   她的师妹,可爱软糯的小包子,黑化女主!   而她,因为男主的喜欢,将会在女主黑化成魔后被女主剁成肉酱!!!   至于她的小弟子...那就更惨了,因为想要收回她的魂魄,在战场上被万千上古神魂刺破神识而亡。   凤鸢看了看自己的小弟子:......我选择和弟子一起狗带。   小弟子不知烦忧,拿着刚做好的泥人,举高给凤鸢:“给师父!”   凤鸢被小弟子萌化,忘了所有烦恼,抱着他狠狠啃了两口:“笙儿真乖!”   凤笙反抱住凤鸢,眼里溢满占有阴郁的笑。   ——泥人是师父的,师父就是我的了。   后来...   凤鸢才尴尬地发现,这tm穿错书了!!!   小师妹变成小师弟黑化了!!!   小徒弟也黑化了!!!   凤鸢瑟瑟发抖,赶紧抱住唯一看起来正常点的师尊:“师尊!救命呐!”   洛迦面上是一如既往极浅极淡的笑,开口的话却是...“不如我们成亲?”   凤鸢呆若木鸡:...wtf,您在说什么? 第3章 镇南王顾玄镜   二十四骨油纸伞撑开在车厢门侧,绵绵密密的凉雨砸落在伞面,淅沥声格外清晰。须臾,顺着伞骨滑落的春雨汇成雨幕。随着雨幕晃动的,是那缓缓撩开的锦帘。   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伞底。   顾礼微低了头:“王爷。”   重景德也没料到近年来已经鲜少理事的镇南王会因这等子小事儿而现身,因而愣怔了片刻,但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不过须臾,他便敛了神色:“王爷。”   伞下那人微颔首,还了半礼,而后缓步走向那青衫少年。   虞归晏在听见那两声“王爷”时便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旋即,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一抹古朴雅致的雪白衣袍。   眼前的一幕与意识消散前顾玄镜来长乐院那一刻重合,似乎是顾玄镜推开了寝室门,腐朽的气息消散在了阳光中。   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现在是梦境,还是那记忆才是梦境。   “抬起头来。”   薄凉的声音融在寒瑟的春雨中,覆冰雪意。   虞归晏猛地从半模糊的记忆中抽离,眼底情绪翻涌,广袖下的手寸寸收紧。   这不是梦境!   抬头吗?可是她还做不到平静地面对顾玄镜,怕未消弭完全的爱恨会控制不住地溢出;不抬头吗?可这般做的嫌疑太过大了,顾玄镜本来就已经开始怀疑她,若是她此刻还不抬头,以顾玄镜多疑的性格,必定不会放过她。   时间在虞归晏的静默下一点点流逝,顾玄镜却未曾再开口,似乎在耐心地等她的回应。随着时间的延长,氛围越发冷凝,寸寸凝结成冰。   思忖良久,虞归晏阖了阖眼,缓慢地抬起头,渐渐上移的视线中出现了顾玄镜如丹青圣手勾勒的清冷眉目。   她的视线避开了他那双寒凉的眼,虚虚定格在他的身上。比之记忆中的他,眼前之人容颜未变,可那一身上位者的威仪却越发迫人,似乎年少的青涩轻狂已经彻底沉淀,尊贵雍容,喜怒难测。   隔着厚重的雨幕,顾玄镜清凉的目光落在青衫少年雄雌莫辩却又异常姝丽的眉目间,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是最寻常不过的打量。   少顷,他沉沉问道:“凉州人氏?”   虞归晏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可听在耳中却犹如有千军万马嘶鸣,硝烟翻腾,让本就惶恐不安的她彻底失了平静,难以言喻的恐惧爬上心间。   顾玄镜认出她了?   可是怎么可能!   良久的静默。   顾玄镜似乎没瞧见狼狈倒在地上的青衫少年微微颤抖的身体,古井无波般开口:“不肯说?那就随本王去隆宴宫交代清楚。”   此言一出,重景德彻底震惊,可见随行的镇南王亲兵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过于紧绷了,镇南王亲自审问心怀鬼胎之人倒也不算小题大做。   顾义虽也明白自家王爷的行径有些过了,难免引起惊骇。可自王妃自尽于静心湖之后,即便所有人都清楚王妃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但王爷只要遇见与王妃有半分相似之人都要抓回去审问一番。   哪怕这么些年来都是一无所获,王爷却一如既往,像是不找到王妃便誓不罢休。   可王爷这次竟然怀疑到一个少年身上,在他人看来,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但无论如何,军令如山,顾义向暗处的顾书打了一个手势,顾书便要现身将还倒在地上的虞归晏带走。   虞归晏方才被顾玄镜一句“凉州人氏”吓得魂飞魄散,可稍一冷静,方才意识到自己自乱了阵脚,正想抓住最后的时刻向顾玄镜解释,可在看见顾义的手势之后,心间的畏惧顷刻间化作一道道戾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眼底的怨恨再也忍不住地就要翻腾而出。   每一代顾氏家主身边都有武功高强的四大亲随,其一负责照料家主起居,其二负责护卫家主安全;其三负责协助家主处理政务;其四则负责统领顾氏一族暗卫。   顾玄镜身边的四大亲随分别名唤顾礼、顾义、顾诗、顾书。   若是一般的犯人,也就让顾义带下去了。可她不过是挡了顾玄镜的路,顾玄镜竟然让统领暗卫的顾书来带走她!   她绝不能被顾书带走!被顾书带走,与回到那座囚笼有何差异!   虞归晏咬紧牙关,身体像一根紧绷的弦,一触即发。若是顾书真的现身,她宁可......   虞归晏的思绪还未理清,一道轻快明朗的声音便自远处传来:“父亲!乔兄!”   凝滞紧绷的氛围被这突兀的声音打散,虞归晏酝酿好的话也卡在了唇边,只见一同样青衫的少年撑伞自街道那头轻快而来。   其余人也瞧见了那少年。   重景德不由蹙紧眉心:“寻译?”   待那少年走近了才发现,他手中拿着几串红得极其剔透的冰糖葫芦,甚至嘴里还叼了一粒。   少年见虞归晏狼狈地倒在地上,蹙了蹙眉心,立刻不由分说地赶开把刀架在虞归晏脖子上的禁卫。   禁卫皆是重景德自皇宫带来,自然见过重寻译,见重寻译竟要真的握住刀刃,哪里敢拦重尚书嫡子,又怕手中刀剑伤到了他,只得不断闪躲,但重寻译可不管受到掣肘的禁卫,一心只想把虞归晏拽起来。   一来二去之下,重寻译已经成功避开禁卫,把虞归晏扶了起来。   扶了虞归晏起身,重寻译又把手中的冰糖葫芦一股脑地塞给了她,孩子气地抱怨道:“乔兄让我好找!我就去买个冰糖葫芦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虞归晏愣怔地看着少年一系列称得上极其霸道无礼的举动,错愕不已,直到少年将微微带着他指间温度的糖葫芦塞到她手中,她才逐渐缓过神来:“你......”   “我什么我!”少年又塞了一颗糖葫芦到嘴里,“别以为这样磕磕巴巴装可怜就能逃过明天请我吃酒的命运!”少年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道,“没门!”   虞归晏被少年一连串话堵得根本没法开口,其实她只是想问一句他认识她吗?   可转念一想,她这具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说不准还真和这少年认识。   重景德见状,眉心蹙得更紧,低声训斥道:“寻译,不得无礼!”   重寻译似这才想起来还有旁人在,遂赶紧把虞归晏护在身后:“父亲,不知道我朋友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生气。”他躬身长揖,“若是子安有什么不对,我在这里代他向父亲请罪,希望父亲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这遭。”   重景德没有拦重寻译的话,只是眼角余光瞥向一侧的顾玄镜,见他没有发怒的迹象,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回答重寻译的话,而是道:“还不过来拜见镇南王。”   重寻译吃了一惊,顺着重景德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马车侧见了撑着二十四骨油纸伞、一身胜雪白衣的顾玄镜,旋即一作揖,执的是敬礼:“寻译见过王爷。”   重景德也随之躬身行礼:“犬子无状,惊扰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重寻译虽然未曾见过封地位于淮安的镇南王,但镇南王年少成名、惊才绝艳,与君氏家主一并被世人誉为大秦智囊,他却是知晓的。   思及此,他不由得好奇地抬了头,想偷偷瞄一眼传闻中名满天下的镇南王到底是何等模样。然而才刚刚有所动作便被身侧的重景德发现了。   重景德狠狠瞪了重寻译一眼,见他不老实地向他比了个手势才低下了头,气得鬍髥都晃了晃。   镇南王面前都敢放肆,他迟早有一日要被这逆子气死!   虞归晏淋了太久的雨,又乍一遇到了顾玄镜,身子发软得厉害,没有了重寻译的掺扶,便无力地半跪到了地上,手中的糖葫芦也随之滚落在地。但这样的角度却恰好给了她看顾玄镜情绪的便利。   即便隔着厚重的雨幕,可她却清晰地瞧见顾玄镜在听了那父子两的话后稍稍倾斜了伞沿,那淅淅沥沥的雨便顷刻间沿着玉骨垂落而下,飘扬到他转动着的玉扳指上。   顾玄镜虽然情绪不外露,但他沉思时却极喜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   她还想再看仔细些,可却忽然感受到他的目光向她望了过来。哪怕隔着厚重的雨幕,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出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寒凉迫人。   虞归晏闪躲般避了开来,那压抑的窒息才仿佛好了些许。她垂下头微微喘息,那目光太冷厉,让人无端敬畏。   顾玄镜回笼视线,眼底的温凉未散,轻缓的声音染上了雪意:“重大人言重了,令郎率真开朗,本王并无怪罪之意。”   虽然顾玄镜这般说,但重景德却不能肯定他是否不悦,他思忖须臾,又见自家儿子那蠢蠢欲动的姿势,暗自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虞归晏,无奈开口道:“此子行举无状,失礼王爷驾前,但望王爷念在他是因病发而失仪,饶恕了他这遭。”   顾玄镜温和一笑:“本王尚有一问,劳烦重大人与令郎稍候片刻。”   重景德自然不敢开口阻拦,也没必要阻拦,寒暄了两句,便拽着重寻译让了开来,见重寻译还隐隐有些不乐意,立刻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重寻译撇撇嘴,但到底没再固执。   谁也不知道顾玄镜有没有注意到重氏父子俩的举动,只见他轻撩衣袍在侧,在虞归晏身侧半蹲下.身,雪白长袍随着他的动作浸湿了水,但他却依旧从容优雅:“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虞归晏见顾玄镜竟不顾身份地在她身侧蹲了下来,一时间越发心乱如麻,又还如何理得清自己的思绪,细细去想如何应对他。   更何况她也确实没有这身体原身的记忆。   好在她没纠结多久,便有人替她回答了。   重寻译还以为顾玄镜要问什么要紧问题,没成想他竟然是问这个,他看了看略显无措的虞归晏,抢先道:“这个寻译知晓,乔兄姓乔名子安,几年前自凉州迁居长安,是乔尚书远房表亲。”   重景德低声呵斥:“住口!王爷并非问你。”   重寻译委屈:“乔兄被王爷的威仪惊到说话都不利索了,雨又这般大,儿子也是担忧王爷贵体,又因着和子安是朋友,所以才斗胆擅作主张地帮他回禀了王爷。”他指指暗沉的天,笑着讨好地向重景德道,“父亲你看,还在下雨呢。让王爷一直淋雨也不好啊。”   重景德板着脸冷哼了一声,但到底没再训斥重寻译,他这个儿子没规矩惯了,现在也训不出个样子来,至少不得罪镇南王便是万事大吉。   闻声,顾玄镜不轻不重的目光自虞归晏身上收回,缓缓站起身来,忽而轻笑了一声,竟是接了重寻译的话:“重公子年少恣意,当真是当世少年郎,颇有乃父之风。”   一句不知到底是褒是贬的话。但到底让虞归晏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了些许,至少看起来顾玄镜不会再追究她的事情,眼见着顾玄镜又与重景德客套地寒暄了数言才上了马车。   直到顾玄镜离开,她心里半悬的那口气才彻底放松下来。完全放松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连半跪都无法维持,身体一歪就要倒在雨中。   重寻译赶紧扶住了虞归晏:“哎哎哎,乔兄!乔兄!”眼见着她的眼睛渐渐要阖上,他赶紧拍了拍她的脸,“乔兄,你还好吧?别吓我啊!”   “我没事。”虞归晏朝重寻译虚弱地笑了笑。   重寻译松了一口气:“那还好,那还好,你要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松了的那口气就被她一句话重新提起:“就是有点头晕,想睡觉。”   “啊?”重寻译哭丧着一张脸,“不是吧?现在想睡觉?”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还好啊,没发热......不过这身湿衣服确实要换了。”   “劳烦......”虞归晏刚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这少年郎姓甚名谁,一时之间便卡住了话。   重寻译向来大大咧咧,并没有察觉到虞归晏的异常,只道:“我先带你去找个地方换件衣衫吧。”   “劳烦你了。”虞归晏借重寻译的力道站着,轻轻点头。   “嗨,”重寻译一边抬手握住虞归晏的手臂,让她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一边右手就要搂住她的腰身,“我说乔兄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啊,我俩谁跟谁。”   他的右手搂住她的腰身那一刹那,她便是不自然地一僵,甚至险些想要直接挣脱他的手。   即便已经恢复了现代的记忆,知晓男女之间因为掺扶而这样搂着也并不算太过出格,更何况这少年似乎还不知道她是女子。可她在这个时代没有记忆地生活了十多载,接触过的男子除了孤山圣手便是顾玄镜,从未与别的男子这般亲近过。有些印记也不是说能磨灭便能磨灭的。   她愣怔了须臾才回过神来,害怕他发现了她的异常,赶紧去瞧对方的目光,只见那少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只一边脚踢了踢散落在地的冰糖葫芦,一边念念叨叨:“可惜了我的糖葫芦啊!才吃几颗呢!”   情绪似乎可以感染,这样清朗的少年,让虞归晏本来沉重压抑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笑了笑:“我下次赔你,请你吃你喜欢的。”   “你说的啊!”重寻译低沉的语气一下变得愉快,如数家珍地点起长安的从食来,“下次我不仅要吃冰糖葫芦,还要吃城南那家香酥鸡,以及城西的雪泡豆儿水。乔兄啊,你可不许耍赖!”   “不......”耍赖   “耍赖”二字被一阵疾风扫过,一匹汗血宝马风驰电擎地从二人面前而过,马蹄踏起的雨水不可避免地溅了些许到两人身上。   重寻译自幼锦衣玉食长大,何曾被这般对待过,不止身上溅了些水,连嘴里似乎都呛了些,他嫌弃地“呸”了一声,“这人怎么这般急?”   虞归晏笑了笑:“可能是要追什么人才急了些,他也没甚恶意,方才经过我们时还特意绕了对面的路,放缓了速度,不过是路面积水过多,才溅了过来,我们走吧。”   两人刚走出两步,那厢又传来一道女声:“世子爷慢些,春雨寒凉,您还没带披风呢!”   前面那打马而去的人明显是男子,声线低沉而磁性:“长说姑姑放心,我自有分寸。”   长说!   虞归晏迈开的步伐蓦然停了下来。   是长说吗?   顾玄镜方才走了,长说本就是顾氏一族的暗卫,武功并不弱,现在跟上顾玄镜倒也说的过去。   可是长说竟然唤适才打马而去的男子为世子爷。而听声音来看,那男子便是还未弱冠,但至少已是可以成亲的年纪。   而她自绝于静心湖时,被顾玄镜封为世子的闻祁不过才八岁!   可除了闻祁,她想不到能让长说称为世子爷的顾家子嗣还有谁。   若打马而去的少年真是闻祁......   虞归晏陡然愣住,满目震惊。   到底多少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说(yue四声)   ——   病娇顾闻祁露了一面........然而两个男主还活在传说中........   顾闻祁不是顾玄镜的娃!!也不是女主的娃!!但是养在女主和顾玄镜膝下!   ——   是的,本文的时间线是往后延伸的,不是重生到女主嫁给顾玄镜之前。   想写一篇时间线往后延的古早文,我不想女主重生到嫁给顾玄镜之前,那个时间段,只有女主一个人记得一切,一个人在苦苦挣扎,其他人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全世界都忘记了,就你一个人还记得,这太惨了。   要痛大家一起痛,凭什么要女主一个人负重前行。   哦不,马上女主就不痛了,让顾玄镜和乔青澜自己痛吧。 第4章 玲珑缠枝莲玉佩   她侧目望去,只见空旷的街道上一打马身影渐近,哒哒的马蹄声也随之清晰,马背上是英姿飒爽的蓝衣女子。   周围的一切都逐渐安静,渐暗的天色里,唯独那抹蓝色越发清晰。   那蓝衣女子似乎上了年纪,华发渐生,容颜也不复往昔,连笑容也没有了,整个人显得威严又冷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犹似一把出鞘的利剑,虽染了霜华,可却依旧寒气四溢,而那担忧的目光却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与那蓝衣女子目光相触的一瞬间,虞归晏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疯狂绝望与不可置信交织翻腾。怎么会这样!顾玄镜分明分毫未变,可一向爱笑、会安慰她、一直守在她身侧的长说却垂垂老矣。   怎么会!   马背上,长说微蹙了眉心,勒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这样的目光太熟悉了,沉痛而怜惜,与娘娘的目光一般无二。   她渐渐放缓了速度,目光在虞归晏眉目间逡巡着,多少年来如静谧寒潭的眼底隐有情绪翻滚,复杂而沉重,那承载了多少载的沉痛仿佛要破体而出,凌厉地刺伤旁人。   虞归晏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一开口,却陡然失去了声音,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都那样苍白无力。那般爱笑的长说变成如今这样,她们之间横亘了多少载、多少人,又有多少往事。   那些过往于她而言是沉重的,可是于爱重她如命的长说而言又何尝不是?   她尚且能自私地以自己时日无多为借口,丢下一堆烂摊子给长说,自尽于静心湖。可是长说呢?她又该如何?   该如何面对自尽的她?该如何面对突然失去母亲的闻祁的追问?又该如何面对顾玄镜的责问拷打?   她发现,她竟然完全想象不出长说这些年到底是如何独自撑过来的,只隐隐能从那斑白的华发间窥见一二。   重寻译隐隐觉得两人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可他看了半晌,也没瞅出个一二来,于是他索性开了口:“乔兄,怎么了?”   虞归晏一怔,渐远的思绪被重寻译突然的声音重新拉了回来,眼中的雾气散去,游离哀痛的目光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镇南王府现如今又是什么光景,更何况......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光洁无暇的手,更何况她还不知道要如何与长说解释自己这样惊世骇俗的重生。   所以现在还不能贸然和长说相认。想通了一切,她敛了情绪,轻摇了摇头:“触景生情,想起了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罢了。”   虞归晏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武功不弱的长说听见。闻言,她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隐隐散了些,目不直视地打马自两人身前而过。   是她忘了,是她亲眼看见娘娘被王爷从静心湖抱出来,也是她亲眼看见娘娘下葬的,娘娘都走了那般多年了,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京都。而且这青衫男子明显很是年轻,看起来还未及弱冠,又如何会是娘娘。   马跑得不快,可那交织的风雨迎面扑来,就像是记忆里某些久远到快要模糊的过往,她微微阖眼,嘴角勾起一丝向往的弧度,世子终于快要弱冠了,她终于快要可以安心地去追寻娘娘了,希望娘娘还能等等她。   那蓝衣身影自眼前奔驰而过,虞归晏在那一刹那间阖上了眼,她终究是人,有些情绪终究难以完全掌控,一滴泪自眼角滚落而下,无声无息的融进了雨中。   重寻译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不是不懂脸色的人,见虞归晏明显没有想要细细解释的想法,也不再追问:“那我们走吧。”   虞归晏追寻着那早已经看不见身影的人,喃喃道:“好。”   她有太多疑问,可是现在都不是时候。   侧眸间,眼角余光中恰是身边耐心扶着她离开的少年,心底渐渐有了思量。   **   客栈中,虞归晏略微沉重地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男式衣衫。她刚醒来时,从那河水中窥见过自己的衣衫,隐约记得是男式,后来那名唤“重寻译”的少年又称呼她为乔兄,但她都因为心乱如麻而忽略了。   可如今看来,这具身体分明是女扮男装,年纪也还小得很,所以长得雄雌莫辩了些、没有喉结也没有让人怀疑不是男子。   可是这身体到底是谁的,过些时辰她和那少年分开后到底应该去何处,都还不得而知。   实在想不出些什么,虞归晏无奈苦笑,只能等等出去套那少年的话了,好在那少年看起来不是有心机之人,不然她恐怕就麻烦了。   她一边思量,一边拿起一旁的衣服,开始慢慢穿起来。到底是之前在这个时代活了十数年的光景,后来又亲自照顾过顾玄镜一段时日,男子的衣衫她还是大致会穿的。   想起顾玄镜,她系腰带的手微顿了下来,顾玄镜......   少顷,虞归晏烦躁地扯了扯腰带,想他作何?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该想的是自己如何才能弄清楚自己现如今的身份,如何才能不被怀疑换了个芯。不然到时候被发现破绽,可能就被当成邪祟附身,拖出去烧了。重生一遭,她甚至连闻祁与长说的情况都还不知晓,她并不想就这般死去。   “咚!”清脆的响声。   虞归晏扯外袍的手顿住,略微垂眸便瞧见了落在她脚边的那枚玉佩。想来,刚才那清脆的响声就是这枚玉佩发出来的。   她蹲下.身,捡起玉佩。   玉佩呈月牙形,缀有雅致清透的渐变雨过天青色流苏。挂红的白色玲珑缠枝莲玉佩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花枝缠绕间中又镂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鸳鸯,而鸳鸯与缠枝莲构成的图形似乎又构成了一个“闻”字。   闻?   虞归晏讶异,难道她这身体原身姓闻?   她再细细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玉佩,的确是繁体的“闻”字不错。   如果她这原身真姓闻,那她基本已经能够猜到是哪一个闻家了。不说手中玉佩的镂空花纹精致到了极致,便是这玉竟是和田玉中最珍贵的红玉,那也是价值连城。   可这样一块和田红玉竟然舍得被用来镂空成玉佩,还能被女子的原身随身携带。能这般底蕴深厚的闻家,除了四大家族之中的闻氏,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个闻家。   秦朝世家之中,当数闻家最清贵廉正,闻氏一族皆是心怀天下,一心为国,从不舞权弄术,居庙堂之高却能下恤其民,上忧其君,不邀功不骄躁。说闻家族人皆是亘古难寻的纯良之士也不为过。   她握住玉佩,眼中淌出些许笑意,倘若真是此生为闻家人,定当是极好。   “乔兄,你好了没有啊?”重寻译催促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虞归晏猛然怔住,不对!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重寻译那一番为她辩解的话——“这个寻译知晓,乔兄姓乔名子安,几年前自凉州迁居长安,是乔尚书远房表亲。”   如果原身姓闻,那么重寻译的话又该如何解释?难道仅仅是为了助她脱身?可是他现在也称她为乔兄,足以见得平日里重寻译也以为她姓乔,并且还以为她就是男子!   可若原身并非出自闻氏,那她又如何会佩戴闻氏玉佩?自古以来,玉佩作为贴身之物,除了压裙之用外,更是身份、家族的象征。若原身并非闻氏族人,那她佩戴闻氏玉佩根本说不通。除非......   “我说乔兄,你不会是晕倒在里面了吧?都进去了快半个时辰了!”虞归晏还未理清思绪,重寻译催促的声音再一次传入内间,她脑海里那一闪而过的念想到底并未抓住。   “马上就好。”虞归晏不再多想,收起手中的玉佩,穿好了外袍便往外走。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闻家和乔家都去试探一番。   待她走出隔间,便见换了一身绯衣的重寻译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是完全的放松状态,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边的桌子。   见虞归晏走了出来,重寻译也没坐直身体,只是懒懒散散地道了一句:“你沐浴更衣怎么跟个姑娘似的,摸摸索索的,要那么久。”   尽管明知道重寻译没有别的意思,可男扮女装的虞归晏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自然,脸色也略显别扭。她在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淋了雨有些冷,又不敢直接泡热水,于是只能等了片刻,所以才多耗了些时辰,倒是让你久等了。”   重寻译摆手笑道:“我就是怕你晕过去了而已。”他摸着下颚,仔细地想了想,道,“你是没瞧见你刚才淋了雨的样子有多吓人,简直白得面无血色了。”   虞归晏挑眉:“真那么吓人?”   “那可不?”重寻译笑道,“你夜里出门都能惊得幼儿啼哭了。”音落,他话锋一转,示意虞归晏道,“刚点的菜,趁热吃点吧,这家的香酥鸡虽比不得城南那家,但味道也还算不错。”   说着,他猛灌了一口酒,身体回暖了些,“不过我说,你是怎么招惹了那尊煞神的啊?”   虞归晏刚拿起木箸,闻言,疑惑地看向重寻译:“煞神?”   重寻译挑眉:“就是镇南王啊。”他仔细看了看虞归晏,见她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暗自摇头,叹息道,“不会是真被冷傻了吧?镇南王都不知道了。”   “我没冷傻。”虞归晏无奈扶额,他说得这般大声,真的只是自言自语吗?是故意让她听见的吧?   重寻译盖棺定论:“那就肯定是念书念傻了!让你素日里光顾着念书了吧?连镇南王被称为煞神都不知道。”   见重寻译并没有对她为何不知道镇南王被称为煞神而感到诧异,虞归晏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可能原身给这少年的印象大约就是个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书呆子?   她想了想,问道:“镇南王为何被称为煞神?”   “说你是书呆子,你还真是书呆子啊。”重寻译吃了一口香酥鸡,突然来了兴致,“镇南王妃的事情知道吗?”   镇南王妃?   乔青澜吗?   虞归晏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就想逃避,可面前少年饶有趣味的目光,以及想到自己确实需要了解这些年发生了什么,都让她避无可避。   更何况......要想真正放下顾玄镜,就算现在还可能无法完全忘怀,可至少她要慢慢学会平静地面对关于他的一切。   沉吟间,她缓缓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总归是该要面对的,逃避是懦夫的选择。她不想当懦夫,更不想一辈子都活在顾玄镜的阴影下。   “真不知道?”   虞归晏再次摇头,心绪渐静。 第5章 十年   重寻译朝虞归晏神秘地笑了笑:“那能讲的可就多了去了。”他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的这些消息,绝对比你在外道听途说的真实多了,也有趣多了。”   虞归晏搁下木箸,不浅不淡地呷了一口茶:“为何?”   “说你傻你还真傻,不仅傻,还呆。当然是各种听说的啊,我是什么身份?会打听不到一些旁人难以打听的消息?”   他顿了片刻,又仰首饮下一杯酒,颇有几分戏楼说书人的架势:   “话说镇南王年少成名,多智近妖,与魏王一起被百姓并称为大秦智囊。若是仅论政事,他与魏王都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镇南王这一生唯一犯过的最大的错估计就是栽在了女人手里罢。你说可不可笑?才纵天下的镇南王和魏王竟是都载在了女人手里。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连镇南王和魏王也不能例外。”   重寻译煞有其事地啧啧了两声,又朝虞归晏轻轻笑了笑:“改日我定要带你去那秦楼楚馆瞧瞧,以免来日你也学了那两位,因为不近女色,轻易就被女人勾走了魂。”   虞归晏本来在好好喝茶,乍一听到重寻译的话,猛然被呛到,侧过身剧烈地咳嗽。   重寻译赶紧为虞归晏拍拍背,挑眉调侃道:“不是吧?这么不经吓?难道乔兄长这么大,还真没去过那秦楼楚馆?我告诉你,那里边的姑娘可都极是善解人意,等乔兄你去过一次,保证从今往后都流连忘返。”   虞归晏:......   这话该怎么接?   好在重寻译并没有让虞归晏尴尬太久,就又自发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扯远了,话说回来,魏王尚且还好些,动了些手段,直接娶了那乔家大小姐,至少算是得偿所愿了。镇南王可就没魏王那么幸运了。”   “将近二十年前,那时的镇南王不过是弱冠之年,也还不是镇南王,而是镇南王世子。尽管镇南王世子年少成名,惊才绝艳,可也许正是因为年少,所以尚且存有几分少年心性,一心景慕乔氏的乔三姑娘。这个乔氏是京城乔氏的旁支,也就是现在魏王妃母族在淮安的旁支。若是其他靠祖辈蒙荫的王侯世子娶了乔氏旁支嫡女也便罢了,倒也不算辱没,可顾氏一族是何等尊贵身份?顾氏可是大秦立朝时的大功臣,王爵世袭罔替,享一字并肩王封爵景遇,如今更是历经数百年,势力盘桓错节,尊贵至极。这样的顾氏又如何瞧得起小小一个乔氏?老镇南王自是不许镇南王世子娶这样一个女子,重重地罚了镇南王世子之后,不许他再出门见乔三姑娘。说到这里,更可笑的就来了,这段景慕竟是郎有情妾无意,乔三姑娘心悦之人竟不是镇南王世子,而是另有其人,不过多久便与人私奔了。”   他略一偏头,瞟向虞归晏,那询问的神色里颇有几分俏皮天真:“你猜镇南王世子之后做了什么。”   虞归晏早已在重寻译说出“将近二十年前,镇南王弱冠”之时便怔住,后头更是恍惚,哪里还顾得上重寻译多余的话,只喃喃应和道:“做了什么。”   将近二十年之前镇南王弱冠......她自尽那一年,顾玄镜尚且不过二十有六,如今竟是已经过去了十余载吗?难怪闻祁那般大了,也难怪长说容颜不复。   她无意识地抬起手轻抚在自己脸侧,指尖下是细腻无瑕的触感,亦是少女应有的细腻滑润,绝不会是当年二九年华,十余载后也许快要老去的她。   她的目光里是见到顾玄镜时都不曾有的茫然无措。十余载啊,那些失去的时间里,她到底魂归何处?若孤魂仅是无意识地游荡在天地之间,又为何十余载之后还要让她清醒地回到这里呢?   重寻译听了虞归晏因沉浸在自我情绪中而略带敷衍的话,倒也不强求,毕竟他随心所欲惯了,于是他只是摇了摇酒盏中清秾的酒液,笑道:   “镇南王世子开始慢慢敛权,在老镇南王或是默许、或是不知的情况下,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掌控了顾氏一族的实权。不久之后,他又从府外买了一个孤女回来养在身边,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当时谁也没有把这样一个自幼失怙的幼女看在眼里,包括老镇南王。谁都觉得这样一个孤女无害,哪怕是得了镇南王世子的宠爱,最多他也不过是将这孤女认为义妹或养女,为她再谋个好夫婿,毕竟那孤女太小了,不过才是稚童的年纪,可是镇南王世子已经快弱冠了,又如何会等那孤女长大?我听说,当年有好些名门世家为了攀上镇南王府的姻亲,三五不时地寻各种借口去镇南王世子面前表达自家的求娶之心。”   重寻译没注意到在他提起那“孤女”时,身侧的虞归晏神色有一刹那的僵硬,旋即又很快地平静了,只低头转动着手边的茶盏,未曾插话。   因为他的暂停,室内有片刻安静到窒息的凝滞。但很快,他一口饮尽在手中温热了些的清酒,醇厚的酒香弥漫口中,越发来了兴致,   “可惜,所有人都错了。后来镇南王世子竟然真的等了五六载的光阴,最后自己娶了那孤女。是了,是娶,不是纳。老镇南王想过反对,可惜那时他手里已经没了多少实权,根本无法阻止镇南王世子。”   “不久之后,老镇南王禅让王位,镇南王世子袭了王爵,那孤女自然名正言顺地当了顾氏主母。秦朝四大家族之一的顾氏主母啊,当年的镇南王世子有多惊才绝艳,估计就有多少人恨不得那虞氏孤女去死,可往后几载,镇南王妃都牢牢占据了顾氏主母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镇南王连侧妃侍妾都未曾纳。”   万千宠爱吗?   虞归晏嘲讽地牵起唇角,过往的一切自他人口中娓娓叙来,陌生得仿佛那些过往并不是她的,而是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子的一生。   可若说不宠爱,那八年间,顾玄镜对她的确好到了极致,否则她又如何会深陷进去。可也仅仅是宠爱罢了,他爱的从来不是她。   重寻译略略停顿了片刻,又开始道:“若仅是这般,其实这该算得上是一场美满的意外。可同样,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几年后,乔三姑娘回来了。也是在她回来之后,有人发现镇南王妃虞氏眉目间竟与乔三姑娘有几分相似......”   “砰——”瓷器破碎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室内,蓦然打乱了重寻译的话。   茶渍险些漫到虞归晏身上,可她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略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重寻译赶紧拿了锦帕擦拭了桌上了茶渍:“我说你还是注意着点,这衣衫可是我差人冒雨买来的,这套要是再湿了,可暂时找不到第二套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才发现她似乎根本没听他的。他放了锦帕,凑到她面前晃了晃手:“乔兄?乔兄?乔兄?”   连唤了三声,发现面前之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挑了挑眉,猛地拍了她一下。   虞归晏下意识地就要反剪住重寻译的手,却被他迅速地躲过了。她惊讶,一个世家公子竟然能有这等反应,看来至少习了些武。   她现在这具身体虽然不会武,但她前世被顾玄镜买下来之前跟在孤山圣手身边,多多少少学了些武功招式。重寻译既然能躲开,那便证明他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   但她还未出声,重寻译却先疑惑了起来:“乔兄,你这是跟谁学的招式啊?太狠了吧?我要是不避开快一点,都要被抓断手了。”   虞归晏轻咳两声:“之前跟家里一位师傅学了些,但只是空有其表罢了,我没有内力,抓不断你的手的。”   原身既然连自己男扮女装的事情都没有向他交代的话,那势必很多事情跟面前这位好友有所隐瞒,她谎称自己跟家中师傅学过一些皮毛武功应当不会露马脚。   重寻译心有余悸,他捏了捏自己险些被她剪住的手腕:“那也挺吓人。”   他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你下次可别这么吓我了,我也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幸运地躲开的,毕竟我也跟你差不多,是跟家里一位师傅学的皮毛武功。”   坐下后,他又暗自嘀咕了两句,“没想到书呆子乔兄竟然还会武!”   虞归晏歉意地道:“是我鲁莽了。”   重寻译摆摆手:“没什么,我也没受伤,我就是有点怕痛,所以让你以后小心点,别又对我狠下毒手。”   语毕,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啊?连我叫了你这么多声都没听见。”   虞归晏疑惑:“你方才唤我了?”   “是啊。”重寻译点点头,他比了个手势,“我足足叫了你三次,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这才拍了你一下,哪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我只是震惊......”自然不能说是因为他提起乔青澜与她的相似让她想起了那些最深刻的过往,她的举手投足都是按照乔青澜的风格复制而来,她怎能不痛?即便再掩饰,短短时间里,她又如何真的做到静如止水?   沉默良久,她只道,“震惊你口中的镇南王妃竟然和那乔三姑娘容颜相似。”   “我是听人说起,镇南王妃与乔三姑娘有几分相似,但具体如何......”他摇摇头,缓缓道:“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镇南王妃十年前已经香消玉殒,这个秘密,恐怕只有当年见过两人的人才明了了。”   她似乎出了神,他顿了片刻,方才又道:“乔三姑娘回来之后,事情的走向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其中,我也有许多不明白。四大家族中,顾氏与管氏世代为敌,这在大秦委实不算什么秘密,皇室也算是默许了两个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毕竟两大世家之间能够相互牵制,于皇室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有些话只适合点到为止,他也不再多加赘述,“当年的管氏家主挟持了镇南王妃与乔三姑娘,镇南王受邀赴宴。很多变故出在这场鸿门宴上,可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不知道的人拼命想打探消息,知道的人却讳莫如深。所以到如今,这也是一个辛秘。唯一能够知道的是,那场鸿门宴之后,乔三姑娘无名无份地住进了镇南王府,镇南王妃开始闭门不出,流言蜚语也是这时候开始的。”   虞归晏眉目间已经完全寻不到一丝一毫方才失措的模样。听罢,她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半晌,低低地道:“辛秘?”   重寻译颔首:“至少到如今,谁也说不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又道,“又过了一段时日,镇南王突然贬妻为妾,独宠多年的镇南王妃成了侧妃,而且没多久,镇南王就向乔氏下聘,要迎娶乔三姑娘为正妃。乔氏自然欣喜不已,哪可能会拒绝?顾乔两家开始迅速地筹办册封大典,那场婚事很是着急,走完六礼不过堪堪用了月余。”   趁重寻译饮酒润喉的间隙,虞归晏状似无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婚后和睦不就好了?”   重寻译奇怪地看着虞归晏:“镇南王最后没迎娶乔三姑娘。”   他道,“虽然镇南王当日严令长乐院伺候的人不许走漏消息,可是镇南王妃在镇南王迎新人的当日自尽于静心湖的消息又怎么可能真的封锁得了?毕竟人多口杂,除非镇南王杀了长乐院所有伺候的人,可他没有,大概是出于愧疚吧。”   到底是对谁的愧疚。   重寻译没有明说,可是各自都清楚,她却是笑了,愧疚?   “安乐,我不希望你整日里疑神疑鬼,我和青澜并无关系。”   他真的会愧疚吗?   也许吧。   毕竟他竟然没娶乔青澜。   重寻译道:“我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左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罢了。”   他慵懒惬意地斜靠在椅子上,也不拿酒盏,索性勾起酒壶饮酒,洒脱到了极致,“经此一事,那场亲事是彻底毁了,后来乔氏再三派人去询问镇南王何时补办婚典,可是镇南王却仅是重新提了本来被贬为侧妃的镇南王妃虞氏的位份。那‘煞神’的称呼,也是因为之后镇南王办事手段越发狠戾而得来,凡是犯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想活下去的,皆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前半生是人人称赞的世家贵公子,尊贵雍容如神祗,后半生却是人人畏惧的无涧炼狱食人煞神,不是一尊煞神是什么?”   他起身推开窗,杏花吹雨染白轻绡,那猛然灌入的凉风没吹散室内压抑的氛围,反倒越发沉重起来,连他的语气也不如以往轻快,隐隐压抑下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其实这场风花雪月,早已说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到底谁又比谁更惨,那孤女因为与乔三姑娘容貌有几分相似,幸运地在那一年的寒冬里活了下来,又多得了八年的荣华富贵与万千宠爱,可这世间最伤人的其实永远不是看得见、痊愈之后也许会留下疤痕的皮肉伤痕,而是深入骨髓、自内而外的心神摧毁,哀莫大于心死,人死次之。”   “乔三姑娘因前与人私奔,后又与镇南王定过亲,还险些过门,谁人敢娶?不过孤老余生罢了。可是有些时候,活着才最是折磨人,最是让人生不如死。世人的闲言碎语、族人的冷眼责怪,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之中。可偏偏这世间鲜少有人能下得了手了解了自己,于是苦苦活在那无形的硝烟之下,等待在一场虚妄之中,渐渐耗尽所有念想,活成行尸走肉。”   “镇南王出身世家,自幼惊才绝艳,其他人所渴求的一切,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哪怕是失去景慕之人,也能另寻她人代替。看起来这场风花雪月于他来说不过不痛不痒,可若是真的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疤痕,又缘何十载不曾另娶,后院空置,行事也越发狠戾,近些年更加是已经鲜少处理政务,大都交给了镇南王世子。”   他转过头来看她,“不过是各有伤悲罢了,倒不如各自放过彼此。”   他啧啧了两声,倾身靠在窗侧,饮酒而笑,“要我说,人生苦短,还需及时行乐才是,何苦沉浸那些不值得的过往中,甚至为此赔上下半生。”   他道:“真的不值得的。”   杏花吹开的春风混了丝丝春雨的凉气扑洒在虞归晏的脸上,重寻译的声音压下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清晰地映入她的耳中。   ——不值得的。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她阖了阖眼。   于世间人来说,十载已过,再深的爱恨也许都已经化为尘埃;可之于她来说,不过是昏睡了片刻。所以她还反复无常地纠缠在那过往里不可自拔,哪怕再三告诫自己要放下,却还是在听到有关顾玄镜的消息时无法不哀不恸。   自在河边重新醒来时的恍惚茫然,到再见到顾玄镜的畏惧惶惑,这一切的反反复复,其实都不过是她还是有怨有恨。   可怨与恨本就是因爱、因期待而起。若是真正不在意,又如何会怨、会恨?   但再恨、再怨或再惶恐不安又有何意义呢?找顾玄镜报仇吗?真的值得吗?   她心里有了答案,不值得的。乔青澜仅能孤身一人地了此残生,顾玄镜终此一生娶不到景慕之人,她也死过了一遭。既然各自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又何必再纠缠。   谁欠谁,也许真的已经说不清。   至于乔青澜到底为何没有死,顾玄镜为何没有娶乔青澜,都与她没什么干系了。   事已至今,不论缘由如何,就此放过彼此吧,从此再无顾玄镜与乔青澜。   她的脑海里最后那丝执念渐渐融进风里。   有些时候,清醒也许真的只是一刹那的念起。   须臾,她笑了笑,举杯相迎:“的确如此,可惜这世间堪不破的人何其多。”   这般多年了,她终于真正能再次毫无讽刺地笑出来。   重寻译:“管他呢......”   他的声音消弭在由远而近的喜乐声中。那喜乐庄重而清肃,不似一般喜乐的嘈杂。   重寻译停了声,倾身去看。不知何时雨停了的宽阔街道上,一行人抬着系了红绸的雕花漆彩箱笼浩浩荡荡而来。一行仪仗中并无花轿,所以应当是哪家纳征。   待那行人稍稍走近了些,他又细细看了看,那一行人最前方竟是齐王与齐王二公子。   重寻译诧异地挑眉:“齐王世子真撑不住了?”   喜乐声有些大,虞归晏没有听清重寻译的话:“你说什么?”   重寻译似乎也意识到了虞归晏听不清,于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窗边。   虞归晏走到窗边,只见那一行人恰好走近,最前方骑马的有两人,最前一人着一袭深色华服,年纪稍长,身上别无他物,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尊贵;稍稍落后些许的少年则着一袭天蓝色华服,约莫是未及弱冠,少年并未束冠,而是长发半束。   似乎察觉了上方的目光,那少年微微侧了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深藏万千星海的眼。那眼睛近似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勾勒出三分靡丽秾艳的风情,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清澈到了极致,完美综合了那份过分的妖冶,显得清澈而灵动,满是少年的蓬勃朝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暂时还不是很恨顾玄镜和乔青澜,是因为不知道内在原因   女主一直只以为乔青澜只是顺势陷害她而已。 第6章 冲喜聘礼   那样生动的一双眼睛,虞归晏愣了片刻,见那少年还在打量她,似乎是在揣测她的身份,她没有慌张地闪躲,而是礼貌地回以一笑。   因为扫尽了心间阴霾,她的笑温暖又清澈,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少年显然没料到虞归晏如此坦荡地朝他笑,他捏住缰绳的手紧了紧,随之也浅浅的回以一笑。   齐王驭马在前,本来仅落后半步有余的少年久久未曾跟上来,他微侧了头,缓声询问道:“可是有何事?”   闻沉渊收回视线摇头:“无事。”   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酒楼上那青衫少年清透温和的笑,那少年的年纪应当与他相差无几,精致的面容上还残留些许青涩,微微一笑便露出一对小虎牙,可爱至极。可奇怪的是,她周身流露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于她青涩稚嫩的相貌,沉静又清透。   一个矛盾的人,他笑着摇摇头,不再探究,策马跟了上去。   虞归晏望着远去的仪仗,想起那少年如阳春三月般干净明亮的笑,微有触动,这样干净到纯澈的笑,她记不清有多久没看见过了。   直到那鼓乐声小了些,重寻译才扣了扣窗沿,沉吟道:“闻家这也太着急了,竟然真让一个傻子冲喜......不过这聘礼倒是一点不少,连齐王和齐二公子都亲自去了,也不知道到底该说是家风清正还是过分迂腐了。”   虞归晏:“冲喜?”   重寻译诧异地看向虞归晏:“你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虞归晏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摇头吧,他要是继续跟她谈闻氏冲喜的事情,她一问三不知,到时候露出马脚就惨了;点头吧,看他的表情,好像她不知道这件事有点不太正常。   好在重寻译没让她纠结太久,他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折扇,敲了她的头一下,略微嫌弃地道:“我怎么认识了你这种书呆子。”他指了指远去的仪仗,对她道,“齐王你总知道吧?”   虞归晏在重寻译步步紧逼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头。   重寻译松了一口气,她要是敢说不知道闻氏,他就真的想打爆她的狗头了。他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风流倜傥地摇起折扇来:“齐王膝下育有两子,世子闻霁,字清潇;二公子闻沉渊还未及冠,方才你看见的蓝衣公子便是二公子。此番齐王携闻二公子应当是去乔府替齐王世子下聘。”   虞归晏问道:“齐王世子病重到无法亲自前去?”   大秦婚俗,六礼纳征,男方为表真心求娶之意,应亲自登临女方府邸下聘。今日闻氏仪仗虽声势浩大,可主事的明显是齐王与齐王二公子。难道齐王世子已经病到起不了身了?   她努力想了想,可是十年前的记忆之中,很少有除了顾玄镜相关之外的人出现。记得闻氏也是因为闻氏与顾氏并驾齐驱,更多的却是记不清了。   重寻译扇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冷,又唰地一声收了扇子:“我猜齐王世子现下没准还昏睡着,或者在天机寺修养呢。他要是知道,定然不会同意定下这门亲事。”   “因为那姑娘是......”想起重寻译说的两个字,虞归晏斟酌了片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因为那姑娘心智有缺?”   重寻译鄙夷地瞥了虞归晏一眼:“你觉得闻氏出过这种背信弃义之人?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自幼订有婚约,当年乔二小姐出事之后,烧坏了脑子。”   他用折扇点了点头,“那时闻氏不仅没有疏远乔二小姐,甚至为表看重,时常差人送些贵重礼品过去。若不是顾忌男女大防,齐王世子说不准也会时常去探望乔二小姐。只是现如今齐王世子心疾复发,他不愿意拖累乔二小姐罢了。”   “闻氏一族过得太光明磊落了。莫说齐王世子仅是有心疾,便是他真的得了绝症,凭他的名望才貌,这世上愿意嫁给他的人多的是。这痴傻的乔二小姐嫁入闻氏,无论如何都是她的福气。毕竟,有闻氏的照顾,她余下半生定然能安然顺遂。若齐王世子不娶她,她一个傻子嫁出去,怕是被人搓磨了也不知晓。”   听罢,虞归晏轻笑:“重兄似乎很敬重齐王世子。”能这般肯定那心智不全的乔二小姐嫁给齐王世子是天赐的福气。   “尽管我恨闻清潇恨得牙痒痒。”他无奈摊手,“我想京城的勋贵子弟里,就没有几个不恨闻清潇的,毕竟谁能忍总是被拿来跟闻清潇做比较?但摒除个人私心来说,他的确值得人敬重。”   虞归晏笑:“重兄敬重如斯,看来的确是那乔家二姑娘的福气了。”   闻家的确清正廉明,历经数百载依旧上尊君王,下恤百姓。仅是这份初心不改便值得人敬重,更何况世代闻氏家主都设身处地地为百姓着想,提出了不少利民良策,真真正正当的起一句居庙堂之高却能忧其民。   她忽然有些许的好奇,连重寻译这样不受拘束、潇洒恣意的人都敬重的一个人到底是何等品性。   重寻译走回桌边,随手拿起一粒葡萄剥了起来:“那可不,乔二姑娘捡了大便宜了,闻清潇可比其他几个笑面虎和煞神好多了。”   “笑面虎?”   煞神她知道指的是顾玄镜,可这笑面虎指的又是谁?   重寻译把剥好的葡萄往上拋去,旋即又仰头去接,结果那葡萄砸到了他鼻子上。他扫兴地掏出锦帕擦起鼻子来,瓮声瓮气地道:“魏王、临安王啊,这四大世家里头,除了闻氏,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单说那淮安王能从......”   “公子——”   重寻译的话方才开了个头,外间却传来了突兀的呼声,门被叩响的急促声旋即传来。   “进来。”重寻译在那灰衣小厮推开门的瞬间,抓起桌上的葡萄扔了过去,烦躁地道,“没看见爷有事儿吗?还敢来打扰爷,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仔细爷扒了你的皮!”   那小厮接住葡萄,讨好地笑了笑:“谢公子的赏。”抱好了葡萄,那小厮稳了稳因为急走而乱了的气息,接着道,“公子,老爷回府了,正在寻你呢。”   重寻译一蹦三丈高,“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老头子回来肯定要教训我的。”   他方才搅了老头子的局,让老头子给镇南王赔礼道歉,按老头子那老顽固的性格,定然是要教训他的。   他焦急地在原地转了几转:“我马上就回去,你快去请我娘先去正厅。”   那小厮领命退了下去。重寻译抓起桌上那只香酥鸡就跑,“乔兄,我先走了啊。下次再跟你约,记得明天我的冰糖葫芦!”   “重兄——”   “乔兄不必挂念,我明日一定会守时到的,午时三刻城南客香居见!”   那道身影随着最后一个音调的落下完全消失得没了影,虞归晏错愕不已,跑的可真快。其实她只是想叫他结一下账而已,毕竟她身上没银子。   更何况,她何时答应他明日就要请他吃香酥鸡了?   好在重寻译虽然跑得快,但还记得离开的时候付了账。   虞归晏自酒肆出来后,天色已经快暗了,还不算太坏的是,雨停了。她琢磨了片刻,到底还是决定先去闻氏转一圈,可惜重寻译走得太急,未能来得及套他的话。   尽管方才见过了齐王二公子,他也似乎并不识得她,可也许是因着逆光而未看清也说不准。毕竟原身虽然以乔氏身份示人,可是身上藏着的玉佩却是闻氏的。所以并不排除原身其实是闻氏人,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不想被人发现身份而谎称自己是乔家人的可能。   其实,也许她会选择先去闻氏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她见过闻沉渊之后,隐隐明白了自己很大概率上不会是闻氏人而是出身乔氏,可心里到底是有些胆怯的,她已经不是原身了,可她还没有准备好到底如何面对原身的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闻沉渊人设灵感来源于一句话: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第7章 齐王二公子闻沉渊   夜色已深,华灯长明,长安街上行人越发地少,不多时,已是遍寻不见人影。   走了许久的虞归晏抵靠在墙上,轻叹,这般下去,她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齐王府,而且现下街上已经没甚人可问了。   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她着实高估了自己的找路能力,不该猜到这身体原主人是乔氏人之后因着想逃避便固执地来闻氏。   她仔细想了想,上一次以天为被还是在未曾被顾玄镜买回去时,那时她跟着孤山圣手风餐露宿惯了,可自从被顾玄镜买回府邸后,她再也未曾这般幕天席地过。时隔多年再次体验一番,也算得上别有一番滋味吧。她苦中作乐地想。   “你迷路了?”   清朗温和的声音低低地缭绕在浓稠夜色里,有种弦音落下绕梁而过的颤音,虽低尤清。   有人?   虞归晏诧异地朝四周望了望,空荡荡的街道,唯有幽幽随风而动的烛火,并没有人。   “后面。”   那声音里又响起,这次似乎隐隐带了笑意。   后面?   虞归晏往前走一步,转过身,后面......后面不是一堵墙吗?   “抬头。”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见数枝红蕊杏花探出墙头,迎风开在月光之下。勾心斗角的花枝编织在银白的月盘上,勾勒出或深或浅的光影,错落在光影斑驳的地面。   微风一扬,那杏花簌簌而下,坠落的浓郁馨香覆盖在她鼻息间。   她微阖了阖眼,避开了簌簌的杏花,再睁眼,只见一蓝衣华服少年倚靠在缠绕交错的花枝间,手执白玉酒壶,潇洒不羁地仰首饮酒。   微白杏花随风摇落在少年发间,又混杂了浓烈的酒香,飘散在她鼻息间。   像极了月夜里勾人心魂的妖。   虞归晏有片刻晃神,那墙上的少年分明是几个时辰前见过的闻二公子。   一袭蓝色华服,连衣衫都未换下,却潇洒地坐在墙头饮酒,当真是恣意自在的少年。   闻沉渊跃下墙头,抖落一身吹雪杏花:“你迷路了?”   他坐在墙头已经好些时辰了,青衫少年闯入巷子时他便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未曾开口,想看她到底想作何,没想到却是迷路了,也没想到他竟然连他的方位都听不出。   泠泠冷香扑向虞归晏,她不习惯地略微退后一步,方道:“是......”   也是直到闻沉渊卷了一袭冷香站在她面前,借着摇曳的烛火与铺陈开的银白月光,她才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与顾玄镜的尊贵雍容若谪仙完全不同的俊朗朝气。   青涩尚存的少年一袭蓝色华服,随手拎着一只白玉酒壶,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三月桃花的靡艳风雅,偏偏笑得无辜天真至极,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那双深藏万千星河的眼就那般笑意吟吟地凝视着她,笑着问:“你家住何处?我带你回家呀。”   他的笑太温暖太耀眼,是最纯粹不过的关怀,她有片刻失神,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家在何处?”   “是啊。”闻沉渊颔首,“长安虽然取缔了宵禁,夜更也形同虚设了,但若是遇到了,总归会被盘问一番,多有不便。”   白日里那一面,他对面前这个青衫少年颇有好感,那与年纪不符的沉静气质让他印象深刻,未曾想夜里又遇见了。   有时候,情绪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可于自在惯了的闻沉渊来说,既然他对她有好感,便自然地想帮她一把。   虞归晏被闻沉渊一提醒,倒是想起了长安虽然没了宵禁,但到底设有夜巡的夜更,会对子时及之后还在街上走的人盘问一番,若是答得上夜更的问题倒是无碍,若是答不上来,麻烦就大了。   夜巡盘问对其他人倒是无甚可碍,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大.麻烦。   闻沉渊这般提醒她,想必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想了想自己来闻氏的目的,又见闻沉渊似乎确实完全不认得她,心间默然叹息,果然如此。   可到底都来了,她退了一步,站到了烛火与月光交织的光影下。半明亮的光,足以少年看清她的面容,她试探性地开口:“我们似乎见过?”   她身上的玉佩贵重非常,必然不会是闻氏旁支能够佩戴得起的。而如果原身是闻氏嫡系,那身为齐王嫡次子的闻沉渊不可能没有见过她。白日里他没认出她,可能是逆光;但若现在还认不得,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原身真的不是闻家人。   一半泛黄一半银白的光交织缠绕成柔和的浅色光芒,星星点点地打在她的脸上,照亮她似摇曳香雪的眉眼,那双与年纪不符的沉静双眸泛着层层叠叠的泠金雪海。   少年的声音不觉放轻了一分:“我们的确见过,就在早些时辰我经过那酒肆时。”   闻沉渊的确不认识她,酒肆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看来原身的确不是闻氏人。谈不上有多伤心,可到底是有些失望的。她敬重闻家清廉谦和的家风,所以乔氏和闻氏之间,她更喜欢闻氏。可若不是闻氏,她也不会如何,能捡回一条命,能重活一世已是上天对她的厚待,她又如何会奢求更多?   尽管心里百转千回,但虞归晏面上却始终维持着笑意。她歉意地作揖道:“对不住,今日在酒肆看见兄台时隔得过远,又是骤雨初歇后逆着光,在下未曾看清兄台模样。”她微顿片刻,又道,“现下叨扰兄台饮酒是在下之过,不知兄台可知从此处应当如何去往乔尚书府邸?”   “乔尚书?”闻沉渊摇晃着酒壶,沉吟道,“可是刑部尚书乔游?”   六部尚书中姓乔的尚书应该不会那么巧地有几个吧?虞归晏暗忖。见闻沉渊还注视着她,她微颔首道:“是。”   应该没那么倒霉的有几个乔尚书吧?听少年的语气也不像有几个乔尚书的样子。   闻沉渊执起玉白的酒壶饮下一口杏花酿,入喉的口感醇厚清香,他道:“乔尚书府邸位于承启,从此处过去,恐怕得好些时辰。”他一个旋身懒散地倚靠在墙头,姝丽的眉眼微弯,“我可以带你过去,作为交换,你把你的姓名告诉我,我们当朋友,怎么样?”   少年的语气带着几许恣意的张扬,因为喜欢,所以想要靠近,虽然是商量的语句,可言语间俨然是一场不容置疑的交换。那是世家公子独有的骄傲霸道,却没有纨绔子弟的不可一世,叫人无法厌恶。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明天是中秋节。   提前祝宝宝们节日快乐。   本章留言,明晚给宝宝们发节日小红包。 第8章 乔氏青澜   虞归晏愕然,她与他终究是不同的,他们分明不过才见过两次,他却可以交予满腔赤诚。   闻沉渊却不知晓虞归晏如斯想,只以为她在犹豫,他笑了笑:“百利而无一弊的交换,你多了一个可以护你安全的友人,还不用被夜巡审问,何乐而不为?”   是交换,不是交易。   虞归晏眉心微动。   的确,于她而言,与闻沉渊交好百利而无一弊。思及此,她郑重地作了一揖:“在下乔子安,数年前迁居京都。”   原身既然是以这个身份示人,想必这般告诉闻沉渊也并无不妥。   “哎哎哎!不必这般,我可不想像老顽固一样古板。”闻沉渊赶紧扶了虞归晏一把,“那我以后唤你子安吧。我还未及弱冠,没有表字,你唤我沉渊便是。”   “好。”虞归晏站直身体后便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可少年滚烫的体温却似乎还缠绕在她手臂间,她微抬眼,入目的便是他在黑暗中依旧洒脱耀眼的眉目。   她在黑暗之中挣扎了太久,其实并不太习惯这般明亮温暖的感觉,哪怕是当初跟随在顾玄镜身后,也是她追逐顾玄镜的步伐,一路上都是刺骨的冰寒与难耐的苦痛,顾玄镜从未停下哪怕片刻来等等她。后来虽然有了长说与闻祁,可长说自幼被当作顾氏暗卫培养,便是爱笑,又如何会有这种会刺伤他人的恣意张扬?而闻祁,他虽然乖巧孝顺,可幼时在他心里留下的阴霾也让他难以真正开怀。   闻沉渊并不知晓虞归晏心中所念所想,只以为她避开他是因为不习惯,他倒也并不在意:“子安稍等片刻,我把酒藏好就带你去乔府。”   虞归晏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两壶酒,应了一声。她刚一同意,便瞧见他打了一个手势,不过片刻,哒哒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蹙眉,刚想说什么,烛火摇曳的昏暗巷子中一双幽绿的眼睛随着那突兀的哒哒声起落。   不过须臾,一匹威风凛凛的成年灰狼便走出了黑暗,走到了昏黄的烛光下。银灰的狼雄壮威猛,耳竖而不曲,吻尖而细长,虽未露出尖锐锋利的牙齿,可那一身的肃杀猛烈却叫人不寒而栗。   狼?   虞归晏倒吸一口凉气,长安街上竟然还有这般大的狼?   似乎看出了虞归晏的震惊,闻沉渊解释道:“莫怕,这是我养的狼,它不伤人。”他朝那狼招招手,“小白,过来。”   小白???   虞归晏还未从见到狼的震惊中回神,便又被这匹狼的名字给惊到了。先不说一匹凶狠残暴的狼叫软绵绵的小白到底合不合适,就说这狼是银灰色的,就算叫小黑、小灰也断不该叫小白!   可灰狼明显已经习惯了如此绵软无害的名字,半点没觉得不对,温顺无比地走向了闻沉渊,还温驯乖巧地在他手心中蹭了蹭以示亲近。   ......真的不是狗吗?   这是虞归晏唯一的想法。   闻沉渊转过头,噙着浅笑,问:“你要摸摸它吗?”   虞归晏看了看很是乖顺的灰狼,摇头。   “它很乖的。”   似乎为了印证闻沉渊的话,那名唤小白的灰狼直接侧身趴在了他面前,柔软的腹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手下,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她。   被两双眼睛同时期望地盯着,虽然其中一双是狼眼睛,可虞归晏还是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两双眼睛竟然极其地像,明亮而清澈。她阖了阖眼,企图甩掉自己那荒谬的想法:“不必了。”   虞归晏再次拒绝,闻沉渊也不强求,重新低下头,把两个酒壶上的绳子打了一个结,挂在了狼的脖子上,揪起它的耳朵威胁道:“我回来之前,你藏好点,不准再被我大哥和老顽固发现了!不然我就把你炖汤喝了!”   灰狼像是听懂了闻沉渊的话一样,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尖尖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显然是委屈极了。   “委屈也没用!”闻沉渊拽起灰狼,继续凶狠地道,“上次就是因为你,我才被罚跪了五天祠堂!这次再被发现,你不想被我炖汤也行,你去帮我跪祠堂!”   虞归晏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觉勾起了唇角,没想到世代严于律己的闻家竟然教出一个这么少年心性的闻沉渊,也算得上是惊世奇闻了。   打发走了小白,闻沉渊走到她身边:“走吧,我带你过去。”   虞归晏轻颔首。   征得她的同意之后,闻沉渊半揽住她的腰身,足尖一点,两人便消失在墙下。   少顷,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走出一人,那人身影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下,看不真切,只隐约可窥探出他凝视的角度是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一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人,恭敬地跪在他面前:“主子。”   那人影凝望了须臾,压低声音道:“回罢。”   不多时,杏花摇晃,街道彻底空荡。   **   隆宴驿宫   夜过戌时,晚来风急。   一袭素白衣衫的女子穿过月门,径直往宫灯明亮的隆德殿而去。少顷,她停在檐下,抖落一身风雨,摘下错金银狐斗篷递给身侧的丫鬟,禁步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透骨生香。斗篷摘下,那顾盼生辉的容颜便露了出来,银白的月光渐暗了下去。   无疑,乔青澜的容貌是倾国倾城的,灿若春华,皎如秋月,眉目婉转间妩媚天成,似积雪云岭的清冷气度中和了那份过分的妖冶,潋滟如荧光融雪,秾而不艳,妖却不俗,举手投足间便叫人挪不开眼。哪怕是十余载过去,她的身上也未曾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反而像是历雨的桃花,越发妍丽绯秾。   她轻笑了笑,犹如繁花盛开:“王爷可还在处理政务?”   顾礼却全然不受影响,目不斜视,恭敬地行礼道:“近来南蜀天灾频发,王爷尚且还在处理南蜀事宜,恐怕是没有时间见姑娘,姑娘还是早些安寝罢。”   乔青澜知晓顾礼素来不喜她,他态度冷淡,倒也不奇怪,她只缓了声道:“我为王爷熬了些粥,夜里凉,还劳烦大人叮嘱王爷早些安寝,莫要累坏了自个儿。”她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递给顾礼,“我知晓大人不喜我,可还望大人以王爷身体安康为重,政务这般繁忙,王爷不饮不食定然是熬不住的。”   顾礼迟疑,自王妃去了之后,王爷便时常废寝忘食地处理政务,之后世子年纪稍长,王爷不再忙于政务,可却也不愿一日三餐地好好养着身体,这般下去万不是法子。能劝王爷用膳的......也唯有世子与面前这位了。可世子因着王妃之事一直怨着王爷,又如何会劝王爷用膳?   迟疑间,他便要接下那食盒。   “顾礼!你敢!”   寒声低叱化作一柄利刃直刺向檐下的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谁。 第9章 镇南王世子顾闻祁   陡然的寂静中,一玄衣少年踏过月门而来,那一袭玄色衣袍几乎与深浓阴闇的夜色融为一体,刮刺着伤人的倨傲锋利,略显苍白病弱的脸色更是平添了三分凛冽阴寒。   但无疑他生的极好,眉目精致如画,眼尾下那颗似霡霂般笼了三两分烟雨轻愁的泪痣压下了他袭夜而来的磅礴喧嚣,显得整个人静谧悠远。   瞧见来人,顾礼猛然缩回了刚要伸出去的手:“世子。”   顾闻祁立在檐前一尺处,目光分明是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却是有如实质,锐利冰冷:“何时起,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都能担得起镇南王妃事宜,为镇南王红袖添香了。是不是如果本世子再不来,过些时日,乔三小姐就要开始主持中馈,把控内帏了?再过些时日,恐怕镇南王妃的位置也要是乔三小姐的了吧?果然手段了的。本世子看,本世子这世子之位也不必要了,反正镇南王会与乔三小姐会有嫡子!”他似笑非笑地睨向踌躇不安的顾礼,“顾礼,还不将未来王妃请进去?”   顾闻祁这话说的毫不留情,乔青澜的温婉贤淑在他言语间不过是恬不知耻的表现,是她一心攀附镇南王的证据,甚至连欲要接受食盒的顾礼都成了他针对的对象。   顾礼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属下不敢。”   顾闻祁冷笑一声:“你有何不敢?你们有何不敢?”   身上锋芒如刺,顾礼叩首跪下,嗫嚅着不敢再言语。   而乔青澜到底是乔青澜,微微发白的脸色为她增添了三分少见的娇弱,惹人怜惜:“闻......”刚开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世子误会了,青澜并无此意,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青澜又如何未曾有自知之明?只是如今王妃不在,青澜与王爷是多年好友,如何能看王爷这般糟践自个儿身体?”   “你看不下去所以就亲自前来服侍?乔三小姐果真是放得下身价,当一个任人差遣的贱婢也要跟来长安。”他睨了一眼亮着灯光、殿门紧闭的隆德殿,又看向乔青澜,不无讽刺地道,“只是不知殿内人怜惜与否。”   “世子——”   蓝衣劲装女子手笼大氅,插.进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她走近时,目光从素白衣衫的女子身上掠过,眼中的厌恶毫不掩藏。只一刹那,她便挪开了目光,似乎多看那白衣女子一眼都嫌恶心。那一眼的目光之下,乔青澜脸色越发苍白。   长说走到顾闻祁身侧,为他披上大氅,语重心长地道:“春寒料峭,还是披上大氅为好。”   顾闻祁顺势拢了拢大氅,冷冽的语气稍缓了些许:“有劳姑姑了。”长说衣衫上沾染了少许雾霜,他轻蹙眉,“不早了,姑姑先回去歇息吧。”   长说摇头:“世子先回殿吧。”她道,“舟车劳顿,想必世子也累了吧?这里交给奴婢处理便是,奴婢晓得轻重。”   长说侧身颔首的瞬间,冷厉的白芒自顾闻祁眼前晃过,他微眯眼:“不必。”   话音未落,剑出鞘,利刃破空声陡然而起。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顾闻祁竟然直接拔了长说的佩剑向乔青澜刺去。不说暗处的暗卫来不及动作,就连跪在乔青澜身侧的顾礼也来不及拦住顾闻祁。那凌厉的剑锋眼看着就要刺向乔青澜的喉间,陡然一阵疾风,竟然将削铁如泥的利剑都折断。   那风来得又急又历,顾闻祁堪堪侧身闪过,一缕青丝却随那疾风扬起,犹如银针一般,直直刺入身后的树干之中。再转眼,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檐下,虚虚半揽住脸色苍白的乔青澜而立。   凉夜里,尊贵优雅的男子白衣迤逦,幽深的烛火在疾风晃动间,融雪般的薄凉淡泊融散些许,竟是显出三分温和缱绻来,像是给予身旁那素白衣衫女子独一无二的几分温柔。半依偎在男子怀里的女子更是因受了惊吓而乖顺无比。   顾闻祁瞧着登对至极的两人,蓦然笑了起来,笑得轻蔑而讽刺:“你果然还是这般护着她!”   顾玄镜扶着乔青澜站好后松开了她,听得顾闻祁讽刺的笑,微敛眉眼:“闻祁,青澜是你的长辈,不可无礼。”   顾闻祁嗤笑:“长辈?哪门子长辈?你的续弦?”   乔青澜刚恢复了些血色的脸陡然苍白:“世子......”   “别说本世子误会。”顾闻祁打断乔青澜,看向顾玄镜,“你既然这般喜欢她,何不直接娶了她进门?我想母妃泉下有知,也不会稀罕这镇南王妃之位!她只会后悔瞎了眼嫁给你!”   提起镇南王妃,在场的人莫不是变了脸色,长说掌心死死捏紧,看向乔青澜的目光陡然加深,是憎恶怨恨却无可奈何的愤恨,不是不怨的,不是不恨的,只是乔青澜有镇南王护着。连顾礼也脸色微变,十载了,可镇南王府中,谁也走不出当年的魔障。   无人看得见的胜雪广袖下,顾玄镜骨节分明的手寸寸收紧。他的嗓音永远温润低沉,喜怒难辨:“长说,带世子回殿安寝。”   长说还未来得及说话,顾闻祁便抬手制止了她,他的眸光阴冷:“你不必威胁长说姑姑,我自己会离开,我也不想在此处久留。只是离开之前,有几句话我还是最好说清楚。”   他走近一步,乔青澜无意识地退后一步,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她又顿住了脚步。顾玄镜却是轻蹙了眉心。   顾闻祁轻笑一声:“不必紧张,有你在,我又能把她怎么样?”他在离乔青澜几步之遥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乔青澜微微一愣,不管为何,顾闻祁从未主动离她这般近过。虽然对顾闻祁有些自然而然的畏惧,可到底想亲近他的念头占了上风,她对身侧的顾玄镜微微一笑,迈步而下。   顾玄镜面色微凝,到底并未阻拦,只在顾闻祁手腕微动时有一瞬的气息流转,旋即又停住。   顾闻祁在乔青澜距离他只有一步之距时陡然把折断的剑柄狠狠插.入面前的地面,融铁铸成的残剑与冷硬的大理石相击,尖锐刺耳的声音拉锯在人心间。他在那剥人心骨的声音中抬头,眼底涌动起惊涛骇浪:“乔青澜,有我顾闻祁一日,你就休想进镇南王府的大门!你最好让你的镇南王把你护好一些,不然哪一日你就可能横尸荒野了!”   顾闻祁的话犹如一张淬了毒针的密网,铺天盖地朝乔青澜笼罩而去,直刺向她最柔软的心脏,她几乎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磕碰到了台阶,险些摔倒。   顾闻祁却不再看台阶之上的人,径直拂袖而去。长说草草行了一礼,便也随顾闻祁离开了。一时之间,宽敞的殿外又蓦然安静。   乔青澜站稳后便侧身避开了顾玄镜掺扶着她的手:“我无碍,你莫忧心。”她温和地笑着,完全没有追究顾闻祁无礼的意思,仅是避开了话题道,“我看你忙了大半宿,给你熬了些粥,你趁热喝了早些安寝,我明白南蜀天灾的要紧,可若南蜀之事还未处理完,你便倒下了,到时南蜀怎么办?”   顾玄镜沉默须臾,示意顾礼接过食盒:“我知晓了,你也早些回去罢。长安不比淮安,三月里还寒凉得紧。”   “好。”乔青澜莞尔一笑,又嘱咐了顾玄镜两句之后便甚是体贴地离开了隆德殿。   顾玄镜站在檐下看着那抹素白身影渐渐远去,眼前似乎又浮现了今日那青衫少年的身影。他怀疑过的......   可他又太清楚了,近年来他的名声越发地差,那少年见了他会畏惧倒也正常。他怀疑的是那少年的口音,那般相似的口音。   尽管在淮安将近十载,她的口音却依旧残留了三分凉州的软秾轻捻,像是开在阳春三月中的春花,馥郁生姿。   顾玄镜微阖眼,涌动的情绪尽敛,可到底不是。   **   乔青澜知晓顾玄镜在看她,可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太清楚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回到云知殿,她随手将大氅递给温若,柔声吩咐道:“去替我打一盆凉水进来。夜深了,轻声些,莫扰了他人歇息。”   温若将大氅搭在椸枷上后,端着盆匆匆离去,不过须臾便又走了进来:“小姐,奴婢听说今日王爷又审问了一个男子。”   这么些年了,即便温若没有言明顾玄镜到底为何会亲自审问一个男子,可乔青澜又岂会不知个中缘由,她掬起一捧水撒在脸上,刺骨的寒凉让她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些,她的声音还是温温婉婉:“玄镜这些年一直念叨着妹妹,可恐怕又让他失望了吧?”   “可不是吗?”温若见乔青澜始终这般不争不抢,不由得为她着急,“镇南王妃都去了这么多年了,王爷却还是一直惦念着她,完全无视您的付出。当年要不是那虞氏故意在您和王爷成亲当日自尽,您又怎么会......”   乔青澜低声呵斥道:“若若,休得妄言!”   温若急红了眼眶:“奴婢是为您不值!您没名没分地守在王爷身边这么些年,外头那些人什么闲话都说尽了!女子能有多少个十年?若若只是怕您没有一个好的归宿。”   乔青澜摇头,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傻丫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能守在玄镜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其余的,”她无奈地笑,“我不敢再奢求。”   她把锦帕放进温若手里,柔声嘱咐道:“去吧,不必服侍我了,早些休息。”   “小姐!”温若急得跺脚,可见乔青澜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气得捏紧了锦帕直接跑了出去。   乔青澜站在烛光下,看着温若跑远,唇角温和的笑越发扬起,妖冶娇艳得像是食人魂魄的妖媚。没有好归宿又如何?死后下地狱又能如何?   她只是怕这一世不得荣华富贵。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镜会持续怀疑人生一段时间........ 第10章 胎记   帷幔低垂的澡间香雾交错缭绕,自浴桶中悠悠漫起的白雾缠绕在丝丝缕缕的烟气中,星星点点的光辉层层浸染着一室宁静。   良久,烟雾渐散,温水初凉。   知杏见虞归晏还半阖着眼眸靠在浴桶中,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小姐,水快凉了。”   虞归晏思绪渐清晰:“你先出去,我想安静些时辰。”   知杏执起木勺,又从一侧的木桶之中为虞归晏舀了几勺热水:“那奴婢先去瞧瞧知香可是把香雪膏取回来了。”   虞归晏轻嗯了一声,听见步伐远去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眼瞧着那道天蓝色的身影远去。   直到此刻沐浴在温暖的水中,她还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就在两刻钟之前,她怕闻沉渊发现端倪,骗他把她放在乔府偏门后便让他离开了。正在她立于乔府偏门一筹莫展之际,方才离去那丫鬟却突然出现。   她半阖上眼回忆当时的场景,其实倒也不算是突然出现,那丫鬟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是一直在寻她,估摸着是眼看着快要子时还没寻到人才无可奈何地往回走,看到她的那一霎那,那丫头都激动得快哭了。   也是套那丫鬟的话,她才大致明了了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如今是玄乾二十五年三月,而她跃入静心湖那一年不过是玄乾十五年。   整整十年了啊!   她抬起光洁如玉的修长手臂细细打量,陶瓷般雪白的肌肤,分明不是她,可又分明是她。她不由自主地摩挲在肩侧,那里有一块完全不起眼却又很奇特的浅色胎记,是很小的一只蝴蝶。   上一世的虞归晏有,这一世的乔归晏也有。   “天意吗?”虞归晏失神地喃喃。   “小姐,雪花膏取来了。”知杏的声音由远及近,隐约还夹杂着另外一道脚步声,想必是原身的另外一个贴身丫鬟也回来了。   虞归晏来不及多想,迅速地扯过一旁椸枷上的衣衫披上,她并不太习惯有人过分接近她。等知杏、知香两个丫鬟进了内间,虞归晏已经坐在了妆奁前,她微侧眸,便瞧见了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   走在前方的是迎她进府的知杏,知杏显然活泼得多,而随知杏进来的丫鬟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沉静女子,身着裁制相同的天蓝色长裙,容色不胜,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胜在气质干净,那双澄澈的墨色眼眸中满是对她的担忧,想必便是知杏口中的知香了。   虞归晏在那干净得近乎透明的眸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心中一阵纠紧的心虚,被这两个丫鬟担心着的原身已经死了,而她不过是一个与他们毫无干系的孤魂野鬼。在两个丫鬟拥过来的那一刻,虞归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知杏却不明了虞归晏所思所想,只以为她是受了凉,赶紧去关了殿牖,又取了一件披风为虞归晏披上:“奴婢关了窗,小姐可暖些了?”   知香倒是看出了虞归晏的异常,却也只以为是她今儿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遂一边取出香雪膏,一边担忧地道:“小姐伤到哪儿了?奴婢为小姐上药。”   小姐是待嫁之身,她本就不赞同小姐出府,可小姐的性子又太执拗,她根本劝不住。劝不住也便罢了,她本想随小姐一同出去,却被小姐以需要应付夫人为由而强行留在了府邸。   “腰间。”虞归晏避开知香的眼,轻声告诫自己要安定下来,无论如何,原身已经死了,如今在这具身体之中的人是她。也许如果她没有附身在这身体之上,这身体今日就该不存在了,介时两个丫鬟可能连命都无法保住。   尽管自知不过是安慰之词,可到底让虞归晏平静了些许,如今拥有了新生的机会,她断不会愚蠢到赌上自己的性命,将自己不是真正乔氏嫡出小姐的秘密说出去。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世人皆有私心,她也不过是凡人,又如何逃得过私心二字?   知香轻轻撩开虞归晏雪白的中衣,这才发现她瓷白的腰际有一块骇人的青紫,似乎因着时辰有些久了,那青紫周围都泛起丝丝乌青。雪白细腻的肌肤上突兀的一块青紫,煞人得紧。   一侧的知杏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怎么了?”   虞归晏瞥了一眼那青紫:“不过是磕碰着了,无甚大碍,涂了香雪膏睡一宿起来估摸着也就好了。”   不过是今日禁卫狠打了她一剑留下的青紫罢了。其实她如今没什么疼痛感,但又怕没涂膏药,明日起身伤势会加重,这才唤了丫鬟去取伤药。   知香瞧见虞归晏那没什么所谓的模样,不由得蹙眉:“小姐今后若还要出府邸,就带上奴婢吧,奴婢着实担心得紧。”她斟酌着道,“虽说是天子脚下,富足安乐,可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况且您才醒来不过两三载,那些个腌臢事儿您又怎会知晓呢?奴婢怕您着了旁人的道。”   知杏附和道:“是啊,小姐,您就带着知香一道吧,今日四处都寻不到你,奴婢两都吓得六神无主了,知香又哪里能冷静下来从容地应付夫人啊,更何况,有我守着院子,也足够了。”   老爷夫人因着以为小姐心智有缺,并不怎么来瑾瑜院,而老太君年事已高,更是鲜少打理后院之事,因此小姐近来时常出府也未曾有人发现。可为以防万一,小姐每每出府都会留下知香与她应付来人。可今日这一遭之后,她却是实在无法放心小姐一人出府。   因着之前套过知杏的话,虞归晏自然知晓知香口中的“醒来”不是指原身昏睡不醒,而是原身年幼时曾掉入河中,救起来后又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之后便痴傻了,直至前年才又恢复了神智。可不知为何原身没有把恢复神智的事情告诉他人,而是自己死死捂住,甚至还严令死守地吩咐两个丫鬟也不许透露出去,因此到现在,世人都还以为原身心智有缺。   听这两个丫鬟的言下之意,原身不想教世人知晓她恢复了心智的原因至少应该有一个是想借着痴傻之故经常出府,毕竟没人会浪费太多时间来看守一个心智不过是幼童的痴儿。   至于原身到底为何想要出府,出府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她暂时都还不得而知。   不过至少让她明白了为何原身给重寻译的印象是个书呆子,原身毕竟痴傻了五六年,能够恢复心智已是不易,想必对于府外之事便是知之甚少了。   虞归晏沉吟片刻,在两个丫鬟开口还欲再劝说之前道了一声:“好。”   知杏、知香此前为此间事劝了虞归晏好久都无果,没想到今日仅是提了一句虞归晏便应下了,两人顿时齐齐愣在了那里,连为虞归晏推药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地停了。   “怎么?”虞归晏不觉失笑,“还不习惯了?”   知香率先回过神来,惊喜地道:“小姐答应带奴婢一道就好,答应就好。”   不论小姐出于什么考量答应了带她一道出府,总归她能跟在小姐身边就好。   “替我擦药吧。”虞归晏笑。   烛火摇曳间,眼前知香惊喜不已的模样不知何时竟成了长说,不是华发渐生、垂垂老矣的长说,而是当年那个陪在她身旁,会哭会笑会逗她开怀的长说。虞归晏有一瞬的恍惚,手不自觉地抬起,直到触到那细腻的肌肤,烛影勾动间,长说的身影消失得彻底,眼前又变得清明。   哪里有长说,分明是在为她上药的知香。   虞归晏不觉心间一痛,可她太明白了,顾氏一族处于士族门阀顶流,培养暗卫无数,潜伏在暗处护卫主子的暗卫更是武功高强,哪怕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他们。长说在闻祁身边,闻祁又是顾氏少主,身边的暗卫只多不少,所以她暂时还不能去寻长说与闻祁,她要寻一个时机。   她微阖上眼,她不能急,也不可以急。   知香低声应了声,便又重新为虞归晏上药。室内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只偶有风吹过殿牖而起的吱呀声。良久,一片寂静中,知杏突然“呀”了一声。   知香险些抖落了手上的香雪膏,她望了一眼虞归晏,见她似乎是累极了竟是还在休憩,并未被突然出声的知香惊扰到,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知香,你小声些,小姐累了。”   知香这才惊觉虞归晏已是阖上眼在休憩,她遂压低了声音,可眼中的焦急却遮掩不住:“一直急着找小姐,我险些忘记了,今儿齐王府急匆匆来下聘,早些时辰夫人来过院子,我以小姐在休憩为由应付过去了,可夫人交代了明儿个让小姐早一个时辰到慈安院去请安,这可怎生是好?”   慈安院是乔老太君的院落,老太君虽不沾内帏诸事多年,可今日亲事事关齐王府,老太君少不得要仔细盘问。但若仅是过问一番也便罢了,老太君素来不喜自家小姐,小姐若去请安,估摸着又要被罚,这次还要早去一个时辰,指不定要生出些什么事端。   知香闻言,微眯起眼:“老太君此间必定不敢太过,齐王府聘礼已过,小姐已算是齐王世子妃。老太君便是再不喜小姐,也不敢公然对小姐如何。”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嗤笑,“估摸着又是欺小姐心智有缺,哄她在冰天雪地里站些个时辰。”   因着小姐生母的缘由,老太君不喜小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况且,若不是老太君态度有异,林氏一介出身商贾的续弦也断断不敢这般克待小姐。老太君与林氏欺小姐心智有缺,又笃定小姐不会向身为魏王妃的大小姐告状,处处为难于小姐。可如今不同了,小姐与齐王府的婚事定下了,老太君与林氏若是再敢为难小姐,齐王府必定会为小姐做主。 第11章 婚事   “对啊,我竟忘了!”知杏惊喜地道,“齐王府下聘了,小姐就是齐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论功勋论爵位,府邸哪一位及得上齐王府?齐王世子又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等小姐过门后,老太君见到小姐还要行跪拜大礼哩!”   知香笑骂道:“就你精明!”   虽然要老太君给小姐行跪拜大礼不大可能,小姐嫁给齐王世子后虽身份贵重,可小姐毕竟是晚辈,闻氏又是出了名的孝悌睇廉世家,断不会让花甲之年的老太君真跪下去,但至少能让林氏与老太君不爽快,出一口这些年来的恶气。   知杏抚掌而笑:“我说的可都是事实,能让小姐出了这些年来的恶气,简直畅快!闻世子声满京华,京中闺女谁不盼望着嫁给闻世子,连林氏的女儿都藏着捏着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心思,如今我家小姐与闻世子定了亲,可不得叫林氏那女儿与那些自视清高的大家闺秀好好瞧瞧!”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道:“那我们还要为小姐备些物件吗?”   往日里小姐去慈安院请安,为了防止小姐被刻意刁难,少不得要备上一些物件。   知香犹豫须臾,道:“都备下吧,虽说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君不大可能再难为小姐,可我们却不能不妨。”她眼中划过一道利芒,“尤其是那等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卑鄙小人!”   “对!”知杏会意,“便是老太君拎得清,三小姐和四小姐可不一定,尤其是四小姐。那我去准备着。”   知香点头道:“你去吧,轻声些,我上完香雪膏了,先为小姐把面具取了。”她瞧了一眼虞归晏,见她还在睡,声音又压低了一分:“你备好之后快些回来,小姐在软榻上睡总归不好,等会儿子我取了面具,我们把小姐挪到榻上去。”   说罢,知香便去取水盆,知杏也疾走出了内室。来来回回忙碌又是好几遭,直到门扉轻阖上的声音响起,虞归晏缓缓地睁开了眼,其实她在知杏那丫鬟一声惊呼时便醒了,不过一直没有开口,想看这两个小丫鬟都说些什么罢了,没想到竟是听到了原身的婚事。   她坐起身,取过床榻侧的玉佩,如是说来,原身分明不是闻家人,身上却有闻家的玉佩便也说得清了。借着自雕花窗斜射而入的月色,她又细细打量了手中的玉佩一番,这玲珑缠枝莲玉佩只怕是定亲信物。   定亲信物?闻氏?   想必今儿在酒肆中瞧见的情形,便是闻氏来乔氏下聘,又思及酒肆中重寻译说过的话,她细细摩挲着其间温凉的纹路,未曾料到竟是重生到了待嫁闺秀身上。   可便是她不愿嫁,又能真的可以不嫁吗?在这个名节重于天的时代,闻氏又已下聘,原身族人也甚是欣喜能攀上闻氏这个高枝儿,如何会允了她退亲?怕是压,也要压着她上了花轿吧?   但若真要她嫁人......   仅是如是一想,她便觉着浑身都在难受地叫嚣着。   虞归晏没有蠢到想逃婚。   一来,逃婚牵连过广,便是闻氏乃是出了名的贤良忠义世家,只怕也忍不了这种奇耻大辱,介时,乔氏恐怕不好交代,虽说她对乔氏没有太多感情,可到底乔氏是原身的家族,她还没有自私到在占了原身的身体之后,还要毁了整个乔氏;   二来,她若是逃婚,又该如何躲避闻氏与乔氏的追捕?终生躲躲藏藏、浪迹天涯吗?那她宁可直接嫁给闻清潇,至少听到如今的传闻为止,闻清潇是端方君子,不会如同顾玄镜那般对她。更何况,便是闻清潇真的如同顾玄镜那般对她,她只要不动心,又如何会痛?   她在昏沉的月色里坐了许久,久久想不到解决之法,只得暂时作罢,扯过一旁的外衫下了床榻,坐在妆奁前。   深浓的月色里,雕花铜镜隐隐约约地映出她如今的模样。镜中人已不是她白日里所见的那副面容,但容色显然更甚,雪肌玉肤,国色天成,不笑已是美得不可方物,眉眼微勾时便是摄人心魂。   她隐约间明白了原身出府为何要易容,这般十二分的容颜独身出府,哪怕是扮作男子,恐怕也是无人肯信的。可原身易容用的面具到底又是如何制成的呢?竟然毫无破绽,若不是知香离开之前替她取了那面具,她恐怕都不会发觉自己脸上竟然蒙了一层面具。   她取过那面具,仔细端详着。这面具摸起来竟是与人皮无异,她微眯起眼,可原身一个大家闺秀,又痴傻了那么些年,应当不会阴狠到以人皮制面具。   这般看来,原身身上的疑云何其多。清醒了却依旧不顾己身声誉地装作痴傻、不知何处来的面具、待嫁之身却不顾清白地时常独身出府,甚至还与男子称兄道弟。在这个清白重于命、妻以夫为天的时代,到底是有何等事情竟是比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要重要?   虞归晏如今不知道。可她不能一直不知道。她沉吟须臾,瞧着外间守夜的知杏睡得正香,全然没有被她所惊动,她的心思不由得活络了起来,开始在内室仔细地搜寻。   此处是原身的闺房,不论原身要做些什么,总归会在这里留下痕迹。原身的闺房内室不小,能藏物件的地方自然也多,找起来颇为费劲,她把内室翻了个遍,连最不可能的床榻上都找了,可也没寻到蛛丝马迹。   难道真不在内室?   虞归晏站在月色下,一双眸子氤氲着银白的雾气,还有哪里没找过吗?她的目光逡巡内室一周,妆奁、床榻、矮桌、衣箱、桌椅......这些她都找过了。   到底还有哪里遗漏了?   床榻底!   虞归晏猛然惊醒,她矮身,原身到底是乔氏嫡出小姐,闺房内连床榻底下也并无灰尘,可同样也空无一物。她失望地靠坐在床榻侧,找遍了整个内室都没有,看来原身是真的未曾留下任何物件。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扶着床柱便要站起来,指尖下不同于木制的触感却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松开手,床榻由上好的黄花梨木制成,床沿下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而她刚才扣住的一角触碰到的恰好是那花纹处。可她细细端详,她方才触碰的地方分明没有任何异常,可她的感觉不可能出错,那一瞬的触感分明是薄薄的纸张,绝不会是冷硬的木材。   哪里出错了呢?   虞归晏紧紧盯住面前的雕花床榻,她矮了身缩到床榻底下,抬头仔细地去瞧方才指尖扣住的一角。   仔细瞧来,那一角竟像是裂开了一般,沿着床脚都有一圈细细的裂痕。若是平时洒扫的下人,一来并不会注意到床榻下是否有裂痕;二来,便是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这床榻是开裂了,不会过多猜想。可她是方才在这一侧感受到了纸张的触感,自是不会以为这里紧紧是开裂这般简单,应当是有人在此处藏了什么,而且很大的可能是原身。   可是到底是怎么打开它呢?虞归晏沉思。   等等!   姿势不对。   她方才要起身时虽然扣住了这一角,可是同时另一只手也扣住了床柱。她仔细地回忆起方才的姿势来,又照着坐了回去再试探。   果然那纸张就在那处。   虞归晏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叠纸。内室没有燃灯,月色又昏暗得恨,根本看不清纸上写了什么,她只得走到窗边,略微推开窗,倾泻一缕明亮些的银色光线进来,待隐约能看清宣纸上的字了,便一目十行地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来主配角们的名字还没梳理,先大概梳理一下   虞归晏,字“安乐”   闻霁,字“清潇”,齐王世子   闻沉渊,齐王二公子(暂时还没有字,因为他还没有及冠,他的表字也涉及剧情)   顾元盛,字“闻祁”,镇南王世子(虽然闻祁也未及冠,但是由于情况特殊,所以提早取了字)   顾鉴,字“玄镜”,镇南王   重(chong)杳,字“寻译”,礼部尚书嫡子   风间琉栩,字“如笙”,太傅(帝师)   陆起孝,字“端宪”,太子   陆定南,字“今朝”,贤王   乔漪,字“青澜”,乔氏临安旁支三姑娘   乔婉,字“锦瑟”,魏王妃   君临,字“谨钰”,魏王   管渐离,字“寒雪”,临安王   管近墨,字“言正”,临安王弟弟   公孙翼,字“行风”,大理寺卿嫡次子   到时候忘了的再加   啥?还有文中出现了的人却没有在上述出现的?   当然是因为戏份较少,我懒得挨个取字了,取字费脑子,毕竟我是取名废。当然也不排除是还没有及冠及笄,所以我没取字。 第12章 疑云   五更天里,夜色尚深,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蓦然响起,惊醒了本就只是浅眠的虞归晏,她阅完纸张上的内容便已是四更了,根本没甚时间休息。   乔老太君吩咐要她早一个时辰前去请安,不过刚五更敲响,服侍的丫鬟便鱼贯而入。她顺从着任由丫鬟们作为,脑海里却浮现着今夜所见的一切。   原身名唤乔归晏,是刑部尚书乔游与其原配夫人华氏所出。已故的华氏与乔游育有两女,长女名唤乔婉,字锦瑟,三年前嫁与魏王为妃;次女便是原身,与闻氏嫡长子闻清潇自幼定有婚约。乔游出身微寒,在京都根基不稳,嫡次女却与百年世家闻氏的嫡长子定下了婚约。只此一纸婚约,乔家一时间风光无两,当今圣上更是擢升乔游为刑部尚书。   可惜好景不长,八年前华氏与原身上天机寺上香,回府途中马车失控,一行人连人带马落入了湍河中。等乔府中人救出人时,华氏已没了生息,原身倒是救了回来,能吃能喝的并无任何异常。可原身的长大,乔府众人渐渐品出了些不同,原身的心智竟是停在了十岁那年!也就是华氏出事那一年。   这件事对乔家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闻氏乃是传承数百年的簪缨世家,闻氏长子更是惊才绝艳。闻氏便是再如何谦和温良,又如何会允许一个心智有缺的痴儿当闻氏主母?岂非贻笑大方?   乔氏想一力压下消息,再寻折中之法,可到底人多口杂,京中也渐有了此间事的谣言。但好在得知消息的闻氏并未退亲,乔氏逐渐放下了心。可等到三年前原身及笄时,闻氏却并未登府商议亲事,尽管知晓也许是齐老王妃骤然辞世,闻清潇身为闻氏嫡子需守孝三年之故,可乔氏到底是乱了分寸。   恰逢君氏家主君临登府提亲,乔氏自然欣喜不已,莫说是正妃之位,便是侧妃,也是乔府高攀。于是乔大小姐便这般被乔尚书嫁给了君氏家主,乔氏的危机也顺应而解,哪怕闻氏悔婚,乔氏也背靠上了君氏这颗大树。若闻氏不悔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乔氏与闻氏、君氏是姻亲,便是京中的勋贵,怕是也比不得乔氏的风光。   可于原身来说,这些都与她无甚干系,哪怕是能嫁给人人称赞的闻清潇,她也不甚在意。她更关心的是当年那场意外。原身其实在及笄时便清醒了过来,但她一直装作痴傻不过是想趁痴傻之便出入府邸。   那场意外太过不同寻常,更像是一场蓄意安排的谋杀,既得利益者便是如今的尚书夫人林氏。可乔游宠信林氏,原身又苦于毫无证据,根本无法揭穿林氏。   原身清醒后,苦心孤诣将近三载,与府中众人周旋,可是能找到的证据依然微乎其微,于是原身便把主意打到了府外,更是在摸清了府中当值情况后大胆地开始女扮男装地溜出府邸去。   这其中,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原身与乔锦瑟乃是一母所出,两人感情似乎很是不错,乔锦瑟又是君氏主母,可原身为何不找乔锦瑟帮忙,反而还要把自己清醒的消息死死瞒住,连乔锦瑟都不告诉呢?   “小姐,慈安院到了。”   虞归晏正思考间,知香低声提醒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   她拉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随着丫鬟们走到了慈安院。慈安院是乔老太君所居院落,瞧起来倒是古朴安静得很,只是不知这里头的人是否也是这般慈祥和蔼。   虞归晏一笑,随着引路的丫鬟跨进了院子。果然不出知香所料,乔老太君并未起身,只出来了一个身着墨绿衣衫的仆妇。   那仆妇姓郑,是乔老太君的陪嫁丫鬟,亦是乔老太君跟前儿顶顶的体面人。知香、知杏认得那墨绿衣衫的仆妇,瞧见她走了过来,便是心底再不喜,也不得不矮身行礼。郑月倒是不为难两个丫鬟,轻颔首后便向虞归晏请安:“老奴请二小姐安,老夫人昨个儿夜里睡得不安稳,现下还未起身,有劳小姐稍等些时辰。”   郑月浸淫后宅多年,便是知晓面前的姐儿是个心智有缺的,可她的礼仪却是挑不出丝毫错处,连言语间也是滴水不漏,老夫人是睡得不安才未曾起身,并非刻意冷待她,这时她若是刻意强求便是不孝,可她若是不强求,郑月又未有引她进暖阁的意思,那她便是白白受了这一遭。   若是以往,原身为了不引人注目,多半也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可现如今,便是她不想生事,可头上顶着个齐王世子未过门妻子的名号,恐怕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忍耐?   她微微一笑:“早些时辰母亲同我说闻氏过府下聘了,让我今儿早些来请安,我昨儿个夜里三更才睡都没起迟,祖母怎生还没起呢?赖床可不好!”末了,她又一脸天真地问道,“嬷嬷,下聘是什么意思啊?”   立于两侧的知香、知杏惊讶地瞧了虞归晏一眼,他们分明记得林氏并未这般跟小姐交代过。虞归晏知晓两个丫鬟在瞧她,可她站得笔直,目光清澈,满脸真切。乔老太君瞧不起小门小户出身的原身母亲,自然更加瞧不起商贾之女的林氏。因此她并不怕乔老太君会真的去问林氏有没有嘱咐过她这句话。   郑月一惊,忍不住微抬起目光打量虞归晏,见她仍旧是懵懂无知的模样,才暗暗放下了心,只以为她是真的好奇。   毕竟此番话若是出自寻常闺秀之口,便是无礼不孝至极了,可偏偏二小姐是个痴傻的,这般说只会叫人觉得她天真了些,并无不妥,反倒是一身脏水回泼在了老夫人身上,孝悌之义以君臣为尊。自古君在前,孝义在后,尊卑分明。世子妃是尊,老太君是卑。二小姐身为齐王未过门的世子妃未曾睡好尚且早起给自己祖母请安,这是孝;老夫人倚老卖老不肯起身,是为大不敬。   思忖片刻,她斟酌着,尽量用痴儿能理解的言语解释道:“下聘便是齐王府特意为二小姐送礼物来府邸的意思。”   郑月一边周旋着,一边转移话头,全然没有请虞归晏进去的意思。虞归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单刀直入地道:“可下聘与我要早起请安之间有何必然联系吗?”   郑月也不是个傻的,相反,她能在后宅这般多年,精明得很。眼中利芒一转便道:“老夫人怕日后二小姐嫁去齐王府很多事不懂得,所以才特意想多嘱咐二小姐几句,二小姐千万莫听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多了心。老夫人是您的祖母,做祖母的,哪有不为自己孙女儿好的。”   虞归晏眼底划过一抹讥讽,真为她好心疼还来不及,如何会让她吹着冷风站在风里?也不知晓原身与原身母亲到底为何这般不受乔老太君待见,仅仅是因着原身母亲出身不好的话,应当不至于如此,毕竟原身嫡亲姐姐是魏王妃,原身又是齐王世子妃,除非乔老太君真是个拎不清的。   她瞧着郑月,并不回应,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嘲讽。郑月脸上的笑一僵,话也渐慢了下来,心里暗自嘀咕,二小姐这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心智有缺的痴儿,瘆人得紧。   郑月自然不知道虞归晏是故意的。虞归晏到底是由顾玄镜抚养长大,虽说早些年跟着孤山圣手风餐露宿,没个规矩,可后来毕竟跟在顾玄镜身边那么些年,身上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顾玄镜那一身的威仪雍容,冷起脸色来真真叫人畏惧。   虞归晏直盯得郑月额头冒冷汗,这才笑吟吟地开了口,却是又一句话堵死了郑婆子:“多心?我为什么要多心?祖母真的不喜欢归晏了吗?”   郑月一噎,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今儿二小姐怎的这般难缠?   正在郑月苦思冥想间,外头又传来一阵嘈杂声。便见一明艳少女由一众丫鬟簇拥着走来。那少女梳着时下最流行的追云髻,着一身绯色撒花流仙裙。待得近了,便见她容颜艳若桃花,眉心点着一抹绯色桃花妆,明艳至极,可眉目间的刻薄骄纵却生生折损了那份明亮的美,堪堪算得上娇俏动人。   虞归晏眉眼微动,能在这个时辰出现在此处的,约莫也只有乔府的姑娘了。乔府有四位姑娘,原身行二,大姑娘乔锦瑟三年前已经出嫁,自是不会梳这种未婚女子的发髻;三姑娘乔云烟是林氏所出,知书达理,至少表面如此;四姑娘乔遥积刁蛮骄纵。   看这样子,绯衣少女应当便是乔府四姑娘。   郑月也瞧见了来人,旋即便矮身行礼:“老奴给四小姐请安。”   一行人的丫鬟相互见过礼之后,绯衣少女傲然扬首,示意郑月起身,旋即便把目光挪向了一侧的虞归晏,见她仍旧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眼中的鄙夷更甚,可眼底又隐隐卷着嫉妒不甘。   虞归晏的目光在触及乔遥积那一刻便刻意地转为呆滞木讷,心中却在暗自思量,乔遥积鄙夷她,她能理解,可是那眼中的嫉妒与不甘又是为何? 第13章 各怀鬼胎   乔遥积虽不喜虞归晏,也看不起她,可到底是在身后乳母的暗示下不甘不愿地朝她行了半礼:“二姐。”   众所周知,原身是个痴儿,自然不可能给乔遥积同样回以一礼。虞归晏状若痴傻地笑了笑:“四妹妹。”   乔遥积见状,眼中的鄙夷参杂着嫉妒都快要从中溢出,仅是想起光风霁月的闻世子,她都觉得虞归晏嫁给闻世子是一种玷污。她攥紧锦帕,暗恨为何当年不是自己母亲救了齐王妃一遭。   她咬紧牙根,酸涩嘲讽地嗤笑道:“二姐姐不好好在闺中待嫁,大清早地在祖母的慈安院大吼大叫做甚?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乔府的二小姐没有教养吗?还是二姐姐真觉得有闻世子撑腰,所以便这般有恃无恐呢?”乔遥积全然不顾身后暗自拽她衣袖的乳母,掩唇而笑,“哎呀,我忘了,二姐姐怕是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虞归晏不傻,若说方才未曾反应过来乔遥积的嫉妒从何而来,此刻乔遥积提起闻清潇言语间的酸涩景慕却是说明了一切。她暗笑,比起乔青澜,乔遥积不过是一个把心事都摆在脸上的小姑娘罢了。   她懵懂地望向乔遥积,问道:“所以四妹妹到底在说什么呢?”她偏头想了想,道,“是说乔府小姐没有教养?”   乔遥积一向沉不住气,虞归晏故意一激。她便被她的断章取义气得够呛,她分明是说她没有教养,怎的到了她嘴里就成了整个乔府的姑娘都没有教养了?果然是个摔坏了脑子的傻子,傻起来连自己都骂。可虞归晏的目光又太过无暇,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无处可撒的气就越发闷了,脑子一热便要道:“谁说乔府姑娘都没有教养了,明明是说......”   “四妹妹!”   一声娇呵自远处传来。   乔遥积身体一僵,到了嘴边的话蓦然咽了下去,懒散的站姿瞬间变得笔直,整个人的气势都在陡然间变了,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她低低地道:“三姐。”   虞归晏见此,眉心一挑。   只见月门处一月牙白衣衫少女踏月而来,如画的眉目衬着朦胧的月色,有种冷冽如雪的纯澈傲寒,一双翦水秋眸波光流转间动人心魄。乔云烟与乔遥积一母同胞,眉目间自然有三分相似,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情,乔遥积热烈如火,乔云烟更似开在雪山之巅的高洁雪莲,矜贵自持,高不可攀。   虞归晏微微眯起眼,只觉得乔云烟有几分眼熟,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到底为何熟悉。可她能肯定的是,她之前从未见过乔云烟。   月白衣衫少女目不斜视地走近,待各自的丫鬟行过礼之后,她恭恭敬敬地朝虞归晏行了个万福礼:“二姐姐安。”她瞧了一脸愤懑立在一侧的乔遥积一眼,又温婉地笑道,“四妹妹心直口快了些,二姐姐莫要怪罪。”   心直口快?那言下之意是说,乔遥积所言是事实了?虞归晏别有深意地审视着乔云烟,到底是年纪还小啊,即便比乔遥积懂得伪装,却也还遮掩不住言语间的高傲凌人。   乔云烟被虞归晏看得背脊发凉,蹙了蹙眉心,正待再开口,伺候乔老太君的相如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请三位小姐安,老夫人请三位小姐进屋说话。”   虞归晏深深看了乔云烟一眼,看来乔老太君倒是心疼乔云烟得很,她不过才刚到,乔老太君便出来请人了。好在她也并不欲在此间事上争个长短,便转身往慈安院院内而去。口舌之争而已,只要乔氏姐妹不主动招惹她,她暂时也不会有多余的动作。   虞归晏走后,乔云烟明显感觉身上一轻,她望着虞归晏的背影,总觉着今日的虞归晏与往日有所不同,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分明那懵懂愚昧的笑一层未变。   乔遥积跟上乔云烟的步伐,压低声音,不满地道:“姐,你作何打断我的话!”   乔云烟美眸轻瞥:“你忘记出来之前娘亲如何交代的了?”   乔遥积当然记得,不就是说虞归晏毕竟是齐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吗?她撇撇嘴,满不在意地道:“她不过是个傻子,就算我骂了她,她又听不懂!”记起那道雨过天青色的温润身影,她搅了搅手间锦帕,“她怎么配嫁给闻世子!要嫁也是我......”   乔云烟一惊,下意识地瞧了前方的虞归晏一眼,见她似乎并未听见,这才扯住了自家妹妹的手臂,低斥:“住口!你也不瞧瞧是什么场合,竟然敢提起外男!”   乔遥积也自知自己失态,遂低了声音,不情不愿地嘀咕:“我就不信若是镇南王殿下与那乔青澜定了婚,你还能这般从容!”   提起镇南王,乔云烟脸色一变,狠狠剜了乔遥积一眼。   乔遥积被乔云烟眼中的狠戾惊到,讨了个没趣,她何曾见过温婉的姐姐这般神情,只得干巴巴地住了嘴,悻悻地跟在乔云烟身侧。   **   乔老太君孟氏出身沧州名门,却偏偏不从父母之命,一意孤行地嫁给了门庭式微、武将世家的乔游父亲。好在婚后夫妻和睦,倒也算得上一番佳话。可惜好景不长,乔游父亲意外死于挞伐蛮人的南蜀一役中,乔游成了遗腹子。乔老太君悲痛过后,毅然决然地以女子之身撑起了式微的乔氏,又因着当年丈夫死于战役之中,决心不允乔游从军,只为他寻了夫子,教他四书五经,以求光耀门楣。乔游倒也争气,考中探花之后一路高升,也算是给了乔老太君些安慰。   如今乔老太君早已不理府中庶务,礼佛多年,可那一身的干练精明气度却甚是夺人,至少虞归晏一进内室,便感受到了乔老太君锐利的审视目光,看得出来乔云烟姐妹都很是怕乔老太君。   请安过后,老太君慢悠悠地道:“今儿是什么风?怎的把三姐儿和四姐儿都吹来了?”   乔老太君潜心礼佛之后更喜清净,府邸的晚辈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见到老太君一次,便是当家老爷乔游也不敢扰了老太君的清净,都是每逢初一十五才来慈安院请安。昨儿个她吩咐了虞归晏来请安,可却没叫另外两个。   乔遥积被老太君冷厉的目光盯得直打寒颤,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直往乔云烟身后躲去。乔老太君暗道了一句不成气候,旋即又转向温婉从容的乔云烟,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三姐儿,你来说。”   乔云烟往前一步,行了个周全的万福礼:“回祖母的话,孙女与妹妹本是早起去向母亲请安,经过慈安院时听得这厢吵吵嚷嚷的,孙女两人实在担忧祖母,这才自作主张地过来了。妹妹又是个急性子,见二姐说话大声了些,唯恐二姐吵着了祖母休憩,这才言语激动了些,还望祖母恕罪。”   乔云烟一向长袖善舞,此间事更是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奉承了老夫人,又表达了自己与乔遥积的孝心,独独泼了虞归晏一身脏水。   “好孩子有心了。”老太君朝乔云烟招招手,内室伺候的丫鬟心领神会地在老太君身侧放了个软垫。乔云烟乖顺地走到老太君身边坐下:“孙女也是忧心祖母,不敢居功,而且还是妹妹走得快些,先进的院子呢。”   老太君听罢,也不知到底信了没有,只是对乔遥积笑眯眯地嗔了一句:“你这孩子。”   乔遥积收到乔云烟的眼神示意,自然顺势而下,内室一片和乐融融,倒是显得虞归晏颇有些多余。而且她站了这般久,也没个丫鬟伺候她坐下,看来老太君是有意要为难她了。索性虞归晏仗着自己痴儿的身份,直接在那三人和乐融融时自顾自地寻了个椅子坐下。   老太君虽是在与乔氏姐妹说话,可眼角余光到底是放在虞归晏身上的,见她竟然毫无礼教的自己坐下了,不由得皱眉:“二姐儿!”   虞归晏装作没听见老太君的话,又捻起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桌上的软糕吃起来,她看完书信才浅眠了片刻光景就被丫鬟们侍弄一番来请安了,腹中还空空如也。既然她们都欺她心智有缺,那她今儿就给她们瞧瞧,什么才是真真正正的心智有缺。   “成何体统!”老太君板着脸呵斥,“相如,还不赶紧过去伺候二小姐!”   名唤相如的婆子是老太君的另外一个陪嫁丫鬟,闻令便要走向虞归晏。虞归晏自然不会以为老太君口中的“伺候”真的是伺候她好吃好喝,她微眯了眯眼,等那婆子走过来时假装一伸懒腰,脚便自然而然地伸出了一截。   相如自幼跟随在老太君身边,接触的都是体面人,便是争抢也是私下使手段,何曾想到虞归晏竟然会当着老太君的面给她下绊子。她一个避闪不及,直接向虞归晏的方向摔去。   虞归晏早在相如倒下来的前一刻便一蹦三跳地跳离了那座椅,站在一侧饶有兴致地瞧着相如磕倒在地,“哎呦”地惨叫。末了,她还颇为天真地问道:“祖母,相如嬷嬷为何要跟我行这么大的礼啊?这可受不得。”   言下之意,她是因为不敢受相如的礼,才避开了她。   老太君三人也险些没反应过来,待得闻得虞归晏的声音,老太君才堪堪回神,脸色铁青地斥道:“愣着做甚?还不赶紧扶人下去找个大夫瞧瞧!”   到底是跟在她身边十多年的陪嫁丫鬟,老太君或多或少都有些情谊在,这会儿子相如摔倒在地,她瞧了自是心疼。   丫鬟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匆匆扶了躺在地上哀哀叫着的相如下去。   老太君一转头,又瞧见虞归晏还悠哉悠哉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怒从心来。可那怒火转瞬却又被虞归晏一句话给压了下去:“祖母,郑嬷嬷方才在院子外还说您不疼我了,我就知道是假的,祖母都让相如嬷嬷给我行这般大礼了,又如何会不疼我?”   郑月眼前一黑,她的小祖宗哎,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瞧着这是傻得越发厉害了啊! 第14章 魏王妃   老太君狠狠剜郑月一眼,又微眯起眼审视地打量虞归晏。不由得她多想,这丫头先是在院子外闹腾了一遭,进屋之后又是一番闹腾,虽说这丫头与以往无异,瞧起来痴傻疯癫,可到底最后吃亏的都是郑月与相如。   虞归晏一脸坦荡地任由老太君打量,越是畏畏缩缩,越是惹人生疑。原身在世人眼中本就是个痴儿,既是痴儿,那做出任何惊人的举动都有可能。   内室正僵持不下的光景,粉衣丫鬟匆匆从外而入,在老太君耳侧低语了几句。老太君神色未变,眉心却是微微蹙起:“还不赶紧请王妃进院!”   言罢,老太君拄了拄拐杖站起身:“都起来罢,随我出去迎王妃。”   老太君都起身了,谁又还敢不动?乔云烟倒是立刻乖巧温顺地去掺扶老太君:“祖母慢些,当心脚下的路。”   乔遥积却是一脸不甘不愿,再三被乔云烟以眼神示意警告后方才努努嘴,走到老太君左侧去掺扶她。   片刻的功夫,内室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虞归晏眸光微闪,到底是尊卑分明的士族门阀时代,王妃之尊足以压死老太君这个三品外命妇,只是不知道今儿老太君亲迎的王妃到底是哪一位王爷的正妻。   “小姐,我们也出去吧,没准儿是大小姐回府了。”内室的人已彻底走尽,知香不由得压低声音提醒道。   知杏抚掌击节:“那我们赶紧出去吧。”   大小姐?   魏王妃乔锦瑟?   虞归晏迟疑良久,抿唇:“走吧。”   虞归晏先走,两个丫鬟旋即跟了上去,可不待三人走到院门,便瞧见了院中往内室折返的一行人。着正红华服、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掺扶着老太君,乔云烟、乔遥积、一众丫鬟都尾随在两人身后。   想必着正红华服的女子便是老太君匆匆去迎的王妃了。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不算特别令人惊艳的容颜,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是那通身的气度。淡如秋水的容颜雕琢着那样一身静若幽兰、清贵端方的气质,增一分则娇减一分则俗,一切恰到好处。   可不知是天色还未亮,还是她瞧错了,这份美隐约蒙了一层看不透近不了的沉郁。   虞归晏在打量乔锦瑟的同时,她也瞧见了站在院中的虞归晏。她轻勾起唇角,柔声唤道:“晏晏!”   虞归晏微愣,果然是原身的嫡亲姐姐乔锦瑟?   乔老太君笑着道:“二姐儿这是瞧见王妃高兴过头了。”   乔锦瑟不置可否,只向老太君低声絮语了几句,便松开了老太君,向虞归晏走来:“晏晏今儿怎的不说话?”   直到被乔锦瑟握住了手腕,虞归晏才堪堪缓过来,旋即便下意识地避开了乔锦瑟那双充满温情的眼。乔锦瑟的这份宠爱是给原身的,她已经不是原身,不该占了原身身体与身份之后还心安理得地享受属于原身的宠爱。   她牵强地笑了笑,想开口解释,却又忆起原身并未把自己恢复神智的事情告诉乔锦瑟,也似乎更不想自己的姐姐掺和到这淌浑水中,正想摇头,可瞧着乔氏一众牛神鬼怪,她的心思顿时又活络起来:“不开心。”   此言一出,乔遥积与乔云烟脸色陡然一变,乔老太君倒是还好一些,可也面色紧绷。   虞归晏眼底划过一抹了然的冷厉,从方才乔老太君亲自起身迎乔锦瑟瞧来,乔锦瑟应当很得君氏家主宠爱。乔氏众人敢暗地里搓磨原身,左不过也是吃定了原身不会向乔锦瑟告状。她不会真的告诉乔锦瑟什么,可也要让她们提心吊胆,忌惮着她。   乔锦瑟一心挂在虞归晏身上,听她说不开心,更是担忧,这也让她忽略了乔氏姐妹骤变的脸色。她一双美目满是忧色:“怎么不开心了?”   自娘亲去后,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便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晏晏又心智有损,她如何能不忧心?若非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长久住在外家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她又何尝不想直接把她接到身边?   虞归晏久久不出声,氛围有些冷凝。   乔氏姐妹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虞归晏身上,生怕她说出一句于她们不利的话来,乔遥积更是紧张得掌心都是冷汗,毕竟她有恃无恐地在言语间搓磨虞归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本来三年前乔锦瑟出嫁后,她都不太敢在言语间挑衅虞归晏,毕竟她还是有些分寸的,只是偶尔气得狠了,方才不管不顾地搓磨几句,可渐渐的,她发现不论她有没有说什么,乔锦瑟都像是都不知道一般,后来又是几番试探,才知道这傻子竟然不会告状,胆子才逐渐又大落起来。可谁知道,今儿个这傻子又发了什么疯,竟像是要告诉乔锦瑟!   乔云烟站在乔遥积身侧,虽也紧张,可到底没有失了风姿仪态,但被乔遥积抓住的手臂却隐隐作痛,她一个侧眼扫过去,暗示她不要乱了分寸。   虞归晏张了张口,似正要说话的模样,乔云烟突然出声截断了虞归晏的话:“大姐姐!”   乔锦瑟疑惑地侧眼:“嗯?三妹妹何事?”   乔云烟定了定心神,温婉地笑道:“我瞧二姐姐也许是今儿起早了,这才不怎么愉快。”   “起早了?”   不过几息间,乔云烟脸上重新笼上了一层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大姐姐想必也知晓,昨儿个齐王殿下携二公子过府下聘,祖母念叨着二姐姐,这才让二姐姐每日早起些时辰,想在二姐姐出嫁前多叮嘱些事。”   乔云烟的话说得委婉含蓄,可乔锦瑟出嫁多年,尽管被魏王宠得根本接触不到旁人后宅那等子腌臜事儿,可又如何不懂乔云烟在暗示什么。士族门阀里头养大的闺秀花开千色,千姿百态,也各有千秋,有一点却是相通的,不论嫡女还是庶女,自幼都由懂事的嬷嬷教导着后宅之事。   虞归晏却是特殊的,可她的特殊并不是好事。思及此,乔锦瑟眼中的神色有片刻恍惚,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起子事,母亲和妹妹都该是好好的......   但不过片刻,她又缓了神,此刻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母亲已是不在人世了,晏晏才是活生生在她面前的。乔云烟虽是这般说了,可她也仅是信了两三分,便又重新看向虞归晏:“晏晏能告诉姐姐,为何不开心吗?”   虞归晏目光冷冷地扫了在场人一番,在乔遥积提心吊胆的尖尖上,就差吓得她心惊胆魄之际,她慢悠悠地开了口,嘟哝着道:“我困。”   虞归晏话一出口,乔遥积陡然松了一口气,才惊觉背脊竟然发凉了。乔云烟也暗暗松了绷紧的弦,她没有过分地搓磨过虞归晏,倒也不怕她能说出些什么,只是她毕竟是个傻子,若是添油加醋地胡言乱语,乔锦瑟未必不信,乔锦瑟一旦信了,怎样都于她们不利,好在虞归晏什么都没说。   没料到虞归晏竟是真的因为未曾睡好而不开心,乔锦瑟有片刻愣怔,旋即便柔声哄道:“那我们回院子里头休息可好?”   老太君也放宽了心,适时地道:“二姐儿既是累了便随王妃回院子先歇息吧。”末了,她又吩咐左右的丫鬟仔细照顾着些,真真像极了一位为孙女着想的好祖母。   虞归晏古怪地瞥了老太君一眼,可老太君毕竟是老太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叮嘱着乔锦瑟与她。   一场闹剧以魏王妃的到来收场。待虞归晏随乔锦瑟回到瑾瑜院,乔锦瑟便细微体贴地替她梳洗,又盯着她用了些早膳,方才放她上床榻上休息。   虞归晏乖巧地躺在床榻上阖了眼,可乔锦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在她一侧坐了下来,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她无奈,值得逐渐放缓了呼吸,希望乔锦瑟早些离去,她委实不想与原身的嫡亲姐姐多待。   不是因为不喜乔锦瑟,只是她不想自私到连原身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都磨灭去。   乔锦瑟瞧着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睡着的虞归晏,眼中的温柔几乎融化成水,听到床.上人渐沉渐缓的呼吸声,她手下的动作不由得越发放轻:“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闻世子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你能嫁与闻世子,姐姐也能放心了。”   说到后来,乔锦瑟的声音里隐隐带了哽咽。随行在侧的丫鬟不由得劝道:“娘娘,仔细伤了自个儿与小主子。”   装睡的虞归晏暗自诧异,乔锦瑟有身孕了?转念一想,乔锦瑟出嫁三年,早该有身孕了。只是那丫鬟提醒过后,乔锦瑟的呼吸明显沉了沉,不像是欣喜。她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无法确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至少她可以确定乔锦瑟并不喜欢有人提起她腹中的孩子。   直到有人进屋在乔锦瑟耳畔低语了几句,乔锦瑟有事匆匆离去,虞归晏方才坐起身,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原身所处的环境比她想象之中要复杂态度,处处皆是解不开的疑云。但她既然占了原身的身体,至少原身最想完成的心愿,她会帮她查清楚。   不过当务之急是,她过些时辰恐怕还得先出府一趟。昨儿离开酒肆时,名唤重寻译的少年说了要在城南客香居等她。想起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她不由得一笑。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尽管最初只是那少年单方面的定了时间与地点,可到底是她先开了口请他吃酒,自然是主随客便。   有了算计,虞归晏当即翻身下榻,换了着装便带着知香避开守卫出了府邸。   **   城南客香居   还未到午时三刻,虞归晏定了个单独的雅间,并未点菜,只要了壶茶水自斟自饮。她要的雅间临街,从半支的雕花窗内窥去,尽是繁华喧嚣。青砖绿瓦的雕楼画栋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千姿百态,士族门阀的香车宝马驰来彻往,一派繁华盛世之象。   秦朝立国之初,内忧外患,天下六分,秦帝开忠谏之路,亲贞良纯臣,秦始盛,期年之后,四境之内莫不朝拜,三秋而过,四海归一,天下始定。如今数百年过去,作为大秦皇朝国都的长安,随处可见百姓富足安乐之景,歌舞升平之态。   往昔匆忙,从未来得及好好瞧瞧她生活过十多载的时代,现如今终于空得出心来瞧,方才觉得大秦并不输她记忆最初的那个世界,不同于高楼大厦的灯红酒绿,大秦朝给她的感觉更是安乐自在、祥和宁静。   虞归晏正偷闲的间隙,雅间外突然喧嚣不止,夹杂着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她微蹙眉心,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没想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外头的声音还未停止。她抬手按住额角,这般嘈杂的声音总是会让她忍不住想起镇南王府十里凤纹红绸那日:“知香,你出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   虞归晏脸色不好,知香不敢迟疑,领了命便出了雅间。门扉吱呀声开合,那纷乱的嘈杂还未停止,虞归晏抵头假寐。 第15章 混乱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知香还未归来,雅间外头的喧嚣也未停止,现下甚至夹杂了混乱的尖叫声。   虞归晏眉梢微凝,尽管知香不过是个丫鬟,可一向也是娇生惯养着的,出去了这么些时辰,若是出事了可怎生是好?   思忖间,虞归晏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   客香居声名远扬的原因不仅在于其菜肴,更得益于其清雅婉约的亭台楼阁,自二楼的雅间往下瞧去,清澈的水池拱起错落有致的水榭游廊,正中央更是设有一个偌大的华丽舞台,以供伶人歌舞。   可往常歌舞升平的楼阁水榭上如今却是人人抱头鼠窜,连一向仪容整洁的伶人此刻都顾不得其他,弃了柔美姿态,各自慌忙奔命。楼下,各种物件破碎的砰砰声也不断响起。尖叫声、破碎声此起彼伏,相互交错。   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在雅间休息了片刻,如何客香居便成了这般模样?   虞归晏震惊不已,知香呢?   想起知香,虞归晏顾不得其他,疾步往楼下而去,楼上是雅间,宴饮的餐客较少,可一下了楼,伶人、食客乱作一团。人流中,她根本看不清知香到底在何处,只得提高了声音喊知香:“知香!你在哪?”   耳畔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全然淹没了她的呼声,她也听不清知香到底有没有回应她。   人流如潮水般朝着客香居外涌去,虞归晏夹杂在人流中,被迫地往外而去,可突然砰的一声,客香居的大门自外被狠狠阖上,刚涌到门口的人闪躲不及,被突然阖过来的门撞倒在地,后头的许多人也被波及着撞倒在地。   眼看着出口被堵住,如惊弓之鸟的人们更是嘶声尖叫起来,甚至还有人不甘心地自地上爬起来去扒门。   “姐姐,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我方才瞧见死人了......”   “我害怕......”   耳边隐隐的抽泣声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虞归晏蹙起了眉心,她站在人群中央,前后都是人,可一片混乱嘈杂里,她根本瞧不见知香。   因着门打不开,现下人群虽是躁动不安,可到底没再往前涌去,只几人成团地挤在了一起。虞归晏见机,逆着人流,艰难地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处,那处视野开阔,她也许可以在那里看看这群人当中有没有知香。   高处更能瞧清楚,虞归晏站在高处,仔细地扫视了一圈被困在客香居内的人,临近左墙角的灰衣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隐约记得今日知香着灰衣,与她一般作男子打扮,人群中灰衣男子不少,可她瞧了个遍,也未曾瞧见知香,唯独临近左墙角的男子瞧不见面容。   不再犹豫,虞归晏重新拨开人群,向那男子而去。临得近了,她喊道:“知香!”   那人没有任何动作,不知是未曾听见,还是他根本不是知香。但仅有几步之遥,她也不再迟疑,便走近了那人,轻拍他的肩头:“知香!”   灰衣男子转过身,诧异地瞧着虞归晏。   陌生的五官。   不是!   虞归晏顿时后退一步,收回了手:“叨扰兄台了,在下认错人了。”   那男子没有答话,似乎并不在意虞归晏方才的无礼举动,只又转了身,不再看虞归晏。   灰衣男子的反应过于漠然,可情急之下,虞归晏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往客香居的瑶仙池而去。方才她下楼之前瞧过楼上,并没有看见知香,若是知香没有离开客香居,那便只剩下瑶仙池后头几处她还没来得及找了。   虞归晏绕过曲折缦回的游廊,匆匆行至月门,绕过游廊,正待跨过月门往后头的邀月楼而去,瑶仙池那头突然的声音却令她蓦然顿住了步伐,浑身紧绷。   “属下参见王爷。”   是顾书的声音。   虞归晏搭在冰冷墙面的手紧了紧,绝对是顾书的声音,她不可能听错。她小心翼翼地缩回正要踏过月门的那只脚,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连呼吸声都不敢过大。   不说顾玄镜及他四大亲随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便是潜伏在暗处的暗卫也足以发现如今连隐匿气息都做不到的她,只是恰巧前院的嘈杂掩盖了她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这才没让似乎是刚到瑶仙池的两人起了疑心。   虞归晏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因为她不知道随侍在顾玄镜身侧的暗卫到底隐匿在何处,也许她一动便会被暗卫发觉。   那厢又有声音传来:“查得如何?”   这次是顾玄镜的声音。   虞归晏呼吸一窒,只听那头顾书便又开了口:“属下派人将客香居围了起来,暂时还未找出刺客。”   今晨乔小姐先是被世子所伤,刚上了药歇下不到片刻,便又有刺客闯入云知殿,刺伤了乔姑娘。他身为暗卫统领,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却是一连两次让云知殿出了事。若是那刺客是刺杀王爷,顾书不敢想,面有愧色地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站在顾书对面的人并未即可开口,仅是慢条斯理地抚弄了下矮几上的琴弦,断断续续的弦音自他指尖流泻而出。   再普通不过的古琴,在他指尖拨弄下却恍如仙乐鸣响。   少顷,他收了视线,目光定格在一身玄衣的顾书身上,狭长的凤目中神色淡淡:“待查出了刺客,便自行去刑罚殿罢。”   顾氏一族向来陟罚臧否分明,刑罚殿是顾氏一族为惩罚犯错暗卫所设的暗刑殿,酷刑繁多,进去的暗卫向来九死一生。   顾书却毫无怨言,叩首谢了恩便要退下。   虞归晏站在月门后,听见顾书轻盈的脚步声,整个人越发紧绷,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朝着她这边而来。她环顾四周,空旷得很,根本没有她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月门左侧有一处小阁楼。   她阖了阖眼,屏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步伐声,只得快速向那月门左侧而去。不走一定会被发现,走也可能会被发现,但至少往那小阁楼而去还可得到一线生机。   虞归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被顾玄镜发现!   顾玄镜生性多疑,若是被他发现偷听,他铁定不会问何缘由,只会杀了那人灭口!   她不想成为剑下亡魂。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顾玄镜发现!   慌张之下,脚下踩到了枯树枝。   清脆的响声压下了远处嘈杂的喧嚣声,在一片静谧的瑶仙池尤为清晰。   完了!   虞归晏脑子里只蹦出两个字。   那厢,顾书的步伐一顿,转头看向顾玄镜,只见他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月门左侧。顾书的目光旋即一冷,握紧了刀柄,疾步掠过月门。   虞归晏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盖着棉被藏身在小阁楼里的床榻上。   方才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顾玄镜一行人发现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旋即又抱住她一个旋身便进了小阁楼,她甚至来不及看到身后那人的模样,便又被塞进了床榻之中。   两人身体相贴,她的后背紧紧贴在身后那人坚实的胸膛上,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衣衫下灼热滚烫的体温。那人甚至现在还搂紧了她的腰肢,呼吸也交缠在她耳畔。   两人的姿势太过亲密,虞归晏身体僵直,可却不敢动,一来是怕被外头的顾书发现,二来是没有必要。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既然身后这人愿意帮她,她便没有必要在此时惹恼了他。   厚厚的被褥下,周围的声音都淡了,唯有身后那人细微低缓的呼吸声越发清晰,他的气息里似乎沾染了些许杏花香,馥而醇,却又不厚重,犹如混杂了三月细雨,清雅而摄魂。   静谧沉缓中,虞归晏的心也随着那缓慢清浅的呼吸声渐慢。   阁楼外,顾书迅速逼近。   虞归晏身后那人在一瞬间屏了呼吸:“屏息,不要出声。”   虞归晏没有武功,又拢了一层厚厚的被褥,根本辨不清顾书到底是否离开了,只是听见身后那人压低了的声音,便随之照做,屏了呼吸。   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格外清晰。   那一瞬间,她的心彻底绷紧,连头皮都发麻。   顾书进来了!   