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金戏》 作者:晴七七   文案:   定王府长房嫡女陆相时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十三叔陆珩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皇上欲给陆珩赐婚,汴京贵女可任他挑,陆珩:“臣无心情爱,已决定终生不娶。”   后来,成亲当晚,新房。   陆相时眨眨眼:“你不是说终生不娶吗?”   陆珩:“因为我从未奢望过,能娶你。”   陆珩这辈子,从寂寂无名到封侯拜相,旁人都说他无情无欲、心狠手辣,世人皆怕他。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颗朱砂痣,是他小心翼翼护着,绝不容受任何委屈的朱砂痣。   指南:   1、伪叔侄,男女主并无血缘关系。   2、架空历史,请勿考据。   3、1v1,双洁,每晚九点更新。   4、还有想要排雷的,请在第1章留言。   内容标签:市井生活   主角:陆相时,陆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承诺终生不娶后被逼婚了。   立意:我披荆斩棘,只为能与你并肩而行。 ============= 第1章   燕国,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建在刑部大院的地下,大牢的入口位于刑部大院东南角,从大门而入,沿着石阶往下走,过了地下第一层,就到了刑部关押重犯的第二层。   一个穿着囚服、脚上拷着脚铐的中年男人被两个狱卒从牢房里拖出来,一路拖到审讯室,架到审讯架上,他脑袋低垂,好似已经昏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被架在刑架上的中年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距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男子身穿湛蓝绣云纹锦衣,头上戴着玉冠,脚蹬黑色绣云纹长靴,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一张脸白嫩年轻,只眼神有种超乎年龄的阴翳,他目光冰冷地迎上与被架在刑架上的中年男人,斜斜地勾了勾唇角。   “赵权……耳力不错,我还以为你昏死了。”言罢,他朝身后的狱卒勾了勾手指。   下一刻,那狱卒提起盐水,尽数泼在赵权的身上,赵权身上本已大小伤口数之不尽,昨日还受了鞭刑,这一桶盐水顺着他的头顶浇下,浑身的伤口在盐水的浸泡下立刻传来剧痛。   “啊——”赵权痛得忍不住嘶吼出声。   审讯室里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旁边有一把椅子,年轻的男子坐到椅子上,翘起长腿,冷笑道:“这水本是为了叫醒你所用的,你虽醒着,却也不能浪费了。”   赵权疼得牙齿咯咯作响:“陆珩,你好狠毒!”   被叫做陆珩的年轻男子闻言,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名字,而后抬眼,将写下的名字给赵权看:“这个人,昨日夜里,死了。”   白纸黑字,上面只有“文德昌”三个字,赵权原本惨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文德昌乃是户部尚书,这次赈灾的贪污案刑部顺着他这条线一直查到了文德昌的头上,因是同级,刑部无资格审文德昌,只能交由大理寺,可惜他们慢了几步,人还未出动,文德昌全府一百三十八口人就已经被尽数灭口了。   “不仅他死了,他一家老小一个都没能活,他家的地下室藏了八十万两白银,全部被收归国库,你以为,你还能逃?还是你希望你的家人也落得被尽数残害的下场?”   赵权瑟瑟发抖,双目恐惧地望着陆珩。   半晌后,他像是泄气了般,垂首叹了口气道:“好,我招,我背后之人,的确是文德昌,我与他勾结,为他办事,到手的银子,我们三七分,他七我三,这次赈灾的两百万两银子我们就贪污了一半……”   陆珩面无表情地打断赵权的话:“不说?”   “你,你想听什么?”赵权冷声问。   “背后的真正主使,那些银子,你们准备献给谁?”   赵权闷不啃声,陆珩耐心耗尽,今日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没时间一直耗在这里,他道:“我已向皇上求情,若你愿意供出幕后主使,便放你一家老小性命,若你不愿,你全家上下都得陪你下黄泉,我说到做到,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你……”赵权有些哆嗦,“你真能保我一家老小?”   “不信我?”陆珩冷笑。   “好,我说,”传言都说陆珩此人言出必行,赵权熬这么多天,等的就是陆珩的承诺,他不敢再犹豫,开口道:“是……”   一把匕首忽然从距离赵权最近的那名狱卒的袖中飞出,精准地刺入赵权的咽喉,阻止了赵权将真正的幕后黑手供出来,陆珩瞳孔陡缩,猛地从长桌后飞出,他刚擒住那狱卒的手,那狱卒却已经嘴角流血,他大张着嘴巴,猛地倒在地上。   旁边的狱卒吓得瞪圆了眼睛,一动不敢动。   陆珩的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大牢。   汴京,百戏楼。   今儿是十月初九,陆珩赶了百戏楼时,百戏楼几乎已经满座,他早前就派人定好了位置,楼里的小厮见他在门口下马车,立刻躬身迎上去。   “大人,您的位置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快里面请。”小厮抬手引路。   陆珩走到包间坐下,小厮给他添上茶,陆珩端起茶盅抿了口,戏台之上,穿着大红戏服的女子浓妆艳抹,踩着小碎步往前迈出几步,轻轻一甩袖。   女子唱道:“那年风也大,雨也大,雪花弥漫了天下,好心的夫人遇见襁褓中的我啊,我无爹也无娘,家人将我抛啊,夫人菩萨心,将我抱回了家。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近邻问,你谁啊,我谁啊?夫人说,我是她的儿媳啊!”女子掩面羞怯浅笑,望向幕帘之后,稍许,一穿着戏服的男子蹬蹬蹬走上台。   “迎绣~”花成钰唱道!   “钰哥哥~”花迎绣唱道。   继而花林氏上台,唱:“我养大的花迎绣哟,聪明又伶俐,今儿乃黄道吉日,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我儿娶为妻,人人皆欢喜,喜庆的锣鼓声,快快迎新娘哟!”   锣鼓声响起,一片欢天喜地后场面转到花成钰要上京赶考,接下来便是送别戏。   陆珩见茶盅轻轻搁到桌面上,目光始终未从演花迎绣的女子身上移开,他看她一颦一笑,他看她举手投足,他看她衣袂轻扬,眸中的戾气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被宠溺与柔软所取代。   台上表演的是《满庭芳》的前三分之一的部分,写的是花迎绣被花家收养,成为花家的童养媳然后嫁给花成钰又送花成钰进京赶考自己则留在家中侍奉双亲的事。   故事节奏明快,前有欢天喜地,后有不舍别离,花迎绣前有欢喜羞怯,后有泪盈于睫,那女子将花迎绣这个角色诠释得恰到好处。   这场戏唱完,满场都是喝彩之声。   而此时的“花迎绣”正在后台忙绿,白芷伺候她换妆,白薇伺候她换衣,两个丫鬟虽然手脚不停,却有条有理,丁点不乱,很快将“花迎绣”重新打扮好。   “姑娘,今儿您的表演可真是太精彩了!”白芷忍不住赞美道。   “奴婢也觉得精彩!”白薇在旁边接话,“不过,倘若奴婢没有看错的话,十三爷也来了,而且就坐在全场视野最好的那个位置,看完了您的整场表演。”   “什么?”忙着朝外走的“花迎绣”脚步猛地顿住,“你莫不是眼花了?”   白薇:“奴婢可是再三确认了的。”   “花迎绣”一个头两个大,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个“嘘”的手势,对白芷和白薇道:“你们小声点,我们从后门走,赶快!”   白芷指了指“花迎绣”的身后,表情垮下来:“怕是来不及了。”   “花迎绣”身板陡然僵硬,身后传来熟悉的说话声,那声音低淳好听,入耳温柔,让她的心尖不由地颤了颤,那声音唤道:“红月。”   红月是陆相时的娘原打算在她及笄的时候给她取的字,谁知这话不小心被传了出去,后来陆相时身边的人便相继开始称呼她“红月”,现如今,陆相时对这个称呼早已经习惯了。   扮演花迎绣的陆相时回头,朝陆珩露出讪笑:“好巧啊,十三叔,您怎么在这里啊?也是来找朋友的?”   陆珩淡淡地笑,并不揭穿她,点头道:“是,不过我朋友已经走了,我也准备走了,你呢?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您要回去吗?那我同您一起回去。”   陆珩没有多言,转身朝外走,陆相时瞅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头大,她心中“哎哟”一声,闷头跟上去,结果前面的人为了等她走得太慢,后面的人为了赶上走得太快,后面的陆相时就一脑袋撞在了陆珩的后背上。   “哎哟!”陆相时脑海里的声音就不由地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她一抬头,迎上陆珩面无表情的脸,心头“咯噔”一声,再开口时,说话就有点结巴:“十,十三……叔叔,十三叔叔……”   陆相时结结巴巴地喊道。   陆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有有有,有的,”陆相时赶忙点头,她组织了下语言,“那个,我今儿来这里的事情,您能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千万不能说在这里见过我。”   “你要我撒谎?”陆珩挑了挑眉。   陆相时谄媚地笑:“我哪里敢呐,若是有人问起,您保持沉默就行,您威严深重,我相信,您就算不说话,也没人敢逼您,是不是?”   若论定王府谁的话最有分量,绝不是如今的定王陆宏光,也不是定王妃王景华,而是这位二十出头就位居三品的刑部侍郎陆珩。   整个汴京,无人不知陆珩。   八岁参加院试,考中案首,成为秀才,十二岁参加乡试,中解元,十三岁于春闱中考中会元,原本他要参加当年三月份举行的殿试,可惜那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他缺席殿试,没有入考场,于十六岁再参加殿试,中状元。   许多人都说,倘若当年他没有缺席那场殿试,兴许会成为北燕连中三元的第一人,然而,虽然他并未连中三元,却也是北燕独中三元的第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新文了,好忐忑,好紧张,好激动。先推下我刚完结的《嫁病娇》。感谢支持我作品的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2章   光是这份成绩,就足以令所有人敬仰和崇拜,更别提他入翰林院不到三年就从六品修撰每年一升,在短短三年内就坐上了三品礼部侍郎的位置。   他在礼部任侍郎一年,约摸皇上觉得这个位置有点埋没他的才能,于是待刑部侍郎的职位有了空缺后皇上就调他到刑部任刑部侍郎。   随着官位的提升,他在府里的地位也一日高过一日,即便是陆宏光和王景华,都不会轻易质疑他的话,他若是不愿意说的事情,更没人会去强行撬他的嘴巴。   陆相时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陆珩忍住笑意,一声不吭地转身朝外走。   陆相时不知道他答没答应,有点内伤,快步跟上去,待上了马车,陆相时求救地望着陆珩:“十三叔,您答不答应,倒是说句话呀。”   陆珩淡声道:“我若不答应呢?”   “您不答应?”陆相时做垂泪状,“您不是最疼我的吗?您怎么能不答应呢?你不答应我,若是被祖母和娘知道了,会罚我跪祠堂的,祠堂又阴又冷,跪一晚上肯定会染风寒的,我听说,那年纪轻轻的李家夫人就是死于风寒,指不定我……”   “胡说什么?”陆珩打断她的话,眼里有几分不悦。   陆相时被吓了一跳,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暗自琢磨,怎么就生气了?   陆珩扶额:“放心,我不说。”   “多谢十三叔,”陆相时不敢惹正在生气的陆珩,低眉垂首地回应道,她一副乖巧的样子让陆珩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语气有点重了。   马车在定王府的大门前停下,陆珩却不下马车,他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处理。”   “豫州的贪污案还没有办完吗?”陆相时随口问道。   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陆珩并不意外,陆相时本就喜欢琢磨当下局势,她虽未入朝堂,但是朝堂上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他点头道:“出了点问题,要赶着回去处理。”   陆相时觉得莫名其妙:“您既然有公务要忙,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跟朋友跑去百戏楼听戏?也没听说您喜欢听戏啊!”   陆珩轻轻扫她一眼。   陆相时立刻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继而摆摆手道:“我不多问了,您快去忙吧。”   进了定王府的正大门,沿着长廊往里走,过了正院,便到了仪门,陆相时沿着长廊往里走,一直走到了内院的垂花门。   垂花门内便是内院,入垂花门,东西两侧都有抄手游廊,陆相时沿着西侧的抄手游廊往里走,刚走到半月居的门前,守门的婆子就上前躬身道:“四姑娘,大夫人派人来说,有客人来,请您好好打扮一番,然后去东篱院见客。”   陆相时一路回来,颇有点灰头土脸,先回房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洗脸上了妆,才去东篱院。   她人才刚入东篱院的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她笑问旁边的丫鬟:“谁来了?”   “是黄国公府的黄三夫人,正与大夫人说话呢。”丫鬟恭敬地回答。   陆相时闻言,眼皮不由地跳了跳,硬着头皮朝客厅走,到了门口,便见到里面坐着两位贵夫人,坐在主位上的便是如今定王府的长媳许若兰,陆相时的娘。   她生了张鹅蛋脸,眉眼弯弯的,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很是好说话的样子,身上穿着牡丹花纹锦衣,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发簪。   坐在她下首的贵夫人梳着圆髻,手腕上戴着赤金缠丝玛瑙镯子,身材比之许若兰要圆润许多,她见陆相时进来,立刻笑盈盈道:“四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陆相时迈进门槛,敛衽行礼道:“见过三夫人。”   转而又朝许若兰行礼,继而乖巧地站到许若兰身边,黄三夫人打量着陆相时,越看越满意,笑道:“数日不见你们四姑娘,今儿再见,好像又长开了些。”   长辈说话,没有小辈插嘴的道理,陆相时低着头,只温温地笑。   她面上淡定,内心却丁点不平静,这位黄三夫人是出了名的喜欢做媒,今日许若兰专程让她来见黄三夫人,指不定是又有什么想法,陆相时十分忐忑,一动不动地站着。   许若兰端茶道:“小孩子变化都快,你们家姑娘,如今不也已经亭亭玉立了吗。”   “我家那孩子野得很,不好管教,我瞧着还是你们四姑娘乖顺,不知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黄三夫人笑问。   她许是惯常脸上带笑的,笑起来的时候非常有亲和力,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陆相时温声回答:“怕是和别的姑娘有所不同,别的姑娘约摸都喜欢女红或琴棋书画之类的,我却独独喜欢唱戏,三夫人可喜欢听戏?您若是喜欢,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唱一段。”   许若兰脸上的笑容凝了凝。   黄三夫人面上闪过意外,然而,到底是见过风浪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笑道:“百戏楼几个戏班子的戏我都听过,你会唱什么?”   陆相时甩了甩袖,唱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拓、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   她唱了一段《窦娥冤》里面的内容,语调抑扬顿挫,十分动听,听得黄三夫人和许若兰都有些错愕,黄三夫人不由地赞叹道:“四姑娘唱得可真好啊!”   陆相时继续温温地笑:“都是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瞎琢磨的,让三夫人见笑了。”   许若兰表情有点尴尬。   黄三夫人极会看人脸色,一见许若兰表情不太对劲,便知道多留无益,起身道:“府里还有事情要忙,我便先告辞了。”   许若兰客气了几句,起身亲自送她,陆相时跟在许若兰身后一起送黄三夫人。   等送走了客人,许若兰转身,冷眉凝着陆相时。   陆相时低垂着脑袋,半声不敢吭,她随许若兰走到西梢间,待许若兰坐到临窗的大炕上,陆相时就屈膝跪了下去。   屋里伺候的见状,纷纷退了下去,只余她们母女在屋内说话。   许若兰不悦道:“你跪什么?”   “我惹了娘生气,请娘息怒,”陆相时垂着脑袋,低声说,“我知道黄三夫人过来,是想给我说亲来着,可多半是被我搅黄了,所以您不高兴了。”   “你既然知道她是来说亲的,你还唱什么戏?”许若兰气得心肝肺都在发疼,“有哪户人家会喜欢唱戏的女子?你就是故意气走黄三夫人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陆相时不敢吭声。   “你说说,你都多大了?明日你就及笄了,早该说亲事了,你却这也不愿那也不愿的,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吓走多少个媒人了,你自己说!”许若兰愤然道,“见第一个媒人,你把自己的脸画得跟鬼一样;见第二个媒人,你把人家推进了湖里;见第三个媒人,你用一条蛇吓得人家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今日这是第四个了,你就这么不想嫁人?!”   陆相时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许若兰。   “娘,我这条命是您救的,我这辈子都留在您的身边伺候您,照顾您,不好吗?”陆相时可怜巴巴地望着许若兰,她眸光殷切:“我不嫁人,不好吗?”   许若兰忍不住红了眼眶。   十五年前,她在蕲州将被遗弃的小小女婴带回来,取名为陆相时,寓意为“相识会有时”,意思是这是她们本该有的母女缘分。   陆相时自幼懂事听话,除了说亲,在其他事情上,就没有让她操过心的,可她倒宁愿她调皮些,不要在说亲的事情上闹那么多幺蛾子。   她是真心疼陆相时这孩子,不止因为陆相时曾经救过她的命,还因为陆相时的确招人喜欢,招人疼爱,可她再如何喜欢,也不能让她一辈子都留在自己身边。   她得为她的将来打算。   许若兰将陆相时扶起来,让她坐到自己旁边,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有孝心,可是身为女子,哪有不嫁人的,我若是真让你一辈子不嫁人,便是我这个当娘的失职,对不住你,耽误了你一辈子,那旁人得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的不是。”   “不是的,”陆相时摇头道,“是我自己不想嫁人的,跟您没关系。”   许若兰凝着陆相时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你不想嫁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有心仪的男子,不想嫁给别人?”   陆相时眸底闪过慌张,却在瞬间恢复如常。   她轻轻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嫁人太辛苦了,不是孝敬公婆、和睦妯娌辛苦,而是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辛苦,娘,我的心很小很小,我的眼也很小很小,容不下别人,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嫁人,就留在您的身边,还能逍遥快活。”   “胡说。”许若兰道。   “我并未胡说,我便是这般想的,嫁人哪有留在娘的身边好,您将我当做宝贝,别人却不见得会将我当做宝贝,您若怕人说闲话,我便以养病为由,搬去别院居住,可好?”陆相时抓着许若兰的衣袖祈求道。 第3章   “这怎么成?”许若兰不赞同道。   “娘,我知道我不嫁人的这个想法太荒谬,放眼汴京,有几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可是您看看,又有几个女人不是委曲求全地在活,嫁人哪有好的,还是不嫁人好,您说是不是。”陆相时劝说道。   “是什么是?”门口传来厚重的说话声,陆相时和许若兰齐齐站起来,朝来人行礼。   定王妃王景华穿着驼底团花抗绸褙子,由身边贴身伺候的吴妈妈扶着,慢慢走近屋里来,她坐到主位上,许若兰和陆相时敛衽。   王景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许若兰坐下,朝陆相时道:“谁说都是在委曲求全地活,你见谁委屈了?又见谁求全了?你说别人委曲求全,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不想嫁人,倒是想了一通乱七八糟的理由来堵你娘。”   王景华颇有点哭笑不得。   陆相时有点脑仁疼,谁都想她出嫁,可是她就是不想嫁人,她小声咕哝道:“干嘛就非要嫁人呢?十三叔都那么老了,也没见他娶妻啊!”   王景华险些被陆相时的话给堵着,她老人家半晌才接话道:“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陆相时吐了吐舌头。   次日,十月初十,陆相时满十五岁,她的及笄礼在内院的花厅举行,许若兰不想太过张扬惹眼,只请了特别交好的几家夫人和陆相时的几个闺中好友,其余都是府里的人。   赞礼到位,揖礼后唱,而后请赞者入席。   ……   待陆宏光和许若兰入席后,宾客相继入席,赞者唱:“笄礼开始,请笄者出厢房。”   陆相时深吸口气,她有点紧张,反复地深呼吸几次后,对赞者揖礼,继而从厢房内走出,行拜父母、拜正宾等一系列的流程,这流程她早就烂熟于心,行起来便做得极为流畅。   许若兰请的正宾是陆宏光和王景华的嫡女陆妍,陆妍为陆相时梳头加笄。   最后加钗冠,赐字,唱:“礼仪既备,皓告尔字,字曰红月,愿尔有如月光辉,又如月皎洁。”   陆相时从正宾手里接过赐字文书,对曰:“红月虽不才,敢不夙夜不改初心。”而后三拜,一拜父母,二拜师长,三拜祖先。   聆训后陆相时拜有司和众宾,赞者唱:“礼成。”   陆相时蓦然间松了口气,十五岁了,她默默地想。   礼成后宾客在花厅用膳,都是女客,请的客人也不多,算上自家人,刚好坐了四桌,午膳后几个长辈约着打叶子牌,陆相时便领着几个好友回了半月居喝茶。   半月居的客厅里摆着一副画,那幅画半月悬于暗黑苍穹,在月光的普照之下,是万家灯火铺陈而开,绵延至望不到的尽头。   这幅画出自陆珩之手,名曰《半月》,也是“半月居”名字的由来。   陆相时身份尴尬,她虽是嫡女,却并非许若兰亲生,世家姑娘们大多在乎身份地位,陆相时血脉不正,便有许多人认为她低人一等,不愿意与她多有交情,而陆相时心气儿也高,从不屑于讨好那些人,是以这些年来,与她相交的人着实不多,算得上密友的更没有几个。   此时客厅里加上陆相时也只有四个人。   一个是忠勤伯府的三姑娘钟文燕,一个是柳太傅柳邵元的嫡长孙女柳佩岚,一个是庄国公府的二姑娘庄瑾瑶。   此时庄瑾瑶就站在《半月》之下,仰头望着那幅画,钟文燕笑问:“每次你过来,都见你瞧着那幅画看,你很喜欢啊?”   “十三公子的画有谁不喜欢的吗?”庄瑾瑶头也不回道,“这幅画我曾经临摹过,可是好像无论如何也临摹不出这幅画的恢弘大气。”   陆相时剥了一颗葡萄喂进嘴里。   庄瑾瑶何止是喜欢,简直恨不得将这幅画给带回去,她第一次见到这幅画的时候,就求她把画送给她,可是这幅画是她搬进这个院子的时候陆珩送给她的,陆珩虽然是个大男人,但其实小气得很,总是莫名其妙就生气,他送的东西,她可不敢转送给别人。   庄瑾瑶没要到这幅画,就让陆相时去陆珩面前帮她说好话,求陆珩另外给庄瑾瑶画一幅,结果画没帮庄瑾瑶要到手,她还被陆珩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自此陆相时就不敢再把陆珩送的东西给别的任何人了。   钟文燕笑问:“红月,你十三叔还没有说亲呢?”   “没有,这汴京城的贵女成千上万,可是我那十三叔心如磐石,谁都不愿意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陆相时慢悠悠地说。   “难道他打算这辈子都不成婚了?”柳佩岚好奇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敢问啊,我那十三叔清心寡欲的,也不知道到底怎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了。”陆相时说着,就有点感慨起来,心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庄瑾瑶望着那幅画陷入沉默。   钟文燕剥了一个橘子:“听说被关在刑部大牢的赵权在昨日在你十三叔审讯他的时候,忽然被一个狱卒给抹了脖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什么?”陆相时赫然站了起来。   此时,刑部大院。   赵权的死让陆珩十分头疼,那狱卒是个死士,身份是假的,查无来源,狱卒的事不归他这个刑部侍郎管,以前也没有这个先例,所以他没有想到会出现狱卒刺杀的事情。   赵权死了,文德昌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次赈灾的贪污案,就断了线索。   今儿下朝后,皇上单独召见了他和秦咎,皇上的意思很明显,漓江发大水,将豫州给淹了大半,豫州成了重灾区,朝廷拨下去的几百万两银子虽然被贪了,但既然银子已经找回来了,豫州知州赵权和户部尚书文德昌也已经死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秦咎当即就想劝皇上继续查下去,但被陆珩给拦了下来。   皇上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这件事真正的幕后主使既然能让一州知州和当朝二品大员为他办事,身份绝对是超品级别,还有可能就是几位皇子中的一个,皇上不想查,兴许就有保护对方的意思,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违逆圣心。   否则,最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秦咎很想查下去,很想揪出幕后主使,贪污赈灾银两,害得无数百姓没有及时得到救济,豫州一带,饿殍遍野,这种人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   可陆珩将他拦下来,他也明白陆珩的好意,皇上命他们在今明两日结案,这件案子牵扯的人多,后续处理十分麻烦,非得陆珩亲自守着做结案文书才行。   秦咎也没离开刑部大牢,他心情极差,坐在旁边双臂环胸,闷不吭声。   陆珩这一忙起来就有点无休无止,天色不知不觉入了夜,等陆珩稍微忙完,天色已经黑得彻底,他问身边的黄杞:“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亥时。”黄杞回答。   “亥时……”陆珩笑容有点发苦,“怕是已经睡了。”   黄杞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也不敢多问。   陆珩回到定王府时已经是深夜,府里的长廊上点着灯笼,烛光悠悠,夜风寒凉,他先回望月居拿了个精致的檀木盒,将檀木盒藏于袖中,然后出了院门,入内院的垂花门。   垂花门已关,他轻轻敲了敲,守门的王婆婆帮他打开门,见是陆珩,躬身道:“十三爷,都这么晚了,您才回来啊?是去给王爷和王妃问安吗?”   “嗯。”陆珩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您真有孝心,不过王爷和王妃应该已经睡了。”王婆婆道。   “无碍,我在外面磕个头就回来。”他轻声道。   陆珩到了正院,夜深人静,正院的门已经关了,门外只有他一个人,他没有敲门,转身走上长廊,长廊上夜风冷冽,他沿着长廊慢慢走,不多时便到了水榭。   再往前,便是陆相时的半月居。   陆珩忽然顿住了脚步,不再往前,再往前,就逾矩了。   他在水榭旁边的满芳亭里坐下来,手不由地伸入袖中,指腹轻轻地磨蹭着那个檀木盒,颇有点遗憾地想,也只能如此了,只能明日再给她了。   他苦笑。   耳边忽然传来衣袂的响动声,陆珩沉眼,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谁?”他冷声道。   昏暗的夜光下,衣衫单薄的陆相时从长廊木柱的另一侧探出一个头来,眼睛骨碌碌地望向他,轻而又轻地不确定地唤了声:“十三叔?” 第4章   陆珩蓦然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的语气缓下来:“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陆相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走到陆珩的身边,胡扯道:“我就是睡不着,过来吹吹风,您呢?怎么在这里?”   陆珩:“我也过来吹吹风。”   陆相时闻言就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外院的风不好吹吗?深更半夜的,您要来内院吹风?”   说完陆相时就后悔了,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在迎上陆珩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后,她立刻讪讪然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呵呵。”   陆珩懒得跟她计较,他轻咳一声,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来,他将檀木盒递给陆相时,刻意放软了声音道:“给你的。”   “什么?”陆相时不明所以。   陆珩又捂嘴轻咳了声,表情难得有几分不自在,道:“及笄礼。”   她满十五岁的及笄礼,及笄之后,便是成年女子了。   陆相时眸光一亮,她赶忙双手接过,当着陆珩的面将檀木盒打开。   头顶的烛光昏黄,借着不甚明亮的光晕,陆相时见檀木盒里躺着一支红玉发簪,没入发中的一端是尖的,另一端雕了镂空的花纹,花纹并不复杂,却简单大方,十分漂亮,整支发簪通体没有其余的装饰,是由一块完整的红玉打造而成。   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且这手艺,当真好生眼熟,陆相时再三确认后,掩不住惊讶。   “老凤祥的竹青老师傅不是已经言明不再接活儿了吗?”陆相时有些困惑,“忠勤伯府的钟三姑娘说,她娘想请他打一支发簪作为她出嫁时的第一台陪嫁,都没能请动他呢。”   “他为何会答应你啊?”她眼眸亮闪闪地望着他。   陆珩摊开手掌,语气平平道:“你问题太多了,不喜欢就还给我。”   “喜欢喜欢……”陆相时生怕他反悔,赶忙将檀木盒合起来藏到身后,低声咕哝道:“谁说我不喜欢了,再说了,送出手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的。”   “这个你花了很多银子吧?”她继续咕哝道。   陆珩没应声,温温地笑。   “对了,我听说赵权被人暗杀了?那你岂不是有麻烦了?皇上会怪罪吧?”陆相时担忧道。   “皇上让结案,豫州的贪污案查到赵权和文德昌的身上追回了那些赈灾的银两就足够了,不必继续查下去。”陆珩的声音沉下来,被夜风吹散。   陆相时很是意外:“皇上难道不知道豫州的情况吗?被饿死病死的百姓数不胜数,就是因为赈灾款被贪了,他们没有及时得到救济,难道那么多百姓的死就这么算了?”   陆珩没应声。   “就让那些大贪官继续贪赃枉法?”陆相时不敢置信。   陆珩清淡地笑:“我们那位皇上,深谙制衡之术。”   如今朝中二皇子和三皇子实力相当,互相制衡,再往上查,就要动一品大员或者超品大员,更有甚者会动到皇子的头上,皇上是不想这天平倾斜吧。   在那些不折手断地争权夺位的人的眼中,百姓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陆珩定然很失望吧,他是费心费力都想把幕后的真正主使抓出来的人,这种蛀虫就是罪该万死的,可是他却不能顺着自己的心,继续查下去。   夜风寒凉,陆珩怕她冷着,染了风寒,将身上的外裳脱下来给她披上。   陆相时坐着,他宽厚的外衣罩下来,瞬间挡住了大半的夜风,他的衣服上有好闻的皂荚香气,陆相时抬眼望着他,暗黑的夜里,那眼里好像有波光在流淌。   陆珩忽然有点不自在。   他微微别开脸,刚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这份尴尬,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陆珩低声道:“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然后他拉起陆相时的手,躲到旁边的花台之后。   陆相时有点发懵,只本能地跟着陆珩躲到了花台之后,他们紧挨着蹲在一起,她不禁偏头望向他,他的眉眼在稀薄的光影下有种无与伦比的俊美。   眉骨略高,便显得眼阔格外地深邃,鼻梁很高,五官就尤为立体,他是习武之人,脸上半点赘肉都不见,从陆相时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弧线优美的下颚线条。   她眸光怔怔,此时此刻,眼里竟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可是,为什么,忽然很想哭。   陆相时红了眼眶。   半夜三更,陆珩也没想到这时候陆临礼竟然会带着他的媳妇儿孙晓晓出来散心,他们两口子也是好兴致,趁别人都睡着的时候还专程到满芳亭这里来赏月。   不过孙晓晓好似心情不好,说话的时候唉声叹气的。   “都一年了,我这肚子还没有动静,也难怪祖母不高兴了,”孙晓晓愁苦道,“前面生的两个都是女儿,若再不生个男孩,我在这府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陆临礼拍着孙晓晓的肩安抚她:“你别担心,御医说了,我们年轻,身体又好,迟早还会有孩子的,况且祖母哪有不高兴,你别误会了。”   “希望是我自己敏感多疑吧,”孙晓晓说,“好在现在他们都在操心红月的婚事,没多少精力盯着我生儿子,否则我怕是难过得很。”   花台后的陆珩,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孙晓晓继续道:“也不知道红月到底怎么想的,多少女孩子十五岁都嫁人了,偏生她不愿意,还总是想着法子吓跑媒人,她以为她使这点伎俩就不用嫁人了?天真!”   陆临礼道:“听说祖母和婶婶已经有了人选,红月的婚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了。”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她想不嫁人就不嫁人的,就算有十三叔护着,难道十三叔还能管她的婚事不成?”孙晓晓冷嗤道。   她就是意难平,一个捡来的,全家人都宠着,算怎么回事,她虽是媳妇,但是好歹还给他们陆家生了两个女儿,结果府里的人都更喜欢陆相时。   越说她心情越糟糕,赏月的兴致也没了,干脆拉着陆临礼回去睡觉。   陆相时手脚冰凉,长辈们已经有人选了?是谁?为何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昨日她的那番话就没有让许若兰有丝毫的动摇吗?   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要嫁人?!   待陆临礼和孙晓晓走远,陆珩缓缓站起身来,将陆相时拉起来,黑夜漫漫,陆相时凝着陆珩轮廓分明的五官,眸光晦涩。   “怎么?不高兴了?”陆珩轻声问,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受到陆相时情绪的变化。   陆珩有点慌,他素来不懂如何安慰人,尤其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小姑娘,他想着孙晓晓的话,问她:“你在担心你娘会立刻给你定亲?你不想嫁人?”   陆相时心情闷闷的,她顺势在花台旁边坐下来,仰头望着陆珩,却没有回答陆珩的话,反而问道:“十三叔,您为什么不愿意娶妻啊?”   为什么?   陆珩心头有种窒闷的难受,他想抚一抚陆相时的发顶,可是手伸到半空,又硬生生地缩回来,眼前的姑娘已经不是那个他想抱就能抱,想亲就亲的小肉团子了,她已经及笄了,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说亲了,要嫁人了。   自她搬入半月居起,他便不能再对她做任何亲昵的举动,做了便是逾矩,就像他不能再抚摸她的发顶,甚至不应该在夜深人静的黑夜,单独与她说话。   更不应该,去拉她的手腕。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陆珩压下心尖的那股刺痛,凝视陆相时的目光越发温柔,“只是不想娶一个自己未曾见过也不喜欢的人,不想去磨合,不想去适应。”   “你呢?为什么?”他问。   “和您一样,不想嫁给一个自己本不喜欢的人,更不想再嫁给他之后还要去适应他、习惯他,还要处理一堆乱七八糟的关系,更不想去和那些小妾们斗法。”   “只是如此?”陆珩觉得,陆相时的这个理由根本不充足,她在敷衍自己。   然而,陆相时却肯定道:“当然。”   当然不是,她默默地想,如果她一直长不大就好了,如果她长不大,她还是小小肉肉的一坨,可以任性地躺在他的怀里睡觉,可以理所当然地使唤他:“十三,要举高高。”   往昔一去不复返,再相见,只余客气生疏。   夜风越发大了起来,已经子时了,其实他早该离开,只不过心头的恶魔在作祟,让他将离开的话不断地往下压,往下压,可再往下压也总有说出来的时候。   就像陆相时再如何不愿意,再如何拖延,也总有出嫁的时候。   风吹过他的脸,他的嗓子有点哑,他道:“很晚了,回去吧。”   陆相时站起身来,去解身上的外衫,想脱下来还给他,陆珩道:“穿着吧,风大。”   “还是算了,若是被别人看见我穿您的衣服回去,怕有人会乱嚼舌根,”她把外衫脱下来递给陆珩,“谢谢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陆珩接了衣服,陆相时敛衽朝陆珩行礼道:“我先回了,您也早点休息。”   陆珩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抱一抱她。 第5章   然而,他伸出的手却又猛地缩回去。   他狠狠地握紧拳头。   陆相时没觉察到他这个动作,她转身朝半月居走去,夜风将她的裙角吹起,多年前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曼妙身姿逐渐消失在望不见的黑夜里。   陆珩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他才不禁然地露出苦笑,他好像,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就在刚才,他险些就控制不住了。   陆相时回到半月居,白芷迎上去道:“您再不回来,奴婢就要出去找您了。”   “府里到处都有人值守,安全得很,你担心什么,”陆相时笑了笑,径直往卧房走,她将檀木盒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然后进浴房洗浴。   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可是她却半点睡意都没有,屋里还点着油灯,陆相时从博古架上拿了一本书看,可惜书拿在手里半晌也没有看进去,她只好将书放下,又躺回被窝里。   她的手伸到枕头下,将那个檀木盒摸出来打开,通体绯红的玉簪在灯火的照耀下越发醒目耀眼,陆相时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梳妆镜前,将头发盘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红玉簪插在发间,她肤白胜雪,再配上红玉簪,便越发娇艳动人。   她心里美滋滋的,对着镜子兀自欣赏了会儿,好久之后后才不舍地取下来放回檀木盒里,她重新躺回床上,盖上棉被。   次日,陆珩从刑部大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径直去了正院。   这几日忙,他已经整整三日未给王景华问安,今日稍微空闲了些,便先去了正院,王景华正在西次间和许若兰说话。   丫鬟进来禀道:“王妃,大夫人,十三爷过来了。”   王景华面上一喜:“快让他进来吧。”   陆珩走进西次间,行了礼,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王景华关切道:“可忙完了?”   “没有,只是暂时得了空,过来看看您,”陆珩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娘和大嫂在商量什么?”   王景华听着就叹了口气:“如今能让人烦心的事情,你说还有什么,不是你的婚事,就是红月的婚事,我和你大嫂就在说红月的婚事呢。”   陆珩“哦”了声:“商量得怎么样了?”   许若兰笑道:“我娘家的侄儿,许嘉致你认识吧?我再三琢磨,都觉得那孩子很不错。嘉致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出众,品性也很不错,人又上进,最重要的是已经有了功名,现在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只要他肯努力,将来必定有大好的前程,我是他亲姨,若是将来红月嫁过去,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在我娘家人面前,我也说得上话。”   陆珩右手端着茶盅,左手用茶盖轻轻捋着水面上的浮叶儿。   他低着头,王景华和许若兰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许若兰觉得气氛有点冷凝了下来,她笑了笑,继续道:“而且都知道当年我落入山崖能安然无恙,皆是因为红月,红月救了我的性命,她嫁入我娘家,我爹娘都会善待她、护着她,我哥哥嫂嫂更不会薄待她,她定不会受委屈的。”   “那许嘉致呢?”陆珩忽然问道。   “嗯?”许若兰不太明白陆珩的意思。   “许嘉致和红月彼此都认识,他们自己愿意吗?”陆珩道,“许嘉致毕竟是翰林院庶吉士,他见过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兴许他自己有心仪的人也不定,您可曾问过?”   许若兰道:“这倒是没有。”   “还有红月,就算许嘉致愿意娶,红月愿意嫁吗?”陆珩捋着茶叶道。   许若兰没接腔,王景华道:“许嘉致的意思可以问一问,但红月的意思就不必问了,她是谁都不愿意嫁的,但女子都是要嫁人的,不是她不愿意嫁就可以不嫁的,等亲事定了下来,她不嫁也得嫁,由不得她。”   陆珩皱起眉头。   王景华看着陆珩形单影只的,又想到陆相时在婚事上的抵触就觉得来气,她语气一沉   道:“我还没说你呢,你都二十二了,还不想成婚,你到底怎么想的?陆临礼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却还不想成婚,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陆临礼是陆成的儿子,陆成是他的三哥,并非王景华亲生。   王景华的训斥说来就来,没有半点预兆,陆珩并不吭声,就让王景华发气。   王景华见他沉默,更是来气,继续数落道:“前日里那黄三夫人本是来说亲的,谁知红月那丫头半点不让人省心,当着黄三夫人唱曲儿,把你大嫂给气得头疼,让她成婚,她就说你都那么老了还不成婚,她着什么急,你看看,你身为长辈,不知道做好表率,下面的小辈就跟着不学好,凭白让人操心,这都是你的错。”   “我老?”陆珩听王景华念了一大通,就只抓住了这两个字。   许若兰:“……”   王景华:“……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   陆珩站起身来,道:“我有事要忙,就不陪娘和大嫂说话了,红月的婚事,你们还是先问问许嘉致的意思吧,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陆珩有点抑郁地回到望月居。   夜里,夜风微凉,望月居的屋里点着油灯,窗户开着,夜风吹进来,火苗在凉风中轻轻颤动,陆珩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埋头看书。   黄藤端着洗脚水过来,顺道伸手将窗户关上。   陆珩把脚放进洗脚盆里,摸了摸下巴道:“黄藤,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您哪里老了?”黄藤一面给陆珩搓脚,一面忍不住笑,“您才二十又二,还年轻得很呢,就是大少爷都没您年轻呢。”   “那她怎么说我老?”陆珩自言自语道。   “谁啊?”黄藤不解,见陆珩不理他,自顾自道:“男子三十而立,您就是三十了也不老啊,等您三十岁了,还可以娶一个十五岁的美娇娘呢!”   陆珩:“……”   黄藤平日里话不多,但却是个机敏的,陆珩就和他闲聊起来,问道:“你说一个姑娘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还总是不想嫁人,到底怎么想的?”   “您是在担心四姑娘吧?”满府上下,都知道陆相时不想嫁人,而陆珩素来疼陆相时,担心也实属正常,“依奴才看,四姑娘应当是有心上人了。”   啾——   不知从哪处射来一支伤心小箭。   “有心上人了?”陆珩沉眉,那眼神阴测测的,看得黄藤心里发毛,他连连摆手道:“奴才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奴才就是猜的。”   陆珩收回目光,继续看书,然而,老半天过去,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其实,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黄藤说的不无可能。   陆相时自幼听话懂事,甚少让人操心什么,她又惯会做人,行事很有分寸,极会讨人喜欢,府里的长辈都疼她,所以她得到了极大限度的自由,出府都比别人容易许多。   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她若真的在外面见了什么人,和谁有了交情,他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陆珩有点心烦意乱。   他忽然想起许嘉致,他见过那个年轻人,十九岁年纪,去年进的翰林院,十八岁入翰林院的不多,他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许若兰就是出了名的美人,他的样貌自然也不差。   若是站在人群中,也很显眼。   是的,许嘉致和陆相时是见过的,许嘉致那么优秀惹眼,陆相时若是对他有了心思……   她若是对许嘉致有心思……倒也不奇怪。   黄藤给他洗完了脚,陆珩却忽然不想睡觉了,他穿好鞋,黄藤问道:“十三爷,您这刚洗完脚呢,要出去啊?”   陆珩“嗯”了声,让黄杞跟上,出府后,直奔翰林院。   许嘉致既然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翰林院自然有他所有的档案,陆珩乃是刑部侍郎,正三品官员,想查一个庶吉士的档案,跟翰林院学士打声招呼便会有人主动将档案送到他的手里。   夜深露重,他坐在翰林院的大厅里翻开许嘉致的档案,档案里有他一路参加科考的所有文章,还有他在翰林院的所有成绩,以及他的身家背景。   陆珩看档案的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看完了许嘉致的所有在档记录。   他放下档案,也不知道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许嘉致的确才华横溢,他至今尚未娶妻,但有没有通房这种事档案里不会记载,就档案里的所有记录来看,许嘉致的确是个才华与品行俱佳的人,若为夫婿,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陆珩合上档案,交给旁边的主事。   他起身往外走,看见上课的地方还亮着油灯,觉得奇怪,便径直走了过去,黄杞推开门,陆珩走进去,坐在油灯下看书的男子闻声抬起头来。   见是陆珩,他立刻站起来,恭敬地朝陆珩拱手行礼。   “十三叔。”那男子道。   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袍,腰间挂着一枚墨绿色的虎纹玉佩,头发用玉冠竖起,显得格外精神,便是太子太保许福鞍的嫡孙,许嘉致。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陆珩问。 第6章   “漓江每隔几年就会有水灾,每次水灾都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又要拨重金赈灾,劳民伤财,我在想是不是能想出什么办法彻底解决漓江的水患,所以来找找有没有有关如何解决水患的书籍,不过书籍是找到了,却不能外带,就只好在这里看了。”许嘉致道。   “有收获吗?”陆珩问。   许嘉致遗憾地摇头:“有一点。”   陆珩笑了笑,问道:“你以为漓江水患迟迟没有解决,是因为没有人想出解决的办法,所以你在想办法?”   “难道不是吗?”许嘉致反问道。   “不过是水患而已,想要治水,加固河堤、疏通河道、建拦河坝,再不济,还能开凿新河道,多的是办法,可是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呢?你可想过?”陆珩问。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私下曾经探讨过,都认为……”许嘉致语气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想了想,还是道:“我们都认为,是上头的人,不愿意花费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做这件事。”   “你们私下的小团体还挺明白的,既然明白,你还费这些心思做什么?”陆珩道。   “总得有人要站出来去做这件事吧,我们可以联名上书皇上,求皇上慎重考虑这件事,派人去漓江治水,是造福万民的事,只要我们万众一心求皇上,皇上看在我们众志成城的份儿上,肯定能答应的。”许嘉致说。   陆珩有点意外:“你们把这称之为求皇上?”   许嘉致忽然沉默下来,陆珩道:“你还未正式入仕,如今头上半点官职都没有,就想着联名上书威胁皇上了,你这种想法,可有和你祖父提过?”   “提,提过。”许嘉致有点结巴。   “你祖父怎么说的?”   “祖父说我若是那么做了,便是自毁前途,我也知道祖父说得有理,十三叔您也说得对,那不是求,是威胁,皇上一旦动了怒,我的仕途便再无望了。”他垂首道。   “可你仍旧执意打算那么做?”   许嘉致立刻摇头:“我虽不敏,也想做点实事出来证明自己,但是我还没有愚蠢到自毁前程的地步。”   “你既然没有打算那么做,又为何要对我提起?”陆珩说到这里,恍然明白过来,看许嘉致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了,他道:“你在探我的口风,你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虽是问句,但却已十分肯定。   许嘉致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望着陆珩轮廓分明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那么请问,十三叔,您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呢?漓江每隔几年便有水灾,无数百姓受灾受难,朝廷虽然每次都会派人赈灾,但是官员层层贪污下去,真正到了百姓手里的钱粮少之又少。   “漓江不彻底整治,这就是一个无底洞,一个恶性循环,难道就任由它一直这般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百姓被漓江的水冲得家破人亡?”=   “难道就因为上头的人不愿意,就不努力去做吗?这次漓江发大水,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站出来请命去治水的,为官者不为百姓难道就为了做官吗?”说到后面,许嘉致已经有些激动起来,他望着陆珩的目光满是殷切,他希望陆珩可以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这位十六岁就考中状元的天才,他深受皇上信重,皇上对他更是有诸多期许,他们曾私下议论过,兴许就在不久的将来,这位少年天才就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年纪轻轻就站在令所有人仰望的高度,是无数年轻人的风向标,他的作为,会影响无数为官者和即将为官者。   然而,陆珩却并未回应他的问题。   他冷然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许嘉致还算有胆有识,竟然敢问他,到底是要做一个只听皇上的话的木偶,还是要做一个为天下万民谋福祉的好官,这样的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了。   陆珩并未回定王府,他从翰林院出来,在街上绕了圈,到了前户部尚书文德昌的府邸。   这文德昌也算个奇葩,他的府宅不在闹市,而在偏远的东城边角,若是府里稍微闹点大的动静,想要及时发现,还有点困难,也难怪举家都被灭了凶手还能全身而退。   陆珩带着黄杞翻墙入了文德昌的府邸,这里已经被查封了,不久前整座院子里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满地鲜血,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地砖,几天过去,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是地砖上的血迹还清晰可见。   除非来一场暴雨,否则怕是根本冲不走那些血迹。   黄杞是长年跟在陆珩身边做事的人,早已经习惯只听吩咐办事,绝不多问,这一路过来,他跟在陆珩的身后,就像陆珩的影子。   夜风吹得院子里的花树簌簌作响,在暗淡的月光下,整座院子都透着一股鬼气森森,陆珩推开正院的门,直入正院的密室。   当初刑部的人就是在这间密室里找到了数百万两银子,这几年,各地频繁有灾,朝廷每年都要花费数百万两银子赈灾,加之边境不平,每年在军资上花费的银子更是成百上千万,朝廷早就入不敷出,国库早已空虚。   许嘉致问为何不彻底将漓江整治好,因为想要完全修好漓江,需要的不仅是钱,还有当今皇上的勇气和圣明。   当今皇上中庸,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漓江若修得好,那就是惠及千秋的功德,若是修不好,便是劳民伤财。   在朝廷财政入不敷出的当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皇上是没那个魄力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彻底整治漓江的。   这座府邸被抄得干净,只余下一些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想要再在这里翻出什么财宝是难于登天的,但是不能找出财宝,却不代表不能找出与幕后主使有关的线索。   文德昌能坐上二品尚书的位置,就绝对不是个蠢货,他难道想不到事迹败露后自己会被灭口吗?他能忠于幕后主使,图的是利益,既为利益,就定然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只是对方约摸下手太快,他还来不及告知而已。   陆珩的手轻轻地在密室的墙面上摸索,而后轻轻敲了敲,按下其中一块活砖,活砖的旁边露出一个暗格来。   暗格里面有一个木盒子。   黄杞有些惊讶,看陆珩的样子,好像早知道这里有暗格,可是为什么查抄的时候却不说?而要大晚上偷偷前来查看?   陆珩将木盒取出来,用匕首将锁撬开,那木盒子里躺着一副画卷。   陆珩将画卷打开,上面竟然是一个女子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看着有些眼熟,陆珩仔细辨认后,眉目忽地一凛,而后他在画卷的左下角看见了文德昌的印章。   他将画卷收起来藏入袖中,又将木盒放回去,快步离开了密室。   两人刚出房门就被几个黑衣刺客团团围住,为首的蒙面黑衣人剑指陆珩:“把东西交出来,放你们离开,否则,别怪我们送你们去见阎王。”   陆珩面无表情道:“黄杞,不用留活口。”   黄杞长刀出鞘,即刻便与黑衣刺客们厮杀起来,陆珩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些人都是死士,不可能从他们的嘴里套出什么话来,还是杀了干净。   毕竟皇上已经言明,这案子不必再往下查,皇上若是知道他在暗中查这件事,指不定会不喜,惹恼了皇上,他在朝中就会举步维艰。   刀剑相撞的金石之声刺耳,蒙面刺客一个个倒在黄杞的剑下,反观黄杞,竟是毫发未伤,陆珩吩咐道:“把尸体处理干净。”   黄杞在院子外的小山坡上挖了个坑,将这些尸体全部埋进去,而后才与陆珩一道回府,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寅时,陆珩将那副画收起来,折腾了大半夜,他有点累了,匆匆洗浴后躺在床上还没有睡到一个时辰,黄藤就在门外道:“爷,该起床上朝了。”   陆珩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让黄藤进来伺候他穿衣束发。   陆珩前脚刚走,陆相时后脚就进了他的望月居,黄藤见陆相时过来,赶忙躬身迎上去,笑道:“四姑娘,是过来看书的吧?”   陆相时揉了揉眼睛:“醒得早,过来看书,十三叔已经走了吧?”   “刚走,”黄藤笑眯眯道,将陆相时引入书房,倒上茶,“爷知道您喜欢过来看书,特意让奴才备了您喜欢的君山银针,是今年的新茶,您尝尝。”   陆相时温温地笑:“多谢。”   “四姑娘客气了,都是奴才应当做的。”黄藤就喜欢陆相时,对谁都温和客气,即便他们是奴才,也从不见陆相时对他们颐指气使。   陆珩的书房是整个定王府书最多的地方,他本身就很喜欢看书,且什么书都看,从不挑食,因此书房里各种各样的书籍都有,分门别类摆放在书架上。   书房里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软塌,软塌旁边放着花几,花几上是陆相时前日里送过来的三色堇,黄藤送上来的茶盅和茶壶就摆在软塌的旁边。   这是陆相时喜欢的,躺在软塌上看书品茶,最是惬意。   她手里拿的是上次没有看完的《南梁通史》,上面记载了南梁先皇凤日照的一生,从她出生到被立为储君而后继承皇位,最后驾鹤西去,她这一生,从史书上来看,是比较顺遂的,但是她的女儿凤天池这一生就和“顺遂”这两个字丝毫挂不上勾了。   身为南梁当今的女皇,凤天池这一生有多坎坷呢?   她生而聪慧过人,却无心皇位,她爱上了一个西秦人,费尽了力气都想和这个西秦人在一起,可是她乃凤日照唯一的女儿,乃是南梁唯一的继承人,凤日照怎么可能允许她和一个西秦人成婚,后来,凤日照为了断了凤天池的念想,就……   陆相时躺在软塌上,抱着那本无从考据的野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陆珩下朝回来时,黄藤迎上去,小声道:“您早上刚走,四姑娘就过来了,现在还在书房看书呢。” 第7章   陆珩脚步顿了顿:“早上凉,你给她拿薄毯没有?”   “拿了拿了,奴才哪敢让四姑娘冷着。”黄藤笑眯眯地说。   陆珩径直朝书房走,陆珩的书房白芷是不能进去的,她只能守在书房的门口,陆珩过来后,吩咐道:“好生在这里守着。”   白芷敛衽:“是。”   陆珩坐到软塌旁边的锦杌上,伸手给陆相时掖了掖被角,她睡得香甜,手里还抱着那本野史,肌肤晶莹剔透,在天光下有种别样的娇美。   唇色是绯色的樱桃红,她有时候生气了,就喜欢抿着唇不说话。   陆珩的眸光落在她的唇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凝固了,完全难以移开,他无声地哽了哽咽喉,只觉得心尖窜起躁动,被禁封在体内的恶魔仿佛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想吻她,想狠狠地、用力地吻她。   他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她此生此世,生身世世都不能离他而去。   他微微俯身,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只要再往前一点,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的唇就能落在她绯色的唇上,她轻轻浅浅的呼吸洒在他的脸上,那种温热的属于她的味道和温度让他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地轻颤。   陆珩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陆相时不知道是做梦了还是怎么了,她眉头皱了皱,忽地伸手环住了陆珩的颈脖。   陆珩浑身蓦然僵硬。   她的身上香香的,像是栀子花的香气,又像是桂花的香气,那种香味软软的,让陆珩忍不住地沉浸其中,这姿势过于暧昧,两人的脸相距不过半寸。   好想不管不顾地吻她,可她到底还是生生克制了下来。   