身后那人似乎察觉了她的紧绷,扣住她腰肢的手越发收紧,把她完全纳入怀中,头也随之倾下,如绸缎的长发划过她的脸侧,带起一阵令人乍寒的冰凉,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侧轻轻摩挲。   虞归晏察觉出了他的意思,他在摇头,示意她不要慌张。   那人脸侧微凉的触感从轻触的肌肤传来,一路凉到了心底,她心尖的焦躁不安也渐渐安定,只屏了息静听外间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镜爱不爱乔青澜?   还是别剧透了,乖,看剧情。   ——   昨天忘记列了:   秦朝立国之初,内忧外患,天下六分,秦帝开忠谏之路,亲贞良纯臣,秦始盛,期年之后,四境之内莫不朝拜,三秋而过,四海归一,天下始定,如今数百年过去,作为大秦皇朝国都长安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歌舞升平之祥态。   以上这段话改编自《邹忌讽齐王纳谏》及《出师表》 第16章 我们都是男子   顾书刚推开小阁楼的门,正待迈步进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婉淡雅的女声:“顾大人!”   顾书警惕地侧身,一道清丽的身影自廊檐侧优雅地迈步而来。他缩回已迈步进去的那只脚,抱剑拱手:“乔小姐。”   乔青澜浅笑颔首:“顾大人如何在此处?”   尽管顾书疑惑负伤的乔青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可面上却一点未表现出来。拱手后,他恭敬地立在一侧:“属下奉王爷之命搜查刺客。”   乔青澜柔声问道:“可查出些什么了?”   顾书知晓自家主子对面前之人的重视,自是不敢隐瞒:“未曾。”微顿片刻后,他又道,“只是方才听到了些声音,所以特来查探。”   “声音?”乔青澜瞥了一眼那被推开的门,又往里头瞧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只设有一台简单的雕花木桌、一方附庸风雅的古琴、一张床帐半撩的绯红床塌及床侧挂着的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一目了然的摆设,根本没有供人藏身之处。   她收回视线看向顾书,不可思议地道:“这里头传出来的?”   客香居虽是酒肆,但由于不乏貌美伶人,因此来此处寻欢作乐的客人也不在少数,而有些野心的伶人当然也想把握住攀高枝儿的机会。离情我愿的事儿,自然没有人多管闲事。这间空旷的房间想来是为了某些特殊爱好的客人而设,床榻侧那些物件乔青澜也许瞧不懂是什么,可身为暗卫的顾书什么没有见过,自然是清楚得很。   此刻见乔青澜一双清澈温婉的眼睛瞧着他,他一向面无表情的脸难得地显出几分局促:“......不是。”   乔青澜似乎很是好奇那墙上的物件,又侧过头去瞧那墙上的物件,又心不在焉地接道:“不是吗?那会不会是猫啊?我听闻客香居倒是养了挺多猫,我方才经过那游廊还遇到了一只匆匆跑过去的猫。”   乔青澜还在瞧那内室,顾书脸上的神色越发僵硬,迅速扫了那内室一眼,确认内室没有人息之后便匆匆阖上了门:“也许真是猫。”   方才除了那突兀的一声响之后,确实没有再听见人的脚步声,也并不排除是猫的可能。   他关了门之后便道:“王爷在瑶仙池,属下带小姐过去。”   门突然被阖上,乔青澜一愣,而后莞尔一笑:“有劳大人了。”   顾书身为顾氏家主的近身亲随,虽无实衔,可却位同四品。但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受乔青澜一礼,只侧了身避开,走在前方为她带路:“乔小姐请。”   乔青澜跟在顾书身后,疾走扯动了伤口,她轻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腹部。那一剑是昨夜里被顾闻祁刺的,顾闻祁是真心想杀了她,若不是潜伏在暗处的暗卫出现,只怕她现下已是命丧黄泉。顾闻祁到底是顾玄镜亲手抚养长大的嫡子,他铁了心要杀她,饶是被暗卫挡下,她也伤得不轻。   若不是......   乔青澜眼中神色一沉,穿过月门后,那抹胜雪白衣撞入视线,她来不及多想,便敛了眼底的情绪,脸上是温婉的笑。   **   直到外头的声音彻底远去,那人才压低声音在虞归晏耳畔道:“外头的人应当是走远了,我松开手,你莫叫。”   虞归晏点点头,随之便感觉到那人收回了手,她轻轻扯开被褥,大片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眼中。   骤亮的光线令她不适地阖了阖眼,再睁眼,微转过头便瞧见了身后那张熟悉的精致容颜。   闻沉渊!   “是你!”虞归晏惊讶。   闻沉渊轻轻笑了笑:“子安。”   也是借着大亮的天光,虞归晏才瞧出闻沉渊竟然有两颗虎牙。他笑起来时,那双盈满江河的万千星辉晃动,虎牙微微露出,平添无邪的天真,亲和无害。   虞归晏在那笑里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你如何会在此处?”   想起自己在此处的原因,闻沉渊头疼抚额:“都怪小白!”在虞归晏疑惑的目光里,他解释道,“昨儿送你回乔府后,我本想翻墙回自己房间,结果还没翻过墙头,就被老顽固差人抓住了!”   他咬牙切齿:“一定是小白那个叛徒!”   矜贵俊美的少年眉眼间满是愤愤不平。虞归晏不由失笑:“你又被罚跪祠堂了?”   她没记错的话,昨夜里闻沉渊叮嘱那只狼一定不要被抓住,否则他便要被罚跪祠堂。   少年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旋即又恢复了张扬的恣意,声音却无意中拔高了些,像是一只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高傲张扬却是色厉内荏:“怎么可能!”   虞归晏自然瞧出了少年那一瞬间的忸怩,但也懂得少年脸皮薄也好面子,更何况是这般出身士族门阀的矜贵世家公子。她敛了笑意,转了话头:“你一早便藏身在此了?”   她环顾四周一遭,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空荡荡得很,没有多少物件,更是没有其余的藏身之所,难怪闻沉渊要抱着她藏在床榻之上。   她目光落在床榻上时忽然一愣,这才发觉两人之间的姿态有多亲密,他的手尚且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环绕在她的腰肢上,便是隔着衣衫,她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甚至连他现如今开口的气息都隐隐喷洒在她耳侧,混杂了浅浅的杏花香气,清晰如斯,她蓦然僵直了身体。   虞归晏那一瞬间的反应,闻沉渊自然察觉到了,他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旋即,他蓦然一惊,揽在她腰间的手如同被火烧灼过一般炙热,他一下缩回了手,语气磕磕绊绊:“...方...方才情急......并...并非有心冒犯之举......”   记忆之中,他还是第一次与旁人这般亲近。指尖都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温软的触感,连鼻息间都隐隐是对方身上浅淡的竹香。   他小心翼翼地低头去看她,却见她犹自愣怔着,似乎还未曾回过神,长长的睫羽微颤动,在眼下打出一片浅浅的阴影,那张云出月皎的白皙面容上满是愣怔愕然,他蓦然便似触了电一般,耳尖不自觉地泛红,却还偏偏色厉内荏地道:“我们都是男子......这算什么!”   一想到两人都是男子,闻沉渊急剧跳动的心又渐渐安定,他缓了缓,用稍稍平复了些许的声音道:“这有什么!我们都是男子!”他又画蛇添足地补充道,“子安要是不介意,我们还可以一起沐浴呢!”   话出口的瞬间,他便后悔了,可却没有收回的机会。尽管他与她一见如故,可他并没有与人共浴的习惯,哪怕是眼前之人,他与她交好,但也并没有好到能够共浴的程度,哪怕是自家兄长他也是不想的。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却是惊醒了虞归晏,她瞧了瞧少年那明显心不从口的局促模样,心情骤然一松,便笑道:“共浴多有不便,我知晓沉渊并无冒犯的意思。”   闻沉渊心间一松,虞归晏不答应与他共浴是再好不过了。他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局促:“你怎的在此处?”   虞归晏道:“我约了人在客香居,可还未来得及等友人前来,客香居便乱作了一遭,连我的随从也与我走散了。”她无奈一笑,“不知晓客香居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句,假的是后半句。   绕开了话头,闻沉渊彻底放松了开来:“我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本是躲人躲到了客香居,可才进来不久,客香居便乱了。之后他便瞧见了她。   想到什么,他翻身下榻:“子安可是认识后来那位乔小姐?”   虞归晏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想起乔青澜,微顿须臾,便道:“不认识。”   闻沉渊透过半阖的雕花窗朝外头看去,花枝缠绕的院落空无一人,远处也未曾听见人息起伏,想来是真的走远了。   他轻掩了雕花窗:“没道理啊,若是不认识,那她为何帮我们?”   虞归晏疑惑:“帮我们?”   乔青澜在帮他们?她难道不是恰巧要找顾玄镜? 第17章 可我不会水   闻沉渊在室内唯一的方桌旁坐下,指尖轻扣桌沿:“客香居是养了许多猫不错,可客香居主家许是为了防止那些猫伤人,对所有的猫都下过药。”他的目光一寸寸掠过空荡荡的内室,“客香居的猫根本不可能走快,更何况是疾走?”   虞归晏一怔:“你如何知晓?”   闻沉渊道:“我时常来客香居,瞧见的猫都走得很是缓慢。按理来说猫便是不怕人,也断断不会走得这般慢,因为它们都很是灵活,可偏偏客香居的猫无一例外地走得慢,我生了好奇心,前些日子便带了家中大夫来瞧。”   虞归晏抿唇:“有没有可能是现在客香居的杂乱让猫感到了畏惧,所以才起了野性,能挣脱药性而疾走?毕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闻沉渊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微乎其微。”   虞归晏问:“为何?”   闻沉渊道:“客香居下的药极狠,根本就是断绝了猫疾走的可能,便是猫有心起了野性,也不大可能真能挣脱药性。”   虞归晏迟疑:“可她没道理帮我们。”   乔青澜没有道理会帮她的。便是乔青澜认出了她,也只会陷害她、想她死。除非乔青澜与原身认识。   ......慢着   乔青澜与原身......   ——“这个乔氏就是京城乔氏的旁支,也就是现在魏王妃母族在淮安的旁支。”   陡然间,她想起了昨日里重寻译的话。   乔青澜是京城乔氏的旁支,京城乔氏是魏王妃的母族,而原身是魏王妃嫡亲妹妹。这般算来,乔青澜真有可能与原身认识。   难道乔青澜真是因为认识原身而帮了他们?   ......也不对   乔青澜没有武功,如何会知晓他们躲在这小阁楼中?更何况她还易容了,乔青澜不可能认得出她。   犹疑间,虞归晏便将乔青澜没有武功问出了口。闻沉渊神色微凝:“这也是我疑惑的另一个点。镇南王当是未在此处布下暗卫,因此未曾发现我们,可那位乔小姐又是如何发现我们的。”他撑着下颚,“难不成真是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发生了?”   虞归晏摇头:“我也不知道。”   便是真能以乔青澜认识易容后的原身所以帮她来解释乔青澜的所作所为,可乔青澜是如何发现他们的,也无法解释。   那便只有乔青澜真瞧见了猫挣脱了药性疾走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了。   她眸光微沉:“左右她是帮了我们,我们也想不通来龙去脉,便当作是巧合也罢。”世间任何事都有巧合,没准真是这种可能发生了。她道,“沉渊会躲在客香居,想必也是不想被人发现吧?我方才险些被镇南王以为是刺客,怕是也见不得镇南王。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想想应当如何不惊动他人出客香居。”   闻言,闻沉渊也不再纠结于方才的话头,问道:“你方才去过何处?可还记得哪些位置有人?”   虞归晏回想了片刻,道:“我自二楼雅间下来,客香居前院被锁,出不去,而且堵满了人。”想起那人,她微沉了语气,“镇南王在瑶仙池,而且我听方才那侍卫向镇南王禀报,恐怕是整个客香居都被他带人围起来了。”   闻沉渊不疑有他:“客香居占地广阔,曲折回构,我们所在的阁楼位于正中,前门被锁,后头的瑶仙池有镇南王在,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小心避开便是。比较困难的是,若是镇南王真派人围了整个客香居,我们恐怕不太好离开......”他微顿片刻,道,“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有何法子?”   “你过来。”闻沉渊以指尖沾了水壶之中的凉水,在方桌上画出客香居的大致结构,“镇南王所在的瑶仙池是一池活水,与城外的湍河相连通,若是能有人引开镇南王,我们便能从那瑶仙池下水,自城外的湍河出来,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虞归晏下了床榻,走到闻沉渊身侧,细细看了看他所描绘的路线,干涩着嗓音道:“可我不会水。”   许是当年在静心湖跳湖自尽的缘故,现如今她听见要下水,心间便是天然的抗拒。   闻沉渊道:“无碍,我会水,我带着你便是,你只需要屏息。”画完,他拿出锦帕,擦干净了指尖的水,“我先出去瞧瞧镇南王可还在瑶仙池,你便等在此处。”   得到虞归晏同意后,闻沉渊便往外而去。   虞归晏没再回床榻上,只坐在椅子上,低眸认真地瞧着那未干的图。不过片刻,闻沉渊便折返了。   闻沉渊站在门外,道:“镇南王不在,我们走吧。”   虞归晏一把抹尽桌上水渍,跟着闻沉渊走了出去。   小阁楼离瑶仙池很近,不过是一个月门的距离,现下四周又无人,是以闻沉渊没再直接抱着虞归晏疾走,而是走在她身侧,压低了声音吩咐些下水后的注意事项。   虞归晏认真地听着,正待跨过月门时,身后忽然起了箭矢破空而起后被刀剑拦下的凌厉碰撞声,她下意识地回眸,只见雕镂画栋的檐角上,一蓝衣女子自远处飞跃而来,那破空而起的箭矢竟是全对准了那蓝衣女子。   蓝衣女子一边前行,一边剑光四起地劈裂四方剑雨。一时间竟是毫无箭矢能近得她身。   虞归晏稍稍放了心,便想转身与闻沉渊一同离开,如果可以,她会想法子与闻祁、长说相认,但却是要在保证不被顾玄镜发现的前提下。因此,如今绝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趋利避害。她捏紧手心,转身便想离开,可视线回笼那一瞬间,一道凌厉的光芒自她眼前划过,客香居左侧的阁楼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拉满弓的黑衣人。那凌厉的白光便是黑衣人执弓的箭头被阳光反射而出。也是在虞归晏看过去的同一时间,那黑衣人松开了弓箭,三只箭矢便破空而起,凌厉却无声无息,直直射向那蓝衣女子,可那蓝衣女子却毫无所觉。   眼看着那箭矢便要射中蓝衣女子,电光火石间,虞归晏无意识地便喊出了口:“长说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晚了点,明天还是九点 第18章 所谓信任   虞归晏声音陡然响起的那一瞬间,似乎时间都凝固,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唯独听得见风吹过的沙沙声。   蓝衣女子握住剑的手无意识地一松,寻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满目震惊无措,一如多少年前。   她嘶声喊道:“娘娘!”   即便知晓也许是幻听,可她依旧忍不住想去窥探那一丝隐秘的希望。可多少年了,娘娘连入她的梦都未曾。娘娘定是对镇南王府再不抱有希望,所以再不愿回来,可这一次的幻听却如此清晰,清晰到她真的以为娘娘从不曾离开。   就在蓝衣女子目光即将触到那一隅的前一瞬,破空的箭矢陡然射中了她。她站立不稳,狼狈不堪地自檐角滚落而下。   虞归晏看见长说自檐角滚落的那一瞬间,目光寸寸撕裂:“长说!”   她面上的血色陡然褪尽,转身便要往长说掉落之处奔去。   闻沉渊却是面色一沉,拉住了她:“镇南王也许还在,我们赶紧走。”   虞归晏猛然摇头:“你先走吧,她受伤了,我要过去。”仅是想起长说自檐角掉下去的场景,她的脑海便陡然空白,再无法思考其他,她便要挣脱开他往回跑,“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闻沉渊握紧虞归晏的手腕,一字一顿地加重了语气:“我瞧得分明,她的伤不算重,可你若是过去了,便真的很可能被镇南王发现,你仔细想清楚,若你想清楚了还想过去,那我陪你。”   闻沉渊掌心的温度灼热滚烫,直压下了她心间翻涌而起的种种情绪,她抬眸,撞入了他的视线。那目光凝重而冰寒,犹如一盆凉水,陡然浇灭了她所有的疯狂,耳畔也逐渐清晰,包括不远处顾玄镜的声音。   顾玄镜疾速掠过瑶仙池,径直往小阁楼而来。   顾玄镜自瑶仙池而来,蓝衣女子在客香居前堂,退路堵死。闻沉渊面色凝重,顾玄镜的步伐声越来越近,他扣住了虞归晏的腰肢,闪身绕过小阁楼,躲入了另一间厢房之中。待得顾玄镜到小阁楼前已是空无一人。   他负手立于方才虞归晏所站之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每一处,深不可测的墨色眼眸中闇色渐拢,似深痛,似悲切。   顾书尾随而来,被一身闇色沉郁笼罩的顾玄镜惊到,这是他第二次瞧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情绪如此外露,第一次是王妃去的那一日。便是当年乔小姐失踪,王爷也不过淡淡道了一句“知晓了”便再无下文。   也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他清楚地知晓,王爷看王妃与看乔小姐的眼神从来都是不同的,也许最初是错了,可是后来......   只是......王爷欠乔氏太多,不能不顾乔小姐。   少顷,他敛尽情绪,往事已矣,再如何追忆都不过是徒劳,他走近顾玄镜:“王爷。”   顾玄镜面色似无波动:“查!彻查此地!”   顾书却是听出了顾玄镜平静声线之下的波涛涌动,他敛眸躬身:“是。”   **   听着右侧房间的门一扇扇被打开,一一搜查,藏身在书架后的两人越发往里靠去。   彻底平静的虞归晏嘴唇翕动,缓缓道:“对不起。”   尽管两人年岁相近,可闻沉渊却比虞归晏高太多,他低眸看去:“为何说对不起?”   “我连累了你。”她道,“我们恐怕要一起被发现了。”   她太鲁莽了,慌乱之下竟是忘了自己在长说眼中已经去了多少年,长说陡然听到有人这般唤她,如何会不慌张?她一出声,不仅让长说受伤了,还引来了顾玄镜。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侧冰凉的物件。   闻沉渊摇头:“谈不上连累。便是被镇南王发现了,左不过是老顽固的人寻迹找来,我被绑回去打一顿板子罢了。”稍顿须臾,他慢条斯理地道,“我瞧过了,这房内有两张床塌,我们便去床榻上躺着,装作歇在此处。想来方才镇南王应当未曾瞧见你的模样,现如今便是发现我们歇在此处,他也不一定会认为方才在小阁楼的人是我们。”   现如今也唯有这个法子。虞归晏一番思量,松了手便要与闻沉渊一同绕过书架,去往床榻上装睡。可意外便是发生在松手那一瞬间。   脚下的地板陡然拔空,来不及反应的两人齐齐顺着那突然空洞的地面落下。不过须臾,待暗卫打开门的刹那,那暗室的门已然阖上,暗卫未曾四寻不到人,便阖了门离开了。   **   天旋地转,不知滚落了多久,虞归晏才感觉那晕眩的旋转感停止了。她睁开眼,密室并不如她所想般漆黑阴暗,而是燃着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一室宁静。而目光所及之处,少年清隽精致的眉目近在咫尺,烛火晃动,少年的眉目更添柔和。   虞归晏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压在闻沉渊身上。她立刻翻身而起,去扶躺在地上的闻沉渊:“你可有哪里伤到?”   闻沉渊在虞归晏有所动作的那一刻便收回了护着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后摇了摇眩晕的头,笑道:“我皮糙肉厚,无碍。”他仔细瞧着虞归晏,问道,“你呢?可伤到了?”   虞归晏摇头:“未曾。”   她略略扫了周遭一眼,宽阔的暗室由块块工整的巨石砌成,想必是耗费了一番人力。只是宽阔的暗室竟是空无一物,只挂了幽幽燃着的烛火。那烛火自他们二人身侧延伸向前方更深的甬道。甬道很长,便是燃着烛火也瞧不到尽头。   她不可思议地道:“此处竟有暗室。”想起掉下暗室的最后一幕,她又问道,“我方才在上头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方形盒子,起初没太注意,先下却觉着有些不同寻常,你在上头时可碰到过什么物件?”   暗室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自己打开,定是他们二人当中的一人触碰到了打开暗室的机关。而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碰过的,也唯有那一方盒子了。若闻沉渊未触碰其他物件,想来那方盒子就是开启暗室的机关。   闻沉渊细细回想了一番:“我除了踏过那房间的地面,并未触碰其他物件。估摸着你碰到的盒子就是机关。”   他诧异地道,“客香居我也来了不少,未曾想到竟能在此处寻到暗室。”他瞧了瞧方才他们滚落下来的地方,那处已被封死,又看看烛火照亮的前方甬道,遂道,“估摸着上不去了,我们往前走去瞧瞧吧,没准有其他出路,说不定还能绕出客香居。”   “也好。”虞归晏颔首,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在被顾玄镜搜查,掉进这暗室里是避开了搜查,可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不过从这暗室的构造来看,倒是更像一个供人逃跑的密道,说不准真能找到绕出客香居的出路。   “小心些,狭窄的密道里头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你不会武,尽量跟在我身后,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一旦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慌张,听我的便是。”闻沉渊仔细地吩咐道。   虞归晏仔细地听着,待得闻沉渊吩咐得差不多了,两人便站起来拍尽了身上灰尘,便顺着那甬道往前走。甬道很高,足够闻沉渊直立行走,只是同样的,甬道也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虞归晏走在闻沉渊身后,寂静之中,她甚至能听见两人步伐起落的回响声。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没有出现乱子,平静得很,这密道俨然就是修筑来供人通过的通道而已。两人担心的情况半点都没发生,倒是左侧出现了一条平平无奇的岔道。   虞归晏看向前方的闻沉渊,闻沉渊也转了头看虞归晏,两人对视片刻,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   前头的甬道延伸向不知何处,走了这般久才看见一个岔道。她走近那岔道,岔道是前方不远处便是往上延伸的阶梯,想来是到了尽头。   她沉吟须臾,提议道:“不若我们先去那岔道瞧瞧,若是不对劲,立刻便封死了那岔道。”   “那便去瞧瞧。”闻沉渊颔首,朝着那岔道而去,“我先去瞧瞧,你便等在那台阶处,别靠太近。”   得到虞归晏应允后,闻沉渊便疾步往上而去。虞归晏不远不近地等在那台阶侧,以防闻沉渊有何事。上去的闻沉渊打开了密室门,那刺眼的白光倾泻了进来,不过须臾,那密室门又阖上了,成片的光线也被锁在了门外。   是闻沉渊下来了。   虞归晏问道:“如何?”   闻沉渊走到虞归晏身边:“虽是无人,但此处仍在客香居内。”想起方才所见之景,他又道,“除了一个受了伤、行止略微奇怪的玄衣青年,倒是没有旁人。”   “奇怪?”   闻沉渊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如今都三月底了,那青年手里头还拿着一只坏了的莲花灯。那莲花灯应该有些年头了,上头染的色都掉得差不多了。”他摇头道,“那人也是奇怪,手腕上一道道交错的旧疤,如今更是添了新伤,可伤口都绷开了,他还死死拽着那没用了的莲花灯。”   ——“把心愿写在纸上,再把纸放在莲花灯中。承载着我们闻祁愿望的莲花灯在水中乘风破浪,愿望就会实现。”   ——“只要母妃。”   ——“母妃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只管许自己想要的愿望就好了。”   ——“我只要母妃陪着我。”   ——“好,母妃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虞归晏本是跟着闻沉渊的步伐,蓦然顿住。   闻祁!   那是闻祁!   脑海里有个念头疯狂地叫嚣,虞归晏的脚步犹如生了根,动不得分毫。   只有闻祁才如她一般,手腕上满是伤痕;也只有闻祁才会留着那破了的花灯。   虞归晏猛然抓住闻沉渊的手臂,眸光沉沉:“他伤得重吗?”   闻沉渊只感觉手腕一紧,回眸便瞧见了虞归晏深如寒潭的目光,那是层层情绪交织后终于沉淀的静谧悠远,亦是暗夜里光芒坠落入深渊的萧疏沉寂,映着那昏黄的烛火,一寸寸摇曳进他的眼底。   烛火张扬的暗室内一时安静,直到烛火在空气中轻微的爆破声响起,闻沉渊方才缓缓道:“神智不清。”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虞归晏却是心头一紧,连声音也蓦然干涩:“上头没有旁人,对吗?”   闻沉渊点点头。   “我想救他。”虞归晏紧紧盯着闻沉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   “我陪你。”   虞归晏一愣。淡静的烛火下,一袭蓝衣的清隽少年微凝了眉目认真地回望进她的眼中,虽远犹近。层层叠叠晕染开的烛火中,她有片刻的恍惚:“你便不好奇我为何要去寻长说,如今又为何想救密室外头的人吗?”   闻沉渊一愣,似是未曾想到她为何有此一问,旋即便笑道:“好奇啊。”   如何不好奇?   “那你为何不问?”   既是好奇,为何不问?   闻沉渊转过身瞧她,虞归晏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他道不清是何心情,只觉整个人都跟着她眼底的光芒沉浮。很快,他笑了笑:“因为你不想说,所以我尊重你。”   “你便不怕我牵连你?”   闻沉渊失笑:“何为牵连?”他煞有其事地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人掉进密室,很有意思。”   “我说认真的。”她道,“我们不过见过两次,便是算上此次,也不过三次。”   “我也很认真,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过见过几次。我也许没有我大哥那般看得通透,但我也不是傻子,真的便为了一个方才认识两日的朋友毫无顾忌地交付身家性命。我会帮你,一来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二来是因为我有眼睛,看得分明,你也许与镇南王府中诸多人有牵连,但他们与你都没有仇怨,更无杀你之意,而你也并无与他们结怨之念。既是如此,作为朋友,我为何不能帮你一把?”   闻沉渊敛了脸上的笑意,一字一顿,郑重地道,“不论我们相交几日,我既视你为朋友,便会待你真诚,你不愿意说的事情,我选择相信你,也尊重你。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相互交托性命,可至少真诚与信任四字还是可以做到。”   “你便不怕你错信了人吗?”   昏暗的烛火拽长两人的身影,虞归晏问出这句话之后,狭小窒息的密道中久久没有声音响起,她暗自想,他是觉得......   就在她的念头止不住纷杂时,那低沉的声音拖曳在烛火晃动的细微爆破间,分外清晰。   他道:“两个陌生人要想成为朋友,总该有一个人先走出一步。”他的目光是深不见底的墨黑,带着仿佛能把她卷进去的惊心暗芒,“我希望我没有错信。便是错信,我自认还付得起这个代价,所以我愿意先踏出这一步。至于未来我们到底是否能够成为生死相交的挚友,这取决于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虞归晏倏然抬头望向闻沉渊,指尖忍不住地轻颤。   当年顾玄镜无论如何也不肯给她的信任,一个只见过三面的少年却轻而易举地给了她,何其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闻沉渊认识顾玄镜,但是并不认识顾闻祁。 第19章 大梦一场   等两人走出密室,虞归晏却在迈步那一瞬迟疑了,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其他,也或许只是害怕,害怕看见闻祁。   可不等她多犹豫,那厢沉重的喘息声便替她压下了那份多余的杂念。她顾不得再想其他,迈开步子便往外而去。渐宽阔的视野中,玄衣少年的身影逐渐撞入视线。   不同于记忆中的年少,神智不清的玄衣少年身形修长,眉目精致却苍白,周身都笼罩了一层阴寒锋利之气,凌厉磅礴地要刺伤所有来人,完全隔绝了旁人的靠近,瞧不出一丝半毫当年的乖巧开朗。   虞归晏心间钝痛,犹如有巨大尖锐的锤子一下一下,重重地锤在她最柔软的心尖,眼前的一切都反复提醒着她,她当年到底让面前的少年多伤痛。   自醒来到此刻,她从不敢想,当年她一走了之之后,闻祁与长说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在步伐声靠近时,顾闻祁便略略清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腰间软剑,可随光线涌入的视线的却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与便是模糊中也看得分明的疼惜眼神。仅是那一个眼神,便让他的手蓦然失了所有力道。   “母妃——”   眼前所有光影急剧褪尽,顾闻祁的眼前渐渐浮现的是十多年前的光景。   **   镇南王府的夜一向沉得很,今夜尤甚,浓稠如墨的黑云压顶,掩盖住银白的月色,电闪雷鸣间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疾风拍得殿牖狂乱作响,竟是压下了丫鬟接连的急促呼声。   “世子——”   雕花涂漆殿门被人从外猛地打开,虞归晏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听得那狂乱的摔门声,猛然坐起身,只瞧见隔着雕花屏风的外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忽明忽暗的光闪烁着扑打在那身影上,仿似为他笼罩上了一层凌厉的凄寒。   守夜的丫鬟也瞧见了来人,诧异地道:“世子?”   那小小的身影浑身湿透,脸上满是狂肆的雨,怀中抱着一个沾了雨水、沉重异常的软枕。他并未开口,只目光紧紧地盯着内间,泛白的唇瓣紧抿,固执非常。   虞归晏赶紧翻身下榻,疾步绕过屏风走到那孩子面前。刚一靠近,便感受到了自他身上传来的寒气,她顾不得其他,急忙取了自己的外衫为他披上:“快去备些热水与姜汤。”   吩咐了丫鬟,她方才拿起锦帕,细细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雨水:“闻祁怎的来了?”   自虞归晏来后,顾闻祁的目光便紧紧锁在她身上,一双乌黑透彻的眸子唯独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似把身后的急风骤雨都与二人隔绝开来。   闻得她的话,却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处,但却乖巧地任由她为他擦拭雨水。   虞归晏明白这孩子被他那对无良的生身父母搓磨得很了,很是畏生又孤僻。便是她细心地照顾他一年多,也不过才得到他的丝毫依赖。现如今他不答她的话,她也在意料之中。   她为他捋开被急风吹得凌乱的发,又瞧了瞧他怀里的软枕,柔声道:“是怕雷雨吓着了母妃,所以特意来陪母妃吗?”   温暖的手轻轻贴在他冰凉的肌肤上,他抿抿冰凉的唇,轻轻点头。   虞归晏温软的眸子中满是喜悦:“闻祁真贴心。”她握住那湿了的软枕的一角,“这枕头湿了,我们把它放下,等你梳洗了,母妃再为你找个干净的枕头,好吗?”   顾闻祁松开了手,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好。”   尽管只是一个字,却让虞归晏欣喜不已,他肯开口与她说话便是好兆头,比起初来镇南王府时已经好了不知凡几,她又换了一方锦帕,细细地为他扫落肩头落雨,他不避不躲,甚至隐隐向她走近了些许。   她微弯唇角,正待开口,旋即便有丫鬟冒雨跑了进来,一身衣衫尽数被淋湿,狼狈不堪:“王妃恕罪,奴婢该死,未曾看好世子。”   那丫鬟甫一进来,顾闻祁下意识地便要后退,虞归晏却是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臂,对那丫鬟道:“你先回去吧,今儿世子与我一同歇息。”   那丫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便要抬头瞧虞归晏与顾闻祁,最后方又压住了,只压低了声音磕磕绊绊道:“娘娘,这于理不合。”   世子并非王妃亲子,也不是无知稚童,如何能与王妃同榻而眠?   顾闻祁在那丫鬟开口的瞬间便要狠狠挣脱开虞归晏地手,眉目间的阴郁冷冽更甚,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依恋也在瞬间消失无踪。   顾闻祁挣扎得太厉害,虞归晏虽是可以卸了他的力道,却怕伤了他,只得松了手。但她甫一松手,那小小的身影深深凝视了她一瞬,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抿得快要破皮,像是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不允许他人的靠近,也深深地防备着自己。旋即,他转身便要重新冲进电闪雷鸣之中。   虞归晏深知若此间顾闻祁这般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回到见面的最初,甚至可能最初都不同,他再也不会对她敞开心扉。   在那道小小的身影即将冲入滂沱大雨之际,她掷地有声地道:“于理不合?那你告诉本宫什么算是合理?本宫与世子是母子,他关怀本宫,怕本宫夜里受惊,与本宫同榻而眠如何算得上是于理不合?明儿本宫便去禀了王爷,让世子搬到本宫殿中来!世子便由本宫亲自抚养。”   殿外那小小的身影蓦然停在了台阶之上,阵阵雷声响过,温婉低柔的女声却是压下了那轰鸣不断的雷声,清晰地传入顾闻祁耳中。   虞归晏走到顾闻祁身前一步台阶前蹲下,任由雨水漫湿她的脸,她抬手轻抚在他脸侧,放低了声音,柔声安慰道:“莫怕,今后有母妃保护闻祁,母妃会一直陪着闻祁。”   他握住衣角的手寸寸收紧,稚嫩的脸上神色难辨,她的身后是山雨漫来、雷鸣电闪,是黑夜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可她的目光却是那般宁静温暖,仿佛有她在,他便有不必惶恐,便有心安之隅。   ......   ......   ......   直到靠在虞归晏怀里,顾闻祁还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他越发靠近了她,却又害怕她会不喜他,于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些许的距离。   虞归晏感觉到被攥着的衣角微微晃动。她垂眸瞧了瞧埋在怀中的孩子,手心盖住了他小小的拳头,见他猛地睁开了眼,仰头来瞧她。她倾身,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安抚地道:“睡吧,母妃陪着你。”   顾闻祁身体不自觉的轻颤在那柔声的安抚里逐渐平静,他阖了眼,闻得身侧人渐平稳的呼吸声,他复又睁开了眼,深浓的夜色里,目光一寸不挪地紧锁着睡过去的人,眼底似有波涛翻涌,终又归于平静。   虞归晏果真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去了淮安轩寻了顾玄镜,让顾闻祁搬了入了她的院子。又是五月光景,转眼便是上元节,搬来长乐院五月有余的顾闻祁性子已是开朗了许多,至少她问他什么,他都会回应她。   虞归晏本是应了顾闻祁今儿会唤他的父王一道出府瞧花灯,可到了淮安轩却被告知顾玄镜有政务在身,一早便出府了。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顾玄镜总是那般忙,便是他们成亲之后,他也甚少歇在她院子里,更多时候是宿在书房。   往常便也罢了,可今儿是上元节,他竟还忙于政务。   虞归晏瞧着那紧闭的殿门,恍然间失了神,自衣角传来的晃动感却是惊醒了她。   她微低了头,这才发现一双细白的小手攥住了她的衣角。   顾闻祁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儿瞧着她:“我陪母妃。”   似乎有些紧张,那双墨色的眸子中流光盈盈,在细碎的金色阳光下反射出阵阵浅色光晕,乖巧至极。   虞归晏心间所有的空荡荡瞬间被愉悦填满,她蹲下.身抱起乖巧无比的小人儿:“好,闻祁陪母妃。”   将近两年了,他终于放下了芥蒂,愿意亲近于她,她如何能不欣喜?   **   上元节又称为元夕,是每年的正月十五,一直以来便有放花灯、耍龙灯、耍狮子、吃元宵等习俗。尽管天色尚早,但街上已是人声鼎沸、张灯结彩,五彩缤纷的花灯高高挂在头顶,耀眼夺目,张牙舞爪的狮子更是逼真,吓得少年老成的顾闻祁直往虞归晏怀中躲。   虞归晏笑着把顾闻祁抱在怀里,那舞狮子的人又往前靠了靠,顾闻祁更是直接整个人都埋进了虞归晏怀中,那狮子才转头铿铿锵锵地跳了回去,从口中吐了好大一口火,赢得旁观的人一阵喝彩,就连一直躲在虞归晏怀中的顾闻祁也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睁了一只眼去瞧,眼中满是好奇的光芒。   虞归晏不禁莞尔。   待得看完舞狮子,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来,街上五光十色的一片,各色花灯高悬,十分漂亮。   她牵着顾闻祁的手:“母妃先带你去吃元宵,然后我们接着再玩,好吗?”   圆滚滚白胖胖的元宵在沸水里翻滚,她带着他坐在嘈杂的市井间,耳畔是喧嚣的人生百态,自幼生于高门的他却笑得开怀,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碗里还在翻滚的元宵。   她为他擦去被热气蒸到的热汗:“慢些吃,还有。”   顾闻祁却是吹温了元宵,一双小手握住勺子,递到了她唇边:“母妃先吃。”   小小的人儿不及她高,只得仰了头,执拗又坚定地望着她,高高举起那只勺子。她一愣,旋即轻勾起唇角,咬下了递到嘴边的那个元宵:“母妃吃完了,闻祁也乖乖地吃。”   元宵旁边便是卖花灯的摊子,地上摆着许多规整的莲花灯,小贩身后更是挂了许多千姿百态的花灯,映衬着他身后烛光摇曳、波光粼粼的湖面,煞是好看,仿佛阳春三月百花齐放。   吃完元宵的小人儿还记得母妃承诺过要为他买花灯,他忘了世家公子的繁琐礼仪,丢了勺子便跑到那花灯摊子去。   买花灯的人络绎不绝,顾闻祁好容易才牵着虞归晏的手走到了最前方。   虞归晏蹲下.身子,手臂半圈住顾闻祁,人潮将他挤着:“想要什么花灯?”   灯火辉煌中,顾闻祁转了眼去看她:“可以多要几盏吗?”   虞归晏笑着应道:“想要多少盏都可以。”   提了数盏莲花灯,虞归晏再腾不出手去抱顾闻祁,只得牵着他走。顾闻祁左手也提了几只花灯,右手紧紧握住虞归晏的手,明亮的灯火中,她的眉眼清晰如斯,他眼中盈起满足的笑意,随着湖畔那波光一同荡漾而起。   湖畔灯火通明,湖中更是漂浮着千千万万的花灯,承载了不知凡几的心愿。   虞归晏点燃一盏莲花灯,又将宣纸与笔递到顾闻祁手上:“把心愿写在纸上,再把纸放在莲花灯中。承载着我们闻祁愿望的莲花灯在水中乘风破浪,愿望就会实现。”   顾闻祁接过纸笔便低头走书。   虞归晏又把其余几盏莲花灯都点燃,去瞧顾闻祁,见他还在写,又一副苦恼的模样,便道:“如果有不会写的字,母妃来帮你写。”   顾闻祁忽然抬起了头瞧她,一双眸子澄澈晶亮:“母妃。”   虞归晏摸摸顾闻祁的头,柔声应道:“母妃在呢。”   顾闻祁又唤:“母妃。”   尽管诧异顾闻祁为何一直唤她,她却是耐心地道:“母妃在呢,所以闻祁想要许什么愿望?”   “只要母妃。”   那双澄澈的墨色眸子中满是固执坚持,映着他身后流光溢彩的烛光灯火,炙热得犹如璀璨星火燎原而起。   虞归晏一愣,旋即莞尔一笑:“你这孩子。”她轻抚着他的发,眉目间都是盈盈笑意,“母妃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只管许自己想要的愿望就好了。”   “我只要母妃陪着我。”   所以那花灯里放的愿望都是母妃。   “好,母妃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虞归晏笑,万千繁星坠落银河,吹开一宿寒宵,吹入他的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乖巧软绵的闻祁,到如今都成了这亚子,好像整本小说里面的男主都很惨的亚子...... 第20章 不过梦一场   ——“好,母妃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面前之人的笑颜温暖依旧,可身影却在渐渐散去,她身后的万家灯火也蓦然扭曲,整个空间都仿佛颠倒。他仓惶着要抓住那人。   她说过的,会一直陪着他!   他放过的每一盏莲花灯中都是她!   可是他一伸手,却是什么也握不住,她的身影寸寸化作星星点点的光。风一吹,便扬入了那河水中。   什么也留不下。   便如同那一日顾玄镜抱着没了生息的她一步步走上静心湖,他抱住浑身冰凉的她,想要温暖她的身子,以为只要她的身子重新暖和,她便会醒来,笑着对他说:“母妃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可最终却只是冰凉了他自己。   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带他放花灯。   顾闻祁陡然惊醒,依旧是他晕厥前的房间,他也依旧是躺在自己晕厥那处。   一切如初。   不曾有半分她来过的痕迹。   原来是梦一场。   不过是梦一场。   良久,他轻轻地笑了,那笑茫然而无措,如同一个失了方向的孩子。他固执地久久等在那处,等了十载,却还是等不到她来寻他。他缓缓垂眸,看着那盏褪了色的莲花灯,指尖轻轻摩挲,带着眷念的温度。   这是当年他偷偷留下的一盏莲花灯,其余的莲花灯,他都写满了她,放走了:“可是......母妃,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他就像一只孤僻凶狠的幼狼,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所有人,是她让他收敛了所有利爪,卸下了所有防备,变成温驯乖巧的幼兽,乖顺地守在她的羽翼之下。可她转眼却消失了,让早已习惯了温暖的他再次暴露在狂风骤雨之中。   “世子——”   房间门被猛然打开,蓝衣女子焦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室内。直到确认了顾闻祁的安好,长说才略略放了心:“世子,派出去刺杀乔青澜的人都被王爷拦下了。”   顾闻祁似无所动。良久,他缓缓转头,逆光看向长说,声音低缓而沉痛:“姑姑,我梦见母妃了。”   长说握住门扉的手瞬间收紧,指尖止不住地轻颤。   她的耳畔似乎浮过方才那一句“长说,小心!”   那般相似的语气,那般相同的音调,可那处分明空无一人。   顾闻祁兀自低下头,看向那盏破得已经无法再用的莲花灯,眼底盈满怀念兴喜:“这般多年了,我终于又看见了她。”   脸色苍白的少年安静地握着一盏褪尽了颜色的莲花灯,尽管眼中满是兴喜满足,可眼底最深处的绝望哀切还是在不经意间便流露而出,分明有暖色的阳光照进房间,却照不亮那一隅的绝望怆然。   长说看得心头闷闷地疼,嘴唇翳合了数下,却只道得出一句:“娘娘若还在,定是不愿见着世子您这般的。”   “不愿见到我这般?若真是不愿见着我这般,又为何要那么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我不懂,我永远不懂,就为了那个负心的男人,值得吗?”似是触伤了内心最柔软的部位,他的语气陡然凌厉尖锐,“就为了顾玄镜,值得吗?”   他猛然站起身,却陡然撕裂了身上的伤口,无力地跌坐了下去。他惨然一笑:“真的值得吗?”   明明就算顾玄镜不要她,他也会一直陪着她的啊。   伤口崩裂,鲜红的血溢出,满湿了包扎伤口的布条,少年脸色分明苍白得几近透明,却如同毫无所觉般,只紧紧护着手中那一盏莲花灯。   长说看得心惊,顾不得再想其他,赶紧上前拆那染血的布条,拿出自己方才用过的伤药便要为顾闻祁洒上,飘落在地的月牙白布条却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迅速地上好药,又包扎好,遂拾起那月牙白布条。   方才因着太急未曾注意到,现下却是察觉了月牙白布条的异常。世子一向着玄衣,月牙白的布条明显不是世子身上的衣衫所裁下,可也不是包扎伤口所用的纱布。   她细细端详了那布条片刻,眉心越发蹙紧:“奴婢来前,可有人为世子包扎过伤口?”   顾闻祁尚且还沉浸在过往之中,陡然闻得长说的声音,愣了须臾,方才转了视线去瞧那布条。他接过布条,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彻底失去意识前那一道模糊的身影与那疼惜的眼神。那般的眼神,与十年前的她并无不同。   可若真的是她,为何她不愿等他醒来。   还是只是他看错了。   若真是看错了......   他再不敢抱太高的希望,因为怕等来又一次的失望。   顾闻祁目光紧紧锁着染了血迹的月白色布条,眼底干涩一片:“应当是那人帮我包扎过。我没看清那人是谁,但绝不是顾氏暗卫。”   若是顾氏暗卫,只怕早便将他带回府邸交给顾玄镜了,又如何会包扎了伤口还留他在此处?   他握住那布条,哑声道:“让还未动手的人都暂时住手吧。”   长说也明白再刺杀乔青澜不太可能得手。昨日里趁着初到京城,暗卫还有诸多未到位之故,世子先是派了人假扮作他的模样去刺杀乔青澜以引开王爷的注意,后头又亲自夜袭,两层准备之下都未得手,今日顾氏暗卫已是尽数到位,又如何还能伤得了乔青澜?   她微颔首:“奴婢即刻便吩咐下去。”   顾闻祁小心翼翼地把莲花灯收进怀中:“记着,不要惊动顾氏暗卫,包括顾风四人。”   顾风、顾雨、顾彻、顾言是顾氏为身为顾氏少主的顾闻祁安排的四大暗卫亲随,四人虽是听命于他,可到底现如今顾玄镜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因此不得不防。   长说一一应下。   顾闻祁只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便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外头还有人吗?”   长说:“王爷未搜查到刺客,虽是还未离开,但未曾再大范围搜捕,仅是把客香居围了。奴婢寻了个借口正大光明来了客香居,世子随奴婢从这间密室侧室出去倒也无碍,只是要请世子屈尊了。”   “无碍。”顾闻祁握住伤口往外走,长说要去扶他,他微侧过身便避开了,“我自己能走,姑姑去把我的意思传达了即可。”   待得长说离开后,顾闻祁走离那扇门之前,还是下意识地回头往了一眼,阳光片片涌入的室内,那人着一袭天蓝色长裙,手执一盏燃得耀眼夺目的莲花灯,朝他浅浅地笑着。   他也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母妃——”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要相认了?   嘻嘻嘻,木有啦。   ——   话说,最近是因为关闭了评论,大家都不咋爱说话了吗?   突然就仿佛没人了   喵喵喵? 第21章 鲜衣怒马的少年啊   虞归晏跟在闻沉渊身后走出甬道,突然涌入眼中的白色光线令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再睁眼时才发现,眼前竟是幽静的河畔。溪水淙淙,绿树长青,往回望竟是已瞧不见宽阔的城池。   恐怕谁也想不到客香居中竟有这样一个通往城外的暗道。   闻沉渊也颇为诧异:“此处已是临近天机山了。”   天机山是京畿有名的一座高山,俯仰不见地深山巅,上望云深雾绕,下俯地悬紫烟。又因着皇家寺庙天机寺位于天机山半山腰,终日梵音不断,天机山又被称为梵音山。   “我们走了这般远?”虞归晏不敢相信。   因着天机山便是原身母亲出事的地界儿,昨儿个瞧过的宣纸中,原身特意把京城到天机山之间的距离标注了出来。算一算距离,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人走一遭,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他们......走了这般久?   闻沉渊摇头:“不像。”他若有所思地道,“客香居这暗道应是抄了近道,若是走官道,不可能这般快。”   虞归晏微叹一声:“那我们走回去岂不是得两三个时辰?”   天色如今已经快暗了,再走两三个时辰,只怕是又黑了,而且还不知道知香那丫鬟现在如何了。   闻沉渊笑:“那倒也未必。”   虞归晏:“还能抄近道回去?”   闻沉渊指指那没了痕迹的暗道:“如果你愿意从这里回去的话。”   虞归晏面上隐隐的喜色褪去:“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怎么可能还回去?   闻沉渊不禁莞尔:“我逗你呢。”他道,“我们可以走官道,瞧瞧有没有能顺带捎我们一程的马车。如果没有车马,我们先走一段,我再捎你一段路,应当也能在天黑之前回城。”   若是往常,他完全可以带着她直接飞回京城,可昨晚又因为饮酒,背上挨了好一顿板子,后头还被罚跪了祠堂,怕是坚持不了那般久。   他走在前面,顺手摘了一片碧绿的树叶:“走吧,我认识路,知道官道在哪个方向。”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虞归晏无奈苦笑,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希望还能遇到能载他们一程的马车,不然回城便真的又天黑了,真是什么事儿都被她给摊上了。   今儿本是来赴重寻译的约,没想到不仅没瞧见重寻译,还把丫鬟给丢了,甚至险些被顾玄镜给灭口。   闻沉渊捻着指尖的树叶,转过身来面对着虞归晏,一步步倒退着走:“大不了我们在城外宿一宿。”他用指尖捻着的树叶扫了扫高高的草丛,草丛晃荡,唇边弧度深了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岂不快哉?”   少年干净恣意的笑容绽开在熠熠暖阳之下,耀眼夺目,连他身后的阳光都失了颜色。   虞归晏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却恍然在阳光交错间瞧见了那道玄色身影,耳畔也仿佛回响起那声痛彻心扉的“母妃”,蓦然便顿住了脚步。   闻沉渊见虞归晏不走了,奇怪地道:“子安怎地不走了?”   虞归晏如梦初醒般瞧向闻沉渊:“你说那处真的安全吗?”   闻沉渊微微一愣,方才想起她说的什么:“旁的不能确定,可那处的确很安全,不会有人找到那处来的。”   那少年受伤后藏身的房间其实是一处房中房,所有的光都是由另一间房的光折射而来,看似像极了一个独立、与外界相连通的房间,实则也是一处暗室。这也是他无意之中发现的一个秘密,再想起这般隐秘的暗道,当初设计客香居的人只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如此便好。”   为闻祁上了药慌忙离开之后,虞归晏方才觉得阵阵后怕,她不知道闻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甚至不知道他为何受了伤,只是给他简单包扎了,确认他性命无虞之后便因着心乱如麻而匆匆离开了,甚至没敢等他醒来。   若非闻沉渊在,这次应当是最好的机会,可......到底也许是未到时机。   其实,更多的也许终究还是她近乡情怯了,怯懦了,怕承受不起那份深几许的情。便是闻沉渊在,若是她真的有心与闻祁相认,大有法子在,可她没有,她只是包扎之后便与闻沉渊一同离开了。   闻沉渊道:“若如你所说,那玄衣少年真是镇南王世子,整个客香居都是镇南王的人,他便不可能会有事。”他不疾不徐地道,“镇南王世子是镇南王唯一的嫡子,镇南王世子若是出事了,镇南王岂非后继无人?故而子安不必忧心。”   “是我多虑了。”虞归晏瞧了瞧西斜的太阳,“我们赶紧走吧,时辰恐怕不早了。”   时辰也的确不早了,等两人走到官道上,太阳已是逐渐西斜,天光都随之暗了下去。天光斜映之下,宽阔的官道上瞧不见一队车马,空荡荡得很。   闻沉渊无奈叹气:“看来运气不怎么好,我们只能走路了。”   虞归晏习以为常得很,毕竟她甚少有好运的时候:“那就走吧。”   “那我们走走再瞧,若是有马车,那就最好不过了。”闻沉渊扔了手里那片被他捻得变了形的树叶,又从一旁的竹林中扯了几片竹叶,“子安会吹这个吗?”   虞归晏摇头:“不会。”她迟疑地道,“还可以用一片竹叶吹曲?”   蓝衣少年眉眼飞扬,属于少年的恣意风发尽显无疑:“可以啊。”他递了一片竹叶过去,“我教你。”   竹叶碧绿细长,有锋利的竹纹包裹着整个叶身,很是容易刮伤人。可那竹叶尖尖的一角却是抵在少年掌心,连两侧锋利的竹纹都被少年轻轻用手框住,只余下略微圆润有弧度的尾端朝着她。   虞归晏心头微暖,接过竹叶,连竹叶上茸茸的细毛都被少年擦了个一干二净。她不由得抬眼去瞧那少年,可他却似乎完全未曾注意到这些小事儿,只笑盈盈地瞧着她,那笑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干净。   她也随之浅浅笑开,分明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啊,却这般细致体贴。   她道:“那就有劳沉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终于可以放齐世子出来了 第22章 齐王世子闻清潇   宽阔的官道上,悠扬的乐声响起,偶有生涩的乐声夹杂其间,却丝毫为折损那份欢快的泛动,轻快的调子伴随着两人的身影拖在渐西斜的残阳中,暖色渐生。   虞归晏吹得累了,便捻着竹叶把玩。   闻沉渊瞧着虞归晏虽是不再吹奏,可心情已是比初时好了许多,便也停了下来:“这竹叶虽比不得那些个珍贵乐器的音色,吹出来的声音却也算得上是一绝。”   虞归晏举起竹叶遮住半落的残阳,那雾霭沉沉的光线捎带了一层浅浅的绿色映入她的眼中:“沉渊如何会这般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简直颠覆了我对闻氏中人的认知。”   闻沉渊笑道:“其实子安是想说我简直不像闻氏一族人吧。”他将竹叶抵在唇边,浅浅滑动,悠扬的乐声缓缓流淌,少顷,他道,“闻氏家训中有一条是‘慎独’。慎独、慎独,严于律己,表里如一也。我做不到像大哥那般光风霁月,索性不做了,不也算一半的慎独吗?表里如一嘛!”   虞归晏举着竹叶的手微顿住,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   闻沉渊道:“觉得我说的是歪理,是吗?”   虞归晏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君子慎独四个字都快被他曲解了个彻底。   闻沉渊倒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道:“歪理也占一个理字啊!”他瞧了瞧天色,仔细地把吹过的竹叶插.入腰带中,“差不多了,子安且过来,让我这个说歪理的人捎你一程吧。”   知晓了闻沉渊是疏朗的性子之后,虞归晏索性放开了心怀,故作嫌弃的道:“既然你都承认自己说的歪理了,那你自个儿歪过来好了!”   “那也行啊。”闻沉渊眉梢一扬,便要走过来。虞归晏却直觉没那般简单,正待开口之际,远处低低的马蹄声传来,两人顿时齐齐转头去瞧。   今儿不知是何缘由,走了那般久都没瞧见马车,没曾想竟是在此刻有马车经过。方才走过的官道路分五岔,马车自正中的陡峭险峻道路而来,那条路恰巧便是他们方才走过的天机山那头,想来也许是哪户人家去了天机山礼佛,这个时辰才归京。   闻沉渊瞧着瞧着,却是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   虞归晏问道:“那我们等等吗?”   若是礼佛归京之人,应是会愿意载他们一程。   自远处而来的一行人并不多,只前后跟了几个骑高头大马的侍卫。虽是有些远,倒也能瞧清那马车是雨过天青色的车帘。闻沉渊迟疑须臾,待得马车再走近些,他便真切地确定了来人:“等!”他眼中盈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若是我没瞧错,应当是我大哥。算算日子,大哥也该回府了。”   虞归晏心中一震,闻沉渊的大哥......   她的目光倏然转向那渐近的马车。   齐王世子闻清潇!   闻沉渊却是未曾注意到虞归晏的僵硬,只一心沉浸在能见到闻清潇的喜悦之中。自前年开始,大哥更多时间是在天机寺修养,鲜少归家,他见大哥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不同于闻沉渊的喜形于色,虞归晏的心情颇为复杂,她是对传闻中光风霁月的闻世子心怀景仰,也曾经想过瞧瞧闻清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可昨儿夜里却教她知晓了原身的未婚夫君是闻清潇,景仰中便不觉混杂了一丝排斥,不愿意瞧见他的排斥。   无论这两人到底如何想,那马车到底是驶近了。随行在侧的闻致瞧见了闻沉渊之后便立刻向马车内之人低语了几句,而后整个队伍停在了原处,亲随也随之下了马,却并未立刻向闻沉渊见礼,而是又到马车侧低语数句之后方才转身齐齐向闻沉渊行礼。虽是行的揖礼,却是接近天揖。   闻氏礼仪之严苛,由此便可窥见一斑。   虞归晏一扫而过,便瞧见那先下了马的亲随撩开了锦帘。她的目光便也随之落在马车内那人的身上,锦帘虽是撩起了一半,却只瞧得见个隐约。   宽阔清雅的车厢内,一个男子执书端然而坐。   男子半身被锦帘遮住,只瞧得见他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阔摆青衫,外笼同色广袖长袍,便是未瞧得面容,也叫人不由自主地觉着这当是一位淡泊而从容的君子。挂头红的和田美玉压在天青色长袍上,难得地为那份宁静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清透,端而不古,雅却不众。   虞归晏正待再瞧仔细些,闻沉渊却是愉快地开了口:“有车坐了,走吧,我们过去。”   待得两人走近,闻清潇已是下了马车。   三月里的残阳刺眼得很,浅浅疏漏在摇曳的树荫下,层层光斑散落,虞归晏阖了阖眼,这才瞧清了他的眉眼,如画笔晕染的丹青水墨,隽永悠长。略微苍白的面色丝毫未曾折损那份清隽,反而如冬夜吹雪,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三分清冷滟华。   她听过的那些关于面前之人的传闻里,竟没有一句描绘出他的半分风骨。   许是察觉到了她在瞧他,他转了眼,向她微颔首,礼数周全却又淡泊疏离。   细碎的光影斑驳摇曳,连同着她的身影倒影在那双宁静淡泊的眼眸中。 第23章 这是我朋友   两人的视线方一对上,便错了开来。   这厢,闻沉渊的视线甫一与闻清潇对上,便以手抵唇,以笑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毕竟他是因为被老顽固罚跪祠堂才又偷跑出来的。正无计可施之际,眼角余光里瞧见了虞归晏,他便一手搭在她的肩上,道:“大哥,这是我朋友,乔子安。”   旋即又跟虞归晏笑着道:“子安,这是我大哥,闻氏清潇,你跟我唤他大哥便是。”   虞归晏却是执了周全的敬礼:“草民乔子安,见过世子。”   微低的视线中,闻清潇略近了两步,那枚挂头红和田美玉便清晰地映入了她眼底。   闻清潇腰间佩戴的是与她身上那枚玲珑缠枝莲玉佩相同规制的玉佩,两枚玉佩和在一处,当是一个完整的圆。古人以玉的圆缺讲究姻缘美满和顺,夫妻一人一枚不完整的玉佩,唯有和在一处才是一个完整的圆,讲究的便是姻缘美满需夫妻二人携手共进。   原身身上那枚玉佩果真是定亲玉佩。   最初倒是她想岔了。   正在她思忖间,知觉手被人虚虚托起,托起她的那双手修长而清透,只指尖泛着些微的凉意。旋即,男子低沉清缓的声音自她前方传来:“子安不必多礼,你既是沉渊好友,便随他称我即可。”   虞归晏顺势而起:“多谢闻大哥。”   闻清潇待虞归晏直起身,便收回了手,退了回去,端方守礼。   闻沉渊不待两人絮语,便插了话头道:“大哥,天色快晚了,我们先上马车再说吧。”言毕,他便推着闻清潇往马车上走,又朝虞归晏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跟上来。   马车很宽,即便是坐了三个人,也还有极大一片空间。上了马车之后,闻清潇便拿了一卷书,专注凝然地翻阅,虞归晏因着与闻清潇并不熟稔,也不大开口,但好在闻清潇便只是安然地坐在那处,也并不会教人觉着尴尬沉寂,他身上的疏隽淡远,只教人也不自觉间舒缓宁静。   倒是闻沉渊一个人在那里时不时地闲聊两句。此刻,不知道自马车中找到些什么,他低了头仔细地拆着。拆开后,鸽子蛋大小的暗黄色果肉便露了出来:“竟然是杏脯!”   他便笑着朝正在温书的闻清潇道:“还是大哥比老顽固疼我。”   闻沉渊轻轻翻过一页书,声音温和清透:“知晓你爱吃,便捎了些回府,如今倒是正好,你且与子安匀些。”   “知晓了。”闻沉渊笑着将纸包推至虞归晏身前,“我大哥马车上一向没有零嘴,有杏脯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将就着些,等回了城内,改日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道,“正巧过些时日便是乔老太君的寿辰,到时正好我可以去乔府寻你。”   虞归晏握住杏脯的手一僵,险些将这茬给忘了个干净。   昨儿个只顾着模仿原身,告知了闻沉渊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却忘记了嘱咐闻沉渊切莫去乔府寻她。乔府哪有什么远房表亲数年前迁居来了京城,闻沉渊若是一去问,怕是便得把她的底子给捅个一干二净。   思忖须臾,又考虑到今后怕是要因调查原身母亲的死因而经常出府,结识的人恐怕是只多不少,在外有个宅子也方便许多。更何况原身也并不缺银钱,乔锦瑟出嫁后时常给原身购置些物件头面,更是怕乔府苛待原身而给了原身许多银子,只是乔锦瑟想给原身些有手脚的丫鬟,却是被原身给拒了,想来是顾忌着那些丫鬟在,她不太好女扮男装潜出府邸。   几厢考量之下,她便道:“沉渊还是莫在乔老太君面前提起我为妙。”   闻沉渊不解:“为何?”   虞归晏似略有迟疑,而后面有难色地道:“因着一些事儿闹得不是很愉快,若是沉渊寿辰时在乔老太君面前提起我,她老人家只怕会不开心,所以还是莫提了。况且,过两日我便寻到宅子搬出去了,介时我再告诉你居所。”   临到尾音,她略略上扬了音调,便显得那起初的沉郁轻快了不少。   虞归晏说得模糊,可闻沉渊到底不是那等明知他人不想明说还追根究底之辈,便也熄了过些时日去乔府寻她的心思,只道:“那到时你一定要唤我。”   虞归晏道:“一言为定!”   解决了此间事,她的心便稍稍松了些,不时与闻沉渊搭上两句话。她也暗自打量过一直端坐的齐王世子。不巧,她偷偷打量齐王世子时,正撞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清透而淡泊,仿佛能直直看进人心底,教人最阴暗的地方都无处藏身,仿佛将她方才的谎言都尽数看透,只是不点明。   她在那目光中几乎无处遁形,立刻便垂了首,不敢再看,心跳却还是不减,连浑身都僵直。   虞归晏的异常太过明显,闻沉渊自然察觉到了,他问:“怎么了?”   虞归晏下意识地便又抬首去看闻清潇,却见他已经垂下了目光,专注凝然地看着手中书卷了。   可即便看不见齐王世子的目光,她脑海中想起那目光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一怔,有种无处藏身的惶然。   待得她缓过神来,闻沉渊还看着她,她便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言语间,她还是隐隐地注意着齐王世子的动作,见他仅是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她也不知心里是何感受,只是之后到底是拘谨了许多。   待得到京城,残阳未落尽,但也是日薄西山了。   她迅速地下了马车,但哪怕看不见齐王世子了,只要想起那一双眼睛,都还心有余悸。她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可不过刚走了两步,闻沉渊便追了上来。   虞归晏勉强压下了心间对齐王世子的惊悸,道:“你不随闻大哥回王府?”   “不回去。”闻沉渊随手取过街边小摊上的两包荔枝糕,丢了些碎银过去。顺势便递过给她一包,“三月里的荔枝糕可不多见,尝尝味道如何。”   虞归晏瞧了瞧笑得开怀的少年,接过他手中的荔枝糕,迟疑着道:“你是因为......”犹疑间,到底没问出口,只道,“我没事的,你去忙自个儿的吧。”   闻沉渊捻起一块荔枝糕,朝着她摇了摇,笑着道:“我知道你没事,我只是想走走而已,现在街上多热闹啊,我跟你逛逛再回去。”   她道:“我其实不是下来逛逛的,今儿随我出来的扈从与我走散了,我想再去客香居瞧瞧。”   “也好啊,我随你一起,此处到客香居挺繁华的。”闻沉渊道,“若是我不跟你一起,你一个人怕是也找不到客香居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闻清潇戴这块玉佩是因为玉佩是闻氏身份的象征,不是他已经暗恋女主 第24章 还敢跑   闻沉渊的话已是说到了此处,她自然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便往城南那头的客香居而去。   他们离开客香居已是有几个时辰,现如今天色都暗了,可往常歌舞升平的客香居先下却是静悄悄一片,往常贩卖物品的小贩也搬到了远远的桥头,客香居外围更是层层把守,俨然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两人对视片刻,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难不成镇南王一行人还没离开?   闻沉渊倒退到瞧得见客香居的桥头,有老妪在卖灯笼。他买了两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娘啊,你可知道这客香居今儿是为何不开门吗?”   老妪望了望那头,直叹气:“今儿上午官老爷就派人围起来了,我们这些老百姓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那客香居不开了,买灯笼的人都少了不少。”叹息完,她又道,“那客香居怕是得罪了什么贵人,官老爷把客香居围起来不久,后头又有神仙似的官老爷进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哩。”   “神仙似的官老爷?”   老妪蹲着身子整理小摊上的灯笼:“可不是吗?那官老爷穿着白衣衫,好看得紧。”   闻沉渊大概晓得了老妪口中之人是谁,便与她道了谢离开。他走回虞归晏身边,把买的灯笼递给了她一盏:“镇南王还在客香居,里头的人也被困一天了,你那小厮还在里头?”   灯笼骨架由碧竹削成,骨架上头糊着绘着图案的透明浆纸,里头的烛火跳动,浆纸上的山水随之起伏。风一拂过,甚至还能隐隐嗅到那未散的清雅竹香。   虞归晏接过那灯笼:“我也不确定,起初是我听见外间嘈杂,叫她出来瞧瞧。后来乱了,我出来也找不见人了。”   闻沉渊沉吟须臾,道:“那我们便先在客香居周围找找,要是没找到,再想法子。”   两人为了不引起围守客香居的顾氏暗卫的疑心,只装作想来客香居宵夜却败兴而归的人,一面不停地在絮叨,又一面注意着周围的人,直到瞧见客香居偏门侧对面蹲着的那人,虞归晏彻底松了一口气。   **   等到闻沉渊回到齐王府,已是深夜。他没急着爬墙,而是耳朵靠在墙上,听了好一阵里头的动静,确认里头没多少人在走动之后才唤来了小白,取下他挂在他身上的两壶酒,狠狠蹂.躏了两把它身上的毛:“还记得给我的酒带出来,算你识趣,就先不扒你的皮了。”   他一个轻跃,干净利落地翻身上墙,背靠在杏花树上,打开了酒壶,畅快地喝了一口杏花酿:“今夜总算是逃过一难了。”   待得饮完了一壶酒,又吹了许久的凉风,少年方才翻身下墙。那杏花酿香醇浓郁,初时不醉人,可后劲却十分足,他喝完后吹了许久的凉风,反而把那股子微醺感给吹了上来,连带着下墙后眼前都有些晃晃悠悠的,甚至还起了老顽固的幻影。   闻沉渊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些:“想什么不好,怎么醉了还看见老顽固!”   齐王站在那厢已好些时辰,就是为了捉这个混球,又听到了闻沉渊的醉言,气得手颤到直接把手上那叠宣纸砸到了闻沉渊身上:“闻沉渊!”   宣纸的冲击力没多大,完全不足以让闻沉渊清醒。倒是齐王那声怒喝,他陡然一个激灵,眼前的玄色身影骤然清晰,不是他今儿个要躲着的齐王又是谁?   闻氏家风清正,素重君子之仪,齐王身为闻氏家主,向来修身养性,涵养极好,从未与人旁人红过脸,现下却是压抑着音调之下还是扬高了声音,可见是被气得很了。   那叠宣纸砸在闻沉渊身上后便纷纷扬扬飘落而下,正是昨儿夜里他被罚跪祠堂时抄写的《礼记》。那宣纸的起初几页是老老实实的《礼记》,后头却扭曲着成了乌龟猫狗狼。   闻沉渊尴尬地摸摸鼻子,咳嗽了两声:“我这不是还没抄完吗?”   难怪素日里最多只是生气半日,气得很了,也不过如今日一般差人来寻他半日的老顽固竟然今儿大半夜了还特意熄了灯火静了人声,特意等在墙角下头。原来是他竟是检查了他抄的《礼记》,估摸着是新仇旧恨撞一块儿了,这老顽固才这么记着,甚至为了抓住他,大半夜的不睡觉。   “没抄完?”齐王微微眯了眼。   眼见着周围都是侍卫,怕是跑不掉,闻沉渊也只得与齐王周旋:“这些都是我昨日夜里抄的,谁知道还没抄完就被人拿给你了。估摸着是他们瞧着这一叠挺厚的,以为我抄完了,所以才呈给父王您的。可我冤枉啊,我抄累了总得休息休息吧,休息着的时候,我花只乌龟猫狗狼总不过分吧?就是困得模糊了,这才把两叠纸给混一起了。”   闻沉渊向来狡诈得很,一张白纸都能被他吹出朵儿花来,齐王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真假。   闻沉渊便赶锤追棒地接着道:“您瞧瞧这都大半夜了,我们就回去歇着吧,明日我一定把《礼记》给补上。”   不提还好,一提大半夜,齐王心头那股气就直冲头顶,这浑小子回了府邸,好好的正门不走,爬墙便算了,还大半夜的坐在墙头喝酒,让他一阵好等。   他抬手便要抓住闻沉渊:“歇着?你还想歇着?今夜你不在祠堂把《礼记》给本王抄完,你就别睡了!”   也不晓得他是作了什么孽,才养出了这么个气得他心肝疼的浑小子。   闻沉渊哪儿肯,眼见着屋檐下的拐角处有抹雨过天青色身影缓步而来,他便一溜烟地没了影。齐王抓了个空,气得下颚的长须都微微颤动:“还敢跑?我看你是不想回家了!”   “父王。”   轻缓温凉的声音淌过夜色,卷着微白的梨花簌簌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皮皮虾闻沉渊 第25章 他后悔了   三月里霜寒露重,银月半遮,微暗的光线穿过料峭的寒宵落在雕楼画栋的檐角,一道天青色的欣长身影自那半明半暗的游廊而来。   还不待那身影走近,闻沉渊便装作心有余悸地三步并作两步向他掠去:“哥!救命!父王要活剐了我!”   待得躲到了闻清潇身后,闻沉渊还有恃无恐地挑衅着齐王。   齐王却是不再理会闻沉渊,关切地问:“这都大半宿了,清潇如何出来了?”   闻沉渊从闻清潇身后探出头,十分不配合地拆台道:“你也知道大半夜了啊?还特意带人来堵我,这下好了吧?大哥也被你给吓醒了!”   “你这逆子!”齐王向来持身端方,可总被自己这幼子气得无可奈何。闻沉渊见好就收,赶紧躲回了闻清潇身后,嘀咕道:“自己干的好事,怪我咯?”   眼见着齐王又要发怒,闻清潇缓缓摇头,含笑道:“父王且消气,沉渊昨日里也受罚了,现下夜已深,便罢了吧。”   “是嘛是嘛,圣人有云,君子之行,静以修身。父王,你可要修身养性、平心静气些才是,这三天两头就对我喊打喊杀的,我被人看见了满院子跑倒是不打紧,可要是有客来了,发现父王您追着我满院子跑,多失身份啊!”闻沉渊适时地附和一句。   “你这......”   “又要说我逆子?”闻沉渊撇嘴摇摇头,老顽固果然是老顽固,骂人反反复复也就那几句话,罚人也不过抄书跪祠堂,“父王您不如换个新鲜的,我都听腻了。在此之前,我要先回屋睡了,你们慢慢聊啊,我就先走了!”   不等齐王出声,闻沉渊一溜烟便没了影子。齐王一拂广袖,言语间怒意不改:“都快弱冠了!还这般不成体统!”转而,他的目光盘桓在脸色略微苍白的闻清潇身上,又叹道,“罢了。”   闻清潇的目光轻轻落在闻沉渊消失的檐角处,轻声笑道:“父王既是知晓沉渊为何故作顽劣,又何必动此大怒,伤了自己身体。”他微顿片刻,道,“若是真有朝一日,我相信,沉渊也能撑得起这偌大的闻氏,定不会教父王失望。”   齐王陡然变了脸色:“清潇!”   闻清潇不急不缓地道:“久病成医,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我没有轻生的意思,只是如今朝局混乱,闻氏不若君氏、管氏、顾氏可置身事外,父王也该作万全的打算了。”   齐王面上一震,却是道:“等乔氏姑娘进门......”   闻清潇的声音仿佛珠玉落盘,清冷寒凉:“父王不该携沉渊前去乔氏提亲的,我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没得耽误了乔二姑娘一生罢了。”   便是生死,在他言语下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之间。   “既已下聘,若是再悔婚,乔二姑娘也不得好。再者,那乔二姑娘是个神智不清的,入了闻氏,旁的不敢保证,却是定能护她周全一生,绝不会辱没了她!”面对闻清潇成亲一事上,向来温润儒雅的齐王却是难得的强硬,“夜深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   隆宴宫隆德殿   踏夜归来的镇南王面色淡淡,眼底却是深不可测的冷然,不动声色间威仪尽显无疑。   久候多时的顾诗见镇南王归来,即刻躬身拱手。便是武功高强如他也感受到了镇南王那一身凌厉的威压,半分不敢抬头去瞧镇南王的脸色,分明是暖融融的殿内,却恍然惊觉自己背后已是起了涔涔冷汗。   顾玄镜也不多言,一踏进殿内便吩咐顾诗去寻顾闻祁来隆德殿。顾诗动作倒是迅速,不多时便打了个来回,走在他前面的便是一袭玄衣的顾闻祁。   顾诗在顾闻祁进了隆德殿之后便在顾玄镜的示意之下阖了殿门,室内一时之间只余父子两人,顾闻祁却并无言语的意思,甚至连礼也不见,全然当作没有顾玄镜这个人,仅是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翻阅自己带来的书籍。   顾玄镜负手立于窗前:“闻祁,你也快弱冠了,该长大了。”   顾闻祁捻起书页一角的指尖微顿,浓墨一般的深黑眸子中泛起细微的嘲弄:“若唤我过来只是说这些,那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阖了书,站起身。   顾玄镜转过身,狭长的凤眸中神色难辨:“我知晓昨日是你。”   顾闻祁步伐微顿,却不曾回头,只广袖下握住书册的手紧了紧,若非猜到了顾玄镜可能会知晓昨日夜里的两次刺杀都是他,他也不会来这一遭,可没想到顾玄镜竟是完全笃定了是他。   “你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我并不反对,今次之事我也可以不再追究。”顾玄镜道。   顾闻祁道:“你想得到什么。”   顾玄镜那般重视乔青澜,今日却可以不追究他刺杀乔青澜一事,必是有交换。   顾玄镜沉声道:“你是顾氏未来家主,本王只要求你一点,万事以大局为重。”他指腹轻轻摩挲玉扳指,“本王考校你些问题,你若是答对了,今次之事既往不咎,否则,过些时日本王便亲自抽出时间来教你什么是朝政局势。”   顾闻祁面色一沉。   “长说被刺杀,是谁所为。”顾玄镜看向顾闻祁。   顾闻祁静默须臾,想到了顺着蛛丝马迹查到的人。可旋即,他又否定了,贤王虽不是聪明之人,但也断断不会那般愚蠢,否则也不会有能与太子相争之势,倒是太子有可能。但也不对......太子没有理由派人刺杀长说,可贤王......也并无理由刺杀长说。   四大世家之中,君氏全然不参与朝堂之争,如定海针,安定秦朝,非乱世不作为,改朝换代亦不与;闻氏完全忠于皇帝,换句话说,皇帝中意谁,闻氏便支持谁;管氏与顾氏不大爱沾染朝堂夺嫡之争,因为没有必要。   旁人卷入夺位这趟浑水,无非是求功名利禄,可于四大世家来说,这些身外之物早已封顶,便是皇帝也得礼让四大世家三分,因此又何必多费无用之功?   历代皇室夺嫡,皇子们也鲜少有动四大世家的心思,便是有那等动了心思的,也不过是铩羽而归。因而他觉着不可能是贤王与太子动了手,毕竟不管是哪一方动了手,都不过是两方都惹一身腥,不得顾氏之好,还白白浪费苦心栽培的死士。   犹疑之间,顾闻祁迟迟拿不定人选。   毕竟查出来的线索直指向贤王。   “没有头绪?”顾玄镜却是看出了顾闻祁的为难之色,一语点破,“自明日开始,你便每日早膳之后来本王殿中。”   顾闻祁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便算是默认了。他只问道:“是谁?”   他向来不会拒绝顾玄镜的教导,要想取顾玄镜而代之,唯有他比顾玄镜更强才可以,可明显现在的他还远远达不到顾玄镜的境界,因此杀不了乔青澜。他捏紧了手中的书册,总有一日......   “贤王一方动过手。”   顾玄镜只说了一句话,顾闻祁却是立时明白了动手的人确是贤王一方,可顾玄镜的言下之意分明却又并非直指贤王,但他到底没再追问原因,有些事情可提点,可有些事情却需得自己想清楚。   顾闻祁走后,顾玄镜便让人阖了殿门。不多时,一袭黑衣的顾义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王爷。”   顾玄镜转过身:“可查到些什么?”   顾书追查完客香居之事后便去了刑罚堂领罚,由顾义暂代其职位。初接手暗卫的顾义垂首叩地:“未曾。”沉默须臾,他自怀中拿出在客香居中寻到的香囊,“这枚香囊是在瑶仙池旁阁楼中一间屋子里寻到的,香囊上的纹饰是王妃惯用的竹纹,里头的味道也是王妃最为喜爱的竹香。”   顾玄镜自顾义手中接过那只香囊,向来喜怒难辨的凤眸中泛起细微的痛色,鼻息间的清浅竹香清晰如斯。良久,他捏紧了那只香囊,清冷的声音嘶哑:“......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顾玄镜那一身外露的情绪太过沉痛,顾义被那冷重压抑得喘息不能:“王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顾义话未说完,便惊觉王爷身上沉痛的气息越发凝重。他遂闭了口,不再往下说。王爷到底是忘不了王妃,可人死不能复生,便是王妃真能如王爷所想般醒来,只怕......   可到底是忧心王爷更甚过其他,他微顿了须臾,继而便缓声道:“若今日真是王妃,想来王妃必定还在京城,属下即刻便多派些人手去寻。”   顾玄镜轻嗅那只竹纹香囊,凤眸中的痛色渐转为厚重的苍凉:“她若是回来了,定是不愿再见我的。”   当年她那般决绝地跃下静心湖,未曾对他留下只言片语。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他离开长乐院前那句“顾玄镜,你莫要后悔!”   他缓缓阖上眼,阖上了那份追悔莫及的苍凉,十载了,他后悔了。   早在抱起她冰凉不已的身子那一刻便后悔了。 第26章 若真是他人之妻   贤王府   贤王一袭玄色滚金朝服未褪,面色沉郁地端坐在正座之上,压得整个暖阁的氛围都沉郁下来,随侍在侧的贤王妃程氏也颇为识趣地不叨扰贤王,只默默地为他沏茶。   不多时便见一身形欣长的灰衣男子迈步而入,男子面容普通,可周身的气度却是比之贤王更甚,凌厉冷漠。不待灰衣男子见礼,贤王便虚虚托起了他,低声道:“先生不必多礼。”思及唤他来的目的,又斟酌着道,“先生今日所为,恕本王愚钝,还望先生解惑。”   灰衣男子姓慕,不仅是贤王西席,更是贤王心腹幕僚,为贤王进献了无数良计明谋,多年来颇受贤王重视。今日他却是突然向他要了三十死士。心腹幕僚跟在贤王身边数年,从未开口要过任何嘉奖,今日仅是要三十死士,他断无不给之理。哪晓得给了死士,才知道慕先生竟是带了那三十死士去射杀镇南王世子的贴身婢女。   镇南王是今上也要礼让三分的顾氏家主,镇南王世子又是镇南王与其元配嫡妃唯一的嫡子。便是拉不拢顾氏,可又如何能得罪?得罪了四大世家的顾氏,岂非与那至尊之位无缘?   若非今日出手的是一向办事稳妥又颇得贤王敬重的慕先生,只怕现如今面临慕先生的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询问。   慕先生却是不疾不徐:“殿下放宽心,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能早日登基,今日所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事发突然,方才未来得及与殿下商议。”   贤王妃程氏唤道:“慕先生。”   待得慕先生微向贤王妃颔首,贤王妃方才道,“妾身一介妇人许是不懂朝堂之事,可却是晓得那婢女长说不仅是镇南王世子的贴身婢女,更是当年伺候镇南王妃的侍女。镇南王待镇南王妃如何,这些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生如何与殿下要了死士冒险去刺杀那长说?没得得罪了镇南王与镇南王世子?妾身思虑过切,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慕先生宽宥。”   慕先生是王爷西席,有许多话王爷不便开口,可却又不能放任不问,便也只能借由她一个妇人之口问出。   慕先生听罢,含笑道:“正是因着那婢女身份特殊,今日某才特意向殿下要了死士假意射杀那婢女。”   他微垂眸,遮掩了眼底的冷芒,“今日某派死士故意射杀长说,以顾氏的势力,不可能查不到殿下身上。”眼见着贤王妃面色唰地变了,他遂道,“某要的正是镇南王与镇南王世子查到殿下身上。太过明显的破绽反而教人不敢相信,更何况殿下又如何是那等愚蠢之人?如此一来,最可能陷害殿下之人是谁?”   “太子?”贤王妃脱口而出。   慕先生笑道:“正是。”   慕先生自贤王府出来时,夜色已深,他站在夜色中静望了许久,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玄黑。良久,他低笑一声,消失在贤王府偏门。   贤王府那厢,贤王妃轻蹙黛眉,递给贤王一盏沏好的清茶:“殿下,慕先生......”   贤王眼底浅呷一口清茶,瓷器碰撞的清脆声音悠悠回荡在室内。良久,他搁了瓷盏:“慕先生既是如此说了,那便是十拿九稳之意。”这么些年来,慕先生行事虽无章法,但却从来没有失手之时,“过些日子便是乔老太君寿宴,应当是赏春宴前镇南王唯一会出席的宴席,你且去瞧瞧。”   “那妾身备的寿礼......”贤王妃试探着道。   贤王微眯了眼:“你是本王正妃,这等子小事,你做主便是。”   贤王妃遂喜笑颜开,侧妃林氏便再是与如今炙手可热的乔氏沾亲带故又如何?她才是得殿下重视的元配正妃,能与殿下百年后同寝共衾的贤王嫡妻!   **   虞归晏回到乔府已是深夜,梳洗完后她便让知香、知杏二人先行退下休息。她静坐在软榻上,目光虚落在窗外那一轮圆月上,今儿发生的事情太多,本该去见的人却未曾见到。   三更已过,月色深浓,她熄了心间杂念,正欲去榻上休憩,却是在转身那一瞬顿住了步伐,拿起了妆奁前那包已是半凉的荔枝糕,眼前也不由得浮现蓝衣少年恣意洒脱的笑。   ——“不论我们相交几日,我既视你为朋友,便会待你真诚,你不愿意说的事情,我选择相信你,也尊重你。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相互交托性命,可至少真诚与信任四字还是可以做到。”   她微垂眸,目光落在那包荔枝糕上,信任二字说来容易,可真正相信一个人又该多难,便如当初的顾玄镜。   顾玄镜......   想起那个人,虞归晏掌心下意识地落在微微起伏的心口,可却似乎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为顾玄镜而存在的起伏。   她不觉恍惚,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想起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情绪波动了呢。   也许是昨日里重寻译那一席话;   也许是今日里见到顾玄镜再无其他,只余被发现的惊慌;   也或许是今日蓝衣少年那毫无杂念的一句信任抹灭了过往所有;   都不怎么重要了。   能放下便好。   虞归晏轻轻放下那一包早已冷却的荔枝糕,低柔的声音消散在风中:“谢谢。”   至于谢什么谢谁,她也分不清。   往后十来日,虞归晏又溜出府邸了几次,先是寻了重寻译请他吃了一次客香居,而后购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又去寻了闻沉渊几趟。   少年与旁的世家贵公子不同,身上全然没有世家公子的骄纵冷傲,更多的是体贴温暖与干净明朗,仅是与他在一起也会不自觉地放开心怀,   数日的光景里,少年带着她几乎是转遍了整个京城。恣意的张扬里,她心间的沉郁在那疾驰的风中不觉烟消云散,属于顾玄镜的虞归晏也在那几日中埋葬了个干净,余下的虞归晏是只属于她自己的虞归晏。   又是一日光景,转眼便要临到乔老太君寿辰。   原身在人前虽是痴儿,可到底也该备上一份寿礼。不过既然乔老太君并不喜原身这个孙女儿,那她自然也没有必要多费心思去讨她的开心。   虞归晏正琢磨着差人去随意买份寿礼,魏王妃却是已为原身备好了礼物送上了门来,后魏王妃一步来院子的还有齐王世子亲随闻致。   闻致带来的也是一份寿礼,是齐王世子特意替她备下的寿礼。   齐王世子怜惜未婚妻心智有缺,连未婚妻祖母的寿礼都妥帖地为她备下了,也算得上是有心。想起落日余晖中清雅如莲的青衣男子,她“啪”地一声阖上了锦盒,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随意地嫁给一个并不相识的男子,哪怕这个人是人人称赞的齐王世子。   既然寿礼已备妥帖,那她自是不必再费心,倒是前些时日在素心斋制了一张琴,今日该是取琴之日了。   与顾玄镜在一起八载的岁月中,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她也越发习惯弹琴静心,如今虽是放下了过往所有,可爱琴音这个习惯却是无法搁置。左不过是些小习惯,既然放不下,她也没有必要刻意割舍。   今日出门眼见晚了,怕素心斋闭了门,虞归晏未曾浪费时间换男子衣衫,只着了素日里习惯的月牙白长裙,外罩同色曳地幂蓠,遮住了那张高山白雪的面容。   素心斋便如其名,素然静心,位于僻静的深巷中。虽是如此,制琴的琴客却是络绎不绝,原因无他,素心斋云集了大秦最顶流一列的制琴师,旁的制琴馆无一能与之匹敌。   古朴雅致的素心斋二楼雅间中,一只如玉般精致无暇的手揭开了描竹绣金紫砂香炉上的雕花镂空弯盖,又移走云母隔,另一只手执着香箸放入香炉几粒香丸,清雅的竹香立时从那香炉中冉冉而起。   红衣男子覆回香盖:“如何?”   红衣男子询问之人着一袭胜雪白衣,尊贵斐然。闻言,他微睁开那双深如寒潭的墨色凤眸,通身清贵的气度骤变,风雅又危险。   须臾,他的目光定格在那香烟缭缭的香炉之上:“琉栩,十年了,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拿出那只香囊,“这只香囊与十年前她惯用的香囊别无二般。”   风间琉栩放下香箸的手微微一顿:“便是她真的回来了,你又待如何?”   又待如何?   顾玄镜捏紧了手中香囊:“我会待她好,万不会再让她受丁点委屈。”   “那你可曾想过,你之所予,又是否是她如今所念。”风间琉栩搁下香箸,目光轻落在那只天青色香囊之上,“她当年既然决心自尽,便是想了绝了你们之间所有。”   顾玄镜如水墨画般的眉眼倏地沉凝,狭长的凤眸中氤氲起山雨欲来的压抑:“当年是我错估了她。”犹记得那一言“你莫要后悔”,他抚在桌沿的掌心微紧,上好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桌层层裂开,“安乐是我唯一的妻,我不会再错。”   “玄镜,放下吧。”看着眼前失了所有冷静、完全不似顾家之主的顾玄镜,风间琉栩想起了那个看似柔软实则刚烈的虞氏,顾玄镜错估了虞氏的烈性,他又何尝不是?   良久,他劝道,“这些年来,你的执念太深了,非是好事。当年你错估了她,焉知如今又非是错估?若她真的回来了,却在明知你未曾娶乔三姑娘的情况下,还不愿现身,你觉得又是为何?”   见顾玄镜不答,风间琉栩轻叹一声,终究是孽缘。他道:“你心里很清楚,她若是见你都不愿,只怕是再不愿与你纠缠。”   顾玄镜浑身一震,尽管再清楚不过,可如今直接被风间琉栩点明,却是如同陡然揭开了所有隐密:“她是我的妻子。”   “镇南王妃躺在你的陵寝之中,待你百年后与你合葬。”风间琉栩摇头,“她若是真回来了,也许还未出阁,也许已是他人之妻,却断不再是镇南王正妃。”   顾玄镜陡然起身:“绝无可能!”   她只能,也只会是他的妻子!如何会成为他人之妻!   “那如果她真是他人之妻呢?”风间琉栩问。 第27章 杀   “那就杀了那人!”顾玄镜毫不犹豫地道,眼底是令人心惊的疯狂固执。   风间琉栩一惊,他相信顾玄镜绝对不是随口一说,只怕若是虞氏真有了夫君,玄镜真的会动手杀了那人,亲自夺回虞氏。   可是他竟不知何时起玄镜的执念已是如此之深。   他还待再说,却是有断断续续的琴音自雅间外的街道上传来。素心斋位于僻静的幽道之中,可今日是大秦一年一度的斗琴日,斗琴擂台便设在素心斋不远之处,他又半支着窗子,以他的武功,能听到不远处的琴声倒也不足为奇。令他顿音的非是突然出现的琴音,而是那琴调。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一曲《凤求凰》,两人齐奏,乍一听,泛音音脆如笛声,基音高阔,犹如环佩相击,仙乐也不过如此。可再仔细一听,两道琴音之下,有一人泛音时起时落,更甚者尾音微扬。   听到那一响尾音,风间琉栩倏地转头去看顾玄镜,却只见一抹残影。他暗叹一声不好,若真是虞氏,只怕玄镜今次会激化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旋即起身跟了过去。   **   虞归晏取了琴便出了素心斋准备归府,毕竟今日她是直接以乔二小姐的名义出府邸,而非偷偷溜出府邸,实在不宜在外久留。可她方出了素心斋,却是瞧见了那高悬的莲花灯。   虽是天色尚早,可隐隐约约的暗色下,那比之十载前千姿百态的莲花灯却是熠熠夺目,映照出的竟是闻祁那双期盼又满足的墨色眼眸。不觉间,她滞了步伐,耳畔是人声鼎沸。   “不晓得今年又是谁夺得琴首。”   “管他是谁,总不会是琴艺堪称登峰造极的镇南王与齐王世子。”   “你怎么知道不是这些贵人?”   “你傻啊!贵人怎会自降身份来比这些劳什子斗琴,你瞧瞧这斗琴会也多少年了,你瞧见过那一次的琴首是那些个贵人?”   “可是琴首的那把琴和莲花灯好漂亮。”   “贵人会差这些物件?”   ......   虞归晏站在人群后方,因着戴着幂蓠,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跟在她身后的知香低声提醒了一句:“小姐,时辰有些晚了。”   虞归晏吩咐了知香两句,便又回首去瞧莲花灯。四月里,莲花灯很是少见,更别提如今日这般以莲花灯张灯结彩的模样,头顶悬着成串的莲花灯,高台之上更是摆了一盏精致又清雅的莲花灯,完全不似闻祁怀中那盏已是损坏得掉了色的莲花灯。   她不觉看出了神。   知香虽是想虞归晏早些回府,可眼见着她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便也只能陪在她身侧,随后又应了她的吩咐去询问那莲花灯是否可以以银钱买下。   正在知香问完转身的须臾,身后沸腾的人声突然转为尖叫。她下意识地转了头看向尖叫声来源,只见一个巨大花瓶自阁楼上的窗棂迅速坠落,而花瓶的正下方正是虞归晏所在之处,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迈步便要靠近,失声喊道:“小姐小心!”   虞归晏其实在花瓶被抛出窗外时便注意到了,她如今的身体虽是没有半点武功,可十来日的调养,到底是耳聪目明了些,不至于如同醒来的第一日,连闻声辨位都做不到。   她没有立刻躲开,一来是因为她能分得出楼上那花瓶的位置,可原身是弱女子,不可能分辨得出;二来,弱女子瞧见这样的状况,自然会愣住许久。她便是准备在那花瓶落下的前一刻假装惊慌失措地躲开,造成她是巧合之下躲开了的假象。   但正在她正准备动作间,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旋即被卷入了一个满是青莲淡雅香气的怀抱之中,耳畔风声骤起,伴随的是一声花瓶砸落地面、支离破碎的清脆声响。   无人受伤,两人又宛如一道残影掠过,人群便又自发喧嚣起来。   “管三公子又发脾气了?竟然都朝外扔花瓶了,也太不把我们当人看待了。”   “谁说不是呢?”   “本就不过是鸠占鹊巢,还这般嚣张跋扈,哪比得上临安王殿下半点?难怪......”   “嘘!小心祸从口出!”   ......   虞归晏只觉疾风掠过,朦胧的白纱在那风中坠落,旋即,清雅的青莲香气远去。眼前之人光风霁月,正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齐王世子。   她一惊,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初见齐王世子那日那双清透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想起那双眼睛,她下意识地便瑟缩着后退了一步。   不等她有更多动作,知香气喘吁吁的声音蓦然响起:“小姐!”她正想拉着虞归晏好好瞧瞧她可否有伤到,眼角余光中出现的天青色尊贵身影却是令她愣了一愣,立刻屈身福礼,“奴婢见过世子。”   闻清潇似乎没有察觉到虞归晏的异常,目光仅是自她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看向知杏,虚抬手道,“不必多礼。”而后,他又温声问道,“乔二小姐可还好?”   知香瞧着闻清潇询问虞归晏,以眼神迅速地扫视了虞归晏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之后甚是贴心地退开了些。闻世子是小姐未来夫君,若是能让闻世子多怜惜小姐一些便再好不过。   闻清潇的声音温和,全然不同于初见那日他对待乔子安的礼数周全却疏离。   虞归晏下意识地便抬了眼,旋即便撞入了一双清透关怀的眼中,与那日似能照见人心底最阴暗、教人生惧的清冷目光全然不同。   因着感觉太过不同,此刻的目光太和煦宁静,教人心安,她甚至险些沉溺在此刻他的目光中,良久,直到他再次开口询问,她才反应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直直盯着齐王世子看的举止,她忽地垂了首,连耳尖都微微泛红,须臾,她微抿了唇,道:“还好。”   虞归晏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被方才突兀砸落的花瓶给吓着了。闻清潇的声线越发和缓:“我观乔二小姐似乎很喜欢那莲花灯?”   虞归晏犹自沉浸在情绪里,闻得问话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的确很喜欢,因为她想把它送给闻祁。   闻清潇轻笑着朝她伸出手:“那我们便上台把它取下来可好?”   既然她要嫁给他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也许他暂时给不了她夫妻之谊,但他在有生之年会尽己所能地护她无虞,她心智有缺,她想不到的,他替她想,她想要的,他替她挣。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干净得纤尘不染的手。   虞归晏的视线往上,如芝兰玉树般的容颜便撞入了视线之中,不同于闻沉渊的蓬勃朝气、年少恣意,亦不同于顾玄镜的尊贵雍容、深不可测,闻清潇是真真正正的如匪君子、泽世明珠。   初见时生起的对闻清潇的惊惧,在此刻他的目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睛似乎就能够掌控一个人的情绪。   之后的事情便自然而然,毕竟原身心智有缺,如今有人愿意帮她取喜欢的莲花灯,她又怎可能拒绝?何况原身身为尚书府小姐,但到底也是懂得琴艺的。   她微抬眼,瞧向正专心抚琴、端肃清雅的闻清潇。闻清潇似有所觉,和缓温凉的目光撞入她的眼中,浅浅地朝她一笑,水墨丹青晕染了浅淡的色彩,扣人心弦。   情绪仿佛可以感染人,她不觉回以一笑,指尖的乐声也不由自主地缓缓流淌,也是在那一刹那间,身侧闪过一阵疾风,手腕蓦然一紧。   侧首间,目光相对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心脏骤然一缩,唇角的笑意蓦然凝固。   八载相守,十载错落。   他们之间纠缠了整整十八年。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过往如浮光掠影般自眼前一幕幕浮过,从最初他救她于水火,她视他若天神的小心翼翼,到他亲自教导她琴棋书画的欢欣情切,到她嫁于他时的恍若梦中,到乔青澜归来后他的种种怀疑,再到他为了乔青澜的一面之词而选择逼她至死......   杀人不过诛心,数年深情不过一句“莫胡闹!”   最终,过往的一切都归于沉寂,化为虚无,一如她紧缩之后沉寂到荒芜辽阔的心。   穿透十载的厚重岁月,她第一次深望进那双深不可测的墨色凤眸中,与曾经的清冷莫测不同,今日她竟是隐隐看出了那平静之下的波澜起伏,似隐忍、似哀恸。   可她却再感觉不到心底有任何的波动,爱也好,恨也罢,十数年的纠缠不休仿佛都在那长乐院中的等待与这十数日的轻快中消散了个干净,面前的人再牵动不了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顾玄镜紧握住虞归晏的手腕,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国色天成的容颜陌生到了极致,连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中也毫无爱恨,唯有惊愕。可那琴音分明如此熟悉,唯有她会这般弹奏。   是她回来了吗? 第28章 请镇南王自重   弦音甫一断,四下人群便吵嚷纷纷。本来虞归晏与闻清潇上斗琴台已经够令人惊愕,如今顾玄镜竟又直接闯上台压住了虞归晏的琴弦,琴主不是没想过去拦顾玄镜,可还未走近便被他一身的威压震慑,再不敢靠近半步。   见琴主都不敢再靠近,众人更是议论纷纷。虽然众人大多都不认识台上三人,但三人气度出众、容貌更是宛若天人,这也贴近了话本子中的风月传说。   眼见着人群越聚越拢,虞归晏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却也并未开口。   顾玄镜的视线一寸寸沿着虞归晏的轮廓描摹,良久,他轻抬手便要抚上她的脸侧:“安乐,是你吗?”   还不等他的手触及到她的脸颊,便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挡在了两人之间。闻清潇的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清寒:“镇南王殿下!”   顾玄镜有片刻的愣怔,似是不懂闻清潇为何会突然护在虞归晏身前。闻清潇便是在这一瞬间揽住虞归晏起身,又把她护在了身后。待得顾玄镜反应过来,看见的便是闻清潇微低头与虞归晏低语的模样,不知说了什么,她仰首朝他微微地笑了。   分明还不能确定白衣女子是不是安乐,可他却莫名觉得刺眼得很。   他走近一步,嗓音低哑地唤道:“安乐。”   闻清潇清寒的声线更凉:“镇南王殿下怕是认错人了,乔二小姐非是你口中的安乐。”   虞归晏配合地轻点头,更往闻清潇身后躲去,原身在闻清潇面前是个心智有缺的痴儿,遇见这种事情多半是会躲起来。   可她没料到,她的行为激怒了顾玄镜,他的目光骤然凌厉:“闻世子,本王在唤本王王妃,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王妃?”闻清潇微转过视线去看身后,他的身后唯有被他护住的虞归晏,并无镇南王妃。   虞归晏也状若懵懂地跟随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而后迷惑地看向他。他轻抚了抚她的秀发,低笑道,“王爷说笑了,孤身后唯有孤未过门的妻子,何来镇南王妃?”   更何况,世人皆知,镇南王妃早已过世十载。   此言一出,顾玄镜周身的气息骤变,连台下隔得近的人都不免受到了波及,纷纷后退。闻清潇低声向虞归晏道了一句,便将她完全护在了身后。   闻清潇未过门的妻子?仅仅是想到她可能附身在他人.妻子的身体上,他便心痛如绞,可闻清潇的话到底是提醒了他安乐已逝的事实,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失态了,寒凉的语气稍和缓:“本王有些事想问乔二小姐,还请世子通融一二。”   闻清潇却是笑:“她有些累了,想回府邸休息,也请镇南王体谅一二。”   虽然不知晓为何镇南王将她认作了镇南王妃,但无论如何,哪怕镇南王无意伤她,可她明显排斥镇南王的接近,他便不会让她单独面对镇南王。他护着她,与顾玄镜微颔首后便要离去。   顾玄镜旋即便要去抓住虞归晏,闻清潇立时握住虞归晏的手把她带入了怀中,躲开了顾玄镜的靠近,一向温凉的语气染上了霜寒:“还请镇南王自重!”   顾玄镜毫不迟疑地便要再动手:“何为自重?她是本王王妃!”   言语间,两人之间已是剑拔弩张,眼见着便要动手,追过来的风间琉栩却是立时拦住了顾玄镜,压低声音呵斥道:“玄镜,够了!”   暂时压住了顾玄镜,他又转首看向相拥的两人,眼底闪过不明的光芒,语气却是歉意的和缓:“世子,乔二小姐,今日玄镜饮了些酒,又听到了乔二小姐与王妃相似的琴音,这才将乔二小姐错认为了王妃,还望二位见谅,改日待玄镜酒醒,定登府致歉。”   原来问题出在弹奏的琴音上,虞归晏广袖下的手攥紧,是她大意了,她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顾玄镜还能听出来她弹奏的琴音。   闻清潇面色稍霁,只匆匆与风间琉栩寒暄了数句,便与虞归晏离开了。   眼见着虞归晏跟闻清潇离开了,顾玄镜眼中蓄满山雨欲来的暗沉,她怎么可以随闻清潇离开!   他绕开风间琉栩,便要去追。风间琉栩却是趁着他不注意间点了他的穴道,便带他离开了斗琴擂台。   四人来去匆匆,不过是几息间便没了人影,台下人群却是议论了开来,毕竟虽然大部分人不认识四人,可到底有少数人还是认得的。   素心斋二楼雅间,风间琉栩点燃了凝神香,却并未解开顾玄镜的穴道。   顾玄镜脸色沉郁,声线寒凉:“琉栩你解开穴道,我要去找安乐!”   他不能放任她与旁人离开!   “玄镜,你失态了!”风间琉栩沉声提醒道,他没想到玄镜竟然会仅是因为乔二小姐与虞氏肖似便失态到这般程度,到底是他低估了虞氏对玄镜的重要性。   顾玄镜何尝不知晓他方才完全失控得不像自己,可......“可她可能是安乐!你说过,人死之后有借他人之身复生的可能,她身上的气息,她弹奏的琴音,都与安乐一般无二!”   “便是她真是死而复生了,你现在的举动只会吓到她!”风间琉栩厉声呵道,“更何况,之前那些教训还不够吗?”   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肖似虞氏的女子,更甚者有与虞氏音容笑貌、脾性都极其相似之人。可每一次到头来都不过是他人的一场算计,一场错认一场空。   顾玄镜一怔,猛然想起十年间出现的种种与安乐相似的女子,终是涣散了语气:“十年了!她是最像安乐的一个人!”良久,他缓缓阖眼,遮住了眼底的沉痛,“我便是害怕错认,所以不敢亲易接近她,我无法原谅自己错认安乐,更害怕安乐因为我的错认而再不愿见我。”   他又何尝不知这次又可能是一场算计,可他等太久了,而今日的那个女子也太像她了,不是音容相貌,而是神韵仪态的肖似,与安乐的身影完全重合,因此她与闻清潇离开,他才会失控到不能自已。   风间琉栩想起离去的两人,不觉蹙眉:“你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跟上去,我认识乔二小姐,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若真是她,我们从长计议也不迟。”   也许玄镜沉浸在情绪之中未曾注意到,可他却看得分明,乔归晏对玄镜的举动没有半分排斥与不喜之外的情绪。更何况,乔归晏是齐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   若乔归晏真是虞氏,他眼底神色一沉,只怕是劫不是缘。此刻他倒是希望今日又是一场局或者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是真的虞氏回来了。   **   虞归晏甫一回到府邸便换下了今日所着衣衫,让知杏拿出去烧掉,被顾玄镜碰过的衣衫,她不想再碰!   想起先前顾玄镜种种行为,她不觉冷笑,八载相守,他向来是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她从来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又何曾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便是为了乔青澜,他也未曾变得这般不像他,如今又何故会为了她疯狂固执至此?   她想不通,猜不透,也不想再想,他如何已经与她无关,只是......如果顾玄镜一直这般纠缠,只怕她会有不少麻烦。   待得静下心不再想顾玄镜之后,她却忽然想起来齐王世子,想起了两次见面完全不同的眼中神色。   想起今日齐王世子眼中的关怀温和,初见那日的惊惧渐渐消散,最终定格在和煦的暖意上。   **   风间琉栩告知完所有有关虞归晏的事情,便见顾玄镜周身气息越发沉郁,清贵尊雅的面容隐绕一层寒意,薄凉的声音更似覆彻骨寒冰:“她过几月便会与闻清潇完婚?”   “......是。”风间琉栩道,“六礼已过完五礼。”   顾玄镜端着茶盏的手微一收紧,瓷白的茶盏立刻出现层层裂纹。   风间琉栩不由得提醒道:“可她不一定就是。”   “可若是呢?”顾玄镜倏然抬了眼。   风间琉栩哑然,若乔二小姐真是虞氏,只怕......静默片刻,他道:“无论如何,你不要轻举妄动,乔二小姐毕竟是齐王世子未来正妻,便是她真是你的王妃,闻氏又如何会信这等荒谬之事?”   他斟酌着道,“过些时日便是乔老太君寿辰,你带上闻祁与长说,乔二小姐若真是她,不会不在意他们。”   顾玄镜目光骤然一凝:“我险些忘了,她......便是不再在意我,”想到这个可能,他不觉顿了语气,只觉心底溢满惶恐,“也该是在意闻祁与长说的。”   **   虞归晏因着躲避顾玄镜,第二日并未出府邸。未时,她正在软榻上歇息,知杏却是抱着一个锦盒跑了进来,锦盒中是一件月牙白的长裙。   她指尖捻着上好云锦制成的月牙白长裙,问道:“谁送来的?”   知杏道:“是镇南王殿下。”   虞归晏倏然厉了神色:“镇南王亲自送来的?”   “是。”知杏点点头,反应过来虞归晏问的什么,又立刻摇头,“不......不是。”   “是,还是不是?”虞归晏蹙眉。   这次知杏用力地摇头:“是镇南王殿下身边的顾大人,好像是叫顾......”她瘪瘪嘴,小声地道,“奴婢也不记得是谁了,只是送礼的大人说,这是镇南王殿下为表昨日错认冒犯之失,特意送给小姐的礼物。”   虞归晏“啪”地一声合上锦盒,顾玄镜信了昨日是错认了?   她微眯着眼沉思,又见知杏眼巴巴地望着她,凉声道:“放下去吧。”   “......是。”   待得知杏离开后,虞归晏又静坐了少顷,顾玄镜觉得自己错认了最好不过,可她又隐隐感到不安,昨日里他的固执疯狂真的只是醉了酒吗?   不得而知。   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了乔老太君寿宴。 第29章 我很清醒   乔游不过一个六部尚书,身家氏族在士族门阀如云的京城更算不得显赫,若是以往,乔老太君一个三品外命妇的寿辰,哪里惊动得了京中众多勋贵?   可今时不同往日,乔府大姑娘嫁于君氏家主为正妻,乔氏二姑娘虽是痴傻,可却是与闻氏定了亲,不日便要嫁于光风霁月的齐王世子,便连乔氏旁支的乔三姑娘也颇得镇南王青睐。更甚者,有人听闻临安王殿下也会亲自上门为乔老太君祝寿。   区区一个乔氏竟是连大秦钟鸣鼎食的四大世家家主都亲临登门,旁的勋贵或多或少都动了些心思,有适龄女儿的,盼望着携着女儿寻个好归宿,毕竟临安王殿下与镇南王殿下可是人中龙凤,后宅又空无一人,正妃之位更是虚位以待,若能嫁与两位殿下中任何一位,怕是与登临后位也无异了。   再者,显贵如四大世家,魏王、齐王世子正妻之位虽是已予,可便是侧妃、贵妾,也是一般侯门难以企及的荣华。京中哪一位闺秀不是跃跃欲试,一大早便张罗起来,换衣着装。   好好一场寿宴,倒更像是一场相亲宴,连乔府两位也未能免俗,起了个大早,衣衫是换了又换,妆容也是变了又变,生怕在心仪之人面前输了颜色。   不过寅时刚过,乔云烟便已落座于慈安院,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喜色,坐在其侧的乔遥积更是一双璀璨的星眸如坠星火,欢喜得紧。   早已换了墨青双福寿滚团纹裙衫的乔老太君瞧着下面两个孙女儿喜不自禁的神色,重重地搁置下茶盏。   瓷器与实木重重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一记锤子重重地敲击在乔云烟心尖,她立时回了神,眼见着祖母神色不愉,又轻轻扯了扯喜出望外的乔遥积。   乔遥积堪堪回过神,便被乔老太君凌厉的一眼扫得心悸,心间的欣喜立时灭了个大半,不敢再往外望,只默默低了头。   待得两个孙女都抑制了些心神,乔老太君方才沉声开了口:“四姐儿。”   乔遥积不敢迟疑:“祖母。”   乔老太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晓得你是个心气儿高的。”   乔遥积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便抬眼去看乔老太君,可室内烛火虽是明亮,却找不到乔老太君眼底,她心里的紧绷更甚,旋即便听得老太君重重地道:“可齐王世子是何等身份?岂是由得你擅作主张!”   乔遥积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惊得失了声。乔云烟立时按住了乔遥积的手,低头对乔老太君道:“祖母,遥积......”   乔云烟话还未说完,乔老太君便一个眼刀横了过去,乔云烟再不敢说话。   乔老太君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姐妹二人:“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们什么心思,我心里明白得很,旁的事情我可以由着你们,可镇南王与齐王世子何等尊贵?轮得到你们姐妹二人算计?你们表现得好些,若是得了镇南王与临安王的青睐,再好不过,可万不能动不该动的心思。可明白?”   乔云烟、乔遥积自然不敢不应。   待两人离开后,乔老太君复才收了那冷厉。相如伺候着老太君用早膳,疑惑老太君为何今日独独敲打了两位小姐。   乔老太君搁了木箸,眼底隐有阴郁:“我虽不喜华氏,更不喜她留下的两个孩子,可到底是乔氏声誉来得重要,今儿京中勋贵不知凡几,四姐儿算计到齐王世子身上讨得了何好处?不过是辱没了乔氏名声!”   姐妹两人从慈安院出来,背后已是冷汗涔涔,不多时,乔府便门户大开,宫里也来了赏赐,算得上是给足了乔老太君面子,而后少顷乔府便是宾客如云。   **   虞归晏倒是不知乔遥积本是想算计齐王世子还遭了老太君一顿敲打,她只是在府邸歇了数日,顾玄镜从送了歉礼之后再无其他动静,倒是正像放过了她。   这数日的歇息,完全是歇得她整个人都懒散了下来,连听得外头的吵吵嚷嚷也懒得动作,左右仗着原身是个痴儿,准备到时候晚点去寿宴,蒙混过关,回来继续歇几日再做打算。   可到底时辰如漏,她觉得才歇了须臾,却是快要到寿宴了,便被知杏、知香两个丫鬟拉起来梳洗更衣。因着思虑闻沉渊今日也会来,她反反复复在铜镜前检查了几遍,确认女装的自己与男装的自己全然不同之后才放心出了院子。   这些时日,她与闻沉渊接触得最多,若是不仔细些,难保心细如发的少年会发现些什么。   待到了花厅,虞归晏发现,她是真的来得晚了。   因着大秦男女之防严苛,便是定过亲的男女也不可过分亲近,因此虽是寿宴,但未到开宴时,男女是分厅而居,大多女眷都聚在花厅絮语,陡然见着虞归晏进来,不知为何齐齐默了片刻。   虞归晏倒也不甚在意,花厅中的名门闺秀,除却乔氏姐妹,她都不认得,她们在说些什么,她也不关心,便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想来原身是个痴儿,以往也没有什么闺秀会浪费时间与她交好。   可她低估了齐王世子未过门妻子的影响力,尽管在世人眼中,她是个心智有缺的,可单单凭着齐王世子妃这个名号,也有不少命妇围过来。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看得分明,与她搭话的皆是些已成亲的命妇,未出阁的闺秀大多眼底隐隐含着不甚明了的情绪,毕竟她一个痴儿竟然能嫁得了惊才绝艳的齐王世子,如何能让人不妒?   的确花厅中许多闺秀心底都在隐隐泛酸,可却不仅仅是因为虞归晏将嫁于齐王世子,更是因为近几日京城中的流言蜚语。   不晓得哪里起的传言,斗琴会那日,镇南王与齐王世子为了乔府二小姐险些大打出手。   一个光风霁月的齐王世子已经够让人眼红,可如今镇南王竟是也对乔府二小姐青眼相看吗?   要知道镇南王可是为了镇南王妃十余载未续娶,之前后院中也是唯有镇南王妃一人。这般情有独钟的镇南王也会看上一个痴儿?   闺秀们没几个肯信,可京中却是传的有声有色,不由得她们不动摇。   知晓了谣言的乔遥积与乔云烟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乔遥积险些撕裂了手中锦帕,却不得不保持浅浅笑意,待得乔青澜缓步走入花厅,窃窃私语立时纷纷而起。   大秦谁不知晓,当年乔青澜差点便能入主镇南王府,可惜在大婚那日被贬为侧妃的镇南王嫡妃自尽于静心湖,止了这场婚事,之后镇南王许是明了了心意,重新提了嫡妃位份,却再也没有提过娶乔青澜之事,因而这些年乔青澜都是以镇南王好友自居。   可这世间哪有女子与男子能成为好友的?更何况乔青澜也是三十好几了,却还未出阁,闲言碎语早已成了一众名门闺秀命妇的谈资,如今正主又在,更是低声议论纷纷。   乔遥积冷冷瞧了一眼犹似二八少女、一袭再简单不过的月牙白衣衫却俨然压过了厅中闺秀的乔青澜,故意惋惜道:“鸠占鹊巢之事啊,没那个金贵命,便是抢来了,也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乔遥积未曾压低声音,花厅中不少闺秀都听见了,唯有围在虞归晏身侧的众多命妇倒是没有注意,不过这意有所指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闺秀们虽是惊讶于乔遥积的大胆,可皆没有出声,端看乔青澜如何反应,一来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二来她们的确妒忌乔青澜能在镇南王身边十余年。   但乔青澜却是如同没听见一般,朝二人微颔首后便神色淡淡地朝虞归晏方向而去。乔遥积落了个没趣,又被乔云烟暗暗扯住了袖子,只得作罢。   虞归晏也是在乔青澜走近时才发觉了为何第一次见乔云烟时总觉得她眼熟,她微眯了眼,与乔青澜这般相似,能不眼熟吗?   相似的月牙白衣衫,相似的优雅端方气质。   乔云烟这般模仿乔青澜是为了谁,简直呼之欲出。她不觉冷笑,且不说乔云烟模仿得像不像,便说乔青澜这个正品白月光尚在,又哪里轮得到乔云烟一个赝品?   乔青澜不知虞归晏所想,只是在她面前略略止了步。   闺秀们思及近几日听闻的谣言,皆是暗自凝了心神,注意着这般的动静,哪曾想乔青澜竟真的只是去问个好,完全没有要质问的意思,不过再想想也是,乔青澜能以何等身份质疑虞归晏?   闺秀这头没热闹多久,便来了人,请诸位夫人小姐去寿厅落座,想来是寿宴快开始了。   因着来的人多,乔老太君的寿宴设在宽敞的大院中,又特意搭建了一个台子,围拢了福寿。寿宴以氏族排序,女眷便紧随在家主身侧及身后席位上,大秦最显贵的四大世家及贤王、太子自然居于最前。   许是女眷先入席的缘故,虞归晏坐入席间时,视线中是清一色的女眷,但不过少顷,便有男子低醇的声音传来。   因着大秦男女大防甚严的缘故,不少闺秀闻得男子声音便微微羞涩地低下头,但同一时间又瞧见了宴席最前方那几个最为尊贵的席位,不由得想起了那几位龙姿凤章的殿下,一时间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复又小心翼翼地抬了眼翘首以盼。   不多时,便见齐王与齐王世子先入了殿,齐王世子素来端方滟华,眉眼如画笔晕染的丹青水墨,隽永悠长,举手投足间风华尽显。   未出阁的千金皆是思慕的年纪,见着这般光风霁月的齐王世子,眼底或多或少地泛起点点渴慕,乔遥积更是看得忘记了收眼,直愣愣地望着齐王世子入了席。   虞归晏见状,不觉蹙了眉,她倒不是在妒忌些什么,她只是疑惑闻沉渊为何没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在了闻清潇身上。闻清潇许是有所察觉,微侧了眼眸,朝她清浅地笑了笑。   虞归晏避开那笑,状若懵懂地收回了视线,她实在不宜与闻清潇过多接触,闻清潇这个人太容易让人放下戒备,想要亲近。她分明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嫁于他,可那日却还是在他的笑里鬼使神差地跟他上了斗琴台。   待得她饮了一盏茶,再抬眼时,便见一袭胜雪白衣的顾玄镜踱步了过来,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目光仅虚落在前方席位之上,而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闻祁与长说。   重生至今,虞归晏虽是已见过顾闻祁,可那时他昏迷着,她又恍惚,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他,如今乍一看见长大成人的顾闻祁,她险些洒了茶盏中的茶,还是身侧的知香低声提醒,才让她略略醒了神,又怕人起了疑心,便收了视线。   但到底顾闻祁的突然出现让她乱了心神,她心不在焉地低头饮茶,以至于忽视了顾玄镜看她的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欣喜。   两人各有心思,可一众闺秀的心思却惊人的相似,尽管镇南王已年过而立,还立过嫡妃,更是有一位嫡子,可那一身尊贵雍容的气度、宛若天人的容貌却是惹了一众情衷。   可镇南王虽是俊美无俦,到底周身威仪太重,叫人生不出亲近,心间陡生敬畏,便有不少闺秀转了视线,暗中打量着镇南王身后的镇南王世子。   与镇南王的深不可测不同,镇南王世子一袭玄衣,眉目精致如画,眼尾下点缀着一颗霡霂般笼了三两分烟雨轻愁的泪痣,略显苍白病弱的脸色平添了三分静谧悠远。   乔遥积不由得微侧了视线去瞧乔云烟:“姐姐,镇南王殿下来了。”   乔云烟早在镇南王踏进院中时便注意到了,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如今被自己妹妹点明,立时红了脸,四周打量了一眼,见没有注意到她们,这才压低声音嗔了一句:“胡说什么!还不住口!”   遂又收了视线,贪恋地仰望着已是落了座的镇南王,眼底是遮不住的思慕。思慕镇南王是什么时候起的呢?她永远都记得三年前赏春宴上那惊鸿一瞥,尊贵威仪的镇南王坐在落日亭中轻抚一曲《凤求凰》,风华无双。   自那之后,她便日夜思慕着,日日学着乔青澜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哪怕仅是侧妃,她也甘愿的。   虞归晏将姐妹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止不住地发笑,不知是笑那姐妹二人,还是笑什么。   不多时,宾客落座毕,乔老太君也至了宴席之上,寿宴便开始了,虞归晏却是百无聊奈了,先前寿宴未起,还多多少少有些歌舞,现下寿宴起,依次呈礼,却是没了歌舞,但她一介痴儿,也轮不到她上去献礼。   无聊之中,她先是打量了席间众人一番,又把四大世家家主打量了个遍,只目光略过闻祁时隐有轻颤。四大世家除却闻氏、顾氏,便是君氏与管氏。今日君氏家主与管氏家主也来了。   魏王君临一袭玄色衣袍,高贵俊美,清冷神秘,却是威仪甚重,叫人不敢过多打量,可在低首垂目凝视向自己妻子时,那双清冷的眼中满是温柔。   反观魏王妃乔锦瑟,虽是承着魏王的体贴照料,也朝魏王浅浅笑着,可明显那笑有些心不在焉。   一侧的临安王管渐离一袭潋滟紫衣,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妖异异常,似能夺人心神,却是慵懒地倚靠在座椅上自斟自饮,只偶尔目光不经意间流连在魏王妃乔锦瑟身上。   虞归晏目光闪了闪,魏王妃与临安王?   她还待再看,可临安王却是倏地看了过来,微挑的凤眸凌厉异常。   虞归晏赶紧垂了视线,不敢再看,临安王好高的警惕性,她不过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便被他发现了,果然四大家主都武功极高。   没了可以打量的人,她便无聊地取了席上的瓜子,慢慢地剥起来,左右是无聊,用瓜子打发时间也好。   可在她剥了没一会儿之后,便有一盘剥尽了壳的瓜子仁送到了她面前,瓷碟旁的托盘上还摆着一个小锦盒,锦盒下隐隐是一张雪白的宣纸。   她抽出那宣纸,便见一行行云流水的字——仔细伤手,锦盒中之物可打发时间。   虞归晏诧异,这字颜筋柳骨,极其好看,但绝不是顾玄镜所书。那是谁?她诧异地扫视向周遭,闻清潇垂首剥瓜子的身影却是蓦然映入眼帘。   闻清潇!   她陡然一惊,手中的宣纸犹如滚过沸水,她烫得猛地松了手。   那厢,闻清潇却是又剥了些瓜子搁入瓷盘中,差丫鬟为虞归晏送来,抬首时见她一直看着他,怕入席时陡然对她笑,惊着了她,此刻便将眼神放得更柔和,示意她用席间的瓜子。   他既决定照料好她,自然打听过她的喜好与脾性,知晓她虽是心智有损,却是识得些字的,这才写了一张明白易懂的纸条给她。   虞归晏那厢还未有动作,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顾玄镜却是先沉了神色,深邃的凤眸中凝聚风雨。   下首的风间琉栩立时暗中传音:“玄镜,冷静些!”   他也看见了闻清潇与虞归晏的互动,若是顾玄镜在此时发难,太过不明智。虽然按他对玄镜的以往的了解,玄镜断不会这般失态,可事关虞氏,他不得不警惕些,以防玄镜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顾玄镜目光未从虞归晏身上移开,静默须臾,低笑道:“你放心,我现在很清醒。”   他清醒得很,清醒地知道今日一定要确认她是不是安乐。他的目光一寸寸流连于她的脸上。 第30章 安乐,我后悔了   这厢,虞归晏缓了神,看着面前剥好的瓜子与一方锦盒,却不知晓该如何处理,她不准备嫁于闻清潇,便该与他划清界线,不该承受他的好意,上次斗琴会的失误已是不该,今次万不能再错。   可于世人来说,她不过是个心智有缺的痴儿,有人对她好,她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一时间犯了难,不知该如何,便索性离了席出去透透气。   乔府的花园算不得大,却是无处不精致,她便寻了一处僻静的亭子坐下,微阖了眼歇息,耳畔偶有清浅的风声拂过。   在她即将昏昏欲睡之时,细微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她睁了眼,问知杏:“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知杏仔细又听了听,回道:“好像是猫叫声。”   虞归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寻着那声音找去,浓密的草丛后蹲着一只灰色的小奶猫。许是才断奶不久,小奶猫的叫声还很是微弱,可从它顺滑整齐的毛发、圆滚滚的身子却不难看出这是一只被主人精心调养着的小奶猫。   见着人拨开了草丛,小奶猫竟也不认生,喵喵地朝她叫着,一双湿漉漉的猫眼睛像是绿宝石,惹人心怜。   知杏盯着那只猫嘀咕:“奇怪,府里没人养猫啊,院子里怎么有猫呢?”   “今日宾客众多,许是哪位勋贵女眷的猫。”虞归晏却是被那双圆滚滚的猫眼睛看得心间一软,之前她一直想养一只猫,可顾玄镜却并不喜毛茸茸的动物,她那时爱他至极,他不喜,她自然也压下了心间的喜爱。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再喜欢毛茸茸的小奶猫,还是因为顾玄镜的不喜而抑制了。   如今见了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却是欣喜不已,她蹲下身,试探着便想摸摸它。   知杏猛地拦住了她:“小姐,这猫来路不明,万一野性发作,可怎生是好?”   小奶猫似乎听懂了知杏的话,委屈地呜咽了两声,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越发紧锁在虞归晏身上。她心间更软,笑了笑:“我小心些,刚出生的小猫而已,伤不了人的。”   说着,她便抬了手去抚那灰色的小奶猫,可她的指尖甫一触碰到猫身,一直温顺地小奶猫的喉部却是猛地“咕噜咕噜”起来,鼻子更是止不住地嗅着她的指尖,旋即便是朝她跃来。   知杏吓了一跳,连忙便要去护虞归晏。   虞归晏也险些被吓到,但见小奶猫并非要伤她,而是跳进了她怀里,还甚是亲昵地蹭着她,这才敛了神色,抱住了它摇摇欲坠的小身子,笑骂道:“你吓我一跳。”   **   宴席上,镇南王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席,镇南王世子蹙了眉心端然而坐,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倾慕敬仰、或审视打量的目光。他以往鲜少跟随顾玄镜来京城,京中勋贵会打量他也再正常不过,只是他疑惑的是,顾玄镜为何要他来这场寿宴,竟还拿了顾风四人的控制权与他做交换。   顾氏少主的亲随在顾氏家主未更换之前,应当一直由顾氏家主掌控,可昨日顾玄镜竟是拿来与他作为今日出席乔老太君寿宴的交换。   细细数来,顾玄镜自到京城来之后做出的一反常态之事颇多,且不说顾玄镜轻易不追究他刺杀乔青澜之事很反常,便是前段时日不知从何处抱了只刚出生的小奶猫来仔细养在身边也足够奇怪,今日之举更是令人费解。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只要今日之后,他能拿到他该拿的便可。   正在顾闻祁沉思之际,顾礼疾步走至他身侧,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顾闻祁听罢,虽觉荒谬,却是忍下了怒气,起身离席去找猫。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也能失踪,简直匪夷所思!更可笑的是,竟还要他去替他找猫!   镇南王与镇南王世子接连离席,引起不少勋贵的注意,闺秀们的目光也频频投来。乔青澜想起近日来顾玄镜忧喜交织,又思及今日离席前的隐隐喜色,终是微蹙了眉心,搁下木箸,起了身。   魏王在乔青澜起身的同时便注意到了,遂微侧了眼,朝下首的风间琉栩投去一瞥,风间琉栩轻颔首便也起身离了席。   魏王旋即便收回了视线,却见妻子正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执起席上木箸,为她布菜,低声道:“你近来害喜得严重,该吃些清淡易克化的。”   魏王妃在魏王说出那句“害喜”时便下意识地抬了头去瞧一侧的临安王,却又在目光触及到临安王面容时忽觉不妥,立时挪回了视线,朝着魏王浅浅笑道:“有劳夫君。”   她不该忘了她已是魏王妃。   一侧,临安王缓缓握紧了紫色广袖下的手,一双妖异的凤眸却似毫无波澜。   **   这厢,乔青澜方才走出宴厅,却是遇到了风间琉栩,她屈身福了福:“风间太傅。”   风间琉栩站在月门处,俨然堵住了通往花园的路,见了乔青澜,也并未让开,只懒散地倚靠在月门侧:“乔小姐怎么出来了?”   乔青澜眸光微闪,但也知晓若不说明白,风间琉栩恐怕不会放她离开,只得道:“玄镜离席多时,我有些担忧,想去瞧瞧。”   风间琉栩却是摇头:“玄镜很好,乔小姐还是先回席吧。”   “我忧心玄镜,想先去瞧瞧再归席。”乔青澜便要绕开风间琉栩迈过月门。   风间琉栩立时抬臂拦住了她:“乔小姐,我想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这么些年,你该知道玄镜在找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陡然一厉,“诚然,玄镜未曾对镇南王妃尽到一个夫君该有的责任,可他对你、对乔氏,已算得上仁至义尽,为了你、为了乔氏,他已是半生尽毁,如今你还要协恩逼迫吗?”   风间琉栩此言一出,乔青澜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我......可......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风间琉栩冰冷地道:“是与否都与乔小姐无关,乔小姐只要知道,玄镜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便不要再做纠缠!”   他微使眼神,唤来身边婢女扶乔青澜回席,“当年乔氏与乔小姐对他们二人的恩情,玄镜已是报了,镇南王妃更是付了性命,说不清对错,如今,我只希望乔小姐能安静地留在镇南王府,勿要再起旁的心思。”   **   乔府花园也就那么大,顾闻祁把前面转了个遍也未找着那只灰色小奶猫,便跨过月门朝前花园的后面而去。他才一跨过月门,便见荷叶露出尖尖角的凉亭中姿容清雅的蓝衣少女轻靠在漆柱上,低垂着头似在逗弄着什么,令人惊艳的眉眼微弯。即便隔得这般远,他也能瞧出少女眼底心尖的愉悦。   视线再往下,少女怀中赫然是那只失踪了的小奶猫。   往日里温驯惫懒的小奶猫在少女怀中甚是活泼,不断地伸着爪子想要去抱少女手中的一团圆球,少女却总是在小奶猫将要碰到那圆球时稍稍挪开,不让小奶猫得逞。   不知是午后暖阳正好,还是眼前的画面太过温暖,面前少女分明不是母妃,却在筛漏的阳光下寸寸与母妃的身影重合。   顾闻祁不觉顿了步伐,眼前浮现的竟是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记忆里,母妃从未如面前少女这般开怀过,她总是因为顾玄镜而忐忑,便是因为他放开心怀,大多也是强颜欢笑。   他缓缓捏紧掌心。   院中气息陡然惊变,虞归晏倏然转过视线,便瞧见了月门处的玄衣少年,残光疏漏下,少年眼尾下那颗泪痣隐隐折射出冬雨的磅礴静谧,笼罩了他眼底忽明忽暗的情绪。   她半扶着小奶猫的手险些不稳,但一思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便立刻冷静了下来,眼中的情绪也蓦然敛尽。   经过数十日的光景,虞归晏的情绪收敛得快,不过几息之间,她便镇定如常。   顾闻祁的恍惚也不过在片刻之间,待回过神便迈步径直向虞归晏而去。她却是不明他为何穿过游廊而来,不觉心尖微颤。   她往周遭看了看,四下并无他人,他是来......寻她?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可没道理......她分明未曾露出任何可以让人怀疑之处。但若闻祁真认出她了,此刻她又该认还是不认?   不等虞归晏理清思绪,顾闻祁便走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怀中那只猫上,语气再疏离不过:“乔二小姐。”   方才在宴厅,依次呈礼时会报上姓氏齿序,她虽未特意起身呈礼,但轮至她时却也是指明了姓氏,因此他会认得她倒也不足为奇。   许是知晓她是个心智有缺的,他斟酌了言语,尽量将来意言简意赅地阐述:“乔二小姐,府邸养的灰猫顽劣,逃过看守的仆从,独身跑到了花园之中,幸而未伤到乔二小姐,眼下快到进食的时间了,我来寻回它。”   又因着怕她不太懂,他遂指了指她怀中的小奶猫。   虞归晏一直瞧着顾闻祁,近乎愣怔,闻祁已是这般大了,可她的记忆之中,他分明还只是一个固执到近乎偏执却又异常乖巧孝顺的孩子。   虞归晏这副愣怔的模样,映入顾闻祁眼中倒恰是应证了乔氏二小姐痴傻的事实。他又耐心地解释了几次,直到她抱着那只猫还给了他,却还是一副愣怔痴傻的模样:“给。”   “多谢乔二小姐。”旁人如何都与他无关,顾闻祁不愿多留,道了谢便转身离开,乔二小姐虽是痴傻,可他每每看到她,却仿佛能从她身上寻到母妃的影子。   他不是顾玄镜,不会寻那些个什么与母妃相似之人代替,母妃便是母妃,无人可以玷污。   顾闻祁离去得毫不犹豫。虞归晏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暗潮涌动,她既想与闻祁、长说相认,此刻四下无人,知杏与知香也被她支开了,不便是她最好的时机吗?   可顾氏暗卫无数,难保那些暗卫不会听见。顾氏暗卫的掌控,她不甚清楚,但顾闻祁是镇南王世子,护他周全的暗卫想来该是听从他的,而不是顾玄镜?   再者,若是错失了今次机会,他们下一次见面也许便是赏春宴。赏春宴设在皇宫之中,勋贵只会更多,到时人多口杂,恐怕更是没有机会相识。而赏春宴之后,镇南王与镇南王世子便该启程回淮安了,届时,不知相聚何期,又还如何相认?   在客香居时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如今她还要再错过一次吗?   眼见着顾闻祁便要跨过月门,虞归晏毫不犹豫地起身,便要追上去:“闻......”   顾闻祁跨过月门的步伐一顿,猛地回了首,母妃!   可凉亭空无一人,连方才还倚靠在漆柱上的乔氏二小姐也在悄无声息之间不见了踪影,小奶猫微弱的叫声低低地从怀中传来。   他猛然回想起近来顾玄镜反常的举止,又想起方才那少女肖似母妃的神韵,倏然厉了神色,转身往凉亭那头而去。   **   虞归晏在刚喊出一个“闻”字时便突然被人捂住了嘴,而后眼前一阵模糊,再清晰时已是在一间厢房内。   她警惕地一扫室内,圆桌侧,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陡然映入眼底,她蓦然僵了身子。   顾玄镜!   竟然是顾玄镜!   回想自己方才见到闻祁的神色,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她不该以为多疑如顾玄镜会轻易放过自己便放松了警惕。   顾玄镜端坐于圆桌侧,矜贵清冷,垂首斟茶的动作流畅优雅,如玉的手指竟是比瓷白的茶盏更扣人心弦,时间仿佛都静止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   虞归晏深吸一口气,他向来这般,猜不透,看不懂。   这室内唯有他们二人,她不信不是顾玄镜动了手脚掳了她,但既然他不开口,她便当作什么也不知好了。   她转身便当作没看见顾玄镜这个人,径直往门外而去,顾玄镜还是未有动作,但她想要拔开门栓时,却猛然怔住,门被人封住了。还不待她多想,清冷如雪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安乐。”   熟悉至此的声音,虞归晏不可能忘得掉。她暗吸一口气,缓了心神,原身是个痴儿,可顾玄镜既是掳了她来,想来是已经看到了方才在花园之中那一幕了。可她并不能确定顾玄镜到底是何时藏身于花园中,又到底看到了多少。   她再细细一回想,那些被她遗漏的点入狂风过境般卷入脑海,前些时日多疑如顾玄镜为何突然表达歉意;花园之中为何会突然出现猫;刚出生的小奶猫为何如此喜欢她,一嗅到她的气息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她怀里;一只猫失踪了,又如何能劳镇南王世子亲自来寻......   种种迹象表明,恐怕是顾玄镜一早便设好的圈套,在等着她跳进去而已。她骤然握紧了掌心,顾玄镜到底想做什么!   她都已经放过彼此,他到底还想如何!   虞归晏心间百转千回,可到底是没有开口,室内静得能闻见外面飒飒风声。须臾,顾玄镜将一盏茶搁至身侧:“今日席间你吃了不少瓜子,坐下饮些茶吧。”   “我不渴,我要回去了,知香和知杏一定在找我了!”虞归晏敛尽眼底神色,试探着道,“你能帮我开开门吗?”   顾玄镜抬眼,深墨色的凤眸中淬了细碎的雪,清冷平和,掩盖住了层层厚雪之下的暗潮:“安乐,我知道你心智未损。”   虞归晏呼吸一窒,便听得身后那人一向云淡风轻的声音犹如席卷了无数细细密密的碎雪,寒凉彻骨:“方才我都看见了。”   虞归晏阖了阖眼,心底百般情绪交织,他果真都看见了。   她的目光虚落在雕花木上片刻,眼底浮现些许茫然,可不过少顷,她便又缓了情绪,深藏住心里陡然冒出的情绪。   平了所有心绪,她陡然转过身,沉静冰冷的目光落在顾玄镜身上:“殿下说得不错,臣女的确心智未失,可臣女装作神智不清是事出有因,却非是您口中的‘安乐’。”   四大世家家主位及一字并肩王,世代享位同皇室尊容,她虽为未来齐王世子妃,可到底还未过门,自称一句“臣女”自是再恰当不过。   顾玄镜却是因她一句“臣女”陡然捏紧了茶盏,起身便要握住她的手腕:“安乐......”   虞归晏却在前一刻避开了他的手,神色骤冷:“殿下自重!”   顾玄镜低低地笑了:“自重?你也让我自重?可是安乐,你是我的妻子啊!”他看着她,目光中隐有一丝遮掩不住的苍凉,“当年你自尽于静心湖......是琉栩告诉我,人死之后有借他人之身复生的可能,所以我等了十载。十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怎么可能冷静?又让我如何自重?”   虞归晏一惊,风间琉栩竟然知道借身还魂之故,难怪顾玄镜从一开始遇到她便一直在怀疑她,而非觉得她只是一个与虞安乐相似之人。可一想想风间琉栩师从璇玑门,有通天之能,他会知晓神魂之故倒也不足为奇。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承认自己是虞安乐,承认了便是再次纠缠,不承认,至少还有一丝可能:“臣女并非镇南王妃,还望殿下明察。”   顾玄镜却是道:“若你不是安乐,那日的琴声、你身上的香囊与今日你想追上去唤‘闻祁’又该如何解释?”   虞归晏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腰间的香囊,虽然那日奏琴之时她的确是习惯性地弹了《凤求凰》,可腰间的香囊却是原身惯用的,于她并无干系。至于唤“闻祁”......   她不过才唤了一个“闻”字而已。她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顾玄镜身上,淡淡地道:“有何问题?”   虞归晏的目光太清太浅,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过往的痕迹,顾玄镜眼中不觉掠过一抹痛色:“你素来不喜馥郁醇浓的花香,竹纹香囊本是我惯用的,你来府邸后也渐喜爱上了这竹香,而你那日所奏的《凤求凰》,泛音在基音间时起时落,尾音微颤,是我没有教导好你,再者,你与闻祁母子情深,因此你方才才会想追上去。”   顾玄镜竟然都记得,滞顿须臾,虞归晏敛了眼底神色:“殿下此言差矣,若符合殿下所言三点之人便是你口中的‘安乐’,那这世上的镇南王妃会何其多?”   她道,“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还请打开门,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被人发现了,只怕我们是清白的也无人肯信。”   她如今已是不惧顾玄镜,只是她留在此处,身上的遗漏只怕会露出更多,便如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原身竟也是与她一样惯用竹纹香囊一般。   “我不会打开门。”见虞归晏这般不愿承认,顾玄镜眼中的悲凉更甚。   闻言,虞归晏霎时厉了语气:“殿下难道想将我囚于此处?”   顾玄镜摇头:“我知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可是安乐,我很想你,我带你来此处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与你多待一些时辰。”   虞归晏气结,顾玄镜何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她都已经明确表示了她并非虞安乐,他执迷不悟便罢了,竟还这般理直气壮!   她阖了阖眼,不欲再多说,他不开门,她跳窗总行了!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下了心间郁气,转身便往窗棂走去,推开窗便要撑身而上,顾玄镜却是一息之间从圆桌旁移至她身后,拦腰抱住了她,把她卷入怀中。   十余载空荡荡的心仿佛在此刻被填满,他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唇畔摩挲在她脸侧,素来云淡风轻的音色满是沉痛与悔恨:“安乐,我后悔了,你别不要我。” 第31章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十余载空荡荡的心仿佛在此刻被填满, 他环住她纤细的腰身, 唇畔摩挲在她脸侧, 素来云淡风轻的音色满是沉痛与悔恨:“安乐, 我后悔了, 你别不要我。”   骤然落入满是淡雅竹香的怀中, 身后之人不复往昔喜怒不形于色, 哪怕是瞧不见他的面容, 也能从那声线中窥见一二悲凉的情绪。   如此反常的顾玄镜,虞归晏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她以为她会心痛,可没有。在那转瞬即逝的悸动之后,心间什么也没有,哪怕是畅快都没有。   她终于是彻彻底底走出来了啊。   虞归晏不说话,顾玄镜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越发环抱紧了她的腰身, 淡雅的竹香笼罩在她鼻息间, 他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侧:“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害怕, 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可如今你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却又紧紧抱住她, 生怕她一眨眼之间便不见了, 十余载来,她连他的梦都未曾入过,他真的后悔了, 也害怕了:“谢谢你回来了,往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丁点委屈,你不喜欢青澜,这些年我都是在外给她购置了一座宅子;你喜欢紫竹,我在未央宫种了一片紫竹,你回去便能看到;刚才那只猫,也是我前些时日去买回来的,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养着它;还有闻祁,闻祁长大了,只是一直很想你......”   虞归晏从没想过惜字如金的镇南王会这般絮絮叨叨地说许多,顾玄镜是顾氏一族少主,生来尊贵,万事皆是运帱帷幄,何曾如同此刻这般小心翼翼过?   便是当年他极宠她时也颇为冷淡,更多时间不过是让她安静地陪在他身侧而已。十年前她求而不得的一切,他现在却双手奉上,甚至小心到忐忑。   可这份情之于现在的她却不过是负累罢了,她从没想过要与他回到过去,从他决心要娶乔青澜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便再没了可能。   她很清醒,她要的感情是忠诚与信任,可顾玄镜从未给过她,哪怕是现在......他也只是后悔逼死了她而已。可笑顾玄镜聪明一世,却是栽在了乔青澜一个弱女子手中。   更何况,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当年为乔青澜逼死她,如今为她不娶乔青澜。一切大抵还是求而不得作祟罢了,毕竟这世间最教人放不下的,便是求不得。   她微阖眼须臾,再睁眼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她道;“男女有别,还请镇南王殿下放开臣女。”   她的语气极淡而不容置疑,一如当年他说的那一句轻描淡写的“莫胡闹了”。   顾玄镜有片刻的愣怔,似是没有听懂她说了什么,只紧紧地抱住她。   虞归晏重复了一遍,便要抬手去掰开他环在她腰际的手。   顾玄镜在虞归晏温热的指尖触及到他的手时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反握住了她的手,越发抱紧了她,似要把她融进骨血之中。这一次,他不再絮说其他,只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安乐......”   男女力气相差极大,更何况顾玄镜武功恐怕已至臻境,她在他手底下毫无反抗之力,轻而易举便被他卸了所有动作。   饶是她再忍耐,此刻也忍不住生了些许火气:“殿下真的便这般自信不会认错人吗?臣女素闻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王妃逝去十余载也未曾续娶,可如今王爷却是错认臣女为王妃,王妃若是在天有灵听见了,只怕会寒了心吧?”   环在腰际的手似有松动,她越发沉了语气:“毕竟连人都会认错,这份深情恐怕也不过如此罢了!只望殿下莫要因为错认而后悔才是!”   顾玄镜蓦然一愣,安乐会因为他错认而对他失望?他蓦然想起安乐自尽那日空洞至极的笑,环住她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分寸。   他不能认错安乐!   他不能再教安乐失望!   虞归晏便是趁着顾玄镜愣怔的片刻,猛然挣脱了他的禁锢,支开窗便要往外逃去。   可顾玄镜等了这般久,又如何会允许她轻而易举地逃了?   虞归晏不过刚出了房间,便觉腰身复又一紧,天旋地转间便再次回到了那人怀中。   她心间的火气彻底被勾起,她已是避了再避,可顾玄镜为何便是不肯放过她?难道她便是那等可以任由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卑贱之人吗?   当年他因为乔青澜而宠爱她,她便要逆来顺受着,活成他心目中乔青澜的模样;如今他对她求而不得,又失而复得,她便要感恩戴德地受着吗?   她是人,不是任人亵.玩的玩偶!   她冷笑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这次,她连尊称也懒得用了。   顾玄镜不是没有听出虞归晏言语之间的火气,可他不敢放开她,他怕他一松开,她便不见了,他不知道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十年,他又还能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去寻她。   他喑哑着嗓音道:“安乐,我只是怕你离开。”   虞归晏怒极反笑:“好,我不离开,你先松开我。”   顾玄镜灰暗的神色瞬间点亮,犹如点点星火燃烧,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真的不走?”   “你我之间差距悬殊,我便是跑,又能跑到何处去?”虞归晏缓缓道,“你先松开我,我们进房间再说。”   顾玄镜环抱住虞归晏的手微松须臾,到底是顾念着方才她从他怀中逃走过,他虽是松了些,却完全地禁锢着她,让她无法逃出他的掌控分毫。   两人静默须臾,他松了些许,她也没有逃离的迹象,他似是放心了些,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意,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便要去牵她的手:“好,我们进去。”   她缓缓抬起了手,似是要回握住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深。   却是在下一瞬间,清脆的声响久久回荡在两人耳畔。   顾玄镜的笑僵硬在脸上。   虞归晏趁机后退,只冷笑道:“殿下如今可是信了臣女不是镇南王妃?”   曾经的虞安乐又如何舍得伤顾玄镜分毫?哪怕是他的心上之人,她也是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护着,如何会舍得打他?   虞归晏的目光太冷太沉,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眷念或是恨意,那些过往仿佛如烟般早已消散无踪。   顾玄镜如坠冰河,浑身凉得厉害。   虞归晏却是不管不顾地转身往外跑,但不待她跑出多远,迎面而来的两人却是让她蓦然止了步伐。   **   顾闻祁本是在花园遍寻不到人,方才冒险往后宅而去;闻清潇却是见虞归晏离席太久,忧心她出了事,便寻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恰巧在月门处遇见了,却也没想到会还未走至后宅,便见虞归晏云鬓散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虞归晏看见顾闻祁,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想要朝他而去,可身后是顾玄镜,她若真是朝闻祁而去,不亚于坐实了她镇南王妃的身份。但她也不可能便直接止步于此,顾玄镜很快便会追上来,她不想再与他纠缠不休。   权衡只在片刻之间,而后她便迅速迈开了步伐,跑到了闻清潇身边,作出了痴儿该有的反应,满脸畏惧地扯住了他天青色的广袖,低声着惴惴道:“我怕。”   虞归晏现下的状况着实有些骇人,脸上惊魂未定,脸侧更是布满细细密密的红痕,如云发鬓散乱,珠钗歪斜着缠绕在发鬓之间,身上衣衫不整,甚至隐露出了如玉白皙的肩侧肌肤。   闻清潇瞧着女孩狼狈的模样,立时褪了身上的外袍,披在虞归晏身上,将她整个人遮了个严实,又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地顺着她瘦弱的背脊,柔和着声音道:“别怕,我在。”   鼻息间被清雅的青莲香气覆盖,整个人又完全靠进了闻清潇怀中,虞归晏身体蓦然一僵,她没想到闻清潇会抱她,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便立时想从他怀中挣脱。   闻清潇却似察觉了她的企图,越发收紧了手臂,声线也越发柔和:“归晏乖,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   闻清潇如哄稚童般的语气让虞归晏抵在两人之间的手蓦然松了力道,在所有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傻子,方才她跑出来的模样分明像是受到了惊吓。   一个傻子受到了惊吓会有何反应?   不用想也知道是该向人寻求安慰与庇护,而她方才跑到了闻清潇身边,现在闻清潇定是以为她挣扎是因为害怕,以为她把他当作了坏人。所以她越是挣扎,他便会越发亲近于她。   想到了这一点,她反而不再挣扎,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只是以往甚少与旁人这般亲近,更何况闻清潇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到底是不习惯,握紧了双手抵在两人之间,隔开一些距离。   见虞归晏不再挣扎,闻清潇缓了眼底神色,一只环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却仍旧是轻轻地抚在她的背脊上,安抚她的情绪。   一侧的顾闻祁见两人这般亲密,再忆及方才虞归晏衣衫散乱跑出来的模样,却是蹙了眉心。   **   乔遥积本是见席间不少人都退了席,连齐王世子也离开了,便想出来透透气,谁知道才走到花园,便瞧见齐王世子与镇南王世子竟然往后宅而去。   她一惊,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没曾想竟然看见了虞归晏衣衫不整的闯了出来,那模样分明是失了清白,可偏偏齐王世子竟还怜惜地安慰于她。   一个傻子,还失了清白,有何资格得到闻世子这般怜爱?   怒火与嫉妒交织,乔遥积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待得跑到了歌舞升平的宴厅,她险些跌倒,却是大喊道:“二姐姐她......她遭人轻薄,失了清白......”   乔遥积的声音不大,却犹如一记惊雷炸入了平静的湖面,宴厅中众人无不是错愕震惊交织。   短暂的凝滞过后,乔锦瑟猛地起身,却只觉头晕目眩,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乔遥积的手:“你说什么?!”   乔遥积何曾见过乔锦瑟这般狠戾阴郁的神色,便是当年她言语间羞辱于乔锦瑟,乔锦瑟也不过是温婉地一笑而过。   可乔遥积又如何知道乔锦瑟是把虞归晏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如今听到虞归晏遭人轻薄、失了清白,她又如何能不恨?在这个女子名节重于天的朝代,女子若是失了清白,比失了性命来得更严重。便是今日虞归晏并未遭人轻薄,可到底被乔遥积这般一说,名节或多或少都已受损。   乔遥积虽是被乔锦瑟的目光盯得害怕,可想到方才所见之景,却还是道:“我方才......方才在花园看见......二姐姐衣衫不整地跑出来......”   乔遥积的话断断续续,可在场之人如何不懂?皆是窃窃私语起来。   乔锦瑟眼前一阵晕眩,猛地推开乔遥积,站起身时却险些一个踉跄。   临安王下意识地便要去扶她,可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思及此刻是在宴厅之中,他怔怔地收回手,一双凤眸却是失了颜色。   魏王把乔锦瑟揽入怀中,清寒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乔遥积身上,却是有如刀割,乔遥积惊得直往母亲林氏身上靠去。   林氏虽是恨铁不成钢,但到底乔遥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她惊惧如斯,她又如何不心疼?   她揽住乔遥积,又小心翼翼地侧目去观察乔老太君与乔尚书的神色,见两人脸色皆是阴沉不悦,便知不好,她极速转着思绪,企图将今次之事的伤害降到最低:   “母亲,老爷,此间事许是个误会,近来遥积总是梦靥,经常梦到些不好的事情。近日她又因帮我操持母亲寿宴事宜,欣喜忐忑得许久未睡好,方才见母亲寿宴圆满,她高兴极了之后才惊觉倦了,又怕扰了大家雅兴,便与我说要去歇息片刻,我忧心她又被靥着,可一想不过一时片刻,又如何会靥着?便也随她去了,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她竟是梦到了二姐儿,她也是忧心二姐儿,又数日未曾休整好,这才慌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的罪过。”   林氏一番话说得极其漂亮,堪称滴水不漏,不仅夸赞了乔遥积操持有方,还把她的孝顺给抚了进去,又把乔遥积方才的话归咎为操劳过度的梦靥。   一时间,宴厅众人的议论声倒是低了些,齐王脸色虽也不愉,但到底也似准备揭过,乔氏二姑娘是他相了命格的世子妃,又岂容得旁人诋毁?   乔遥积却是摇头,怎么可能是误会?她亲眼所见!她还要再说,但林氏朝着乔云烟使了个眼色,乔云烟会意,立刻抱住了乔遥积,同时暗中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开口。   乔老太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乔遥积须臾,眼底闪过冷厉的暗芒。   乔尚书不轻不重地搁下木箸,虽未责备乔遥积,可看向林氏与乔遥积时,眼中的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在乎的从来不是一个女儿如何,而是整个乔氏的声誉与前途。乔遥积与虞归晏之间,他虽偏爱于乔遥积,可与整个乔氏相比,他必是会舍了乔遥积而保虞归晏,毕竟虞归晏身后是闻氏,而乔遥积仅仅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嫡女而已,便是她能嫁与皇室,也比不得闻氏的尊贵,除非是那至尊之人。   林氏解释之后,乔尚书与乔老太君又是一番寒暄,好在算是安抚了宾客,可到底乔遥积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勋贵夫人及千金都纷纷生了好奇心,更甚者借口离了席便往花园而去,魏王妃也并未立时反驳这一家子的话,只是随魏王悄然离了席,不多时便又归了席。   乔老太君与乔尚书虽是不悦,可到底不敢表现出来,今日来的勋贵氏族,大多比他们门第高太多,他们得罪不起。   乔遥积虽是不明白为何父亲与祖母都否认了她的话,甚至母亲与姐姐还不让她开口,但她到底被乔尚书与乔老太君的话盯得有些害怕,便不敢再开口。   眼看着好事的宾客快要偃旗息鼓了,去了后花园又返回的魏王妃稍稍肃了神色,目光冷冷地定在乔遥积身上:“既是如此,那便一起去瞧瞧吧。”   她与归晏忍让至斯,可林氏却是一再纵容乔遥积。若是冷言冷语,她便也忍了,可事关归晏清誉,她绝不会忍。   林氏脸色一僵:“是个误会罢了。”   “就是因为是一个误会,所以才要瞧清楚。”魏王妃的目光掠过乔云烟时停了须臾,而后落在乔遥积身上,眼底暗含讽刺,“四妹妹是梦靥了,可女子名节重于天,宴厅众人都听见了四妹妹所言,若不去瞧个清楚,还了二妹妹的清白,让二妹妹今后如何立足?”   听罢,厅中不少女眷颇为赞同地点头,的确是女子名节重于天,便是乔四小姐是无心之失,但若是不去瞧个清楚,到底是有损于乔二小姐名节。   更何况,她们私心里也想晓得乔四小姐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   厅中女眷这一赞同,乔老太君与乔尚书为了保全乔氏名声,自然只得允了去瞧瞧,可到底是接近后宅之处,男子并不方便,因此只是女眷一同前去。乔老太君拄着拐杖经过乔遥积时,狠狠地刮了她一眼,最好二姐儿没什么事!   不多时,女眷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花园而去。   **   与宴厅的喧嚣震天不同,花园处一直安静得很。   虞归晏怯怯地躲在闻清潇怀中,而顾闻祁虽是有满腹疑问,可到底见着虞归晏的模样不忍心开口。   顾玄镜的出现却是陡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顾玄镜一袭胜雪白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此刻满是忧色与惶惑,显然是急急忙忙追了出来。但饶是如此,也无损于他一身的雍容尊贵气度,可左脸上的巴掌印却甚是明显。   方才虞归晏打顾玄镜时用足了力道,自然不可能很快便消。   饶是顾闻祁,也是第一次见着顾玄镜这般狼狈的模样。他眸中隐带讥讽,方才乔二小姐也是从那头跑出来,便是不用想,也知道是顾玄镜把乔二小姐当作了母妃。   他目光轻落在闻清潇怀中的虞归晏身上,可是......真的只是错认吗?   往常便是遇见与母妃音容笑貌、风韵神态极为相似的女子,顾玄镜也未曾这般失态过,更何况乔二小姐还只是神韵与母妃相似,顾玄镜却是强迫了她。   还是......母妃真的回来了?   他眼中惊疑不定。   顾玄镜未曾察觉顾闻祁的失常,他今日所为未曾彻底瞒着顾闻祁,便是不怕他知晓。只是,他看见虞归晏竟是挣脱了他,躲在闻清潇怀中,便无法忍住心间酸涩。 第32章 请归还本王妻子   闻清潇在顾玄镜出现的同一时刻便冷了神色, 看见他脸上的手印, 周身气息更是陡变, 又见怀中之人在顾玄镜出现时越发靠向他, 他拢紧了怀中人, 目光如刺, 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王爷, 孤敬你是顾氏家主, 却非是畏惧,你三番两次冒犯孤未过门的妻子, 这等大礼,闻氏自当如数奉还。”   顾玄镜目光沉沉地锁住亲密相依的两人,声线亦是凉的令人惊惧:“闻世子,本王与王妃之间的事,任谁也没有资格置喙。”他走近一步, “在闻氏如数奉还之前, 还请闻世子归还本王妻子!”   闻氏家风清正, 主君子之仪, 闻清潇更是光风霁月、端雅清贵, 何曾发怒过?可此刻他却是怒极反笑:“何其可笑!世人皆知乔二小姐是孤未过门的妻子, 王爷莫不是年迈眼花, 竟连王妃也能错认?岂非有负多年深情!”   顾玄镜眼底卷起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对闻清潇的讽刺无动于衷,只道:“不知闻世子可曾听过借尸还魂?”   顾玄镜此言一出,虞归晏一怔, 险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没想到顾玄镜竟然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借尸还魂这等荒谬之言。   短暂的惶恐之后,她到底是强压着控制住了自己,却越发不敢去看闻清潇的眼睛,只希望闻清潇不要相信。她不想再落入顾玄镜手中,再与他纠缠一生,更不想被人当作附身的邪祟处死。   一侧的顾闻祁也是下意识地便去仔细瞧虞归晏,不放过她脸上分毫神色,可她埋入闻清潇怀中太深,他根本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神色,但心中的疑虑却是无限放大。   闻清潇冷笑:“没想到王爷竟也相信这等无稽之谈!若世间真有借尸还魂,王爷大可以寻风间太傅找一尸体招魂,又何必苦苦纠缠于孤的世子妃?”   风间琉栩师从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璇玑门。传闻中,璇玑门中人更是有通晓天意之能。而镇南王与风间太傅交好,也是世人皆知。   顾玄镜瞬间厉了神色,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直接召回她,可......“若是能以一人之力召回,本王又如何会苦等十载?”   他这话是说给闻清潇听,却更像是说给虞归晏听。   他道:“璇玑门弟子虽精通奇门遁甲,也能通晓天意,可却无法控制天意,所以本王等了十载,等她回来!”   闻清潇脸上笑意不改,更像是一种讽刺:“王爷又如何知晓乔二小姐便是镇南王妃?”待得顾玄镜说明缘由,他眼中的讽刺更甚,“若如王爷所言,凭一个香囊、一个‘闻’字、一声琴响便可窥知全貌,难道乔二小姐身边伺候之人都痴傻到连自家小姐变了琴音、改了香囊喜好都辨不出吗?再者,乔二小姐二九年华,镇南王妃却是仙逝十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同一人!王爷怕是该清醒清醒罢!”   闻清潇一席话说得毫不留情,顾玄镜却是陡然一愣,还不待他仔细思考,花园那头传来纷杂的声响,听脚步声,当是有许多人往此处而来,四人具是凝了神。   顾玄镜沉吟片刻,又思及自己脸上的掌印,更何况若是有人看见,只怕会坏了安乐的名声。权衡之后,他迅速消失在花园之中。   顾闻祁深深凝视了闻清潇怀中的虞归晏须臾,到底也是顾及她的名声,一息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闻清潇本也是准备带着虞归晏直接离开,可见远处迅速掠来的竟是魏王夫妇,便止了步伐。待得夫妇二人临止面前,他环抱着她,微对两人颔首。   魏王回以一礼,松开了怀中的妻子。魏王妃却是草草地福了福,便要去瞧他怀中的虞归晏,可到底顾及着她受了惊吓,甚是小心翼翼。   归晏这般躲在闻世子怀中,脸侧更是有斑斑红痕。   未成亲的女子许是认不出,可魏王妃成亲三载,又如何会不知晓这是如何留下的。齐王世子谦和有礼,不可能会轻薄于归晏,那乔遥积的话......她登时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魏王扶住妻子,低声安慰道:“仔细身子,先问清楚,许是没有你想的那般糟。”   闻清潇抚在虞归晏背脊的手未停,眼底温和不改:“归晏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我带她回去歇歇便可。王妃莫要忧心。”   得知虞归晏并无大碍,乔锦瑟平复了须臾,算是冷静了下来,对待虞归晏时却仍是小心翼翼,见她始终在闻清潇怀中不肯出来,她也不强求。闻世子能这般怜惜归晏,是归晏的福气。   沉吟须臾,她又道出了方才在宴厅内所发生之事。   **   待得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至花园处时,见着的便是闻清潇怀抱虞归晏坐在凉亭上。   一行人皆是一愣,大秦重礼,更是注重男女之别,男子若是过分亲近了女子,便该迎之为妻,可闻清潇与虞归晏现下却在众人之前搂搂抱抱,虞归晏何止是名节无存,清白也是毁了的!   可众人见着一侧的齐王,又倏然想到,乔氏二小姐本就与齐王世子定了亲事,今次不过是过分亲近了些,也算不得失了名节。   众人一时哑然。   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搂抱在一起,乔二小姐算失了清白吗?   算个鬼啊!   乔四小姐以为乔二小姐遭人轻薄了,是吗?   是个头啊!   好戏全都没有,众人登时觉着无趣,立于人群之后的乔青澜看着凉亭中的两人,眼底意味不明。   闻清潇遮严了虞归晏,目光清凉地看着一众人。轮尊卑主客排序,倒是乔老太君先行出来解释了他们来此的缘由。   闻清潇扫视众人一眼,轻描淡写却又掷地有声:“孤竟是不知,一个未出阁姑娘的心思竟能歹毒如斯。乔二小姐走路时摔了,乔四小姐不掺扶便罢了,竟还无中生有地造谣自己嫡姐。”   齐王世子轻飘飘一句话却是对乔遥积所作所为盖棺定论。   齐王世子光风霁月,又如何会构陷一个闺阁姑娘?定然是乔四小姐歹毒,对自己二姐能嫁与齐王世子生了嫉妒,见乔二小姐摔倒在地,又欺乔二小姐是个心智有缺的,便准备借机造谣,若不是齐王世子发现了乔二小姐,他们定是要冤枉乔二小姐了!   众人自动为闻清潇的话做了解读,看向乔遥积的眼神顿时带了轻蔑与嘲讽。   乔遥积不懂齐王世子为何要诬陷于她,更是害怕旁人看向她那讥讽的眼神,不断地往林氏身后躲,却又不甘心地道:“我没有......明明是她自己被人轻薄了......”   不待乔遥积说完,乔云烟便暗中捂住了她的嘴,乔遥积脸庞扭曲,不停地挣扎,姐姐怎么能不让她解释清楚?   她若是解释不清楚,旁人都会以为她陷害了嫡姐,会怎么看待她!?   一想到今后旁人都会以讥讽的眼神看着她,她忍不住挣扎得更厉害。   乔老太君使了个眼色,郑月会意,走到乔遥积身边,一个手刀砍下去,乔遥积便昏了过去。乔老太君歉意地看向闻清潇:“四姐儿魔怔了,还望世子见谅。”   闻清潇并未立刻反驳,看似云淡风轻地与乔老太君寒暄了数句,打横抱起虞归晏便要离去。   乔老太君以为暂时揭过了此间事,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稍稍让四姐儿留些体面。   经过众人时,闻清潇却是微顿了步伐:“乔四小姐这般歹毒的心思,谁人敢娶。”   言毕,他再不作停留,打横抱着虞归晏便远去了。   可再简短不过的一句话,落在乔老太君与林氏耳中却如催命魔音,林氏的脸立时灰败,齐王世子说了这话,高门士族又还有谁敢娶四姐儿,怕是纳为贵妾也是不愿的,有些本事,想要踏上仕途的寒门学子也断断不会迎娶一位惹怒了闻氏的闺秀。   乔遥积这一生算是彻底毁了啊!   跟上来的众人也不知作何心情,好好的一场寿辰,算是毁了个一干二净,这乔四姑娘也是个没脑子的,把自己毁了个彻底,但齐王世子的举动却无疑释放了一个信号——他对痴傻的未婚妻子珍之重之,容不得旁人轻视分毫。   当然,这都是后话。   **   这厢,闻清潇抱着虞归晏回了她的院子,避开了迎上来的知杏、知香,亲自把她放在了软榻上,却并未直接取下她身上的天青色外袍,而是为她盖了一床锦被,才同她商量道:“藏在外袍里会很闷,取下它可好?”   按他所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她的心智停留在十岁左右,可这般多年,他身边也未曾出现过这般年幼的孩子,他也更是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现下与她独处,还是在她受了惊吓之后,万事皆是运帱帷幄的齐王世子一时间显得有些局促。   虞归晏不知闻清潇所想,但倒是因为盼望着他赶紧离开,便乖乖地交出了外袍,露出了那张国色天成的脸。   闻清潇收了虞归晏手中的衣袍,见着她脸侧的红痕,微蹙了眉心。许是因着她肤色白皙的缘故,脸侧斑斑的红痕着实骇人。   他转首吩咐随侍在侧的知香与知杏去取去痕膏,自己又起身离榻。回来时见虞归晏便甚是乖巧地躺在软榻上,他心间不觉一软,抬手抚了抚她如云鬓发:“你席间没吃多少东西,现下已是过了午时,你先吃些糕点,我再为你上药。”   她虽是什么都不懂,可这般乖巧,他却是注定要累及她一生,更何况他虽是应了父王要娶她,也只是准备把她当妹妹看待,而无法予她夫妻之情,他又如何不亏欠?只望能在有生之年待她好些。 第33章 早些成亲吧   虞归晏取过一块糕点刚咬下一口, 闻清潇又适时地递给她一杯温水:“糕点多少有些腻味, 吃一口糕点后, 先喝一口水解解腻。”   虞归晏手间动作一顿, 诧异地转头去看闻清潇。   闻氏世代为纯臣, 族人无一不是皎皎君子, 居庙堂之高却能忧民, 闻清潇身为齐王世子, 更是光风霁月,一身风骨无人能及, 举手投足也尽是尊贵风华,对她这般一个傻子未婚妻不以为耻便罢了,竟也甚是维护。   她忍不住地怀疑,这般君子真的存在吗?还是一切不过都是伪装呢?   可他也没必要欺骗她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齐王世子, 她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女子罢了, 他便是骗, 也断断轮不到骗她。   闻氏一族果真是端雅慎独吗?   也是在虞归晏侧眼瞧他的时刻, 闻清潇才发现她长着一双极为纯净的猫眼, 圆圆的眼睛, 仅在眼尾微微上挑, 长在她那张国色天成的脸上, 竟是毫不违和,挑出了三分纯净又妩媚的姿容。   他以为她没懂他的意思,便又耐着性子复述了一遍。   虞归晏犹疑须臾, 到底是接过了闻清潇手中的温水,浅浅抿了一口便道:“我不饿了。”   “那我们便不吃了。”闻清潇搁了瓷碟,恰巧取药膏的两个丫鬟回来了,他遂取过药膏要为虞归晏上药。   虞归晏不太想闻清潇接近自己,但又顾及着他起了疑心,最后到底是没动。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与抗拒却是叫他看入了眼里,他取了一部分药膏:“你若是不喜,我便让知香来为你上药。”他没再靠近,“无须忧心其他,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谁为你上药便是。”   她还小,余生的路还很长,他一点点教,相信至少能够教她懂得是非曲直、懂得表达喜恶。   **   宴厅,女眷及齐王、乔尚书一行人去了又回,乔四小姐的事到底是传开了,寿宴上的人大多也没了继续的心思,主家是因家丑,客家却是因看够了热闹。   席后,乔府又特意为乔老太君请了戏班子,但勋贵却是三三两两地因着公务谢了罪,唯有女眷留了下来。等得男宾离得所剩无几,乔青澜久等不到顾玄镜与顾闻祁,险些以为两人已是回了隆宴宫,却没想到看到顾玄镜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与乔尚书辞别。   乔青澜等在原地,待得顾玄镜走近,这才柔声问道:“你方才去何处了?”   顾玄镜不答,甚至仿若未曾看见她,径直地往前走。   顾玄镜身量极高,乔青澜在女子当中已算得上是高挑,可却不过才堪堪及顾玄镜肩侧,他走得快,她要疾走才能追上。   疾走虽是有失女子仪态,可到底是顾念着他,她便迈大了步伐,尽量跟在他身边:“玄镜,你到底怎么了?”   在乔青澜的询问声中,顾玄镜倏然止了步伐,转过身看她。   乔青澜被顾玄镜眼中的悲怆苍凉惊到,蓦然顿了步伐,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顾玄镜?   她心间一惊,小心翼翼地道:“若是身体有恙,我们便早些回隆宴宫吧。”   顾玄镜垂眸看着面前之人。半晌,他开了口:“青澜,你若是有中意之人......”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之于乔青澜犹如烈火割过咽喉,痛极畏极。她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除你之外,我不会再有中意人!”   顾玄镜蓦然一僵,凝视向乔青澜的目光深邃而晦暗不明。   乔青澜仰头望向他:“我从没想过挟恩图报什么,我也不求名分,更不求你爱我。这般多年了,我知晓你心里只有妹妹,我争不过,也不会争,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公平一些。”   她眼睑微颤,“若是妹妹真的回来了,我会离开,断不会再打扰你们。”   待得两人离开后,贤王妃方才从月门拐角处走出,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贤王朝政繁忙,一向早出晚归,今日去了乔府贺寿之后也是处理公务至傍晚才归府。一回到府邸,他便行色匆匆地去了贤王妃的院子。   贤王妃知贤王今日要来,一早便吩咐小厨房备下了膳食,只待贤王回来便开膳。她迎了上去,贤惠地为贤王换了身墨蓝常服:“镇南王与镇南王世子都来得晚又离得快,妾身并未来得及瞧出些什么。”   贤王倒也不太意外,将拭了手的手巾递与贤王妃。因着内室仅有夫妻二人,他也并未顾及太多,便道:“无妨,过些时日的赏春宴上,你再留一些便是。不过便是没瞧出些什么来也不打紧,慕先生办事一向稳妥,想来是无碍,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贤王妃连连应了,又弯了眉眼道:“虽是没瞧出来殿下吩咐的,可却是无意中看见了一桩趣事。”   “哦?”贤王顿时来了兴致,能让他的王妃觉得是趣事的事情可不多见。   贤王妃道:“殿下可知晓乔氏淮安旁支的乔三小姐。”   “倒是知道一些。”   当年之事一度闹得腥风血雨,知道的人并不少,甚至百姓都津津乐道,贤王又如何不知。   贤王妃为贤王换了常服,便与贤王去了膳厅,两人坐在桌上,屏退了随侍在侧的宫婢奴才,贤王妃这才开了口:“这么些年里的传闻虽说大多都是夸赞镇南王与镇南王妃鹣鲽情深的,但有一个说法也一直流传,说是镇南王与乔三小姐心意相通,只是镇南王妃以死逼得镇南王不再续娶,没能给乔三小姐一个名分,可今日妾身所见却不尽然,或者该说镇南王对乔三小姐没有半分男女情谊。”   “这是何意?”   贤王妃温柔地为贤王布菜:“镇南王这么些年不娶,恐怕真只是因为其嫡妃。”   “善如是如何看出来的。”贤王倒是来了兴致。   贤王妃程氏闺名善如,父亲程瀚则时任右相,执掌中书省,门庭显贵。贤王对这位出身高贵的王妃也甚是看重,再加之程氏性情和善温婉,也算得上是除了侧妃林氏之外,甚得贤王心意之人。两日私底下相处之时,贤王也时常唤贤王妃闺名。   贤王妃柔柔一笑,细细地把今日前后无意中瞧见的镇南王与齐王世子对峙、镇南王与乔三小姐所言一一阐述。   贤王妃话音落下,贤王若有所思地微眯了眼。须臾,他笑了笑:“看来传言倒的确是有几分真了。”   “何传言?”   贤王道:“镇南王妃仙去后镇南王便已是疯癫了的传言。”   不然堂堂镇南王之尊,何以会信借尸还魂这等荒谬之言,甚至还为此而与齐王世子起了争执。   **   齐王府   凉夜如洗,风雨骤起。   因着闲居府中,闻清潇着一袭雨过天青色常服,并未束冠,如绸墨发仅以同色绸缎半绾,执一卷书坐在烛火下,淡泊端肃,便是急风骤雨袭得烛火明暗交错也未能扰了他的凝然。   雨势渐大时,闻远穿过湿透的窗棂踏入室内,而后迅速阖了窗:“世子。”   闻清潇目光从书上挪开:“如何。”   闻远将一卷画与一册密文奉上:“按世子的吩咐,能查到的,都悉数汇于密文上了。”   闻清潇起身接过,天青色的衣摆自烛台侧拂过,身侧烛火未动:“你先下去吧。”   “是。”闻远没再跃窗,而是走了门,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闻沉渊,他即刻躬身行礼:“二公子。”   闻沉渊端着托盘,唤了闻远起身,旋即问道:“大哥可在里面?”   “进来吧。”不等闻远回答,里间传来了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   闻沉渊端着药走近内室,便见闻清潇执了一幅画卷立于烛火之下。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闻清潇作了画,遂仅是把药碗端到闻清潇面前,一双微挑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今日老顽固又罚我在府邸反省,都没能去乔府贺寿,我听府中下人说今日乔府发生了不少事情。”   到底是人多口杂,便是乔府众人有意隐瞒,可悠悠众口又怎是轻易能够堵住的。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勋贵家中都传了个遍,倒是闻氏不喜多嘴之人,闻沉渊直到晚间才无意得知了点耳风。   闻清潇接过药碗,轻转碗中药匙,浓郁的苦涩味道缭绕在内室。他却是执了药匙,不急不缓地饮完了那药。   搁下空荡荡的药碗,闻清潇道:“闲事罢了。”   闻沉渊不信,闲事能让不动如山的闻清潇生气?   他试探着问道:“什么样的闲事竟然让大哥生气了。”见闻清潇不答,他又仔细想了想从下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我听说是有人冒犯了大嫂,若是如此,的确该罚,可总这般也不是办法,大哥可得早些迎了大嫂过门才是,免得叫外人轻看了大嫂。”   闻清潇无奈道:“乔二小姐还未出阁,这般称呼有失礼数。”   闻沉渊笑道:“所以为了让我的称呼不失礼数,大哥与大嫂早些成亲才是。”   闻沉渊向来歪理多,闻清潇纠正不了,也不再多作纠缠,便拿起放在一侧的画卷走至书案后。   闻沉渊却是不依不饶:“父王近来总是想给我定亲,一定是朝中太闲了,大哥婚事也未近。要我说,等大哥你的婚事一忙起来,父王没准就忘了我的事。”他凑过去,可怜巴巴地看向闻清潇,“大哥和大嫂就可怜可怜我,早些成亲吧。”   闻沉渊的话半真半假,想自家大哥与乔氏二小姐早些成亲冲喜是真,齐王虽是提起过他的婚事,却是并未催促。   闻清潇又何尝不知闻沉渊意图,不应,只无奈轻笑了一声,便解了画卷的锦绳。   画卷渐渐展开,闻沉渊好奇地望去,竟似乎是一个女子。大哥素来清心寡欲,何曾见他绘过女子画像或是买过女子画卷。   他立时来了兴致,绕过书案凑了过去。   画中果真是一个女子,女子身披雪白狐裘站在茫茫雪地中,轻仰首嗅着树尖绽开的傲雪红梅,却是美人忖了红梅,人比花娇。   闻沉渊煞有其事地啧啧了两声:“这是大嫂?”他又细细端详了一番画中人淡雅温婉的眉目,“倒是与大哥般配极了。” 第34章 是您回来了吗   闻清潇清冷着嗓音道:“不是乔二小姐, 是镇南王妃。”   “镇南王妃?!”闻沉渊错愕, “镇南王妃不是已经仙逝十年了吗?大哥你找镇南王妃的画像作何?”   “有些事不明白罢了。”闻清潇细细端详画中人。   镇南王妃姿态高雅清冷, 容貌亦是如梨花吹雪般冷秾, 与镇南王一身清贵内敛气度极为相似, 可乔二小姐虽也是国色天成, 但却是妩媚与端庄并济, 两人俨然不似, 若一定要说两人有何相似之处,那便是那双眼睛。   镇南王妃与乔二小姐那双眼睛皆是犹如寒夜灯火映山河, 山河虽暗,灯火光转惊鸾凤,夺目璀璨,只是镇南王妃眼底总是郁郁不得开怀,但乔二小姐却是由内而外的清澈自在。   若是镇南王妃眼底郁气抹去, 两人神韵当真是极相似。   闻清潇指尖在画轴上微微摩挲, 或许镇南王的错认并非毫无缘由。   闻沉渊不明所以:“不明白什么?”   见闻清潇要卷起画卷, 他鬼使神差般又朝那画卷望了一眼, 只一眼, 便望进了那人眼中, 顿觉画中人有些许熟悉。旋即他又摇头, 镇南王妃早已仙逝十载, 他又如何会与她相识?   闻清潇回道:“不明白为何镇南王错认乔二小姐为镇南王妃。”   闻沉渊了然一笑:“这有何惊奇?”他道,“大哥近年来总是在天机寺静修,也不爱听这些个闲言碎语, 不知道镇南王乱认之事也正常。自镇南王妃仙去后,早些年镇南王虽是遇见了与镇南王妃相似之人都会盘问一番,但到底还有所收敛,近年来却是不论男女老少,只要与镇南王妃有丝毫肖似,都会抓回去仔细盘问。”   “是吗?”   闻沉渊笑道:“大秦怕是都传遍了,估计八九不离十。”他走到闻清潇身边,讨好地笑道,“不说这个了,明日我想出府去寻子安,大哥替我遮掩遮掩,瞒过父王可好?”   闻清潇眉眼微敛,温声笑道:“这才是你今晚亲自送药的用意所在吧?”   意图被发现,闻沉渊毫不尴尬,只笑道:“我都被困在府邸多久了,太无聊了,而且我答应了子安明日要去寻他,君子一诺千金,大哥总不能让我食言而肥吧?”他双手合十,一双深藏万千星海的眼盛满渴求的笑意,“求大哥了。”   “只此一次。”   “谢谢大哥!”他可没说只此一次,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   **   明月雾罩夜,寒宵风雨起。   隆宴宫隆德殿外,绵密的雨淅淅沥沥地砸落在油纸伞上,于伞沿汇聚成一片雨幕滑落,溅湿了伞下人玄色的衣摆。   顾闻祁闻得耳畔雨声,目光沉沉落于灯火通明的隆德殿,闪烁的烛火随风雨摇曳在他眼底,勾出万千星火。   他想起了今日下午见到的乔二小姐,那般相似的神韵,真的是母妃回来了吗?   往常他不是没见过顾玄镜审问的那些肖似母妃的人,但哪怕是那一颦一笑、身姿容貌与母妃极其相似之人,他也无法他们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气息,但今日的乔二小姐分明与母妃没有半分相似,可他看见她却是无法控制地便会想起母妃。   只是,人死真的能够复生吗?   他自问得不到答案。   斜吹的骤雨中,他迟疑着往前迈出一步,顾玄镜这些年一直认为母妃能够复生,或许问他可以得到答案。可方才迈出步伐,他便迟疑了。   今日乔二小姐分明一副不认得顾玄镜的陌生惶恐神情,若她真是母妃,那定是不想再与镇南王府有任何牵连吧?   毕竟......要有多心寒才能毅然决然地跃入静心湖。   须臾的时间里,驻足之人融入霭霭夜色中。   顾闻祁离开后,隆德殿厚重的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顾玄镜负手而立,望向顾闻祁消失之处,厚重的雨幕遮掩了他眼底的神情。   风间琉栩走至顾玄镜身侧:“若是想知道,追上去便是。”   顾玄镜深望向夜色之中,不语。   风间琉栩转首看向了端坐在殿内的君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心中若存执念,通则达,堵为妄,你不敢承受,却又不甘放过。”他叹息道,“玄镜,你糊涂了。”   顾玄镜未曾回首,低沉喑哑的声音融进了雨声中:“是糊涂了。”   也许从当年便糊涂了。   风间琉栩道:“你们二人皆是难得糊涂,可谨钰便是惨不透那虚妄,至少算是得到了。你呢?”   谨钰,君临的字。   顾玄镜转身看向风间琉栩:“琉栩,你生于璇玑门,长于无妄山,虽入得尘世,却仍是心性淡泊,可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世间种种虽为虚妄,可你走不出离不了,便是存执,如今我之所执,即是安乐。”   风间琉栩道:“旁的我的确不知晓,我只是明白......”   风间琉栩话未说完,便见一直静坐的君临起了身,他诧异:“谨钰?”   君临走至顾玄镜身边,一袭墨色滚金纹华服几乎融进夜色中:“是或不是,总该有个定论。”   风间琉栩也走近:“是啊,总归是该知晓的,更何况,也不见得乔二小姐便不是。”   顾玄镜缓缓阖了眼,一身白衣笼上无尽悲凉:“十余载了,我真的害怕了。”   他也想相信乔二小姐便是安乐,哪怕她眼中对他没有半分爱恨他也坚信不疑,因为她风姿神韵与当年一般无二。可正如闻清潇所言,她又怎会是安乐呢?   今日离开乔府后,他又派人仔细探查过,乔氏二小姐的确惯用竹纹香囊,也的确是那般琴音。   若是如此,她又如何会是安乐?仅凭那一声若有似无的“闻”吗?   荒谬如斯!   可若她都不是,那安乐又到底在何处。   **   自下午被闻清潇抱回院子后,虞归晏再没出去过,她在房间中又反反复复把原身留下的所有物件都翻了个遍。   她彻底从顾玄镜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再者,经下午闻清潇这般一说,估计顾玄镜也是熄了大部分怀疑的心思。   该想办法与闻祁、长说相认之事急不得,也急不了,但却是该着手处理原身留下的事情了。   今日闻清潇的举动无异于敲了她一记惊雷,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了这具身体是待嫁之身,若是她还不出手处理,婚期便快至了。世家间的联姻,哪有那般容易推脱?再挨些时日,只怕她再想推也推不掉了。   可如何才能推掉这桩婚事却是个□□烦。   闻氏中人想要她冲喜,是绝不会退婚的。至于乔氏,那便更不可能了,乔氏一族一心想攀附高枝,一个痴傻的嫡女能坐上闻氏未来主母的高位,乔氏又如何可能拒绝?   思来想去,两家人之中,没有人会拒绝,也没有人会反对,连原身亲姐姐也甚是放心将原身交与齐王世子。不愿意这亲事的,唯有她一人而已。   因此要想解除婚约,还得是她亲自上手。   可于世人来说,她不过是个傻子,又怎么可能顾及她的意愿?   再者,她便不是个傻子,能攀上闻氏,乔氏只怕绑,也是要绑了她去闻氏的。   久久想不到解决之法,虞归晏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越发清醒。   直到窗棂骤然被风吹开,肆掠的风雨灌入,仿佛穿透了低垂的床幔拂入了她心间,她攥紧锦被,猛然坐起身。   夜过二更了,骤起的风雨未息,拂残蕉叶,一道欣长身影自吹开的窗棂踏夜而入,斜逡的风雨打在他身上不见踪影。   她蓦然想起白日里的顾玄镜,捏紧了手中锦被,警惕地低呵:“谁?!”   渐近的身影笼了一身霜寒,昏暗的银月光线在风雨里微微晃动,打在那人身上。可逆着光,却是瞧不清他的面容。   虞归晏被来人身上的寒气侵扰,心间一紧,便要唤守在外间的知香:“知......”   可甫一开口,“知”字尾音还未落下,便被来人捂住了嘴,整个人也被霜寒雾重的冰冷所笼罩,冷得令她心悸。   她下意识地便要去反剪身侧人的手,却是在下一瞬失了所有力气,她听见那人低哑悲切的声音:“乔二小姐。”   是闻祁。   举起的手骤然垂落,竟然是闻祁。   尽管夜色深浓到看不真切彼此脸上的神色,可顾闻祁还是固执地目光紧锁在虞归晏身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动作,看见她双手骤然垂落时,他只觉那一瞬间心急剧缩紧,连呼吸都急促。   来之前,他站在雨中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还是想来看看她,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母妃。   那般熟悉的感觉,也许顾玄镜是对的,人死之后真的可能借尸还魂。   这些年来,他想她。太想太想了。   他也不想失去她。   不知过去多久,他松开手,低低地唤道:“是您回来了吗?”   他没有唤她“母妃”,因为害怕她不是,心底却又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她是。   直到顾闻祁声音落下许久,虞归晏才如大梦初醒,怔怔地望向他:“闻祁。”   她以为今日闻清潇的话已经足以让闻祁与顾玄镜都相信她绝不是镇南王妃,却没想过闻祁竟然会因为哪怕一丝丝的可能便冒雨来找她。   浓稠如墨的夜里,雨势越发的大,眨眼间电闪雷鸣,急风骤雨拍得窗棂狂乱作响,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那个雷雨的夜晚,小小的他抱着软枕固执地来寻她。   她攥住锦被的手用力得近乎泛白:“闻祁,是母妃。” 第35章 恨我吗   ——“闻祁, 是母妃。”   不过短短五字, 顾闻祁却仿佛用了一生那么长的时间去听清。   这人世间最能击垮一个人的, 从来不是强大的敌人, 而是轰然坍塌的信仰。   他曾以为他这一生都只能活在肮脏不堪的泥沼之中, 仰望旁人的温暖, 是她把他从深陷的泥沼中拉出来, 为他一一洗净身上污浊, 把卑劣阴暗的他捧在掌心,亲自教导着他人世间的一点一滴。   她是他活下去唯一的信仰。他从没想过这份信仰有一日会倏然坍塌。   无论再过多少年, 他都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府邸十里红绸,他怕她伤心,特意取了数月前制的琴想要送给她,可入了长乐院, 却是看见顾玄镜抱着没了气息的她从静心湖一步步走出。   他想告诉自己, 她只是睡着了, 睡醒了就会再次回到他身边, 可是她的身子太冷了, 冷到他根本温暖不了她。   十年了,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今日也不过是抱着自己疯了的念头来的, 可是......   他颤颤地抬起手, 想要抚上她的脸侧,却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 便一切都散了。   虞归晏又何尝不知顾闻祁心中所想,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还能回来,竟还是十年后。   她握住他的手,轻靠在自己脸侧:“闻祁,母妃回来了。”   掌心触碰到身前人温热的脸颊那一瞬间,顾闻祁身体彻底僵住,声音仿若呢喃:“母妃。”   “对不起。”虞归晏借着风雨斜进撩起床幔时那一丝忽明忽暗的光线细细端详着顾闻祁,十年了,他从当初开朗乖巧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般苍白阴郁的模样,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笑容,连如今见着她,也满是惶恐的悲伤。   往昔所不敢想的一切,如今撕裂开来摆在她面前,温热的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对不起,是母妃对不起你。”   这十年,于她不过是眨眼之间,于他,却又是何等沉重的十载。   见到虞归晏哭,顾闻祁终于从那惶然中回过神,顿时手足无措地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却因为百般情绪交织,连身上的锦帕都忘记了用,只一味笨拙地用手为她拭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她:“母妃别哭了。”   虞归晏不想顾闻祁担心,想要扯开嘴角笑,却发现不过是惘然,隔着厚重的十载,她实在无法开怀地笑。她怔怔地抬起沉重不已的手,轻抚上他已是棱角分明的脸侧:“这么多年了,闻祁都长大了,可是却不会笑了,是母妃没能照顾好你,母妃对不起你。”   “母妃没有对不起我,是我长大了,要震慑下属,所以不能笑了。”他握住她的手,努力地扬起一个笑,“母妃要是喜欢看我笑,我以后每天都笑给母妃看。”   他以为他在笑,可是他已经十年没有笑过,又如何会知道笑是什么?他努力扬起的唇角,不过是徒有其形罢了,连眼角眉梢都沉重得很,显然是怕得极了,怕这是黄粱一梦,怕梦醒后一切都没了。   她望着他,却不敢拆穿。她笑:“好,那以后闻祁每日都笑给母妃看。”   这般的她太过真实具体,完全不似那一日客香居所见的她那般虚幻飘渺,他有一瞬间的愣怔,旋即紧紧抱住了她,深深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淡雅的青竹香一如多少年前。仿佛他荒原之中踽踽独行十余载,她却从始至终都在原地等他。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只希望到死都不要醒过来。他紧紧抱住她,似要把她嵌入自己骨血之中,再不分离:“母妃以后都不离开我,我就每日都笑给你看。”   他喃喃道:“母妃不会再离开了,是不是?我很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就像那日在客香居,我梦到母妃带我去看舞狮子、吃元宵、放莲花灯了,可是后来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狮子,没有元宵,也没有莲花灯,更没有你。我真的很害怕你又离开了。”   “我......”她刚想开口,却突觉颈侧似暖还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肌肤滑落,她到嘴边的话蓦然失了声。   闻祁哭了?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她感觉错了,可是颈项间不断有温热的液体砸落,一滴一滴,仿佛重重地砸落在她心间。   她从未见闻祁哭过。   当年跪在雪地之中被亲生母亲虐打到浑身是血的时候,他还那么小,只是近乎固执地咬紧了牙关,却没有哭;被旁人指着鼻子骂没人要的野种的时候,他只是握紧了拳头,也没有哭;被顾玄镜丢到刑罚堂打到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也只是红着眼眶偏执而眷念望着她,依然没有哭;   十年前,他不过是一个稚童,但哪怕是濒临死亡,她都不曾见他哭过;可十年后,他早已不是当初无力抗拒他人之力的稚童,却为她哭了。   哭得无声无息,却又那般压抑沉重。   她抬起的手一寸寸收紧,良久,嘶哑着嗓音道:“不会再离开了,这一次,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了。”   她会陪着他,直到他娶妻生子,看着他慢慢长大,慢慢老去。   他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温热的泪从眼眶滑落,滑过眼尾下那颗似霡霂般笼了三两分烟雨轻愁的泪痣,滑落入她的颈侧:“我很想母妃,这些年来,一直很想很想。”   若不是还想杀了顾玄镜与乔青澜给母妃报仇,他早已随她而去,只是他能力不够,这些年来的每一次动手都会被顾玄镜发现。   十余年来,他深深厌恶着自己的愚蠢无能,也恨不能一夜之间长大,学会曾经最为厌恶的阴谋诡计,为母妃报仇。   可现在他却无比庆幸他的无能,因为正是他的无能,让他等回来了她。比起母妃能活着,顾玄镜与乔青澜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   黑夜中,无声无息的泪压过了磅礴喧嚣的风雨,坠落在她心间:“我也很想闻祁,只是......”她斟酌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只是我跳下静心湖再睁眼,已是十年后了,我也不再是当年的镇南王妃,而是成了乔氏二小姐。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说这般荒谬之事,也没有找到机会坦白,所以一直拖到了今日。”   少顷,她低低地问道:“闻祁会怕我吗?我是占了旁人身体的孤魂野鬼。”   借尸还魂,在信奉神佛的古代,这是何等荒谬可笑的言论,若是被人发现,只会当作邪祟处死吧?这也是她这么段时间来,一直顾虑之事。   以为身死,可眨眼之间,却重生在一个陌生的人身上,还是十年之后,她提心吊胆地伪装着,生怕被人发现了破绽,又因为占了旁人的身体,心怀愧疚,不敢过分亲近身边的任何人,唯有与闻沉渊在一起,她才恍然觉得轻松了些,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虞归晏,不是被顾玄镜精心打造成的镇南王妃,也不是旁人所关心宠爱的乔二小姐。   可饶是与闻沉渊在一起,她也需要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的女子身份。可所有的负重,都在今夜得到了尘埃落定,在闻祁面前,她才是最原原本本的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人。   听到真是借尸还魂,顾闻祁虽是惊异,但到底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若是旁人借尸还魂,他只会觉得荒谬,可这人是母妃。他只觉欣喜:“母妃不是孤魂野鬼,乔二小姐闺名与母妃相同,母妃会代替乔二小姐活下来,是天意。更何况,哪怕母妃真的无法再复生,我也不会怕母妃......我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他是自私的,乔二小姐的死活与他毫无干系。只是若是母妃占了乔二小姐的身体活下来需要付出代价,他希望这份代价能落到他的身上,由他代替她承受,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哪怕时间过去十余载,他再不复往昔开朗,可其实都从未变过,一心一意地相信着她。   她微阖了眼,一滴清泪自眼眶滑落,无声没入他的发间:“这么多年了,闻祁恨我吗?当年我那般自私地一走了之。”   直到此刻,他依旧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怕她会突然消失,也怕乔二小姐会回到这具躯壳。   在黑夜骤亮闪烁嘶鸣中,他越发抱紧了她,却又尽量克制自己小心伤到她:“我又怎么会恨母妃?我只是恨自己没有时时刻刻陪在母妃身边,留下母妃一个人......”   虞归晏却是打断了他的话:“没用的。”她恍惚间似乎感受到了在长乐院中最后那一段时日的寒凉彻骨,“顾玄镜成亲那日......”   听起她提起顾玄镜,他的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便微侧了眼眸去看她。两人紧紧抱着,她近在咫尺,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眼中的神色,有怅然、有悲切、有沉重,却独独没有半分爱恨。   ......她放下了吗?   虞归晏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她松开他,眼底泪痕已干,她浅浅地笑着:“不必担忧,我已经放下了。”似乎怕他不信,她解释道,“当年他决心娶乔青澜的时候,我就已经死心了,只是还放不下。爱了他整整八年,便是心如死灰,又如何可能一瞬间就毫无触动?”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低低地笑:“可醒来至今,也近一月了。这段时日以来,我已是清醒了,也彻底放下了。所以你不必担忧我。”   “可......”   虞归晏问道:“你是想说他最后并没有娶乔青澜?”   顾闻祁在虞归晏询问的目光中缓缓捏紧了掌心,僵硬地点头。   饶是他不想承认,可顾玄镜最后的确是没有娶乔青澜,也的确是为了母妃空置后宅十余载,身边再没出现过其他女人。母妃醒来这般久,一定听过顾玄镜为她做的一切,更何况......今日顾玄镜还特意寻来认错了。甚至连他,也是因为顾玄镜才能找到她。   母妃爱了顾玄镜这般多年,又爱得那般深切。旁人也许不知,但他每日跟在她身侧,又如何不知她到底有多爱重顾玄镜?所以哪怕今日她已是在顾玄镜面前否认了镇南王妃的身份,他也害怕她最终会因为顾玄镜这些年来的深情不移而原谅他。   虞归晏却仅是笑:“不可能再回头的。”   一个人在极端震撼畏惧之时,若有另一个人救了她,因为归因错误,爱上那个人的可能性会大得多。她当初不过是一个深陷苦痛、卑微粗野的药人,是顾玄镜买下了她,亲自教导她明辨是非,通晓善恶。他之于她,不仅是所爱之人,更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   她分不清最初爱上顾玄镜是不是归因错误,可她的的确确爱过,也深陷过。没有所有记忆的她生命中只出现过两个人,一个孤山圣手,一个顾玄镜。   孤山圣手带给她的唯有痛苦畏惧,是顾玄镜教会了她喜怒哀乐,给予了她安定的生活,所以什么都不懂的她满心满眼都仅是他,总是固执地以为她能捂热他。   可最后才知道,一切不过是一场再荒谬不过的笑话。他心中早有她人,她不过是他按照心中白月光朱砂痣雕刻出来的赝品。往后种种,更是令她心灰意冷,再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希望。   时至今日,那些过往于她而言,不过黄粱一梦。   她没后悔过,也从不敢后悔,因为后悔从来都改变不了什么,但她不会再继续这样一段荒谬的感情。   她道:“他是否娶了乔青澜,为何没有娶乔青澜,这些年又为何一定要找我。这些,都与我无关。”   “你真的不会再......”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不想说出接下来的话,因为仅是一想到她还会回到顾玄镜身边,他都觉得无法忍受。   虞归晏柔了声音:“真的不会再与顾玄镜重修旧好。”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亏欠你与长说良多,这么久以来,我唯一还念着顾氏的原因,只是因为想要与你们二人相认,想要补偿你们。”   她道:“我还想跟你们解释清楚,当年我并非有心要抛下你们,只是......”她微顿片刻,过往到底太沉重,“只是那时我已是油尽灯枯,便是不跳下静心湖,也时日无多了。再者,那时乔青澜来长乐院寻过我......我不想连死后也只能滞留在那一方天地之中。”   她说得含糊,许多细节更是略过,可仅是如此,顾闻祁听着,都觉得心绞在一起般疼痛,不知她当年又是何等万念俱灰。他抱住她,凉风骤雨未歇,雷鸣电闪愈大,他却只觉心疼她:“往后都不会了。”   他不会再让她陷入这般枯守无望的境地,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虞归晏温和地笑道:“我也再不会离开闻祁。” 第36章 心里很诚实嘛   长安说小不小, 可说大也不大, 小到乔氏发生的事情不过几个时辰便彻底发酵。待到第二日乔遥积醒来之时, 已是传得满城风雨。   乔遥积抱住林氏, 一双明艳的眼睛盈满恨意, 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娘亲, 闻世子怎能这般对我?我明明是为了他啊!乔归晏本就是个傻子, 又被人玷污了清白!如何配得上闻世子!”提起齐王世子, 她恨恨地咬紧牙关,“她连给闻世子提鞋都不配!”   林氏回抱住乔遥积, 美目被泪水盈湿:“我的儿啊!你怎的这般傻!便是她真与人有了苟.且,也万万不该出自你之口!由你说出口,你毁的不止是她,更是你自己啊!”   一侧的乔云烟也哭道:“是我没有看好妹妹,这才让妹妹出了岔子。”   林氏却哭着摇头道:“是娘亲害了遥积, 没告诉过她这些!”   乔游不喜心思过重的女子, 出身卑微、毫无心机的华氏当年便是因此而颇得乔游宠爱。乔游甚至为了她, 曾许过不纳妾的承诺, 可她自幼便爱惨了他, 又如何能甘心?她也不过是趁着华氏有孕在身时, 灌醉了他, 方才得以进了门。   后来, 她费尽心机掰倒华氏,终于得以扶正。因着他不喜心机深重的女子,三姐儿的心思已成了定形, 她便下意识地不让四姐儿接触到后宅那些腌臜事儿。可她却忘了,这后宅之中,最容不得的便是那心思纯良之人啊!   母子三人正哭着,早朝散后的乔尚书便走进了房间内。见状,他沉下脸色:“这般哭嚷,叫外面的丫鬟听见了成何体统!”   闻得声音,林氏立刻敛了哭声,嗓音却仍带三分沙哑:“老爷。”   林氏貌美,尽管年逾三十,却因着保养得宜,眼角眉梢尽是风情,不见半分凋败之色。这些年来,她又刻意学着未出阁女子的娇弱纯良,越发显得婀娜多姿,如今眼尾垂泪的姿态,瞧起来竟是梨花带雨般娇弱可怜。   乔尚书今晨散朝后被同僚那些不可言说的目光盯出来的郁气到底熄了一大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哭成这样,平白让下人看了笑话!”   “是......”林氏喏喏地应了,又取了锦帕去拭乔遥积的泪。怔怔许久的乔云烟也在乔尚书迫人的目光下敛了泪意,低声劝乔遥积道,“妹妹快别哭了。”   可哪晓得在乔尚书面前一向装作懂事活泼的乔遥积此刻却是红着双眼挣脱开了林氏与乔云烟的手,冲到了乔尚书面前:“爹爹,我冤枉啊!是闻世子诬陷我!”她紧紧攥住乔尚书的衣摆,“我真的看见乔归晏衣衫不整地从后宅跑出来,她真的不是跌倒了!”   被乔遥积推倒在地的林氏与乔云烟闻得她的话,脸色齐齐一变,可还不待她们有何动作,乔尚书便彻底沉了脸色,低声斥骂道:“简直愚不可及!莫说齐王世子只是诬陷你,便是他要了你的性命,你也得受着!”   “爹爹——”乔遥积不可置信地望向乔尚书,往常爹爹最是疼爱她了,如今怎么会这般对待她?   她明明没有错,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可为何所有人都怪她?连闻世子也为了那个残花败柳诬陷她!如今爹爹更是不仅不为她讨回公道,还斥骂于她!   乔遥积一双盈水秋眸满是震惊,明艳娇俏的容颜此刻都失了色,盈着惶然无措。到底是自己疼爱了这般多年的女儿,乔尚书便是愤怒于她的不知所谓,此刻见着她这般模样,却也心软了:   “二姐儿是你的嫡姐,往后收敛起那些个害人的心思,等一两年,风头过了,我便为你寻个门第稍低些、身世清白的世家嫡子,断不会让你嫁了那些不三不四之人。”   闻得此言,林氏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经此一事,她最忧心的便是四女儿的婚事,如今老爷松了口,四姐儿的婚事倒也稳妥了。门第稍低一些也好,至少她还能帮衬着压制些,倒是嫁入高门,四姐儿不谙内帏之事,她又动不了手,只怕是害了四姐儿。   “门第低微?!”乔遥积大惊失色,“怎么可以!”   她仰头望向乔尚书:“爹爹,女儿不想嫁给那些个门第低微之人,那与绞了头发做姑子有何异?女儿只想嫁给齐王世子!哪怕是侧妃也甘愿!”   林氏与乔云烟脸色齐齐一变。旋即,林氏赶紧拉住了乔遥积的手:“积儿,住口!”   齐王世子又岂是旁人说想嫁便能嫁的?!便是乔归晏,也不过是因着当年华氏有恩于齐王妃,又有如今的虚相大师相了命格,才得以入得了齐王府大门。   乔尚书本是真心为乔遥积着想,可却被狠狠拂了一面。身处高位多年,乔尚书已是鲜少被人这般当面拂了意,更何况只是一个闺阁女子?   他立时拂袖而去:“那你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吧!”   简直不知所谓!   眼见着乔尚书离开,林氏朝着乔云烟使了个眼色,便赶紧跟了上去,她不能让老爷此遭因着生气拂袖而去,那四姐儿才是真的毁了。   屋里,乔云烟又好好安慰了乔遥积一番,待得她似乎睡下了,才起身出了院子。所有人都离开后,乔遥积便起了身,眼底满是怨毒。   **   瑾瑜院内,虞归晏笔锋走走停停,不时蹙眉。   昨夜与闻祁相认之后,闻祁虽是想多与她待一些时辰,可因着怕顾玄镜寻迹而来,到底是不敢多作逗留,甚至为了不让顾玄镜起了疑心,闻祁近些时日都不会再来寻她,只是告诉她下一次再来时会带上长说。   到底是了了一桩心事,她的心静了,也能沉下来仔细琢磨与闻清潇的亲事及原身母亲身死之事。   再过些时日便是三年一度的赏春宴。赏春宴前十日,世家贵女皆会闭门不出,一来这是大秦流传下来的习俗,二来,这十日更是贵女们精心准备的好时候,毕竟赏春宴勋贵如云,是适龄女子寻一个好夫婿再好不过的良机。   届时,林氏母女三人必定顾不上她,乔尚书也向来懒得管这个痴傻的女儿,连她出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乔老太君更是不理俗事,便是为难她,也不过是她去请安之时才让她在室外晾上一晾,多的,便再没了。   这段时日,她或许可以偷偷溜去天机寺一趟。一来是想去天机山下的湍河看看,因为那里是原身母亲出事的地方;二来也是为了婚事。   她想了很久,可是怎么想都无法推掉与闻清潇的婚事。但若是当初合了她与闻清潇命格的虚相大师开了口,也许这婚事还有盘桓的余地。   她不是原身,若这世间真有命格一说,原身的命格能替闻清潇冲喜,她却不一定。   若还不行,她渐握紧手中的笔,或许她可以直接与闻清潇坦白。若是她告知闻清潇她不想嫁与他,坦荡端雅如闻清潇,想必不会为难于她。   更何况,这个痴傻的名头,也总是要抹去的,她不可能顶着痴傻的名头过一辈子。   虞归晏沉思间,门扉吱呀声轻轻响起,她抬起头,来人是知香。她不觉蹙了眉,她之前吩咐过不得让任何人打扰,为何知香却进来了。   她正想开口,却见知香指尖轻抵在唇间,又微微侧了眼看向门扉后。她虽不懂何意,却知晓了知香并非有意闯入,便收了案上宣纸,示意她过来。   知香在虞归晏的默许下执了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疾走行书。知香虽是丫鬟,却是家生子,识得的诗书不比低门小户的嫡小姐少。   虞归晏一目十行地看过宣纸上的字,才知晓是闻清潇因着昨日之事,怕她这边又发生什么意外,便送了个暗卫来。   那暗卫是个女子,名唤闻听雪,现下被知香以她正在休憩为由安置在了西厢房。知香向来谨慎,西厢房虽与她的闺房隔得远,可闻听雪是暗卫,知香拿捏不准闻听雪到底能否听得见这边屋子里的声音,便还是小心行事,这才偷偷进来寻了她。   她眉心深锁,闻清潇虽是一片好意,可若是有了闻听雪,她行事大有不便。   还不待虞归晏多想,房间外便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   她小心地走到窗棂边,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外望去,只见明艳的少女眉眼间戾气横生,满眼怨毒地盯着厢房,作势便要走上来。   乔遥积的奶娘及一众丫鬟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生得白胖的奶娘跑了一身汗,气息都没喘匀:“我的小祖宗哎,我们就回去吧。”   老爷、夫人都离开了后,三小姐出来时特意吩咐过她四小姐睡下了,勿要惊扰了她。她才放宽了些心,哪晓得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四小姐便往瑾瑜院这头来了。   这还得了!   乔遥积却是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握紧了手中匕首,满脸怨毒地往院中走。   娘亲与姐姐劝她不要再招惹乔归晏也便罢了,可一向疼爱她的爹爹竟要她绞了头发做姑子,还要把她许配给那些低贱卑微之人!   要她嫁给那些贩夫走卒一般无二之人,还不如杀了她!   可既然她这般不如意,又如何能容得乔归晏安逸?乔归晏是个傻子,除了那张脸,她实在想不出闻世子为何会青睐于她!待她划画了她那张狐媚子的脸,看她还怎么勾引闻世子!   她抬步便要迈上台阶,可下一刻,只觉一阵疾风扫过,她竟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奶娘哪敢让乔遥积摔着磕着,在乔遥积倒下的那一瞬间便要冲上去用自己肥胖的身子垫在她身下,可到底是晚了一步,乔遥积重重地摔倒在地,奶娘被倒下的乔遥积压住了腿脚,身体不稳,也随之被绊倒。两人顿时滚作一团。   一袭黑衣的闻听雪冷眼看着滚落在地的两人,一言不发地执剑守在门前。两人滚落时,从乔遥积袖中落出的匕首更是让她冷了脸色,警惕地盯着两人。   室内,虞归晏亦然是冷笑地瞧着外面乱作一团的模样,她不是什么有包容他人之心的圣人,乔遥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她活该。   若仅是冷言冷语便也罢了,但乔遥积竟然想毁了她的清誉,何其歹毒的心思。   她不是没了贞洁便要死要活的世家闺秀,可在这个名节重于天的时代,她若是被婚前传出失了清白,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这一点,她不信乔遥积不知道,可乔遥积还是罔顾血缘之情,想要陷害于她,若不是闻清潇,只怕她在劫难逃。   如今,乔遥积更是拿着匕首,怒气冲冲地想要冲进她的闺房。乔遥积的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司马昭之心。   所以她不会出手拦下闻听雪。   闺房外,乔遥积与奶娘被一众丫鬟扶起。乔遥积抬眼便见了方才无人的台阶之上出现了一个冷冽的黑衣女子。她狠了眼色,一张明媚的脸被眼中的阴狠尽毁:“你是何人,竟然敢拦本小姐!”   闻听雪目光沉沉地扫向乔遥积,直到看得她两股战战,方才冷沉着声音开口:“奴婢闻听雪。”   乔遥积在闻听雪刻意释放的杀气之下几乎站立不稳,可一听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她要是被一个丫鬟压制住,岂非可笑!又一思及方才她竟然被一个丫鬟扇倒在地,顿时扬了手便要去打她。   乔归晏杀不了,她还动不得一个丫鬟么!   闻听雪......   奶娘脑子快速转动起来,听这名字,倒像是家生子,可府邸丫鬟便没有闻姓的。闻姓......她倏然倒吸一口冷气,闻姓丫鬟,又身怀武功。脑子里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在乔遥积出手之前赶紧拦下:“小姐,这丫鬟动不得!”   乔遥积被奶娘握住了手腕,冷笑道:“丫鬟我都动不得了?!”   “我还偏要动了!她能奈我何!”她趁着奶娘不注意便抬起另一只手朝近在咫尺的闻听雪扇去。   同一时间,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咔擦的清脆响声自手腕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闻听雪面无表情地道:“乔四小姐动了奴婢不会如何,但若是有心伤二小姐,不仅奴婢会把四小姐如何,世子也不会放过四小姐。”她松开乔遥积,后退一步,“还望四小姐自个儿掂量清楚。”   奶娘虽是有所猜测,可此刻听得闻听雪开口,到底是愣了一愣,闻世子竟这般重视痴傻的二小姐?!   乔遥积被手腕传来的疼痛刺得完全说不出话来,额间直冒冷汗,却是不敢再狠戾地盯着闻听雪与那厢房,只是心里翻滚的思绪却扰得她不得安宁。   她以为昨日闻世子为乔归晏出头已是极限,可没想到闻世子竟还差了一个会武功的丫鬟保护乔归晏。   何其可恨!   乔归晏不过是个傻子,昨日还失了清白,如何值得这般被对待!   心里的酸胀与钻心的疼痛双重刺激之下,乔遥积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中软瘫了下去。   乔遥积一晕,院内顿时乱作一团,众人手忙脚乱地扶着乔遥积便往回走。奶娘离开之前想斥责闻听雪两句,毕竟闻听雪不过是一个丫鬟,竟然敢伤了主子,可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下了,闻听雪不是普通丫鬟,她是齐王世子派来的。   乔遥积这一被扶走,尽管心怀怨恨,可到底是心中生了顾忌与害怕,再不敢来招惹虞归晏,只是日日盼着她倒霉。哪怕是日后嫁与门第低微的嫡次子过着不如意的日子,也苦苦撑着,为的便是想有朝一日看虞归晏的笑话。   自然,这都是后话。   **   这厢事了,送了闻听雪来乔府的闻致已是回了齐王府禀命。   微白杏花垂落的院中,闻清潇一袭青衣专注凝然而坐,孟夏的阳光亮不烈,穿过交错的杏花枝桠投在他端雅淡泊的眉眼间。   忽而,开至荼靡的杏花簌簌扑落,杏花酿的醇厚香气随之飘散。原本倚靠在杏花树上晒太阳的蓝衣少年潇洒利落地跃下了树桠,修长白皙的指尖吊着一瓶杏花酿:“老顽固总算是走了!”   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澈,甚是好听。   他在矮凳上坐下,眼也不眨地抽走了闻清潇手中的书:“大哥,老顽固走了,我也先走了啊。”   闻清潇手中一空,只微抬了眼,温声道:“你去吧。”   “谢谢哥!”闻沉渊把书拍在石桌上,给了闻清潇一个大大的笑,正想走,却是见闻致回来了。   闻致向闻沉渊行过礼,便向闻清潇回禀道:“属下已送了闻听雪至乔二小姐院中。”   闻沉渊顿时止住了步伐,后退,后退,再后退。直到退到闻清潇身边,才矮了头凑到他身边,啧啧叹道:“大哥说着不要,心里却很诚实嘛,连闻听雪都给乔二小姐送过去了!”   闻氏忠君,虽不似顾氏、管氏、君氏一般培养暗卫无数,可到底是百年簪缨世族,也并不乏暗卫。闻听雪是一个闻氏暗卫的名字,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护卫闻氏主母周全的历代暗卫都名为闻听雪。   如今还未成亲,大哥竟然连闻听雪都送过去了,乔二小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可想而知。   面对闻沉渊的调侃,闻清潇却仅是示意闻致退下后,便重新执了书:“她心智不全,又没有暗卫护着,若是再发生昨日之事,身边没个人总归不便。”   “大哥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闻沉渊揶揄地笑道。   大哥的解释,别说一个字,他半个字都不信。若真是不把乔二小姐放在心上,尽可以随意挑个暗卫送过去,又为何偏偏送了闻听雪?   无论原因如何,大哥能接受乔二小姐便好。当初因为怕大哥不答应,他与父王甚至是瞒着大哥去下了聘。这么些年了,大哥的病一直不见好转,近些年甚至隐有加重的趋势。若非如此,他与父王也断不会因听了虚相大师一席话而出此下策。   哪怕是仅有一丝的希望,他也不想放过,他只希望大哥的身体能好起来。 第37章 清醒   不待闻清潇反驳, 闻沉渊狠狠摸了一把爬在一旁晒太阳的小白便干净利落地越过了围墙:“可闷死我了!”   齐王府与虞归晏买的宅子离得较远, 闻沉渊虽有武功在身, 但到底顾念着此刻是白日, 并未飞檐走壁地吓着旁人, 而是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好在他身高腿长, 没多久便到了宅子前。   可宅子的主人却似乎不在家, 门庭紧闭, 淡云微风扫过,攀墙出头的树影婆娑, 更显得幽闭的宅子静谧。   “咦?没在家吗?”闻沉渊失望地盯着紧闭的门扉看了半晌。   可他买的荔枝糕得趁热吃才好吃啊。他耷拉了眼皮看向怀中的荔枝糕,偏偏挑了个他不在家的日子过来。   ......要不等等?   没准他就回来了。   说做就做,闻沉渊一撩衣袍,便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怕怀中的荔枝糕凉了, 他裹紧了油纸包, 捂在怀里。   直到荔枝糕被藏得严实, 他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两侧尖尖的小虎牙也微微露出, 这下总不会凉得这么快了。   可惜哪怕是等到暴雨倾盆, 他也未曾等到要等的人, 倒是听到了路过两人传来的絮语。   “你说倒霉不倒霉, 乔二小姐竟然又磕到了脑子。眼看着都要嫁给齐王世子了,竟然磕了个昏迷不醒。”雨中跑过的人语气中说不清是叹息多还是幸灾乐祸多,“啧啧, 果然是没那个福气啊!”   “毕竟心智有缺,走路摔了磕到脑子也正常得很。”那人后面匆匆跟了一人,“你又怎知道是没福气,没准儿这一磕就磕醒了呢?”   乔二小姐磕到脑子了?!   屋檐下的闻沉渊猛地站起身,顾不得未归的乔子安,转眼便没了人影。   **   几个时辰的时间,乔二小姐磕到脑子昏迷不醒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匆匆赶回去的闻沉渊想去寻闻清潇,却被告知闻清潇已是去了乔府。   大秦四大世家的名望有多高,就有多少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乔氏,乔氏一有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京城众勋贵,谁让乔氏像祖坟冒了青烟,竟然与四大世家中的三家都或多或少的有牵扯呢?   一个傻子都能入主闻氏,千方百计想攀附闻氏却不得门而入的勋贵哪一个不眼红?听了乔二小姐出事的消息,没人幸灾乐祸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有人巴不得乔二小姐直接磕死。因此第二日朝会时,乔尚书收获了一众或同情怜悯、或隐隐幸灾乐祸的目光。   乔尚书倒是站得住,不动如山的站完了整个朝会,只在散朝后齐王走过去寒暄之时,脸色不怎么好看。   至于两人说了些什么,旁人虽是好奇得心痒痒,可到底不敢偷听,也就只能作罢了。不过饶是如此,勋贵们无一不是巴巴地盯着乔氏,等着乔二小姐何时落气的消息传出来。   可事不如人愿,勋贵们不仅没等到乔二小姐香消玉殒的消息,倒是有了乔二小姐醒来了而且似乎恢复了心智的风声。   本来勋贵朝臣们还不信,待得朝会时看见齐王与乔尚书春风满面的笑脸,不信也信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乔游一介落魄门第出身的嫡子,硬是凭着生了两个好女儿,一路扶摇直上。本以为二女儿是个傻的,嫁入闻氏也起不了什么帮衬,哪想到大婚前磕了脑子,不仅没磕个香消玉殒,竟然还磕得恢复了心智。   如此一想,朝堂上苦苦奋斗数十年的朝臣们何等意难平!因而今日的朝堂显得有些诡秘的安静,连一向得理不饶人的言官都变得寡言少语。   惠信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十二玉旒遮住了帝王威严的眉目,一身凛然尊贵的气息却教人不敢直视。   他微眯着眼俯视下侧的朝臣,浑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众爱卿都盯着乔爱卿作何?”   本来各走各神的朝臣浑身一震,立刻敛了神色,端肃而立。惠信帝见状,转而看向从始至终都目不斜视、却明显高兴得很的乔游:“乔爱卿,南蜀天灾持续数月,灾民不计其数,卿以为何如?”   惠信帝不是不知道这些个朝臣盯着乔游在琢磨些什么,不过是开口提点两句罢了。   被点到名的乔游出列:“南蜀天灾数月,哀鸿遍野,臣以为,当赐之粮褥金银,再慰以军士。一则宽慰民心;再者,于镇南王,此乃以示圣恩宽厚之举。”   “陛下,臣有异。”礼部尚书重景德出列道,“微臣以为,此事不当过多干预。南蜀为镇南王封地,自始帝分封以来,分地而治,此为一;赐之过丰,虽示隆恩宽厚,然则过犹不及,镇南王非是无能之辈,此为二。二因并论,臣以为,赐之粮褥以示圣恩即可。”   大秦习制非同往朝,世家盘根错节,名为一朝,实则顾氏、管氏位同皇室,各有肥沃富饶封地,分地而治,无需纳贡听朝,若非闻氏为忠良纯臣,君氏向来置身世外,怕也是第三、第四个顾氏与管氏。可饶是君氏、闻氏不重名利,却也积威甚重,君氏尤甚,手握西南三十万兵权,闻氏则因其忠良纯厚,乃清贵门阀、寒门子弟心之所向。是以,顾氏、管氏、君氏、闻氏并为大秦四大世族。   此制沿袭数百载,从未变更。若今圣上因隆恩过甚,招了镇南王疑虑,反倒不妙。   惠信帝听罢礼部尚书所言,并未言语,只垂落的玉旒微微晃动,心思难测。乔游微抬了眼,暗自揣度圣心。   须臾,他道:“重尚书此言差矣。”见帝王紧绷的颚线微松,遂继续道,“君臣之道在于尊卑主次分明,陛下是君,镇南王是臣,陛下赐之粮褥金银、慰以军士是君恩深重,镇南王岂有不谢之礼?再者,陛下非是轻视镇南王,赐之以恩,乃是重视,若是镇南王因此而生罅隙,是为不敬。镇南王又岂是这等不知礼数、不敬陛下之辈?臣以为重大人多虑了。”   虽说揣度天恩是重罪,可凡是得圣心的,有几个不反复且仔细地揣度君心?乔游便是其中之一,他虽不精朝政,却是通达人心,一路凭借女儿与精明,走到了如今。   虽则重景德所言皆为事实,可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顾氏与管氏这等对皇位有威胁之人。   年轻一些的惠信帝尚且还明智尚礼,可如今惠信帝到底是年纪大了,忍耐心不如从前,日渐急功近利,也最是听不得朝臣夸顾氏、管氏、君氏、闻氏中人一句话。重景德的话便是犯了大忌。   更何况,南蜀事宜早有上奏,圣上却拖到今日才开口,想必是早有决断。他又何必惹了圣意?   果真,只见惠信帝不再听重寻译所言,道了一句:“乔爱卿所言有理。”便召了人拟旨。   朝会散后,重景德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该如此啊!   见齐王在前,他连忙过去:“王爷。”   齐王眼中笑意无踪,看了眼掌中玉笏,向重景德微颔首:“重大人。”   “此举是过分干预了南蜀事宜,怕是引来镇南王不快啊!”臣子不敢言说君上不是,忠良如重景德亦是,可到底忧虑朝政,这才朝齐王开了口。   齐王面有倦色地看向高高在上的龙椅,那是万万人之上的至尊,亦是闻氏世代效忠的君上,可饶是他再鞠躬尽瘁,却也日益不得圣心。   他转过头:“届时怕是要劳烦重大人疏通一二了。”   还不待两人多絮语,那厢,闻了乔二小姐醒来风声的朝臣便围了过来。齐王、乔尚书被围在里侧,连躲闪不及的重尚书都被团团围住。   乔尚书笑着向朝臣应道:“多谢诸位大人关怀,小女的确因祸得福醒来了。”   齐王沉重的脸色稍霁,也与朝臣道了谢。直到打发了一众朝臣,齐王方才与乔尚书一道出宫,去往尚书府。   齐王世子近些时日一直奔波在齐王府与尚书府之间,今日因旧疾去得晚了些,恰与散朝后的齐王、乔尚书遇上,一同进了尚书府,又闻得二姑娘今晨还未醒来,便齐齐去了正厅。   **   这厢,实则虞归晏早已醒来,其实连这场磕碰都是她故意为之。   闻清潇送了闻听雪过来,身为痴儿的她无法拒绝。可一旦有了闻听雪,她借作痴儿之故女扮男装溜出府邸便成了难事。   如此一来,再伪装成傻子也没了必要,倒不如假装恢复了神智,或许还能便利些。   几相权衡之下,她索性直接装作磕碰到了脑子。虽说她算计过,不会让那石头伤了要害,可到底是伤到了脑子,吓得两个丫鬟手足无措,还是被她特意支开的闻听雪闻得哭声赶了过来。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昏睡这数日竟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了原身的过去。可惜到底是梦得不全,只零零碎碎地记得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场面。   饶是如此,却也足够她明白许多了。   撇开原身母亲出事暂且不谈,原身最痛最悔的不是其他,而是嫡亲姐姐乔锦瑟的婚事。   原身的记忆中,她不甚清楚个中更深的原因,只知道自己姐姐本是与管渐离两情相悦,却因为几方逼迫,更因为她,而不得不违背心意嫁给了君氏家主。   虞归晏到现在都似乎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梦中那种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嫡亲姐姐违背心意出嫁的悲痛。   三年多前,君氏临门提亲,名不见经传的乔大姑娘能嫁与君氏家主,还不是侧妃,而是堂堂正正的正妃,乔氏自然上下欢喜,只除了心有所属的乔锦瑟。乔锦瑟不肯,甚至以死相逼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会晚一点,建议明早起来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甜不辣 1瓶;无他 2瓶; 第38章 若你不愿嫁与清潇   可不知是命还是天意如此, 恰逢那时闻氏未曾如约上门提亲。突然登门提亲的君氏自然便如雪中送炭, 与闻氏的联姻悬着, 乔尚书又哪敢得罪君临?自然也不会顾念乔锦瑟意愿。乔锦瑟不肯, 便关到她肯;乔锦瑟要寻死, 便以原身之命相胁迫。   直到关到原身那一场大病, 因着闻氏并未提亲之故, 又有君临暗示在后, 就在原身病榻前,乔尚书斩钉截铁地告知乔锦瑟, 若她不肯答应嫁与魏王,他断不会为原身请大夫。   乔锦瑟被关在原身房中,眼看着看着原身病重,却是连门都出不了。   记忆里,原身不知道病了几日, 只知道最后那一日, 她半是昏睡中, 影影绰绰地看见了自己嫡姐跪在魏王君临面前。   当时君临说了什么呢?   虞归晏微晃了晃神, 他说:“锦瑟, 那日你离开前, 本王便说过, 有朝一日, 你一定会有求于本王。”   直到耳畔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才恍然睁了眼,正瞧见一袭正红华服的乔锦瑟端着托盘走进内室。乔锦瑟见虞归晏醒来, 眉眼间的沉重消融:“晏晏,你醒了。”   前几日乔锦瑟一直陪在虞归晏身边,连夜里都鲜少离开,她醒来假装自己神智清醒时,乔锦瑟也在,当时乔锦瑟甚至抱着她哭了好一场。   也不知是昏睡这几日梦境的同化,还是出于怜悯,她竟然渐渐不排斥乔锦瑟,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亲近她。   “姐姐。”   乔锦瑟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今日头可还疼?”   虞归晏记得乔锦瑟有孕在身,下意识地便偏了些,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到她身上:“不疼了。”   大约是疼得麻木了,其实头部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感觉,只是有些犯晕恶心罢了。   乔锦瑟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才端起药碗:“大夫吩咐用了早膳过些时辰再用药,这都过去两刻钟,约莫是差不多了。”   虞归晏在乔锦瑟的照料下一口一口地喝着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乔锦瑟那一身正红华服上时却是微微一滞。原身的记忆里,乔锦瑟不爱穿这般艳丽的衣衫的,可自她出嫁之后,却再没穿过正红之外的衣衫了。   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已为人.妻吗?   药碗快见底时,她蓦然握住了乔锦瑟的手腕,这才发现乔锦瑟竟是瘦得惊人,哪怕是怀有身孕,她竟能轻巧地握住她的手腕。   乔锦瑟诧异地看向虞归晏:“怎么了?”   晏晏能醒来,她再兴喜不过,可眼下,她却似乎不太对劲。   虞归晏看进乔锦瑟眼中:“姐姐......”   话到了嘴边,可看着乔锦瑟温婉柔和的眼神,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该问什么呢?或者说,问了能改变什么呢?乔锦瑟已经嫁与魏王三载,甚至有了魏王的骨肉,如今再提起,什么也改变不了,不过是徒增乔锦瑟悲伤罢了。   乔锦瑟柔声道:“晏晏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姐姐说吗?”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小侄子。”她仔细地端详着乔锦瑟脸上的神色,直到看到她眼中隐隐滑过一抹痛色,却又很快消散之时,隐隐明白了什么。   乔锦瑟轻抚了抚虞归晏的头:“还有六七月。”她道,“不过晏晏现在可以摸摸它,它一定能感受到你对它的喜爱。”   姐妹俩在室内叙话,丫鬟都默默退了出去,直到见到了往院子中来的齐王世子,这才又进了内室。   齐王与齐王二公子虽也因重视乔二小姐来了乔氏,但因于理不合,并未亲自来瑾瑜院,便只与乔尚书一同在正厅叙话。   叙话间,乔尚书又差了丫鬟引齐王世子来瑾瑜院。虽说未出阁的女子在闺中见外男亦是于理不合,但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乃是未婚夫妻,更何况此一遭也非是幽会,而是因病探望,自然无人敢说闲话。   再者,当日乔老太君寿宴,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之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乔二小姐除了嫁与齐王世子,又还能嫁给谁?如今婚期已近,倒是也不必顾及繁多。   闻清潇来了,乔锦瑟自然需要避嫌,出来时恰与他遇见。   乔锦瑟贵为魏王妃,自然不必与闻清潇行礼,只微颔了首,闻清潇也淡淡回了一礼。在侧身而过时,乔锦瑟道:“闻世子。”   闻清潇停下步伐看她。   乔锦瑟道:“晏晏今日刚醒,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世子多担待。”   若是往常,她自然不必忧虑,闻世子是端雅君子,便是晏晏痴傻时,他也未曾轻视于晏晏,连老太君寿宴那时,也是闻世子出手相助才让晏晏脱了险。   可今时不同往日,晏晏醒来之后,言语间却似乎很是排斥与闻世子的婚事,她不得不多思虑。闻世子虽是良人,但若晏晏不愿,哪怕闻世子再好,她却不舍得晏晏违逆了自己的心意。   “有劳王妃挂心了,归晏是清潇未过门的妻子,如何算得上失礼。”闻清潇道,而后便迈步进了室内。   **   尽管前几日闻清潇白日里也都来过乔氏,可今日却才是虞归晏醒来后第一次见到闻清潇。   不同于以往见面时闻清潇对待她如同对待稚童的亲近体贴,这一次,闻清潇进了内室并未走太近,仅是不远不近地立在床榻前,道了一句:“乔二小姐可安好?”   他的声音淡泊清冷,虽有关怀,却并未有如她扮作痴儿时的亲近,倒更似她扮作乔子安与他相遇那一日,关怀有余,亲近不足。   她抬了眼去看他,无疑,闻清潇一身如同清风朗月般的风骨无人能及,端雅清明。此刻他微低了头看她,一双深墨色的眼瞳透着教人心安的平静淡泊,可细看之下,便察觉出更深处的清冷。   他似乎并不太想亲近于清醒后的她。   似乎或者该说,他想娶的是痴傻的她,而非恢复了神智的她。   便如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关切,却也仅限于此。   不论原因为何,只要闻清潇不愿意娶她便好。   思及此,她浅浅地笑了:“有劳世子关心,臣女好多了。”   虞归晏言语间的疏离,闻清潇自然感觉得到。可还不待闻清潇开口,她便又道:“多谢世子送来了暗卫,可此礼太重,臣女受之有愧。”   暗卫不若丫鬟,培养一个暗卫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更何况是万金难求的女暗卫?女子体弱,在训练之中更易折损。闻听雪的实力不亚于诸多男子,这一份礼,的确太重。   她在一点一滴地试探闻清潇,若是能让闻清潇主动提出退婚,那便再好不过。   臣女、受之有愧,无一不在与闻清潇撇清关系。   闻清潇淡泊的目光落在虞归晏略显苍白的眉眼间,只道:“闻听雪是清潇送与二小姐的侍卫,那你便是她的主子,闻氏侍卫断无侍奉二主之例。”   闻听雪是历代侍奉闻氏主母的暗卫。她若是嫁与他,闻听雪便该侍奉于她;她若是不嫁与他,他身体如此,不愿连累旁人,此生也断不会再娶。便是今后沉渊承袭家主之位,他之嫡妻,也该是由下一位闻听雪侍奉。   如今她恢复神智了,他与她之间的婚事,也许该再相商议。当初是他草率了,只以为她不会恢复神智,又怜惜于她,便下意识地为她着想,可现下她清醒了,他的所作所为却的的确确是毁了她的清誉。这也是他顾虑着,一直未曾提出解除婚约的缘故。   历朝历代无一不是对女子严苛,她与他议过亲,又在寿宴上传出过那等传闻,若是此厢解了婚事,今后必定婚事艰难。可若是她嫁与他,他能陪她一时,却无法陪她一世,往后数十载,她又该如何。   虞归晏眼睫微微一颤,闻清潇话已是说到此处,断是容不得她拒绝。   她虽不甚了解闻清潇此人,却清楚他是君子,但又并非是那等迂腐而优柔寡断的白面书生,从他干净利落地处置了乔遥积,而非因为乔遥积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大发善心地加以劝说便可窥见一斑。   须臾,她道:“既如此,臣女便唯有多谢世子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似乎融进了穿窗而入的微风中。他微低了目光去看她,她倚靠在软枕上,许是多日昏睡的缘故,她的脸色略微苍白,长长的睫羽打在眼眶之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半掩住那双极为生动的眼睛。可朦胧交错的光影之下,睫羽轻轻的扇动,更如同在她眼底投射出一片璀璨星河,耀眼至极。   犹如万千繁星坠落的星河似乎自她眼中缓缓地延伸,穿过微风,撞入他的眼底。   “乔二小姐。”   他低声轻唤道。   她抬了眼去看他,那星河中的点点繁星便如有风吹开,一骑绝尘。   闻清潇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声音亦是一如既往的轻缓温凉:“若是你不愿嫁与清潇,清潇会与乔尚书禀明,由乔尚书退了齐王府婚事,今后你有了心仪之人,若是必要,清潇也会亲自登府与之解释清楚,万不会累及你之清誉。”   她既不愿,合该由他开口,也免去她的试探猜测之苦。   虞归晏霎时有些脸热,她的那些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却没有给她难看,甚至还极其为她着想。   闻清潇这一席话可以说的是退让极大了。由闻清潇施压让乔游退亲,便表明是女方主动退亲,而非男方瞧不上女方,于她今后的婚事而言也算是一桩幸事;再者,她若有心仪之人,闻清潇竟还愿意亲自去解释清楚。   第39章 嫁与闻清潇   “臣女......”   能这般轻而易举地退了亲事, 她自是欢喜, 可于他的名声却极为不利。迟疑间, 目光稍抬些许, 窗棂外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正红色映入眼底, 她心间倏然无端刺痛, 连支着身子的手也陡然失了力。   眼看着便要滑倒, 可不过眨眼之间, 方才还在榻前的闻清潇便坐到了她身边,扶住了她, 被她无意间推翻的衣饰香囊滑落在地,一只小巧精致的竹纹香囊自衣衫间滚出,骤然撞入虞归晏眼底。   一只毫不起眼的香囊滚落,却犹如寒冰倾覆,彻底惊醒了她。   自复生以来, 因着当年之事的阴影, 她千方百计地想要退掉与闻清潇的婚事, 可却从来没想过退婚后该如何。   大秦不是一个男女平等的和平时代, 而是一个妻以夫为天、嫡庶尊卑分明的封建朝代, 嫁一个好人家, 于当世女子来说, 不亚于第二次投胎。   她微侧了眼, 看向近在咫尺的闻清潇,光风霁月如齐王世子,是不可多得的良人。此番, 因着他的纵容,她能退了与他的婚事。可之后呢?   她不聪明,更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这个封建的时代,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不嫁人。退了与齐王世子的亲事,乔尚书必定再次把她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她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唯一会帮她的,唯有原身嫡姐乔锦瑟。   可仅从梦到的记忆中来看,原身甚至不敢将母亲死因有问题抖露给乔锦瑟,其中之一便是顾念着乔锦瑟含恨嫁与魏王的苦楚,她占了原身的身子,又如何忍心因着自己的亲事而让乔锦瑟去求魏王。   再者,顾玄镜最近一些时日虽未曾出现在她面前,可却并不代表他已经熄了那些个心思。若是她退了与齐王世子的婚事后,顾玄镜又认定了她是镇南王妃,届时,乔尚书必定不会拒绝顾玄镜的提亲。   仅是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不觉浑身一僵,连心脏都急剧缩紧,她好不容易才走出了那噩梦一样的过去,断不会再想回去。   攥在闻清潇广袖上那只白玉一般的手不断收紧,连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了白。   虞归晏突然的异常令闻清潇微蹙了眉心:“二小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下意识地便抬了头去看他,包容她的是平静宁和的深邃目光,犹如子夜露重中映照寒宵山河的灯火,她紧绷的心莫名便安定了下来。   脑海中也随之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嫁与闻清潇!   闻清潇是齐王世子,身份贵重,她若是嫁于他,顾玄镜便是认定了她是镇南王妃,也会顾忌于她的身份,何况,按照闻清潇的为人,若是今后知道了一切,想必也定不会弃她于不顾;   再者,如果注定要嫁人,闻清潇应是最好的选择,他没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男人的劣根——看不起女子,近日以来,便是她是痴儿时,他也对她照料有加,更是愿意尊重于她,若是往后他纳妾,她也相信闻清潇也不是宠妾灭妻之辈,而她只要不动心,这一生,应当也可以顺遂无虞。   这个念头一冒出,便如野草一般,不可遏制地疯狂滋长。   见虞归晏久久不开口,整个人又越发紧绷,闻清潇便要抬手摇动床头的摇铃,寻来丫鬟去找大夫。   虞归晏却是蓦然回了神,握住了他刚抬起的手:“我没事,世子不必叫人。”   手背被软若无骨的小手覆盖,闻清潇诧异地微低了目光去看她。   虞归晏却是躲开了闻清潇的目光,缓缓靠进了他的怀中,双手也逐渐攀上他的腰腹,察觉到他略微一僵,她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更加收紧了双手,紧紧缠住了他,任由他身上淡雅的青莲香气将她包裹:   “臣女没有不愿,能嫁与世子,臣女不胜欢喜。”   **   温软的身子撞入怀中时,闻清潇微微一愣,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一僵,迟疑片刻,到底是抬手轻环住了她。   虽则寿宴那时,两人也曾这般亲近过,可当时她不过是心智有缺的痴儿,他也仅将她当作稚童看待。但今日却不同,她神智已是恢复,如今主动亲近于他,也许并非是出于本因,可到底是亲近如斯,连温软的身子,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一切,让他多少有些局促。   其实,从他走进内室,她眼角眉梢的排斥,他自是看得分明,虽不知短短时间内到底是何原因让她改了心意,但到底是他辱没了她的清白,她既是没有心仪之人,也愿意嫁与他,他自无不应之理。只是有些事却要与她言明。   “若论欣喜,我更欣喜于你愿意嫁与我,只是我身患有疾,或是许不了你太高的荣华富贵,可能闻氏主母的位置也无法许与你,甚至连与你白头都无法做到。但我有生之年,必会护你、尊重于你。”   **   闻清潇走后,虞归晏便微阖着眼歇息,直到乔锦瑟再次步入内室,她才睁了眼。   乔锦瑟坐到虞归晏身旁,因着以为自家妹妹刚恢复神智,倒也不与她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道:“晏晏觉得齐王世子如何?”   虞归晏看向乔锦瑟,将她眼底的关切一一收入眼底。须臾,她道:“很喜欢。”   短短三字,乔锦瑟却是弯了眉眼:“晏晏喜欢就好。”   齐王世子是不可多得的良人,若是晏晏能喜欢他,她相信齐王世子定然不会亏待于晏晏。可若是晏晏不喜齐王世子,她也定然是会设法让晏晏圆了心意,可她却不知道何处才能再寻一个令晏晏满意,又如同齐王世子般品性高雅之人。   见乔锦瑟笑开,虞归晏也随之缓缓笑开。   或许嫁给闻清潇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   隆宴宫隆德殿,镇南王眉目紧锁,脸色沉郁地摩挲着玉扳指:“确定世子近来都未曾出宫?”   顾书回道:“若是所探无误,世子的确并未出宫。”   镇南王指尖轻轻敲击在书案之上,若有所思。   顾书所言是以探知无误为前提,但自顾雨四人完全交与闻祁之后,顾书对闻祁行踪的掌握已是大不如前。   他既期望着知道闻祁去过乔府,却又忐忑于知晓乔二小姐到底是不是安乐。   顾玄镜嘲讽地笑了笑,何时起,他竟也这般自欺欺人了,果真是糊涂了。   少顷,他平复了心绪,看向仍跪在面前的顾书:“乔二小姐呢?她近来如何?”   “自乔二小姐受伤后,魏王妃一直陪在乔二小姐身侧,因着魏王妃身边有众多随侍在侧的暗卫,属下等不敢太靠近,只能探听到乔二小姐近日已是醒来,当是无碍了。”   顾玄镜低声道:“无事便好。”   视线低垂间,书案上的竹纹香囊映入眼帘,眼前似乎浮现了那日长乐院中她似解脱又似绝望的笑意。他拿过那香囊,锦缎上是起伏的针线纹路,交错间,又出现了那日她毫不留情离去的目光。   若她真的放下了,是不是真的便是那般模样。   顾玄镜不知道,可他等得太久了,乔二小姐也太像她了,一切总该有个定论。   他道:“你派人查清楚乔二小姐近日行程。”   “是。”顾书应道,旋即便要行了礼退下,可犹豫须臾,到底是开了口,“齐王世子近些时日一直去乔府,今日独身在乔二小姐闺房中约莫三刻钟。”   玉石接连砸落在地的清脆声响自内殿传出,顾书一惊,下意识地便转过了视线,只见内殿地面铺满了零零碎碎的玉块,再往上,王爷惯戴的玉扳指没了踪影,指腹被碎裂的锋利玉石划伤,血顺着伤口滑落。   “王爷——”   顾玄镜取出一方锦帕覆住了指腹伤痕,深不见底的目光扫向顾书:“下去吧。”   镇南王的目光凌厉冰寒,顾书被压得喘息不能,待得退出殿中,分明是艳阳高照的天色,他却惊觉后背满是冷汗。   **   “娘娘受伤了!”近年来越发稳重的长说如同一个十二三的浮躁丫鬟,焦急得满殿打转。   自从顾闻祁回到隆宴宫与长说言明一切后,长说从最开始的错愕震惊、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过顾闻祁是不是串通了人骗她,到后来听闻虞归晏磕到了脑子,所有的不敢相信都放下了,只一心担忧着虞归晏。   这般多年了,她恨过,怨过,悔过,却独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娘娘能再回来,是不能想,也是不敢想。   毕竟,人死如何能够复生。   可世子却告诉她,娘娘回来了。   不是梦中,而是能真真正正站在她面前的回来。她又如何敢相信?   “姑姑莫要焦急,从传回的消息看,母妃当是无碍。”顾闻祁负手立于窗前,看似平静,实则紧握的手却泄露了他的心绪。   尽管明知道这次受伤也许不过是母妃为了不再装作痴儿而故意为之,可他依旧恨不得现在就能去到母妃身边。只是他不能,不仅因为魏王妃一直在,更是因为顾玄镜。   母妃好不容易脱离了顾玄镜,也放下了,有机会去过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他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顾玄镜发现了母妃的身份。   近些年来顾玄镜对母妃的执念他不是不清楚,十年了,顾玄镜再好的耐心也已经耗得所剩无几了,不然也不会在乔老太君寿宴那日尚且不确定母妃身份的情况下,却是失态至此。   若是让顾玄镜知晓了母妃身份,只怕母妃再难摆脱顾玄镜。   顾闻祁在窗棂前静立了许久,直到日头落尽,得知了魏王妃离开乔府的消息,也未曾敢立刻去乔府,而是又等了两日,确认了顾书四人的行踪之后,才暗中与长说出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喵酱 10瓶;今天断舍离了吗 5瓶; 第40章 试嫁衣   顾闻祁与长说来时, 虞归晏才与乔府一众人用完了早膳回房, 正试着宫中赐下的嫁衣。   她与闻清潇的婚事虽非圣上亲赐, 但闻氏一族乃大秦百年簪缨世家, 齐王世子娶妃, 朝中勋贵无一不是紧盯风声, 当今圣上心中如何想不得而知, 但至少面子是给足了, 赐下的嫁衣几乎赶同了太子妃的规制。   正红色的喜服以华丽的锦缎制成,耀眼夺目的金色丝线在正红喜服之间穿梭, 团簇成翱翔九天的凤凰,浓墨重彩得侬艳,却又异常庄重威严,行动间,裙裾轻扬, 祥云暗纹阔摆在翱翔的凤凰之下, 庄严不可侵犯。   女官看着身着正红喜服的虞归晏, 稳重地浅笑:“闻世子与二小姐大婚, 圣上颇为重视, 惦念着婚期正值仲夏, 特意开了贡库, 启用了珍贵的云鲛纱, 云鲛纱薄如蝉翼,上身清凉,没有云锦的厚重, 却又不若一般鲛纱透薄,最是适宜仲夏不过。”   虞归晏本是觉着这般华丽大气的喜服应当是极沉的,可没想到上身后却全然没有重量一般,轻如鸿毛。听这女官的言下之意,她虽不懂云鲛纱到底是何材质,却是明白了它的珍贵。   她看向铜镜中的人影,陌生的容颜,正红的喜服,不觉失了神。   林氏端庄地笑着与女官絮语数句后,取过托盘上的凤冠为虞归晏戴上。铜镜中绝色的容颜竟与早逝的华氏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眼角眉梢挑动时似妩媚还懵懂的风情,林氏握住凤冠的手微微一紧,眼底隐有阴郁闪过,但不过片刻之间便恢复如常,笑盈盈地为虞归晏戴好了凤冠:“圣上隆恩,喜服真是合适极了。”   “有劳母亲了。”虞归晏柔柔地笑着,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   铜镜昏黄,林氏又掩饰得极好,虞归晏自然没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失常,她只是下意识地排斥林氏罢了。可林氏是乔尚书的正妻,便当得起她母亲的名分,为她正衣冠,她若是此刻发难,只会教人觉着乔二姑娘不知礼数的,果真是个才恢复心智的。   她目光沉沉地望着昏黄的镜中,出嫁之前,她势必要让林氏再没资格当她的母亲。   女官又絮絮与林氏寒暄着,虞归晏偶尔闲絮一两句,大多数时间却是在走神,直到一声低低的“母妃”不知从何处响起时,她蓦然回了神,旋即下意识地略微转了视线去瞧寒暄的两人,却见两人毫无异状,连侍奉在室内的丫鬟也似乎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一般纹丝不动地站着。   **   那日离开时,虞归晏告诉他,顾玄镜生性多疑,他越是夜里来寻她,越是容易被怀疑,白日里大摇大摆地出宫,反倒可能不那么容易让顾玄镜起疑。   于是顾闻祁乖乖地听了虞归晏的话,等魏王妃离开后,挑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日子来乔府寻她,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看见这样一幕。   记忆里的母妃偏爱素雅,从未穿过任何颜色艳丽的衣衫,如今着一袭正红古朴裙衫,头戴华丽夺目的凤冠,眉眼微动间,发髻间的金步摇亦随之微微晃动,摄人心魂。尤其眉心缀了一尾淡金凤凰,更衬得她端庄之余,妩媚娇柔尽显。   顾闻祁看得一愣,心间升腾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未娶过妻,却也知道如今虞归晏这一身乃是女子出嫁之时才能穿的喜服。   往日里,他虽记得虞归晏现如今的身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亦知两人婚期将近,可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亲眼看见她穿着一身喜服来的冲击更大,清晰地提醒着他,母妃回来了,可却又要嫁与旁人了,她再不是他的母妃,也不可能日日夜夜在他身侧。   一直到林氏与女官离开,他与长说进了室内,他都有一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他怔怔地看着面前已是换下了喜服的虞归晏,眼前却还是她着一袭正红喜服的模样。   当真是刺眼得很。   **   虞归晏却不知顾闻祁所想,知道是顾闻祁与长说,她迅速打发了林氏与女官,而后又让知香支开了闻听雪,这才敢放了两人进来。   尽管之前已经见过长说,可真正见到她,与她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她却依旧完全愣住了,比之之前几次或擦肩而过、或遥望中的她,此时此刻站在面前的她,才是真真切切地让她心痛如绞。   她一直都记得,十年前陪伴着她的长说是顾氏培养的暗卫,冰冷、不近人情,直到在她身边的时日久了,才透露出本真,爱笑,又有一些腼腆;   她也记得一月多以前,刚醒来时,擦肩而过看见的长说虽是容颜不复往昔,连笑容也不再了,可却是英姿飒爽的,又何曾如同此时这般,分明威严冷冽,可眉眼间却满是小心忐忑,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她轻轻扯起唇角,语调一如十年前:“长说——”   长说一直沉重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虞归晏开口那一霎那平静沉淀,所有的彷徨怀疑也在顷刻间消散无踪,犹如一粒炙热滚烫的火种滚入沉睡百年的火山,那沉寂多时的火山看似平静无声,实则百般伤口纵横交织,千种岩浆滚炙来回。   横亘十余载的悔恨绝望汇聚在这一刻,却只道得出一句:“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虞归晏轻抚着长说已是染了风霜的发鬓间,久久无法言语,直到一滴滚烫的泪灼伤了她的手背,她方才如同大梦初醒,手足无措地取了锦帕为长说试去泪痕:“我回来了,至少我回来了,不是吗?”   她决然跳下静心湖时只想寻个解脱,从未想过还会回到大秦。可此刻,她却无比庆幸她回来了,至少,她还有弥补闻祁与长说的机会。   若说上一世她没后悔过爱顾玄镜,可她却无比后悔以那般决绝的方式伤了闻祁与长说。   虞归晏惨然一笑,不该的。   恍然间,略带薄茧的温热触及肌肤,她怔怔抬了眼。   玄衣少年矮身蹲在她左侧,温热的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眼角泪痕。见虞归晏望过来,顾闻祁温和地笑:“母妃不要自责,我和姑姑从未恨过母妃。”   闻得顾闻祁的声音,长说骤然缓了神,才惊觉虞归晏竟在跟着她一起哭。她转泣为喜,又忆及方才所见,急急引开了话头:“奴婢方才瞧见娘娘在试喜服?”   长说的语调是疑惑且不解的。   室内其余两人却是有片刻的微滞,顾闻祁是不想提及此事,虞归晏却是不知从何开口。犹豫良久,她到底还是捋了思绪:“是。”   她道:“与齐王世子的婚事,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顾闻祁的目光一直落在虞归晏脸上,见她提起这桩亲事时没有半分排斥与不愿,不知为何忽觉心间钝钝地痛,不重,却是不止不息地拉锯着,叫他茫然无措。   他眼底不可遏制地染上点点猩红,声音也不觉紧绷:“母妃若是不愿,我会想办法摆平这桩婚事的。”   虞归晏没察觉到顾闻祁的异常,只以为他是在为她担忧:“我没有不愿,齐王世子也并未逼迫于我,只是我如今这种受制于人的身份,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退了婚事再次被乔尚书待价而沽,能嫁与齐王世子,已算得上是万幸。”   她下意识地如同往常一般轻抚了他的头:“闻祁不必替我忧心。”   “若是母妃愿意,我——”   话到嘴边,顾闻祁却是突然愣住了。   母妃愿意的话,他能做什么呢?   突兀盘旋在脑海中的话,在他止住的那一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却,他怎么也想不起方才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   母妃如今是未出阁的闺阁女子,便如同母妃所说,她不可能不嫁人,也不可能一直守在他身边。虽然与闻清潇接触不深,可他却也清楚,比起顾玄镜,闻清潇一定会是一个好的夫君,他会照顾好母妃。母妃也明显对闻清潇有意,这该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婚事。   可不知为何,他却欢喜不起来。   虞归晏疑惑地看向顾闻祁,笑道:“我愿意的话,闻祁要送我什么吗?”   顾闻祁怔怔许久,终究记不起自己方才想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不欢喜。良久,他偏了头轻靠在虞归晏膝上,嗅着她身上浅淡的竹香,才觉得心间的惶惑不安轻了些:“母妃出嫁时,我定会送上我之所有。”   须臾,他又如同反悔了一般,紧紧抱住虞归晏:“可我舍不得母妃。”   两人这般亲近习惯了,曾经的顾闻祁也喜欢靠在虞归晏怀里,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她身边。   虽是十年过去,可于虞归晏来说,她的记忆其实到底还是停留在十年之前,顾闻祁还是孩子的那个时候。如今顾闻祁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头靠在她的腿上,双手更是习惯性地环抱住了她的腰身,她也并未察觉到异常。   其实连顾闻祁也并没有半分觉得不妥,他习惯性地顺从着自己的心意亲近于她,想要一直在她身边。   一侧的长说看着这一幕,却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不自觉间,她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话:“世子不该唤小姐为‘母妃’了。”   长说突然的出声,令两人齐齐一愣。   长说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突兀,但话既是开了头,便要接着说下去,更何况这也是必须提醒世子的:“世子的母妃是镇南王妃,可镇南王妃仙逝已有十载,如今在世子面前的是乔氏二小姐。” 第41章 晏晏   刹那的寂静流转于内室之间, 顾闻祁未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心绪, 在下一刻长说开口提醒时, 他犹豫了一下, 遂道:“的确不该再唤为母妃了。”   他是镇南王世子, 他的母妃当是镇南王正妻。当初她便是因顾玄镜自尽, 即便到了今日, 她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可他依旧是心有余悸,又怎么愿意她再与顾玄镜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应该唤什么呢?”   母妃不合适。   母亲?也不合适, 如今她的模样明显比他小得多,怎可能是他的母亲,更何况,他若是唤她母妃不小心被旁人听见了,只怕会教人以为他们两人都疯了罢。   姑姑?也不好, 她是他珍之重之的人, 他唤长说为姑姑, 不想让她与长说姑姑混淆。   姐姐也不行......   妹妹就更不好了!   顾闻祁在心里把所有能唤的称呼都想了个遍, 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闻祁唤她母妃, 的确不合适, 虞归晏沉吟须臾, 道:“那便唤......”   只是她的话未说完, 他便突然道:“唤晏晏好不好?”   他弯唇笑:“便唤晏晏好不好?”   晏晏。   他说不清为何独独选了这个称呼,但这般唤她,总是教他心生欢喜。   长说犹豫着道:“世子, 小姐毕竟是您的长辈,这般唤小姐不太恰当。”   顾闻祁却是道:“现下我年长晏晏岁余,称呼晏晏为长辈未免不合适,若以同辈兄妹姐弟相称,我们二人之间又着实没有旁的关系,教旁人听见难免起疑,若是顾玄镜身边的人听见了,只怕后患无穷,既如此,便在人前唤‘乔二小姐’,无人之时,我便唤晏晏。”   虞归晏在顾闻祁唤她“晏晏”时也是吃了一惊,可一听顾闻祁这般一解释,倒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称呼了。   “话虽如此......”长说迟疑不定。   顾闻祁沉默片刻,道:“其实也可以人前人后都唤‘乔二小姐’。”他眼底闪过些微暗沉,却更衬得略微苍白的脸色精致妖异。他看向她,语气委屈,“可我不想与您那般生疏。”   他越发往她怀中靠去,嗓音微微沙哑中隐隐透着一丝一如既往的撒娇意味:“母妃。”   顾闻祁在虞归晏膝下养的时日不长,可或许因着她是第一个亲近他的人,他对她的感情是最深的,也最是依赖于她。但饶是如此,他也鲜少对她撒娇,更多时候甚至是他陪在她身边,安慰她,教她在长乐院中的时日没有那般难熬。   也因此,面对他的撒娇,她向来无法拒绝。   虞归晏遂对长说道:“无碍,一个称呼而已,也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了。”她转而对顾闻祁笑着打趣道,“更何况,我也相信,闻祁不会因为唤我为‘晏晏’便不尊重我了,是不是?”   顾闻祁立刻回道:“怎么会?”   长说到底没再说什么,可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可究其原因,她也言说不清。   **   顾闻祁与长说离开乔府时,天色尚早,更漏转过几更,夜色转浓,乔府熄了灯,幽静一片,与此同时,贤王府却是灯火通明,待得夜深人静,烛火转暗。   夜色中,灰衣人自贤王府踱步而出,姿态悠闲。   待得踱步至深巷中,夜风起,黑影躬身跪于灰衣人面前:“贤王信任主子,未曾派过人手探查客香居刺杀一事。”   慕先生接过黑影手中信函,不轻不重地轻笑了一声,那笑似嘲讽还轻蔑:“贤王虽是个蠢的,却不像太子,蠢而不自知,倒也方便。”他道,“顾玄镜呢?他近来如何?”   黑影回道:“乔老太君寿宴一事后,镇南王并未出过隆宴宫。”   慕先生低低笑了一声:“看来客香居和乔老太君寿宴上给的提示不够啊。”信函并未拆开,在他手中顷刻间化作灰烬,“倒是该去乔府与隆宴宫瞧瞧了。”   他松开手,灰尘便从掌心滑落:“勿要打草惊蛇,你派人远远盯着顾玄镜,禀告他的行踪即可,旁的,勿要多管。”   **   乔青澜送了羹汤去隆德殿,却被再次告知镇南王已是歇下了。   自乔老太君寿宴后,她再没见过顾玄镜,哪怕是特意堵他,也是遍寻不见人影。与其说她找不着他,倒不如说他铁了心在躲着她更合适。   其实自虞归晏死后,她便搬到了外头的宅子去。也许顾玄镜是顾念着当年之恩,对她的照顾并不少,可却也再未去探望过她,只是在衣食住行上从不会少了她的。   便是此次赏春宴,也未曾与她同时进京,只是派了人护送她后一步到。   她自然知晓他为何要这般做,也更清楚,若不是因着当年种种恩情,只怕他再不会见她一面。只是,她又如何会这般如了他的心愿?   乔青澜轻轻将食盒搁在桌上,差了丫鬟出去打水之后,便打发了殿内所有的丫鬟。她更喜欢一个人,因为唯有这般,才能让她安静地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忽而闪过一阵凉风,烛火晃动,一道灰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   乔青澜一惊,赶紧吩咐了丫鬟之后阖了殿门,错愕地道:“您怎么来了?”   她记得他吩咐过,在顾玄镜身边时不要轻易联系他,以免被顾玄镜发现了端倪。可如今顾玄镜所居的隆德殿虽说与她的院落离得较远,可到底现下隆宴宫都是顾玄镜的眼线,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慕先生并未靠近乔青澜,甚至略微远了些:“有些事吩咐你罢了。”他在圆桌旁坐下,习惯性地想拿起茶盏饮茶,可甫一抬手,便止住了,只夸赞道,“上次客香居,你做的很好。”   乔青澜知晓面前之人从不触碰旁人碰过之物,便蒙上双手取了新的茶盏递到他面前:“是先生料事如神。”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你没买错,这就是今天的更新。   朕要安寝了,诸位爱妃都退下吧!   虽然朕有错,但是朕就不悔过,傲娇!   事实上,是因为出门了,回来得有点晚,所以有点少。   明天我看尽量双更,多补补吧。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番茄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佳佳琪雅 10瓶;papi 7瓶;栖息地 1瓶; 第42章 推他一把   慕先生并未接过全新的茶盏, 仅是冷睨乔青澜一眼:“尽好你份内之事, 旁的, 勿要多管闲事。”他起身, 绕过乔青澜, “虞氏与齐王世子婚期将近, 你不必太拦着顾玄镜, 必要时推他一把。”   灰色身影衣衫鬓角似乎都席卷了一层渐寒的凉意, 全然将她当作一个任意差遣的下人,乔青澜表情淡淡, 长袖下的手却是缓缓握紧:   “可这般岂不是放任玄......镇南王认出虞氏?若是虞氏与齐王世子大婚前镇南王便认定了虞氏是镇南王妃,这大婚岂非是毁了?”   慕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乔青澜一眼:“有诸多前车之鉴,哪怕是虞氏与镇南王妃再肖似,顾玄镜也断不可能一口就能咬定虞氏是镇南王妃。”   乔青澜错愕:“先生一直安排人手在镇南王面前有意无意地装作镇南王妃便是为了今日?”   她看着面前平平无奇的男子,心间陡然爬上一阵胆怯畏惧的寒凉, 这股凉意自心间升起, 迅速地浸透到四肢百骸, 那是对面前之人心机深沉的畏惧胆寒。   自当年镇南王妃死后, 玄镜便总是三五不时地遇见与镇南王妃或眉眼, 或风姿神韵相似的人, 更甚者, 有人两者尽具。而且那些人被玄镜审问时, 无一不是疾口否认自己是镇南王妃,可反倒是这般,才教玄镜更加生疑, 也愈发反复无常。   到底要有多深的心计,才能苦心孤诣地布局了十多载,一步步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慕先生不轻不重地一笑,眼尾微微挑起的丹凤眼滑过一抹异色,挑起夜色间万千春华,哪怕是镶嵌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笑道:“为了让顾玄镜失去理智,耗费再多的精力也值得。”   因为唯有顾玄镜失了理智,他才有将那五分的胜算占至七分的可能。   乔青澜却无心欣赏那敛尽春华,惊心动魄的美,她只觉胆战心惊:“那......青澜近来只需要不再阻拦即可吗?”   “你只要老老实实留在殿中,而后听我安排即可。”   慕先生说完转身欲走。乔青澜见状,却是迟疑着开口询问道:“先生,您今日来......”   犹豫许久,乔青澜还是不太敢问出心中疑虑,尽管知晓慕先生向来算无遗策,可隆宴宫毕竟满是玄镜眼线,她又如何能不担心被玄镜发现。   慕先生似是看出了乔青澜的疑虑:“你尽可放宽心,这隆宴宫中,能发现我的,也就只有一个顾玄镜,可他现在估计是没有那个闲心的,便是真发现了,我也自有法子脱身,至于你,你只要咬死不认,顾玄镜断不会把你如何。再者,你在他身边做到这一步,已是足够,被知晓也无妨。”   “多谢先生解惑。”听慕先生如是解释到,乔青澜稍稍放宽了心,浅笑着朝慕先生盈盈一福。   她脸上的笑意真切又温婉,唇边弧度渐深,可这笑意凝固在了一半。   微低的视线中,尽管身处夜色之中,可那抹迤逦的胜雪白色也未曾折损半分风华。   乔青澜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无声立于夜色中的,不是顾玄镜又是谁?   慕先生比乔青澜更先一步发现顾玄镜,已是在乔青澜愣怔的片刻往相反方向而去。可惜,顾玄镜出现在此处显然不是突然,在慕先生动身那一刻,顾玄镜旋即闪身追了上去,掠过乔青澜时扫落一个漆彩绘金花瓶。   清脆的花瓶声一响,来之前被顾玄镜吩咐过藏身在远处的暗卫也立刻随之尾随了上去。   变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乔青澜还没察觉出任何异样,便再瞧不见任何人影,她下意识地跟出去。   宽阔的庭院中,隐约仅可见灰白交错。兵刃相见间杀意尽显。   玄镜!   方才她所见不是错觉,真的是玄镜!   他怎么会来!他分明已是多日闭殿不出了!更何况,竟有暗卫埋伏在暗处,便表明他显然并非是特意来看她,而是发现了些什么,才寻迹而来。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又是何时来此处的!   若是都听见了......乔青澜抓住门扉的手微微一紧。   旋即,她又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玄镜与先生的武功势均力敌,若是玄镜一早便藏身此处,先生不可能发现不了,毕竟看样子,玄镜为了不让先生起疑,连暗卫都仅是埋伏在远处,不敢靠的过近。   这般一想,她稍稍放宽了心。   再望向空中时,发现两人仍未分出胜负,但有顾氏暗卫在,两人武功若是差不多的话,吃亏的定然是慕先生!   眼看着两人招招缠斗间越发凌厉,乔青澜的心也随之狠狠提起,若是慕先生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冥思苦想间,只闻得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骤然划破夜空:   “夫君——”   乔青澜还未来得及仔细回想这声音到底与记忆之中的谁颇为相似,却只见空中那白色身影似乎受了重创,剑芒飞溅间,白衣胜雪的身影落了地面。   听闻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顾玄镜其实虽仅有一瞬间的愣怔,可高手过招,一招足以致命。慕先生便是在那一瞬间狠狠重伤了顾玄镜,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   鲜红的血洒落地面,顾玄镜却是面无表情,他还想再动,可稍一动弹便牵动了伤势。更何况,他如今的状况,也无法追得过,遂对暗卫低声呵斥道:“追上去!留活口!”   余下的暗卫领命,转瞬便消失不见。   前前后后共有两批暗卫追了上去,可慕先生并非旁人,他的武功与顾玄镜势均力敌,更何况他未曾受伤,又岂是一众暗卫能够追上的?   虽是麻烦了些,但弯弯绕绕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到底是摆脱了所有顾氏暗卫。   又一个时辰之后,慕先生负手立于天机山半腰,夜色中的天机山幽静异常,但从山上往下看去,却可以将整个长安尽收眼底,自然也包括其实看不见踪影的隆宴宫方向。   他冷笑,他虽是喜欢万事留一线,今日的口技之人也是以防万一罢了,可到底没想到竟真派上了用场。若不是那声肖似虞氏的声音迷惑了顾玄镜一时片刻,只怕他今日多半是要落入顾玄镜手中了。   他从不敢轻视顾玄镜半分,但没想到他竟是警惕如斯,心绪被干扰到这般境地,他不过是大意了些许,竟这般迅速地便留意到他。   到底是他轻敌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今后行事该更小心谨慎些才是。   可到底是等得都太久了,他竟也有些急功近利了啊。   他垂眸看向凉夜中的京都,眼中神色难辨,他也不知晓自己还能等得起多久,又还能熬得了多久。   **   隆宴宫隆德殿,顾玄镜染血的白袍换下,着一袭月牙白常服,许是因着夜里,他并未束冠,三千墨发仅以一根白玉簪挑起,若是细细端详,便能瞧得见发簪间一行簪花小字。   声未动,顾玄镜轻阖着眼坐在主座上,矜贵雍容,仅从他的表情来看,全然无法辨别出他的心绪,只是他的指尖轻轻扣在手边的圆桌上,虽轻,却犹如千金重石一下又一下砸落在殿中人心中,教人喘息不能。   被顾玄镜带来隆德殿的乔青澜虽惊慌,可到底是勉强抑制住了,只是长袖下的指尖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往日里顾玄镜对她虽是不理不睬,但也是敛尽了一身威压,又如何如同此刻这般,教人惊悸得险些呼吸不能。   直到暗卫匆匆入了内殿,顾玄镜方才睁了眼,那一身厚重的威压却是有增无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一更,算是补昨天少的一千字。   晚上的更新正常。   我争取今晚能写到把顾玄镜溜到女主面前的剧情。   慢的话,最迟明天吧,顾玄镜就会出现在女主面前。 第43章 好自为之   顾书裹挟着一身沉郁气息走进了殿内, 正待向顾玄镜禀报, 却见顾玄镜轻抬了手, 他微点了头已是明白了王爷的意思, 便隐匿在了暗处。   顾书的离开仿佛带走了殿内最后一丝声响, 乔青澜安静地坐在那厢, 只觉耳畔的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可饶是如此, 于烛火摇曳的隆德殿之中,依旧是静得可怕, 令人有种心间拉锯的痛苦煎熬。   良久,温凉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入她耳畔:   “青澜。”   那声音分明与往常一般无二,乔青澜整个人却是险些控制不住地一颤,下一刻,下颚倏然一凉, 脸在那人的钳制下被迫抬起。   顾玄镜捏住乔青澜的下颚, 微倾了身, 迫使她对上他的目光:“你可有何要解释?”   