那即将冲破禁锢的恶魔再次被他镇压回去,他不舍地拿开陆相时的手,重新规矩地坐到锦杌上,旁边的茶已经冷却了,他端起冷茶,一口喝下。   冰凉的茶水浇灭了他身体里燃烧的烈火,他缓而又缓地吁了口气。   不禁苦笑。   陆相时醒来时已经快至正午,她睁开眼睛,看见陆珩就坐在她的旁边看书,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那张脸像是精心裁剪过似的,不多一分,不少一笔。   她看得有些恍神,直到陆珩觉察到她醒来,转头朝她望来。   “醒了?”他柔声问。   陆相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问:“我睡多久了?”   “大约两个时辰,马上就到午膳时间了,留下来陪我用膳?”陆珩问她。   陆相时简直求之不得,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笑道:“能陪十三叔用膳是我的福气,就是不知道您这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我现在真的好饿啊!”   “我让厨房做了糖醋鱼、糖醋排骨、酱肘子、酸莲藕、椒麻鸡、素八珍、水晶饺,还熬了银耳汤,等会儿陆临修和陆临川也会过来用膳,够吗?”   陆相时眼睛一亮:“够了够了,都是我爱吃的。”   她最喜欢来陆珩这里蹭饭,因为他的院里有小厨房,每日想吃什么跟厨房说一声就是,不像她的半月居,每日吃的都是定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陆临修和陆临川都是许若兰亲生的孩子,在家里一个排行第五,一个排行第七,当年许若兰嫁入王府后多年无孕,而王景华又是个不屈服于命运的,她就不相信她不会有嫡孙,于是带着许若兰到处求医拜佛,听说蕲州的送子观音十分灵验,婆媳俩便去了蕲州拜送子观音。   她们在去观音寺的路上遇见了被藏在树枝下的陆相时。   那天天公不作美,她们刚上山不久后就下起了雨,山路湿滑,断枝从山坡上砸下来,直击王景华头顶,许若兰为了保护王景华,自己掉下了山坡。   原本她是没有生还的希望的,因为山坡下面就是断崖,可是许若兰就要滚入断崖的时候,忽然被树枝勾住了衣服,许若兰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然后她就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   她拿开那些树枝,发现在树枝的遮掩下,竟然有一个被装在竹篮里的婴孩。   那婴孩看见许若兰,逐渐止住了哭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朝许若兰裂开一个笑来,那一刻,劫后余生的许若兰心都化了。   后来,许若兰就收养了陆相时。   许若兰从蕲州回到汴京,也不知道到底是观音菩萨显灵还是陆相时给她带来了福气,很快就怀上了身孕,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嫡子陆临修,没两年又生下了陆临川。   接连生下两个嫡子,让许若兰在王府完全站稳了脚跟,从此之后,做什么事就都有了底气,有人私下跟许若兰说,兴许是陆相时给她带来了两个儿子,所以许若兰有了两个儿子后,对陆相时反而越发喜欢起来。   但和陆相时不同,陆临修和陆临川都怕陆珩,根本不想过来吃饭,但是陆珩派人去叫他们过来,他们却不敢不过来,两兄弟到了望月居,见陆相时在,都松了口气。   陆临川凑到陆相时耳边,小声道:“四姐,幸好你在这里,可吓死我了。”   陆相时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们怕什么?”   “你不知道,十三叔可吓人了,不过你在就没事,有你在旁边,他可温柔多了,不会对我们兄弟疾言厉色的。”陆临川庆幸道。   陆相时剥了个橘子,颇有几分得意:“谁让你们不是姑娘呢。”   “你怕是对十三叔有什么误会,我也没见十三叔对别的姑娘温柔啊,”陆临川小声嘀咕道,“上次二姐说错了话,十三叔一个眼神就把二姐吓哭了,真是吓死我了。”   陆临川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拍了拍心口,顺手抢了陆相时手里剥好的橘子。   陆临修看着就摇了摇头:“七弟,都多大了,你就不能稳重些?”   “我还不够稳重?”陆临川唉声叹气,他忽然听到脚步声,立刻朝陆临修比了个“嘘”的手势,道:“十三叔过来了,快站好,准备行礼。”   陆临修立刻乖乖站好,待陆珩走进来,两兄弟毕恭毕敬地拱手朝陆珩行礼,齐声道:“十三叔。”   陆相时却不动如风地坐着,笑问陆珩道:“可以开饭了吗?”   陆珩清淡的目光从陆临修和陆临川的身上扫过,待落到陆相时的身上时,就不禁然地柔软了几分,他道:“走吧,在东厢房用膳。”   都是自家人,便没有讲究男女分桌的礼仪,陆珩把陆临修和陆临川叫过来,本也是为了陪他们用膳的,以免别人知道只有陆相时一个人在他这里用膳后,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陆临修和陆临川两兄弟怵陆珩,跟陆珩同桌用膳,都不太敢说话。   陆相时不同,她从不怕陆珩,她想起今日自己看的野史,便问起陆珩大梁的事情来,她夹了一块糖醋鱼,道:“听说大梁女皇曾经爱上了西秦的一个才子,可是真的?”   “你看了很多有关大梁女皇的野史?”   “是啊,”糖醋鱼的味道很好,陆相时特别喜欢吃,她道:“我觉得那些野史还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您给我讲讲吧。”   陆临修和陆临川都很意外,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做什么事都要讲规矩,见客有见客的规矩,出行有出行的规矩,用膳自然也有用膳的规矩。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是不能闲聊的。   陆相时在其余长辈面前倒是做得很好,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在陆珩这里,似乎就不那么守规矩了,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不说话。   有时候她连该有的见面礼都直接省了,这让陆临修和陆临川非常地惊讶。   相比陆临修,陆临川就要跳跃许多,她见陆相时在说话,觉得自己说话应当也没有问题,便也兴冲冲地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女皇年少时外出体察民情,与西秦的一个才子相识,而后相知、相爱,被先皇知道后,先皇为了断了女皇的儿女私情,让她一心为国为民,就杀了那个才子,还逼女皇与另一个男子成了婚,后来女皇继位……”   陆相时听得专心,看着陆临川眼睛一眨不眨的。   陆珩抬眸,不温不火的眼神朝陆临川扫过去,陆临川陡然感觉到来自自家十三叔的眼神镇压,立刻做了个封嘴的动作,道:“我不能说话吗?”   陆珩:“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规矩都不懂了?”   陆临川当即就不服了,指着陆相时道:“那四姐还说话呢,您怎么不说四姐呢?”   陆珩淡淡地凝着陆临川,那眼神并不凌厉,但是陆临川莫名地就觉得心里慌得很,顿时就不敢说话了,埋头继续扒饭。   陆相时有点讪讪然:“可是我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啊,不说话感觉好闷啊。”   陆珩朝她温温地一笑:“你想说就说,不用管那些规矩。”   陆临修:“???”   陆临川:“???”   这两兄弟感受到了来自他们十三叔的最强烈的区别对待,他们仿佛感受到了这世上最大的恶意,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只好埋头安静吃饭。   陆相时就笑道:“那您给我讲讲呀,我想听。” 第8章   “很多野史都是那些读书人捕风捉影写出来的,你随便看看就好,不必当真,你看过大梁的历史,应该知道最主要的部分的吧?”陆珩道。   陆相时咬着糖醋排骨点头。   大梁开国皇帝就是女子,最开始的时候,只能女子入仕,入朝为官,男子只能居于庭院之内,后来发现这样会损失不少人才,就逐渐开始允许男子参加科考,通过科考入仕,如此几十年过来,发展到现在,大梁朝堂上已经有小半官员是男子,但最主要的权力始终还是掌握在女子手中,这和自古以来的民风有关系,就像大燕歧视女子一样,大梁是歧视男子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不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纠正是绝对难以彻底改变的。   “大梁女皇有没有爱上一个异国人到目前都无从断定,不过十四年前,她成了婚,有了君后,从此便再也没有纳别的男子,大梁帝后和睦,女皇成婚后一直未能有孕,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册立储君,不过,她有一个女儿。”陆珩道。   陆相时:“嗯?她不是一直没能有孕吗?”   “在她成婚前,她生了一个女儿。”   陆临修还是第一次听说大梁女皇曾经生过一个女儿,他不由问道:“她既然生了女儿,为何不册立她的女儿为储君呢?”   陆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陆临修又即刻低下头去,一副再不敢说话的样子。   陆珩继续道:“十几年前,那时当今的大梁女皇还不是女皇,还只是大梁的储君,她北巡的时候生了个女儿,可惜遇到了叛乱,她为了保护她的女儿,就让她的亲卫先将她的女儿送到金陵皇宫,那些亲卫在途中遭遇截杀,后来叛乱被平,她的女儿却没能找回来。”   “啊?”陆相时惊讶,“那女皇也太惨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回去,多半是找不到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女皇一直没有册立储君的原因,因为大梁皇室一直在找女皇丢失的女儿,若是找到了,储君的位置就是她的,若是找不到,就只能在宗室中选一个女子继承皇位,大梁内部觊觎皇位的可不少,所以皇室在找,自然就有人阻拦他们找。”陆珩道。   陆相时两颗眼珠子漂亮地转了几圈,忽然道:“我们大燕没有暗中派人找吗?”   陆珩眼里露出几分欣赏来,他没有接话,低头继续用膳。   陆相时见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她面上有几分得意,轻轻笑了笑,夹了一块糖醋鱼给陆临修,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陆临川,笑道:“快吃。”   陆珩的眼神从那块糖醋鱼和糖醋排骨上瞥过,不由地暗了几分。   他面上的笑意微微敛了回去。   几人刚用完午膳,陆相时还想在楼允这里喝会儿茶再走,黄藤进来禀道:“十三爷,许家大夫人和三少爷过来了,大夫人请四姑娘和两位少爷过去见客。”   陆临修和陆临川面上一喜,纷纷别有意味地转头看向陆相时。   陆相时问道:“他们刚来吗?可用过午膳了?”   “早上便过来了。”   那他们便是在东篱院用的午膳了,应当是陆珩请陆临修和陆临川在先,所以许若兰才没有让他们去东篱院用膳,这会儿眼看着应该吃完了午膳,才派人来请。   陆珩握住茶盅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抿了口茶,道:“你们过去吧。”   他神色并无异常,陆相时三人行了礼,相继退了下去。   他们走后,陆珩猛地沉眉,手里的茶盅重重地放到茶碟上,他抚了抚额,手指烦躁地敲着指下的桌面,强迫自己沉心静气,然而,非但没有静心,反而越发地烦躁。   黄藤上前,关切道:“爷,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浑身都不舒服,从里到外就没有一处感觉顺畅的,陆珩道:“退下吧。”   黄藤不敢多问,躬身退了下去,暗自琢磨着,怎么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就不顺畅了?看样子,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啊。   往东篱院的路上,陆临川奇怪道:“五哥,你说娘让我们去干什么?往常舅母和表哥过来,也没让我们都去见客啊,怎么今儿就把我们都招过去了?”   陆临修道:“我怎么知道?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东篱院内有说有笑,客厅里许若兰的旁边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她穿着秋香色的锦衣,梳着圆髻,拇指上戴着玉扳指,正笑着和许若兰说话,正是许福鞍的长媳,叶雅萱。   他的儿子许嘉致就坐在叶雅萱的下手,一边喝茶一边听两个长辈说话。   陆相时三姐弟进去后,纷纷行礼,叶雅萱端着茶,挑眉看了眼陆相时,低眉的时候表情就有些冷凝。   今儿他们过来,原本是来送请帖的,谁知许若兰竟然跟她提到了陆相时的婚事,问她是否喜欢陆相时这个孩子,叶雅萱当即就觉得头疼。   诚然,陆相时是个懂事听话的,在名分上,乃是他们定王府的嫡孙女,只从这两点上看,是配得上他们的许嘉致的。   可是她亲生父母不详,她本身和定王府没有丁点血缘关系,说到底,她只是个捡来的野种,若不是许若兰和王景华心善抬举她,她现在也就是个给人洗脚的丫鬟。   但她儿子小小年纪已经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娶一个原本应该是伺候别人洗脚的丫鬟?   许若兰自己抬举这个野丫头便也算了,竟然还要拉着她一起,叶雅萱光是想想就觉得来气,可她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等心思,半点没有表现在面上。   她脸上仍旧挂着笑意,道:“临修和临川好像又长高了些。”   并没有说陆相时,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   许若兰见自己提了那番话后,叶雅萱对陆相时的态度反而冷了些,就知道叶雅萱不喜她的提议,不免有些失望。   陆相时自知道自己并非许若兰亲生后,就逐渐变得敏感,也极会看人脸色,她敏锐地觉察到叶雅萱今日有点奇怪,但她面上不显,只乖巧地与陆临修和陆临川站在旁边。   她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朝目光来源的方向望过去,迎上许嘉致的视线,她奇怪道:“我脸上有东西吗?”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许嘉致笑道:“没有,只是多日不见,发现红月好像长开了些。”   叶雅萱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敛。   许若兰见屋里气氛有些尴尬,解围道:“让你们过来,就是让你们给你们舅母问安的,既见过了,便都回去吧。”   许嘉致起身,朝许若兰拱了拱手:“姑母,您和我娘且先说着话,我去两个表弟院里坐会儿,等我娘要走了,我再过来。”   “去吧。”许若兰道。   几个晚辈相继离开,一出了东篱院,陆临修和陆临川便齐齐朝许嘉致挤眉弄眼,示意许嘉致跟陆相时搭话,许嘉致捂住嘴佯装咳嗽了声,却并未开口。   陆临川替他着急,说道:“四姐,我和五哥还有功课要做,你先带三表哥在院子里转转,等我们做完了功课再来找你们。”   陆相时还来不及拒绝,陆临川已拉着陆临修跑远了。   陆相时:“……”   她有点讪然,朝许嘉致道:“要不,我带三表哥去满芳亭坐坐吧,还是你自己去临修他们院里坐坐?”   “去满芳亭吧,两个表弟要做功课,我去了,怕是要打扰到他们,”许嘉致轻咳了声,“就劳烦红月陪我了。”   “无碍,正反我也无事,”陆相时在前头带路,两人往满芳亭走,许嘉致不怎么说话,陆相时就觉得气氛尴尬,她主动找话道:“三表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除了处理翰林院的事情外,正在琢磨如何整治漓江的问题,今年漓江发大水,有太多的百姓深受其害,我希望漓江能彻底整改好,让百姓不用再受水灾之难。”   两人到了满芳亭,陆相时在石桌旁边坐下来,有丫鬟上了茶,她亲手给许嘉致倒上茶,接话道:“我觉得,你就算想出了一套完美的能完全整治好漓江的方案,也根本无法执行,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应当不是因为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   许嘉致看陆相时的目光深了几分,他没想到陆相时竟然还有这样的见地,颇有些意外,他道:“十三叔也这样说。”   “真的?”陆相时眸光一亮,露出欣喜的表情来。   “是啊,但我想着,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他试探着说,“总不能因为别人不去做,我也不去做,这样的话,谁为百姓做事呢?”   陆相时赞赏道:“三表哥有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心,红月佩服,只是有些事情,怕不是那么容易,不过千难万苦,也总得有人去开那个头。”   “这么说,红月是支持我往这个方向努力了?”   “自然是支持的。”陆相时暗想,她支不支持又有什么打紧,反正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人家有梦想,有志向,她总不能端起一盆冷水从人家的头顶上淋下去。 第9章   然而,她却不知,许嘉致有多高兴。   他被太多的人否定过,所有人都说他在行不可能之事,他异想天开,别人都不愿意去办的事情,上位者都不想去办的事情,他却千方百计想要去做。   不是在自毁前途,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如今,陆相时支持他,他便觉得有了动力,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努力琢磨的辛苦都没有白费,他望着陆相时笑,忍不住地高兴。   陆相时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她补充道:“不过,我觉得,如何修缮漓江的事情,你是没必要再琢磨了,因为十三叔早在三年前就做了一套十分完整的方案出来,你自己做方案,做得再好,也顶多和十三叔做的方案打个平手而已。”   “十三叔已经做过方案了?他也跟皇上提过了?”   陆相时点了点头:“想要修漓江,不是那么容易的,皇上不同意,十三叔说得再多都没用,你若是对那套方案感兴趣,可以去十三叔那里,让他给你看看。”   “你看过了?”许嘉致问。   “看过了。”   许嘉致笑容有点发苦:“十三叔是当真疼你,连朝堂上的事情都跟你说。”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陆相时皱了皱眉,但也并未多想,她转过头欣赏满芳亭的风景,不远处种着桂花树,桂花的香气飘过来,芳香扑鼻,她道:“不是十三叔主动说的,是我问的。”   她模样十分秀丽,从侧面看过去,下颚线条的弧线非常优美,鼻梁秀挺,眼睛的睫毛很长,轻轻煽动的时候就像两把小扇子。   那细长的睫毛好似煽在许嘉致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跳不由地快了些许。   他恍惚间想起小时候,每次他过来就总喜欢找陆相时玩儿,那时小小软软的陆相时漂亮得不可思议,跟她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盯着她那张脸蛋看,便已经觉得足够了。   后来,陆相时逐渐长大,他十七岁那年,叶雅萱偶然间提到,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他听着叶雅萱的话,心跳不由地快了起来。   如今她十五岁了,议亲之事迫在眉睫。   她本就是定王府的养女,若是还迟迟不定亲事,别人定会说定王府对她只是表面疼爱,实际上连她的婚事都不操心,就由着她年龄渐长。   她的婚事,许若兰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望月居。   黄藤得了消息,走进屋里,对陆珩道:“十三爷,许家三少爷由四姑娘陪着,在满芳亭赏景喝茶呢,您若是要见他,奴才现在就派人去请。”   眼前的文字凌乱起来,陆珩心不在焉地翻到下一页,道:“不必了。”   黄藤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心里嘀咕道:“既然不见许嘉致,那有为什么派人去看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十三爷简直太奇怪了!”   陆相时和许嘉致在满芳亭坐了会儿,东篱院的丫鬟过来,说叶雅萱准备回去了,请许嘉致过去,许嘉致没想到这么快,有点不舍。   陆相时却已经率先起身道:“那我就不送三表哥了。”   许嘉致有点心伤,他站起来,低头望着陆相时,忽然鼓足了勇气问:“红月,我听说你一直不愿意嫁人,可方便告诉我,是为何?”   陆相时意外,她没想到许嘉致会问她这个问题,她随口扯了一个理由道:“因为我不能接受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   许嘉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他觉得陆相时着实不同,就连成亲的要求都和别人不同,但她也不会去为难别人,她只为难她自己。   男人办不到不纳妾,可以啊,那她不嫁便成了。   她从来都是如此,看着温和好说话,但是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对于未来的人生,她有自己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活得这般通透明白,让人不得不欣赏。   许嘉致语气顿了顿,道:“那如果我……我能承诺今后绝不纳妾呢?”   陆相时愣住。   她仰头望着许嘉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好像她听到了一件非常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望着许嘉致。   他们一个震惊,一个手足无措,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那桂花树后的身影。   十月的风轻轻吹起他黑色的衣角,远处的满芳亭里,陆相时和许嘉致对望的画面在他的瞳仁里落成倒影,也不知道身体哪里不舒服,他觉得头疼,心脏也疼。   “四姑娘应当是有心上人了。”   黄藤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回响,陆珩紧了紧手指,苦笑。   陆相时眼光高,寻常人她哪里看得上,在她接触颇多的男子中,许嘉致当是其中非常优秀的,她喜欢许嘉致,实属合情合理。   他能说什么?又能阻拦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   陆相时没有回应许嘉致的话,她实在是太震惊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许嘉致则觉得窘迫,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吓着你了?”   陆相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还未反应过来。   “那我先走了。”许嘉致尴尬得很,拔腿就离开了满芳亭,直奔东篱院。   陆相时一脸莫名,她这是被表白了?   叶雅萱与许嘉致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叶雅萱盯着许嘉致,有些冒火道:“你去哪里了?”   “在满芳亭坐了会儿。”   “和红月一起?”   许嘉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雅萱更是火大,许若兰提出亲上加亲,她碍于两家关系和定王府的地位,自然不可能当即拒绝,她本想说先算八字,看八字和与不合,若是不和,她就懒得再想其余的拒绝的借口,若是八字相合,再想其他拒绝的理由也来得及。   但又想到,陆相时根本就是个捡来的,许若兰哪里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叶雅萱没办法,只好道:“那我选个时间带红月去庙里一趟,请庙里的大师给红月看看手相和面相,再给嘉致看看手相和面相,看他们和与不和。”   她想着,到时候提前给大师打声招呼,直说他们不和便是。   “嘉致,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那红月那丫头?”叶雅萱沉声问道。   许嘉致没想到叶雅萱竟然问得这样直白,他愣了片刻,有些脸红地回答道:“红月知书达理、温婉娴静,而且孝顺体贴,我自是喜欢。”   叶雅萱气闷:“你喜欢她什么?你是堂堂太师太保的嫡孙,十八岁的庶吉士,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喜欢谁不好喜欢红月那丫头?她又不是你姑姑亲生的!”   “她虽不是姑姑亲生,却是由姑姑亲手养大,而且入了定王府族谱,在名分上她就是姑姑嫡出的女儿,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许嘉致道。   “你懂什么?”叶雅萱恨铁不成钢,“不是亲生的,就是可弃的。”   许嘉致明白了叶雅萱的意思,他祖父是一品太师太保,但是这个职位并无实权,他爹能力有限,在朝中经营多年,还停留在五品。   他们这一辈,他长兄胸无大志,不喜朝堂,根本不准备入仕,也不会入仕,唯有他,十几岁就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所以一家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若陆相时乃是许若兰亲生,将来他若需要帮扶,定王府定会竭尽全力帮他,可陆相时并非许若兰亲生,那就不一定了。   必定,一般而言,当母亲的都认为养的如论如何都不如自己亲生的。   许嘉致沉默半晌,琢磨着叶雅萱怎么突然跟他提起这些事来,忽然,他望着叶雅萱的眼睛越来越亮,问道:“是姑姑跟您提起红月的婚事了?”   叶雅萱不高兴地点头。   “那您怎么回答?”许嘉致紧张地问。   “我说得先去算一算。”   “娘,”许嘉致哀求道,“我是愿意的,我很愿意,您就答应了吧。”   叶雅萱不愿意让许嘉致在这件事情对自己产生什么怨念,她放缓了语气道:“红月那孩子懂事,我倒也不是特别不愿意,只是你们到底有没有缘分,能不能走一辈子,是要看命数的,改日我带红月去庙里找大师算一算,若你们命相相合,我自不会阻拦。”   许嘉致高兴道:“多谢娘。”   “你别急着谢我,若是命相不合,我是绝不会同意的,我不会允许任何女子阻碍了我儿子这一生的前途,你可明白?”叶雅萱道。   “明白明白,”许嘉致道,“旁人都说姑姑多年无孕,却在收养红月后连生两个嫡子,是红月带给她的福气,我相信我与红月的命相定会相合的。”   叶雅萱怕他后来受到太大的打击,提醒道:“凡事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况且你愿意,不代表人家红月也愿意。”   “红月就算不愿意,姑姑也会让她从不愿意转为愿意的。”   叶雅萱不悦地暗暗冷哼了声。 第10章   而此时,东篱院里,许若兰正在和她的丈夫陆荣说话。   “嫂嫂说要先去一算一算,我瞧着她像是不大愿意的样子,”许若兰有点遗憾“嘉致那孩子是真的不错,红月若是嫁给他,他不会给红月委屈受的,但是上头毕竟还有父母,若是嫂嫂不喜欢红月,嘉致就两头为难,夫妻日子便也不好过。”   陆荣喝了口茶:“你问过红月的意思了吗?”   “没有,”许若兰语气有点沉,“我也不打算问,她谁都不想嫁,我问了也是白问,但总不能真的由着她,让她这辈子都不嫁人吧。”   “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问过了,她说没有,”许若兰说着,也有些来气,“原本我想着,她若是有心上了,若是对方家世人品只要过得去,便让她嫁给她喜欢的人,可她否认了,就只说不想嫁人。”   陆荣想了想:“那就等等看,看看你嫂嫂到底能算个什么结果出来吧。”   “也只能如此了。”   陆相时被许嘉致表白后整个人就显得有点心慌意乱,她坐在满芳亭里,吹着风,表情很沉,她想起孙晓晓的话,再联想到今日叶雅萱的反常,眉心越发拧紧。   那个目标,难道就是许嘉致?   可叶雅萱十分看重许嘉致的前途,整个许家的人也都把希望寄托在许嘉致的身上,她若真是许若兰亲生的女儿,想必他们定然乐意,可她不是。   叶雅萱心高,许嘉致至今还未说亲,便是因为叶雅萱想等许嘉致出了更好的成绩后让他娶一个高门贵女,将来能对许嘉致的前途有所帮扶。   那么这个高门贵女在娘家的身份就必然得是格外重要的。   可她不是,她并非定王府血脉,她脚跟不稳。   陆相时想得出神,连陆珩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的,她都不知道,直到她听见倒茶的声音,她才转过头去,见是陆珩,脸上的凝重微微退却,她道:“十三叔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坐下一会儿,在想事情?”   陆相时“嗯”了声,这时有东篱院的丫鬟过来,对她道:“四姑娘,大夫人派奴婢跟您说一声,后日您舅母要去庙里上香,让您陪着一道去。”   是许嘉致没错了,陆相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哽了哽声音,道:“我知道了。”   那丫鬟退了下去,陆珩留意着陆相时沉凝的表情,问:“怎么不高兴了?”   陆相时不想让陆珩察觉出她的心慌难过,勉强笑了笑,随口扯话道:“没事,只是觉得奇怪,舅母要去上香,干什么要我陪着?能陪她去上香的人,可多着。”   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丫鬟来换上热茶,陆珩道:“你舅母叶雅萱极信神佛,尤其相信大相国寺里的大师,每年都会往大相国寺捐很多香油钱,你娘想让你嫁给许嘉致,叶雅萱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先请人算你们的生辰八字,但你生辰八字不详,便只能让你走一趟大相国寺,让大相国寺的大师亲自看你的面相,算你与许嘉致合与不合。”   “若不合呢?”   “不合,就算你贵为公主,叶雅萱也不喜你入门。”陆珩慢悠悠道。   “若合呢?”   陆珩温声道:“这就要看合到什么程度了,若只是一般,她也不会喜你,但若是天作之合,那就不一定了。”   天作之合……   陆相时有些想笑,哪有什么天作之合,“天作之合”这四个字,不过是用来说吉祥话的,日子都是过出来的,想要如何过,会过成什么样,还是看自己。   若是不想过,就算被批成了天作之合,也能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她不说话,陆珩也猜不准她的心思,他不好多问,也不敢多问,热茶又快放凉了,他心烦地喝了口,道:“风大,你先回去吧,别着凉了。”   “我想再坐会儿,您若是有事,便先走吧。”   陆珩却也没有走,两人相对而坐,各有心思,一时间谁也不说话。   不知多久过去,陆相时才悠悠开口道:“十三叔,您愿意娶妻,但总有一日,您也会娶妻的吧?二十五岁,三十岁,总有那么一日。”   “不会。”陆珩道。   “怎么?”他扬眉笑了下,“你不希望我娶妻吗?”   “我……”陆相时忽然有点紧张,她道:“没有,我,我只是希望,十三叔您能幸福。对很多人而言,来这世上走一遭,遇到一个知心之人,生儿育女,白首偕老,才算圆满,而不是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临到死了,却了无牵挂。”   她低眉,柔声道:“毕竟有牵挂,才有意义,是不是?”   陆珩淡淡地笑:“你总是想得明白,但我还是不会,别人的圆满那是别人的,我无妻无子,也不代表我没有牵挂,每个人想走的路不同,别人要走的路是别人的,不是我的。”   可是一个人太孤单了。   陆相时想劝劝他,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她自己尚且不愿意成婚呢,又有什么资格去劝别人,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和陆珩是不同的。   陆珩身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可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到了第三日,陆相时早早起床洗漱用早膳,然后出府们上了马车,往慈安寺去,叶雅萱让她在慈安寺大门口等她,她觉得奇怪,叶雅萱最信的乃是大相国寺的方丈,而非慈安寺的师太,怎么不去大相国寺,反而来慈安寺了。   她正奇怪着,叶雅萱和许嘉致就到了,许嘉致高兴得很,脸上都是笑意,陆相时敛衽朝他们行了礼,脸上挂着浅笑。   叶雅萱淡声道:“走吧。”   几人入了慈安寺的正大门,先随叶雅萱进大殿上了香,而后由尼姑领着,进了大殿后面的偏殿,偏殿里摆着一樽观音像,观音像前跪着慈安寺的慈宁师太。   她听到脚步声,起身站到一旁,朝叶雅萱几人行礼。   “几位施主请先拜了菩萨吧。”慈宁师太道。   叶雅萱带着陆相时和许嘉致拜了观音,又添了不少香油钱,那慈宁师太便在旁边的矮桌旁跪坐了下来,道:“几位施主请这边坐吧。”   叶雅萱带陆相时和许嘉致在慈宁师太对面跪坐下来,慈宁师太道:“请这位姑娘和少爷把手伸出来,放在桌上。”   陆相时和许嘉致伸出手,慈宁先看了许嘉致的手相和面相,并未说什么,又问了许嘉致的生辰八字,而后才看陆相时的面相,看面相时,慈宁不由地有些吃惊。   叶雅萱问道:“怎么?不好?”   “施主请稍等,”慈宁的目光落在陆相时的手上,看了半晌后,又让陆相时将另一只手伸出来,“快,让贫尼看看。”   这么一看,弄得陆相时不由地有些紧张。   不止她,许嘉致也紧张起来。   那慈宁越看越吃惊,等她看完,竟是盯着陆相时的面容好半天都说不上话来,叶雅萱道:“师太,到底如何?”   慈宁师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叶雅萱道:“贫尼有些话,想要单独与夫人说,请这位姑娘和这位少爷,到外面等一等。”   陆相时和许嘉致觉得奇怪,但却不好多问,依言退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慈宁师太道:“夫人,您让贫尼直言他们不合,您可想清楚了?”   “有什么不好的吗?您或许不知,那位姑娘,她身份配不得我家儿子,所以,我并不想让她入我家大门,他们若合,您也只管说他们不合便是,该添的香油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慈宁道:“夫人诚心,也正因如此,贫尼才想让您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那姑娘,无论从手相还是面相上看,都是大富大贵之相,不仅如此,而且她还命中带旺,是贫尼从未见过的极度旺夫旺子之相,是天生的贵人,这样的女子,这世间少有,夫人您确定要将其拒之门外?”慈宁道。   叶雅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当,当真?”好半晌,她才讷讷地不确定地问道。   慈宁作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夫人若是不信,想想那姑娘身边之人的变化,夫人自当有定论。”   陆相时和许嘉致站在门外,不多时,便见叶雅萱出来了,她先是吃惊地望了眼陆相时,而后道:“我们暂时不回府上,先去一趟大相国寺。”   两个小辈没有多问,又随叶雅萱去大相国寺,等到了大相国寺的大门口,叶雅萱让许嘉致就留在马车里等,自己带着陆相时进了大相国寺里去见大相国寺的方丈。   方丈老和尚穿着袈裟,眉毛既长且白,他捻着佛珠闭目念经,引路的小沙弥作揖道:“方丈,许大夫人已经到了。”   陆相时有点意外,这叶雅萱的认真劲儿真是让她吃惊。   在慈安寺见了慈宁还不够,还要跑这里来问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   “两位施主请坐吧,”方丈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声音十分厚重苍老,等叶雅萱和陆相时作揖坐下后,方丈方才睁开眼睛。   陆相时一愣。   那是一双极为深沉的双眸,深沉却又干净,像是不染尘埃,年纪如此之大,却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简直让陆相时感到意外。   然而,她意外,苍老的方丈却更意外。   叶雅萱讪然道:“方丈,我带我侄女过来,是想请方丈亲自为我侄女看看手相,看看我侄女此生的命相。”   方丈震惊之后,道:“请施主将手摊开吧。”   陆相时摊开双手,掌心向上,手背放在小桌上,温声道:“多谢方丈了。”   方丈的目光凝于陆相时的手掌之上,那双苍老的眼睛神色逐渐沉凝,意外地望着陆相时的手掌,而后他缓缓起身,拱手朝陆相时躬身行礼。 第11章   陆相时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不禁后退几步道:“方丈这是做什么?小女子怎敢受方丈如此大礼,方丈折煞我了。”   “施主乃是万福之人,自当得起贫僧这一拜。”方丈拱手道。   旁边的叶雅萱看得目瞪口呆,大相国寺方丈乃是红尘之外的人,他一生清贫,曾救济过无数百姓,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之人。   除却皇后、太后之外,她却从未听过,他曾对哪位寻常女子行礼,而皇后、太后因着他身份不同,从不会让他行大礼。   陆相时的命格竟足以令方丈这般做?   陆相时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赶忙道:“方丈快请坐吧。”   方丈复而坐下,朝陆相时抬手道:“施主请坐,贫僧刚刚已经看过了,施主乃是命中带贵、命中带旺之人,是天生的旺夫旺子之相,施主的这种命相,贫僧此生见过的也寥寥无几,只是施主到底因何而贵、因何而旺,贫僧却是看不出来,怕要让施主失望了。”   “没,没关系。”陆相时有点结巴。   她?命中带贵?命中带旺?莫不是搞笑的?   “这点看不出来便也没关系了,”叶雅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朝方丈道:“多谢方丈了,手相既然已经看了,我与我侄女便先行告辞了。”   “施主慢走。”方丈道。   叶雅萱和陆相时离开后,年迈的方丈叹了口气,旁边的小沙弥不解道:“您不是说那位施主乃是天生富贵之人吗?又因何而叹气?”   “她的确是天生富贵,将来还会有大的造化,可惜,可惜啊,‘情’之一字,于她是劫,不知她能否跨得过去。”方丈叹息道。   许嘉致等在大相国寺的大门外,见叶雅萱满脸笑意地出来,颇为不解。   陆相时本以为今日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她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可以回府等待生死判决了,谁知那判决竟然来得比她预想的提前了许多。   到了马车旁,她正准备告别,叶雅萱却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笑容满面道:“红月,我和嘉致随你一道先去定王府。”   陆相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好。”   “嘉致,你同红月坐一辆马车吧,红月跟着我们奔波了大半日,定然累了,你好生照顾她。”叶雅萱笑眯眯地说。   陆相时:“……舅母,男女有别,还是……”   “没事,你们乃是表兄妹,况且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定王府也都是自己人,没人敢乱嚼舌根的,”叶雅萱催促道,“嘉致,愣着干什么?还不扶红月上车?”   “啊?哦!”许嘉致赶忙上前去扶陆相时。   陆相时紧了紧手指,勉强地笑了笑:“不用,我上马车从不让人扶的。”   说罢,便率先坐进了马车里。   叶雅萱朝许嘉致挤眉弄眼:“快上去啊,好好和红月培养感情,多关心关心她。”   许嘉致简直求之不得,立刻上了马车,陆相时此时就端正地坐在马车里,见到许嘉致进来,她强自笑了笑,许嘉致关切道:“可是累了?”   “有一点,不太想说话。”陆相时道。   “那就不说话,你休息一会儿吧。”   陆相时“嗯”了声,她心烦意乱,半个字都不想说,许嘉致欲言又止,她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马车停在定王府大门口,陆相时正准备下马车,忽听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她掀开车帘,与此同时,陆珩转头朝她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陆相时心尖一痛,手一松,放下了车帘。   许嘉致掀帘下车,陆相时紧跟而上,陆珩见他们相继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而旁边还站着原本不喜陆相时的叶雅萱,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许嘉致和陆相时上前朝陆珩行礼,陆相时闷不吭声的,明显不高兴了。   陆珩扬眉朝许嘉致望过去:“你欺负她了?”   那眸光淡淡的,并没有多凌厉,却让许嘉致莫名地觉得心颤,他赶忙摆手道:“没有,我哪儿敢,红月许是累了。”   叶雅萱笑道:“别站在门口了,我们进去吧。”   陆珩就没有再多问,率先进了大门。   陆相时不想参与接下来的事情,到了内院的垂花门便先回了半月居,叶雅萱也不为难她,没有强留,带着许嘉致去了东篱院。   陆相时奔走了大半日,身心俱疲,她回到半月居后先换了身衣服,又简单清洗了脸,她知道叶雅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她整个人都很烦躁。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来,她能怎么做?她还能怎么做?   定王府待她不薄,许若兰更是将她视为亲生,即便她后来有了两个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疼爱也丝毫不比对她的亲生孩子少。   陆荣素来认为男孩子从小就要严厉地管教,所以对陆临修和陆临川素来都严厉,但他其实也想当一个慈父,于是就把大半的慈爱都给了她。   陆宏光和王景华生怕别人说他们定王府的人薄待她,传了出去不好听,毁了定王府的名声,所以从未苛待她,嫡出姑娘该有的,她都有,甚至更多。   再说许家的人,许若兰一直说是自己救了她的性命,所以许家的人一直念着这份恩情,她每每去许家,得到的照顾都比陆临修和陆临川的多。   尤其是许家老太太,专程让厨房做她喜欢吃的菜,每次都给她拿很多很多的碎银子,给她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摆件、玉佩、手镯、做衣裳的布料……   无论是定王府的人还是许家的人,每个人都对她极好。   如今许若兰要将她嫁给许嘉致,她还能反抗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做。   此时正院里,陆珩正在陪王景华说话,许若兰和叶雅萱过来了,叶雅萱和许若兰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客厅,行了礼,在屋里的木椅上坐下来。   许若兰对王景华道:“娘,嫂嫂是来说亲事的。”   早上才去看了相,这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若是拒绝,根本没必要来见自己,看来是同意了,红月那丫头的命相有那么好?竟让叶雅萱这般迫不及待?   陆珩端着茶盅,并未放下,却也不喝。   叶雅萱笑道:“王妃,红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着实喜欢那丫头,今儿去算了算,都说红月与嘉致的命相是极为相合的。我想着,红月也已及笄了,这亲事,我们还是早些定下来好,当然,我们两家虽然是亲家,但是该有的礼数我们许家是绝不会少的。”   王景华问:“嘉致也是愿意的?”   “实不相瞒,嘉致一直就钟意红月,若红月嫁进我们家,嘉致是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回去后就开始准备厚重的聘礼,绝不委屈了我们红月。”叶雅萱笑容满面地说。   王景华听完也很满意,许嘉致年少有为,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他们两家人能亲上加亲,自然是极好的。   “既然你们都觉得没有问题,那便这样吧,红月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早该定下了,”王景华道,“相信红月自己,也当是乐意的。”   “那我便请黄三夫人做媒,如何?”   王景华道:“自然好。”   叶雅萱现在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恨不得今日就定下婚期,可她却也知道这于理不合,只能按着规矩来,她道:“我现在就回去安排,三日内,必来下聘。”   说着,叶雅萱就起身告辞。   许若兰起身送她,她们离开后,王景华又望向陆珩:“如今红月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红月又不是我生的,她的婚事,还轮不到我指手画脚,况且你们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陆珩冷嘲。   “我没问你对红月的婚事有什么想法,我问的是你对你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成婚,该嫁人的嫁人,该娶妻的娶妻,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羡慕之情吗?”   陆珩:“没有。”   王景华气得重重地哼了哼,愤然道:“你回去吧,我懒得跟你怄气。”   “再坐会儿。”陆珩不动如风。   许若兰回来得很快,进屋就道:“我原本以为这婚事是说不成的,没想到去了一趟庙里,嫂嫂的态度就全然改变了,倒也是好事。”   “庙里的大师怎么说的?”王景华好奇道。   许若兰就笑:“说我们红月是天生的富贵命,而且命中带旺,能给身边的人都带来好运,尤其旺夫旺子,这话原是慈安寺的慈宁师父说的,嫂嫂原还不太信,又拉着红月去了趟大相国寺,专程找了方丈给红月看命相,结果方丈竟然也这般说,嫂嫂就乐了。”   “难怪态度前后转变这样大。”王景华有点遗憾地说。   “娘这是怎么了?不是好事吗?”   “只是有点后悔,”王景华唉声叹气道,“早知道红月那丫头命相这般好,就不让你收她当女儿了,收她当了女儿,养大了,还得嫁给别家人,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许若兰:“不,不然呢?”   王景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旁边的陆珩,心道:“早知道红月旺夫旺子,我就收她当童养媳了,让她嫁给她这个就是死也不愿意成亲的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哎,没什么。”王景华收回目光。   许若兰笑道:“娘,我以前说什么来着,我说是红月给我带来了临修和临川吧,以前您还不信,现在可是相信了?若是没有红月,十五年前,我就丧命了。”   “这种事,不好说啊。”王景华暗想,指不定还真是红月带来的气运。   陆珩忽然问道:“红月同意了吗?” 第12章   许若兰一愣,接话道:“她素来聪慧,应早就知道今日她舅母带她出去,是为了什么,她既然没有反抗,也没有说什么话来阻止,应当是愿意的。”   是啊,她都知道,陆珩想。   以前她会气走媒人,可是这次却半声都没有吭,可见是愿意的。   她愿意就好,他原本还担心她不愿意,她若不愿意,便是被强迫嫁给许嘉致,强扭的瓜不甜,她若是被逼嫁过去,定不会开心。   她若能开开心心地嫁给许嘉致,自然是最好的。   陆珩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窒闷和难受,他起身道:“我还有事处理,便先行回去了。”   他走出正院,仰头望着高高的苍穹,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他还只有七岁,嫂嫂许若兰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   小女娃还不会说话,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冲他笑,喜欢伸出她胖乎乎的小手来勾他的手指,他喜欢得不得了,此后,他闲暇时,就总爱去逗她玩儿。   小小的陆相时可爱得像个水晶包子,逗陆相时玩儿,是他无趣的童年里最有趣的事情,他宠她、疼她,将她捧在手心里,看着她从小小的一坨逐渐长大。   从前那个小小的婴孩已经逐渐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取而代之的是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聪慧、伶俐、知书达理。   她行事素来有自己的章法,凡事皆有自己的心思,不再是那个会跳到他的怀里让他举高高让他抱着睡午觉的小女娃了。   现在,她要嫁人了。   而他,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呢?   太久了,时间已经太久了,十多年过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或许是曾经她戴着花环从花丛里朝他跑过来的时候,也或许是她不经意地低眉浅笑的时候,也或许是她曾经调皮地唤他“陆十三”的时候。   他自小无趣,别的同龄人喜欢的各种玩儿法他都不感兴趣,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读书和练武之上,他从小便不苟言笑,别人都怕他,唯独陆相时例外。   她从不怕他。   可从不怕他的陆相时,就要嫁人了。   陆珩深吸口气,回到望月居,黄杞送上刚收到的飞鸽传书,陆珩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将细小的竹筒打开,里面白纸黑字。   写道:梁国使团已从金陵出发。   今天下三分,北燕、南梁和西秦,这些年,北燕重武,南梁着手发展经济,西秦重文,谁都想一统天下,成为名垂青史的天下归一之主,三国边境都常有战事发生,但都是小规模作战,伤亡很小,彼此都在试探对方,从未消停。   但两国目前到底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南梁使团这次忽然来燕,定不是为了两国的战事,既不是为战事,便是为经济了。   不过,皇上还未任命新的户部尚书。   陆相时自得知要嫁给许嘉致后就一直颇为消沉,在外她是强打起精神,回到半月居后整个人就显得有气无力的,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白芷正在修建院里的花枝,见陆相时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有些忧心道:“姑娘,您若是不愿意,您就给大夫人说啊,大夫人疼您,不会强迫您的。”   与许家结亲,对她而言,是最好的亲事的,她若是再拒绝,这定王府的人怕是都要说她不识好歹了,而且,还会因此影响定王府与许家的关系。   她若拒绝,两家极可能会因此结怨。   她不过一个养女,虽然入了族谱,可说到底还是养女。   “这种话往后再不要说了,我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她微微叹了口气,撑着身板坐起来,对白芷道:“我留在府里的时间也不多了,今儿就去东篱院陪爹娘用膳好了。”   白芷随她去东篱院,两人刚走到东篱院的大门口,忽听垂花门传来鞭炮的声音。   陆相时不解,问白芷:“怎么突然放起鞭炮来了?”   白芷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   两人正奇怪着,有正院的丫鬟脚步匆匆地往东篱院来,见到陆相时杵在东篱院的门口,那丫鬟笑容满面地朝陆相时行礼,陆相时疑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四姑娘,大喜事啊,今日早朝,皇上任命十三爷为新任的户部尚书,王妃高兴,让正大门和垂花门同时放鞭炮庆贺,还让奴婢来跟大夫人说,今夜摆家宴,为十三爷庆贺。”   户部尚书文德昌死了,职位空了出来,说起来陆珩任三品侍郎已经三年了,他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往上升了,户部侍郎的职位落到陆珩的头上,陆相时倒是不意外。   不过陆珩素来低调,这些年除了当初他考上状元后拧不过陆宏光和王景华让他们大摆宴席邀亲朋好友庆贺了一次,这些年他的升迁,都从未操办庆贺过。   而当年他考中状元的那次大办,主角陆珩却是连面都没露。   不过,家宴嘛,只有自家人,自家人高兴,想为他庆祝,他应当不会反对,这些年陆宏光和王景华都已经习惯陆珩给他们带来惊喜了,陆珩喜欢安静和低调,陆宏光和王景华也不敢太逆着他的意思,所以即便陆珩升了二品,他们也不敢太过得意和张扬。   因此,说是家宴,其实就是在正院摆几桌,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而已。   正院有专程的宴客厅,可以摆十张桌子,定王府各院大小主子聚在一起,加上专程过来贺喜的姑奶奶们和姑爷们还有他们的孩子们,满打满算,有五桌人。   宴客厅摆了六桌,男两桌,女两桌,孩子两桌,中间用麻姑献寿屏风将男女桌分开,东西南北四个角皆摆着花几,花几上摆着刚盛开的月季,花几旁边各放着一个餐边柜。   王妃高兴,家里的都知道晚上要在正院用餐,早早地就到了正院来给王妃道喜,陪王妃说话,正院里的气氛很热闹。   “红月,我听说你的婚事快要定下来了,可是真的?”陆临惜坐到陆相时旁边,低声问,“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嫁人的吗?”   陆临惜在家中排行第三,已经出嫁了,是陆临礼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陆相时极会做人,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和家中几个兄弟姐妹的感情一直不错。   陆相时淡淡地笑:“娘和祖母为我操碎了心,我总不能让她们一直为我操心,况且,我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就留在定王府,定王府的兄弟姐妹们也总有分家的时候,到时候我又该去哪里呢?爹娘虽然疼我,却也不能护我一辈子。”   “总是活得通透的。”陆临惜道。   姐妹俩这边说着话,叶雅萱与许嘉致过来了。   许嘉致刚行完礼,就有梳着双环髻的少女走上前去,那少女穿着孔雀纹锦衣,头上插着   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那少女走动间,步摇轻轻摇晃,十分闪眼。   “嘉致哥哥,”那少女乃是定王府嫡四女陆妍和宁远侯林司承的亲生女儿,名叫林文冉,她笑望着许嘉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许嘉致轻轻颔首,道:“十三叔升了官,我理应前来祝贺。”   说着,他朝陆相时望过去。   陆相时正在和陆临惜说话,心思根本不在许嘉致的身上,许嘉致见她没有看自己,心里有些失落,林文冉道:“嘉致哥哥请这边坐吧。”   说完,还亲手给许嘉致端了锦杌过来。   王景华和许若兰见此,不由地皆皱起了眉头。   许嘉致道:“时辰还早,我就不在这里妨碍各位长辈和各位姐姐妹妹说话了,我去临修屋里看会书,等会儿与临修他们一道过来。”   王景华道:“去吧。”   陆临惜悄声在陆相时耳边说话:“以前我还不觉得,怎么这次却发现文冉在许嘉致面前特别殷勤?你看见没,文冉一直盯着许嘉致看呢。”   陆相时声音闷闷的:“没看见,你瞅人家的事情做什么,你都嫁人了。”   “我就好奇看看,不行啊,对了,你知道你娘想将你嫁给谁不?”   “知道。”   “谁啊?”   “许嘉致。”   “……啊?”陆临惜结舌头,“真,真的假的?”   “我舅母已经带我去看过命相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老人家特别相信庙里那些大师的话,大师说我命中带旺,所以我舅母现在对我满意得不得了,恨不得我明天就嫁进他们许家,我估摸着,不出十日,他们许家就会上我们定王府提亲。”陆相时沉郁道。   “许嘉致前程似锦,你还不想嫁啊?”陆临惜真是搞不懂她,多少女孩子想嫁给许嘉致那样的高门嫡子都没有机会呢,她却还不愿意。   “想不想都没有区别,反正我娘让我嫁给谁,我就是要嫁给谁的。”   “真搞不懂你和十三叔到底怎么想的,”陆临惜完全想不通,“我悄悄跟你说,你别惊讶,你说十三叔不娶妻,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女人啊?”   “嗯?”陆相时没听到。   “就是喜欢男人啊,你说十三叔是不是喜欢男人?”陆临惜道。 第13章   “怎,怎么可能?”陆相时结巴道,“你胡说什么,你脑壳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你都成婚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还编排起长辈的……”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提醒道:“这种话别再说了,若是被十三叔听见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可没人护得住你。”   “你护我啊。”陆临惜道。   “我怎么护你?”   “十三叔最疼你了,你护着我,他绝对不会教训我的,”陆临惜见她一脸的不情愿,而且还隐约有生气的样子,立刻投降道:“得得得,我不说了行吧,我再也不说了。”   陆相时这才不生气了。   叶雅萱拉着许若兰说话:“我们马上就是亲家了,亲上加亲,多好的事情啊,昨日我回去跟爹娘还有相公说了这件事后,他们都非常高兴。”   林文冉好奇道:“什么亲上加亲啊?”   陆妍给她解释:“是许嘉致和红月的婚事,等红月嫁给了许嘉致,我们定王府与许家自然就是亲上加亲。”   “什么?”林文冉赫然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   陆妍声音一沉:“文冉,在长辈面前,你这是什么作态?你给我安静地坐回去!”   林文冉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陆妍的话,她眼眶里立刻溢出眼泪来,望着王景华,问道:“外祖母,四表姐要嫁给嘉致哥哥,这件事是真的吗?”   王景华面色一沉:“妍儿,文冉不舒服,你带她去厢房歇会儿。”   陆妍起身,敛衽道:“是,娘。”   叶雅萱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望着陆妍和林文冉,陆妍强行将林文冉拉了下去,陆临惜用手肘去顶陆相时的胳膊:“红月,文冉真的喜欢许嘉致啊,我的天!”   陆相时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她根本没听清陆临惜在说什么,她在想,陆珩升了官,她是不是应该送点礼物祝贺他,可送什么好呢?   今日太突然,她也来不及准备,只能过两日再给他了。   晚膳酉时开始,申正过后各院的人就陆陆续续过来了,令陆相时意外的是,陆珩今日来得比以往都要早,她正准备上前给刚来的长辈行礼,许嘉致朝她走了过来。   “红月。”   陆相时露出标准的微笑:“三表哥。”   正在同王景华说话的陆珩目光轻轻扫过来,陆相时像是觉察到什么,猛地抬头朝陆珩望过去,猝不及防地迎上陆珩的目光,她心头一窒,像是被什么蛰了似的,猛地将目光收回去。   陆相时耳朵通红。   许嘉致以为她是看见自己不好意思,想着叶雅萱马上就要来提亲了,心底越发高兴,他道:“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看戏本。”陆相时压下砰然躁动的心,顺口回答道。   “听说你喜欢看戏?”   “不仅喜欢,我还会唱呢,”陆相时心情不好,便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三表哥若是也喜欢听,改日我唱给你听啊。”   “好啊!”许嘉致高兴得眉眼都是笑意。   他俩说着话,陆妍带着林文冉回来了,陆相时看见,林文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扶额,有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无奈。   若能和宁远侯府结亲,想必叶雅萱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他们竟然都不知道林文冉的心思吗?她钟意许嘉致,两人男才女貌,多相配啊!   临近开席,小辈们拥簇着长辈们朝宴客厅走,纷纷落座后,陆相时发现,林文冉竟然和她同桌,两人中间只隔着陆临惜。   林文冉偏头盯着陆相时:“四表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嘉致哥哥的?”   今儿陆妍将她带到厢房,跟她说了许嘉致和陆相时的婚事,还严厉地警告她不许再胡说八道,不许再生事端,她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可事实上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把陆妍的警告听进去,她自小到大是被宠惯了,所有人都让着她、宠着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原想着,再过几日就跟陆妍说她想嫁给许嘉致,让陆妍去许家说亲,没想到她这厢还未开口,许嘉致却已经和陆相时订了亲。   林文冉那个气啊!   她这话一出,满桌的人都愣了愣,震惊地望着她们,这里都是自家人,自然都知道定王府和许家在议陆相时和许嘉致的婚事,但林文冉如此堂而皇之地问陆相时,实在是太过无礼。   