两人之间的距离这般近,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清雅的青竹香, 若是往常, 也许她心间或多或少会有些许触动, 可此刻, 她心中只余紧绷压抑,因为他的目光过于冷血无情。   她缓了缓心绪:“玄镜又觉得是什么?”   慕先生是从她房间出去的,她不可能装作不认识慕先生, 只能装作别有所图。   那她便赌他没有听见她与慕先生的谈话!   顾玄镜冰冷的目光紧紧锁在乔青澜脸上,直到看得她整个人紧绷到了极致,犹如拉满弦的箭矢,他却是笑了:“青澜,我说过,你很聪明。”   “我并不聪明。”乔青澜摇头道。   若是她足够聪明,前世又如何会走到那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顾玄镜却仿佛并未听见乔青澜的话,仅是道:“可你不该把这份聪明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乔青澜问道:“怎样又算得上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她用它得到心中所想,这才是它该用的地方。   顾玄镜自嘲一笑:“这些年来,我的确是因着安乐魔怔了。”他看向她,眼底情绪难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日出现在客香居。”   寂静如许的殿内响起烛火燃烧时细微的爆破声。   乔青澜的心亦随着那爆破声狠狠一跳,可转瞬便又被她强行压制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日我会去客香居只是不希望你才进京就为了我扰得京城不宁,甚至惊动圣上!”   “你很聪明,即便时间紧迫,你也可以为你自己去客香居寻一个合适的借口。”顾玄镜眼中闪过一道利芒,“你知道你错在何处了吗?”   “我为了你去客香居,又如何算错?”乔青澜摇头笑道,似是笑顾玄镜的无情,又似是笑自己。   顾玄镜不置可否:“我一向对你深信不疑,可你偏偏错在了那次画蛇添足上,或许该说是意外之上。”   乔青澜眉心狠狠一跳,不知顾玄镜口中的画蛇添足到底是何意,她自认当时在客香居没露出任何异常。   顾玄镜道逼视着她,声线亦是逼迫的寒凉:“你一定不知晓客香居的猫其实根本不会跑吧。”   ——“不是吗?那会不会是猫啊?我听闻客香居倒是养了挺多猫,我方才经过那游廊还遇到了一只匆匆跑过去的猫。”   乔青澜倏然想起那日对顾书说的话,她那时是临时被慕先生唤去客香居,一路疾驰,连身上的伤都牵动了,可她方才赶到客香居,甚至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玄镜和顾书,便要看见顾书推门而入,慌忙之下开了口。   与顾书交涉时,又似乎想起来的路上看见过许多猫,下意识地便说了可能是猫惊动了顾书。可实际上她走得匆忙,哪里又来得及关注那些猫到底是不是会跑?   顾玄镜瞧着乔青澜若有所思的模样,古井无波般开口问道:“想起来了?”   乔青澜疑惑地道:“那日我的确看见了猫匆匆跑过去,玄镜何以认为,客香居的猫不会跑呢?”   顾玄镜定定看了乔青澜一眼:“一般的猫的确会跑,可客香居的猫尽数在出生时便灌下了药物,根本地杜绝了疾走的可能。”见她还想开口,他截断了她的话,直接道,“你想说可能有例外?”   他轻笑一声,笑里满是冷冽:“那你又可知客香居为琉栩所置?”   初时,他的确未曾怀疑过她,只是那日他在客香居听见了与安乐极为相似的声音,后来顾书又在客香居搜出了那只竹纹香囊。   他又如何可能什么都不做?   恰巧客香居是琉栩名下酒楼,他那日会去素心斋见琉栩也是为此。   风间琉栩!   乔青澜一窒,客香居背后的主子竟是风间琉栩!竟然是风间琉栩亲自下的药,难怪玄镜能这般肯定。   旁人许是只知风间琉栩精通奇门遁甲之书,可她与顾玄镜认识这么些年,自然也或多或少地知晓一些关于风间琉栩之事,知晓风间琉栩涉猎最深的其实非是璇玑门最擅长的奇门遁甲,而是医术。   前后连通这一刻,乔青澜只觉浑身如坠冰窖。   她一直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但也只以为是一只猛虎,毕竟玄镜失去虞氏这些年以来,已是甚少再理政务,更是不关心旁的事情。   可没想到饶是玄镜因着虞氏被.干扰疯魔至此,甚至是转交了大部分顾氏权柄于镇南王世子手上,竟依然保留着这般警惕,也竟掩饰得那般好,教她从未看出来他早是生了疑心,连那日在乔老太君寿宴之上,她也以为他是动了恻隐之心的,没想到竟只是伪装。   乔青澜一直平静的面孔终于隐有裂痕,见状,顾玄镜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唇角扯起一抹弧度:   “或许我该多谢青澜你,起初我已是动摇了,可如今虽还有诸多不甚明了,却至少有七分能确定乔二小姐便是安乐。”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眉眼间的冷厉尽收,融了几分融融暖意:“明日你便与我去乔府一趟罢。”   言罢,他竟也不再与她计较,便要示意侍从请乔青澜离开。   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乔青澜终于能够顺利地呼吸,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顾玄镜,忍不住问道:“你便不好奇今日他为何会来我殿中吗?”   她以为他至少会审问一番关于她和慕先生的事,可没想到他仅是从她身上探知了虞氏之事后便不再继续,似乎连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顾玄镜神情淡漠地看着乔青澜。   许久,他道:“明知道问不出什么,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他的话语有片刻停顿,而后无喜无怒地道,“我不会对你用刑,但这是最后一次。”   乔青澜倏然抬了头去看他,撞入了那双冷酷无情的深墨眼瞳之中,她心头狠狠一悸,便听得他道:   “二十多年了,我欠你的、欠乔氏的,也该算是还清了,安乐欠你的,更是在十年之前便还了。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   因着已经决定嫁与闻清潇,虞归晏便决定不再用那男装的身份与闻沉渊接触,毕竟她与闻沉渊再问心无愧,再仅是当对方是朋友,但到底今后是叔嫂,也当保持些距离。   她盘算过寻个日子与闻沉渊说清楚,只是头部受了伤,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但总这般拖着也不是法子,那间宅子她才买不久,甚至还未来得及买些可靠的丫鬟奴才摆进去,若是闻沉渊每每去寻她,总是发现她不在家,久了定是要起疑心的。   虽说她觉得自己扮作男装时并未做些什么出格之事,但仅是与男子勾肩搭背这一条,在封建的时代已是足够成为她水性杨花的筏子了。   沉吟着,虞归晏便在头上的伤口稍稍好了些后准备寻个男式帽子戴上再出门,大秦并不时兴男子戴帽子,但硬要戴着,也没人会理会。   她整好衣冠,正准备取出那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面具戴上,知杏却是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小姐——”   落后她半步的是性子沉稳的知香。   虞归晏道:“小心脚下!”   知杏一向大大咧咧,遇事也最是容易见风就是雨,如今不知听见了什么,跑得这般急急忙忙。   知杏走得极快,险些踢到门槛上,被虞归晏一提醒,这才小心避了开来,却还是险些一个踉跄,好在知香扶住了她。   两个丫鬟一静一动,倒正是互补,虞归晏不由失笑:“怎的了?走得这般急。”   知杏倒是想开口,可那口气还没喘匀。知香便道:“今日小姐恐怕没法出府了。”   “发生了何事?”   终于喘匀了气的知杏插口道:“今儿乔氏在淮安旁支的乔三小姐来府中了,说是拜谒主家,陪她一起来的还有镇南王殿下!”   虞归晏一惊。   顾玄镜和乔青澜一起来乔府了?!   那她更该出府避开这两人才是!   也许顾玄镜真的只是陪乔青澜来拜谒主家,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但有前车之鉴,一提到顾玄镜,她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蹙眉问道:“这等事自有父亲与母亲,与我何关?”   乔青澜拜谒主家该是拜谒乔老太君、乔尚书、林氏,还不至于来她的院子里;至于顾玄镜来乔府,那也该是乔尚书好好宴请。   无论怎么看,这两人来乔府都与她无关。   知香也甚是不解:“淮安旁支的小姐与老爷说,她听闻小姐受了伤,想来探望探望小姐。”   虞归晏神色微冷:“那你可有告知父亲我还未醒来?”   她今日准备偷偷出府,也是因着占了近日来头部受伤要卧床休息的空子。否则按照乔氏中人的习性,她恢复了心智,定是要寻个嬷嬷来好好教教她大婚诸事。   知香点点头:“奴婢禀明了,但那旁支的小姐却说,她等小姐醒来再来。”   虞归晏心里咯噔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乔青澜还没正式开虐呢   ————   喵喵喵???惊呆!!!   你们竟然不想看虐渣,想让渣男白莲花一边凉快,只想看女主大婚(不可置信.jpg)   不过确实大婚会虐一波顾玄镜   ————   谢谢亚亚呀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44章 不要嫁给他   由不得她不多想, 尤其是乔青澜来拜谒主家, 顾玄镜竟还跟来了。   无论如何想, 她也想不出乔青澜拜谒主家需要顾玄镜跟随的理由。   她嗤笑一声:“那便让她等着好了。”   既然乔青澜愿意等, 那便等着好了。   她虽因着各种原因不想再深究当年之事, 可不深究并不代表便能体谅他们, 她到底是不喜甚至厌恶乔青澜与顾玄镜的, 他们既然要寻上门来找难受, 她又怎会不如了他们的意?   **   话虽如此,但到底因着乔青澜与顾玄镜来了, 虞归晏也无法再出府,便只得换下了男式衣衫,又想着自己是装病,遂仅是着了中衣,又批上一件外袍躺在床榻上。   虽然出不了府, 但她能做的、或者该说要做的, 还有很多。   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林氏陷害原身母亲华氏的证据,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将近八年, 证据怕是早已毁得差不多了。   该从何处着手呢?   虞归晏抵着头, 琢磨着可有何有迹可循之处。   正沉吟间, 似响起窗棂开合的声音, 她并未多加注意, 毕竟偶尔也有风吹得窗棂作响。直到眼前多了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她倏然抬了眼。   她从未想过顾玄镜竟然这般大胆,连尚书府后院也来去自如, 半分不顾及女眷的清誉。   “王爷怕是走错地方了,此处是臣女闺房。”   说话间,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衫,俨然防范着他。   见着虞归晏这般防范警惕的模样,顾玄镜不觉心中一痛:“安乐。”   虞归晏蹙了眉心:“寿宴时王爷不是已经清楚臣女非是镇南王妃了吗?”   顾玄镜仿佛并未听见虞归晏所言,甚至更近了一步:“你不愿意原谅我,我可以等。”   上次听了闻清潇的话,他的确怀疑过面前之人不是她,可既然连死而复生这等荒谬之事都可能发生,又有什么不可能?   一听见顾玄镜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笃定的话,虞归晏整个头皮都险些炸裂,寿宴时他听了闻清潇的话,分明已经开始动摇了,又是什么令他改了心思!   但无论顾玄镜如何想,她到底是不会承认的,遂客气地道:“王爷言重了,寿宴之事臣女从未放在心上过。”   她不愿意承认,顾玄镜也不再逼迫,只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与此同时,虞归晏急忙往后退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玄镜这般行为可以说得上极为出格了,便是身为她未婚夫婿的闻清潇,也因着顾及着她的清誉,从不会这般坐在她的床榻之上。   他绝对是笃定了她不会叫人,才会这般肆无忌惮。毕竟只要她唤了人,无论实际如何,顾玄镜在她闺房中是不争的事实。   思及此,她瞬间冷了脸色:“男女有别,还请王爷即刻离开!”   “我看看你就离开,不会太久。”顾玄镜抬手想为虞归晏捋起散落的青丝,却是在他靠近的前一刻,她便毫不犹豫地避开了,甚至眼中隐带厌恶。   顾玄镜抬起的手怔在半空中。   她这般防备厌恶着他,甚至连他稍稍靠近都反感地要避开,他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可到底是痛的。   沉默须臾,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我听说你与闻清潇的婚期定在五月。”   顾玄镜突然提起婚期,虞归晏眉心狠狠一跳,只听得他又道:“我可以等你原谅我,五年,十年,哪怕是一辈子,都可以。但你不要嫁给闻清潇好不好?”   虞归晏沉了脸色:“王爷未免说笑了。”   跟在顾玄镜身边这么些年,她当然不会觉得他只是无意地提起她与闻清潇的婚事,更不会觉得他只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他向来强势,虽不知为何近两次他都是诚惶诚恐,但她并不认为是这十年让他改了品性。只怕他是另有图谋才这般模样罢了。   顾玄镜眸色微暗:“我没有说笑,我不求你原谅我,但只有一样,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虞归晏阴沉着脸色冷笑:“臣女与闻世子自幼定有婚约,不日便会完婚,王爷这要求未免强人所难。再者,臣女不欠王爷什么,又为何要答应王爷这种荒谬至极的要求?”   她指着窗棂:“寿宴上,王爷许是酒后错认,可今日王爷竟堂而皇之地闯入臣女闺阁,还让臣女莫要嫁与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行径未免过于轻浮。王爷不要脸面,臣女还要脸面。现在,还请王爷如何来的,便立刻如何离开!”   **   两人不可避免地谈崩了,顾玄镜被虞归晏强行请了出去。   虽是如此,她却并未觉得放松,因着顾玄镜今日的一席话,她甚至隐隐觉着心头压了一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的石头,更不知晓这石头什么时候会重重落下。   那厢,被虞归晏请出去的顾玄镜回到正堂后,假意政务在身便辞别而去。   只是走到乔府门前却是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闻清潇。   想起方才安乐提起闻清潇眉眼间的柔和,他便不觉冷了眼色,他断不可能会让安乐嫁与闻清潇。   旁的事,他都可以依她,也可以慢慢等她原谅他。可此事,哪怕她恨他,他也会绝无可能退让。   闻清潇自然也看见了顾玄镜,更何况,他本就是因此事而来。   他微顿了步伐,行了半礼:“王爷。”   论爵位,论辈分,镇南王都高之于他。   “世子。”不同于那日寿宴上的失态,顾玄镜仅是微颔首,声线平缓和煦,听不出半分情绪起伏,眼中亦是深不可测的暗芒。   寿宴上顾玄镜会那般失态地与闻清潇争执,不仅是因着虞归晏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更是因为她抗拒于他,却愿意那般亲近于闻清潇。   可此刻他已是彻底冷静了,自是不会与闻清潇再次作无谓的争执。   礼节性的寒暄之后,两人各自擦肩而过,半分硝烟也无。   只是守卫的家仆却是在两人离开后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险些跌倒在地。   **   顾玄镜离开后,虞归晏依旧未曾起身,只斜斜倚靠在床头,直到知杏兴匆匆地跑了进来,她才缓缓睁了眼。   知杏满脸喜色:“小姐——”   知杏一向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但也或许正是因着这份开朗活泼,原身当年才留下了她。   虞归晏无奈一笑:“何事?”   知杏喜不自禁地道:“闻世子来看小姐了!”   “闻世子?”虞归晏坐起身,他如何会来?   自她头上的伤好了些后,闻清潇许是为了避嫌,鲜少再亲自来看她,只是送往府里的东西倒是络绎不绝。   “是啊!”知杏点头,便要取过椸枷上的衣衫为虞归晏更衣,可一看见那素白的衣衫,她便瘪了瘪嘴,转而走向另一头,   “这衣衫不好看,昨日闻世子差人送来的衣衫奴婢瞧过了,可漂亮了,今儿小姐便穿它们吧!”   虞归晏却是取过椸枷上的衣衫递与知杏:“无碍,左右也不是出府,更不是去劳什子席宴,便穿它也无妨。”   知杏哪儿肯:“还是穿新衣吧!”她从数套颜色清雅的衣衫中特意取了一套天青色的新衣,   “除了府邸每月的规制外,小姐近来都没怎么置买衣衫。到底是闻世子在意小姐,那日小姐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过几日要去置买衣衫,闻世子竟都记下了,竟还亲自为小姐挑选了衣衫送来!”   虞归晏想了想,数日前她的确好像是提过要去置买衣衫,但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更何况是她说完后,闻清潇才来的,她以为他是没听见的。没曾想,竟是听见了,可是......“你怎知晓是他亲自挑选的?”   “奴婢前些时日听去了惊鸿斋取衣衫的丫鬟们说在惊鸿斋瞧见了闻世子。”她眼里满是笑意,“闻世子亲自去惊鸿斋挑选衣衫,又是选的女子衣衫,齐王府也没旁的适龄女眷,何况第二日,闻世子便差人送了衣衫到府邸。不是特意为小姐选的,还能是为谁选的?”   女子喜爱首饰衣衫的性子是自古以来便有的,大秦女子也不能免俗。惊鸿斋是制衣店铺,京中贵女大多爱去惊鸿斋裁衣,男子却并不若女子般有时兴的衣衫,更多时候仅是差了人上府邸量了身量做了衣衫便了事。闻清潇会去惊鸿斋,只怕真是因为她。   沉默须臾,虞归晏看了一眼那天青色衣衫,淡淡道:“更衣罢。”   知杏欢欢喜喜地拎了新衣衫为虞归晏换上:“闻世子这般的男子,怕是满大秦也难寻第二个了。小姐能嫁给闻世子,当真是极好。”   虞归晏失笑:“你又见过几个男子?”   知杏不依:“奴婢是没见过多少男子,可见过的男子中,便是那贩夫走卒没银钱养侍妾走马章台,也从未听过哪个男子能为妻子着想至此,更何况是尊贵如闻世子这般的男子?旁的不说,便是老爷说着宠爱夫人,又哪里事事都为夫人想了个遍,且不照样养着侍妾通房?闻世子身份这般尊贵,不仅没有通房侍妾,竟还能体贴小姐至此,怎不极好了?”   虞归晏不再应声,当初顾玄镜又何尝不是对她千般体贴万般宠爱,可最后呢?   只是但愿闻清潇不会如此。   待得知杏替她梳洗完毕,她便起了身往房外走去。   **   顾玄镜辞别之后,乔尚书便听闻闻清潇来了。   乔尚书自然不敢怠慢,正了衣冠赶紧出了正堂去迎他,没走出几步便见着一身着天青色衣袍的清贵男子,遂躬身行礼:“世子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闻清潇虚扶了乔尚书一把:“乔大人不必多礼,是清潇冒昧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安 1个; 第45章 好久不见   乔尚书不知闻清潇为何而来, 便只得与他闲话, 好在闻清潇是个好相与的, 两人倒是相谈畅快。一番寒暄之后, 闻清潇提了冒昧前来的目的。   齐王世子与二姐儿本是定了婚期的, 如今齐王世子不过是想要见二姐儿一面, 他又岂有不允之理?   乔尚书遂差了人要去请虞归晏来正堂。   闻清潇却是提出亲自前去:“二小姐伤未痊愈, 不宜过多下榻走动, 清潇又着实顾念二小姐伤势,这才有此唐突冒昧之举, 还望乔大人见谅。”   乔尚书一愣,虽说前些时日齐王世子也亲自去瑾瑜院探望过二姐儿,但到底是因着二姐儿受了伤,无法下床榻,才劳得齐王世子亲自前去。今日齐王世子又来府邸探望二姐儿, 他以为不过是礼节性的探望、唤了二姐儿来一趟正堂便了事, 没曾想齐王世子竟还是顾念二姐儿身体, 要亲自前去。   但愣怔不过在片刻之间, 而后, 他笑道:“世子见外了。”   言罢, 他遂差了人领闻清潇前去。   瞧着闻清潇尊贵清隽的背影, 乔尚书微眯了眼, 齐王世子这般重视二姐儿,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   这厢话毕,闻清潇入得瑾瑜院, 因着避嫌,领了闻清潇而来的丫鬟受了乔尚书的话,并未即刻离去,仅是不远不近地站在瑾瑜院门外。   虞归晏走出房间,便瞧见了立于院中的闻清潇。他许是在看院中那株紫玉兰,侧身对着她。   闻得步伐声,闻清潇转了身,微颔首:“二小姐近来可安好?”   虞归晏步伐一顿,倏然明白过来或许他根本不是在看紫玉兰。   她轻点头道:“有劳世子关心,臣女......”思及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到底是唤了个自称,“归晏甚好。”   闻清潇温和的目光落在虞归晏身上,声线亦是和缓:“今日天色不若往常,二小姐早些时辰歇得可安稳?”   许是顾及到她的情绪,闻清潇说得委婉,因着受伤后大多数时辰皆在卧床,这般阴沉沉的天气,的确不怎么适宜修养。若是虞归晏没有见到过顾玄镜,真的会仅以为他是在询问她歇得如何。   “尚可。世子近来如何?”   她沉吟片刻,虽是犹疑顾玄镜离开时的那番话,可到底是没把顾玄镜来找过她的事情告诉闻清潇。   闻清潇倒是极好的性子,先是道了好,而后细而不繁地将近日来他的行踪叙说了一道,像是在告知他的行踪,却更像是与她言说些府外之事。大秦民风不开放,女子偶尔出府虽也使得,但到底不可能如男子般见识广博。   闻清潇之举,到底是更似教导她。   她诧异地看向他。   待得言罢,闻清潇取出袖中锦盒:“今晨途经碧玉轩见着这只玉簪,想是极适合二小姐,便买了来,这才冒昧登府。”   虞归晏自然不信闻清潇仅是为了送一只簪子而来,但她也不是爱深究之人,遂接了锦盒。   她本是不欲打开,但一想到她会嫁与他,余后半生都是与他度过。他克己守礼虽好,可若是婚后他也这般,于她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有朝一日他有了心仪之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底,她其实还是不想他纳妾的。   这般一想,她便打开了那锦盒。   一只白玉雕刻而成的细长花簪躺于锦盒之中,玉簪通体温白,簪身雕刻成缠绕的花枝,簪头簇拥着一团葳蕤盛开的桃花。   她取出那玉簪,笑吟吟地看向他:“有劳世子替我戴上可好?”   她笑得极清极浅,闻清潇却是微微一怔。迟疑片刻,见她期待的目光,到底是接过了她手中玉簪,靠近些许,将之簪入她三千青丝中:   “晚些时辰我会启程去天机寺修养十数日,若是二小姐有何事情,尽可差闻听雪传信与我。”   虞归晏注意到闻清潇换了自称,不同于“清潇”的守礼却疏远,“我”更显得亲近。   她唇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好。”   **   待得翌日,诸事了,虞归晏遂支开了闻听雪,拾掇了自个儿准备出府,只是那极肖似人皮的面具刚戴上时,脸上便有些发痒,不过她也并未多加注意。   而后她又唤了知香来,因着面具只有一张,她便在知香脸上捣鼓了一番,尽量   模糊知香原本的面容,才出了院子。   虽因着她恢复了心智之故,乔尚书对她的看管严了许多,但只要摸清楚了守卫轮值时辰,又有原身特意搭的路,出府并不难。   多日未曾出府,虞归晏都险些忘了外头的繁华喧嚣,现下走在人声鼎沸的街上,她兴头倒是高了不少,沿途走走看看。   “花灯,卖花灯嘞——”   耳畔是小贩短促却有力的吆喝声。   虞归晏不由得转了头看去,上次瞧见莲花灯本想买下,等日后送与闻祁,可却是被突然出现的顾玄镜打断了,那花灯自然也未曾得到。   如今听得有人卖花灯,她下意识地便以为是莲花灯,想要买一盏,可转了视线,才发现仅是寻常花灯,而非上元节所放的莲花灯。   她不由得笑自己,如今非是正月里,鲜少有卖莲花灯的,又如何那般巧便被自己遇上了。   小贩见虞归晏驻足在小摊前,又瞧她锦衣华服,遂堆满了笑容:“小公子要买花灯吗?家里那口子做的花灯,可好看哩!这一大早的,就卖得只剩两盏了。”   虽不是莲花灯,不过倒真如小贩所说,小巧又精致,好看得紧。她想了想,正准备取出银钱买下最后两盏,眼前却突然滑过一道物体的弧度,只见几粒碎银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小贩手中,随之而起的是一道清清朗朗的少年音:   “剩下两盏,我都要了!”   她转过头,不是多日未见的闻沉渊又是谁?   小贩接了那银子,却觉烫手无比,讪讪地道:“公子,是这位小公子先到......”   闻沉渊笑了笑:“你包上便是。”   他转了视线看向虞归晏,脸上的笑意加深:“好多日未曾见到你了。”   虞归晏短暂的愣怔之后,才反应过来:“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自那日客香居一别之后,她便未曾再见过他。不过短短数日,倒是有如经年。   小贩这才察觉两人认识,赶紧包了花灯递给闻沉渊。   闻沉渊接过后便递给了虞归晏:“给你。”待得虞归晏接过,他才开口问道,“这些时日你都去哪儿了?”   除却乔二小姐出事那日他寻过他一遭,前些时日,他又去了两次,却是每次都不见她的人影。   闻沉渊会问起此事,虞归晏毫不意外,她早备好了说辞,正想敷衍过去,突然又闻得一道少年声音:“乔兄——”   不同于闻沉渊的清朗透彻,这声音更添低沉。   两人齐齐回首,便见一华服少年往这头而来:“乔兄,你真是又让我好找!”   “重兄?”虞归晏道。   重生醒来之后是重寻译救了她,让她免于被顾玄镜发现的命运,尽管之后相见的次数甚少,她也不会不记得他。   “是我!”待得近了,看清了虞归晏身边的闻沉渊,重寻译顿时诧异:“闻二公子?”   他是有数十日未见乔兄,可她怎地便突然与闻二公子认识了?看样子竟还颇为熟稔。   重寻译是礼部尚书嫡子,虽算不得是甚勋贵世族,但到底是与闻沉渊同在京城。闻沉渊自然不可能不认得重寻译,只是之前并未深交罢了:“重公子认识子安?”   重寻译笑道:“认识啊!我们是朋友。”他倒是诧异他们怎么会认识,“只是没想到闻二公子竟然也认识乔兄。”   两个少年都较为开朗,自然也合得来。两人相互认识之后,虽不如与虞归晏要好,但也算得上是可下酒的朋友了。   重寻译与闻沉渊闲叙数语之后,看向虞归晏:“乔兄,我跟你说,我最近可惨了。”   “惨?”虞归晏挑眉,怎么看重寻译怎么都看不出哪里有半点惨。   “父亲朝政上受了气,回来就教训我,让我抄四书五经!这也便罢了,四书五经啊!那般多!我好不容易抄完了,谁晓得那宣纸一个没拿稳,都落了水里,再捞出来的时候,字都糊了。父亲不信我,非说是我找人帮我写的,故意浸了水糊弄于他,让我重新抄一遍。”   重寻译欲哭无泪,他什么都没做,怎地就这般倒霉!   不等虞归晏开口,闻沉渊便笑了,他还以为就自家老顽固这般古板,惩罚人只有抄书跪祠堂这两样,没想到原来是人手一份的罚人必备啊!   见两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他才察觉自己笑得狠了,遂尴尬地弥补道:“我琢磨着这是个好法子,下一次父王让我抄书,我也找人帮我抄了,然后浸在水里一段时间再拿去交差。”   这法子他倒是还没用过,可以一试!   重寻译点点头:“的确是个好法子,字在水中浸久了,都糊得不成样了,鬼才分得出来啊!”   点头点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义正严辞地纠正道:“我真的是自己抄的!”   闻沉渊看虞归晏一眼,笑着点头道:“嗯嗯,是你亲自抄的。”   虞归晏也禁不住笑了:“我绝对相信是你抄的。”   跟在虞归晏身侧的重寻译总觉得两人的笑虽然颇为默契,言下之意也是同意,但不知为何,他看着总觉着不太对劲。他站了一会儿,仔细地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两人那笑哪里是赞同,分明是嘲笑。   他大喊着追了上去:“喂喂喂!你们两个过分了啊!那真的是我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瞅瞅看明天能不能二更   如果不能,你们当我没说过这话2333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蒋哆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抹茶茶 4瓶;汝昕 1瓶; 第46章 请旨赐婚   朝会散后, 御书房大门紧闭, 一个时辰后, 太子才从缓缓打开的御书房中踱步而出, 随侍在侧的宫人赶紧将披风递了过去, 为太子系好。   已是四月的气节, 若是往常, 倒也不怎么凉了, 可今年却是一反常态,四月底了竟还寒凉得刺骨。   太子拢了拢披风, 踱步下了台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尾随其后。   太子一行人没走多久,便见前方一白衣胜雪的身影缓步而来,姿态悠闲得如同闲庭散步。   太子微眯了眼,扬手制止了身后跟上来的宫人。   宫廷禁缟素, 万不会有谁大胆到忤逆宫规触犯龙威, 哪怕是煊赫如闻氏, 也断不会进宫之时着白衣。且来人气度尊贵雍容, 显然非是闲杂人等。   倏然, 一个人迸入脑海——镇南王。   得了父皇金口玉律的镇南王自是不必守此规矩。   想了想, 他整了衣衫, 便独身走了过去。   武功高深如顾玄镜, 哪怕受了重伤,又如何感知不到太子的到来。他止了步伐,微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以顾玄镜之尊, 其实早已不必向身为储君的太子行礼。但他办事从不给人留下话柄,此刻不过是躬身与否的区别,他自然做戏做了个全套。   太子又岂敢让镇南王真对他行此大礼,赶紧虚扶了他一把:“王爷何须多礼。”他又问道,“听闻王爷近来为南蜀事宜忧心,若有本宫帮得上忙的地方,本宫自当竭尽全力。”   南蜀虽富饶,但天灾频发,近来尤甚,倒是叫镇南王也费了好一番心思。甚至前些时日朝堂上都为此而起过争执。   太子的本意是向镇南王示好,这才提了南蜀事宜。哪晓得他开口后,镇南王却是立刻不咸不淡地拒了。太子知大秦四大世族皆难以拉拢,索性他本意也不在收拢镇南王为己所用,他的目的只是镇南王不为难他而已。   因此被拒了这一遭,他也不见恼怒,转了想要另外搭起话头与镇南王闲话,可不等他开口,镇南王却是以有事在身的借口便离开了。   太子转身见镇南王离去的背影,冷冷地拂袖而去。   **   这厢,顾玄镜入宫其实是为见惠信帝而来。   惠信帝年事已高,老态尽显,早些年想将世家连根拔起的雄心壮志也在这么些年的优渥中养得退了不少。   也或许该说,他不是不想将掣肘皇室的世族清洗干净,青史留名。只是这么些年,他也明白过味了,世族之间盘根错节,而他早些年因着夺嫡之争,又亲手扶持了不少世族,如今的世族早壮大到他不可控制、甚至能动摇皇室的地步。   这也是他虽不喜闻氏,却一直留着闻氏的原因。闻氏虽也是百年世族,但却是对皇室忠心耿耿,又不结党营私,的确是一把利刃。   惠信帝的目光落在行礼的顾玄镜身上,于皇位威胁最大的世家便是顾氏与管氏,好在这两家世代为敌,倒也算一种相互掣肘。   不等顾玄镜行完礼,惠信帝便唤内侍扶起了他:“顾爱卿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顾玄镜并不推辞,顺势而起:“微臣今日进宫,是为向陛下讨要一道赐婚旨意,还望陛下成全。”   “哦?”惠信帝挑眉笑道,“为世子赐婚吗?世子可是心仪哪家姑娘?”   惠信帝并未直接答应,他心里明朗得很,劳动得了镇南王亲自进宫求旨意的,只怕非是哪家闺秀这般简单。   “非是为犬子而来。”顾玄镜微顿片刻,在惠信帝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开了口,“是微臣想要向陛下讨要一位王妃。”   惠信帝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随侍在侧的宫人动作也是微微一滞。   为谁?   为谁讨要王妃?   镇南王说要为自己向陛下讨要一位王妃?!   怕不是自己幻听了吧?   满殿的宫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敢相信。谁不知道镇南王与镇南王妃鹣鲽情深,自镇南王妃仙去后,后院便一直空置。起初还有朝臣为讨好镇南王,寻些女子送去镇南王府,在接连两三次被镇南王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后,朝臣无一不是明白了镇南王这是铁了心要守着那仙去的镇南王妃后,没人再敢触这个霉头。   如今乍一听见镇南王竟似有续娶之意,自然没人敢信。   须臾的愣怔之后,惠信帝迅速回了神,笑道:“谁家姑娘入了顾爱卿的眼,那朕可要好好瞧瞧。”   顾玄镜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掷地有声地开了口:“乔尚书嫡出二姑娘。”   寂静。   除了寂静,殿内没有一丝旁的声音。   知道乔二小姐的,彻底错愕了;不知道乔二小姐的,却是在暗暗思索着乔二小姐是哪家千金,竟是被镇南王看上了,只怕以后便是要飞上枝头了。   毕竟那可是镇南王妃之尊啊!哪怕不是嫡妃,也是位同皇后的所在!   就在一殿人或错愕或疑惑的目光之中,惠信帝又有那么片刻未曾缓过神来,这次倒不是震惊,而是在仔细地思考乔二小姐是谁。他脑子里排得上名号的闺秀千金,根本没有乔二小姐这么一号人。   还是那日奉了圣意去乔府宣旨的贴身内侍迅速反应了过来,神情复杂又隐晦地扫过镇南王,而后迅速矮身凑近了惠信帝身边:“陛下,乔二小姐是齐王世子不日便要过门的世子妃。”   惠信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顾玄镜要闻清潇不日便要成亲的妻子?!   这岂止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是荒谬至极!惠信帝简直以为顾玄镜是在戏耍于他,他看上了谁不行,竟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有夫之妇便也罢了,可这有夫之妇不是旁人,正是齐王世子妃!   不是荒谬是什么?!   惠信帝忍不住以打量的目光暗暗审视着顾玄镜,顾玄镜偏偏挑在这个时刻来找他要闻清潇的妻子,不由得他不多想。   大秦名门世族之中,唯有闻氏为皇族所用。何况他也知晓,齐王这般急着让齐王世子大婚,是为了给齐王世子冲喜。他若是趁了镇南王之意,下旨夺了这门亲事,只怕齐王便是因着忠君之故不敢反驳,日后也会与他离了心。   再者,齐王便真的不会反对吗?齐王有多看重齐王世子,他也不是不知道。更何况,他若是赐了婚事,朝臣如何反应尚且不谈,那些追捧闻氏的清贵门阀与寒门清流又会如何反应?岂不是要用笔杆子活活戳死他!   文人之力虽弱,甚至撼动不了他半分。但惠信帝年至如今,最在意的便是名誉声望。文人留下的文章流传百世,教后人如何看他?!   赐这门亲事,无论怎么看,于他而言,都是弊大于利。   但到底是顾及着顾玄镜的身份,惠信帝不敢把话说死了,只哈哈大笑道:“那乔二小姐不日便要嫁与齐王世子,六礼已是过了五礼,如何配得上爱卿?爱卿不若另觅佳人,朕瞧着宛嘉便甚好,朕将之赐与爱卿?”   宛嘉是惠信帝嫡出公主,貌美温婉,知书达礼。因着深受惠信帝宠爱,惠信帝甚至舍不得将之嫁远,连驸马人选都是他一一过目,至今还未挑出个佳婿。没想到今日却是一出口便随意送了镇南王,听言下之意,竟然还不求一个正妃之位。   宫人们本就惊诧的目光不由得更加晦涩了,不着痕迹地流连在镇南王身上,等着他作何反应。   顾玄镜似乎没察觉到周遭目光,也似乎没有感受到惠信帝的敷衍,只郑重地道:“承蒙陛下好意,公主千金之躯,贞淑贤德,微臣甚是敬重。只是情之所钟,不由自已,还望陛下成全。”   惠信帝本以为自己敷衍过去,顾玄镜便会揭过此事,没想到顾玄镜竟如此固执。他遂收敛了笑意:“顾爱卿,你可知晓你向朕所要何人?”   顾玄镜道:“自然知晓。”他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有声,“乔尚书嫡出二小姐,齐王世子过了五礼的世子妃。”   惠信帝险些都要被顾玄镜气笑了,他既是清楚,竟还敢来找他赐婚:“爱卿既是知晓,便也当知晓齐王世子旧疾缠身,虚空大师批命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命格相合,齐王特意为齐王世子定下这门亲事乃是冲喜,朕又岂可夺其意?”   世族之势虽是强盛,顾氏尤甚,可他又岂会为了拉拢顾氏而舍弃闻氏?且不说闻氏之衷心,便说镇南王根本不可能为他所用,此事也不可能商榷。   顾玄镜却是全然无视了惠信帝险些要溢出的怒气,慢条斯理地道:“微臣岂敢让陛下为难?”   他抬手,自广袖中取出一物递与身侧内侍,那内侍在惠信帝的示意之下接过了他手中之物,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走至惠信帝身边,将之呈上。   在惠信帝低头翻阅之时,顾玄镜不急不缓地道:“陛下觉着这信中所写是否属实?”   惠信帝倏然收了手中密函,目光凌厉地扫向顾玄镜,脸色亦是阴沉:“爱卿想朕如何赐婚?”   “微臣不敢劳烦陛下亲自赐婚,只要届时陛下顺势而为即可。”顾玄镜仿似没瞧见顾玄镜阴沉的脸色,云淡风轻地道,“只要陛下应下,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殿下。”   **   直到顾玄镜离去,惠信帝毫无预兆地一把扫落御案之上物件,连带着奏折都被掉落而下的稠墨染黑。惠信帝却仅是看了一眼,便倏地起身,手心一寸寸收紧,紧绷得连手背上的青色血脉都清晰可见。   曹文默不出声地蹲下.身收拾残骸,跟在惠信帝身边数十年,已是许久未曾见过惠信帝这般龙颜大怒的模样了。   忽然,他听得惠信帝道:“当年齐王妃之事,你可安排人做干净了?”   曹文心头倏然一悸,感受到如芒在背的目光,他不由得敛了情绪:“做得很干净。”似乎想起什么,他又赶紧问道,“难道镇南王?”   惠信帝却不再言语,微眯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看我回来得早晚,今天朋友突然请客,要出去一趟。   今天二更不了的话,就明天补上   ————   不要慌张,只有这几章温和平静了点,得铺垫,之后都是一浪高过一浪   看了看自己的大纲,因为其实都还没进入正戏,之后嗨皮的情节会特别多   作者突然想哭,46章了才过了两个climax,甚至还没进入正题   虽然慢了点,但我并不觉得这些情节都是废话,每一处描写都有它的作用。   甚至于心理描写,我也并不觉得它是废话。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初见 2瓶;38620692 1瓶; 第47章 噱头   三人在长安街上逛了些时辰, 临到饭点, 重寻译却是说府邸管得紧, 要开溜了。   虞归晏想到自己这个身份今后怕是不能再用, 又思及今日出来本就是与闻沉渊道别的, 便在重寻译与两人道别之后, 把他唤到一旁, 与他低声絮语。   闻沉渊靠在一旁的香樟树下, 其实以他的武功,只要想, 完全可以听见不远处的两人在说什么,但他没有,只是安静地等在那里。   知香却不如闻沉渊这般从容镇定,她略微紧张地盯着低声交谈的两人。   她虽知晓面前这两位公子与自家小姐都是朋友,也知道两位公子都不知道自家小姐的女子身份。可自家小姐毕竟是女子, 单独与男子见面已是有损清誉, 更何况与男子这般亲近。   在看见重寻译突然抱住了虞归晏时, 她甚至险些走过去:“小——”   闻沉渊抬手却是拦住了她。   被拦住的知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那句“小姐”自然没唤出口, 再在闻沉渊的示意之下看过去时, 发现那位公子已是松开了小姐, 这才松了口气。   闻沉渊却是好笑地看着自家好友带来的小厮。   说是小厮, 其实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的丫鬟,过分清秀的面容,纤细的腰身, 显而易见的耳洞,婉约娇柔的举止。   他摇头,漏洞太多。   他看着知香焦急的面容,笑道:“他们谈得很好,子安没有反感重公子的接近,重公子也并无冒犯之意。”顿了顿,他道,“再者,虽说重公子的举动是有些冒犯,但子安是男子,你委实不必这般焦急。”   若非知晓子安是男子,他都险些要以为这丫鬟这般焦急是因为子安是女子了。   重寻译没再靠近,知香也稍稍安心了些,听了闻沉渊的话,也明白过来自己反应过大了,遂道:“公子说得是,奴才忧虑过甚了。”   闻沉渊笑笑不再说话,继续转了头饶有兴致地盯着虞归晏。   之前他没注意,现下这般仔细一看,才惊觉他这位好友清秀单薄得过分,甚至不像男子。若非他没有耳洞,也不如一般女子婉约忸怩,他都要以为她是女子了,只是那双眼睛却是真真正正的干净澄澈至极。   他倏然想起,当初会那般想要靠近她,与她成为朋友,便是因着酒楼上的惊鸿一瞥,一双矛盾又纯净的眼睛,分明是与他相差无几的年岁,身上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气度来。   **   这厢,虞归晏与重寻译道了别,转过头来,便撞入了少年笑意吟吟的一双眼睛里。她愣了愣,才抬步走了过去。   闻沉渊不待虞归晏走近,便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问道:“我们吃什么啊?”   望着少年那双盛满璀璨星河的眼睛,虞归晏想要出口的话倏然堵在了嘴边。犹豫片刻,她道:“你想吃什么?”   吃完午饭再说也不迟,她如是想。   闻沉渊想了想:“就去我们相识的那家酒楼怎么样?”   “相识?”   闻沉渊点头:“就是我随父王去乔府下聘那天。”   提起下聘,虞归晏不由得心虚地避开了少年的目光,尽管并非故意,但她到底是骗了他,而且今日还要再骗他一次。   闻沉渊并未察觉到虞归晏的异常,他笑着道:“正好我还没去过那家酒楼。”   虞归晏道:“好啊,那家酒楼的味道不错。”   酒楼不远,两人走过去也没费多少时间,刚进了酒楼,就有茶博士领二人上二楼雅间,虞归晏走在前,闻沉渊走在后。   路过一楼,嘈杂的议论声纷纷入耳:   “今次的赏春宴倒是有些迟,竟然都在五月了,不过我听说啊,镇南王与临安王都还是三月都进京了,这都在长安滞留一个多月了。”   “你也知道是赏春宴啊,我看啊,现如今的赏春宴也就空有一个名头罢了。”   “什么叫空有一个名头?今年赏春宴推迟是有缘由的,我家亲戚的小子在礼部尚书府邸当值,他听贵人说啊,赏春宴推迟是今年气候不好,牡丹迟迟不开。”   “原来如此!”   “难怪推迟了,我家那口子养了一株牡丹,宝贵得跟什么似的,今年都还没开花。”   ......   因着当今圣上对文人之流颇为宽宥,因此在酒肆茶楼大张旗鼓地议论朝政的文人雅士或附庸风雅之辈不在少数,便如方才的赏春宴之说。   虞归晏若有所思地往下看了一眼,便见不少人聚在一起,赏春宴之说得到了定论,已经又兴致勃勃地议论起了另一个话头。   闻沉渊顺着虞归晏的目光看去:“你想下去?”   说话间,两人已是走进了雅间。虞归晏摇头:“我只是好奇那人说的赏春宴空有一个名头是何意。”   两人相处了一个多月,闻沉渊大致知晓了虞归晏的喜好,他点了些两人喜欢的菜肴,又问了虞归晏还要补些什么,待得记了菜肴的茶博士阖了门离开后,他才道:“你说的这人,他倒是说得不错。”   “什么意思?”虞归晏好奇。   闻沉渊取过桌上的茶盏为两人斟茶:“大秦立朝数百余年,当是历朝历代中延续最久的朝代了。可现如今的大秦看似太平,实则已被尾大不掉的氏族门阀拖拽住了,若不剪掉些勋贵的根节,长此以往,只怕有碍国本。但圣上潜邸时,又因着权柄不够,甚至进一步壮大了世族之势,如今再想摆脱,谈何容易?”   虞归晏笑道:“你倒是毫不忌讳。”   她以为闻沉渊便是与她讲起这些,也该是会避讳些的。   闻沉渊却道:“我们是朋友,没什么好避讳的。”他突然凑过去了些,揶揄地道,“再者,你便是出去说,谁又信这些话是我说的呢?”   虞归晏失笑,闻沉渊这话倒也不假。   她便是说出去,又有谁信这话是出自闻二公子之口?   一来,只怕她一说出口,便会被人以冒犯天威之名逮捕;二来,世人眼中的闻二公子不过是个张扬恣意的少年,又如何会懂得朝政之事?   闻沉渊继续道:“不仅不易摆脱,只怕等下一位君主即位,世族之势只会进一步壮大。”   他把茶盏推至虞归晏面前,“早些年圣上忙于夺嫡之争,后来好不容易即位了,却是又忙着处理圣明帝遗留下的摊子,皇子们的教养也教人钻了空子,父王千防万防也未曾防备住,太子和贤王都被世族派出的人教导得难堪大任。圣上念及与皇后年少结发之情,有意让太子即位,可贤王背后的世家之势却是教圣上不敢明里表态。”   虞归晏虽历经两世,可说到底却还是对朝政之事一无所知,对这些弯弯绕绕更是不甚明了。乍一听闻沉渊说起朝政之事,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这与赏春宴有何关系?”   闻沉渊道:“赏春宴名为赏春,可这么些年下来,赏春宴也的确只剩下一个名头了。”他的眼中浮现一抹似笑非笑,全然不若平时的鲜衣怒马。   其实,闻沉渊身为闻氏嫡子,便是恣意张扬,又怎会半分不通朝政之事?   他道,“世族权贵权柄日益壮大,以顾氏与管氏为首,甚至已经到了可能动摇国本的地步。尤其近些年来,顾氏与管氏的明争暗斗日益减少,更教圣上忧虑。可镇南王居淮安,临安王居临安,大秦三地分封而治,圣上便是想动手,也是鞭长莫及。诸位世族家主都要进京的时刻,也唯有一个自立朝便流传下来的赏春宴了。圣上自然是想让镇南王与临安王在长安多滞留些时日。借赏春宴之口,实属正常。”   “动手?”   动手什么?难不成还能栽赃陷害?   虞归晏不信,但她也的确想不到闻沉渊指的动手是什么。   似乎读懂了虞归晏言下之意,闻沉渊道:“必然不是栽赃陷害。”若真是栽赃陷害,只怕圣上一动手,那几位便正好有了清君侧的借口,   “不过具体是些什么,我却是不清楚了,毕竟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点。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赏春宴绝对是个留下镇南王与临安王的噱头罢了。”   对于闻沉渊说不清楚的说辞,虞归晏自然是信的,遂也不再追问,便沉下心来饮闻沉渊递过来的茶水。   不多时,菜肴便上了。   一顿饭两人吃得不算快,吃完后又歇了些时辰,待得出了酒肆,未时已过。她又随着闻沉渊转了些时辰,眼看着暮色将临。   虞归晏便是再不想开口,拖到这一刻,也该说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侧张扬恣意的少年,虽说自尽前便已彻底对顾玄镜心死,甚至耗尽了所有希望,可在那一方天地中,因为以为余生都只能如此无望地枯等,一同耗尽的,也是她所有的信仰。   在京城河畔醒来之后,尽管知道了已不是在那死气沉沉的长乐院中,却还是茫然无措且惊慌忐忑的,因此初初见到顾玄镜时才会那般惊惶失措,因为动过情,所以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无动于衷,也因为害怕再回到那无望的过往中。   后来能那般快走出如同囹圄的困境,她该感谢身边的少年的。   这么些时日以来,也许正如他所说,他走出了第一步,那之后,她是真的一直将他当作朋友。   可这份友谊,仅能到此为止了。   她顿了步伐,轻声唤道:“沉渊。”   因着午饭用得晚,两人并未特意在街上用晚饭。此刻,少年正半蹲在小摊上挑些吃食,听得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手上还端了一个灰扑扑的碟子,笑着道:“子安,来尝尝这个乳酪豆腐,味道不错,晚上吃这个也易克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会晚一点,大概在十二点左右,建议明天早上起来看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api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8620692 1瓶; 第48章 因为偏爱   他的眉目间满是年少风发的快意, 似乎半点不识得愁滋味。   虞归晏站在那里, 倏然就如同上一次一般, 没法再继续开口。   见虞归晏久久不开口, 闻沉渊便放了那灰碟, 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怎么了?”   虞归晏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 她又道, “我有些累了, 想回去了。”   “不吃点什么吗?”闻沉渊问。   虞归晏摇头道:“还不饿。”   “那我送你。”闻沉渊跟在她身边。   虞归晏微点头,两人并排而行。今夏的晚风透着微微的凉意, 她抬手拢了拢衣衫。   她多日未曾出门,以为四月的天气不会那般凉,便穿得有些少,没想到竟然凉到这般地步。   正在她迟疑如何开口间,寒凉的周身倏然一暖, 一件男式外袍落在她身上, 随之响起的是闻沉渊的声音:“哎呀——”   虞归晏抬了头去看他。   闻沉渊焦急地道:“我好像又看见我家老顽固派出来抓我的人了。”他的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其实没跟你说, 今日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被抓到就糟了。子安啊, 劳烦你先穿着我的外袍, 装作我的样子, 糊弄一下老顽固的人,我先走了!改日再谢你啊!”   不等虞归晏反驳,闻沉渊便消失得了没影, 看上去的确很是焦急。   虞归晏却是愣怔了须臾,才反应过来闻沉渊消失了。知香早些时辰被她支了回去,她一个人站在巷子里许久,却没看见一个人路过,更别提闻沉渊说的齐王的人了。   她微蹙了眉心,疑惑闻沉渊为何要突然离开了。   想了许久没想出个缘由,她也不再纠结,便准备转身往回走,刚一抬步,她习惯性地想拢一拢衣衫,指尖的触觉却是教她一愣。   闻沉渊的外袍。   有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浮现在脑海之中,闻沉渊是在她拢衣衫之后才突然毫无预兆地说看见了齐王的人,两人身形如此不一致,便是他将外袍留给了她,齐王的人又如何会错认?   虞归晏倏然一滞。在闻沉渊眼里,两人同为男子,他若是直接把外袍给她,她必然不会接受,但若是他以要她帮忙为由把外袍给她,一切都反转。   少年出身世家,却是半点没染上门阀世族的骄纵之气,看似恣意张扬,实则待人处事亲近温和,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因为喜欢,因为偏爱,都能付以满腔热切真诚。   甚至连关怀,都会顾及到她的脸面情绪,不教她有半分难堪。   她再次转过身,望着黑沉的巷子,那处仍旧空无一人。   闻沉渊知道她没有武功,以往同他出府,他总是会送她到宅子门前,今日又如何会突然离开。   所以,他没走。   虞归晏静静地站在那处许久,待终于沉了心绪。她才缓缓开口唤道:“沉渊——”   没有人应。   但她不信闻沉渊已经离开了。   她又继续开口唤道:“沉渊——”   一直到她唤到第七声时,少年从墙后探了头,略微失落地道:“被你知道了。”   虞归晏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少年此刻半攀在墙后,一个撑手,便干净利落地越过了墙头,走到了她身边,脸上这次是真的出现了焦急:“子安,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怕你冷着,所以才把外袍给你。”   两个男子便是朋友,也鲜少有一个人因为另外一个人冷,而脱了外袍给那个人的情况发生,毕竟男子皆是要强的。   他也是思虑着她也许不会接受,又忧心她受凉,这才出此下策。   虞归晏却是知晓闻沉渊的确是好意,她感激地笑了笑:“我没有多想,谢谢你。”   闻沉渊脸上的焦急不见,开心地咧开嘴笑了:“没有就好。”他走到她身边,“你不是累了吗?走吧,我送你回去。”   子安是他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他不想他们之间因为误会而生了隔阂。   虞归晏没动,缓缓解开了外袍,递到闻沉渊面前:“我要离开京城了。”   闻言,闻沉渊却没多想:“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显,闻沉渊会错了意。虞归晏沉默须臾,道:“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若是嫁给了闻清潇,便是闻沉渊的大嫂。莫说这个朝代的叔嫂需要避嫌,便是在她曾经生活过的现代,叔嫂之间也断无成为好友的可能。   因此这个身份不能再出现在闻沉渊面前。   有那么一刻,闻沉渊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着虞归晏认真的面容,他明白了她并没有开玩笑,她很认真。   严格来说,虞归晏是闻沉渊第一个真正当作朋友的存在。   以闻沉渊的身份,想要有朋友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同样的,他的身份也限制了他。   父王政敌的子嗣,他不能与之交好;新贵世家子弟大多过分骄奢淫逸,他不愿与之交好;其余清流勋贵子弟,因着顾虑当今圣上不喜官员之间结党营私,他若是与清贵的氏族子弟过分交好,只怕徒惹圣上疑心。   可乔子安不同,虽然她身上有很多秘密,但他在第一眼看见她之时,便想要与她交好。之后知晓她搬出乔府,他与她的相处更加无芥蒂。   更是说不清为何,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庇护她。   他以为他们能一直做好友。可她却突然说要离开京城,不会再回来。   他没有接过那外袍,一双深藏万千星海的眼犹如璀璨星河坠落,瞬间失了颜色:“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虞归晏不忍再看闻沉渊的那双眼睛,微微错开了视线:“对不起。”   闻沉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定定地看着她。   闻沉渊的目光太过强烈,虞归晏便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到底是她亏欠于他,欺骗于他,她半分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   倏然,她听得他哑声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虞归晏呼吸一窒,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或者生气,没想到他竟然只是问这个。她缓缓点头:“是。”   乔子安是闻沉渊的朋友,只是虞归晏不是。   闻沉渊又问:“那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虞归晏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私心里来说,她的确想与闻沉渊还能当朋友,因为能有闻沉渊这样一个朋友,很好;可她心里也明白,他们之间不该再有联系。   等了片刻,没等到虞归晏的回答,少年不再强求,余下那句“那我可以来你去的地方找你吗?”也缓缓咽下去了。   他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就好。”他看着她,“你如果想要给我写信,可以直接寄到齐王府,如果你日后回京了,有空记得来找我。”   虞归晏握紧了手中花灯,心里沉重得难受,少年明明在笑,可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良久,她缓缓点头。   良久,他像是缓了情绪,笑着看着她:“外袍你披上,我送你到你家吧。”   虞归晏蜷缩着指尖收回了外袍,道:“好。”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   直到到了虞归晏购置的宅子前,虞归晏转过身看向他:“我到了,谢谢你沉渊。”   就在她要离开之时,闻沉渊忽然道:“离开之前,我可以像重公子一样抱抱你吗?”   虞归晏没有犹疑,微点了头。   得到应允,闻沉渊走近几步,一把把虞归晏抱入怀中。   真切地将人抱在怀中,他才发现,她真的瘦弱单薄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男子该有的体格。   他低声道:“保重。”   “你也是。”虞归晏低低地道。   两人到底是男子,闻沉渊这个拥抱很短暂,一触即离。   虞归晏没敢再看闻沉渊,迅速走进了知香特意开了门的宅子,又迅速关了门。   可关门之后她却没有立即离开,她转过了身,看着那厚重的门。   隔着厚重的门,她看不见他有没有走,但她突然有些茫然,是对今后余生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余生只能守着夫君过一生,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朋友。   哪怕这个夫君是闻清潇,又真的正确吗?   不过这份茫然并未持续多久,虞归晏很快清醒了过来,因为嫁给闻清潇是她如今能走的唯一选择。   **   回到乔府后,虞归晏迅速换了衣衫,想要卸了面具便入睡了,今日她真的有些累了。   可面具甫一撕下,知杏便倒抽一口凉气:“小姐,你的脸——”   知香虽是未曾尖叫,可脸上的神情也表明了她的震惊。   虞归晏就坐在妆奁前,旋即便转了头去照铜镜,这一照便是一惊。   即便是昏黄的烛火映照下,铜镜里那张泛红的脸也煞是明显。白皙的肌肤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点,骇人得紧。   知杏震惊过后便道:“奴婢去请大夫!”   虞归晏立刻拦住了她:“不必了,应当是过......”想到大秦没有过敏一说,她便换了个说法,“不过是起疹子了,你们看看我房里有没有治疹子的药膏,取一只过来。”   知杏还是犹豫,知香却是沉静地道:“奴婢记着之前大小姐给小姐的物品中,倒是有一只治疹子的药膏,奴婢即刻去取来。”   知香走了,知杏便迎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脸上的红斑点:“小姐,会痛吗?奴婢帮小姐吹吹。”   虞归晏摇头失笑:“不怎么痛。”   其实若不是知杏尖叫,她几乎没有感受到脸上的痛,只是白日里觉着有些痒,但还能忍受,因此她也没太在意。没想到竟是起了疹子。   但她今日也未曾做什么啊,为何脸上便突然起了疹子?   倏然,她想起今晨刚戴上面具时便觉着脸上有些发痒,可当是急着出门,也没太在意。之后就更没注意了。如今想来倒是反常。   她微蹙了眉心,看向还放在妆奁上的面具。   之前她也戴过这面具,都没事的。今日为何会突然起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补上了。   朕要歇息了,果然flag不能乱立。 第49章 重口   直到敷好药膏, 脸上的热烫终于褪了些。   待得把两个丫鬟打发离开后, 虞归晏掀了被褥躺在榻上, 阖眼沉思。   半梦半醒间, 窗棂开合的细微声音响起, 初时虞归晏并未注意, 直到有脚步声渐近, 她缓缓睁了眼。因着隔着床幔, 月色又暗,她只隐约看清了来人修长的身影。   她坐起身, 试探着唤道:“闻祁?”   她记得她告知过闻祁,尽量别在夜里来寻她。但喜欢爬窗来她闺房,还不会被闻听雪发现的,也就唯有闻祁了。   黑影没再继续走近,止步在了榻前:“归晏在唤谁?镇南王世子?”   来人声音低沉沙哑, 并不是闻祁。   虞归晏心里一惊, 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问出口才惊觉不妥, 听来人之意, 分明是与她认识, 或者该说与原身认识。   好在来人并未起疑, 只轻挑眉, 戏谑地道:“怎么?不过短短两月, 归晏连师父都不认识了?”   “师父?”   虞归晏心间疑虑更深,原身身为尚书千金,又如何会如同江湖女子拜师?何况, 她磕上脑子后想起的过往里,完全没有这个师父的存在。   来人退至外间:“穿上衣裳再出来见我。”   来人暂时并无害她之意,虞归晏便暂时放下了疑虑,下了床榻匆匆更衣。待她走出外间,守夜的丫鬟却是死死睡着,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外间留了数盏烛火,透过昏黄的烛火倒是看得出丫鬟浅浅的起伏。   确认丫鬟只是昏睡过去之后,虞归晏转了视线看向来人,来人着一袭黑衣,瞧着眉眼,约莫将近花甲之年了,慈眉善目,可他的声音俨然是年轻男子。视线再往下,黑衣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映入眼帘。   隆重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虞归晏未有动静,倒是慕先生在看清虞归晏发红的眉目时狠狠蹙了眉心:“你的脸怎么回事?”   不等虞归晏回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到五日前正好是两个月。你今日还用了那面具?”   他知道面具?   虞归晏刚压下的疑惑再次升起,眉目微凝间,她骤然想起了他身上的违和感——看似接近花甲之人却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低沉喑哑的声音。   毫无疑问,他戴了面具!   她沉吟片刻,应道:“是。”   慕先生语气微沉:“离开前告诉过你,那面具只能用两个月,你为何不记着点?”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递给她,“这里面是药膏和新的面具。”   虞归晏没接:“师父,我上过药了。”   来人这般一解释,醒来后的一个疑惑便明了了。原身这肖似人皮的面具是眼前之人给的。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原身一介闺阁千金,为何会偷偷摸摸地拜一个根本看不透身份的男人为师。   慕先生低笑一声,隐有讽意:“你以为我慕家的面具只是让人起疹子这么简单?”他道,“我看你真是脑子磕傻了,还不赶紧拿去。”   虞归晏不敢再迟疑,赶紧接过了慕先生手中锦盒:“多谢师父。”   “自个儿拿进去涂上再出来见我。”慕先生不咸不淡地道,“记着先把你脸上的膏药擦了。”   虞归晏拿着膏药往内室而去,但并未立刻上药,因为她不确定手中的药膏是不是真的药膏。她打开锦盒,取出里面那只小巧精致的瓷罐。打开上面的瓷盖后,清泠的冷香散发。   到底曾经在孤山圣手身边待了数年,耳濡目染之间,她也能辨别些草药,细细嗅了嗅药膏的味道,能闻出来的味道里都是对身体无害的药材。   犹豫片刻后,她擦了脸上原本的膏药,涂上了慕先生给的膏药。   这膏药的味道如此不同,她若是不涂,只怕会惹了原身那位师父的疑心。   不多时,虞归晏便涂了药膏走出了内间。   察觉到虞归晏的脚步声,本在闭目养神的慕先生缓缓睁了眼:“你说你要查林氏之事,到如今也有些时日了,查得如何?”   虞归晏步子蓦然一顿,他竟然知晓原身在查母亲死因?   可转瞬一想原身戴面具女扮男装出府本就是为了查母亲死因,这面具又是师父所给,他会知晓这件事倒也不足为奇。   她微抿唇,道:“并没有查到证据。”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证据估计早己被毁得差不多了。原身又不过是个刚清醒的闺阁女子,又能查得出多少线索?   醒来这么些时日,她本是也想查这件事,可一直被旁的事情耽搁着,便也搁置了下来。   慕先生道:“当年让你先别告诉你长姐本是想让你自己查一查,没想到你真这么没用。也罢,我当年说过,你要是查不出来,我替你查。”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虞归晏缓了很久。   慕先生言下之意是,原身当年没有告诉乔锦瑟竟还有他许诺了若是她查不出会帮她查的原因在?   慕先生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去把我吩咐过的事情完成。”   “吩咐过的事情?”虞归晏疑惑,他吩咐过她什么事吗?   慕先生目光定在她身上,冷冽寒凉:“怎么?不止磕傻了,还磕得忘记了?”   虞归晏的确不记得他吩咐过原身何事,毕竟她并非原身。但这话她又岂能说?   她斟酌着道:“前些时日磕到了脑子,近来睡得有些恍惚,还请师父明示。”   慕先生不疑有他:“两日后,贤王会去客香居邀月楼,我在他请的舞姬身边安插了人手,届时,我的人会迷晕一个舞姬,你便顶替那舞姬的身份,把药混在酒里喂他吃下。”   给贤王下药?   虞归晏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滑过慕先生,他为何要对贤王下药?再不济,那可是皇族。   况且,他既然能安插人手迷晕舞姬,必然也能找一个人顶替了舞姬,又为何偏偏要让她去?   虞归晏久久不答话,慕先生冷厉的目光自她身上扫过:“怎么?有问题?”   虞归晏微垂着头,谨慎地道:“师父,我不会跳舞,也不懂讨人欢心。若是被发现,还被抓住,坏了师父大事怎么办?”   慕先生面无表情地道:“你也知道你没用啊。”   “那可以换一件事吗?”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慕先生。   慕先生轻抬眼皮:“你以为我想让你去?”他讥讽道,“要不是贤王看上了你,我连叫人戴了你那面具接近他都没用,会让你去?”   戴上她的面具接近贤王???   虞归晏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仿佛崩塌了。   她现在唯一有的一张面具就是乔子安那张。不过......乔子安是男子身份啊!贤王到底是有多重口,才能看上一个男子!   慢着,关注点不对!   她该疑惑的是,原身为何会跟贤王遇上,还被贤王看上!   慕先生轻嗤一声:“出息!”他道,“贤王府不好动手,便是动手了,你也不好脱身。所以我特意挑在贤王去客香居的时候让你下手,你大可放心,等你得手,我立刻就会派人接应你,断不会让你落入贤王手中。”   “可......”万一呢?   虞归晏那句“万一呢”还未说完,便被慕先生打断了:“这么些年,你看我让你出过什么岔子?贤王谨慎,外出用膳之前都会叫人先试毒,也一概不饮歌姬喂过去的酒水,便是让你去喂酒,也不一定成功。不过你只要今次去了,林氏之事,我十日之内替你解决。”   十日?   虞归晏眼中光芒迸射,十日也就表示在她成亲之时,林氏便不能以嫡母的身份来送她出嫁。   虽说若是林氏在此刻出事,对她出嫁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影响。但留着林氏送她出嫁,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悔辱,只怕教原身与原身母亲都不得安宁。   只是,她并不认识这位自称原身师父的人,也不确定他所说的一定保她无恙是否属实。若是她答应了,被贤王抓住了,林氏之事也未查清,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虞归晏犹疑间,慕先生的语气已是略微不耐:“之前让你做更危险的事情你都没这般犹豫。今次是怎么了?何况,我让你下的药也不会让贤王暴毙,甚至暂时不会有任何异常,你只要避开他随身太监的试毒,喂他喝下即可。”   虞归晏心里咯噔一声,听他的语气,像起了疑心?   慕先生也不等她再说,径直起了身:“好了,两日后我会派人来接应你,你小心行事。”   **   第二日,大夫来乔府为虞归晏复诊,她躺在床榻之上,根本无心听那大夫说了些什么,还在沉思着昨日夜里发生的事。   自称原身师父的男子没等她回答,直接就离开了。她也追不上他,便睡下了,今晨起时还以为昨日里自己做了一个梦,但她翻到妆奁前的药膏和新面具之时,才惊觉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并非梦境。   可她真要去吗?   大夫取了虞归晏左额侧的纱布,仔细地瞧了瞧她的伤口,也没再为她包扎,只道:“伤口已无大碍,二小姐十日内莫要让伤口触水即可,老朽便先行去向夫人禀命了。”   就在大夫收拾了药箱要跟随行的丫鬟离开之际,虞归晏叫住了他:“慢着!”   大夫止了步伐:“二小姐可还有何吩咐?”   虞归晏取出那只小巧精致的瓷罐:“你替我瞧瞧,这药膏是做甚的。”   大夫放下药箱,接过那只瓷罐,打开后便细细研究起来。   虞归晏眼看着面前白胡子的大夫眉心打结又松开,松开了又打了结,反反复复数次。在他再次松开眉心之时,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QAQ想改名,但是不知道改成啥   来来来来来,众筹or独资一下,采取了书名有1000jjb奖励   独资的话,就是一个人1000jjb   众筹的话,就是每个人1000/n晋江币(n是人数)   我就不信我还找不到个合适的书名了qaq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蒋哆哆 10瓶; 第50章 心有窃喜   大夫惭愧地道:“恕老朽医术不精, 细瞧不出这药膏的效用。”   他叹息一声, “说来惭愧, 老朽行医数十载, 却是连其中药材都分辨不全, 只隐约辨别得出这药膏里参杂了葛根、飞扬草、茯苓、千里光、萝藦、伸筋草、常春藤、川芎八味药引。”   虞归晏目光落在那瓷罐上:“依你看, 这药膏像是做甚用的。”   “这......”大夫有片刻迟疑, “不知药材几许, 斤两多少,老朽实在不敢妄下定论。不过从老朽辨别得出来的药材之中, 这药膏当是有调理修容之效,只是不晓得分辨不出来的药材是否会与之相冲相克。”   乔尚书会请来府邸的大夫便是不如宫廷御医,也当是在京城中排得上名号的。可他却是连药膏用了哪些药材都分辨不出。   虞归晏也不再追问,便谢道:“有劳了。”她唤了一声知香,待得知香应了一声, 她道, “送李大夫去见母亲吧。”   大夫哪敢承虞归晏的礼, 连忙回了一礼, 临离开时又略微犹豫。虞归晏瞧见了便问了一句。   李大夫遂道:“二小姐宽宥, 老朽醉心医术数十载, 每见不惑即望究之, 不知二小姐可否容得老朽取些药膏带回医馆, 来日若有论断,定当立即告知二小姐。”   虞归晏明白学医者对于未知的探究渴望,索性这药膏她也用不完, 便允了大夫之求。   **   天机寺位于天机山半山腰,建于本朝立朝之初,历经数百载,数次翻新,又因着是皇家寺庙,雕梁画栋的院落栉次鳞比,气势恢宏肃穆,于百姓开放的时日里,整个天机寺梵音缭绕,香客络绎不绝。   时辰已是临近午时,今日的天机山却依旧云深雾罩,天机寺后山更甚,石壁之上凿刻的高耸佛像坐落在山雾与佛烟缭绕间,更显宝相庄严。佛像之下是一株千年菩提树。   菩提树叶沉落间,随之而降的是少年隐含忧切的声音:“大师便真不知晓如何安魂固魄?”   与玄衣少年相对而坐的老者身着灰衣,慈眉善目。闻言,他念了个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愚钝,并未听过安魂一说。”   顾闻祁微蹙了眉心,自知晓晏晏是占了乔二小姐的身子才得以复生之后,他未有一日不在忧心,他怕哪一日那乔二小姐便回来了。   说他卑劣也好,自私也罢。乔二小姐只能是晏晏,也只会是晏晏。   他还欲再问,一个小沙弥匆匆穿过庭院,往此处而来。待得临近了,他便瞧见了那小沙弥脸上的焦急:“虚相师祖,闻施主旧疾又复发了。”   虚相听罢,微蹙了眉心,吩咐了小沙弥之后便起了身,双手合十,向顾闻祁歉意地道:“阿弥陀佛!闻施主有恙,老衲需得前往诊治,还望顾施主见谅。”   顾闻祁也随之起身,回以一礼。待得虚相匆匆而去,他微眯了眼看着虚相的背影:“闻施主?天机寺中可是住着哪位闻氏中人?”   虚相离去时比起来时可是快了不少,那小沙弥口中的闻施主怕是虚相旧识,不然哪劳得动大秦德高望重的虚相大师匆匆而去。   长说仔细一回想,倒是想到了一人:“奴婢听闻齐王世子因着宿疾缠身,时常在天机寺修养。”   “闻清潇?”顾闻祁眸光微凝。   因着晏晏顶着闻清潇未过门妻子之故,他倒是特意查了不少闻清潇生平,自然也知晓他身体不怎么康健。听那小沙弥言语间的“又”,闻清潇又何止是不康健。   他微一沉吟,便抬步跟了上去:“我们去看看。”   闻清潇是晏晏将来要嫁之人,他是该去好好看看闻清潇到底值不值得晏晏托付终身。   索性闻清潇住处并不难找,顾闻祁问了一两个小沙弥便寻了过去。   许是闻清潇久居天机寺的缘故,他一人便得了一个独立的院落。远远瞧去,院落清雅至极,如盖菩提遒曲缠绕,荫蔽半庭华光,院庭错落却恰好迎着那散落的光斑。   待得走得近了,还未走入庭院,张开如华盖的菩提树荫蔽。据传,释迦牟尼便是在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彻悟,此刻,他立于菩提树下嗅得院内隐隐散出的青莲佛香,便觉心静。   他不过靠得近了些,便不知不觉中受了佛寺庄重肃穆之感的影响,长久居于院中之人又该如何心如止水?   若闻清潇无欲无求,又如何能照顾好晏晏?   他不觉沉了眉目。   长说也在打量着面前的院落,不同于顾闻祁,她并未想太多,只略一扫过,便先迈了步子过去想要询问可否有人在。   正在她抬手欲敲门之际,半遮半掩的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身着灰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视野之中。   闻致略略扫过长说,待得瞧见一袭玄衣的少年,目光微作停留。少年虽是身着玄衣,其衣袍间梵文滚云纹却在光斑散落间隐隐约约透出。   梵文滚云纹是顾氏一族特有的标志,非顾氏嫡系不得触碰。嫡系一脉中,镇南王素来着白衣,面前的玄衣少年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闻致微敛了眉目:“世子尚在病中,顾世子若有事需与世子商议,恐要改日了。”   闻清潇身边的人能认出他来,顾闻祁并不惊奇:“本世子正是得知闻世子身体有恙来探望,不知闻世子现下如何?”   “致替世子谢过顾世子好意。现下虚相大师尚在为世子施针,房内如何,致并不知晓。”闻致侧身让开了道路,“顾世子里边请。”   顾闻祁微颔首,随闻致走进院子。   入得院子,他才发现这院中远比外头窥见的一斑更加古朴淡雅,菩提树下的石桌之上还摆放着一卷佛经与一盏清茶,想来是主人离开之前留下的。   他微顿了步伐,又让长说将随身备的草药递与闻致。   闻致道谢后接过,世子在病中,他本是想将顾闻祁引入禅房中稍作歇息,但顾闻祁表示他便在院中等即可。闻致遂又差了人为顾闻祁端了新茶。   顾闻祁便坐在菩提树下的石凳上,许久之后才见得一身灰衣的虚相大师步出禅房,随之而出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气度淡泊如清风朗月,眉眼如画。   倏而暮钟声声撞响,一山飞鸟惊起,山寺坐落处佛陀静坐,众生百态。青衣男子便在那鸣鸟惊起的菩提树下从容淡静地向虚相打了个佛势。   闻清潇。   他缓缓起了身。   顾闻祁并未刻意隐匿气息,禅房前的两人自然很快便注意到了他。见到顾闻祁,闻清潇也仅略微惊讶,旋即颔首道:“顾世子。”   虚相也随之看去:“顾施主缘何在此?”   顾闻祁走近几步:“大师走后我才知晓小师傅口中的‘闻施主’是闻世子,遂来探望。”他看向闻清潇,“世子现下可好些了?”   也是这般近,他才看出了闻清潇脸色苍白得不正常,不喜也油然而生,闻清潇这副病弱的模样,指不定哪日便要归天,晏晏如何能嫁与他?   闻清潇一向清透温凉的声线隐隐透着沙哑:“世子亲来南无院,清潇不胜感激。我虽旧疾缠身,好在虚相大师在,现下并无大碍,倒是世子在院中静坐多时,初夏尚且寒凉,若世子不弃,可与清潇进房相叙。”   顾闻祁虽不喜闻清潇,但到底未表现出来,何况他心里也正思量着进一步看看闻清潇此人到底合适不合适,遂道:“既如此,我便不推辞了。”   虚相见二人要叙话,便与闻清潇道:“二位施主既是有话相叙,老衲便不叨扰了。只是闻施主需得谨记近段时日内莫再动武了,若是伤及肺腑,万是无力反天的。”   闻清潇含笑应了:“清潇定当牢记于心。”   见状,虚相双手合十,朝两人打了句佛语便走远了。   虚相走后,顾闻祁便与闻清潇一同进了禅房,禅房的摆设雅致而简洁,一张床榻、一个蒲团、一套桌椅、一方书案。   顾闻祁坐下后,目光便落在了对面的闻清潇身上,暗含打量。   闻清潇的确生的好,气度涵养俱为上上层,可他身患有疾便是最大的不可。   或许不喜闻清潇的原因中还有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一点,他到底是不希望她这般早出嫁的,他想她能多些时日陪在他身边。可她是未婚闺秀,不能一辈子都不嫁人,所以对于她与闻清潇的婚事,他无法反驳分毫。   如今看见闻清潇的确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他的确是心有窃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不行了,错字明天再改,我先睡了呜呜呜呜 第51章 不爱她   接过闻清潇递来的清茶, 顾闻祁开口问道:“过些时日便是赏春宴, 世子可会下山?”   闻清潇虽不知晓顾闻祁缘何有此一问, 但也并未追问, 只道:“会在赏春宴前一日下山。”   顾闻祁轻笑道:“的确前一日下山更为稳妥。”   顾玄镜进宫的事情虽未张扬, 但到底也未曾遮掩。若是往常, 他也许不会多想, 可今时不同往日, 顾玄镜选在这么一个时间点进宫,由不得他不多想。   思来想去, 顾玄镜能明目张胆动手的唯有一个赏春宴。闻清潇是晏晏如今的未婚夫婿,他若是在赏春宴,至少聊胜于无。   顾闻祁又寻了几个话头与闻清潇闲聊,但闻清潇刚施了针,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多留, 遂在日暮时分辞别了去。   离开南无院前, 顾闻祁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院中菩提与树下青衣人。   对于闻清潇, 不知为何, 他终究喜欢不起来。   **   顾玄镜回到隆宴宫已近傍晚时分, 当日从皇宫离开后, 他离京了一趟, 今日才归。他本是要径直回到隆德殿, 途径西侧门,隐有人交谈的声音——   “王爷,我家王妃托奴婢带一句话给您, 王妃说,请您永远记得,您是临安王,她是魏王妃,也请你今后莫要再送这些给她。”不远处是丫鬟恭敬的声音。   身着粉衣的丫鬟将一个锦盒递还给背对着他、身形挺拔的紫衣男子。   临安王的声音沙哑而苦涩:“是我当年没有能力,才让她不得不含恨嫁给了君临,可是画棠,我对你家小姐的心意从未变过,只要她点头,我便是舍尽所有,也会三媒六聘娶她为妻。她会是我唯一的妻。”   名为画棠的丫鬟似微有动摇:“可是小姐已嫁与......”   画棠跟在乔锦瑟身边十多载,自然对当年之事一清二楚,更加清楚地知晓这件事根本怪不得临安王。当时临安王刚被认回主家,处处受制于人,老临安王又受了魏王的暗示,如何会因着一个不得宠的嫡子而伤了两家和气?   便是这几年来临安王从未在小姐面前提过,她也隐约听了些风声,当年,老临安王强制将临安王送离了京城,待得小姐成亲之后才接了回来。   临安王打断了画棠的话:“那又如何?我会让......”   临安王话未说完,似乎察觉到了骤然临近的气息,倏地转过身来,便见了已是临近两人的镇南王。   顾玄镜不欲多管闲事,只是这条路是从西侧门回隆德殿的必经之路。他清冷着眉目,向管渐离微颔首。   顾氏与管氏虽世代为敌,但面子上两家却还是对彼此礼遇有加,尤其是顾玄镜与管渐离这种从不给人落下话柄的老狐狸。   在画棠慌张地向顾玄镜行了礼之后,管渐离也微颔首。   两人都并未言语,顾玄镜便从管渐离身边擦肩而过。西侧门离隆德殿不远,顾玄镜不过须臾便到了,待得看见了守在殿外的乔青澜,他微蹙了眉心。   乔青澜显然也看见了顾玄镜,立刻走了过来。虽说她行止间端庄优雅,可眉目间到底带了几分急切:“你回来了。”   “嗯。”顾玄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要绕过她往殿内而去,“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玄镜声线一如往常的温和,仿佛那日夜里之事从未发生过,可乔青澜知道,他到底是待她不同了。若是往常,他不会这般看也不看她便离开。   在顾玄镜即将擦身而过时,她抓住了他的手臂:“玄镜。”   她定定地望向他:“我等了你很久。”   前些时日他尚在气头上,她不敢,也不能去找他。等她以为他消气了,却是遍寻不见他了。   顾玄镜掰开乔青澜的手:“青澜,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待赏春宴事了,我会为你寻一个好人家,算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而上。   乔青澜望着那抹白衣胜雪的身影,心间隐隐绞痛,骗得了所有人,可她骗不过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倾慕于他。   在他即将走进殿内那一刻,她道:“你便真的不想知晓原因吗?”   “我要知道的事情,我会自己查清楚。”顾玄镜的声音未有迟疑。   眼看着顾玄镜要走离她的视线,她抛却了所有端庄,疾跑着过去,从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身:“我不承认我错了。”   察觉到他想掰开她的手指,她越发狠地收紧了手臂:“我为什么要承认我错了!我没错!你要娶的人本就该是我,是她抢走了你。当年我没害过她,如今我也没有,我不过是不想她再来打扰我们而已!她都死过一遭了,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地来打扰我们?”   仿佛要一口气诉尽所有委屈,她的声音越发凄厉:“是,我曾经错过,我故意跟林一清离开了,可我爱的从来都是你,我跟他走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找我,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哪怕你那时跟伯父执拗着说要娶我,可却从未亲近过我,连说一声‘喜欢’也没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爱我?你只是为了报恩吧!”   “可我以为你哪怕是因为报恩,也会来找我,也会骗骗我。其实只要你肯说一句心悦我,哪怕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但你没有!你甚至连派人来找我都不曾,你只是派了人守在乔府,是我自己回了乔府,顾书才把我回来的消息给了你!这么些年了,我从没提起过离开的那些年,你知道我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好多次我都恨不得就此死过去,可我想着,你会等我,所以我熬了过来,熬到跑了出来。”   “可你给我的是什么?是另娶她人!”   她蜷缩着指尖,整个人都在颤抖:“可你便真的没爱过我吗?虞归晏眉目有三四分像我,琴棋书画更是与我肖似,你把她养成了我的模样,娶了她,却从不愿意来找我!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临到最后,甚至连她自己都已分不清自己的眼泪到底是在骗人,还是真的痛了。   顾玄镜感觉到背后一阵湿意,他微阖了眼,想起过往种种,清冷的语气到底是缓和了些:“青澜,对不起。”   乔青澜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可我要的不是它啊!”   忽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开了他,走到他身前,仰望着他,眼底满是期冀:“我错了,你也错了。我们一起忘了那些错,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日我的语气的确是因着你隐瞒了安乐的消息而急切了些,但这并非是我要让你离开的原因。”他看向她,眼底情绪难辨,“正如你所说,我错了。我错在不应该因为想报恩师之情而许诺了要娶你,也错在让你误会娶她是因为你,更错在看不清自己对安乐的感情。”   “你离开之后,父王虽是不允,更是阻拦,但我并非没有私下找过你,只是未曾找到。之后决定养安乐,娶安乐,最初只是因为我不喜受到钳制罢了,哪怕这个人是父王。”   “至于安乐的琴棋书画有三四分肖似你,一来是因为当时安乐还年幼,我又从未接触过旁的闺秀,不知如何教养她,便会时常让她拿着你的书帖临摹,学着你的琴谱研习;二来,那时我很忙,没有多余的空闲去亲自教导安乐,等我承爵了,安乐的书画却是定了性,我也无法匡正了,索性并非什么大事,也便由着她了。”   顾玄镜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夜幕清晰地闯入乔青澜耳中,犹如一记惊雷炸响。乔青澜踉跄着险些跌倒,失声惊叫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便是当年五月初五那日夜断魂桥头的话是她故意捏造给虞归晏听的,可他又怎么可能从未爱过她!   她哀哀地看向他,眼中不自觉的带着乞求之色:“玄镜,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只是为了让我放弃对不对?”   顾玄镜却是道:“我从未骗过你,如今也不会。”   短短十一个字,乔青澜却是要捏碎掌中肉,鲜红的血迹自她掌心滑落,一滴滴滴在她月牙白的裙面。   何其可笑!他从没爱过她!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教她如何能相信!   可他目视着她,饶是她竭尽全力,也寻不到半分情意,又教她如何能不相信!   **   虞归晏犹豫了两日都未曾下定决心,毕竟能立刻解决林氏的诱惑太大。待得到了慕先生说的那日,她还未下定决心,却是有人帮她做了决定。   晨后,她如往常用了膳食便要在闺房内歇息些时辰,可却是突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客香居,连身上的衣衫都换了。   背对着她而立的是身着灰衣的慕先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醒来,慕先生转了身:“既然醒了,那便随离月去邀月楼吧,莫耽误了时辰。”   虞归晏未动,只紧紧盯着慕先生:“师父为何不经过我的同意便将我带来了此处!”   昏睡过去之前,其实她已经做了决定,她不会应慕先生的要求去客香居!便是她无法依靠自己之力找出证据,她还可以让闻祁帮忙。林氏不过是商贾之女,闻祁查林氏应当不难。再不济,她便让闻祁伪造证据诬陷林氏!   无论如何都好过于她冒险来客香居。   “有区别吗?”慕先生却是不疾不徐地道。   虞归晏翻身下榻:“有区别。”到底是顾及面前之人的来历,她缓了缓,道,“师父,我不想去,我回府。”   慕先生道:“你可以现在就回去。”   不等虞归晏面色一喜,他便接着道:“如果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乔氏二姑娘被人劫走,丢在了红袖招。”   红袖招是青楼,她若是不同意,他便要将她送去青楼!   虞归晏毫不怀疑慕先生话里的真假,慕先生对她的关怀不假,可同样的,对她的无情利用同样也做不得假。   **   邀月楼临瑶仙池,今夏花开得迟,池中莲叶才露尖尖角,但四季长青的芙蓉莲却是团簇满了整个水面,一眼观之,犹如盛开一池素雅青莲。前院高低起伏的丝竹声穿过院墙,缭绕其间,更添韵致。   只是此刻邀月楼雅间中却是氛围紧绷,没一人听得进去外面的丝竹声。   贤王坐于主位,虽是在笑,可那笑意却并不达眼底,他的左侧是进了邀月楼后就一直绷着脸的齐王,而闻沉渊便端坐在齐王身侧,脸上同样不见笑意,眉目凝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不,我没洗白顾玄镜!   ————   昨晚困到不行了,忘记说书名的事情。   看宝宝你们取的新书名,也是很嗨皮了。   不过竟然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个书名还行?那朕就懒得换了趴,主要是宝宝你们取的名要么是太现代了呜呜呜,古典的名字又太含蓄了,我虽然很喜欢,但是呜呜呜会没人看的,大家伙现在都喜欢直白的。 第52章 万一   正在众人一触即发时, 雅间轻叩几声得到应声之后, 雕花漆彩门被人从外推开, 着装温婉, 眉眼却是妩媚的舞姬婀娜多姿地踏入了室内。   虞归晏混在舞姬中走进雅间时, 闻沉渊正背对着她, 加之少年正襟危坐, 全然不若往常的潇洒恣意, 她并未立时认出他来。因着是慕先生有意安排,侍酒的舞姬依次论派到每位贵人身边, 轮到她,恰好该是排到贤王身边。   她低眉敛目地走到了贤王身侧,默默地执起桌上酒壶为他添酒水。许是正事已谈完,许是正事还未开头,雅间里沉默得很。   走到闻沉渊身侧的舞姬瞧着蓝衣华服公子丰神俊朗的模样, 一时看得愣了神, 连为他斟酒都险些忘了, 还是左侧的舞姬不着痕迹地捅了捅她, 她才反应了过来。   舞姬不同于青楼女子, 大多是清白之身, 以卖艺为生。若能在侍酒宴舞时得贵人怜惜, 纳回府邸做妾, 那便是得了大造化。舞姬含羞带怯地瞧了一眼贵人,若能得这等姿容出身都出色的贵人垂怜,那何止是福气。   她双靥绯红地执起桌上酒壶便要为闻沉渊添酒。   闻沉渊早在舞姬们踏进雅间时便注意到了, 但他只以为她们是来跳舞助兴,没想到却是来侍酒的。浓烈的香气靠近的那一霎那,他眉心微皱地便往一侧躲开了,冷声道:“不必替我添酒。”   他的声音虽小,却是如同惊雷乍响,狠狠震乱了雅间内的两人。   本是要侍候闻沉渊的舞姬脸色煞白,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也不敢再偷偷观望闻沉渊,但到底是驯养多年的舞姬,不多时便缓了神,微屈了身在闻沉渊身侧请罪:“素雪有罪,还请贵人责罚。”   同一时间,在给贤王倒酒的虞归晏拖住酒壶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那清酒便洒了些出来。   闻沉渊!   头部犹如棒击,震得她整个脑海都微微作响,闻沉渊竟然在此处!   她不敢转头去看,僵直着身体要继续给贤王斟酒,微一低头却是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确定了贤王却是对她有意。   贤王的心思本未放在虞归晏身上,只是瞧见一个舞姬连斟酒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刚想转头训斥两句,却没想到看到了虞归晏。   其实他对虞归晏并没有多深的执念,但能得到总归更好。   只不过此刻也并不是说话的时刻,他便只扫了她一眼:“下次仔细些。”   “素心知道了。”虞归晏柔柔地应了一声。   往常与闻沉渊在一起,她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加之这具身体像一个十五六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闻沉渊也没怀疑过她沙哑的声音有何异常。   她应了一声之后便越发低垂了眉目,企图将自己遮得更严实一些,只憋到诸位贵人宴饮完便随舞姬离开。   是,从一开始她被慕先生逼得不得不来邀请月楼侍酒时,她便打定了决心不会给贤王下.药。左右慕先生也不会知晓她到底动过手没有,她出去之后便告诉他,她想动手,但是失败了。想来他也无法把她怎么样。   因着随舞姬之后的琴师入了雅间,恰巧在虞归晏开口的同时起了琴音,多少又掩盖了些她的音色。   但闻沉渊与虞归晏离得近,到底是听到了些,便下意识地望过去,却只见贤王身侧有个背对着他而立的舞姬,那舞姬身段婀娜,风姿绰约。但他也不过粗略扫了一眼,便转了视线,心里还是有些许疑惑。   他分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有些像子安,可那明明是女子,如何会是子安?   再者,子安也该离京了吧?   想到此处,他失望地收回眼神。   贤王捕捉到了闻沉渊打量虞归晏的目光,顿时一笑:“闻二公子身边的人既是照顾不周,便带下去好好管教一番。”他又看向她,“你去二公子身边伺候。”   虞归晏一惊,她脸上这张面具可是乔子安的,若是去闻沉渊身边,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她正想找个什么合适的借口推辞,却只听闻沉渊道:“多谢王爷好意,只是素心若来为沉渊侍酒,王爷身边无人差使如何使得?我身边这丫鬟想是见着王爷万金之躯,这才失了形状,想来不会再犯,还请王爷饶恕她这遭。”   闻沉渊觉着那名为素雪的丫鬟是因着他才失态了,倒不必如贤王所说一般需要好好管教。贤王口中的管教,又岂是一般人可以受得了的?   闻沉渊此话虽无不敬之意,但到底拂是了贤王的意,齐王遂请罪道:“犬子无状,冒犯了王爷,微臣代他向王爷请罪。”   贤王笑着虚托了齐王一把:“闻大人言重了。”   贤王唤的是闻大人,而不是爵位。齐王越发肃了神色,此刻有舞姬们在,不适宜谈事,但他也不敢大意分毫。   至此,席宴上一片和乐融融。虞归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待得这些个贵人用完膳食,她也便能功成身退了。   只希望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是,她如是想。   只是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便是发生在人意料之外。   就在虞归晏以为能蒙混过关之时,只感觉垂下的广袖被人扯了扯,那力道很轻,她起初都未曾注意到,直到力道渐渐加大,她下意识地转了视线,便撞入了一双满含告诫的墨色眼眸中。   看着她的舞姬名唤素岚。   没想到竟也是慕先生的眼线,还恰巧安排在了她身边。   可不等她做出反应,便有人出了意外,贤王右侧锦衣华服的官员呜咽了一声,突然便抬手勒紧了脖子,满脸难受地扭动起来。   雅间内偏安静,他这般一番动作,瞬间引起了其余九位官员与世家公子的注意,其余九位大多数既担心那一位的异常,又担忧自个儿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膳食。舞姬们自然也看了过去,却是畏惧且惶恐的,要知道这等席宴上若是出了事,身份卑微如尘土的舞姬便是头一个遭殃的。   贤王在众人或慌乱或看戏或无动于衷的神色中猛地一拍桌子:“慌什么!”他似乎一早便有准备,“张大夫,你去替沈大人瞧瞧。”   随行的张大夫应了一声,便立刻走到犯了病的沈大人身边,打开了医箱。众人见竟然有大夫,倒也安心了些,可却也不敢再动桌上膳食,因为谁都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见着沈大人犯病的症状在张大夫时针之下似有好转,贤王这才转了视线去看侍酒的舞姬们。   舞姬们早在沈大人出事之时便齐齐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此刻被贤王打量着,莫不是瑟缩着,虞归晏不敢特立独行,也只能随之跪了下去,心里却在暗忖着自己分明没有动手,为何却还是有人出事了,难不成还有另外一拨人混到了舞姬当中?   贤王微一眯眼,视线从虞归晏身上一扫而过,便道:“最好不是你们,否则真需要好好□□□□了。”临了,他又低声吩咐了贴身内侍一句,“过些时辰将素心带到本王房里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一般人根本听不见,但以闻沉渊的武功修为,他自然是听见了,他厌恶地蹙了蹙眉心,目光漫不经心地从素心跪的地界儿扫过。   只那一眼,却是教他蓦然一僵。   子安?   是子安吗?   他顿住了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低垂着眉目的虞归晏。   虞归晏戴的面具是一副雄雌莫辨的面孔,即便是此刻女装,也不会叫人觉着丑陋,反倒是因着她的气度多了几分女子英气。   闻沉渊的目光一直落在虞归晏身上,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审视,他却如同钉死了他一般,死死锁住她。好在其余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为沈大人检查身体的大夫身上,倒是没人注意到二人的异常。   少顷,张大夫检查了个通透,一直紧绷的面色放晴:“回王爷的话,沈大人当是在席间误食了几味引子,这才导致了旧疾复发,并无中毒迹象。”   此刻,施了针的沈大人也喘过了气儿,歉意地道:“微臣的确有旧疾,不想方才突然旧疾复发。惊扰了两位王爷与诸位大人,实乃罪过。”   贤王摆摆手道了一句“人没事就好”之后,众人莫不是效仿贤王语气,问候了沈大人一番。   好在危机算是过去了,虞归晏微松了一口气,耳畔或多或少也听着其她舞姬轻轻嘘气的声音。   贤王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淡淡道:“都起身罢。”舞姬们起了身,他道,“沈大人既是误食了桌上的饭菜才引起了旧疾,这桌上的饭菜怕是没法吃了,都另外再点。”   视线转到酒盏上,他的目光沉了沉:“你们过来,把酒喝了。”   刚起身的虞归晏脸色一僵,她不能喝酒的。可舞姬为了保命,哪敢拒绝?她只闻德鼻息间一阵香风扫过,便见方才以眼神告诫她的舞姬毫不犹豫地端起酒盏便喝了下去。   这舞姬袖间的香味着实浓厚,她强压抑着才勉强忍下了鼻息间的痒意。此刻席间的舞姬们都各自饮了贵人手侧的酒水,再慢一些的,也端起酒盏了,唯独她未有动作。   喝了酒会咳嗽不舒服,不喝酒却是可能被怀疑,甚至可能被闻沉渊发现。   虽说乔子安与素心性别不同,可到底是一模一样的脸,正常人怎么可能不怀疑?   她目光盯着那盏酒,大概......忍忍便过去了?   在桌上众人目光望过来之前,她咬了咬牙,端起那酒盏,一饮而尽,与鼻息间相似的浓郁香气混入了喉间。   她蹙了蹙眉,素岚怎么把衣衫上的香味都沾到酒盏中了。   很快,她无暇再想酒中香味,因为酒水馥郁醇厚的滚烫割裂喉间,她强蹙着眉心忍下了,可些微的痒意又从喉间升起。   那厢,一直隐秘注视着虞归晏的闻沉渊眉心也与她同步蹙起,虽然只看见半个轮廓,可这世间如何又这般相似之人?   再者,这个舞姬也没有耳洞。   他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惊疑不定。   饶是他如何想,也不觉得舞姬和乔子安之间有何关联,可如此相似的面孔又确确实实地摆在面前。   再者,乔子安也是不喜饮酒的,他随身带着的杏花酿,子安从不沾一滴。   贤王倒是没注意到闻沉渊隐晦的异常,舞姬饮完酒之后,他便抬抬手:“罢了,你们都下去罢,这里不需要服侍了。”   言毕,他的目光略略扫过内侍,其间含义不言而喻。   内侍立刻会意,便摇了铃铛,唤客香居的人来,又将舞姬们请了出去。   闻沉渊眼看着与乔子安有极其肖似的素心低垂着眉目走了出去,又想起了贤王方才吩咐了内侍的话,忍不住的焦急。   万一......   如果万一......真的是子安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停更了一天。   不知道我在文案请的假有没有人看见,我一般不更都会在文案请假。   ————   这章更得有点晚,我确实很困了,明天再修一下。   ————   关于支线剧情太多,导致主线剧情进展慢,我会注意调整。   因为是第一次写这种中长篇,可能很多地方不足,因为我是自己写着,而不是每天追更自己的文,很多时候其实也意识不到一些问题,估计你们才是感受最深的,所以欢迎大家指正错误和缺陷,我会尽量注意和修正。   现在铺垫完前面的剧情,已经进入正线。 第53章 得罪了   虞归晏走出雅间后便要跟着舞姬们离开, 随之而出的明德低声道:“素心姑娘留步。”   素雪、素岚等人止了步伐, 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虞归晏, 眼中意味不明, 不知实情的素雪等人妒嫉偏多, 这素心不过第一次侍酒, 看样子竟然就被贵人瞧上了;素岚目光里却是暗含告诫, 示意她莫要在此处闹大事情。   前方被停下的舞姬们堵死, 虞归晏不得已地停下了,也装不得没听见, 只能硬着头皮转了身。   明德走至她面前,恭顺地笑着道:“王爷请姑娘于楼上雅间一聚。”   素雪等人眼中隐含的嫉恨更甚,要知道方才贤王可是谈笑间便要处死她们,宰相门前七品官,贤王的贴身内侍, 身份可不同寻常, 眼下却是对虞归晏这般恭顺。   虞归晏不是没感受到身后的目光, 却没过多理睬, 只福了福身子:“王爷好意, 小女子本不该推辞, 只是小女子此刻身子突觉不利爽, 若是贸然前去, 只怕染了病气给王爷。”   言下之意便是婉拒了。   不止素雪没料到虞归晏会拒绝,显然明德也未曾料到,毕竟虞归晏不过一个舞姬, 能得贤王垂怜已是天大的恩赐,怎料她竟如此不识好歹!   明德眼中笑意更深,只是隐隐透着冷意:“既如此,姑娘更不该急着启程回梨园了,王爷带了大夫,过些时辰便可过来为姑娘看诊,怎能让姑娘身子不适还急急赶回梨园。”   说完,也不等虞归晏再说,他便道:“来人呐,带素心姑娘上三楼左侧房雅间歇息。”   明德这是明显的强词夺理了,可素雪等人是巴不得她倒霉的,如今见她不愿意还要被强硬地带走,半分没有相帮之意,反倒是嫉妒之余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素岚则是不想她惹事生非的,也不会帮她。   其余九位舞姬遂言笑晏晏着向明德福了福身子便迅速离开了,徒留下一个被堵住的虞归晏。   她眼色一冷。   明德却是笑得更真心实意了,他躬身弯腰让开了路:“姑娘请。”   不知从何处来的六个丫鬟严严实实地堵住了虞归晏的去路,除非她从二楼直接跳下去,否则便只能上三楼。   须臾,她柔柔一笑,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有劳公公了。”   转过身的瞬间,脸上笑意尽数消散。   明德跟在虞归晏身后,亲自送她进了房间,封锁死了门窗又站在外面守着,王爷交代的,他自然要做得万无一失。   这姑娘虽是看着柔柔弱弱,可那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只怕有些男子尚且不及,不把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排除了,他委实难以安心。   虞归晏听见落锁的声音,心中一沉,她便真的不堪一击至此吗?连一个陌生人的威逼都能把她奈何,让她陷于这般不堪的境地。   她其实并不能确定慕先生会不会来救她,可她别无选择,从被慕先生从乔府掳走那一刻便别无选择。   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刻,待得多余的杂念沉了沉,她便打量起这个房间来,即便知道靠自身力量逃走的可能性太低,可她也不能如此坐以待毙。   这房间很是古怪,分明设有内外间,可除却内间有一张床榻及一个之外,其余再没了旁的东西。似乎客香居的一些房间,处处皆透着古怪,上次无意中闯入的那间房也是如此。   她走近那梳妆台,打开妆奁。甫一拉开,里头金光璀璨的色泽在明晃晃的光线下刺得她眼前一黑,头脑也一阵发烫,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前,想等适应之后再慢慢挪开,不想头脑却是越来越昏沉,连身子也渐渐发烫。   虞归晏虽不算聪明,可到底是在孤山圣手身边待了那么些年,自然晓得如今自己这反应是为何,可她明明没有......   素岚!   她猛然惊醒,素岚身上的异香!她从一开始便很是不喜素岚身上那股浓郁得过分的异香,只是那是她人的自由,她没必要也没理由开口管。此刻再一回想,若是她身上过分馥郁的异香是为了压制某些容易被辨别出来的香味,倒也说得过去。   再者,除了那杯酒之外,她并未用过其它东西,也没有嗅过其它异常的味道。   可素岚为什么要害她?她是师父的人,没道理......   越来越滚烫的身子让她没法再沉下心思思考旁的,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跌坐在了何处,只觉得很凉很舒服。   可是好热,她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襟。   此刻的她已然没有旁的念头,只感觉热。   闻沉渊摆脱开明德走进雅间时见着的便是坐在床榻侧,头靠在床柱上,一手还在拉扯着衣襟的虞归晏。因着她侧垂着头,一头青丝散落,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方才在二楼雅间,他不可能看错。   她似乎很异常,不敢迟疑,他疾步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耳畔是她低如微风的声音:“热......”   闻沉渊想起在二楼雅间看见的侧颜,直觉告诉他不会看错,可理智又告诉他,他真诚以待的好友怎么可能是女子?   但是与不是,只需要一试便知,不是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心间千百种情绪交织。终于在她快要扯开外衫之前,他压制住了她乱动的手,几不可闻、试探着唤了一声:“子安?”   混沌灼烧之中,倏然一阵清凉贴上了她地手腕,随之响起的是少年如清风朗月的声音。   闻沉渊吗?   迷顿之中,她无意识地寻着那声音看去,恍惚中似乎看见了蓝衣少年的轮廓,可是并不真切。她摇了摇头,眼前人并未消失:“沉渊?”   也正是这声“沉渊”,闻沉渊如遭雷击,怔怔无法回神。他看着面前目光迷离、青丝散乱的少女,又哪里有半分男子的模样?!   意识到这一点,握住她的手便犹如触碰了炙热燃烧的火石,灼烧滚烫得他倏地便松开了她。   清凉倏然消失,犹如置身火炉的虞归晏哪儿肯,便顺着直觉握住了闻沉渊的手,声音亦是不同于男子的软喃:“我好热,别拿走它。”   两人之前不是没有肌肤相触过,可又如何能如同此刻?他此刻虽理不清乱作一团的思绪,却是清楚不该任由她继续下去,他稍一用力便要甩开她。但她如何甘心?她变本加厉地要握得更紧。   两相拉扯之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使过了劲儿,眼看着坐立不稳的虞归晏便要向一侧倒下,闻沉渊下意识地拉了她一把,待得他反应过来时,只感觉脸侧似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他略一聚神,便瞧见了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两人脸颊肌肤相贴,耳侧更是她滚烫灼热的呼吸声。他一惊,赶紧抬手要去扶她起身,入手的却是肌肤的细腻柔软。   原来她的外衫本就因着她之前的拉扯松散了,两人一摔,外衫落下,便露出了白皙柔软的肩侧肌肤,此刻他的鼻息间更是充满了她身上的青竹香,分明是淡雅的清香,他却忽觉犹如火灼,整张脸都灼烧,连心都开始狂跳。   少年猛地推开了虞归晏,语无伦次:“我......抱歉......子安......不是我,不,我不是,不不不,也不是......”   他,他在说什么!   但不等他听到对方的声音,便闻得一声沉闷的声响。他倏然想起来她的不正常,遂又睁开了眼,可方才一睁开眼,便瞧见了虞归晏香肩半露,青丝凌乱地披散其上的模样。   几乎同一时间,他便立刻又阖了眼:“对不起子安,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少年尚未理清,耳畔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咳得撕心裂肺。这一次,他再顾不得两人之间的男女之别,立刻睁开了眼,可思虑着他这般委实太坏她的清誉,遂将视线虚落在她身后,嗓音干涩地道:“你可还能撑得住?我即刻带你出去。”   他本就是为此而来。   虞归晏其实已经分不清楚少年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听从地点着头,似乎是她的潜意识里告诉她,他不会害她。   得到虞归晏的应允,少年蹙了蹙眉心,想要为虞归晏穿上一件外衫,就这般出去未免不妥,可哪怕他额间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也未曾为她穿好衣衫,手足无措间却还总是触碰到她的肌肤,而且她的手也止不住地滑蹭着他的手腕,企图寻找一片清凉,整个人更是往他身上蹭,闻沉渊原本已经冷却的脸颊,似乎又隐隐发烫。   眼看着虞归晏的脸色越发涨红,也越来越靠近他怀中,他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地脱下了自己外衫包裹住了虞归晏整个身子,明知她也许已经没了意识,却还是道了一句:“得罪了。”   语毕,他打横抱起她,用一早骗来的钥匙打开了窗棂,足尖一点便跃得没了影。   走在街上的人几乎只看得见一道蓝色的残影掠过,偶有以为自己眼花的人却亲眼看见那蓝影倏然跌落在自己面前,蓝衣华服少年狼狈不堪的模样似乎是被什么惊着而忽然落下的。可不过须臾,那抱着人地蓝衣华服少年转瞬便没了踪影。   待得闻沉渊抱着虞归晏掠回齐王府时,一直候在府邸的闻安便迎了过来,见着自家主子竟然面色绯红抱着一个女子,他虽是诧异,到底并未开口询问,只道:“主子怎地回府这般早?”   今日主子本是要随王爷出府去见贤王的,不该回来得这般早才是。   闻沉渊抱着虞归晏便往自己寝室走,将近两个多月的相处,他下意识里还是将虞归晏当作了男子:“快去请大夫来!”   主子这般急,闻安应了一声便迅速离开了。   **   与此同时,客香居邀月楼外,齐王歉意地朝贤王道:“微臣教导无方,才让犬子这般顽劣不堪,竟敢在席宴上一声不吭地离去。”他面有愧色地道,“微臣代犬子向王爷赔罪。”   说着,他便要跪了下去。   贤王赶紧扶住了他,心里虽是不愉,但面上却半分未曾表现出来:“闻大人多虑了,本王并无怪罪之意,令郎不爱拘束,离席前也有告知,本王岂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辈?”   齐王整颗心都在早早离了席的幼子身上,无心与贤王多做纠缠,便推辞着辞了别,迅速回齐王府。   沉渊虽是顽劣,可从不会这般拎不清轻重缓急,直接在宴席上骤然抽身而去,更遑论今日是他自己提出地要前往,他断无无缘无故离席之故。   贤王送走了齐王,转身便要往三楼雅间而去,却是见明德匆匆跑了下楼:“王爷,王爷!素心姑娘不见了!”   贤王一惊:“你说什么?”   他不是让他好好看着素心吗?怎么转眼人就不见了!   明德背脊一凉,额间冷汗更甚:“奴才......也不知......”   他的尾音越发弱,他分明仔细看守着的,钥匙都还在呢,却不知道人怎么不在了。   思及此,他下意识地要摸腰间钥匙,可手间却是一空,他的脸色越发白了。   钥匙没了!   “废物!”贤王脸色一沉。   连个人都看不好,不是废物是什么?   **   这厢,闻沉渊将虞归晏放在床榻之上后便要赶紧抽离,可手腕却是被她狠狠握住了,她用的力道不小,他不敢骤然掰开她的手,怕伤了她。 第54章 我会娶她   虞归晏却是越发得寸进尺, 因着身子滚烫发热, 整个人都往闻沉渊怀里凑去, 灼热的呼吸浅浅起伏在他耳畔, 不知是哪一刻, 灼热滚烫不经意间地擦过他的脸侧。闻沉渊好不容易镇定了些许的心绪骤然崩塌, 面部迅速蹿红, 身体也如被丢在沸水中滚过一遭, 灼热得厉害。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推开她的,只知道待得他的神智再次回笼时, 已是狼狈地跌坐在床榻前,背脊被汗湿。   没了清凉的源头,虞归晏难耐地蹙着眉心,口中也低声喃喃着:“好热......”   闻得那一声比一声难捱的低絮,闻沉渊摈弃了所有杂念, 起身取了个玉枕想给虞归晏, 却是再次被她死死锁住了手腕。他垂眸正想解开她的手, 却是倏然撞进了她那双迷离朦胧的眼眸之中, 玄黑如泼墨的眼瞳深深倒映着他的身影, 是不知何在的惶惑不安, 也是渴求光明的哀哀如鸣。   他微微一愣, 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 竟觉得这室内越发灼热。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愣怔给了虞归晏可乘之机,她微一用力,便将闻沉渊拉得倒了下去。他来不及解开她的手, 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倒下,便只得尽量避开触碰到她。   下一刻,她肌肤的滚烫灼烫了他,他只觉胸腔内的心随着他的倒下狠狠一震。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清晰的碰撞声。   闻安没想过带着明大夫前来会看见这般一幕,床榻之上凌乱不堪,甚至有被褥枕头被推到了床下,主子竟就此压在那姑娘身.上,怎么看怎么像自家主子轻薄了那姑娘。   明大夫世代为闻氏所用,她也自幼在闻氏长大,对闻氏忠诚得很,如今四十又一,也算是看着闻沉渊长大,再清楚自家小主子不过。   她深知二公子向来光明磊落,也从不会行这等轻薄女子的轻浮行径,更何况那姑娘显然瞧着不大正常,只是到底是惊愕于二公子带了女子回府邸,竟还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闻沉渊在那突兀的声响中蓦然转过视线,便瞧见了匆忙而来却被惊到的两人,尤其两人还是这般一个姿势,饶是隔着一扇屏风,他本就绯红的脸也瞬间红了个通透:“明......明......明大夫你赶紧过来为她瞧瞧。”   明大夫收起错愕的视线,应声走了过去。待得她走进内间时,闻沉渊已是从床榻之上下来了,只是脸色上如摸了一层胭脂的红晕还未散去。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床榻边,目光从秀丽女子脸上一扫而过,拂了袖为她把脉。   虽然知道明大夫也许没有误会,可闻沉渊到底有几分不自在,待得明大夫诊脉又喂了虞归晏服下药丸之后,她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他才假意咳嗽了两声,问道:“子安......这位姑娘如何?”   明大夫自然不会没听清闻沉渊对虞归晏的称呼,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分:“二公子放宽心,这位姑娘服下的禁药已解,并无大碍,过些时辰便会醒来。”   明大夫脸上的笑分明不是调侃,闻沉渊却觉心虚得厉害,不由得又咳嗽了两声,只是说的话也语无伦次:“你先回去罢,既如此,这里没什么事了。”   待得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恨不能咬断自己牙根。可明大夫却是已经行礼退下了。   他站在床榻前许久,闻得耳畔渐缓的呼吸声,这才垂了眼眸去看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却不晓得该用何等心情去面对她。   **   齐王走往昭质轩的路上恰巧遇上了折返的明大夫,微蹙眉了心。   沉渊带了受伤的女子回府?   明大夫是特意为王府女眷备下的大夫,但自王妃故去后,王府没了旁的女眷,明大夫也便是为日后清潇妻子与沉渊妻子备下了。   明大夫屈身福礼:“王爷安好。”   齐王抬手示意明大夫起身,又问道:“你如何去了昭质轩?”   昭质轩,闻沉渊的院子。昭质,明洁的品质,是齐王对闻沉渊的殷切期盼。   明大夫想起方才所见,含笑着言简意赅地道:“二公子带了一位姑娘回府,就安置在昭质轩主寝,属下奉二公子之命前往昭质轩为这位姑娘诊治。”   “安置在昭质轩?”齐王眉心打了个死结。   “是。”   成何体统!   齐王脸色一沉,打发了明大夫之后便衣带生风地往昭质轩而去。待得到了主寝台阶下,却见门扉紧闭,闻安端正地守在门前。齐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沉声道:“还不赶紧叫你家主子出来!”   青天白日里将未出阁的姑娘带进自己房间,还大闭门扉,岂非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闻安刚应声扣了一声门扉,门便被从内打了开来,一袭蓝色身影的出现在门后,不同于以往的衣冠整齐,此刻的少年衣衫凌乱,脸侧甚至还有隐隐红痕。   齐王气得手一抖,下意识地便想拿书砸过去,刚一抬手却意识到自己方才从外头回来,哪里又带了书,只得骂道:“逆子,还不擦干净脸上的东西!”   闻沉渊一愣,他脸上有东西?   闻安在闻沉渊的眼神示意下对比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侧。闻沉渊取出锦帕一擦,雪白的锦帕被胭脂染红。   一想到自己竟是这副姿容见了父王与旁人。一瞬间,他的耳尖都红了个透,磕磕绊绊地道:“父王......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不是我想的怎样?”齐王气结,还不是他想的那样!他都坏了人家姑娘清誉,还不是他想的那样。   “是我朋友......”闻沉渊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妥,不论他与乔子安是不是好友,她是女子是事实,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她更是还躺在他的床榻之上。   饶是他的心绪纷乱到无法理清,也知晓此刻这般解释极为不妥。   “朋友?”齐王恨不得用笔杆子戳死不成器的幼子,每每犯事都胆敢偷奸耍滑,“坏了人小姑娘的清誉你还敢说朋友?”   若是以往便也罢了,可清誉是事关一个女子一生的大事,他断容不得自己幼子做那等出格之事,毁了小姑娘的一生。   “你宴席上一声不吭的离开便也罢了,可你竟私自带了未出阁的女子回家,甚至把她安置在你的房间里。”齐王越想越生气,“我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女子清誉何等重要,岂容得你这般轻浮?哪怕真是朋友,你也不该将之安置在你的房间,更不该轻薄于她!”   想起方才幼子脸上的胭脂痕迹,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还待继续开口,却是突然闻得少年开了口:   “我会娶她的 !”   话一出口,不止闻安愣住了,闻沉渊自己也愣住了,直到齐王离开,他回到内间,都还久久未曾回过神。他站在床榻前看着虞归晏,眼底情绪难辨。   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隐瞒自己女子的身份,甚至谎称自己要离京,却是突然出现在了客香居。这一切,他不是不生气的。相反,他非常恼怒,恼怒于她的欺骗,他甚至不知道她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可在客香居看见她那般模样,到底是焦急占了上风,他甚至来不及想其它,便带她回了家,又因着潜意识里将她当成男子,便错误地将她安置在了自己房间内,之后与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该为之负责的。   良久,他微阖了阖眼,饶是生气,但他脱口而出说要娶她之时,却也并无半分排斥。   也许他是真的很喜欢与她的相处,因此才会连她欺骗于他都能原谅,甚至连她是女子,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都能接受。   **   虞归晏睁眼时,入目的是天蓝色的床幔,她有片刻的迟疑,一度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何处,便转了视线看向床外,蓝衣华服的少年端坐在矮桌旁,专注凝然的看着手中书卷。   她一愣,闻沉渊?   闻沉渊怎么在此处?   不过......此处又是何处?   闻沉渊敏锐如斯,在床榻之上的人气息变动后,他便意识到她醒了。他捏紧了手中的书卷,几乎要将其捏出褶子,许久,他稳了稳心绪,搁下了书卷:“你醒了?”   蓝衣华服少年走近。   真的是闻沉渊。虞归晏头脑还有些昏沉,没想起来自己已经与闻沉渊辞别了,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便自然而然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她怎么没有一星半点的印象。 第55章 我娶你   “子安当真记不得了?”闻沉渊不轻不重的目光缓缓落在虞归晏身上, “或者我称呼你为乔姑娘更合适。”   少年的话犹如惊雷炸响, 虞归晏的记忆一瞬间回笼了个通透, 甚至包括她中了药之后不断往少年怀里蹭去的画面, 自然也包括她女子身份的败落。   时间过去许久, 她的手都还微微颤抖着, 不敢去看少年的目光, 嗓音也暗含沙哑:“对不起......我骗了你......”   这段友谊从一开始便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的, 如今谎言破灭,他该是恨她的吧?他从一开始便赋予了满腔赤诚, 她却是一再欺骗于他,甚至于事到如今,她也许还要骗他。   闻沉渊将虞归晏的愧疚难安尽收眼底,心间交织翻腾着的郁气终是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诸多,至少她对他不是只有欺骗。   可到底心底郁结难舒, 闻言, 他忍不住似笑非笑地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太蠢笨, 竟然连你是女子都瞧不出来!”   虞归晏没听出少年言语中的赌气成分, 只以为他是真的气得很了, 心间又沉了沉:“我不该欺瞒于你, 可我......”   虞归晏的话戛然而止, 本是好好准备听她解释的少年等了许久未再听见她的声音, 不由得问道:“可你什么?”   虞归晏垂了眼睫。   可是什么呢?   总归是她错了。   “怎么?连敷衍欺骗都懒得做了?”   这一次虞归晏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想敷衍你。”她微顿了顿,道,“我只是在想, 我有很多事情不能与你解释的话,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   生气二字未出口,她便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妥,遂改口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表达我对你的歉意。”   少年的目光正要从她身上收回,倏然,她白皙如玉的手指映入眼帘。少年微垂了眉目,半倾泻的光线荫蔽了精致的眉眼,亦掩住了他眼底的思量:“真想道歉?”   虞归晏点点头:“是。”   即便今后两人再做不成朋友,她也不希望她留给他的记忆里只有欺骗与虚假,至少她是真心实意与他相交的;更不希望这般恣意的少年因为她而蒙上阴郁。   “做什么都可以?”少年问。   虞归晏下意识地点头:“嗯。”   旋即又意识到话里的漏洞,刚想要再开口便被少年打断了:“不会让你行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超出你能力范围之外。”他盯着她的手,“只是可能会有一些疼。”   疼?   虞归晏不解,难道他想打她一顿?转念一想,若是她付出满腔赤诚到头来却发现被人骗了,她何止想打那人,恐怕连生了杀人的心思都有可能,这般算来,他只是想打她,倒也是她赚了。   思及此,她道:“我忍得住。”   少年道:“那你先闭上眼。”   虞归晏依言闭了言,可等了许久,预料中的棍棒加身没有降落,只是右手尾指上传来一阵刺痛,滚烫的呼吸也喷洒在她手背之间。   她错愕的睁开眼便见闻沉渊已经抽身离开,尾指被他咬破,血珠止不住地往外冒出。   他不是要打她,只是要咬她一口?   不多时,闻沉渊去而复返,见虞归晏错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显然是在为他咬她而震惊,他把药膏放在一侧,眉目冷淡地道:“都说十指连心,我咬破你的手指,是让你也尝尝我的痛。”   不等她说话,他又拔开了药膏强行拽过她的手为她敷药,待得敷完药膏,他才道:“这药膏会让你的伤口很快结疤,但会永远都留下痕迹,这是你欺骗我的代价。”   虞归晏下意识地便想擦去手指上的膏药,却蓦然被闻沉渊抓住了手。   他压抑下去的郁气隐隐又有复发的迹象:“你想反悔?”   “我没有想反悔。”   “那你刚才是想干什么?”闻沉渊反问。   “我......”虞归晏突然不知该如何推脱,她其实并不在意受伤有这么点伤疤,可若是她今后嫁给闻清潇后与闻沉渊朝夕相对,他若是不小心看见了伤疤该如何?   许久,眼见着少年似要生气,她终是道:“只是有点凉,我想把手放进被子里。”   罢了,她今后小心些便是。   她也不确定他信了没有,不过他的确没再追问,只是把她的手放进了被褥中。   两人沉默了许久。   不知多久之后,虞归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而对闻沉渊道:“今日多谢你,谢礼我改日会差人送到齐王府,此刻时辰当是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没说要亲自谢他,更没有开口要他负责。   解释了这些话之后,她便要掀开被褥下榻离开。   闻沉渊微抿了唇,在她下床榻前一刻抓住了她的手:“我会负责的。”   虞归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闻沉渊的又一次开口,让她意识到,她并没有听错。   闻沉渊道:“你家在何处,等大哥和乔二小姐成亲后,父王与我就上门提亲。”   他不傻,从知道她欺骗他开始,他便隐约意识到了她最初告知他的府邸,也许根本不是她的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虞归晏满目震惊。   闻沉渊看着她,目光认真:“我知道。”他字字清晰地道,“我说我要娶你!”   “你疯了!”虞归晏脱口而出。   闻沉渊不解:“我为什么疯了?”   他们之间有了肌肤之亲,他理当娶她为妻,如何是疯了?   “我是你......”虞归晏那一句话在闻沉渊疑惑的目光中戛然而止,他不知道她是他哥哥未过门的妻子。   她微缓了缓气息,改口道,“我们是朋友,我怎可能嫁与你?”   闻沉渊不知虞归晏所思所想,只以为她是真的因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不肯嫁与他,便道:“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应当娶你。”   想起两人的肌肤相触,他白皙的耳尖悄悄爬上了绯红,面上却还是佯装着从容镇定,“我会好好待你,断不会像旁的男子一样朝三暮四,你喜欢游山玩水,等大哥身子好了,我就带你走遍大秦山河,走到你喜欢的地方,我们就安居下来,等你乏味了,我们再去找下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   近几日京城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情,大理寺卿的嫡出公子公孙翼在茶肆被自称是魏王亲戚的男子打了个半死。   之所以说这件事不大不小,是因为第二日京兆尹便查出了打人那男子根本与魏王没甚关系,那林含光不过是乔尚书续弦林氏娘家的一个表亲。   案子很快断了案。   虞归晏是当个笑话来听的,毕竟临近赏春宴,她不准备再出府,没了闹市的纵意,有些乐子也总归是一种调剂。   京城最不缺的便是勋贵世家,林含光与魏王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敢自称魏王亲戚,何等不要脸。要论贵,这京城之中,除了皇室之外,怕也唯有闻氏、君氏了。   想起闻氏,她微垂了眼眸看向尾指上的伤疤,果真没有消。   那日无论她如何拒绝,闻沉渊都不肯改口,一定要娶她,最后还是她把他骗到了街上,又趁他不注意,才堪堪脱了身。   她终究,还是骗了他。   这些时日,她为了躲闻沉渊,甚至整日整日地留在院子里闭门不出,昨日她甚至还听说闻沉渊来府邸向乔尚书询问府上有没有一位名唤乔子安的表亲。但好在乔尚书并不知情,也怀疑不到她身上。   她想着,连一袭黑衣的慕先生走进了房内也未曾注意到。   慕先生看了明显拿着书在走神的虞归晏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虞归晏寻着声音望去,便瞧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的慕先生:“师父?”   自那日她被他掳去客香居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如今他却是突然又出现了。   慕先生道:“还有闲心看杂书,想来是无碍了,如此,我便先走了。”   他推了窗棂欲离开,虞归晏却是突然叫住了他:“师父答应我的事情何时兑现?”   “何事?”   虞归晏道:“您说呢?”   慕先生道:“药都没给贤王下过,你还想找为师要奖励?”   虞归晏却道:“是师父您说的,只要我去了,不论成功与否,都会帮我在十日之内查清楚母亲之事。”   慕先生笑,不见恼怒也不见生气:“你倒是学会钻为师话里的漏洞了?”   虞归晏看着慕先生,缓缓摇头道:“我没有钻漏洞,我的确是没找到机会下手。”   慕先生倏然转了身,目含审视地看向虞归晏,语锋锋利:“是没找到机会下手还是根本不想下手?”   虞归晏顶着慕先生犹如实质的目光,心里越是如同雷鼓,面上却越是镇定了:“是没找到机会下手,师父吩咐的事情,我怎会不做?”   她咬紧了牙根,终于在快要坚持不下去的前一刻,慕先生收了那凌厉的视线,不疾不徐地道:“为师办事,你有何不放心的?”他笑,“总不会像你,连下手的机会都找不到。”   虞归晏看着慕先生:“那师父那日为何没派人来救我?”   若非闻沉渊......她的眼神一暗,若非闻沉渊,她只怕会犯了大错。   慕先生神色不明地道:“你在质问我?”   虞归晏:“归晏不敢。”   “你是不敢,不是不想。”慕先生毫不避讳,“既然你被闻二公子带走了,我还有何再去的必要?至于林氏,你且看着,不需要你动一兵一卒。”   慕先生虽说会帮她,可虞归晏没想过林氏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这么想世子?   世子也不能不分场合出来啊hhhhh   应该过几章开始,世子就会开始戏份很多。   到时候世子出场次数太多,你们可别嫌腻。 第56章 一起离开   因着今日之后便是赏春宴前的十日斋戒, 虞归晏与林氏母女三人都被乔老太君唤去了膳厅用午膳。   开席前, 乔老太君间或嘱咐几句赏春宴事宜, 开席后,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俗, 乔老太君不再开口, 也不喜桌上众人开口, 桌上一时静悄悄的。   虞归晏安静地用着饭, 只准备等饭后乔老太君嘱咐完便离开,因为她实在对这一桌子的人喜欢不起来。   虽说乔遥积在被闻听雪吓唬之后安静了不少, 不会再像最开始那般动不动就开口呛她,林氏与乔云烟更是心里有数,从未开口主动招惹她,但只要她一想到林氏与原身母亲的死脱不了干系,她便意难平。   至于乔老太君, 她虽未曾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刁难, 可乔老太君眼里的不喜做不得假, 去慈安院请安时她有意无意默许之下的为难她更是体会得深刻。   这一段饭不止虞归晏吃的煎熬, 林氏母女三人同样煎熬。   林氏是因着自己女儿的遭遇而视虞归晏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奈何虞归晏现如今的身份不是她轻易能动的了的, 更何况齐王世子还安排了一个会武功的丫鬟在虞归晏身边, 更是让她无计可施。   乔遥积则是对虞归晏又恨又怕, 但到底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乔云烟的心思则相对简单得多,她在为自己的婚事而忧心,若是赏春宴上她无法让镇南王对她另眼相看, 只怕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赏春宴三年一次,她等不起下一个赏春宴了。   桌上四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临到饭了,虞归晏刚搁下木箸,便见管家匆匆跨过门槛而来。   管家向桌上五人请安后道明了来意:“老夫人,夫人,京兆府苏大人来了。”   “京兆府?”乔老太君诧异,“他来做甚?”   京兆府尹苏文敬与乔尚书因着政见不和,因此并不怎么交好,但乔游任职刑部,苏文敬又是执掌京兆府的府尹,两人政务上倒是偶有往来,不过此刻乔尚书尚在廨舍,若是政务来往,京兆尹也不该来乔府才是。   排除政务上的来往,没人希望京兆府尹来自家府邸,乔老太君也不例外。   管家不着痕迹地扫向林氏:“苏大人说,他们查到当年大夫人出事并非偶然,恐需要询问夫人些当年之事。”   管家口中的大夫人是乔尚书的元配妻子华氏。林氏被扶正之后,为了区分华氏与林氏,下人们称呼华氏通常都会带一个“大”字,以别尊卑。   好些年没有人再敢在林氏面前提起过“大夫人”三个字,如今骤然听见,她握住木箸的手蓦然一紧,见乔老太君骤然看过来,她稳了稳心绪,状似惊诧地道:“姐姐出事并非偶然?”   林氏的反应毫无破绽,虞归晏眼色一沉。   如此自然而然的反应,乔老太君也不知信了没有,只见她搁下了手中木箸,缓缓开口道:“二姐儿,三姐儿,四姐儿,你们先回房歇息罢。”   乔云烟被管家的话惊到,听他言下之意,京兆府尹竟是怀疑到了自己母亲身上,又闻得祖母让她们三人离开的话,她不由得转头去看自己母亲。   林氏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已是冷静了,不着痕迹地朝乔云烟微颔首。   乔云烟稍微放心了些许,拽起乔遥积向乔老太君与林氏行了个礼,又向虞归晏微点头致意之后便离开了。   乔遥积一直处于游离状态,连被乔云烟拉着走出膳厅都是浑浑噩噩的,但好在没出什么乱子。   乔氏姐妹两人走了,虞归晏自然也没办法再留下,如同乔云烟一般向高坐的两人请安之后便离开了。待得出了膳厅,走至通往瑾瑜院的月门处,四下无人,她却是止了步伐。   “听雪。”   她如是低声唤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便出现在了虞归晏面前:“小姐。”   虞归晏回望了膳厅方向一眼,沉声吩咐道:“你去膳厅守着,听听她们都说了什么,但千万注意别被人发现了。”   “是。”闻听雪领命之后没有片刻停留便消失在了虞归晏面前。   虞归晏又在月门处站了一些时辰,若有所思地看着其实早已看不见的膳厅,原身的师父动手了?   知杏跟在虞归晏身侧,跟着虞归晏站了许久,见她毫无离开之意,不由得开口问道:“小姐,我们站在这里做甚?您不是想早些回院子歇息吗?”   知杏的声音不高,但却足以虞归晏清醒。她缓了神:“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闻听雪守在膳厅,乔老太君与林氏说了些什么,过些时辰便知道了。   如是一想,虞归晏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院子,几乎在走进内间的那一刻,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待得看见妆奁旁蓦然多出来的一束月见草,心中的猜测更得到了肯定。   多个丫鬟就在她不远处,因着她不喜有人随意动她的物品,丫鬟们整理内间都必须是她在场,此刻除却几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外,知香与知杏也在,她不着痕迹地遮掩了身后的月见草:“你们不必收拾了,都先下去吧,我累了,想歇息些时辰。”   丫鬟们齐齐一愣。   知杏先开了口:“可是奴婢们还没整理干净,现在歇下难免会脏了小姐千金之躯。”她看了看,“只有一点点了,要不奴婢们快快整理了小姐再睡下?”   她们没整理的,不就是她的梳妆台了吗?虞归晏摇头:“不必了。”   劝说无果,知杏又看了看虞归晏疲倦的神色,顿觉心疼,便在知香的暗示下向虞归晏行了礼遂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大门甫一阖上,虞归晏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顾闻祁抱住了,闷闷的声音自怀里传来:“我想你了。”   他都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她了,今日好不容易寻到个顾玄镜不在的机会,他便迫不及待地来了乔府。   她微一低头便瞧见了半蹲着倚靠在她怀中的少年。分明是少年了,却是比当初更加黏着她,思及此,她失笑:“都多大的人了,怎地还如同稚童一般,也不怕人笑话。”   闻言,顾闻祁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撒娇道:“过些时日都抱不到了,现在还不让我抱。”   虞归晏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了顾闻祁话中的意思。她过些时日便要嫁与闻清潇了,闻氏虽不如顾氏一般培养暗卫无数,但也非是闻祁可以来去自如的乔府;再者,赏春宴结束,闻祁也该随顾玄镜回淮安了。   想起顾玄镜再过不久便要回淮安,她的心不由得一松,可旋即又被狠狠提起,她与闻祁、长悦才相认不久,却又要面临分离。   她微暗了神色:“闻祁,对不起。”   她似乎总在说对不起。   顾闻祁察觉到虞归晏情绪的低落,立刻从她怀中抬起头,看向她:“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您不要伤心。”   “我都知道。”虞归晏笑笑,“我只是遗憾不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顾闻祁握住虞归晏的手:“我很想能一直在您身边,陪着您。”   他微顿了语气,试探着问道:“您喜欢齐王世子吗?”   问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再寻常不过的询问底下怀有深深的忐忑,忐忑于她的回答是喜欢。   虞归晏微微一愣,不知顾闻祁为何有此一问,犹豫须臾,她到底没有隐瞒:“不曾喜欢。”   顾闻祁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连语调都轻松了两分。他望向她,眼中满是期冀:“那您不要嫁给他,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她如今的身份是不得不嫁人,但若是她不嫁给闻清潇,与他一同离开京城,去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他便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便也可以不为嫁人而烦恼了。   如是一想,他越发向往:“一起离开,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前些时日我去天机寺的时候遇见过齐王世子,素闻齐王世子旧疾缠身,我观之不假,您若是嫁给他,他无法护佑您到老如何是好?既然您还未曾喜欢上他,那我们不嫁了,我带你寻一个清静的地方,您不必为这个身份嫁人而忧虑,我也不娶妻,就一直陪在您身边。”   他眼底的渴求如同野火恣意而生,迅速蔓延燎原,她几乎不忍心扑灭他眼底的光芒,她也太向往那般恣意的生活,可人生在世,有太多不得不顾及。   再者,“傻孩子,你不过是未曾遇见心仪的女子,怎可因为我而不娶妻?”   她摸了摸他的头:“你不必担忧我,我虽未曾喜欢上齐王世子,可这般未尝不好。”她笑笑,“何况,齐王世子也对我很好,你且放宽心。”   见顾闻祁似还要再开口,她又道:“这等话以后都不准再提及,若是你心仪的女子听见后误会生疑了可怎生是好?”   毕竟他们如今这般关系很是尴尬。   “不会。”顾闻祁几乎没有迟疑,脱口而出。   虞归晏摸着顾闻祁头的手微微一顿:“不会?你怎知她不会误会?”她看向他,眼中满是笑意,“难不成你已经有心仪的女子,并且知道她的性子了?”   顾闻祁在虞归晏询问的目光里不由得蹙了眉心,有心仪的女子?   他怎么可能有旁的心仪之人,他只是想与母妃一直在一起,旁的女子又如何会有母妃重要?   顾闻祁越是迟疑,虞归晏便越发肯定他有了心仪的女子,她不由得笑道:“看闻祁这样子,看来是真有心仪之人了。”   他这般模样像有心仪之人?怎样才算是有心仪之人?   “怎样才算啊?”虞归晏沉吟。   顾闻祁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将上一句话问出了口。 第57章 肮脏不堪   “见不到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会不开心, 想把她喜欢的都给她, 想要和她白头到老, 那大概就是喜欢了吧。”虞归晏眉眼浮现温和的笑意。   “闻祁心中有这样的女子吗?”   ——见不到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会不开心;想把她喜欢的都给她;想和她白头到老......   有这般女子吗?   顾闻祁倏然抬了头, 撞进了那双满是温柔的墨色眼瞳中。墨色眼瞳盛满星辉, 与那年上元节万千繁星坠落银河的笑意不期然之间叠合。   记忆中清晰的一幕幕尚如昨日。   见不到她, 他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想她;   没由来的, 他不喜欢她嫁与闻清潇;   她喜欢的,他都想给她;   他想一直能和她在一起。   如果这是喜欢......   他看着面前之人, 眼中浮现惊疑不定的光芒,玄色广袖下的手止不住地收紧,她是他阴暗人生中唯一的信仰,他敬她如母,她亦视他为亲子。   他当真卑劣阴暗得爱上了自己母亲吗?   若是真的, 她又该如何看待他这般背.德乱.伦的念头?会不会后悔当年抚养了他?   顾闻祁久久不答话,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虞归晏眼中笑意更深, 她抚着他头的手缓缓下滑, 轻触在他额头, 怜爱地道:“若是真有了心仪的女子, 那便好好待她, 我们闻祁这般好,我相信她也会喜欢我们闻祁的。”   闻祁自幼命苦,幼时长期被生身父母虐打生了宿疾, 后来过继在顾玄镜膝下,看似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实际上除却衣食无忧之外,与幼时又有何差异?   顾玄镜严于律己,更是严以待人,哪怕是年幼的闻祁,也是过着三天两头便要进刑罚堂的日子。刑罚堂是什么地方?那是顾氏暗卫进去一次也要脱层皮的地方。   命运何其不公,这般乖巧孝顺的闻祁前半生却要那样苦痛。往事不可追,她希望今后能有一个懂他爱他的女子与他并肩而立。   在虞归晏低声絮语间,顾闻祁骤然握住了她的手,眼底席卷着能吞噬一切的暗芒:“她会喜欢我?”   饶是虞归晏再愚钝,此刻也察觉到了顾闻祁的异常。她以为他是担忧心仪之人不喜欢他,便笑着道:“我们闻祁最好了,谁会不喜欢呢?”   顾闻祁定定地看着虞归晏,谁会不喜欢?   她会喜欢吗?   若是他真的动了那等见不得光的心思,她真的会喜欢吗?   良久,他眼底的暗芒退尽,墨色的眼瞳中看似风平浪静,可平静底下却是掩埋着山雨欲来的肆掠疾风,压着眼尾下那颗似霡霂般笼了三两分烟雨轻愁的泪痣,风鼓西楼。   他就那般望着她,声线如撕裂的弦音,破碎又低沉:“我想抱抱母妃,可以吗?”   自能唤她“晏晏”之后,他再没唤过她“母妃”,今日这一声母妃更像是他在提醒自己他与她之间的身份。   虞归晏愣怔须臾,看见顾闻祁眼底的认真与暗沉,她俯下.身把他拥入怀中,一手抱住他,一手轻抚他的背脊,尽量放缓了声音问道:“是有什么事情想和母妃倾诉吗?”   分明方才还好好的,她不过一提及心仪的女子,他却就变了神色。   心仪的女子......   她眼中的神色一沉,难道......闻祁喜欢的姑娘并不喜欢他?   顾闻祁在虞归晏拥过来的那一刻微僵了身体,分明是沉溺过千万遍的怀抱,此刻却是教他陡然生出了一种无所适从感。她的气息很近,近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侧过脸便能触碰到她的脸颊,近到他可以在一瞬之间验证心中的那个答案。   可他却胆怯了,若为真,他该如何面对她?   他不怕世人耻笑,不惧流言蜚语,可他怕她不要他,更害怕她知晓之后会赶他离开。   又是长久的沉默,虞归晏的心止不住地又沉了沉:“闻祁?”   ——“闻祁。”   ——“莫怕,今后有母妃保护闻祁,母妃会一直陪着闻祁。”   顾闻祁眼底数种情绪交织缠绕,却在那一声轻轻的闻祁中如同入了魔一般,倏然间便微侧过了头。   那一瞬间,他的唇隔着垂落的柔软青丝轻轻扫过她的侧脸,那侧脸的幅度很轻很轻,轻到她根本没有任何察觉,却足够他明白一切。   ......   ......   ......   顾闻祁设想过千百种确认心意后该如何平静下来的方式,可却没有一种教会他要怎样掩饰自己那喷薄欲出的心意。   触碰到她脸侧肌肤的那一刻,本就垒砌得不堪一击的高山轰然沉陷,露出了山石里最原本的模样,坚硬又脆弱。   在她下一句“闻祁”启声时,他狼狈地从她怀中抽离,再不敢在这室内停留片刻。   **   五月的长安是温和的。在那别样的温和里,顾闻祁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街道上,冷眼看着众生百态。   约莫五六岁的稚童跌跌撞撞从他身边跑过,往卖糖人的小摊跑去,小小一团的左手撑在矮桌上,右手高高举起便握住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糖人。   跟随而来的女子赶紧付了钱给摊主,才转而看向那稚童,眉眼间满是温和的笑意:“慢些吃。”   稚童却是举了糖人递到女子唇边:“娘亲先吃。”   女子轻轻咬了一个角:“娘亲吃了,该阿元吃了。”   顾闻祁看着那对母子,骤然晃了神。   他向来卑劣、阴暗、自私,喜欢的,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若是得不到,便是毁了也好过旁人得到。又因着他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伪装,这么些年,他喜欢的,几乎没有失手过。   唯一一次失手,便是五年前只雪狐。五年前的初春,他买下那只雪狐本是看中了它雪白顺滑的皮毛,想亲手为母妃做一件斗篷,烧给母妃。   买下它后,因着想等到下一个仲冬,他便将之养在笼子里,久而久之,雪狐越发乖顺,不跑也不闹,他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又听人说动物最好是需要走动,便打开了笼子,将它养在院子里。初时,那只狐狸没有任何异常,乖得如同在笼子中,从不乱跑。直到有一日那只雪狐不见了,再看见时竟是在乔青澜院子里。   不中用的雪狐从他院子里跑去了乔青澜的院子。   想起那只雪狐,顾闻祁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厚重的地面,那样不听话的小东西怎配给母妃当斗篷?   他从乔青澜那里骗回了那只雪狐,活埋了它。   因着幼时所历的缘故,他向来漠视生死,哪怕是城破国亡、哀鸿遍野,也无法牵动他的心绪丝毫,更何况只是活埋一只狐狸。   其余喜欢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争取,得不到,左不过是毁掉,总归不会让旁人占了去。可母妃不同,她是他活着唯一的信仰,她是他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不喜欢她嫁给闻清潇是因为害怕她成亲之后不会像当初那样在意他,至少他曾经这样以为过。可事实却是狠狠给了他一击,肌肤相触,所有不该有的念想如狂风过境席卷而来,几欲吞灭他。   他不敢面对自己这也许会给她带来灾难的心意,却更怕她一旦发现他的心意就会远离这般肮脏不堪的他。所以他甚至不敢看她,就抛下她跑出来了。   买糖人的一对母子离开了。   顾闻祁的视线没了着落,渐渐实化,他很怕,怕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圆满。   **   那厢,虞归晏突然被顾闻祁推开,险些一个趔趄,还好被长说扶住了。长说轻声提醒道:“小姐小心。”   “我没事。”虞归晏摇头道。   想起顾闻祁方才的异常,她看向长说,“闻祁最近可有和哪家闺秀接触过?”   长说蹙眉想了想,道:“未曾。”她疑惑,“小姐如何突然想起来问这些事?”   长说虽是跟随顾闻祁而来,却并未刻意释放内息听两人的话,自然不晓得室内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世子突然出来了,但她因着还有东西要交给小姐,便没有离开,没曾想会看见小姐险些跌倒。   虞归晏道:“闻祁很是不对劲,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可他就突然离开了。”   长说又仔细想了想:“可是奴婢一直跟在世子身边,从没见世子身边出现过什么女子。”   虞归晏到底是忧心顾闻祁,便道:“闻祁有事总喜欢一个人扛着,我怕他这是又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追上去替我瞧瞧。”   “好。”长说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虞归晏:“小姐睡觉总是不怎么安稳,但奴婢又不能一直守在小姐身边,这里面是制成了香丸的安神香,小姐每日夜里睡时放一粒在香炉里能睡得好些。”   虞归晏看着那锦盒,眼睫不自觉地一颤。   曾经,她夜里总是睡得很不安稳,一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惊醒,直到长说被调到她身边,开始给她调香,她夜里才睡得好了些,尽管有时还会突然醒来,但比之之前,好了不知凡几。   “谢谢你,长说。”   “这是奴婢仅仅能为小姐做的了。”长说温婉地道,“奴婢一直盼望着小姐能好好的,如今愿望实现了,是奴婢该谢谢小姐。”   长说不再往下说,纵身跃出了窗外。   虞归晏捏着那一方锦盒,静立了许久。   **   夜里,虞归晏收到了顾闻祁的信笺,信里仔细地交代了他今日的失常是突然想起了些要紧的政事。她虽是还有疑虑,可顾闻祁不在面前,她也无法问出口。   与此同时,晚归的乔尚书脸色沉沉的走进了林氏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种结局???!!!   认真的吗???!!!   这太骚操作了吧???!!! 第58章 一封信   因着白日里苏文敬的一番问话, 林氏回了院子后一直处于坐立不安的状态, 下午时又唤了心腹下人出去打探消息。却是直至傍晚, 那人才归。林氏匆匆阖了门, 脸上的焦急早已掩饰不住:“可打听到些什么?”   丫鬟道:“追月楼的纸书尚在, 应当不是从追月楼走漏的消息。”   追月楼, 名字雅致无双, 实则, 为买凶杀人之所。   “不是从追月楼走漏的消息的话,那会是谁?”林氏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 那份娇弱被硬生生折损,气急败坏地道,“那个贱.人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当年她便被华氏压着一头,过去这么些年, 贱.人死了个干净, 留下的女儿却还要压她的女儿一头, 当初她就不该一时心软而留下那两个小祸害!   “会不会......”丫鬟略有迟疑, “会不会是林四公子?”   “怎么可能?”林氏下意识地反驳, 含光那时候还小, 能知道什么?   可旋即, 她又突然想到, 京兆尹不就是在含光进了京兆府大牢之后才来找她的吗?   难道真是含光?   “夫人——”   不等林氏多想,被她吩咐守好院门的丫鬟便轻轻叩了门。   “夫人,老爷回来了!”   林氏脸色一变, 朝心腹丫鬟使了眼色,示意她去打开门。   **   待得乔尚书走进林氏房中,林氏正眉目温婉地坐在灯火下穿针引线,膝上放着半成形的男式衣衫。想起过往种种,他阴沉的脸色稍有缓和,尽管还是蒙着一层郁色,比之最初却是好了太多:“这么晚了还不睡?”   林氏似乎太过专注,竟是在闻得乔尚书的声音后才意识到他回来了。看见乔尚书,她娇美的面容浮现一抹惊喜,赶紧将针线搁置在一旁,迎了过去:“妾身一个人睡不着,又想到为老爷做的衣衫才做了一半,就忍不住想赶紧将它缝完。”   “何必这般赶,新裁的衣衫还没穿呢。”乔尚书脸上的神色寡淡。   乔尚书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牵着她,林氏的心沉了沉,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婉:“这怎能一样?惊鸿斋的衣衫是花银子做的,妾身为老爷做的,是妾身心甘情愿的。”   乔尚书道:“辛苦夫人了。”   “老爷是妾身的天,能亲自照顾老爷,妾身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辛苦?”林氏柔柔地笑道,“妾身伺候老爷沐浴更衣吧?”   说着,她便要为乔尚书宽衣。   乔尚书蓦然握住林氏的手,开口道:“先不必伺候我,我有些话想问你。”   林氏脸色不变地应了。   乔尚书看着面前温婉柔顺的林氏,眼前恍惚闪过另一张脸。   想起今日苏文敬的话,他眼底的神色到底是沉了下来:“今日苏文敬问了你些什么?”   京兆尹今日还去见了老爷?   林氏心头一跳:“苏大人也找老爷了?”   “嗯。”乔尚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昏暗的烛火下看不出有什么神色波动。   林氏却是陡然变了脸色,眼眶微微泛红:“妾身也不晓得苏大人为何怀疑是妾身害了姐姐,姐姐那样好的人,又总是照顾妾身,妾身怎会起了那等子心思?”   “妾身当年也是伤心了好久才能接受姐姐出事的事情,这些年妾身又一直将大姐儿、二姐儿视如己出,妾身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这般冤枉妾身,若是旁的闲言蜚语便也罢了,妾身晓得妾身一介商贾之女被老爷扶正惹了旁人的眼热,被人编排两句也算不得什么,可妾身甚是敬重姐姐,岂容得旁人诋毁我与姐姐的感情?”   林氏说了许多,乔尚书也不知到底信了没有,只是没再追问,让林氏早些歇下后便出了她的院子,去往的方向分明是瑾瑜院。   **   知香瞧听见乔尚书问话的时候是震惊的,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自大夫人仙逝后,老爷何时特意亲自来瑾瑜院过?   少顷,她敛了眼底神色,回道:“小姐已是睡下多时了。”   乔尚书的目光从烛火微暗的外间扫过,淡淡道:“明日本官休沐,归晏醒后,让她来书房找我。”   “是。”知香顺从地应了。   乔尚书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虞归晏就站在窗棂侧,目送着乔尚书远去,待得已是彻底看不见身影,她才走到窗前:“你说京兆尹今晚去见了林含光?”   闻听雪的身影出现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京兆尹离开乔府后先是回了苏府一趟,而后才回了京兆府,去见了尚被关在京兆府大牢中的林四公子。”   “林四公子?”   “昨日被收押在京兆府大牢的林府四公子,林含光。”闻听雪道。   “竟是他?”虞归晏诧异。   前几日林氏娘家的林含光不知所谓地将公孙翼打了个半死被收押,她本是当个笑料一听而过,如今看来却并非这般简单。   **   与此同时,天机寺南无院。   虬曲繁茂的菩提树华盖如伞,似能遮蔽人世间不知凡几的爱恨贪念。“菩提”在梵语中为“大彻大悟”之意,据传,释迦牟尼当年便是在菩提树下静坐七日七夜后大彻大悟,修成佛陀。此后,无数信徒西渡,只为求得佛陀悟过的菩提树。   数百年前,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空法大师数次西渡,终于在圆寂前有幸得了两枝当年释迦牟尼彻悟菩提树的枝桠交与自己弟子,让其好好护送菩提树回朝。弟子感念恩师传道授业,舍了性命完整地带回了菩提枝桠种于半山腰。后来,世人闻名而来,山上也渐渐成了寺庙。那寺庙便是如今的天机寺。   当年儿臂粗的菩提树枝桠如今已是繁茂如华盖。闻远来时,树下,着雨过天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正与一袭灰色衣衫的虚相对坐执棋。   闻远行礼之后,将刚从信鸽身上取下的密文递与闻清潇:“世子,京城有消息传来。”   闻言,闻清潇顿住了落子的动作,向虚相微颔首:“清潇失礼了。”   “闻施主自便。”虚相打了个佛号。   闻清潇歉意一笑,将白子放入棋盒中,而后接过了闻远递过来的宣纸。   宣纸上的字不过寥寥三两行,闻清潇看得很快。   林含光冒犯公孙翼,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毕竟京城林氏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家。但事情就蹊跷在,贤王府上有一位颇为得宠的林侧妃,而这位林侧妃便是出身林氏。依照林氏女的商贾出身,本当不得皇室侧妃,可贤王为了与太子抗衡,需得处处收买官员培养暗卫。银子如何来?正是出自富甲一方的林氏一族。   林氏一族背靠贤王,公孙世族又是向来持中立态度的簪缨世家。公孙翼是大理寺卿独子,林含光何尝不是林氏嫡系独子?   看似明了简单的一个案子,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贤王有动作,太子也有动作。今日案子简单断了,实则所有动作都还在后面。   他把宣纸递还回去:“不必顾忌,若林氏与林家人真动过手,长安不怎么太平,你派人护着京兆尹些,莫让旁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看着那张宣纸在闻远手中碾碎成灰烬,他道,“罢了,还有九日,我也该回去了。”   闻远应下了,又递了一封书信过去:“王爷写了一封书信差属下交给世子。”   “父王?”闻清潇微有诧异。   闻远道:“五日前二公子陪王爷去客香居见贤王,之后中途离席,带了一位姑娘回府,安置在昭质轩。王爷本是气二公子毁了那姑娘的清誉,二公子却是向王爷道要娶那位姑娘。”   “可......”在闻清潇的目光下,闻远迟疑了片刻,缓缓道,“可那姑娘当日便不见了,这几日二公子找那姑娘都几宿没睡了。”   闻清潇眉目微凝,垂首拆开了信。   信中所言与闻远并无差异,只在末尾,齐王加了一句若是再找不到人,就要把闻沉渊送来天机寺修养几日。   他沉吟着,直至闻远离开都心事重重。   虚相落下一枚黑子:“你的身体不宜忧思过甚。”   闻清潇微微一笑:“多谢大师提醒,清潇自当铭记于心。”   虚相道:“若是记得,施主便不该过分折损自己的身体。”   此话本不该经由他之口,只是他与齐王世子认识多年,非是香客法师之谊,更像忘年之交。   闻清潇落子的动作稍有片刻停顿,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白子落于敌方腹部,他笑道:“我都快皈依佛门了,如何算得上费心劳神?”   “阿弥陀佛。”虚相打了个佛号,再落下一子,却不再多劝。   佛家讲究顺应天意。   两人都没再开口,夜深,一局棋未了。虚相却是起了身:“夜深了,施主该歇息了。”   闻清潇落下手中白子,亦起身:“清潇送送大师。”   虚相双手合十:“闻施主不必相送,老衲希望施主谨记,短时日内切勿再用武。”   见得闻清潇点头同意,虚相便踏夜而去了。   **   这一夜,不知是安神香的缘故还是什么,虞归晏睡得很是安稳。待得第二日,她并未即刻动身去书房找乔尚书。   早膳后,她仔细地回想着关于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林含光因为把公孙翼打得半死入了狱,后来不知为何供出了林氏当年陷害原身母亲华氏一事。京兆尹与原身父亲政见不合,抓到了乔尚书续弦的把柄,自然是想狠下手,让乔尚书颜面扫地,落个识人不清的名声。   这里头若说没有原身师父的手笔,她是不信的。可至于有多少,她却是无法肯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不行了,我先睡了,太困了,明天再改错字 第59章 我会陪着你   思忖着, 她到底是出了院子。   原身的瑾瑜院离乔尚书的书房有些远, 她走了好些时辰才到。侍候在外的下人见着了她, 向书房内的乔尚书禀报立一声, 得到应允后赶紧将她请进了书房。   书房中不止乔尚书一个人, 还有随侍在侧的贴身侍女书墨。乔尚书在府邸时多数时辰留在书房处理政务, 书房中的秘密应该只多不少, 没想到他竟还放心一个柔弱女子侍候在书房, 看来这个书墨颇得乔尚书重视。   虞归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眉目不惊,但却自有一股书卷气的书墨身上掠过, 而后向乔尚书福了福身:“女儿请父亲的安。”   乔尚书搁了狼毫,书墨也不再研磨,朝乔尚书浅笑着微点头之后,便向虞归晏请了安,自觉地离开了书房, 轻轻地带上了书房门扉。   “归晏来了。”乔尚书绕过书案, 走到虞归晏跟前。   虞归晏面不改色:“女儿昨日里睡得早, 是以今晨才知晓父亲来过。”   “不妨事。”乔尚书道。   他看着轮廓与华氏隐有三四分相像的二女儿, 才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长大了, 想起即将要开口的话, 他微有犹豫, 并未直接开口:“知道我今日唤你来书房所谓何事吗?”   “女儿不知。”虞归晏摇头, 身为刚恢复神智不久的乔氏二小姐,她不该知晓。   书房中有片刻的沉默,乔尚书看着虞归晏, 未曾开口,虞归晏便也未多开口。   良久,乔尚书到底是缓缓开了口:“昨日里京兆尹的苏大人来了府邸,想必你也是知晓的。”   他的语气有片刻停顿,“你四表哥前几日被捕,经不住拷问,直接交代了他与公孙公子起争执的全过程,案子很快结了案。”   听着乔尚书对林含光的称呼,虞归晏眼底的神色沉了沉。   果不其然,乔尚书道:“案子是结了,但你四表哥因为严苛的拷问病了,胡言乱语之间交代出了当年你与你母亲坠落湍河并非偶然。”   虞归晏倏然抬起头,眸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并非偶然?”   乔尚书看着她:“是。”他阖了阖眼,嗓音有些许沙哑,“你四表哥反复无常的话里,有一句是一直未变的。”   “是什么?”虞归晏追问。   乔尚书眼中满是晦暗:“林氏派人在你和你母亲所乘的马车上做了手脚。”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虞归晏渐渐从那沉默中品出了些味,乔尚书的意思分明是想包庇林氏,否则他不会单独叫她来书房,更不会对着她称呼林含光为她的四表哥。   思及此,她的心陡然一凉,之前原身一直很是敬重自己父亲,她以为自己父亲不过是被林氏蒙蔽。可如今......   她的心底止不住的发凉。   她看着乔尚书,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呢?父亲想与女儿说什么?”   乔尚书在那目光里平稳地开了口:“若是你同意,为父便代你惩治了林氏,让她今后每日都跪在你母亲灵位前谢罪,死后不得入乔家祠堂。”   “所以她还是尚书夫人,是吗?”虞归晏冷笑道。   尽管早意识到了乔尚书的意图,可真正听他说出口时,却还是忍不住为原身悲凉,也或许是共情,她的心里竟也升起三四分寒凉。   饶是乔尚书再心硬,但此刻面对自己女儿的质疑,到底是心有愧疚的,只是那愧疚比起整个乔氏的声誉,太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   “你与齐王世子的婚事也近了,过几日又是赏春宴,此刻闹出这等事情着实于你名声有损,”他如是道。   “您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吧?”虞归晏眼含讥诮地道,“也不知道您到底跟苏大人让步了些什么,他竟然愿意舍了能让您声名扫地的好事!”   “归晏!”乔尚书脸色一变,“为父知道是为父对不住你们母女,但......”   虞归晏打断了他的话,毫不避讳地道:“您根本就没觉得对不起我们母女!您只是怕林氏此时出事会让您声名扫地!您只是觉得我母亲根本没有林氏重要!”   她目光猩红地看向乔尚书,“好!您既然不愿意,那女儿便亲自去揭发林氏!”   言毕,她再不看乔尚书,径直往外而去。   乔尚书脸色一沉,眼看着虞归晏就要走出书房,他沉声呵道:“还不赶紧拦下二小姐!”   乔尚书话音刚落,虞归晏的面前便出现了两个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乔尚书道:“你对林氏的处置不满意,直接告诉为父便是,怎地这般闹性子。”   “是!我不满意!”虞归晏止不住地发笑,“我不仅要她死后不能入乔氏祠堂,更要她此刻便为母亲偿命!”   乔尚书本以为自己这个才恢复心智的女儿刚醒不久,会比较好说服,这才与她坦白了事实,以免今后再出什么乱子,却没想到她竟是起了这般念头。   他迟疑着,林氏娘家有姑娘是贤王侧妃,他此刻动了林氏,不亚于在他与贤王之间扎了一根不大不小的刺,教他不得不偏向太子。可他曾经的夫人娘家人是贤王金库,太子怎肯信他?这般算来,他岂非两头失利。   乔氏如今虽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但比之盘根错节的百年簪缨氏族,却还是差得太多,若是此遭能扶持新君即位,他便是新君潜邸时便跟随的心腹大臣,身后更是有闻氏、君氏,何愁将来乔氏不能流芳百年?   再者,这么些年下来,他对林氏也的确有些情谊在。   虞归晏趁着乔尚书迟疑间,毫不犹豫地抱住手边的一个花瓶朝着两个侍卫砸了过去,侍卫闪躲间,她迅速地跑出书房。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揭发林氏。   京兆尹手中既然有林氏为害的证据,想必也是与乔尚书交换了什么条件,这才秘而不发。而乔尚书会来找她商议,也必定是顾及着她今后的身份,以及乔锦瑟的身份。   既然如此,她还顾及什么?乔尚书不想动手,她就亲自去揭发林氏,让林氏不得好死!她不想再跟乔尚书磨磨蹭蹭到大婚后。   虞归晏跑得很快,转眼便出了书房,乔尚书再顾不得沉吟,追了出去:“没用的废物!快拦下二小姐!”   拦下虞归晏还有盘桓的余地,若是拦不住......   书房内的两个侍卫被虞归晏砸过去的花瓶分散了,可书房外的侍卫却是只多不少,她不过方才跑出去了两步就被团团围住。   虞归晏被迫停下了步伐,心间寒意更甚。她扫视一周团团围住她的侍卫,嘲讽地道:“父亲是想杀了女儿灭口吗?”   “为父只是想再与你商议商议。”乔尚书踏出书房。   “不知乔大人有何要事要与本世子的世子妃商议,竟然费了这样一番心思。”   男子温凉低沉的声音蓦然散开在庭院中。   乔尚书一惊,顺着那声音看去,便见一袭天青色衣袍的齐王世子穿过月门而来,落后半步是随侍的闻澹,身后很远还跟了疾跑的丫鬟与侍从。丫鬟与侍从身上的衣衫是乔府的规制,显然是丫鬟跟侍从都拦不住齐王世子。   虞归晏也听到了声音,转眼时,闻清潇已是走到了她身旁。   那些侍卫会拦着虞归晏是奉了乔尚书的命,如今乔尚书没说话,侍卫们自然不敢拦下齐王世子。   跟随而来的闻澹恭恭敬敬地向虞归晏行了一礼:“二小姐安。”   世子本是原定于九日后临到赏春宴再动身回京,可在昨日夜里接到信笺后,却是今日一大早便启程回来了,连王府都没回去,径直来了乔府。   乔二小姐是未来主母,又能得到世子这般重视,他为世子欣喜的同时,自然也对虞归晏更多了几分敬重。   闻清潇每次来时身边跟的都是闻澹,虞归晏倒也能记住他的模样,遂对他微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闻清潇:“世子不是在天机寺吗?”   她记得他说过会在天机寺住到赏春宴前。   闻清潇确认虞归晏无恙后,温声道:“有些政务要处理,便提早回京了。”   两人低声交谈间,乔尚书抬手示意侍卫都退下后走到了两人面前,揖了一揖:“不知世子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闻声,闻清潇转了视线,一向淡泊的眉眼间浮现一抹寒凉的笑意:“相迎便罢了,只盼乔大人身为刑部尚书,需得秉公执法才是。”   闻清潇言里言外的意思分明是什么都知道了,乔尚书心里如明镜,笑道:“自当如此。”   **   虞归晏跟在闻清潇身侧,走到了视野开阔的凉亭上,她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闻清潇来了乔府。   走至凉亭中,闻清潇止住了步伐:“林氏戕害华夫人之事你不必忧心,乔尚书虽是顾及林氏嫡出姑娘是贤王侧妃,但事既如此,他必然不会不休弃林氏。”   “你若是心里难受,这些时日便多出去散散心,不必顾忌赏春宴前的足戒。”   “我是很难受,我以为父亲不惩戒林氏是因为他不知道林氏的真面目,没想到......”想起乔尚书的话,虞归晏心里阵阵发凉,“没想到他知道了,不止不想让林氏为母亲偿命,竟然都没想过要休弃林氏。”   沉吟须臾,闻清潇道:“能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之辈,不会不清楚内帏诸事。”在虞归晏惊诧不已的目光里,他缓缓道,“他们只是视而不见。”   **   闻清潇思考过、犹豫过到底该不该告知自己的未婚妻子这般残酷的现实,最后的答案显然是——告知她。   他可以护佑她一时,却无法护她一世。他若是护着她前半世,将她护得不谙世事,只能依附他而活,后半世,他不在了,她又该如何?   更何况,她也非是那等想要依附他而活的女子,折了她尚未丰满的羽翼,断了她翱翔九天的可能,让她只能依附他而活,那不是爱,是自私的豢.养。   闻清潇将虞归晏眼底的不可置信尽收眼底,心间不由得一软,也许他到底是莽撞了,不该这般快便告诉她事实,该一点点教导她。   他抬手轻抚在她眼尾,温和轻缓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吓着你了,是我的不是。”   “我想你不会喜欢我的隐瞒,更不会想一辈子只能活在我的护佑之下,所以我会尽可能地把我知晓的都告知于你,有些事情可能很难以接受,但我会陪着你。” 第60章 风动   闻清潇回到齐王府已过正午, 齐王换了常服正在书房处理政务, 听下人禀报闻清潇回府了, 赶紧搁了书卷, 起身绕过书案:“清潇怎地今日便回来了?”   闻清潇先是将自天机寺带回的菩提树叶交给齐王的亲随, 以菩提树叶入茶, 可安神镇静。   他道:“儿子在天机寺歇了数日, 已是调养得差不多, 昨日里父王书信中提及沉渊近几日都不大好,又恰好收到朝中出了些事情的消息, 便提早回京了。”   “怎地未曾看见沉渊?”   “怕是又出府找人了。”齐王想起幼子近些时日的举动,不由得叹息,“那日我离开不久后,沉渊带着那姑娘出了府,那姑娘在街上与沉渊分开后, 一直了无音讯, 这几日沉渊都是在找她, 好些时日都没合眼了, 我都劝不住。”   他本是想着幼子将未出阁的姑娘安置在自己房内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虽是幼子说了要娶那姑娘, 可到底是无书无凭, 万不该如此失了礼数。可没想到会出现这般境况。   闻清潇劝道:“父王莫要忧心, 待晚些时辰沉渊回来,我去看看他。”   “也好。”齐王点点头,“他向来听你的话。”   “至于朝中, 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别开幼子的事,齐王道,“只是圣上年事已高,太子与贤王近来动作都不小,如今大理寺卿唯一的嫡子被贤王手底下的人打到半残,朝中怕是又少不得一番走动。”   闻清潇眉目微凝,须臾,他道:“儿子觉着,此事恐怕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齐王倒是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   林氏嫡子林含光顽劣不堪是众所周知的,先前也三番四次在酒肆打伤过不少人,只是之前被他打过的人都是庶民,林家给些银钱便也把人打发了。因此,林含光今次喝醉后妄自尊大,在酒肆中意外打伤了不认识的公孙翼倒也不意外。   “一则,林含光此前是打伤过不少人,有劣迹在前,会醉酒失手打伤公孙翼也大有可能,但父王也知,他打伤的都是庶民,这便表明他是有分寸的,今次哪怕公孙翼未报身家姓名,但他所着衣衫有别于庶民,既然此前林含光能辨别出来,今次便是醉了,又怎可能认不出?”   “二则,儿子派人查过,林含光此前动手打人,从未有把人打残的时候,何以到了公孙翼身上便要下死手?他们此前并不认识,林含光那日会打公孙翼也只是口角之争。”   闻清潇面上的表情很淡,只是毫无偏见与情绪地在陈述一个事实:“再者,林家是贤王依仗的商贾,为贤王提供了不少钱财上的方便,可公孙大人又恰好是少数未曾被两位殿下收拢的朝臣之一。而且据我现在所知,此事牵扯到的,还有乔尚书与其夫人,林含光供出当年华夫人与乔二小姐车架失控堕入湍河,正是乔尚书现在的夫人动了手脚。”   齐王蹙眉,华夫人出事这件事他倒是不知:“此事倒是过于蹊跷了。”   此前他只以为是林含光打伤了公孙翼,没想到竟是又牵扯出了一起子事。   闻清潇道:“儿子以为,过于巧合的意外,恐怕也不是意外了,至少有人推波助澜。”   齐王负手看向窗外:“应当不是太子下的手。”   虽说看似最大得益人是太子,但若是太子有这份心计,只怕也不会让贤王坐大到能危及储君的地步。   “但也应当不会是贤王,毕竟出了此间事,他坐视不理会让跟他的朝臣寒了心,可若是他插手了,不亚于得罪了公孙一族。”齐王想起这些时日贤王焦头烂额的模样,倒并不觉得是贤王动的手。   齐王沉吟间,闻清潇看向他,缓缓道:“只怕是有人想当渔翁。”   齐王心里狠狠一跳:“......你是说?”   这些年贤王势力不断坐大,几乎要越过了东宫去,若不是圣上又有意在太子与贤王之间平衡,也并未明显表明态度,只怕贤王身后的万家早已经下了手。   贤王乃万贵妃所出,万贵妃出身京城万氏。圣上潜邸时,曾一手壮大了万氏,以致于如今,便是圣上也轻易撼动不了万贵妃的地位。   也因此,东宫的势力被贤王蚕食了一大半,哪怕将来真是东宫即位,只怕也掌不稳朝政。假设此刻贤王被拉下马,东宫即位,若真有人要动摇皇位,也不是不可能。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儿子只是猜测,并未有证据。”闻清潇声线平缓,“不过过些时日也该明了了。”   **   这厢,正如齐王所料,最大得益人的太子正高兴着,总算是让老四吃了个大亏。   贤王陆定南,行四。   太子抚掌击节:“这林含光是个极好的,那般多人,偏偏就打了公孙家的公子,我看老四怎么安抚公孙大人!定要让他不得不舍了那金库!”   老四舍得下脸来去纳一个商贾之女为侧妃,他可做不来如此自降身份之事,只是却也看不得老四因此而尝到甜头。   幕僚见太子笑得开怀,也抚了抚长髯,劝道:“殿下不若趁此机会好好去公孙家走动走动,便是说不动公孙大人,能让其不靠向四殿下也好。”   太子却是冷笑:“那个老匹夫跟齐王一样油盐不进,何况如今老四手下的人都把他儿子打残了,他怎么可能再跟在老四麾下?卖力不讨好的事,本宫才懒得去!”   幕僚还欲再劝,公孙大人这样的清贵,殿下哪怕是说不动,能多走动也是好的。虽说殿下身为储君亲自上门拉拢朝臣,多少有些自降身份,但四殿下手底下的朝臣越来越多,现如今的状况于殿下过于不利。   比起失势,暂时屈尊降贵也算不得什么了。   太子却似乎意识到了幕僚的意图,打断了他:“不必再说,本宫不去。”   **   贤王府暖阁中,贤王被林春和哭丧得颇为头疼,连一向最宠爱的侧妃也跟着在一旁哭,可他又不能拂袖不理,只得耐着性子听两人哭诉,时不时安慰两句,等着慕先生来。   好在不多时,慕先生便来了,被哭得烦不胜烦的贤王赶紧迎了上去:“先生可算是来了。”   慕先生躬身便要向贤王请安,贤王虚扶了他一把,让他不必多礼,又叹息道:“京兆府那里太快了,不到一日就断了案子,根本没给人留喘息的机会。”   林春和也赶紧迎了过来:“是啊,我也是在案子断了后才知道的,本想去京兆府走动走动,可没想到那苏文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茬,根本都不见我。这可如何是好啊!”   哭得梨花带雨的林侧妃拭了拭眼角的泪痕,依偎在贤王身边,一双美目盈盈地看向贤王:“殿下,妾身知道弟弟犯了大错,可他也是无心之失,绝非要故意伤了公孙公子的啊!还望殿下恩赐,让慕先生想想法子,教公孙大人和苏大人松个口,要是把弟弟关个几十载,这可如何是好啊!”   林春和悲切地道:“草民求殿下了!只要能救出小儿,殿下今后要草民做牛做马都成。”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贤王赶紧扶住了他,又安抚了两句,这才向慕先生问道:“先生可有法子?”   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慕先生。   慕先生沉吟须臾,在三人越发炙热的目光里,他缓缓开了口:“若公孙公子还未身故,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闻言,林春和激动地扯住了慕先生的衣袖,满脸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语无伦次地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慕先生在林春和伸手过来时便要躲开,奈何身后的门被关上了,躲无可躲。眼见着衣袖被林春和攥得几乎要出了褶皱,他不由得蹙了蹙眉,眼里的神色越来越冷。   贤王是知道慕先生的怪癖的,当即咳嗽两声,朝着林侧妃使了个眼色。林侧妃身为商贾之女能稳坐侧妃之位,还颇得贤王宠爱,自然不会一点看不懂脸色,当即扯下了自己父亲攥着慕先生的手:“爹爹,我们先听听先生如何说。”   慕先生脸色好了些。   贤王又抵唇咳嗽了两声,林春和也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对着慕先生作了一揖:“春和忧思过甚冒犯先生了,还望先生勿怪。”   慕先生虚托林春和一把,道了句不妨事。   两人一两句寒暄之后,贤王切入了正题:“先生此言当真?”   林春和赶紧附和道:“先生若是真能救出小儿,大恩大德,春和没齿难忘!”   林侧妃也附和。   慕先生道:“某也并非全然有把握,只能尽力一试。”他道,“我认识一位友人,他精通医术,我立刻去请他来王府,然后恐要劳烦王爷带他一同去公孙府。”   林侧妃与林春和都看向贤王,生怕贤王不答应。   贤王眼底的神色动了动,自然知晓慕先生所谓何意,由他带那位大夫前去公孙府,一来让公孙氏承了他的情,二来教林氏以为他是特意为他们而去,三也是让跟随他的朝臣瞧瞧他的态度。   贤王与慕先生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而后贤王托起林春和,又柔和地看了看林侧妃,笑道:“这是本王应该做的,怎会麻烦?”   林春和与林侧妃激动得感激涕零。   **   闻沉渊又找了一日,还是未曾找到虞归晏,走回院子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已经几宿没睡了,以至于看见自己大哥,都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他看了看面前的人,喃喃道:“大哥还在天机寺呢!怎么会到我院子里来?定是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码完字都很晚了,现在突然想起来还没谢谢给我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宝宝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世子最好啦;长安 ;花落明镜台 ;papi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nfinite团饭;栖息地;汝昕;咸鱼想晒太阳;papi;栖息地;蒋哆哆;初见 第61章 两厢情愿   闻清潇见着闻沉渊这般模样, 不由得微蹙眉心:“沉渊, 你该歇息了。”   “歇息?”久未休息, 闻沉渊的头脑有些迟钝, 反应了片刻才摇头道, “不, 我还没找到她!”   似乎又想起什么, 他狠狠按了按眉心, 再睁眼,眼前之人并未消失, 他这才惊觉站在他面前的人真的是大哥。   “大哥怎么回来了?”他诧异。   “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不眠不休下去?”闻清潇不答,反问道。   于闻沉渊而言,最为敬重的便是齐王与闻清潇。齐王是严师,亦是严父, 闻沉渊敬重齐王, 却又因着不想要齐王一直忧心于闻清潇的身体, 一直故意惹他生气, 分散他的心思, 久而久之, 却也是习惯性地不再听齐王的话。   但闻清潇不同。在世人眼中, 齐王世子年少成名, 满腹锦韬秀略,一身风骨大秦世家公子争相效仿却无一人能企及,除却身有旧疾, 无一处不完美。   而在闻沉渊心里,闻清潇不止是世人眼中遥坐云端的圣人君子,更是他心中不可取代的亲人,是他敬重、敬仰的兄长,是教导他长大的良师益友。   此刻面对闻清潇,想起数日来的奔波无果,闻沉渊心中所有的彷徨害怕、不知所措仿佛在此刻得到了释放。他看向闻清潇,眼里满是茫然:“可是......我找不到她。”   “那日她借故离开,只在我袖中放了一封道别信,这些时日,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但都找不到她。”   “可我们明明都有肌肤之亲了,她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我连她装作男子骗我都不计较了,她为什么还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大哥你见过她的,就是乔子安,那次我们从京外回来之时你见过她的。”   “她是不是讨厌我?所以不愿意嫁给我。”   说到后来,闻沉渊已是语无伦次,闻清潇仔细听着,好在算是理出了个梗概,也想起了上次回京之时遇见的沉渊和他的好友。   看着陷入茫然、反复念叨那几句话的幼弟,他眼底的神色沉了沉:“你可心悦于她?”   心悦?   闻沉渊的话戛然而止,心悦吗?   这般多日以来,他一心想要找到她,想为当日之事负责,想要娶她,可是......喜欢吗?   他想起初遇那日她那双静谧澄澈的眼,想起她干净清透的笑意,又想起前些时日两人之间亲近如斯的接触,心不觉急促了一分。   大抵是喜欢的吧?   不然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为何焦急到完全不像自己?   可这份喜欢是大哥口中的心悦吗?   闻沉渊不知道,也分不清。   半晌,他老老实实地道:“我不知道。”   闻清潇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闻沉渊身上,将他面上的神情一丝不落地纳入眼中,终于在确定他是真的茫然后。他的语气稍厉:“那你为何想娶她?”   闻清潇话一出口,闻沉渊的耳尖便不自觉地微微泛了红,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抱了她...看...看了她的身子......跟她有了肌肤之亲。”   一句话,闻沉渊停顿了好多次才说了出来,说完后,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自己大哥的神情。闻氏礼教严苛,闻沉渊素日里的顽劣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齐王看,哪里又真真正正如同纨绔子弟亲近过女子?只要一想到自己之前不自觉间接触的虞归晏竟是女子,他还与之有过那般亲密的接触,他整个人都如同燃烧了起来,滚烫炙热。   下一刻,他又惊觉自己的话不对劲,赶紧解释道,“大哥...我,我...不是故意冒犯的,是子安中了药,不得已...我抱着她回府找大夫,所以才......不小心有了肌肤之亲。”   可话说得太快,险些咬了舌根。   闻清潇未应,仅是又问道:“你想娶乔姑娘,仅仅是因为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闻沉渊惊诧地看向闻清潇:“这还不够吗?”   他们已是有了肌肤之亲,他难道不该娶她?   闻清潇摇头道:“不是不够。你与乔姑娘有了肌肤之亲,自是应当娶她为妻。”停顿须臾,他的话锋一转,“可你问过她愿意嫁与你吗?”   闻沉渊语塞,从头至尾,她都是不愿意嫁给他的,甚至觉得他是疯了才会想娶她。   沉默须臾,他抿唇道:“她不愿意...所以才留下书信匆匆离开了,还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找她。”   闻清潇看进闻沉渊眼里,循循善诱地道:“于理,你该为此负责,立即娶乔姑娘为妻;可于情,她不愿意。沉渊,结发为夫妻,两情相悦也许太难,但至少该两厢情愿。”   “......她不愿意的。”闻沉渊哑声道,“那难道我不该再找她?”   闻沉渊语气温和:“我非是让你不要再找她,你既与乔姑娘有了肌肤之亲,理当为此负责。只是她现下不愿意,你便不该如此紧紧逼迫,将她越推越远,你需要好好休息一宿,也让躲着你的乔姑娘歇一歇,等你们都冷静下来,她不再那般躲着你,你再回到她身边,让她慢慢接受你。”   “我逼得太紧了?”闻沉渊一怔。   “这般多日,你一直未曾寻到人,还不足以说明吗?”   “......会不会是她已经离开长安了?”闻沉渊道出了心间疑虑。   这些时日以来,她离开京城也是他最忧心的。   “应当不会。你既说她此前与你道过别,却还是在长安,今次又在书信中写明让你莫要再找她,我猜测,她应当是会久居长安,而且不想让你认出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想起生气时故意咬下的疤痕,闻沉渊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她没离开长安就好。”   没离开,他迟早能找到她。   闻清潇温和地笑道:“既然有能找到她的法子,那就先去歇一歇,你需要歇息,乔姑娘也许也需要冷静些时日。”   听罢闻清潇一番劝说,闻沉渊心里的惶恐不安少了不少,他朝闻清潇笑了笑:“我这就去歇息。”   “去罢。”闻清潇道。   少年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   “大哥才回来,也早些回院子里歇息!”少年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听得闻清潇应了一声,闻沉渊才转身走远了。   见着闻沉渊迈着轻快了不少的步子走进室内,闻清潇温和地笑了笑,这才离开了。   **   虞归晏不清楚闻清潇到底做了些什么,但第二日京兆尹便来乔府带走了林氏,她也随之启程去了魏王府。在林氏戕害华氏之事公之于众前,或许她该亲口告知原身嫡姐这件事。   原身嫡姐身怀有孕,若是骤然从旁人口中得知母亲当年是被人害死,恐怕难以控制的情绪起伏会伤了自己与腹中孩子,倒不如她亲口告知于她,要是真有个什么,她还能安慰着些。   不知是不是她去的时候过于巧合,魏王竟也在。   尽管此前只见过一次,可上次乔老太君寿宴上,她对魏王印象深刻,自然认得出他来,再者,能亲密地抱着乔锦瑟的,除了魏王又还能有谁?   见状,虞归晏便要屈身请安,乔锦瑟却是立即挣脱开了魏王,扶住了虞归晏:“好些时日未曾见到晏晏了。”   姐妹俩征得魏王同意离开后,魏王搁了手中瓷碗,抬手唤来凉亭外的侍从:“拿下去为王妃煨着。”   **   虞归晏离开魏王府已是未时左右,得知真相,乔锦瑟的确是抱着虞归晏哭了一场,她身子骨本就柔弱,后来甚至险些晕过去,好在最后是没什么大碍。   两日后,林氏陷害华氏一事公之于众,朝堂哗然,本不过是一起伤人案,谁料竟然又牵扯出了一桩陈年往事,还是有关魏王妃与齐王世子妃生母的。乔尚书当即表了态,休了林氏,林氏身为妾室,却陷害尚书元配夫人致死,京兆尹也很快判了案,秋后处斩。但林氏的两个女儿并无过错,也便还继续留在乔氏。   那一日,虞归晏又去了魏王府一趟,见了近日来都食欲不振的乔锦瑟。思虑着乔锦瑟的身体,虞归晏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滞留了魏王府数日,直到乔锦瑟心情好了不少才离开。   **   与此同时,牢狱中,乔云烟戴着幕篱,手提食盒,行色匆匆地掠过一众牢房,走到尽头。看着背对着她而坐,着一袭囚服的林氏,她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娘!”   先是妹妹失了名誉疯疯癫癫,后是母亲下狱秋后处斩,乔云烟再有心计,也不过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又从未真真正正害过人,她此刻便犹如失了主心骨的支架,不堪一击。   林氏最初听见自己女儿的声音,还以为听错了,等听到第二声时,她蓦然回了头,便见着了紧紧贴在牢房门上的乔云烟。   她的呼吸一窒,顾不上其他,赶紧起身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不是让你不要来这里吗?”   见林氏走了过来,乔云烟赶紧伸了手去握住林氏的手:“我想您了!娘!”   林氏又何尝不想女儿?乔云烟与乔遥积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女儿,是她抱以厚望的女儿。   思及此,她敛了眼底的痛意,掰开了女儿的手:“三小姐,奴婢是有罪之身,如何当得起您一声娘?”她看向乔云烟身后的官兵,“劳烦两位官爷带三小姐离开。”   她是有罪之身,女儿本就会因她而被人看轻,若是再与她扯上关系,只怕还会教人戳着脊梁骨骂。为今之计,只有赶紧与她撇清关系才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明天就能写到赏春宴了......   我以为今天能写到,没想到是明天。   林氏就是一个炮灰而已,死得快,基本来不及做妖就死。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菠萝的海 2个; 第62章 赏春宴   官兵刚想上去请乔云烟, 乔云烟却是猛地躲开了, 声音凄厉:“走!都给我走!”   官兵自然不敢冒犯乔云烟, 纷纷都低垂着头退开了。   乔云烟又靠了过去:“娘, 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自知道自己陷害华氏的事情暴露时, 林氏就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 君氏、闻氏都不可能放过她。可乔游的毫不作为却还是教她忍不住凉了心。   她想起那日乔游递给她一纸休书, 她忍不住问他:“这么些年来, 夫君可有哪怕一刻把我放在心上过?”   乔游眼底冰冷一片,只道:“你该走了。”   这就是她为之争夺了数年的丈夫, 冷酷又无情。   其实她输了,华氏也输了,他的眼里从来没有任何人,只有乔氏。   林氏眼底隐有悲凉一闪而逝。   时至今日,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能够过得好, 见四下无人, 她压低了声音:   “烟儿, 听娘的, 不要再我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要再想法子救我, 你要记得照顾好妹妹, 是为娘对不住你们, 拖累了你们的名声,今后也不要再去招惹乔锦瑟和乔归晏。”   “可......”可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妹妹因着虞归晏而折损了名誉,娘亲的事情又怎可能与虞归晏没有半分干系?分明此前京兆尹来乔府时还好好的, 爹爹也未曾要休了娘亲,可齐王世子来了府邸一趟,第二日一切都变了!   林氏截断乔云烟的话:“没有可是!”眼见着退后的外头走了当值的官兵进来,林氏加快了语速,“烟儿,你且记着,只要你们姐妹俩乖巧些,老爷不会不顾你们。哪怕只是将你们姐妹当作攀附权贵的筹码,也断断不会不管你们。”   她的时间不多了,哪怕知晓自己现在讲的,女儿不一定听得懂听得下,却还是只能一股脑地将她所知道的讲出来。   “......好。”乔云烟低垂下眼睫,掩饰掉眼中的怨毒。   **   今夏约莫是个多事之秋,继前些时日林氏嫡子打伤公孙家嫡出公子后,天机山附近竟是出现了流匪,要知道皇家寺庙天机寺可是位于天机山,流匪为何会出现在天机山姑且不论,便说天机山出现了流匪就不亚于给了皇室一个耳刮子,而且派出去剿匪的将士还三番两次败在了流匪手上。朝堂之上,圣上大怒。   当日朝后,贤王又亲自带了大夫上了公孙家为公孙公子医治,奇的是,昏迷多日的公孙公子虽还不能下床,但好在是醒转了,还隐有好转的迹象,大理寺卿阴沉多日的脸色也好了不少,于林氏公子一事上也稍稍松了口。   贤王府那边喘了口气,刚得意的太子却是气得直接砸了东西:“这都能治好!”   端午膳进殿的宫娥被太子狰狞的脸色惊得脸色一白,太子见了,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托盘给她扣了过去:“本宫让你治!”   **   过了一两日,圣上派去天机山剿匪的将士都折损在流匪手上之后,闻氏便接到了圣旨。圣旨言下之意,齐王世子聪敏通慧,又久居天机寺,想必对天机山熟悉,今特派齐王世子领一千精兵前去天机山剿匪。   闻清潇接旨后,曹文抖了抖拂尘,笑着道:“圣上看重世子,这才让世子前去,相信世子定然不负圣意。”   言罢,曹文向齐王、闻清潇、闻沉渊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闻沉渊看着曹文的背影,眉心褶皱越深,忍不住道:“圣上这是何意?明日便是赏春宴了,现在派大哥你去天机山剿匪!京中那般多人,怎地偏偏挑大哥!”   齐王随之侧眸看了一眼圣旨,负手而立,并未言语。   闻清潇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在玄色的圣旨上,垂眸沉思。   不论圣上何意,圣意不可违为实,且因着事出突然,闻清潇尚且来不及有多余动作,当日便启程要去天机山。   **   同样,无论今夏多事与否,赏春宴一旦定下时日便不会变更。赏春宴这日是个大晴天,碧空万里,浩浩荡荡的车架随着玄色的雕龙纹车架驶入岭邑行宫。   赏春宴设在位于皇城南侧的岭邑行宫,一共设三日。首日,朝臣随圣上入岭邑行宫,晚宴为接风洗尘宴所设;次日才是真真正正的赏春宴正头戏,赏春为名,斗春为真;第三日赏春宴临近尾声,由圣上亲自评选春主,赐予彩头。   虞归晏对赏春斗春都没多大想法,若是可以,她甚至不想来这劳什子赏春宴。不得不来赏春宴,她只希望接下来三日都不会有顾玄镜与乔青澜接触的时候,能安安静静地度过,然后嫁给闻清潇,从此与顾玄镜再无干系。   大秦最是重礼数不过,皇室车架之后是四大世族,而后才跟着朝臣及其女眷的车架。她虽是齐王世子定了亲的世子妃,但到底大礼未成,她还是跟在乔尚书女眷一行人中,如此一来,好在算是与顾玄镜拉开了距离。   虞归晏胡思乱想间,知香凑近她:“小姐,到了。”   虞归晏这才惊觉马车停了,外头的人撩开车帘,她搭在知香手上下了马车,转眼便对上了乔云烟与乔遥积。   两人显然也刚下马车。乔遥积一直未曾开口,看见虞归晏也像没看见似的。倒是乔云烟看见虞归晏,搭在丫鬟手背的手微微一紧,而后朝着虞归晏浅浅一笑:“二姐姐。”   说着,她走过来几步。   知杏一直警惕地盯着乔云烟,见她走过来,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挡在虞归晏身前。   乔云烟注意到了,眼里笑意更深:“知杏这是作何?”   虞归晏拉住了知杏,笑着道:“妹妹勿怪,知杏是个直性子。”   此话与她初见乔云烟那日,乔云烟为乔遥积辩解的话毫无二致。   乔云烟脸上的笑意微微僵硬,片刻之后,她道:“二姐姐,妹妹只是来问声好而已,既然二姐姐不喜,妹妹也不叨扰了。”   而后,她向虞归晏盈盈一福身便牵着乔遥积远去了。   虞归晏眼中神色不变,心里却自有思量,她虽看不出乔云烟要作何,可乔遥积因她而折损了声誉,林氏此刻又在牢狱之中,乔云烟怎可能对着她真的笑得出来?   乔云烟走远后,虞归晏不再多想,也在宫娥的牵引下离开了,她再多在此处滞留些时辰,身后的车架便没得地方停下了。   往前走了些时辰,她便瞧见了停在行宫内的数量车架。能驱车径直进入行宫的,除却当今圣上与太子外,也仅有得到特赐的四大世族了。四大世族惯用的马车纹饰不同,行宫内的车架,除却圣上与太子的,却仅有两种不同纹饰。   魏王因着魏王妃身子不适推了赏春宴,圣上心里如何想不知,但面子是全了,当即便允了;闻氏重君臣之仪,车架想必是停在了行宫之外。那剩下的车架是哪两家的,显而易见。   虞归晏经过顾氏特有的梵文滚云纹车架时,眼底神色一暗,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却听得身后不知是哪家女眷低声议论了起来:“这是镇南王殿下的车架?”   又有女眷柔声道:“应当是,我听爹爹说镇南王殿下惯用的纹饰是梵文滚云纹,我瞧着这马车上的纹路挺像。能进行宫的人也就这么几位,魏王殿下与齐王世子所乘马车都不是这般模样,也就只剩下镇南王殿下与临安王殿下了。”   “那我们今晚真可以看见镇南王殿下?”女眷声音隐有欣喜。   “出息!”   “我这不是好奇吗?姐姐难道便不好奇?”   ......   虞归晏越走越快,身后那两姐妹说了些什么,她已是听不见,好在一路上都没瞧见她不想看见的人。   到了她这三日要落脚的院子里,打发走了宫娥,她便阖了门窗歇息去了。按理来说其实今日下午闺秀便要去明秀殿待上一个时辰,但其实不过是朝中闺秀们闲聊罢了,只是赏春宴这么些年流传下来,早已成了约定俗成。   不过既然是约定俗成,虞归晏便也钻了个空子,偷懒未曾去。   待得到了晚间的洗尘宴,她却是不得不去了。而所谓洗尘宴,不过是为镇南王与临安王接风洗尘。   她去的时辰已是不早了,但因时辰未到,女眷大多都聚在偏厅闲聊着。   朝中大臣的闺秀,虞归晏大多都不认得,她们本又聊得热火朝天,她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也没人注意到,她便随意寻了个地界儿坐下。   没曾想她刚坐下,不远处的人便开了口:“今年赏春宴缺席的人好多,魏王殿下与闻世子也来不了了。”   闻言,本就聚集在那一块儿的闺秀便凑在了一起。有好奇却又胆小的闺秀怯怯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未曾开口;更大胆的便直接接了话头:“莫姐姐怎地知晓魏王殿下与闻世子不来赏春宴了?”   本是微阖着眼假寐的虞归晏蓦然睁了眼,闻清潇没来赏春宴?   下一刻,只听那姓莫的闺秀道:“我听爹爹说,魏王殿下是因着魏王妃身子不适,来不了;闻世子则是去天机山剿匪了。闻世子昨日才去,带着一行人,便是再快,真能剿了流匪,怎么也得明日才归了吧?怎地还来得及来赏春宴?”   有闺秀惊诧:“流匪?前些时日我去天机寺上香时还未听说有流匪呢!怎地突然就生了流匪。”那闺秀似心有余悸,“还好我去得早,没遇上劳什子流匪!不过......天机山为何会突然生了流匪?”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凌晨(11月6日)的更新可能要推迟到当天下午或者晚上了(即,11月6日下午或者晚上了)。   所以如果凌晨两点还没更新,那就是11月6日下午或晚上才更新了。   勿等。 第63章 答案呼之欲出   “瞧凌姐姐这话问得, ”莫姓闺秀掩唇而笑, “难不成流匪出现还会挑时候?”   这语气间已经俨然有几分挑衅的意思了, 本是低垂着头的虞归晏也忍不住抬了头去瞧说话的两人。姓莫的闺秀明艳动人, 姓凌的闺秀娇弱文雅。   她仔细想了想, 莫姓与凌姓都不常见, 朝中更少。莫姓的重臣, 唯有一位——户部尚书, 莫行之;凌姓的重臣也唯有一位——工部尚书,凌徽明。若是所测无错, 这两位闺秀应当便是这两位重臣的嫡女了。   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不对盘是出了名的,现如今竟是连带着子女都不对盘了?   不等虞归晏多想,偏厅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端庄高雅的女声:“这都是在谈什么呢?这般开怀?”   偏厅内的众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便瞧见太子妃与贤王妃相偕而来,方才说话的显然是太子妃萧氏。即便太子与贤王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 可面子上的功夫总归是还要的, 太子妃与贤王妃互为妯娌, 一同来倒也实属正常。   众人不敢再多看, 旋即便齐齐屈身行了礼, 虞归晏也随之屈身福礼。   太子妃脸上笑意端庄:“都起身罢, 本宫与四弟妹也是闻得偏厅热闹, 特意来瞧瞧, 你们尽兴才是,若是因着我们而拘束了,岂非不妙?”太子妃浅笑着看向贤王妃, “四弟妹说呢?”   贤王妃回以一个同样温婉柔和的笑:“皇嫂此言有理。”   太子妃与贤王妃都发话了,诸位闺秀自然是谢了恩之后便起了身。但到底因着有太子妃与贤王妃在,偏厅内一时拘束了不少。   虞归晏倒是不甚在意,随大众谢恩后便要又缩回角落中,尽管有些可笑,但于这场赏春宴而言,她的想法的确只有一个——风平浪静。   那日顾玄镜从她闺房离开前那句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安乐,哪怕你会恨我,我也决不允许你嫁给闻清潇。”   这些时日以来,顾玄镜迟迟没有动静,她并不觉得他是真的放弃了。只是按规矩,赏春宴之后,诸位藩王便要陆续离京,赏春宴会是最好的时机。   但不等她退回角落,贤王妃的目光便有如实质般落在了她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以为贤王妃是知道了那日客香居中贤王看上她的事情。   旋即,贤王妃开口了:“乔二姑娘来本宫这里吧。”   此刻,偏厅内所有的目光都顺着贤王妃的目光落在了虞归晏身上。也是在此时,她们才发现,虞归晏竟然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方才谈论及齐王世子的莫含秀不由得微低了头,以手抵唇,面色有几分尴尬,她虽是倾慕于齐王世子,毕竟齐王世子君子端方如玉,京中又有哪位闺秀没曾肖想过齐王世子妃的位置?   可如今齐王世子不日便要大婚,她莫含秀还不至于低.贱到与人做妾,但方才的言论被虞归晏听见了,到底有些许难堪,就如她很是急切着要倒贴一般,可她不过是感叹一句罢了。   凌晚秋瞧见了,脸上未显,眉眼低垂间,眼底却是不由浮现出浅浅的讥讽之意。   两人的各自心思,虞归晏并未看出来,她在疑惑贤王妃为何偏偏叫了她,分明贤王妃不可能知晓她曾经与贤王有过关系啊。只是贤王妃开都开口了,她也不能不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多谢王妃赐座。”   贤王妃笑着握住了虞归晏的手,拉着她坐下:“前些时日你磕伤了头,不过好在因祸得福,醒转了,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虞归晏可不信贤王妃只是拉过来夸夸她。不过显然太子妃也注意到了贤王妃的举动,暗含审视的目光也落在了虞归晏身上。   太子妃似乎稍稍一愣,旋即,她的眸光闪了闪,笑道:“方才还在和四弟妹说起二姑娘呢,可不是有福气吗?这又刚好是赏春宴大好的时候,正好多出去走走。”   太子妃与贤王妃一前一后说了虞归晏的好话,她立时成为了偏厅内的众所瞩目,被众多闺秀紧紧盯住。她只得掩饰了心底的闪躲,面上委婉笑着:“两位娘娘谬赞了,论福气,当属两位娘娘才是,娘娘们福星笼罩,怎是臣女可比拟?”   太子妃脸上笑意更浓了:“四弟妹瞧瞧这话说得,本宫都忍不住欢喜了。”她拉住虞归晏的手,将手腕上的玉镯拨了过去,“就凭这句福星笼罩,本宫也是欢喜极了。本宫那里正巧有陛下赏下来的胭脂,是极适合二姑娘的,晚些时候本宫差人送过去。”   太子妃都表示了,贤王妃自然不会没有表示,她也笑着赏赐了虞归晏一只珠串。偏厅内一时表面上和乐融融。早来了,只是却没被人注意的乔云烟与乔遥积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乔云烟低垂着下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不过这份和乐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来人打断了。乔青澜在宫娥的引路下缓步走进了偏厅,显然她已经是来得最晚的了。也许是顾及着需要面圣,她并未如同往常一般着白色衣衫,而是穿着一袭天蓝色裙衫。   乔青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虞归晏身上扫过,很快,她的目光垂落下,向着偏厅内身份最高的太子妃与贤王妃请错:“臣女来迟,请两位娘娘降罪。”   偏厅早在乔青澜进来时安静了两分。若论身份,以乔青澜乔氏旁支的身份在高门贵女如流的长安根本不够看,甚至都不配诸位贵女知晓。可十年前镇南王殿下、镇南王妃与乔青澜的事情,大秦谁人不知?   当年有多少人嫉恨过乔青澜,现在只会有更多的人等着看乔青澜的好戏。   太子妃与贤王妃脸上的笑意不变,眼里的笑意却也在乔青澜进来时淡了不少,毕竟没有一个正室会真正大度到喜欢自己夫君的其他女人。   不过太子妃何等人?太子纨绔,东宫姬妾成群,到如今还未大乱,太子妃的功劳不可谓不大。不过须臾,她便笑着道:“起身罢,洗尘宴还未开始,你也算不得来迟。”   贤王妃也应和了一句。   虞归晏知道乔青澜深深看了她一眼,但她并不准备回应,毕竟她连顾玄镜都不打算报复回去,乔青澜又算什么呢?   因着偏厅内多了不少人,言谈间也忌口了不少。好在时过不久,洗尘宴便开始了。这一次太子妃与贤王妃倒是没再拉着虞归晏,她喘了口气,到了启明殿,便默默坐到了乔尚书身后。   朝臣及女眷陆续入席,惠信帝与皇后、万贵妃还未来,洗尘宴的两位主角也未出现,想来是要与惠信帝一起出现了。   果然,不多时便听得宦官的高唱声。   启明殿中众人赶紧叩首山呼。   虞归晏的眼角余光里,只看见两抹明黄色晃过,旋即是深蓝色的曳地裙摆在地面上划过一道绚丽的弧度,随之撞入视线的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胜雪白衣,其间浮动的梵文滚云纹在华灯下耀眼得刺目。   她深弯的弧度微微僵硬了一瞬。   下一刻,惠信帝携皇后坐上了高座,轻抬了手:“都平身罢。”   虞归晏起身坐回席间,只听惠信帝已是又开了口:“赏春一宴形于春,固于春色,今岁牡丹五月始盛,故今设宴启明,以慰镇南王、临安王久侯,诸卿当与朕共饮此盏,共迎我朝盛事。”   随着顾玄镜、管渐离执酒盏起身谢恩,一众后妃、朝臣女眷也随之起了身:“共迎我朝盛事——”   山呼之声响彻云霄。   虞归晏在那呼声之中,下意识地想要留意顾玄镜的一举一动,自从顾玄镜进入殿中,哪怕他没有看过她一眼,可她的不安却在无限扩大。有了乔老太君寿宴上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大意地以为顾玄镜没有动作就是放过她。   可视线方才一转过去,顾玄镜便仿佛早有所察觉,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便随之对上了她的视线。   虞归晏一惊,险些握不稳酒盏。   顾玄镜却似乎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眼底浮现柔和的笑意,似在安抚于她。   虞归晏却是头皮一炸,今日出乔府以来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点,脑海中随之蹦出来一个坚定的念头——   顾玄镜绝对不可能放过她!   知香瞧见了虞归晏与顾玄镜之间的目光对视,只觉诧异,又见虞归晏久久回不过神来,而众人已是缓缓坐了下去,她赶紧低声附在虞归晏耳边低语道:“小姐,陛下让坐下。”   直到坐下,虞归晏心间的狂跳还未止息,以至于惠信帝接下来在说什么,她全然没听见。不经意间,她便看见了顾玄镜、管渐离身旁两个空荡荡的高位。   能与镇南王、临安王齐驱并驾的,除却魏王、齐王不做他想。   不止闻清潇没来,齐王、闻沉渊都没有来!   这个认知让虞归晏心间莫名地一窒,蓦然便想起了凌晚秋那一席话。   ——“还好我去得早,没遇上劳什子流匪!不过......天机山为何会突然生了流匪?”   是啊,为何天机山偏偏此时生了流匪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何......偏偏要选齐王世子前去天机山呢?   她越想越是心惊,也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赏春宴是顾玄镜最好的机会。一个女子若是已经定下婚事,在双方都不可能毁掉婚事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可能让这个女子嫁不了原来的夫君,而不得不嫁给另外一个人?   答案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现在补上。   今天的明天白天补上23333.   本以为今天上午忙完可以下午码字,没想到emmmmm   我想多了。   最近这几章剧情比较重要,所以可能我卡文有点严重,不过我最近事情忙完了,没啥重要事情,可以安心码字,不会再请假。 第64章 是不是错了   虞归晏扣在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直到无意中撞入顾闻祁幽静若寒潭的视线时, 不安紧绷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缓解。那日闻祁自她房中离开后, 尽管与她有书信来往, 却再也未曾寻过她, 她自然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问他到底为何突然离开, 但今日见着他似乎并无大恙, 她也放心了不少。   顾闻祁一直隐晦地注意着虞归晏这厢的动静, 此刻见了她的异常, 自然是心疼不已,可却又不得不顾及顾玄镜在此。   两人的目光默契地一触即离, 谁也没有瞧出异样来。   顾闻祁垂眸执起酒盏,饮下酒盏中酒液。   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挣扎过很久,甚至于到如今还是不敢更近一步,所以才迟迟没有出面去找她。   若是旁人, 哪怕不爱他, 甚至哪怕已为人.妻, 只要他爱上了, 他也可以毫无顾忌、不择手段地夺过来。   可她不同。   醇厚馥郁的酒液刮过喉间, 手中的酒盏微起了裂痕。   **   注意到顾玄镜与虞归晏动作的, 显然不止一个顾闻祁, 惠信帝若有所思的目光流连在两人之间。   镇南王亲自向他讨要的乔氏二姑娘, 他自是好奇的。   **   虞归晏自从意识到顾玄镜可能会借故在赏春宴上做些什么之后,便时刻警惕着,在看见眉目沉静的宫娥靠近她时, 更是将注意力大都放在了宫娥身上。   但那厢,顾玄镜却似乎并未安排了人靠近她一般,谈笑间与惠信帝推杯换盏,又偶与风间琉栩低声絮语,全然没有注意到她。   她说不出来那宫娥到底有何异常,可直觉上,她觉得她不正常,她更不信顾玄镜会真的不动手。   若是赏春宴上,她真被顾玄镜设计得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她不敢再往下想。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猜想,眉目沉静的宫娥在为她斟果水的那一刻,壶口一斜。   眼看着果水便要倾洒在她衣衫上,她骤然一闪,起身避开了水渍。自壶口漫出的浅色果水便悉数洒落在了案下。   虞归晏眼中神色一沉,若非她闪躲得快,这果水便要洒在她身上了。   但同时,因着她骤然起身,殿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本就留意着她的惠信帝自然一眼瞧见了,他眉眼间露出几分不悦:“乔家姑娘这是作何?”   他的音调微微拔高,“对朕提的明日赏春宴规制不满?”   虞归晏一直在走神,怎么可能会知道惠信帝方才说了什么规制。在帝王深不可测的审视目光中,她立即便跪了下去:   “陛下所言规制十分周全,臣女岂有不满之意?臣女方才起身只是因为果水险些漫到了臣女身上,扰了陛下雅兴,臣女惶恐。”   乔尚书也随之叩首跪下:“小女御前失仪,实属微臣管教无方。”   乔云烟尽管不喜虞归晏,却也没有愚蠢到此刻做出些什么来,便也拉着乔遥积一起跪下请罪了。   顾闻祁瞧见了虞归晏为何要突然起身,自然是想帮她说话的,可顾玄镜在,他不能轻举妄动,遂仅是等着看惠信帝如何反应。   左侧坐着的太子无动于衷,太子妃似乎倒是想着要卖闻氏一个面子为虞归晏说话,右侧的贤王与贤王妃显然也有此意。   殿中人各怀心思。   但惠信帝却没给几人机会,目光扫向呆若木鸡的宫娥:“你说。”   洒了果水的宫娥似乎吓到了,直到惠信帝问话,这才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开了口:“奴婢该死,奴婢方才不小心将果水洒在了乔小姐裙衫上,请陛下降罪。”   宫娥话一开口,虞归晏瞬间冷了神色,微侧了眼,凌厉的目光定格在那宫娥身上,她的衣衫分明没有脏。   她正想开口说明情况,却不想惠信帝已是一锤定音地开了口,处罚宫娥、唤了人扶乔家一众人起身之后,他便道:“来人,带乔二姑娘去东暖阁更衣。”   “陛下——”   惠信帝截断了虞归晏的话:“不必赶着时辰,朕恕你无罪。”   虞归晏下意识地便要抬首去看惠信帝,却在由下及上,目光触及惠信帝明黄色的龙袍时止住了,冒犯天威是重罪。   虽是未曾再抬眼,她心中的惊疑却是未曾减少,到底是惠信帝武断惯了,还是......   若是后者,她此刻去东暖阁更衣,岂非羊入虎口?但若是不去,惠信帝话已是说到此处,显然是不想再听她解释。   虞归晏略一沉吟,还是决定再开口,至少惹了天颜总比落入顾玄镜手中好,而且惠信帝也说不定并不是在帮顾玄镜。   就在她发声的前一刻,目光撞入了那双玄黑色的眼眸里。   惠信帝见虞归晏迟迟不动身,锐利的目光扫了过去,虞归晏立即道:“臣女谢陛下恩典。”而后在另一个宫娥带领下离开了启明殿。   **   一到东暖阁,虞归晏便道:“你们退下罢。”   “姑娘......”宫娥们迟疑。   虞归晏道:“我更习惯自己更衣,现在不需要你们,你们去外面守着即可。”   在她强烈的要求下,宫娥们只得纷纷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的同时,玄衣少年便出现在了暖阁内。   “闻祁。”虞归晏唤道。   方才若非明白了顾闻祁的示意,她便是冒着惹怒惠信帝的可能,也不敢独自出来。   顾闻祁神色凝重:“我检查过了,香炉里放了催.情的香料。”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药效很重。”   虞归晏哪怕明知道顾玄镜会动手,此刻听到顾闻祁的话,却还是忍不住白了脸色,她疾步走到香炉前,揭开了镂空雕花圆顶盖便要熄灭香炉,却听顾闻祁道:“我已换下了香料,无碍了。”   她心中却并未放松:“闻祁,他......认出我了。”   顾闻祁又何尝不知道,早些时日他便察觉了端倪,所以才会特意提醒闻清潇早些回京,但没想到闻清潇最后还是被惠信帝调离开了。   他看着虞归晏消瘦单薄的背影,静了静心绪,道:“我先带你离开。”   虞归晏也知道现下不是忧虑的时刻:“好。”   得到应允,顾闻祁走近虞归晏,在搂住她纤细的腰身时,他下意识地收紧了,视线往下,她那般乖顺地依靠在他身侧。   潜伏在顾闻祁心底的凶兽险些控制不住地破体而出。   一瞬间,他犹如触电般便要松了手,下一刻,他却又更加收紧了手臂。   他不想放开。   **   几息之间,两人便出了东暖阁,藏身在葱郁的林木与高耸的假山之后。两人微敛了气息,不多时便瞧见了顾玄镜走进了东暖阁。   虞归晏在那一刻忍不住收紧了手,眼底无数情绪翻滚,他真的不肯放过她。   就在她心中越发透凉间,只感觉整个人都被纳入了温暖的怀抱里,随之而下的是顾闻祁低缓却清晰的声音:   “没事了,都没事了。”   虞归晏阖了阖眼,回抱住顾闻祁,声线里满是疲倦:“闻祁,我很害怕,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她愚钝,乔老太君寿宴那次她因着闻清潇躲过了,这一次她因着闻祁躲过了,下一次呢?若是顾玄镜铁了心要与她纠缠下去,她又该如何?她能每次都这般幸运地躲过吗?   透过假山的缝隙,她清楚地看见方才进了东暖阁的顾玄镜离开了。看着那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她眼底浮现浅浅的、连她也未曾注意到的恨意与憎恶。   她只是想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啊。   那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身时,顾闻祁不由一震,垂了目光去看她,朦胧交错的光影里,她的眉目安然静好,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复又不受控制地疾速跳动。   少顷,他敛尽情绪,气息交错在她颈侧:“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回到镇南王府的。”   “谢谢你闻祁。”虞归晏轻声道。   良久,她已是缓了些情绪,便转了话头:“我嫁给闻清潇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这也是她方才明白过味来天机山一事后,一直顾虑的问题。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从不否认她决定嫁给闻清潇的初衷不纯,可她还没有自私到要毫不知情的闻清潇来为她和顾玄镜之间的纠葛付出巨大代价。   她并非是觉着闻清潇不敌顾玄镜。可顾玄镜在暗,闻清潇在明,于顾玄镜要对付他的原由一概不知。仅此一点,闻清潇便吃了大亏,更何况其他。   听着虞归晏说出这话,顾闻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与她相认开始,她便坚定不移地要嫁给闻清潇,哪怕他多次劝说也无果,如今怎地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松开她,看她,而后便明白了她的想法,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软。   他的晏晏到底还是如此良善。   须臾,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缓缓道:   “顾玄镜认定了你,就一定不会放过你。闻氏在名声上虽与顾氏齐驱并驾,可闻氏是清流门阀,权势根本无法与顾玄镜手中所掌权势匹敌,一旦顾玄镜发难,闻氏恐怕很难抵挡。”   “今上本就已是不喜闻氏在百姓中的名声比皇室更甚,不过是清楚闻氏清廉忠君而暂时没有动手,但若是再有顾玄镜推波助澜,闻氏处境只怕危矣。”   “齐王世子身患有疾,此次天机山之行,怕是也要损耗不少心力。”   他没有直接言明她嫁给闻清潇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仅是从侧面言明了其中利害,甚至最后以顾玄镜今次对闻清潇的动作结了尾。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本质仿佛是鸽子。   仿佛又在鸽你们呜呜呜   但是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早上起来突然收到消息补课。   先写一更,我看还能不能熬一更。   不能的话,明天一定补上,补不上我就变狗狗。 第65章 想杀了齐王世子?   更漏如雨, 凉夜风骤起, 声声扇动殿中烛火。   洗尘宴散后, 风间琉栩便与顾玄镜一同去了顾玄镜歇下的汉乾殿。此刻, 顾玄镜眉目淡然地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风间琉栩却是忍不住在殿中踱步。   良久。   风间琉栩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派了多少人去拦齐王世子?”   自从得知惠信帝派了齐王世子去天机山剿流匪, 他便知晓了个中含意。玄镜要夺回虞氏, 他完全没有意见, 可若是要为了虞氏而毁了闻家,他不能坐视不理。   大秦需要闻氏。   顾玄镜落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而后轻描淡写地道:“二百八十人。”   风间琉栩倏然转身,目光中满是震惊:“二百八十人!玄镜,你想杀了齐王世子?”   顾氏暗卫武功何等境地,顾玄镜竟派了二百八十人拦截齐王世子。   顾玄镜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语气亦是平缓:“若非今次入京只带了三百人, 便是一千人也使得。”   风间琉栩在顾玄镜对面坐下, 挡住棋盘:“你真的想杀了齐王世子?”   棋盘被挡住, 棋子无法落下, 顾玄镜抬眼看他:“我暂时还不会杀他, 只是闻清潇此人......”他的语气微有停顿, “闻氏忠君不假, 但闻清潇与闻氏其他人不同,二百八十人拦不住他,所以我要尽快动手。”   虽然只是暂时, 好在是让风间琉栩稍稍放了心。   “你方才不是已经动手了?”只是失败了而已。   后面半句话他没说。   因为他也着实不清楚玄镜这次为何偏偏用了这等教人轻易便能看透的法子。他并不觉得时间紧迫是玄镜来不及布局的原因,毕竟他曾经见过他一日之内设局将背叛顾氏的族人逼到自投罗网。   难道......“方才只是当中之一?”   风间琉栩想了想,很可能玄镜同时设了很多局等着虞氏跳?   顾玄镜眉眼微动,却只道:“你的茶凉了。”   风间琉栩立时放开棋盘,径直往茶桌而去,却还不忘调侃道:“现在冷静理智了,就把我抛开了,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   顾玄镜仅是又落下一枚黑子。   **   夜色穿透雕花窗倾泻了一室月光,虞归晏久久静坐在桌边,连手中的茶冷了都没有动作。   她在想事情。   在东暖阁与顾闻祁分开回到启明殿后不久洗尘宴便散了,但回到席间时,她不是没看见顾玄镜席间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很少能从他脸上、眼中猜透他的情绪。不过无妨,好在今日算是躲过一劫。   此刻,她在想的是方才闻祁的话。   她当时只想着嫁给闻清潇,顾玄镜一来会顾及她有夫之妇的身份,二来会顾及闻氏。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是完全无所顾忌。   若是如此......   “小姐——”知杏的声音打断了虞归晏的思绪。   知杏站在殿门外,直到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何事?”虞归晏问道。   知杏道:“小姐,太子妃身边的人送了胭脂来。”   “太子妃?”   虞归晏略一沉吟,方才想起早些时辰太子妃的确说过要给她御赐的胭脂。她遂敛了容,起身往外走:“人在何处?”   “知香带人去了正殿。”   知杏赶紧跟上虞归晏。   **   虞归晏刚到正殿,静岁便立刻起了身,恭敬有礼地福身:“奴婢见过乔二小姐。”   来人虽只是一个宫娥,但从其着装仪态却不难看出,应当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虞归晏心中大致有了思量,又与静岁寒暄了数句,静岁不愧是太子妃的贴身婢女,言谈举止竟是比得上好些闺秀。   切入正题后,静岁笑着道:“娘娘与二小姐很是投缘,这些物件都是娘娘亲自挑选的。”她让随她而来的一众宫娥将托盘呈上,“若非娘娘还有些庶务未处置完,便要亲自给二小姐送来,又与二小姐夜话一番了。”   许是托盘太近,虞归晏甚至能够闻到来自托盘上的馥郁香味,只是香味太过混杂,又太过馥郁浓烈,她有些闻不清其中味道了。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点,应道:“劳姑娘替归晏谢过娘娘赏赐,归晏虽也想与娘娘夜叙,可到底正事要紧,等娘娘处置完了庶务,归晏再入东宫与娘娘叙话。”   静岁要的就是虞归晏感念太子妃恩德的话。她眉眼微弯着笑了笑,又与虞归晏寒暄数句,便辞了别。虞归晏差知香送了静岁出去。   太子妃的人走后,虞归晏看了一眼托盘中众多的物件,便叫知杏差人放在了寝殿之中,而后她也回了寝殿。   五月的长安气候温和,正适合早睡歇息。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夜间玩乐,若是往日里,大多人都是早早地歇了,只是今日是赏春宴,隐约还能听见外头的烟炮声,打开窗子望去约莫还能瞧见五颜六色的焰火绽放在夜空中。   知杏兴匆匆地跑进殿中:“小姐,小姐——”   虞归晏从书中抬了眼去看她。   知杏一张瓷白的小脸儿上满是兴奋,她跑到虞归晏身边,双手扶在软榻侧,兴致勃勃地道:“小姐真的不出去瞧瞧烟炮吗?今日的烟炮和民间的烟炮、爆竹都不同,竟然还能在天上写字!”   虞归晏对知杏口中的烟炮并不好奇,但又不想扫了知杏兴致,便指了指窗棂道:“我这里也能看得见。”   烟炮绽开的焰火隐约映衬在半透明的雕花窗上,虽是看不真切,却是多了一份朦胧写意的美感,像是将亮未亮的清晨。   她道:“这般看着也挺好看。”   看着雕花窗上时隐时现的焰火,知杏想了想,道:“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在这里看。”   虞归晏看得出知杏对外面的兴致,她也不想拘着她,遂摇头道:“我一个人就好,正好能安静看书,你且出去与她们一起罢。”   知杏还想再开口,虞归晏却是笑了笑,推走了她。   知杏走后,虞归晏便又静了心看书,时不时地琢磨着今日闻祁的话。许是外头烟炮的映照,她觉着有些热,又有些乏了,便褪了寝衣的外袍上床歇息了。   不知过去多久,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见了:“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实在困了,这章两千字,先将就着当二更吧呜呜呜,明天的更新我多写一千字,当是补偿这一更的短小。 第66章 我会杀了你的   走水了?   怎么可能会走水!   她以为听错了, 便又拉上了被子, 沉沉睡去, 可那嘈杂声并未消失, 甚至越发杂乱无章, 隐约夹杂了接连成片的尖叫声, 似有兵荒马乱涌入梦中, 她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心。   但不等她再听得仔细些, 知香、知杏惊惶的声音便将她拖出了如幻梦境。   “小姐,走水了——”   身上骤然一凉, 遂即又有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虞归晏被骤然拽起,疲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知杏、知香惊惶失措的面容。   见着虞归晏醒来,两个丫鬟赶紧便要侍候她起身。沉稳些的知香一边为她穿鞋,一边道:“小姐可算是醒来了, 烟炮溅下的焰火烧着了后头宫殿, 火势有些大, 不知道会不会烧过来, 我们赶紧收拾了出去罢。”   此时两个丫鬟已经简单为她穿上了衣衫, 虽比不得白日里的整齐端庄, 但也好在不会失礼人前了, 虞归晏骤然清醒, 真的走水了?   知杏抬手扯下一件披风,为虞归晏披上:“小姐,我们赶紧出去罢。”   “好。”虞归晏点点头, 便要起身下塌,可她甫一动身,双腿却犹如失了力一般,不受控制地一软,整个人便软倒了下去。   知香正在妆奁里为虞归晏找头面,根本折返回来扶住虞归晏,好在知杏眼疾手快地扯了虞归晏一把,让她向她靠来。   直到整个人坐稳,虞归晏惊惶的心却还未定,她想抬起手臂,却蓦然发现手臂似乎也失了力道,软绵得厉害。   怎么会!   她想撑着身体站起来,却发现不过是徒然。   她分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会!   知香在虞归晏倒下的那一刻,顾不得再找头面,疾步走了过来:“小姐您怎么了?”   闻声,虞归晏微微抬起了头,知香与知杏眼中的担忧之意显而易见,她敛了心中思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无碍,刚醒来有些不适而已。”   她若是慌了,只怕这两个丫鬟会更慌乱。   虞归晏静了静心绪,沉声唤道:“听雪——”   风声未动,一袭黑衣的闻听雪悄无声息地跪在了虞归晏面前:“小姐。”   闻听雪是暗卫,一般藏身暗处,护虞归晏周全。   见着闻听雪,虞归晏心中稍静,吩咐道:“你扶我出去。”   知香、知杏文弱,扶不住根本没有力气的她。   “是。”闻听雪闻令,走到虞归晏身边扶着她。虞归晏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闻听雪身上,又侧了头吩咐两个丫鬟,“走,出去!”   火势还未蔓延到虞归晏住的殿中,又为了照顾身后的两个丫鬟,虞归晏让闻听雪特意放慢了步伐。四人一起往外走,走至梳妆台侧,烛火映在铜镜中的光芒刺得她下意识地阖了阖眼,眼角余光里仿佛有什么一晃而过,却未来得及抓住。   待得四人绕过游廊,走至芙蓉池,那处已是聚了不少人。好些闺秀显然也是慌乱中出来,面上惊悸不定,其中便有她早些时辰见过的莫含秀、凌晚秋。两人父亲与乔游同为六部尚书,宫殿与她所住的宫殿隔得近倒也正常。   不过虞归晏并未过去,仅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错开了,抬了眼去看燃烧在火海里的宫殿,火好似已经起了些时辰了,染红了半边天。   知香说是烟炮溅下的焰火烧着了宫殿,宫中人放烟炮这般不小心吗?   **   滔天火光中,顾玄镜看了一眼塌上的玄衣少年,推开殿门,缓步走出。   空中是交缠的人影,他未作片刻停留,往火光方向走去。   顾风、顾雨、顾彻、顾言四人想要追上去,可顾玄镜的四大暗卫又岂会如了他们的愿?顾雨四人被顾礼四人掣肘住,眼睁睁看着顾玄镜离去。   **   虞归晏站了些时辰,身上依旧软绵得厉害,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可她却全然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中了药。她曾跟在孤山圣手身边好些年,按理来说若是有人对她下.药,她多半是能给辨别出来的,但今次她却毫无所觉。   那厢火势不减反增,越发烈烈,甚至有蔓延到芙蓉池来的迹象。   闺秀们开始慌乱起来,在侍女宫婢的掺扶下往火光相反方向而去。因着火势蔓延快,不少闺秀走得急。从后殿通往前殿的路不止池边路,池上的抄手游廊也能过人,只是游廊并不宽阔,人一慌乱起来,虞归晏四人有些也被动地走着,她略一思量,对闻听雪道:“走池边的路。”   游廊太窄了。   四人让了开来,便走至池边,往那头而去。   “啊——”   女子尖叫声骤然响起。   “小姐——”   随之而起的丫鬟惊惶失措的呼声,“快来人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掉进芙蓉池了——”   虞归晏下意识地侧头看去,夜色太暗,尽管有宫灯燃着,却也看不真切,只隐约瞧得见有女子扑倒在芙蓉池边哭喊,可四周都是些弱女子与宫娥,哪会什么水?   旁侧倒是有侍卫在芙蓉池中打水救火,莫说好些侍卫恐怕也不会水,便说女子名节这般重要,哪怕那些侍卫会水,下去救了掉下去的闺秀起来,那闺秀这一生也差不多算是毁了,与死也没甚区别了。   虞归晏步伐下意识地一停,可她也不会水啊。   “小姐?”闻听雪见虞归晏停了步伐,低声询问道。   闻声,虞归晏转过眼去看她,闻听雪?   她倏然开口:“你会水吗?”   “会。”   虞归晏微抿唇,回首看了看身后火光,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这般快蔓延过来,何况便是蔓延过来,她已是身处此处了,应当也不会被殃及。只是......   只是......若是闻听雪离开了,万一这是一场算计......   她中了药,毫无反抗之力。   她看了看兀自往芙蓉池那头走的一众闺秀们,又看了看忙着救火的侍卫们,眼底光芒起伏不定,不止她一个人见死不救的。她咬咬牙,往前走:“无事,走吧。”   “小姐!来人呐!救救我家小姐!”   不远处,丫鬟的哭喊声还在继续,却是隐隐含了绝望。   虞归晏听着那绝望的哭喊声,迈出的步伐骤然一僵。   嘈杂声中,那丫鬟的声音忽然没了,她疑惑地转了视线看去,那闺秀得救了?   映入眼帘的是趴在芙蓉池边的女子纵身跃入池中的场景,虞归晏的瞳孔骤然一缩。   愣怔了好半晌,她干涩着嗓音,开口道:“你去救她们起来。”   “小姐?”闻听雪惊呼。知杏、知香也看了过来。   虞归晏目光落在涟漪波动的湖面上,眸光沉沉:“你去救她们起来吧。”   闻听雪快去快回应当无碍。更何况,若是顾玄镜真要在此刻做些什么,闻听雪便是在她身边只怕也无济于事。再者,早些时辰她已经躲过了顾玄镜的算计,现下不过是烟炮落火导致的走水,甚至方才那丫鬟绝望的哭喊也不似作伪,应当不会是顾玄镜设计。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为了子虚乌有的猜忌而见死不救,余生都活在愧疚里。   她道:“扶我去一侧坐着,你快去快回就是,我等你。”   **   闻听雪到底是被虞归晏赶去救人了。   芙蓉池的水很深,但闻听雪深谙水性,很快便救起了落水的两人。   莫含秀软倒在丫鬟的怀里意识模糊,丫鬟紧紧抱住莫含秀,感激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言谢。”闻听雪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便起身离开了,可等她回去,原本应该是虞归晏坐着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知杏、知香软倒在地。她向来冷若冰霜的面上隐有崩裂,可不等她多有动作,转瞬便失了知觉。   **   沉沉的湖水呛入鼻息间时,虞归晏仿佛回到了自尽那日,绝望又窒息,她想张开喊救命,却只咽了一腔凉水。   那水寒凉彻骨,一路凉入心扉。   耳边嗡鸣的水声也随之流动起伏。   又一次如此临近死亡,与上一次何其相似。   可她不想死!   ——至少现在不想。   虞归晏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沉闷窒息的湖水往上而去。   月色就在她头顶上方,但她乏力绵软的肢体却完全使不上力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往下沉去。   还是不行吗?   是谁想要她死?   闻听雪发现她不见了定是会来找她的吧?   意识快要模糊间,虞归晏脑海有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眼前亦是滑过无数画面,最终却定格在了蓦然出现的一袭白衣身上。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已然分不清浮动的白色是什么,可当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时,她本已昏沉的头脑犹如被惊雷炸开,在一瞬间骤然清醒,她嘶声道:“顾玄镜——”   “安乐。”   顾玄镜揽过虞归晏纤细的腰身,哪怕她的手推在了他腹部的伤口之上也未曾松开。   真的是顾玄镜!   虞归晏所有的情绪仿佛在此刻被骤然撕裂,无尽咒怨在体内横冲直撞: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虞归晏呛了水的声音微弱又断断续续,可顾玄镜还是听清了,随之涌起的便是无尽的喜悦。   哪怕他再肯定她就是安乐,可她从未承认过,他总归是心有不安的,而此刻她的话已然表明了一切。   他抱紧她,气息从口中度过去:“安乐,我没法放过你,哪怕你会恨我,我也没法放过你。”   他如是道。   虞归晏被动地被顾玄镜抱着,接受着自他口中度过来的气息。她的清醒似乎仅是回光返照,在看清顾玄镜那一瞬间用尽,此刻意识又逐渐模糊。   尽管如此,他贴着她唇瓣度过来的话,她也听得清楚。   她乏力得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却是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铭记住此刻的耻辱:   “我会杀了你的!”   满含恨意的话从她口中一字一字地蹦出。   她只是想安宁而已,他却不肯放过她,将她逼至如今,甚至不惜要毁了她的清誉,让她不得不嫁给他。   何其歹毒的心!   她恨他。   从未有过的恨意自心底密密麻麻的滋生,丝丝缕缕缠绕在她心间。   顾玄镜抱着虞归晏,空荡十载的心溢满愉悦,哪怕是闻得她憎恶如此的话,他也笑得一派从容:“我等着你来杀我。”   **   惠信帝与一众朝臣匆匆走至芙蓉池时,火势已是隐约控制住。洗尘宴后,女眷大多跑去瞧烟炮了;朝臣中,除却权高势大的几位,大多都留在启明殿,随侍圣上。直到方才听见后殿走水,火势又控制不住,惠信帝才带了朝臣往芙蓉池而来。   闺秀们见着惠信帝与其身后的朝臣,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定了心思,屈身行礼。惠信帝轻抬手示意闺秀们起身去寻自己父亲。闺秀们立时起了身寻人去了。   乔尚书跟在惠信帝身后,乔遥积与乔云烟寻来时,他耐心安抚了两句,久未见虞归晏未来,他便开口问道:“你们二姐呢?”   乔尚书的目光从左往右,乔遥积甫一接触到便下意识地闪躲开了,只怯怯地道:“女儿不知道。”   她巴不得乔归晏死在火里。   四姐儿口中问不出来些什么,乔尚书将目光定格在乔云烟身上。   乔归晏?   乔云烟目光不着痕迹地偏向一边,数不清的情绪交织着。   顺着乔云烟的目光,尽管夜色深沉,乔尚书却还是一眼便瞧见了芙蓉池边一袭胜雪白衣的镇南王。   镇南王怀中抱了一个女子,女子被披风牢牢遮住,看不清楚。只是雪白披风下隐约露出的熟悉天蓝色裙摆却是令乔尚书心中一惊。   ......二姐儿今日似乎也穿了一身天蓝色衣衫。   乔尚书只见顾玄镜目光温柔地从怀中女子身上扫过,而后便慢条斯理地朝惠信帝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惠信帝背着他,他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只听他似有疑惑地道:“顾爱卿这是?”   顾玄镜护着怀中女子,不疾不徐地道:“乔二小姐不慎落水了,微臣唤了随侍的大夫探过,现下已无大碍。”   顾玄镜的话虽简短,却是清晰概括。   乔尚书虽早有猜测,可此刻听得顾玄镜的话,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一沉。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临近夏日,姑娘家穿得本就单薄,落入水中,那纤薄的衣衫定是紧紧吸附在身上,被镇南王抱着的女子微露出的朦胧轻纱下隐约的皓白手腕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二姐儿落入水中被镇南王从水中救起,又被镇南王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了这般久,名节已失,再嫁不得齐王世子。   乔尚书面色阴沉如水。   倒是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镇南王话音刚落,惠信帝及众人还未有反应,便又闻得镇南王道:   “乔二小姐落水事出突然,周遭没有旁的人会水,不得已之下,微臣只得亲自下水相救。如今乔二小姐无碍,但此举到底于乔二小姐名声有碍,于齐王一脉也大有损裨。但此番婚事陛下费心良多,齐王与世子恐是不忍陛下再劳心伤神,微臣愿娶乔二小姐为妻。”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众朝臣、命妇闺秀都面面相觑,乔云烟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地抬了眼,甚至连贤王与贤王妃眼里都满是诧异,唯有太子妃若有所思,太子则注意着贤王一行人。   镇南王要娶齐王世子不日便要过门的世子妃?!   谁人敢信!   可惜齐王世子不在场,不然定是一场好戏!   众人琢磨着,忽然品出了些味儿来,乔氏二小姐是齐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却与镇南王有了不清不楚的干系,任是哪家也无法忍受吧?齐王府待得知晓了,定是要退婚的。镇南王却愿意接盘一个定过亲事的女子,给的还是正妃之位,这其中怕是也有些门道吧?   不然为何那般多女子在镇南王面前千方百计地出过事,镇南王却偏偏只救过一个乔氏二小姐,还亲口许诺了正妃之位。   众人不敢看镇南王,诡异的目光纷纷落在乔尚书身上,似在映射些什么。   乔尚书自然察觉到了一众千奇百怪的目光,但他自己也是一惊,他本以为二姐儿与镇南王有了肌肤之亲,齐王府退亲后,定是没人敢要的,所以还不如没被镇南王救起来,死在湖里干净,至少还能为齐王世子守住清誉。   没曾想,镇南王竟愿聘以正妃之位。   乔尚书眉眼微动。   顾氏不同于闻氏仅有一个清流之名,顾氏是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   诡异的寂静中,惠信帝似仍有犹疑:“这......”   他微顿了语气,却没直接拒绝,毕竟正如顾玄镜言下之意,出了这等事,齐王心里定是想退婚的,没有哪家愿意娶一个失了名节的女子,更何况是高门士族的闻氏。   但闻氏素来尊礼重义,齐王世子与乔氏二姑娘的婚期仅有数日,若是他不开口,恐怕齐王与齐王世子便会忍着那口气,将乔氏二姑娘迎进门。这何尝不是对闻氏的悔辱?   思虑半晌,惠信帝仅是道,“乔二姑娘毕竟与闻爱卿定了亲,如今出了这等事......乔爱卿你看该如何?”   乔尚书的心思可是比一众人活络得多,也见风使舵得多。既然齐王世子与二姐儿的婚事已然成不了,与其等着日后被齐王世子登门退婚,倒不如此刻顺着镇南王的意愿,应承了与镇南王的亲事。   他拂衫叩首,诚恳无比地道:“齐王殿下与世子皆是纯良忠贞之人,哪怕出了这等事,因着婚事已定,微臣知晓,世子也定是愿意迎娶小女的,只是微臣甚是敬重齐王殿下与世子,又怎忍他们为此悖.逆心意?又怎忍小女累及闻氏一族百年声誉?镇南王殿下愿意娶微臣这不争气的女儿,微臣自然感激不尽。”   一众朝臣深有此感地点了点头,依着齐王与齐王世子的品性,说不准还真的会吃了这个哑巴亏,迎乔氏二姑娘进门。如今由陛下下旨改婚,虽说不怎么道德,可也算是全了闻氏百年清誉,也教齐王世子不必悖.逆自己心意。   惠信帝沉沉的目光自朝臣身上一扫而过。   沉吟片刻,他颔首道:“既是如此,那朕便下旨为你们二人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第一步,立个小目标:下定决心杀前夫   ————   什么是不要脸。   顾玄镜就是了,好名声都往自己身上揽了,不给闻清潇反驳的机会还说是为了他好。 第67章 我等你,与我并肩而立   赐婚!   为她和顾玄镜赐婚!   虞归晏只觉如坠冰窖, 可听着惠信帝宣人赐婚的话, 她却分毫也反驳不了, 甚至连动弹都不能, 只能被动地听着, 听他们随意地安排着她的命运。   顾玄镜察觉到虞归晏浑身的紧绷, 托着她的手微微抚在她背脊, 似安抚。   曾经无比眷恋的怀抱与安抚, 虞归晏现在却只觉恶心至极。   被披风笼罩着的那一双眼睛藏在暗色下,布满了无尽的惶恐与畏惧, 可与此同时爬上的,是数不清的怨恨。   为什么他就不肯放过她!   她明明都已经退让至此了啊!   她咬紧牙关,连口中起了浓重的腥味都未曾察觉到。   ——是不是只有他死,这一切才能结束。   虞归晏脑海中蓦然蹦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也许那念头早已在心底滋生,只是在此刻遇风催发, 便犹如星火遇上狂风, 燎原之势骤起。   “顾玄镜, 你就不怕娶了我之后会死在我的床榻之上吗?”   她想她已经疯了, 她在想, 哪怕闻清潇真的再不愿意娶她, 她真的不得不嫁给顾玄镜, 她也不会死, 她要在新婚之夜带着顾玄镜一起死!   顾玄镜也许听见了她的话,也许没听见,她只是听得他说:“那也好, 如此,你便此生都冠以我姓,只是我顾玄镜的妻子。”   这话除了她,根本没人能听得见,自然是说给她听的。   虞归晏倏然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恨意,过往与现在不停地交织在脑海之中。   ——“安乐可愿嫁予我为妻?”   ——“等过一段时日青澜去了,我便重新册立你为正妃。”   ——“安乐,莫胡闹了,胡闹也是要有一定限度的,往日里,我可以纵容你,可是如今青澜之事因你而起,我不能不顾她。接下来一段时日自会有大夫来取血,待青澜身子好了,我再带你去向她请罪。”   一幕幕如烟云浮现,最终定格在他的这句“你只能是我顾玄镜的妻子”上。   顾玄镜将她当作什么!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畜.牲吗?他说不爱,她便只能受着;他说爱她,她就要感恩戴德地接受。   不,比畜牲还不如!至少畜牲还是独一无二的,可她呢?她是什么!   周遭分明喧闹如斯,可虞归晏心里却越发静了下来,静到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静到她似乎能听清惠信帝提笔走书的声音。   **   惠信帝搁下笔墨,便要印下玉玺。天子玉玺共七枚,此次来岭邑行宫,惠信帝不多不少地带了两枚,此刻恰有了用处。   惠信帝到底为何如此急着写赐婚圣旨,在场一些人并非不知。大理寺卿公孙期记得齐王世子与乔氏二姑娘的婚事是虚相大师的批命,如今陛下却是要在闻氏无一人知晓之下,将乔氏二姑娘另许镇南王。   他犹疑片刻便低了身想开口,但在玉玺落于圣旨上的前一刻,清寒泠冽的声音骤然撕裂夜空。   “陛下——”   顾玄镜眼中神色一沉,夜色里快得残影不见的玉珠往玉玺弹去,只要玉玺落下,便是天子一言九鼎不可更改。与此同时,一枚佛珠脱离闻清潇手中,弹开了那冷玉珠子,玉玺到底是未曾落下。   众人循声望去。   夜色已深了,银月藏身青山外,宫灯烛火在晦暗中染了夜华。明暗交错间,一道颀长的身影踏过一地夜色,径直往此处而来。   来人衣袍间的玲珑缠枝莲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起落,行止间亦是圣人名士的风骨,教人陡然生出一种行止的景仰。   众人隐约有了猜测,待得来人再近,端雅卓绝的面容出现在宫灯之下,却还是不由得一惊。   竟然真的是齐王世子!   闻清潇在一众目光中,从容不迫地走至惠信帝面前,躬身行礼作揖:“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见着齐王世子,大理寺卿便悄然退了回去。惠信帝却是被突然出现的闻清潇惊到,握着玉玺的手微微一僵:“闻爱卿回来了。”   闻清潇似乎没察觉到惠信帝的异常,只道:“微臣不负陛下所托,已将天机山流匪悉数剿灭,一千精兵无一伤亡,正与家弟一道返京,不日便能抵达。微臣思京心切,便自作主张地先行回了京,请陛下降罪。”   惠信帝就更僵硬了,他派给闻清潇一千精兵剿匪,算上剿匪时间,满打满算也需要明日才能回来,可闻清潇此刻却是出现在了这里,这说明什么?   可惠信帝偏偏只能装作不知晓,大悦道:“爱卿不伤一兵一卒地剿了天机山流匪,解开燃眉之急,岂有罪?该是朕好好赏赐爱卿才是。”   闻言,闻清潇敛目叩首:“天机山剿匪尽孝陛下察纳雅言,众将士齐心协力,微臣不过尽皮毛之力,不敢居功,只微臣婚期将近,陛下若能允臣多休沐些时日,臣受恩感激不尽。”   闻清潇此言一出,原本闷声看戏的朝臣与命妇闺秀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听齐王世子言下之意,分明是听见了陛下方才的赐婚之言啊!   原本立于一侧的乔尚书也不由得诧异地看向闻清潇。   惠信帝脸色一沉,闻清潇言他察纳雅言岂非是暗讽于他?   可到底是他理亏在前,闻氏尽忠尽责数百载,从未行差踏错半步。   惠信帝看了看瞧不出情绪的顾玄镜,又将目光落在闻清潇身上,没答应也没拒绝:“闻爱卿先起身罢。”   “请陛下应允。”闻清潇却未曾起身。   一向效忠帝王的齐王世子第一次在人前如此明显地悖.逆帝王之意。齐王世子代表的是整个闻氏,齐王世子悖.逆与闻氏悖.逆帝王之意并无差别。   朝臣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彼此的意思,齐王世子这意思便还是要娶乔氏二姑娘啊!不过也是......毕竟是虚相大师批命的妻子,甚至已是过了五礼,如今被镇南王横刀夺爱,哪怕是无意的,齐王世子又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惠信帝脸色阴沉如水,却是强行忍下了怒意,目光游移在顾玄镜与闻清潇之间。   尽管不想承认,可大秦暂时的确还不能没有闻氏。看闻清潇的态度,若是他今夜固执己见地将乔氏二姑娘许给镇南王,被强行夺了妻子的闻清潇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晓,但不会再如以往一般尽忠却是一定的;可若是不将乔氏二姑娘许给镇南王,镇南王将齐王妃一事告知齐王与闻清潇,闻氏也必然会有异动。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死局。   惠信帝权衡许久,闻清潇跪着的姿势都没有变一分一毫,俨然昭示着他的决心。   惠信帝眼中的神色越发地沉,终于要开了口,顾玄镜冷寒的声音却是骤然响起:“世子。”   闻清潇未动。   顾玄镜的目光落在闻清潇身上,一股戾气由内而外地从他眼中散发,可他的语气却是冷淡从容至极,教人窥探不到丝毫情绪:   “本王需得向世子赔罪。方才后殿走水,乔二小姐跌入芙蓉池中,本王救人时,不慎与二小姐肌肤之亲,陛下顾虑世子知晓后恐会悖.逆自己心意,便为本王与二小姐赐了婚。世子既已知晓,委实不必悖.逆自己心意。”   一众朝臣听得镇南王言语中的虚构事实,暗暗对了对眼色,看来这场夺.妻之争不可避免了,恐怕镇南王也根本不是因着与乔氏二姑娘有了肌肤之前才决定娶她吧?这顺序估摸着是颠倒了。   闻言,闻清潇不再等惠信帝开口,敛袍起了身:“殿下说笑了,清潇甚是爱重未过门的妻子,娶她,欣喜尚且来不及,怎会是悖.逆心意?”   闻清潇虽是在与顾玄镜说话,可目光却一直注意着虞归晏,见着她露出些许的手背绷直,便知她醒着,也稍稍放心了些许,可到底还是忧心着她的身子,也因此不准备与顾玄镜过多纠缠,遂,又道:   “清潇多谢殿下救了清潇未过门的妻子,改日必将登门道谢,现下清潇回来了,便不必再劳烦殿下了。”   他伸过手便要抱过虞归晏,顾玄镜却是立即避开了,目光冷沉地看向闻清潇:“本王知晓世子知礼重义,定然不忍二小姐失了名节后又失了闻氏这个依仗,以致今后婚事艰难,不过现在陛下圣旨已下,二小姐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世子也不必为二小姐忧虑,从而累及闻氏声誉与前程。”   顾玄镜这话已然是威胁了,先是将闻清潇对虞归晏的维护与坚定迎娶牢牢绑架在礼义之上,完全与男女之情剥离,而后又以闻氏胁迫。   若是旁人,恐怕也迫于顾玄镜的威胁而屈服了。闻清潇却似乎没听出来:“陛下还未在旨意上落印,这赐婚便算不得成,再者,陛下是以为微臣会悖.逆心意迎娶二小姐,才为殿下与二小姐赐婚,但......”   他的语气稍有停顿,目光落在虞归晏身上,温和尽显,“但实则清潇与二小姐两情相悦,清潇如何会因此而不愿娶二小姐?清潇只是悔恨自己未能护二小姐周全,让她经此一遭。”   闻清潇是安乐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只要闻清潇坚定自己娶安乐非是悖.逆心意,他怎样都没有理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她。   他看着闻清潇,狭长的凤目中满是晦暗冰冷,猎猎狂风鼓起他的广袖,威压顷刻间在无形中散开。   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带走安乐不假。但如果闻清潇自己突然死了,那一切不正当都变得正当。   剿匪受伤引起旧疾复发,一个不错的死法。   毫无内力的朝臣、命妇、闺秀感知不到顾玄镜的动作,可风间琉栩、管渐离又如何不知晓?而顾玄镜怀中的虞归晏,哪怕没有内力,却也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人身上的杀戮气息,她的心在一瞬间骤然缩紧。   且不说闻清潇身有旧疾,便说顾玄镜年长闻清潇十余岁,闻清潇恐怕也不是顾玄镜的对手。   她到底还是连累了闻清潇!   虞归晏咬住的牙关越发收紧,满口尽数染了血腥气息。   顾玄镜!   此刻仅仅是想着这个名字,她心里都有无数的恨意卷起,喧嚣着要席卷她。   就在虞归晏无意识地想要收紧双手时,手腕上搭上了风间琉栩冰凉的手,一阵清雅的香气随之卷入鼻息间,她蓦然发现自己似乎能动了,连力气都恢复了些许。   风间琉栩一手握住顾玄镜的手腕,一手暗中为虞归晏解毒:“玄镜,此刻不是好时机!”   顾玄镜被风间琉栩拦下,眼中毫无温度,却是并未再立刻动手,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时候是好时机,安乐嫁给闻清潇之后吗?”   他不会允许她嫁给闻清潇!   风间琉栩在意识到虞归晏能动之后,便松了手,双手在不经意间以压制之势牵制住顾玄镜的动作:“我没这样说,但你要想清楚,现在闻清潇死了你是可以强.娶了虞氏,但你让世人如何想?又教大秦该如何?”   虞归晏自然明白了风间琉栩在帮她,她看定了时机,在终于有力气推开顾玄镜那一瞬间,她一鼓作气地推开了她便往闻得闻清潇声音那边跑去:“救我——”   闻清潇在看见虞归晏推开顾玄镜那一刻,便疾速掠身而去。   **   跌入满是青莲香气怀抱中那一刻,虞归晏无处安放的心顷刻间有了着落,她下意识地便想要牢牢攥住闻清潇,只是手一直微微颤抖着,根本抓不牢。   闻清潇心间微涩,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着的手,温声安抚道:“是我来迟了,莫怕,今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虞归晏感知到闻清潇的安抚,混沌之间,越发往他怀里靠去,连脸都完完全全贴在了闻清潇怀中。   **   虞归晏从怀中逃脱仅是一瞬间之内发生的事情,顾玄镜本是来得及抓住她的,可却被风间琉栩牵制住了。   看着相拥的两人,有那么一刻,顾玄镜甚至想要直接剁了那双放在虞归晏腰身上的手。   风间琉栩不让一步:“玄镜,现在已经失去最好的时机了!”   虞氏是自己跑到齐王世子那里去的,说明了什么,朝臣都看得分明,此刻玄镜再去夺虞氏,那便是真的坐实了夺人.妻子的事实,于他更为不利。   顾玄镜何尝不明白,他没再动作,仅是目光冷厉地看向亲密相拥的两人,眼底蓄满狂风骤雨,心里更是盘桓着无尽的戾气。   迟早有一日,他要教碰了安乐的闻清潇付出代价!   **   闻清潇却不再看顾玄镜,怀里的人浑身冰凉,他打横抱起她,疏离冷淡的目光落在惠信帝身上,淡淡道:“二姑娘身子不适,微臣先行告退。”   言罢,根本不等惠信帝开口,也不与身为虞归晏父亲的乔尚书道一声,便径直抱着虞归晏迅速闪身离开了。   闻清潇此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朝臣亦然明白,毕竟夺.妻之恨谁人能忍!   惠信帝自然也明白,因此他虽是沉了脸色,可到底没有拦闻清潇。   只是乔尚书脸色不太好,毕竟他见风使舵失败了,二姐儿最后还是要嫁给齐王世子。   **   临至齐王府,闻清潇径直抱着虞归晏入了内室,将已是沉沉昏睡过去的她安置在床榻之上,吩咐丫鬟为虞归晏换衣衫后,便差了大夫来仔细把脉。   **   天色将亮未亮时,倾盆大雨骤起,嗡鸣的雷声在忽明忽暗的天色里响彻天际。雷声与雨声交缠着,劈灌而下,声声砸落在屋檐瓦砾上。   闻清潇眉目凝然地翻过一页书,在闻得内间又起惊呼声时,他骤然放下了书卷,起身往内间走去。   夜里虞归晏睡得并不安稳,时常处于半梦半醒状态,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处在何时何处。   隐隐绰绰的人影靠近,她立刻便缩到了角落:“不要过来——”   那人没再靠近。   她又觉着惊奇,朦胧间偷偷睁了眼去看,顾玄镜竟然不会强迫她吗?她分明已经被他逼到走投无路、不得不嫁给他了啊!   不得不嫁给他?   虞归晏晃然间似乎回到了湖水中那一刻,绝望又窒息。她抱住被褥失声尖叫:“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你!死也不好!”   闻清潇本是在虞归晏第一声指控时便顿了步伐,可见着她突然之间变得异常,不得不靠过去控制住她,以免她伤了自己,轻声唤道:“归晏,醒过来,那只是梦。”   可虞归晏完全沉浸在记忆里,甫一被闻清潇钳制住,便仿佛回到了落入水中后牢牢被顾玄镜掌控在手中那一刻。她越发剧烈地挣扎起来:“不要!不要过来!我恨你!”   “顾玄镜!我恨你!”   虞归晏挣扎得太厉害,甚至剐蹭到了自己身上。不得已之下,闻清潇只能反剪住她的双手,把她搂入怀中,一只手轻轻抚在她的背脊,顺着她的话道:“好,我们恨他。”   被强制钳制住时,虞归晏下意识地便想要反抗,可旋即熟悉的青莲香气覆满鼻息,她心里的狂躁不安顷刻间熄灭,不是顾玄镜。   可是谁呢?   她想不起来。   但熟悉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她顺从着自己的心意靠近那人怀中,耳畔是沉稳的心跳声,她的呼吸渐渐沉缓:“我恨他......”   虞归晏主动靠入怀中的瞬间,闻清潇身体微有僵硬,片刻之后,他便抬了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轻抚在她披散而下的秀发上,声线柔和:“只是梦靥,醒来便没事了。”   梦靥?   虞归晏想起那种被绝望淹没的恐惧,环住闻清潇腰腹的手骤然收紧:“不,那不是梦!顾玄镜逼我嫁给他!他逼得我走投无路!”   闻清潇的指尖徐徐拂起凌乱散在她脸颊上的发丝,为她别在耳后,声音越发放低:“只是一场噩梦而已,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你会是我的妻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再有人敢逼你。”   令人心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只是一场梦吗?但如果不是一场梦,此刻身边又怎会不是顾玄镜?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思绪也仿佛渐渐清晰,可想起梦中的惊惶恐惧,她还是忍不住眼眶泛起微红:“我不想嫁给他,可是他逼我,他不惜毁了我的清誉也要让我嫁给他!我恨......恨,我好恨,可是我太没用了......我不想这般没用的,我不想被他逼的时候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我害怕......”   她的话语无伦次,反复又哽咽。   闻清潇轻触在虞归晏耳畔的手一顿,微垂了视线看向她。无边夜色里,唯有台上烛火燃烧,她呜咽着,眼眶中泛起潮意,氤湿了晃动的烛火。   须臾,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滑过她的眼尾,为她抹去了那将落未落的泪:   “不要怕,我会等你,能与我并肩而立。” 第68章 没有人能是你的阻碍   ——“我会等你, 能与我并肩而立。”   虞归晏醒来时风雨已霁。   她缓缓撑着手坐起身, 明媚的阳光穿过天青色床幔洒入眼中, 昨日夜里的兵荒马乱、窒息绝望都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无痕。   噩梦?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似乎谁在梦中曾这样对她说过。   ——“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我会等你, 能与我并肩而立。”   等她?与她并肩而立?   正在她愣怔间, 一抹天青色的身影绕过屏风, 往内室走来。   虞归晏倏地转了视线看去。   风停雨霁后的光线温缓熙暖,映照在闻清潇身上, 清透又和煦。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却似恰好每一步都踏在了她心尖,昨夜里的记忆在顷刻之间悉数回拢。   “世子。”   她看着他,好半晌,才唤出一声世子。   闻清潇止了步伐, 玲珑缠枝莲玉佩亦随之静止在他衣袍间。她坐着, 三千青丝凌乱披散, 他站着, 天青色衣袍被灌入的风扬起。他微垂了视线去看她, 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和缓清冷, 眼底却是难得的温柔:“醒来了, 可有不适?”   虞归晏缓缓摇了摇头。   一觉醒来, 她并无任何不适,甚至觉着昨日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可她又太清楚, 那不是梦,是闻清潇救了她,他还愿意娶她。   闻清潇轻声道:“无碍便好,我进来拿衣物,即刻便出去差丫鬟进来。”他走向椸枷,“知香、知杏、闻听雪都被我安置在暖阁,你不必忧心。只是此处是齐王府,赏春宴在岭邑行宫,估摸着是去不了了,且你昨日落了水,现下应当好好将养身子,也不宜多思虑。”   虞归晏这才惊觉自己并非是在自己的闺房之中,这间卧房主体呈天青色,雅致又高洁,而她的闺房偏浅蓝色。眼看着闻清潇取了衣衫便要出去,她倏然叫住了他,“世子——”   闻清潇停了步伐,转身。   虞归晏抬起头看他:“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若不是她,皇帝不会派他去天机山,他更不会被迫搅入她与顾玄镜的这淌浑水。   闻清潇何等聪慧,只消一眼便看出了虞归晏的顾虑与迟疑。他放下衣衫,走回她身边:“何为连累?是我无能,没能护你周全,怎谈得上是你连累了我?”   他在她身侧坐下,抬手为她拂开因久睡而凌乱的青丝,郑重地道:“我族先祖至父王数辈尽数效忠于君王,未敢有过懈怠,亦不结党营私,可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哪怕此人对他并无威胁。我被圣上派去天机山剿匪也许与你有关,可便是无此间事,亦会有其他。更何况,不过是去一趟天机山罢了,我对天机山了如指掌,如何会受伤?”   虞归晏看向闻清潇,尚有迟疑,顾玄镜不是大意轻敌之人,他既然把闻清潇支出了京城,又怎可能完全放心而不做其他动作?   闻清潇却是道:“勿要多想,七日后便是我们大婚之日,晚些时辰我送你回尚书府,你只要安心等着嫁给我就好。”   大婚?   她真的可以嫁给他吗?顾玄镜不会放过她的,她嫁给他只会让他也跟着她陷入被动境地。   可若是不嫁给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里的一幕幕,掩藏在被褥之下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起,她贪恋他给的温暖和关怀,甚至昨日夜里从顾玄镜禁锢中挣脱时,她也是下意识地向他寻求庇护。   她虽愚钝,可却也清楚自己这般下意识的依赖是因为信任与眷恋。但这份带着眷恋的信任到底是何时起的,她却是完全分不清了,只是等她发现时,它已经生了根。可同时,她也明白,闻清潇如今这般对她,也许仅仅是因为她将会是他的妻子,   “可...顾......镇南王不会放过我的。”她到底是迟疑的,他愿意这般庇护着她不过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因为她会是他的妻子。   可如果他知道她曾经是顾玄镜的妻子呢?   虞归晏倏然收紧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还不等她多想,修长白皙的手便握住了她的手,抚平了她的手指。她微微颤了颤,他却越发收紧。   他牢牢抓住她,问:“你还记得我昨晚说过什么吗?”   昨晚说过什么?虞归晏仔细地回想,昨日夜里他说了许多,可大部分还是她在说她恨顾玄镜。   想到顾玄镜,虞归晏的心底都是戾气横生,顾玄镜何其狠心,为了让她不嫁给闻清潇,也为了让她不得不嫁给他,顾玄镜宁肯毁了她。   顾玄镜不会不知道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可他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毁了她的清白,逼她不得不嫁给他!   仅是一这般想,她便不自觉地蹙了眉心,却有一只手缓缓游移在她额上,抚平她眉间褶皱。她听见他说:“归晏,你记着,没人是生来便知道一切的,只要你愿意,我会慢慢教你,我会等你,等你与我一起。镇南王不会是阻拦你的阻碍。”   他深深看进她眼里,“没有人能是。”   他的语气很平缓,是一种波澜不惊的平缓,却是势不可挡般,直直地撞进了她的心脏。   ......   ......   ......   也许是两世以来的观念使然,哪怕是上一世被顾玄镜冷落,被乔青澜陷害,重生后,虞归晏也只是想逃走,想躲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报复回来。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与顾玄镜、顾氏一族之间的差距,她报复顾玄镜,不亚于以卵击石。再者,上一世顾玄镜其实也只不过是把她当作了替身,只不过是从不肯相信她而已。所以她勉强说服了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让自己放下。   她以为这样就能安然,至少不必再活在顾玄镜和乔青澜的阴影中。可上天仿佛跟她开了个玩笑,顾玄镜认出了她,想要她回到镇南王府。   她不懂顾玄镜分明爱的是乔青澜,如今为何却要对她纠缠不休,甚至要毁了她。   昨日之前,虞归晏从没后悔过曾经,因为爱他,嫁他,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在和顾玄镜的感情里,也许顾玄镜过错更大,可她又何尝没有错?毕竟顾玄镜从没逼过她,也没说过娶她是因为爱她,是她自己不敢问,是她自己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她心里早就明白顾玄镜娶她不是因为爱,只是一直在假装看不见听不到。   所以重生以来,她不恨,不悔。   可时至今日,她后悔了。她后悔爱过他,她恨他的纠缠不休,恨他明明曾经不爱她,却在知道她不爱他之后,不放她离开,还要让她回到他身边,甚至不惜千方百计地要毁了她!   想起芙蓉池下她失控之下喊出顾玄镜名字时,顾玄镜脸上乍现的惊喜,她的神色暗了暗,她不确定顾玄镜是不是故意设计让她那般惊慌,毕竟人在失控之下的确会下意识地显露出最本真的面目,可她却清楚地知道,顾玄镜也是在那一刻才确定她的身份。   事到如今,顾玄镜必定不会放过她了。她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已然如此了,还会更差吗?   不会了。   她如是告诉自己。   既然逃不开顾玄镜,既然不愿意再嫁给顾玄镜,既然只能与顾玄镜对立,如果闻清潇愿意帮她,愿意将她从污浊泥水中拉起,她为何还要胆怯懦弱?   没人是生来便知道一切的,包括闻清潇。她不会,愚钝,那她就慢慢学,总有一日她能学会,能摆脱顾玄镜。   她缓缓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连摇晃不定的心也在此刻安宁:   “我很欢喜。”   **   虞归晏身子并无大碍,因此她并不准备在齐王府多滞留,毕竟她还未嫁给闻清潇,若是歇在齐王府,只会招人闲话。因此她在见过知杏三人安好,又用了午膳之后便要离开。   内室,闻听雪又隐匿在了暗处,虞归晏在知杏、知香的侍候下更衣,许是大婚将近,闻清潇的卧房内竟有刚好合她身的衣衫,也有梳妆台,甚至妆奁里还有头面。   知杏蹙着眉心,仔细地挑选着头面。良久,她抱起那一堆头面递到虞归晏面前,嘟囔道:“奴婢觉着都好适合小姐,委实挑不出来,小姐更喜欢哪个?”   虞归晏的目光从一堆头面中扫过,的确都各有特色,她便随手拿了一套:“就它罢。”   左右都差不多。   知杏取出那套头面为虞归晏戴上。   一切拾掇妥当,虞归晏便起了身出去,闻清潇等在庭院里,见她出来,便道:“天色快晚了,我送你回去。”   “好。”虞归晏笑笑,自然而然地走在了闻清潇身边。   跟在两人身后的知杏、知香则是自觉地退开了些,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家小姐与齐王世子走得这般近。   虞归晏不知道身后两个丫鬟在想什么,她甚至没有多想,只是自然地和闻清潇走在一起而已。   “大哥,乔二姑娘——”   两人方才走出闻清潇所居的慎独轩,少年清朗轻快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虞归晏的身体蓦地一僵,步伐也停了下来,寻着那声音望去便见身着蓝衣的少年倏然出现在院墙上。少年身影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瞧得见他干净利落地跳下了院墙。   这时,一匹银灰色、威风凛凛的巨狼不知从何出现,飞快地跑到了少年身边,亲昵地蹭着少年的腿。少年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取下了挂在它身上的油纸包。   看清来人,虞归晏瞳孔骤然一缩,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闻沉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这一章应该叫“少年与狗”。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不是少年与狼,你觉得小白像狼吗?   ——   今天终于在十二点之前写完了,呜呜呜,感动天地。 第69章 少年与狼   两人方才走出院子, 虞归晏身后便是台阶。她猛然的后退, 脚后跟便撞到了那台阶。眼看着便要摔倒, 手忽然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握住, 整个人也随之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闻清潇扶稳虞归晏:“可有伤着?”   虞归晏有些愣怔, 根本没听清闻清潇在说什么。   尽管知道闻沉渊是闻清潇嫡亲的弟弟, 她若是嫁给闻清潇, 与闻沉渊的见面便不可避免。可她完全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便会见着闻沉渊。   闻沉渊其实一早就看见了两人, 他还是第一次见大哥和一个女子走得这般近,除了乔二姑娘, 他着实想不出来第二个人来。   方才,他本是想拿起油纸包想递给大哥和乔二姑娘,却见乔二姑娘在看见小白的时候险些跌倒了,直到此刻被大哥抱住,都还回不过神来, 像是有些惊惧。   闻沉渊意识到自己吓着了虞归晏, 不由得看了看自家大哥, 想让大哥帮忙解释, 结果又被自家大哥淡淡地扫了一眼, 他顿时羞愧地摸了摸鼻子, 尴尬地咳嗽两声:“二姑娘别怕, 小白虽然是狼, 但它不咬人,也不会伤人的。”   他以为她是被突然出现的巨狼吓着了。   闻清潇对闻沉渊“不走寻常路”、总喜欢带着一匹狼的行为早习惯了,可虞归晏不同, 第一次见着闻沉渊,竟然是爬墙,还跟着一匹硕大的狼。   他轻斥道:“今后好好走路,别再翻墙。”   闻沉渊从善如流地点头:“都听大哥的。”而后赶紧赶走了小白,又试探着道,“二姑娘?”   直到闻清潇又第二次问虞归晏时,她才反应了过来,笑道:“我没事。”   闻清潇确认虞归晏真的无碍之后才道:“小白是沉渊养的雪狼,驯养得好,跟在沉渊身边将近十年了,不会伤人。”   闻沉渊也赶紧接口:“对不起二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能保证小白真的不会伤人,二姑娘别怕。”   虞归晏看着闻沉渊,尽管心底情绪浮动,脸上却是笑了笑:“二公子不必自责,我只是突然见着这般大的雪狼没反应过来而已,没有害怕。”   虞归晏的笑很浅,守礼又疏离,恰是一个女子对一个陌生男子该有的态度。   闻沉渊却是在那笑里倏然愣住了,愣愣地看着虞归晏。