陆相时听着,却并未生气,她微微地笑:“冉表妹的意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什么喜欢与不喜欢的?我们都是闺中的姑娘,又哪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的?”   “你少装蒜了,你什么身份?嘉致哥哥是什么身份?若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强迫嘉致哥哥娶你,许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林文冉怕别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   陆相时仍旧微微地笑:“冉表妹慎言。”   “慎言什么慎言?”林文冉气得牙痒痒,“我告诉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你嫁给了嘉致哥哥,嘉致哥哥也不会真心喜欢你的。”   陆相时毫无所动:“我无所谓的。”   “你……”   “文冉,你怎么能这么说红月呢?婚姻大事乃是父母做的主,你来找红月的麻烦做什么?有本事你找大伯和大伯母说去。”陆临惜看不下去了,怒道。   “我跟四表姐说话,关你什么事?”林文冉疯狗似的逮谁咬谁,“你不过是个庶出生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陆相时眉目一沉,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冷睨着林文冉。   那眸光冷若寒霜,像把刀子似的扎在林文冉的身上,扎得林文冉整个人都愣了愣,陆相时冷声道:“林文冉,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怎,怎么?”林文冉莫名地有点害怕,搞不明白以往一直好欺负的陆相时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冷厉起来,但当着满桌众姐妹的面,她却不想落了面子。   她硬撑道:“说就说,谁还怕谁,我说错了吗?你难道不是捡来的?难道不是白吃了我们定王府的饭菜?三表姐难道不是庶出生的女儿?”   陆相时眼里闪过意味深长的笑,却并未接话。   除了陆相时,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屏风那边的男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其实林文冉的声音很小,就连旁边的女桌都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但是隔着屏风的男桌却不同。   燕国尚武,定王府的男丁更是从小习武,听力远胜常人,尤其是陆珩这等武功造诣不知道已经高到何种程度的,像林文冉这等悄悄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其余人即便不能听得一清二楚,也能听得八九不离十。   男桌那边,林司承的表情非常尴尬,他举杯朝陆荣和陆成道:“大哥、三哥,都是我教女无妨,宠坏了文冉,你们别生气,都怪我,我给大哥和三哥陪不是,我先敬你们一杯。”   说完,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干净。   陆荣没坑声,因为这里受伤最重乃是陆成,陆成笑道:“没事,小孩子口无遮拦,我们都不会往心里去,来,喝酒,喝酒。”   “她怕不是只被宠坏了那么简单。”一直沉默的陆珩忽然开口道,他声音极冷,让刚刚缓和一点的气氛再度坠入冰窖。   他起身,走到屏风那头的女桌。   他突然过来,听到林文冉的话的都被吓了一跳,没听到的则是一脸莫名,王景华奇怪道:“十三,你过来做什么?有话要说?”   “是有话要说,”陆珩冷漠道,“来人,把林文冉拖到祠堂去跪着。”   陆妍登时站了起来,不解道:“十三弟,何至于如此?”   陆珩根本懒得解释,一挥手,便有两个婆子进来去拖林文冉,林文冉这才知道害怕,跑到陆妍的身边紧紧抓住陆妍的手臂,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祠堂!我不去!”   那两个婆子身强力壮,平时都是干粗活的老手,陆珩既然下了命令,她们哪敢不听,更不可能去管林文冉在挣扎什么,冲上去就去拖林文冉。   男桌那边的好几个人都赶了过来。   陆成劝道:“十三弟,算了,不过是件小事,小孩子不懂事,别计较了。”   “小事?不懂事?在我定王府撒野,可没有什么小事和不懂事之说,四姐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让你听个明白就是。临惜,告诉大家,林文冉刚刚都说了什么。”   陆临惜是极怕陆珩的,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一五一十地将刚刚林文冉和她们的对话复述出来,然后忐忑地低下头去。   所有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片死寂。   王景华沉怒道:“简直不像话,妍儿,你这孩子的确应该好生教育了,竟然这样不知礼数,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定王府的脸面和宁远侯府的脸面就都被丢尽了。”   陆妍羞得面色通红,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对这个女儿素来溺爱,家里的人也都将起捧在掌心,她也一直知道林文冉有点被宠坏了,却没想到竟然坏到了这个地步。 第14章   陆妍敛衽道:“此事全凭娘和十三弟做主。”   王景华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表小姐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她出来,夜里寒凉,给她多加两床被子裹在身上,别着凉了。”   两个婆子不敢再耽搁,强行将林文冉拖了下去。   场面又安静下来,陆宏光道:“都坐下吃饭吧,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众人这才纷纷坐回去,陆相时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陆临惜倒了一杯,举杯朝陆临惜道:“来,三姐,我们喝一个。”   “我,我不喝。”陆临惜摆手,凑在陆相时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陆相时目露惊讶:“真的?恭喜三姐!”   “你小声点,大夫还没有诊过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陆临惜红了脸。   陆相时端起陆临惜的酒杯,将倒给陆临惜的酒仰头一口喝了,道:“早晚都会有的,”说着伸手去摸陆临惜的肚皮,“先祝三姐能一胎双生,儿女双全,将来母子平安。”   “借你吉言了。”陆临惜笑眯了眼睛。   陆相时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喝了,又给自己满上,一仰头,又喝了精光,陆临惜劝道:“你别喝了,仔细喝多了,伤身体。”   “没事,我还没喝过酒呢,这味道可真辣。”   几杯酒下毒,陆相时的脑袋就开始犯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陆临惜去拉她,陆相时却还记得她怀着身孕,阻拦道:“你别管我了,你现在身子可金贵着,不能有闪失。”   “那我叫你的丫鬟过来。”   白芷进来将陆相时扶下去。   许嘉致见陆相时被扶着往外走,上前道:“红月怎么了?”   “姑娘醉了,奴婢扶她回去休息,”白芷回答,“表少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便扶着姑娘回去了,表少爷请自便。”   “你仔细照顾着。”许嘉致提醒道。   陆相时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许嘉致的脸在她的眼前打转,她强行扯出一个笑容:“三表哥,我配不上你啊,我配不上你,还是算了吧,算了吧。”   许嘉致一怔,想说点什么,白芷却已经扶着陆相时离开了去。   座位上的陆珩低眉垂首,味同嚼蜡,他给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晚膳吃到后面,整个人都有点神志不清起来。   这顿饭原本只是为庆贺陆珩升官的,可每个人都吃得各有心思。   陆珩喝了酒,回到望月居时便有些头疼,黄藤上前道:“十三爷,刚刚四姑娘过来了,现在人在书房里,说要借本书,奴才问她是什么书,她也不说,只说要自己找。”   陆珩揉了揉额角:“我去看看她。”   白芷就守在书房的门口,见陆珩过来,吓了一跳,敛衽道:“十三爷,奴婢原是要扶姑娘回半月居的,可是走到满芳亭的时候,姑娘非要过来借书,奴婢拧不过姑娘,只能陪着姑娘过来了,请十三爷恕罪。”   “没事,”陆珩的表情柔软了许多,“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去帮她找。”   陆相时脑袋晕乎乎的,先前还在围着书架打转,陆珩进去时,她已经转得有些累了,靠着书架坐到了地上,陆相时打了个哈欠,有点搞不明白这里到底是哪里。   陆珩在她的面前蹲下来:“地上凉,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十三?”陆相时眼里溢出欣喜来,她伸手,朝陆珩张开双臂,“十三,我好累啊,你快抱我到床上去,我想睡觉了,快点快点。”   她催促道。   一股酒意上涌,陆珩晃了晃脑袋,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已经不能抱她了,她已经是大姑娘,已经要出嫁了,可是他仍旧鬼使神差地伸过手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陆相时顺手圈住他的脖子。   她仰头望着他,有些失落道:“十三,你已经很久没有抱过我了。”   陆珩苦笑,没有接话,他将陆相时抱到软塌上放下,陆相时却圈着他的脖子不放,她轻轻地笑:“十三,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你了,这个梦真好。”   “你很想梦见我吗?”陆珩凝着她的脸问。   陆相时伸出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这是一个秘密,不能说的。”   “对我也不能说?”   陆相时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这是个梦境,还是个极为美好的梦,她沉浸在梦境里,眼里有满足的笑意,她道:“不能的,对谁都不能说。”   陆珩的手指轻轻磨蹭着她的脸,陆相时不过十五岁,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两边的脸颊肉嘟嘟的,摸起来十分舒服,她生得好看,即便还没有完全长开,也是极好看的。   被努力压制在心底的恶魔在疯狂地叫嚣,想要冲破禁锢的牢笼。   陆珩凝着与他不过咫尺距离的陆相时,指腹下的触感清晰得让他指尖发颤,他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陆相时伸手去给他拭汗:“十三,你很热吗?”   “嗯。”陆珩喉结滚动,压抑地回应道,他嗓音有种难以言喻的嘶哑。   “很热。”他哑声说。   陆相时有点迷茫,她目光时而涣散时而凝聚,她浑身都是酒气,那酒气和陆珩身上的酒气混杂在一起,使得屋里的气氛变得越发浓烈暧昧。   陆相时红唇微张,酒的醇香和小女儿的馨香一起飘进陆珩的鼻翼,陆珩感觉自己越发迷醉了,意识好似都不太清晰起来,他望着那红唇张张合合,只觉得口干舌燥。   “红月。”他低声唤她。   “嗯?怎么了,十三?我在呢,”陆相时捧住他的脸,她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模样,那双眼睛好似会发光似的,灼灼地凝着他,她迷糊不清道:“我在啊,我在你的身边。”   这是个梦吧,陆珩想。   这个梦简直太好了,也太折磨人了,他不想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低头,轻轻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陆相时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他的身下,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那恶魔冲破的禁锢的牢笼,发疯似的冲出来。   陆珩的吻落在陆相时的唇上,那唇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属于陆相时特有的馨香在他的唇间溢开,让他的心尖忍不住地发颤。   陆相时愣愣地望着他,感受着唇间传来的炙热的温度还有他身上浓烈的酒香,她一动不敢动,即便知道这是梦境,也丝毫不敢挣扎。   这个梦也太奇怪了,她想。   陆珩的吻从她的唇间滑至耳旁,陆相时颤巍巍的,她心跳得厉害,她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海上,随着海浪浮浮沉沉,她于浮沉中轻颤出声。   “十三叔。”她唤道。   陆珩的吻陡然间停了下来,理智在瞬间回笼,他眼里好像溢上了水汽,他隔着迷蒙的水雾望着身下的陆相时,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陆相时懵懵地凝望他,不明白他怎么不亲了。   陆珩的拳头死死握紧,手背青筋暴跳,而后他缓缓将手伸到陆相时的后颈,点住她后颈上的穴位,下一刻,陆相时眼睛一闭,便睡沉了过去。   陆珩有种全身脱力的感觉,他滑坐到地上,将脑袋埋在膝盖间,被前所未有的懊悔所笼罩,他浑身都是冷汗,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他脊背发冷。   他起身,将旁边的薄毯盖到陆相时的身上。   他凝着陆相时沉睡的模样,苦涩从心底腾升而起,喝酒误事,喝酒误事,陆珩苦笑,没想到他也有喝酒误事的时候。   恶魔破心而出,他险些没有收住。   陆相时喝了酒,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她屋里有一股清淡的玫瑰花香,她睁开眼睛,望着头顶月白色的床帐发愣。   酒后的脑袋晕沉沉的,她睁着眼睛,轻手揉着自己的额角,雪白的脸逐渐红了起来。   为什么会做那样羞耻的梦啊……   陆相时懊恼地脑壳发疼,陆珩那般谪仙似的人物,平日里看着就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她竟然对他怀有如此龌蹉的心思,竟然梦见他……   她简直玷污了她心中的那个人。   “姑娘,您醒了吗?”白芷在门外低声问。   陆相时飘远的心思被白芷拉回来,她撑着身板坐起来,靠在床上天青色的大迎枕上,回应道:“进来吧。”   白芷领着小丫鬟进来伺候她起床洗漱,待陆相时收拾整齐,白薇已领着食盒回来了,她笑道:“姑娘早膳就没有吃,现在肯定已饿得很了,快用膳吧。”   陆相时的确饿了,移至客厅用膳。   她心不在焉的,脑海里始终想着昨晚那个梦,脸蛋红彤彤的,很不正常,白芷问:“姑娘,您脸色怎么那么红啊,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陆相时顺口回答,竟觉得自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她轻咳了声,挥手让屋里的小丫鬟退下,问白芷:“昨晚我可是喝醉了?是如何回来的?”   “您忘了?是莲妈妈将您从望月居抱回来的啊,”白芷回答,“昨晚家宴上,您喝醉了酒,奴婢扶您回半月居,您非要去望月居借书,奴婢只好陪您去望月居,后来您就在望月居睡着了,十三爷就让莲妈妈抱您回来休息。”   “叮当——”   陆相时手里的白瓷汤勺落入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仿佛没有听懂,再次问道:“望,望月居?我昨晚去了望月居?” 第15章   “您真不记得了?也难怪,您喝了那么多酒,记不清也属正常。”   那就是真的了。   陆相时的心忽然提了起来,她紧张地望着白芷,继续问道:“昨夜我去了望月居何处?”   “书房啊,您说要去书房找书,奴婢也不敢跟进去,就在书房外守着,后来十三爷回来了,就去书房找您了,”白芷觉得奇怪,“十三爷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也喝了不少酒呢。”   陆相时心跳得飞快,昨夜种种历历在目,她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若是真的……若是真的……   陆相时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陆珩怎么可能亲她?   不对,不对,不对,陆珩怎么可能亲她呢,他永远都是理智主导一切的人,他活得规矩、工整,意志力强悍不容撼动,就算他喝得烂醉如泥,也不可能干出出格的事情来。   她简直太罪恶了,她刚刚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呢?   太侮辱她那个永远严于律己的十三叔了。   罪恶,简直罪恶。   虽然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肯定是在梦里,可陆相时还是免不了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下午去给王景华问安的时候甚至特意打听了陆珩在不在,若是在,她就等陆珩走了再过去。   结果是不在,陆相时就送了口气,然而,她运气似乎不大好,给王景华问了安,刚走出正院的大门,迎面就撞上正巧过来的陆珩。   陆相时脊背一僵,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杵在原地脚都不敢乱动了。   她敛衽规规矩矩地朝陆珩行礼。   今日她打扮十分素雅,月白色的锦衣,头发随意地挽了个纂儿,发间插着一支点翠金簪,她敛衽,乖巧地低眉垂首,少了往日的那份随意。   陆珩不由地一窒。   她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他生怕她记得,记得他的无礼,记得他的疯狂,记得他的眷恋。又生怕她不记得,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她若不记得,这悲欢离合,便也只与他有关。   “祖母就在客厅,十三叔快进去吧。”陆相时压制住心底的忐忑,轻声说。   陆珩“嗯”了声,抬脚往里走,他走了几步,又被陆相时叫住,陆珩脚步一顿,听她说道:“昨晚的事情,谢谢十三叔。”   陆珩目光一凝,心跳不由地快了几许,他甚至紧张地不敢回头。   然而,陆相时却道:“在晚膳的时候,若不是您帮我,我只能由别人欺负了去。”   “不是为你,你不必多想。”陆珩生硬道,原来她是为这件事道谢,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只觉得滋味很是复杂。   陆相时笑了笑:“我知道,可您到底还是帮了我呀。”   其实她当时是存着要陆珩为她出头的心思的,因此才激得林文冉再说了一遍那些极不中听又不合礼数的话,她没想到的是,陆珩竟然真的站了出来。   她到底还是很欢喜的。   陆珩没再接话,抬脚进了正院。   回去的路上,白芷低声在陆相时耳边道:“姑娘,表姑娘今早已经被四姑奶奶带回去了,听说昨晚晚膳散后,四姑奶奶被王妃训斥了许久。”   陆妍乃是王妃亲生,自小就受尽宠爱,她嫁入宁远侯府后,也就只生了那么一对儿女,对林文冉便是捧在手心里养着,这养着养着,逐渐就不大成样子了。   以往还只是有些调皮任性,这次却是公然对长辈不敬,而且还是在那样的场合,若是王景华还不发怒,她就不是王景华了。   王景华这个人,极为重规矩,看重子嗣、看重颜面,林文冉做了丢定王府脸面的事情,就算她是她的亲外孙女,王景华也不可能忍。   关一晚上祠堂,着实是轻了。   若林文冉不是外孙女,而是姓陆,绝不可能只是跪一晚上那么简单。   不过,定王府规矩多,家教严,也出不了林文冉那等说话完全不知道轻重的,当然,陆相时也并不关心林文冉和陆妍怎么样,她现在关心的另有其事。   又过了几日,陆相时无能为力的事情总归还是发生了。   十月二十,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这日一早,许家来下聘了。   彼时,陆相时还在用早膳,白芷得了消息,快步进来跟她说这件事,陆相时顿时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她将碗筷一推,轻声道:“都撤了吧。”   小丫鬟将碗筷撤了下去,陆相时让白薇给她换衣裳:“屋里太闷了,出去走走。”   百戏楼今日一如既往地热闹,陆相时直接去了百戏楼的后台,上次与她一起上台表演的乃是百戏楼妙音班班子里的人,那戏本原是陆相时自己写的,她想亲自将戏本里的戏表演出来,所以就请了妙音班的与她一起表演。   她是生手,妙音班的人怕她砸了自己的场子,原是不愿意的,但是陆相时当即就唱了几段,妙音班见她虽然稍显生涩,但还算上得了台面,加之对方又提供了戏本,还给了银子作为酬劳,便同意了下来。   上次是陆相时第一次登台表演,效果竟然还不错。   妙音班的班主见她过来,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道:“红月姑娘来了?今日可是来排第二场戏的?”   《芳满园》统共三场戏,第一场写的花迎绣嫁给花成钰,送花成钰上京赶考,这场戏停在花迎绣与花成钰离别的部分,第二场戏还没有排。   陆相时摇头:“不是,我就是过来看看。”   “那可惜了,”班主有点遗憾地说,“上次那场戏演完之后,因好几天都没有后续,还有许多看戏的客人来问呢,问我们什么时候上后面的戏,都等着看呢。”   “真的?”陆相时有点意外。   “自然是真的,我原想着,若是姑娘不方便,我便让班子里的人先排着,等姑娘得了空闲再过来顶上,戏本是您自己写的,到时候您来了,顶多再排两三遍就可以登台了。”   “那您让班子里的人先排着吧,等我有空的时候就抽一天时间过来,早上排着,下午就登台,如何?”陆相时道。   “好,我就等着姑娘您这句话呢。”班主道。   陆相时和班主说完话,又和妙音班里的其他人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了外面看戏的大厅里去,因着还未出阁,不好公然在这等场合露面,陆相时选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   今日早上只有两场戏,一场是妙音班的,一场是寒鸦社的,妙音班的刚刚下场,现在场上是寒鸦社的在唱。   “奴婢还是更喜欢妙音班的戏,”白芷低声道,“这寒鸦社的,奴婢听不大习惯。”   陆相时端着茶盅:“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妙音班唱的是京腔,寒鸦社唱的是南曲,有的人更喜欢京腔,有的人则更喜欢南曲,两者风格不同,也不好比较谁唱得更好,谁唱得不好。”   “您怎么了解得这么多啊?”白芷不解。   “书上说的,你不是识字吗?让你没事多看点书了。”陆相时道。   “可奴婢也没见您特地跟谁学过唱戏啊,您怎么一看就会的?”白芷奇怪道。   这点陆相时也不大明白,唱戏其实是个精妙的活,里面的门道可多了,许多人都得学上好些年才能在登台之后不被笑话,更有甚者,有些人学了一生,也只能算勉强过得去。   但是她不同,她只要看过,听过,她就能学个□□不离十。   “似乎是天赋问题,”陆相时笑眯眯道,“有时候我想着,是不是我生父或者生母就是唱戏的,所以我生来就从他们那里继承了唱戏的天赋。”   登台唱戏的,除了陆相时这等特别偏好的,其余基本都是讨生活的平民,而寻常人家,除非是活得过于艰难,否则也不会登台唱戏,供人享乐。   所以,这戏台上的,基本都是平民中活得极为低贱卑微的那些人,陆相时却说她的生父和生母兴许就是这样的人,白芷听着难免觉得难过。   她道:“您可是定王府的嫡孙女。”   陆相时淡淡地笑,没再接话,   她能活着,能活得如此光鲜亮丽,全是因着定王府的厚恩,这份恩情,她这辈子都无法偿还,又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许若兰和王景华的好意?   她不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   听完了寒鸦社的戏,时辰已经不早了,陆相时却不着急回府,她有点馋醉仙楼的叫花鸡,便径直去了醉仙楼用午膳,   白芷在旁边嘀咕:“姑娘,我们不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此时爹娘约摸都忙着和许家的人谈论亲事,这种时候,也根本不可能让我出去见客,我在不在府里,都无关紧要。”陆相时道。   说到亲事的事,陆相时就很是躁郁。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放弃呢?难道她要拿自己的清白和自己的名声去换?   醉仙楼共三楼,陆相时在二楼的雅间用膳,叫花鸡的味道极好,色香味俱全,陆相时正吃着,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穿着宝蓝华服的男子一路从门口滚了进来。 第16章   白芷被吓得大叫,陆相时虽没有叫,却也吓了一跳。   她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在短暂的惊吓后神色恢复如常,然后端起旁边的汤碗舀了一勺汤喂进嘴里,嗤笑道:“在醉仙楼打架,这地儿选得不错啊!”   那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还未站起来,又从外面冲进来一人。   同样是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身上穿着宝相花纹锦服,冲进来后就猛地骑到那宝蓝华服的男子身上,对着宝蓝华服男子的脸就是一顿猛揍。   “宝香楼的烟雨姑娘分明早就跟本大爷我约好了,你竟然抢大爷我的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那宝相花纹锦服的男子一边打一边骂道。   陆相时一边喝汤和一边看他们打架,忽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姑,姑娘,你怎么还喝得下去啊?”两个男人打架的画面实在太过暴力,白芷被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陆相时语气慢悠悠的:“难得出来一次,当然不能轻易被人影响了我吃香喝辣,放心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   陆相时这厢话才刚落,就有好几个店小二冲进来,强行将那两个打架的男子拉开,掌柜的亲自过来朝陆相时道歉。   “扰了姑娘用膳,都是我们醉仙楼的不是,姑娘的这顿饭,我们醉仙楼请,还望能弥补姑娘一二。”掌柜的拱手朝陆相时歉然道。   陆相时搅动着碗里的汤:“一顿饭钱就完了?这就是你们醉仙楼的诚意?”   掌柜的道:“姑娘若是不满,您可提出条件,我们醉仙楼会尽量满足。”   “今天是十月二十,是我今年第五次来你们醉仙楼用膳,从今日到除夕,我若来你们这里用膳,便都免了饭钱吧,”陆相时温声道,“如何?”   掌柜的道:“姑娘倒是会算计。”   “不是我会算计,是你们醉仙楼打的就是顾客至上的招牌,今儿我用膳受到了惊吓,你想用一顿饭钱就弥补我,不觉得显得你们醉仙楼太小气了吗?”   掌柜的赔笑道:“姑娘说的是,那在下去吩咐先给姑娘换个房间?”   “不必了,今日就到这里吧,”陆相时道,“白芷,走了。”   对面的雅间里,隔着屏风,身着白衣的男子手里拿着折扇,那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他的掌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子,梳着飞仙髻,发间插着赤金衔珠凤钗,她同样穿着白衣,面上蒙着面纱,一双桃花眼潋滟无双。   那男子问身边的女子道:“烟雨,那女子你可认识?”   此女子正是宝香楼的头牌李烟雨,她听到问话,颇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起一个姑娘来了,但她却没有多问,轻声回答:“她是定王府世子的嫡长女,陆相时。”   白衣男子眉眼间闪过错愕,颇有些不敢置信,半晌后才道:“原来她就是陆相时。”   陆相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自己,可她一回头,却什么异状也没发现,她顶着些许困惑离开了醉仙楼,回到半月居的时候,桂妈妈说许若兰还在和叶雅萱商量婚事。   陆相时是不明白这婚事有什么可商量的,她都出门转悠了大半日了,他们竟然还未商量好,桂妈妈又道:“大夫人知道您出去了,让老奴跟您说,回来后就去东篱院找她。”   陆相时就去了东篱院。   她刚迈进东篱院的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陆相时走进去,叶雅萱看见她,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拉着她的手问:“红月,你跟舅母说说,对这婚事,你可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希望这婚事就此作罢了。”陆相时心道。   然而,想归想,这种打人脸的心思她绝不会表现在面上,她微微地笑:“我没什么要求,一切全凭舅母和娘做主就好。”   “你这孩子,就是省心,”许若兰笑道,“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和你舅母都会尽量满足你,女孩子出嫁,这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你别委屈了自己。”   “我没什么委屈的,真的,都挺好的,”陆相时柔声道,“多谢舅母和娘的关心,你们应当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许若兰敏感地觉察到她心情低落,便没有强留,   她道:“你去吧。”   陆相时从东篱院出来,沿着长廊往后院的花圃走,花圃里的香樟树上绑着秋千,陆相时小时候最喜欢玩儿荡秋千,每日都缠着陆珩带她过来玩儿,但自从她搬到半月居后,陆珩便再没有陪她过来了。   她也再没有缠着陆珩,要他陪自己过来。   她长大了,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了,是大姑娘了,懂得男女有别了,陆珩于她而言,不仅仅是长辈,还是不能与其有任何亲昵举止的男子了。   陆相时在秋千架上坐下来。   “白芷,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陆相时道。   白芷知道她心情不好,陆相时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她不敢打扰,却也不敢离得太远,就走到花圃外面等着。   而花圃的另一头,陆珩正坐在石桌旁看书,花圃极大,他们隔得远,但扛不住陆珩听力远非常人,隐约听到了陆相时的声音,他朝秋千架这边走来。   果然看见了陆相时。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着双腿,低眉垂首,一副被烦恼纠缠的样子。   “刚从外面回来?”陆珩问。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陆相时一跳,她惊蛰似的抬起头,见是陆珩,又蓦地松了口气,她咕哝道:“走路没声音,很容易吓死人的。”   “我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是你自己没发现,你不是在外面玩儿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去了趟东篱院。”   陆珩在花台旁边的木凳上坐下来:“今日许家过来下聘,你娘正在和你舅母商量你和许嘉致的婚事,找你去,应该是问你有什么想法,怎么?你不满意?”   他语气顺溜得很,好像在说一件跟他完全无关的事情,陆相时听着就气闷。   她半晌没有做声。   “受委屈了?”陆珩的眉头凝了起来。   “没有,娘和舅母一直待我极好,还专程找我过去问我有什么要求,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我能受什么委屈,我好得很。”陆相时闷声闷气地说。   陆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汆字。   “好得很,你这副样子?”陆珩问道。   “许嘉致喜欢你,你嫁过去,他自会对你好,你舅母虽然原先不喜欢你,但是现在却将你当做光耀门楣的宝贝,今后也不会亏待你,至于许家的两个老人,你曾救过你娘的性命,他们对你心怀感恩,也是喜欢你的,往后自会对你多有维护,你在担心什么?”   陆相时迎上陆珩的目光,道:“喜欢你的姑娘能手拉手绕着汴京城转三圈,却也没见您把哪个姑娘娶回家啊。”   气氛忽然静默下来,许久之后,陆珩忽然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陆相时没有吭声。   “却原来,是我理解错了,”他苦笑了下,“你原来并不想嫁。”   陆相时低下头去,她脚尖触着地面,一动不动地坐着,她道:“想与不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嫁给谁都是嫁,没区别。”   陆珩起身,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你跟我说你不想嫁人是因为不想融入新的环境,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都是敷衍我的,是不是?”   陆相时抿了抿唇,缄默不语。   “嫁给许嘉致,你会过得很好,可你仍旧不愿意,是因为你心中有人,是不是?”   陆相时一惊,凝着陆珩的双眸里闪过慌张无措。   陆珩忽然就觉得事情有点难办起来,他原以为那人是许嘉致,却原来不是,这下倒好,两家的婚事已经议到这个份儿上,想要阻止,怕是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然而,他道:“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若看得上,定让你嫁给你想嫁之人,许家的婚事,我会帮你退了,你什么都不必管,我会办好。”   陆相时红了眼眶。   她一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她忍着哭腔道:“十三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我这辈子就算费尽了所有的心思,就算倾尽了所有,也不可能嫁给他的。”   原来真的有那个人,陆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追问道:“为何?”   为何?   因为礼教不允许,因为风俗不允许,因为家族不允许。   因为整个定王府都没人丢得起那个脸,因为我不能让你成为御史弹劾的对象,不能让你的仕途被我那毫不值钱的感情毁了。   因为我不能让别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你道德沦丧,说你无耻下流,竟然和自己的侄女有了私情,甚至冲破礼教的约束,还娶了自己的侄女。   因为……   有太多太多的原因,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第17章   “因为他是异族人,我如何能嫁给一个异族人?”陆相时苦笑道,“十三叔就别为我费心思了,爹娘疼我,祖父祖母疼我,就算您说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会让我嫁给一个异族人的,而且,您会让我嫁给一个异族人吗?”   “异族人?梁国的还是秦国的?”   陆相时想起大梁女皇的故事,随口道:“梁国的。”   “你若嫁给他,就要跟他去梁国?”   “这是自然。”   陆珩站起身来,眉目有些冷:“你还是断了这份心思吧,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嫁到别国去的,我的手再长,也很难伸到梁国去。你若真的嫁到梁国,背井离乡,受了欺负又有谁知道,又有谁能为撑腰,指不定死了我们都不会知道。”   陆相时面容发苦,没敢接话。   “嫁给许嘉致是极不错的,你安心等着出嫁吧,若是有哪里不满意,你随时跟我说,我定会帮你解决,直到让你满意为止。”陆珩道。   陆珩气闷得很,这丫头经常往外跑,什么时候认识了梁国的人,又到底是谁,什么性子,可曾对她做过什么,两人又到底交心到了何种程度……   光是想想,陆珩就觉得火大。   陆相时道:“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对我而言,嫁给谁都一样,婚礼办得好与不好也都一样,您且放心吧,我知道好歹的,不会生出事情来。”   这点陆珩倒是放心的,陆相时是个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之人,定王府将她抚养长大,她就是再受罪,也不会给定王府惹事。   陆珩站起身来,道:“你今日又去百戏楼了?”   陆相时点了点头。   “都要出嫁了,百戏楼的事情你自己早些了了,往后就别再去了,省得让人抓住把柄,传出不好听的话来。”陆珩沉声说。   “我知道了。”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陆珩坐回去,低头继续看书,过了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今日刚收到消息,蕲州凉山观音寺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死了。”   “嗯?”陆相时吃惊于一个尼姑庵的人竟然被尽数剿灭了,又不明白的陆珩跟她说这件事的意思,她不解道:“她怎么死的?”   “被杀。”   陆相时眉头一皱,更为不解:“都是出家人,何人那么丧心病狂?”   “正在查,过几日就会有消息,”陆珩抬眉,望着陆相时,转而郑重地问:“红月,你想不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不想,”陆相时想也不想地回答,她口吻有些生硬:“找他们做什么?问他们当年为何将我丢弃的吗?我以前没想过找他们,往后也不会找他们,他们既然狠心将我丢了,我便当他们已经死了,我这些年在定王府过得挺好的,以后我也会过得好,我不需要他们。”   养父养母对她恩同再造,她好好孝顺他们便是了,其他的,不做想法。   “谁说你是被丢弃的?”   陆相时表情一愣:“您什么意思?”   “当年你娘和你祖母去蕲州观音寺求子,你娘滚下石阶,遇上了你,你被遮掩在层层树枝之下,明显是有人专程将你藏了起来,你想,若真要将你丢弃,随便丢在一个地方即可,何必用树枝将你遮掩起来,而且那个位置十分危险,稍不经意就会掉下山崖,想要丢你,没必要冒着掉下悬崖的风险,”陆珩道,“所以,那个把你放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想保护你。”   “这些,都是我娘说的?”陆相时意外道。   她从未问过许若兰,当年她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因为她不想让许若兰以为她挂念着找亲生父母的事情,不想让她们的母女关系变得僵硬。   她也没有向别人打听过,她只听说,自己是被许若兰捡回来的。   有丢才有捡,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丢弃的,可陆珩却忽然告诉她,她有可能并非是被丢弃的,而是被人专程藏在了树丛中……   “当年有人追杀我?”陆相时的脑袋灵光一闪。   “还不错,能直接想到关键所在,”陆珩眼里露出几分赞赏,“去年我开始查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但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很多事情查起来都非常困难,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入手,但要查,第一个要问的就是观音寺的人。”   “结果观音寺的人却忽然被杀光了,怎么就突然有人要杀她们呢?”陆相时不解道。   “这事要从几个月前说起,观音寺在凉山山顶,风景不错,几个月前有几个年轻男子去凉山游玩,其中有一个男子不小心将祖传的玉佩弄丢了,玉佩掉入了山崖下,那男子便请了许多人下山崖帮忙找,结果有人却在山崖下发现了七八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   “有七八人死在山崖下,并非小事,这事闹到了官府,蕲州的县令便开始查,结果竟然查出这些人并非我们大燕人,而是南梁的人,蕲州的县令才刚查到这里,那七八具尸体一夜之间全部不见了。”   “不?不见了?”陆相时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就不见了?被人偷了。”   陆珩点头。   “若是新尸体被偷了,还有可解释之处,可一堆尸体全是白骨,偷回去做什么?让他们入土为安?”陆相时忽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山崖下除了尸体,还有兵器,那些人皆是死于对方的刀下,所以那七八人其实是两拨人,而且互为仇敌,把他们的尸体偷回去让他们入土为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大的可能是这些尸体,还有用处。”陆珩道。   “什、什么用处?”陆相时想不到一堆白骨还能有什么用处,“我也没听说南梁有偷骸骨的风俗啊,偷回去做什么?挂起来吓人?”   陆珩:“……”   在短暂的失语后,他道:“自然是查他们的身份。”   “然后呢?查出什么没有?”陆相时紧张地问。   陆珩摇头:“没查到,我猜测尸体多半是入了南梁,但是我的手伸不过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但陆珩现在不想跟陆相时说那么多,她就要出嫁了,知道这些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当年她或许并非是被丢弃的。   而且,她的亲生父母,兴许还能找到。   而那些尸体,死的都是南梁人,能来偷尸体的自然也是南梁人,蕲州与南梁的汇城相连,当时汇城还有个南梁的大人物,是南梁女皇最信任的宫典使,名叫白徽,他派人潜入汇城去查,就查到那是尸体乃是被白徽的手下偷去了。   而这些年,白徽一直在帮女皇寻找她丢失的皇女。   前脚刚发现了观音寺山崖下的尸体,后脚观音寺里的所有人就被尽数剿灭,而山崖下的那些尸体还全部被白徽偷走了,换做谁都无法不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但他着重调查过白徽这个人,她是九阶高手,却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观音寺二十多个尼姑一夜之间被灭口,不像是她的手笔。   但也不排除是她为了保护皇女不得不那么做。   而恰巧在这个时候,南梁使臣要入京了,也太巧了些。   “所以,观音寺被灭,您怀疑是南梁人动的手?”陆珩说一半留一半的话让陆相时很是困惑,“可这跟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您怀疑那些死人其实跟我有关系?其中有保护我的人,也有要杀我的人?您怀疑,我或许是南梁人?”   她真的非常聪慧,陆珩默默地想。   倘若他再多说一句,只需多说一句,她就会联想到她或许就是女皇的皇女。   陆相时见陆珩不应声,眨眨眼睛道:“您说,我该不会就是女皇的女儿吧?”   陆珩:“……”   陆相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开玩笑的,我就是随便说说,不过,倘若那些骸骨的主人是死在十五年前,我想,我指不定还是南梁某个了不起的人物的女儿,否则,怎么会有人想要杀我,还有人拼尽性命也要保护我呢。”   她从秋千上跳下去,站到陆珩的面前,低头凝着陆珩精致的面庞,道:“十三叔,我真的不是被丢弃的吗?”   陆珩迎着她的眼睛,心底有恶魔在疯狂叫嚣,他喉结轻轻滚动,克制道:“应该不是。”   “那您会帮我查出来,他们到底是谁吗?”直到此刻,她才有些激动起来,“倘若他们真的是为了保护我,才让我被人带走,藏在树丛中,那他们定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被迫失去自己亲生的孩子,是这世间最痛苦之事,我希望您能帮我找到他们,可以吗?”   那柔软的唇就在自己的眼前,少女的馨香传进鼻间,陆珩恍惚间想起那晚书房里的旖旎来,他耳朵悄悄红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轻声道:“好。”   陆相时甜甜地笑了起来,她坐回秋千架上,笑问:“十三叔,您为何对我这样好啊?”   陆珩低下头继续看书,就在陆相时以为他并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忽然听到他开了口,他道:“我不是一直对你挺好的吗,已经习惯了。”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一旦习惯某一件事,就很难戒掉。   一旦习惯某一个人,就很难忘记。   她就像毒一样,一点一点地浸入骨髓,等到毒发的那日,她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侵蚀了干净,他想要清除这毒,即便死亡,也不能办到。   陆相时深深地吸了口气,感慨道:“再也不会有人,像十三叔您对我这样好了。” 第18章   这真是一件无与伦比的让人幸福的事情,可也是一件无与伦比的让人悲伤的事情,人生为什么就不能来全其美呢?   她若能嫁给这世上对她最好的男子,便是死,也无憾了。   陆相时回到半月居,桂妈妈跟上去伺候,在她耳边道:“姑娘,老奴打听到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来年三月初三。”   陆相时面色一白:“这么快?”   “说是许家大夫人的意思,希望您能早些进门,好让许三公子定心,往后好好读书,为了让我们家大夫人答应,许家大夫人又临时在聘礼上加了一间铺面。”桂妈妈原本觉得,叶雅萱这么希望陆相时赶紧进门,看来是喜欢极了她,可是陆相时面上却没有喜色,她忽然就觉得,这桩婚事,对陆相时而言,或许不是那么好的。   桂妈妈不由地面露忧心之色。   她劝道:“姑娘,大家都喜欢您,等您进了许家,也不会过得比在定王府差的。”   “我知道,我明白轻重,妈妈就不必担心了,”陆相时强自定了定心神,往自己的小书房走去,心中默默算计着,只有五个月了,已经不到五个月了。   嫁了人,再见陆珩,就难了。   她眼眶通红,蓦然间落下泪来。   白芷和白薇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陆相时太有主意了,她的心思,就是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也从来没有摸准过,这门亲事,所有人都觉得好,可她就是不喜欢。   她脸上没有了笑意,她们只能与她一起难过。   陆珩去正院陪王爷和王妃用膳,自从陆相时的婚事定下来后,王景华一看见陆珩这个一说亲就冷脸的就觉得头疼,等用完了晚膳,她就开始数落起来。   “红月和许嘉致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三,我们家又有一个姑娘要出嫁了,你也该成婚了吧?改明儿我就请黄三夫人帮相看着,你喜欢哪样的,你倒是选一个。”王景华道。   “不用操心了,我都不喜欢。”陆珩道。   王景华脸色冷了下来,望着陆宏光道:“王爷,你倒是管管你儿子啊。”   “定王府又不需要他传宗接代,他爱娶不娶,你操心什么,”陆宏光端着茶盅喝茶,“他如今翅膀硬了,不想成婚你还能押着他拜堂成亲不成?”   若是陆珩懦弱靠父母双亲过活便也罢了,他们当父母的还能管住他一二,可陆珩自小懂事,从不惹事生非,在入仕之前,从未让他们当父母的操心什么。   入仕之后,他每日忙得昏天暗地,在朝中地位一日高过一日,他自己的主意也是一日大过一日,他们当父母的,再想帮他做什么主,已是不可能了。   尤其是说亲这件事,还非得陆珩自己点头不可。   “从下聘到成婚,只有短短五个月,你们不觉得太急了吗?”陆珩淡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巴不得快些把红月嫁出去呢。”   “又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叶雅萱的意思,自从大师说红月乃是命中带旺的人之后,叶雅萱就把她当宝贝,希望她能赶紧进门,所以才将婚期在定在了三月三。”王景华解释道。   陆珩冷嗤:“她倒是信。”   “别说她信,我都信了,”王景华道,“你想想红月进我们王府之前,我们王府什么情况,你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生病,闹得我整日都提心吊胆的。你大嫂数年不孕,成了我和你爹的心病,我带着她到处求医问药,什么偏方没用过?结果仍旧没有一点作用,还大老远跑去蕲州拜送子观音。其他几个儿女,要么仕途不顺,要么婚事不顺,要么夫妻不睦……总之就是莫名地有一大堆的问题,我和你爹,每天都焦头烂额的。”   “可是我们把红月带了回来,红月来了,你大嫂不出俩月就怀上了孩子,顺利生下了嫡子,紧接着又生下了嫡次子,你的身体也莫名地一日日变好了,其余几个无论是生活还是仕途都逐渐有所好转,否则,我们王府哪有现在的宁和?”王景华感慨道。   “还有你十三岁那年原本该参加殿试的,却因为红月高热不止而缺席,没想到却意外因此逃开了一场大火,捡回一条性命,你说这不是红月的功劳是什么?”   “我是真心喜欢红月那孩子,大相国寺的住持说她命中带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可惜了……”王景华哀叹地摇头。   “可惜什么?”陆宏光问。   王景华望着陆珩:“可惜就要嫁到别家去了,而许家,是不可能会让许嘉致入赘的。”   陆宏光:“你倒是想得多。”   陆珩道:“您说这么多,倒不如多添点银钱给红月置办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一辈子记得您的恩情,今后即便嫁人了,也会常来我们府里走动,给您多带点旺气,岂不是更好。”   “那怎么成?我多给红月,别的孙女我也得多给,否则,一碗水没有端平,别人会说我厚此薄彼的。”王景华道。   “这好办,您可以偷偷地给,”陆珩道,“只要您想给,还怕没有法子?”   “那我把东西给你,你以你的名义给吧,”王景华说,“你从早到晚冷着个脸,由你给出去的东西,也没人敢说什么。”   陆珩:“行,我瞧着东大街的两间铺面不错,就给那两间铺面吧,您明日就差人去办吧,我空闲的时间不多,也就这两日稍微闲一点。”   陆宏光放下茶盅道,笑道:“你倒是会要好东西。”   “可不是?您二老给的东西,可不能寒碜了,你们想想,她进府后给我们王府带来了多少好气运,不过两间铺面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不是吗?”   王景华哭笑不得:“你说得都对,就给那两间铺面吧。”   陆珩见说得差不多了,起身拱手道:“时间晚了,爹娘早些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陆珩走后,王景华扶额:“王爷,我怎么觉得,他就是来要东西的?而且,您不觉得,他对红月的好,有些过了吗?”   陆宏光哼了哼,没说话。   陆珩回到望月居径直进了书房,他上任户部尚书,许多事情都还不熟悉,这些天一直在恶补那些不熟悉的事务,也正因为不熟悉事务,很多事情他都搁置着,还没有开始处理。   好在他记忆力惊人,户部的事情又素来都有条有理,很多事情都记录在册,多数不熟悉的事情,只要翻看旧例便能了解十之八九。   不得不说,文德昌虽然是个贪官,但是户部的很多事情还是办得十分不错的,没有给他留下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不像刑部侍郎,他刚上任,就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否则刚上任户部尚书的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还有时间窝在家里看书。   陆珩看书的速度快,这几日下来,该看的已经看了十之八九,他今日心情欠佳,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黄藤进来提醒道:“十三爷,该休息了。”   陆珩往后靠在椅背上:“你派人去查查,四姑娘在外接触的都有哪些人。”   又是四姑娘。   黄藤就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怎么就对陆相时那般上心,凡陆相时的事情,他总要插手管一管,可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是没有插手的资格的,   但劝诫的话黄藤不敢说,应声退出去了。   陆相时定下十月二十八日到百戏楼唱《芳满园》的第二场戏,她早早派人去百戏楼跟妙音班的班主打了招呼,等到了二十八这日早上,她便一大早就出门了。   早上在百戏楼与妙音班的排戏,下午就登台,时间虽然紧迫,但是胜在她对戏本烂熟于心,排戏也并没有费多少功夫,就连班主都觉得很不错。   陆相时在百戏楼旁边的小楼里用完午膳便回百戏楼上妆换戏服,于未时登台。   今日唱的是花成钰高中状元后花迎绣带上花成钰的双亲上京寻花成钰,可惜花成钰被相爷看中,相爷想让花成钰当他的女婿,花成钰不想让花迎绣担心,遂而一直瞒着这件事情,想要自己解决,可惜相爷的千金知道了花迎绣的存在,私下找了花迎绣。   花迎绣知道自己不但不能帮助花成钰,反而还会拖累他,她不想毁了花成钰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更不愿双亲每日以泪洗面,两方为难,于是留书一封,让花成钰安心迎娶相爷的千金,自己则偷偷独自离开了上京。   陆相时长袖轻甩,咿咿呀呀念着戏词,演到独自离开时,更是双目含泪,端得是肝肠寸断,让无数看客跟着落泪。   白衣男子坐在雅间里,他手执折扇,双目凝着台上的陆相时,片刻没有移开。   太像了,太像了。   他朝身边的女侍卫吩咐道:“去查查,那女子为何会在这里唱戏。”   女侍卫很快折了回来,拱手道:“属下专程去后台问了妙音班的班主,班主说那女子名叫红月,乃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因为喜欢唱戏,所以自己写了戏本砸了银子让妙音班的与她一起唱这场戏,是个在唱戏上很有天赋的女子,但这女子到底是何家的,班主却不知。”   “只是因为喜欢……”白衣男子琢磨着,“的确是像啊!” 第19章   第二场戏唱完,陆相时颇有些口干舌燥,她喝了点茶水,让白芷伺候着换了妆和衣裳,然后和妙音班的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后台。   陆相时有点累,准备先到大厅里去歇会儿,然而,进门的时候,却触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陆相时险些跌倒,那撞她的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扶住了。   陆相时眉目一凝,猛地旋身退开几步。   她抬眸,身旁的白芷已责怪道:“这位公子,您怎么走路的?”   “实在抱歉,刚刚没有注意,”白衣男子拿着折扇,眉眼含笑地朝陆相时拱手致歉道,“在下白令令,惊扰了两位姑娘,请两位姑娘恕罪。”   他生得斯文俊秀,说话时嗓音温柔,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陆相时以前从未见过此人,她暗想,若这人换上女装,指不定还能迷倒一众男子。   白令令?这是什么鬼名字?   她道:“无碍。”   说罢转身朝戏楼走去,白令令没成想陆相时落下两个字便直接不理会他了,无奈只能厚着脸皮追上去,他道:“今日扰了姑娘,我理应给姑娘赔不是,不若我请姑娘喝茶看戏吧。”   他眉梢微微扬起,颇有点吊儿郎当的意思。   “不必了,”陆相时的目光在戏楼了扫了一圈,果然在偏角的位置上找到陆珩,她朝白令令道:“白公子请自便吧,恕不奉陪。”   “这怎么好?还是我请姑娘吧。”白令令不依不饶。   陆相时有点不耐烦了,她转身望着白令令,漂亮的眼睫轻轻上挑,她笑问:“难不成这是白公子惯常搭讪姑娘的手段?”   白令令:“……”   “姑娘说笑了,我是诚心想向姑娘致歉,还望姑娘不要嫌弃。”白令令说着又是一礼。   陆相时瞄了陆珩一眼,发现陆珩正看着他们说话,她想起那日她诓骗陆珩的话,且看这男子的衣着,多半是南梁人,为了让陆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她收起对白令令的嫌弃,柔声道:“白公子诚心致歉,我哪有嫌弃的道理,不过今日不方便,改日吧。”   陆相时敛衽行了一礼。   白令令敏锐地觉察到这兴许是个机会,他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递给陆相时:“既然如此,我便先将这块玉佩赠与姑娘,聊表诚意。”   刚认识就送东西,这姓白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是哪家专程勾引姑娘的浪荡子,不过看那玉佩的成色,倒是上好的东西。   这么好的玉佩,要送给她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是家里富得流油就是非奸即盗,陆相时眉眼上挑,不由地多看了白令令一眼。   “姑娘请收下吧。”白令令笑得见牙不见眼。   陆相时好似能感觉到陆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灼热,她道:“不必了,我不缺这一块玉佩,公子还是收回去吧,有缘再见。”   陆相时落下话,转身朝陆珩走去,没走几步,白令令忽地叫住她。   他笑道:“姑娘,我们会再见面的。”   陆相时没理会,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走到陆珩的面前,问道:“十三叔,您怎么又来了?户部尚书都像您这么闲的吗?”   “你能来,我不能来?” 陆珩示意她坐下,转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白令令的视线对上,距离有些远,然而,那白令令竟遥遥地朝陆珩俯首一礼。   陆珩心头又升起一股火来:“你说的南梁人,就是他?”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陆相时道:“我不会乱来的,您就别管了。”   她一脸倔强,陆珩是真的拿她没办法,陆相时见黄杞不在,奇怪道:“黄杞呢?我刚刚还看见他就站在您旁边呢,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人了?”   陆珩口吻漠漠:“办事去了。”   陆相时不再多问,她转而兴冲冲地问陆珩:“我刚刚的戏唱得好吗?是不是比那些花旦还唱得好?”   她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那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闪着光,陆珩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真的比那些花旦还唱得好?”陆相时兴奋地问。   陆珩恍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动作,他辩解道:“我对戏曲又不了解,你是否唱得比花旦好,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懂行的。”   “您既然不喜欢看戏,您来这里干什么?”陆相时觉得莫名其妙。   陆珩:“……”   他目光轻轻地扫过去,试图用眼神镇压陆相时的多嘴多舌,可惜陆相时根本不怕他,反而笑眯眯朝他把脑袋伸过去,得意地扬眉道:“您该不会是专程来看我唱戏的吧?”   她突然凑过来,陆珩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   陆相时距离他太近了,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还有她唇齿间的甜腻,他像个木偶似的坐着,迎着陆相时得意的眸光,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大厅很热闹,戏台上正在上演一出打戏,铿锵之声不断,喝彩声不断,说话声更是不绝于耳,可有那么不短不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些声音好像都逐渐远去了。   被屏风挡住的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她和陆珩。   她能听见陆珩的呼吸声,好像还有隐约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陆相时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忽然间被浓重的悲伤笼罩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她微红了眼眶。   “红月。”陆珩轻声道。   陆相时恍然回神,她抿唇,缓缓坐回去,将眼里的湿意眨回去,双手托腮,望着陆珩笑:“十三叔,您还没有夸我呢。”   陆珩端起茶盅喝了口茶:“你想我如何夸你?”   “夸我倒是不必了,您口笨,也没见您夸过谁,您就不必为难了,您帮着瞒着家里的人就成。”陆相时道。   陆珩笑了笑:“帮你有什么好处?”   “十三叔,你变了啊,您是我十三叔,您帮我,还想要好处,”陆相时忧伤道,“哎,看来今后我嫁了人,您也不会再对我好了。”   “不会的。”陆珩接话道。   “嗯?”   “我以前怎么待你,往后便会怎么待你,你且放心吧,等你嫁到许家,我与定王府便是你的后盾,不会让你在许家受委屈的,”陆珩温声道,“你也不必事事做小伏低,若是他们许家的人敢欺负你,你就回定王府来,就算你娘不给你做主,我也会给你做主的。”   “若是他们许家欺负我欺负得很了呢?”陆相时问道。   “那我会让许嘉致主动与你和离,你且放心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等你嫁到了许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太过刻意逢迎。”陆珩道。   “那我还不想嫁呢。”陆相时道。   陆珩的脸沉下来:“还想嫁给刚刚那个南梁小白脸?”   “他叫白令令。”   陆珩:“……这什么鬼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称谓,叫什么又有什么所谓,重要的是这个人本身如何,是否品性高洁,是否本领过人,这话不是您自己说的吗?”陆相时念叨道。   陆珩黑脸:“还顶嘴?”   “不是我想顶嘴,是您本来就说过呀,您自己说的话自己都忘记了吗?”陆相时一副我帮你想起来的样子,“我七岁那年,笑话别人的名字,您跟我说的呀。”   陆珩:“……我没说过,你记错了,名字是一个人的脸面,一个男人,名字却叫白令令,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名字都这般,可见这个人也不怎么样。”   “十三叔,您是不是对人家有偏见啊?”   陆珩一听,更是火大,他道:“他刚刚是在给你送东西吧?他可知道你是什么人?可知道你已经订了亲?可知道给你送了东西,容易落下话柄?他在损你名节,你还替他说话,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眼睛,好坏都不会分了。”   陆相时被训斥得不敢接话。   “你以后不准再和他见面,否则我打断他的腿。”陆珩冷声道。   “哦。”陆相时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她默默地想,看来陆珩是真的生气了,怎么突然间就发这么大的火气,莫名其妙的。   陆珩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回吧。”   “可是我还想去醉仙楼吃叫花鸡,下次再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能不能吃了叫花鸡再回去啊?”陆相时可怜巴巴地望着陆珩,“十三叔,叫花鸡。”   陆珩真是拿她没办法:“走吧。”   醉仙楼人来客往,就连大门口都十分热闹,两人刚走进醉仙楼的大门,身后忽然传来喊声,陆相时回头,颇为意外道:“瑾瑶,好巧,你也是过来用膳的?”   “是啊,好巧,”庄瑾瑶望见旁边的陆珩,转而敛衽朝陆珩行礼,“陆公子,有礼。”   陆珩点了点头。   庄瑾瑶上前拉住陆相时的手:“我们好些天没见面了,听说你定亲了,我有好些话想跟你说,难得在外面遇上,我们一起用膳吧。”   说完,庄瑾瑶一脸殷切地望着陆珩。 第20章   陆相时也望着陆珩,她难得和陆珩一起出来用膳,其实并不喜欢有旁人打扰,但是庄瑾瑶毕竟是她好友,今日难得遇上,实在不好拒绝。   “自是可以的。”陆相时笑道。   陆珩不喜有外人在,进了包厢后就一直闷不吭声,陆相时和庄瑾瑶轻声说着话,庄瑾瑶凑到陆相时的耳边,小声道:“陆公子是不高兴了吗?为何不说话?”   “你别管他,他原本就是这副样子。”陆相时低头吃东西。   庄瑾瑶偷偷凝着陆珩。   他一个人坐在长桌的另一边,用膳的动作慢条斯理的,矜贵得很。   庄瑾瑶看得移不开眼睛,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陆珩的时候,那日下着雨,雨势很大,她原在首饰店挑首饰,雨太大了,她便没有走。   定王府的马车坏了,车夫冒着大雨在修车,他撑着黑色的雨伞从马车上缓步走下来,他脚上踩着黑色的长靴,雨水顺着雨伞滑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着,许多人从他的身侧匆匆而过,他仿佛是一朵遗世独立的黑莲,冷峻、孤独、且深邃。   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眼里,心里,都只剩下那么一个人。   她与娘说,她喜欢陆珩,她想嫁给他,却被娘狠狠地责骂了一顿,说她喜欢谁不好,偏生要喜欢陆珩,陆珩冷血无情,他任刑部侍郎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的案子里,他做事从不讲情义,谁要是犯了事,落到他的手里,都没有好下场。   而且陆珩根本不想娶妻,曾经多少媒人上定王府说亲,汴京的姑娘提了一个又一个,可又有谁曾经说动过他?这样的人要么他的心原本就是冷的,要么就是他心底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可无论是哪种,陆珩都不是良人,嫁给他,只有受罪的份儿。   庄瑾瑶的目光像是被定住了,根本无法从陆珩的身上移开。   陆相时留意到庄瑾瑶一直盯着陆珩看,她却不做声,默默地低头吃菜。   庄瑾瑶这样,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陆珩就像一只会行走开屏的孔雀,他走到哪里都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就连家里的几个同辈姐妹都喜欢盯着他看。   但她们都和庄瑾瑶一样,只敢偷偷地打量,不管明目张胆地看。   而庄瑾瑶又和她们不同,庄瑾瑶的眼里,多了几分克制和倾慕,难怪庄瑾瑶总是问与陆珩有关的事情,今日总算有了答案。   用完晚膳,几人相继下楼,外面却突然下起了小雨。   小雨淅淅沥沥地飘落,天色暗下,有小厮上前给陆珩送伞,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走得快,没注意看路,突然朝陆相时撞过去,站在陆相时旁边的陆珩忽然一把将陆相时拉开。   陆相时撞进陆珩的怀里。   她一抬头,朝陆珩望过去,昏沉的光影下,男子冷冽的脸英挺俊俏,她的心蓦然间一动,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不经意地红了脸。   “没事吧?”陆珩轻声道,他放开她,轻手将她额前被撞散的头发捋到耳后,“小心点,站到我身后去。”   “哦。”陆相时乖乖地站到陆珩的身后。   庄瑾瑶忽地愣住。   有小厮送上伞,将伞撑开,举在头顶,低声对陆相时道:“走吧。”   陆相时和庄瑾瑶打了招呼,躲在陆珩的伞下,由陆珩扶着上了驶来门口的马车,庄瑾瑶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想,她没有看错,绝没有看错。   陆珩他,他看陆相时的眼神,她绝没有看错,不会错,那是看,看心爱之人的眼神,那眼里是宠溺、呵护、克制和不舍。   陆珩他,他竟然……   马车辘辘前行,马车里很安静,陆相时靠在车厢壁上,听陆珩漫不经心道:“以后尽量少和庄姑娘往来。”   “为何啊?”陆相时不解,“您看不惯人家啊?”   “她心术不正。”   “人家姑娘那是喜欢你,还不至于心术不正吧,您也太苛刻了,”陆相时嘀咕道,“人家也不过就是多看了您几眼,怎么您还看不得了?”   陆珩淡淡地朝陆相时扫过去几眼:“你见过几个人,就会认人了?”   “好,好吧,可庄姑娘对我还不错的。”陆相时做最后的挣扎。   陆珩:“嗯?”   陆相时吐了吐舌头,喜欢陆珩的姑娘数不胜数,她是讨厌不过来的,所以看出庄瑾瑶喜欢陆珩后,她并无生气,更没有想过要疏远她,毕竟,她与庄瑾瑶是同病相怜。   她能懂庄瑾瑶的小心谨慎和黯然神伤,因为她也一样。   一样对陆珩心怀不轨,却也只敢心怀不轨。   陆珩回到望月居不过半柱香的时辰黄杞就回来了,彼时陆珩正在书房里看书,黄杞禀道:“那人的来历已经查清楚了,他名叫白令令,两年前来汴京做布匹生意,如今住在金鱼巷的白府,白府守卫森严,有数十名高手,不像是寻常商人的府邸。”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位白令令乃是南梁人。”黄杞道。   陆珩眉目紧锁,白令令来了汴京两年,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他何时与陆相时认识的,又是否抱有其他目的,他们皆是一无所知。   陆珩道:“你吩咐下去,再细查他的底细。”   时间过得飞快,入冬后,天气一日日寒凉起来,屋里烧起了炭火,白芷用火钳刨着银丝炭,对朝旁边看书的陆相时道:“姑娘,大夫人让您拿红线呢。”   未出嫁的姑娘在定亲后都会留在屋里绣嫁妆,按理,陆相时早便该开始绣嫁妆了,可是这么些天过去,却不见她拿红线,反而在绣一个护膝。   “你们不是在帮我绣吗,我就不费那个劲儿了,况且我想要的东西,喜铺里面都有卖的,到时候娘见我绣的东西不齐全,自会去喜铺里面买的。”陆相时无所谓道。   陆相时做的护膝已经在收线了,她打好结后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下,觉得尚可,然后美滋滋地拍了拍,她回到卧房,将护膝藏在袖中,对屋里做针线的几个丫鬟道:“你们且在这里忙着,我出去一趟。”   “外面风大呢,都快晚上了,您出去干嘛呢?”白芷道。   “我去东篱院一趟,你们忙着绣我的嫁妆吧,不用跟来了。”陆相时出了半月居,路过芳满园后径直去了外院,她听说陆珩这两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时辰还早,这时候他应该不在,陆相时进了书房,将护膝拿出来放在书桌上,觉得甚好。   “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吓了陆相时一跳,她回头,心有余悸地望着陆珩道:“十三叔,不是说过,走路应该有声音的吗?”   “你若心里没鬼,怕什么。”陆珩坐到书桌旁的木椅上坐下,拿起陆相时鬼鬼祟祟送进来的东西,仔细端详了下,意外道:“护膝?”   “送我的?”   陆相时有些局促道:“您对我那般好,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您,想着您什么金银财宝都是见过的,倒不如亲手给您做一对护膝,您常在外面奔走,天寒地冻的,冻伤了膝盖可不好。”   “给你父亲做了吗?”陆珩问。   陆相时抬了抬眉毛:“没有啊,我娘给我爹做了整整四对护膝,让爹每日换着用,我不是想着您还没有娶妻吗,大约是没人给您做的,所以我才做的。”   “还有这个,”陆相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剑穗放到书桌上,“这也是我给您做的,原本之前做了一个,觉得不好,又重新做了一个,是祝贺您升官的,好看吗?”   她又拿在手里扬了扬。   那剑穗是用湛蓝丝线编制而成,上面有一块月牙形的羊脂玉玉佩,这玉佩陆珩认识,是她以前外出玩耍的时候在玉器店里买的,玉佩没有一点瑕疵,就是价格有点贵,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忍痛花银子买下来的,她非常喜欢,现在她却要把这块玉佩送给他。   陆珩握住扶手的手指骨有些泛白,他维持着表面的淡然,道:“以前也不见你送什么东西给我,反而总是从我这里拿东西,怎么现在却想着给我送东西了?”   “这些年得了十三叔许多照顾,这辈子我怕是都还不清了,以后我也没有机会再送十三叔这些东西了。”陆相时有些遗憾地说。   太遗憾了,陆相时想。   “坐吧,我有事和你说,”陆珩压制着心底的悸动,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往后再不能见那个白令令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能去见他,记住了。”   “我知道,您怕传出不好听的话,损我名声,我不会再见他的。”   “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   “白令令的母亲白徽乃是女皇身边的宫典使,这个白令令在汴京潜伏两年,绝不会只是来做布匹生意那么简单,他若只是个生意人还好,旦和南梁皇室扯上关系,被人抓住把柄,后果是什么,你心里应当清楚。”陆珩提醒道。   陆相时心中“咯噔”一声:“那您可查清楚了他来汴京的真实目的?” 第21章   “还在查,这人藏得深,查起来要费些功夫,还要些时候,”陆珩道,“南梁的使臣要进京了,皇上命我和二皇子接见使臣,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我都会很忙。”   “您是户部尚书,可接待使臣这种事情,难道不是礼部和皇室的事情吗?”陆相时说到此处,恍然反应过来,“啊,我忘了,您和皇室中人,都姓陆。”   陆珩:“……”   “可临近年关,南梁使臣在这个时候过来,您不觉得奇怪吗?”陆相时道,“边境无战事,他们这时候来我们北燕,是来干什么的?”   “南梁女皇注重发展经济,这次她派使臣过来,应该是专程来谈互市之事,但不排除还有别的目的,所以皇上才让我接待。”陆珩道。   陆相时眼眸亮晶晶的:“那来的使臣,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南梁使臣,从未有男使。”   陆相时心中一动,她从未见过女官,他们燕国根本不允许女子入仕,她就很想看看入仕的女子到底是何等模样的,可是她都要出嫁了,大约是没那个机会和资格的。   陆相时有点失望,她敛衽道:“那您先忙着吧,我回去了。”   陆珩本想留她用膳,但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十二月十九,汴京下了一场大雪,大雪下了整整一日,在夜里转为小雪,然而,这小雪却一直未停,雪花将整座汴京城都装成了一座雪城。   南城门黑瓦红墙,雪花纷扬,车轮碾压过处,留下不深不浅的车轮印,十分打眼。   一辆华盖马车在一百侍卫的护送下缓缓自南城门驶入汴京城,沿着汴京宽阔的街道在礼部侍郎庄寒鳞的带领下,一路驶到位于燕国皇宫崇阳门附近的外使馆。   车队在外使馆门口停下,华盖马车的车帘被纤长的手轻轻掀开,紧接着一个身着深绿色绕膝长衣、腰间束着腰带的女人踩着脚凳从华盖马车上走下来。   女人约摸四十有余,头上戴着深绿色的镶银丝大帽,大帽上镶有白玉,她的脚上踩着黑色的厚底长靴,她踩在雪地里,雪花的深度还够不到她的鞋面,她眉骨很长,鼻梁稍高,往马车旁边一站,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英气,让人莫名地生畏。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女,年纪约摸十七八岁,她穿着红棕色绕膝长衣,头上戴着红棕色的镶银丝大帽,不过那年轻女子的帽子上镶的并非白玉,而是碧玉。   年长的那位乃是南梁的一品首辅魏明丽,年少的那位乃是南梁的三品武将白熙熙,白熙熙是白徽的女儿,白令令的妹妹。   庄寒鳞朝那两名女子拱手道:“两位来使两位不远千里而来,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今日天色已晚,我已经命人准备好酒菜和房间,请两位来使用膳后先稍作歇息,待明日再议事。”   白熙熙笑问:“我听闻,此次接待我们的乃是你们燕国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陆珩,怎么陆珩却没有来反倒是你来了?”   庄寒鳞道:“待明日议事之时,两位自然能见到陆大人。”   白熙熙有些遗憾:“早闻陆大人名声,没想到要等到明日才能见,可惜了。”   庄寒鳞讪笑了下,道:“两位快别站着了,里面请。”   深冬寒夜,冷风萧瑟,一道黑影忽然从定王府的院外墙外闪进定王府里,黑影沿着长廊往里走,速度极快,双脚落地无声,如同一道鬼影。   与此同时,定王府的大门打开,刚忙完事务的陆珩从马车上走进府里,黄杞紧随其后,手里提着一站红灯笼,烛光摇曳,一前一后,同样落脚无声。   待走到仪门,提着灯笼的黄杞忽然脚步一顿。   陆珩眉目一凛,朝黄杞轻轻挥手,黄杞放下灯笼,一身玄衣跃入黑暗里,鬼影似的朝那黑影追去,陆珩直入垂花门,往正院而去,   正院一切安好,陆珩松了口气,让守夜的好生伺候着,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而去,满芳亭里黄杞与来人正打得激烈,那黑影似乎想逃,黄杞一脚扫过去,强大的力道带起强劲的气流,然而,那黑影显然武功不弱,身影猛地一旋,险而又险地躲开。   这方动静,惊醒了住在满芳亭旁边还未入睡的陆相时。   夜里雪花飘落,她身上披着绯红的斗篷,举着锈红色的油纸伞从半月居出来,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立在黑暗中,就像一朵红莲。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陆珩道。   陆相时望了眼打斗的方向:“府里这是进贼人了?”   她话音刚落,黑影猛地朝她冲过来,手里的匕首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在黑影的手里转了一圈,继而抵住了陆相时的咽喉。   “红月!”陆珩与她距离甚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生生顿住脚步,站在水榭之上的木桥上,他心尖赫然收紧。   黄杞被吓得瞳孔一缩,再不敢往前。   陆珩的神情阴测测的,带着一股子凉意,他道:“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陆相时倒没有多害怕,她端端地站着,鼻尖有一股脂粉味,并不浓厚,她颇为意外,这挟持她的不是个女人就是有特殊癖好的男人。   深冬夜凉,随便呼一口气都能“冒烟”,这人大半夜闯入府里,来干什么?   而那黑影比陆相时更为意外,黑影挑了挑眉,道:“他刚刚叫你红月,你就是陆相时?”   陆相时转头朝那黑影望过去:“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我是谁,行,先送我出去!”黑影道。   “你那么本事,连定王府都敢闯,你自己出去啊,”陆相时得意地笑,“打不过就做这等没品的事情,还想着我放你走,你怎么不做梦呢?”   黑影手里的匕首往陆相时的脖子间一送:“你不怕我?”   “怕什么怕,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陆相时朝陆珩道,“十三叔,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贼人抓起来严刑拷问,问清楚来龙去脉。”   陆珩站着没动:“你放了她,我放你走。”   那黑影闻言就笑了:“看来我运气还不错,一进府就遇见了陆大人,都说陆大人言出必行,你承诺会放了我,我真的可以信你?”   “信什么信,十三叔,把她拿下。”   黑影想一巴掌拍在陆相时的嘴巴上,让她老老实实闭嘴,但这想法只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就被她放弃,她道:“你这么不惜命的?”   陆相时:“怕什么,反正你又不会真的杀我。”   黑影:“……”   怎么这陆相时比陆珩还要难对付,黑影被气得冒火,定王府的侍卫们后知后觉地围上来,将那黑影和陆相时团团围住。   黑影顿时头大,都懒得和陆相时多扯,问陆珩:“你放不放我走?”   陆珩不是陆相时,他看出这黑影无心杀人,但他却赌不起,他不敢让陆相时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他道:“黄杞,让路。”   黄杞领着侍卫们纷纷推开,给那黑影让出一条路来,黑影胁迫着陆相时走到外围,忽然一掌将陆相时推向陆珩,自己则脚尖一踮,鬼影似的几个起落就闪出了定王府。   陆珩一把接住陆相时,他扶着陆相时的手臂,低声问:“可还好?”   他声音有些发颤,似乎还在后怕。   陆相时道:“没事,你就不该放那人离开的,那人真的没起杀心,多半是来偷东西的,府上有什么东西遗失了吗?”   “等会儿派人问问清楚。”陆珩放开她。   陆相时手臂一松,忽然觉得有点失落,她道:“那人抹了脂粉,多半是个女的,竟然能和黄杞打成平手,还挺厉害的,我们大梁有这么厉害的女高手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人来得太巧合了些。”陆珩脸色有些阴沉。   “哪里巧?”   陆珩却没有回答,他道:“我送你到半月居的门口,今日府里闹贼,事情必定不简单,近日你就不要随便出门了,以免生事。”   那肯定是不行的,她明日就要出去,不过这等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事情陆相时也已经做惯了,她闻言只得闷声闷气地点了点头:“我尽量吧。”   陆珩将陆相时送到半月居后反身折回外院,黄杞道:“十三爷,今日那贼人来得蹊跷,属下与之交手时,发现对方身法诡异,属下还从未遇到过那等身法。”   陆珩冷然地笑了笑:“若是再与对方交手,你能否认出来?”   “能。”黄杞肯定道。   陆珩凝眉,今日那贼人明显对陆相时感兴趣,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道:“若四姑娘再出门,你让黄莲暗中跟随,保护四姑娘安全。”   黄杞垂首道:“是。”   而那厢,黑影纵身跃出定王府后,直接去了金鱼巷的白府,白府守卫森严,她刚在府门口落脚,便有无数个身着白衣手持长剑的女子围上来,黑影摸出腰间玉牌,朝那些女侍卫面前一扬,女侍卫们纷纷给她让开路,其中一名白衣女子道:“大人里面请。” 第22章   白府的西次间里还亮着烛火,黑影走进去后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年轻明媚的脸,她往临窗的大炕上一坐,端起茶就往自己的嘴里灌。   “深更半夜的,穿成这副样子,你去哪儿了?”白令令挑了挑眉毛。   “去了趟定王府,运气不好,遇上了陆珩,他那个手下挺厉害的,我险些没能从定王府里逃出来。”此女子正是白令令的妹妹,白熙熙。   白令令的眉头蹙起:“不是跟你说过,陆珩这人,惹不得吗?”   “我也没想惹他啊,我就是想去看看红月,谁知道会那么倒霉,碰上陆珩,不过我运气还挺不错的,真的让我见到了红月。”白熙熙有几分得意。   “然后呢?没被她气死吗?”   白熙熙:“你还挺了解她的,我发现她比陆珩还难对付,我挟持了她,她就让陆珩不必管她的死活,直接将我抓了,然后严刑拷打让我招出来为何闯定王府。”   白令令:“不错,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相比她对自己的狠毒,陆珩就有人情味儿多了,我说你是不是对陆珩这个人有什么偏见啊?人家一看见我要伤害红月,就答应放我离开,让我立刻放了红月,”白熙熙感叹道,“陆珩在燕国王朝平步青云,官位是一升再升,在定王府的地位定然是举足轻重,他对红月那般维护,看来红月在定王府过得并不差啊。”   白令令道:“等你跟陆珩接触之后,你就知道他到底是阎王还是弱鸡了,不过定王府上下,对红月的确都不错。”   “不错?不错你就能让她与别人定亲了?”白熙熙说到此处就觉得来气,“我说你在这里混了两年,到底混出什么来了?你竟然还让她与别人定了亲!!!”   白令令:“要我提醒你,她是在今年十月才和许家定下的亲事吗?”   “……在时间上那还是真是没有办法,这可怎么好。”   白熙熙自言自语,只觉得头大,白令令道:“我已经上奏皇上,这次与你们一同回金陵,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在收尾了。”   “为何?你不是潜藏得好好的吗?就这么回去,也太可惜了吧。”   “我已经被陆珩发现了,这阵子,他一直在派人调查我,而且他也在调查十五年前蕲州观音寺发生的事情,若不是有人心狠手辣,将观音寺的人杀了干净,他现在只怕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白令令摇着扇子,慢吞吞地说。   “陆珩查十五年前的事情,是为了帮红月寻找亲生父母?”   “是,他一直在查,不过,幸好我们有所准备,”白令令笑了笑,“等这次与你们一起回金陵后,这金鱼巷就没有白府了。”   次日,定王府半月居。   因昨日夜里府里有贼人闯入,陆相时总觉得事不寻常,自己暗自琢磨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结果睡也没有睡好,早上白芷来叫她起床的时候,她便有些精神不济。   “姑娘怎么看着有气无力的?”白芷道。   陆相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睡好。”   “可是被吓着了?”   “不过是个贼人,有什么可害怕的。”陆珩当刑部侍郎的时候是个狠人,查案子审人的时候手上经常沾血,陆相时得知后为了壮自己的胆量,还专程偷偷去了几趟刑部大牢。   她见过刑部大牢的各种审讯手段,还见过犯人的各种死法,见得多了,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指不定自己身边还有幽魂在飘荡。   刚开始的确很害怕,有时候夜里还会做噩梦,可见的次数多了,胆量便也逐渐大了起来,后来便见怪不怪了。   况且,昨日那贼人虽然用匕首挟持了她,但是那匕首距离她的脖子远得很,证明那人根本不想伤害她,挟持她,也只是因为被黄杞追着打而迫不得已寻找人质。   陆相时用了早膳便出了门。   她和妙音班的约好今日早上在百戏楼排戏,她明年三月份就要出嫁了,她必须在出嫁前将最后一场戏搬上台,所以,天虽然冷,但陆相时却还是得出门。   今日早上,雪已停了,路上的积雪在慢慢融化,陆相时撩开车帘,朝外面望过去,谁知恰在此时,马车的车轮打滑,车马失了控,猛地朝旁边倾斜栽倒。   就在此时,有人忽然冲过来,抬手将倾倒的马车撑了起来,有人勒住了马缰,好容易控制住了烈马,马车这才平稳地停了下来。   陆相时已经被撞得有些头昏脑涨,被吓得脸色惨白的白芷赶忙掀开马车的车帘,惊呼道“姑娘,您没事吧?”   陆相时靠在车厢壁上,朝白芷摆摆手:“没事。”   马车外传来说话声:“你家姑娘没事吧?”   陆相时眉头拧了拧,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她掀开马车的车帘朝外望出去,迎上一张俊秀含笑的脸,那人朝陆相时拱手道:“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巧?这位白公子,你确定你不是一直在这里蹲我吗?”陆相时道,“不过,多谢白公子出手相救,我还有事,便不与白公子多言了,公子请便。”   陆相时揉了揉额头,吩咐道:“我们走吧。”   “四姑娘好生无情,我好歹还救了四姑娘,你却连口水都不愿意请我喝,实在让人伤心难过,姑娘这是要去百戏楼吧,我正巧也要去,不如姑娘请我喝口茶水?”白令令道。   “公子上次强行要送我玉佩,这次又强行让我请你喝茶水,白公子花样可真多,你这么缠着我,到底想干什么?”陆相时冷眉道。   这个白令令,既然能在汴京潜伏两年,就绝对不是什么喜欢胡乱调戏女人的浪荡子,而他这般一次两次地凑上来,多半与巧合无关。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令令道:“姑娘误会了,能在这里撞见姑娘,实属意外,我与姑娘都要去百戏楼,从金鱼巷到百戏楼,这里乃是必经之地啊,姑娘真的误会了。”   陆相时:“你想利用我对付我十三叔?”   白令令:“……姑娘真的误会了。”   “你身为南梁一品宫典使白徽的儿子,潜在汴京两年,你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生在南梁使臣进京的时候冒出来,而且还找上我,你不是想利用我,还是什么?”陆相时的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来,“总不至于真的看上我了。”   “怎、怎么不能?”白令令被如此直白的陆相时搞得有点结巴。   陆相时懒得理会他,她放下车帘,叹道:“别肖想了,本姑娘我已经定亲了,白芷,我们走吧,闲杂人等,都不必再理会了。”   陆珩有些话说得没错,她是不敢和白令令这等人有任何牵扯的,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是生是死倒是无所谓,但肯定会连累陆珩,连累定王府。   白令令扶额,陆相时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最近查他的只有陆珩,陆相时这等深闺女子,若非是陆珩告诉她的,她如何能知道,那陆珩可真算是个另类,这等事情竟然也会跟陆相时提。   马车从面前驶过,离他越来越远,白令令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追上去。   皇宫,大朝殿。   待燕国文武百官上朝行礼后,立在皇上身边的太监高声道:“请两国使臣觐见。”   身着绿色官袍的魏明丽和身着红色官袍的白熙熙缓步走到大殿中,朝永和皇行拱手礼,魏明丽道:“外臣奉我皇之命,前来与贵国商量边境互市之事,临出发前,我皇为皇上准备了些许礼物,这是礼物的礼单,还请皇上过目。”   有内侍上前收了礼单,转手呈交给永和皇,永和皇翻开看了看,笑道:“女皇有心了,送的礼品甚得朕心。不过,临近年关,朝中许多事情都逐渐停工,要放到年后再议,你们来得巧,今年就要在朕的燕国过年了,也正好可以趁年节时日好好游玩,观赏观赏朕的汴京风貌,这互市之事,就留到年后开朝再议吧,如何?”   魏明丽拱手道:“多谢皇上美意,外臣与我皇也是这个意思。”   “那便好。”永和皇笑道。   白熙熙拱手道:“皇上大量,外臣佩服,不过外臣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皇上能否恩准。”   “你说。”   “外臣久闻户部尚书陆大人上知天南,下知地北,无论说到什么事情,皆能侃侃而谈,如今又任户部尚书,这互市的事情还需与陆大人好生商议,外臣还望在汴京的这些日子,能有陆大人陪同,既能让外臣更深地了解贵国,还能顺道与陆大人商议互市之事,此乃一举两得,不知皇上能否恩准。”白熙熙诚恳道。   此言一出,满大朝殿的人皆有意外之感。   不知道这南梁来的使臣到底怎么想的,要陆珩那个闷肚子陪同,陆珩虽有才能,却是个惜字如金的,而且待人接物甚是随性。   这女的要陆珩相陪,莫不是看上了陆珩的美色。   陆珩端正地站在原地,不言不语,皇上笑道:“陆爱卿的确有才,这件事,朕准了。陆爱卿,两位来使远道而来,你可要好生招待,万不能怠慢了。”   陆珩道:“臣遵旨。”   散朝后,各文武大臣从崇阳门而出,陆珩走在前头,白熙熙追上他,朝他笑道:“陆大人,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作陪了。”   陆珩表情很淡,他低眉看向白熙熙,她穿着南梁武将的朝服,一身红装,头上戴着大帽,一眼看去,神采奕奕,英姿飒爽。   汴京女子不能入仕,便少见像白熙熙这般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羞造作的,看着倒是令人眼前一亮,不过,作陪,陆珩本心是不愿意的。   陪人游玩,简直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第23章   他道:“与贵国开通互市之事,完全可以等到年后开朝再议,白大人完全不用着急,我已经拟好了一套完整的于你我两国都有利的方案,等年后开朝后再稍加商议便可。至于要我作陪之事,临近年关,我身为户部尚书,诸事缠身,怕是没有太多时间。”   白熙熙笑:“原来陆大人并不愿意,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白大人许是不知道我们燕国的风俗,在我们燕国,男女有别,像一同游玩这等事情,我身为男子,着实不方便陪白大人,于白大人的名声也无益。”   白熙熙凝着陆珩笑道,“我知道你们燕国男女有别,而且一个男人可以娶好几个女人,你陪我,当是我吃亏才是,我都不介意,陆大人你却介意起来,莫不是陆大人心中有人,怕那人误会什么,所以才这般推辞?”   陆珩道:“既然白大人不介意,我奉陪便是。”   陆相时在百戏楼排完戏后带着白芷去醉仙楼用膳,白令令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醉仙楼,陆相时在大厅选了一张空桌,自己坐到空桌旁边的木椅上,待点了菜,对面的空位上忽然坐下一个人来。   身着一袭白衣的白令令眉眼俊秀,狭长的眉尾微微上挑,端得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他望着陆相时道:“陆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陆相时有点不耐烦起来,她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无视白令令的存在。   她这般冷然的态度让白令令有点内伤:“陆姑娘这是生气了?”   陆相时不应声,她拿起筷子挥了挥,忽然一筷子打在白令令的肩上,嫌弃道:“白芷,我看着醉仙楼该整治整治了,怎么什么苍蝇都能飞进来。”   白芷忍住笑意:“姑娘说得是。”   白令令:“……”   他早知道这女子嘴巴毒,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微微笑了起来,他提起茶壶给陆相时添茶,笑道:“陆姑娘说话真是风趣,你排了一上午的戏,快多喝点水。”   陆相时:“你追着我做什么?”   “陆姑娘可相信一见钟情?”白令令诚恳道,“我初见陆姑娘,便觉陆姑娘美若天仙,目光完全无法从陆姑娘的身上移开,后来又机缘巧合听了陆姑娘的戏,更是对姑娘倾心,已决定今生非姑娘不嫁,我对姑娘如此情深,姑娘却问我为何追着你,实在令人伤心。”   陆相时:“???”   她一脸的不明所以,完全不明白白令令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   “非我不嫁?”陆相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白令令却诚然地点点头,他道:“陆姑娘也知道,我乃是南梁人,在我们南梁,男女成婚都是男子嫁给女子,入女子府邸,上女子家族族谱,所以,自然是我嫁给姑娘。”   “你母亲是白徽,一品武将,女皇近臣,我是定王府嫡女,燕国皇室宗亲,你嫁给我,是想毁了你自己,还是想毁了我?”陆相时觉得可笑。   “这好办,你随我一起去南梁便成。”白令令道。   “我已经定亲了。”   “这也无妨,把亲事退了便是,等你随我去了南梁,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把他带回府,养在府里,那许嘉致我也调查过,你且放心,在南梁,多得是能替代许嘉致的人。”   陆相时忽然有点想笑。   “你不是喜欢我吗?”她道,“你喜欢我,还让我把别的男人带回府里养着?”   白令令无所谓道:“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成,我并非善妒之人。你娶了我,你便是我的天我的地,只要你高兴,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陆相时:“……”   她沉浸在吃惊之中,简直无言以对。   就在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头顶忽然覆上一片阴影,陆相时抬头望去,陡然迎上陆珩阴翳的双眸,她心头一跳,赶忙解释道:“十三叔,是他非要缠着我的。”   白令令被扣上这么一顶纠缠良家闺女的帽子,在看陆珩那张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在他脸皮极厚,觉得不解释也无伤大雅。   他起身朝陆珩拱手道:“陆大人。”   陆相时这才注意到陆珩身边还站着一名女子,那女子穿着蓝色绣水仙花绕膝长衣,腰间束戴,腰身细长不盈一握,端得是纤细俏丽。   她生了张和白令令的五官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但相比白令令五官却更为秀丽,那柳眉细长,眼珠如黑葡萄般晶亮,看人的时候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   听说这次南梁来使是一文一武,文臣乃是魏明丽,武将乃是白徽的女儿白熙熙,想必眼前这位就是白熙熙无疑了。   她站在陆珩的身旁,巧笑倩兮,一双眸子笑盈盈地望着她。   不过她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啊!   陆珩道:“不是让你不要随便出门吗?怎么今日就出来了?”   “我约了妙音班的今日排戏,不过下午还有事情,吃了午膳就回去了。”陆相时声音有些生硬,她语气顿了顿,在开口时嗓音里已经有几分笑意。   她道:“十三叔好福气啊,能得南梁来使点名开口要您作陪,您身边的可是美人儿,不知道满朝文武,有多少人羡慕您呢。”   白熙熙和白令令闻言,齐齐挑了挑眉。   白熙熙原本就对陆相时感兴趣,此时她如此一说,她对陆相时便更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她笑问:“下朝后我只换了件衣裳就与陆大人一起过来了,这朝堂上的事情,没这么快传出来吧?陆姑娘如何得知的?”   “能让我十三叔作陪且穿着异国服饰的人,也只有刚进京的南梁来使了,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不过白大人倒是厉害啊,昨日才到汴京,今日乃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你竟然知道我是谁。”陆相时一副意外的样子。   白熙熙和白令令对视一眼,白令令赞叹道:“陆姑娘好生聪慧,你的事情是我跟舍妹说的,凭你那声‘十三叔’,她猜出你是谁并不难。”   那还拍什么聪慧的马屁?   陆相时没理会他。   陆珩在陆相时的旁边坐下来,他脸色阴沉,明显十分不悦,陆相时知道他在气自己不听话,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惹他,主动给他倒上茶水,笑呵呵道:“外面冷,您先喝口热茶。”   陆珩瞥了眼她谄媚的样子,端着茶盅慢慢喝茶。   他道:“白公子,我家小侄女已经定了亲事了,我不管到底是你缠着她还是她缠着你,我都想提醒你,若你真的为她好,便不该再见她。”   白令令遗憾道:“陆大人说得是,我也知道我不该再缠着陆姑娘,但是奈何我对陆姑娘情根深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份相思实在煎熬,一得知陆姑娘出了门,我就忍不住出来寻陆姑娘了,我也是……哎!”   白令令说着,便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陆相时:“???”   她不知道白令令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反正她听得快要吐了。   对自己情根深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呵呵!   陆珩沉了沉气,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气,但很快被他敛去,他道:“白公子若真的真心珍视我家小侄女,当能安分克己,不打扰我家小侄女才是。”   白令令:“哎,我哪能和陆大人相比,我这人一旦深情起来,就管不住自己啊。”   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陆珩压制住一拳砸破他脑袋的冲动,拉起陆相时就朝外走,白熙熙见他们要离开,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他们的面前。   白熙熙道:“陆大人,今儿得见陆姑娘,我忽然觉得,你这小侄女可比你这个户部尚书要风趣多了,最重要的是还聪明伶俐,实在让人喜欢,不如……”   陆珩握住陆相时手腕的手紧了紧,漆黑眸光盯着白熙熙:“我劝你们兄妹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别怪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白熙熙一愣。   从在朝堂相见到现在,她能看出来陆珩是极为内敛之人,情绪轻易不会外泄,可这位极为克己之人,在处理有关陆相时的事情的时候,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险些失控。   看来陆相时在他的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分量啊。   “哎,陆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想着,你公务繁忙,要不,这些日子,就让您的侄女陪我到处走走?”白熙熙道。   陆珩还未开口,陆相时已抢先道:“怕是要让白大人失望了,皇上已允准我十三叔陪你,你现在却突然要我相陪,皇上那里,只怕不好说。”   “红月!”陆珩冷声道。   陆相时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白熙熙更是无畏,她道:“这有何难,我会主动求得你们皇上同意换人的。”   陆相时道:“恭敬不如从命,待白大人得了皇上的同意,白大人平日里想去哪里,派人知会我一声便是,我都奉陪,且定让白大人满意。”   白熙熙笑眯眯地应了,朝陆相时一拱手:“如此,先谢过了。”   等上了马车,陆珩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陆相时叫了他好几声陆珩都一脸漠然,她知道陆珩这是真的生气了,她补救道:“十三叔,我知道您怪我自作主张,但是我这么做,也是有我的理由的,那白熙熙今日一靠近我,我便闻到了她身上有熟悉的脂粉味,和那晚挟持我的人身上的脂粉味一模一样。” 第24章   陆珩冷眼凝着她。   “再细想白熙熙的身段和武艺, 她十有□□就是那晚挟持我的人, 而且, 您不觉得, 他们好像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您身为男子, 不好打探,但我为弱质女流, 却极容易让他们卸下防备,让我陪着白熙熙, 指不定我还能从她的嘴里撬出点什么。”   陆珩觉得头疼:“这些事情, 都不需要你操心。”   “那我该操心什么?”   “安心待嫁便是。”   “又不是我想嫁的。”陆相时低声咕哝道。   陆珩脸色更是冷若寒霜,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相时哪里是想查什么事情, 撬什么嘴巴,她分明就是舍不得那个不男不女的白令令, 想借白熙熙靠近白令令罢了。   他气得脑袋冒烟。   陆相时瞥了他眼, 继续嘀咕道:“您生这么大的气,该不是因为白熙熙吧?”   陆珩:“嗯?”   “白熙熙长得漂亮,武功高强,是货真价实的才貌双全, 有这等女子陪在身侧, 实乃人间美事,可我的出现却坏了您的好事……”   “胡说什么?”陆珩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然地打断她的话。   陆相时吐了吐舌头:“难道不是吗?”   陆珩扶额:“我在你眼里,就是□□熏心之人?”   陆相时抿了抿唇:“一个人是不是□□熏心之人, 还得看这个人面对的到底是谁,您若不喜欢,自然不会,可您若喜欢,那就难说了。人非圣贤,皆是凡人,又有谁能做到在利欲面前完全克己,丝毫不为所动的?”   陆珩:“……?”   他忽然觉得,相比自己,陆相时其实活得更为通透明白,她说得没错,对于那些放在心上的人和事,如何能丝毫不为所动。   那晚烛火摇曳的书房,他不也没有克制住吗?   他苦笑道:“你若真想去,便去吧,但我对那两位姓白的,丝毫无好感,你不必多想。”   陆相时低眉:“哦。”   想了想,问题又绕了回去,她道:“您说白熙熙夜闯我们定王府,既不为偷也不为抢,更不为杀人,她到底为何要闯我们王府?”   陆珩没回应她的话,陆相时瘪嘴,也不再说话了。   马车在定王府大门前停下,陆珩让陆相时先回去,他自己则还要去一趟户部,待陆相时进了定王府大门,黄杞上前禀道:“十三爷,有人跟踪。”   陆珩表情蓦然:“去问清楚,受何人指使。”   黄杞应声退下,马车轱辘辘朝户部驶去,落在马车后的黄杞忽然飞身出手,拔出长刀就朝那跟踪之人坎去,那是个年约三旬的男子,在看见黄杞的长刀后大吃一惊,转身就跑,然而,他哪能跑得过黄杞,黄杞纵身越过他,长刀横前,拦住那男子的去路。   那男子面色惊骇,不得已只能和黄杞对打了起来,却完全不是黄杞的对手,不过两三招就败在了黄杞手下,被黄杞踢得狗啃泥,断了两颗门牙。   男子浑身是血,黄杞提起他的后衣领,拖小鸡似的将其拖至阴暗处,长刀猛地扎进他的后腿,那男子痛得浑身打颤满嘴哀嚎。   黄杞问道:“谁派你来的?你老实交代,我就饶你一命。”   男子疼得浑身哆嗦,颤颤巍巍道:“我说,我说,是庄国公派我来的。”   黄杞猛然将长刀拔出,鲜血溅出,喷在地上,他摸出腰间白布,擦干剑上鲜血,转身便走,黄杞追上马车,朝陆珩道:“十三爷,是庄国公。”   陆珩的指尖轻轻敲着指下长腿,他眉目微沉,忽然扯嘴,冷然地笑了笑。   庄寒鳞那个老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老东西近日忙着接待南梁来使,都没能让他消停下来,竟然还敢派人跟踪,查探他的事情,陆珩道:“庄国公竟然那么闲,那就给他找点事情做好了。”   天虽未下雪,却极冷,陆相时有些赖床,过了巳时才不依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她这边人才刚醒,就有外院的丫鬟进来道:“四姑娘,南梁来使白大人说下午想去大相国寺,她已求得皇上同意,请您陪她一道去。”   “这么快?!”陆相时意外,这白熙熙的办事效率真够高的。   丫鬟又道:“白大人说今日未时她乘马车到府门口等您,让您提前做好准备。”   何止是效率高,这已经全都安排好了,陆相时没办法,只能应下来,她打开窗户,寒冬腊月的,一阵冷风灌进来,吹得陆相时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外面那么冷啊!”陆相时道。   白芷给陆相时戴上发簪:“那白大人乃是习武之人,定然比寻常人更为抗寒,可您身子骨柔弱,这大冷的天陪她出门游玩也太受罪了些。”   “早知道就不答应陪她了。”陆相时打了个哈欠,然而转念想到白熙熙娇美的模样和神采奕奕的那股劲儿,她摇了摇头:“算了,还是选择受罪好。”   身体上的折磨,总比精神上的折磨要好些,况且只是挨点冻,又不是承受什么酷刑。   到了巳时,一辆华盖镶玉马车缓缓在定王府门口停下,有穿着绕膝白衣的女子上前禀明来意,不多时,陆相时便从定王府内走了出来。   白熙熙撩开车帘,朝陆相时招手道:“陆姑娘,外面冷,快上马车来吧。”   她朝陆相时伸出手。   陆相时也不拘泥,由着她拉自己上马车,华盖马车的车厢很大,上面铺着猩红地毯,座位上垫着软垫,中间摆着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几盘鲜果。   白熙熙坐在软垫上剥橘子吃,还好心地给陆相时剥了一个递给她。   “太凉了,我就不吃了,多谢白大人。”陆相时道。   白熙熙收回手:“陆姑娘好生客气,我叫白熙熙,你以后直接叫我熙熙便可,我听说你字曰红月,我可否直呼你红月?”   陆相时微微地笑:“白大……熙熙姑娘随意。”   她笑起来的唇角微微上扬,双眼会弯成好看的弧度,长眉远扬,给人感觉十分温和,但细看会发现,她笑的只是一张皮,那眼里毫无笑意,甚至有些许冰冷。   仔细琢磨,竟觉得和那人有六七分神似。   白熙熙看得出神。   陆相时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不由得觉得奇怪:“熙熙姑娘这般看着我作甚?若你是个男子,我得以为熙熙姑娘是看上我这美貌了。”   白熙熙噗嗤一笑:“红月好生有趣,幸而是你陪我,若是陆大人陪我,就他那张死人脸,我估计得被陆大人闷死了。”   陆相时心道:“陆十三可不闷,他只是懒得跟外人废话而已。”   “十三叔公务繁忙,他身为户部尚书,每到年关,各处对账清账的事情更是让他忙得脚不沾地,若是还要抽出时间来陪熙熙姑娘,我十三叔怕是每日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了。”   “你竟这么关心他?”白熙熙意外。   “定王府内十有□□的人都对我有恩,我若能为十三叔分担一二,便是我应该做的,”陆相时笑道,“幸而熙熙姑娘不嫌弃,也是我的荣幸。”   白熙熙何止不会嫌弃,她简直求之不得。   陆相时陪白熙熙去大相国寺游玩回来,天色已暗,然而,她还未踏进定王府的大门,一个头上戴着玉簪、身上披着月白色斗篷的女子就拦在了她的面前。   陆相时定睛看去,颇为意外:“瑾瑶?”   庄瑾瑶知道陆相时出了门,今日并非见陆相时的好时候,但是她实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请陆相时帮忙,遂而一直忍着寒冷等到了现在。   “红月,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庄瑾瑶急切道。   陆相时安抚她:“别急,外面冷,等进了屋我们慢慢说。”   半月居早已烧起了火盆,陆相时和庄瑾瑶两个早就冻得缩手缩脚的姑娘相携进了屋,陆相时请庄瑾瑶落座,丫鬟泡上热茶递上手炉给她们驱寒。   庄瑾瑶看了眼屋里的丫鬟,握住陆相时的手:“红月,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话。”   陆相时便让白薇带着丫鬟们下去,庄瑾瑶见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才道:“红月,今日大朝会上,御史台有人弹劾我父亲,说我父亲教子无方,任由我大哥顶着国公府和礼部侍郎之子的名头胡作非为,不仅强抢民女,还在赌坊打架斗殴,伤及无辜,更甚至在酒后口出狂言,说等将来二皇子继位,他光靠着我父亲,就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臣。”   庄瑾瑶说着,不由地红了眼眶。   她继续道:“皇上得知后大怒,派人立刻将我父亲关押了起来,不仅如此,还将二皇子从内到外训斥了一顿,问二皇子结交权臣,到底是何居心。”   陆相时惊愕不已:“御史台弹劾的事情可都是真的?” 第25章   庄瑾瑶抹泪:“我大哥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 有时候行事的确没有规矩, 过于出格了些, 这次被御史台抓到把柄, 都在我们预料之外, 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我大哥, 我父亲因为我大哥之事被皇上关押,现在我们全家人都着急得很, 我也只能来求你帮助一二。”   找她帮忙?   不, 庄瑾瑶不是来找她帮忙的, 而是来找陆珩帮忙的。   陆相时沉了沉气,缓缓道:“瑾瑶, 你大哥所犯的那些事情,根本不是三两日便可犯下的啊, 但是御史台却仍旧逮住了那些事情来弹劾你的父亲, 可见是有人一直藏在暗处搜集可以对付你父亲的把柄,这其中暗潮汹涌,还不知水到底深到何种程度,况且这种朝堂纷争, 我一个女儿家, 如何能指手画脚?”   “我知道,这于你而言很是为难,我不求你做多少,只求你帮我约见一下陆公子, 我会自己说服陆公子帮我。”庄瑾瑶哀求道。   陆相时一个头两个大,庄寒鳞乃是二皇子的人,自从太子不幸去后,二皇子和三皇子争储位是争得热火朝天,这等时候最想对付庄寒鳞的怕就是三皇子,若是陆珩从中横插一脚,让三皇子谋划的事情一败涂地,陆珩岂不是就得罪了三皇子?   况且,庄国公府与他们定王府,又没什么深切的交情,庄国公有何处值得陆珩出手搭救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陆珩脑壳有包才会做。   陆相时道:“瑾瑶,以十三叔的脾性,他是不会帮你的。”   “我自有办法说服他,你只需约个地方,让我见到他即可,”庄瑾瑶紧紧抓住陆相时的手,“红月,我们多年姐妹,算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陆相时被庄瑾瑶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我们先说好,我只帮你约见十三叔,若是十三叔不答应,到时候你可不能怨我没有帮你说好话,毕竟这种朝堂纷争,不是我这等深闺女子应该管的。”   庄瑾瑶蓦然间松了口气,感激地朝陆相时道:“多谢红月,你且放心,就算我不能说服陆公子,我也不会迁怒于你。”   两人商量完,陆相时送庄瑾瑶出府,而后转身去了望月居。   陆珩还在户部未归,陆相时留了话,让陆珩明日下朝后到醉仙楼用膳,黄藤应下,陆相时这才去东篱院给许若兰问安。   屋里烧着银丝炭,十分暖和,陆相时进屋后,许若兰拉着她问了好些今日出门的事情。   “熙熙姑娘为人爽快,并未为难我……外面的确有些冷,但能出门到处看看也是好事……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这点分寸都没有,十三叔也不会允许我去作陪……”陆相时一一乖巧作答。   许若兰知道她素来懂事,本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后又道:“庄瑾瑶来找你了?”   陆相时知道这才是今日的重点,她点头道:“我刚将她送出府去,她心情不好,我便陪着她多说了会儿话。”   许若兰沉眉:“她父亲被御史台弹劾,庄家大公子说的那些话更是冒犯了皇上,惹得皇上不快,这次庄国公是惹上麻烦了,你与庄瑾瑶交往,要注意些。”   “我知道,娘且放心吧。”陆相时道。   “我知道你懂事,跟你说这些,也只是提醒你,你今晚就在我这里用膳吧,我们母女住在同一座府邸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能多吃一段饭便是一顿饭。”许若兰温和道。   陆相时自然没有异议,乖顺地应下来。   到了第二日,陆珩下朝后便径直去了醉仙楼,待进了包厢,才发现还有多余的人,陆珩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庄瑾瑶和陆相时赶忙起身朝他行礼。   陆相时见陆珩面沉如水,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陆珩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见你朋友?”   陆相时呵呵讪笑:“十三叔,瑾瑶得知庄国公被皇上给关了,着急见您一面,我这才约您今日来这里用膳的,我点了您爱吃的蒜香鱼,待会儿您多吃些。”   陆珩眸光清淡,他低眉凝着陆相时:“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陆相时讪讪地笑,完全不敢接话。   庄瑾瑶歉然道:“陆公子,是我求红月帮我约您的,您别责怪她,要怪您就怪我吧。”   “你见我,是想让我为你爹求情?”陆珩冷然地笑,“别想了,你爹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况且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谁撞上去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与你爹也没有半分交情,我没有理由冒着让皇上生怒的风险帮你们庄国公府。”   这席话冰冷又绝情,让庄瑾瑶蓦然间就红了眼眶。   她抬手抹泪,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哽咽,她道:“我知陆公子凡事皆有自己的考量,但还请陆公子看在我与红月的情分上,帮我们庄府些许,我定感激不尽。”   陆珩很是不耐烦:“第一,红月虽然是我侄女,但远还没有那个脸面;第二,你的感激对我而言轻如鸿毛,不足挂齿,我根本不需要。”   说罢,也不管庄瑾瑶能不能承受得住,根本不再理会她,斜眼朝陆相时看去,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陆相时低垂着脑袋,歉然地望了眼庄瑾瑶,闷闷地应了声陆珩:“哦。”   她虽嘴上应承着,脚步却未动,陆珩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拉起陆相时的手腕就走,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庄瑾瑶的声音。   “陆公子且留步。”   陆珩脚步一顿。   庄瑾瑶道:“陆公子,我可否与您单独说几句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与陆公子谈,只要陆公子愿意与我谈,我定不会让陆公子失望的。”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   “若我要说的是您的心中之人呢?”庄瑾瑶握紧了拳头,“陆公子也不愿意吗?”   陆相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陆珩,却见陆珩面色沉凝,他顿了半晌后,竟缓缓道:“红月,你到下面大厅等我。”   陆相时不敢违逆,木然地朝楼下走去,她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满脑子都在想庄瑾瑶刚刚说的陆珩的“心中之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十三他,他原来是有心上人的?   包厢内,庄瑾瑶其实很害怕,陆珩这人,心思难测,今日得罪了他,指不定来日他会怎么报复,但是庄瑾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让他帮忙。   他们庄国公府,她哥哥是个纨绔子弟,不成气候,家里其余几个庶兄庶弟也皆被她娘养得不成调子,全府皆倚仗她爹一人,若是她爹倒了,那么庄国公府也就倒了。   庄国公府是她的依靠,她决不允许她爹出事。   庄瑾瑶道:“我知道陆公子不做毫无意义之事,若陆公子愿意救我爹,我愿意以身相许,嫁给公子,无论是为妻还是为妾,我都不在意。”   陆珩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陆公子看不上我?”   陆珩:“看不上,你若没别的话说,就不必再说话了。”   虽然知道陆珩看不上自己,但是听得他如此直白的拒绝,庄瑾瑶仍旧觉得难堪,她红着眼眶道:“陆公子不喜欢听废话,但我知陆公子心意,恕我斗胆,若陆公子此次不愿意救我爹,我只能将陆公子的心意告知于红月了。”   陆珩忽地出手。   庄瑾瑶只觉得眼前有疾风掠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颈脖间已经被陆珩划出一道鲜明的血口,庄瑾瑶的瞳孔赫然放大,而陆珩却已经端正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何时出手的?又是何时拿出的匕首?   庄瑾瑶竟然丁点没有看见。   他低头,用白帕轻轻抹去匕首上的血迹:“本想要你性命,但忽然间想到你是红月的好友,看在她的颜面上,我今天暂且饶你。”   庄瑾瑶吓得浑身打颤。   她心知陆珩乃是冷漠无情之辈,却不知他竟也能对她一个弱质女流出手,且一出手,便让她见血,她心中骇然,望着陆珩的目光满是恐惧。   “我出仕至今,那些曾威胁过我的,要么退出了朝堂,要么已经入土为安,我今日放过你,是因红月,你且记住了,”他将削铁如泥的匕首入鞘,“而你,最好管好你自己的嘴巴,若是让我得知你在红月的耳边嚼了不该嚼的舌根,你这条命,我随时都会来取。”   “你父亲惹了皇上不高兴,要我去帮他求情,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要救你爹,得先让皇上消气,这件事因何而起,便得从何处去解,你们若是不愿意,就只能看着你们庄国公府从此一蹶不振了。”   说完话,陆珩转身便走了出去,留给庄瑾瑶一个冷漠的背影。   庄瑾瑶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她满目颓然,仍还在发颤。   陆相时一直望着楼上包厢,见门打开,她赫然站起身来,朝陆珩望过去,陆珩走到大厅,见她不动,沉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第26章   “哦。”陆相时反应过来, 立刻抬脚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陆珩由始至终阴沉着脸, 陆相时也不太敢惹他, 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十三叔, 庄国公被皇上扣在了宫里,瑾瑶着急万分, 这才求我约您出来的,我答应也不是, 不答应也不是, 我也没办法, 只能委屈您走一趟了。”   陆珩勾了勾唇:“你这是仗着我好欺负了?”   “那是,本来柿子就要捡软的捏嘛, ”陆相时无奈道,“瑾瑶虽然与我是多年好友, 但是终归比不上您和我亲不是?我得罪了您, 您气气便也罢了,我若得罪了她,怕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我本就没有多少朋友, 有一个自然就得珍惜, 您说是不是?”   “珍惜也该珍惜好的,我跟你说过,那庄姑娘心术不正,你少和她来往, 看来你压根儿就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你当她是好友,她对你可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瑾瑶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陆珩:“……”   他满肚子火气没处撒:“你可知,这次庄寒鳞遇到的倒霉事皆是我安排的,那老东西丁点不知道安分守己,竟然敢派人跟踪我,查探我的行迹,我自然要让他长点记性。你倒好,反过来让我去救他,我既给他摆了道,又如何会去救他?”   陆相时惊讶异常,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朝堂暗潮汹涌,里面凶险重重,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不该参与进来,庄国公明面上乃是二皇子的人,这次他倒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自窃喜,我若出手救他,岂不是给自己树敌?”陆珩冷声道。   陆相时垂下头:“是我擅作主张了。”   “你何止是擅作主张,还很愚蠢,庄国公府分明有为庄寒鳞解围的办法,但是他们却藏着私心,根本不愿意使,就想着借助外力不劳而获,简直异想天开。”   “那庄家大公子乃是庄家唯一的嫡子,他们不愿意,也实属正常。”   陆珩哼了哼:“既然什么都清楚着,还乱管闲事?”   “瑾瑶在我面前哭求,我也是没办法啊,”陆相时唉声叹气,“我往后再不敢了,您就别生气了,生气多伤身体啊,还容易变老呢。”   陆珩想起陆相时曾说“十三叔都那么老了”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我在你眼里,已经很老了吗?”   “没有啊 ,您今年才二十二呢,还年轻得很,哪里老了?”陆相时不解道。   陆珩笑了笑,没再接话,暗想,只要他觉得自己不老就行,况且他只大她七岁,本来就不老的,怕的就是她认为他老。   陆相时回到半月居,午睡后起身,望月居的莲妈妈过来了,她福了福身,朝陆相时道:“四姑娘,十三爷命老奴来跟您说一声,那庄家大公子已经被国公夫人押着去了京兆府,庄家大公子在京兆府哭诉,说皆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与他父亲无关,求皇上放了他父亲。   “国公夫人也在京兆府哭天抢地,说庄大公子所犯的错,都是她管教无方之过,庄国公身为礼部侍郎,每日忙着礼部的事情,少有空闲,便将教导孩子的重任交到了她的手上,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目光短浅,没将孩子教好,孩子犯错,皆是她教导无方之过,皇上要杀要剐她皆认了,求皇上放了庄国公,饶了庄大公子,说着,就哭晕在了京兆府里。”   陆相时请莲妈妈喝茶,问道:“那上面可有指示下来?”   “十三爷说还没有这么快。”莲妈妈道。   这事第二天就有了结果,礼部侍郎庄寒鳞被罚俸两年,庄大公子强抢民女、胡作为非且出言犯上,被判流放青州,十年内不准回京。   此惩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好歹算是保住了庄国公府的爵位,保住了庄寒鳞的官位,也保住了庄大公子的性命,庄府算是逃过了一劫。   陆相时有点唏嘘,陆珩出手,素来抓得住重点,其实那庄大公子或强抢民女或在赌坊打架斗殴或伤及无辜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他说将来二皇子会当皇帝。   要知道,庄寒鳞可是礼部侍郎,其子如此胡言乱语,不是招祸是什么。   而陆珩挖出庄大公子犯的那么多事,都是在为最后他说二皇子会当皇帝做铺垫,因为有了前面的那些毛病,后面他说什么便都不奇怪了。   她若早知道这事乃是陆珩的手笔,就算庄瑾瑶跪在她面前求她,她也不会帮她约见陆珩,好在陆珩那人极为好哄,她说些好话,他就能消气了。   外院回事处的丫鬟来半月居禀道:“四姑娘,外使馆那边有人过来传话,说明日早上,白大人会过来接您去游湖,让您做好准备。”   又要出去?!   那白熙熙的精力可真够旺盛的,不愧是习武之人。   前几日下雪,临溪湖湖面原本结了冰,这两日雪停了,湖面的冰又化了,所以白熙熙才起了乘船游湖的心思,但陆相时畏寒,湖面上风大,她进了船舱后就一直窝在船舱里,一面烤火一面吃点心和鲜果,半点没有上甲板的意思。   白熙熙怜她身娇体弱,也不勉强,就留在船舱里和陆相时说话。   “熙熙,你来得真的不是时候,你若是暖春时节来,我定然可以陪你到处踏青采风,可现在深冬时节,外面寒风萧瑟的,我真的不是那么愿意出门。”陆相时自上次和白熙熙去了趟大相国寺后,就自动自发地将“熙熙姑娘”的称呼改成了亲热的“熙熙”。   且看在白熙熙没有勾引陆十三的份儿上,她愿意成为白熙熙的朋友。   “互市之事我们筹划了许久,赶在年关过来的确有些着急,但这事宜早不宜迟,所以我皇就派我们这个时候过来了。”白熙熙道。   陆相时扬了扬眉毛:“女皇励精图治,我是听说过的,真想见一见她的风采,可惜我这辈子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你对我们女皇感兴趣?”白熙熙忽然笑问。   “这不是感不感兴趣的问题,而是崇拜和敬仰,你若有崇拜敬仰之人,难道你不想见吗?”陆相时道。   白熙熙拍了拍手:“放心,有机会的。”   “我都要嫁人了,哪有什么机会,等我嫁了人,就连现在这份自由都没有了,别说见女皇了,就是见我们燕国的皇上,大约都是不可能的。”陆相时叹道。   白熙熙凑近她,蹲在她的面前,好奇道:“我听说你的未婚夫乃是你的表哥,你肯定见过他吧?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啊?”   陆相时苦笑:“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着我们喜欢与否。”   “那就是不喜欢了?”   “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吧,许嘉致是个不错的人,我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陆相时转头问道,“你呢?你年纪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可议亲了?”   “没有,我们梁国女子成婚不像你们燕国女子这般早,况且这些年我东奔西走,忙着帮我皇找皇女,议亲的事情就一直搁着。”   “可找到了?”   “已经找到了啊,就在我出发之前我已经秘密将皇女安全送回了金陵皇宫,找回皇女的事情我皇已经对外公布了,你远在汴京,不知道也实属正常。”陆相时道。   “啊?我还真没有听说,这是喜事啊,”陆相时笑道,“你们女皇风姿灼灼,想必那位皇女也定然能令人眼前一亮。”   “别人的眼睛亮不亮我是不知道的,但我的眼睛却因她亮得很,我们皇女的确与众不同,不仅模样娇美,而且机敏聪慧,不愧是我皇的女儿。”白熙熙赞道。   两人各自说着身边的趣事异事,都颇为高兴。   午膳后,陆相时有些昏昏欲睡,便与白令令打了招呼,小憩去了,她睡得正沉,一辆大船缓缓从远处驶过来,靠在白熙熙的大船旁边。   那大船上有身着白衣的女子从船舱走出来,遥遥地朝白熙熙屈膝行礼,白熙熙飞身跃起,足尖轻点水面,轻盈的身姿轻飘飘地落到那艘大船的甲板上。   白衣女子道:“少爷已经等候大人多时了,大人里面请。”   白熙熙走进船舱,船舱里,坐在火盆旁边的白令令正在优哉游哉地品茶吃点心,白熙熙在白令令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来。   她道:“婚事并非红月自愿,其他人我们便不必理会了,待我做完最后的确认,等互市之事签订协议后,便开始行动。”   白令令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梢,轻笑:“还以为定王府对红月有多好呢,原来竟要让红月嫁给她根本不愿意嫁的人,呵,真是一群只会做场面功夫的虚伪之人。”   “他们燕国人,不就是喜欢讲这些场面功夫吗,只是那个陆珩心思叵测,哥,你要随时堤防着他,我怕他坏我们好事。”白熙熙郑重道。   白令令勾唇笑道:“放心,你我兄妹合作,素来无敌手。”   兄妹俩说了会儿话,有白衣女子进来禀道:“少爷,大人,陆姑娘醒了。”   “正巧啊,”半躺着的白令令立刻跳起来,“我也好些天没有看见她了,今日正好见见,问问她为何那般绝情。” 第27章   白令令言罢便出了船舱。   陆相时并没有睡好, 船摇摇晃晃的, 耳边都是水声, 她正半梦半醒着, 在某个瞬间, 忽然就清醒了过来,陆相时喝了口茶, 问白芷:“熙熙呢?”   “去隔壁船上了,好像是白公子过来了。”白芷回答。   她话音刚落, 就有一男子从外面大踏步走了进来, 白令令的俊脸笑意盈盈, 手上折扇轻扇,他笑道:“四姑娘, 我们又见面了。”   陆相时:“我可不想看见你。”   白令令作伤心状:“四姑娘这话,可好生让人伤心, 我专程租了船过来, 便是为了见四姑娘一面,四姑娘却对我这般无情,哎。”   陆相时懒得理会他,白熙熙撩帘进来:“今儿可真热闹, 不远处有游船驶过来了。”   他们正说着话, 船忽然被撞了一下,在水面上颠了巅,陆相时手里的茶盅溅出水来,吓了旁边的几个一跳, 白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白熙熙和白令令就已经冲上前去。   “你没事吧?”白熙熙立刻将她手里的茶盅端开。   “烫着没有?”白令令拿了手帕帮她擦拭手上的茶渍,白熙熙紧接着接话:“没事没事,还好茶水不烫,没有烫着,不过衣服湿了,得换身衣服。”   陆相时看他们二人紧张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道:“不过是点茶水,你们紧张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人都爱上我了呢。”   白令令有点无言以对:“你这张嘴巴,我算是服气的。不过只有丫鬟的衣裳了,你若是不介意,我就让她们去取一套过来。”   “不介意啊,快让人去拿吧。”   陆相时换衣服的时候,旁边的游船上有位公子过来,他穿着青色长袍,头上戴着银冠,朝白令令和白熙熙躬身行礼道:“在下的船只不小心撞了两位的船,实感抱歉,在下船上略备了薄酒,若两位不嫌弃,还请两位到在下的船上喝酒看戏,接受在下的歉意。”   “看戏?看什么戏?”换了衣裳出来的陆相时问,这一开口,她眼眸不由地睁了睁,颇为意外道:“四姑父?”   宁远侯林司承倒未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相时,他恍然想起皇上已经准许陆相时作陪南梁来使的事情,笑道:“你在正好,你不是喜欢听戏吗?我那边船上请了寒鸦社的来唱戏,你十三叔也在,你要过去吗?”   陆相时有点心痒痒,她想听寒鸦社的唱戏,她望向白熙熙的目光充满请求。   白熙熙受不得她这样的目光,立刻就应了下来:“既然人家诚心相邀,又是红月的姑父,我们若是拒绝,岂不是让红月为难,既然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上船,耳边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唱声,陆相时跟在林司承等人身后进了船,船上可不止陆珩和林司承两人,还有五六个衣着华服的男子。   有些陆相时见过,有些陆相时没见过,大约都是朝堂上的人。   陆相时从白熙熙的身后探出头去,望向陆珩,却见陆珩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她,白令令道:“怎么样,陆大人,红月穿我们南梁人的服饰可还行?”   陆珩眉心轻拧,她一身白衣虽是丫鬟的衣裳,但穿在她的身上,却有种飘然之感,长衣裹身,玲珑有致,称着她雪白的肌肤,令人眼前一亮。   陆珩未回答他的话,慢声慢气道:“请坐吧。”   白令令单独坐一张小桌,白熙熙和陆相时坐一桌,台上的寒鸦社正在唱戏,陆相时的注意力便投入到戏曲之中,林司承等人与白熙熙他们说起南梁与北燕的风俗差异,陆相时的注意力才勉强从戏曲之上收回来。   白熙熙笑问林司承:“侯爷喜欢看戏?”   “不是我喜欢,是十三弟喜欢,”林司承道,“所以我才专程请了寒鸦社的过来,十三弟想要游湖,我就安排了今日游湖,好在其他几位同僚对此也没有异议。”   陆相时暗想,陆珩当下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里面的,就没有谁的官位高过了陆珩,自然以陆珩为先,陆珩说要游湖,谁敢有意见?   况且朝中上赶着巴结陆珩的数不胜数,若能跟陆珩多有接触,自然谁都不会拒绝。   陆珩问陆相时:“你不是在陪白大人游湖吗?怎么白公子也在?”   “是白公子自己追上来的,我也是刚见到他,”陆相时立刻撇清自己,又赶忙转移话题:“这天怪冷的,十三叔怎么想游湖了?”   “和几位大人有些事商议,就相约出来了。”陆珩面不改色地回答。   陆相时“嗯”了声,没再接话。   那几位大臣都听说南梁女皇失散的女儿找回来了,对此颇感兴趣,问白熙熙南梁女皇是不是就要册立皇女为储君了,白熙熙笑答:“此乃我皇圣心□□之事,我哪里能知晓。”   那些人又问:“皇女模样可好?多年流落在外,可富有诗书之气?”   “我皇乃是南梁出名的美人,皇女自然不差,不过这诗书之气嘛,倒是差了些,好在皇女心智非常人可比,自回到金陵后就一直刻苦学习,想来不久便能有模有样了。”   陆珩细听着他们说话的内容,他眉目低垂,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台上的戏曲还在继续,白熙熙忽然凑到陆相时的耳边,小声道:“红月,听说云顶客栈上有温泉,明日我们去泡温泉吧,如何?”   泡温泉?   陆相时眸光一亮:“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去的路上,陆相时便与陆珩说起明日与白熙熙去云顶客栈泡温泉的事情,陆珩下意识就问:“白令令是否要同去?”   “这个我没问,应该不会吧,”陆相时觉得陆珩的脸色有点阴,她心头有点坠坠的,她道:“您别担心了,就算白令令真的跟去了,他也不敢对我如何的。”   “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也是定王府的嫡女,况且上头还有您给我撑腰,这里又是燕国的都城,就算是为了这次互市的商谈之事,他也绝不敢动我。”陆相时道。   陆珩还是不放心:“我让黄莲随身保护你。”   “黄莲不是在暗中保护我吗?”陆相时道,“是白熙熙发现的,然后她就告诉我了。”   陆珩道:“以后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吧,等你嫁到了许家,身边有个会武功的保护你,我也安心些,黄莲不像黄藤,她话少,也不会惹你厌烦。”   据陆相时的了解,黄莲和黄杞乃是陆珩身边的两大护卫,黄杞是个七阶高手,黄莲仅次于黄杞,大概处于六阶到七阶的过度段,对于一名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而言,此等修为,已经很不易了,陆珩将黄莲给了她,他的身边就会少了一大助力。   “还是不要了吧,我身处深闺,又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要会武功的护卫做什么,您让黄莲跟着我,实在大材小用了些。”陆相时拒绝道。   陆珩凝眉:“我让黄莲自小习武,本就是为了保护你的,有些危险在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指不定在你不注意的哪天就会突然冲出来咬人,你身边若有黄莲护着,我也安心些,这件事情就无需再争执了。”   他似乎有些累,靠在车厢壁上,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陆相时想到陆珩对自己的好,见他面露疲惫,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她道:“您累了?要不我给您揉揉额头?我手法可好了。”   许若兰偶尔会闹头疼的毛病,陆相时为了减缓她的头痛症,还专程去学了按压的手法,经过实践,果然还是有效的。   陆珩侧了侧身,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这里。”   陆相时站到他的身后,手指轻轻按上去,就在同时,不知触到了陆珩的哪根神经,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收紧成拳,待陆相时开始轻轻按压起来,他才缓缓放松。   陆相时不解:“您刚刚是紧张了吗?”   陆珩口吻干瘪:“没有。”   没有吗?   可她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瞬间的收紧,难道是她的错觉?   陆相时也未做多想,继续给陆珩按压,她絮絮叨叨道:“我知道您公务繁忙,但是忙归忙,总归还是得注意身体,您这日熬夜熬的,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我没事。”陆珩道。   “您现在年轻,是没事,可等日子长了,您年纪大了,指不定就容易腰酸背痛的,吃身体的年轻饭就容易老来受病,您自己不注意着,可是不行的。”   “知道了,我以后尽量注意。”陆珩一边回答一边琢磨着,那个白令令不是个省心的,明日她们去云顶客栈,他还是想办法阻止白令令去得好。   该做点什么阻止白令令去当跟屁虫呢?   待马车到了定王府,陆珩和陆相时在仪门前分别后,陆珩吩咐身后黄藤:“白令令在汴京有四个卖布匹的店铺,你今夜去把其中的两个给烧了。”   黄藤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多问,恭敬地应下来。   次日,陆相时和白熙熙乘马车往云顶客栈而去,一白衣女子打马追上她们,朝白熙熙禀道:“大人,少爷命奴婢来禀报大人,有两家布匹铺子昨夜意外着火,今儿他就不去云顶客栈了,请您好生照顾陆姑娘。” 第28章   白熙熙挑了挑眉:“怎么着火的?”   “少爷说是有人故意纵火。”   “谁放的火?人抓到了吗?”   “不知道谁放的, 人也没有抓到, 少爷现在正恼火着呢, 说要把那人抓出来碎尸万段。”丫鬟弱声弱气地回答。   白熙熙挥手道:“我知道了, 你回去吧。”   她放下车帘, 转头迎上陆相时好奇的目光,听陆相时饶有兴味道:“两家铺子都在昨夜着火?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你哥哥得罪了人吧?”   “虽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谁,但肯定有人故意给哥哥找事, 布匹店着火, 肯定损失巨大, 这人下手真够黑的。”白熙熙哼道。   陆相时暗想,白令令那喜欢招三惹四的, 在汴京这么久得罪了人也不奇怪。   云顶客栈位于云山的山顶,这家客栈乃是当今皇上的弟弟闲王陆逍所开, 招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原本云顶客栈不叫云顶客栈,而是闲王的别院,但闲王这人,素有“爱心”, 一直以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后来就灵机一动,就将云顶别院改建成了云顶客栈。   为了广纳贵客,甚至不惜花重金专程开辟了一条从山脚直通山顶的车道来,马车辘辘前行, 驶了老半天才终于在云顶客栈的大门前停下。   陆相时和白熙熙相继下马车,山顶雾浓,朝远处望去,云天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山顶寒风冷冽,陆相时被冻得红鼻子红脸,双手缩在袖中紧紧抓着暖手炉,都不敢伸出来。   反观白熙熙,一身绯红轻装,腰间缠着一根软鞭,她好似丝毫没有被冻着,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有店小二点头哈腰地上前招呼他们,白熙熙道:“给我们来两间上房,今晚我们要在这里住一宿,明日午膳后再离开。”   店小二笑容满面地应道:“好勒,二位贵客快里面请。”   进了云顶客栈的朱红大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很快驱散了陆相时身上的寒气,原来大厅里摆着好几个正烧着银丝炭的火盆,左上方靠墙处摆着一个紫檀木博古架,上面摆着花瓶玉器等装饰物,右上方是收银的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素面棉袄的男子。   东西两侧皆是走廊,店小二领着她们沿着左边的走廊往里走,透过窗户的缝隙,可见外面露天大厅的亭台假山皆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如云雾缭绕的仙境。   陆相时忍不住笑:“难怪这云顶客栈虽然地处山巅,却仍旧来客不断,若有机会,往后我也带我娘来瞧瞧,这里环境的确不错。”   “听你提起你娘,你和你娘感情很好?”   “这是自然啊,我娘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是只有我一个女儿,相比两个弟弟,我娘其实更疼我一点。”陆相时笑道。   “可她逼着你嫁给许嘉致啊。”白熙熙道。   “不是我娘逼我的,只是我不愿意嫁人,又到底是养女,而我娘给我找了那么好的一桩婚事,所有人都对这桩婚事极其满意,我又如何能拒绝呢,”陆相时苦笑,“嫁给谁不是嫁?我娘给我找了一桩最好的婚事,我也当知足识相才是。”   白熙熙喟然地拍了拍她的肩:“原来是这样,这些年,辛苦你了。”   陆相时笑道:“我哪有辛苦,若不是我娘,我早死了。”   白熙熙暗想,若许若兰没有遇见你,她也早死了,更别提给陆家生两个嫡子的事情了,到底是谁遇见了谁更幸运,还真不好说呢。   午膳后陆相时窝在房间里睡觉,白熙熙独自出门游玩,一直玩儿到晚上才回来,在客栈用完晚膳,白熙熙领着陆相时在客栈内转了两圈以消食,便一起去泡温泉。   两人相继入了水,被温水包裹着全身,陆相时只觉得身心舒畅,她靠在汤池边上,朝白熙熙道:“托你的福,还能有这番享受,感激不尽。”   “该是我感激你才是,若非有你相陪,这次汴京之行,得多无趣啊,”白熙熙凑近她,伸手顶了顶陆相时的胳膊,挑眉笑道:“哎,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   “这个!”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白熙熙的脚从水里伸出来,她转着脚朝陆相时笑:“你看,我脚底有一颗大黑痣,是不是很丑?”   陆相时凝着那颗大黑痣看了会儿,那黑痣若是生得小些,当是好看的,可惜就是大得离谱,果真是丑的,陆相时点头道:“的确有点丑。”   白熙熙闻言大笑,竟是半点不介意:“我娘说这是我自出生就有的,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你呢?你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有啊!”陆相时也将脚伸出水面来,“你看,我的脚掌上也有痣,不过和你的不同,我是三颗黑痣围成了一个圆圈,怎么样?是不是很别致?”   白熙熙的目光落在那三颗黑痣上,目光极深极深,她忽地握住陆相时的脚,伸手去摸那三颗黑痣,好像是想看看那三颗黑痣到底是真的还是画上去的。   “你干嘛?有恋足癖啊?”陆相时瞧见白熙熙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惊悚。   白熙熙约摸也觉得气氛有点奇怪,缓缓露出笑来,朝陆相时道:“我听说脚踩这般黑痣的人乃是命中带旺之人,我摸摸,指不定能让我沾点好运。”   陆相时紧张的情绪一松,笑道:“你怎么说了和大相国寺的方丈一样的话?”   “你这痣被老方丈瞧见了?”白熙熙惊道。   “没有!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让老方丈看我的脚?是我舅母带着我去算命,老方丈看见我后,就说我是天生的富贵命,”陆相时苦笑不得,“其实我是不大信的。”   “那你脚底有这样的痣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啊?”   “没几个人知道吧,姑娘家身上有胎记的事情怎好外传,若是传了出去,被人拿来笑话,是要损姑娘家的名声的,所以知道的不多,都是定王府的人。”   白熙熙吁了口气:“那便好。”   “那便好什么?”陆相时不明白。   白熙熙笑道:“没什么,我说你名节没有受损,是好事。”   陆相时笑了笑,她将脚收回水里,微微低眉,轻声道:“熙熙,我与你相处这许久,你的性子我是极为喜欢的,我将你当做朋友,所以有些话,我想问清楚。”   白熙熙有点紧张道:“什么话?”   陆相时抬眼,她眉梢轻扬,目光有些深,那一刻,白熙熙好像看见了远在金陵的那人不怒而威的气势,她的心不由地收紧,听陆相时问道:“你为何夜闯我定王府啊?”   原来是这个问题,她还是以为……   白熙熙蓦地松了口气,回答道:“我哥不是喜欢你吗?我在金陵的时候,他就在信中多次提起你,我一时好奇,又仗着自己功夫还算过眼,就夜探定王府了。”   陆相时也松了口气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要对定王府不利。”   “怎么会?我跟定王府无冤无仇的。”白熙熙讪笑。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得知那人是我的?你又没有看见我的脸。”   “第二日在醉仙楼的时候第一次见你便知晓了,脂粉味道一模一样,身段也一模一样,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是你了。”陆相时如实回答。   白熙熙听完,忍不住朝陆相时竖起大拇指:“厉害!”   两人在汤池里跑了大半个时辰才纷纷起身,各自回房,白熙熙回到房间后,招来随身伺候的丫鬟,丫鬟将她的鞋袜脱去,白熙熙道:“把脚上的那颗黑痣抹掉吧。”   那根本不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那是她特意画上去引陆相时主动给她看胎记的,想到这个办法,还颇废了她一番心思。   “是。”丫鬟从袖中摸出药粉,将药粉涂在那颗痣上,然后用白帕轻轻一擦,那颗大得过分的黑痣便消失了干净。   白熙熙忍不住道:“红月可真不好应付。”   她这方想着陆相时不好应付,而陆相时回到房间后,则更是一副心思沉重的样子,白芷关上门,就听到陆相时口吻沉重道:“你与南梁人往来时,更要小心些。”   “奴婢很小心,有关姑娘的事情,奴婢一个字也没有说。”因为白熙熙与陆相时出来,她们两边的丫鬟难免会有接触的时候,陆相时怕白熙熙和白令令有什么不好的目的,所以一开始就严令她多嘴多舌,白芷一直记着,不敢懈怠。   “那就好,切记,以后还要尽量离他们远些。”陆相时凝重道。   白芷有点害怕:“姑娘为何突然这般忐忑不安?是那白大人欺负您了吗?”   “那倒没有,”陆相时坐到床边上,“只是那兄妹二人,满嘴谎话,没有一个是可信的。白熙熙说他哥哥经常在写给她的信中提到我,简直是无稽之谈,从汴京道金陵,就是飞鸽传书,也得好些日,可她哥哥才认识我几日?白令令口口声声说爱慕我,但看我的时候跟看白开水似的,眼里除了浮夸的表演,不见半点深情,也配得上“爱慕”二字?”   她没有在汤池里揭穿白熙熙的谎言,是因为白熙熙既然一开始不说实话,那么就算她再问无数遍她也不会说实话,顶多就是换个亦真亦假的理由搪塞她。 第29章   既然如此, 她又何须再问。   以后她定要更当心些, 万不能被那对居心叵测的兄妹套了话, 害了陆珩, 害了定王府。   只是,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您这般日日陪着白大人,岂不是很危险?”白芷忧心忡忡道。   “没事, 她应当不会害我,她若要害我多的是机会, 不会等到现在, ”陆相时说着, 忽然觉得有些饿,让白芷去叫了些好菜进来。   第二日, 她们果真在云顶客栈用了午膳才离开。   马车辘辘朝山下驶去,马车里, 陆相时和白熙熙正热闹地说着话, 驾车的车夫忽然一拉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马车骤然停下。   陆相时冷不防地朝前栽去, 被白熙熙一把扶住:“你没事吧?”   陆相时摇摇头, 人刚坐稳,还未来得及道谢,一支利箭穿破车窗直入马车之内,白熙熙一把拉开陆相时, 让陆相时险而又险地躲开了那支原本直取她脑门的利箭。   陆相时被吓了一跳,瞳孔不由地缩了缩。   半瞬后,她惊呼道:“白熙熙,你们兄妹到底招谁惹谁了?”   “我哪里知道啊?”白熙熙撩开车帘,将陆相时带下马车,有黑衣刺客朝她们两人砍来,白熙熙抽出腰间软鞭,一鞭子甩过去,那软鞭甩得格外精准,同时卸了两个黑衣刺客手中的长刀,看得陆相时有片刻的目瞪口呆。   “功夫果然不错啊!”陆相时称赞道。   白熙熙一面将她护在身后,一面忍不住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夸我。”   “所以你得看在我危难之际还不忘夸你的份儿上,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你也得保护好我啊,我告诉你,我特别怕疼,特别特别怕。”陆相时躲在白熙熙的身后道。   白熙熙:“……”   她们此次出行,带的人不多,白熙熙只带了四五个护卫,陆相时带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拖后腿的丫鬟,还带了一个功夫不错的黄莲,但是对方有十五六个人,所以对付起来颇为费劲,白熙熙三鞭子甩了两个黑衣刺客的脑袋,却仍旧没有缓解敌众我寡的局势。   陆相时生怕自己交代在这里,小心脏瑟瑟发抖。   白熙熙一人对付大多黑衣刺客还要保护陆相时实在吃力,黄莲见状,便快速解决了面前的黑衣刺客,窄刀猛地高举头顶,身体纵跃而起,朝坎向陆相时的黑衣刺客砍去,她已浑身是血,好容易冲到陆相时身边,肩膀上又挨了一刀。   陆相时看得触目惊心,关切的话已到了嘴边,却不敢说出口让黄莲分心。   白熙熙和黄莲将陆相时夹在中间,后背长了眼睛,白熙熙顿时轻松了许多,软鞭挥起来就有几分大开大合的架势,很快就扭转了局面。   剩余的几个黑衣刺客们见行动面临失败,想要逃走,黄莲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窄刀横过,毫不留情地取了他们的脑袋。   白熙熙不解道:“我们自己都是残兵,你为何还要追上去杀了他们?”   黄莲面无表情道:“十三爷有令,凡害四姑娘性命者,一个不留。”   “可你去追那些黑衣刺客了,谁来保护你们姑娘?”   “不是还有白大人吗?”   白熙熙一噎,算是明白了,若陆相时身边无人相护,这黄莲根本就不会去追那些黑衣刺客,而只会护在陆相时旁边。   躺在地上的还有一个没死,黄莲走过去,那人知道自己要被杀,都懒得服毒自尽,谁知黄莲却突然出手将他的下巴给掰脱了臼,然后窄刀飞快地挑断了那人的手筋和脚筋。   陆相时觉得太血腥了,不由地别开脸去。   白熙熙道:“你这是防止他自杀?”   “十三爷说,要在保护自身的前提下尽量留点活口,我得把他带回去交给十三爷。”   白熙熙:“……你们十三爷训练人还挺有一套的。”   黄莲将那半死不活的刺客丢在马上,又担心还会有第二波刺杀,摸出怀中的信号弹放上高空,而后说道:“四姑娘受了惊吓,我们快些回去吧。”   “先等等,伤口还在流血呢,先把伤口缠起来。”这里的几个除了陆相时和白芷都受了伤,就连武功最高的白熙熙手臂上都挨了一刀,赶路虽然要紧,但总不能让血继续流。   好在白熙熙等人好似早就习惯了,不仅随身携带有绷带,还有止血效果极好的金疮药,几人互相上了药,简单包扎好伤口,这才继续上路。   “快走吧,赶紧回去医治。”陆相时沉声道,她没让人扶,自己率先上了马车。   马车才刚行驶到山脚下,陆珩便已经来接了,他看到信号弹的时候,得知陆相时有危险,吓得浑身冒冷汗,立刻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车马迎面相逢,纷纷停了下来,白熙熙撩开车帘,陆珩望见车帘之后安然无恙的陆相时,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下马的时候,那股后怕让他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白熙熙赞道:“陆大人,来得挺快啊。”   陆珩道:“白大人无事便好,白大人武功高强,倒是我白担心了。”   陆相时看见陆珩,赶忙从马车上下来跑到陆珩的面前,她一双圆溜溜的望着陆珩的眼睛微有水光,可怜兮兮道:“十三叔,我险些就见不到你了,黄莲受了伤,你快她回去治伤吧。”   黄莲感激地看了眼陆相时。   陆珩让黄藤将那黑衣刺客丢进刑部大牢关押起来,然后挥手让黄莲先回去,又朝白熙熙道:“人我就接走了,白大人既然受了伤,还是快些回去治伤吧。”   白熙熙却并不急:“依陆大人看,这批黑衣刺客是受何人所指使?”   陆珩皮笑肉不笑:“不管这人受何人所指使,白大人既然在我汴京遇袭,我身为这次接待外使的大臣,定然会给白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我便等着陆大人的消息了。”白熙熙微微拱手道。   “我倒觉得,白大人不如好生想想,为什么会有人来刺杀你们,若被我查出,这批黑衣刺客乃是你们南梁自己的人,那这事,可就不好说了。”陆珩道。   白熙熙眼皮一跳。   陆珩却不再等她接话,朝陆相时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马?”   “上哪匹马?”陆相时不解,陆珩只骑了一匹马过来,他让她骑马,那他呢?   陆相时还在纠结,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之声,紧接着七八名身穿玄衣的男子打马前来,到了近前后,那些人纷纷下马朝陆珩默默无声地行半跪礼,陆珩道:“我与四姑娘先行,你们等会儿把她的婢女送回王府。”   那些人也不回答,陆珩将陆相时扶上骏马,而后自己骑了另外一匹马,牵着陆相时的所骑的马的马缰,慢吞吞地朝定王府而去。   而这番动静,竟让白熙熙颇为目瞪口呆。   陆相时好奇道:“十三叔,刚刚那些人,都是您养的护卫啊?”   “托你的福,我暗中培养他们数年,今日因你,还是首次面世,”陆珩回头望了她一眼,眸色有些深,他道:“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   今日又下雪了,雪光映在他英挺的面庞上,那深不可测的眸光让陆相时的心跳陡然一漏,她愣了片刻,而后低下头,小声咕哝道:“真是的,没事回头干什么?”   “我不能回头?”   陆相时气闷:“我什么都没有说!”   陆珩勒住马缰,让马停了下来,待陆相时上前后才继续让马前行,他道:“和白熙熙相处这几日,你可有什么发现?”   陆相时有点泄气:“没有,白熙熙和白令令一个看上去大大咧咧,一个看上去吊儿郎当,但是这对兄妹行事说话其实非常谨慎,闲聊说什么都可以,可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会透露,除了今日有人前来刺杀,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可为什么会有人来刺杀呢?”陆相时不解。   陆珩冷笑道:“皇上无心战事,根本没打算对南梁用兵,朝内两党争得头破血流,大约更是无心将精力放到战事之上的,我瞧着,那批黑衣刺客,不是西秦的就是南梁的。”   “可为什么呢?想挑起战事?”陆相时问。   陆珩哂笑:“无论是什么,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两人骑马回到定王府,陆相时人刚下马,再次等候多时的许嘉致便走上前来,他一见陆相时身上鲜血,吓得双目圆瞪,双手握住陆相时的肩膀道:“你怎么了?怎么身上这么多血?”   陆珩就站在距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他眸光深深,并不说话。   陆相时有些不自在,她稍微退开些许,朝许嘉致道:“从云顶客栈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我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我无碍。”   许嘉致听罢,这才稍微安心,转而朝陆珩拱手行礼。   “多谢十三叔将红月接回来。”许嘉致躬身道。   陆珩深深地一皱眉,忽觉有些讽刺,陆相时乃是他的侄女,现在他为自己的侄女做事,竟然轮到许嘉致来感谢他了。   也是,他是陆相时的未婚夫,他有这个资格。 第30章   陆相时见气氛尴尬, 赶忙道:“谢什么谢, 十三叔又不是别的什么人, 别说去接我回来了, 就算是为我挡刀,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吧, 十三叔?”   陆珩笑了:“我为何要为你挡刀?”   陆相时吐了吐舌头:“不愿意算了,若真有危险, 我为你挡刀就是了。”   陆珩眸色一深。   她原只是顺口一说, 可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好像说得有点过了, 又忙补救道:“毕竟这些年得了您许多照顾,危难当前, 我虽为弱女子,也定会护您周全的。”   说罢, 敛衽恭敬地行了一礼。   陆珩紧握的指骨有些泛白, 他喉头哽了哽,道:“那你可要记好了。”   “定不敢忘。”陆相时低眉道。   陆珩紧握的手蓦然松开,一转身朝望月居而去。   这时的他们,谁都没有想到, 陆相时的这席话会成为陆珩心尖的痛, 那痛伴随他数年,每每午夜梦回,他从梦中醒来,都觉钻心刺骨, 痛彻心扉。   许嘉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们说你外出了,我便在回事处等着,好歹算是等到了。外面天凉,你身上又沾了那么多血迹,就别陪我了,快些回半月居清洗吧。”   陆相时抬头望向他,比起陆珩阴晴不定的脾性,许嘉致其实算是个性格十分温和的人,和他认识那么久,陆相时从未见他对谁发过脾气,他总是温温和和地说话,温温和和地处理事情,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将来定是一个好丈夫。   因为嫁给他,至少不会受他的气。   “多谢三表哥关心,我便先回去了,”陆相时道,“天晚了,三表哥也快些回去吧,省得舅母担心。”   许嘉致道:“好。”   他却忍不住想,对十三叔尚且无须道谢,为何却要向他道谢?他们是未婚夫妻,难道不是更加亲昵的关系吗?   年关在即,汴京城一日日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定王府早已开始挂红灯笼、贴对联、粘窗花、打扫屋子……   陆相时却很清闲。   事情都有丫鬟做,她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除了绣嫁妆,实在没什么可忙的,可嫁妆她也不想绣,前两日陆珩让莲妈妈给她送了一万两银子过来,说是给她的压岁钱和新婚贺礼。   莲妈妈的原话是:十三爷说您就要出嫁了,等您嫁了人,就再没有压岁钱了,所以今年得多给您一些,剩余的便是给您出嫁的压箱钱,说您以后为了□□,花银子的地方多着,让您好生收着,需要银子了就拿出来用。   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陆相时原本不敢收,可莲妈妈这番话说出来,她便收下了,陆珩一番心意,她不想拒绝,正反这辈子她欠他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万两银子。   陆珩希望她记着他的好,她就好生记着,将那份记忆埋进心底的最深处。   陆相时想得出神,有东篱院的丫鬟过来传话:“大夫人说,请四姑娘做好明日入宫参加除夕夜宴的准备,务必要打扮得隆重些。”   又要入宫!又要忍受那个灵犀郡主的刁难!   陆相时垂头丧气地回应道:“知道了。”   她平生最讨厌入宫,宫里规矩大,这样不准那样也不准,精美的膳食摆在面前馋得她流口水,她却只能浅尝辄止,说话不能大声,走路不能大步,进宫一趟,她能小死一回。   但即便她再不喜欢,她也不能拒绝。   眨眼就到了除夕夜,定王府的大门口摆着好几辆马车,陆相时和陆临修、陆临川乘坐同一辆马车,相比陆相时的垂头丧气,陆临修和陆临川就要欢喜得多。   他们两兄弟最喜欢进宫,因为每次进宫,他们都能得到不少赏赐。   陆临川笑望着陆相时:“姐,订了亲是不是感觉都不一样了?”   陆相时扫过去一个白眼:“哪里不一样?你想定亲了?你才多大就想定亲了?”   “没有!”陆临川连连摆手,“我就是说说,三表哥那么喜欢你,你嫁过去他肯定会对你很好的,我这不是想着三表哥一表人才的,你定然也是喜欢他的嘛。”   陆临川嘿嘿地笑。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羞不羞?”陆相时一记脑袋瓜敲在陆临川的额头上,“整日不好好读书,就想些有的没的,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勾搭小姑娘了?”   陆临川大喊冤枉:“我没有啊!”   “没有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陆相时训斥道,作势又要敲他。   陆临川后悔死了,求饶道:“我真没有勾搭小姑娘了,哎哟姐,我不敢了,我错了,真的,我就是胡乱说的,往后我再也不说了。”   陆相时哼了哼:“这还差不多。”   她收回手,端正地坐回去,瞪了眼憋笑的陆临修:“你再笑,我就跟娘说你欺负我!”   陆临修果断不笑了,白若兰护陆相时护得紧,他们小时候喜欢欺负陆相时,每次欺负完了,都会挨上白若兰一顿毒打,后来他们逐渐懂事了,才慢慢收敛。   马车在崇阳门前停下,陆临川扶着陆相时下了马车,与几位长辈一道入了崇阳门,天色还未完全入夜,暮色将整座皇宫照得稍显阴暗,几人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路往重华殿走,有宫女将宫灯渐次点亮,周围逐渐明亮起来。   两侧红墙高不可攀,威严深重,让人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陆相时闷着脑袋跟在长辈后面,陆临川小心地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陆相时回头。   “姐,十三叔怎么没跟我们一起?”陆临川问道。   “听说是皇上有事和他说,今日午膳后就将他召进了宫里,他应该会直接去重华殿吧,你问这个做什么?”陆相时问。   “往年除夕夜宴,皇上就喜欢给这个旨婚给那个旨婚的,我这不是担心十三叔吗?”陆临川道,“十三叔脾性古怪,若是皇上当众给他指婚,你说十三叔会不会当众抗旨?”   陆相时心头一跳。   定王府乃是皇亲,当今定王的先父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哥哥,定王陆宏光便是皇上的堂兄,所以陆珩和陆荣乃是皇上的堂侄儿,陆荣是嫡长子,定王府的王爵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陆珩虽也是嫡出,却不能袭爵,不过好在陆珩自己本事过人,深得皇上信重,于他而言,袭爵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朝中站稳脚跟。   “你怎么这么说?皇上何时管过十三叔的婚事了?”陆相时道。   陆临川讪笑:“我也只是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心仪咱们十三叔的女子数不胜数,指不定就有哪家的女子想要嫁给咱们十三叔,然后求到皇上面前去,请皇上赐婚。”   陆相时扯了扯嘴角:“你听谁瞎说的?”   “也不是专程有谁说,我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大家都在说这件事情。”陆临川道。   “长辈的事,你还是不要嚼舌根的好。”陆相时道。   陆临川吐了吐舌头,没再多言了。   冷风吹过,高墙上的灯笼摇摇晃晃,陆相时虽然穿得严实,却仍旧挡不住这寒冬腊月的寒气,不由地双手环胸抱住自己。   重华殿是皇宫专程摆宴的地方,类似于太后寿辰、大宴群臣、皇室家宴等此类参与人数众多的大宴皆在重华殿举行。   重华殿大殿之内中间用红色地毯铺就了一条走廊,两侧各摆着三排桌椅,定王府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位于中间,陆相时在右侧第二排落座,陆临修和陆临川在右侧第三排落座,定王陆宏光和定王妃王景华因为年纪大了,已经不再参与这样的夜宴,所以第一排便坐着陆荣和许若兰。   陆相时的旁边便空了下来。   帝后还未到,殿内的气氛相对比较活跃,皇室宗亲们互相谈笑,十分热闹,坐了片刻后,陆珩从大殿门口进来,径直走到陆相时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陆相时有点紧张地望着他,给他倒茶道:“十三叔,喝茶。”   陆珩淡淡抿了口,目光瞥着她,漫不经心地问:“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紧张?”陆相时下意识地否认,“我只是觉得,您坐我旁边,会不会不合适啊?您一个二品大员和我一个小女子坐在一起,礼官若是看到,该头疼了。”   “没事,”陆珩将喝完的茶盅递给她,示意她添满,“因为我身份有变,今日礼官特意询问了皇上到底如何安排我的位置时,我就在旁边,说与你同桌便好,皇上无意见。”   “哦。”陆相时安下心来。   可这件事安心了,却又有另外的事情让她的心提了起来,她有些闷闷不乐。   不多时,帝后与贵妃驾临,所有人起身朝帝后行礼,当今永和皇四十有六,三年前,太子不幸暴毙,皇上伤心欲绝,这三年来,又因日夜劳心政务,两鬓早已斑白;皇后四十有三,相比皇上,倒是保养得好,但岁月不饶人,眼角周围,即便是浓妆,也掩不住那岁月的褶皱。   贵妃吕氏,乃是二皇子的生母,相比皇后的衰老,端得是艳丽明媚,她穿着绯红刻丝小袄,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发簪,发簪颜色艳丽,将她衬得肌肤莹白,貌若桃李。   陆相时悄悄朝陆珩瞥去,却见陆珩的目光就落在那吕贵妃的身上。   她心下狐疑。   “诸位平身吧,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皇上轻轻抬手。   众人重新落座,皇上命摆膳,宫女们齐齐端着精美的膳食沿着红毯进来,纷纷将膳食摆在各张小桌上,然后井然有序地相继退出。   有人带头举杯敬永和皇,所有人便跟着起身敬酒,躬身行礼,念新年祝辞。   而后敬皇后,行礼、念祝辞,再落座。   皇后宣歌舞助兴,场面又逐渐热闹起来,虽没有人起身走动,但彼此坐得近的,却开始交头接耳闲聊起来,一段歌舞后,有郡主上前献艺。   便是那陆相时最不想遇见的灵犀郡主了。   灵犀郡主乃是福成长公主的女儿,福成长公主乃是皇上的姐姐,先帝早逝,福成长公主疼爱弟弟,姐弟俩感情一直很好,后来福成公主出嫁,生下第一个女儿时,皇上为表恩德,特赐了她的女儿灵犀郡主的封号。   这位灵犀郡主乃是福成长公主老来得女,所有人都宝贝得很,就连皇上对她都十分疼宠,但也因此让这位郡主自小便养成了一副骄纵的性子。   陆相时很不喜欢灵犀郡主,因为灵犀郡主喜欢找她的茬。 第31章   上次进宫, 灵犀郡主故意将茶水泼在她的身上;上上次进宫, 灵犀郡主说她不过是个捡来的, 许若兰和陆荣心善, 才让她入了陆家族谱, 否则凭她的身份,就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上上上次进宫, 灵犀郡主威胁她以后不准和陆珩走在一起,否则她就要她好看。   陆相时知道灵犀郡主刁难她的原因, 横竖不过就是因为看见了陆珩对自己好, 所以她心生嫉妒了, 不过那副因为嫉妒而刻意刁难她的嘴脸着实难看。   宗室贵女在夜宴上上前献艺乃是常事,灵犀郡主弹得一手好琵琶, 性情又自信张扬,主动献艺以博众人喝彩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琵琶声声声入耳, 煞是好听, 就连陆相时都不得不承认,的确弹得不错。   “不高兴?”耳边传来陆珩低声的问语。   陆相时微微抬头:“没有。”   她在想,她有什么才艺呢?   她什么才艺都没有,小时候许若兰请了许多名师教她琴棋书画, 她唯有对棋稍微感兴趣一点, 学得快些,其他的只能勉强看得过眼,若要在这等场合拿出来表演,那当真是献丑的, 而棋艺,却是不能在这等时候拿出来表演的。   除了棋,她擅长的便也只有唱戏了,可唱戏是上不得台面的。   早知道当初就该在书画上多费些心思了,陆珩的书画是极好的,她的书画若也极好,也能,也能与他多些闲话可说。   灵犀郡主一曲终了,皇上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道:“你今年也已满十五岁了,你娘说你还未议亲,可是有钟意之人?”   灵犀郡主羞怯地笑:“娘的确已有心为侄女择婿了,只是侄女眼高于顶,非才高八斗者不喜,非温雅俊美者不喜,遂而还未有所决断。”   皇上笑道:“朕大燕国才貌双全者数之不尽,想要择得贤婿又有何难,像户部尚书陆珩便是不可多得的才貌双全之人,你以为如何?”   陆相时听闻此处,眼皮猛地一跳。   灵犀郡主闻言,眸光蓦地放亮,她怔了怔,而后起身,朝皇上跪拜道:“侄女……”   “皇上,”陆珩从座位上站起来,打断了灵犀郡主的话,他几步走上前,朝皇上跪拜道:“皇上,臣无心情爱,更无心娶妻纳妾,臣多谢皇上美意。”   说罢,俯首叩拜。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灵犀郡主不可置信地望着陆珩,她泪盈于睫,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上叹口气道:“你乃青年才俊,虽整日为公务操劳烦心,但又如何能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真打算这辈子都孤身一人吗?”   陆相时坐在座位上,死死地握紧了双拳。   皇上继续道:“你为朕日夜奔波劳累,朕知你忠心不渝,朕的大燕还需要更多你这样的人为朕效力分忧,你且告诉朕,你心仪谁,这汴京的贵女,朕可任由你挑。”   陆珩叩首道:“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但臣无情无爱,早已决定此生不娶妻不纳妾,妻妾儿女只能分散臣的精力,只能绊住臣的脚步,臣不愿被束缚。臣这一生都只为皇上分忧,为大燕效力,为大燕百姓谋福,臣只想当臣,不想当夫和父,还望皇上成全。”   他跪在地上,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字字句句,砸在陆相时的心尖上。   以往陆珩说不会娶妻,她并不相信,因为时间在往后走,时间会悄无声息地改变一切,他今年不会娶妻,明年不会娶妻,却不代表他五年、十年后还是不会娶妻。   可是现在,当他在这个除夕夜当着所有的人对皇上说出这番话后,她终于相信了,她也不得不相信,因为他若将来反悔,便是欺君。   欺君之罪,乃是杀头之罪。   她忽然觉得很是难过。   为何当初她在知道许若兰在与叶雅萱商量她和许嘉致的婚事的时候,她没有拼死反抗呢?如若她拼死反抗,她或许就不用嫁给许嘉致了。   她不用嫁给许嘉致,她就能默默地守着陆十三,默默地过完她这一生。   满场死寂,皇上亦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要如此?”   “回皇上,臣如此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在臣入仕的时候,臣便已经决定了,臣绝不会后悔,臣愿以项上人头承诺,此生不娶妻、不纳妾。”陆珩郑重道。   旁边的灵犀公主落下泪来。   皇上叹息道:“罢了,婚姻大事本就勉强不得,朕总不能逼着你娶妻,你既然不愿意娶妻,朕也不勉强你,你且回去坐着吧。”   陆珩叩首道谢,而后坐回座位上。   陆相时眼睛通红,陆珩苦笑了下,问她:“你哭什么?”   “我只是觉得,您太辛苦了,也太伟大了,您为了大燕的百姓,可以这般牺牲自己,实在令人佩服,可十三叔,一辈子那么长,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她压着哭声说。   陆珩淡淡地笑:“胸有沟壑,谈何孤独?”   “我没有十三叔您的胸襟,我也理解不了您的大志,我只知道,一个人他生于世间,长于世间,他是需要人陪的,而您身边,无人作伴。”   “若作伴之人并非我想要之人,那这作伴,又有何意义?”陆珩问她。   陆相时一噎,她恍然间想到自己,只觉满心苦涩。   “您说得对,若作伴之人并非想要之人,那和草木又有什么区别。”就像她自己,不能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嫁给谁都是嫁,过得顺遂是一生,过得坎坷也是一生。   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自己已这般境地,她不希望陆十三也和她一样,她总希望,他能幸福。   桌上摆着的各种精美膳食陆相时没有半点胃口去尝,直到夜宴结束她也一筷子未动,待帝后离开,众人纷纷退场,灵犀郡主快步绕过众人追上陆珩,拦在陆珩面前。   陆家的几个小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说话。   灵犀郡主仰头望着陆珩:“表哥,你那般拒绝皇上赐婚,可是因为根本不愿意娶我?”   “不是。”陆珩淡声道。   “那是因为什么?”   “与你何干?”陆珩毫无耐心,“你挡路了,让开。”   “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有意中人了?”灵犀郡主不依不饶地问道,她今日在殿上丢了大脸面,旁人会说什么?会说陆珩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意娶她,她成了笑话!   “我有与没有,都与你无关,你给我让开。”   他声音极为低沉,已很是生气了,陆相时生怕陆珩当场发飙,赶忙拉着他绕道走:“十三叔,夜里凉,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陆相时!”灵犀厉声尖叫,“你个贱人,我与表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陆珩的眉宇赫然皱起,他一转身,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地扬手,一巴掌扇在灵犀郡主的脸上,这一巴掌的力道不可谓不重,打得灵犀郡主的脑袋狠狠地朝一边偏去,娇嫩的脸当即就肿了起来。   她满目不可置信,双目圆瞪,回头愤恨地瞪着陆珩:“你打我?”   陆临川从陆临修的身后跳出来:“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你一个大家闺秀,嘴巴怎么那么脏呢?张口就贱人贱人的,我姐招你惹你了,你竟然骂我姐?!”   这方的动静着实大,本是从重华殿出来朝外走的所有人都纷纷顿住了脚步,一个个的伸长了脑袋朝他们望过来。   灵犀郡主被打,福成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陆珩道:“陆珩,我女儿再如何说话,也轮不到你来教训吧,你凭什么打她?”   许若兰接话道:“长公主,你女儿张口骂了我的女儿,你不教训,自然只能由我们定王府的自己教训了,不过,灵犀郡主这性子,也的确欠教训,我们家十三爷打得没毛病。”   许若兰平时其实是个挺温和的人,在定王府那么多年,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她,也信服她,而她既能让府里上下的人都信服,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本事的。   像这等人,怎可任别人任意欺辱。   福成长公主颤声道:“你们,你们定王府简直欺人太甚!”   许若兰回应道:“长公主这话说的,是我女儿受你女儿侮辱在先,你却说是我们定王府欺负人,难道你们长公主府的仗着有皇上撑腰就能这般欺负人吗?我们定王府的受了你们长公主府的欺负就只能忍气吞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是在说她们长公主府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了。   福成长公主气得胸闷,好半天没喘上气来,而一边被陆珩打了一巴掌的灵犀郡主却已经哭上了,她嚷嚷道:“我又没有说错,陆相时不过是个捡来的野种,是最低等的贱民,就她也配进重华殿与我们一道参加皇家的除夕夜宴?她算什么东西?”   陆珩眉目冷然。   陆临修道:“灵犀郡主,您本是长辈,你们长辈说话,我们小辈本不该插嘴,可是您也太没有规矩了。我姐是我们定王府的嫡女,早已入了我们定王府族谱,您这般辱骂她,是将我们整个定王府的都骂了,您好歹也是贵女,说话怎能如此难听?” 第32章   旁边的看客们议论纷纷, 都是皇室中人, 寻常都多有接触, 长公主府和定王府的又都不好得罪, 便不好独独帮着哪一方。   有人劝道:“都少说一句,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 都散了吧。”   “对啊,都是自家人, 互相让一步, 算了吧, ”有人开口,便立刻有其他人出声劝诫道, “算了吧,传了出去多不好听啊, 哎。”   陆相时从陆珩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 她本想对灵犀郡主说“你说得没错,我不算东西,算东西的是你。”可是,想到在这样的场合, 她这般说皇室之人, 只怕只会引起更大的争执,便只好将这等话咽回去。   她道:“还是算了吧,别人追着我咬,我总不能与之咬在一起。”   “你……”灵犀郡主还要再骂, 却忽然被福成公主拉了一把,福成公主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话,她转头望去,才看见有宫里的管事姑姑过来了。   管事姑姑先朝众人敛衽行了一礼,然后道:“这里的事情皇后娘娘已经清楚了,娘娘说既然是灵犀郡主骂人在先,陆大人打人在后,各位该消的气也该消了。灵犀郡主说话不知分寸,还望长公主能将郡主带回去好生教养。天色已晚,夜里风寒,各位且回去歇息吧,今儿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往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这事让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皇后娘娘既然如此说,众人自然不敢有所意见,纷纷道:“谨遵娘娘旨意。”   所有人各自散去,陆相时跟在陆珩的身后往崇阳门走。   陆临川一边走一边嘀咕道:“什么灵犀郡主,被养得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咬,就她那样的还想嫁给才貌双全的温雅公子,她怎么不靠着枕头做梦呢!”   陆临修提醒他:“快别说了,皇后娘娘都说了要烂在肚子里。”   陆临川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觉得我们姐受委屈了吗?不过十三叔可真够厉害的,扬手就打,丁点脸面不给对方留,简直太痛快了!”   陆临修低声道:“十三叔一向如此,人狠话不多。”   陆临川闷声地笑。   陆相时抬眉朝陆珩望过去,小声道:“十三叔,您在生气啊?”   “没有。”   “嗯?可您看起来就像是生气的样子啊,您严肃得我都不敢说话了,”陆相时道,“您打也打了呀,就不用再生气了吧。”   “我在想事情。”陆珩温声回答。   “想什么啊,那么严肃?”   陆珩脚步顿了顿:“我在想,有人让你受了屈辱,你心大,不想再计较了,但……”   “但我的心很小,容不得看你生生忍受这些屈辱,更容不得别人欺辱你,你且放心,我会让对方付出代价的。”可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却未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没什么。”他说。   到了崇阳门,众人各自上了马车,陆相时自然和陆临修陆临川坐同一辆,她刚坐进马车,陆临川就问她道:“姐,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放爆竹如何?”   “爹娘允了吗?”陆相时问。   “允了,娘允了,爹就算不允也会憋着,娘说我和哥刚刚表现好,就奖励我们放爆竹,”陆临川得意道,“姐,你跟我们一起呗。”   陆相时也想放爆竹,便笑着应下。   到了府里,几人先去正院给陆宏光和王景华磕了头,得了新年红包,然后一起去满芳亭放爆竹,许若兰担心他们安全,本想让人看着,陆珩却先一步去盯着他们了。   满芳亭里还有其余几个小辈,也都在放爆竹,房梁上挂满了灯笼,将满芳亭照得透亮,陆相时怕火,不太敢放,便只站在旁边看着。   她一回头,发现陆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陆相时一愣。   明亮的火光照在他英挺的面庞上,他眼眸中倒映着灿烂的光火,那火光中仿佛还有她的倒影,她眼里有惊喜一闪而过,却又很快转为苦涩。   “十三叔,您怎么来了?”   “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来?”陆珩淡笑。   “能来,我只是觉得,您当是不喜欢这等场合的,以往放爆竹,也不见您出现的,”陆相时道,“不过,您来了也好,当是陪我在府里过最后一个除夕了。”   她回头,望着远处的烟火,眼里有星星在闪烁。   “十三叔,您看,烟火真好看,可惜太短暂了,转瞬即逝,不能长久,”陆相时忽然有些感慨,“十三叔,您说,美好的东西,是不是都难以长久啊。”   “那要看是什么东西。”   “若是美貌和感情呢。”   “年华易逝,感情却可长久,”想了想,似乎觉得颇为不妥,“旁人的感情能否长久我不知道,但我的感情,定能天长地久。”   “您的感情?”她忽然想起陆珩远是有心上人的,那应当是他此生都爱而不得之人,否则他绝不会在重华殿上许下永不娶妻的承诺。   “十三叔,您既心中有所求,却为何始终未有所动呢?”   烟火在高空炸开,灿烂夺目,周围很热闹,他们两人站在一处,却有种别样的安静,陆珩很久都没有说话,陆相时以为他不会回答,却恍然间听到他开了口。   他轻声说:“因为我若有半点所动,都会将她推入地狱。”   陆相时一怔。   她不敢再问,原来他心头当真有人,她忽觉心中荒芜,好像她走在广袤的沙漠里,四周都是黄沙,她没有方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找不到出路。   她找不到出路。   陆相时红了眼眶,挺好的,她想,心有所寄托,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夜凉了,您整日忙于公务,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陆相时转身,朝陆珩敛衽行礼,“我有些冷,便先回去了。”   陆珩低眉凝着她,声音里有深重的失望:“不陪我……们一起守岁吗?”   “还是算、算了吧,我很困了,实在没有精神了,”陆相时微笑道,“今日多谢十三叔帮我,才让我在众人面前没有那么难堪,您对我的恩情,我都会牢牢记住的。”   “牢牢记住,然后呢?”   “若有机会,我定结草衔环,可我想,我这辈子是没有什么机会偿还您的恩情了,怕只有等到来世了,望来世,我还能遇见十三叔。”她微微笑着,眼里却有泪光在闪烁。   可惜这夜色已有些暗了,她低着头,陆珩看不见她的眼睛。   他道:“可我不信有来世。”   “不管您信还是不信,不管是有还是没有,我都希望有。”她深吸口气,将眼里的泪光逼回去,抬头望着陆珩道:“明年再见了,十三叔。”   然后她在灿烂的夜色中转身往半月居走。   陆珩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端端地站在原处,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年三十这夜,陆珩心情抑郁,待陆相时走后,他离开满芳亭,径直去了刑部大牢,那被关押在大牢里的黑衣刺客还未招供,陆珩让人将人带到审讯室来。   狱卒将黑衣刺客绑在十字架上,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早已经昏死过去,狱卒一桶盐水下去,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浸泡在盐水中,黑衣刺客瞬间就被痛醒了。   陆珩坐在长桌后面,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静”字。   他其实并不喜欢折磨人,他也并不喜欢惨叫声和充满腥气的鲜血,但有时候只有严酷的刑罚才能让那些干坏事的人乖乖听话。   