乔氏二姑娘的相貌十分好,但他可以肯定他从未见过她,只是她的眼睛却很是熟悉,很像那日后便了无音讯的子安,笑起来就更相似了。   他下意识地便垂了视线去看她的手,可虞归晏被闻清潇揽着,双手都攥住闻清潇的衣衫,整只手都缩在广袖之中,他自然也看不见她右手尾指上有没有伤疤。   他失落地挪开了视线,却是看到了虞归晏身侧的闻清潇。   闻沉渊倏然一愣,他方才在做什么?   他在怀疑大哥未过门的妻子是自己心悦之人!他疯了!他一定是找子安找疯了!乔氏二姑娘是大哥的妻子!他怎么能怀疑到乔二姑娘身上!   是,在那日大哥问他心悦子安与否后,他回去想了很久。最后,他得到了答案,他是喜欢她的。   从一开始就是喜欢的,所以才会想要接近她。   只是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是景慕之情,甚至因为以为她是男子,而错以为那是友情,可又有哪种友情会时时刻刻惦念着对方,恨不能护她周全、予她所有呢?   他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但与莫含君至少也算得上是还不错的朋友了,可他也从未对他生过对子安的那些念头,哪怕只是一点点。   只是,尽管他一直找不到她,他也万万不该将乔二姑娘错认为她,那是对大哥与乔二姑娘的不敬。他在心里狠狠训斥了自己一番,而后讨好地朝闻清潇笑了笑,转而又对虞归晏道:“二姑娘唤我沉渊便是。”   虞归晏看了看闻清潇,见他似是默许了,便笑着唤道:“沉渊。”   那双眼睛太过相似,闻沉渊不敢再看,微错开了视线,突然又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油纸包,才想起自己来慎独轩是做什么的,遂将两个油纸包分别递了过去:“回京的时候看见了有人卖角黍,便买了些回来,大哥和二姑娘尝尝看。”   “谢谢沉渊。”虞归晏抬起手便要接过,只是在右手即将伸出广袖中,尾指上的伤疤已经露出了些许端倪时,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条件性反射地便把手缩回了广袖之中。   “怎么了?是不喜欢角黍吗?”   对上闻沉渊疑惑的目光,虞归晏心底咯噔一声,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过于奇怪,反应太激烈了,会让人生疑,她下意识地便抬了眼去看身侧的闻清潇。   闻清潇比她高出许多,她这般抬着头,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亦垂了视线看向她,眼中清透如水,教人心安。   他问:“怎么了?不喜欢的话,不必勉强自己。”   尽管闻清潇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可她却忽然间想起了初见闻清潇那日,他那似乎可以看进人心底、教人最阴暗的地方都无处躲藏的清冷目光。尽管那日之后,因着她出现在闻清潇面前都是他未过门妻子的身份,也便再没看过他露出那种清冷到极致的神色,可仅仅一想起,都是心有余悸的。   她忽然意识到,闻清潇的温和并非毫无棱角,毕竟闻清潇是百年簪缨世族培养的嫡子,又怎可能真的会如同寒门书生一般仅仅是温和、手无缚鸡之力,而毫无威仪心计呢?不过是因着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从未对她显露出严苛的一面罢了。   思及此,害怕被他看出端倪,她蓦地便躲开了他的目光,却依旧莫名心虚:“只是刚才手突然有些疼,现在没事了。”她摇摇头便小心翼翼地捻着广袖的一角,接过了闻沉渊手中的油纸包,“谢谢沉渊。”   闻沉渊不疑有他,朝着虞归晏大大地笑了:“二姑娘喜欢就好。”他又招来跟在闻清潇与虞归晏身后的闻澹,把另外一包塞给了他。   闻清潇要送虞归晏离开,便也没再与闻沉渊多续话,同他嘱咐了一席话后便离开了。待得闻清潇再回来,闻沉渊便立刻去了慎独轩:“大哥,回京途中刺杀我们的暗卫被抓住后都咬舌自尽了,身上也没有一丁点可以确认身份的信物,完全无从分辨。”   前日里他跟着大哥一同去了天机山,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刺客。刺客有数百人之众,且训练有素,武功高强,显然不是等闲人家可以培养出的。   闻清潇道:“不必查了,是镇南王府的人。”   “镇南王?”闻沉渊错愕,“镇南王为何要派人暗杀我们?而且大哥前日里派去保护大嫂的人都被镇南王尽数暗杀。我们与他分明没有仇怨啊!”   闻清潇眉目间的神色微沉,声线亦是冷寒:“以往或许没有仇怨,但今后有。”   闻氏主君子之仪,慎独、克己,闻清潇身为闻氏未来家主,更是严克己身,持正端方,甚少有喜怒形于色之时,此刻却是蓦然冷了神色,直教人不寒而栗。   闻沉渊亦是第一次见着闻清潇这般,心头忽然一跳,竟觉凉气不由自主地自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看着自家大哥,小心地追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才回京,何况赏春宴还未结束,去了岭邑行宫的贵人们也还未归,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自然还未传开,他也并不晓得发生了些什么。   正在他准备听大哥的回答时,却是忽然听得:“沉渊,我累了,你先回去,晚些时辰我再同你说。”   突然被赶,闻沉渊不解地看了看闻清潇,可惜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他想了想,垂下了视线,道:“那好,我先回去了,晚些时辰再来找大哥。”   他走出房间,阖了门,假意制造了些步伐声,见候在门外的闻澹诧异地看着他,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闻澹便微垂了眉目,没有言语。   他便将耳朵抵在门外,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声响,待得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时,他便猛然推开了门,闯了进去,入目的恰是闻清潇敛起锦帕的一幕。   那锦帕染了血。   闻沉渊瞳孔骤然一缩:“大哥!”   闻沉渊突然闯进来,闻清潇除却起初眉心微皱了下,而后便一如往常般,慢条斯理地收了锦帕:“沉渊怎地回来了?”   闻沉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闻清潇身边:“大哥你还要瞒着我吗?”   闻清潇将锦帕丢入方才点燃的火盆之中,锦帕甫一落进去,火舌便牢牢地卷住了它,连带锦帕上的腥红也瞬间被吞噬。   闻清潇安抚地笑了笑:“只是咳嗽罢了,我旧疾缠身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着闻清潇一如既往温和的神色,闻沉渊却觉心间一阵阵发寒。   他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问道:“如果大哥只是旧疾,为什么要这么急地赶我走?为什么会连我是不是真的离开了都听不出来?”   闻清潇忽地沉默了,他也清楚自己方才过于急切了,只是......   闻沉渊见闻清潇忽然不开口,心中一慌,哀求着道:“大哥,你不要瞒着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你怎么样了,你昨日受伤了是不是?”   昨日夜里他虽然尽力挡在大哥面前,可到底刺客太多,他无暇分身,甚至有时候还是大哥帮着他。解决了所有刺客后,大哥面色无异,他本以为大哥没事的,可如今看来......   他转身便要出去:“大夫!我去找大夫来!”   闻清潇拉住欲走的闻沉渊:“莫去,大哥真的无碍。”   “怎么会无碍?!”闻沉渊失声道。   他挣脱开他的手便转身离开,就在他即将要踏出房门时,身后传来了大哥的声音,他的脚在那一句话音落下的同时再也抬不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冰冻。   他听见大哥说:“便是有碍,府里的大夫也是无用的。”   **   虞归晏回到尚书府后不久,顾闻祁便来了。   顾闻祁被顾玄镜控制住了,是今日才苏醒过来,得知昨日夜里顾玄镜不仅控制住了他的暗卫,还把他点昏睡了,他便直觉不对,在询问了暗卫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探知到虞归晏回了尚书府,他便又即刻寻来了尚书府。   直到见到虞归晏,见她毫发无伤,他心里的巨石才稍稍落下,可随之涌起的便是无尽的悔恨与害怕,他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好她,分明昨日下午才承诺过会护她周全,定然不会让她落入顾玄镜的圈套,可夜里她独自承受顾玄镜的迫害时,他便不知所踪。   他也更害怕她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止顾玄镜有脾气、会搞事,闻清潇也是有脾气、会搞事的好吗?   ——   昨天没叫成“少年与狗”,今天一定要来一个少年与狼 第70章 尽一份绵薄之力   虞归晏何尝看不出来顾闻祁眼里的自责与悔恨, 她看着他, 道:“我没事, 不是吗?”她道, “齐王世子救了我, 闻祁勿要忧心。”   提起齐王世子, 顾闻祁便想起了方才来尚书府时高悬的红绸, 尽管极力控制, 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溢出丝丝缕缕的妒忌与戾气:“......真的决定要嫁给齐王世子吗?”   “是。”虞归晏的回答毫无犹豫。   顾闻祁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顾玄镜不会因为你嫁为人妇而放手, 却还要执意嫁给齐王世子?   手被顾闻祁握住,虞归晏垂下眼,看向他连手背都绷直的手。片刻后,她覆住了他的手背:“闻世子说,他愿意帮我, 也教我如何才能变得强大。”她眼里浮现向往之色, “闻祁, 我想试试, 我躲藏、闪避了这么些年, 还是落得这样一个境地。这一次, 闻祁, 我真的想试试。”   “我也相信, 闻世子会待我好。”   顾闻祁一直注意着虞归晏的神色,看见她提起齐王世子时眼中浮现起连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浅浅笑意,他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 似乎是再也抓不住她的惶然慌乱。   他张开口,祝福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许久之后,他才干涩地道得出一句:“那就好。”   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做不到不顾她意愿地强.抢她,可同样也做不到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以两全。   虞归晏却是隐隐瞧出了顾闻祁的异常,再想起上一次顾闻祁突然的离开,她忽地目视向他,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闻祁从未见过虞归晏这般严肃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是看出了他对她的感情,可旋即,他又意识到,她若是真的知道了他的感情,怎会这般平静?   思及此,他便定了心神:“为何这般说?”   顾闻祁到底是由顾玄镜一手抚养长大,哪怕如今尚未及冠,却也是将顾玄镜的不动声色学了七八分,真隐瞒起什么事情来,便是悉心照料他多年的虞归晏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委实看不出任何异常,只得道:“上一次为何你同我说着话便突然离开了?这一次,我提起齐王世子,你也突然变了脸色。”   顾闻祁没想到虞归晏还在疑惑之前的事情,那一次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的确是慌乱了,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便离开了,可他事后补救过,可她竟还耿耿于怀。   他面色不变,回看向她:“我怎会瞒着你什么?上一次我的确是突然想起有要紧正午还未处理完,顾玄镜一向严苛,我怕那日忘了,他追问起来,我不好交代我的去处。方才我只是震惊你还是决定嫁给齐王世子,毕竟此前晏晏你在赏春宴时有过动摇。”   顾闻祁说的话无一漏洞,不由得虞归晏不相信。何况她也想起顾玄镜的确一向待闻祁严苛,怕闻祁想起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她便赶紧转了话头:“顾玄镜近段时日受过重伤?”   “晏晏怎知?”   看来的确受伤了。虞归晏略有欣喜:“他如何受的伤?”   顾闻祁仔细想了想,道:“前段时日有人闯进了乔青澜的院子,顾玄镜与那人打起来了。”提起乔青澜,他眼里满是厌恶,“最后顾玄镜是受了伤,不过应该不是太严重。”   他刻意隐瞒了顾玄镜是因为听见那一声“夫君”失神而受伤的事实。   “是不是腹部?”虞归晏追问。   “是。”   虞归晏冷笑:“那他该是受了不轻的伤。”   毕竟能让顾玄镜变了脸色、有反应的伤,又怎会是一般轻伤?   她其实最开始并不确定顾玄镜是不是受了伤,但想起昨夜里她几次三番不小心碰到他腹部时他僵硬迟缓的反应,便有所怀疑。   顾闻祁却是不解:“晏晏问这个做甚?”   虞归晏道:“我不想让顾玄镜坏了我的大婚。”   “可......”顾玄镜受了伤并不代表他不能阻拦她的婚事。   尽管顾闻祁话未说完,可虞归晏却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看了看梳妆台上的瓷白花瓶,眼中滑过一抹异样的光芒:“顾玄镜只是受伤的确还可以动手,可若是他中毒了,性命垂危呢?”   “他的四个暗卫里,执掌暗卫的顾书一向不喜欢我,若是顾玄镜因着我而性命垂危,哪怕是冒着被丢进刑罚堂的危险,顾书也绝不会阻拦我与齐王世子的婚事。只要顾书不愿意动手,其余三个人根本使唤不动暗卫,即便再想出手,也是没法子的。“   “何况顾玄镜性命垂危,他们分.身无暇,如何会还有时间来阻拦我?退一万步讲,哪怕是这三人真的来阻拦了,齐王府中的人拦不住顾玄镜,难道还拦不住他们三人吗?”   她的声音极其冷静又极其平淡,仿佛是在与人谈论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可吐出口的却是她曾爱到极致之人的性命。   便是顾闻祁,也从未想过虞归晏能有朝一日以这般憎恶的语气说顾玄镜的生死,可此刻却又的的确确地发生了。   一时之间,他不觉有些恍惚:“晏晏...你......”   “是。”虞归晏道,“我想他死!如果杀不了他,那我至少想要他不能破坏我的大婚。”   总有一日,她要让他死!   **   因着出了虞归晏一事,今年的赏春宴诸多人都兴致缺缺,因此一到时日便返程了。在众人返程之前,虞归晏出府了一趟,她要去买一些药材。   这一次出府,她没有着男式衣衫,仅是换了一身朴素些的女子衣袍,又戴了幕篱,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她要去的药铺离此处不远,因此并不需要很急切,她便索性慢悠悠地走着,只是忽然出现的两人却是令她下意识地一个闪身便躲在了一个拐角的小摊处。   闻沉渊与重寻译一道走着,他找重寻译,主要是为了问他有没有乔子安的消息,可没想到重寻译竟是比他知道的还少。   可到底是他约了重寻译出来,也不好意思问了事情便拍拍手离开。重寻译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虞归晏不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个闻沉渊,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这便是两人一同出现在长安街上的原因。   重寻译刷刷地张合着折扇:“闻兄,你还真舍得下长安繁华,想仗剑天涯啊?”   先前言语间,闻沉渊似有想要离开长安的念头。   闻沉渊脸上浮现隐约的向往之色,只是以往恣意张扬的笑意隐含了些许沉郁。须臾,他笑着道:“我希望能如同父王、大哥一般,能为大秦百姓安居乐业尽一份绵薄之力,父王与大哥居朝堂进奉忠忧民思天下,我呢......”   想起一个人,他脸上的笑意加深,眉眼间的沉郁消失不见,一双朝气蓬勃、深藏万千星河的眼睛又恢复了以往的光芒,“我呢,就和一个人一起行走江湖之间,入知微之处,思量百姓所求。”   听罢,重寻译忍不住调侃:“听起来倒是你落得个轻松。”   “那......”   “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簪子啊!不买便别一直占着地儿!”   闻沉渊还未开口,一个小贩的声音陡然扰乱了虞归晏的注意力。   小贩见着虞归晏不买簪子,又穿着不华丽,还一直站在她的簪子面前,都无意中挡了好些个想要来看簪子的姑娘了,她才忍不住开口了。   虞归晏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小贩卖簪子的摊位前,再看看面前妇人鄙夷厌烦的眼神,一股热意顿时从脸上升起,压低了声音连连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真是!这年头什么人都有!瞧着挺正常一小姑娘,怎么就干出这般事情来呢!”妇人却还是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的,毕竟虞归晏挡了她这般多生意。   虞归晏脸红得更厉害了,只是挡在了幕篱下看不见,她赶紧去摸身上的银子。   重寻译听得这边的动静,好事的他便转了目光看过来。在他身边的闻沉渊也随之停了步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一个笼得严严实实的蓝衫女子正在与一个妇人赔罪。   虞归晏知道闻沉渊和重寻译还没有走远,赶紧付了那妇人些银钱,又连连赔了罪,便立刻转身离开了。   闻沉渊看着远去的人影,只觉得有些许怪异。可不等他想到底是何处怪异,身边的重寻译却是道:“无趣,我们走吧。”   音落,他便摇着折扇转身离开了。   闻沉渊又看了看远去的女子,微蹙了蹙眉心,到底是转身跟着重寻译离开了。   **   待得虞归晏匆匆行至桥头,脸上绯红消散了些,才止了步伐,小心地转身看去,蓝衣少年与华服少年已是走远了。   想起方才蓝衣少年说的话,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声笑了笑:“愿你有朝一日能梦想成真。”   会成真的吧,那般恣意张扬又温暖干净的少年。   **   顾玄镜也是同惠信帝一道回京的,顾闻祁拿着虞归晏亲手写的书信,将它交给侯在隆德殿外的顾礼:“你交给他看了便知。”   他不想见顾玄镜,将书信给了顾礼之后便要离开,隆德殿的殿门却是倏然打开了,顾玄镜随之出现在门内:“闻祁。”   顾闻祁停下步伐:“何事?”   顾玄镜自顾礼手中接过书信,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总是推算错误,   就像我原以为我双十一之前可以写到大婚,没想到emmm,得估计周六   就像我原以为今天可以苟顾玄镜,没想到emmm,是明天。 第71章 你怎么还配   顾闻祁闻得身后书信拆开的声音, 微微一哂:“不必怀疑, 是晏晏写给你的信。”这么些时日, 顾玄镜估摸着也知晓了他与晏晏相认一事, 因此他并不准备多加。   言罢, 他不等他开口便要离开, 却是忽然闻得顾玄镜道:“她是你的母妃, 晏晏不是你该唤的。”   闻言, 顾闻祁倏然转身,冷笑道:“我的母妃十年前就躺在陵寝之中了, 镇南王不知道吗?要不要我提醒你是谁杀了她?”   “你怎么还配阻拦她的婚事!”   顾玄镜怎么敢提?他怎么配提起晏晏!   自虞归晏那里离开后,顾闻祁总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起十载之前的往事,再一想到如今的虞归晏,他想,至少, 她还活着, 已经足够了。   顾玄镜逆光立于台阶之上, 光影打在他身上, 没人瞧得清他面上的神情。只是从顾礼的角度, 看得到他手中书信缓缓翻过了一页。   不多时, 顾礼听得顾玄镜云淡风轻的声音:“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何况无论如何, 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是你的母妃。”   想起那只捏着书信的手微微绷紧,顾礼想, 王爷约莫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顾闻祁却是被气得笑了:“怎么?赏春宴上三番两次的阴谋诡计被人识破了还不够,你还要继续算计?”   顾玄镜却未被顾闻祁激怒,只是缓缓收了书信:“我会去的。”他道,“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会去。”   他知道经赏春宴一事,她定是恨他的,此时想同他见面,还让他一个暗卫都不要带,必定是想算计于他。可饶是如此,他还是会去的。   **   乔锦瑟是在赏春宴结束后的第二日才知晓了赏春宴上发生之事,彼时她正躺在软榻之上修养,闻得乳娘的话,甚至顾不得乳娘的劝阻,不等魏王回来便匆匆出了王府。   轿子方才在尚书府前落定,乔锦瑟便下了轿。   乳娘赶紧跟在乔锦瑟身后:“娘娘,您慢着些,仔细身子!”   画棠、桃枝两个丫鬟也紧随其后。   乔锦瑟虽走得急,却也是注意着脚下的,本不会摔倒,可她方跨进尚书府的大门,不知从何处便跑出来了一只通身雪白的狗。她惊得没注意到台阶,眼看着便要摔下去,一只手便牢牢握住了她的手,下一刻,她整个人也落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   “锦瑟。”低沉温和的声音一如既往。   乔锦瑟在那声音里,不自觉地愣了愣,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事发突然,乳娘和两个丫鬟,以及从魏王府跟过来的丫鬟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乔锦瑟被临安王抱住了。乳娘最先反应过来,压下心间惊悸,赶紧跑了过去:“娘娘,您没伤着吧?”   乔锦瑟在乳娘的询问声里骤然一个激灵,而后看见了自己正红色的衣袍,惊得立刻便要推开管渐离。   管渐离对乔锦瑟从不设防,此刻被她用力一推,又因着怕她伤着她自己,便松开了手,只是还略有不放心地微抬着手揽在她身侧。   乔锦瑟不敢抬头去看管渐离,理了理自己略微凌乱的衣袍,对管渐离福了福身,道了一句:“多谢临安王殿下搭救。”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甚至忘记了回询问她的乳娘一句话。   管渐离看着乔锦瑟远去的背影,抬起的手,指尖微微蜷缩。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看向被侍卫捉住的狗,云淡风轻地道:“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腿了,那也不必要了。”   乔尚书来时,正看见狗被管渐离的侍卫抱下去。这只狗是林氏养的,自从林氏被休后,这狗便被三姐儿带回去养着了,他倒也是在大门前见过它几次,却不知怎地被临安王的侍卫捉了。   更令他诧异的是,临安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管渐离看出了乔尚书的疑惑,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畜牲便是畜牲,不通人性,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乔大人不介意本王替大人处置了罢?”   乔尚书哪敢介意?以管渐离今日之尊,莫说只是要处置他府邸的一只畜牲,哪怕是一个人,他也断不敢有怨言。   可他却隐约听出了他言语间的讥讽羞辱。当年,临安王还未认祖归宗之时,他与大姐儿两情相悦,曾登府提亲,当时他说了什么?   好似当时便是林氏的狗蹿到了临安王身边,他踢了那狗一脚,对尽管衣衫洗得泛白,却挺如青松的少年说:“畜牲便是畜牲,不通人性,总是肖想些不该想的。”   **   那厢,虞归晏见着乔锦瑟失魂落魄的,本以为她是因着自己的事情而这般,便在她的反复询问下,耐心地重复着自己无事,直到后来,乔锦瑟始终还在重复那个话头,她也渐渐瞧出了些不对劲来。借故出门后,她敲打了跟随乔锦瑟来的几个丫鬟,才知道了原委,却是越发心疼。   可她不懂,管渐离也是管氏家主,乔锦瑟与其两情相悦,不当被逼迫至此啊!   可她又不敢问出口,怕伤了乔锦瑟的心,遂只得转移了话头:“我已经好久没与姐姐住在一起了,还有不到十日我就要出嫁了,姐姐搬来与我住两日可好?”   乔锦瑟果真被转移了心神,笑着道:“我本是准备后日过来,既然晏晏提起了,那我回去拾掇拾掇,明日便搬来与晏晏同住。”   姐妹两正聊得开怀,知香走到虞归晏身边,道:“小姐,莫小姐来访。”   “莫小姐?哪个莫小姐?”   虞归晏疑惑,她不记得原身有闺中好友啊。   知香道:“小姐您忘了?便是那日赏春宴上您救下的莫小姐呀,莫小姐听说是您救的她,又听说您也落水了,所以与莫尚书一同来府邸了,莫尚书在正堂与老爷道谢,莫小姐来了瑾瑜院。”   经知香一提醒,虞归晏这才想起了那日救起的人是莫含秀。她那日救人也不过是不想内心难安而已,并未曾想过要那人报答些什么,因此也就根本不在意到底救起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点少,因为我实证分析还没做完,我以为考完就没事了,万万没想到emmm 第72章 我要大婚顺遂无虞   虞归晏听完还未言语, 乔锦瑟便道:“既然是来探望你的, 便快些去罢, 莫让人久等, 姐姐在这里等你回来。”   乔锦瑟话已说到此处, 虞归晏也便应了下来:“我新买了些书, 就搁在之前的书架上, 姐姐可以找来看看, 我尽量早些回来。”   乔锦瑟柔声道:“姐姐知道了,晏晏莫要忧心, 快去吧。”   虞归晏点点头,而后出了闺房。   对于莫含秀,虞归晏唯一的印象也就限于赏春宴那日上她与凌晚秋的争执了。因着那晚的记忆,她本以为莫含秀约莫是个难相与的人,可没想到她竟然是个直率的性子。   莫含秀本也不耐那些个拘束, 见虞归晏又与之前那些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闺秀不同, 不由生了些欢喜之意, 三言两语后便扯到天南海北去了, 待得正堂来了丫鬟, 说时辰晚了, 该回府了, 莫含秀才突然惊觉自己正经事还没说呢。   她一拍脑袋, “哎呀”了一声:“和姐姐聊得太开心,都忘记把谢礼给姐姐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那日若非姐姐救了我,只怕我便性命都难保了。”她看着虞归晏, 脸上的笑意很是真诚,“我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谢谢姐姐,就亲手做了一对鸳鸯塑,祝愿姐姐与齐王世子姻缘美满。”   莫含秀虽是对齐王世子有景仰之情,可她并非是那等不知廉耻之辈,齐王世子将要迎娶的正妃是救了她的恩人,何况她也是真心喜欢虞归晏,因此她是真的为两人高兴。   虞归晏能清楚地感知到莫含秀对她没有敌意,她含笑接过了锦盒:“谢谢妹妹。”   因着天色晚了,莫含秀也没再能与虞归晏多续话,便随丫鬟离开了,只是在临走前拉着虞归晏道,有时间还会来寻她。虞归晏自然是应了。   当日夜里,乔锦瑟离开后,虞归晏很早便歇下了,可隆德殿中之人却是彻夜未眠,淮安来信,南蜀天灾又起,此次天灾来得凶烈,哀鸿遍野,甚至有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流窜到淮安,引起流言,言说南蜀天灾人祸乃是天降责罚,是镇南王失德的示警。事态俨然有些失控。   南蜀天灾年年皆有,唯独今年自三月开始便不得安宁,前些时日本是有了止息的模样,未曾想才不过十数日,便又失控了,俨然比往年严重太多。尽管辅政大臣以雷霆万钧之势澄清流言,可天灾却无法掌控,南蜀接连天灾后,淮安淮南山也突然山崩了,本已压下去的流言顿时甚嚣尘上。   辅政大臣传信于顾玄镜,望他速回淮安主掌大局。   顾玄镜本是想让顾闻祁回淮安执掌大局,可顾闻祁近些时日根本不愿意见他,更何况是回淮安?但安乐即将大婚,他不能离开,再三思量之下,他派了顾诗、顾义回淮安。   **   同一时间,齐王府慎独轩,一袭玄衣的少年见江山已失,收回手中黑子:“世子好棋艺,闻祁输了。”他起身,“今日天色已晚,闻祁便不叨扰世子与二公子了。”   闻清潇也随之搁了白子,起身:“清潇送世子。”   顾闻祁目光缓缓落在闻清潇身上,君子六艺,闻清潇的礼数着实完美得教人挑不出分毫差错,风骨胜圣人。或许该说,齐王世子此人,若非旧疾缠身,当是完美到毫无瑕疵。   可他到底是不放心的,不放心他的旧疾,可他又隐隐心怀窃喜,闻清潇若不能陪她一生,是否......   他阖了阖眼,倏然便想起了那日她提起闻清潇时眼底的欣喜与暖意,心底种种情绪交织缠绕,是酸涩胀痛还是什么,他已然分不清了。   再睁眼时,他眼底只余清明:“神医沧海隐居于南蜀,闻祁虽不知晓世子身患何疾,但沧海医术高明,世子不妨去一趟南蜀。”   言罢,他不再看闻清潇,转身便迅速离开了慎独轩。他走得急,也未曾注意到他开口后,一直站在闻清潇身侧的少年骤变的脸色。   闻沉渊猛地起身,力道之大,广袖带过甚至掀翻了棋盘:“大哥!沧海神医!”   神医沧海年少成名,早年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救活不少身中剧毒之人,素有“活死人,肉白骨”美誉,但三十年前,沧海突然在江湖销声匿迹了,此后再也无人见过他,甚至许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如今顾闻祁竟然说沧海隐居于南蜀,怎能不叫闻沉渊激动?   相比于闻沉渊的失控,闻清潇却是连眉眼间的神色都未变分毫,他年长于闻沉渊,思虑得自然也比闻沉渊多得多,沧海神医若真还在世,凭他悬壶济世的性子,缘何避世不出?只怕个中缘由颇多。   不过他也并未搅扰闻沉渊的热情,只是问:“信鸽都处置好了罢?”   提起正事,闻沉渊只得先收了欣喜,大哥对沧海神医一事也许不在意,他却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可能让大哥痊愈的机会。   “都处置好了。”想了想,他补充道,“大嫂身边也按照大哥的意思,安排足了暗卫。”   回府这么些时日,他也从京城的流言中隐约得知了赏春宴上发生的事情。且不说乔二小姐是虚相大师亲自批命的大哥的妻子,镇南王竟然想夺大嫂,便说镇南王为了夺乔二小姐而派人刺杀大哥,也叫他无法不动气。   “那便好。”闻清潇看向闻沉渊,“沉渊,你记着,无论大婚那日发生什么,定要护好二小姐周全。”   “我知道的。”闻沉渊颔首,“只是......”   他略有疑虑,“只是,我们真的就这般坐以待毙吗?赏春宴都结束了,镇南王接了南蜀消息,还是没有立刻离京,约莫真是起了破坏你和大嫂婚事的念头,到时候大婚那日镇南王真动了手,万一耽误了吉时如何是好?为何大哥不现在就找些由头,让镇南王无暇□□,或者让他受伤,没有能力再来破坏婚事。”   闻清潇清雅的眉目微敛,慢条斯理地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圣上本就对我们不满,经赏春宴一事后,只会更甚从前,若是此刻镇南王府起了乱子,那就必定会是我齐王府动了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可不防。”   他拾起一枚白子,棋盘上的局势骤变。他仿佛没看见般,云淡风轻地将白子放入了白玉盒,“镇南王此次入京带的人手不多,南蜀淮安流言四起,镇南王世子不回去,但也至少要有举足轻重的人快些回去执掌大局,如此一来,镇南王身边可用的人手更少,大婚当日,他若动手,理亏的不会是我们,圣上也揪不出错处。”   闻沉渊立刻懂了闻清潇的意思,他倏然又想起:“大哥怎会想到找镇南王世子合作?”   闻清潇蓦然想起天机寺上玄衣少年眉眼间似有若无的敌意,以及那暗含提示的言语,收回棋子的动作却未有停顿:“巧合罢了。”   白子落入白玉盒那一刻,玉石相击的声音细微又清脆,他眼前忽地浮过那日夜里少女反复无常、憎恶畏惧又暗含悔恨莫及的模样。   **   不知是不是巧合,虞归晏约顾玄镜见面那日是个大晴天。   她约的时间是正午,顾玄镜却是很早便去了客香居。   一直到正午已过,虞归晏都只是静静地等在尚书府,或许该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见顾玄镜,她如今在等的,只是一个顾玄镜中毒的消息。   一瞬致命的.剧毒都需要从口服入,但她不可能为了给顾玄镜下毒而冒险去见他,而其余能致人死亡的毒.药有些虽不需要服入,但以风间琉栩与顾礼的医术,只怕也毒不死顾玄镜。   但她却知道有一种毒,这种毒是孤山圣手亲手所制,也是她能记住配方为数不多的药之一。这种毒能让吸入之人在十二个时辰之后陷入昏睡。旁人不会晓得解药配方,何况那配方也着实叫人不敢相信。   虞归晏缓缓转动着手中瓷瓶,这瓷瓶中便是未用完的毒.药。   她其实不确定风间琉栩与顾礼是否能解了那毒,可只要顾玄镜在客香居滞留的时间足够长,那两人便是能够解开,也该是她大婚之后了。   能让顾玄镜不破坏她的大婚,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让顾玄镜中毒,她也不会放过。   三个时辰之后,顾闻祁独身来了。   因着前些时日闻清潇写了书信,告知于她,会在她身边安插暗卫护她周全,因此长说不敢再跟随而来,唯有武功远在一众暗卫之上的顾闻祁还敢出入。   闻得顾闻祁的话,虞归晏缓缓笑开了。   顾玄镜在客香居整整留了一日!   她不信他明日还能起身!   **   果不其然,第二日,顾玄镜便昏睡不醒,最先知晓的是顾礼,而后风间琉栩也来了。出事的毕竟是镇南王,不多时,连惠信帝都知晓了。惠信帝立时震怒地下令搜查下毒之人,言之迫害镇南王,其心可诛,可其言语间,明里暗里都是指向齐王府,毕竟朝中与镇南王结怨的,近来也就唯有齐王世子了。   朝臣自然无一人肯信,齐王一脉何等光风霁月?如何做得出这等事情!   惠信帝倒也没有言辞过激地责令要拿齐王与齐王世子问罪,毕竟无凭无据,朝臣又激烈为齐王府平反。这事也就因此而冷却了,朝中再无人提及与齐王府有关。   但镇南王中的毒,还是要解的。惠信帝派了太医前往,可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就这般,长安沸沸腾腾地闹了一日,夜起时分,顾闻祁出现在了隆德殿,此时,风间琉栩与顾礼、顾书等人都在,甚至连魏王也在。   见着顾闻祁来,顾礼、顾书与其余伺候之人赶紧行礼。   忙了一日,现在还在研制解药的风间琉栩暂时停了药杵:“闻祁今日去何处了?”   顾闻祁并未回答风间琉栩的话,仅是目光从室内几人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定格在风间琉栩身上:“我有解药。”   这话犹如一记惊雷,骤然炸响在室内。   风间琉栩诧异地看向顾闻祁,连魏王也看了过来,只是看清顾闻祁眉目间的神色时,他微微蹙了眉心。   顾闻祁在或探究或惊诧的目光里,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转瞬便消散在夜色中。   他道:“我可以给你们解药。”魏王未开口,风间琉栩也未动,就在那一片寂静之中,顾闻祁缓缓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两日后是乔氏二小姐与齐王世子的大婚,我要大婚顺遂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更是补昨天的。   等会儿晚点还有一更,补今天。   那一更是大婚,不过估计有点晚。 第73章 大婚(一)   顾闻祁话音落下, 殿中有片刻寂静。   风间琉栩微眯了眼:“你下的毒?”   顾闻祁道:“是。”   他自然不会把虞归晏供出来。   风间琉栩骤然冷了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知晓闻祁因着虞氏一事, 一直怨怼于玄镜, 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对玄镜下毒, 甚至以虞氏与齐王世子大婚威胁于他。   “我很清楚。”顾闻祁脸上波澜不惊, “你们只说答应与否即可。”   风间琉栩还未说话, 一直沉默的魏王却是突然开了口:“本王答应。”   风间琉栩沉吟须臾, 到底也应允了, 也或许该说,即便顾玄镜醒着, 魏王与风间琉栩也没有一个人是同意顾玄镜动手抢婚的,毕竟虞归晏要嫁之人不是旁人,而是齐王世子。   **   齐王府慎独轩,闻沉渊神色微沉:“谁动了手!”   下一刻,他忽地又想起什么, 蹙眉道:“能让镇南王中毒之人怕是不多吧?会不会是镇南王想迷惑我们?”   闻清潇不置可否:“无论如何, 不可掉以轻心。”   **   顾玄镜出事那日离大婚不过两日之期, 惠信帝虽有言语上的含沙射影, 但似乎是为了掩盖其针对的意图, 也或许是为了安抚朝臣的心, 同时赐下了诸多赏赐, 甚至言之要亲自主婚。贤王紧随惠信帝之后, 往齐王府与尚书府赠了不少奇珍异宝,太子自然也不甘示弱,开了东宫金库, 同样两头都送了只多不少的稀奇玩意儿,意为以贺齐王世子新婚。   本因着林氏之事而蒙上了一层阴影的尚书府顷刻间恢复了往昔风光。一连两日,散朝后,围上来恭贺的朝臣无数,乔尚书忙到不可开交,却又乐在其中。   朝臣看在眼里,心里虽艳羡得紧,却也晓得这等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也不是可以羡慕得来的。数百年来,能与四大世族之三扯上姻亲干系的,也唯有一个乔氏了,想一想齐王世子明知道乔氏二姑娘与镇南王有了肌肤之亲还愿意娶乔二姑娘,各家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不过这些话可没人敢开口,也就心里想想罢了,毕竟那日齐王世子为了乔氏二姑娘险些与当今圣上而翻脸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就在长安勋贵朝臣各怀心思中,婚期到底是近了。大婚前一夜,按大秦婚嫁习制,这一夜本该是嫡母为新嫁娘嘱咐为人妇的事宜以及新婚当夜敦伦之礼,可虞归晏生母早逝,继母林氏前些时日又闹出了那等子丑事而被休,这件事自然便落到了身为虞归晏祖母的乔老太君身上。   自虞归晏自称神智清醒后,乔老太君倒是没再明里暗里为难于她,今次也是她一到慈安院,便被郑月恭恭敬敬地请进了院子里。   乔老太君精明的目光轻轻落在虞归晏身上,脸上情绪不显,只缓缓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二姐儿倒是个命好的,早些年分明痴傻了,与齐王世子定下婚期后,却是神智清醒了。只是早前在赏春宴上二姐儿与镇南王一事实在荒唐,不过好在齐王世子未曾追究。   她看着虞归晏,骤然厉了神色:“早些年你心如稚子,年纪也还小,有些话自是不必言说,可明日你便要嫁为人妇了,你母亲不在,有些话,祖母不得不嘱咐。”   虞归晏虽不喜乔老太君,可乔老太君到底是她的祖母,百行孝为先,何况乔老太君此刻也并未为难于她,她万万没有不恭之理。   她微敛了眉目,恭敬地道:“祖母请讲,孙女洗耳恭听。”   见着虞归晏恭顺的模样,乔老太君眼中厉色稍有缓和:“《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可知其意?”   虞归晏在大秦这般多年,自然知晓乔老太君话中何意。可她知晓,原身却不知晓,她摇摇头:“孙女不知。”   乔老太君似早知道她会如此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生而为女子,当有贞烈守节的美好德性,为夫君守身如玉。被夫君以外的男子看了身子、与之肌肤相亲,那都是不守妇道,是会遭天谴的。男子是女子的天,可再娶再纳,女子却断无以侍奉二夫的道理,若是与外男有了不干不净的干系,那便该自行了结,为夫君留个清白名声。”   眼见着虞归晏脸色一白,乔老太君又道:“你与镇南王一事,既然齐王世子未曾追究,你也便不要再多想,只是今后却定要记得祖母说过的话,你是齐王世子妃,是齐王世子嫡妻,你的天是齐王世子,你也归属于齐王世子,万不可与外男有分毫干系。”   言罢,她略一抬手。   虞归晏便见着郑月与相如分别端了一个托盘上来,郑月托盘之上的赫然是《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相如呈上的托盘上却搁着一本不知为何物的书册。她眼皮一跳,只听乔老太君徐徐道:“郑月拿的都是规范女子言行的书,你带回去好好看看,莫嫁过去讨了世子的嫌恶。”   虞归晏看着托盘上的书,没觉得有多欣喜,只觉厌恶。可时代如此,她此刻也不能不接受,她不接受,只会教人觉着她是异类,是疯了。   她颔首,接过了:“多谢祖母赐书,孙女定好生研读,不负祖母厚望。”   虞归晏接了书,乔老太君脸上终于露出些满意的笑来:“知道便好。”她示意相如走近些,又道,“你且打开相如盘中的书。”   虞归晏不明所以,但以为左右不过是《女则》《女诫》之类的书,倒也没有多想,顺手便打开了书卷。   书卷中的画面直直撞入虞归晏眼中,她下意识地便阖了书,可耳尖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乔老太君将虞归晏羞怯又恼怒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神色不显:“这些事本不该我来说,可你母亲早逝,祖母也只得厚着脸皮说了,夫妻敦伦本为人之常情,新婚之夜,每个女人都要痛过那么一遭,夫君怜惜的还好,只要痛过一遭,若是夫君不怜惜,你也得受着。”   越是说到后来,虞归晏只觉脸越热,连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发烫,旁的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赶紧离开,直到乔老太君让她自己看画册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辞了别,快速离开了。   可哪怕是回到了瑾瑜院,她却还是觉着脸上烫得厉害,连乔锦瑟唤她,她都是好久才反应过来。   乔锦瑟瞧着自己妹妹捏着一卷书呆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这是什么?这般抓着。”   说着,她便要去拿她手中的书。   虞归晏立时一个激灵,赶紧将书递给了知香,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什么,祖母让我好好学学女子言行的书罢了。”   此前想着要嫁给闻清潇的大部分原因是出于趋利避害,后来也许有信任在里面,可她却完全忘记了夫妻敦伦之礼,乔老太君如此露骨地提起,还给了她一卷画册,这画册还险些被乔锦瑟发现,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虞归晏这般反应,乔锦瑟也是成过亲的,便也明白了,她温和地笑了笑,颇为照顾自己妹妹的羞怯,转移了话头:“明日还有得忙,我们早些歇下罢。”   自乔锦瑟回来打理虞归晏大婚以来,两人都是同室而居。   乔锦瑟不再提起,虞归晏脸上的滚烫才消散了些,却还是微微红着脸,话语也不太连贯:“好...早些歇息。”   趁着乔锦瑟转身的瞬间,虞归晏赶紧将画册藏了起来。   姐妹俩梳洗后上了床榻,虞归晏睡不着,乔锦瑟更是了无睡意,她在为虞归晏欣喜的同时又觉不舍,她一直小心呵护着的晏晏长大了,明日便要为人妇了,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更要为人母,她不知道刚醒不久的晏晏能不能适应这样骤然的转变。   可好在晏晏嫁的是齐王世子,她不该多虑,齐王世子该是能够好好照顾晏晏。若是万一......齐王世子不能好好照顾晏晏,她便是舍了性命,也定是要护晏晏周全,让晏晏开怀。   她看着身边微阖了眼,似是睡去的虞归晏,轻轻抬起手,抚在她眉眼间:“晏晏一定生生世世都顺遂安然。”   言罢,她正待收回手,却是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温软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姐姐也是。”   乔锦瑟诧异:“还没睡着啊?”   昏黄的烛火里,虞归晏缓缓睁了眼:“姐姐不也没睡吗?”   乔锦瑟笑着弹了弹虞归晏额头:“怎么能跟姐姐比睡没睡着,明日是大婚,你要劳累一日,怎可还不睡?”她为她拢了拢薄被,“若是睡不着,姐姐给你讲讲趣事儿可好?讲着讲着便睡着了。”   虞归晏摇摇头,乔锦瑟也劳累许久了,她怎忍心她还在大半夜为她讲什么趣事儿,助她入眠。   但她睡不着的确为真,是紧张的,也是忐忑的,从决定嫁与闻清潇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似乎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来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甚至不知道前面是否还有路。   可一想起那个光风霁月般,与顾玄镜全然不同的男子,她的心似乎又不自觉间便安定了下来。   就在那安定之中,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大婚当日。   **   大婚当日,虞归晏很早便被叫了起身,尽管正式的婚仪稍晚,但齐王世子迎娶正妃,又是圣上亲临主婚,礼节繁多,良辰吉时也是相看好了的。这一日,基本上每时每刻该做什么都定下了的,容不得出分毫差错。 第74章 大婚(二)   起身后, 惠信帝派来尚书府的女官具已到位, 虞归晏在女官们的伺候下焚香沐浴, 意为除闺阁, 而后在女官们的侍奉之下换上了婚仪的第一套正红色吉服。   闻氏是传承数百载的簪缨世族, 底蕴深厚, 钟鸣鼎食, 又极其恪守君子之礼, 仅是从其婚仪吉服也可以窥见一斑,辞闺出府、赞文嘉礼、祭祀告天、合卺坐帐都分别需要根据场合更换不同的吉服。   她穿上的这一套吉服已是极其隆重, 却不过是用以辞闺出府。所谓辞闺出府,便是祭拜祖宗,辞别宗亲。虞归晏在宫中女官的掺扶下走到了乔氏宗祠,乔老太君、乔尚书、乔锦瑟及一众宗亲一早便等在了宗祠前,待得虞归晏到来, 宗祠大门便缓缓打开, 一众人按礼序依次而入。   虞归晏跟在乔老太君与乔尚书身后, 乔尚书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点燃的侍香, 三叩首:“兹有乔氏七代嫡女归晏, 贤毓贞静, 雍肃持身, 上孝父母下敬族辈, 今至嘉礼婚仪,俯孝以辞我族,嫁归长安闻氏, 后辈游陈香以告先祖。”   乔尚书持香插.入青鼎后,长叩首于乔氏先祖灵位前。礼部官员遂又点燃三柱香恭顺递至虞归晏面前,虞归晏接过,而后亦叩首了下去:“先祖在上,后辈归晏今辞我族,为感激先辈之养育教诲,特随父告慰先灵,嫁归后亦必常念始祖之恩德永垂。”   三叩首毕,祭香入得祭祀青鼎,虞归晏长叩首,礼部颂词同时而起,乔氏一众族人亦叩首跪了下去,以听颂词。   告知先祖后,虞归晏与乔锦瑟一道回了闺房,再换上了赞文嘉礼的吉服。赞文嘉礼所着吉服乃是婚仪之中,除却祭祀告天一礼中最为隆重华贵的礼服。交领裙裳呈正红色,足有十层,意为姻缘十全十美,层层叠叠压着,最外还罩有一件正红色滚金描凤广袖吉服,虽华美雍容,却是颇为繁重。   虞归晏在女官的伺候下穿好了吉服,坐在铜镜前,由嫡姐梳妆。为新嫁娘梳妆本该是嫡母的份内之事,但齐王世子妃情况特殊,嫡姐又是魏王妃,由嫡姐为新嫁娘梳妆,倒也说得过去。   其实本也不必乔锦瑟全权为虞归晏梳妆,礼制上,她只需要在最后,象征性地梳三下,念贺词即可。但乔锦瑟与虞归晏姐妹情深,执意要亲自为她梳妆打扮,女官们又顾忌着乔锦瑟魏王妃的身份,也便由着她,仅是高举托盘,侍奉在侧了。   最后一下梳到尾,乔锦瑟搁了玉梳,取过华美庄重的凤冠,小心谨慎地为虞归晏戴上,而后又取过珠钗,仔细地簪入发间。一切事毕,她双手轻放在虞归晏肩侧,微低了头:“晏晏很美。”   虞归晏本是有些恍惚,忽然听得乔锦瑟的声音便回了神。镜中,有两三分相似的面容轻贴,头戴凤冠,身着正红色吉服的女子端庄华美,另一个身着正红色衣袍的清雅女子也难得地作了庄重打扮,头戴王妃华贵珠钗。   她微侧了头,对着嫡姐笑了笑:“谢谢姐姐。”   这一句话,原身也是想对嫡姐说的吧?   嫡姐为原身舍弃了那般多,连自己的婚事都葬送了,她却无以为报。   乔锦瑟为虞归晏正了正衣襟,柔声笑道:“谢姐姐做甚?这都是姐姐该做的,姐姐希望晏晏今后能与齐王世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她与寒雪有缘无份,可她不希望晏晏重蹈覆辙。   临安王管渐离,字寒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寒雪。   姐妹俩低声耳语间,外头来了丫鬟,附在女官身边低语了两句,而后恭敬地退到了一侧,女官在乔锦瑟止了话语时,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王妃,世子妃,齐王府的仪仗已是到了,该出闺阁,拜别老太君与尚书大人了。”   听得女官的提醒,虞归晏这才注意到外头不知何时起了喜乐声。   乔锦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站直了身子,握住了虞归晏的手:“走吧,我们该出去了。”   虞归晏微点了点头,便与乔锦瑟一道出了闺阁。乔老太君与乔尚书都等在正堂,乔云烟与乔遥积也在。姐妹两见着乔锦瑟与虞归晏进来,具是微低了头,无人看得清两人眼中的神色。   乔老太君扫视了乔云烟与乔遥积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在了乔锦瑟姐妹身上,精明的眼底意味不明。待得虞归晏走近,她敛了眼底深意,接过相如托盘中的禁步,一边为虞归晏佩戴上,一边嘱咐道:“踏出我族大门,你便是闻家妇了,当谨记为媳为妻之训,孝顺王爷,为世子分忧,于二公子谦让,待族人承主母之遗风。”   乔老太君压禁毕,虞归晏敛眉,遮住眼底不喜情绪,叩首拜别:“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而后,她又至乔尚书面前。尽管她心里明知乔老太君与乔尚书之行径,对乔老太君的刁难,乔尚书在林氏和原身母亲一事上的迟疑不决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今日是她大婚,她不能在此时流露出任何异样。   她此刻流露出任何异样,不过是徒让京中勋贵看了笑话罢了,还是笑话她不敬长辈,对于乔老太君与乔尚书没有半点影响。   乔尚书瞧着面前看似恭顺的两个女儿,不由得有些恍惚。大姐儿与二姐儿都是华氏所出,那个清秀懦弱的女子是何模样,他已是不怎么记得了。还记得华氏姓名,也不过是因着她的两个女儿给乔氏一族带来了无上荣光罢了,他能青云直上,也全仰仗于两个女儿的夫家。   他取过托盘上的红盖头,仔细地为二女儿盖在头上:“今后为世子正妃,当持身稳重,切记唯德是行,唯贤是嘉,辅世子功业无忧,持后院中馈无虞。”   无论如何,乔氏一族荣耀才是他要保全的。   红盖头盖上,虞归晏眼前骤然只余下一片正红色,她福身谢训:“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乔老太君、乔尚书嘱咐毕,时辰已至,乔尚书便起身,引着虞归晏往外走。到此处,按大秦礼制,乔锦瑟不能再跟上去,她握着虞归晏的手紧了紧,低声絮语了一句,而后松开了手,目视着一袭正红吉服的虞归晏。   虞归晏在乔尚书的掺扶下跨出正堂门槛时,长长的吉服在金色阳光下铺陈开,划开一抹耀眼的弧度。乔锦瑟看着那一抹弧度,浅浅地笑了,眼底满是柔和的光芒,她的晏晏终于是要嫁人了啊,还好那人是齐王世子。   乔锦瑟的神色,虞归晏已是看不见了,她眼前唯有一片红色,耳边则是喧嚣震天的喜乐,待得跟随着乔尚书止了步伐时,她已是不知道走到何处了,微垂了眼,便见着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靴子。   她微微诧异,闻清潇吗?   靴子的主人动了动,朝着乔尚书微作了一揖。   乔尚书看着虽还年少,却已是初显锋芒的少年,将女儿交入了华服少年手中:“有劳重大人与二公子。”   圣上亲临,齐王世子自然需要亲自进宫迎接惠信帝。也因着此,惠信帝下了旨意,让礼部主办婚仪,让礼部尚书亲迎世子妃入府。能让礼部尚书亲迎的,那是皇后才可有的待遇,如今他的女儿竟也有此待遇,可见齐王府之地位,他高兴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有不满?   闻沉渊隔着广袖掺扶着一袭正红吉服的虞归晏,与礼部尚书重景德一道与乔尚书辞了别。   虞归晏听得闻沉渊的声音,骤然才反应过来今日来的竟是闻沉渊,隔着层层衣袖被少年掺扶住的手不由得一僵,连步伐也略有凌乱。   礼部尚书走在两人身后,因着有一段距离,没察觉到虞归晏的异常。可与虞归晏近在咫尺的闻沉渊如何察觉不到?   他以为虞归晏是为闻清潇不能亲自前来而不悦,遂压低了声音道:“大嫂莫要误会,大哥不是不想亲自前来,只是陛下亲临主婚,大哥不能不去宫中迎陛下。不过大嫂放心,等大嫂到王府,大哥一定会亲自来接大嫂进去的。”   虞归晏这才知晓闻清潇需要进宫接惠信帝,说不失望是假的,可她也清楚君王亲临意味着什么,自然不会生出闻清潇轻视于她的荒谬念头。   可来接她的是闻沉渊,她的心里到底忍不住慌乱:“我知道了,多谢沉渊告知。”   大概是因着与虞归晏这般近,还是替大哥迎亲,少年有些拘谨,闻得虞归晏温软的话,才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大嫂不误会大哥便好。”   末了,却又怕虞归晏因此而和自己大哥生疏,遂又低声道,“大哥珍重大嫂,整个婚仪都是大哥一手置办,从不假手于人,连大嫂您的衣衫也是大哥亲自相看的。”   少年将自己大哥对婚事的看重娓娓道来,只希望自己新进门的大嫂能因此而对大哥报以同样的深情。   这一次,虞归晏仅是笑了笑,并未回话,可心里却不自觉地盈起浅浅的涟漪,那涟漪盈补全了方才那一瞬间的空荡,一直到上了花轿,她的唇角都牵着浅浅的笑意。   闻沉渊虽看不见虞归晏脸上的神色,可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她身上气息的转变,也不由得为自己大哥高兴起来,大哥待大嫂如斯好,他希望大嫂也能如此对待大哥。   **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离开尚书府,往齐王府而去。在不远处酒肆的高楼之上,玄衣少年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身的气息似厚重还压抑。   他的目光仅仅跟随着那正红色的花轿,似乎如此便能越过华美的帷幔,看到花轿之中的人,可直到那花轿彻底消失在眼前,他也未能看见身着吉服的齐王世子妃。   他微阖了阖眼,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今日之后,她便真的与他再无干系了啊。   是他亲手把她让了出去。   后悔吗?   顾闻祁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可至少到此刻,他没有后悔过。   他身处黑暗肮脏的地底深处,那里,万里荒芜,经年不见阳光。他在荒芜的黑暗中独居多载,一身都染满了阴暗,污浊早已经腐蚀了他的心扉。   曾经,她也掉入了污浊中,脏了裙裳,却要护他周全,他小心翼翼地活在她的庇佑之下,生怕有朝一日便失去了她。可哪怕他再小心谨慎、委曲求全,不该是他的,他终究抓不住。   如今他才明白,她本该活在阳光之下,他又如何忍心让好不容易从污浊中逃离的她再染上泥土?   她是他活着的唯一信仰,这份信仰如今犹在。   足够了。   “世子,二姑娘走远了。”长说被顾闻祁浑身的悲切苍凉惊到,目光在仪仗与顾闻祁之间游移,她是女子,心思再敏锐不过,哪怕前几次她未能察觉出顾闻祁的感情,可今次,她已是再明了不过。   除却震惊之外,她更多的是心疼。   世子自幼孤苦,好不容易得娘娘怜惜,有了倚仗,可娘娘却又在十年之前香消玉殒了,此后,世子都一直活在无穷无尽的苦痛中。世子没日没夜的汲取着一切能汲取的,想要为娘娘报仇,可世子的敌人不是旁人,是他的父王。   王爷年长于世子那般多,又是那等心智,岂是世子一两日便能追赶上的?   也因此,十余载来,她从未见世子歇息过一日,亦从未见世子脸上有过笑意,哪怕是心疾复发,无意中得知神医沧海隐居于南蜀,世子也未有时间立刻去寻神医,一直拖到如今。   好不容易娘娘回来了,世子脸上重新展露了笑意,可......   她到底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怎样想都是错。   顾闻祁在长说的声音中缓缓地回了神,缓缓收回了目光,低哑着嗓音道:“走吧,待晏晏成亲后,我们也该回淮安了。”   他到底是懦弱了,不敢亲眼看着她嫁给旁人,更不敢留在长安看她与齐王世子的相处。   **   仪仗行得很慢,虞归晏坐于轿中,上轿前喜悦的心此刻不知为何竟随着轿子的前行而缓慢地忽起忽浮,她似乎想起了过往的一幕幕,却又似乎什么都记不得,直到花轿稳稳地落在了齐王府正门前,她犹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这种虚幻感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很缓慢地吞噬着她,连这一路上的风平浪静也没能让她平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觉着什么虚幻,也不知道为何觉着虚幻,只是心里莫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忽地便想起了数十年前,当孤山圣手药人,为他试药的日子,而后画面一晃而过,似乎又回到了镇南王府八载看似荣华无限,实则悲凉的过去。那八载,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光景。   正在虞归晏胡思乱想间,只觉一片压抑着的暗红色的眼前忽地透亮起来,柔和的光芒穿透喜帕,照入她眼中。旋即,一只握着红绸、修长如玉的手出现在了喜帕之下,她的眼里。   见得那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她交握在腹部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道不清心间是何思绪,只觉纷乱无章,一直发酵着的虚幻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她迟疑着,女官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耐心候着的齐王世子,又看了看始终迟疑着的虞归晏,不由得压低声音提醒道:“世子妃,该出轿了。”   虞归晏在女官刻意提醒下,骤然回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她收了收自己的手,到底在女官第二次提醒之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闻清潇手中,握住了闻清潇递过来的红绸。   闻清潇的手是温热的,她的手却因为紧张忐忑而汗湿,泛着微微的凉意。冰凉甫一触碰到那片温热,她下意识地便要缩回手,闻清潇却似早有所觉,在她动作的前一刻,牢牢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有半分迟疑与退缩。   闻清潇温和如玉石相击的声音随之传入耳畔,虽低尤清:“莫怕,我接你回家。”   虞归晏沉浮不定的心,忽地便静了。   她牢牢反握住他的手,在他的牵引下出了喜轿,掌心的冰凉也在他手心的温热中逐渐褪尽。   她方才的虚幻不安,是来源于对顾玄镜可能出现的担忧,亦是对嫁人的惶惑,可当闻清潇握住她手的那一刻,所有的虚幻不安顷刻间消散得干净。因为她在那一刻意识到,哪怕前路风雨交织,往后余生,闻清潇都会牢牢握住她的手。   他会同她风雨与共。   他会等她与他并肩而立。   ......   ......   ......   隆宴宫隆德殿,顾礼与顾书已是僵持了好些时辰。顾礼的声线里已是隐隐含了怒意:“你明知道王妃之于王爷的重要,为何不让我为王爷解.毒!今日若是王妃真嫁给了齐王世子,王爷醒来后该会如何,你可曾想过!”   风间琉栩今日辰时便研制出了解药,却是在将解药交给顾礼后,吩咐顾礼,等齐王世子大婚后再为镇南王解.毒。   风间琉栩不是不知道虞归晏之于顾玄镜的意义,可虞归晏今日便要成亲,嫁与的是齐王世子,他不希望顾玄镜抢了亲事,与闻氏为敌。今日顾玄镜若是醒来,真的能够成功夺了虞归晏,叫天下人如何看?叫闻氏如何自处?   他想的是,虞归晏若为人妇了,顾玄镜总归会慢慢放下的。   顾书冰寒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他执剑挡在镇南王床榻前:“不必多言,我不会让开。”   顾书与风间琉栩同样觉得顾玄镜会在虞归晏嫁为人妇后慢慢放下,何况他也的确不喜王妃再回到王府,因为王爷所有的弱点,都源自于王妃。   顾礼不肯让,顾书同样不肯让,两人便一直僵持着。   直到顾礼拂袖而去,顾书便收了剑,退身回到暗处。可变故便是在那一刻生出的,看似离开了的顾礼骤然回了身,径直往床榻而去,顾书身为暗卫统领,武功高于顾礼,见着顾礼的动作,立刻便拔了剑。   顾礼却似没看见一般,不偏不倚地往那剑撞去。   顾书便是再冷酷,又如何对自幼一起长大,同为镇南王亲卫的顾礼下得去手?他在顾礼撞上剑锋的前一刻偏了剑,顾礼便瞅准时机,夺身往内殿而去。   顾书反应过来自己被算计了,立刻追进去要拦住顾礼,可甫一入内殿,对上的便是镇南王幽深如寒潭的狭长凤眸。   王爷醒了!   顾书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在镇南王刻意的威压压迫下,便跪倒在地,却还是想拦住他:“王爷,时辰已经晚了。”   顾玄镜却是根本看也不看顾书一眼,一息之间便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闻祁也有病这个事情其实一开始就差不多暗示了,第一次描写顾闻祁,就写了他脸色比较苍白病弱。   ————   别问女主结个婚为什么繁文缛节这么多,因为设定上闻氏是簪缨世族,克守礼数,也因为剧情。 第75章 大婚(三)   握着虞归晏的手踏上台阶, 迈入齐王府正门, 闻清潇便松开了她, 两人各执红绸的一端, 步上红毯往前。   虞归晏眼前唯有一片红色, 右手边是女官掺扶着。女官不时提醒着她注意着该怎样走, 好在是没让她在婚仪的最初便出了差错。   直到女官压低了声音提醒:“世子妃, 该入正堂了, 仔细门槛。”虞归晏才意识到已是到正堂了。   大秦簪缨世族的婚仪崇尚端庄肃穆,这一点不止体现在婚仪的布置与吉服上, 礼乐与宾客亦要恪守此礼制。也因此,从走进齐王府开始,虞归晏的耳畔除却庄重古朴的礼乐声外,安静异常,此刻女官的声音虽低, 她倒也清晰地听见了。   她微抬高了步伐, 随闻清潇一同跨过高高的门槛, 步入了正堂。   虞归晏看不见, 可正堂中的宾客却瞧得很是清楚, 齐王世子的每一步, 都始终照顾着位于他右侧的世子妃。太子夫妇与贤王夫妇都重新仔细地掂量了一下齐王世子妃在齐王世子心里的位置, 高坐于正堂之上的惠信帝亦是微眯了眯眼。   位于下首的风间琉栩却是一直紧绷着, 见着齐王世子与虞归晏一同顺利的进来,他也道不清到底是安心多一些还是不安多一些。   正堂中氛围沉抑,虞归晏被正红色团团簇拥, 却是察觉不到。在礼部尚书的赞词中,虞归晏又跟随着女官手上的指引,与闻清潇行赞文嘉礼。   最后一礼拜下,尽管看不见,可她却清楚地知道,对面是闻清潇。喜帕沉浮间,她的眼前出现了闻清潇正红色宽阔的衣摆,握着红绸的手微微紧了紧,红绸上繁复细密的纹路细细密密地烙印在她掌心之中。   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一同起身,赞文嘉礼毕。   礼成时,正堂中众人神色各异。   齐王与齐王二公子眼含笑意,风间太傅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惠信帝、太子夫妇、贤王夫妇不着痕迹,却又带着琢磨意味的目光却是自始自终都落在新婚的齐王世子夫妇身上。   赞文嘉礼也顺利地礼成了,整个过程中没有起半点的风浪。虞归晏在女官的掺扶下入了东侧阁,却未觉松了一口气。大秦礼制,赞文嘉礼礼毕,她也还算不得真真正正的齐王世子妃,唯有开启闻氏宗祠,祭祀告天,将她的名字写入闻氏族谱的那一刻起,才算是真正的礼成。   祭祀告天礼的时辰需要卦算。惠信帝为表对齐王府的重视,下令让出身璇玑门的风间太傅亲自卜卦算了时辰,便是定在今日的申时一刻。   此刻离申时一刻虽还早,虞归晏却是要先更换上祭祀告天礼的吉服。祭祀告天礼作为婚仪四礼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女官服侍着她换上的吉服不是与婚仪前两礼相似的正红广袖滚金喜服,而是玄色纁袡礼服。   玄色纁袡礼服不仅隆重华贵,而且端正庄重,发饰配以的是同样雍容古朴是玉簪。   **   那厢,闻清潇在内室更换祭祀告天礼的爵弁玄端,闻沉渊等在外室,饮茶间正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喜盘中雪白的莲子,便见闻远与闻泊一道疾步走了进来。   闻远、闻泊、闻澹、闻致同为闻清潇亲随,闻远、闻泊分别执掌闻氏暗卫与王府侍卫。为了今日婚仪不出现任何意外,闻清潇安排闻远同一众暗卫守于暗处和隆宴宫,闻泊则主要负责派人守卫王府。   此事闻沉渊也是知晓的,因此见着两人进来,他即刻便起了身。   闻远、闻泊见着闻沉渊,立即躬身行礼:“二公子。”   闻清潇还未出来,闻沉渊微抬手示意二人起身:“镇南王醒了?”   世子不在,二公子便等同于主子,二公子问起,闻远自然是有问必答。他将密文呈于闻沉渊:“属下申时二刻才接到消息,镇南王已于未时与申时之间的时刻醒来。镇南王醒后即刻离开了隆宴宫,属下等无能,不能找到镇南王身在何处。”   闻泊在闻远之后道:“王府周围现下一切正常,尚无动静,但镇南王武功高强,属下不敢妄下定论。”   闻沉渊一目十行地扫完了密文,眉目微沉:“你们先一切按照大哥昨日的吩咐行事,再有消息立刻来禀报。”   闻远、闻泊一同回禀道:“是。”   两人离开后不久,换上爵弁玄端的闻清潇绕过屏风,走出了内室。闻沉渊赶紧走了过去,将手中密文交给闻清潇:“镇南王醒了!”   闻清潇在内室已是听了个清楚,此刻他不过粗略地扫了一眼密文:“我去东侧阁了,沉渊,你也该去宗祠了。”   闻沉渊听懂了闻清潇话中意思,颔首道:“大哥快些去接大嫂,我先去宗祠确认一遍。”   **   东侧阁。   足足两刻钟,虞归晏才算是在女官的服侍下换完了礼服。她本是想着在室内再歇息些时辰,一直守在外头的丫鬟却是进来了:“世子妃,世子来了。”   祭祀告天礼与前两礼虽有不同,但仪制却是一致的,皆需齐王世子亲迎。齐王世子到东侧阁,便意味着申时一刻已近,她该出东侧阁了。   虞归晏甚至没来得及多想,便在女官的侍候下起身整理了衣襟,出了东侧阁。   阁楼外,闻清潇就立于几步之遥的台阶下。   严格算起来,这是两人今日第一次见面。尽管此前两人已是行了赞文嘉礼,可那时她根本看不见他。这一次,没有正红的喜帕遮住目光,她看得很是清楚。见着着一袭玄色华服的闻清潇,她不觉一愣,她是第一次见闻清潇着天青色以外的衣袍。玄色是一种厚重肃穆的色调,此刻闻清潇身着爵弁玄端,端方而古朴。   正在虞归晏愣怔间,闻清潇已是走至了她面前:“我们该去宗祠了。”   虞归晏凝视着伸至面前的手,骤然便想起了今日进齐王府时,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带着看不见路的她踏进了齐王府。   这一次,她几乎没有半分犹疑,便将手放入了闻清潇的手中。   入齐王府之时,他只能握着她的手走到齐王府正门,之后的路便需要她独自走完。可此刻不同,他会一直握住她的手。   也是在虞归晏将手放入闻清潇手中的同一刻,闻清潇便立即反握住了她。   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相携,踏着十里红绸,离开了东侧阁。两人同样玄色的衣摆在红绸之上铺陈开,玄色衣摆上刺金的繁纹亦随之显露,阳光映照下,折射的浅金色光芒骤然惊醒了愣在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行止间的礼部官员与女官。   一众人赶紧跟了上去。   **   闻氏传承数百载,其宗祠又岂是新起之秀的乔氏可以比拟?厚重古朴的宗祠正门缓缓打开,庄严肃穆感扑面而来,让人从心底陡然生出敬畏敬仰。   闻清潇握住虞归晏的手踏入了宗祠。惠信帝、皇室众人、闻氏族人、朝中重臣早是入得了宗祠,只待申时一刻,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入得宗祠,祭祀告天之礼便开始了。   主祭念完长长一篇祝文之后,礼部尚书先是将点燃的香交与了齐王。齐王接过,执香深叩首:“先祖明德,闻氏盛巍有长子清潇,秉承祖上之家训,孝道为先,谦恭和顺,长安乔氏有女归晏,贞静淑德,含章秀出,今长子娶妻闻乔氏,故恭备清酒香帛,焚香叩拜以告先祖。”   齐王告祭毕,礼部尚书点燃六炷香,分为两支,分别交与了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齐王世子接过祭香,先跪于先祖灵位前:“先祖仁德厚泽,吾辈庭承深追,今后辈清潇携妻感念敬上,以孝先祖之垂德。”   齐王世子妃于齐王世子告祖后,跪于齐王世子右侧,叩首:“媳,归晏同夫君感念敬上,以孝先祖之垂德。”   齐王、齐王世子夫妇祭祖告天毕,长叩首后,齐王二公子及一众族人亦随之叩首了下去。祭香焚烧间,端肃浩荡的祭文由主祭缓缓念出。   一席祭文完,闻氏众人起身。   告知完闻氏先祖,祭祀告天礼终于过了一半,她在主祭的提示下缓慢地起身,忽觉左手臂有人替她使力。她顺着目光看去,才发觉竟是闻清潇。   两人的礼服端庄华贵又繁复沉重,此刻倒是因此而行了个方便。闻清潇掺扶着她起身有失礼数,可好在无人看见。待得众人都起身后,主祭焚香请出了闻氏族谱。族谱是厚厚的一卷书,古朴端正,记载了闻氏历代族人。   惠信帝身为主婚人,在又长长的一段礼节之后,抬手执了笔。主祭将族谱卷到了记载闻清潇名姓的卷页,恭敬地高举于惠信帝身前。惠信帝的视线自闻清潇名姓上一扫而过,而后落在了齐王世子尚且空白着的嫡妻一行。他微眯了眯眼,冷沉的目光深不见底。   虽仅是隔着不仅不远的距离,虞归晏却是瞧不到族谱上的内容,她只能看到惠信帝在她的目光中缓慢地落了笔,走书。   她本以为自己所有的心绪都在步下花轿,将手放入闻清潇手中的那一刻沉淀了,可此刻目视着惠信帝一笔一画地将她的名姓落于闻氏族谱之上,她的心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笔锋起落而起伏。   乔氏归晏一旦完整地落于闻清潇名姓之侧,便是婚仪礼成,便意味着她真真正正成为了齐王世子妃,成为了闻清潇的妻子,她的一生都将同他荣辱与共。哪怕是数千载后,她的名姓也必将与他一同起落于后世人笔墨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都在赶作业,文大多数也是赶着写的,睡的时候大多凌晨过了,没怎么仔细瞅评论。   今天凌晨四点四十五,终于把所有作业都做完,今天的文也写了,然后仔细一瞅评论,突然发现不得了了。   疑问1:不是,我都还没说世子要死呢,宝宝你们怎么就全都给世子安排上了?我还啥都没说呢。   疑问2:喵喵喵?圆不圆房差别这么大?反正圆房不圆房都肯定没车,哦不,车尾气都没,嘻嘻嘻嘻嘻嘻,反正隔着屏幕你们又打不到我[嘚瑟.jpg]。   ——   ps:   文中的婚礼制度是混杂的,我按我喜欢的来写的;   世子妃和世子夫人的称呼,也是按我喜欢的来,所以就叫世子妃;   文中的一切都不是某一个朝代的,我全部都按我喜欢的混杂,所以没有考据价值。 第76章 大乱   虞归晏的目光一直落在惠信帝一举一动上, 就在惠信帝即将将她的名字落完的前一刻,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丝不可置信的念头, 不敢相信婚仪会这般顺利。   尽管知道顾玄镜也许不会醒来, 可毕竟赏春宴那日他的话还清晰在耳, 也因此对于今日婚仪的这般顺利, 她竟是不敢相信。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 便忽然听得宗祠外面起了喧嚣嘈杂声。   大秦婚制崇尚端正庄重, 祭祀告天一礼更甚。自她与闻清潇进入宗祠起,除却主祭念祝文及祭文的声音, 便是闻氏众人告祖的声音,何曾起过其他声音。此刻宗祠外竟是起了嘈杂的喧闹声。   在听见那声音的一刻,虞归晏呼吸一窒,眼底飞速掠过一抹憎恨,顾玄镜还是醒来了?!   宗祠内的人还未有反应, 便有人闯了进来。同一时间, 宗祠内不知为何竟是起了烟雾。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 那烟雾从闯入的一群白衣人周围散开, 以疾风闪电之速在宗祠内弥漫开。不过眨眼之间, 宗祠内便遍布满了浓浓的白色烟雾。   在这白色烟雾之内, 几乎寸步难见人。   因着能进入宗祠的大多是朝中重臣与其夫人、嫡女, 因此哪怕是祠堂骤然进入白衣人, 众人只是心中略有惶然慌乱,倒也未起连片的惊叫声。   直到不知谁的脸上溅了湿黏的液体,摸下一看竟是血, 祠堂中女子的惊叫声骤然而起,原本秩序井然的祠堂顷刻间被打乱,众人皆开始逃窜。   纷乱中,不知道谁叫了一句:“有刺客!保护陛下!”   虞归晏下意识地看去,浓雾中分辨不清人影,只隐约瞧得见竟有残影掠向祠堂最前方。   那是惠信帝所在的位置!   为何是刺杀惠信帝?!   难道不是顾玄镜的人?!   还未等她仔细想,便忽觉被人半搂住了。她心内一惊,以为是顾玄镜的人,便要抬手推开。可那人似有所觉,牢牢握住了她的手:“归晏,是我。”   是闻清潇。   虞归晏蓦然便卸了力道:“世子。”   只听闻清潇又道:“不要怕,只是会乱上一些时辰,你去沉渊那里,他会保护好你。”   说着,他似乎能看见一般,便带着她在浓雾里迅速地移动。   “大哥,大嫂。”闻沉渊模糊的蓝色身影出现在浓雾之后。   “沉渊,保护好你大嫂。”闻清潇沉声吩咐道。   “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护好大嫂。”闻沉渊立刻应道。   听得闻沉渊的声音,虞归晏一惊,方才唤有刺客的人是闻沉渊!她脑海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那念头闪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抓住。   而闻清潇似乎有事要做,在闻得闻沉渊的话后,便将她交给了闻沉渊,甚至来不及跟她解释,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重重浓雾之中。   **   惠信帝早在有人闯入时便停了笔。   族谱上,只剩最后一个“晏”字没有落下。   听得那一声“有刺客!保护陛下!”,他本是未有动作,只是面色沉沉地立在原地。可忽然之间,竟是真的有着数个白衣之人冲了过来,冷白的剑锋直指向他的咽喉。   惠信帝脸色骤然一变。   侍候在侧的曹文也看见了那白色残影,惊叫道:“护驾!护驾!”   随侍入宗祠的侍卫不多,在白色残影掠过来的那一刻便尽数涌了过去,挡在惠信帝身前。可那白衣人竟然不止一个!更多的白衣人趁着侍卫□□无暇之际,以闪电般的速度涌向了惠信帝。   即使是重重浓雾之中,剑芒的寒光也清晰可见。   侍卫被斩了头颅的鲜血喷溅到了惠信帝脸上。曹文也被白衣人掀倒在地,生死不知。眼看着冷白的剑锋就要刺入咽喉,惠信帝脸上骤然苍白,手中的狼毫“嘭”的一声落在了地面上,溅起与鲜血同样粘稠的墨色。   闪躲不及,冷白的剑锋已是抵至了惠信帝的咽喉,再进一步就要划破他的喉部。   他面色灰白的阖了阖眼,帝王威仪不可失。   也是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刀剑相碰的“铮”然声响起,本是抵在咽喉的凉意同时散去。   惠信帝诧异地睁开眼。但见一袭爵弁玄端的闻清潇执剑逼退了一众白衣人,与之缠斗。交手中,很显然闻清潇占了上风。随之,闻氏亲卫也护了过来,与闻清潇一同斩杀白衣人。   惠信帝稍稍松了一口气。   本是被白衣人压制住的曹文在白衣人散去后,也赶紧爬了起来,护在惠信帝身前:“陛下!陛下!”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边惠信帝的身体,见得无恙,才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陛下无恙。”   闻得曹文的话,惠信帝忽地转了视线看向曹文:“赶紧去......”   不等他说完,忽然,更多的白衣人涌上来。祠堂中的惊叫声更甚,惠信帝下意识地转了头看去,模糊的浓雾中,隐约瞧见更多白衣人朝他涌来。   白衣人更多。本占了上风的闻清潇与闻氏亲卫似乎有些应接不暇。一个白衣人就在闻清潇与闻氏亲卫的疏忽之中,直刺向惠信帝。   惠信帝本是稍松的心骤然被提起,可周围没有能用之人,他忽得便想起了闻清潇,立即提高了声音道:“齐王世子!”   曹文挡在惠信帝前,听到惠信帝这般喊,自然也注意到了闻清潇,惊慌中,他立即大喊:“齐王世子!护驾!”   对付闻清潇的白衣人太多,惠信帝本以为即便是喊了闻清潇,他怕也是□□无暇,没想到闻清潇竟一剑劈开为首的白衣人之后,极速便转了身。   惠信帝略显狼狈的闪躲中,见得闻清潇转身的那一刻,数个白衣人向闻清潇刺去。惠信帝的目光闪了闪,却没有开口。   一息之间,闻清潇掠身到惠信帝身前,一剑刺穿了白衣人。可他身后的白衣人太多,回首不及间,闻清潇受了伤。   似乎知道不杀了闻清潇,杀惠信帝便无望。一众白衣人尽数涌向闻清潇。   惠信帝眼见着闻清潇因着方才护他而受了伤,因此速度明显减慢,也因此而负了更多的伤。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忽然之间,他骤然听得一声:“世子——”   他循声望去,便见似乎有白衣人刺中了齐王世子腹部。   闻氏亲卫顾不得其他,负伤斩杀了最后数个白衣人,齐齐朝齐王世子涌去。   齐王世子倒下的同时,刺杀的白衣人也死尽。   劫后余生的惶然感让惠信帝心中骤然一松,险些腿软,可到底是要维持帝王威仪,他以手撑着香台,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目光沉沉地看向被闻氏亲卫接住的闻清潇。   **   虞归晏在听得闻澹那一声嘶吼的“世子”时,心中突然一跳,立刻转了身望去,可浓雾太重,完全看不见。   闻沉渊在虞归晏有所动作时,便立刻隔着衣衫握住了她的手臂:“大嫂莫过去,很危险!”   手臂忽然被握住,虞归晏转头看向闻沉渊:“可是闻澹在唤世子,是不是世子出事了?”   闻澹的声音焦急又悲切。实在不像闻清潇没事的样子。何况能让闻澹唤作“世子”,又如此担心的,除了闻清潇,还能是谁?   一想到闻清潇可能出事,她忽然便乱了心绪。   情急之下,她抬起右手想要握住闻沉渊的手臂,可一手握去,却是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但此刻她心乱如麻,也根本来不及多想:“闻澹在唤世子,世子是不是出事了?我们过去!”   闻沉渊的手骤然覆上一片温软,他下意识地垂眸,忽然便看见了虞归晏右手尾指上的一道伤疤。因着隔着浓雾,那道伤疤并不明显,可足够他心中一震,那句“大嫂莫担心,大哥不会有事!”蓦然便如失了声。   可还不等他再仔细看,身侧忽然掠来一道凉风。   那人掠尽,一袭胜雪白衣明显如斯。   镇南王!   闻沉渊握住虞归晏的手腕便将她推到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只有2600字   今晚的更新我多写一些字数补上,我饿了,先吃饭了呜呜呜,回来再修错别字,晚上再继续更新。 第77章 她是齐王世子妃   虞归晏忽然被推开, 踉跄了数步, 手臂便忽然被人扶住了。   “小心。”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虞归晏诧异地转过头, 闻祁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赏春宴已结束, 藩王不可过久滞留京城。哪怕赏春宴后不久便是齐王世子婚仪, 但由于齐王府向来不拉帮结派, 除却少量藩王留下等齐王世子大婚后再离开, 更多藩王已是在送了婚仪赞礼后陆续离京了, 临安王本与齐王府没甚交集,但不知出于何等原因, 本也是打算在齐王世子大婚后再离京,可昨日不知临安传来了什么消息,临安王来不及等齐王世子婚仪,匆匆便离了京。   闻祁本也是告诉她,今日他也许来不了。可现下他却是突然出现了。   “你怎么......”   虞归晏话还没问完, 顾闻祁忽然道:“齐王世子不会有事, 你不要忧心。”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 她此刻着的是祭祀告天礼的玄色纯衣纁袡礼服, 因着从始至终都被闻清潇与闻沉渊护得很好, 哪怕闻氏宗祠内纷乱如斯, 她身上也不见半分狼狈。   见此, 他一直高悬的心终是稍稍放下了些。   他该相信闻清潇能护她无虞的。   顾闻祁的话很突兀, 可这话虞归晏不是第一次听,就在方才,闻沉渊也是对她这般说的。   一样肯定的语气。   她开口, 刚想问什么,却是忽然听得顾闻祁略微提高了声音:“闻二公子,小心左三步!”   虞归晏转头看去,浓烟不知何时逐渐散了些,她隐约瞧得见远处缠斗着的闻沉渊与顾玄镜了。   按理来说,以顾玄镜的武功,闻沉渊根本拦不住顾玄镜的,但现在竟是与顾玄镜打了个平手,即便顾玄镜隐隐占了上风,但到底是没法近她的身。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沉渊,镇南王腹部有伤!”   纷乱嘈杂之中,顾闻祁和虞归晏的声音实在算不得高,可于武功高强之人来说,却是足够了。一直按兵不动、藏身浓烟中的风间琉栩动了。顾玄镜也动了。   哪怕是隔着烟雾,虞归晏却感受到了顾玄镜有如实质的目光。她忽地便侧了眼,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她的眼里却满是憎恨与厌恶。   那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怨毒,似乎恨不得他立刻死去。   哪怕是当年他要娶乔青澜,她也不过是松开了他,从未有过这般的怨毒神色。   顾玄镜忽觉心间一阵刺痛,细细密密的,不致命,却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种她已经彻底离他而去的惶然无措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使得他只想极速掠过闻沉渊,带走她,可浓烟却是在同一时间渐渐散了。   顾玄镜脸色一变,再顾不得与闻沉渊纠缠,冷凝的目光自远处的惠信帝身上扫过,而后在虞归晏身上深深定格了一霎那,旋即躲开闻沉渊的攻击,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宗祠内。刚靠近的风间琉栩见得顾玄镜已是离开,便不着痕迹地退了回去。   闻沉渊没追,看着顾玄镜消失的方向,提高声音大喊:“来人!赶紧追刺客!身着白衣的刺客跑了!”   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的拱御卫听得闻沉渊的话愣了愣。   闻沉渊却似乎焦急着,没注意到进来的是何人,继续高喊道:“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去追!追不到就搜!刺客就穿着白衣!”   闻沉渊的声音很高,祠堂内的惠信帝也听见了,他忽地厉了神色,往闻沉渊方向看去,刺客着白衣......   尽管齐王二公子严令拱御卫去追刺客,但拱御卫是帝王亲卫,直接听命于帝王,又怎会因着齐王二公子一句话而去追劳什子刺客。此时,烟雾已经彻底散去,拱御卫统领不着痕迹地朝惠信帝看去,直到得到惠信帝的默许,他立刻拱手抱拳:“属下领命。”   方才被拖住的一群拱御卫,有一半往外而去,有一半留下了。   也是在烟雾散尽的同时,太子夫妇与贤王夫妇似乎才找着方向,赶紧走过去对惠信帝嘘寒问暖。   太子倒也不嫌丢人,当着一众朝臣、女眷的面,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探着惠信帝的龙体是否有损,情真意切地道:“父皇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儿臣方才想过来保护父皇,可刺客实在太多了,儿臣根本寸步难行。”   贤王低垂的眼帘里闪过一抹讥讽,只怕是胆小得贪生怕死吧?   因着是齐王世子婚仪的宗祠祭祀告天礼,离惠信帝最近的不是太子与贤王,而是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刺客闯入宗祠后,的确烟雾很大,旁人看不见太子的动作,也许还真以为太子没上前护驾是因为刺客让他走不开。可贤王就在太子身旁,怎会没看见太子其实只是在顾着自己往安全的地方闪躲,根本连去护驾的念头都没起过。   至于贤王,他不上前护驾的原因,那就更明显了。他巴不得惠信帝现在就死。他很清楚,惠信帝心里属意的是太子,只是迫于自己母妃与万氏一族的势力,不得不维持表面微妙的平衡。如果惠信帝此刻死,于他来说,利大于弊,因为没有惠信帝的铺路,太子必定坐不稳皇位。   不过贤王比太子聪明,这些念头从不会表露出来,见着惠信帝无恙,他甚至故意趁着还未散尽的烟雾,狠心在自己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   此刻他跪在惠信帝面前:“儿臣该死,护驾来迟。”   比起表面情真意切,实则毫发无伤的太子,贤王这副妆容,委实真实太多。   临近死亡的危机已经解除,惠信帝恢复了往昔威仪。闻得两个儿子的话,他的目光在太子和贤王身上一扫而过,眼中是帝王的深不可测,半晌,只淡淡道了一句:“起来吧。”   他正想再说什么,忽然见得齐王跪在了他面前。   齐王眼角余光里注意着自己长子的状况,可到底帝王在前,他不敢不开口就立刻带长子离开:“老臣该死,请陛下降罪!陛下驾临寒舍亲自主持长子婚仪,可老臣不察,竟是让刺客混了进来,险些伤了陛下龙体。”   惠信帝赶紧扶了齐王起身:“齐王世子护驾有功,朕岂会怪罪?”他的目光自早已昏迷了的齐王世子与跌坐在齐王世子身侧、黛眉紧锁、眼含急切的齐王世子妃身上扫过,眼中冷意稍有缓和,吩咐曹文道,“赶紧宣陈执来为齐王世子看伤!”   “都愣着做甚!还不赶紧扶齐王世子和世子妃回房!”   御医陈执!   陈执是专为惠信帝诊脉的御医,从未给旁人问诊过。   朝臣莫不是暗暗交换了个眼神,朝中的风怕是又要变了。贤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身上扫过,眼中略有深意,连一向愚笨的太子也不由得愣了愣。   好在宗祠中众人不过愣了须臾,便纷纷动了起来,带着齐王世子离开。齐王在惠信帝的掺扶下起了身,却是又要叩下谢恩:“老臣叩谢陛下。”   惠信帝却是赶紧扶住了齐王,道:“世子受了重伤,朕与闻爱卿一道去看看世子。”   说着,他往外头而去。   贤王本也是要跟上去,忽然见得地面上的族谱,想起惠信帝唤了陈执出宫,他蓦然顿了步伐。   能卖齐王世子人情的地方可不多。   “父皇!”   惠信帝停了步伐蹙眉:“何事?”   贤王捡起地上的族谱与狼毫,恭恭敬敬地呈到惠信帝面前:“父皇,祭祀告天礼大礼已成,族谱上齐王世子妃的名姓还差最后一个字未落。”   闻得贤王的话,本是随闻沉渊走出祠堂的虞归晏,步伐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顿住了。她借着转身之故,微侧了眼,便往内看去。   惠信帝盯着缺了一个字的族谱。这一茬事情,他倒是险些忘记了。   想起方才闻沉渊开口的白衣刺客,他微眯了眯眼,接过贤王手中狼毫,迅速地将最后一个“晏”字补完。   惠信帝落笔成,终于搁笔的那一刻,虞归晏回过头,淡金色的阳光迎面刺入眼中,她就迎着那阳光迈步下了宗祠台阶。   阳光分明很刺眼,她却觉着莫名轻松畅快。   今后,她是齐王世子的世子妃,与镇南王再无半分干系。   **   隆宴宫隆德殿,风间琉栩一把扯过顾玄镜手中的酒盏,重重搁在桌上:“你明知道是算计,为什么还要自己往里面跳?”   酒盏与紫檀木桌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久久拉锯在人心间。   酒盏骤然被取走,顾玄镜没去夺,只是又取了一只酒盏,斟酒:“既然我去不去,这个锅都要背,我为什么不去?”   风间琉栩一噎,他觉得顾玄镜的话有错,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毕竟今日的一切很显然是有人设计好了的,他从顾礼口中得知,玄镜在齐王世子祭祀告天礼之时方才醒来,不可能来得及布局。何况赏春宴上玄镜布局拦齐王世子用了太多暗卫,这次根本也不可能拿得出来这般多暗卫,更不可能无事去刺杀惠信帝。   没理会风间琉栩的愣怔,顾玄镜饮尽一盏酒,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可是我去了,还是没能带走她。”   想起她看他的目光,他的心更沉了沉。   一盏接一盏的酒入喉,划破咽喉的灼热灼烫了他的眉眼心间。   风间琉栩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直接掀翻了他的酒壶:“够了!顾玄镜!虞氏已经嫁人了!”   这么些年,顾玄镜一直为了虞氏疯疯癫癫着,为了虞氏答应扶持太子那个废物登基也便罢了,毕竟帝位上坐的不过是傀儡,是谁根本不重要,可如今他竟然为了虞氏,明知道是圈套也要跳进去。   他不知道如果放任他这般继续下去,他到底还要做出多少蠢事!   “她已经是齐王世子妃了!你还没醒吗?你自己算算,你这些时日为了她到底做了多少蠢事!”这是风间琉栩气得第一次这般正面斥责顾玄镜,“你要为了她毁了顾氏百年基业才罢休是不是?”   提起虞归晏嫁人了,顾玄镜忽然便想起了今日她着一袭玄色纯衣纁袡礼服的模样,又想起她憎恶的眼神,细细密密的疼痛顿时从心底最深处蹿来,不过顷刻之间便蹿到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哪怕喝再多的酒,他也没有办法麻痹自己。他阖了阖眼,也许是为了说服自己,也许是为了说服风间琉栩:“她只是...生气了而已。”   哪怕事先告诉自己,她会恨他也在所不惜,可看着她看向他的眼神,他到底是痛了。   风间琉栩却是被顾玄镜的话气笑了。看着顾玄镜半醉半醒的模样,他沉沉地道:“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还有我当初认识的顾玄镜的样子?何况,你这样一副样子,你觉得她就会回心转意了吗?你是不是求过她?她是不是根本不便不愿意听你解释?她都不愿意听你解释,你觉得她还记挂着你,还只是生你的气吗?玄镜,你什么时候这样自欺欺人了!”   风间琉栩的话犀利而冷酷,几乎没给顾玄镜留半分退路。顾玄镜在那话里愣了很久,直到听到风间琉栩一句“她如果真的还记挂着你,根本就不会另嫁他人!”   他如梦初醒般,骤然抽身而起,广袖带翻了桌上酒盏,酒液四溢。   什么时候这样自欺欺人了......   什么时侯呢?他想不起了,大概在她走之后吧。   其实琉栩说的话他都明白,他只是不愿意接受,所以一直假装看不见听不着猜不透罢了,可此刻被琉栩□□裸地撕开。除却悲凉,他更多的是痛:“可是......我没办法放手了啊。”   他阖了阖眼,遮住满目悲凉,早在把浑身冰凉的她从静心湖抱起后便没法放手了啊。   **   齐王府慎独轩   确认闻清潇身体没有大碍后,惠信帝与一众朝臣方才离开,齐王与闻沉渊此刻都还在送惠信帝与宾客。   齐王世子受伤未醒,自然没法起身相送。虞归晏是新妇,自然也不必起身送女眷。   一日的闹腾已是让她有些累了,惠信帝与陈执甫一离开,她便在床榻之侧坐了下来,想趴在闻清潇身边歇息些时辰,也是想等着他醒来。   乳娘进了内室,见着虞归晏着一袭礼服跪坐在床榻侧,又见齐王世子还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心:“世子妃,世子受了重伤,今日便是能醒来,也当是很晚了,奴婢先伺候您梳洗了歇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困了..........   明天我再改错别字呜呜呜 第78章 没受伤   高氏不仅是虞归晏的乳娘, 也是乔锦瑟的乳娘。自从夫婿与儿子女儿都死于意外之后, 她便进了乔府, 照顾姐妹俩。乔锦瑟出嫁, 高氏因着知晓乔锦瑟是被逼嫁于魏王, 怕乔锦瑟想不开, 便随她入了魏王府, 一直跟在乔锦瑟身侧。   今日高氏会随虞归晏入齐王府, 也是怕二姑娘与齐王世子新婚,没周到妥帖的人在侧, 行周公之礼后难免照顾不周。毕竟知杏与知香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只怕到时候比二姑娘还要慌乱,又怎可能好生照料主子?但旁人她又不放心,因此这才跟了过来。   只是如今这般状况,齐王世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今日的敦伦之礼怕也是行不了了。   虞归晏看了看安睡在床榻之上的闻清潇, 摇头道:“我再等一会儿。”   乳娘离开后, 她又转了头。   闻清潇阖眼躺在床榻上, 往日里只是略显苍白的脸色此刻哪怕是在昏黄的烛火之下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病.态, 可这份过分的苍白并未折损他眉目间与生俱来的端雅风骨。只是安然睡去的他, 少了素日里的温和, 骨子里的疏离尊贵隐隐折射出来, 教人不由得心生敬仰。   虞归晏看着,忽然就想起了初见他的那一日。她跟着闻沉渊搭他的马车回长安,当时, 他给她的感觉也是尊贵凛然不可侵犯,俨然是叫人高山仰止的圣人。   只是后来,她知晓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后,他给她的又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仿佛初见那日他的目光都不过是她的错觉,可直到赏春宴后那日,她方才惊醒,那根本不是她的错觉,齐王世子本就是世人口中高山仰止的圣人,能与虚相大师坐而论道、股掌之间颠倒乾坤之人,又怎可能真的是腹无算计之流?不过端看他愿不愿意动手罢了。   她想起今日闻祁离开前所言:“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齐王世子算计之内,他没提前告知于你,是因为怕你会一直忧心着,而且他也许没有受伤。”   说完这话,闻祁引着她回到受了伤的闻清潇身边后便消失了,彼时烟雾刚散,她尚且未反应过来,便瞧见了惠信帝的所作所为。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是却又猜不透彻。   此刻他就躺在她身侧,她却是完全看不透他。但饶是如此,她却没有半分惶恐不安。   当年她看不透顾玄镜,所以心怀忐忑与畏惧。如今她也看不透闻清潇,可却是满心信任与安定。   她忽然地便垂眸笑了。   忽然之间,脸上拂过一阵温热。虞归晏愣了愣,旋即便闻得一道温和关切的声音:“怎地哭了?”   她哭了吗?她下意识抬头,撞入了一双深墨色的眼眸中。那人苍白却端雅的眉目亦随之映入眼帘。他坐在床榻之上,因着是病中,并未束冠,三千青丝一半以白玉簪固定一半如云倾泻。此刻,他微俯了身,低声询问于她,全然不似方醒来。   她的脑子忽然无法运转。   闻清潇见着虞归晏愣怔的模样,却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起了身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地上凉,怎可在地上久坐。”   直到被闻清潇安置在床榻之上,虞归晏才如梦初醒般,不可置信地看向闻清潇:“你...你没受伤?”   尽管闻祁说过闻清潇可能没有受伤,可她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分明作不得伪,后来更是有御医来为他诊脉过,她根本不敢往他没受伤方面想,只以为他为了设局,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闻清潇轻摇头:“我没受伤,莫哭了。”   虞归晏脸上还有泪痕,他取了一方锦帕,仔细地为她擦拭泪痕,“方才是陛下留在暗处的人没走,不得已,我只能装作没醒来,让你无端忧心了。”   虞归晏没注意闻清潇后面说了什么,她只是犹不敢相信:“流了那般多血...怎么可能?”   流了那般多血,怎么可能没受伤呢?   闻清潇搁了锦帕,耐心地解释道:“那些都不是我的血,我只是放了些包好的血在身上,刺客都是我的人,下手也有轻重,我自是无碍。何况烟雾里,陛下看不清的。”   听了闻清潇的话,虞归晏彻底愣住了,她原以为烟雾是顾玄镜放的,为的便是不叫人认出他,毕竟烟雾将散时,顾玄镜便立刻离开了。没想到......   愣怔许久,她方才开口问道:“你为何......”   “为何要这般做?”   虞归晏点头。她不懂。   外面的夜深得沉了,寸步难见光明。   室内,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着,映照在闻清潇眉眼间,为他一身的尊贵淡泊都笼上了一层暖意。 第79章 不过一场算计   他道, 声音似乎也在那烛火中溶了融融的暖意:“镇南王既然认定了你是镇南王妃, 不肯罢休。婚仪上, 我总归要多作打算, 与其受制于人, 倒不如先发制人。”   闻清潇提起镇南王妃, 虞归晏便是再如何告知自己不可自露马脚, 可此刻还是忍不住装作在不经意间微微侧开了脸。   忽然, 她听得他问道:“你可知道陛下如今最为顾虑的是何事?”   闻清潇突然发问,虞归晏心里刚升起的不自在顷刻间被转移。惠信帝最顾虑的事情?她蹙眉仔细地想着。她想得入神, 闻清潇并未打扰。   良久,她道:“是怕世族再坐大?”   她了解的朝政时局有限,大秦当年一统天下后,传承数百载,一直都是国泰民安, 俨然是太平盛世的模样。若说还有什么可以威胁皇室的, 也唯有世族的势力了。   闻清潇没否认也没同意, 只问:“依你之见, 陛下现下最不想谁坐大?”   谁?   只能选一个世族吗?   虞归晏犹疑许久, 试探着道:“镇南王?”   她说镇南王, 倒也不完全是猜测。大秦传承最久远、底蕴最深厚的世族有四, 顾氏、君氏、闻氏、管氏。管氏她不甚清楚, 闻氏清廉为民,对皇室毫无威胁,至于君氏, 倒似乎颇有避世的姿态,不像是会参与朝堂争斗的。这般算来,剩下的顾氏倒估摸着该是对皇室威胁最大的了。   闻清潇却是笑道:“倘若九五至尊能够没有七情六欲,最该顾虑的的确是镇南王,镇南王封地在大秦最为富庶的淮安,现下甚至在朝中安插了人手,俨然有了能动摇皇室的势力。”   他微顿片刻,见着妻子疑惑不解,却又清澈见底的目光,心里虽是有些许不忍,可到底理智占了上风。他缓缓道:   “可是归晏,你忘了人心。生而为人,七情弗学而能,帝王亦然。陛下不是不顾忌镇南王,也不是不想削弱几个世族的势力,只是陛下如今年事已高,又要为太子铺一条坦途。二者不能兼顾之时必有取舍,陛下顾念与先皇后的情谊,哪怕明知是与虎为谋,也要应了镇南王要迎娶你的要求,让镇南王扶持太子登基。”   与闻清潇话音一同落下的是喜盘与地面的碰撞声。虞归晏在震惊中,长长的衣袂带过临近床榻的矮桌,不慎拂落了桌上的喜盘,带起沉闷的声响。   “陛下应了镇南王的要求?”   她在赏春宴上也曾怀疑过,可后来惠信帝的言行举止间却又不像她所猜测的那般,何况闻氏一族一直以来都效忠于帝王,惠信帝没道理会替镇南王夺了齐王世子的正妻。此刻他却告诉她,顾玄镜竟是以扶持太子登基为条件,向皇帝求娶她,惠信帝竟还真的半分不顾及与闻氏的君臣情谊,应下了,甚至是如此做了。叫她怎能不震惊。   “十有八九。”赏春宴上的种种,闻清潇看得明了。只是妻子震惊惶然的表现,到底是让他心软了,又思及妻子婚仪累了一整日,有些到了唇边的话也准备改日再说,“陛下多疑,尽管此前应允过镇南王,但经此一事,必定会心存疑虑,不会再全心全意地信任镇南王,允诺镇南王的,也当是会找个由头推脱着。”   闻清潇极擅人心,此次顺势布局亦是将人心掌控于股掌之间。   因着猜到了惠信帝与镇南王之间的交易,又知道镇南王不可能罢休,索性便借着闻氏忠君之名,将惠信帝、镇南王摆在棋盘上,设了一场缜密的棋局。   镇南王因着镇南王妃之故,想迎娶虞归晏为妻,大婚便是最后之期。惠信帝与镇南王有交易,自是清楚得很。   因此闻清潇故意在大婚前先调离了镇南王身边的一些人手,又在大婚上知晓镇南王来了之后派出人手假意刺杀惠信帝,自己再舍身相救。   一则,会在大婚上作乱的,镇南王是最可能的,惠信帝多疑,必会怀疑到镇南王身上。从作乱的最开始,闻清潇让闻沉渊故意喊了“有刺客刺杀陛下”,到后来让闻沉渊不经意地提刺客着白衣,都是在不着痕迹地暗示惠信帝镇南王有借夺婚之故,行刺杀帝王之实。   惠信帝是因着顾玄镜的原因,今次出宫方才少带了些侍卫,可能是镇南王的白衣人却是要刺杀帝王,这很难让惠信帝不对镇南王说要迎娶虞归晏的话产生怀疑,进而怀疑镇南王是不是假意跟他达成交易,实则就是要刺杀他,登临帝位而已,毕竟镇南王为了仙逝的镇南王妃十载未续娶,怎地会突然想要迎娶乔氏二姑娘?   二则,闻氏忠君的名声,哪怕是多疑如惠信帝也是深信不疑的,闻清潇舍身相救,不仅加深了闻氏忠君的名声,甚至可能会起到让惠信帝暂且打消对闻氏的不喜的作用。   三则,镇南王受了重伤还未恢复,身边仅剩的人手又被闻清潇调离了一部分,比之祖籍位于长安的闻氏自是不敌的。若是镇南王在明知道不敌的情况下还跳进圈套里,只为了趁乱带走虞归晏,闻清潇便也清楚了镇南王对于虞归晏的执念有多深。   很显然,惠信帝的每一步都是按着闻清潇设下的局走的,甚至连镇南王,也是在明知道必定有圈套的情况下,还往里跳的。   天.衣无缝的一场算计。镇南王无论来与否,都注定了要替闻清潇的算计而背锅;惠信帝无论看见镇南王与否,都会猜忌于镇南王求娶虞归晏的初衷。   闻清潇坐在虞归晏身侧,渐起的凉风穿不透朱窗,喜房内的烛火半分晃动也无,浅浅地投射在他眼底,如静水流深。他看着她,温和地道:“来日方长,今日便到说到此处,你也累了一整日了,早些去梳洗罢。”   他摇了铃,唤了人进来侍候虞归晏梳洗。   乳娘与一众丫鬟侍从一直侍奉在外,闻得摇铃声响,便入了室内,便见齐王世子安然无恙地端坐在二姑娘身侧,没有半分病中的姿态。乳娘一惊,又见齐王府侍从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惊讶更甚,可却也知晓高门之中是非多,遂赶紧低了头,掩住眼中的错愕。   闻清潇道:“带世子妃去梳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今天能补上昨天的   结果我发现是梁静茹给的我勇气   码字这么晚,又卡文,还想补昨天的,太不现实了   明天我没事,我明天码六千字,把这两天的一起补了   补不上我就是狗   (果然,一般我得说自己是狗才补得上) 第80章 大婚夜   乳娘为首的一众仆从恭敬地应了, 见世子妃久未动作, 正暗忖着是否要过去扶世子妃起身, 却见世子侧了身与世子妃低语。只是世子妃在床榻里侧, 世子在床榻外侧, 声音又低, 仆从们根本不甚清楚夫妻两人说了些什么。   闻清潇在虞归晏迟迟未有动作时, 握住她的手, 将她往床榻下引:“陛下对我族早有忌惮,对万氏更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只是受制于世族势力而无法动手。这些,往后我都会一一告知于你,只是今日很晚了,明日虽因着我受伤之故不用进宫谢恩,可却要早起去见父王, 所以听我的话, 先去梳洗。”   虞归晏在闻清潇的牵引下下了床榻, 也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 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多谢世...夫君。”   她的话刚到一半, 方才想起两人已是夫妻, 她再如同未嫁时唤他世子委实不合适。   闻得虞归晏的道谢, 闻清潇本是移开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虞归晏身上。她虽下了床榻,可到底还未走开,两人隔得极近, 他一转过视线,两人的目光便在燃烧着的烛火间轻触。   闻清潇抬手轻抚上虞归晏发间温凉的发簪,眼底情绪难明。她身上所着衣衫还是祭祀告天礼的玄色纯衣纁袡礼服,发饰也是素雅却不失庄重的玉簪。他从她发间取出四支玉簪:“你我本是夫妻,何须言谢?”   发间的玉簪被取下,没了固定的乌发便如云般倾泻,虞归晏还未来得及反应,闻清潇便将发簪递至了她面前。   绾发解发,都是夫君才能做的。闻清潇此刻取下她的发簪,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分明没有说什么,虞归晏却是心尖都微微一颤,匆匆从他手中取了发簪便随乳娘与丫鬟进了浴室。入了浴室许久,那一丝微颤都还未曾消散。她若有所思地瞧着摆放于托盘之中的玉簪。   因着虞归晏未开口,浴室内除却缭绕的烟雾,寂静一片,丫鬟们井然有序地侍候在侧。须臾,乳娘示意知杏、知香去取香胰子与巾帕,低声与虞归晏询问道:“世子妃,世子身体可有大碍?”   乔锦瑟和虞归晏都是乳娘看着长大的,乳娘将姐妹两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她对乳娘自然也是极其信任的,此刻虽是不明白乳娘问这个做甚,她倒是也不曾有隐瞒:“世子没有受伤。”   知香与知杏取了香胰子与巾帕过来,乳娘接过,仔细地为虞归晏擦洗身子。自家二姑娘肌肤白皙细腻,力道稍稍重了点都会留下红痕,乳娘是清楚的,也因此,她擦洗得特别小心。知晓齐王世子果真与方才所见一样没有受伤,她早先忧虑的倒是搁置下了,便压低了声音嘱咐道:“行周公之礼时,世子妃若是疼得很了,万要告知于世子,世子是光风霁月之人,必不会责怪世子妃,只会怜惜于世子妃。”   尽管此前她也嘱咐过二姑娘,可二姑娘神智恢复才没多久,她总归是忧心的。虽说女子头一次都要疼过一遭,可夫君怜惜与否却是大有不同的。大姑娘头一遭就被王爷折腾得够呛,但齐王世子与魏王不同,当该是不会如此的。   虞归晏本以为乳娘要说什么,却没想到是这个。她搭在温池边缘的手臂一时没肘住,一个打滑,不慎掉进温水中呛了好几口水,待得被扶起时,脸庞与身子都泛起微微红晕,也不知道是被温水熏的还是被乳娘说的。   倒不是她矫情,既然决定嫁给闻清潇,她就知道大婚夜里会发生什么,她只是不习惯这般直白地宣之于口,无论是乔老太君也好,乳娘也罢,她都不习惯,只是先前焦急于闻清潇受了重伤,她完全忘记了圆房这回事,此刻乳娘乍一提起,除却普遍难免的心慌意乱外,其实心中还有难以压抑的排斥。   尽管轮回三世,虞归晏其实对于男女情.事不过是一知半解,留下的都是极痛的回忆。当年她嫁于顾玄镜,他虽是时常会在她房中留宿,可碰她的次数却极少,而且每次除了痛与畏惧,她再没有旁的感觉。一想到今夜要与闻清潇行此间事,她难免心有排斥,只是她压抑得极好,没表现出来,此刻在乳娘面前,她也不过是敷衍地应了过去。   乳娘见虞归晏应下了,也不再多絮语,毕竟姑娘家脸皮子都薄,她不过提了一句,二姑娘便惊得落了水,再多说,只怕起了反作用。   利落地伺候虞归晏梳洗完,乳娘将她扶回内室便与一众丫鬟退到门外去候着了。   虞归晏走进内室时,便见本是坐于床榻之上的闻清潇,此刻到了圆桌旁。   窗外无边夜色深寂着,骤起的夜风就像不消不散的阴魂悄然之间露出了张牙舞爪的狰狞姿态,窗内暖色烛火安静着,蔓延的光芒映照在端坐于圆桌旁男子端方隽永的眉目间。   男子此刻着正红色广袖长袍,显露出与着天青色衣袍、爵弁玄端都不同的尊贵雍容,却与他一身的上善若水气度完美融合,抹尽了窗外无边延伸的夜色。   她莫名止了步伐,想起浴室内发生的一切,遂敛尽眼底神色,复又迈步走进了内室。   既然嫁给闻清潇,她便不会忸怩着寻各种借口不与他同房。   闻清潇早在虞归晏还未走近时便察觉到了,他搁了手中书卷起身,朝她伸手:“很遗憾没能给你一场完整的大婚,现今能弥补的,也唯有合卺酒。委屈你了。”   虞归晏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两只斟满酒的白玉酒杯,也瞬间明白了闻清潇为何深夜了还换了合卺坐帐礼的正红衣袍。   她心中好不容易平复的微颤似又涌起,须臾,她将手放入他的手中:“能遇见夫君,嫁与夫君,归晏已甚是欢喜,何况今日大婚,归晏也并不觉着遗憾。”   婚仪四礼,最为重要的辞闺出府、赞文嘉礼、祭祀告天,都顺遂安然地度过了,缺的不过是合卺坐帐礼而已,他愿意起身换了衣袍与她饮合卺酒,又还有何遗憾?   只是......   她略有疑虑地垂眸看向酒杯,她不能饮酒。   正在她犹豫着如何开口时,却听闻清潇道:“你的酒杯里不是酒,是果水。”   闻清潇端起白玉酒杯递与虞归晏面前:“我问过高氏,知道你不能饮酒,但合卺礼最重要的便是饮合卺酒,因此我把酒换成了果水。”   虞归晏一怔,眼睫微颤,接过了酒杯,刚想道谢,却又想起离开内室前闻清潇的话,到了唇边的话便咽下了。   两人各执了酒杯。   闻清潇很高,要与虞归晏交臂,需得他微倾身。只是他一倾身,她又仰了首,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十分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雅的青莲香,甚至因为比之之前近得多,还嗅到了从未曾闻到的隐隐药香。   虞归晏本是轻阖上的眼诧异地睁开了,微侧了头向他看去,他不是没有受伤吗?为何身上会有药香。她不是没有与他接近过,可那时他身上唯有很淡很淡的青莲香气,她完全闻不到草药的味道,可此刻......   她看着他,满眼不解,连饮到一半的酒都忘记了继续。   也许是她看得太久,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本也是轻阖着眼的闻清潇缓缓睁了眼。她闪躲不及,便撞入那双清透温和的眼眸中。他的眼中犹如静水流深般平静和煦,即便是在浓稠狰狞的夜色里,也能教人在不自觉间便心生安定。   可是这次,她看着他,却不知自己想到了什么,周身便如触了电般,下意识地要后退。   只是她脚步才动,后腰便贴上了一片温热。因着方才沐浴出来,又是五月里,她着的衣袍不厚,揽住她腰身的那只手便如灼热的焰火灼烫了她的肌肤,她的手不自觉地一松。   尚未饮完的酒杯脱了手,径直滚落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酒杯中的酒亦不受控制地脱杯而出,洒落一地,甚至隐隐溅湿了她的衣摆,也溅湿了他的衣摆。   虞归晏却是在那沉闷的声响中犹如大梦初醒一般,骤然垂了眼眸错开与闻清潇的对视:“夫君,我不是有......”   “意”字还没出口,她忽然觉得眼前视线一晃,本是在眼角余光中的圆桌不见了,她能看见的是那张正红色的床榻。她这才惊觉自己被闻清潇抱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方才一抬手,便意识到自己已是他的妻子。何况闻清潇与顾玄镜不同,当是不会那般难受的。   她安慰了自己,便抬起手臂勾住了他的颈项,安然地靠进他怀中。   察觉到虞归晏的顺从,闻清潇微垂了眼去看她,烛火跳跃的夜色里,她白皙精致的侧脸乖巧地贴在他怀里,双眼微阖,看起来安定极了,只是微微颤抖着的眼睫却是泄露了她的心绪。   他将她轻轻安放在床榻之上,抬手将一缕滚了水的湿发捋在她耳后,声音安抚又温和:“莫怕,我会轻些。”   虽是听了允诺,可当虞归晏闻到闻清潇身上的气息,又感觉到自己衣襟被解开之时,眼睫却颤得更厉害了,早先给自己做的心里建设在此刻崩得一塌糊涂,紧张得厉害。   忽然,紧握的手掌被展开,另外一只修长而温凉的手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连滚烫的脸侧也被他略带凉意的指腹扫过,带起阵阵战栗。   衣襟散开的微凉感止了。   她诧异地睁眼,眼尾便触碰到一片温热,他温凉的唇轻轻压在她的眼尾:“若是疼得很了,便告知我。”   他的声音很轻和很缓慢,却蕴含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她一直慌乱的心微微地静了,对他的排斥也仿佛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哪怕是后来,她因着些微的疼痛而控诉地睁眼望着他时,也在他安抚的声音与温和的眼神中安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好的,成亲了,圆房了。   本文完结了,散了散了都散了,各位再见。   ——   二更会晚点 第81章 一定是我看错了   深得沉了的夜色里, 闻沉渊跪在宗祠里, 双手合十:“一定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   大嫂怎么可能是子安!是不是他太久找不到子安, 所以连看见大嫂的右手都产生了幻觉?   少年一怔。   对!烟雾那般浓厚, 他怎地还能看清大嫂手上是否有伤疤, 一定是他看错了, 产生了幻觉。   冷白的月光打在少年身上, 拉出的身影投射在黛青色的冷石上。宗祠外的树影也婆娑映照在地面,像极了夜色里能吞噬人心的魔魅。   齐王踏着婆娑树影, 走入宗祠,便见着了跪于宗祠中的幼子。他不由得蹙眉,幼子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怎么也不是个静得下心半夜来参拜先祖之人,甚至入神得连他走进来了都没注意到。   “沉渊。”齐王走近闻沉渊。   闻沉渊忽然听到自家老顽固的声音, 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感觉肩膀被打了一下, 低头看见那一只手, 才惊觉真的是老顽固。   他起了身, 脸上拉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么晚了, 父王怎地来祠堂了?”   齐王闻言, 忽地看向闻沉渊, 目光陡然冷厉:“我还没问你怎么在宗祠里呢。”   闻沉渊察觉到了齐王陡然的异常,心思转了几转,差不多就明白过来自家老顽固为何这般模样了。他一边注意着自己父王, 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今日随大哥大嫂来宗祠祭拜先祖,才想起自己好久没有来宗祠了,正好趁着今晚来看看先祖们。”   哪曾想齐王听了闻沉渊的话,不仅没消气,甚至直接就要来抓住他:“你还敢提?我看你是久没跪祠堂了是吧?还敢瞒着我跟着你大哥一起派人刺杀陛下!”   闻沉渊头皮一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小心提了今日婚仪的祭祀告天礼。他不由得懊悔不已,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既然都被老顽固发现了,他也不必再伪装,一蹦三跳就绕过齐王跑了出去:“陛下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经此一事,父王也不必烦恼陛下再针对我们了!”   齐王没有武功,自然抓不住闻沉渊,只得看着闻沉渊跑远,怒极地呵斥道:“还敢说!”   闻沉渊跑得彻底没了影,齐王怒得在祠堂内不停地踱步,眉目紧缩。他没想到清潇竟敢这般大胆,算计到了陛下头上。兄弟两连他都死死瞒在鼓里,他甚至是在今夜清点暗卫时才发现了异常。   正在齐王横眉怒目间,闻沉渊忽然从宗祠的墙外探头:“怎地不敢说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大哥不过是吓吓陛下而已,又没有真的让人伤到陛下,能有什么?何况父王不是也看见陛下的态度了吗?对我族好了多少不必我说了吧?”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还没说,别说大哥今日没有让人伤到皇帝,便是真的伤到皇帝,那也是皇帝罪有应得。身为帝王,没有半分容人之量,连父王这等良臣都要打压,这皇位倒不如换个人来坐。   只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他可不敢在老顽固面前提起,顶多和大哥说而已。   齐王被去而复返的幼子气得一噎:“你就没想过谋划败露了怎么办!”   闻沉渊还真从未想过计划会败露,因为:“大哥亲自谋划的,怎么可能会败露?”   他深深看了宗祠中先祖的牌位一眼,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而后一个跃身下了院墙,“父王就别担心了,此事对我族百利而无一弊。”   幼子说了两句又不见了,齐王只能对着院墙干瞪眼生气。   **   隆宴宫,天色将亮未亮时,顾闻祁转身入了殿中,长说要将披风为顾闻祁披上,外面更深露重,世子却是在外立了一宿,任她如何劝都无法,此刻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深深的凉意。   顾闻祁却是抬手拒绝了:“姑姑你吩咐人先收拾着,我寻个时间与晏晏道了别,便启程回淮安罢。”   她已是顺利大婚了,他也该回淮安了。   **   卯时三刻。因着世子夫妇今日该早起去正堂见王爷与族人,可卯时三刻了,早过了起身的时辰,里面还没动静,候在外头的齐王府仆从们不由得面面相觑,世子作息规律,从未有起迟过的时侯。   一众仆从对视须臾,还是乳娘高氏低声提醒道:“世子,世子妃,卯时三刻了,该起身了。”   内室,闻清潇缓缓睁开眼。其实闻清潇早醒了,但因着虞归晏一直靠在他怀中沉沉睡着,他稍一动作便可能惊醒她,遂一直未动。   只是此刻卯时三刻了,该起身了。   他微垂了眼眸,看向如同幼兽般蜷缩在他身边的妻子,不由得失笑,昨日里,任由他如何纠正,她都是三两刻后便又恢复了这般睡姿,后来,他也便随她了。他抬手拨开了她覆在脸侧的青丝,低声道:“归晏,该起了。”   虞归晏是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唤她,又感觉脸上覆了什么,睡意中,她抬了手便想拨开脸上那物,可甫一触上,便觉不对。她愣怔了许久,才恍恍惚惚想起自己似乎成亲了,那么此刻会在她身边的......齐王世子!   她脑海中的睡意顷刻间消散,缓缓睁了眼,果然见闻清潇还在,她握住的也正是他的手。想起昨日夜里,她的脸色骤然发烫,握住他的手也赶紧松了:“世子。”   心慌意乱之下,竟然是下意识地唤了世子。   闻清潇自是看出了虞归晏的局促窘迫,也明白她的不适应,也便没有久留,迅速起了身披上一件衣袍:“过些时辰要去见父王,该起了,我去唤人进来伺候你起身。”   直到乳娘与知香、知杏进了内室,她的脸色都还有些发烫。   乳娘接过知香、知杏一件件递过来的衣衫,一边为虞归晏换上,一边仔细地检查着她的身子。昨日夜里寝房内虽是有起身进浴房沐浴的动静,可齐王世子从头到尾都没让人进来伺候,她自然也瞧不见二姑娘如何,现下见二姑娘身上没多少痕迹,她这才放了心:“辰时三刻要到正堂,更衣梳妆用膳还要些时辰,世子妃也该起了,可不能迟了。”   “我知道了,嬷嬷。”虞归晏点点头,起了身,在知香、知杏的侍候下更衣。   因着是大婚第一日,她要换的衣袍颜色也较为隆重,正红色的广袖华服繁复又沉重。   乳娘在虞归晏起身后便开始整理床榻,她一掀动被褥,床榻之上的元帕便微微露了出来。齐王妃早不在了,偌大的齐王府没个主事的女主子,何况昨日里所有人都以为齐王世子受了重伤,无法行房,自是没人检查元帕的,但乳娘想了想,还是将元帕小心翼翼地收起了。   床榻整理好,她走到刚坐在梳妆台前的虞归晏身后,取了玉梳,为她绾发。女子成亲后便不能再如同以往一般,梳未出阁女子的发髻了,今日又是二姑娘大婚头一日,乳娘想了想,梳了庄重的朝云近香髻。   待得一切事了,已是辰时。   虞归晏定了定心神,出了内室,便见闻清潇早已是换好了衣袍,不知他是如何做的,脸色又浮现病.态的苍白。其实闻清潇在所有人眼中都受了重伤,委实不必起身与她一同去正堂的。   两人用了膳,便往正堂去了。   **   那厢,正堂。一众族人早已到了,齐王也在辰时二刻到了,唯有闻沉渊,在堪堪辰时三刻时才匆匆而来,被齐王狠狠瞪了一眼后,闻沉渊讪讪地笑了笑,坐下了。   不久后便是辰时三刻,世子夫妇似是掐着时间来的。齐王与闻沉渊见着闻清潇来了,半点惊讶也无,但闻氏族人却甚是震惊,昨日里世子受了那般严重的伤,今日竟还早起同世子妃来见家主。   世子妃在世子心中的位置也可想而知了,众人不由得交换了眼中神色。   闻沉渊虽是不惊讶于闻清潇会来,可他的心情却是最复杂的,尽管昨日夜里告诫了自己,一定是他看错了,但此刻他的目光却仿佛不受控制似地,竟想要流连在大嫂右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字完成   我还是先睡了   不行了   太困了   错字明天再改 第82章 看错   可目光甫一触及对方的手, 他的目光便如触火一般, 立刻收了回来。他怎能有这般念头?哪怕只是无心之失也着实荒谬至极!   闻沉渊垂目自我沉思间, 虞归晏已是跟随着闻清潇向齐王见了礼。   这是虞归晏第一次这般近如此距离地见齐王, 她听过齐王的严苛端肃, 本以为见到的齐王也会如谣言中一般, 可没想到从头到尾, 他对她都是和颜悦色。   齐王岁至中年, 通身的气度是沉淀后的儒雅尊贵,尽管时不时会被自己幼子气得跳脚, 可却无妨其斯文威严。此刻见得闻清潇与虞归晏一起行见礼,面上更是难得的温润笑意:“起身罢。”   齐王示意亲随将托盘呈于虞归晏面前,托盘上是一块通体乳白的羊脂白玉,雕刻成一对展翅翱翔的凤与凰。虞归晏早听说闻氏有一枚天下至宝,乃秦始祖所赠与。此刻托盘上所呈羊脂白玉远超过了她见过的所有玉石之华美瑰丽, 想来便是传说中始祖所赠与的凤凰白玉。   闻氏族人显然也未料到齐王竟是在世子大婚后第一日便将凤凰白玉交与了世子妃, 皆是眼含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 王妃仙去后, 王府并无女主子, 世子妃嫁进来后便会执掌王府中馈, 家主会在今日便将凤凰白玉交与世子妃也实属正常。   虞归晏在一众目光中起身, 郑重地双手接过,又交给了乳娘,改口道谢道:“多谢父王。”   齐王府虽传承数百载, 清名美誉流传于朝堂坊间,可向来人丁不旺,传至齐王这一代,也不过才堪堪四房,还因病折损了一位爷,其余三房膝下也不过各得一子或一女而已。虞归晏在闻清潇的牵引下,都一一见过礼。   新婚夫妇见了长辈,便是嫡系平辈与其余族人向夫妇见礼。闻沉渊是齐王嫡次子,与闻清潇同父同母,自然是他先行向闻清潇夫妇见礼。   因着方才所思,闻沉渊心乱如麻,眼神刻意地避开了虞归晏,甚至也不敢看闻清潇,全然没有素日里的张扬恣意,只恭恭敬敬地唤了闻清潇一声“大哥”后,又向虞归晏见礼:“大嫂。”   相比于闻沉渊,虞归晏虽是略有慌乱,可因着有了前两次的见面,她此刻已是基本能够压抑下自己心里的情绪。她双手叠于腰腹侧,盈盈福身回以一礼:“二弟有礼。”   她双手叠合的姿势很是巧妙,与真正的万福礼有些微的差别,向下的左手拇指不着痕迹地覆盖在了右手尾指的伤疤上。因着差别只在手势上,便是旁人不经意间见了,也只会以为她神智才恢复不久,于礼仪方面学到此处已是不错,不会过多苛责。   那日闻沉渊虽是在她右手尾指上留了伤疤,可那伤疤只有一道,而且很小,她虽无法去除,却是轻轻覆在上面便遮盖住。因此她有意将右手尾指露出,又不着痕迹地遮住了伤疤。   闻沉渊本是见礼起身,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虞归晏的手,他几乎是羞愧而内疚地一下便转了目光,可见过的景象却挥之不去。他只是一扫而过,但大嫂右手尾指上似乎没有伤疤,心里那块压抑了一夜的大石终于落下。   **   见了齐王与一众闻氏中人,因着惠信帝亲临主婚,闻清潇本该携同虞归晏进宫谢恩,但因为闻清潇护驾受了重伤,颠簸不得,进宫谢恩的时日也便推迟了。倒是惠信帝的赏赐,在夫妇两人回了慎独轩后便来了。   来宣旨的是惠信帝亲信曹文。念完赏赐后,曹文并未即刻离开齐王府:“陛下惦念着世子,特意又吩咐了奴才要告知世子爷,好生将养着身体,等伤好全了,再进宫谢恩不迟。”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闲聊一般道,“只是世子不在朝中,今夏怕是不得安生了,那打伤了公孙公子的林家公子今晨竟是被发现死在了狱中。”   他叹口气,“公孙公子好转后,公孙大人本是松了口,林家公子也就受数月牢狱之苦也便罢了,谁曾想...哎...”   “说来也怪,林公子偏偏死在公孙公子去了牢狱后的第三日,林府上下如今都快闹翻腾了。朝会上苏大人禀了此事后,陛下看重世子,本是想着让世子主办,可顾念着世子新婚,又受了伤,遂把案子移交给了乔大人,想着等世子伤好后从旁照看着。”   曹文又是重重地一叹气。   待得曹文离开后,虞归晏不解地问道:“曹文这是何意?”   她不信曹文只是随口一说。若是随口一说,为何偏偏在她与闻清潇大婚后第一日提起这等晦气事儿,便是为了表示惠信帝对闻清潇的重视,也过于晦气了吧?   闻清潇本是躺在床榻之上,曹文走后,他便坐起了身:“你觉着曹文该是何意?”   虞归晏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摇头。她委实不懂曹文为何偏偏此刻在他面前提起此间事。   “我想不出。”   见得闻清潇起身,她取下椸枷上的衣袍,要为他披上:“先是公孙家的公子伤了,现在好容易公孙公子在贤王引荐的大夫医治下好转了,林家公子却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公孙家公子去完牢狱后的第三日死了,怎么看怎么不同寻常。”   当时听见此间事,她本不过是当个笑话,一笑而过,后来才知道了是原身师父故意让林氏身败名裂而设的局。可本以为公孙公子好转结案后,此事也便了了,却没曾想还能发酵到这般境地,简直匪夷所思!   “的确是不同寻常。”闻清潇微倾了身,方便虞归晏为他披上衣袍。   她仰着头,抬手将衣袍绕过他,披在了他的肩上,只听他淡淡地道,“太子与贤王相持不下已有数年,大多朝臣已是站了阵营,持中立态度的,除了你的母族与我族,还有大理寺卿公孙期、礼部尚书重景德、威武大将军华林亭、京畿大都督薛勉之。”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磨刀霍霍向顾玄镜和乔青澜,乔青澜一直没动,我也一直没动乔青澜,都会一一在文中写明原因   ————   最近在前后承接,卡文得厉害,今天又有点短小,我康康明天能不能补一些 第83章 你我本是夫妻   “这其中, 公孙期铁面无私而通情达理, 重景德心怀民众而八面玲珑, 华林亭不擅谋略但排兵布阵极强, 薛勉之统帅无能却长袖善舞。前三人不站阵营是因为不想沾染这淌浑水, 薛勉之则是以身作饵, 待价而沽。”   一句话毕, 闻清潇止了话音, 去看虞归晏。见妻子认真地听着,连坐在床沿快要滑下去了似乎也没注意到, 他眼中的神色微微一柔,握住妻子的手将她往里侧一带,半纳入自己怀中,以防她再往外滑:“虽说还有六家未曾表态,可朝中站了阵营的, 有一大部分都选了贤王。”   虞归晏听得认真, 完全没注意到闻清潇的动作, 听得闻清潇这话, 顿时惊讶道:“若是其余六家再投在贤王麾下, 这皇位岂非是贤王囊中之物?”   她还记得他说过皇帝是属意太子的。   可这与曹文今日来王府向闻清潇说起林含光的死有何干系?   她正要开口问他, 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逝。   慢着......她陡然瞪大了眼:“陛下派人杀了林含光?”   大理寺卿官居三品, 又是中立派, 太子和贤王定然都想拉拢。闻清潇又特意在此刻提起了朝中党派关系,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干系。   她本是想,也许是太子动手杀了林含光, 可一转念又想到,若是太子动了手,为何是曹文来向闻清潇提起此事,除非......除非是陛下动手,帮太子杀了林含光,激化贤王与公孙家的关系。   “是,却也不是。”   “啊?”这是什么解释。   闻清潇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妻子身上,见着本是低着头的她突然仰了头来看他,目光中满是不解,可眼底的澄澈却是明显如斯,与大婚夜里她望着他时别无二般。   他缓缓抬手抚上她的眼尾,他不希望她的眼里染上这尘世间的污垢,也不希望她陷身泥沼中污浊一身。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能够让她慢慢识得世间世故,而不是这般急切地将一切全部告知于她。可他的时间也许已经不多了,所以哪怕再不舍,也要让她迅速成长。   “掌权者的权术在于驭下,施恩让下属竭忠报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帝王尤甚。陛下年事稍稍高后,驾驭朝臣虽不如从前,但也绝不会冒着被大理寺卿发现后背主的危险,派人杀林含光嫁祸于公孙翼。”   她微颤的眼睫轻轻打在他的指尖。他感受着她眼睫的轻轻起伏,越发坚定了心中念头。余下的时间里,他会尽己所能,为她铺平道路,让她成长到今后能护自己周全。   “想动手杀了林含光的人必然存在,陛下不需动手,只用让亲信放松防守,想要杀人的人自然会帮陛下解决了此间事。”   虞归晏明白了闻清潇言下之意,好一个借刀杀人!   解决了公孙家倒向贤王的可能,同时今后即便是查出了杀了林含光那人,也和惠信帝毫无干系。   “可夫君怎地能猜到一定是陛下有意纵容?”如果闻清潇能猜到,其他人不也同样能猜到吗?那大理寺卿又怎会被瞒在鼓里而不自知?   闻清潇何等聪毓,怎会不懂虞归晏在想什么?他轻声笑道:“若没有曹文那番话,我并不敢肯定是陛下下了手。”   曹文的话?   虞归晏仔细想了想:“为何这般说?”   “乔尚书虽未明确表态,可因着林氏是林家女,他以往也大都偏向贤王。尽管经林含光一事后,乔尚书与贤王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受到影响,但乔尚书决计不可能倒戈向太子。贤王虽无能,但御下还算有道,一个林氏而已,于林家而言算不得什么,于贤王就更算不得什么了,贤王必会在安抚林家后想法设法修补与乔尚书的关系,可太子不仅无能,甚至连幕僚的话也是悦则信,不愉则弃,几乎不可能趁机拉拢乔尚书。”   闻清潇说得不算快,又为了虞归晏能听明白,根本不会用过于晦涩的言辞,而且基本每一句之间都有停顿。此刻,他说完长长一段话,又注意留心着妻子的反应,见着她没有疑惑,这才继续道:   “我朝负责刑审的三司分别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刑部复核,御史台监审。只是,重大案件才能惊动三司,一般说来,京中生了事端,大多会先经由京兆府之手,京兆尹结案后上报于刑部,也就结案了。但案子在京兆府上报刑部的流程中出了岔子,加害人在受害人探狱后身亡,原本的案子复杂了,本该是审理重大案件的大理寺接手,只是大理寺卿是原本受害人的父亲。这案子按理也就本该交与刑部,由御史台监审。有刑部尚书与御史大夫在,怎需我主审?”   虞归晏已是被这绕来绕去的关系绕得有点晕,虽然感觉闻清潇说到此处已很是明了,可她还是不太懂。她面上渐渐浮现浅浅的霞晕,是羞愧的,为何他便能看得如此通透,而她在他说到此处,却还是不怎么能明白。   指尖忽地触碰到温凉的流苏,她不自觉间便蜷着那流苏,有些惭愧地垂下头不敢看闻清潇。目光低垂的瞬间,才发现,被她捏在手中的流苏不是她的,而是闻清潇佩戴的玉佩上的流苏。   男子佩戴的玉佩又岂是旁人能随意握在手中把玩的?   她一惊,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坐到了闻清潇怀里,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青莲香与药香。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坐在床沿的啊!   虞归晏久不开口,甚至垂了首把玩他玉佩上的流苏,闻清潇不由得倾了身,低声询问道:“怎地了?可是有些累了?”   虽说昨夜里她与他已是有了夫妻之实,可这才不过是大婚第一日,她到底是还不怎么习惯两人这般亲近的。   闻清潇甫一靠近说话,他身上独特的气息便更浓郁了,声音也清晰得就像是缭绕在耳畔。她本就局促,他这般一靠近,她就更加慌乱了,猛地一下就往外挪。   可她一个没注意,险些便要倒在床榻上,头也要随之磕到。好在闻清潇本就是因着护着虞归晏而将她半纳在怀中,以手护住她,此刻更是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他的方向带。   虞归晏本以为自己要磕到,可天旋地转间,却觉自己撞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鼻息间都满是熟悉的气息。本以为逃脱的气息更近了,近到她似乎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与今晨她从他怀中醒来一般无二。   除却昨日夜里,这是她清醒时分,两人第一次这般靠近,她笨拙局促得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夫君,我......”   我什么呢?   难道说是自己太笨,又还局促不适应他的靠近,所以才不小心摔倒了?   怎么想也不合适吧?   她脑子里忽地当了机。   虞归晏的沉默局促里,耳尖又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了,闻清潇顷刻之间便明白了她所思所想,却没立即松手,尽管明白自己也许时日无多,可心里却又矛盾着,想着,她是他的妻子,总该适应他的存在的。   到底他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啊。   闻清潇曾自问过,他于这个妻子,到底是身为夫君的责任,还是怜惜爱重。很显然,责任存在,爱重怜惜也有。如果只是责任,他分明有旁的方式可以安置她,可却娶了她。   他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十年前,那时她不过八岁,可一双眼睛却分明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沉静与沉默。   只是男女有别,他便并未过多关注,后来得知乔氏二姑娘坠入湍河,除却按礼制送去乔府相应礼品,他因着在天机寺修养,并未亲自前去。待得再见她,那时她已是出落得亭亭,可一双眼睛却犹如明珠蒙尘。   至于后来父王与沉渊去乔府提了亲,他再退亲于她名声已是有损。他本是思忖着是否要以什么旁的方式安置她,却没曾想会在斗琴会那日看见她,那时她的眼睛又与他曾见过的毫无光芒隐约不同,虽是呆滞,却隐隐含着灵动。   过往见过的她历历在目,他陡然的,便想起父王说过的话,生了一个念头,或许娶了她,哪怕他不能护她一世,可至少闻氏能给她安稳。   这个念头一起,以致于后来,她恢复神智,婚期已近,退亲再无可能,他亦看得分明,她想要的,并非是他的护佑,所以他尽己所能地护她周全,教她成长,让她今后能够护好自己。   只是爱重却也在最初的护佑与怜惜之间生了根,或许便是在最初对她心软时。   这份爱重虽不深,但他没想抑制它的生长,也或许该说,他抑制不了,毕竟他虽参禅悟道,可到底并非大彻大悟的神佛,又怎能做到心如止水?   这般想着,他也便顺从了心意,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归晏,我说过会将我知晓的尽数告知于你,会等你与我并肩而立,便不会食言,你不能明白的,我希望你都不要瞒着我,你不必因此有所顾虑,也不必有负担,你我本是夫妻,你何须避忌着我?”   他的气息很近,她的腰身又被他牢牢钳制住,根本挣脱不能。未成婚之前,他是温和关怀却有礼疏离的,从不会过分靠近她,更何况这般将她抱在怀中,此刻的他,虽然也是温和关怀的,可她直觉间却觉此刻与以往有些不同。在他的目光下,她耳尖的微红已是蔓延至脸侧,“......我知道了。”   她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襟:“......我还是不怎么明白夫君最后的话,既然不需要夫君主审,也不是特意表示陛下对夫君的重视,那为何曹文还要说这样一番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昨晚困到不行写的,修了最后一句话,从上一章闻清潇最后一句话看起就好了   ————   我觉得吧,我比较适合归晏的智商,闻清潇这智商不适合我呜呜呜呜呜呜   我还只是个三岁的宝宝 第84章 谢恩   “陛下让曹文来的意思, 是想让我从旁看着, 必要时干预。陛下要保公孙翼, 但又不希望贤王再有与公孙家调和的机会。”虞归晏不再如最初时抗拒, 闻清潇轻轻笑了笑, “乔尚书偏向贤王, 一定会尽量选择有利于缓和贤王与公孙一族关系的方式判案, 这不是陛下希望看见的。”   虞归晏眉心微蹙:“闻氏...”她刚想说闻氏, 却又想起自己是闻清潇嫡妻,自然也是闻氏中人, 再这般称呼已是不妥,遂改口道,“可我族不是一向中立吗?为何陛下偏偏要选夫君,陛下难道就不怕夫君佯装不懂,不进行干预。”   闻清潇扣在虞归晏腰际的手微微收紧, 声音里却听不出分毫情绪起伏:   “我族虽不参与太子与贤王之争, 可君命却不能不听。于父王而言, 君要臣死, 臣便不得不死。陛下偏向于太子, 只是迫于形式而不得言明, 故而父王也是有意支持太子的。自然, 在陛下看来, 我族都该大力辅佐太子。此时让曹文命我干预林家一案,是试探我的态度,也是暗示我投入太子麾下。”   虞归晏在闻清潇平静如常的语调中渐渐适应了不少, 不再如最初般局促,可听了他的话,她却无法不震惊。她听得分明,惠信帝的态度便是齐王的态度,可闻清潇......“夫君想扶持谁登基?”   太子无能还喜怒无常,辅佐这般一位储君登基,这天下还怎能安定繁荣?听闻清潇言下之意,他似乎并不想辅佐这样一位储君。   她正仰首望向闻清潇间,外面忽地有一道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哥!大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蓝衣华服少年便入了内室。   闻沉渊一步踏进内室,便见着了床榻上的两人。还是白日里,向来仪容端肃的大哥竟然姿态温和地环抱着大嫂。尽管两人衣着都端正,除却大嫂坐在大哥怀里,两人举止也并无过分亲昵,可无意中闯进来的闻沉渊还是愣住了。   他本是见着门没关,又因着与大哥亲近惯了,大哥不关门便是没甚事,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进来了,却没想到会见到这般场景。   虞归晏也没料到闻沉渊会突然闯进来,再看着他愣怔的模样,再一想到她如今与闻清潇的亲近,瞬间便明白过来了,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绯红迅速回蹿。   倒是闻清潇,不过是片刻之间便反应了过来,迅速起身下床,看着虞归晏,轻声道:“我与沉渊有些事商议,你先歇歇。”   虞归晏脸上已是红透了,私下里这般亲近与被人撞破是有所不同的,闻得闻清潇的话,目光闪躲着落在正红色的被褥上,低低地应道:“好。”   妻子的头都快低进被褥中了,闻清潇无奈地轻轻笑了笑,抚了一下她的秀发:“我很快便回来。”   言罢,他转身往外走,行至闻沉渊身边时微顿了步伐:“沉渊,我们出去说。”   有闻清潇解围,闻沉渊自然赶紧跟出去了,一边跟上闻清潇的步伐,一边解释道:“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下次一定记得敲门。”   他走得急,还未习惯大哥成亲了,这才不小心闯了进去。   “我知道。”走至庭院中,闻清潇至了步伐,“可是有何要事?”   若非有要事,闻沉渊也不会这般火急火燎。他将密函递给闻清潇:“镇南王的亲随不日便要到淮安了,恐怕过些时日就会发现南蜀近来根本没发生天灾。”   **   与此同时,贤王府。林春和失了唯一的嫡子,正跪在贤王面前哭着求他做主:“殿下,求殿下为小儿讨回一个公道啊!小儿死得冤枉啊!”   林含光是林春和唯一的儿子,还是老来得子,一直视若珍宝般养大。这突然就没了,林家的香火也就没了啊!叫他百年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林春和哭得几乎晕厥,贤王头疼不已,好在此次事先把侧妃关在了后院,又有慕先生在,他才清净了几分。   贤王安抚了林春和几句,赶紧道:“且先听听先生如何说,若真是......”他咬咬牙,狠道,“若真是公孙翼所为,本王定会为令子讨回公道。”   上次林含光只是进了牢狱,他糊弄糊弄还能过去。此番林含光可是死在了牢狱中,把老来得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林春和怎可能善罢甘休?   他今后需要林家出银钱的地方还很多,两害取其轻,公孙一族便不那么重要了,毕竟刑司上,他还有乔游。   慕先生在两人的目光转过来时,轻轻搁了茶盏。   几个时辰之后,林春和从贤王府离开。贤王负手立于雕花窗前,望着林春和仿佛瞬间老了十余岁的身影:“先生认为是谁杀了林含光。”   慕先生垂眉敛目道:“不能是公孙公子。”   短短七个字。   贤王却是忽地转了身:“先生此言何意?”   慕先生看向贤王,眼底寒冰交错。见得贤王看过来,他也仅是不疾不徐地道:“没人看见公孙公子杀了人,那就不是公孙公子。”   “这......”贤王略有迟疑。   虽说不一定是公孙翼杀了林含光,可目前也唯有公孙翼嫌疑最大。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开罪公孙家,只是林春和那里......   “既然鱼与熊掌可以兼得,殿下为何要弃之?”慕先生慢条斯理地斟了一盏茶推到贤王面前,意味深长地道,“想杀了林公子嫁祸给公孙公子,挑拨殿下与公孙大人关系的人,朝中可不是没有。”   **   尽管惠信帝嘱咐了闻清潇伤好之前不必进宫谢恩,但若闻清潇真是伤好之后再进宫,只怕又会让惠信帝怀疑闻氏了。也因此,闻清潇伤好一些,能起身后便携妻入了宫。   曹文进殿通禀后,闻清潇侧身为妻子整了整衣襟,压低声音嘱咐道:“记住我说的,等陛下派人引你去见皇后时,无论皇后问及什么,一概应不知便是。”   虞归晏点点头:“我知道了,夫君。”   她应完,曹文也出来了,引了两人进殿。   进了殿,虞归晏这才发现,不仅惠信帝在,竟然太子夫妇也在。她微有讶异,却也安安静静地跟着闻清潇行了礼。   惠信帝似乎很是愉悦,竟是亲自扶了闻清潇起身,又对虞归晏道:“世子妃起身罢。”   虞归晏起了身,跟在闻清潇身边。虽说是谢恩,但惠信帝、太子与闻清潇先是谈及了那日婚仪上刺客追查一事,而后也大多在谈论朝政,因着此前闻清潇的话,她也约莫猜到了惠信帝此刻让太子留在殿中的意思。   不多时,惠信帝似乎看出了太子妃与虞归晏在旁没有旁的事情,便笑道:“正巧太子妃也要去凤仪宫见皇后,世子妃便随太子妃一道去罢。”   虞归晏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闻清潇,才谢了恩,同太子妃一道去凤仪宫。   太子妃萧氏看起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可能稳坐太子妃之位的,又岂会真的只是温和?   虞归晏稍稍落后太子妃半步,遮住眼底思量。   虞归晏走得规矩,太子妃则是在暗中打量虞归晏,短短数月,眼前这位齐王世子妃所历可是教朝臣及女眷开了眼界。   不过是方才恢复神智的女子,却能教镇南王和齐王世子都为之神魂颠倒,还公然在赏春宴上起了争执,齐王世子甚至在明知乔氏与镇南王有肌肤之亲的情况下还愿意娶乔氏。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又岂能不教人震惊。   毕竟若是旁的男子也便罢了,可镇南王与齐王世子是何等人物?   镇南王与仙逝的镇南王妃鹣鲽情深,十载未曾续娶,怎地就看上一个心智不全的女子了?何况,佛学造诣同虚相大师比肩的齐王世子竟然也执意要娶她。   太子妃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自己乳娘,见她点了点头,便更讶异了。处子与经了人事的女子是有不同的,经验老道些的妇人都能看得出来,乳娘的意思,齐王世子妃分明已经了人事,而且被滋养得很好。   齐王世子若只是为了批命要娶了乔氏,定不会在伤中便急着行了房。如今这般,也唯有齐王世子的确爱极了乔氏可以解释了。   太子妃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无论这齐王世子妃有何勾人的本事。既然齐王世子肯宠她,那太子便多了一分拉拢齐王世子的机会。   这般想着,她稍稍落后些许,基本与虞归晏齐平,仅有些许细微的差距:“母后身子骨不怎么好,时常闭宫修养,不怎么喜欢有人佩香,也不喜女子言谈的话音过高。”   因着出府之前闻清潇特意嘱咐过虞归晏皇后的习性,因此她倒也还记得。只是此刻太子妃好心提醒,她自然佯装眼含感激:“多谢太子妃提醒,臣妇省的了。”   倒是规规矩矩的,也看不出来有哪处勾人。太子妃柔声道:“世子妃也莫要忧心,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忌讳。”凤仪宫便在眼前,太子妃笑道,“世子妃跟着我便好。”   虞归晏应了,跟在太子妃身边入了凤仪宫。   皇后小重氏并非是惠信帝元配嫡后,而是元后的嫡亲妹妹。元后早逝,小重氏与嫡姐肖似,惠信帝有心摘花,立了小重氏为继后。按母族辈分来算,小重氏也便是太子的嫡亲姨母。   虞归晏与太子妃入得寝殿时,皇后尚未起身。两人等了些时辰,皇后才出来了,虞归晏同太子妃行礼后,以眼角余光打量着皇后,目光甫一上移,便是一惊。 第85章 等着我杀了你 与她以为的雍容华贵不同, 皇后形容枯槁, 似乎半身已入黄土,即便是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遮掩不住她一身的沉沉暮霭枯死之气。 虽说皇帝年事已高, 老态尽显, 可皇后小重氏分明比皇帝年纪小得多,但却是比皇帝更老态龙钟。若是两人站在一处,只怕说皇后是皇帝的母亲也有人信。 虞归晏怕被看出端倪,不过一晃便垂了眉目,可心中的震惊却挥之不去, 皇后竟是病到这般地步,难怪她与闻清潇的大婚上也未曾看见她。 两人行了礼起了身,高座上的皇后却是久久未曾出声, 太子妃似乎司空见惯, 想也不想地走到了皇后身边:“母后, 齐王世子妃进宫谢恩,父皇命儿媳引世子妃来见您。” 皇后似乎没听清,倾身向太子妃凑去:“你说谁?” 太子妃端庄地笑着,重复了一遍:“父皇吩咐儿媳引齐王世子妃来拜见您。” “齐王妃?”皇后忽地起了身, “齐王妃不是死了吗?” 她绕下高台便往虞归晏走去。侍奉在侧的乳娘见着这般景象,忽地变了脸色, 疾步跟了上去。太子妃显然也没料到皇后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她竟被她掀翻在地。不过太子妃的错愕也只在一瞬间,跌倒后便立即起了身,疾步下了高台。 虞归晏本是低垂着眉目, 闻得皇后说齐王妃死了,讶异异常,毕竟是一国皇后,怎地这般嘴无避忌。可不等她多想,便已被皇后抓住了手腕。 “齐王妃?”皇后细细端详着虞归晏,眼中似有千百种情绪交织,喃喃道,“不像啊。” 皇后陡然凑近,饶是谁都会被吓一跳,虞归晏也不例外,她下意识地便要后退,可手腕被皇后抓住。看似病弱的皇后抓住她的力道竟是奇大,似乎要捏碎她的骨骼般,她又不敢卸了皇后的力道,只得道:“娘娘,臣妇是齐王世子妃,齐王妃是臣妇的母妃。” 乳娘也赶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安抚着皇后:“娘娘,齐王妃已经仙逝好些年头了,您怎地又忘了?这位是齐王世子妃。” 走过来的太子妃随即扶住了皇后的左手,柔声道:“是啊母后,这是齐王世子妃,是齐王世子前些时日才迎进门的世子妃,非是齐王妃。” “齐王世子妃?”皇后似乎有些不解,可好在没再握得那般紧,只是目光却还是紧紧绞在虞归晏身上。忽而,她道,“她不是齐王妃,齐王妃去哪了?” 虞归晏正想开口,皇后却是忽然又掀开了三人,往内殿跑去:“齐王妃去哪了!” 太子妃顾不得其他,赶紧追了上去。皇后的乳娘柳氏也旋即便要追上去,可方才一动,却又想起了殿中的虞归晏,止了步伐,福了福身子,声音苍凉地道:“娘娘与齐王妃是闺中旧识,病了的这些年,认不清人时总是伤人也伤己。” 皇后和齐王妃是旧识?虞归晏想起方才皇后异常的反应,心里觉得古怪,可又想不出古怪在何处。 柳氏却是已敛了情绪,镇定如常:“娘娘恐怕没法再见世子妃了,老奴送世子妃出去吧。” 同光殿。惠信帝称自己累了后,恰巧太子便同闻清潇一道出了同光殿。 太子甫一出殿,便同闻清潇笑道:“林含光一案,便有劳世子了。到时,本宫定重重有赏!” 若同时能让老四折了林家这羽翼,那是再好不过。 闻清潇拱手作揖回道:“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之责,如何受得起殿下赏赐。” 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太子虽心有不虞,可到底没表现出来,正想开口再说,贤王却是远远走了来:“皇兄,世子。” 那厢,柳氏送虞归晏到了内宫城外的马车旁。虞归晏见着闻清潇还未来,送走柳氏后,便在知香的掺扶下准备上马车等候,身后却是忽地响起一道熟悉到令人憎恶的声音:“安乐。” 她佯装没听见,不作停顿地便要登上马车,身后,顾玄镜的声音却是又传来了:“安乐,我只是有些话想同你说清楚而已,你不必避我如蛇蝎。” 他竟然敢叫她安乐!虞归晏猛地便要侧首,可微一动作,便发觉知香与一众护卫并未任何异样神情。她也便明白了过来,顾玄镜这句话唯有她能听得见。如是一懂,她瞬间收回了视线,上马车。 她同他之间,该说的,早已说完了。 “你不下来,我便当众说,纵是有人不信,可信的那些人呢?你也不想闻清潇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吧?只要你下来,我便为赏春宴上那日的事情道歉,也算是挽回你与闻清潇的名声。” 虞归晏身体陡然一僵,搭在知香手背上的手也猛然收紧。 他怎么敢! 知香察觉到了虞归晏的异常,询问道:“世子妃怎么了?” 虞归晏到底是顿了步伐:“无事。”她遮住眼底冷意,声线中的寒凉却遮掩不住,“想来马车上有些闷,我先在外面歇歇。” 顾玄镜既然说的出,她相信他定然是敢的。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毕竟她也没甚名声可言了,可她不能不顾闻清潇的名声。赏春宴上,她与顾玄镜的事情已经让闻清潇饱受众人议论,若今日顾玄镜真敢当众说些什么 顾玄镜看出了虞归晏的妥协,心中也不知是悲更多,还是抓住了她软肋的喜更多。 她嫁给了闻清潇,甚至为了闻清潇的名声愿意下马车与他交涉。 虞归晏转身对上顾玄镜视线的那一刻,目光若能化作一把利刃,她的目光早已穿透了他。她盈盈福身:“见过镇南王殿下。” 也是扶着虞归晏下了马车,知香才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镇南王。想起镇南王对世子妃不轨的心思,她不着痕迹地挡在世子妃身前,警惕地行礼:“奴婢参见镇南王殿下。” 顾玄镜目光一直落在虞归晏身上。见着她虽一如既往的温婉和柔,却是梳着妇人发髻,着一袭世子妃华服,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可这么些时日,也足够他冷静了,他便要扶她起身:“世子妃请起。” 虞归晏却是一连后退,完全避开了顾玄镜的手。自己方才起了身,便听他道:“世子与世子妃大婚,本王中毒尚未醒来,也未来得及亲去恭贺。” 他因何中毒,他便是不去查,也知晓是她动的手。他阖了阖眼,遮住满目苍凉,她为了嫁给闻清潇,为了不让他阻拦婚事,竟然连见他一面都不愿,而是选择了直接对他下毒。 他拱手作揖,“赏春宴上世子妃落水,本王无意冒犯,只是周无旁人,只得亲自下水相救,冒犯不妥之处,还请世子妃见谅。这些时日,本王顾虑着世子大婚上受了伤,一直未曾登门赔罪,如今见得世子与世子妃进宫谢恩,想必世子已是大好,改日本王定备下厚礼上王府赔罪。” 见着镇南王这般诚恳的赔礼道歉,不清楚真情的知香警惕心到底是松懈了些。可虞归晏却是明白得很,事不过三,她被顾玄镜接连陷害了两次,她不可能再信他第三次。 只是他赔礼道歉了,在旁人眼中,她走运得了镇南王相救,镇南王还因此而亲自来赔礼道歉,她若是不应,只怕遭人闲话。她低声吩咐知香去瞧瞧闻清潇回来没有,支开了最近的人,而后抬手扶顾玄镜,同一时间,她却是已敛了情绪,压低声音道: “顾玄镜,你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吗?” 自虞归晏成为乔氏二小姐以来,顾玄镜听见她冷笑讥讽过,见她抗拒他过,可却是第一次听着她如此平静地同他说话。她的声音很是平淡,像是尚在十载前,她在与他闲聊一般。 他有片刻的愣怔。 虞归晏察觉到顾玄镜愣神,眼底含着冷意,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缓缓道: “不是因为你与乔青澜曾经的感情,也不是因为你让乔青澜住进王府,而是你不肯信我,你从始至终都没信过我,哪怕是如今你对我纠缠不清,只怕却也没有信过我吧?你扪心自问,你信过我吗?” 顾玄镜呼吸一窒,想起过往,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听她又道: “我们夫妻多载,可是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却不肯相信你的妻子,你说我还敢回到你身边吗?” 她微顿了顿,道,“是,你说你会改,你说你后悔了,可我凭什么要原谅你,凭什么要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能给的,闻清潇都能给我。你有什么资格求我的原谅,又有什么资格要我回到你身边!” 她缓缓起了身,看向他的目光澄澈又冰冷:“顾玄镜,你是天之骄子,生来便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一切,我不过是一个需要依仗着你才能活下去的孤女,能被你带回王府,亲自教导,我已经很是感激。我是倾心于你,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我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镇南王世子妃的位置,是你给了我希望。” “你给了我无上的尊荣,可却不愿意给我信任,哪怕只是一点点。如果十年前,你愿意给我哪怕一点的信任,我们之间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罪魁祸首从来不是乔青澜,而是你!” 虞归晏的话就像一柄利刃,狠狠插入顾玄镜心里,搅得他的心脏鲜血直流,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身。 这些年来,他想过很多很多,也想过当年隐瞒她一切是不是错了,可当年他没得选择。但如果是现在的他再选,是不是,当年告知她一切,与她同生共死也好过如今这般活着。 虞归晏看着顾玄镜这般模样,却觉心中畅快无比。她不爱了,可恨却是生了根,她恨极了他的纠缠不清,甚至不惜毁了她。 “就像受过的伤即使痊愈伤口却还在一样,并不是所有错误都能有改过的机会,你现在的纠缠只会让我恶心。”她抚了抚广袖上并不存在的折痕,“言尽于此,你最好祈祷自己活得长一些,等着我亲手杀了你。” 她的语气分明是轻描淡写,可却是说着世间最狠毒的话,一刀刀戳进顾玄镜的心窝。他从来不知道,她竟可以将狠毒与淡然融合得这般毫无矛盾。 他更不知道她这话其实是从闻清潇的教导中揣摩出来的。闻清潇说她忘了人心,那她便将顾玄镜的心放进去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  e顾玄镜年纪就是很大,辈分很高了啊 顾玄镜,君临,管渐离,风间琉栩是一辈的,年纪都不小了,就比齐王小一点点点点点而已。 算起来,闻清潇还比女主现在这身体大不少呢! 女主现在的年纪是和顾闻祁,闻沉渊差不多的。 你们竟然才反应过来?!!! 别告诉我,你们以为顾玄镜,君临,管渐离,风间琉栩才二十多岁,闻清潇才十多岁!!!! 第86章 我也想信你   顾玄镜见着她决然的背影, 面色如雪, 四肢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你让我信你, 安乐, 我也想信你, 可是...铁证如山, 你让我该怎么相信你!”   他何尝不想相信自己的妻子!可他亲耳听见她说过要给青澜下毒, 唯一的解药就是她的血。管氏宴席上, 她也的确将那一盏酒推给了青澜,青澜中的毒也的确唯有她的血才能解!   要他怎么相信!   虞归晏的步伐猛地顿住。   **   同光殿外, 贤王向太子行了礼。闻清潇随后也向贤王见礼,贤王赶紧虚扶了他:“世子何须多礼。”   太子见不得贤王一副笑面虎的样子,笑着暗讽道:“这个时辰了,四弟怎么还在宫中闲逛?”   不好好想想林含光的案子该怎么脱身,也不去兵部, 竟然专程进宫来堵齐王世子,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   贤王又如何不知道太子说的是什么, 只是他一向比太子沉得住气:“臣弟前段时日奉命去幽陵巡视, 回京后一直没得闲, 拖到今日才整理出了折子, 进宫呈给父皇, 没曾想这般巧地遇到了皇兄与世子。”   谈及幽陵,太子厌恶地蹙了蹙眉心,又听贤王道:“本王听闻父皇命世子同万大人监察林含光一案, 有劳世子多费心了。”   闻清潇还未言语,太子却是讥笑道:“父皇吩咐世子监察,怎地四弟还要跟世子说一句费心。四弟是想做甚?不过也是,毕竟御史台、刑部都按四弟意思办事,父皇突然命世子监察,怕还有诸多不便!”   御史台御史大夫万承业乃是万氏家主,嫡女高为当今贵妃,自然是贤王一党。   贤王闻得此言,骤然冷了脸色:“皇兄慎言!这天下都是父皇的天下,御史台、刑部怎地就按臣弟意思办事了?皇兄这话,臣弟与世子听见也便罢了,若是让父皇听见,只怕该寒心了!”   太子也意识到了自己因着过分忘形而失言了,正想再说些什么挽回自己的声誉,闻清潇却是拱手作揖道:“既然二位殿下有话要叙,微臣先行告退。”   太子见闻清潇没有半分异样,又见他没留下来听贤王的劝说,自然是满意的,立刻道:“本宫正好要出宫,便同世子一道罢。”   贤王见得闻清潇没为世子辩解,当然也是满意的,当即朝太子躬身作揖,又向闻清潇微颔首,便朝同光殿去了。   太子知闻清潇素来不爱多言,便自发寻了个话头同他说话,可都被闻清潇不痛不痒的揭了过去。两人一路行至内宫城外,太子也没能从闻清潇口中问出些什么来。他还待再开口,却忽然见闻清潇止了步伐。   他顺着闻清潇的视线望去,便见着了近来京中议论纷纷的人,齐王世子妃、镇南王。   虽隔得有些远,但他早些时间见过齐王世子妃,自然记得她的衣着。而能在宫中着白衣的,除却镇南王又还有谁?   太子下意识地便看向闻清潇,可闻清潇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此刻,他也未能从他面上窥探出分毫情绪。   **   事到如今,他都还是不肯信她。   虞归晏僵直着身体,不知是该笑自己太无能,竟然连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都不肯信她,还是该笑顾玄镜太愚蠢,堂堂镇南王,竟然连一个乔青澜都看不透!   她眼底含着讥讽的笑意,略微侧过首,却是猛地僵住了。   宫城内着一袭雨过天青色广袖长袍的男子,不是闻清潇又是谁!   闻清潇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可有听到她与顾玄镜的话。   尽管她同顾玄镜说话时将声音压到了极低,可此刻见着闻清潇,她还是有些许忐忑,是害怕他发现什么的忐忑。   尽管闻清潇一直对她很好,可若是他知道她曾是镇南王妃,又真的会对她毫无芥蒂吗?她不敢赌,至少现在还不敢。   显然,顾玄镜也看见了闻清潇与太子,他瞬间敛尽唯有面对虞归晏时才会露出的脆弱情绪,轻笑一声:“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待得太子点了头,他又朝闻清潇微颔首,“世子。”   闻清潇亦微颔首:“镇南王殿下。”   两人走至内宫外,太子觉着氛围委实有些怪异。   闻清潇已是看向虞归晏,温声唤道:“归晏。”   虞归晏愣了愣,垂眸撞入了闻清潇温和包容的眼眸中。她转了身,便要跳下马车。   闻清潇见状,向马车靠近一些,朝她伸了手。虞归晏见着近在咫尺的手,眉眼间染了笑意,握住他的手,慢慢步下马车。   闻清潇牢牢握住虞归晏的手,嘱咐道:“仔细些。”   两人之间的氛围融洽又和谐,实在般配极了,她看向闻清潇的目光,是当年看他时都没有的信任与依赖。   顾玄镜忽地便想起了她方才说过的,他不能给她的,闻清潇都能给她。他广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才勉强抑制住了自己动手的冲动,可眉目间的阴沉压抑却是挥之不去:“世子与世子妃鹣鲽情深,连本王都想起了与王妃在一起的时日。”   才向太子行了礼起身的虞归晏便闻得顾玄镜这话,眼眸里露出警惕之色。   闻清潇慢条斯理地道:“王妃已仙去十余载,王爷万要节哀保重才是。”言罢,他又向太子道,“殿下,微臣与内子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太子自闻清潇与顾玄镜碰面开始,便觉氛围怪异,可偏偏这两个人,一个是镇南王,一个是齐王世子,他也不好偏帮哪方,此刻闻清潇要走,他自然求之不得:“世子与世子妃既有事,便快些去罢。”   闻清潇礼数周全地向顾玄镜微颔首,才扶了虞归晏上马车。   顾玄镜没有理由拦住两人,她已是齐王世子妃,再不是当年的镇南王妃,他又有何理由拦下她?   他望着远去的马车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向太子告退后,他步入了宫中。这本也才是顾玄镜进宫缘由,只是恰好挑了虞归晏与闻清潇进宫谢恩的这日而已。   **   惠信帝闻得曹文的禀告,搁了奏折,待得顾玄镜入内行了礼,他笑道:“顾爱卿身体可是大好了?”   赏春宴后,其余藩王都陆续回封地了。顾玄镜还滞留京城,便是因着中毒之故。   顾玄镜道:“多谢陛下关怀,微臣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有一事不明,故来请教陛下。”   惠信帝虽老了,可还没糊涂,怎会不知道顾玄镜所言何意。他眸光微闪,便想起了方才齐王世子请罪之言:“陛下亲临王府为微臣主持大婚,族谱落定后却生了这般事端,请陛下责罚微臣失责之罪。”   的确是族谱落定后方才生了事端更合适。   惠信帝想了想,贤王言说族谱上缺了一个“晏”字时,闻氏宗祠内除了他的人,也没有旁人了,镇南王自然不会知晓。   “爱卿呐,朕不是不帮你,只是你动手太迟了,朕拖了许久,最后委实拖不得了,可你这......”惠信帝长叹一口气,“朕都将族谱落完了,你才动手,朕也没有法子啊!”   “陛下仁德,是微臣策略有失。”顾玄镜虽不知晓是闻清潇故意在言语上将惠信帝往完全不提及刺杀事宜上引,但无论如何,他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只是惠信帝提及刺杀与否,却是完全不同的。   若是惠信帝主动提及此事,他还尚可一辩;而若惠信帝完全揭过,那他再多提及,也是无益。这也是闻清潇要尽早进宫见惠信帝的原因,完全打消惠信帝对顾玄镜的信任,让顾玄镜无法从惠信帝处下手夺虞归晏。   **   顾玄镜回到隆宴宫的时候,下雨了。   分明不是多雨的时节,可今年的京城却总是阴雨连绵,似乎有下不完的雨一般,连天色也阴沉沉地压抑在人心间。   顾礼为顾玄镜撑着伞,身后忽然响起轻微的步伐声。   顾玄镜停了步伐。顾诗、顾义两人疾步走至顾玄镜面前跪下:“属下参见王爷。”   顾玄镜道:“南蜀如何?”   他近来一直忧虑着南蜀事宜。   这也是顾玄镜知道虞归晏与闻清潇成亲后,暂时还未有动作的原因,他身体没有恢复,又还在处理每日传来的南蜀事宜。   顾诗与顾义对视一眼,齐齐垂了头:“启禀王爷,南蜀近来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天灾,也没有任何流言传出。属下返程途中一直在往京中传消息,告知过王爷。”   顾玄镜一愣:“南蜀没有天灾?”   那他这些时日收到的南蜀的折子都是何处来的?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震怒:“闻清潇!”   京城中,除了闻清潇,会算计他,且能算计他的,又还有谁!   思及此,顾玄镜止不住地连连冷笑:“立刻去把信鸽全都截下!仔细地检查!”   顾诗、顾义很快去了便回了:“王爷,信鸽都死了。”   不用再查,顾玄镜已经明白了。   南蜀灾情扩大的时间偏偏那般巧,就在安乐大婚前。只是南蜀连年天灾,他来长安时南蜀也是天灾不止。   因此,得知南蜀天灾扩大,他才未曾多想,更未曾想到有人截了他的信鸽,换了书信。而京城中,知道他折损了众多暗卫,又想对付他的,只有一个闻清潇!   现在闻清潇还派人杀了信鸽,算是什么!对当日他将他调离京城、派人刺杀他的报复?还是娶了安乐的挑衅?   顾玄镜眉宇间闪过一抹极深的煞气。突然间,他控制不住地重重咳嗽了一声。   顾诗、顾义本是跪在雨中,见得面前青石板上的雨水混了血时,猛地抬了头,便见着顾玄镜被顾礼扶着,弯了腰身,不停地咳出血。二人赶紧要去扶他:“王爷!”   怒急攻心牵扯了新伤与旧伤,顾玄镜重重地咳嗽着,眼底赤红。他拂开三人,任由凉雨洒在身上,眼前却似乎不得安宁,一会儿是过往虞归晏乖巧倚靠在他怀中的模样,转瞬却又变为了今日虞归晏倚靠在闻清潇身旁。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越发凉透的雨中浸染得如雪一般。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虞归晏的身影朝他走来,他直起身体便要抓住她,可最终什么也没抓住,似乎就像她与闻清潇大婚那日,他拼尽了全力也没能抓住她一样,他嘶声喊道:“安乐!”   **   这厢,虞归晏随闻清潇上了马车。闻清潇似乎半分没有要问她为何与顾玄镜在同一处的意思,犹豫再三,她仰了仰头看他:“夫君。” 第87章 我会一直陪着夫君   闻清潇护着虞归晏的腰身, 谨防马车颠簸时她跌倒:“怎地了?”   “方才镇南王...”她觑着他, “是来与我致歉的, 还说改日要登门向夫君道歉。”   她一直看着他, 可因着视线的缘故, 却是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但她话音落下, 他一直未曾开口, 她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在沉寂的氛围中越发沉了下去, 头也垂了下去,连攥着他广袖的手也渐渐地松了, 他是不是怀疑她了......   就在虞归晏彻底松手那一刻,忽然被牢牢握住了。她诧异地想要抬头,额间却被温热的气息笼罩。   只那么一瞬间,虞归晏却已是怔住了,连被他抚住的脸侧也微微发烫。他的声音低低地缭绕在耳畔:“我没有多想, 也没有怀疑你, 只是看见你与他在一处, 我心里怎会好受?你愿意同我解释, 我甚是欢喜。”   虞归晏没料到如同神祗般的闻清潇会说出近似于自己吃醋了的这般话, 一时之间连反应都忘了。闻清潇眼中闪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抱过虞归晏:“你愿意告诉我的, 我都会相信。”   闻清潇这话似乎没有别的意思, 可虞归晏听着,却是陡然一个寒战,头脑也在顷刻间清醒了, 她说的他都信,那如果她说她曾是镇南王妃呢?   她微垂着眉眼,心绪杂乱无章,不知怎地便想到了皇后,又想起临去凤仪宫之前闻清潇的吩咐,便转而问道:“夫君之前吩咐我,若是皇后娘娘问及什么,我一概答不知便是了,可我与太子妃去凤仪宫谢恩时,皇后什么都没问。”   闻清潇淡淡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多想总比漏算来得好。”   他似乎并不惊讶,声线没有丝毫的起伏。   闻清潇委实算不得多虑,虞归晏想起皇后癫狂的模样,微蹙了眉心:“皇后患有癫疾?”   不然解释不了皇后为何那般疯疯癫癫。   闻清潇微颔首:“皇后心患癫疾好些年了,虽说陛下顾及皇室颜面未曾言明,但朝臣心里明白,都睁眼装着瞎罢了。”   竟然真是如此!   虞归晏想了想,又问道:“皇后与母妃是闺中挚友?”   她口中的母妃自然是指的闻清潇的母妃,齐王妃。   “皇后的确与母妃交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闻清潇的声音似乎沉了些。想起皇后的古怪,她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但何处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侍候皇后的柳嬷嬷说皇后是因着思恋齐王妃方才这般,可她觉得过于违和,若真只是思恋,会是那般反应吗?   她思量再三,终是开了口:“皇后将我错听为母妃后,匆匆下了凤椅来看我,还一直问着‘齐王妃不是死了吗’,之后知道我不是母妃,又匆匆跑开了,似乎又忘记了母妃已仙逝了,要找母妃。”   “尽管柳嬷嬷说皇后娘娘是因身患有疾之故认不清人,可是夫君,”她摇头,“我觉得很奇怪。”   察觉到闻清潇揽着她腰身的手微有收紧,她连忙抬了头去看他:“我不是有意要冒犯母妃,我只是真的感觉不......”   她的话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戛然而止。闻清潇的面色微微泛白,可又不是今日同她出府前刻意动了手脚的苍白。   虞归晏的心渐渐地沉了,“夫君......”   “我知你没有冒犯之意。”注意到妻子的神色,闻清潇安抚地笑了笑,“我方才只是想起了些旧事。”   “是不是母妃......”见着闻清潇笑,不知为何,虞归晏的心揪得更紧了,连话也不知该如何问起,只问了个开头便止了声。   可闻清潇又如何明白不了虞归晏的言下之意。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她,而是沉吟了须臾,方才道:“母妃不是病逝的。”   尽管在凤仪宫中便有猜测,可是此时此刻听到闻清潇这般看似平静的开口,虞归晏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一颤:“......皇后为何要害母妃?”   **   太子说是要出宫,其实在送走闻清潇后,便折返回了东宫。执掌门下省的左相,萧向之在太子回东宫之后不久也去了东宫。   萧向之嫡女便是东宫太子妃。   萧向之道:“殿下是说齐王世子很是在意这位世子妃?”   太子想起太子妃的话,斩钉截铁地道:“齐王世子大婚当日可是受了重伤,这才几日,竟然就与齐王世子妃行了房,还百般维护,岳父再想想之前齐王世子在赏春宴上不惜违逆父皇之意也要迎娶这位世子妃,谁能说不是在意?”   萧向之虽还对齐王世子待齐王世子妃的态度存疑,毕竟哪个男人能毫不介意自己的妻子与旁的男人有过肌肤之亲?不过这男子是齐王世子,倒也难说。   他沉吟道:“殿下之意......”   太子笑着道:“既然齐王世子在意这位世子妃,不若我们便从齐王世子妃下手,收拢齐王世子。本宫派个人假装刺杀齐王世子妃,再找人救下她,她定是感念本宫恩德,齐王世子想必也会对本宫感恩戴德。”   太子越说越觉得可行:“岳父以为如何。”   萧向之脸色一僵,他不觉得刺杀齐王世子妃那般好脱身,更不觉得齐王世子会半点疑心也无。   他拱手道:“殿下,微臣以为,闻氏虽重要,但我们现下最缺的是军方的支持。”   太子被萧向之驳了话,蹙眉道:“闻氏在文人清贵之间的声誉如此之高,若是我们不牢牢握在手中,届时,他们投入老四麾下,只是一声号令,文人清贵的笔杆子都能戳死我们!百姓只怕也是站在闻氏一方,那我们就失了民心所向啊!”   太子仅是想起那群穷酸书生和言官,都头疼得紧,连连在殿中打转。   “殿下!”萧向之沉声道。   萧向之一出声,太子便转到了他面前:“你看看老四对齐王世子虎视眈眈的样子,生怕谁不知道他的司马昭之心一样,连今日本宫与齐王世子说话,他都要横插一脚,简直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殿下稍安勿躁。”萧向之眼中光芒迸射,“闻氏世代忠良,是块难啃得很的骨头,且不说贤王能不能吃得下,便是咽下了,于我们而言,也不过是口诛笔伐罢了!”   “什么意思?”太子猛然一惊。   萧向之看着太子,意味深长地道:“历朝历代的史书都是万万人之上者下令编纂,如何写,还不是掌握在那万万人之上者手中?”   他拱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殿下都无法践阼,谈何声誉?闻氏纵是在文人清贵间的声望再高,那也只该是殿下登基后的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你!”太子被萧向之一句话气得脸色铁青。   “微臣的话虽是难听了些,可是殿下,忠言逆耳呐,这些话,旁人不敢说,也唯有微臣斗胆,将头悬着,敢同殿下说一说了。”萧向之颤颤着年迈的身躯跪下,深深叩首在太子面前,“贤王权柄渐重,唯有实打实的势力才是殿下当前应当争的啊!”   太子虽是喜怒无常,也不大听旁人的话,可萧向之的话,他多少还是会听。他沉吟须臾,扶萧向之起身:“军方还未投营的重臣,也唯有华林亭和薛勉之了。”   大秦立朝数百载,统一了天下。安定以后,朝中逐渐开始重文轻武,除却手握兵权却完全没有拉拢可能的顾氏、管氏、君氏,大秦朝臣中,军方势力仅有寥寥十数人,但未投阵营的,却也只有两个了。   萧向之细数了一圈军方的势力布局,道:“微臣以为,华林亭这块老骨头不好啃,倒是薛勉之,更有可能。”   “薛勉之?”太子嗤笑一声,“这个墙头草要怎么拔?”   薛勉之打的什么心思,他也不是不知道。   萧向之道:“林含光一案,殿下便不必插手了,无论如何,贤王都只能保其一,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收拢得了公孙家。”他道,“林含光案后,幽陵百姓逆反一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你是说?”   萧向之笑道:“陛下届时必定要派人前往幽陵镇压逆反,这最佳人选,不就是咱们的威武大将军华林亭吗?”   太子眼中光芒微闪:“杀了华林亭,把兵权交给薛勉之?”   萧向之意味深长地道:“幽陵与广陵相距不远,让平西王,趁乱做了华林亭不难。以兵权聘以兵权,岂不两全?”   平西王元左,太子侧妃元氏的父亲,封地广陵。   太子迟疑:“......可华林亭一死,东南大营兵权万一不是落在薛勉之手中呢?”   萧向之道:“东南大营中有一员副将是薛勉之的人,若是都杀了华林亭,薛勉之怎会还不能扶这位副将上位?只是陛下那里,殿下一定要谨慎,不要露了声色。”   华林亭是猛将,又不参涉朝政,皇帝必不会乐意见得有人动华林亭。   “本宫知道。”太子想起惠信帝,神色一沉,父皇虽说过属意于他,可眼看着贤王势力都如此坐大了,父皇却还不肯放些权力给他,既如此,他也唯有自己挣了。   只是齐王世子......   **   闻得虞归晏这话,闻清潇神色如常,眼底却是浮现一层极浅的犹疑,片刻之后,那犹疑散去:“皇后仁德,从未起过害人心思。”   虞归晏疑惑道:“那母妃......”   有一个人的身影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骤然失了声。   她不过见了皇后提起一次齐王妃,便察觉了不对劲,皇帝日夜与皇后相处,却全然未曾发现,难道皇后从未在皇帝面前疯癫过,提起过齐王妃吗?可能吗?   杀害齐王妃的人,又还能是谁?   “陛下!”她失声惊呼。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闻清潇缓缓道:“皇后与母妃是旧友,陛下借皇后之手在母妃膳食中下了毒,那毒蹊跷,大夫诊脉只探出是风寒。”   虞归晏满目震惊,竟然真的是皇帝!   齐王府世代忠良,效忠君主,忧思百姓,皇帝却是暗地里杀了齐王妃,闻氏众人知道时该是多失望悲痛?闻清潇又是在怎样的绝望之后,才能如同今日这般云淡风轻地提起,从容自若地面对皇帝?   她干涩着嗓音问道:“......父王当时便不曾起过疑心吗?”   齐王妃仙去十数年,那时闻清潇与闻沉渊年纪尚小,也许还不懂得什么,可是齐王呢?他便半点都不曾怀疑过什么吗?一个风寒,让人一病不起的风寒!   “父王曾经查清楚过,只是后来记不得了。”   有那么一瞬间,虞归晏彻底僵住了,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齐王查到过,后来却不记得了......什么是查清楚后却不记得了?   “夫君这是...何意?”她颤抖着嗓音,不敢深想,也深想不到。   “父王太痛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陛下不仅要了母妃的性命,还要死死瞒住父王,要父王对他派了所有御医太医诊治母妃而感恩戴德,如同从前一般效忠。”闻清潇眼前似乎浮现出当年的情形,声音渐低。   “父王死过,死过之后都忘了,所以,归晏,答应我,别在父王面前提起此事,他承受不起。”他低下头,对上她的视线,温声道。   虞归晏一直控制隐忍着的情绪,在看见闻清潇手背紧绷,看向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温和时终于忍不住决堤:“夫君呢?”她嘶声道,“父王死过之后还能忘了,那夫君呢?”   她本以为是皇后杀害了齐王妃,皇帝偏袒包庇,闻氏一族也许还不知道真相,但她错了;后来,她以为至少齐王也是该知道的,只是知道得晚了,可她还是错了,甚至错得离谱!   她甚至不敢想闻清潇知道齐王妃死因的时候才多大,多年来一直独自背负这个秘密的闻清潇又该是如何痛过绝望过。   一心效忠的皇帝毒.杀了自己母妃,能与他一同背负秘密、谋划策略的父王极端痛过死过之后,什么都忘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甚至还要在皇帝面前伪装成自己不知道。   她深深看进他眼里:“父王都承受不起的,夫君便要一直一个人受着吗?”   闻清潇微微一怔,她滚落的泪灼在他手背,似是惊醒了他,他抬了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笑着哄道:“我还没哭,你怎地便先哭了?还哭得妆都花了。”他取了锦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今后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就不是一个人了吗?”   尽管知道闻清潇不过是安慰她的话,也许当不得真,她却还是忍不住收紧了握着闻清潇的手,“今后无论夫君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夫君。”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很坚定,像是玉石相击,透着让人心颤的清脆声响。   闻清潇看着她澄澈的目光,心间微软。   “好。”良久,他轻叹一声。 第88章 甘心吗?   “殿下这边请。”慕先生掀开珠帘。   贤王眉心微蹙, 跟着慕先生走, 入得二楼雅间后, 终是忍不住问道:“先生不是说要找替死鬼吗?来此处做甚?难不成替死鬼在客香居?”   慕先生勾了勾唇角:“殿下稍安勿躁。”他道, “替死鬼虽不在客香居, 可要找替死鬼, 却只能从客香居找起。”   “先生这是何意?”贤王疑惑。   慕先生指向幽静的阁楼下:“殿下很快就会明白了。”   贤王定睛往下一看, 很快便见得幽闭的后门打开又阖上, 一个华服男子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他附身看仔细些,这才发现竟是左相嫡次子萧闫恒。   “萧闫恒这般鬼鬼祟祟做甚?”   慕先生笑意吟吟:“这便是某说的替死鬼线索了。”   贤王沉吟片刻, 道:“先生想找太子的人当替死鬼?”   “殿下不觉得太子的人正合适吗?”   贤王看了看阁楼下,萧闫恒已是不见了身影。他迟疑:“若能折了太子的臂膀,定然是极好的,只是......”   慕先生笑得意味深长:“殿下忧心的可是这臂膀太硬,折不断?”   贤王点点头:“萧闫恒是左相嫡次子, 只怕这事不好做。”   慕先生唇边的弧度渐深:“替死鬼自然不是这位尊贵的左相嫡次子, 某只是想让他帮一个忙而已。”   他不紧不慢地道:“乔尚书审案, 会盘问当夜当值的官兵。官兵那处的人, 某已经替殿下安排好了, 到时候他会招认是周方生吩咐他在公孙公子离开后毒害林公子, 以嫁祸给公孙公子。乔尚书只要派人去周府中搜出毒.药, 这案子, 也就结了。”   周方生,左相得力干将周涵廷嫡子,纨绔不堪。   “如今, 我们只缺一位替殿下将药送入周府中的人而已。”慕先生将一个白色瓷瓶从袖中取出,递到贤王面前,“萧闫恒便是最好的人选。”   贤王接过瓷瓶:“可萧闫恒又岂会轻易受人摆布?”   “这便要看惊羽姑娘了。”慕先生笑声里带着一丝浅浅的嘲意。   他声音落下的同时,门便被敲响了:“先生——”   慕先生轻摇了摇铃声,下一刻,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美貌女子,她对着贤王、慕先生盈盈一福身:“奴家见过贤王殿下,先生。”她道,“惊羽姐姐谎称有孕后,萧公子已是应下惊羽姐姐了。”   慕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只与方才那只瓷瓶一模一样的白瓷瓶:“拿去交给惊羽吧。”   “是。”女子取过瓷瓶,又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门扉再次阖上时,贤王眸色幽深:“萧闫恒这就答应了?”   慕先生嗤嗤地笑了笑:“萧公子自然不是应的放毒.药,只是等他清楚自己放的是什么,那也只能自己死瞒下去了,甚至没准还会帮着殿下,一口咬死就是周方生嫁祸公孙公子。”   **   贤王同慕先生是从西侧门离开的,苏文敬遥遥试着追了两步,便无奈同林春和道:“殿下也走得太快了,我等老了啊,追不上了。”   京兆府虽将案子移交到了刑部,但到底京兆府也理刑司,又因着此次大理寺不能参与审案,因此身为京兆府尹的苏文敬也需协助刑部审理此案。近日来,林春和因着为了妄死的嫡子能早日沉冤昭雪,时常同苏文敬一道。   他心情不虞,全然没注意到周遭的事情,闻得苏文敬的话,方才抬头,见得很远处的贤王与慕先生:“殿下与慕先生在瑶仙池那头,莫说大人追不上,只怕等闲年轻人也是追不上的。”   苏文敬似乎这才注意到了贤王一行人距离两人太远,他“哎呀”一声,敲了敲自己的头:“我真是糊涂了,果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转了身往回走:“可惜殿下不是走的正门,不然我们定能碰上了,不过我们也不是有意不问安,想必殿下不会怪罪。”   他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既是如此,我们便上楼罢。”   苏文敬走了几步,才察觉林春和没跟上来,他转了身,发现林春和竟然还站在原地。他几步走了回去:“怎么站着了?”   林春和在苏文敬凑近时蓦然回神,收回了望向贤王离去方向的视线:“林某触景生情,让大人见笑了。”他作揖“请”道,“我们上楼吧。”   两人一道上了楼。楼上视野开阔,苏文敬走在前面,不由得一笑:“今儿是个甚日子,怎么都喜欢从西侧门离开?”   林春和顺着苏文敬的视线看去,竟是见着萧闫恒也从西侧门离开了。萧闫恒是左相嫡次子,又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他怎会不认得?   他一愣,只听苏文敬道:“我们进去罢,用了膳也该继续整理令公子一案的线索了。”   提起查案,林春和赶紧收回了视线,作揖感激道:“这些时日有劳大人了,犬子若能沉冤昭雪,春和感激不尽。”   苏文敬赶紧扶起林春和:“这些都是本官该做的,何须言谢?”   苏文敬同林春和讲了好些话,方才与他一同进了雅间。林春和踏进雅间之前,微蹙眉看了看西侧门。   **   今日闻清潇有事出府去了,虞归晏匆匆梳了妆,便要出府。   昨日谢恩回府的路上,闻清潇又同她去书肆买了好些书,说是给她看的。她也是在书肆中,收到了闻祁递过来的书信。   也好在今日闻清潇要出府,她才寻了机会出府,只是闻氏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却是一个大问题。自嫁给闻清潇后,暗处保护她的,已经远远不止闻听雪一人。虽说闻祁说过他会注意,可自从昨日里闻清潇说过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她后,她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   虞归晏正琢磨着,拐出慎独轩时走得急,一个没注意,险些撞上了拐入慎独轩的闻沉渊。好在闻沉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大嫂。”   虞归晏站定后,见着来人是闻沉渊,不着痕迹地微后退了一步:“沉渊是来找世子的?”   叔嫂本当避嫌,虞归晏的动作,闻沉渊倒也未曾多想,示意虞归晏身后向他行礼的丫鬟起身后,他低声道:“林含光一案的消息又传来了,我是来送消息的。”知道闻清潇处理政务没有避着虞归晏,他也便没有顾及地说了。   自知道虞归晏的眼睛与乔子安相似后,他便有些不敢再对上她的眼神,此刻,他的视线也是胡乱游移着,也便注意到了虞归晏的妆容:“大嫂这是要出府?”   因着同闻清潇提起过她今日想要出府,因此虞归晏倒也不怕有人发现:“想出府走走。”   “近来京中不安全,大嫂多带些侍卫。”闻沉渊道。   虞归晏谢过闻沉渊后,闻沉渊便道:“大嫂既还赶着出府,沉渊便不耽搁大嫂了。”   他让开了路,向虞归晏作揖后便往慎独轩里面走,虞归晏微颔首后往外走。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闻沉渊心中怪异的感觉又起,他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见着的正好是虞归晏从他身边走过,旁的女子耳垂珠玉,可虞归晏耳上却未戴一物,甚至连耳洞都没有。   他莫名地止了步伐,不穿耳洞的女子也许不是没有,但是太少太少,迄今为止,他也只见过子安和大嫂而已。   闻沉渊沉了沉呼吸,挥去了脑海中那个荒谬的念头,阔步便往内院走去。   **   虞归晏在街上逛了些时辰,待得将近午时,便寻了个酒肆用膳。从闻氏带出来的丫鬟不多,她便让几个人候在外间,踏入内间后,她又找借口支开了知杏、知香。   透过屏风见着外间的丫鬟渐渐睡去,虞归晏又等了片刻,顾闻祁与长说便现身了。   除却昨日里那匆忙的一面,这是顾闻祁在虞归晏大婚后第一次见她:“晏晏。”   比起大婚前,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眼角眉梢都不同了。   “真的明日便要离京了?”   顾闻祁道:“赏春宴已结束,我早该离京了。”提起赏春宴,他的呼吸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凝滞,若非他的无能,她又岂会陷入那般境地?   “滞留了这么些时日,便是想同你道别。”   此一次分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他的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似乎是要将她刻入心底,这般,她就能同他一起离开。   淮安与长安相距甚远,哪怕是快马加鞭不停不歇地赶路也得十数日,顾闻祁又是镇南王世子,不可能经常消失十数日来京城寻她。她阖了阖眼,压下心底纷杂的情绪。   再睁眼,顾闻祁已是走近了,也是这时,她才惊觉他瘦了,肉眼可见的清减:“你怎么消瘦了这般多?”   此前见着他,他分明还没有这般清瘦的。为何不过短短数十日,他便清减成了这般模样?竟似是有了风霜染雪的痕迹。   顾闻祁似乎没发现自己瘦了:“清瘦了吗?”他看了看自己,“约莫是近来忙的,你可还记得连年天灾的南蜀,就是被它给忙的。”   他笑道:“不过晏晏不必为我忧心,近来也忙完了,想来很快就能长回去。”他抱住她,下颚枕在她肩上,“多吃些,就长回去了。”   她的身上分明该是淡雅的清竹香,可他埋首她发间时,却隐约嗅到了其间极浅极淡的青莲香与药香。这般气息,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闻清潇!   顾闻祁的呼吸一窒,眼底种种情绪翻涌,连环住虞归晏的手都收紧,尽管告知过自己,她已是闻清潇的妻子,心仪之人也是闻清潇,闻清潇更会保护好她,护她余生无虞,可他心里的嫉妒与眷念却控制不住地疯狂生长着,似乎要将他吞噬一般。   少顷,他敛尽情绪,委屈地道:“我还怕长回去长多了呢。”   见着顾闻祁这般撒娇的模样,虞归晏不由得一笑,心情却也放松了不少,握了握他明显细了一圈的手腕,心疼又凶狠地道:“多长些还好呢,你看看你都清瘦成什么模样了!你又不是女子,以瘦为美。回去多吃些,给我长回来!”   她看向长说:“长说,你替我监督着他,他要是敢少吃,你便给我写信,我教训他!”   虞归晏不知道顾闻祁是因何而清减,长说却是清楚得很,闻得自家姑娘的吩咐,她看了看抱着姑娘的世子,想起姑娘成婚后世子种种,她本就沉重的心越发沉了下去,可面上却不得不扯起一抹笑意:“世子妃放心,奴婢一定监督着世子。”   说完这话,长说方才注意到自己的称呼不太对劲,可姑娘嫁了齐王世子,她也的确不能再称呼为姑娘,只是这般称呼,似乎又像是唤姑娘为世子的妻子了。   虞归晏听习惯了世子妃这个称呼,没怎么觉得不对劲,只一门心思放在顾闻祁身上:“听见了吧?好好用膳,下次见你若是还这般清瘦,定饶不了你!”   虞归晏没注意,可顾闻祁却是听得分明,哪怕只是一个让人误会的称呼,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升起隐秘的欣喜:“好,都听晏晏的。”   **   虞归晏离开酒肆已有些晚了,她与顾闻祁道了别后,抱了抱长说,捋着她鬓边银发,心疼与愧疚交织。想要开口的话很多,最终却只汇聚成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她亏欠闻祁与长说太多。   长说愣了愣,才回抱住了虞归晏,隐隐的湿润没入发鬓:“世子妃放心,奴婢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好好照顾世子,世子妃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将备好的信封塞到她手中,“以后奴婢不能在娘娘身边,这信里记的都是娘娘惯用的各种方子,娘娘记得让身边侍候的丫鬟按着这些个方子抓。”   说到后来,长说已然忘记了虞归晏再不是镇南王妃,习惯性地唤着她娘娘。   “好,我都记得,长说不要担心。”虞归晏抱着长说,声音很低。   她没有提要将长说留在身边,长说也没有提要离开顾闻祁。   **   虞归晏离开后,顾闻祁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负手离于窗前,遥遥望着她离去,直至看不见人,他吩咐长说出去等他,他又独自站了许久。   “既然痛苦又不舍,为什么不带她走?”不知何时,内间多了一个灰衣人。   雅间内突然多了人,这次,顾闻祁因着情绪低落,完全没察觉到,直到灰衣人开了口,他方才察觉灰衣人出现了,他猛地转了身:“你到底想做什么?!”   近日来,灰衣人总是缠着他,偏偏他奈何不了他。好在灰衣人似乎没有要暴露他和晏晏见面的意思,他稍稍放了心,可随之而起的是更大的疑惑与更深的忧心,灰衣人缘何知道他心仪晏晏,又缘何说是要帮他?这些,都需要他查证。   慕先生又换了一张面具,现下他虽也是老人的妆容,却与见虞归晏时所戴面具不同:“某只是想帮世子而已,世子何须动怒?”   “本世子不需要!”顾闻祁冷笑道,“本世子已经言明了多次,阁下还是屡教不改,便真的这般有恃无恐?”   “某无恃,自然是畏惧的。”慕先生笑笑,“可某真的只是想帮世子而已。”   顾闻祁曾经试过从灰衣人口中套话 ,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此刻与这等人多作纠缠也是无益,因此,他绕过他便要往外走。   顾闻祁已是走了很远,慕先生却是慢条斯理,就在顾闻祁即将踏出内间时,他淡淡开口,言语间满是引.诱:“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恩爱白首,儿孙满堂,世子却连仰慕都不能,更不敢开口言明丝毫。世子便真能忍受心仪之人嫁与旁人?真能看着她与旁人生儿育女,白首一生?”   顾闻祁的步伐猛地一顿。   “世子想想这些时日,难熬吗?一定很难熬吧,可是齐王世子妃却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在齐王世子的怀里快活得很,世子难熬的长夜里,齐王世子妃都承.欢在齐王世子身下。”慕先生的话还在继续。   顾闻祁陡然转了身,厉声呵斥:“闭嘴!”   “难道某说得不对吗?”慕先生半点没被顾闻祁吓到,淡然自若地笑着,“如果世子一直瞒着,世子妃又怎会知晓?世子便不想世子妃冠以的是你姓氏吗?”   他的话如同刻意引诱般,只称呼齐王世子妃为世子妃,仿佛窥破了他心里最隐秘的心思。   “阁下未免想太多!”尽管心里最隐秘的心思被扯破,可他到底是镇南王世子,恼怒也只在一瞬间,“阁下有闲心关心本世子的事,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脖子,指不定何时便自颈项上掉下来了。”   慕先生依旧笑的云淡风轻:“某还是自信某的脖子不会掉的,倒是世子,真的甘心吗?”   这一次,顾闻祁没再理会慕先生,径直往外。   “某等着世子来找某,齐王世子这般病怏怏的,怎能好好照顾世子妃?世子不过是提前接回世子妃而已。某相信,世子与世子妃能够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慕先生勾勒的未来越美好,顾闻祁走得越快,直到走回隆宴宫,他都没有减慢步伐,只是耳畔声音却似还未散去。   ——“真的甘心吗?”   甘心吗?   他静立于殿内,负在身后的手越收越紧。   良久,他想起今日她眉眼间的轻松愉悦,那是在镇南王府中从未有过的欢愉,他忽地便睁了眼,她如今过得很好,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开始说过,顾闻祁的确会黑化。   不过他没这么容易被三言两语挑拨就黑化。   ————   周五的一千多字都补上了。 第89章 算计   顾闻祁离开后, 慕先生并未立即离开, 他斟了一盏茶。缭缭白雾升腾, 可直至清茶彻底冷却, 他也未曾端起。   日近西斜时, 门扉被人从外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慕先生眼也未抬, 只道:“你来了。”   乔青澜止步在慕先生身前, 目光扫视了室内一周, 盈盈福身:“先生与镇南王世子谈得似乎不太好。”   慕先生清冷着声音道:“镇南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毕竟曾是母子,顾念着齐王世子妃的感受也在意料之中。”似是想到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乔青澜,“倒是你,怎么发现镇南王世子对齐王世子妃非是母子情谊的?”   他本意是想借齐王世子妃,让齐王府与镇南王府两败俱伤,可没料到的是, 镇南王世子竟然对齐王世子妃有男女之情, 若是镇南王世子也淌入这淌浑水, 齐王府与镇南王府想和谐共处也难。   乔青澜想起虞归晏大婚那日夜里所见情形, 笑道:“先生让青澜等候您的安排, 青澜数月未动, 也唯有替先生看着镇南王与镇南王世子了。”   自此前与慕先生见面被顾玄镜发现后, 她便一直安安份份的, 十多年都等过来了,几月不动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道:“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大婚那日夜里,青澜也是无意中发现镇南王世子竟然在庭中站了一宿, 看的方向正是齐王府,那时青澜便起了疑心,又多留意了几日,方才敢告知先生。”   毕竟又有哪个做儿子的会在自己母亲新婚夜里睡不着,非要在夜里站一宿呢?   “你做的很好。”慕先生眼里笑意渐深,他看向乔青澜,“等我登基后,贵妃之位必属卿卿。”   乔青澜眼波微动,脑海间有那么一刻想起了那抹胜雪白衣,可转瞬她眼前又浮现记忆最深处媚娘被一群山野粗人强迫那不堪的一幕幕,甚至是上一世一心一意相信林一清却反遭毒打的一切过往。   顷刻之间,她眼底的动摇散尽,眉眼间的笑意尽显:“青澜盼望着先生功成之时。”   她有错,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慕先生笑了笑,起了身:“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他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斗篷,戴上,“你也早些回去罢,免得顾玄镜生了疑心。”   乔青澜应了声“是”,目送着慕先生离开:“青澜恭送先生。”   慕先生离开酒肆后,慕光不解问道:“主子真要给乔小姐贵妃之位?”   闻言,慕先生轻笑一声,笑得轻蔑又嘲讽:“她也配?”想起什么,他忽地侧了身去问慕光,“慕徽呢?她可有好好照料她主子?”   慕光恭敬道:“慕徽传来消息说,主母近来害喜得厉害,一直没用多少,消瘦了不少。”   慕先生眼中都微微一柔,温声吩咐道:“天热了,你吩咐慕徽做些不太凉的甜食,她身子不怎么好,受不起太凉的膳食。”想起她喜凉的偏好,他无奈地笑,“定莫让她食太凉的了,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慕光应下,见着自家主子只有在提起主母才会露出的笑意,干涩地垂了眼,问道:“主子既然不会允乔小姐贵妃之位,镇南王又对乔小姐起了疑心,何不现在做个干净?若是日后主母与镇南王知晓,岂非不妙?”   毕竟乔青澜的作用已是在十年前便尽到了。   提起乔青澜,慕先生眼里的柔和敛尽,冷意尽显。他冷笑道:“当然是为了给顾玄镜迎面一击。”他摩挲着指腹,意味深长地道,“不让顾玄镜彻底崩溃,怎么让他死?”   若是顾玄镜知道当年都错了,他倒是想知道,他还怎么冷静。   **   顾闻祁离开京城那日,天光大好,也正是林含光一案刑审那日。   顾闻祁在长安城外伫立许久,终是与礼部尚书重景德辞了别,纵马远去,长说紧随其后。   重景德送了顾闻祁离开,便折返了。镇南王伤势未愈,颠簸不得,还未启程回淮安,只是耽搁了这般久,镇南王世子却要回淮安坐镇大局了。   与此同时,往日里清静的刑部今日却是忙了个底朝天,乔游身为刑部尚书,一早便到了刑部,等候齐王世子、御史大夫与大理寺卿的到来。京兆尹说到底比乔游官职低,虽与之不怎么交好,倒也是懂得官场尊卑,比乔游更早便到了刑部,等候诸位贵人。   尽管林含光一案远没有到三司会审的地步,可朝中谁不知道,几方势力都盯着这个案子呢,甚至连皇帝都时刻留意着,毕竟虽然仅有刑部主审,可惠信帝竟然还派了齐王世子与御史大夫监察。若是一般案子,御史中丞监察也便够了,更遑论下令朝中清流砥柱的齐王世子监察?   林春和、公孙期是案子当事人的父亲,一早便到了。关押多日的嫌疑人公孙翼则被暂时安置在侧房,只是因着身体还未好完,不能久站,又因着只是嫌疑人,乔游便为其设了座椅。   御史大夫万承业也在不久之后到了刑部,乔游与苏文敬赶紧迎了上去。两人齐齐躬身作揖行礼:“万大人。”   万承业连忙托住两人:“二位大人何须多礼?”他往大堂里面看了看,“这般早,人都来齐了?”   乔游比苏文敬官职更高,他回了万承业的话:“太子太师大人还未来。”   乔游口中的太子太师便是齐王世子。齐王府满门荣耀,齐王任职尚书令,连身有旧疾,时常在天机寺修养的齐王世子也被皇帝尊为太子太师。   只是虽说齐王世子为太子太师,可因着时常在天机寺修养,也并不常教导太子,更未明显偏向太子,也便无人将其当作.太子.党。   贤王在军方的势力远胜太子,当前最大的问题是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有了闻氏支持,于贤王来说,那便是得了民心所向,因此,贤王才会为了闻氏一族势力而与太子争斗不休。   万承业是贤王一党的中流砥柱,自然也对齐王世子百般推崇。他笑道:“时辰还早,我们来得太早了,还是太子太师大人......”   “诸位大人聚在一处,已是开始商讨案子了?”   万承业话音未落,一道温凉清冷的声音便蓦然远远传来。   三人齐齐转了视线,便见着一袭玄纁玄端的齐王世子已是落步入了庭院,许是伤重未愈,齐王世子脸色还有些苍白,可却半分无损其威仪端肃,饶是长袖善舞的御史大夫万承业,想起朝廷变幻莫测的风云之争,齐王世子却能半分不沾身,也不得不承认,齐王世子深不可测。   哪怕万承业年长齐王世子数十岁,他也不敢居高大意,赶紧躬身作揖:“下官见过太子太师大人。”   苏文敬与乔游也同时作揖行礼,毕竟虽说乔游是齐王世子岳父,可到底齐王世子无论爵位与官职都远高于乔游,那里又轮得上齐王世子向乔游.行礼?   闻清潇淡声笑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待得三人起身,他问道,“可是本官来晚了,诸位大人这是在大堂外探讨起了案子?”   万承业道:“大人未曾来晚,此刻还未到刑审时间呢。”他道,“下官也是刚来,正与两位大人提及时辰尚早,没想到这般巧,大人也早到了。”   乔游也道:“是啊,下官正同万大人、苏大人说着呢,这离刑审还有两刻钟,早呢。”   闻清潇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堂里,又将目光落回在庭中三人身上,道:“倒也的确是早了些,不过既然人都齐了,便先准备着开始罢,早些让林公子沉冤昭雪也好。”   闻清潇虽是监察,可到底他是官职最高的,刑审之外,几人都需要听他吩咐,三人便在行礼之后下去准备了。不多时,刑审便开始了。   乔游虽是主审,可因着心中有鬼,又有齐王世子监察,多少有些心虚,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于左侧的齐王世子,方才一拍惊堂木:“传嫌犯公孙翼!”   公孙翼因着伤势未愈,又因身份特殊,身上并未戴枷锁,也非是被押挟进堂,而是被人推进了大堂:“草民公孙翼见过几位大人。”   公孙期自公孙翼进了大堂后,便一直担忧地看着他。公孙翼是公孙期的老来子,一直被捧在手心疼,也是这般,才养成了公孙翼张扬不成器的性子。公孙期虽是恨铁不成钢,可也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是万万不会杀人的。被冤枉的儿子身体未好,又收押监狱多日,他怎能不忧心?   林春和也是在公孙翼一进大堂便看着他,可却不是担忧,而是愤恨。林含光不仅是他的老来子,更是他唯一的嫡子,嫡子没了,他要再多的家财又有何用?   因着这案子有卷宗,公孙翼又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时间,是最大嫌疑人,缺的就是杀人证据和公孙翼的亲口承认。乔游同万承业对视一眼,立刻转而看向堂下人,厉声问道:   “公孙翼,你去大牢探监三日后林含光死于非命,仵作验尸,林含光是身中北巅雪而死,在此期间,除了你,没有旁人去看过林含光,你作何解释?”   公孙翼到底出身世家,哪怕纨绔,倒也不乏氏族嫡子的气势,因此哪怕是此刻,面上也不见多少惶恐惊慌。他从容自若地道:   “回大人的话,此前林含光将草民打成重伤,他被关进了监狱,草民自然是欢喜的,去看他,当然也是去讥讽一番。至于林含光身中北巅雪而死,草民的确不知。草民行得端坐得正,不喜林含光便是不喜,可又怎么会偏偏挑自己去看林含光时下.毒,惹人怀疑呢?”   公孙翼毫不掩饰自己对林含光的不喜,承认自己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时间,可也正是承认得坦荡,又因为一般不会有人愚蠢到在自己嫌疑最大的时候杀人,因而反教人觉着不是他杀了人。   乔游原以为公孙翼纨绔,难当大任,没想到他这般上道,心中登时轻松了不少,又问道:“你说你没下.毒,可有证据?”   “草民当时只带了一个侍从,没有旁的证据,但有官兵看守在侧,大人大可传当值的官兵审问!看看草民有没有趁机下.毒!”公孙翼不卑不亢地道。   闻得这话,乔游并未即刻传讯当值官兵,而是以请示的目光询问以闻清潇与万承业。万承业朝乔游微颔首,也同看向闻清潇。   闻清潇见状,道:“既是如此,便审罢。”   得了闻清潇的应允,乔游便唤差役审讯当值官兵。因着当夜当值的官兵多,因此并未直接带入大堂中审问,而是在大堂外设了审问刑具进行审问。公孙翼身份特殊,没人敢轻易加刑于他,何况刑部与御史台都是贤王的人,就更不会对公孙翼施刑了,但于没有身份的人来说,审问便通常伴随着酷刑。   一轮是言问,不加刑,当夜当值的官兵都说没看见。   乔游抬了抬手,示意继续,三轮用刑具之后,受了皮肉之苦的官兵有些受不住了,在即将开始第四轮时,有人开了口。   差役匆匆忙忙进得大堂:“禀大人,有人招了!说亲眼看见公孙翼对林含光下了毒!”   “招了?”乔游与万承业不着痕迹地对视。   “招了?!”林春和眸光一亮。   “怎么可能?!”公孙期震惊。   “什么?!”公孙翼满脸震惊。   **   “什么?!”   贤王陡然站起身。   他走到慕先生身前,“你让人招认是公孙翼对林含光下了毒?!”   贤王听得一惊,连对慕先生的尊称都忘了。   慕先生淡然自若地道:“殿下勿急。”他将茶盏推至贤王面前,“某非是想定公孙公子的罪,而是想让这桩案子结得让人寻不到错处。”   “请先生解惑。”贤王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倒也平静了下来,接过茶盏。   慕先生不疾不徐地道:“虽说刑部和御史台都是我们的人,可陛下派齐王世子插手此事,摆明了对殿下不信任,若是直接让人招认了是周方生毒.害林含光,未免让陛下生了疑心。”   贤王一听,顿时明白过来:“还是先生思虑周全。”   慕先生微眯了眉眼:“我朝虽不奉行酷刑,但却深信人在最痛苦最临近死亡边缘所言证词最为真实。当值官兵受刑后指证公孙公子,的确是让人相信就是公孙公子投了毒,可若是比他受刑更重的官兵指证了周方生呢?”   贤王浅抿一口茶,眸深如海:“先生是想让他们相互指认,然后去对方府邸搜查证据?”   慕先生轻轻一笑,一双墨眸氤氲如雾:“某与万大人、乔大人商议过,将当值官兵换为我们自己的死士,刑审时,两位大人会将供认的所有人都打到只余一息,再以家人胁迫,这时候指认公孙公子的人翻了供,指认了周方生。”他笑得意味深长,“殿下以为如何?”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旋即,贤王击节赞叹:“妙啊,实在是妙!先生高才!”   此举不仅嫁祸了太子,而且会让朝臣以为是太子一党嫁祸不成,遭了反噬。   慕先生笑道:“纵使是陛下偏袒太子,想必也会疑心到太子身上。虽说不能让陛下厌恶太子,但陛下多疑,也许会怀疑太子想夺权也未可知。”   **   刑部大堂,在第一个官兵招认之后,后面竟又有官兵招认了,只是招认的却不是公孙翼,而是周方生。名唤夏良的官兵言,周方生给了他北巅雪,让他在公孙翼走后,毒.死林含光。   “什么?!”乔游一惊。   周方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方生的父亲周昭。周昭于门下省任职门下侍郎,是左相萧向之手下得力干将。左相又是太子一党。   登时,大堂中众人面色各异,连一向中正的公孙期都面色震惊地看着夏良,而林春和在夏良说出周方生名字时,却没有半分轻松,他仅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夏良。   至于闻清潇,则是自始自终面色都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在夏良说完后,微挑了音问道:“夏良?”   “正是卑职。”夏良因着受了刑,声音很是微弱。   而乔游在闻清潇开口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万承业。   万承业以眼神示意乔游稍安勿躁,他虽不了解齐王世子,但以闻氏家风来看,齐王世子便是受了陛下指派而来,应当也只是公正断案而已,万不会偏袒于太子,只要审讯无可挑剔,齐王世子自然不会施压,现在也应当只是正常询问。毕竟林含光一案已经够引人注目,现在又牵扯了一个太子进来,齐王世子不开口询问才是不正常。   闻清潇垂了目光去看夏良:“你可知谎报证词是何后果?”   夏良本已是奄奄一息,闻得那寒凉清冷的声音微一挪动视线,对上闻清潇冰寒的目光时,却瞬间犹如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惊惧惶恐顷刻间窜到顶点,不该出口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他勉强压制住了:“卑职未...未有说谎。”   乔游就坐在闻清潇身侧,自然感受到了那一刻闻清潇刻意的威压,连他都险些受不住,更何况是堂下人,好在就在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夏良还算是勉强压住了恐惧,没有说不该说的。   万承业也意识到不能再让闻清潇审问下去了,否则估摸着真的会出事,他没料到齐王世子竟是这般狠戾独绝。   万承业赶紧在闻清潇开口问下一句话之前道:“既然他说没有谎报,不如把招认了的人都再加刑,看他们到底说的是真是假。”他微一停顿,以眼角余光打量闻清潇,“闻大人以为如何?”   闻清潇并未开口,仅是深看了万承业一眼。也仅是这一眼,万承业瞬间便明白了为何方才齐王世子分明是看夏良,而身侧的乔游却是都僵硬了。好在闻清潇似乎并未打算为难他,闻清潇缓缓道:“也好。”他转而去问乔游,“乔大人以为呢?”   “下官也觉得甚好。”乔游连连点头,赶紧吩咐了差役将人拖下去施行。   待得又几轮刑过,这一次,所有官兵都招了,哪怕胁以家人,也竟都指向周方生。   乔游看着堂下彻底晕过去的一众官兵:“这......”   万承业也是蹙了眉心,似乎没想到先前所有指认公孙翼的人都翻了供,他看向闻清潇与乔游:“既然全都招认周方生,”他留意着闻清潇的面色,谨慎地道,“不如便去一趟周大人府邸?”   闻清潇目光自堂下躺着的众人与公孙翼身上一掠而过,慢条斯理地道:“万大人,你我只是监察,这决定权在乔大人手上。”   皇帝的确给了乔游缉拿罪犯的特权,可同时也给了御史大夫与太子太师驳回的特权。   乔游没料到闻清潇会这般说,愣了一下,见着闻清潇确实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一拍惊堂木:“来人啊,带人去门下侍郎府邸。”   **   “你说什么?!”太子陡然站起身,“刑部派了人去周昭府邸?”   “属下亲眼所见。”侍卫恭敬地道。   “齐王世子呢?”太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齐王世子就没反对?”   侍卫道:“刑部里都是贤王的人,属下不敢靠太近,但看堂中人动静,齐王世子似乎也开口审问过嫌犯与证人。”   太子一脚踹过去:“没用的废物!”看个情况都看不好。   他扯过一件外袍便要出宫,还未踏出东宫,却是被迎面而来的萧向之拦住了:“殿下要去刑部?”   “不然能去哪里?”太子拉住萧向之就要往外走,“走!跟本宫一起去!”   “殿下,不能去!”萧向之却是纹丝不动。   他也未曾料到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竟然生了这般大的变故,一盆脏水竟然泼到了太子身上,竟然连齐王世子都拦不住!   可无论如何,都不能立刻去刑部。   “不去难道就看着这脏水泼到本宫身上?”太子怒极,“好个老四!这样算计本宫!不仅要折了本宫的人,还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让父皇和公孙期怀疑本宫!”   他本是以为这个案子他没动手,又有齐王世子在,便是老四堪堪能从中脱身,至少也是与他无关的,可没想到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萧向之也是与太子一般无二的想法,他本以为便是刑部和御史台都是贤王的人,但齐王世子在,以齐王世子之能,万万不可能出事的,可没想到竟然会发展到这般境地!   不过萧向之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也心痛于大意折损了臂膀,可是比起皇帝的信任,其他都算不得什么:“局势已定,齐王世子在都不能扭转局面的话,殿下去了也是无益,说不定还惹了陛下疑心,当务之急是殿下要赶紧去探探陛下口风。”   “可......”太子虽是知道这个道理,可到底意难平。   萧向之意味深长地道:“殿下勿要焦急,此事也许有转机也未可定,以齐王世子之能,当是不会误判,等晚些时辰,微臣登门拜访询问。”   **   刑部的人很快从周方生的院子里搜出了北巅雪,又捉拿了周方生回刑部。慕先生吩咐人给周方生施的刑看似不痛,实则痛到剥筋抽骨的地步,周方生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苦,他本是想忍着不认的,毕竟他虽纨绔,却也知道这案子没这么简单,但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想着很多案子都能翻案,便是先认了又能如何?爹爹定能为他翻案。   周方生一认,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全,林含光一案就算是可以结案了。   只是万承业与乔游却有些不敢置信,毕竟齐王世子除了中途施压过一次,竟没过分为难。可两人转念一想,慕先生设的这一局实在周全,只怕齐王世子也没看出破绽,以为真是太子一党陷害不成,遭了反噬吧。   刑审结束后,刑部便要开始整理案件卷宗上达圣听,毕竟此案牵扯太广,因此需要陛下亲自裁断。是以,刑审一结束,乔游甚至没歇息,便开始忙碌着了。   万承业本是要同林春和一同去贤王府,林春和却是以心情不虞婉拒了,万承业倒也体谅林春和,又因着忙着去与贤王告知案情,辞别林春和之后便离开了。   林春和独身出了刑部。   苏文敬追上林春和:“林家主等等!”   林春和闻得呼声,止了步伐,见是苏文敬,立即躬身行礼:“苏大人。”   苏文敬扶了林春和起身:“令郎得以沉冤昭雪,定也是不愿意见着林家主这般悲痛的,林家主节哀保重身体才是。”他叹息一声道,“不是公孙公子,至少也算是给林家主的一个安慰。”   “大人真的觉得不是公孙翼毒.害了含光吗?”   苏文敬絮絮叨叨中,林春和陡然道。   苏文敬本是在说话,突然被林春和打断,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春和苍白着脸色,眼神很是怪异。忽而,他笑了笑,“春和多谢大人关怀,犬子能沉冤昭雪,全是仰仗大人,还请大人受春和一拜。”   说着,他竟是真要一撩衣摆跪下。   苏文敬连忙拦住了他:“家主这是做甚?本官没帮上家主的忙,不过是跑跑腿,传传消息罢了,案子都是闻大人、万大人、乔大人在奔波,家主这般,实在叫本官惭愧。”   林春和却是不顾苏文敬的阻拦,深拜了下去:“大人为春和与犬子奔波多时,受得起春和这一拜。”   **   “好!好!好!”得知案情,贤王连赞了三声好。   他夸赞道:“还是先生神机妙算!”   万承业亦赞道:“先生大才!”   慕先生淡淡笑道:“某不过拙见而已,是殿下高见应允,大人随机应变,方才得以套住了周昭,折了太子势力。”   他略有迟疑,“只是齐王世子......”他蹙眉,“齐王世子从头到尾都没问案吗?”   万承业想起齐王世子,呼吸略有一顿,随后道:“齐王世子问了夏良的话,夏良险些便说漏嘴了,本官顾虑着齐王世子再问,夏良怕是挡不住,便借口挡了齐王世子的问话。”   他略略一思量,道,“先生思虑周全,后来齐王世子好似是信了就是周方生毒.害了林含光。”   贤王也听完了万承业转述的整个案件过程,他沉吟片刻,迟疑道:“齐王世子此举也许也是向本王示好之意?”   虽说慕先生与贤王都不希望齐王世子出手阻拦他们嫁祸太子,但齐王世子真的没怎么阻拦,两人却开始犹疑到底是齐王世子没有看破,还是有其他原因。   “某也不确定。”慕先生也迟疑了,他不敢轻看闻清潇,便也不敢确定闻清潇是不是看破了他的算计。只是......   “只是按万大人所说,齐王世子未曾阻拦也唯有两个原因了,其一,他真的以为是周方生下了手,闻氏家风清正,便是齐王世子受陛下指派查案,也定不会偏袒于太子,而是会忠实于案情,他若真以为是周方生毒.害了林含光,必定会秉公执法;其二,他看破了,但故意放了水,向殿下示好。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于殿下都是有利的。”   “先生说的是。”经慕先生一说,贤王倒是放心了,“这样一看,本王到是希望是后者了。”   “殿下不妨备一份礼给齐王世子送去。”慕先生道,“看看齐王世子态度如何。”   “也好。”贤王应道,“本王明日便命人送去。”   **   闻清潇身为皇帝亲命的监察,自然需要进宫向惠信帝呈明基本案情。   惠信帝虽然一早便得到了消息,但在闻清潇到了之后,却也又听了闻清潇复述一遍。他看着跪在下首的闻清潇,并未即刻叫他起身:“爱卿说,毒.害公孙期的就是周方生?”   闻清潇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周昭嫡子周方生性情顽劣,多次同人亵.玩良家女子,已是引起了民愤,但因有周侍郎压着,一直未达圣听。”   他取出袖中密函,呈上,“微臣在刑审中途歇息的时间里,特意派人查过了,这才做了决定。”   曹文看了看惠信帝神色,走下高台,接过闻清潇手中密函,呈给了惠信帝。惠信帝翻阅密函的同时,闻清潇缓缓道:“陛下命微臣监察此案,微臣未敢懈怠,林含光不是公孙公子所害,可也必须有一位凶手。”   惠信帝一目十行地浏览到一半,便气得摔了折子:“成何体统!”   闻清潇在惠信帝开口时,微有一顿,但见着惠信帝怒斥之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便又道:“周侍郎纵子行凶,只是百姓怒不敢言。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长此以往,并不利于陛下与太子殿下声誉。不如借故废之,重扶一人,一来挽民心,二来振陛下与太子殿下声誉。”   闻言,惠信帝平复了些许怒意,微微眯了眯眼;“爱卿可有人选?”   “微臣不敢妄言。”闻清潇叩首伏身道。   惠信帝本也不是要问闻清潇侍郎人选,不过是试探而已。若是闻清潇真推荐了人选,他才要怀疑他的用心。是以,闻清潇婉拒了,他便没再追问,只倾身看向闻清潇,眼里满是帝王的深不可测:“即便是周昭该废,可也不该牵扯到太子名声,爱卿以为呢?”   闻清潇面色不变:“周昭与公孙大人政见不和已久,与太子殿下何关?”   惠信帝哈哈笑了两声,“公孙爱卿的确铁面无私啊。”他支起头,“咦”了一声,“哎呀,朕竟然忘了叫爱卿起身,曹文你怎么不提醒提醒朕?”   曹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扇自己巴掌:“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听陛下与世子谈话,惊讶于周侍郎...周庶人嫡子竟然会做出这等事,竟是忘了扶世子起身!奴才罪该万死!请陛下与世子恕罪!”   惠信帝沉着脸踢了他一脚:“狗奴才!”他道,“还不赶紧扶世子起身。”   闻清潇走后,惠信帝按着额头:“门下省三侍郎没了一个。”他一甩折子,到曹文面前,“还要找个补上,你看看,就这么几个人,叫朕选谁!”   曹文垂眸看了看人选,最终落在曲何书这一名字上,笑道:“陛下心中已然有数了,又何须奴才多言?”   惠信帝笑斥道:“你倒是懂朕的心思。”   曹文笑得谄媚:“是陛下教得好。”他捡起折子,细数道,“龚文晗持身不正,难当大任,只怕又是下一任周侍郎;福是非优柔寡断,也难以辅佐太子殿下;剩下的,便唯有这位出身寒门,又寡言少语的曲何书曲大人了。”   “曲大人出身不高,持身端正,未有门阀扶持,易立易废,正适合辅佐太子殿下,更能忠于陛下。”他将折子叠好,呈给惠信帝。   惠信帝接过折子,轻轻打了曹文两下,笑道:“你倒是钻到朕肚子里去了。”   **   齐王府慎独轩。苏文敬垂首恭敬地道:“近来十数日,下官都按世子的吩咐,同林春和一道整理案件线索。昨日大人来信后,下官便同林春和去了酒肆,正如世子所料,贤王与其幕僚先从西侧门离开后,太子一党的萧闫恒也鬼鬼祟祟地离开了。看今日林春和反应,想来并不相信毒.害了林含光的凶手是周方生。”   “辛苦了。”闻清潇斟了一盏茶递与苏文敬。   苏文敬郑重地双手接过搁于桌上,叩首感激地道:“若无世子,下官早已死于十二载前。世子高山景行,我辈仰首莫能及,能为世子、百姓效犬马之力,下官万死不辞,怎言辛苦?”   虞归晏看了看敬重长俯首在地的苏文敬,又转首去看闻清潇,见得闻清潇似有起身之意,她便微微侧了身。只是略一动作,她本是披着的披风便落了。   已是夏日里了,可今日天色着实怪异,上午还天光大好,此刻却是雷雨交织,凉得有些浸人了。她便随意披了一件衣袍。   闻清潇起身时,将虞归晏因着微倾身而滑落的披风为她搭上,温声吩咐道:“仔细些,莫受了热寒。”   见得虞归晏乖巧地点点头,闻清潇轻轻笑了笑,便转了身去托苏文敬起身:“苏大人能有今日之功,忧思百姓,非是清潇德行有能,尽是仰仗大人自身而已。”他道,“曲大人一事,两位大人也不必忧虑,门下侍郎空缺,陛下的人选只有一人,不会再有旁人。”   虞归晏一边仔细听着闻清潇与苏文敬、曲何书的交谈,一边漫不经心地饮着闻清潇刚斟好的茶,偶尔也寻些玉盘上的吃食。可她方才一探手,便察觉了不对劲,触碰到的是一片温热。   她诧异地看去,便对上了闻沉渊同样诧异的目光。   最终还是闻沉渊先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沉渊无意冒犯,还请大嫂见谅。”   虞归晏忽地缩回手,牢牢掩在广袖之下,她方才大意,忘记了闻沉渊在侧,下意识地伸了右手摸吃食,也不知道闻沉渊有没有注意到。   她谨慎地抬头去看他,他的面上似乎除了愧疚不安,并没有旁的异样,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询问些什么,却只听闻清潇道:“沉渊,替我送送两位大人。”   她的话便蓦然卡在了唇边。   “好!”闻沉渊立即应了,起身的同时又小心翼翼看了看虞归晏,继续向虞归晏道歉。   她微抬了眼帘,看他:“我知道。”   闻沉渊不再犹豫,赶紧转了身去替闻清潇送人。闻沉渊同苏文敬、曲何书一道离开了,闻清潇便走回了虞归晏身边坐下。   虞归晏自然而然地靠他而坐:“夫君是怎么知晓贤王一定会有动作的?”   看了些时辰,她看明白了些,贤王不知道林含光的死是皇帝做了手脚,想趁机推罪给太子一党,既保全了林家、公孙家、贤王之间的关系,又能挑拨公孙家与太子的关系,最重要的便是能够折了太子的势力。   而闻清潇,在明知道是皇帝动手的情况下,将计就计,派苏文敬离间贤王与林家。显然,闻清潇离间得很成功,林春和现在以为是公孙翼杀了林含光,但贤王为了公孙家的势力,而不为林含光沉冤昭雪,让公孙翼逍遥法外,还趁机嫁祸给太子。贤王此举,于林春和来说完全是凉透了心。   现在的实际情况便是,贤王以为自己折了太子势力,其实他已经折损了林家势力;太子以为自己不仅名声无碍,还除了隐患,多了一个支持他的寒门清流,其实这位寒门清流是闻清潇的人。   偏偏太子和贤王愤恨对方,却对闻清潇感恩戴德,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原以为婚仪一事上,闻清潇已是将所有人利用到了极致,没想到林含光一案,他更是物尽其用到令人发指。何其深沉的心计!她攥住他广袖的手不由得收紧,还好她没与闻清潇对立。   “我猜测的而已。以贤王的为人,定然不会安心这么大一顶帽子落在他头上的。我便派人远远守着,有动作固然好,没有动作便也罢了。”闻清潇不无调侃地笑道,“不过看来我之猜测倒也还算是十之八九,贤王的确想嫁祸给太子。” 第90章 不可贪凉   “可仅仅让林春和见着贤王与萧闫恒鬼鬼祟祟从酒肆离开, 就能让他相信贤王会为了权势而栽赃陷害吗?”虞归晏疑惑。   林春和也非是这般好糊弄的人罢?   她话音刚落, 知香、知杏送了香雪荔枝膏过来, 知香屈身半蹲, 取出托盘便要搁在两人面前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   虽说是阴雨天, 还阴冷, 可虞归晏、乔锦瑟姐妹俩习性相近, 都是贪凉的性子, 这般天色里用着凉食也别有一番滋味。今晨闻清潇不在府邸时,她已是用了些, 下午又吩咐小厨房备了。此刻两个丫鬟呈上来,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过去了。   闻清潇却是微抬了手:“给孤罢。”   知香本还以为闻清潇是在与虞归晏说话,可想了想,方才反应过来,世子从未在世子妃面前自称过“孤”, 不过好在她反应快, 不过须臾, 也便明白了, 便将手中玉碗递到了闻清潇手中。   闻清潇接过后, 轻轻触了触薄透的碗壁, 没有递给虞归晏, 而是搁在了香几上:“给世子妃做的凉食莫要次次都过凉, 这般的天气里,凉食更不可多做。”   虞归晏贪凉,知香、知杏此前都劝阻过, 可惜都无功而返,此次闻清潇开了口,两个丫鬟自然求之不得,连连高兴地应了:“奴婢知晓了。”   虞归晏本是准备在知香放下香雪荔枝膏便要取来吃,突然闻得闻清潇的话,她直觉不好,可一想到闻清潇素日里都依着她,便凑了过去,一双眸子盈满渴求委屈,望向他:“夫君。”   与时兴的妩媚细长凤眼不同,虞归晏的眼睛是猫眼,尽管经历两世苦楚,可到底未染尽世俗,又因着这些时日的娇养,显得极为纯净,像是夏日碧水,温凉又清澈。此刻望着闻清潇,更是含了不自觉的祈求与依赖。   这般的目光里,闻清潇眸光微深,捻了捻因着她动作过大而再次滑落的披风:“吃太凉对身子不好,你今日又已是吃了不少,这份香雪荔枝膏,放一放再吃。”   “可是放一放就不好吃了。”虞归晏还不怎么死心,隔着广袖,她抱住闻清潇的手臂,商量地道,“不如我今次吃了,明日便不吃了。”   见闻清潇没应下也立即否认,她以为有转机,整个人都倾身靠了过去,将全部的重量交托在他身上:“香雪荔枝膏放放就真的不好吃了......”   她正说话间,忽觉下颚被端起,目光骤然跌入一片包容宁静的深海里:“你身子本便不算好,不可过分贪凉。”   她怔了怔:“可......”   “启禀世子,世子妃,左相大人求见。”   与虞归晏一同开口的是闻澹的通禀。   “你告知左相,孤即刻便到。”闻清潇应后,闻澹回复了话便走远了。虞归晏却是被陡然的声响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快坐入闻清潇怀里了,好在成亲十多日,她也不再会如同最开始时猛地弹开,只是到底是有些不适,便不着痕迹地退了出来:“左相尚在等夫君,夫君快些去吧。”   左相冒雨前来,即便不问,她也大致能猜测到原因。不过太子一党也的确该急,毕竟闻清潇虽是同皇帝通禀了案情,可却还未与太子言明。   何况...闻清潇走了,她也许还能早些吃了香雪荔枝膏。她的目光自香雪荔枝膏上一扫而过。   尽管虞归晏的动作很是细微,可闻清潇又如何没注意到?他拉住了企图让开的她:“同我一道罢。”   **   萧向之候在正厅中,见得闻清潇与虞归晏一同进来,他虽是有些诧异,不过并未言明,只躬身见礼道:“下官见过世子,世子妃。”   萧向之称呼闻清潇为世子,而非太子太师,便已是将自己身份放低了一阶。   闻清潇扶了萧向之起身。约莫是明白闻清潇知晓自己来意,萧向之在与闻清潇三两句寒暄后便禀明了来意:“下官听闻世子今日协乔尚书刑审竟是抓获了新人犯?”   闻清潇神情淡淡:“大人是想问为何是周方生罢?”   “望世子解惑。”萧向之没有半分被人戳破的难堪,笑得谦逊。   “大人可知周侍郎纵容其子亵.玩良家妇女?”   “......竟有这事?”萧向之错愕。   周昭是萧向之得力干将,周昭如何,萧向之只怕比谁都清楚,又怎会不知?不过闻清潇并未拆穿萧向之:“周方生每每惹了事端都有周侍郎压着,大人不知晓也不足为奇。”   “下官监察失德。”萧向之惭愧道,“没想到门下侍郎竟是包庇纵容其子行凶,实在失察。”   “若仅仅只是亵.玩良家妇女压下也便罢了,周方生手中可是染了不少人命,激起了民愤。”闻清潇意有所指地道,“大人可还记得陛下最忌讳什么?”   惠信帝年轻时有雄心壮志,可自年事稍高雄心壮志被磨没后,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声誉及权势。   萧向之一怔。   闻清潇道:“周方生激起民愤,犯了陛下的忌讳,若是不除,长此以往,累及的不仅是太子殿下在百姓中的声誉,”他的声音陡然严厉,“更是陛下对太子殿下的信任!”   惠信帝虽是属意太子即位,但但凡是帝王,大多不会想看见子嗣后代的势力高过自己,至少惠信帝便是。因此,惠信帝对太子的扶持,许多并未摆在明面上,也未曾告知太子,有时候更是连贤王对太子的打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是磨练太子,更重要的其实还是还不想退位。可这般做,教太子.党也有时会疑惑皇帝到底是不是想扶持太子。   萧向之也怀疑过,便如此时,他陡然激起一身冷汗:“陛下难道已是知晓了周方生所作所为?”   虞归晏一直跟在闻清潇身边,此刻也是端坐着,突然听得尖锐刺耳的声音,她微微抬了目光去看萧向之,又看身侧淡然平静的闻清潇。   作者有话要说:  本以为今天至少可以写到闻清潇立场   emmm万万没想到   字数有点少,明天四千,会彻底把这个案子结完。   ————   有些朝代世子可以自称孤,想了想,还是觉得孤比本世子好听,前面的自称慢慢修。 第91章 股掌之间   与同她相处时的温和体贴不同, 此刻, 闻清潇虽是笑着, 可如墨画的眉目间却是不见半分暖意。   她听得他说:“左相大人可还记得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周侍郎是陛下的臣子。”   他看向萧向之:“大人不知道周昭纵容其嫡子, 陛下却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   此言一出, 她陡然地震惊了, 十多日的教导, 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算少, 至少她不再如最开始时对朝政一无所知,但饶是她想了许久,知晓闻清潇定然会太子、贤王两不得罪,却一直未曾想到他要如何说服太子一党。   但显然,震惊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萧向之也猛地抬头看向了闻清潇。   似是没看见两人的震惊, 闻清潇云淡风轻地道:“周侍郎虽说是大人一手提拔的, 可却也是得了陛下的应允, 才得以有今日之地位。陛下有拱御卫, 又怎会不知周侍郎行径?”   “......下官”   水至清则无鱼, 朝堂这淌浑水, 谁又能完全是干干净净的?陛下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萧向之迟疑间, 闻清潇已是继续道:“陛下之所以还允许太子殿下与大人重用周侍郎,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样的人易立易废。比之滴水不漏的臣下, 周侍郎这把锋利却又有缺口的剑好控制太多,当用易用,用完易折。”   这般道理,萧向之又如何不知?   “既是如此,此次事若是不澄清,便是影响殿下声誉,与陛下信任殿下与否何干?”他小心翼翼地请教。   这也是他此次所来缘由。   虽知齐王世子素具圣人名士遗风,万不可能为他这点子根本不算质问的质问不悦,可他还是长长作了一揖:“下官冒犯之处,还请世子宽恕。”   闻清潇并没有责怪之意,他仅是问道:“大人可还记得孤方才提起过周方生犯了陛下忌讳?”   “自然是记得的。”   “陛下将这样一把剑交给了大人,大人却没能好好利用,反而让这把剑在未发挥作用之前便生了太多戾气,过分触及主家忌讳。”   闻清潇将一盏清茶搁在萧向之面前,清茶滚烫,缭缭烟雾升腾,伴随而起的,是他清冷寒凉的声线,“利剑可以有戾气,却不可反噬到主家,万事皆要有一个度。生了事端,大人以为,陛下迁怒的,仅仅会是太子殿下吗?”   “这......”萧向之的广袖猛然拂过紫木祥云桌,险些带倒了茶盏,好在茶盏掀倒的前一刻,他堪堪回手接住了,可还是有少许滚烫的茶水溅落到他手背上,滚入他心底的惊涛骇浪中。   纵观朝野上下,能干干净净的朝臣甚少。他会重用周昭,也是知道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却忘了,陛下最忌讳的便是声誉与权势受损。   偏偏周昭在他的默许之下,又越来越纵容其嫡子,甚至惹了民怨!   思及此,他背脊额头都发凉,连忙伏首在地:“下官谢世子提醒,只是.......”他迟疑道,“只是周昭纵容其子毒.害公孙公子,传出去,于太子殿下不利啊!这可怎生是好?还望世子赐教。”   周昭不得不除,但却不该连累太子殿下名声!   闻清潇微欠身去扶萧向之:“大人该下功夫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陛下。”他略有深意地道,“陛下宠信太子殿下,只要陛下相信不是殿下指使的周侍郎,何须殿下与大人动手?陛下自会将殿下与大人摘得干干净净。”   萧向之陡然清醒:“下官糊涂了,是下官糊涂了啊!”他起了身,连连作揖,“多谢世子指教,下官这就回府,待得明日一早便进宫与殿下商议此事!”   经此一事,萧向之对闻清潇感激得很,闻得闻清潇要送他出府,他知晓闻清潇身子不好,再□□却。   虞归晏坐在正堂里,安静地看着萧向之对闻清潇感恩戴德地道谢,闻清潇含笑婉言辞谢,眉目间的笑意真切温和,礼数周全。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齐王世子,不动声色间将所有人算计在股掌之间,他却一身清风朗月。   尽管此前她已经知晓了大婚上的一切都是他所策划,也清楚他的深不可测,可到底只是听说,此刻却是亲眼看着他算计左相走入他的圈套,甚至左相还感恩戴德地自损势力!   闻清潇尚且如此,顾玄镜又该是如何?   “归晏。”   沉思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寻着那声音望去,便见着了闻清潇。她缓了缓,发觉正堂内竟只剩下了两人与侍候的丫鬟。她诧异:“左相走了?”   闻清潇笑了笑,道:“走了。”他微欠身看她,“这是怎么了?神思恍惚的,连我唤你这么多声都未曾听见。”   方才想起的人影自脑海中一闪而逝,虞归晏张了张口,不知为何有几分心虚,微垂的眼睫轻颤着,“我在想方才问夫君的问题。”   也正是这一低头,她没能瞧见他略略深了些的眸光。他道:“若仅是见着贤王与萧闫恒先后从客香居离开,纵然是两人行止都不寻常了些,林春和也不会往深处想,可万承业与你父亲都急切了些,打断了我的审问。有了客香居的事在前,我又吩咐苏文敬特意在刑审结束后略略提点了一下林春和,他自然会生了疑心。生了疑心,那便必然会派人去查。”   **   与此同时,林府。   林春和一回到府邸,史氏便立刻迎了上去,待得从林春和口中知晓林含光因着贤王的包庇,可能无法沉冤昭雪,她怔怔地瘫倒在地,面白如雪,哭道:“我的儿啊!”   林春和吩咐了人出去后,心神不定地在室内踱步,负在背后的手深深扣进了掌心,连血滴落地面也不知晓。   正在这一刻,潇湘浣便上演着一幕闹剧。   周方生被抓的时候,萧闫恒正与他在一起听歌赏舞,突然便涌了一群人进来,又从周方生的卧房中搜出了那个瓶子,便要抓走周方生,他阻拦,为首的人还说是什么缉拿毒.害公孙公子的人犯。   他当时便意识到了自己被算计了,又因着忌惮私会青楼女子闭月一事被父亲知晓,不敢言明,便匆匆寻来了潇湘浣。   闭月是潇湘浣头牌,因着怕被萧向之知晓,萧闫恒与闭月的私会一般都是约在酒楼书肆等风雅之所,此刻匆匆来潇湘浣也是逼不得已。   羞月是潇湘浣的主事,早被吩咐过萧闫恒今日也许回来闹,便即刻上了楼告知闭月后,又立刻下了楼,媚眼如丝:“呀,萧公子如何驾临我们潇湘浣了?”   羞月虽是主事,可也不过恰三十,正是女子风韵盛开的年纪。她喜着红衣,又因着是青.楼女子,不需如良家女子守贞,层层红纱掩盖之下,白皙如玉的娇.躯若隐若现,脚踝暗铜铃铛摇曳作响,教人只看一眼便已是口干舌燥。   她娇笑着搭上萧闫恒的肩,整个人贴了过去,吐气如兰:“这是哪个大胆的惹公子生气了?羞月帮公子顺顺气儿。”   说着,她便要抬手抚上他的胸口。   香软在怀,若是往常,萧闫恒定是要好好欣赏欣赏如斯美人儿的,可现下他哪有心情,一把甩开羞月便往上走:“本公子来找闭月,她人呢?”   羞月被甩开,半点不恼,但也不再贴近他,语气中的媚意也明显淡了不少:“闭月妹妹在楼上房间里呢,公子既然要找妹妹,羞月便不做那等个恼人的了。”   她福了福身,雪白的肩半露未露,风姿绰约。可惜萧闫恒半点目光没分给她,匆匆便上了楼,一脚踹开了房门。   潇湘浣姑娘们不接.客时住的房间与接.客时住的房间不在一处。不接.客时,她们一般住在单独辟出来的清雅后宅,一般人都进不去。萧闫恒因着身份贵重,倒是偶尔会来此处,他此番前来也是从偏僻的侧门进来,因此没人发现。   闭月本是在歇息,突然听得一阵巨响,她还来不及反应,伴随那巨响的是更清脆的巴掌声:“贱婢!你竟敢算计本公子!”   萧闫恒的力道很大,闭月被打后耳畔都是嗡嗡的响声,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捂着右脸:“二郎在说什么?”   “怎么?敢算计本公子不敢说?”萧闫恒一把扯住闭月的衣襟,狠戾地道,“说吧,谁指使你算计本公子的!”   闭月骤然被拽住衣襟,脖子被衣襟死死勒住,险些呼吸不能,她哭着,艰难地道:“闭月...不...不懂二郎在说什么...闭月怎么...会...会陷害二郎?闭月心慕二郎啊!”   似乎从她眼里滚落的泪砸到了萧闫恒心里,他被微微烫到了,又见着她哭得梨花带雨,他的怒气虽还未消,可手却松开了些:“你给我的药瓶!里面装的是什么?!”   “药瓶?”闭月大口喘息了许久,方才道,“就是让人发痒的药粉啊!”   因着被勒,她侧了身剧烈的咳嗽着,咳着咳着,忽然又想起什么,她猛地抬了头,震惊地道:“难道出事了?”   “你说呢?”萧闫恒铁青着一张脸。   真的出事了!闭月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二郎,我真的不知道啊!大夫说的只是让人发痒的药粉,我就信了,我只是生气周公子打了双双,所以让你偷偷放进他房里,想让他发痒几日而已,我怎么敢算计二郎!”   见萧闫恒不应,她哭着爬到了他面前:“我跟在二郎身边这般多年,怎么会跟旁人算计二郎!是不是...”她忽地想到,“是不是大夫拿错药了?”   她扑到他怀里:“定然是大夫拿错药了!二郎,你相信我,我怎么会算计你,我这般算计,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一个连孩子都不能有的人!我只是想安安分分地在你身边而已啊!”   闭月为了萧闫恒打胎多次,伤了根本,再不能有孕。   也许是闭月的哭诉起了作用,或许是孩子,也或许是其他,良久,萧闫恒定了定心神:“不论如何,我们暂时不要再见了。”   父亲若是知晓他狎.妓,定然饶不了他!比起被父亲发现,其他倒也算不得什么了,待得他今夜回去探探风声,若是问题不大,那就瞒死这件事!   萧闫恒离开潇湘浣后先去了一趟周家后门,方才回相府,却没察觉一直有人跟着他。那人一路跟到了萧闫恒进相府,方才离开。   林春和从派出去的人口中知晓了萧闫恒匆匆去了一趟潇湘浣,又在周府后门站了许久,而后才回相府,险些失手摔了手中扳指。他冷笑:“好一个贤王!好一个讨回公道!”   **   “只要林春和肯查,多多少少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再有前事,他必然会猜疑于贤王。”   “那贤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虞归晏方才的心虚被案情压了下去。   贤王没能拉拢公孙家,也就算是没得罪而已,可却因着画蛇添足而实实在在地损失了一个衷心的钱袋子。   “太子折损了周昭,惹了陛下疑心,贤王折损了林春和,贤王倒也不算输得太多。”闻清潇如是道。   天色将暗了,雨幕如瀑。他道:“今日夜里会有些凉,我们先回院子罢,近日父王都要忙着幽陵的事情,当是不会回府用膳了,倒是沉渊可能晚些会过来与我们一道用膳。”   他从丫鬟手中接过披风为她披上,又牵了她起身,便往外走。风雨有些大,他将她稳稳护在怀中,没让她沾染半点风雨。她在步入慎独轩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太子折了周昭,惹了陛下疑心,贤王折了林春和...他们都折了人,夫君想做什么呢?”她仰头看他,“夫君想哪位殿下登基呢?”   此前她问过闻清潇这个问题,可却因着意外被打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贴四千字,补昨天的。   还差三千字,会晚点发。   ————   闻清潇是君子,但不是完全温润如玉那一卦,他会算计人,不是那种直来直往,会为算计了别人而感到愧疚的君子。   所以要习惯他这么算计人233333333 第92章 真的不愿意吗   若是未嫁与闻清潇前, 以闻氏之声誉, 她定然以为闻清潇会两不相帮, 可自嫁与闻清潇, 知晓齐王妃的事情后, 她却无法肯定了。   因为无论哪一位皇子登基, 都不可能让齐王妃沉冤昭雪。   今次之事, 尽管闻清潇只是顺势而为, 可她总觉得他是在做什么打算。   雨很大,她不确定闻清潇是否听清了, 因为他没有停下步伐。待得到了屋檐下,侍从们收了油纸伞,两人便进去了,她以为他没听见,便想着过些时辰再问, 可他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诧异地看他。   闻清潇看向正在收拾的侍从们:“你们先出去罢。”   侍从们齐齐停了动作, 躬身行了退礼:“是, 世子。”而后鱼贯而出。   门扉阖上, 闻清潇重新看向诧异的妻子:“若我说希望是憎恶陛下的人登基, 你会害怕吗?”   憎恶陛下的人?   虞归晏微微一怔...好似也唯有厌恶陛下的人才会为齐王妃沉冤昭雪了。   妻子久未回答, 闻清潇微欠了身, 看进妻子眼里, 温和的声音似含了蛊惑一般:“告诉我,归晏,你会害怕吗?”   对上闻清潇的眼睛, 虞归晏才忽然意识到似乎是她的停顿让他生了忧虑。她抱住他的腰身,靠入他的怀里:“我不害怕,无论夫君要做什么,我都陪着夫君。”   怀中骤然多了一片馥软,闻清潇有片刻的愣怔,垂了眸光去看怀中人,见得她全心全意地靠在他怀里,想起那日她也是这般对他说,心间的一角似乎渐软。   对于自己的妻子,闻清潇再清楚不过,害羞又胆怯,蜷缩一隅,从不肯主动,或许该说是不敢主动,更惊惧于旁人的接近。因此,哪怕是他们成亲多时,她也没怎么习惯他的亲近。   能这般主动亲近安慰他,已是十分难得。   他轻笑,挽了她耳边鬓发:“万一我是要造.反,你也要跟着我吗?”   “便是造反,我也要跟着夫君。”也许在古人看来取皇帝代之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与行为,可于虞归晏来说,便是闻清潇真的要造反,那也算不得什么,能者居之而已。   何况本也是皇帝不仁在先,难道忠臣便活该落得一个为百姓忧思,还要在皇帝诛杀时引颈受戮、感恩戴德的下场吗?   闻得虞归晏的话,闻清潇不由得笑了笑,扣住她纤细的腰身,俯身轻轻吻在她的眼尾:“我没有要取陛下而代之之意,我是想母妃能沉冤昭雪,也想保全闻氏与你,可陛下子嗣不丰,及冠的两位皇子又因着世族干预而无大作为,忠奸不辨,只怕登基后不会为母妃沉冤昭雪,更是偏信士族门阀,难以为民思虑。贤王尚且还好一些,至少不会仅凭好恶行事,若是太子登基,后果难以预料。”   若非有皇帝与左相压制着,太子那般乖张的性格,行事便完全看喜恶了。   “那......”虞归晏问道,“那夫君是希望贤王即位?”   可也不对,若是希望贤王即位,今次又为何要算计于贤王?   闻清潇道:“贤王毕竟是陛下子嗣,揭发陛下罪行这等事,他若是做了,于名声有碍。最重要的是,贤王也被世族派的人养废了,忠奸不辨,登基后,天下虽不会生灵涂炭,可却定是不会太平晏然的,届时世族相争,只怕天下大乱。”他道,“所以要么是憎恶陛下且心怀天下者夺位,要么则是明辨事理、任人唯贤的皇子得承大典。”   “可是这样的人何处能找到?”虞归晏迟疑。   以朝堂现今之势,不是太子登基便该是贤王,又如何还会有第三、第四种情况?   闻清潇却是意有所指地道,“或许是有的。”他慢条斯理地道,“若是没有,那便屠尽贤王身边奸佞,再让贤王恨上陛下。陛下毒.杀林含光嫁祸贤王,让贤王与林春和离心,这一桩事也许还不够贤王彻底寒心,却足以让他戒备疏远于陛下。”   “可是...夫君没有证据,贤王如何会相信?”   “若是有它呢?”闻清潇自广袖中取出一卷锦帛递与虞归晏。   虞归晏接过,展开。锦帛上的字不多,可却足以她震惊:“夫君如何会有陛下密令?”   “陛下要杀林含光,若是所料不错,当是吩咐拱御卫出手。”闻清潇解释道,“拱御卫其实算不得完全是陛下势力,始祖与追月楼达成协议,追月楼替始祖培养死士护始祖周全,始祖不追查追月楼生意,这才有了拱御卫。但追月楼怕始祖反噬,便要始祖每一道命令都以锦帛书之,始祖本也没有想着要动手打压追月楼,便也应了,代代传承下来,陛下吩咐拱御卫的每一道命令,也都会留一份锦帛密文。我便拓了一份假密文搁在机关室,带了真密文出来。”   虞归晏睁大了眼睛:“夫君...何时取的?”   “昨日我与你说有事出府,便是去取锦帛。”闻清潇道,“拱御卫毕竟是追月楼亲自培养的死士,我不放心旁人前去,便只能自己走了一趟。”   虞归晏震惊之后便是忧心,想要查探闻清潇身体:“夫君可有伤着?”   她知晓他身体不怎么好,从拱御卫手中取锦帛这等事这般危险,他......   闻清潇却是越发扣紧了她的腰身,将她禁锢在怀里,轻抚她的秀发:“我没伤着,不必忧心。”   **   闻沉渊送走苏文敬与曲何书后,本是要立即折返,可渐大的雨势里却似乎出现了乔子安的身影,那身影穿梭在远处的人群中,眼见着便要消失不见。   他顾不得其他,抬步便追了上去,可拨开层层人群,却是再看不到那个相似的身影。   雨幕更大了,闻沉渊却恍若未觉般,怔怔地伫立在雨中,直到小白低低的嚎叫声惊走了一众人,他方才恍然回了神。   小白还蹭在他身边低低地嚎叫。   闻沉渊蹲下.身,捏住它沾了雨水的脸:“你说她是真的生气了,所以才不愿意再见我吗?大哥说结发为夫妻,至少该是两厢情愿,所以她不现身,是真的不愿意嫁给我吗?”   他把小白的脸捏了又捏,小白却只是从始至终都呜呜地叫着。   良久,他无奈地笑了笑:“跟你说什么,你又听不懂,笨狼!”拍了拍它的头,他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你只怕明天就起不来了!”   小白虽是不怎么能够听懂闻沉渊的话,可却知道自己主人心情不好,便蹭着在他身边,又听说要回去了,立即甩开了尾巴往前走,走了两步才发现主人竟然没有跟上。它打了个转,发现闻沉渊竟不过才走两步,它赶紧跑回他身边,拽着他的衣摆。   身上骤然一重,闻沉渊回了头,便见着小白拽着他,想要他往回走,他抚了抚它的头:“好好好,我这就回去。”   一人一狼往回走,走到王府正门外,闻沉渊还是忍不住往回望了一眼,可远处的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了。   **   闻清潇听得通禀,抚琴的动作未有停顿,略略垂眸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妻子,思量再三,到底是未曾惊动她,只为她盖上了薄锦被,便道:“进来罢。”   闻沉渊入得室内时,闻清潇已是复又抚琴,虞归晏便安然地枕在他的腿上,似乎已然在琴音中睡下了。两人便如神仙眷侣一般,哪怕是不言语,之间的氛围亦是淡静悠远。   见得这般情形,闻沉渊愣了愣,压低声音问道:“大哥,大嫂睡了吗?”   闻清潇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妻子,无奈笑道:“天气阴沉,她躺着便睡了。”   闻沉渊靠近时,他陡然感到寒气侵袭,转了视线便见得闻沉渊一袭天蓝色衣衫被雨染成了深蓝色,连半散半束的头发也浸透了雨,一身都湿透。   他微蹙了眉心:“你怎么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呜呜呜呜呜呜   今天醒来就赶紧补上了   今晚会有今晚的更新的 第93章 镇南王离京   “淋雨?怎么......”闻沉渊那一句“怎么可能”还没说完, 便想起方才去追乔子安时, 外面的确下着雨。   他微垂首, 发现自己衣衫竟是湿透了, 可此前他竟然完全未曾察觉。他有片刻恍惚, 而后掩饰地笑了笑:“伞坏了, 雨又大, 就...就不小心成这样了。”   闻沉渊的解释委实拙劣, 闻清潇却也没拆穿他,只道:“我的院子里有你的衣衫, 你先去沐浴,换下湿衣。”   “谢谢大哥,我这就去。”闻沉渊自然而然地便要去拽闻清潇的衣袖,方才一伸手,便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 又缩了回来, 只朝闻清潇讨好地笑着, “我一定快去快回, 不耽搁大哥和大嫂用晚膳!保证不超过两刻钟!”   他举起手起誓。   “多大了, 还与没长大一般。”闻清潇全然不介意闻沉渊身上寒凉, 解了身上外袍为他披上, “我与你大嫂用了些莲子羹, 不必顾虑时间,去罢。”   闻沉渊得了外袍,却是肆无忌惮起来, 没有立刻离开,凑到闻清潇面前,佯装委屈地道:“我还有三年多才弱冠,本来就很小还没长大,所以要父王和大哥的爱护!”   他要时时刻刻提醒大哥,父王与他都需要他,大嫂也需要他。他要大哥一生都平安顺遂。   闻清潇无奈笑道:“好,我一定好好护着我们沉渊。”他温声道,“但沉渊也要听大哥的话,现在先去沐浴更衣。”   “我这就去,很快便回来。”闻沉渊应了,即刻起身便往外走。   闻清潇道:“你好好沐浴更衣,莫要太急切。”   “我知道了!”   闻沉渊的声音遥遥从雨中传来,显然走得很是急切,估摸着也不会听闻清潇的吩咐慢着些了。闻清潇无奈摇头,指尖轻叩在案桌上,闻澹应声停在了屏风外:“世子,世子妃。”   “吩咐膳房熬碗姜汤送过来。”闻清潇吩咐道。   “是。”闻澹很快退了出去。   闻清潇方才抚琴只是因为虞归晏有些心神不宁,要为她静静心,现下她睡过去了,便也止了琴音,小心地打横抱起她。   虞归晏虽是睡得很熟,可却也容易惊醒,闻清潇不过托住她的身子,她便已是略略蹙了眉,他便也越发放慢放轻了动作。   将虞归晏安置在床榻上之后,闻清潇挑了一床薄锦被为她盖好。她眉心的褶皱已是在被放下之时散开了,正在他要起身之际,她却是一个侧身,又如同初生幼兽般蜷缩成了一团,连身上的锦被都蜷入怀中了。   虞归晏睡着后虽然不动不闹,可却一直喜欢这样睡着,哪怕有人将她摆正,她也会自己无意识地侧回去,然后再也不动。若是闻清潇睡在她身边,她会无意识地靠进闻清潇怀里,而后不动不闹地睡去。   闻清潇持身端方,二十多载以来,他的睡姿也甚是规正庄重,可娶了虞归晏后,他的睡姿却被迫地一变再变,他起初还纠正虞归晏,可自发现妻子早已习惯更改不了后,也便由着她了。   因此,他仅是轻慢地从她怀里取出锦被,重新为她盖上,又欠身为她拂开因着侧身而覆在面上的青丝。   也正是在他欠身这一瞬间,虞归晏在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低低地唤:“闻......”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轻到让人完全听不清,可其间的愧疚心疼却不难辨别。   闻清潇抚在她面上的手微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抚去了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室内暖意正浓,外面却是风雨更甚。闻沉渊沐浴更衣果真很快,片刻的光景,他便折返了,但因着有此前的误入,这次他见着古琴旁没了闻清潇与虞归晏,没直接往里走,只轻声唤道:“大哥,我换好衣衫了。”   内室,闻清潇闻得声音,为妻子捋开散发后缓缓收回了手,起身往外走。空腹喝姜汤对身体不好,他出去时,闻沉渊刚吃了些糕点,喝完了姜汤,将玉碗递给了侍从。见得闻清潇出来,闻沉渊脸上扯起一个大大的笑意:“大哥要吃些吗?”   闻清潇摇头道:“我早些时辰用了莲子羹,现下还不怎么想用糕点。也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你少用些糕点。”   闻沉渊咽下一块甜而不腻的糕点,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锦帕擦净了手:“既然大哥也不怎么饿,大嫂又没醒来,要不我们先去书房?”他起了身,“估摸着用不了多久的时间。”   闻沉渊的坚持下,闻清潇与他一同去了书房。离开前,闻清潇吩咐了知杏、知香好生照料虞归晏。慎独轩的书房与主卧房相连,不需要冒雨出去。两人很快便到了书房。   一到书房屏退了旁人,闻沉渊便道:“我近些时日派人守在贤王府,来来往往的人里面,能为贤王出谋划策且深受信任的,有两人。御史大夫万承业、幕僚慕时深。”   “慕时深。”闻清潇若有所思地道,“贤王心腹幕僚慕时深?”   慕时深跟在贤王身边多年,为贤王出了无数计谋,深得贤王信赖。可以说,贤王能走到与太子争鼎的今日,除却他身后的世族势力,慕时深功不可没。   这样一个人,会背叛贤王,算计贤王吗?   “是。”闻沉渊肯定地颔首,“我观察了很久,发现贤王很是信任这位心腹幕僚。而且......”   想起跟踪时的经历,他微眯了眼:“而且这位慕先生武功极高,我几次想要近些跟踪他都险些被发现。一个幕僚能有这般高的武功,实在不同寻常!”   “的确是不寻常。”   “不过大哥为何要查这个?”   “我在想,那想当渔翁的人有没有可能就藏身贤王党中。”   “大哥是说...贤王党之中可能有人想让太子和贤王两败俱伤,然后自己趁机即位?”   闻沉渊毕竟是世家嫡子,又怎可能真的天真到不知世俗?何况此前林含光殴打公孙翼案子刚出时,闻清潇便同闻沉渊提起过背后也许有渔翁。   “渔翁应当是有,是否是贤王党却不一定。”闻清潇慢条斯理地道,“我只是猜测,他若是贤王党,让太子与贤王两败俱伤会轻松很多。若真是这位慕时深......”   他的语气微顿了顿,“要让贤王出手对付太子,再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那便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   与此同时,慕府。慕先生将一叠宣纸封入信封里,交与下属:“拿去交给林春和,记得,不要惊动任何人。”   林春和卧房中莫名多出一封书信时,他正在沐浴更衣,待得回到内室,便见着了那封书信。书信很厚,他一拆开,洋洋洒洒的一叠便散落了出来。   昏黄的烛火下,一页页签字画押的宣纸犹如狰狞的幽灵,张开了一张弥天大网,铺天盖地地朝林春和席卷而来。   供认不讳的官兵都是签字画押的死士。   林春和一张张捡起书信,睚眦欲裂。终于,他口齿中涌上淡淡的腥味。   “老爷!”史氏沐浴更衣踏入内室便见得宣纸被林春和唇边溢出血渐湿。   **   翌日,案子上达圣听后很快断了,周昭持身不正,因与大理寺卿政见不合已久,遂唆使其子毒.害林含光嫁祸于公孙翼。其心可诛!但念在太子仁德,为其家眷求情,特赦女眷及未及冠子嗣死罪,流放充州。   而后,惠信帝又下旨令曲何书填补了周昭的空缺。   闻得案情,贤王气得险些扫落案上书文:“父皇果真偏心!不仅将太子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为他博了个美名!”   慕先生却是淡淡道:“至少太子殿下折了周昭,殿下却没得罪公孙家,局面倒也算不得糟。”他道,“何况纵使陛下再属意,太子总归是比不过殿下的。”   慕先生的劝阻起了些作用,贤王不再如最开始般生气,可不过多时,他又想起什么,起身在室内踱步:“本王与太子都是父皇的子嗣,父皇缘何便偏心至此!太子又蠢又笨,父皇却还是偏想着他!”   他踱步到慕先生面前:“先生你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何父皇便这般偏心!”   贤王素日里是个稳重的性子,今日这般,显然也是累积多时的怨气在此刻终于一次性爆发了。   被问及话,慕先生握着竹筴的微微收紧,连搅动沸水的动作都在不自觉间止了,直至汹涌激荡的沸水起伏到他手上,烫起一连串的红痕,他方才堪堪回了神,却也只是微蹙了眉心,完全没管手背上的红痕,仿佛被伤了手的不是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搅沸水:“殿下,手背只是皮而已。”   **   林含光事毕,贤王派人去齐王府走了一遭,得到的依然是不软不硬的钉子,但好在至少齐王世子未明确表态偏向太子,贤王倒是笑眯眯地回了。   而后,长安难得的平静。   其间,齐王世子将养了些时日,携齐王世子妃回门后,镇南王在不久之后登临齐王府大门,言说是因着赏春宴上的事,要亲自向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致歉。   京中勋贵谁人不知赏春宴那日发生了什么,无一不是目光紧盯着齐王府,盼望着出点什么乱子,又增谈资,可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齐王世子与镇南王似乎和睦得很。   一月后,镇南王向今上辞别离京了。藩王到底是不能久留京城的,今年因着意外,镇南王已是滞留了许多时日,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正逢梅雨时节,京中连日未开。   又一日阴雨连天,慕光匆匆入得室内时,慕先生笔锋刚一个转落。   “主子。”   慕先生不疾不徐地勾完最后一笔,一幅春深图惟妙惟肖:“何事惊慌?”   慕光心知慕先生最不喜有人一惊一乍,略略止了气息,道:“镇南王离京了!”   **   “镇南王离京了?”虞归晏若有所思地问道。   乔锦瑟道:“王爷与镇南王是挚友,今日为镇南王践行,一大早便离开府邸了,现在还未归来。”她抚着嫡妹的发髻,“不过镇南王也该离开了,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撒纯糖撒得差不多了,毕竟我写这么多糖了(应该都是糖是吧?),应该差不多够了?   好的,够了。   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段剧情了。   ————   今天瞅到有宝宝说闻清潇经历和另外一个人相似,我就去快速刷了一些,差不多今天别的事情都没做,就刷它了。   尴尬地发现还真有些地方像,有些地名还撞了。   我把能修的地方都修一修,避开一下,毕竟现在撞到很容易尴尬。   其实闻家半取材于历史,但是现在不能剧透具体取材的哪个家族,剧透了你们就可以推测一部分剧情展开了。   闻清潇人设也是半取材于历史,本来只是像齐王一样的纯君子人设,但是后来因为觉得只是像齐王一样的迂腐君子人设太单薄,就又升华了一下。   至于最近的闻清潇独自背负齐王妃的死,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这一段是我跟朋友商量后加的(还能找到微信截图),是的,就是最近才加改的大纲!所以还能找到微信截图,就刚好是十一月中下旬的时候的事情。   因为朋友说,如果一个人强大,但是又有让人心疼的地方,人设会更丰满。   这也是我最近卡文的原因之一,因为中途修改了大纲的一部分,有点手忙脚乱。   本来是想丰满人设,没想到emmm丰满出了相似点。   但是还不能放全部截图,呜呜呜因为又会剧透。等我写完,就可以放截图了,我先去保存一个,万一没了就完了。   包括慕先生的身世,也是半取材于现实世界,而且是半取材的近几年发生的一件真事,只能说太惨。   闻沉渊的人设比较简单一点,只是取材于一句话。   林含光案件是半取材历史   幽陵则是半取材于近现代   大约文中很多都会有最原先的真实事件取材点,但是发展和结局都是我自己按自己需要走的。 第94章 山雨起   虞归晏轻轻靠在乔锦瑟腹部, 听着胎儿的动静。胎儿四五个月, 已是有了胎动, 便是她贴着这些时辰, 胎儿都踢了踢她:“也是该离开了。”   可顾玄镜真的会离开吗?   “王妃, 世子妃。”   正在虞归晏沉思间, 外面来了魏王亲随君辞。君辞行礼后道:“王爷吩咐属下告知王妃, 今日会晚些时辰回来, 让王妃早些歇息。”   “知道了。”乔锦瑟淡声应道,她示意嫡妹起身, 转身进了内室,取了一只玉白的瓷瓶交与君辞,“王爷今日走得急,忘记带含舒丹,若是过了时辰没用膳又没用含舒丹, 只怕身子会不适, 你记得提醒王爷按时用晚膳, 若是来不及用晚膳, 便先服含舒丹。”   虞归晏在内室听着乔锦瑟吩咐君辞照料好君临, 亦渐渐想起了这两月来从闻清潇那里得知的一切。   曾经她疑惑过, 以管渐离之地位, 又如何不能迎乔锦瑟进门, 后来才知管渐离是两年前才承袭家主之位,更早之前,管渐离甚至未认祖归宗, 不过是流落街头,受了乔锦瑟恩惠方才得以活下去的乞儿罢了。   贫寒百姓与世族家主,乔游会选谁,一目了然。只是苦的却是乔锦瑟,心有所属却不得不嫁与旁人,尽管如今一切似乎都过去了,可乔锦瑟真的开心过吗?如果她放下了,真的还会这般每日着正红衣袍,时时刻刻提醒于自己吗?   “晏晏。”   乔锦瑟进得内室,便瞧见虞归晏出神地望着窗外,连她进来了也没回过神。   “姐姐唤我?”虞归晏连忙敛了多余情绪。   “唤了你这么多声都没听见,在想什么呢?”乔锦瑟在虞归晏身边坐下。   虞归晏道:“我只是想起了前几日听府里丫鬟提起的一桩事,姐姐要不要听听?”   “何事?”乔锦瑟似乎来了兴致。   “听说北城口有一妇人七年前死了夫君,前五年都规规矩矩守寡,前年却突然改嫁给了一个屠夫,旁里都说这妇人以一身侍二夫,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将来定是要被屠夫厌弃的。可那妇人却说,‘男子可再娶,女子为何不能再嫁?我与谭郎两情相悦,他未娶,我丧夫,怎地便不能成亲了?’这等惊世骇俗之言当时就吓呆了一众邻里。”   “自那之后两年了,妇人不仅没被屠夫厌弃,甚至还与屠夫添了女儿,生活过得很是不错,比之守寡好上了不知凡几,府里丫鬟也是听了之后议论着。”   “我很疑惑,以一身侍二夫便真的是错吗?若是分明与那人两情相悦,却因着嫁过人而要避讳着,难道不会遗憾一生吗?”虞归晏仔细地端详着乔锦瑟脸上的神色,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   太傅府。一纸书信被掷入博山炉。顷刻之间,仙山犹如被烈火吞噬,鬼怪张牙舞爪着。   顾玄镜立于博山炉旁,身形颀长,一袭白衣胜雪。从博山炉中飘出的银灰散落在他发间,仿似雪中一夜白发,连眉目间都染上了清冷的雪意,寻不到半丝往日里的疯狂失态,俨然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与高高在上。   “你的身体已是大好了。”风间琉栩抬袖拂过博山炉,烈火骤灭,滚滚白烟缭绕仙山。   顾玄镜拨弄着手中扳指,高贵滟华的眉目淡静似雪:“是吗?”   “你不相信我的医术?”风间琉栩淡淡一笑,“你既然不信我的医术,当初又为何要信我说过的借尸还魂之辞呢?”   或许是他错了,十年之前便不该告诉玄镜人死之后有借尸还魂之可能。便是那时痛彻心扉,也好过如今的纠缠不休,甚至连虞氏已经嫁人,玄镜都不愿意放手。   知晓风间琉栩在暗示什么,顾玄镜只道:“天色已晚,我先回了,你们也早些歇着罢。”   言罢,他便往外走。   君临未动,风间琉栩叫住了他:“玄镜,她已经够恨你,你如果再毁了闻氏,杀了齐王世子,便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见得他的步伐微顿,他道,“即使到时候她真的能回到你身边,也只会恨不得抽你的血,剥你的皮,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他以为告诉玄镜虞氏可能还活着是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可事到如今,他方才发觉,他做错了,错得离谱。   “至少她会还是我的妻子。”顾玄镜的身影融入半明半暗的天色里,声音亦渐远去,“何况闻清潇死于幽陵逆反,那是他为大秦百姓、为这天下舍身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与我何关?”   闻氏于朝堂而言毕竟还算是有用,他本不想动闻氏,因此此前不过是阻拦闻氏,加之借皇帝之势夺回安乐,可闻清潇明知他之意,还执意娶了安乐,甚至算计于他。   甚至连安乐......   想起数日前安乐满是信任的依附在闻清潇怀中,却对他不假辞色,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愿,他只觉心痛如绞。   闻清潇碰了他的妻子,便该为此付出代价。   顾玄镜的身影彻底隐没于远方尽头,屋檐下的风间琉栩却是险些一个踉跄,见着要跟上顾玄镜的顾义与顾礼,沉声道:“你们便不劝劝你们主子?任由他这般!”   顾礼与顾义同时止了步伐,顾礼开朗,这般情形下,他却不知从何开口。顾义细心,闻得风间琉栩的话,他回了首,一撩衣袍跪在风间琉栩面前:“请太傅与魏王殿下勿要阻拦王爷!”   “你说什么?!”   顾义叩首:“属下请太傅与魏王殿下勿要阻拦王爷。”   他道,“王妃仙去十载,王爷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因为太傅一句‘王妃也许还可能借尸还魂活下来’,十年了,王爷每每听闻有与王妃相似之人,无论多忙,都会舍下一切前去,甚至连被旁人当作疯魔了也在所不惜,可...无一例外都是假的。如今王妃好不容易真的回来了,王爷要怎么放下?”   想起这十年之间,顾玄镜不顾一切的疯狂行径,风间琉栩不由得微阖了阖眼:“可你口中的镇南王妃已经是齐王世子妃了,你们主子也该放下了。”   “不知道太傅还记不记得斗琴会那日。”   风间琉栩怎么不记得?他虽去得晚,可却清晰地记得玄镜那一句“何为自重?她是本王王妃!”   “太傅又可知道王爷见着齐王世子护着王妃,对齐王世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顾义的话音微有停顿,“王爷说,‘闻世子,本王在唤本王王妃,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顾义的话音一落,风间琉栩陡然震惊,他以为玄镜至少是与闻清潇盘桓后方才那般开口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唤虞氏王妃。   他以为玄镜近年来疯魔了的名声只是因着他过分审问人的行为,没想到竟是因此。   他出身璇玑门,借尸还魂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异事,可于旁人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甚至怕是会觉得提借尸还魂的人是疯子。可玄镜却是根本不解释,不顾旁人当他疯魔,就为了让虞氏知道他在意她,他还在等她。   素来不把任何事与人放在心上的镇南王何曾这般不顾自己的声誉过?要爱得有多深,记得有多痛,才能癫狂失态至此?   “如此,太傅还觉得王爷能放下吗?”顾义的声音很沉,沉得压进雨幕中也惊不起分毫波澜。   **   慕府听风楼。   慕时深负手而立,长风猎猎,鼓起他的广袖。夏雨越发地细密了,阁楼外林树招摇,细细密密的雨盘旋而下,卷在长风里,吹打在他身上。   十六年了。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六年。   顾玄镜终于离京了。   他等了太久,也都该是时候上路了。   风雨很大,似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冰天雪地的夜里,鲜血染红了一地白雪,他静默着,阖上了眼。   “主子。”慕光轻声走到慕时深身后。   “何事。”   “太子向惠信帝举荐威武大将军华林亭去往幽陵镇压逆反。”   慕时深缓缓睁开眼,眼底寒意已是敛尽:“华林亭?”   “是。”慕光恭敬地呈上密函。   慕时深一目十行地看完,手收紧时,密函已是化为灰烬:“你吩咐人准备着,明日一早我要去贤王府。”   **   虞归晏说完,乔锦瑟是长久的沉默。直至离开魏王府,虞归晏的心都是沉沉的,细细密密的雨却是下个不停,像是扯不断的愁绪。   她下了马车,雨更大了。   “世子妃小心着些。”知香、知杏一左一右陪在她身侧,略略落后一些。   她缓步走着:“无妨。”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一向爱说话的知杏没了声,她疑惑地转首去看,却是见着了着一袭玄端的闻清潇。   闻清潇不知何时接过了知香手中的伞,走到了她身侧。她本是留意着足下雨水,竟是没有察觉。   “夫君今日回来好早。”她往后挪了半步,与闻清潇并肩而行。   闻清潇将虞归晏半揽入怀中,护住她:“没有旁的事情,便先回来了。”他问道,“你不是说会晚些时辰回府吗?怎地也这般早回来了?”   夫妻二人往府中走。虞归晏道:“姐姐身子不适,睡下了,我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便只能回来了。”   想起乔锦瑟,她的心又稍稍沉了沉。片刻之后,她敛了忧虑,笑道,“刚巧遇上了夫君回来。”   走至廊檐下,闻清潇将油纸伞收了,递与身后侍从,没应她的话,而是唤道:“归晏。”   “嗯?”   “你有心事。”   闻清潇的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 第95章 我愿与妻世世白首   嫁与闻清潇两月有余, 虞归晏从最开始的躲躲藏藏, 到后来已是逐渐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告诉闻清潇。   此刻他问起, 她便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   末了, 她想起今日乔锦瑟眉目间隐约的忧愁, 道, “虽然每每我去看姐姐时, 她都是笑着的, 可我感觉得出来,她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 在今日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试探时,似乎达到了顶点。   “你想帮魏王妃?”   “我不知道。”虞归晏摇头,“姐姐曾经和临安王两情相悦,后来因我之故被逼不得不嫁给了魏王。可无论如何,如今姐姐腹中是魏王的骨肉, 又一直在努力地当好魏王妃, 可她又确确实实不开心, 我不知道怎样做才对。”   尽管是占了原身的身体, 最开始也是想避着乔锦瑟, 可不知道为何, 她对乔锦瑟仿佛有一种天生的亲近, 自那次自导自演摔了脑子后, 更是会在不自觉间亲近于她。也是在这些相处里,她发现乔锦瑟是真正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温婉柔和, 待人完全没有架子,对她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她希望这般好的乔锦瑟能有过得幸福,可却又不知道如何做才能尽善尽美。因此,闻清潇问起,她便毫不犹豫地说了。看着身侧之人,她忍不住又问道:“夫君觉着,如何才好。”   闻清潇携妻子入得内室:“魏王妃之事我虽有耳闻,但到底不甚清楚,待我查明事情原委,再同你详说可好?”   虞归晏也知道乔锦瑟的事情非是三两刻便能理清的,遂点了点头:“我等夫君。”   似是顾虑妻子忧心,闻清潇又道:“魏王妃的事情牵涉颇多,可能会等些时日,你莫要忧虑在心,对身子不好。”   “我知道的。”虞归晏点点头,应了。   她对他,仿佛有一种不知何时从骨子里生出来的信任,一种有他在,哪怕天塌陷下来,她也可以安然顺遂的信任。   她甚至想过将自己曾经嫁给过顾玄镜的事实也告知于他,可每每辗转到唇边,却都止住了。她终究还是自私且畏惧的,何况那般荒谬的事情,又教旁人如何相信?   她不清楚顾玄镜为何从一开始就能纠缠相信,毕竟有些时候,连她都很是恍惚,到底是十年前的她太痛苦了,编织了这样一场华丽美好的梦境,梦到自己嫁给了闻清潇;还是如今的自己过得太平安顺遂,梦到了一场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噩梦。   此刻,外面风雨交织,闻清潇就在她身侧,慢条斯理地换着湿衣。他分明没与她说话,甚至没看她,可她却觉得无比心安。岁月静好得真实到虚幻。   到底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她已是分不清了。如今的一切太过美好太过虚幻,美好到她害怕梦一醒,什么都消失了。比起从未得到过,得到之后再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一想到此处,本是放松了心境的虞归晏陡然浑身一个寒颤,这股凉意来得莫名,可却似乎席卷着凉透的雨颤到了她的心尖。她甚至都顾不得闻清潇正在解被雨淋湿的外袍,骤然扑进了他怀里。   外面风雨很大,闻清潇护着虞归晏,虞归晏身上几乎没沾多少雨水,闻清潇却是半身都湿了。他本是见着妻子应了,便要换了湿衣,可方才解开外袍,便贴上了一团馥软。   他半身都湿了,她这般扑过来,也会浑身湿透,他抬手想解开她的手,然而方才触到她的手腕,她却抱得更紧了。   这下,他没再顾身上湿意:“都出去罢。”   侍候在侧的侍从们早在虞归晏抱住闻清潇的时候停了手,闻得闻清潇的话,纷纷行了礼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闻清潇院子里没有侍女,虞归晏嫁进来后也不过是拨了十数个丫鬟协助知杏、知香照顾虞归晏。   方才闻清潇更衣,侍女们自然都候在外间,知杏、知香也不例外。