陆珩放下笔:“我是没什么耐心的,但你想求死,除非招供。”   黑衣刺客垂头抬眼:“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他被服用了软筋散,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犹如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陆珩淡淡地笑,他从长桌后走出,取下木架上的一把长刀。   而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时,那长刀已经坎进黑衣刺客的手臂,他坎在腕骨的位置,入软骨三分,却并未完全砍断。   陆珩朝身后的狱卒挥手道:“来,开始割,要一点一点地割。”   狱卒们还从未见过这等折磨人的手段,却也不敢反抗,其中一个狱卒上前握住刀柄,开始慢慢割起来。   那黑衣刺客痛得鬼哭狼嚎,很快晕了过去,狱卒还在慢慢地割他的腕骨,他很快又被痛醒过来,陆珩复又坐回座椅上。   他慢悠悠道:“将他的手脚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割下来,一只手分三段割,一条腿也分三段割,要及时给他止血,不能让他死了,等把他的手和脚都割下来后,再把他装进坛子里,然后放到菜市场门口去供人观赏,让所有人都看看,敢在我燕国刺杀来使的下场。”   那黑衣刺客吓得瞳仁陡缩,浑身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吓的还是被痛的,他浑身水淋淋的,有鲜血,有汗水,还有盐水,整个人仿佛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睁着浑浊的眼睛望着陆珩。   那人穿着一身湛蓝长衣,端正地坐在座椅上,他提笔低头写字,姿态温文尔雅,好似丝毫不受这审讯室的脏污影响。 第33章   可见这人心智坚韧, 这世间怕是极少人能左右其心。   黑衣刺客在陆珩的疏淡泰然之中败下阵来。   年初三, 许若兰本要带着陆相时回许家拜年的, 但是陆相时和许嘉致的婚期就在三月, 恰巧白熙熙又约陆相时作陪, 陪来使是大,陆相时便只能去赴白熙熙的约。   “是不是今日我不约你出来, 你就会跟你娘去许家拜年了?”白熙熙拉着陆相时逛街,一边问一边付银子买吃食。   “是啊。”陆相时回答。   “你去许家, 是不是就能看见你的未婚夫了?那我岂不是耽误了你的好事?”   “这倒没有, 我也并不是很想去许家拜年, 我和许嘉致已经定了婚期,我现在去许家, 总觉得尴尬,倒不如不去, ”陆相时道, “是你帮我解围了。”   白熙熙拉着她的手:“我见你并不愿意嫁入许家,既然不愿,又何必非要嫁呢?若定王府非要你嫁,你逃婚便是了。”   “逃婚?”陆相时轻笑, “也只有你想得出来了。”   “不愿意自然就不嫁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若逃婚,我便助你逃婚,我带你去我们大梁, 我们大梁以女子为尊,都是男子嫁给女子,等你在我们大梁安顿下来,便可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然后将那男人娶回家,从此就让那男人守着你过日子便可,也不用像你们大燕的女子,还要忍受男人们三妻四妾,过得实在憋屈。”白熙熙诚恳道。   陆相时笑道:“我知道你们大梁的风俗,不过,我是不会逃婚的,我是大燕人,我生在大燕,长大大燕,如何能去你们大梁,快别说笑了。”   “可你是定王府的养女,你长在大燕不假,但谁又敢说,你定然是生在大燕的,指不定你原本是我们大梁人呢。”白熙熙反驳。   陆相时觉得与其扯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反正如论如何,我都不会逃婚了,我若逃婚,旁人该如何看我们定王府,又如何看许家?定王府养育我,我如何能恩将仇报?”陆相时道,“我若真那般做,便是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不见天日。”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我逗你的。”白熙熙笑道。   “你十三叔已经从那黑衣刺客的嘴里问出眉目了,你可知道?”她转而问。   这件事,陆相时并未听说:“他问出什么了?”   “那些黑衣刺客是西秦人,西秦想要破坏我们此次商谈互市之事,还想让我们两国结下仇怨,其心可诛,”白熙熙道,“你那十三叔绝对是个狠人,那些人可都是死士,能让死士开口说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陆相时道:“死士也是人啊,是人就会有所求,有所怕。”   白熙熙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对了,你哥店铺被烧的事情,有眉目了吗?”陆相时问。   “没有,也不知道我哥到底干什么吃的,自己的店铺被烧了,竟然半点痕迹都查不出来,传出去我都替他丢人。”白熙熙嗤之以鼻。   陆相时一哽,她还从未听到有哪个当妹妹的这般说自己哥哥的。   大街上冷风萧瑟,陆相时多逛了会儿便冷得有些难受,冻得红鼻子红脸的,她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白熙熙问她:“你冷啊?”   陆相时点头。   “那我送你回去吧,”白熙熙道,“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可别冷出个好歹来。”   “那倒不用,出都出来了,我也不急着回去,下午我还要去忠勤伯府赴钟三姑娘的约呢,我们去醉仙楼吃好吃的吧,你来汴京这么久,我还未请你吃过饭呢。”陆相时道。   白熙熙自是没意见。   两人说说笑笑往醉仙楼走去,陆相时耳朵尖,忽然听到旁人有人在议论庄国公府嫡姑娘的婚事,说庄瑾瑶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庄国公将二姑娘许给了二皇子,为二皇子的侧妃。”说话的是个身穿遍地金通袖袄的婆子,年纪大约四十上下,正在与她身边的另一个婆子说话。   “可怜的二姑娘,为此日日在房里哭,却也不见老爷有任何的动容,哎!”   陆相时颇为意外,她上前一把抓住那穿着遍地金通袖袄的婆子的手臂,惊诧道:“瑾瑶被许给了二皇子为侧妃?此事可是真的?”   那两个婆子都是庄国公府的奴婢,而且认得陆相时,因为陆相时曾经去过他们庄国公府找庄瑾瑶,她们见过陆相时两次。   陆相时气质与旁人有些许不同,所以她们记得尤为清楚,近日庄瑾瑶心情极差,食不下咽的,她们就出来买庄瑾瑶爱吃的点心,希望带回去后,庄瑾瑶能多吃一点,没想到私下嚼这样的舌根,竟然被陆相时给撞见了。   “是这样没错,”其中一个婆子道,“这事已经定下来了,根本无可更改,二姑娘伤心欲绝,日日哭得肝肠寸断,想求老爷退了这门亲事,可是这如何可能。”   当然不可能,对方可是二皇子。   庄寒鳞这老东西,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女儿卖了,那二皇子已经是有王妃有嫡子的人,庄瑾瑶嫁过去名分上是侧妃,但和侍妾又有多大的不同?   都是要伺候主母的人。   陆相时心情沉重。   午膳后,陆相时去忠勤伯府赴约,才知道钟文燕也听说了庄瑾瑶被许给二皇子的事,钟文燕道:“我原是请了她来的,可是她心情不好,把我给拒了。”   陆相时有些唏嘘。   钟文燕继续道:“我们都相继说了亲事,现如今瞧着为侧妃的确不是那么好的,可谁知道以后呢,这路还长着,造化都是自己的,我倒觉得,嫁给二皇子为侧妃,倒也不错。”   “那是因为你自己的婚事是好的,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你心情好,看别人的婚事就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总能走出个路来,”陆相时叹气,“可瑾瑶心高气傲,嫁为侧妃,事事做小伏低,实在是为难了她。”   柳佩岚不赞同陆相时的话:“红月,你这话就不对了,地位都是自己争来的,若能得到二皇子宠爱,王府里谁还敢给她脸色看?”   靠男人的宠爱?   陆相时觉得她和钟文燕、柳佩岚说不到一块儿去,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可女人却不可能永远年轻漂亮,男人的宠爱能靠一时,却不能靠一辈子。   庄瑾瑶若不能得到二皇子的信重,她在王府,总有做小伏低的时候。   可想要得到二皇子的信重,光靠一张脸是不够的,还得能让二皇子从别的地方认识到她的价值,这就太难太难了。   而最关键的是,她是否真的有那个价值。   “别说瑾瑶了,说说你吧,红月,”钟文燕将话题岔开,“还有两月有余你就要成亲了,那许嘉致可是难得的才貌双全的男子,你且说说,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他了?”   “我喜欢与否并不重要,婚姻之事,父母做主,父母要我嫁给谁,我便嫁给谁,只是我父母疼宠我,所以才给我寻了门好亲事,但我与许嘉致往来的时候,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这便成了。”陆相时回答。   柳佩岚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没有回答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说了,这不重要。”她不能说她喜欢,因为她本不喜欢,她不能说不喜欢,因为她就要嫁给他了,若说不喜欢,就会扫了许嘉致的颜面。   钟文燕朝柳佩岚道:“你就别逼她了,红月说话,素来喜欢留三分余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自己的嘴巴,她管得可严实了。”   柳佩岚只好作罢,她用手肘去顶陆相时的手臂,好奇道:“我听说,你十三叔当众在除夕夜上向皇上承诺,此生不婚,这事可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陆相时意外。   “外面都传遍了,我自然知晓。”柳佩岚说。   钟文燕却没有听说,她一脸惊讶:“不是吧,你十三叔这么厉害的?终身不婚?我的天!他不是有爱而不得之人就是个断袖。”   “什么断袖,别胡说!”陆相时的声音冷了几分。   “好好好,不说不说,每次说你十三叔的事情,你就容易炸,”钟文燕立刻投降,“他肯定是有爱而不得之人,天呐,你十三叔喜欢哪家的姑娘啊?这汴京还有他娶不到的姑娘?”   “我怎么知道?”陆相时有点胸闷。   从忠勤伯府出来后她就一直胸闷,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刮得她整个人都十分不适,她赶忙上了马车,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吩咐回王府。   陆相时在大门口下了马车后就一路往内院的东篱院而去,他打算先去给许若兰问安,而后再回半月居,然而,她刚入垂花门不久,白薇就匆匆迎上来道:“姑娘,奴婢正要去大门口候您呢,还好您回来了,正院出事了。”   “出了何事?”   “王妃忽然病倒了,现在府里各院的主子都在正院,您快去正院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我慢,我就加更,哼哼。 第34章   陆相时听着大吃一惊, 立刻提着裙摆就往正院而去, 正院的大厅里果然已经聚满了人, 各院的主子都在, 就连许若兰都带着陆临修和陆临川赶回来了。   彼此互相见了礼, 陆相时拉住许若兰的衣袖,焦急道:“娘, 祖母怎么样了?”   “气急攻心,太医说要好生养着, 你别着急。”许若兰道。   “气急攻心?如何会气急攻心?谁气的?发生了何事?”   许若兰将她拉到外间, 小声道:“是被你十三叔给气的, 宫里除夕夜宴上的事情我们都有默契地瞒着你祖母,可是你祖母又不是不出门, 这等事情如何能瞒得住,你祖母今日出门吃酒, 在别家听说了这件事, 回到家找来你十三叔问了清楚后当场就倒下了。”   许若兰说着便唉声叹气起来:“也不知道你十三叔到底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决定这辈子都不成婚了呢,这下可好, 把你祖母都给气病了。”   “那, 那十三叔呢?”陆相时紧张地问。   许若兰朝她扬了扬下巴:“现在还在里面跪着呢,太医已经走了,你祖父在里面劝着,但你十三叔却也不敢起来, 就跪在地上想让你祖母消气。”   陆相时的眉头打了一个死结。   这时,一个穿着驼底团花袄的妈妈从里屋走出来,她是王景华身边贴身伺候的妈妈,姓吴,吴妈妈屈膝朝众人福了福,道:“太医说王妃需要静养,王妃请诸位今日先回去休息,今明两日都不用过来问安了。”   各院的主子纷纷退去,陆相时却迟迟不愿意走。   许若兰去拉她:“怎么不走?”   “我,我有点担心,祖母身体不好,我想留下来侍奉祖母,”陆相时低声道,“娘,我想留下来尽孝,我就要出嫁了,今后尽孝的机会不多了,祖母疼我,我想留下来照顾她。”   许若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难为你一片孝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   未几,许若兰便出来了:“你祖母让你留下来。”   陆相时高兴得很,朝许若兰敛了敛衽:“是,娘,我一定好生侍奉祖母。”   丫鬟春秋用雕红漆托盘端着汤药进来递给陆相时,恭敬道:“王妃还在气头上,四姑娘进去后,还请小心着些。”   陆相时道了谢,端着汤药进西梢间,西梢间宽敞,屋里摆着一扇百寿屏风,穿着湛蓝长袍的陆珩就跪在屏风前,听到动静,他动也未动,仍旧低着头。   陆相时在门口站了片刻,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珩,只觉鼻子有点泛酸,她将泪意忍回去,绕过陆珩走到屏风后头。   陆宏光将王景华扶起来,陆相时把汤药放到旁边的矮几上,低声道:“祖母,该喝药了。”   王景华面色不虞,她人老了,如今生了病,看着就更为苍老,陆相时有些心痛,端着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小心地吹了吹,放到王景华的嘴边,道:“祖母,喝药吧。”   王景华张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   待王景华喝完了汤药,陆相时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嘴,温声劝道:“祖母,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情,万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切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王景华张口就想训斥人,可当着小辈的面,她不好训斥陆珩,便又生生忍了下去,陆相时看出她老人家有话要说,她将药碗放到托盘上,道:“祖母好生歇着,今夜我就在外间守着,您有何事叫我就成,我先退下了。”   “去吧。”王景华道。   陆相时刚退下,望着陆珩的王景华忍不住又开始念叨:“你跪在我这里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用?你反正是要气死我的,当着皇上的面,你连断子绝孙的承诺都敢许,如今你跪在我面前,又认什么错?!”   陆珩抬起头来,他面色有些寡淡,轻声道:“我跪在这里,是希望娘能消气。”   “消气?我是不会消气的,你给我滚回去吧,我现在就不想看见你!”王景华气得想用茶盅砸他,但是想到这到底是自己老来得子亲生的,又忍了回去。   陆珩不说话。   陆宏光叹了口气,劝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父母的管得住便管,管不住便由他去吧。”   “我还没有由着他吗?”王景华厉声道,“他十六岁考中状元后我便开始操心他的婚事,可是他自己主意大,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喜欢,我便由着他的性子将那些说亲的全给推了,我当时想着,等再过两年,他自己心思定了,就不会再推拒了,谁知道他越飞越高,对亲事也越来越抗拒,如今更是对皇上许下永不娶妻的承诺来,我便是太由着他了,才会让他干出这等不孝的事情来,我如今是后悔极了,早知道如此,我早该将他的婚事定下来的。”   “您早定下来也没有用,我不愿意成婚,始终是不会成婚的,就算您不顾我的意愿擅自帮我定下亲事,到最后也只能退婚。”陆珩道。   王景华一声冷笑:“王爷,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陆宏光觉得头疼,陆珩的事情他是不想管的,虽然这儿子是自己亲生的,但是他非常清楚陆珩这小子,他们当父母的是管不住的,他娶不娶妻,只能由他自己说了算。   “我定王府还有两个嫡孙,也不差他给我们定王府延续香火,他承诺既然已经许了,你就算气得再厉害,又能如何?”陆宏光劝道,“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王景华气得心肝肺都在疼,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陆相时在外间听到王景华的哭声,心都揪了起来,可是她却不敢进去,屋里都是长辈在说话,没她插嘴的余地。   她知道陆珩说出那样的话来,被王景华知道后,她老人家铁定要生气,但是没想到却能气成这样,她为陆珩难过,也为王景华难过,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不知道陆珩心中的那人到底是谁,她若是知道,兴许还能请她出面劝一劝陆珩,可是她不敢问,这种事情,她不敢问。   西梢间里,王景华哭得有些累了,她抬袖抹着眼泪,哽咽道:“你始终不愿意娶妻,这个中缘由我想了许久,身边也有许多人在议论,我想着要么你根本不喜欢女人,要么就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可惜那人你娶不得,所以才会对皇上说出那样的话来。”   陆珩低着头不说话。   王景华哽了哽嗓子:“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娘以为呢?”   “我以为?”王景华一声冷笑,“你自小早熟,心思从来就深,我们将你保护得好,没让你在幼年的时候见过什么有违伦常的事情,我当然以为你是因为心中早已有求而不得之人了,至少这个原因比让我接受你是个断袖要容易些。”   陆珩苦笑:“我让娘失望了。”   “你……”陆宏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王景华指着陆珩的手指止不住地发颤:“你……你竟然……天哟,怎么会哟……”   陆珩垂着脑袋:“是儿子不孝,让爹娘操心了,失望了,可我本身是这般,我也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真的娶一个女子回来,就算娶了回来,也只是个摆设。”   王景华颤声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陆珩的表情格外郑重:“娘且放心,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除了您二老,我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也无第四人知晓。”   陆宏光长叹口气,他是拿这个儿子丝毫没有办法了。   西梢间的哭声渐渐止住了,陆相时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她手指绞着帕子,紧张地望着西梢间的门口,好容易见陆珩从西梢间里走出来,她眸光蓦地一凝。   可她双腿像是灌了铅,不敢挪动脚步迎上去。   “十三叔。”她轻轻地唤了声。   陆珩抬眼朝她望来,黑眸深深,看不见底,他深黑的目光从陆相时的身上掠过,让陆相时的心狠狠地颤了颤,然后便只见陆珩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陆相时难受得很,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相时端着茶盅走进西梢间,伺候王景华喝了点茶水,王景华满面疲惫地靠在床头上,朝陆相时道:“天色晚了,你且回去歇着吧,这里有丫鬟伺候着。”   “我想留下来伺候祖母。”   陆宏光挥手道:“回去吧,让你祖母静一静。”   陆相时不好再说什么,屈膝行礼退了下去,待出了正院的门,才发现陆珩并未走远,他站在梅花树下,夜风打在他的身上,吹起他的衣角,听到脚步声,他转身朝她望来。   夜色昏沉,雪白的梅花落在他的肩头,那一树莹白衬得他身影宛如谪仙。   陆相时呼吸一窒,敛衽道:“十三叔。”   陆珩沉默了片刻。   陆相时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敢擅自离开。   两人相对站了会儿,陆珩忽然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被发现了,别急,么么哒。 第35章   “人各有志, 十三叔做出这般决定, 自然有您自己的原因, 我无权置喙什么, 我也不知道您到底经历过什么, 所以无法判断您的对错,我只希望十三叔能随心而走, 若您以为这个决定是对的,那便是对的, 若您后悔了, 那便是错了。”陆相时温声道。   “随心而走?你可随心而走了?”   凉风吹得她双颊生寒, 她觉得心冷,身体便越发冷了起来, 她低头笑了笑:“我是无法随心而走的,命运给了我一个庇护所, 我不该奢求更多。”   她觉得鼻子泛酸。   陆珩的心一紧, 他忍住上前为她拭泪的冲动,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动,他知道她为什么哭,可是他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他皆做到了, 他不可能真的依了她,让她嫁到南梁去。   且那个白令令,根本不是可托付之人。   陆珩深吸口气,漠然道:“天色晚了, 你回去吧,别着了凉,我也回了。”   陆相时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直到陆珩走远,待彻底望不见他的身影了,她才微不可为地叹息了声,兀自回半月居去。   那副《半月》还挂在半月居的客厅里,陆相时站在那幅画下面,仰头呆呆地望着,陆珩眼高于顶,她无法想象他看上的并且因此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人的女子,容色是何等的美貌,才华是何等的惊艳,这汴京城集美貌与才华的女子众多,她实在想不到那人到底是谁。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关注陆珩,她时常寻着借口到望月居走动,身边的人一说起陆珩,她就竖着耳朵听,可是却不知道他到底在何时何地对何人起了心思。   陆珩那人,心思极深,而她不过是他可有可无的侄女,他有何等心思,又如何会对她提起,阖府上下,没一个人知道他钟意的人到底是谁,可见他藏得多深。   可见他将那人保护得多好。   好嫉妒啊,陆相时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她长这么大,受家族庇护,爹娘疼爱,她锦衣玉食,以往从未嫉妒过什么人,可是现在却嫉妒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她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她的长相、不知她的家世……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却仅仅因为陆十三的那份心意,她就嫉妒得要死。   她恨不得自己就是她,她若是她,为着陆十三的那份心意,她就算是下地狱也不会辜负他的啊,下地狱有何可怕的,不能和陆十三长相厮守远比下地狱可怕多了。   自王景华因陆珩的事情而晕倒卧床后,定王府的气氛就沉了下去,好好的年节府里的人往来都不敢大声喧哗,待人接物皆是小心翼翼。   太医说王景华需要静养,这几日她老人家也不想见人,小辈们皆不敢随意去打扰,陆相时守在许若兰身边伺候时还时常听到许若兰唉声叹气的,话里话外无外乎都在担心王景华的身体,担心陆珩和父母闹得太僵。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新年开朝的时候,而陆珩也早就忙了起来,自上次王景华病倒的当日陆相时见过他一回,这么些日子,她就一直没能再见到他。   听说他每日都早出晚归,有两日还回都未回王府,好像是带着人去灭西秦埋在他们大燕的暗线去了,按理,陆珩乃是户部尚书,这件事并不在陆珩的职责范围之内,但因为那个被抓的人乃是陆珩逼他招的供,所以皇上特指陆珩去办这件事。   陆珩倒是办得漂亮,听说把人家老窝都给抄了,前前后后短短三四日时间,就有五六十人在他的手里丧命,不仅如此,还活捉了西秦的暗线头子。   这事在汴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陆相时就是想不知道都难。   而开朝后陆珩因为要和二皇子与南梁来使一起商议开通互市的事情,更是忙碌起来,听府里的人说,他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以往还未开朝的时候,白熙熙隔三差五就来寻她玩儿,但自开朝后,却一直不曾来过,想来也是在忙。   许是所有人都太忙了,她反而清闲得很,这份清闲让她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没多久她就要出嫁了,她强行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这日陆珩从户部大院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一月中旬,难得有几分月色,黄藤早已备好了洗浴的水,他伺候陆珩脱了外衫,听陆珩问道:“四姑娘最近在忙什么?”   “前几日还闲着,经常到东篱院和正院走动,近两日就不大出半月居的门了,听说好像在忙着绣嫁妆。”黄藤知道陆珩关心陆相时,随时都要问她的情况,所以一早就打听好了,就等着陆珩问的时候他好回答。   “忙着绣嫁妆?”陆珩眉头凝了凝。   陆相时的针线向来不行,绣点粗糙的护膝还行,绣嫁妆,怕是根本拿不出手的。   “奴才也是听说的,”黄藤也知道陆相时的针线不太能见人,回应的时候有点讪讪然,“近来也不见四姑娘过来看书,想是正忙着。”   陆珩把自己沉进浴桶里,朝黄藤道:“退下吧。”   黄藤知道他沐浴的时候不喜旁边有人,应了声,躬身退下了。   正月下旬,燕梁两国就边境互市之事的商讨已经接近尾声,白熙熙从外使馆一路到了白府,进了西次间,白令令此时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账本。   这汴京他是待不得了,自白熙熙他们进汴京后,他便开始转移这边的生意和财产,这次南梁使团离京,他是定要一道离开的。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白熙熙问。   “我在汴京多年,难道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你准备何时动手?”白令令的手指飞快地打着算盘,一边勾唇问她。   白熙熙盘腿坐到大炕上:“这可不是小事,我探了汴京城的巡防,这汴京城守卫重重,到处都是巡逻的守卫,想要在汴京城动手,只怕没那么容易。”   白令令胸有成竹道:“你怕什么,我们有东风可借。”   白熙熙剥了个橘子吃:“你别这么自信满满,小心打脸,你可别忘了,那个陆珩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若没有瞒过他的眼睛,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点就不劳妹妹操心了。”   白熙熙朝大炕上徐徐躺下,懒洋洋道:“哥,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但是这里到底不是金陵,所以我难免有些不放心,何况陆珩那人,是真的深不可测。”   “你很怕他?”白令令觉得奇了,“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人?” 第36章   “我倒不是怕他, 只是我总觉得陆珩这人对红月的关心太过, 让我觉着不正常, 那日我们遇刺后在山下遇上他的情形你是没看见, 陆珩急匆匆赶来相救, 看见红月没事后浑身都松了口气的样子简直让我震惊,他甚至为了红月首次动用了他培养多年的影卫, 他只是红月的叔父,你不觉得他的这些表现根本就不正常吗?”白熙熙道。   “而且他还专程派了一个高手保护红月, 红月的养父养母都没为红月这般操心过, 他怎么就那么上心。”白熙熙嘀咕着。   “他们年岁相差不大, 红月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陆珩护着她, 有何奇怪的。难道他还能违背人伦对红月有男女之情?”白令令嗤笑。   白熙熙:“……我忽然觉得,你说的, 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白令令:“???”   他们兄妹俩在屋里闲聊, 户部大院的陆珩则收到了白令令准备从汴京撤走的消息,这人陆珩仔细查过,在汴京这么久,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 也未做暗探细作该做的事情, 就是开了几家绸缎铺子,勉强还算安分,这次准备撤走,显然是要和南梁来使一起离开。   “盯紧他, 不要打草惊蛇。”陆珩吩咐身后的人。   白令令到底是白徽的儿子,如今南梁和他们北燕交好,只要他不损害北燕的利益,他们就不会为难他。   但是他在汴京呆了两年,却什么都没有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他要做什么,应该就会在离开前行动,现在两方的商议已经到了尾声,剩下的细节商讨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连魏明丽都逐渐闲散了下来。   外使馆。   为了让南梁的使臣有宾至如归之感,礼部专程命人将外使馆的一应摆设和一草一木尽量布置得贴近金陵的风格,魏明丽自从入汴京后,除了与北燕的大臣商议互市之事,就极少外出,相比白熙熙那匹野马,魏明丽则安静得颇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屋中的小炉里烧着炭火,火盆上架着烧水的水壶,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咕噜噜冒着热气,旁边身着白衣的丫鬟欲要将水壶取下,被魏明丽拦了下来。   “让它烧着吧。”魏明丽道。   丫鬟收手退到旁边。   魏明丽端着半热不冷的茶淡淡抿了口,低眉问:“白熙熙去哪儿了?”   “今日无事,白大人一早便出去了,她身边没带人,奴婢们也不敢跟,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丫鬟回答道。   “你们且退下。”   丫鬟们恭谨地尽数退下,天色已暗下,魏明丽回到卧房,换上一身黑衣,披上深黑的斗篷,在外使馆换防的时候,鬼影似的飘出了外使馆。   她一路夜行至梧桐巷的一家小院,小院修建得精致,院墙里亮着灯,四周都有高手守卫,魏明丽走到小院的门口,立刻被两个穿着黑衣的守卫拦住。   魏明丽摸出袖中令牌交给守卫,守卫为她打开门,躬身退到旁边。   小院的堂屋里燃着炭火,屋里暖烘烘的,一个身穿弹花暗纹锦服的男子盘腿坐在火盆旁边的蒲团上,男子大约三十左右年岁,五官颇为英俊,听到脚步声,他却动也不动,只低声道:“想单独见魏大人一面可不容易,魏大人请坐。”   魏明丽拱了拱手,继而盘腿在男子的对面坐下来,男子亲手给她倒上茶,放到魏明丽旁边的小桌上,魏明丽道:“多谢殿下,只是你们北燕的茶,我并不喜欢。”   “怎么?怕我下毒?”男子勾唇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藏着几丝讥诮。   魏明丽端起茶盅,轻轻吹了吹,继而低头抿了口,将茶盅放回小桌上后,才不紧不慢道:“殿下多心了,我只是不喜欢。”   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魏大人是个爽快人,本殿下喜欢,这次两国开通互市,于魏大人和本殿下正在行进的事情非常有利,希望将来我们也能合作愉快。”   魏明丽取出袖中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在男子旁边的小桌上,那信封看着有些厚,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魏明丽道:“我与殿下,自是能合作愉快,将来还有更多的好处能与殿下分享,但我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做起来着实不方便,只好请殿下帮忙。”   男子拆开信封,里面躺着十万两银票。   “出手如此阔绰,不知想请本殿下帮什么忙?”男子心中狐疑,南梁注重发展经济,但是出手便是十万两,也是极为少见的。   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出手,才能帮他们摆平?   “想请殿下帮忙杀一个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魏明丽阴沉地说。   男子眸光一凝:“杀谁?”   魏明丽缓缓地说了一个名字:“这女子勾引我女儿的心上之人,害我女儿整日以泪洗面,完全无心朝政,惹得那男子为她魂牵梦萦,甚至不远千里来到汴京,只为寻她,就连自己好不容易挣下来的仕途都放弃了,只有她死了,我女儿和他的心上人才能回归正途。”   “魏大人对令千金可真是爱若珍宝,”男子笑,“既然魏大人诚意十足,本殿下便帮魏大人这个忙就是,只是这谢礼嘛……”   魏明丽接话:“我知道她身份有些不同,但是她的命只值这个价,再往上,便过于抬举了她,想来殿下心中也有计量,殿下以为呢?”   男子沉默片刻道:“魏大人说得有理。”   “为防殿下能得手,我会派给殿下一个人,殿下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转眼到了二月上旬,距离陆相时出嫁的日子仅剩一个月了,许若兰已经开始忙着筹办她的婚事,前两日已经把大红洒进帖子发出去了,按王景华的意思,汴京豪门亲贵,他们就邀请了大半,按着人数来算,前院内院一起摆宴席,约摸有三百来桌。   前院一百二十桌,内院一百八十桌。   这日,陆相时去给许若兰问安的时候,许若兰正在和三婶林芳菲在商量宴席菜品的事情,两人有说有笑的,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待她进来,许若兰招手让她坐下。   “我和你三婶拟了几分菜单,等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正院见你祖母,请你祖母拿主意,这些日子她为着你十三叔的事情伤透了心,家里就要喜事,也可让她换换心情。”许若兰道。   陆相时温温地点了点头。   到了正院,才发现陆珩也在,他们母子俩不知道在说什么,王景华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陆珩则摆着那张惯常没有表情的脸。   陆相时垂首行礼,继而乖巧地站到许若兰的旁边,没有抬眼去瞅陆珩。   许若兰将菜单递给王景华,笑道:“十三叔在这里正好可以帮我们拿拿主意,我们内宅夫人不是很清楚你们男人家的口味,你也给提提意见,看拟哪样的菜单更好。”   陆珩漆黑的目光朝陆相时瞥去,那眸光深不可测,陆相时只觉得周身如芒在背,她藏在长袖中的手悄悄地握紧成拳,强逼自己不动如松。   陆珩从炕几上拿起菜单,点了几样菜,装模作样道:“这些不错。”   许若兰和林芳菲就就着陆珩点的那几样菜议论起来,王景华留意到陆相时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着脸色发白?”   陆相时赶忙摇头:“没有,我好着,谢祖母关心。”   “就要出嫁的姑娘了,自己的身子可要好生养着,别在出嫁的时候闹什么毛病,否则会不吉利的。”王景华叮嘱道。   陆相时微微地笑:“祖母且放心吧,不会的。”   王景华就叹了口气:“你这一辈的几个孩子中,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原还想多留你两年,却耐不住你那舅母心急,你就要出嫁了,嫁了人,就不在我们府里了,实在是让人不舍,好在许家与我们定王府都在这汴京城里,以后往来也方便,你且要常回来走动才是。”   “我也舍不得祖母,我以后定会常回来探望您的。”她低声回答道。   寻常女儿家,若是长辈说起出嫁的事情,都是满面娇羞的,可她却不同,虽然声音不大,却落落大方,毫无半点羞怯之感,好像与他们商谈的不过是件寻常事。   陆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长辈们除了商量菜单的事情,还有其余的事情需要商议,陆相时到底是即将出嫁的人,有些事情的商议她就不方便在场,敛衽退了下去。   “娘和两位嫂嫂商议着,我先回了。”陆珩紧接着离开。   王景华眉目凝了凝,直到陆珩走远了,她的目光才从陆珩的身上收回来,可面上的凝重却丝毫未减,是她瞧错了?   自陆相时进来后,陆珩似乎就一直暗暗瞧着她,是她瞧错了?   王景华朝吴道敏使眼色,示意吴道敏去看看,吴道敏伺候她几十年,知道她挂心陆珩,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37章   陆相时一路出了正院, 陆珩追上去, 她听到脚步声, 又忽地顿住脚步, 却没有回头, 陆珩几步绕到她身前,低眉瞧她:“又不高兴了?”   陆相时抬眉, 他端端地立在她跟前,像不倒的青松, 那眉那眼已经被她刻进了脑海里, 在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再是熟悉,也总有陌生的一日。   她道:“十三叔说笑了, 又无人得罪我,我如何会不高兴。”   “你不喜这桩婚事, 一谈婚事你就不高兴, 你看你,小脸都快变成苦瓜了,”陆珩无奈道,“许家会善待你的, 你应该放宽心。”   “那您若是娶一个贤惠的妻子, 人家也会善待您的,您为何不娶呢?”陆相时气结,“十三叔,我发现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石头没砸在您的脚背上,您当然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可将心比心,您不也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还承诺终身不娶吗。”   陆珩咬了咬牙:“那不男不女的白令令有什么好?”   陆相时:“……”   “我还想问,您心中那求而不得的人有什么好呢,值得您为她终身不娶,您觉得人家好,我觉得白令令好,不很正常吗?”陆相时头疼道,“他在我心中就是千好万好的。”   陆珩显然是被气着了,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他眼里隐约有了杀意,却怕吓着陆相时,硬生生将那杀意给压了下去。   陆相时近些时日怕自己失控,一直躲着他,此时也不敢与他多见,况且他们各有心思,陆珩虽这些年总是护着她,但到底只是将她当做侄女。   她却不同,她的那些龌蹉心思,她不敢叫任何人窥见一二。   再与陆珩继续说下去,陆珩除了劝她好好待嫁,怕是也没有别的话说,陆相时气闷,她敛衽道:“侄女还有事,便先回去了,十三请叔自便。”   陆珩站在原地分毫未动。   她这一声“侄女”如一记闷雷砸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狠狠地震颤了下,蓦然间只觉得讽刺,他追出来做什么,不管她嫁不嫁许嘉致,她心中那人都不是他。   “你去吧。”陆珩收回所有思绪,冷声道。   陆相时垂首离开,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漏了馅儿,让人看出端倪来,她已经走到这一步,是不可能再回头了。   正院,待许若兰和林芳菲退下后,吴道敏缓步走到王景华跟前,小声道:“十三爷追上四姑娘,两人不知道因何事起了争执,隔得远,奴婢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争吵声,后来四姑娘率先离开,十三爷就沉着脸回了望月居。”   王景华端着茶盅:“依你看,他们叔侄会因何事起争执?”   “他们两人都是心思深的,奴婢哪里猜得到,”吴道敏讪然道,“许是四姑娘也觉得十三爷做得太决绝,在劝十三爷遂而惹了十三爷不快吧。”   “不会,陆珩素来护她,怎会因为他几句劝言,就跟她置气。”   吴道敏笑:“您说得有道理。”   “满府上下,也就红月有那个胆子敢在陆珩的跟前闹脾气,其余几个小辈,你看谁敢,就是比陆珩年纪还大的临礼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遑论那几个小的,有时候陆珩一个眼神扫过去,能直接把人给吓哭了。”   “十三爷自小就严厉,对自己更甚。”   王景华却暗想,为什么红月偏偏是例外的。   而吴道敏好似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四姑娘从小胆子就大,蛇鼠虫蚁、天黑打雷一概不怕,十三爷小时候喜欢逗她玩儿,也一直护着她,于四姑娘而言,十三爷当是如兄如父一般,她不怕十三爷,倒是合乎常理的。”   王景华放下茶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慢声道:“你说的也在理。”   可她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走过的桥比小辈们行过的路还长,见过的魑魅魍魉比小辈们吃过的盐还多,心中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但愿,都是她多思多虑了吧。   自陆珩前脚向皇上承诺终身不娶后脚又跟她坦白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后她就日日愁肠百结,对这样的承诺和答案始终不愿意接受,她总想找到点蛛丝马迹,将她那不孝的儿子拉到正轨上来。   哪怕只要拉一点,让他喜欢女人,也是好的。   “你传话到半月居,跟红月说,让她明日起,每日都到我这里陪我用午膳和晚膳,就说我想着她就要出嫁了,舍不得,想让她在出嫁前多陪陪我。”   “是。”吴道敏应道。   心下却觉得奇怪,不知道王妃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自十三爷那事后,王妃就极少有过笑脸,但愿那位四姑娘能让王妃心情好些吧。   吴道敏到半月居传话,陆相时乖巧地应下。   “王妃要您过去陪着用膳,您不觉得奇怪吗?”白芷道,“王妃身边日日有人相陪,以前从未招您过去陪膳,怎么现在却要您过去?说是舍不得您,可奴婢总觉得说不通。”   陆相时敏感且多疑,既然事不寻常,她就小心侍奉。   “这种话,心藏在心里即可,不必再说,我心里有数。”陆相时道。   “姑娘有计较便好。”   二月初十,宫里设夜宴,宴请南梁来使,陆相时作为白熙熙来南梁的玩伴儿,受邀一起参加夜宴,这次夜宴与上次皇家除夕夜宴不同,夜宴上多是王公大臣,少有皇室亲眷。   白熙熙身为外臣,受到了皇室特别的款待,稍提要求,皇上便同意让陆相时与她同坐,身边没有坐着陆珩,陆相时反而觉得轻松些。   白熙熙性子活泼,约摸入仕极早,她身为武将,面对这样的场合,丝毫不怯场,反而能与朝中各大臣谈笑风生。   白熙熙捻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偏头望着陆相时笑:“这是互市之事已经商议完了,明日魏大人就会先行回大梁,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那你呢?”   “我?”白熙熙笑眯眯道,“你下月大婚,我早已经飞鸽传书请旨我皇,我皇已允准我参加完你的大婚后再回金陵,你们皇上也同意了。”   “贵国女皇真是开明。”陆相时道。   “我皇自是千好万好的,若将来你有机会见她,定会钦佩于她的英明睿智。”白熙熙说起女皇的时候满脸骄傲的神情令陆相时微微吃惊,她无法想象女皇是何等的存在,能让他们这些人在一提到她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信仰。   她也有自己的信仰,只是那人太遥不可及了。   有宫女上前为他们斟酒,白熙熙忙着和旁边的大臣闲聊,陆相时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地端起酒杯,正欲轻轻抿一口小,一道身影忽然扑过来,扬手就将她手里精致的酒杯打翻在地。   陆珩他的动静极大,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陆珩瞥去,个个带着莫名的打量,不知道这位陆大人为何突然会有此动作,竟然在大殿上、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失了规矩。   陆相时也觉得奇怪,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皇上微怒:“爱卿这是做什么?”   陆珩并不立刻解释,他忽地出手,一掌打在那倒酒宫女的颈脖上,那宫女一句话都还未说就软软地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在皇家宴会上闹事,此番举动实在令人不解,而有聪慧者却已经看出其中端倪,有人试探着问道:“陆大人莫不是以为,这酒有毒?”   陆珩没有回答,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取出一根银针,提起酒壶将酒液倒在银针之上,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黑。   满场皆惊。   陆相时惊愕地望着陆珩,这酒是倒给她的,有人要杀她?   她被吓得脸色煞白。   皇上猛然站了起来,有人在皇家夜宴上下毒,危及的怎可能是陆相时一人的性命,还有南梁来使的性命,还有当今皇上的性命,朝臣们纷纷跪了下去,个个吓得心胆具颤。   白熙熙立刻起身朝皇上拱手,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皇上,有人想在您的皇家夜宴上取外臣的性命,破坏燕、梁两国的邦交,让这次的互市之议化为泡影,还请皇上为外臣做主,抓出凶手,严惩不贷。”   陆珩跪下行叩首礼:“请皇上将这名宫女交给微臣审问。”   大殿上,人人表情变幻莫测,任谁也没有想到陆珩的动作竟然那般快,先一声不吭地挥掉了陆相时手中的毒酒,又快很准地劈晕了倒酒的宫女,防止宫女服毒自尽。   白熙熙偷偷朝陆珩望去,心中暗想,这陆珩,实在令人生怕。   皇上表情沉重,显然满身怒气被他强行压着,在他国来使面前,在他皇宫的大殿上,竟然有人敢下毒害人性命,岂不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秦咎,朕命你彻查这件事,陆珩,这名宫女,就由你来审,务必让她开口说话,供出幕后指使之人。”皇上怒声命令道。   秦咎和陆珩领命。   然而,陆珩起身时,眉头却猛地皱紧,他两步走到那宫女身边,俯身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下一刻,眉头更是死死地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是两更哈。 第38章   “皇上, 这宫女已经死了, ”陆珩沉声道, “应是事先便服了毒。”   陆相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白熙熙的目光在陆珩和陆相时身上流转片刻, 后又垂下头去, 微微握紧了拳头。   这场夜宴陆相时原本只是想去走个过场,没成想竟然过得心惊肉跳, 待在崇阳门上了回府的马车,她还后怕得很。   白熙熙说那毒是为了害她, 破坏两国邦交, 可为何她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是那宫女主动给她添酒, 若那宫女想害的人不是她,为何会主动给她添毒酒, 可若那宫女的目标是她,又是为何?   杀她?为何?   车帘陡然被人从外面掀开, 陆相时瞳孔一缩, 吓了一跳,看清是陆珩后,她才缓缓地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坐到车厢上, 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陆珩定定地瞧了她一眼, 而后坐进去。   车厢内光线昏暗,陆相时皮肤本就偏白,这会儿正沉浸在后怕之中,脸上更是白得透明, 陆珩心疼,温声问:“吓着了?”   陆相时凝眸望着他,马车轱辘辘前行,车厢随着车轮摇摇晃晃的,冰冷的车厢让她觉得越发冷寒,手脚都快没了温度,她嘴唇发白。   陆珩似乎看出她冷,将外衫脱下来想给她披上,陆相时挣扎了下,想推拒,陆珩却不容许她拒绝,强行用外衫将她裹住。   “你别怕,今日之事,只是意外。”陆珩哑声说。   他也害怕得很,若他不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她,不经意瞥见到那倒酒的宫女在倒酒的时候刻意旋了酒壶的壶盖,他是不是就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杯毒酒喝下去?   陆珩心尖猛地一颤,握住陆相时消瘦双肩的手不由地就重了力道。   两人离得近,呼吸近在咫尺,鼻息间有她熟悉的属于陆珩的味道,她在后怕之中悄悄红了脸,可想到陆珩心中另有所爱,那份羞涩又转瞬褪去。   她伸手将陆珩推开:“我没事,十三叔不必担心。”   她满眼疏离,态度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陆珩僵了僵,继而收回手,徐徐坐回去,他忍不住苦笑,他与她,到底是生分了,反倒是他,总是纠缠。   那一杯毒酒,让他失了分寸。   马车在定王府大门前停下,王景华身边的大丫鬟春秋守在大门口,见他们相继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赶忙迎上去道:“十三爷、四姑娘,王妃请两位过去一趟。”   正院还亮着烛火,王景华此刻就坐在西次间的大炕上,陆宏光已经去睡了,吴道敏在陪王景华说话,陆珩和陆相时走进去,给王景华行了礼,然后依主次坐下。   王景华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圈,温声问:“今日夜宴,一切可还顺利?”   陆相时低着头没吭声,陆珩回答:“不大顺利。”   这件事明日就会传得满天飞,想瞒是瞒不住的,陆珩只好实话实说:“有人想害来使性命,红月坐在来使旁边,险些喝了给来使准备的毒酒。”   王景华闻言,大惊失色。   “难怪我瞧着红月脸色那般不好,可是吓着了?”   陆相时抬头,满脸的委屈和后怕:“我都快被吓傻了,祖母,那给我倒毒酒的宫女,当场就死了,皇上震怒,让刑部尚书彻查此事,好在来使无恙,没有影响两国邦交。”   “还好有惊无险。”王景华叹道,“快过来喝杯热茶缓缓。”   陆相时起身去端茶盅,王景华紧接着又道:“给你十三叔也端一杯去。”   “是。”陆相时轻手将茶盅端起,转身递给陆珩,垂首温声道:“十三叔喝茶。”   陆珩抬眸凝她,他心头窒闷,如鲠在喉,望着她的那双黑眸深不可测,好似卷着旋涡,他心下叹了口气,伸手去接陆相时手里的茶盅。   “王妃,出事了!”隔着门帘,耳边忽然传来吴道敏沉重压抑的声音,陆相时心头一颤,手指不禁然地卸了力道,茶盅落到地上。   “碰!”屋里响起清脆的茶盅破碎的声音。   陆相时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俯身就去捡碎瓷片,却不小心被碎瓷片划破了指腹,陆珩眉头霎时一凝,握住她的手将那根还在流血的手指含进嘴里。   指尖是他舌尖的温软,他担忧的样子让她心颤。   陆相时浑身一个哆嗦,原本惨白的脸转瞬就红透了,她不自在地将脑袋垂得更低,想将手收回来,可是陆珩却握得很紧,根本不容她抽走。   王景华望着他们的举动,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门帘外吴道敏的声音继续传来,王景华才堪堪回过神来,听吴道敏道:“大少夫人刚刚晕倒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陆珩蹙眉道,他好似完全没有听到门帘外的吴道敏说了什么,吩咐道:“吴妈妈,拿点伤药进来,红月的手破了。”   陆相时敏锐,已敏感地觉察到王景华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害怕自己那龌蹉的心思被王景华窥见。   吴妈妈很快拿着金疮药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进来打扫的丫鬟,此时陆珩已经松开了陆相时的手,坐回了位置上。   王景华脸色沉得厉害,吴妈妈以为是陆相时划伤了手让王景华心疼了,赶忙打开金疮药给陆相时上药,一边叮嘱道:“四姑娘可要仔细些,以免破伤风。”   陆相时闷闷地“嗯”了声。   丫鬟们收拾干净,屋里重新恢复整洁,吴妈妈领着伺候的丫鬟退了下去,陆相时忐忑不安地站着,正想告退,就听王景华长长地叹息了声。   “就要成婚了,却见了血,不是好兆头啊。”   陆相时听着,心尖猛地一跳,今日是二月初十,她下月初三才成婚,又不是成婚前三日见血,怎么就不是好兆头了?   王景华信神佛,这种不吉利的话,从来不说。   陆珩道:“离她成婚还远着,不过是小磕小碰,不碍事,娘忧心了。”   “倒希望是我忧心了,”王景华沉沉地说,她摆了摆手,“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陆珩和陆相时起身行礼,一前一后出了西次间,门帘轻轻落下,流苏在眼前晃荡,临窗大炕上坐着的王景华眉目一瞬凌冽了起来,迸射出狠厉的凶光。   陆相时惴惴不安地跟在陆珩的后头走,她闷不吭声,待出了正院,脑中赫然想起吴道敏的话,大少夫人晕倒了?   今日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晕倒了?   还有祖母,实在太奇怪了。   到了分叉路口,有丫鬟匆匆从陆临礼的院子里过来,见陆珩和陆相时,又赶忙行礼。   陆珩声音有些沉:“又出了何事?”   那丫鬟吓得浑身一颤,恭敬地回答道:“大少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大少爷怕王妃担心,命奴婢来跟吴妈妈说一声,请王妃不必担心。”   陆珩道:“去吧。”   丫鬟怕他得很,匆匆离去。   陆相时心头有些乱:“十三叔,天色晚了,您回去后也早点休息吧,我回了。”   她不等陆珩回答,转身就走,夜色深深,冷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她双手环胸抱住自己,白芷忧心道:“姑娘,您很冷吗?”   陆相时不想说话,只加快了脚步往半月居走。   果然就染了风寒,半夜的时候浑身酸软得难受,辗转反侧如论如何也睡不着,头昏脑涨得厉害,在外间守夜的白薇听到动静,觉得不对劲,在房门口叫了陆相时好些声都没人应她,白薇不放心,进去一摸陆相时的额头,白薇被吓了一跳。   那额头火烧火燎似的,热得厉害。   夜深露重,陆珩却还未入睡,在书房里看书,书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他端起喝了一口又放回去,听到外面传来动静,眉心蹙了蹙。   守在旁边伺候的黄藤立刻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很快就折了回来,禀道:“说是四姑娘突然生了高热,桂妈妈在找人出去找大夫来给四姑娘诊治。”   陆珩顿时就没心思看书了,他起身朝外走。   黄藤一惊,立刻拿了披风追上去。   白薇和白芷在房间里照顾陆相时,有小丫鬟进来说十三爷过来了,白芷和白薇吓得脸色一白,白薇伺候着陆相时,白芷出去迎陆珩。   陆珩就站在客厅里那副《半月》之下,他眉心拧着,无端给人一种威压,让白芷心尖发颤,她敛衽道:“十三爷,姑娘还未醒。”   陆珩着急上火,但姑娘家的闺房,他却不好进去,只能在客厅里守着,知道对一个丫鬟撒气也是无用,他沉了沉气,问:“烧糊涂了?”   白芷不敢让他过于焦心,回应道:“应是没有。”   “进去伺候着。”   白芷蓦地松了口气,吩咐客厅里的丫鬟好生奉茶,这才转身进了陆相时的卧房,她拧了帕子给陆相时敷额头,却恍惚间听到陆相时说了句什么。   白芷凑过去,听到陆相时轻而又轻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唤着:“十三。” 第39章   “姑娘说什么?”白薇问。   白芷脸色惨白得很, 慌张道:“没什么, 你快去看看桂妈妈回来了没有, 大夫来了没有, 再打一盆水进来。”   白薇应声去了, 白芷转头见陆相时还要再唤,只觉得心惊肉跳, 陆相时素来克己,除了偷偷跑去百戏楼唱戏, 就没做过出阁的事情, 她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家姑娘迷糊的时候在唤十三爷, 尤其是桂妈妈,那可是大夫人极为信重的人。   白芷大着胆子将陆相时扶起来, 让她靠坐到自己的身上,她伸手轻轻去拍陆相时的脸, 低声道:“姑娘, 醒醒,姑娘?”   陆相时沉浸在梦里。   她梦到了她与许嘉致大婚的时候,锣鼓声敲得她耳膜生疼,她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梳妆镜前, 等着迎亲的队伍来接, 她按着规矩上了花轿,垮了火盆,然后与许嘉致拜堂。   “红月,你当真要嫁给他?”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身子僵了僵,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竟看到陆珩也是一身新郎红装。   他站在屋檐下,哑声问她。   眼泪模糊了陆相时的双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养女,还能挑三拣四么?”她含泪道,“十三,我不愿意也得愿意,你当知道,我是不愿意的啊。”   “所以,我来带你走。”屋檐下的陆珩朝她伸出手。   “红月,跟我走。”他说。   “十三……”陆相时迷迷糊糊地喊着,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落进天青色的锦被里,她低低地呢喃道:“你带我走吧,我跟你走……”   外面传来说话声,白芷大惊失色,手上加重了力道,用力地拍着陆相时的脸:“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姑娘,姑娘!”   梦境里,陆相时朝陆珩伸出手去,可是那手伸到一半,陆珩却陡然消失了身影,锣鼓声震耳欲聋,却再也不见陆珩的身影。   她心尖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陆相时在剧痛中睁开眼睛。   白芷一喜,险些落下泪来:“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   陆相时口干舌燥,嗓子发疼,她眼里还有水汽,她隔着朦胧的水光望着白芷,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桂妈妈进来道:“姑娘醒了?大夫过来了,姑娘快让大夫看看吧。”   白芷放下帘帐,请大夫进来诊脉,待大夫诊完了脉,桂妈妈道:“姑娘,十三爷听说您病了,早赶了过来,现在还在客厅里等着,您既已经醒了,老奴就请十三爷回去了?”   白芷目光闪了闪,有些担忧地望着陆相时。   陆相时克制着心头的激动,说道:“十三叔乃是长辈,我既醒了,理应出去见见他,亲自跟他道谢,白薇,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吧。”   白芷劝道:“姑娘,夜深了,您又病着,还是歇息吧。”   “我无碍。”   大夫说陆相时只是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加之心绪不宁,这才突然病倒,幸而并不严重,吃两副药就能痊愈,陆珩这才放心。   夜已经太深,陆相时病着,也不该出来见他,他起身欲走,耳边却传来陆相时软软的唤他的声音,他寻声望去,目光不禁然地凝住。   她穿着月白色的长裙,腰间系着细带,脚上穿着月白色的绣鞋,肩上系着绯色的披风,墨发散在后背,由白芷扶着,端端地站在门口。   她唇色发白,一双眼眸盈盈地望着他。   陆珩心跳有些快,他强行压制着心底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显得异常:“怎么出来了?夜里寒凉,快回去躺着吧。”   “没事,”她软软地笑了笑,在陆珩的旁边坐下来,“您怎么过来了?”   那笑容太柔软,陆珩怕自己失控,强自别过脸去:“本没有睡,听到动静,就过来看看,你既然病着,明日就不要去正院了,省得过了病气给你祖母。”   “我知道,”陆相时温温地回应着,“您呢,深夜还在忙?”   最近他总是难以入眠,并非事务繁忙,只是因为心中有事,他道:“近来事多,难免要忙些,你好些了没有?”   “大夫说并无大碍,喝了药就好了。”   陆珩“嗯”了声:“那就好生养着。”   两人你一句我一语地说着话,并没有什么重点,旁边伺候的丫鬟们退了大半,只剩下白芷还在屋里伺候着,她垂着脑袋,小心地注意着陆珩和陆相时的互动。   却并未发现两人之间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他们都十分地规矩,好像陆珩于陆相时而言,只是一个令她敬重的长辈,而陆相时在陆珩的眼中只是一个他疼宠的小辈,可是她又总觉得终究是有哪里不同的。   两人温声细语地说着话,白芷忽然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同了。   他们说的都是寻常事,可说可不说,屋里的气氛很宁静,在这个深夜,许多人都已经睡沉了,可是他们却并没有闭口的意思。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可名状的难舍难分。   白芷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客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白薇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姑娘,该喝药了。”   白芷抬手去接药碗,陆相时却自己接了:“我自己喝吧。”   他把药碗放到木椅边的茶几上,刚熬好的汤药还很烫,她拿着白瓷勺轻轻搅动着,那手指纤长白皙,袖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在烛光下仿佛能反光似的。   陆珩的眸光在那手臂上停留了片刻,又生生地偏过头去。   他喉结轻轻地滑动了下。   “我知道您事务繁重,但是还是应当注意身体啊,您这般熬下去就是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的,”陆相时忧心冲冲地说,“您身边到底是缺个能管着您的人。”   可陆珩却好似并未听到她说什么,他面色有些不自在,起身道:“夜深露重,你喝完药就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陆相时:“……哦。”   她觉得陆珩的态度转变得有点快,好像忽然之间他就不高兴了,是嫌弃她管得太宽了?可她说得也没错,她着实怕他熬坏了身体。   陆珩抬脚就往外走,他脚步飞快,眨眼就出了半月居。   陆相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委屈。   再想到那个梦,只觉得一阵心酸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的鼻尖忍不住都酸涩了起来,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姑娘,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吧。”白芷低声问。   陆相时应了声“好”,不敢再多想。   陆珩回到望月居,径直进了浴房,二月的天气还很冷,他把自己沉进冰冷的水里,微微闭上眼睛,恍惚间好像又听到了那女子软软糯糯的声音。   “十三叔。”她唤他。   他似乎听到了水流被搅动的声音,那女子雪白的手臂伸过来,环住他的颈脖,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低低道:“十三,我在这里啊,我在你身边。”   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在他的鼻尖缭绕,陆珩在迷蒙间陡然扣住她的腰,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上,他吻住她,唇间有她甜软的味道。   陆珩沉浸在冰凉的水里,仿佛觉得,自己要死了。   次日,吴道敏伺候王景华起床时说道:“四姑娘昨晚进宫许是受了惊吓,回来后又不小心着了凉,昨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热,桂妈妈去外院找大夫,您已经睡了,奴婢便没有吵您。”   “大夫怎么说的?”   “无大碍,吃两副药就能痊愈,刚刚桂妈妈过来给您告假,说姑娘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您,等病好了再过来陪您用膳。”吴道敏回答。   王景华沉默片刻:“望月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王妃真是神算,昨夜里十三爷就去看过四姑娘了,在半月居呆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听说十三爷去也是凑巧,昨晚十三爷一直忙着处理公务,没睡呢。”   王景华眉目一沉。   陆相时喝了汤药,又睡了大半日,总归觉得好些了,她养了两日病,到了第三日正准备去正院给王景华问安,王景华却率先过来了。   陆相时立刻起身去迎,王景华由吴道敏搀扶着一路进了半月居的客厅,陆相时从白薇手里接过茶盅,亲手奉到王景华的面前:“祖母,请喝茶。”   王景华接了茶盅,却并着急喝,开口道:“你们且退下吧。”   屋里伺候的一应退了干净,连房门都被吴道敏顺手关上了,陆相时眉心跳了跳,知道王景华这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立刻摆出无比恭敬的姿态来。   王景华将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搁,沉怒道:“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哦。 第40章   陆相时心尖一颤, 不问缘由地当即就跪了下去, 她心有些沉, 开口时声音便有些艰涩:“不知孙女犯了何错, 惹了祖母不高兴, 还请祖母明示。”   王景华低头睨视陆相时。   她的模样其实算不得倾国倾城,五官甚至还没有完全长开, 脸上尚且还有些婴儿肥,可胜在清贵逼人, 随便往哪个地方一站, 都是打眼的。   这少女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让人忍不住想要仔细端详。   王景华是喜欢她的,也是心疼她的, 她甚至认为,她兴许真的给他们定王府带来了好运, 让她的长媳在绝境之中捡回一条性命, 给她带来了两个可爱又懂事的嫡孙,让她的小儿子官运亨通,一路从六品坐上了二品尚书,中途甚至因为她而躲过了一次火灾。   陆相时也素来懂事、孝顺, 从不惹事生非, 她说话温声细语,待人接物极为懂礼,府里的人都喜欢她,少有几个不喜欢的, 也纯属嫉妒她。   王景华是真心将她当做亲孙女的,可是她却让她失望了。   “红月,你行事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我以为你从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没想到到底是我高看了你,你以为你自己藏得很好,可你真的藏住了吗?”王景华压着怒声问。   陆相时心乱如麻,眼神却未变动分毫,无辜地望着王景华。   “祖母,您的话,孙女听不明白,孙女藏了何事?”   王景华死死地盯着她,心头却暗暗心惊,她知道陆相时小小年纪颇有城府,没想到面对她的质问,她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若不是真的问心无愧,便是藏得太深。   可她不会看错。   王景华嗤笑:“我们定王府将你锦衣玉食地抚养长大,你便是这般报答我们的?你心中藏着何事,难道还要我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好,那我问你,你何时对你十三叔起了心思?”   陆相时心尖一跳,只觉得仿佛有一根针用力地刺进了她的身体,那种剧痛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让她险些心脏骤停。   她以为她已经掩饰得极好,没想到还是被看了出来。   也对,人非圣贤,她孰能时时刻刻都保持警醒,在王景华这等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面前,她任何一点松懈都有可能被对方逮住端倪。   要承认还是咬死不认?   念头只在转瞬间。   “我对十三叔起了心思?我对十三叔起了何等心思?祖母您又如何会这般以为?”陆相时满目委屈,“我实在听不明白祖母您的意思,还望祖母明示。”   王景华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她双目生怒,满面愤然。   “陆相时,没想到我竟然那般小看了你,你小小年纪,能这般稳得住,倒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了,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我今日来,也不是非要你承认的。你十三叔如今深得皇上信重,前途无量,你既养在我定王府,既唤我一声祖母,那便应该听我的话,从今日起,你往后不要再见你十三叔了。”王景华道。   陆相时不知道王景华到底是何时看出了端倪,不知道这几日,她让自己去正院陪膳,是不是因为早就在怀疑。   但既然她老人家已经认定了,她总不能一直与之争辩。   这些年,王景华待她极好,她已经知足了。   她提出这般的要求,她若不应,便是不孝,王景华年纪大了,她不敢跟她对着干,她怕她老人家一时激动,身体受不住。   陆相时声音哽咽:“十三叔待我,如兄如父,若祖母以为我会给十三叔带去不幸,我便听从祖母的安排,我即将出嫁,临出嫁的姑娘本不应该外出,自今日起,除了给爹娘问安、除了两国来使有请,我便再也不出半月居半步。”   她逼回眼里的泪,望着王景华道:“如此,可好?”   王景华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乖巧的姑娘,想到她就要出嫁了,想到这些年来她的孝心以及给这个家带来的欢声笑语,老人家忍不住就热泪盈眶。   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然而,她又转念想到陆珩的情不自禁,想到陆珩那般沉稳的人竟然因为陆相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了心底的防线,她又不得不硬下心肠来。   她不能让陆相时毁了她前途无量的儿子。   她抬袖抹泪,道:“这些年,我们定王府对你,可谓是恩重如山,但奈何你心思龌蹉,肮脏不能见世,我会再添些嫁妆给你,你嫁入许家后,若非必要,便不要再回我们定王府了。”   陆相时一瞬间面色灰白。   她双唇哆嗦了下,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王景华有些不忍,却道:“你办不到是不是?即使要出嫁了,你还对我儿子有念想是不是?你还想经常回来看他是不是?是不是?”   “我答应您,”陆相时在逼问下回应,她嗓子有些涩,说话时嗓音便显得十分喑哑,她道:“您别激动,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以后若是没有您的允许,我就不回来。”   “我不会惹您心烦,更不会害十三叔,您且放心吧。”   陆相时话音落下,俯首深深地叩首。   王景华心痛得很,想伸手将她扶起来,可是刚有所动作,她却又收回手去,她扶着桌沿缓缓地站起来,冷声道:“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辜负了我定王府对你的大恩大德。”   泪眼无声地砸在地板上,陆相时沉闷地回应:“是。”   王景华徐徐走了出去。   陆相时不想被身边伺候的人看见她这副样子,她撑着双腿站起来,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白芷进来,见她眼眶红着,不放心地问:“姑娘,要奴婢打水给您净脸吗?”   陆相时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想静一静,你们都出去吧。”   白芷不敢多问,领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陆相时回到卧房,缓缓地坐到床沿上,她身体后仰,倒在床上,她望着头顶蓝色的床帐,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以为,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守着这份心思过一辈子,却没想到这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生来便没有家,她以为定王府是她的家,原来,这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门外响起白薇的问话声:“姑娘,莲妈妈过来了,问您风寒好了没有。”   陆相时敛了敛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状,她道:“你跟莲妈妈说,我的风寒已好,我就要出嫁了,不宜出门,就不亲自登门向十三叔致谢了。”   白薇觉得奇怪,以往莲妈妈过来,陆相时都是亲自出来相见,对莲妈妈格外客气和亲切,怎么今日却不出来说话了。   但白薇却并未多问,转身去回莲妈妈。   刑部大院,陆珩在刑部任刑部侍郎的时候跟刑部上下的人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这人性格比较孤僻,不爱交际,更不会刻意奉承谁,但也不会无端落人脸面,所以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刑部,但一来刑部大院,可谓是能横着走的。   秦咎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就看见陆珩负手走了进来,他迎上去,面色发苦道:“我正想着,指不定你要过来呢。”   陆珩走到茶座旁坐下:“查得如何了?”   “那宫女原就该在交泰殿伺候,她入宫三年,一直规规矩矩,沉默无声,管事的见她踏实能干,所以对她稍有提拔,这才入了交泰殿伺候,她亲生父母不详,在宫外有一个养母,原是文德昌府上看门的,文德昌被灭门那日,她养母死在贼人的刀下,这就是那宫女的背景,”秦咎头疼道,“至于那宫女手里为何会有毒,还未查出来。”   陆珩凝眉。   宫中管制森严,宫女入宫时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会被检查一遍,有疏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暗中给那宫女塞了毒药,才让那宫女有机会害人。   秦咎道:“剩余的就是宫里的事情了,宫里的事情,我不能插手,这件事皇上已经交给皇后去查了,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   陆珩仰靠在座椅的椅背上:“你以为,那宫女到底为何投毒,她想害的人到底是谁?”   “你知道,我们刑部办案,都是凭证据,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不做无端的猜测,”秦咎道,“你素来极少关心其他的事情,看来你很护着你那个侄女。”   陆珩眉梢跳了跳:“不是我护着她,我只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奇怪那宫女想要杀的人好像就是我那侄女,可我侄女乖巧懂事,长这么大从未惹过什么祸事,又有谁想要杀她呢。”   “除了你,怕是没人以为那宫女要杀的人是你的侄女,都以为她要杀的是南梁来使,况且你那侄女乃是深闺女子,杀她做什么?”秦咎觉得好笑。   “兴许真的是我想多了。”陆珩道。   陆相时在定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过了五六日,这日皇家夜宴上出的事情有了结果,陆珩本想告诉陆相时,莲妈妈却道:“四姑娘不在府里。”   “又出去了?”   “白大人邀请四姑娘出门游湖,四姑娘便去了。”莲妈妈道。   陆珩点了点头,打算等陆相时回来再跟她说这件事。   而此时,临溪湖上,陆相时正在听曲,白熙熙人美钱多,今日请了宝香楼的烟雨姑娘过来弹曲,烟雨姑娘生得貌美,一双桃花眼潋滟芳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哦。 第41章   陆相时看着如此养眼的美人, 心情都好上了许多。   白熙熙许是看出她心情低落:“你若是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倒不如随我去大梁啊, 这世界山川河海美不胜收, 难道你真的甘愿嫁人后守着一个你不爱的男人默默地过一辈子?”   陆相时淡淡地笑:“说得容易, 我若跟你走了,岂不是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人?”   “那你的亲生父母呢?你就不打算找了吗?”   “十三叔在帮我找, 若能找到,便也挺好, 若不能, 则算了吧, ”她一副任命的样子,“反正也只能这样了。”   白熙熙凝眉, 她拍了拍陆相时的肩膀,郑重道:“红月, 你若是想要逃婚, 随时告诉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实在不忍心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我一定会助你离开汴京的。”   “多谢, 但真的不必了。”   白熙熙有点遗憾。   陆相时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 她入了垂花门,径直去了东篱院,陪许若兰和陆荣用完晚膳才回到半月居,桂妈妈道:“今儿下午莲妈妈过来了一趟, 说若您回来了,请您去一趟望月居,十三爷有话跟您说。”   陆相时将大红的斗篷解下来,放在旁边的衣架上,慢声慢气道:“明儿下去你帮我走一趟望月居,就说我就要出嫁了,不方便再去外院见他,有什么话就由你转达吧。”   桂妈妈有些意外。   陆珩又不是外男,陆相时去找他,并无不妥,以前陆相时也总爱往望月居跑,怎么现在却要以这种借口拒绝?   桂妈妈道:“这种理由,怕是说不过去。”   况且陆珩那人,沉默的时候令人发怵,说话的时候让人害怕,被他看着,更让人胆战心惊,若非必要,桂妈妈根本不愿意往望月居走。   然而,陆相时却一意孤行:“他接不接受这个理由是他的事情,你照我说的做就成。”   “是。”桂妈妈无奈,只能应了。   待桂妈妈出去后,白芷试探着道:“姑娘,您和十三爷生分了啊。”   陆相时没吭声,拿了话本坐到临窗的大坑上去看,白芷见她心情不好,便不敢多说,给陆相时添满了茶后就退了出去,待走到屋檐下,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桂妈妈从望月居回来:“十三爷亲自见了老奴,说那日夜宴上的刺杀案有了结果,皇后娘娘查了那宫女的东西,发现那宫女在扎小人诅咒十三爷,您是十三爷的侄女,她是想杀您泄愤。”   陆相时捧着茶盅的手指一紧:“跟十三叔有何关系?”   “有关系的,”桂妈妈道,“那宫女的养母乃是前户部尚书文德昌府上的家奴,因着十三爷在查文德昌贪污的案子,使得文德昌全家被灭口,她养母就是因此死的,所以那宫女就恨上了十三爷,正巧那日是由那个宫女伺候您的酒水,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陆相时不懂:“那毒她是从何而来的?”   “她以给养母扫墓为由出了宫,进宫盘查之前,她将毒藏在嘴里,才躲过了盘查,所以那宫女想要杀的人的确是您,而不是白大人。”桂妈妈说着,都觉得害怕。   若当时不是陆珩心细如发,发现端倪,陆相时现在已经死了。   陆相时捧茶盅的手指泛白,她缓缓将茶盅放到桌面上,双手撑着桌面,徐徐道:“我知道了,请桂妈妈再去望月居走一趟,跟莲妈妈说我无碍,请十三叔安心。”   “老奴这就去。”   桂妈妈抬脚就要走,身板却又忽地顿住,她望着陆相时叹了口气,道:“姑娘,十三爷位高权重,将来必定还有更大的造化,您确定要疏远他吗?若您有十三爷给您撑腰,将来您嫁到许家,许家上下,绝不敢薄待您的啊。”   陆相时撑着额头:“我心中有数,妈妈且去吧。”   桂妈妈无奈,不敢再多言,无声退了出去。   而那箱,莲妈妈听了桂妈妈的话就已经肯定了陆相时在刻意疏远陆珩,她知道事情不好,但也不敢多说多问,待陆珩回来后,按着原话转达给了陆珩。   彼时陆珩正坐在次间的罗汉椅上看书,闻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摆手让莲妈妈退下,他将手中的书沉重地往桌上一搁,抬手抵住额头。   她在刻意疏远,他早有所觉察,却,只能由着她。   时间过得飞快,却又好似忽然沉浸了下来,白熙熙再没有找过陆相时,陆珩也再未入半月居,陆相时则除了东篱院,再未去过任何地方。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   三月初二这日,从早上就开始下雨,雨势越来越大,砸在房顶上噼里啪啦作响,陆相时坐在客厅绣手帕,雪白的手帕上绣着一只鹅黄色的小鸡,她看着那小鸡,看着看着,又觉得有点像小鸭,不由地就有点想笑。   大雨下了整日,直到傍晚方歇,陆相时隔着窗户望着滴水的屋檐,愁肠百结。   王府里早就布置得十分喜庆,上月月底的时候钟文燕和柳佩岚还一起来看过她,给她添了箱,送了祝福,庄瑾瑶派人递了帖子过来,说今日要来看她,然而,一直到申时都不见其踪影,府里其余院子的姐妹陆陆续续过来了,陆相时就开始忙着招待客人。   晚膳内院和外院都摆了膳,陆相时是出嫁的姑娘,不方便出去见人,就一直未曾出过半月居,但半月居很热闹,她也顾不上悲秋伤怀。   夜逐渐深了,半月居安静了下来,陆相时今日起得早,又整日都在待客,待客人们都走尽了,她便有些精疲力竭,靠坐在木椅上半晌都不想动。   白薇从浴房出来:“姑娘,该洗浴了。”   陆相时望着头顶的房梁出了会儿神,才缓缓撑着座椅的扶手站起来,往浴房走去,随口问道:“外院的宾客们还没有散吗?”   “应当快了,时辰也不早了。”白薇道。   陆相时没再吭声。   今日外院摆宴,来了许多贵客,陆珩喝了不少酒,回到望月居的时候已经有些头昏脑涨的,黄藤端着醒酒汤进来,陆珩不着急喝,让黄藤将醒酒汤放到他手边的矮几上。   陆珩伸手揉着额头,问黄藤:“几时了?”   “刚过了亥时,”黄藤站到陆珩的身后伸手帮他揉着额角,“夜已经深了,您喝了醒酒汤就沐浴休息吧,明日早上客人更多,还有得忙。”   陆珩头疼,摆手让黄藤退下:“让我静一静。”   这些天陆珩的心情持续不好,他们这些下人伺候的时候也端得是小心翼翼,生怕做了惹主子不高兴的事情,黄藤不敢打扰,沉默地退了出去。   莲妈妈就站在门外,见黄藤出来,低声问:“十三爷怎么样了?”   “想静一静,我就出来了。”黄藤苦着脸说。   莲妈妈往紧闭的房门望上了一眼,心都揪了起来,陆珩自小就是她带着的,后来陆珩搬到外院,她就跟着到外院做事,负责望月居的一应杂事,望月居发生的事情,十有八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陆珩对陆相时的那番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   她日日夜夜都胆战心惊,就怕这件事被其他人发现,原本想着,若是等陆相时订了亲,她兴许就能松口气了,可是那日家宴,陆珩和陆相时单独在书房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就更加害怕了,害怕陆珩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心思剖出来,断了自己的前程。   好在他并未那样做,好在陆相时也藏得深。   明日陆相时就要出嫁了,只要过了今晚,只要等陆相时上了花轿,这件事便定下来了,谁也不可更改,陆珩他有好大的前程,决不能因陆相时毁了前程。   可这些日子以来,陆珩总是黯然神伤,莲妈妈看着心中难过,她又不知道自己所期盼的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了,倘若对陆珩而言,陆相时的重要性已经大过了他的前程呢,她所希望的,是不是就错了?   若陆相时嫁给了别人,是不是陆珩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笑逐颜开的时候?   莲妈妈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   这日夜里,望月居次间的灯火,彻夜未熄,而半月居的烛火也亮了大半夜,陆相时睡不着,一直熬到寅正,丫鬟们进来伺候她上妆。   她彻夜未眠,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有喜娘进来伺候她穿喜服,上新娘妆,陆相时像个木偶似的坐到梳妆镜前,任由喜娘在自己的脸上倒腾,始终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她这模样还挺有威严,吓得喜娘吉祥话都少说了几句。   待到了卯时,众人的头顶忽然滚过轰隆隆的雷声,那声音极大,仿佛带着震破耳膜的力量,吓得几人面色都白了几分。   喜娘眉头一皱,梳头发的手蓦地一颤,勒痛了陆相时,陆相时痛得轻呼一声,喜娘又被吓了一跳,赶忙松了手,手里的木梳“哐当”掉在地上,声音不轻不重的。   旁边的桂妈妈也皱起了眉头。   “姑娘,对不住,我被这雷给吓了,”喜娘歉然地将木梳捡起来,“原是看了的,说今日是个好日子,所以才将婚事定在今日,不该打雷下雨的。”   喜娘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砸得屋顶噼里啪啦作响。 第42章   陆相时面色寡淡:“无碍, 不过是小事, 你不必慌张, 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   喜娘暗想, 这姑娘可真沉得住气, 成亲这样大喜的日子遇到打雷下雨,都是不吉利的, 换做谁都会皱眉,她却始终都是一副不惊不乍的样子。   喜娘继续给陆相时梳头。   陆相时不惊不乍, 却不代表别人也不惊不乍, 定王府今日早上还要摆宴, 老天却不作美,大雨稀里哗啦地下, 王府里立刻更加繁忙起来,挪东西的挪东西, 搭棚子的搭棚子, 每个人都来去匆匆,忙得脚不沾地。   这雨,吓得许多人都忧愁起来。   许若兰愁苦地对身边的妈妈道:“都说成婚遇上下雨,那就是老天在留人, 不愿意促成这门婚事, 你说我不问红月的意愿就定下们婚事,是不是错了?”   她身边的妈妈是个伶俐的人,知道这婚事今日是必须办的,笑着安抚道:“哪里是老天在留人, 依奴婢看,分明是老天也想来观礼,您说是不是?”   许若兰没应声。   这雨势太大了,纵使再好的话,也不能让她有所慰藉。   “不吉利啊,”莲妈妈心道,她走进客厅,陆珩已经穿戴整齐地从卧房走出来,莲妈妈道:“十三爷,这雨下得正大呢。”   “迎亲的队伍来了吗?”   “还在路上,”莲妈妈的话音刚落,就有小丫鬟撑着雨伞,走到屋檐下朝他们禀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王爷请十三爷出去待客,”   陆珩扯了扯嘴角,雨势这样大,许嘉致却还能来得这样及时,可见想娶陆相时的心到底有多强烈,他正欲往外走,却见王景华过来了。   她走到屋檐下,鞋面已经被雨水湿透了,陆珩赶忙迎上去,亲手去扶她:“娘怎么来我这里了?您不忙着待客吗?”   王景华由他扶着往里走:“下这样大的雨,来的女眷并不多,像我这般年纪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年纪大了,经不起大雨的折腾,其余女眷都有你大嫂她们招待着,我就不必出面了,我想着你心情不好,就来你这里看看。”   陆珩笑了笑:“娘说笑了,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我如何会心情不好。”   王景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是我说错了,哎,人老了,就总是容易出错,这记性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待王景华坐到客厅的座椅上,吴妈妈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的鞋袜给她换上,陆珩端了热茶给她驱寒,温声道:“这样大的雨,您就该在屋里歇着。”   “我这不是挂心你吗?”王景华笑道。   陆珩的笑容凝了凝,他挥手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外面的锣鼓声越敲越烈,即便那样大的雨势也掩盖不住锣鼓声的喜庆,陆珩的表情有些阴沉。   他徐徐道:“娘,今日是红月出嫁的日子,您本应该很忙,或者说您就算不忙,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我这里,可是您却来了,说着关心我的话,您什么意思?”   王景华面色一敛:“你这是在质问我?”   “儿子不敢,我只是觉得奇怪,想问问您,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陆珩低眉望着王景华,表情很淡静,眸色却极深。   王景华知道自己装傻也没用了,索性道:“你以为你藏得好?你能藏得多好?你的心思就差写在脑门上了,你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吗?你以为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吗?”   王景华被气得深吸口气。   “所以您才会过来,您害怕我会去抢亲?”陆珩笑问。   那笑容实在令人瘆得慌,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被吓得腿软,王景华好歹是他的娘,她没什么害怕的,但她也没有回应陆珩的话,她沉默了下来。   屋里的气氛陷入死寂。   许嘉致已经来了,并没有因为倾盆大雨而错过吉时,陆相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失落,她木然地坐着,喜娘说了好些吉祥话,然后请陆相时起身,搀着陆相时朝外走。   到正院拜别祖父祖母,王景华不在,只有陆宏光在正院,他道:“你祖母先前去了外院,被大雨困住了,没能赶回来。”   陆相时乖巧了地应了声,不愿多想,跪下给陆宏光磕头,然后到东篱院拜别父母,许若兰哭得热泪盈眶,陆荣一直安抚着。   该上轿了,喜娘给陆相时盖上红盖头,陆相时听到陆临修含笑的声音:“姐,我来背你上花轿了,他们都说出嫁的姑娘心中忐忑,姐姐不必忐忑,我和临川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红盖头底下的陆相时笑着回应道:“又贫嘴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姐姐要相信我。”   “我何时不信你了?”陆相时笑道。   旁边的喜娘提醒:“五少爷,四姑娘,吉时到了,该出发了。”   陆临修躬身将陆相时背起来,有丫鬟在旁边打伞,耳边都是锣鼓声,因着大雨,花轿抬上了定王府正大门的屋檐下,陆临修将陆相时放下来,陆相时由许嘉致扶着上了花轿。   许嘉致满面笑容,拱手朝陆临修和陆临川行礼。   陆临修拍了拍许嘉致的肩:“好好对我姐,走吧,出发。”   倾盆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鞭炮声响起来,有人高声念着什么,雨势声太大了,陆相时根本听不清楚,坐在花轿中的她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的雨声。   她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   望月居中,王景华以沉默回应了陆珩的问题,陆珩的笑越发阴沉,他道:“听说红月风寒好了后,您去看过她,您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王景华不说话。   “您跟她说了什么?”陆珩的笑敛了起来,表情却越发阴沉。   “我跟她说什么?我能说什么?你跟皇上承诺终身不娶,难道不是因为心中有她?我能跟她说什么?我当然是要她从今往后别再勾引我儿子!”王景华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我和你大嫂从外面捡回来的,我们定王府上上下下对她恩重如山,可她是怎么回报我们的?她藏着一颗龌蹉的心思,她想害谁?她想害死你!”   她藏着一颗龌龊的心思……   陆珩瞳孔一缩。   他忽然想起陆相时种种反常的举动来,她说她心中有人,可那人却不是许嘉致,他查了她在外面接触的那些人,却根本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来。   她说是白令令,可之前她与白令令有过什么接触,他却完全查不到。   他以为她藏得深,隐藏得极好,却没想过那人根本不是白令令,不是白令令,也不是许嘉致,还有什么人是她平日里经常关心却求而不得之人呢?   是他自己。   收到他的礼物,她会甜甜地笑,她喜欢来他的望月居,跟他说话,跟他撒娇,她会偷偷做护膝送给他,会想赖在他这里不愿意走。   他为何从未想过是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藏着不能见人的心思,却从未想过陆相时会跟他一样,也藏着不能见人的心思,她藏得那样深,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他从未想过那人是他自己。   王景华的话还在继续:“好在她今日总算是嫁人了,等过几日我就让你父亲进宫去求皇上给你赐婚,你是皇室中人,是我们定王府的嫡子,如何能守着一份执念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父亲定会给你挑一个好姑娘,等你们成了婚,相处得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现在的心思有多么地荒唐……”   陆珩想起那日,陆相时在醉酒后抱住他,失落说:“十三,你已经很久没有抱过我了。”   “十三,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你了,这个梦真好。”   “你很想梦见我吗?”他凝着她的脸问。   她伸出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这是一个秘密,不能说的。”   “对我也不能说?”   “不能的,对谁都不能说。”   那日在后院花圃,她说嫁给谁都是嫁,因为她知道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对她而言,嫁给谁都一样,她对婚姻已经没了期许,怎么过都是过,怎么嫁都是嫁。   可他却还让她安心待嫁,乖乖等着嫁给许嘉致。   陆珩想抽自己两巴掌,她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正躲在红盖头底下偷偷地抹眼泪?一想到这,陆珩就心如刀绞,一刻也坐不住了。   陆珩赫然站了起来,抬脚就朝外走。   “你去哪里?”王景华怒声道。   陆珩脚步一顿:“娘,我既然知晓了她的心思,此生就绝不会负她,她不能嫁给许嘉致,我也不会允许她嫁给许嘉致。”   他落下话,径直冲进了大雨之中,王景华大惊失色,指着陆珩的背影高声道:“快来人啊,快,给我拦住陆珩,给我拦住他!”   王府的侍卫们纷纷围上去,却没有任何人敢动手,陆珩大步朝外走,待终于有胆大的上前想要拦住陆珩,却被鬼影似的黄杞一脚踢出好几丈远。   大雨并不能挡住送亲队伍的脚步,从定王府到许府,要经过罗什街,汴京最著名的花楼宝香楼就在罗什街上,天虽然下着大雨,宝香楼的门前却是前所未有地热闹。   大门前人挤人,人潮甚至拦住了花轿的去路。   花轿被逼停了下来,有人高声问道:“怎么回事啊?怎么人都聚在这里?快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怎么样?嗯? 第43章   “你们不知道啊?三日前宝香楼就放出消息, 今日烟雨姑娘要趁女儿节的时候抛绣球, 谁若是夺了这绣球, 今晚就能和烟雨姑娘共度良宵, ”有人笑着回答, “吉时就要到了,烟雨姑娘就要抛绣球了, 大家正兴奋着呢。”   马背上的许嘉致脸色不大好看,他挥手让身边的人去开出一条路来, 然而, 人实在太多, 叫了半天也没人给他们的送亲队伍让路,许嘉致焦头烂额的。   他仰头朝宝香楼望去, 一眼就看到那烟雨姑娘就站在宝香楼的楼上,似乎觉察到许嘉致的目光, 烟雨姑娘笑盈盈地朝许嘉致望过来, 继而她将手里的绣球往空中一抛,那绣球不偏不倚地朝许嘉致砸过去,正巧砸在许嘉致的身上。   那些等着抢绣球的男子们齐齐蜂拥而上,一下子就将许嘉致围住了。   俊马受了惊, 发出嘶鸣之声, 前蹄高高扬起,重重放下,猛地踢在两名男子身上,一个滚出老远, 一个被踢得牙齿掉了好几颗,满嘴的血。   骏马驮着许嘉致,蓦地拔腿就往人群外冲,连着踢翻了好几个人。   场面更加混乱起来,混乱之中,有人悄悄拔出长刀,身影蓦地拔地而起,扬刀就朝花轿中人刺去,楼上的烟雨姑娘眉心一皱,危险之际,拔出发间的发簪,不留余地地刺向那黑衣刺客,发簪刺入那黑衣刺客的后脑,黑衣刺客蓦地从半空中坠落。   “砰——”黑衣刺客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啊!杀人啦!死人啦!”   混乱之中,有人高声喊叫道。   那声音极为尖细,即便这稀里哗啦的雨声也挡不住那声音传进陆相时的耳膜,陆相时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撩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白芷和桂妈妈等人赶忙将陆相时扶出来,白芷道:“姑娘,有人要杀你,我们快走。”   白芷话音刚落,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射陆相时心脏,白芷瞳孔陡缩,下意识地往前一扑,陆相时被白芷扑倒,娇弱的身板滚进泥土里,然而那利箭却贯穿了白芷的肩膀。   鲜血飞溅,溅了陆相时满脸。   “白芷!”陆相时大叫。   数十个黑衣刺客冲上来,就在陆相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钻出十几个人来,那些人个个蒙着面纱,提剑与那些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   陆相时从泥泞里爬起来去扶白芷,与桂妈妈一起扶着白芷往混乱之外逃去,陆相时双手发颤,她将白芷扶到最近的医馆里,握住白芷的手:“你要坚持住,大夫,大夫你快过来啊,你快救救她,你快救救她。”   白芷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她痛得浑身哆嗦,望着陆相时道:“姑娘,他们要杀你,你快走,这里不安全,你快走,不要管我。”   大夫战战兢兢地上前给白芷治伤,陆相时安抚道:“白芷你别怕,这里是医馆,大夫会救你的,你没有伤在要害,你不会死的,你坚强些,一定要挺住。”   桂妈妈在门口大叫:“姑娘,姑娘,那些黑衣人追过来了!”   陆相时一惊,她松开白芷的手朝外跑去,一把将桂妈妈推进屋内:“妈妈好生照顾白芷,我去将他们引开。”   “姑娘不可!”桂妈妈声嘶力竭地喊道。   然而陆相时已经猛地关上了门,转身冲进了大雨之中,她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将身上厚重的礼服和头冠取下,随手丢在泥泞的路面上。   然而,她又如何跑得过那些武功高强的黑衣刺客,跑到临溪湖边的时候,长刀划破雨幕,带着凌冽的杀气朝陆相时砍去,眼看那长刀就要落到陆相时的身上,却被一把剑鞘堪堪截住。   陆相时赫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十三?”   千钧危难之下,陆珩悲喜交加,他还后怕得很,若是刚刚他晚来一步,陆相时就已经没命了,他伸手一把将陆相时搂进怀里,颤声道:“幸好你没事。”   他追上送亲的队伍,发现人死了好几个,大街上一片凌乱,就连许嘉致都不见了踪迹,送亲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陆珩问了两个还能喘气的,这才追了上来。   幸好,还不算太迟。   陆相时落进他的怀里,雨水冲得他们浑身都湿漉漉的,她靠在陆珩的怀里,觉得自己终于能喘气了,眼泪混着雨水滚下来,她委屈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在,我在呢,”陆珩轻轻拍着她的肩,“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你。”   黄杞已经与那些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这些黑衣刺客与上次在前户部尚书府上遇到的显然不是同一批,这批人身手更为厉害,黄杞一个人根本难以应付,数招之下,身上已经多出好几道伤口。   陆珩眉目凝重,也无余力与陆相时多言,他轻轻推开陆相时,叮嘱道:“你站到边上去,躲远一点,别看。”   陆相时紧张得浑身冒汗,眼眶猩红,不得已放开了陆珩的手。   她心头冰冷,雨幕之中,陆珩的手指从她的掌心划过,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心头顿顿地难受。   陆珩回头望她。   “别怕。”他说。   继而,长剑出鞘,他清瘦的身影穿梭在雨幕之中,剑法诡谲,很快就扭转了局势,而远处楼阁之上,蒙面黑衣人拉起长弓,正欲放箭,却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猛地按住。   “你干什么?你敢对陆珩出手?”说话的正是白熙熙。   白令令一把挥开白熙熙的手:“不放倒陆珩,如何能带走红月?你看看陆珩那尊煞神一剑过去就能削掉一个高手的脑袋,有他在,凭我们俩,根本别想带走红月。”   白熙熙看着事态严峻,若今日不成,红月他们就带不走了。   她道:“你仔细些,别伤陆珩性命,否则红月定会杀你。”   白令令当然知道自己得十分仔细,然而,他刚准备放箭,眸光一凝,他无声地眯起眼睛,白熙熙也注意到了,临溪湖畔另有高手出现。   那人戴着黑色斗篷,以黑布蒙面,手里拿着一对短刀,那人出现后,围在陆珩身边的黑衣刺客们纷纷退开。   那人的短刀以一种诡谲地角度朝刺向陆珩的颈脖,速度极快,如行云流水,闪人眼睛,陆珩仰头躲开,长剑横扫过去,划破了那人衣袖的一角。   白熙熙惊愕:“那人少说也是个八阶高手。”   短刀和长剑蹭然相撞,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陆珩被震退数步,那黑衣人却也并未捡到便宜,他喉间溢出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陆相时知道那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不简单,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而不过眨眼间,两人再次刀剑相向,短刀刀锋凌厉,变招极快,陆珩长剑狠辣,也不落于下风,短时间内竟没有分出胜负来,倒有几分旗鼓相当的意思。   阁楼之上,白令令和白熙熙都看心惊肉跳。   白熙熙咽了口口水:“以前只见过陆珩身边的护卫出手,却从未见过他出手,虽知道他定是会武的,但却不知道他的水平,本以为,他年纪轻轻,顶多就是个七阶高手,没想到武功竟然这般厉害,他这水平,只怕已经是八阶巅峰了。”   果然,短时间的交手后,陆珩就摸清了对方的路数,剑招也变得越发变幻莫测起来,那刺客百来招后就处处被陆珩压制,陆珩长剑自上而下劈下,黑衣人后仰躲开,长剑落到半空的时候却忽然诡异地转了一个弯,划向黑衣人的胸腹。   鲜血飞溅,染了陆珩满身。   黑衣人的胸口被陆珩划出一道长口,他却好似不知道疼痛,一把掀起湖边的石墩就朝陆相时砸去,陆珩眉目一凛,猛地飞身而上,挡在陆相时的面前,扬剑格挡,石墩被长剑反弹,砸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雨势太大了,雨声和不绝于耳的刀剑声掩盖了一切,忽然,一支黑色的利箭穿破雨幕射向陆珩后心,陆相时瞳孔一缩,连一声“小心”都来不及喊,就已反身挡在了陆珩的身后。   “唔——”   身后传来咬牙的闷哼,陆珩一回头,却见肩上插着利箭的陆相时猛地栽进临溪湖中。   “碰!”水花四溅。   而同一时刻,短刀飞至,陆珩不知闪躲,那短刀精准地刺入他的右胸,剧痛传来,他抬脚就要跳入临溪湖中救人,那黑衣人却闪身冲了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陆珩双眸猩红,浑身透着阴冷的杀气,忽然再次出手。   楼阁之上,白令令手一抖,弓箭落在地上:“我还没出手呢!有别的人在放冷箭!”   白熙熙咬牙,她来不及说话,身影猛地蹿出去,跃进临溪湖中。   白令令恍然回神,也转身跳入临溪湖里。   周围很冷,陆相时一直在往下沉,她很想游上去,可是身体太痛了,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她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就那么一直往下沉。   她想起小时候,陆珩总喜欢抱她,给她喂饭,陪她午觉,高兴的时候还会主动亲亲她的脸,后来他们逐渐大了,距离一日日拉开,他住进了望月居,她住进了半月居。   陆珩再未抱过她,再未给她喂饭,陪她午睡,甚至再没有亲过她。   他们各自有了心思,有了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他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她不知道,她对他的情谊,一往而深,他也不知道。   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守着自己的秘密,想沉默地过一辈子。   可是现在,她就要死了。   原来,一辈子这样短暂,不过转瞬即逝,她看不到他白头,也看不到他封侯拜相,更看不到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何等令人惊艳的模样,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告诉他,她爱他。   我爱你啊,陆十三。   她沉浸在冰冷的水里,默默地对他说:“我爱你啊,陆珩。”   陆珩发了疯,剑招变得凌厉疯狂,他浑身浴血,大雨打在他的身上,血水顺着的衣衫往下流,他好像浸泡在血水里,双眸猩红,面如罗刹。   长剑在他的手里蓦然间划出大开大合的弧度,绕过那黑衣人的脖颈,在那人颈脖间划出一道血痕,陆珩丢开长剑,转身跳进冰冷的临溪湖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回家迟了,所以更新迟了,抱歉抱歉。 第44章   姗姗来迟的暗卫们冲上来, 黄杞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四姑娘落水了, 还不快去找?”   暗卫们面色一惊, 不敢再耽搁, 纷纷跳进湖里寻人。   临溪湖的水并非死水, 临溪湖与漓江相连,这几日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大雨, 湖面看着水流缓慢,但湖面下的水流却有些湍急, 想要寻人, 并非那么容易。   最先只有陆珩和他的暗卫在寻人, 后来许家和定王府的都知道了这件事,纷纷派了人过来下水找人, 大雨滂沱的临溪湖畔上聚了不少人。   有人在忙着处理尸体,有人在忙着打捞。   而陆珩不顾身上的伤势, 已经前前后后下水二十余次, 他已经筋疲力尽,在水里的时候双腿不听使唤地开始抽筋,若非黄杞担心他的安危,时时刻刻留意着他的动静, 发现了他的异常, 游过去将他从水里捞上来的,他就被临溪湖的水给吞噬了。   雨势已经转小,黄杞费力地将陆珩从水里拖上岸,将他平放在地上, 陆珩躺在冰冷的地上,左腿还在止不住地打颤。   有小厮赶忙送上雨伞撑在他的头顶,有人伸手去扶他,陆珩却躺着没有动。   他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声,僵硬地转过头去。   许若兰身上还穿着喜庆的礼服,她朝陆珩冲过来,跑得太极,双腿被绊了一下,栽到地上,身上沾染了血水,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陆珩的跟前,拉着他的衣袖问:“红月真的落水了吗?她真的中箭了吗?你是不是看错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陆珩没有回答,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再次跳进水里,被陆荣一把拉住。   “十三弟,你再下水,就没命了,”陆荣面色沉着,“有这么多人下水捞人,不需要你亲自下去,你身上有伤,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该好生歇着。”   陆珩一抬手臂,甩开了陆荣的手。   他双眸猩红,冷言道:“找不到红月,我就陪她一起死。”   陆荣眉目一凛,不可置信地望着陆珩,就在陆珩即将跳入湖中的时候,他忽然道:“难道你就不想报仇了吗?是谁想要杀你,是谁想要杀红月,你就不想查清楚吗?”   “有这么多人在找红月,不差你一个,你已经没力气了,你若死了,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陆荣劝道,“何况红月也不定就死了,她若没死,你却死在这临溪湖里,她当如何?”   陆珩力竭,僵硬地站着。   耳边有马蹄声渐近。   许嘉致骑着骏马上前,他浑身脏污,跌跌撞撞地在陆荣面前落马,脸色煞白地问:“姑父,红月真的落水了吗?还没有找到吗?”   陆荣望着他,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等等。”   许嘉致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目光怔然地望着临溪湖。   许若兰哭晕在临溪湖畔,被陆荣抱了回去,许嘉致的父母不久也赶了过来,强行将许嘉致拖了回去,许多人来了又走,陆珩却始终守在那里。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众人头顶,后来渐渐停了,打捞还在继续,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从早上到晚上再到深夜,陆珩一直站在那里,始终一动未动。   他身上好几处刀伤,伤口已经被水浸泡得卷起了血肉,他就那么站着,身上湿透的衣裳逐渐被风吹得半干,他却恍若未觉。   “十三爷,你好歹要顾着自己的身体啊,您身上还有伤,伤口得上药,您身上的衣服也该换了,您跟老奴回去吧,这里有大爷守着,一有了消息,立刻就会通知您的。”   陆珩闷不吭声。   莲妈妈着急得落了泪:“红月最是关心您的,她若是知道您这般折磨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有多心痛,十三爷,您不想着自己,也该想着红月,她会难过的呀。”   “她若是回来了,却见到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得多难受啊,”莲妈妈帮他拢了拢斗篷,“十三爷,回吧,您若真的挂心,等治了伤换了衣裳再来不迟。”   夜里风大,陆珩的披风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他很久才后才缓缓开口:“您是不是也知道?”   莲妈妈没有听懂。   他正发着热,嗓子干哑难受,说话时喉咙灼烧一般地疼,他哑声问:“红月心里有我,您是不是也知道?”   莲妈妈蓦然间落下泪来:“四姑娘是个好姑娘,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知道什么对您好,什么对您不好,她兴许也以为她藏得好吧,可老奴在府里伺候这么多年,见过的魑魅魍魉多了去了,四姑娘又经常往望月居跑,她那点心思的确没有瞒过老奴的眼睛。”   这临溪湖水暗潮汹涌,陆相时习得水性,若完好无损地落下去,生还的几率还大,可她肩上中了一箭,生还了几率就微乎其微了。   都打捞了一天了,却仍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是被冲走了,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可是这样的话,谁都不敢说。   陆珩苦笑:“原来你们都知道。”   “知道又如何,这种事情谁还敢说出来吗?”莲妈妈抬袖拭泪,“四姑娘那般克制自己,不也正是因为对谁都不能说吗?”   有暗卫从水底浮上水面,将在湖底找到的一支红玉发簪呈递给陆珩:“十三爷,找到一支簪子,不知道是不是四姑娘的。”   陆珩望着那支簪子,双手有些发抖。   他还记得陆相时收下这支红玉簪时高兴的模样。   “喜欢喜欢……”她似乎生怕他反悔,赶忙将檀木盒合起来藏到身后,低声咕哝道:“谁说我不喜欢了,再说了,送出手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的。”   这是他送她的及笄礼,如今簪子找到了,人却没有找到。   莲妈妈看着那支红玉簪,眼泪不禁然地又流了出来。   远处传来车马声,王景华和陆宏光在处理完府里的事情后终于赶了过来,王景华一见陆珩的模样,眼泪就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   她赶忙上前,双手放在陆珩的肩上,哽咽道:“儿子啊,你快跟娘回去吧。”   陆珩的表情怔怔的,他木然地伸手从那暗卫的手里拿过红玉簪,紧紧地握在掌心,他低头,凝着手里的簪子,低声道:“曾经她说,若真遇到危险,她挡在我前面就是了,她说这些年得了我许多照顾,危难当前,她虽为弱女子,也定会护我周全。”   眼泪从猩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陆珩痛彻心扉。   “我当时不以为意,还跟她说,要好好记住她说的话,因为我从未想过,若真有危险,她真的会挡在我的面前。她那么娇弱,手上稍微蹭破点皮就能嚷嚷直哭,如何敢冲上来挡住那要人性命的冷箭?”陆珩沉沉地一闭眼。   “是我错了。”他哑声说。   他抬脚往湖边走,大雨后的路面还很湿滑,他站了太久太久,刚一挪动脚步,双腿就不听使唤地一软,他栽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头昏脑涨,耳畔有很多声音,有唤他的,有高声尖叫的,可是很快,那些声音都逐渐远去了,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他十三岁那年。   那年卧病在床的陆相时奶声奶气地对他说:“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定然是个有福之人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变成老爷爷了?”   “是,”他笑了,“你要记得,要一直陪着我,不能食言。”   你要记得,要一直陪着我。   要一直陪着我。   陆珩在恍惚的梦境中缓缓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   耳边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成钰哥哥,赴京赶考,山高路远,你切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照顾好双亲,等你回来,”花成钰唱道,“再见不知何时,哥哥,保重……”   这是《芳满园》第一部 分的内容,陆相时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地府里还有人在唱她的《芳满园》。   陆相时眼皮动了动,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光线有些刺眼,她眼睛刚睁开,复又闭上,继而轻轻将眼睛虚开一条缝隙。   头顶是碧色的床帐,用料十分细腻,她身上盖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床边铺着石青色厚绒毯,床头靠墙的地方摆着雕红漆戏婴博古架……这房间,有点奢华。   窗户微微敞开着,有阳光照进来,屋里亮堂得很。   她觉得脑袋有些犯疼,忍了忍,撑着床沿坐起来,床边摆着一双绣鞋,鞋面上用金丝勾了一朵小小的海棠,陆相时有些吃惊,就算是在定王府,也不见王景华穿金丝勾线的鞋。   看鞋的大小,她穿倒正合适,可惜这鞋太金贵了,她就算知道是为她准备的,也不敢穿。   陆相时光脚下了地。   木质的地板,光脚踩在上面有些凉,但地板十分光滑,踩上去十分舒服,陆相时朝那唱戏声传来的地方寻去,她轻轻推开门扉。   偌大的庭院里,女子穿着戏服轻甩长袖,唱道:“……执子之手,本当与子偕老,奈何前路阻碍重重,妾知郎君情深义重,但妾去意已决,此生无归,望珍重。”   这是《芳满园》第二部 分最后的内容,那女子唱的乃是花迎绣留给花成钰的信上的内容,她声音婉转,煞是好听,陆相时听得有些出神。   那女子唱罢,微一转头,朝她看来。   她身边还守着十几个下人打扮的女子,有年轻的小姑娘,也有年纪稍长的,她声音顿住后,那些下人便躬身,有的退了下去,有的还立在原处。   有领头的垂首递上热茶,态度分外恭敬。   那女子端着热茶喝了口,转而对陆相时笑道:“白令令说你今日要醒,我便在这里等你醒来,可感觉好些了?身上的伤还疼吗?”   说着,那女子走到陆相时的跟前。   她年纪大约三十五上下,眼角有两丝鱼尾纹,头上未戴金银首饰,脚上穿着金丝绣鞋,身上的戏服大小很合她的身,穿在她的身上有种别样的韵味。   她气质很独特,像是多年历经风霜沉浸下来的内敛和沉稳,却又丁点不失大气,粗粗看去,只觉得这女子看着很是与众不同,颇为和气,但当她站到陆相时的面前时,陆相时却忽然有种无形的压力。   分明是挺和善的一个长辈,却让陆相时莫名地感到紧张。   陆相时压下那股紧张,温温地回答:“已经好多了,是您救了我?”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女子伸手去扶她,“你伤势还未好,不能久站,快到里面坐了,”低头看了眼她的脚,“怎地也不穿鞋子?”   她话音刚落,那领头的便将陆相时的金丝绣鞋拿了过来,领头的半跪在地上,弯腰就要为陆相时穿鞋,陆相时赶忙阻止:“不用了,这鞋太金贵了,我不能穿。”   女子笑道:“这鞋是专程为你做的,你穿得起,放心穿吧,不用你还的。”   “多谢。”人家诚意如此,陆相时也不好再三拒绝。   那领头的便为陆相时穿上了鞋,女子道:“你中箭落水,是白熙熙和白令令救了你,你昏迷了很久,还记得他们吧?”   “记得,”陆相时回答,“请问,我昏睡多久了?”   “两个月,我担心坏了,幸而你成功度过了危险期,我才松了口气。”   “那——”陆相时望了眼屋里的摆设,这里的陈设不太像汴京的风格,她有些忐忑地问:“请问,这里是哪里?我已经不在汴京了?”   “这里是金陵皇宫。”   金陵皇宫?   陆相时赫然一惊:“南梁金陵皇宫?” 第45章   “是, 你别害怕, 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 你在这里很安全, 你刚醒来, 应该多休息,别的事情, 不要想太多,这里的人都会好生照顾你。”女子轻声安抚着她。   陆相时凝着她的脸, 她有远山一样的长眉, 眼神很深, 鼻梁挺翘……陆相时看着看着,眉心就越发锁紧起来。   “白熙熙和白令令呢?”陆相时问。   “他们在宫外, 你若想见他们,我让他们进宫来。”   陆相时低头, 忽地一笑, 表情有些苦涩,她徐徐道:“若我没记错,早在汴京的时候,白熙熙就跟我说过, 你们南梁的皇女早已经找到了, 而且就住在皇宫里。”   这话让那女子的表情有些意外,眼中闪过几分欣赏,但转眼她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她道:“你以为, 这和你出现在这里,有何关系?”   “说皇女早已经找到,并送入皇宫,不过是你们使的障眼法罢了,皇女根本就没有找到,但是,你们查到了线索,所以白熙熙才会为使入汴京。”陆相时心情复杂,她沉了沉气。   一切都是算计,白熙熙为何会半夜三更闯定王府?   是因为想找她。   白熙熙为何会点名要陆珩陪同?   不是因为仰慕陆珩的才华,也不是因为想见识汴京第一才子的风度,而是因为陆珩是她的十三叔,他们关系好,走得近,她想利用陆珩接近自己。   为何会突然蹿出来一个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白令令?   还是只是想接近自己。   都是计划好的,算计好的,白熙熙借口想参加她的婚礼而留在汴京不走,是不是就是等着她大婚那日闹出动静,然后趁一片混乱的时候将她掳走?   否则那宝香楼的烟雨姑娘怎么就那么巧会在迎亲队伍恰巧经过的时候抛绣球?   陆相时几乎没有什么怀疑,因为她相信,一定是。   那女子道:“熙熙说你很聪慧,我以为她是在奉承你,没想到你竟没让我失望,你能这么快就猜到你的身份,那你可知道,我又是谁?”   陆相时起身,敛衽朝那女子行礼:“刚醒来,一时激动,让女皇陛下见笑了。”   曾经她以为,她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见到那个声名远播的南梁女皇,没想到一觉醒来,这位女皇就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以她的娘亲的身份。   陆相时一时,有点无法接受。   她内心翻江倒海,一时间闪过各种念头,可是最后那些念头都被她死死地压了下去,她尽量保持着自己端庄的仪态,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和恐惧,尽量面无表情地说话。   此女子正是南梁女皇凤天池,她亲手将陆相时扶起来:“你叫凤青梧,这是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你可喜欢?”   “陛下说笑了,我原名陆相时,乃是定王府世子的嫡长女,不是凤青梧。”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我们反复查验了你的身份,绝不可能出错,你自己不也看见了,你和我,模样很相似,若说我们不是母女,都无人相信,”凤天池道,“你是我费尽了心思、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找到的,你难道忍心不认我?”   “我……”   陆相时喉咙发涩。   不是她不愿意认,而是这事情来得太快了,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却是这般情形,她的身边没有她熟悉的人,只有她不熟悉的生身母亲。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心地良善,不会伤我,你突然醒来,面对陌生的环境,定然也很不习惯,我让白熙熙进来陪你住些日子,你不必拘束,这皇宫里,无人敢对你不敬。”   凤天池说完,许是不想让她为难,吩咐宫女们好生照顾着,自己离去了。   陆相时心情沉重地靠在椅背上。   白熙熙倒是来得快,有宫女专程进来通传,待陆相时让她进来后,白熙熙才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陆相时立刻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白熙熙,你算计我?”陆相时横眉冷肃。   她这模样,吓了旁边伺候的几个宫女浑身猛地一哆嗦,那凌厉的眸光利箭似的射向白熙熙,不知为何,看着这般模样的陆相时,白熙熙忽然有点犯怵。   她半跪朝陆相时行礼:“禀殿下,我实在冤枉,您大婚那日被刺杀,并非是我所为啊,您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追杀您啊。”   陆相时沉怒:“你借口想参加我大婚而迟迟不离开汴京不正是因为想趁着我大婚那日将我掳走?