两个丫鬟见得侍从匆匆退出内室,知杏性子急,不由得拉住了一个侍从:“世子换好衣衫了?”   “回姐姐的话,世子未换好衣衫,只是吩咐了奴才们出来。”闻氏下人都是进退有度的,虽见得了内间情形,却绝不会多嘴一句。因此知杏不可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任何消息。   知香沉稳些,世子与世子妃是夫妻,想着今日回府路上世子妃一直兴致不高,也便拉了拉知杏衣袖:“世子与世子妃许是有话要说,我们便先出去罢。”   一众丫鬟与侍从都退了出去,门扉缓缓阖上。内室,虞归晏完全埋在闻清潇怀里,他垂眼去看,却只看得见她微微颤着的睫羽。   他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虞归晏汲取着闻清潇身上的气息,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的不安散了些,可到底还是觉得浑身发凉:“我只是突然有些害怕。”   “怕什么?”   虞归晏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害怕。”她抱住他的腰腹,“夫君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不会食言的,是不是?”   似乎没想到虞归晏是问这个,闻清潇微滞了片刻,怀中的妻子已然是仰首看着他,他眸光微转,缓缓倾身压在她唇角:“有生之年,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他一向清冷的声音含了浅浅的暖意,“我愿与妻世世白首。”   虞归晏微侧了脸,他略带了凉意的唇便落到了她的唇上,浸染了他的气息,她心间的巨石缓缓落了地:“好,世世白首。”   **   慕时深去贤王府不过堪堪过了四更,贤王闻得慕时深来了,赶紧起了身,贤王妃亦起身侍候贤王:“这般早,慕先生怎地来了?”   贤王张开双臂,任由贤王妃与丫鬟为他更衣:“想来是有急事,否则先生不会这般早来惊动于本王。”   贤王都这般说了,贤王妃自然不再多言。匆匆更了衣,贤王便去见慕时深了。   慕时深也知自己来得早了,但再晚些时辰,贤王便该上朝了。他倒也不与贤王寒暄,直接道:“太子向陛下举荐了威武大将军前往幽陵镇压叛民?”   慕时深素来不会无缘无故提一件事,既然他提了这事,便代表这事有问题:“昨日太子向父皇提此事时,本王也在,威武大将军早年驻守南境,驱挞蛮人,保家卫国,深受百姓拥戴,的确是镇压叛民的尚佳人选。可是有何不妥?”   幽陵此番再起叛民,已是接连闹了数月。上次他奉命巡视幽陵后,叛民竟是变本加厉,连父皇派了人去都镇压不住。   “朝廷武官众多,殿下可曾想过太子为何偏偏举荐了威武大将军。”慕时深道,“纵使威武大将军威望甚重,但毕竟年事已高,长安距幽陵路途遥远,颠簸着怕也是受不了的,若是镇压叛民时再出些什么事端,倒也算是为臣民舍身了。”   贤王能走到今日,尽管不够聪慧,可最基本的政治敏锐度还是有的,更何况慕时深还特意提了。他微眯了眯眼:“先生是说?”   “只怕此事有诈!”   “难不成太子想趁乱杀了威武大将军代之!”贤王陡然起身,“若是如此,太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   贤王若有所思地道:“太子既有此算计,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派人一路尾随,抓住证据,等华林亭死后,参太子一本?”   “某正有此意。”慕时深道,“此外,某以为,殿下可向陛下献上一计。”   “先生且说。”   慕时深看向贤王:“屠城。”   贤王广袖拂过桌面,险些带翻了茶盏,“你说什么?!”   “屠、城!”似乎没看出来贤王的震惊,慕时深一字一顿道。   “屠城?!”贤王惊骇道,“那可是十三万百姓!”   震惊之下,他已俨然忘了慕时深方才说过要等太子设计杀害华林亭然后抓证据。   “殿下莫要惊慌,且听某详说。”慕时深不疾不徐地道,“数百年来,幽陵隔三差五便生叛民,致使全城民不聊生不说,甚至殃及了旁的城池。何况年长者教导年幼者,如是往复,幽陵百姓早从根上叛了我朝,根都腐烂了,枝叶还能医治?陛下早生了杀心,只是一直忙于处置我朝世族而无暇分身。”   “某让殿下出此计与陛下,非是要陛下采纳,不过是为殿下博得陛下欢心罢了。”他道,“此番殿下即便是禀了此法,陛下也是无暇真正实施屠城行径的,毕竟耗时工量大,最后陛下定然会采纳其他法子,派人前往幽陵镇压。但殿下提出此法,陛下定是欢心的。”   烛火摇曳进贤王的眼底,缓缓地,他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可朝中那群迂腐的文臣......”   他登基最缺的便是一个名正言顺,文臣的笔墨可以给他一个好名声,因为讨父皇欢心而得罪文臣,实在得不偿失。   “殿下也知此法才是根治之法,朝中文臣固执的无非是此法过于残忍,可留之代代祸害旁人,使得临近城池民不聊生,岂非更残忍?教不还,长此以往,生国祸矣。何况某呈与殿下是短短二字‘屠城’,从殿下口中呈与陛下的,又如何会是屠城二字?再者,”他略有深意地道,“殿下非是要当众提及。”   慕时深出贤王府时,天色还未大亮,不过几息之间,他已是回到了慕府。慕光不解:“主子怎地帮贤王讨皇帝欢心?”   慕时深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凉薄,想起贤王的反应,他讥讽地笑了笑:   “贤王进献这种法子是讨了皇帝欢心,可也得会让那些自诩清流贤者的迂腐之辈不喜。便是贤王真是私下提及,真会没有风声传到朝臣那里?惠信帝对贤王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可不会顾及贤王声誉。即便真没有,那我也要让它有!此法虽是可从根本上解决幽陵再生叛乱,可朝中那些迂腐之辈如何可能赞同?只会觉得贤王残.暴罢了。讨皇帝欢心又有何用?难不成皇帝还会舍了太子选他?”   若太子真有谋害华林亭之心,要抓住把柄不难。如是,贤王惹了朝中清流厌恶,太子得不到兵权不说,也会遭到言官讽谏。   “到底还是没用了些,帝王之家竟然还企图着争那些个没甚用的。”慕时深扣了扣案牍。   **   朝会上,提及幽陵逆反,又是好一番争论。惠信帝听得厌烦,早散了朝会。待得贤王从同政殿离开,惠信帝似是兴致高了些,等到闻清潇进同政殿,他便与闻清潇看了贤王的折子。   **   “屠城?!”虞归晏惊愕。   闻清潇道:“贤王举意屠城。”   “那可是十三万人啊!贤王竟然想屠城?!贤王在想什么!”虞归晏满目震惊,“若真是贤王登基,岂不是真的要下令屠杀幽陵十三万百姓?!若真有这样的君主,天下......”   闻清潇缓缓道:“不一定是贤王的主意。”   “不一定是贤王的主意?”虞归晏蹙眉。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总是写得有点慢................. 第96章 他没旁的选择   “幽陵十三万百姓, 虽有稚童心智未开, 不食力者沉默, 但到底叛民居多, 屠城的确是贤王折子上所说最快的解决方法, 但此法到底过于残忍, 未叛者何辜?虽数百年未解幽陵叛乱, 但最妥善的法子亦当是究其根源, 再深述之。”   闻清潇微顿了顿,而后道, “贤王虽无大能,可尚且没有昏庸到上柬屠城的境地,除非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可那人出这般计谋,岂非是害了贤王?”虞归晏问,“若是旁人知道贤王此计, 难道不会觉得贤王残.暴不仁?”   “贤王倒也不算全然没有顾虑到此番事。”闻清潇道, “他非是朝会上当众提及, 而是散朝后递了折子。可纵是递了折子, 只要有心, 又怎会传不出风声?”   “既是如此, 贤王为何还会上奏屠城?”   闻清潇圈出宣纸上万承业、慕时深的名字, 深看了足有片刻, 他最终划掉了万承业,一滴浓稠的墨滴落在慕时深的名字旁:“除非出谋划策的这个人是他深信不疑的,他相信他能处置好一切后续。”   虞归晏的目光顺着落在宣纸上。   闻清潇的字便如其人一般, 端方内敛而力透纸背,笔势变化万千,自成一派。   一眼望之,最让人注意的便是落笔处的慕时深三个字。   “夫君怀疑是慕时深?”   这两月以来,在他的教导下,她多多少少算是理清了朝局中人,对贤王心腹幕僚慕时深也算是知晓一二。   “贤王最深信不疑的,有两人。比起万承业,慕时深更可能一些。”闻清潇又将那三个字圈了一圈,“若真是此人,只怕我此前的打算也许都要尽数作废。”   “此前的打算?”虞归晏只知林含光的死可能是慕时深推到太子身上的,难道闻清潇此前还有什么打算吗?   “归晏可还记得此前问过我希望哪位殿下登基。”   “记得。”虞归晏点点头。   闻清潇轻描淡写地道:“这天下需要一位明君,却不一定要姓陆。若慕时深真有逐鹿之意且心怀天下,扶持他问鼎天下又何妨?”   **   翌日,闻清潇上朝后,虞归晏也便起身出府了。闻祁虽是回淮安了,却是说了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寄与她一封书信。今日也便是取书信的日子了。   今日虽是没有扯不断的愁绪,可她的心却是乱作了一团。   昨日里闻清潇言说了慕时深有问鼎之意,她不明白他是如何看出来的,便问了。也是这时,她才知晓,原来不止林含光的死是慕时深顺势推到了太子身上,甚至此前林含光与公孙翼厮打,也极有可能是慕时深谋划的。   可当时林含光出事,分明是原身的师父为了算计林氏而谋划。   若闻清潇所料不错,那么原身的师父又与慕时深是什么关系?而且自从她嫁与闻清潇后,那位所谓的师父再没找过她,是太忙,还是暂时用不到她?   “大嫂。”   少年清朗的声音陡然响在耳畔。   虞归晏在那声音中,猛地回了神,院墙上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阳光打在少年身上,为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恍如最初见那日,少年笑得张扬又恣意。   她有片刻的恍惚,也是在这恍惚中,少年跃下了院墙,走到了她面前:“近来京中纷乱,大哥说大嫂今日要出门,便吩咐我来护卫大嫂周全。”他略显羞愧地笑了笑,“昨日里又被父王罚抄家规了,所以今日来得晚了些,大嫂千万不要告诉大哥,不然我的家规估计要加一半了。”   闻清潇为何说京中纷乱,虞归晏也清楚,因为他们都怀疑顾玄镜没有离开。少年絮语中,虞归晏忽然唤道:   “沉渊。”   虞归晏打断闻沉渊的声音很是突兀,他止了话头,诧异地看向虞归晏,却见着了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他不由得问道:“大嫂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如果......”虞归晏看进闻沉渊眼里。   “嗯?”闻沉渊听着。   “我是说如果......”   她没开口,他便一直耐心地等着。良久,她垂在广袖下的手缓缓收紧。   **   姚宅。顾玄镜母妃姓姚,顾玄镜假意离开京城后,便一直住在姚宅。   梅雨时节阴雨连天,接连数日雨过,宅邸洗如新。沐阳方起时分,庭院中已是有两人对坐而弈,一人着胜雪白衣,一人着广袖宽袍紫衣。   饶是风声簌簌而过,也未能扰了两人的专注凝然。   顾义疾步走进庭院中时,顾玄镜恰好落下一子,棋盘上又是一番斗转星移。顾义走至顾玄镜身侧,恭敬道:“按王爷的吩咐,莫大人已是将王爷的意思暗中透露给了一众中立朝臣。”   本该执掌暗卫的顾书因着虞归晏大婚当日阻拦为顾玄镜解毒,已是被顾玄镜罚入刑罚堂静思半年,这半年里,都是由顾义接管暗卫。   顾玄镜面上浮现极淡的笑意:“继续监视着,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顾义领了命,即刻便出去了。   不多时,便又只余两人在庭院中。近来幽陵叛民越闹越厉害,身为太傅的风间琉栩也是为此而日日上朝了,也便唯有君临与顾玄镜两人。   一盘和局。   顾玄镜徐徐敛着白子,君临敛黑子。忽然,君临道:“你用了莫行之?”   户部尚书莫行之,实则出身顾氏,为顾氏一族所驱使。   顾玄镜漫不经心地又敛了一枚白子:“算不得用,莫行之留着毕竟还有用,自然不宜现在暴露,我不过是借他之手让朝中那群顽固迂腐的朝臣开口举荐闻清潇罢了。”   他眼里潜藏着讥讽的笑意:“无论是幽陵十三万百姓,还是华林亭性命,闻清潇身为闻氏中人,即便明知是圈套,也必定会跳下去,他没旁的选择。”   “所以你真的决定让闻清潇去幽陵?”君临将最后一枚黑子搁入漆盒。   棋盘归位,一局又起,风云变幻间,顾玄镜白子落下:“当初闻清潇引我不得不跳入圈套,便该料到有今日。我之昨日,便是他之今日。”   **   朝会。又是一日纷乱争执,惠信帝几乎是扶额坐在尊位之上,冷眼看着殿下凌乱。纷乱中,他的头疼得实在厉害,指节一扣龙椅,便要开口,忽而,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截断了殿中所有人的话:   “微臣以为,齐王世子方才为镇压幽陵叛乱最佳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修了最后两句话,需要倒回去从最后两句话看一遍。   ————   今天头很痛,有点感冒。   更新有点少,但我得先睡了,太难受了。 第97章 过慧易夭   开口的是当朝太师傅胥。傅胥虽无实权, 却是德高望重, 亦是真真正正的中立派, 太子、贤王两不相帮。只是傅胥年事已高, 早已不怎么在朝中走动, 今日上朝本已教人惊讶, 此刻他竟提议齐王世子前往幽陵镇压叛乱。   顷刻之间, 朝堂暗暗地炸开了。太子、贤王及一众朝臣无一不是提议了诸多人选, 可人选也无一不是围绕朝中武官的,但太师傅胥竟然提了齐王世子, 要知道齐王世子可是文臣。   虽说齐王世子满腹锦韬秀略,可到底也只是文臣。派文臣统帅将士镇压叛乱?简直荒谬!齐王也不由得微蹙了眉心,倒是闻清潇,从始至终都不动如山,端方肃穆地执玉圭立着, 仿佛朝臣议论的并非是他一般。   正在殿下朝臣面面相觑时分, 却是无人瞧得见御座之上惠信帝的神情。只见他指节扣了扣龙椅, 微倾了身子, 沉声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傅胥镇定自若地道:“幽陵属我朝领土, 城中百姓亦是我朝臣民。不述其根源拨乱反正, 反以对付蛮夷外族之法镇压之, 实非根本之计。闻氏一族皆为忠贞纯良之臣, 深受百姓爱戴,幽陵民众亦拥之,齐王殿下年长, 不通武略,不宜远行,太子太师为齐王世子,性行更甚其族人,亦智计卓绝、武艺高强。因此,臣以为,应派齐王世子前往幽陵述源反正,而非调遣武将强行镇压。”   傅胥字字句句皆在理,殿中的质疑声渐渐落了下去。太子与贤王却是不由得蹙了眉,但也没有立即出声,都想看惠信帝神情行事,可天颜又岂是这般好窥见?   就在惠信帝即将要开口的前一刻,太子到底是忍不住了,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哦?”惠信帝玄色冠冕上的十二旒微微晃动,帝王似乎微转了视线方向,“如何不妥?”   太子道:“闻氏虽受百姓爱戴,齐王世子亦智计卓绝、武艺高强,但齐王世子素有旧疾,身体不安泰,幽陵一行不仅耗时长,且颇费心神,齐王世子这般,如何前往幽陵?何况齐王世子才大婚不久,恐也不宜远行。”   太子说完,惠信帝还未开口,贤王先暗骂了一句,蠢笨如斯,根本没有驳斥到点子上!傅胥的意思是不以武力镇压,太子没反驳派文臣前去,仅提及了不让齐王世子前往,简直愚不可及!   他想了想,亦出列道:“禀父皇,儿臣以为太子与太师所言皆在理,只是当下叛民压城,该当以平乱为主。纵观数百年来,安抚幽陵之举不是没有,但最后却无一例外还需派遣武将镇压。虽说武力镇压为下策,但至少可解当前燃眉之急。不如先派武将前往镇压,再将幽陵诸事委以齐王世子,徐徐谋之。”   虽说缘由不同,但太子与贤王倒是难得的立场一致。只是贤王开口支持武力镇压后,少许清流朝臣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是此时,礼部郎中徐显良出列道:“两位殿下思虑甚是周全,不过太子太师不仅胸怀朝略,亦擅兵法布阵,而且自大婚后身体也是大好了,臣以为,于兵于礼,太子太师都是最合适人选。”   已是有两个中立派朝臣举荐了齐王世子,太子与贤王各怀鬼胎,自然都是不想齐王世子前去的。三方也就争执了起来。中立的不少朝臣都推举齐王世子,太子.党与贤王党难得一致,都推举威武大将军华林亭。   好好的朝会,又起一番争执。   朝臣争执了半晌,惠信帝的目光自自始自终都未发一言的华林亭和闻清潇身上扫过,指节轻轻扣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倒也不无道理。”   惠信帝此言一出,殿下争执的诸多朝臣却是一头雾水了,不甚明了惠信帝突然这般一句,到底赞同的是谁。   一瞬间,殿内都静了。   惠信帝也久未再言语,只看不清神色地倾着身,似乎是在等朝臣再起争执,又似乎是在犹豫派遣谁前去。朝堂中渐静,齐王执玉圭的手亦渐渐收紧,神色深如浓稠的夜。   他微侧了首看向身后的长子,终是出了列。   惠信帝却是在前道:“幽陵叛乱非同小可,亦非一两日能有定论,今日朕有些乏了,改日再议罢。”   齐王执了玉圭的手越发收紧:“陛下——”   惠信帝似乎走得太快,未听见。曹文高唱散朝后亦跟了上去。一个朝会,先是争论不休,后是莫名其妙,大多朝臣摸不着头脑,又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揣度圣意,太子与贤王却是一早便离开了,毕竟他们谁都没料到,太师竟然会突然提议齐王世子前去,因此需得早早回去与府邸幕僚商议对策。   齐王与闻清潇身边朝臣散后,齐王怔怔地望了望高台之上,回首时,眉目间都似乎染了霜华:“清潇,幽陵不能去......”   **   又一盘和局。棋子归位,顾玄镜重新落下一子,眉眼间的寒凉讽意更甚:“自古以来,君天臣地,君尊臣卑,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他闻氏不是信奉君臣这一套吗?我便让他葬身与皇帝手中又如何?”   “闻氏一族人毕竟是难得的忠良纯臣,数百年来每一代族人无一不是为江山忧思操劳,若真是全族尽灭,怕是不妥。”君临微蹙了眉心。   顾玄镜笑,“想要闻清潇死的,也不止我一人。若非万氏,只怕闻氏效忠的那位,早已是动了手了,如何会等到今日。”   “但万氏在,皇帝到底不会过分动摇闻氏地位。”君临落下一枚黑子,沉吟道,“如今你递了刀到皇帝手上,这把刀还只是削骨剥肉,而非屠尽闻氏,皇帝必定不会放过。”   “谨钰,你思虑的无非是闻清潇死后闻氏落成散沙,朝中无以为继。可我既然插手了朝堂之事,亦允了你稳定朝局,便不会食言。”   顾玄镜落一枚白子与江山之上,山河风雨飘摇,“我只是要闻清潇死无葬身之地而已,龙椅上那位,也会如斯想的。”   **   同政殿。散朝回到同政殿后,惠信帝翻了翻御案上的折子,“顾氏、君氏、管氏、闻氏...万氏。”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侧了侧身,问曹文,“齐王世子的病可真是好些了?”   曹文本是侍候在侧,整理御案,闻得惠信帝的话,他脑中神思转了转,恭敬道:“齐王世子自大婚两月以来都未上天机寺修养,也甚少唤陛下为之备下的太医,想来...是好转了不少。”   惠信帝丢了折子,倦懒地倚靠在御椅上,“这群人吵得朕实在是心烦,还是闻家人好啊,懂得朕的心意,又知进退。”   曹文摸不清惠信帝的意思,只得慢慢暗中揣摩着,但见案上摊开的是御史大夫的折子,惠信帝又似有夸奖闻氏之意,何况前些时日惠信帝还夸奖齐王世子护驾有功,闻氏一族人都是忠良之臣,面上便又笑道:   “齐王与齐王世子一心为陛下,为百姓着想,自然是聪慧懂进退的。”   闻言,惠信帝缓缓睁了眼,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怕只怕,过慧易夭啊。”   曹文的笑登时僵硬在了脸上。   **   闻清潇着一袭玄纁玄端负手立于朝政殿数百阶梯之上,背脊挺直如青松,朗朗昭昭,阶梯之下便是大秦芸芸众生,幽陵十三万百姓亦是大秦众生之一,却无一人能窥得清齐王世子面上神色。   自古以来玄纁二色为尊,分别象征天地。此刻,他居于庙堂之高,狂风鼓得他的一袭玄纁玄端猎猎作响,远方山雨席卷而来。   闻清潇俯首看于江湖之远,一双狭长如水墨丹青描摹的眼了无情绪,教人景仰的同时又心生畏惧。   “南境苦寒,威武大将军一心为国为民,驻守其地数十载保卫边境,只在年底回京与家人相聚,劳苦功高,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回京。太子和贤王今日朝政之上却是难得一致地举荐威武大将军前往幽陵镇压叛乱。”他没应齐王的话,而是道。   齐王手中的玉圭已是握了许久,却依旧寒凉,那股凉意似乎浸染到了他心底:“朝中还有其他人,至少...不能是你去。”   “父王觉得,谁会更合适?”远方山雨似乎更大了,狂风肆掠,他一袭玄色衣袍在风中越发猎猎。   齐王哑然。   纵观朝局,竟是无一人更合适。或者该说,没一人更合陛下心意,也没人比清潇能更好地处置幽陵叛乱。   “幽陵,不能不去。”闻清潇的声音很凉,如同夹杂冰雪。   **   “如果你发现你的朋友隐瞒了一件事,你有可能原谅她吗?”她问。   “隐瞒我?”闻沉渊不解。   “对,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虞归晏点头。   “大概......”闻沉渊本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开口得也随意,但说到一半,转头的瞬间,对上虞归晏认真的视线,轻慢的心也逐渐随之认真起来,“那得看对于我来说,到底多重要。”   “怎样才算是重要?”虞归晏的心被高高提起,尽管明知道这般问毫无实际意义,可却忍不住求得一个心安,哪怕这心安是虚幻的。   昨日夜里,她想了很久也理不清乱作一团的思绪,但若是闻清潇,定是可以想明白的,可把一切告诉闻清潇,便也代表着她与闻沉渊之间的事情,甚至她不是乔归晏这个事实都可能瞒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因为感冒请了个假,挂在文案上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 第98章 小心背后   “怎样才算是重要?”闻沉渊沉吟片刻, 笑了, 眉眼间的少年意气彰显无疑, “既然是我的朋友, 那我相信他肯定不会行伤天害理之事, 亦不会伤害我的家人。只要不是以上两点, 我短暂地生气之后也就好了。”   “不行伤天害理之事...不伤害家人...”虞归晏低声喃喃, 她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是伤害了他的家人。   “那你大哥呢?如果也有人欺瞒了他, 他可能原谅那个人吗?”她又问。   “大哥的话......”闻沉渊仔细想了想,摇头道, “我还真没见大哥怎么生气过,为了别人的欺瞒而生气,那就更没有见过了,所以我也不知道。”   大哥向来性格温和,从未见他大发雷霆地动怒过。   得知的答案似是而非, 虞归晏的心里亦是七上八下, 不得安宁。   闻沉渊疑惑地道:“大嫂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不觉得她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毕竟她面上的神情这般认真, 作出的假设又偏偏...这般巧。   几乎是没由来的, 他心里的怪异感觉又起, 完全控制不住地便要探寻地看向虞归晏。   虞归晏心中一沉, 险些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只是看到话本子里一个男子的挚友欺骗了他一些事, 因此有所疑问罢了。”   “话本子?”   “对,话本子。”   “话本子里的事情大多都是编造的,大嫂不必过分当真。”闻沉渊道, “欺瞒这等事可大可小,大致于大哥而言,也与我是差不多的吧。”   “世子妃,二公子。”   闻沉渊话音刚落,灰衣侍卫便疾步走了过来,恭敬地躬身见礼:“启禀世子妃,二公子,出府的车架已是备好了。”   “知道了。”虞归晏敛了眉眼间的神色,“既然马车备好了,我们便走罢。”   尽管她已是没了出府的心情,可闻沉渊已是来了,她若是突然说不出府了,只怕会惹了疑心。   至少,能迟一些时辰被发现...也是好的。   **   东宫。太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萧向之随侍在侧劝慰许久,太子才复又平静了,却仍是不悦:“这群迂腐顽固至极的老东西!总是在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不停地说!”   太子沉怒难休,“岳父以为此事是不是老四动了手脚?”   萧向之沉吟:“应当不是贤王所为。”他道,“傅胥和徐显良自诩清流,既不投入殿下麾下,也不为贤王所驱使,没道理会帮贤王。”   “何况,让齐王世子前往幽陵镇压叛乱,无论是对殿下还是贤王,都是无利无弊,贤王应当不会耗费心神这般做。思来想去,也唯有傅胥是真的以为齐王世子更为合适一说了。”   **   贤王府   “傅太师举荐了齐王世子?”   “是。”贤王道,“不止太师举荐了齐王世子,不少中立派都举荐齐王世子前去。”   慕时深眸子蒙上一层寒意,倒是忽略了闻清潇也可以前往幽陵镇压叛乱。   “若是父皇真派了齐王世子前去,那我们此前的谋划岂非尽数作废?”慕时深久未开口,贤王不由得问道。   “若真是按殿下所说,最后齐王唤陛下,陛下却没有留步,那陛下必然已是下定决心让齐王世子前往了。”慕时深眸光微沉。   “这...难道便没有盘桓的余地了?”   毕竟是一个抓住太子把柄的好机会。无故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可不轻,饶是太子是储君,皇帝又护着,也不可能不重罚。   慕时深道:“只怕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可父皇不是说...”贤王摩挲指节的拇指猛地一顿,“父皇听见了,只是不想给闻氏反驳的机会,所以才说乏了,实际不过是要回去拟旨而已,一旦圣旨一下,齐王世子便是再不想去,也不得不去,毕竟圣旨何曾有过朝令夕改之例。”   “殿下思虑甚是。”慕时深欠身赞叹道。   应付了贤王既然幽陵叛乱插手不了便不要动手后,慕时深回了慕府。   远方山雨渐大,近里却是暖阳高升。慕时深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间,眉宇深锁。他并不觉得中立派会无缘无故地举荐齐王世子,毕竟中立派大多是顽固迂腐的老东西。   慕光很快走了进来:“主子,查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嗯。”慕时深淡淡应了一声。   摸不清慕时深是个什么意思,慕光试探着道:“要不要...再派族里暗卫仔细查一查?”   “不必了。”   慕时深墨玉一般的眸子染上一抹深暗,“查不到也实属正常。”   他食指指腹滑到了玉石的刻痕间,墨色的眼瞳中逐渐凝聚起寒冰,能派人与中立派接触,还不会留下丝毫痕迹的,算来算去,屈指可数。   想推闻清潇去幽陵的,那便...唯有一个顾玄镜而已。   他眉眼间浮现一丝极浅的笑意:“你派人...”话说到一半,他方才想起乔青澜已是离京了,毕竟她也只是跟着顾玄镜来京城而已,“罢了,我自己去一趟。”   京城这般热闹,镇南王世子与乔青澜也该回京了才是。   闻清潇若真是要死在幽陵,也该死得有意义些才是。   “主子。”   暗卫从外匆匆而来,正与往外走的慕时深迎面相见。   “何事?”慕时深步伐未顿。   “齐王世子妃与齐王二公子一同出府去了城西瀚海书肆。”   “齐王世子没在?”慕时深问。   暗卫禀报道:“齐王二公子武功高强,属下们不敢靠得太近,但出府的只有一架马车,齐王二公子骑马在外,入得马车的唯有齐王世子妃,齐王世子应是不在的。”   “出府竟然还让闻沉渊护着,看来闻清潇也在怀疑顾玄镜根本没离开。”慕时深眼底滑过一抹异色,脚下步伐已是变了方向。   **   支开闻沉渊片刻取到书信并不难,此刻书信便在她的袖中,可对上闻沉渊赤诚真挚的目光,她却忽觉手臂触到书信的那片肌肤犹如滚了沸水一般,灼热得快要烫伤她的心间。   虞归晏嫁与闻清潇两月余,虽未能将闻清潇的不动声色学个五六分,却是足以应付本就对她心虚的闻沉渊。他全然没看出她的异常:“大嫂找好书了?”   虞归晏触到书卷的指尖蓦然瑟缩了一下,面上浅笑道:“还没选完,只是这些书太重了,先把它们抱过来。”   言罢,她便又匆匆往里面走了。   闻沉渊起身也要跟上去:“大嫂要些什么书,我也来帮大嫂找。”   “你歇息着罢,我很快便找完了。”虞归晏的声音远远传来。   闻沉渊不知道虞归晏到底要找什么书,她似乎又着实不想他动手,他也便退了回去。   虞归晏绕到里侧书架。方才取了书信,现下她是真的来找书籍的。两月前闻清潇特意给她买的书她已是看完了,前两日他又说了两本书,却还未来得及给她买下。既然今日来了书肆,也便一起买回去了。   她仔细地拂着书册,指腹压下那一册书,罅隙间,对面着一袭胜雪白衣的身影便隐隐露了出来。她瞳孔骤然一缩,正要唤闻沉渊,可甫一开口,那人已是瞬间到了身后,点了她的哑穴:“安乐。”   低低沉沉的声音缭绕在耳畔。   顾玄镜真的没离开京城!   虞归晏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身子也在顷刻间紧绷,可脑海中闻清潇的面容一闪而逝后,心里的慌乱渐渐消弭。   “我很想你。”   顾玄镜的气息离她很近,近到她似乎擦过他的肌肤。   虞归晏厌恶地微侧了首,也是这偏头间,隐约瞧见了书架外的闻沉渊,但她没有立即想办法唤他,因为她再清楚不过,以顾玄镜的武功,若是真想对她做些什么,闻沉渊与她相距这般远,只怕要拦下他也困难。   虞归晏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开,顾玄镜的眸光暗了暗,埋首在她颈项间。尽管她身上的气息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竹香,可其间却夹杂了极淡极浅的青莲与草药的味道。   他眼底的暗色如浓墨般聚集,几乎要吞灭他整个人:“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不杀闻清潇,好不好。”   他解开了她的穴道,她没有大声喊人,而是压低了声音,厉声质问道:“你想对他做什么?!”   她猜到了顾玄镜可能还未离京,也猜到了他不会这般轻易放手,可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想对闻清潇下手。   尽管早猜到她会因闻清潇之故而不会大喊,可真正面对时,他却还是止不住不痛,他眼底的神色越发沉了下去:“他敢娶你,自然要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虞归晏冷笑,“我与齐王世子本有婚约在身,我嫁与他是天经地义,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他要付出代价了?你何时变得这般可笑了?”   “你是我的妻子!”顾玄镜压抑着喉间声音,可其间的沉痛却难以压下去。   虞归晏眉眼间的冷意更浓,竟是隐约带了几分嘲讽之意:“镇南王殿下真实贵人多忘事,你当初可是废了我的正妻之位,要改立乔青澜的,我何尝配得上您?”   “我没有!”顾玄镜反驳道。   “没有什么?”虞归晏一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取着袖中的匕首,一边讥讽地道,“没有废了我,还是没有改立乔青澜?”   顾玄镜能躲过所有人的视线进来是因为他武功太高,可顾氏暗卫必定不敢靠得太近,只要......   “我真的没有要废你。”顾玄镜话音刚落,注意到虞归晏眉眼间嘲讽的之意,过往种种与现在串联了起来,他们之间是在青澜回淮安后才渐渐生了矛盾。   似乎想通了什么,他眼中的灰暗渐褪,如果她是在意他与青澜的关系,他可以解释的:“我没有要废你,也没有要另娶。册立青澜只是为了保护你,而且她不会进族谱......”   他急切地想要同她解释,全然忽略了周遭,直到一道凌厉的剑芒自眉眼间闪过,他一侧眼便见着一道剑影疾速往她刺去。他抽了软剑,将她挡在身后。   “铛——”兵刃相击的声响清脆又拔长,久久回荡。   也是在这一刻,候在外间的闻沉渊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疾步便要往里面而来。虞归晏见着了,立即呵斥道:“别进来!”   黑衣人的招式凌厉异常,被顾玄镜挡了一剑后,剑招一个变换,更加狠辣的冷芒迎面朝两人劈来。拔了剑的顾玄镜亦是出剑凌厉:“安乐,退远些!”   同一时间,那黑衣人的剑芒只在咫尺之间。虞归晏眼中神色一暗,顾玄镜就在她身前!   她暗暗藏了袖间的匕首,手却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可一想起方才顾玄镜所言,心间的情绪顷刻间都沉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看向挡在她身前的人,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在那黑衣人的剑芒更近一寸时,她猛地抬手一推。   “王爷小心背后——”闻得动静跟进来的顾礼嘶声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你们跟着我这个天天不准时更新的写手太难了23333   为了感想宝贝你们,以后每章更新的下面留评,我都会给你们发小红包哒,么么哒 第99章 遇袭   顾玄镜对虞归晏向来没有防备, 因此即便她的力道不大, 可因着剑芒近在咫尺, 也足以重重伤了他。   虞归晏却是在推了顾玄镜一把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了, 尽管手还微微颤抖着, 可她却是牢牢握住闻沉渊的手臂, 沉声道:“走!”   闻沉渊被虞归晏扯着往外跑。伤了顾玄镜的黑衣人本是想往外追, 可顾玄镜又如何会放过他。顾玄镜毕竟武功高强, 哪怕受了伤,依旧缠得黑衣人脱身不能。   那厢, 虞归晏带着闻沉渊跑出了书肆:“我们赶紧回去罢。”   “好。”闻沉渊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即便方才在书肆里看见了顾玄镜,可却也没在此刻开口询问,只吩咐了知杏、知香侍候虞归晏上马车。   眼见着虞归晏安然地上了马车,闻沉渊也立刻便要跃身上马。然而同一刻, 黑衣人极速从书肆内掠出, 面朝的方向正是虞归晏的马车。   闻沉渊迅速侧身抽过侍卫佩剑, 迎面向黑衣人刺了过去。黑衣人似乎没料到闻沉渊会出手, 本是往左的步子硬生生被掰回, 拔剑挡了他的一击。   虞归晏刚坐上马车, 便听得外面刀剑相击的声音, 她心中一跳, 猛地撩开马车车帘,便见着着一袭蓝色华服的少年与黑衣人兵刃相抵。   她握住锦帘的手指猛然收紧,黑衣人的武功有多高她方才在书肆里便见着了, 闻沉渊对上他没有分毫胜算。   正在她忧心忡忡间,同一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自书肆内掠出,冷厉的剑芒直指黑衣人背脊。   黑衣人似乎早闻得身后风声,在冷白的剑锋即将触到背脊的前一刻,微微侧了身,只待那剑锋更近一分,他便可以完全侧开身,收不住的剑锋便会朝闻沉渊胸口刺去。   “沉渊小心!”虞归晏大声唤道。   寒光闪过,黑衣人躲了过去。闻沉渊急急侧身,好在顾玄镜虽受了伤,使剑还是收放自如的,剑尖在擦到闻沉渊胸前便滑了开来,残影般向躲开的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与顾玄镜缠打在一起。闻沉渊不过犹疑了片刻,便要径直往虞归晏所乘马车而来,刺客可以等等再仔细查,大哥把大嫂交给他保护,那他便不能让大嫂置于危险的境地。   闻沉渊抬手示意暗卫上前对付黑衣人与抓还在书肆里缠斗的顾玄镜侍卫和黑衣人侍卫,便直接驾了马车:“知杏、知香侍候世子妃坐稳些。”   他一扬鞭子便策在马身上。   颠簸骤起,虞归晏在两个丫鬟的侍候下稳住自己的身子。可急速颠簸不过多时,马车便减慢了速度,她以为是安全了,正要开口询问,却觉眼前天蓝色一晃。   闻沉渊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胸腔震动的声音。   可不过眨眼之间,那抹天蓝色便远去了,她也不再是身处马车之中,而是立在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在厮杀方起时,人便作鸟兽散了,此刻街上除却他们,再无旁人。   也是在此时,一柄剑刃直刺入车架。若是她还在马车里,只怕那利剑便要穿她身体而过了。   知杏、知香也被两个侍卫带下了马车,见着这一幕,两人脸色骤然一白,心有余悸。   那柄利剑是几方厮杀缠斗中飞出的。那一处几方缠斗,黑衣人暂时冲不出重围,虞归晏看了看,也便收回了视线。   闻沉渊在侧,沉吟须臾,道:“接下来一段路恐怕只能我带大嫂了,还望大嫂勿要介怀沉渊的冒犯之举。”   虞归晏自然也知道此刻是无奈,也便微颔了首。   近些时日以来,她一直听了闻清潇的话,尽量少出王府,今日若非是要取书信,她也不会出来,可没想到才一出府,便遇着了这种事。   见得虞归晏答应,闻沉渊便复又要走过去。   虞归晏回首,也正要过去几步,眼角余光间,一抹正红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她的动作下意识地便停了:“等等!”   闻沉渊止了步伐,顺着虞归晏的视线望去,一袭正红衣袍的魏王妃在丫鬟的侍候下正从店铺中缓缓而出。   乔锦瑟见着了虞归晏与闻沉渊两人,她本是闻得外面突然的纷杂后又静止,有些诧异,便差了侍从出来瞧瞧,侍从回来说竟然是齐王世子妃与齐王二公子在外,她便匆匆出来了。   此刻见着真的是虞归晏,她笑了笑便挣开丫鬟的侍候,步下台阶:“晏晏。”   与乔锦瑟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凌厉的破空声,一道箭矢自黑衣人左侧方射出,快如闪电,直指的人正是乔锦瑟。   那箭矢破空的声音太凌厉,连一直缠斗着的顾玄镜与黑衣人也惊动了。黑衣人本是一晃而过,然而看清那箭矢指向的竟是乔锦瑟后,瞳孔骤然一缩,甚至顾不得顾玄镜直刺过来的剑锋,承了他一剑,也要脱身,直冲的方向竟是那箭矢。   射了箭的黑衣人早已悄然离开。   箭矢如电,乔锦瑟却是怀有身孕行动缓慢,甚至脸上都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笑意。   ......   ......   ......   那一刻,虞归晏面上的血色急剧褪尽,整个人仿佛被丢入了冰河之中,手脚发凉。几乎是无意识地,她根本没思考,身体便已作出了反应。   也是同一刻,闻沉渊与黑衣人的剑在空中相碰,箭矢斩落。   “王妃——”   “世子妃——”   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骤然响起。   闻沉渊转首看去,便见得魏王妃踉跄了两步被随侍在侧的桃枝、画棠扶住了,虞归晏却是跌倒在了地上。他心头一跳,疾步掠了过去。黑衣人却是在深看了三人一眼,又回首看了早已没人的巷口一眼后便迅速脱身离开了。   虞归晏的头磕在冰冷的台阶棱角上,腰腹也撞到了下两个阶梯上。但好在不是尖锐十分的棱角,她甚至没感到多少疼痛。   闻沉渊蹲在虞归晏身边,仔细地检查她是否伤到了,焦急地问道:“大嫂你怎么样?”   乔锦瑟也顾不得头的眩晕,赶紧蹲了身子去看虞归晏:“晏晏,你可有伤着?”   虞归晏本是倾着头,闻得两人焦急关切的声音,便抬了头看两人,入目的两人却似乎有些重影,她猛地摇了摇头,那重影挥之不去,她不由得蹙了眉心,可见着两人实在太焦急,她便又笑了笑,试着自己站起身:   “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虞归晏抬头的瞬间,两人便怔住了,无他,她的脸上实在是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尽管头部没有伤口,可额头却有纷纷冷汗。   虞归晏却只以为两人是忧心于她,只要她证明自己确实没有伤着也便无碍了。因此,她拂开了两人,自己站了起来,她的确没有伤着,不过是摔倒磕着了而已,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怎么会有事?   然而她一站起身,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便在顷刻之间席卷而来,甚至连磕到台阶上的腹部也隐隐作痛。她站立不稳地便要瘫倒在地,好在有一双手接住了她。   意识消散前,她的眼前晃过的是闻沉渊与乔锦瑟焦急的脸。   **   慕府。慕时深冰冷着脸色踏入正堂中时,一袭华服的男子正坐在正堂之上安然地自斟自饮,见得慕时深进来,也不过是微微抬了眼便复又平静地饮茶了。   可下一刻,他手中的茶盏倾倒在地,四分五裂。   华服男子若无其事地又斟了一杯茶,可却再次被掀倒在地,茶渍溅到他身上,他倒也不恼:“大哥何必动怒?”   慕时深面色阴沉,声音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嘶鸣般阴冷:“我警告过你,你想要如何疯癫我都不会阻拦,唯有她,你不能动!”   华服男子却是笑了笑,不轻不重的目光落在慕时深受了伤,还在不断滴血的腹部:“大哥可真是个痴情种,那位都是别人穿过的破鞋了,还怀着别人的孽种,大哥竟还愿意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护......”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是被一阵疾风扫到了扎满陶瓷碎片的地上,手臂手掌压在尖锐的碎片上,顷刻间染了血。他却似乎不觉疼痛,笑得越发癫狂:   “大哥这些年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却还是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人生儿育女,真是可笑啊!还以为自己赢了,简直可笑至极...噗...”   血迹喷溅到了雪白的瓷片上。   华服男子整个人随之倒在一片瓷片之中。   慕时深脸色阴沉如水,视线冰寒如看死人一般从华服男子身上扫过:“辱她者,该死!”   他一拂袖,转身便往外去。里面传来越发猖狂的笑声,他眉眼间的冷意更甚,沉声吩咐,“关好他!”   **   七月是梅雨时节,亦是多事时节,皇帝前脚下旨敲定齐王世子前往幽陵镇压叛乱,后脚齐王世子妃就遭了刺杀,还是当街刺杀。   事发时,齐王世子方接到旨意,闻得齐王世子妃出了事,向来不动声色的齐王世子骤然沉了脸色,立即赶回了齐王府。   回到王府,齐王世子妃昏迷未醒,齐王世子震怒,下令严查刺客。一向看重齐王府的皇帝得知消息后亦立刻派了太医前往齐王府,同时又吩咐了刑部探查刺客。   刑部尚书乔游是齐王世子妃父亲,得到旨意后便立即着手探查,严苛无比。   **   虞归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之所以她还能分清是梦,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般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华服男子之前出现过一次。 第100章 身孕   梦中, 她似乎还很小, 坐在一个妇人怀中。妇人眉眼温婉, 柔声哄着哭泣不已的她:“晏晏要乖, 姐姐是病了, 所以才不能同我们一道去天机寺上香, 并不是不喜欢晏晏。”   晏晏?天机寺上香?   虞归晏心中疑窦渐生, 看着那妇人, 她想开口,可话语似乎被禁锢了一般, 只能呜咽地哭着,连喉间都哭得嘶哑,疼痛席卷。   ...这种感觉,仿佛是她寄居在这个小女孩身体里,可以感知小女孩感知到的一切, 却没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小女孩还在哭着, 妇人半分没有不耐, 妥帖地安慰着:“马上就能回家见到姐姐了, 晏晏可不许再哭了。”   虞归晏虽是难受, 可她挣脱不了, 便也只能留在小女孩的身体里, 小女孩哭着哭着睡了, 她也渐渐地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是什么时候,伴随着惊叫声起,她的口鼻中似乎都漫入了令人窒息的湿意。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整整两次, 再熟悉不过。   溺水!   怎么会溺水?!   她不是身处小女孩身体中吗?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却发现不过是徒劳。她的眼睛太沉重,怎样都睁不开,耳畔是妇人惊慌失措中依旧温柔的声音:“晏晏莫怕,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   下一刻,再没有那种窒息的感觉,身子却似乎还在水中沉浮。   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尖锐的疼痛钻入心尖,虞归晏猛地便睁了眼睛,忽明忽暗的视线里是方才还一身华服温婉端庄的妇人一身狼狈的模样。   见得她醒来,慌张不安的妇人稍稍松了一口气,手间的动作却没停:“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腰腹渐紧,像是有一圈又一圈的带子缠绕着她,虞归晏低了头,这才发现妇人解了自己的腰带将她捆在一根似乎是马车车辕的木头上。她动不了,也开不了口,但心里不好的预感却陡生。   小女孩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慌张地蹬着腿,一声声地唤着:“娘——”   见着幼女懵懂惶恐的眼神,妇人强忍的泪终于忍不住决堤,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车辕木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晏晏听话,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能看见姐姐了。”   幼女生来便比旁人迟钝,什么都学的慢,五岁时才学会走路,如今将近十岁了,才学会说话不久。她多想陪在她身边,看她长大,可一切都没机会了。   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妇人终于安了心,轻轻吻在幼女额头:“别怕,娘亲会一直在晏晏和婉婉身边的。”   也是在吻下去的同时,妇人的手用力地一推。   小女孩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用力地大哭起来,可周身都被束缚住,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越来越远,也只能看着她渐渐沉了下去。   虞归晏的瞳孔骤然睁大,她梦到了八年前原身溺水的时候。浮光掠影般,明明知道是梦,她该平静的,可看见那妇人彻底沉下去时,她却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像是看见那箭矢飞向乔锦瑟那般全身冰寒。   “娘——”   痛彻心扉的嘶喊,到底是小女孩的声音,还是她的声音,她已然分不清了。眼泪滑落间,似有温热的指腹拂去了她眼角的泪:“归晏,只是梦而已。”   熟悉又让人心安的声音,她心间的忐忑不安似乎被那声音抚慰,慢慢沉了下去。   见得妻子安静了下去,闻清潇为她拭尽泪痕后搁了锦帕,又为她捏好了薄被。今夏风雨未歇,时近八月竟还时常是阴沉沉的冷。   他起了身往外走:“准备车架,孤要进宫。”   闻澹见得闻清潇苍白如雪的面容,忍不住担忧地道:“世子,您一宿未睡了,先歇息些时辰再进宫罢,您便是不为自己思量,也该为世子妃与小主子想想啊。”   他知世子不畏生死,亦知世子近年来一直在不辞疲劳地为王府、为天下百姓铺路,哪怕是在天机寺修养,亦从未歇息过一日。   此番被逼得不得不去幽陵,更是作了万全打算,倘若世子真不能回来,亦能让王府全身而退,也能保世子妃余生无虞。   可这众生、王府之间,世子又该如何呢?   好在如今世子妃有了身孕,世子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世子妃与小主子着想的。   闻得闻澹的话,闻清潇步伐微滞,回首间,温和如水的目光落在虞归晏的腹部。   胎儿不过月余,腹部还完全看不出隆起。可就是那尚且还平坦的腹部,孕育着他与她的骨血,在昨日的惊慌里,它也安然地活了下来,甚至乖巧地没有吓着它的母亲。   他该兴喜的,他与她的子嗣如此乖顺。   他静然地立着,背脊挺直如青松,能为她遮住世间所有风雨。良久,他微阖了阖眼,遮去眼底情绪,转身往外走:“不必了。”   还有太多事未处理,耽搁不得。   闻沉渊走入慎独轩,正看见闻清潇走出主寝。他撑着伞疾步走过去:“大哥,大嫂醒了吗?”   闻清潇接过闻澹手中的天青色油纸伞:“还未醒来,但已是好了不少了。”   “小侄子呢?他还好吗?”   也是昨日里明大夫来为大嫂诊脉,他才知道大嫂已是有孕在身月余,可大哥知道后却是立即压下了大嫂有孕的消息。他虽是不解大哥为何这般做,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小侄子的期待。   一想到不久之后府邸便要添一个软乎乎的孩子,还是大哥的孩子,他就止不住地欢喜。   提及虞归晏腹中骨肉,闻清潇撑伞的动作微微一滞:“它也安好。”   闻得虞归晏与腹中子嗣都尚且安好,闻沉渊心里的忧虑落下,可愧疚随之袭来:“我保护大嫂与小侄子不力,大哥责罚我吧。”   闻清潇深知闻沉渊的性子,越是安慰他,他便越是愧疚。他便转了话头道:“昨日里抓住的两方死士安置在何处?”   “都安置在地牢。”闻沉渊果真被转移了心神。想起那些死士,他不悦地道,“没审问出什么,还都自尽了。”   昨日里刑部的人来时,他同刑部尚书乔游交涉了些时辰,便带了些死士回府,以便日后审问。   怕死士自尽,他还特意锁了他们穴道,让他们动弹不能,没想到一番审问,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还让他们都寻了方法自尽了。   “无妨。”闻清潇本也没想在这些死士身上审问出些什么来,活人不会说话,可死人却能,“你在死士中最健硕的一个身上纹上一枚顾氏印记,再将所有死士送交刑部,便说没审问出什么,剩下的,刑部自然会帮我们做完。”   “可这不是两方人马吗?”   世族培养死士一般都不会在这个死士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以防留下把柄。   闻沉渊并非完全不理朝政,他明白自己大哥为何只在顾氏一方人的一个人身上洛印,毕竟若是所有人都有顾氏印记,岂非显得顾氏太过无能?只能是落印于一人身上,让皇帝误以为这人是顾氏死士中举足轻重的人。   但为何要将两方人当作一方人呢?   “两方死士所着衣物无异,与其让陛下分散心神探查我已经知道的人,不如让他彻底怀疑镇南王,至少牵制住镇南王的举动。”闻清潇眸色深沉如渊。   留归晏在京中,最需要防备的便是镇南王。旁的人,无非是针对于他而已。便是昨日,听沉渊的描述,那刺客也绝不是真的要伤害归晏。   “可镇南王不是倾慕大嫂吗?怎会派人刺杀大嫂?”这似乎说不通。   “一群死士围了书肆,又没有旁人看见,刑部来人时只是看见死了死士,不知内情的人可以以为是刺杀,可谁又能定论一定是刺杀?”闻清潇反问道。   闻沉渊一愣,彻底明白了闻清潇的意思。   陛下多疑,因着大哥的引导,早是疑心镇南王,此刻只要稍稍一点,陛下必定会忌惮于表面上离了京而实际上竟还在京中的镇南王,从而严加防范。   闻清潇撑开天青色的油纸伞,淅淅沥沥的雨砸落在伞面。他步下台阶:“你也累了一夜了,回去歇息些时辰再去查我交代的事宜罢。”   闻沉渊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忽视了。忽而,他想起:“大哥知道刺客是谁?”   他方才只顾得问镇南王,却忽视了大哥言语间透露的已是明白了刺客是谁。   “临安王管渐离。”闻清潇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雨幕,却是清晰地传来。   “临安王?!”闻沉渊错愕。   怎么会扯上临安王。   他疾步走到闻清潇身边:“大哥怎么怀疑是临安王?”   饶是凉雨淅淅沥沥,也未能掩盖闻清潇浸凉的声线:“最大的疑点便是昨日里那黑衣人在箭矢射向魏王妃时甚至不顾自己安危要挺身相救。”他微转了视线,“近些时日,我查过临安王、魏王夫妇,你若是想知道详情,我让闻远留下与你细说。”   正是前些时日虞归晏的担忧,闻清潇方才仔细去查了临安王、魏王夫妇,虽还未查得透彻,却已有了些眉目。也因此,他才会这般快怀疑到临安王身上。   闻清潇吩咐闻远留下后便离开了,走得似乎有些急,闻沉渊虽是疑惑闻清潇要出府作何,可却没来得及问,便想着等闻清潇回来之后再问也无妨。   他忙了整整一宿,也有些倦了,本是要寻问闻远后便回去歇息,可不曾想,他还未开口寻问闻远,却是被闻澹唤住了:“二公子。”   闻澹负责照顾闻清潇起居,因此闻清潇出王府不一定会带着他,便如此刻。可闻澹唤他又是作何呢?   闻沉渊不解地看向闻澹:“何事?”   闻澹在闻沉渊逐渐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去:“世子妃不知何时才会醒来,属下斗胆求二公子规劝世子。” 第101章 清潇不敢不归   时雨绵密, 洗皱一池绿竹。一袭红袍的妖冶男子扶着一袭白袍的男子自池边掠过, 池中新添绝色。备了药材的顾礼、顾义从主寝疾步掠近两人:“王爷, 太傅。”   风间琉栩见得了来人, 立即毫不留情地将搭在他身上的顾玄镜推了过去:“扶好你们家主子。”   顾玄镜受了重伤, 又因着忧虑虞归晏伤势, 暗中在齐王府外滞留了一夜, 伤势加重, 本就没甚力气,此刻被风间琉栩一推, 闷哼一声,险些跌倒,好在被顾礼、顾义二人扶住了。   两人扶住顾玄镜,这才发现素来爱洁的顾玄镜一袭白袍染满斑斑血迹,腹部的血甚至层层晕染开。两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太傅, 这......”   风间琉栩凉凉地道:“为了见齐王世子妃一面, 他也是不要命了。”他瞥了一眼顾玄镜, 语气更凉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为了见一面, 把自己搞成这样, 明明如果闻清潇真死在幽陵, 以后有的是你见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呢?”   顾礼、顾义都很是敏锐,听得出风间琉栩对顾玄镜对付闻清潇的事松口了, 至少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两人对视一眼,感激地道:“属下替王爷谢过太傅。”   王爷这些年这么过来的,他们做下属的有目共睹。   风间琉栩落在顾玄镜身上的目光幽深若寒潭,半晌,他只抬了抬手:“赶紧扶进去吧,再晚了,没准你们主子就死了。”   他想起了在齐王府附近找到满身狼狈的顾玄镜时,他说的一句话。他说,“琉栩,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会收手,要么我死,要么闻清潇死。”   “是。”两人也知风间琉栩只是不得已才应了自家王爷所求,此刻定是不怎么愉悦的,他们便知趣地不再絮说,赶紧扶了顾玄镜进主寝。   “也不知道到底是你们主子作了孽,还是我作了孽,他今年算是把这三十多年没受的伤全受了个遍,我也倒霉地为他遮掩了无数次。”   风间琉栩跟在三人身后便要进卧房为顾玄镜疗伤,可方才走了数步,一枚香囊滚落到他垂地的袍角边。他蹲下.身捡起香囊,是玄镜这数十年来一直佩戴的竹纹香囊,也是虞氏喜欢佩戴的。   自虞氏走后,这枚香囊玄镜从未离过身。   他抬眸看了看前方那一袭白衣,相交数十载的好友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值得还是不值得,他不懂,也懒得懂。可到底是在见着好友这般疯癫时,退步了。   脑海中忽而浮过离宫前齐王一身风霜地跪在同政殿前,他捏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半晌,到底是迈步进了卧房。   只要天下不大乱,他便做个瞎子聋子也罢。   ......   为顾玄镜包扎好,风间琉栩搁了剪子与纱布,见顾玄镜还兀自垂目坐着,他轻叹道:“就为了见她一面,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值得吗?   顾玄镜想起昨日里虞归晏决绝地将他推出去,心里就像是破漏了一个口,不断有凉风渗入,冰凉了他的心。凉意萦绕的心空洞得可怕。   哪怕明白她恨他入骨,可当她真正毫不犹豫地推他出去,他本该平静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疼痛,宛如被搅碎,连呼吸都困难。但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放不下她。   或许真的是失去后才会明白曾经那段光景多么珍贵。他在书房处理政务一日,她便能安安静静地陪伴他整日,安宁又静然。可如今都变了,她不要他了,嫁给了齐王世子。   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可那腹部的疼痛却抵不过心上疼痛的一丝一毫。疼痛太难熬,他难过得屈了身,重重地喘息。   忽而,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掩藏了太多情绪:“值得。”   尽管她恨他,可他爱她,想见她,所以哪怕再痛都值得。   “何况这都是我欠安乐的,当年若非是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处置好与青澜的关系,她也不会想要对青澜下.毒。”   想起十年前从静心湖抱起浑身冰凉的她,他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后来尽管是权衡利弊之下不得不冷落她,暂时另立青澜,可我该告诉她的,我以为等解决所有事情后再去解释也来得及的......”   他阖了阖眼,遮住满目苍凉,却掩不去心底的空洞。   旧事再提,纵是风间琉栩,也止不住心间凉意,作为男子,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好友的作为算何过分的错误,他虽不近女色,但也知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何况玄镜还是为了护着虞氏而假意册立乔青澜,根本不会与乔青澜行房,更不会将乔青澜载入族谱。   千算万算,玄镜以为算到了所有,却没料到虞氏这般决绝。他当时滞留在京,闻得消息都是止不住的发寒,更何况玄镜?   风间琉栩哑然良久,开口道:“好在她回来了,即便她恨你,甚至不愿意再听你的解释,可你既然决定纠缠到底,无论如何,还是该寻个时辰同她解释清楚,至少让她明白你当年没有负过她。”   **   同政殿。混沌天地间,雷雨交织,无尽滂沱的雨砸落在青石板面,亦砸落在跪于同政殿外跪着的齐王身上。   少顷,同政殿殿门从内缓缓打开,年轻些的内监为曹文撑开伞,稍稍落后曹文半步,随曹文下了台阶。齐王闻得门扉开合声,立即看了过去,见得不是惠信帝,他的眸光微暗。   曹文走得很快,不过须臾便到了齐王身侧。他示意跟在身后的另一个内监为齐王撑了伞,礼数周全的行了礼:   “外面雨大,王爷自朝会后便一直跪在殿外,想来是累了,也该早些回府了。”   曹文的话说得委婉,但齐王又如何听不懂?他岿然不动地跪着:“多谢公公提醒,本王不累。”   饶是跪了数个时辰,齐王仪容也未有半分狼狈,背脊亦是挺直,不见分毫倦色,尽是身为闻氏族人的从容清肃。   曹文轻叹一声,忍不住提醒道:“王爷,恕奴才多嘴一句,雷霆雨露具是君恩,陛下既然下了旨意,那便不会更改,王爷还是回罢。”   齐王又何尝不知何谓君恩,他可以为社稷为君上死而后已,可陛下如今要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长子的性命啊!   他一族为江山社稷效忠数百载不曾有异心,他本以为陛下至少会有犹疑,他也还有时机挽回,可没想到陛下当日便下了旨意,根本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亦是不给他留活路啊!   他缓缓开了口,声线如腐朽般枯老:“公公不必再劝,本王不会离开。”   曹文等了片刻,又见齐王着实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便叹息一声要回同政殿复命了,可不过方才微抬了视线,便见着一方玄色袍角,乳白的玲珑缠枝莲玉佩压在玄色阔摆间,有凉雨砸落,竟似是未湿其半分。   便是还未瞧得面容,那一身圣人名士的风骨,也绝不会叫人错认。曹文立即行礼道:“奴才见过世子。”   行至曹文面前,齐王身侧,闻清潇止了步伐,清冷和缓的声音与凉雨交织:“有劳公公通禀陛下,孤有事觐见。”   “劳烦不敢当,都是奴才应该尽的职责。”曹文恭顺地笑着应了,又看了转首的齐王一眼,便折返同政殿了。   曹文知晓父子两人定是有话要说,也便带走了一众人。齐王早在闻清潇来时便微侧了首,可跪着的姿势却未有半分变化:“清潇,你不在府中陪着归晏,进宫做甚?”   闻清潇将手中伞倾斜向齐王,为他遮住了风雨。他未答,屈身去扶齐王,凉雨沾湿了他的衣摆,他只道:“父王,回府罢。”   被闻清潇扶住,齐王身子一僵,即便长子不说,他也明白长子为何出现在此处,今日散朝后他久久未出皇宫,以长子的聪慧,便该料到了他在何处,亦才会进宫。   “为父求得陛下旨意便回去。”这般近的距离,齐王才发现自己长子面色苍白如雪,他的呼吸陡然粗重,“你回去陪归晏,她有孕在身,你该多陪陪她。”   长媳腹中怀的是他们闻氏第一个孙辈,亦是清潇唯一的子嗣。   闻清潇被齐王握住手臂往上,他却没有起身,而是反握住了齐王的手臂,带着他起身。在齐王沉重的目光中,他道:“我将一切处理停当便回府陪归晏,父王也回府歇息罢,我会活着回来的。”   **   未时,缓缓绵雨缠绕巍峨宫墙,雕花窗外黛色渐浓,殿内却是一片和暖,只曹文入得殿内时裹挟了三分凉寒:“陛下,齐王世子求见。”   “哦?齐王世子来了?”惠信帝似乎诧异地挑了挑眉,可墨色的眼瞳中分明没有半分诧异。   “是,正在殿外候着呢。”曹文道。   “是吗?”惠信帝起身,缓步走下高台,走至殿牖旁,曹文心领神会地为他开了一个罅隙的窗距,透过那一丝光线,恰好可以看清齐王世子扶了齐王起身。   惠信帝微眯了眯眼:“倒是可惜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曹文没敢再轻易开口,只恭敬地垂着首,揣摩着惠信帝意思。   惠信帝却是笑着看向他,颇有几分调侃之意:“怎么这次不说了?”   曹文斟酌了片刻,笑道:“奴才蠢笨,没能明白陛下意思,哪敢胡乱开口扰了陛下心神。”   “你倒是聪慧。”惠信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又转了首去看殿外的父子两人,语气越发沉了下去,   “世族势力盘根错节,万氏不除,朕心头难安啊。”   曹文心知惠信帝还有话未曾说完,便没有附和。果然,不过片刻,他便听惠信帝开了口,又道:“闻氏一族倒也的确算衷心,所以在所有世族都倒下之前,闻氏都要好好的。”   闻家还不能倒,不过留一个壳子也足够了,闻清潇过于聪慧,这样的臣子,即便是纯臣,也太难以掌控。   因此,镇压幽陵叛乱,他知,闻家亦知,唯独天下不知而已。   **   风摧树折中,齐王起了身,腰脊因着久跪而僵硬,他看着不远处象征皇权的同政殿,身体微微颤了颤,满目苍凉:“我知晓你聪慧,可此一行,陛下分明......”   何时起,他闻氏一族,竟然悲哀到连为江山百姓忧思都要顾忌效忠的主君忌惮谋害了?   齐王话虽未言明,可闻清潇却再明白不过,他截断齐王接下来的话,只道:“父王可信清潇?”   齐王转首看他:“自是信的。”   清潇是他引以为傲的嫡子,他如何会不信他?   “陛下不会出来见父王的,父王既是信清潇,那便回府罢。”   任斜雨逡身,闻清潇看向齐王,只缓缓道:“父在,妻在,弟在,子在,清潇不敢不归。” 第102章 沉渊求大哥   寂雨深深, 飘摇在齐王一袭玄端上, 半明半暗的天光混在那寒雨里穿过一层油纸伞打在他的脸上, 却照不明他眼中的神色。   良久, 他缓缓道:“好, 为父信你, 不会再求旨意, 但你要记得, 你是我族未来唯一的家主,你担负的不止是我族数百载基业, 更是你妻儿的一生。无论如何,哪怕幽陵彻底叛乱,哪怕违逆圣意,为父也要你完好无损地回来!”   齐王的声音很沉,混在雨里清晰地缭绕天地间。   “父王嘱咐, 清潇谨记于心, 莫敢或忘。”闻清潇躬身作揖受命。   齐王扶起闻清潇, 眸光沉沉地再看了同政殿片刻, 又转首看向自己长子。许久之后, 他才终是定了定心神, “为父先回府, 快启程去幽陵了, 你也见了陛下快些回去多陪陪归晏罢。”   见得闻清潇应下,齐王方才往宫外走。闻清潇吩咐携了另一把伞的侍从为齐王撑上,便闻得宣见声, 他亦转了身往同政殿而去。   齐王在即将步出宫门时,终是转了身回望了一眼,他落定的目光沉重如风雨摇山河,闻清潇玄色的身影正好步入同政殿,下一刻,殿门缓缓阖上。   潇者,水深而清。   **   “齐王空手出宫了?”慕时深微眯眼。   “是,齐王在齐王世子进宫不久后便出宫了。”慕光恭敬地道。   “看来齐王是没换成人了。”慕时深转动着手中茶盏,“幽陵这遭能除掉镇南王和齐王世子倒是比折了太子和贤王的人更让人满意。”   他看向慕光,“你继续看着齐王府和镇南王府,我要亲自去趟淮安。”   他本该昨日便去淮安了,但因着突然得知齐王世子妃出府,想借此试探试探顾玄镜,若顾玄镜真还隐匿在京,便让顾玄镜因齐王世子妃而越发乱了心神,以便接下来行事。   没曾想顾玄镜倒是的确在京城,可他却自露了端倪。思及此,他眸中神色加深:“齐王府和镇南王府可有在追查我的身份?”   “属下派人查了,但是查不出异样,齐王府和镇南王府似乎都没派人追查主子的身份。”慕光道。   “也罢。”慕时深沉吟片刻,搁了茶盏,便是这两人真的在追查他,而且追查到了他的身份,只怕也是无暇□□对付他的。   何况,于他而言,这世间,能威胁到他的,也唯有婉婉而已。   **   刑部的动作很快,闻沉渊递交了死士的第二日,便出了验尸结果,虽还未查明真相,但出于皇帝与齐王世子的重视,刑部尚书便先行将结果呈送两人了。   惠信帝收到验尸结果的当日,静坐了许久,连曹文都不敢上前打扰。良久之后,惠信帝一声冷笑,卷宗散了满地:“吩咐卫风扬,派人给朕好好守好京城!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由不得一些人肆意放肆!”   曹文隐隐约约嗅到了点什么,试探着问道:“陛下,那这刺客身份......”   惠信帝目光如刺:“找个顾氏一族的人顶上!”   **   得到皇宫中消息时,闻清潇忙了一宿,方才回王府。彼时妻子已是睡了两日,还未醒来,大夫又言世子妃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劳了心神,该醒时便会醒,他也便只能再等些时日。   但闻清潇方才在虞归晏身边躺下,准备歇息些时辰,她却似乎连睡梦中都有所感应一般,在他躺下的同时,寸寸挪到了他怀里,手臂亦是环住了他的腰腹。   依朝礼,世族夫妻本该各有院落卧房,因为世族男子不仅有正妻,更有成群的娇美妾室,便是妻室,也不过是分得自己夫君三两宠幸而已。但闻清潇没起过纳妾的心思,也便更不会分房而居。   是以,虞归晏嫁进齐王府两月余,一直都是与闻清潇同居一室,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哪怕是困在梦境中,感知到他的存在,她也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闻清潇本是端方规正的平躺着,修长的双手叠放于腹部,这是他二十多载以来早习惯的睡姿。世族中人不仅对人要遵守礼制,连独居睡时也需得居正端方。而大秦世族中,恪守礼制的闻氏尤其遵守这般规制。   闻清潇出身闻氏,尊礼守制早已融入其骨血,纵是彻夜,他亦可以分毫不动地以这个姿势睡过。可此刻不同,他不会不顾及自己妻子。   早在虞归晏有靠过来的迹象之时,他便挪动了些许,主动揽了妻子入怀,又谨慎地环过她的腰身护着她的腹部,她偏爱侧身睡,这般稍稍一倾斜,便可能压着腹中胎儿。   虞归晏无意识地探入了熟悉的怀抱,便没再动,安分地睡了。   闻清潇垂眸看向妻子,她就安然地睡着,精致白皙的侧脸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更显柔和,乖巧柔顺得让人心怜。似是梦到了什么,她蹙了黛眉,越发往他怀里靠去,环住他腰腹的手也紧了紧,低低地唤了一声:“夫君。”   闻清潇知晓虞归晏尚在梦中,唤他也不过是潜意识罢了,但他依旧是安抚地顺了顺妻子背脊,温声应道:“我在。”   闻清潇的声音很轻,却似乎传入了虞归晏梦中。梦里,她见到了乔锦瑟被逼不得不嫁与君临,而她却龟缩在身体之中,连动弹都不能。   到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这般的梦太真实,她似乎是顺着原身的记忆走了一遍那些过去的时日。   见得乔锦瑟被迫出嫁后,虞归晏心里又是愤恨,又是期待忐忑。愤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期待接下来能顺着时间线走完原身的所有记忆。   关于原身那个所谓的师父,她一直很是不解,可却一直未曾得到过答案,希望这一遭的梦里,她能看到原身为何会认这般一个所谓的师父,亦希望能明白原身为何要背着乔锦瑟独自寻找华氏死因。   她不信原身只是顾虑乔锦瑟处境而未曾告知于她!   这般交织纵横的复杂情绪里,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她耳畔说话,说的什么她没听清,可却又下意识地便顺着那方向探去。   虞归晏温软的唇不小心擦过闻清潇的喉结时,闻清潇的身体蓦然僵了一瞬,她却在睡梦里,全然没有察觉,带了她身上独有的青竹香的呼吸甚至亦喷洒在他修长白皙的颈侧。   他眸色微深了些许,扶住妻子的腰身,让她倚靠在他怀中,而非再往上蹭。可她却没如往常般顺从,固执地要靠过去。   “世子,二公子来了。”   恰此时,闻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你先安置着沉渊,孤即刻便起身。”闻澹应声离开了,随他一起去了慎独轩书房的还有方才进院落的闻沉渊。   闻清潇闻得两人远去,又看了看还作乱的妻子,不由得失笑,轻解了她的力道,起身自行穿了衣袍。   **   闻沉渊等在书房,不多时,闻清潇便来了。见着自己大哥,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昨日里闻澹的话。惠信帝宣旨那日他在忙着查大哥交代的镇南王夫妇与乔青澜之间的事,若非闻澹,他都不知道,大哥竟是连若是回不来的退路都打算好了。   他嘶哑着嗓音唤道:“大哥非去幽陵不可?”   见得闻沉渊这般模样,又闻得此言,闻清潇目光自闻澹身上一掠而过:“陛下下旨,自是该去的。”   闻沉渊手掌紧了紧:“寻个与大哥相似之人,代替大哥去不行吗?”   “沉渊,你当知晓幽陵聚众叛.乱的厉害,若是处置不好,殃及的不止是那十三万百姓,更是周遭城池的百姓。那些百姓何其无辜?不该遭受这般苦难。”闻清潇缓缓道。   “可也不是非大哥不可啊!朝中那般多人!”闻沉渊细细数来,“华林亭、卫峥、韩定尧......这些武将不都是可以派往幽陵镇压叛乱吗?”   “武将大多会选择强行镇压,此法虽可解燃眉之急,却非长久之计。此番幽陵再生叛.乱,不就是因为积压过久吗?幽陵怨愤积压数百年,该疏了。”闻清潇道。   闻沉渊的声音更沉了:“镇压后还要疏民怨,这般算来得要多久的光景?一年?两年?还是三五载?所以陛下就是要把大哥长久困在幽陵,再寻机会下手吗?”   “沉渊,我会尽快处置完幽陵叛乱回京的,不会拖太久,更不会遭了那些个暗算。”   想起闻澹的话,闻沉渊渐绷紧定手背上浮现几道青筋,“好,我信大哥能防得过陛下,不会遭了那些个暗算,那镇南王呢?镇南王的人马又该如何处置?镇压叛乱本就耗费心神,还要分神顾及暗算,就算我信大哥可以全部都躲过去,那大哥的身体呢?大哥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更何况,大哥若是真觉得万无一失,为何还要连所有的退路都算好?”   他一声声的质问接连砸落。   闻沉渊不是齐王,以为会动手的只要皇帝,他很清楚,镇南王只怕也巴不得大哥去死。而且那态度不明的临安王也是个未知数。   第一次这般质问敬重的兄长,他的心里亦是忐忑畏惧的,可他不能也不会退缩,他不敢拿大哥的性命去赌。   “大哥,不说父王、闻氏经不起大哥出事,便是大嫂、小侄子、江山社稷也万万经不起的。大哥保证不会出事,万一呢?若是万一的可能发生了,大哥让闻氏和父王怎么办?大嫂和小侄子怎么办?天下百姓又怎么办?任由太子、贤王之流登基吗?”   他缓缓跪在闻清潇面前:“沉渊求大哥,为大嫂、小侄子、父王、闻氏、江山社稷都想一想,大嫂不能没了夫君,小侄子不能还未出世就没了父亲,父王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族也不能没了家主,混乱的朝堂更不能没了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竟然都站齐王世子,卧槽???   咋回事???   卧槽,咋都站齐王世子了???   tell me why???!!! 第103章 将离   闻沉渊沉重压抑的质问字字如芒, 声声刺耳。   雨歇后的天光穿过窗牖罅隙, 割裂了书房中的明暗。闻清潇便立于那明暗交错处, 一身气度如敛。他看向跪在面前的幼弟, 幼弟的眉目间没了素日里的恣意张扬, 染尽沉郁压抑, 或者该说, 幼弟的恣意张扬从来都是受了约束的。   祖辈数百载清廉, 纵是他耗尽心思积权敛势,可又怎能真正与皇室、同样承袭爵位数百载的顾氏、管氏、君氏齐驱并驾。能并辔齐驱的, 也不过唯有名声罢了。可如今,朝堂已然乱了,名声的伯仲之间远不足以支撑他之谋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连让幼弟行心仪之事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还要忧思于他。   他想扶起幼弟, 但忽而, 喉间涌出阵阵腥甜, 似积郁多载的窒闷在顷刻间涌出, 再难压抑。他骤然后退一步, 重重撑在书案上, 手背绷紧, 连手腕都在割裂的天光中僵直。   闻沉渊俯首跪着, 没察觉到闻清潇的异常,又见闻清潇一直不应,他便长跪着。若是大哥不应, 他便跪到大哥答应。   众生社稷的确重要,可幽陵十三万百姓大多都是乱臣贼子,那是融入骨血的不臣服,绝非一日之寒,更非一日之功可解。   既如此,便以武力镇压,再徐徐图之又如何呢?   闻沉渊僵持着。   闻清潇撑在书案上的手僵直得苍白,隐没于沉沉黑闇中的面色更是苍白如雪。良久,他终是咽回了喉间腥甜,缓和些心绪后,他走至幼弟身旁去扶他:“我没有糟践自己身体,更没有不顾念你们,你先起身,我再与你详说。”   “除非大哥应沉渊,否则沉渊不起。”闻沉渊不动如山地跪着。   他听得分明,大哥只是言明了思量过这些事情,可却没有应了他。   闻沉渊执意不起身,闻清潇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沉默片刻,他道:“我决定亲自去幽陵,不仅仅是为了镇压叛乱。”   闻清潇的声音不重,落入闻沉渊耳中却有如惊雷:“大哥这是何意?”   大哥难道不是因为思虑太子、贤王等人会谋害威武大将军,又忧思百姓才去幽陵的吗?   “你先起身,我便告知于你。”闻清潇道。   闻沉渊隐约意识到了些不同,犹疑片刻,他缓缓起了身:“沉渊想知道大哥所言何意。”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闻清潇身上。   闻清潇本就打算告知闻沉渊,只不过会晚些罢了。但既然他此刻问及了,他自然也不会隐瞒。   透入的长风鼓起闻清潇天青色的广袖,他的手慢条斯理地落在书案上卷起的圣旨上。   圣旨以象征皇权至尊的玄色锦缎织就,饰以同样象征皇权的龙纹,尊贵神圣至极,可却抵不过落在其上那只手尊华清贵。   那是能提笔安天下的手,宛如由上好的冷玉雕成,清透修长,此刻扣在圣旨象征皇权的龙纹上,犹似扣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命脉之上,竟是有种惊心动魄的风华。   他扣住那圣旨,道:“陛下、镇南王、甚至可能临安王,都希望我去幽陵,我便是不去,他们也会寻其他由头算计于我及族人,既是如此,那我便全了他们的意。”   **   或许是为了安齐王府的心,刺杀齐王世子妃的案子查得很是迅速,结案也极快,只是这刺客的身份却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的。刺客主家的身份不高,不过是正六品小官,在这勋贵如云的京中,六品官实在算不得什么,可真正耐人寻味的是这个刺客主家竟出自顾氏。   刺客主家虽不是嫡系,可扯上了顾氏的名头,任是谁都要思虑三分,自然也要多想三分。当今圣上似乎也是顾念着此间事,在处置了刺客主家后,便即刻差人赐了珍贵古玩前往淮安,以表无生嫌隙之意。   同时,惠信帝也赐了诸多珍贵物件往齐王府,那恩赐,比之赐往淮安镇南王府的,只多不少,一来以示安抚,二来以示恩重。   可偏生这般意外,就在断案翌日,京城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失火案,礼部郎中温沅横死家中。彼时,惠信帝正在批阅奏折,接到温沅身亡消息,他骤然险些折了手中御笔:“镇、南、王!”   三个字,一字一字从口中蹦出,字字咬牙切齿。   曹文敛了气息,不敢叨扰盛怒中的惠信帝。旁人不知,可曹文身为惠信帝亲信,又怎会不知温沅是何身份,温沅表面上不过是一个礼部郎中,可实际上却是惠信帝用以联系朝堂与拱御卫的暗臣。   惠信帝不过处置了顾氏一个旁支属臣,可镇南王一出手便处置了暗居要职的温沅,这是威胁,也是警告。世族坐大到如此境地,皇位之上的人成为傀儡也不过是迟早罢了。   **   姚宅。顾玄镜将密函放在烛台上,明黄的火舌迅速地舔舐了这封密函:“可查出来了?”   顾义恭敬地将卷宗呈上:“能查到的,属下都悉数汇于这卷宗上了。”   顾玄镜接过卷宗,打开。   顾义又道:“据线人禀报,临安王似是并未回临安。”   宣纸置于烛台斜上方,明黄的火光透过宣纸映照在顾玄镜明明暗暗的眼底:“那射杀魏王妃的刺客呢?可曾有眉目?”   那日闻沉渊也许因着隔得远,只以为是他与另一方刺客失手射了箭矢,没看清还有个黑衣人。可他却清楚地看见出现了第三方人。那绝不是管渐离的人,管渐离那日以命相互于魏王妃,绝无可能派人刺杀。   “未曾。”顾义惭愧地道。   顾玄镜似是料到是这个回答,只轻笑了一声:“有消息再告知于本王。”想了想,他又吩咐道,“仔细注意着齐王府的动静。”   那黑衣人是谁暂时查不出倒也罢了,左右他是对付管渐离的。他目前要做的,是解决闻氏。烛台中的密函只余灰烬,他冰寒的目光落于其上,若是惠信帝阻拦,他自然会教他不敢再动弹。   **   镇压幽陵叛乱在即,便是齐王世子妃还未醒来,齐王世子也该启程了。齐王世子离京的前一日,京城风平浪静,几方势力似乎都安静得很,可谁都心里有数,没人不盯着齐王府的。   是夜。   夜深得沉了,浓稠如泼墨,更漏声如雨。齐王府的暗道与后门同时开了,后门出了数架马车,静静地驶往京城外、京中宅邸等地。暗道中亦然驶出数架马车,分别奔向天机寺、城中、京郊等地。   无边蔓延的夜色里,数十架马车奔走在夜色里,教暗处的人分不清真假,看不真切去路。也因为马车太多,潜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来不及回禀,只得分散了跟踪上去。很快,有黑衣人跟掉了一些马车,也有黑衣人跟着马车到达了目的地,更有黑衣人因单独跟踪而命丧黄泉。   待得活着的黑衣人回禀主上时,顾玄镜骤然捏碎了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如刺:“闻、清、潇!”   能让闻清潇离京前还如此不放心,要费尽心神护着的,除了虞归晏,又还有谁?   稍晚些时辰,已是离京的慕时深也接到了消息。茶盏与桌面相碰的清脆声响久久回响在室内。他微眯了眯眼,尽管料到了闻清潇离京前会有动作,可没想到他竟是算计如此。   “查!都给我查清楚!一辆马车都不要漏!”慕时深沉声道,“包括齐王府内!”   闻清潇想用障眼法,他便挨个查清。   **   同一时间,齐王府。闻沉渊踏入慎独轩书房中时,闻清潇笔锋刚落。闻沉渊疾步走了过去,不无畅快地道:“大哥,我又抓住了些人。”想到什么,他又蹙了眉,不悦地感叹道,“只是这些人总能寻到法子自尽,实在是可恶极了!”   待得走近了,他问:“大哥这是在作何?”   自那日里知晓了闻清潇的打算,闻沉渊虽是忧思,但倒也没再央求自己大哥留在京中,只是不停地在闻清潇面前念叨身体为重,又万般叮嘱闻清潇的四个亲随一定要照料好他。   “归晏还未醒来,我本是有些话想嘱咐她,现下来不及,也只能以书信交托了。”闻清潇将宣纸封入信封。   提及虞归晏,闻沉渊忧虑道:“大嫂睡了四五日还未醒,明大夫和太医还说大嫂无恙,也许只是困于旧事梦中,真的不会出事吗?”他不解地呢喃,“大嫂有何旧事需要忧思?”   乔氏二姑娘十岁坠入湍河,临近十八才恢复了心智,怎会有困住她的旧事。   闻清潇折纸封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缓缓道:“明大夫与太医虽是说无碍,可归晏是我珍之重之的妻子,我无法不忧心,但我也无法留下。”   他看向闻沉渊,郑重地道,“因此需要劳烦沉渊留在家中,归晏有任何异常,你都记得即刻告知于我,此事你也不必瞒着她。”   那日里,闻沉渊同意闻清潇去幽陵后,曾起过随闻清潇去幽陵的心思,只是被闻清潇劝住了。此刻闻得自己大哥的吩咐,闻沉渊心中的责任更重了:“大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嫂的。”想了想,他补充道,“我也会照顾好父王和所有族人。”   闻清潇微微一笑:“大哥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他将封好的书信递与闻沉渊,“待你大嫂醒后,将这封书信与她。”   他要告知于她的,尽数在此封信中。只是不是亲口嘱咐,他到底是心存忧虑的,怕她不明白,也怕她会生了误解。   可他此刻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   夜过四更。再过不到六个时辰,闻清潇便该启程去幽陵了,齐王府的灯火逐一亮了。闻清潇踏过一夜昏黄的烛火,步入了卧房。   内室,虞归晏还安然地睡着。他在床榻边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发现,我应该把虐顾玄镜挪到下一本开头,就是把幽陵事发写到下半卷开头。   不然这本你们看了虐顾玄镜,全都跑了,哼,爽完就跑,劈腿的渣女!   你们都没意见吧?   好了好了,都听我的,不用商量了,我说了算(霸总式明言明语微笑)   ————   ps:昨天卡文请了个假 第104章 等我回来   夜薄风厚, 数缕月光自博山炉中缭缭升起, 吹入的残风拨散香烟, 却未撩开那银白的光线。银白月光便轻轻晃开了烛火, 散落在女子的面上。   闻清潇看着睡得安然的虞归晏, 许久, 他谨慎地扣过她的腰身, 抱过她, 让她落入自己怀中。女子的身子软若无骨,顺着他的动作乖顺地靠着他。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 落在她恬静的面上,眸光微染上暖意。   这是他的妻子,她的腹中还孕育着他与她的骨血,何况他也没有护着她强大到能够独立于世间,他不能也不敢倒下。   他拨开她脸颊上凌乱散落的青丝, 微垂了首, 贴在她耳畔, 轻声将书信中所写内容亲自述说与她。即便她也许根本听不见, 他也不辞辛劳地娓娓道出。   梦境里, 虞归晏困在小女孩的身体中四五载, 亲眼看着小女孩痴傻疯癫, 也亲眼又看了一遍乔锦瑟被逼嫁给君临。尽管知道不过是梦境, 可她依旧心痛到无以复加。   如是熬了四五载,她熬到了那一日。那一日里,小女孩磕到了脑子, 昏睡过去了。而她的意识似乎与小女孩的意识是重叠的,小女孩昏睡过去了,她也被迫地睡过去了,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不是旁人,正是慕时深。   按理来说,慕时深的脸不停地再变幻,她是认不出他的,可那一袭灰衣与相似的苍老面容白皙手掌,却让她瞬间便想到了那个所谓的师父。   这是这么多年里,她第一次见着这位所谓的师父。所以两年多之前才是原身与慕时深的第一次见面?   虞归晏几乎是屏了呼吸地盯着慕时深,一身的戒备。对于慕时深,她始终是防备的。但她的戒备传递不到女孩身上。或许是大多人都有雏鸟情节,女孩对清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有一种天然的依赖,但这份微薄的依赖并不足以支撑女孩完全信任于他,尽管这个孩子只有将近十岁。   她一直安静地看着,想弄清楚当年的一切,直到慕时深问了女孩想不想见母亲,她心中疑窦骤生,一身的戒备更重。   但女孩本就迟缓,出事后更是连心智都停在了十岁那一年,如今便是醒来了,也不过才堪堪恢复当年的神智而已,她又如何辨得出什么。对母亲,她自然是渴望的。   而虞归晏本以为慕时深不过是问问而已,华氏当年早已溺水而亡,他又如何能够为原身变出一个华氏来?   可直到那个与华氏极其相似的女子踏入室内,虞归晏眼中的震惊达到了顶点。   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神情,甚至连声音都别无二般,若非这个“华氏”的身形比华氏高出许多,她甚至都要错认为那女子便是华氏。   不同于虞归晏的怀疑,女孩不疑有他,在看见“华氏”的那一刻,便扑到了她怀里:“娘亲——”   华氏仙去时女孩还太小,根本不懂什么是死,她只知道娘亲暂时不会再回到她与姐姐身边了,如今娘亲回来了,她无法不兴喜,尽管娘亲现在身上的味道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可娘亲说是换了熏香,她也便信了。   小女孩不过在“华氏”怀中窝了片刻,便突然要拉着“华氏”往外走:“娘亲回来了,姐姐肯定会很高兴的!”   姐姐自听闻娘亲不会再回来后总是会一个人哭,现在娘亲回来了,姐姐肯定就不会再偷偷哭了,哭着多难受呀,所以她要赶快带娘亲去见姐姐。   可她不过才迈出一步,便感觉手腕一紧。她转头,发现是娘亲拉住了她:“娘亲?”   “华氏”拉回了女孩,温柔地笑着:“晏晏乖,我们现在还不能去找姐姐。”   女孩不解:“为什么不能现在去呢?”   “华氏”温柔地道:“因为娘亲在悄悄做一件事,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哦。”   “很大很重要?难道连姐姐都不能说吗?”女孩不懂,在她的心里,最重要的人便是娘亲和姐姐,她不懂娘亲为什么要瞒着姐姐。   “华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还不可以告诉姐姐哦,等娘亲做完以后,就可以告诉姐姐了,因为娘亲想给姐姐一个惊喜,晏晏不愿意跟娘亲一起给姐姐一个惊喜吗?”   原来是要给姐姐惊喜,女孩开心地笑了,双手捂住了嘴,表示自己绝不偷偷告诉姐姐。女孩模糊却欣喜的声音自手掌后传出:“晏晏听娘亲的,我们要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惊喜。”   女孩又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虞归晏被禁锢在女孩身体里,眼睁睁看着女孩在“华氏”与慕时深的欺骗下,瞒着所有人,甚至还在“华氏”的欺骗下时不时的溜出府邸。   尽管有好多次女孩见了自己嫡姐都险些瞒不住,想要告诉嫡姐娘亲回来了,可每每话一到嘴边,她却是不自觉地犯困,不多久便睡了过去,根本没有机会与嫡姐坦诚。   一年多之后,女孩长大了些,明白的事情也多了,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又怎敌得过“华氏”与慕时深的心机?累积的疑虑又在两人的合力欺骗下消融了不少。   虞归晏每次看见慕时深与那所谓的“华氏”欺骗糊弄小女孩,再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眉目,心里的愤恨憎恶便无法抑制地生起,可随之生出的是更深的无耐,无耐于自己无法帮助小女孩,更无耐于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这种无耐愤恨让她下意识扣紧了身边能扣的一切。   广袖骤然被攥紧,闻清潇垂眸看去。捏住他广袖的那只手僵直紧绷,手背上暗青色的脉络在僵硬的苍白下都清晰可见。他握住那只紧绷的手,轻声在她耳畔安抚,直到她的情绪终于有了缓和,方才松了手。   “世子,卯时正中了。”闻澹的声音在卧房外响起。   闻清潇应了,待得闻澹离开后,他又环着虞归晏静坐了些时辰。当天光穿透窗牖,落在她眉目间的那刻,随之一同落在她眉目间的,是他温热的气息。   他轻吻在妻子眉心:“等我回来。”   言罢,他小心谨慎地将她安置躺下,便要起身。梦里的她似有感应,骤然便握住了他的手。手被柔软的小手握住,他顺着看去,目光又落在妻子淡静的眉目间。这般乖顺的她,便宛如天真无邪的孩子一般。   良久,他笑了笑,倾身覆在她耳畔,三千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她脸侧:“妻不与,为夫怎敢失信。”   他抬手,取下她头上唯一一只固定发髻的玉簪,又将身上佩戴的一枚玉佩轻放在她的枕侧:“虽言不问自取,即便以物易物也为盗,可主为卿卿,为夫便当一回这窃贼又何妨。”   虞归晏尚在梦中,自是无法回应于闻清潇。他将那只白玉簪放入广袖中,眉眼间的柔和更甚,轻压在妻子唇角。片刻后,他终是解开她的手直了身,往外而去。   也是在他转身后,床榻上之人的眼睫微动了动。   闻清潇走出卧房,正遇上了匆匆而来的魏王妃。自虞归晏出事后,魏王妃便一直未曾回魏王府,她想时时刻刻守在嫡妹身边,但嫡妹毕竟已经嫁与了齐王世子,又与齐王世子同居一室,她也便只能偶尔入得室内去陪伴嫡妹,其余时辰都是在房中守着,等着嫡妹醒来。   今日齐王世子离京,她也是闻讯而来:“世子便要离开了吗?”   “一个半时辰后便该启程了,现下清潇需得亲自前往军中清点人马,而后向陛下辞行。”闻清潇解释道。   思及妻子,他又道:“清潇不在京中数月,在此先谢过王妃今后数月的照料奔波。”   魏王妃虽不知朝局波动,可却也知晓此行凶险,加之齐王世子又身有旧疾,她眉目间的忧思更甚:“世子万要珍重,不仅陛下、齐王爷、二公子、朝臣期盼世子佳音,归晏与小公子也盼望着世子早些归来。”   闻清潇含笑应了,两人又寒暄数句,他终是迈步出了慎独轩。   **   齐王世子离京前往幽陵,不仅朝臣十里相送,连宠幸齐王府的惠信帝也出宫相送,诸多朝臣再次见证了皇帝对齐王府的倚重。   齐王世子离开后,惠信帝立于角楼上,衣袂迎风,猎猎作响:“走了啊。”   **   翌日暮色将近时分,齐王府的灯火一如既往地逐一燃起,照亮沉睡着的齐王世子妃眉目。   梦境中正值春深时节,女孩终是彻底对“华氏”与慕时深起了疑心,在“华氏”哄她睡觉时,她假意睡了过去,闻得慕时深踏入室内的脚步声,她更是谨慎地屏了息。   若是往常,武功高深如慕时深,早便察觉到了女孩的异常,可此刻他显然是气得极了:“还不能招魂吗?”   招魂?女孩不懂是什么意思。   “华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招魂是禁术,上一次招魂到现在,不过堪堪两年多,现在尚且不是时间。”   他顿了顿,道,“何况招魂虽在门中古籍中有记载,但从未有人成功过,即便是期满三年后再布此术,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招到镇南王妃的魂,便不能找个与镇南王妃相似之人顶替吗?”   虞归晏呼吸一窒,“华氏”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附身在原身身上不是偶然?!   就在虞归晏的震惊中,慕时深又开口了:“若是能找人顶替,我又怎会耗了这么些年?拜你的好师兄所赐,我以往派去的人,无一遗漏地都被顾玄镜识破了。”   他眉眼间满是郁气,“你再尽力试试。”   “华氏”沉了眉目:“我可以尽力一试,但问题或许是出在镇南王妃和乔氏二小姐身上。”   “何意?”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神魂二分一说。”   “自然记得。”慕时深记得很清楚,当初选上乔归晏作为虞归晏附身的身体,便是他推算而来。   “那本书里记载的禁术后批注过一段话,唯有神魂一分为二投为两胎者,在一身死一身活时,才最可能招得一身圆满。可我们试过好多次了,根本没有招到镇南王妃的神魂,我怀疑当初的推算可能有错,乔氏二姑娘和镇南王妃也许不是同一神魂。”   “华氏”到底是何意!虞归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何其荒谬!   慕时深却似乎深信不疑:“那该如何?总不能前功尽弃!”   “寒雪,或许我们该换个人。乔氏二姑娘身上不行,便再换。”“华氏”郑重地提议道。   “但乔归晏的身份是最合适的,她的身份足以让镇南王府与齐王府相争而两败俱伤......”慕时深蹙眉,“也罢,大不了到时再给她们换个身份,既如此,那你便不必再装作华氏了。”   装作华氏?小女孩捏着“华氏”衣袂的手骤然紧了,呼吸也随之沉了,娘亲真的不是娘亲吗?   小女孩的动作幅度不大,但也足够不会武功的“华氏”发现她的异常,更何况是武功高深的慕时深。   慕时深的眸光骤然沉了,他掰过女孩的身子,一双狭长的凤目中满是刺骨凉意。   女孩何曾见过这般冰寒的目光,瞳孔骤然一缩,困居在女孩身体中的虞归晏浑身也如同被针刺一般,尖锐的剧痛绵绵密密地席卷全身。   她陡然坐起了身,那样寒凉的目光犹似还在眼前。   乔锦瑟见得嫡妹突然坐起身,片刻的愣怔后便是狂喜:“晏晏,你终于醒了!”   嫡妹睡了太多时日了,她太怕她再出事了。   乔锦瑟接连唤了数声后,虞归晏才迟缓地转了首,入目的便是乔锦瑟忧虑的神色,但卧房分明是闻清潇与她所居之处。她愣住,昏睡前的记忆如潮涌来,许久之后才开口唤道:“姐姐。”   这一开口,她才发现她的嗓音干哑得厉害,腹部也极其不适。可心间的纷乱让她已然无暇顾及这些许的异样,若是梦境是真,那她到底是谁!   神魂一分为二,听起来多么荒谬!可她都三世为人了,还能有比这更荒谬的吗?   她落在乔锦瑟身上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又满是惊惧错愕。忽而,她想到什么,突然抓住了乔锦瑟:“姐姐,世子呢?齐王世子呢?”   或许旁人都不能给她答案,可齐王世子一定可以。她将一切都告诉他,他一定会清楚一切的。何况早在昏迷之前,她便决定告诉他了,此刻不过是又多了些要说的而已。   提及齐王世子,又见着自己嫡妹翘首以盼的目光,乔锦瑟本是到了唇边的话蓦然便顿住了。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停顿,虞归晏已是迫不及待,翻身便要下榻去找闻清潇。   乔锦瑟知晓虞归晏身怀有孕,哪经得起这般剧烈的动作,顾不得其他,赶紧扶住了她:“齐王世子昨日上午已是奉旨前往幽陵了。”   前往幽陵了?   虞归晏的动作猛然顿住,心里更乱了,怎么会这般快便前往幽陵?不是要六日后才启程吗?难道她睡了七日了?   她的耳畔隐隐约约回响起温和熟悉的男声,似乎是睡梦中有人在她耳畔说话,仔细地吩咐着她什么。   她的记忆里浮现零星的言语,又骤然想起梦境中的一切,本是顿住的步伐即刻便又动了:“我要去找他!”   她疾步往椸枷那端走去:“姐姐,我想去找齐王世子。”   乔锦瑟的脸色骤然变了,齐王世子昨日上午走的,现下连今日都过了,如何追得上?何况晏晏的身子如何经得起颠簸?   她拦住虞归晏:“齐王世子走了两日了,追不上了。”   “军队行得慢,让沉渊快马加鞭载我,定是可以追上的。”她还要告诉他小心管渐离!也许旁的都可以缓缓,等他回来再说,可是这件事关系他的安危,不能迟!   虞归晏以为乔锦瑟脸色难看是因为怕她要跟着闻清潇去幽陵,便道:“姐姐不必忧心,我会注意自己身子的,也一定会快去快回。”   言罢,她便要绕开乔锦瑟。乔锦瑟却是骤然拽住了她。她被迫停了步伐,只得面露哀求:“我真的想见世子,求姐姐放我......”   她现在还不敢将梦到的一切告知于姐姐,若梦境是真,深爱管渐离的姐姐又该如何?她怕她承受不住。   但虞归晏还未说完,乔锦瑟便截断了她:“你有孕在身,经不得这般颠簸!”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上半卷这几天就会结束。   ————   所以其实当年女主根本没发现华氏死因有不对,全都是慕时深伪造的而已,包括女主最开始看到的所谓的书信。   女主也没拜慕时深为师。   慕时深就是欺负女主不记得而已。   所以女主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   所以女主才有这么多想不通的 第105章 怎么舍得失去   有那么一瞬间, 虞归晏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甚至以为是自己为了让闻清潇不能舍下她而生出的幻音。   乔锦瑟却是在虞归晏愣住的时刻, 越发抓紧了她, 解释道:“晏晏, 你怀有身孕月余了, 几日前又因我之故受了惊吓, 险些动了胎气, 现在绝对不可以再这般颠簸。”   虞归晏愣怔地喃喃:“怀有身孕月余?”   “是。”乔锦瑟点点头,温柔地劝道, “姐姐知道你想见齐王世子,哪怕辛苦颠簸些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劳累过度,所以晏晏听姐姐的话, 好吗?”   乔锦瑟的目光太温柔太关怀, 虞归晏几乎一下便想起了梦境中的一切。那个“华氏”唤慕时深为“寒雪”, 临安王管渐离的表字便是“寒雪”。   有些事一旦起了疑心, 便如野火燎原, 一发不可收拾地恣意蔓延。比如那个寒雪的身形与管渐离如此相似, 又比如管渐离的身形与贤王府幕僚慕时深如此相似。也许仅仅只是相似还算不得什么, 这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 可经此一梦,再想起闻清潇曾经所言,她没法相信这些只是巧合。   如是一想, 此刻再对上乔锦瑟的目光,她的心里便如浇过一层层沸水,心尖都收紧,姐姐与临安王两情相悦,可管渐离却是要对付闻清潇,甚至想用她让齐王府和镇南王府两败俱伤。   良久,虞归晏干涩着嗓音开了口:“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世子。”她几乎是央求地攥住自己嫡姐的衣袂,“我保证不会过分劳累,也会注意自己身体,不会让孩子出事的,姐姐便允了我去好不好。”   她不自觉地抚在自己腹部,她几乎不敢相信这里竟然孕育着一个孩子,是她与闻清潇的孩子。   尽管此前已是下了决心要告诉闻清潇一切,可她的心里到底是有些忐忑的。无疑,闻清潇对她很好,好到她甚至怀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幻境,好到她不敢也不想把一切告诉他。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曾经的一切,更因为她私心里害怕他会因此而冷落她。   撇开荒谬不提,闻清潇到底是身份尊贵的齐王世子,他可以爱重妻子,可以不纳侧室,但真的可以忍受自己的妻子曾经嫁过人还欺瞒于他吗?便是真忍下了此间事,那她与闻沉渊的事情呢?尽管与闻沉渊的相交里她问心无愧,可到底发生了那样的事,闻沉渊还开口说过要娶她,他真的会不介意吗?   所以她享受着一切的同时也一直在害怕着,害怕某一天便被突然拆穿了。因此嫁给闻清潇以来,她一直自私卑鄙地粉饰太平,可...如今事关闻清潇安危,事关齐王府存亡,纵然是也许会从此被闻清潇冷落厌弃,她也没办法再自私地自欺欺人下去。   这些宁静美好的时日本就是她骗来的,两月了,该足够了,何况他还给了她这个孩子。她知道以闻清潇的品性,即便是厌弃了她,也定然会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庇护于她。   可若是没有得到,她或许可以得过且过,但得到过闻清潇那样的爱重,让她怎么舍得失去?   眼泪在不自觉间决堤。   乔锦瑟何曾见过自己嫡妹这般绝望无助的神情,饶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取出锦帕擦拭嫡妹眼下的泪痕,手足无措地安慰她,亦随之松了口:   “晏晏莫哭了,姐姐让你去便是,但你要答应姐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可以让孩子出事,更不能让自己出事。”   虞归晏心里百般情绪交织,不知这一程等待她的是风还是雨。但饶是如此,她也不能在乔锦瑟面前露出丝毫异常,她不希望一切还未清楚之前,乔锦瑟因此而受到伤害。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谢谢姐姐。”   **   乔锦瑟同意之后,便是征得闻沉渊的同意。闻沉渊所居的昭质轩离慎独轩不远,两人到时,恣意的少年正坐在庭院中,身边是累成山的书籍,他便坐在灯火下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书卷,银灰色的巨狼正乖顺地盘在他身旁。   闻沉渊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便搁了书,见得来人竟是虞归晏和乔锦瑟。他即刻便站了起来:“王妃,大嫂。”他搁了书卷,关怀地问,“大嫂醒了?可还有不适?”   “有劳沉渊关怀,已是无甚大碍了。”虞归晏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堆积成山的书角页都泛了黄,而摊开的那本书上,仅是那一页便做了无数批注。她一愣,看向面前容颜瑰丽、朝气蓬勃的少年。   少年平素总是一副恣意张扬的模样,甚至很多时候都会让她忘了他出身簪缨世族的闻氏,也教人下意识觉着,这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而已。可若真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又怎会挑灯苦读?   虞归晏久不言语,闻沉渊顺着她的视线探去,便如火烧火燎一般,赶紧收了那书,不无尴尬地笑笑:“闲来无事看看而已。”   他仔细端详了虞归晏一下,见她状态似乎还不错,方才开口问道,“这般晚了,王妃与大嫂来沉渊这里可是有何要事?”   虞归晏收了视线,向乔锦瑟微颔首后才朝闻沉渊道:“我想劳烦沉渊带我去找世子。”   “找大哥?”闻沉渊听罢,惊讶道,“大嫂是想随大哥去幽陵?”   “不是随世子去幽陵。”虞归晏知道闻清潇留她在京城,自然便有他的意思,她没想过执意去幽陵,“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亲口告知于世子。”   虞归晏的声音郑重无比,闻沉渊愣了愣,才道:“不知王妃可是告诉大嫂了,大哥昨日里便离京前往幽陵了,这一日多,怕是快到了嘉州,若是要追上,只怕要颠簸一番,大嫂有孕在身......”   闻沉渊迟疑间,虞归晏已是截断了他的话:“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若是身子不适,我一定会告知于你,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告知世子,求沉渊带我去可好?”   说着,她便要屈身行礼。闻沉渊却是赶紧扶住了她:“我带大嫂去。”   虞归晏没料到闻沉渊答应得如此干脆,屈身的动作愣住了。直到她辞别了乔锦瑟,随闻沉渊走入暗道,才知道为何闻沉渊应得如此利落。   这一条暗道不是前些时日闻清潇迷惑众人的暗道,而是一道直通嘉州的暗道。若非走在暗道中,她甚至不敢相信齐王府中还有这样一条暗道。   似乎是明白了虞归晏心中所想,闻沉渊解释道:“这是大哥七年前费了好些心思挖的暗道,至于到底是做甚用的,大哥也没有告诉过我,我就只知道它可以通往嘉州,所以这才敢冒险带大嫂去找大哥。”   否则在外面四处都在寻大嫂下落的时候,他是真的不敢带大嫂这般出远门。   虞归晏默默地听着,这不是她第一次与闻沉渊一起走暗道,可心境却已然是完全不同了。她微垂了视线,扫去心中杂念,正想开口应话,腹部却隐隐有些惴惴的疼。   她捂住腹部,心底情绪难明。若是此前她对腹中的孩子还感知得不明显,此刻它对她劳累的抗议却是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她未惊动闻沉渊,只稍稍缓了步伐,目光垂落在腹部,心中默默地告诉腹中孩子,让它乖一些,她带它去找它的爹爹。   也许是告知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心理作用,腹部的疼减了不少。此后闻沉渊让她歇歇再走,她只摇头笑了笑,她怕错过了,更怕他出事,管渐离在暗处,明里又有皇帝,甚至可能还有顾玄镜,她怕他防漏了管渐离。   纵然暗道是捷径,而且闻沉渊还带着虞归晏在暗道中掠了不少路程,可到底闻沉渊顾及虞归晏身体,哪怕她说不累,他也会执意歇息些时辰,如是走走停停,两人到嘉州也已是第二日傍晚。   走出暗道,天色已然是黑尽了。   暗道外便是一处室内,许是听得来了人,外面很快入得了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见得暗道中出来的是世子妃和二公子,男子行了礼后便匆匆退出,不多时便又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轻纱蒙面的年轻女子。   “世子妃,二公子。”两人屈身行礼。   闻沉渊看了虞归晏后示意两人起身,问道:“世子可到了嘉州?”   中年男子身份似乎高于女子,闻得闻沉渊的话,回禀道:“世子已是离开嘉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这个心结总是要解开的,只有解开了这个心结   才算是女主胆怯畏惧真正的结束   而能帮女主解开的,也唯独一个闻清潇而已   闻清潇之于女主,是丈夫,也是导师   发展到这一步,纵然是我,也很难再找到一个人取代闻清潇的位置   ————   改了个文艺的书名,封面还在做,这个系统自带封面实在太丑了,我好嫌弃哦,不过也只能暂时忍受它两天   现在书名《玲珑骨》的意思是↓:   玲珑骨,玲珑心思入骨。   慧者何惧玲珑难入骨,愚者却需身浴千般焰火,方生得玲珑碎骨。   果然我最近没啥课了就开始浪荡放飞自我了,竟然都敢取这么文艺的书名了   盆友:考完了吗?还敢浪荡   我:???您在说什么,不说考试我们还是朋友   不管,这本书让我浪荡一次,这本是我最喜欢的设定,怎么着都该按着我喜欢的来   ————   最近前面在完善细节,所以可能不断有更新提示   暂时没有大修,如果大修bug什么的,我会在章节上标明的   比如我大修了105章,我就会把这一章的章节名改为“(大修)怎么舍得失去)”   如果没有这种,就不需要重看了,都是修小问题而已。   这些年月日我自己经常都绕晕了,时常把八年记成十年,十岁记成八岁啥的。   要不是还聪明地记了人设大纲时间线,我早阵亡了。   ——————   我困了,我去睡觉了   因为我只是个两岁的宝宝而已   宝宝困了就要碎叫,好困哦 第106章 如何放心   “世子没收到我写的信?”闻沉渊拧眉道。   他怕带着大嫂追不上大哥, 虽是进入密道前忘记了, 但还在中途出了密道特意传信于大哥, 让大哥等在嘉州宅邸。大哥若是收到了书信, 定然不会这般快离开的。   “世子只在嘉州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 是否收到二公子书信, 属下并不知晓。”男子仔细回忆了片刻, 道。   难道是收到信还是走了?   虞归晏身上的力气仿佛在顷刻之间被抽干殆尽,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尽管明白她没告诉过闻清潇,闻清潇应当是不知道一切的, 可她心里的畏惧胆怯却忍不住地滋生蔓延。   闻沉渊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虞归晏:“大嫂怎么了?是身子不适吗?”他紧张地看着她,“是不是走太久累了?”   他会答应带大嫂前来嘉州,一来是因为有暗道,二来也的确是看出了大嫂的急切。他本以为是追得上的,可没想到大哥竟是已经离开了。   她的面色苍白得过分, 他示意女子赶紧出去唤大夫来, 女子领了命便立即退下了。   虞归晏挣脱开闻沉渊的掺扶:“我不累的。”她走到男子面前, “世子何时离开的?”   “回世子妃的话, 世子是今日巳时离开的。”   “巳时......”虞归晏喃喃。   巳时离开, 现在是酉时, 才四个时辰而已。她看向闻沉渊:“世子应当没走远, 我们去追他。”   “不可。”这一次, 闻沉渊没如昨日那般应下,“大嫂许是不知,你昏睡这些时日大哥为了掩饰住你的行踪费了不少心思, 若是大嫂此刻追上去,极有可能被埋伏在暗处的人发现,布置也就前功尽弃了。”   “可我......”虞归晏指尖扣紧掌心。   见着虞归晏眼底渐渐笼罩上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苦楚哀痛,闻沉渊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嫂一定要见大哥不可吗?”   “......我想见他。”虞归晏垂下的睫羽微颤,尽管醒来已是将近整整一日了,可她还是半点理不清心里的杂乱,更忧心着他。   闻沉渊沉吟片刻,道:“大嫂便歇在此处,我去找大哥回来。”   虞归晏忽地抬了头,一双圆圆的猫眼盈满期待:“真的可以吗?”   被虞归晏这般看着,闻沉渊一直心底压抑着、从不敢宣之于口的那个荒谬念头在一瞬间如焰火般炸开。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抬了手抚在她眼底:“子安......”   虞归晏本就睁大的眼睛越发睁开,慌张地后退,想要避开他的手,可她身后是半人高的紫檀木置台,根本退无可退。他的手便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目光也被迫地对上了他。   也是在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情谊,与闻清潇素日里看她的眼神别无二般。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可至少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眼神。心底的惶恐惊惧蔓延,几乎是毫不犹疑地,她抬手便要拂开他,可广袖却在手臂抬起的瞬间扫到了身侧的花瓶:“......你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花瓶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骤然惊醒了闻沉渊。他恍如大梦初醒般,垂了眼眸才看清自己竟是将大嫂逼到了角落里,而且左手还冒犯地抚在她脸上。   他神情狼狈地弹开:“大...大嫂,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见着她蜷缩在角落,周围满是花瓶碎裂的瓷片,到底是忧心更甚,他便要走过去,“周围都是碎片......”   闻沉渊的话还未说完,不过是方才靠近一步,虞归晏便惊慌地蹲下,缩在角落:“你...别过来。”   虞归晏眼底面上尽是惶恐害怕,闻沉渊僵硬地止了步伐,不敢再靠近。便是不细想,他也明白大嫂对他避如蛇蝎的原因,任是哪一个女子被自己夫君的弟弟这般冒犯,恐怕都无法忍受。   更何况他若是真冒犯了她,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世人谴责的也不会是他,而只会是她水性杨花,因此她害怕他是应当的。   明白了缘由,他往外退去:“花瓶碎了,大嫂小心脚下。”   大哥将大嫂交给他保护,不是让他这般轻薄大嫂的。他看着惊惧着缩于一隅的虞归晏,心里的愧疚快要将他淹没,他抬起手狠狠掴在自己脸上:“大嫂莫气,沉渊虽是错认,但的确是冒犯了大嫂,沉渊这就出去,等看着大嫂用了晚膳,即刻便去追大哥。”   室内寂静,他一下又一下掌掴自己的声音便显得尤为突兀。   虞归晏骤然抬了头看去,他的脸侧已是浮现红痕。她下意识地想起身拦住他,可甫一触及他眼底尚未消融的情谊,便又缩了回去:“...我没...没怪你...你先出去吧。”   闻沉渊深看了虞归晏一眼,见她始终缩在那里,迟疑片刻,到底是转身往外去了:“沉渊便在外面,大嫂有事唤我。”   绕过屏风走到外室,内室隐隐有极低的抽泣声传来。他不觉阖了阖眼,遮住眼底苦涩,也许是他多疑,可那双眼睛实在太像了。   三月了。   她杳无音讯快三月了。他与她相识也不过短短月余而已,但这三月以来,他找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定了定心神,闻沉渊往外走去,可不过方才拉开门,看见屋外那一抹不知是刚来还是站了许久的身影,却是陡然愣住了。   **   室内,虞归晏闻得闻沉渊远去的声音,心里的惊惧减少了些,可害怕无措却随之如潮涌来。   她虽愚钝,可那一瞬间,闻沉渊眼底的情谊过于熟悉,那是闻清潇有时看着她目光流转时才会有的神色,甚至比起情绪内敛的闻清潇,少年的目光更为炙热。她无法欺瞒自己那只是对好友的思念之情。   若真是这般...她该如何才能同闻清潇才能解释得清?   她眼底浮现茫然之色,她一直以为闻沉渊想娶她不过是因为那次意外,所以她尽管因着身份之故不得不隐瞒了与闻沉渊的相交,也怕被闻清潇知道,但至少觉得自己与闻沉渊的相交无错,可如今...   她无意识地想握住身边一切能握的东西,下一刻,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她呼痛地抬了手,掌心被碎片扎破。也是在抬袖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脱袖而出。   虞归晏寻着看去,一封书信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她迟缓地想了很久,几个片段浮现在脑海。闻沉渊在进密道之前给过她一封书信,说是闻清潇写给她的,可她匆忙着想见闻清潇,根本没有拆开,只小心地藏在了袖中。   闻清潇写给她的信!   她紧盯着那封信,早已经没有能力思考其他的脑海唯独浮现这个念头。她再顾不得其他,倾身便要去够那封书信,连她四周都是碎瓷片都未曾注意。   眼看着她因着倾身,膝盖便要跪在一片碎片中。   下一刻,她视线一晃,书信消失不见,目光之中只余下一片雨过天青色,鼻息之间也被熟悉的气息围绕。男子温煦和缓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才不在两日,你便要伤了自己,你这般,让我如何能放心。”   男子的声音似叹息,似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点,emmm也可能是明天。   是的,我就是故意卡在这里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第107章 知你所惧,赴一场白首之约   这一瞬间, 虞归晏的思绪比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时更加茫然, 可听着这般熟悉的声音, 她眼中盈着的泪, 已是无声无息的滑落。   她无措地攥紧了他的衣襟, 茫然、忐忑、惶恐、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虞归晏只顾着落泪, 连手掌上的伤痕都忘了, 闻清潇天青色的衣襟被染成血红色。他似是无奈地笑了一声:“归晏, 你再攥着为夫的衣襟,为夫的衣衫染满了你的血, 怕是没法穿了,过些时辰可怎么回去?”   经得闻清潇这般一提醒,虞归晏才惊觉他的衣襟上都是她掌心的斑斑血迹,煞是骇人,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怯怯地收回了手, 注意力也成功被他转移:“对不起...夫君, 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她愧疚地道, “我去问问此处有没有夫君能穿的衣衫。”   说着, 她便要往外而去, 却觉腰身越发收紧。她不解地看去。   闻清潇环住虞归晏的腰身:“衣衫过些时辰再找不迟。”其实夜里看不清, 便是染了些血迹也无妨, 他打横抱起她,跨过一地狼藉,“先处理你手上的伤。”   若非收到沉渊的信, 他甚至不敢相信妻子醒来后竟然要追来。   两人走出这间一片狼藉的房间后,女子奉命寻的大夫也恰巧到了。见得闻清潇打横抱着虞归晏,两人赶紧止了步伐屈身行礼:“见过世子,世子妃。”   “随孤来。”闻清潇淡淡扫了一眼,示意两人起身后,便往另一头的卧房而去。   入得内室,他将她轻放于床榻之上,吩咐大夫道:“过来为世子妃包扎手上的伤。”   “是。”大夫搁下药箱,便立即过去了。因着大夫是女子,倒是不需避嫌,也就握住虞归晏的手掌,细细地为她剔去伤口上残余的碎片,“取瓷片会触及伤口,可能会疼,世子妃且稍稍忍耐着些,属下尽快取完。”   “疼吗?”闻清潇低声问。   虞归晏摇摇头:“不疼。”   她倚靠在他怀里,初见他的激动心绪渐平,此刻她的心里,更多的是茫然与惶恐。害怕被他看出异常,她整个人都埋入了他的怀里,本是止住了的眼泪又有决堤的势头。   她到底是贪恋这一切的,也害怕他知晓后会冷落于她。可她不能自私到明知她隐瞒的一切也许会危及他的性命还要继续瞒下去。   虞归晏攥着闻清潇垂落广袖那只未受伤的手,此刻越发收紧绷直,连手背上浅青色的血脉都清晰可见。   闻清潇心里的猜测又隐隐落实了三分,他环住妻子的腰身,待得大夫包扎完伤口又为妻子诊脉后,他便吩咐道:“出去罢。”   大夫领命退下,门扉开合时细微的吱呀声响起又归于寂静。   一瞬间,虞归晏的心绷得更紧了,事到如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逃避了,该告诉他了。她仰头看他,纵然是风霜奔波,他的面上也无分毫倦色,眉目间是令人心安的温和,瞧不见半分最初见他那日只可远观的冷淡疏离。   可嫁与他这些时日里,她渐渐明白,他的温和只是给想给的人,他骨子里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方才是对着大多人的态度。而她能得到他的温和关怀以及悉心庇护,不过是因着她是他的妻子而已。可若是一切都是建立在欺瞒之上的呢?   他曾将她从深渊里拉起,给了她从未有人给过的尊重,连关怀都细致入微,甚至还许诺过会等她与他并肩而立,且也确实在她嫁与他后,悉心仔细地教导于她。   这一切,都是她曾经连想也不敢想的,可她却又真切地得到过。只是如今,这一切便又要失去了。   她望着他,只觉眼尾泛酸,泪已是控制不住地滑落:“...我有...”她扣住他广袖的手绷到了极致,“我...我有事想告知于夫君。”   她甚至不敢奢求他的原谅。   “好。”闻清潇的声音很轻,却含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看着她,眼底盛满温和,“我听着。”   他的目光太温暖太温柔,她的心脏止不住地缩紧,仿佛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这样的目光再也不会属于她了啊。   她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也发不了声。忽而,心里的难受没由来的化作一阵恶心,她推开他便靠在床榻边干呕,可却什么也呕不出,就仿佛有根利刺卡在心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的背脊被人轻轻抚着,他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可她沉浸在情绪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待得心里的那股恶心退去,她腰际那只手还紧紧环着她,背脊上的力道也恰好,不轻不重。   她阖了阖眼,一滴晶莹的泪滑落,于砸落在地面的瞬间四分五裂。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她平静到麻木的声音:“我骗了夫君,斗琴会见到夫君那日,我早已经恢复了神智,不是痴儿。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乔归晏,但我的确曾经嫁给过顾玄镜。”   她不敢停下,她怕她一停下,便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十八年前,我被顾玄镜带回镇南王府,此后五年,我都是在顾玄镜身边,他亲自教导着我一应琴棋书画,十三年前...我嫁给了他,我曾以为那样就是一生,可是直到乔青澜回到淮安,直到他误以为我嫉妒乔青澜而下了毒,要另立乔青澜,我才发现自己我这六七年过得多么荒谬。”   “我没害过人,也不想死,但我中了毒,时日无多了,可惜没人肯信......”   想起乔青澜没中毒却人人都信是她心思歹毒,嫉恨顾玄镜曾经心仪之人而投了毒,而她中了毒,时日无多,却无一人可信。何其悲哀,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任眼泪滑落,   “所以我选择了跳下静心湖,至少死的干净,也许还能顺着那活水流出镇南王府。生前不能实现的愿望,死后若是可以实现,倒也也算是心愿得偿。”   “我本以为跳下静心湖就是结束了,可我没想到再睁眼就是十年后,而我也成了乔归晏。但不是在镇南王府,我很高兴,可为什么他还要找过来!”   重生以来,顾玄镜的纠缠历历在目,她语气间的怨恨难以掩藏,“我恨他抛弃之后还要纠缠不清,可我也害怕,害怕再回去...所以我答应嫁给夫君也是存了寻求庇护的心思。”   当初她会下定决心嫁给闻清潇,甚至与心悦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只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想要寻求一个强大的庇护,而与顾氏齐驱并驾的闻氏,便是她能够到的最好选择。   “可那时候我不知道管渐离起了以我作为使顾氏和闻氏两败俱伤的棋子的心思。”她细细地将梦境中的一切道出,连她与闻沉渊的相交也未曾隐瞒。   重生这么多时日以来,她一直小心谨慎地遮掩着,时时刻刻害怕被人发现端倪,面对乔锦瑟、知杏、知香,她心怀愧疚,却又自私地不敢言明。与闻沉渊在一起的时日是她最轻松的时候,所以她总是喜欢与他在一起,可后来却因为私心,不仅要嫁给闻清潇,甚至还要欺瞒于那样赤诚的少年。而嫁给闻清潇后,她一面愧疚着,一面又自私着不敢吐露所有真相。   此刻说出所有实情,畏惧茫然之余却陡然觉得轻松,一种尘埃落定,前尘尽往的轻松。不是她的,便是强求,也终究不是她的。   最后一滴泪砸落地面。她揪着他广袖的手缓缓地松了:“我对不起夫...世子...可我没起过想要害世子的念头,也从没有想过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截断了,他握住她便要缩回袖中的手,“我知道。”   本要缩回的手骤然被握住。她垂了视线看去,他的手紧紧握住她,不让她有分毫退缩的可能。她听得他道:   “我一直都知道,本是想等你自己想明白之后告诉我,却没想到让你这般不安,是我的错。”   闻清潇的声音虽低,却尤为清晰,字字句句砸落在虞归晏心尖。   她倏地转了首去看他。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闻清潇以指腹轻轻拭去妻子眼下的泪痕:“是,我知道。从你答应嫁给我开始,我便怀疑过,赏春宴上你出事后,我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镇南王所言非虚,只是没有料到过你是沉渊那位挚友。不过方才进房间之前,我也大致明白了。”   她答应嫁他那日,从排斥到亲近,转变得过于突然,显然是在顾忌什么,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甚清楚她到底在顾虑什么。但后来,赏春宴她溺水昏迷那一夜,口中反复念过的不要再嫁给镇南王,已然是让他几乎可以确定她的身份。何况她嫁给他后,时常在睡梦中愧疚难安地念着镇南王世子的表字,也足够他明白一切。   虞归晏满目震惊:“那你便不......”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也从未向人提起过,而且这般荒谬的事,她以为除了管渐离、顾玄镜之流,不会有人相信的,可没想到他竟然那般早便猜到了,甚至还敢相信。   “便不生气吗?”他如是问。   虞归晏哑然点头,他既然知道,为何便不生气?不觉得被愚弄了吗?难道他真的可以毫无喜怒哀乐吗?   似乎是看懂了虞归晏心中的念头,闻清潇轻轻地笑了:“我自然也是气过的。”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眼下,声音如深似沉,“归晏,我没你想的那么无欲无求,我也是人,有人的喜怒哀乐,所以我也会生气,便是方才我在门外,也气过你的隐瞒与不信任。可是归晏,”   他的语气微顿。她下意识地便看向他。   他道:“我想了很久,便是方才在门外,我也想了很久,因此我明白你的忐忑不安,也明白你的惶恐畏惧,也因此,我不怪你的隐瞒,但我希望今后,你能相信我。”   “...你能原谅我?”虞归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还是她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她本以为说出所有实情,以闻清潇的品性虽不会休了她,可也应当不会再如最初那般爱重于她。但他现在的意思是...要原谅她吗?   他的指腹滑过她的眼尾:“我没怪过你,何谈原谅?”他道,“我若是真的怪你的欺瞒,甚至厌恶你,从一开始便不会娶你,即便那时我们已是婚期将近。你知道的,若是我想,无非是耗费些心神罢了,也会有其他的法子安置你。”   虞归晏愣愣地看着闻清潇,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看着妻子这般神情,闻清潇声音越发放轻:“你说的,我都会牢牢记住,会谨慎防备着临安王的。而魏王妃之事,我暂时想不出好的法子,你先别告知魏王妃,容我再仔细想想。至于镇南王,我想,你会想自己处置的。”   他端起她的下颚,轻如浮尘的一句话飘入她的耳中,“归晏,杀人诛心,这把剑不一定要多锋利,却一定要刺在心尖上。当年镇南王误会你毒.害乔青澜一事便是你的剑要刺的地方。”   望进闻清潇沉如深渊的眼里,虞归晏的脑海骤然炸开:“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吗?”   闻清潇倾身,覆在虞归晏耳畔低语。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他怜爱地抚过妻子的眼,纵然是再不舍,也必须一步步让她成长:“无论何时,我就在你身后。”   虞归晏已然从最初的震惊缓和了下来,最初的惶恐也逐渐消散,可却依然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我给夫君带来这么多麻烦,甚至让夫君不得不与镇南王府、临安王府敌对,夫君真的不怪我吗?”   她做了那般多错事,为他带来一次又一次灾难,甚至隐瞒他良多。   “若真如你所言,临安王潜伏在多年,甚至以你为棋想让我族与镇南王府两败俱伤,那即便没有你,他也会找到其他棋子让我族与镇南王府敌对。”   闻清潇缓缓道,“你不需要自责,一切我也会有安排。至于沉渊那里,你做错了......”   提及闻沉渊,虞归晏愧疚地垂了首:“......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办。”   “错了便该改正。”   虞归晏骤然抬首。   在她的目光里,他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有些过错可以纠正,有些却不能。你欺瞒沉渊在先,无故失踪在后,都是错,但并非罪无可恕。你知道错了,便该改正它,而不能躲避,一直欺瞒着,于你,是愧疚难安,于沉渊,是放不下的牵挂。沉渊性子执拗,很可能你不出现,他便会一直找下去,更可能会因此而生了愧疚,认为是他的冒犯让你再不出现。”   虞归晏懦嗫着:“我...我以为沉渊找不到我就会放下,我没想到他......”她道,“...我去坦白认错。”   她没想过那么多,只以为闻沉渊找不到人就会放下,也是她自私得不敢想。   闻清潇沉吟片刻,扣着妻子腰身的手微微一紧,“此刻来不及,等从幽陵回京,我陪你亲自向沉渊赔罪。”   “可以吗?”虞归晏的眼睛倏地亮了。   “自然可以。你犯过的错,既然不能当作没有存在过,我们便一起承担。”   闻清潇抱过妻子,让她坐在他腿上,又微屈高了腿,让她能与他平视,“归晏,我说过会等你与我并肩而立,便不会食言。这一路上从来都不是平坦的,你也许会犯很多错,也许也会因此而伤人伤己,可无论如何,只要我在,便会知你所惧,明你所想,忧你所思,与你一同承担所有风雨,改过所有过错。”   若是他撑不到她可以独自历经风雨的时候,他也会为她铺好所有的路,直到她成长到能够护住自己。   虞归晏被闻清潇扶着与他平视,他的眼里没有半分责怪与怨怼,唯有一如既往、从未曾变过的温和关怀。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畏惧,往前走便是。”闻清潇轻声道。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忽地便落了泪。   她何其有幸,能嫁与闻清潇。   **   闻清潇是趁夜折返,不能滞留太久,否则便会教人起疑。   亥时,卧房的门从内打开。闻清潇携虞归晏的手缓缓从室内走出,待得走至檐下,他看着妻子,温和地道:“等我回来。”   虞归晏仰首笑了:“好,我等夫君回来。”   闻清潇轻轻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的侧脸,便转身下了台阶。   闻沉渊便守在台阶之下:“大哥。”   闻清潇步伐微顿:“我不在的时日,沉渊便要辛苦些了。”   “大哥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家里所有人!”本是愧疚难安的少年笑了,眉眼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张扬恣意。   “我相信沉渊一定可以。”闻清潇轻声道,而后走远了。   “夫君一定要小心。”   忽而,身后传来女子担忧的声音。他转了首,身形纤细的女子便立在风里,一双眼眸在无边的夜色里清澈见底,却又盈满忧思。   只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便微微地软了。   他气过她的隐瞒,方才得知她便是沉渊一直在找的乔子安,也的的确确是生气过。可不过是转瞬,他便也想通了个中缘由,她隐瞒的一切都是相关联的,只要说出其中一件,其余的都会牵扯而出。   妻子胆小怯懦,也一直不安惶恐,他都是知道的。所以尽管他猜到了她的身份,却因着顾及她的畏惧,而未曾开口,只是在一步步诱.导她自己想明白,走出曾经的阴影。   他也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急不得,毕竟镇南王府那八载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大到她只敢蜷缩于一隅,连报复镇南王与乔青澜的念头都不敢起,只是在被镇南王逼得很了,方才起了鱼死网破的念头。即便是嫁给他后起了要杀镇南王的心思,也是顾虑颇多。   这般的她,那么害怕镇南王,那么害怕回到当初,不可能会早早地和盘托出。毕竟若是她早便将实情都告知他了,抛开荒谬不谈,他若因此而不愿意再庇护她,那她便也只能任由镇南王摆布。因此她畏惧、害怕,不敢开口也是人之常情。   可此刻,尽管她还是那般畏惧,那般害怕,却因着忧心他与闻氏的安危,而宁可冒着失去他的庇护的可能,也要追上他,将一切告知于他。他又如何能不怜惜心疼?又如何还能气得起来?   转首看见妻子遥遥立于深浓的夜色里,闻清潇的步伐微微顿了片刻,眼里的笑意渐深。   “你有孕在身,勿要过多忧虑,我会如期归来,赴卿白首之约。”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立在台阶之上的虞归晏却是笑了,“好。”   夜色里,她的笑声轻灵若古乐。   在下首的闻沉渊下意识地望去,看见的是立于数阶台阶之上的女子,夜风招摇,扬起女子的衣袍。她的身后是夜色与烛火交错,她便立于那光影交错之间,长风猎猎,鼓起她的衣衫,却扬不去她眼角眉梢的春华。   那是一种仿若新生的绽放,眼中似有千秋星辰散落。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为止,上半卷完结。   这不是全书的完结,它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是真正山雨袭来的开头。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半卷也是完结,是一个阶段性的完结,是女主胆怯畏惧的结束。   下半卷包括的内容很多,会死人,也会有身未死心死的人。   比之上半卷的憋屈,下半卷是沉重,只不过女主强大了,对于大家看着来说,不会有这上半卷的憋屈无奈感。   比较沉重的最大原因就出在,尽管闻沉渊也是男主,但女主和闻清潇在一起最大的阻碍其实不是闻沉渊,也不是顾玄镜,而是顾闻祁,或者该说是黑化之后不是顾闻祁的顾闻祁。   而顾闻祁黑化,也不是因为女主嫁给了闻清潇,如果他会因为女主嫁给闻清潇就黑化,早就该黑化了,也不会帮闻清潇和女主成亲。   顾闻祁还是心存善念的,等他心里的善念磨没的时候,也就是黑化。   剧透到这里,只是想说,下半卷慎重看。   不过下半卷的开头一部分可以看,因为开头就是虐顾玄镜和乔青澜。   尽管不是全书完结,但是按照以前的习惯,还是在最后一章发红包。   哦对,全文订阅的小可爱记得评个分哦,么么哒。   这次创新一下,自我发表后24h内的短评都有100jjb红包。   200字以上评论,包括批评建议评论,发500jjb红包,长期有效;   长评,包括批评建议评论,1000jjb红包,长期有效。   (接受剧情线感情线上的批评建议,但是不接受设定上的批评建议。什么是我理解的设定批评?比如,我上上本书设定女主比男主大很多,这就是我理解的设定批评,这种批评不接受。)   ————   上下两卷分开是因为阶段性意义不同,想了一下还是分开好。   下半卷让我捋捋大纲,等等收藏高点再开,低了不敢开。   收藏实在起不来的话,就得先开另外一本,然后等那一本上架,带下半卷的收藏,再双开。   明年我比较闲,所以双开没事,但是我想单开这本啊啊啊啊!!!!   双开多累哦   看懂我的疯狂暗示了吗?赶紧收藏下半卷and为这本书评分   ————   需要捋大纲的原因:   实不相瞒,还没动笔前的第一遍大纲,闻清潇中途死了,女主最后会嫁给闻沉渊。   后来写完第一遍大纲,我发现了问题,女主的性格不像之前我写过的玉微之流,根本不可能在闻清潇死后接受闻沉渊。   所以我又修了大纲,修了之后的大纲就是现在的大纲。   这一版大纲闻清潇没死,女主不会嫁给闻沉渊。   至于死了哪些人,我觉得不难猜,反正最后死得没剩几个了。   于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女主最后也不一定会和闻清潇在一起。   能不能在一起就得全看到时候我的发挥和走势了。   打扰了,我果然是虐文选手.......   我现在手里的大纲就这么走的,于是不修的话emmm你们都懂。   下半卷,我尽量修得前面轻松一点,后面emmm我尽量稳住,不死那么多。   其实大概是我写着写着,自己也偏向于闻清潇了,所以想修大纲,确保他和女主在一起,否则女主和谁在一起看具体写文的发展和调整,甚至可能一个人单身。   但其实不瞒大家说,咳咳咳,那啥,我写了两版大纲,不考虑女主最终幸福与否的话,还是闻清潇死了,这文会好写很多。   闻清潇不死,这就是地狱级剧本。   当然,不管是哪一版大纲,幽陵都不是他over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