我今日站在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功劳?”   白熙熙额头冒汗:“殿下,虽然我的确将您带到了金陵,但是您被追杀确实和我没有关系,而我为了救您,还损失了不少手下呢,是旁的人想要杀您啊。”   “谁想杀我?”   “也许是陆大人的仇人,也许是这金陵朝堂中的某个人,陛下已命人彻查。”   陆相时走到白熙熙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她,那双漆黑的眼眸眸色深深,她一字一句道:“射向我十三叔的那一箭,真的不是出自你的手?”   “不是。”白熙熙诚恳地回答。   “也不是出自白令令的手?”   白熙熙只觉得心脏一跳,她躬身朝陆相时叩拜道:“回殿下的话,当时哥哥见陆大人出手凌厉,的确想暗中对陆大人出手,拖住陆大人的脚步,但从未想过伤害陆大人性命,不过,哥哥还未出手,就已经有人率先出手了,那一箭跟我和我哥哥,真的没关系。”   陆相时蓦地,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俯身将白熙熙扶起来,这番折腾,她已是满面疲惫,再坐回座椅上的时候,便显得十分筋疲力尽,她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低声道:“不是你们就好,且坐吧。”   白熙熙依言坐下。   “是你将我从临溪湖里捞出来的?”   白熙熙点头:“我和哥哥本藏在暗处,想借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您带走,谁知出了意外,让您落了水,我们也顾不得其他,只好先跳水去救您,我们将您救起来的时候,您已经命悬一线,哥哥医术过人,我让哥哥暗中将您带走,我留下善后。”   陆相时敏锐地发现,白熙熙称呼她的时候将“你”改成了敬称“您”。   她有些遗憾,她和白熙熙,到底还是不能成为朋友。   “那日罗什街发生的混乱,是不是你们事先计划好的?”   “是,”白熙熙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幸而那日大雨,给了我们机会,场面比我们预计的要混乱得多,否则,怕是没有那么顺利。”   “宝香楼里,谁又是你们的人?是宝香楼的妈妈,还是烟雨姑娘?”   白熙熙对陆相时越发赞赏:“是烟雨姑娘。”   陆相时深吸口气,她笑了笑:“藏得可真够深的,就连头牌都是你们的人,那我……”   她语气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了半晌,还是道:“那我十三叔呢?那日围堵他的杀手武功高绝,我十三叔怎么样了?”   “他没事。”   陆相时心中悬着的大石蓦地落下,她手一松,握住扶手的手泄力地垂落。   好半晌过去,她才又继续问:“我何时能回去。”   白熙熙凝重地望着她:“我知道,定王府收养了您,他们待您很好,可是殿下,‘陆相时’这个人已经死了,定王府为您办了丧事,您回去又能如何呢?”   “他们以为我死了,可我没死。”   “所以呢,您回去,然后呢?您和许嘉致的婚约还在,您回去了,也只有嫁给许嘉致,入许家的大门,成为许家的媳妇,您回去了,根本不能获得自由和快乐,您就会像那金丝笼里的金丝雀一样,永远都没有自由,永远都得不到您想要的。”白熙熙道。   “可定王府将我抚养长大,我既然没死,他们理当知晓。”   白熙熙不赞同:“局面已经足够混乱了,他们已经接受了你死去的事实,许家和陆家好不容易才回复平静,您何必去搅乱人家的安宁呢?”   陆相时愁肠百结。   她知道白熙熙说得有理,都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就算伤心难过,也该回复平静了,况且那定王府里还有永远也不想再看见她的王景华,她回去,只会更加惹人厌恶。   再说许嘉致,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虽对自己有情,可那情谊却并不深,许是再过一年半载,叶雅萱就会重新给他议亲。   他一表人才,很招姑娘们喜欢,愿意嫁给他的,数不胜数。   许若兰身边还有陆临修和陆临川照顾,就算她不在,她也能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而陆珩呢,他许是会愤怒和愧疚吧,因为他到底没能将她救下来,但这样的情绪也不会延续太久,毕竟他心中有他自己的救赎。   她死了,有人松了一口气,而她自己摆脱了与许嘉致的婚姻,也能松口气。   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陆相时哑声问。   “您回去做什么呢?那里没有您的血亲,您是陛下唯一的骨血,您若回到汴京,您的真实身份被人挖出来,还会给定王府带去数不尽的麻烦和灾难,定王府养大了别国唯一的继承人,您说,汴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会如何想定王府?”   是的,陆相时知道,她回不去了。   可她还是想要回去,回去看一看陆十三,即便只是看一眼,也好。   陆相时放白熙熙离开,她觉得很累了,重新躺回床上,可是却许久许久都无法入眠,她就那么躺着,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睡去时已经是深夜,再醒来便觉得很饿,容姑姑命人准备了精致的膳食,陆相时乖巧得很,用膳后洗浴换衣,然后由容姑姑领着,去御书房。   御书房外站着一名腰配长刀的女将,她身穿铠甲,纹丝不动地立在屋檐下,就像一根不倒的□□,便是凤天池身边最信任的宫典使白徽了。   见陆相时过来,白徽躬身行礼:“殿下。”   御书房里传来凤天池的声音:“青梧,进来吧。”   这名字太生疏了,让陆相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屋檐下站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迈开脚步走进去,御书房的门紧接着在她身后关上,龙椅后的凤天池朝她微笑:“快坐。”   陆相时也不行礼,她在凤天池的对面坐下来。   “容姑姑以前是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往后就拨给你用,紫微宫的所有宫女都是我精挑细选挑出来的,都是值得信任之人,你可随意使唤,你既与白熙熙熟识,我便让她住进宫里来陪你,”凤天池温和地说,“你先让她带你熟悉金陵,半月后,你便来御书房帮我理事。”   “您怎么就确定,我决定留下来了?”   “你是聪明的姑娘,知道分析利弊,你会做如何的选择,我当然清楚,”她温和的样子就像寻常人家的长辈,让陆相时微微有点恍神。   她从未想过,她的生身母亲,会是手揽大权的南梁女皇。   “我才十五岁,您就想让我参政了?”   凤天池轻轻地笑:“青梧,你只是年龄十五岁,你是我凤天池的女儿,自然生而聪慧,我相信,这家国大事,你也能很快上手。”   “我不想当皇帝。”   “想坐这个位置的人数不胜数,你不坐,就会有其他人来坐,等其他人坐上了这个位置,这天下,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坐这个位置,要么死。”   陆相时眉梢一跳。   皇帝……   一个国家最尊贵的、权利最大的人,这人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接受所有人的跪拜,把持一国朝政,一念之间,就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这个位置太金贵了,也太重了,陆相时从未想过自己能坐上那样的位置,因为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虚和害怕,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能胜任。   她不过是个深闺女子,只因为自小想跟上陆珩的步伐,才努力读书,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满腹诗书气的才女,可她这点才华,在天下是非面前,却是根本不够看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明白你在害怕什么,你别担心,也别害怕,我会慢慢教导你,你跟在我身边慢慢地学,我相信你能做到。”凤天池温声说。   陆相时抬眸望她,她们有极为相似的眉眼,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包容和慈爱,这是她的生身母亲,她是这么地信任自己。   莫名地,她便也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她当然要选择活下去,因为她还想见到陆珩。   时光如电,岁月如梭,转眼便是三年。 第46章   永和三十四年七月, 漓江爆发了二十年来最惨烈的洪灾, 从北到南, 多处堤坝决堤, 无数村庄被洪水吞噬, 与北燕相邻的南梁汇城也是众多受灾的地方之一,河面上到处都漂浮着家禽和人的尸体, 负责打捞的官兵每日都累得要死要活。   汇城,缘客茶馆外, 一手持长鞭的少女翻身下马, 快步走进茶馆, 而后在一张小桌旁坐下来,提起茶壶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继而咕噜噜灌进肚子里。   少女一抹嘴角,道:“渴死我了!”   那少女的对面还坐着一名女子, 戴着斗笠, 白沙覆面,看不见真容,只余一双漆黑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 晶莹剔透, 煞是漂亮。   旁边坐着一位手执折扇的男子,天气闷热,男子一身白衣已被汗水濡湿大半,他扬着折扇不停地给自己扇风, 有点嫌弃这茶馆的简陋。   “真搞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来这里,这次洪灾,南梁和北燕一起倒霉,死的人太多,尸体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蕲州已经有人得了瘟疫,汇城与蕲州相连,指不定瘟疫什么时候就要传过来,您在这里,是非常危险的。”   说话的持鞭少女正是白熙熙,手执折扇的男子乃是她的兄长白令令,她对面坐着的白纱覆面的女子便是当下南梁的皇女凤青梧。   外面天气闷热,凤青梧轻轻摇着蒲扇给自己扇风。   “蕲州的瘟疫,可严重?”陆相时问。   “我没去蕲州,但听说好像挺严重的,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   凤青梧秀眉轻拧,道:“那你还要再跑一趟了。”说罢,凤青梧取出袖中令牌,递到白熙熙的手上:“让罗将军关北城门,阻止蕲州百姓与汇城百姓的往来,防范瘟疫蔓延到汇城,还有,让罗将军吩咐下去,让各家药铺多囤些治瘟疫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再从往金陵方向的几大城池多收购些药材过来。”   凤青梧怕有□□发生,而负责处理汇城百姓之事的知县手里的人手根本不够,所以她来到汇城后直接联系了镇守边关的罗文聪,让罗文聪出动他手底下的人来帮她做事。   白熙熙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拿了令牌立刻出发去办事。   凤青梧有点头疼。   这次洪灾,南梁受害的不止汇城,还有与汇城相连的另外几座城池,到现在,百姓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四位数,将士的死亡人数超过一百。   死亡人数还在增加,蕲州又有瘟疫,百姓人心惶惶。   有许多失了家园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有些人被逼到绝境,起了歹念,打家劫舍不在少数,汇城每日都有烧杀抢掠的事情发生。   凤天池拨了三百万两银子赈灾,凤青梧知道负责赈灾官员的尿性,多多少少是要贪的,她不放心,亲自从凤天池的手里接了赈灾的活儿,带着三百万两银子来到了汇城。   汇城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   这些天她忙着操持救济百姓的事宜,搭帐篷、建粥棚、施粥、施衣……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今儿又听闻蕲州有人染了瘟疫。   凤青梧到底不放心,转头吩咐白令令派人去蕲州仔细打探情况。   白令令热得不想说话,闻言不耐烦地派人去做事,一边抱怨道:“赈灾会有专程的人过来,不是非得您亲自来,您金尊玉贵,哪里该受这等苦楚,您看您都晒黑了!”   “你闭嘴吧,自己不想做事,还想拦着我做事,这南梁男人家的慵懒风也该改改了,看看人家北燕的儿郎,哪个不比南梁的这些深闺男人们精神?”凤青梧嗤之以鼻。   白令令摇着折扇:“凡事有你们女人足以,我们男人嘛,自然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凤青梧:“要你们男人有什么用?”   “啾——”白令令觉得有一支伤心小箭射中了自己的心口,然而,这没脸没皮的转念一想,笑眯眯道:“怎么没用呢?没我们男人,你们女人能生出孩子来?”   凤青梧想一巴掌挥在他的脸上,这狗东西,惯常不说人话。   两人回到知县为他们安排的榕溪别院里,白熙熙刚好从外面回来,她朝凤青梧禀道:“罗文聪已经下令关了北城门,于收购药材之事,也已经有所行动。”   凤青梧点点头:“希望都用不上吧。”   白熙熙望着凤青梧,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因蕲州有乱,永和皇派下来的上一位官员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不久前永和皇又派了新的人下来,这人今日刚到蕲州,是凤青梧的老熟人,如今蕲州瘟疫蔓延,又有□□发生,危险得很,凤青梧很多时候还是很感性的,还是不要告诉她吧。   蕲州受灾本就严重,而蕲州的瘟疫爆发得也远比凤青梧想象的要严重。   那是凤青梧来到汇城的第八日,夜已经深了,凤青梧已经入眠,却忽然被白熙熙叫醒,在这等非常时期,她睡眠很浅,大脑时时刻刻都警醒着,白熙熙刚出声唤她,她立刻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她拉开门,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刚有人病倒了,大夫说是瘟疫,你让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我不敢耽搁。”   凤青梧头皮一麻。   她穿上衣服,蒙上面纱,叫人去把罗文聪请过来,不多时便有一个身穿玄衣、腰间配着长剑的中年男人昂首阔步地赶了过来。   那男人大约四十年纪,方正脸,留着胡须,已在汇城当了十年的将军,在汇城很有威信,他走到凤青梧面前,单膝下跪朝凤青梧行礼。   “参见殿下。”罗文聪道。   凤青梧轻轻抬手:“罗将军请起吧,这么晚急召罗将军过来,是有急事要与罗将军商议,虽然我们已经关了北城门,但是瘟疫还是传了过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一是控制灾情、二是控制瘟疫,防止瘟疫蔓延,希望罗将军心中有个数才好。”   “但凭殿下吩咐。”   “选一块空地,全部搭上单独的帐篷,收容染了瘟疫的病人,将每个病人单独隔离,这是其一;其二,免费发放屯好的药材和粮食,让所有染了瘟疫的病人都能得到救治;其三,封城;其四,派官兵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地宣传,为了防止被传染瘟疫,每家每户的人都尽量减少外出,最好不要外出,若定要外出,最好用厚布遮住口鼻,”凤青梧道,“现在城内染病的人还很少,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控制住瘟疫的蔓延,只要控制住了源头,就不会出大乱子。”   罗文聪听罢,觉得凤青梧的办法十分可行。   他拱了拱手:“库房里还有剩余的帐篷,属下这就去办。”   凤青梧道:“罗将军辛苦了,快去吧。”   就在罗文聪去办事的时候,自蕲州与汇城的交界处,有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大梁与大燕的边境线,从蕲州入了汇城。   蕲州药材不足,导致瘟疫泛滥,相比蕲州的惨烈,汇城则安宁得多,虽然大街上仍旧有灾民、有乞丐,但是人数极少,不足为惧。   这两人都穿着黑衣,一个走在前头,一个稍微落后,落后的那人道:“十三爷,这汇城着实控制得好,看来那位皇女干了不少实事。”   这两名男子正是陆珩和他的跟班黄杞。   陆珩闻言,扯了扯嘴角:“是个聪慧的。”   “听说那位皇女自回到金陵后,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几年跟在女皇的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但一直未干实事,这次突然来汇城赈灾,应该是想做些成绩给朝臣们看。”黄杞见陆珩似乎对那位皇女颇有兴趣,不由地多说了几句。   陆珩接话道:“想杀她的人数之不尽,她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是为了自保,她这次在这边做了这么多事,等回到金陵后,能对朝臣有所交代,自然就会揭开真面目了。”   “为何?”黄杞不懂。   “这些年她跟在女皇身边学习,都只是学习,她这次亲自来赈灾,真正的目的,是要借赈灾的成绩正式踏入朝堂,她有了实践的成绩,等再回到金陵的时候,朝中就会有人主动站到她的身后,拥护她成为南梁下一任女皇的继承人,到那时,她才有与想杀她之人分庭抗礼的底气和力量,而既然要正式踏入朝堂,自然就不能再掩面示人了。”   黄杞恍然点了点头。   “能在第一时间下令关闭城门,这位皇女的先见之明可不是一点两点。”陆珩道,他兀自说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黄杞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他也采取了不少措施,但是上任赈灾的官员耗尽了物资,他现在是要钱没钱、要药没药、要粮没粮,他来了几日,除了强迫蕲州本地的大小官员捐献了一些物资救急之外,他几乎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是要救百姓于水火。   而朝廷新拨的物资还在路上,还有好几日才能到,但百姓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所以陆珩才会趁夜赶到汇城来,他是来借东西的。   七月的天,夜风有些大,吹得他的衣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等到了将军府外,发现将军府里灯火通明,士兵们来来往往,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   陆珩站在不远处看着,黄杞见有士兵出来,赶忙上前去询问。   没一会儿,黄杞回到陆珩身边,禀道:“说是城中出现了病患,皇女有新的指令下达,罗将军回来后连着吩咐了好几件事情,他们正着手去办。” 第47章   “哪些事?”   “奴才问的那个士兵说, 他们收到的指令是立刻封锁与汇城相连的几座城池, 并严令百姓除了购买粮食不得随意外出, 等这场瘟疫过去再出门。”黄杞道。   陆珩眼里闪过欣赏:“果然是个做事的。”   黄杞很少见陆珩这般夸赞一个人, 他有些吃惊, 不由道:“总觉得十三爷您,好像特别关注那位皇女, 虽然那位皇女的确惹人好奇。”   “但您并非好奇之人啊。”这最后的话,黄杞没说。   陆珩自然也不会回答, 他的确好奇, 因为曾几何时, 他一度以为,陆相时其实就是南梁皇女, 可是南梁女皇早在陆相时还在汴京的时候就发布了文书,说皇女已经找到了, 并且就住在金陵皇宫, 而那时,金陵皇宫里的确住着一位白纱覆面的女子。   他知道,如今这汇城里住着的那位凤青梧,根本不可能是陆相时, 可是许是曾经因她们有着莫名的联系, 他就不由地对凤青梧生了几分好奇心。   “既然罗将军还未入睡,我们便不用等到天亮了,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吧。”   黄杞应声而去。   罗文聪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吩咐下去,然后又派人去将有病患的那家医馆封锁起来, 不允许里面的人随意进出,这才稍稍放心。   他刚端起茶盅想要喝茶,外面就有士兵来报:“将军,有位陆大人求见。”   “陆大人?哪个陆大人?”   “北燕陆珩。”士兵回答。   “陆珩?”罗文聪一听,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满脸的震惊,朝那士兵道:“陆珩乃是北燕皇室宗亲,这等人我怎可私下与他相见?快去禀报殿下,问殿下这事该如何处理。”   然而,凤青梧此时并不在榕溪别院,她去了施粥的粥棚。   而罗文聪是个不会转弯的,他也不见陆珩,就让士兵给陆珩传话,那士兵朝黄杞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我们将军实在不方便见贵国的陆大人,偏生这时候殿下又去了粥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我们将军又拿不定主意,还请陆大人等天亮再来吧。”   汇城施粥的粥棚有好几个,的确没那么容易找到。   罗文聪不敢见他,陆珩理解,但他时间金贵,耽搁不起,便跟罗文聪商议,请罗文聪派两个士兵给他,让士兵领着他一个粥棚一个粥棚地找过去。   罗文聪应了,果真派了两个士兵给他。   因为灾民众多,许多灾民吃不上饭,每日三餐都等着粥棚施粥,所以粥棚周围聚满了灾民,深夜夜深露重,那些灾民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就躺在干草上过夜。   凤青梧此时就在城东的施粥棚里,主事施粥的几个人已经睡着了,地上躺着许多人,有的人身上盖着被子,没有被子的就在身上铺了干草,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取暖。   有孩子饿了,在夜里啼哭,被母亲小心翼翼且又耐心地哄着,孩子的哭声吵醒了不少人,有些人不满地抱怨起来,那母亲迟迟哄不好孩子,着急地哭了。   “他许是饿了?”凤青梧走过去,温声道。   那是个男孩,两三岁的样子,面黄肌瘦,身上穿着破烂衣衫,肚子干瘪,一副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的样子,凤青梧看着,有些心疼。   男孩的母亲抬头,望着穿着一身白衣脸上戴着面纱的女子,那白衣纤尘不染,那双眼漆黑温柔,夜色昏暗,猝然看见这样一位女子,感觉像是忽然间遇见了仙女下凡。   孩子的母亲愣了愣,半晌才红着眼睛回答:“已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孩子年纪小,受不住,每日都会饿得哭闹好几回。”   “一日三餐不是都有施粥吗?”   “哪有三餐,只有两餐,早上一碗稀粥,中午一碗稀粥,那粥稀得跟一碗汤似的,碗里的米粒数都能数得清楚,有些米还发了霉,有些身体不好的,吃了就闹肚子,”被吵醒的人中有人忍不住抱怨道,“我们大人经得住饿,可孩子不同,孩子饿了就知道哭,他懂什么。”   孩子的母亲闻言,禁不住落下泪来。   凤青梧眸色蓦地一沉,吩咐道:“熙熙,去查一查是否真的有霉米,再把管事的给我提来,我倒要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醒着的几个,见她要做主,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凤青梧让人拿了点出门时顺手带过来的糕点给那孩子解饿,孩子拿了吃的,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两块糕点下肚,险些噎着。   凤青梧递了水给他,轻声哄着:“别着急,慢慢吃,没人敢跟你抢。”   醒着的几个大人都饿着,看到糕点忍不住咽口水,却没人敢开口要。   没一会儿,去查验的白熙熙回来了,顺带还提了管事的过来。   “何止是霉米,那些用来赈灾的大米里还掺了不少砂砾石子呢,”白熙熙将那管事的往地上一扔,她愤怒之下,力道也大,那管事的被白熙熙仍得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有人提着两袋赈灾的米过来请凤青梧过目,管事的被吓得瑟瑟发抖,他连滚带爬地爬到凤青梧面前,不住地磕头道:“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啊。”   这番动静又吵醒了不少人,灾民们陆陆续续地醒来,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情况。   凤青梧端端地站着,夜风掀起她的裙角,她声音温温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赈灾用的大米都是统一采购而后统一发放的,大米都是干干净净且粒粒饱满的。你说你冤枉,那就解释清楚这些霉米和掺了石子砂砾的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好好的大米到了你这里却变得乱七八糟的?每日施粥又为何没有按照既定的标准,反而尽是汤水,不见几粒米?”   “这……”管事的一脸为难,“小人不知道啊。”   “你是管事的,这整个粥棚的施粥之事都是你在管理,你的粥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却跟我说你不知道?”凤青梧冷笑,“好一个不知道。”   那笑容其实很淡,被面纱遮住了,旁人根本瞧不见,但那管事的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脊背生寒,很是畏惧。   他垂下头,挣扎道:“小人的确不知,还请大人放过小……”   “来人,把这阳奉阴违残害百姓的狗东西拉出去砍了。”凤青梧打断他的话,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多少愤怒,却是令所有人都蓦地害怕起来。   管事的大叫:“大人饶命啊,小人知道错了,大人饶命。”   凤青梧却根本不想听这些废话,她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拉远一点,别吓着百姓,熙熙,你跟过去问清楚,那些大米都去了何处,能追回来最好追回来,不能追回来就再放一批大米过来,别再让这些灾民明日继续喝汤了。”   白熙熙道:“是。”   灾民们被这番操作给惊呆了,有反应得快的灾民朝凤青梧跪下磕头:“多谢大人为我们做主,多谢大人。”   有人带了头,其余灾民也纷纷下跪朝凤青梧行礼。   凤青梧有些惭愧:“这次赈灾,本是我负责,没想到还是有那等欺上瞒下的贪污之徒,让大家受了委屈,实在惭愧,各位请起吧,夜还深着,好生休息,等汛期过去,就重建家园。”   有灾民叫苦:“今年漓江洪水来势汹汹,我们在原来的地方重建家园,若是来年又遇发大水,我们岂不是还要继续受灾?”   凤青梧声音轻轻的,却莫名地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件事,朝廷会解决的,你们不用担心,明日这里会有新的管事过来,不会再让你们只喝汤了。”   凤青梧转身离去了。   有灾民问白熙熙身边的一个手持长剑的女子:“那位大人是谁啊?”   “你们不知道这次负责赈灾的人是谁?”那女子颇有些意外,解释道:“是皇女殿下啊!殿下心善仁德,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我们大梁,有这样的殿下,会越来越好的。”   凤青梧上了马车,马车刚行驶不久就陡然停了下来,马车外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凤青梧见怪不怪,坐在马车里纹丝不动。   从金陵到汇城,这一路上她遇到的刺杀数之不尽,她早已经习惯了。   打杀声逐渐停了下来,凤青梧到底不是习武之身,已有些累了,原想回去休息,但想到城东的施粥棚出了这等事,余下的几个粥棚,她便越发不放心起来,想去看一看。   马车辘辘前行,朝城西驶去。   陆珩和黄杞赶到城东的时候刚巧遇到凤青梧离开不久,听说凤青梧来这一趟还杀了这里的管事,陆珩不由地有些意外。   听闻这位皇女可是第一次出门办事,没想到一来就敢杀人。   他料想城东这边的施粥棚既然不安分,那位皇女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定然不安心,现下应该去了下一个粥棚,而距离城东施粥棚最近的,乃是城西的施粥棚。   陆珩打马赶去城西。   半途遇见地上躺着十来具尸体,忽地一勒马缰,打马停下来。   黄杞下马查探,对陆珩禀道:“刚死不久,想是那位皇女又遇到了刺杀,这些人都是被一箭封喉,那位皇女身边定然有一位箭术高超的箭手。”   陆珩似乎对黄杞的回答并不满意,自己上前查探了一番那些尸体的死状,他眉心隆起,声音有些沉,道:“是九阶箭手。”   黄杞一惊,九阶箭手,这世间都是极为少见的。   想修炼到九阶箭手的水平,光靠努力根本不可能成,还需要有过人的天赋,在武学上,陆珩的天赋已超乎常人,但于箭术一门,却也还未达九阶的水准。   陆珩想起三年多前,陆相时中的那一箭,三年多过去了,凶手蛰伏到了最深处,他只窥见到了一丁点的苗头,还未曾查出当年所有的真相。   这三年来,北燕朝堂一片和睦,直到这次漓江大水,才让局面稍有波动。   想到陆相时,陆珩心尖一痛,他闭了闭眼睛,转眼又恢复了一脸的冷漠,而后翻身上马,冷声道:“走吧。”   灾民们睡得正熟,不知从哪儿处冲来十几个手持刀剑和软鞭的士兵,有士兵扬起长鞭猛地挥打在熟睡的灾民的身上,黑夜沉沉,灾民的哀嚎声撕破夜空。   “滚起来,不准睡在这里!”那十几个士兵拿着软鞭一个个挥打过去,灾民们一边哀嚎一边聚拢在一起。   “你们是哪里的官兵?这里是施粥棚,这里搭建了帐篷,本来就是给我们受灾的百姓暂时落脚的,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又凭什么打我们?”有胆大的厉声责问。   这话出口,那些士兵挥鞭挥得越发厉害了,一边挥鞭一边咒骂。   百姓们不服气,有人厉声叫骂,有人拿着扁担锄头开始反抗,场面越发混乱起来。   白熙熙和白令令老远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加快速度赶了过来,看见有士兵在用软鞭和刀剑伤百姓性命,白熙熙带着身边几个随行的侍卫便冲了上去。   凤青梧撩开车帘,一见那混乱的场面便脑仁发疼,她道:“令令,你去帮熙熙,把那些手持武器的士兵全部用绳子捆绑起来。”   “我觉得,我还是留在你身边比较好,你看这都发生暴乱了,若是他们冲过来,你有个万一,我就是有十个脑袋,我也赔不起啊。”白令令双臂环胸,不打算出手。   凤青梧一巴掌朝他的后脑勺拍去:“我让你去,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白令令知道她下手不会重,根本躲都懒得躲,又听凤青梧骂道:“跟在我身边,整日就知道吃喝拉撒,让你做点事情就跟要小命似的,你这男人怎么这么懒散!”   “我娘让你跟着我做事,你就是这么做的?让你做点事,你还敢挑三拣四的,回头我就去跟白宫典说,你跟在我身边就知道偷懒!”   “你去不去?没看见场面都乱得一塌糊涂了吗?你快点去让他们给我安静下来!”   白令令被凤青梧吵得耳朵疼:“得得得,别念了,再念下去,都跟得上庵里的老尼姑了,我去还不成吗?”   凤青梧这才满意。   灾民们情绪激动,反抗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见又有官方的人加入进来,以为是那些士兵的同伙,情绪更是不受控制,愈发地奋起反抗。   白熙熙一鞭子甩在一个正欲提刀砍人的士兵的手臂上,高声道:“大家冷静,持刀的给我住手,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她声音虽大,却盖不住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在人潮声中根本没有掀起什么作用,相比于讲道理的她,白令令就显得人狠话不多些。   他提起一个扬鞭打人的士兵,二话不说就直接将那人丢出了人群。   “碰——”重物的落地声仍旧被沸腾的人声彻底掩盖住了,根本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而就在白熙熙与白令令忙着安抚众人的时候,有人手持刀剑,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凤青梧。   夜风呼啦啦地吹,凤青梧坐在马车里,耳边猛地传来刺耳的刀剑声,她蓦地偏头,守在她身边的一个侍卫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抹了脖子。   凤青梧瞳孔一缩。   那士兵的长刀朝她砍来,她身体猛地后仰,朝后躲开,脚下却没有站稳,朝马车之下栽去,原本以为要跌个狗啃泥,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揽了一把。   那人身上有股好闻的皂荚香,他揽着她的腰,将她往他的身后一带,旋即扬剑挡住那士兵的长刀,那士兵显然不是他的对手,直接被那人长剑上的剑气给震飞了出去。   “碰!”这次重物落地的声音,凤青梧总算是听清楚了。   她拍了拍疯狂后怕的小心脏,继而朝那人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   那男子微一转身,陆相时迎上他的双眸。 第48章   她的说话声陡然卡在喉间, 戛然而止, 她就那么站着, 一双黑眸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 夜风从她的身侧吹过, 带起她的裙角,周围都是嘈杂的说话声, 她于昏暗的夜色中,凝望着眼前原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瘦了很多。   时光好像忽然间被记忆冲破了一个缺口, 过往的点点滴滴流水似的从凤青梧的脑海里闪过, 她蓦然间红了眼眶, 怕被看见,又赶忙低下头去。   她不正常的反应让陆珩皱了皱眉, 他道:“在下大燕国丞相陆珩,贸然来见殿下, 实属唐突, 但蕲州瘟疫爆发,人命关天,还望殿下见谅。”   凤青梧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喉咙发涩, 好难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蕲州爆发瘟疫的事情, 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永和皇竟然派了丞相大人前来赈灾,今日能在此处见到大人,实在令人倍感意外, 刚刚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说罢,盈盈敛衽一礼,却始终未敢抬头,“大人风采卓然,小女子失礼了。”   两人距离挨得近,陆珩后退一步,道:“是在下唐突。”   “大人深夜寻我到此,不知可是为蕲州缺药之事?”凤青梧温声问。   陆珩道:“诚如殿下所言,蕲州染病者众多,的确缺药,我听闻汇城储备了大量的药材,是以特地来此求药,大燕与大梁素来交好,还望殿下能施以援手,救蕲州百姓于水火。”   凤青梧哽了哽声音。   “大人远道而来,一心为民,小女子佩服,又岂有拒绝之理?大人且放心,蕲州和汇城乃是两国互市之地,如今蕲州百姓有难,我们汇城定会竭尽全力相帮,明日我便命人将汇城储备好的一半药材送入蕲州,以解蕲州燃眉之急。”   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下来,难道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跟他谈些条件吗?   陆珩心下狐惑,不由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来。   她腰身很细,暗夜将她的肌肤称得尤为莹白,在夜色中好似会发光的,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借药借得不见半点犹豫,一点也不像生杀予夺的女罗刹。   可便是这般的女子,说杀人就杀人,半点也不手软。   那方,白熙熙和白令令已经控制住了场面,两人望向这边,看见陆珩,兄妹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都觉得头大。   白熙熙留在原地,白令令飞快地赶到陆相时身边,他眉梢一扬,朝陆珩笑道:“哟,陆大人,稀客稀客,这夜深露重的,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啊?”   凤青梧低着头不说话,陆珩没理会白令令,他第一次见白令令的时候对他就极为厌恶,如今几年时间过去了,这份厌恶丝毫没有减少。   陆珩对他意见颇深,白令令也不生气,旁边的侍卫觉得白令令被冷落了,怕他尴尬,主动给他解释,白令令哼了声:“求药啊?没有!”   那侍卫干咳道:“殿下已经答应了。”   白令令:“???”   他一脸“为什么”地望向凤青梧,以一种“你也太没有节操”的语气问:“您就答应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成千上万的百姓的命,大燕和大梁交好,陆大人诚心来求药,还救了我一命,我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管。”凤青梧说着,偷偷觑了陆珩一眼。   白令令恨铁不成钢,他双臂环胸:“既然殿下已经答应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这位陆大人,我们殿下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你现在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陆珩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白令令生怕他看出什么来,扬手在陆珩眼前挥了挥:“陆大人?!”   陆珩微敛心绪,低眉凝着凤青梧,半晌后方才不确定地问道:“在下觉得殿下好生熟悉,敢问殿下,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凤青梧的心跳越发快了起来,她还未来得及回应,白令令已经率先开了口。   “我说陆大人,你怎么也用上这等惯常的搭讪女孩子的手段了?我们殿下从未去过汴京,后来被找回金陵,在金陵皇宫一呆就是四年有余,怎可能和你有过面缘?”白令令嗤笑了声,“都说大人不近女色,也从不为女子所动,难不成是假的?”   凤青梧冷喝:“白令令,你住嘴!”   白令令有点伤心,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得太过,否则定让凤青梧反感恼怒,他退到凤青梧身后,闷不吭声起来。   凤青梧心中闷闷地难受,她道:“令令护主心切,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见谅。而我,从未见过大人,大人当是认错了。”   “是吗?”陆珩轻声道。   凤青梧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距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如今汇城家家户户房门紧闭,陆大人怕是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不若与我们一道回榕溪别院歇两个时辰吧。”   依照陆珩寻常的行事风格,他本不会去,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回应道:“也好,叨扰殿下了。”   “无碍。”   凤青梧留下白熙熙处理这边的剩下的事情,自己则准备上马车,然而,她刚迈出脚,忽觉双膝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下去,陆珩离她近,眼明手快地伸手去扶她。   少女的身上有种很淡的花香,早在之前他就闻到了,此刻将她扶住,那花香更是浓郁,仔细去辨,能辨出是栀子花的香气。   她也喜欢栀子花么。   七月的夜里,被陆珩扶住的凤青梧紧张地冒汗,她不自在地后退几步,朝陆珩道:“站了许久,腿麻了,让大人见笑了。”   “殿下无碍便好。”陆珩觉察到她的不自在,后退了些。   有宫女上前搀扶她上马车,凤青梧低着头,踩着脚凳踏上去,掀开车帘坐进了马车里,车帘徐徐放下,将她与陆珩彻底隔开。   陆珩站在原地,微微抬手。   夜风拂过,他的手背上有一点快被夜风风干的水渍,咸的。   马车复而往榕溪别院而去,凤青梧坐在马车里,后背靠在车厢壁上,她仰头望着上方,脑海里想着陆珩刚刚的样子,心脏狂跳不止。   她暗自苦笑,即使过了这许多年,再见他,他还是能轻易地挑动她的心绪。   一抬手、一皱眉、一低头,也还是她喜欢的样子。   可她却已经不是以前的陆相时了。   凤青梧一抹眼角的眼泪,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榕溪别院,凤青梧吩咐大院里的管家为陆珩和黄杞安排客房,等陆珩和黄杞都随管家离开了,白令令才焦心道:“您怎么敢让他住到这里来?”   “夜还深着,外面黑灯瞎火的,不让他们住到这里来,让他们住到哪里去?”凤青梧往自己的卧房走,“难不成让他们住到罗文聪那里去?罗文聪他敢收吗?”   白令令服气得很:“罗文聪不敢,您敢?您就不怕他认出您来?”   凤青梧进了客厅,坐到茶座旁:“我总不能让他大晚上的去睡大街,他千里迢迢赶到蕲州,这一路风餐露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没看见他风尘仆仆满面疲惫吗?他都瘦了!”   凤青梧想到陆珩那消瘦的身板就觉得心疼。   蕲州的情况有多严重她完全可以想象,他手里什么都没有,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他如何会连夜来这里求药?   他一门心思想为百姓做事,却两手空空,捉襟见肘,这些天他有多难,她光是想想就恨不得散尽钱粮,为他解决所有的麻烦。   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答应分一半的药材给蕲州,她也不能不求回报地给,否则等她回到金陵,朝堂上就会有无数的人跳出来说她吃里扒外,为了别国的百姓不顾自己的百姓。   她这一路走来,牵扯到的利益太多,她不能让这趟赈灾之行打了水漂。   凤青梧最后那一句“他都瘦了”让白令令简直无语,陆珩他难道不是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北燕的男人大多虎背熊腰,身宽体高,陆珩却不同,他虽身量高,但是却始终都清瘦得很,看起来略显单薄,从来都是那副样子,又何谈瘦了?!   这三年来,他与白熙熙陪在凤青梧身边,明面上他们是主人与随从,但若无外人在,白令令跟她说话,却从不讲那些规矩,凤青梧也不需要他讲规矩,所以私下他们其实就是朋友。   白令令坐到凤青梧的对面,凝着凤青梧的眼睛,他道:“殿下,您的心,乱了。”   凤青梧握住茶盅的手指蓦地一紧。   “这三年来,您日日夜夜刻苦读书,您想站在金陵的最高处,您想俯视众生不被他人踩在脚下,您一路走来,行得稳,坐得端,为何一见到陆珩,您就乱了?”   凤青梧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如何能不乱呢?   那是陆十三啊,是被她放在心尖上的陆十三啊。   “他说要药材您二话不说就给药材,汇城如今已经有了病患,您可曾想过,若是汇城的瘟疫爆发开来,而我们汇城储备的药材却被您给了蕲州,导致汇城的药材不够用,您会面临何等的困境?”白令令凝着她,眼里含着莫大的失望。   “我已经下令,使了最周全的法子,汇城的瘟疫不会爆发。”凤青梧坚定地反驳。   白令令知道自己多说无用了。   凤青梧这女子,她有能力,也有手腕儿,可惜,遇上了陆珩。   他欲起身离开,耳朵却忽地一动,白令令沉下来脸来:“夜半三更的,既然已经给陆大人安排了客房,陆大人不在屋里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凤青梧暗沉的眼眸微微一亮,这眸光恰好被白令令捕捉到,他心情越发糟糕。   而客厅的大门前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来。   他也换上了白衣,约摸是管家为他们准备的换洗的衣裳,腰间系着玉带,头发用一顶玉冠束着,一眼看去,竟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他端端地站在门口,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是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第49章   凤青梧有些紧张道:“陆大人既来了, 便请坐吧。”   陆珩凝着她, 这院子里开满了栀子花, 鼻尖满是栀子花的芬芳, 她屈膝跪坐在茶座前, 端着茶盅的姿态和记忆中的那人竟是那般相似。   那么面纱下的那张脸呢?   陆珩哽了哽:“在下有些事,想单独与殿下商议, 还望殿下能屏退身边的人。”   “陆大人这话不觉得好笑吗?我乃是殿下的贴身护卫,你一个别国之臣, 却想将我支开, 我若离开了, 若是你要对我们殿下不利,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白令令嗤道。   凤青梧也知道这等时候, 白令令不能离开,不是她不信任陆珩, 以为陆珩会对自己不利, 而是她怕白令令一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独留下她和陆珩两人,她怕是会控制不住地扑进他的怀里。   这想法一冒出来,凤青梧自己先尴尬了会儿, 而后才讪然地对陆珩道:“令令乃是我最信重的人, 大人有话可直说,不必避忌着他。”   白令令闻言,朝陆珩一挑眉毛,傲娇地哼了声。   凤青梧轻咳, 示意他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   陆珩脸色有些阴沉,他也不进屋,就杵在门口,道:“殿下之前允诺在下明日会送一批药材到蕲州,不知殿下对在下可有什么要求?”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大人不必挂心,我知蕲州现在困难,我既然要帮,便是诚心相帮,虽然送去的药材不是白送的,但也不会在这等困难的时候追着大人要银子,”凤青梧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等这次灾难过了,大人按市价支付药材的费用即可。”   陆珩来此,本不是为了说这件事情,既然说话不方便,只能作罢。   他拱手道:“殿下仁善,多谢。”   “陆大人说完了吧?”白令令阴阳怪气的,“若是完了,便赶紧走吧,我们殿下忙了大半夜,该休息了。”   “令令!”凤青梧不喜欢有人对陆珩这般无礼,她语气已有些沉,暗暗含着警告的意味,转而对陆珩歉然道:“令令说话,素来直白得很,大人别放在心上。”   陆珩口吻很淡:“无碍,我从不跟随从计较。”   白令令:“???”   “陆珩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白令令气得够呛。   陆珩用淡漠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却并未正面回应他的话,他对凤青梧道:“殿下身边的护卫武功虽然不错,可惜脑袋不太好使,不太能听懂人话,令人遗憾。”   凤青梧:“……”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讪笑。   白令令还要再说话,被凤青梧一个眼神镇压住了。   “夜深了,殿下休息吧。”说罢,他转身往自己住的客房走。   当是认错人了,若是她,怎可能不与他相认,又怎可能当着他的面,那般维护旁的男子,陆珩的心,酸酸涨涨地痛,有彻骨的阴寒灌进肺腑,让他不由地伸手捂住了心口。   不是她。   她不在了。   凤青梧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满目惆怅,她失落地将茶盅放下,闷不吭声起来,白令令与她说话,她也不想理会,就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出神。   白熙熙回来时,便看见他们各有心思地坐着。   凤青梧回过神,白熙熙禀报道:“那些突然出现的士兵,根本不是军营里的人,他们都是死士,知道您要去城西粥棚所以故意率先一步跑去制造混乱,好借混乱之时取您性命,我已经安抚了百姓,检查了粥棚的其他情况,都是正常的,并无其他作乱之人。”   凤青梧闷闷地点了点头。   白熙熙望向白令令,见白令令摆着一副吃屎的表情,更觉得困惑,想问一问陆珩来此的事情,但见他们都无心回应她的样子,只好作罢了。   白令令起身:“殿下,我回房休息了。”   凤青梧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去吧。”   白令令前脚踏出客厅,白熙熙就忍不住问凤青梧:“殿下,陆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找您的?他怎么知道您在这里?”   “蕲州缺药,他是来求药的,他并不知道是我。”凤青梧木然地解释。   白熙熙听罢,好歹松了口气,她瞒着凤青梧陆珩来了蕲州的事情,就是担心凤青梧因为陆珩乱了心,没想到凤青梧还未跑去蕲州找陆珩,陆珩倒是率先寻上了门来。   “那您,怎么打算的?”白熙熙紧张地问。   “我能怎么打算?”凤青梧苦笑,“他是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是梁国女皇唯一的继承人,我与他的身份,隔着万水千山,即便相认,又能如何?”   况且,一切不过都是她一厢情愿,陆珩心中,另有其人。   她若揭开面纱,然后呢?   到头来还是要分道扬镳,指不定还会给定王府带去灾难,与其相认,不如不认。   “殿下说的是,我正是担心殿下会与陆大人相认,所以才忧心不已,您要知道您是大梁的继承人,您与陆大人若有牵扯,无论是对您还是对陆大人,都不利。”白熙熙提醒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   白熙熙怕自己多说惹她反感,就未再多言。   凤青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她这些年虽然人在金陵皇宫,却无时不刻不惦记着汴京的人和事,以前她偶尔会想,若是再见定王府的人,她定会忍不住与之相认,可是当那心尖上的人真正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却胆怯了。   大约近乡情怯便是这般意思,日日夜夜想念,等真的要见到了,却忐忑不安起来。   在过去的那三年里,他可有想过她?可想过她其实还活着?可想过他们还能再见?可想过她如今就在他的面前?   相见不能相认,凤青梧心如刀绞。   她一夜未眠,一早便起了床,洗漱后有宫女进来禀,陆珩前来辞行,凤青梧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怔了怔,而后理了下自己的鬓角,起身到客厅去见陆珩。   他就站在门口,晨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单薄的身影裁剪得越发清瘦,好似下一刻他就要消失在这飘忽的晨光里。   凤青梧眸色一暗,上前道:“陆大人。”   陆珩回头,彬彬有礼:“昨夜打扰至今,给殿下添麻烦了,现特来辞行。”   “大人客气了。”凤青梧语气惆怅。   “这次的事情,是我欠殿下一个人情,来日若有机会,必还殿下今日送药之情,”陆珩拱手,往后退了两步,“告辞。”   凤青梧的双腿不禁然地向前迈了一步,然而,仅仅一步,她却又猛地顿住,她杵在地上,感觉双腿像是有千斤重,重得她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竭力维持着自己面上的风轻云淡,笑道:“大人慢走。”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陆珩转身离去。   晨光有些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强忍着眼泪,不让眼泪落下来,难得再见,此一别,想要再见,只怕得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又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按凤青梧的指令,罗文聪派人从汇城运了一大批的药材前往蕲州,这批药材整整装了十三辆马车,能极大限度地解决蕲州暂时缺药的困难。   蕲州和汇城连着几座城池的赈灾事宜进行得如火如荼,洪汛已逐渐退去,灾民们逐渐开始重建家园,连着五六日,情况一直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到了第七日的时候,汇城忽然出现了新的病患。   凤青梧控制瘟疫的办法十分有效,最初汇城出现的三两个病患果断被隔离后,后面也仅仅只出现了几例,且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因此汇城并未爆发瘟疫。   但不知为何,这日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病患,很快将搭建起来的第一个收容病患的地方占满,到了下午,昨日还空荡荡的好几个专程收容病患的地方就已经被塞满了。   七月的天,阳光热辣得很,看守城门的将士一个个的浑身汗湿,有将士觉得头昏脑涨,抬头望了眼刺眼的太阳,脑袋一晕,人就倒下了。   “喂,怎么回事!快来,这里有人晕倒了!”   有人在高声叫喊。   然后,那士兵一回头,发现好几个与他一起看守城门的将士都纷纷倒了下去,那士兵吓得瞳孔陡缩,大喊道:“来人啊,出事啦,快叫军医过来啊!”   而此时,榕溪别院里,凤青梧面色阴沉。   白令令手执折扇不断地给他自己扇风,他道:“城中倒下的百姓和将士一个接着一个,我们原本储备的药材都要不够用了,更何况还送了一半给陆珩,这下可好,城中药材更是紧缺,百姓和将士缺药,灾难就来了,没想到我竟能一语成谶!”   白熙熙外出办事了,凤青梧在这里坐了大半日,听着噩耗一个一个地传来,最开始只说城中忽然出现了好几个病患,而后发展成城中出现了大批病患,再是军中出现了大批病患,不过一日时间,城中储备的药材已经濒临紧缺。   不应该。   汇城和与汇城相连的几座城池都已经封城,除了购买粮食,所有百姓都不准外出,城外的人进不来,城内的人出不去,为了防范瘟疫,就连几个施粥棚都是单独管辖。   一切都控制得很好,不应该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白熙熙外出回来了,她一抹额头上的热汗,道:“殿下,您不能再出门了,外面的情况实在恶劣,所有医馆已经爆满,死了不少人。” 第50章   凤青梧眉心一拧。   她吩咐道:“令令, 你派人去把那些本该染病却没有染病的给我找几个来, 比如守城门的那个没有染病的将士, 比如那个一家老小都染了病她却没有染病的妻子……快点。”   白令令隐约意识到她兴许是觉察到了什么, 立刻派人去找人。   他也觉得这件事透着不寻常:“熙熙, 你守在这里,我去看看。”   不久, 人就被带了过来,统共有七八个, 见到白纱覆面的凤青梧, 他们纷纷跪下, 不明白凤青梧找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都有些害怕。   “你们不必害怕, 我请你们过来,只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都站起来说话吧, ”凤青梧道,“你们身边的人都染了病,可是事实。”   “是。”众人齐声回答。   凤青梧温声道:“你们可想过,为何你们身边的人都染了病, 你们却没有染病?”   有人小声道:“许是我们身体更好些。”   “也许是这个原因, ”凤青梧不想打击他们说话的积极性,顺着那人的话说,“也许,还有另一种原因, 你们且想想,近日你们与身边之人在衣食住行之上,可有不同之处?”   “有的,”回话的是那个守城的将士,“我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母亲的双腿长年犯疼,昨日下午我不放心,便回去看了母亲,今早在家里用了早膳才去城门口值守的。”   凤青梧目光温和地望着那个将士:“与你一起值守的几个在你不在的时候都在一起吃喝吗?”   “是的,除了休沐的时候大家都住在上头统一安排的大院里,昨下午是我休沐的时间。”那将士回答道。   “那其他人呢?”凤青梧继续问。   她语气实在太温柔了,落在耳里就像微风一样,吹得人十分舒服,原本有些害怕她的都渐渐不怕了,开始大胆地回答起她的问题来。   “昨日我家屋顶坏了,我修屋顶时中了暑,下来后倒床就睡了,一直没吃东西,也没有喝水,今早一早就出门打油去了,回家时就发现家里的几个都倒下了。”   “我肚子疼,也没有吃东西。”   “我是粥棚负责施粥的,昨晚在值守粥棚,根本不在家里,今早施了粥,回家就发现家里的都染了病,我也觉得奇怪,我们家有粮食,也有储备的油,他们这些日子怕染上瘟疫,就连大门都没有踏出一步,为何却染了病。”   说着,不由地哭了起来。   大家纷纷说着各自的情况,凤青梧听罢,让人给他们一人一两银子,然后才让他们离开,这时,外出的白令令回来了。   白令令难得有眉头紧锁的时候,这一日下来,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望着凤青梧,道:“新增的病患所表现的症状和瘟疫一模一样,都是呕吐、高热、浑身无力、食不下咽、身体严重脱水,但不是瘟疫,不会传染,不过,所用的药材与治瘟疫的药材大致相同。”   “是中毒,有人在井水里投毒,”凤青梧接话,“很多人都是因为中毒,有人想借药材之事让我无颜回金陵,这算盘打得好。”   白令令点点头,沉声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第一,让罗将军通知百姓,有人在百姓共用的井水里投了毒,让百姓们暂时不要用外面井水里的水;第二,解毒,这件事由你亲自去办,与城中几位有经验的大夫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将解药研制出来,解决百姓们的吃水问题;第三,派人往金陵方向的城池尽可能多地购买药材,”凤青梧深吸口气,“且先这样,去办吧。”   白令令凝眉:“我走了,谁护您?”   “放心,若身边没有你和熙熙相护,我不会离开榕溪别院半步。”   “不行,这榕溪别院根本挡不住九阶高手,我不能离开。”白令令不同意。   “哪有那么多九阶高手?这里被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围得水泄不通,哪有那么容易进来?我让你做的事情刻不容缓,为防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你快去办吧。”凤青梧挥手。   白令令知道她主意已定,这女子,当她决定做什么的时候,就是十头牛都拉不住她,明知道她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她却还敢将他派走。   可外面患病者众多,谁都不知道那些中毒者里面是不是就真的没有感染了瘟疫的人,出去更是危险,他也不敢将旁的人带回来,也不敢让她跟着他一道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出去办事,她留在这里。   可这榕溪别院,却不定就是安全的。   白熙熙道:“哥,你去吧,你的医术正是用得上的时候,你不去处理这件事情,殿下就不会安心,百姓没有吃水是个大问题,你别耽搁了,这里有我。”   “你保护好她。”白令令不放心地看了凤青梧一眼,到底去了。   他走后,白熙熙一脸担忧地望着凤青梧:“殿下,这次城中缺药的事情,只怕朝中会有人参您,您可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不是还没有缺药吗?等缺药的时候再说吧,”凤青梧道,“我让你派人去蕲州查探情况,派去的人回来没有?”   “回来了,”白熙熙回答,“和您一样,陆大人直接动用军队控制了蕲州,朝廷拨的银钱和米粮已经在两日前送到了蕲州州府,药材虽晚了些,但昨日已经到了。”   凤青梧踌躇了片刻:“你再派人去蕲州寻陆珩,跟他说我汇城缺药,急需药材,让他送还十三辆马车的药材给我。”   原来她是想着,汇城囤积了大量的药材,却没有爆发瘟疫,那些药材屯着也是屯着,不如拿给陆珩救济百姓,她既能获得一个好名声,还能换成银子,一举两得。   但是没想到有人为了整她,竟然干出下毒这等肮脏的事情来,以至于汇城剩余的药材不够用,此时再往金陵方向收集药材已经有些迟了。   她只能试试从陆珩那里把药材要回来。   白熙熙面露难色:“如今蕲州也正是缺药的时候,陆大人又不知道您的身份,怕是不会这么快送还给您。”   “这点你不必担心,陆珩不是那等仅仅把希望寄托于朝廷的人,他定然还想了其余的法子,既然朝廷送的药材已经到了,陆珩从其他地方寻到的药材定然也已经到了,蕲州现在不缺药材,你尽管去,他会把药材送回来的。”凤青梧道。   白熙熙有点不明白:“殿下就这般信任他?”   凤青梧笑了笑:“这不是信任,这是了解。”   在定王府的那些年,她为了能追上陆珩的脚步,花了多少心思,没人知道,她日日夜夜苦读,并不是因为喜欢读书,而只是为了能和陆珩多说几句话。   她深切地了解过他,知道他的行事作风,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的喜好。   他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之人,她帮了他,于他有恩,如今她需要他的帮助了,他就定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囹圄。   白熙熙见她语气笃定,不疑有他,即刻派人去办。   蕲州,自陆珩过来,以强势手段杀了几个人又抄了几个官员的家后,当地的大小官员就安分了大半。   大燕文武一直是分开的,武将管武将的事,文官管文官的事,但蕲州与大燕的都城距离遥远,难免存在文武勾结一起祸害百姓的事情,陆珩初到蕲州的那日,就有人拦街状告蕲州的知州不分青红皂白抓人且殴打百姓。   陆珩是来赈灾的,不是来管这些冤情的,但既然遇到了,他就不能不管,他一边忙着赈灾的事情,一边调查蕲州知州做的恶事。   查清楚后,第二日就将蕲州的知州关进了大牢。   这还得感谢当今的永和皇对陆珩的信任,在陆珩前往蕲州之前,他料想到蕲州可能会有□□发生,特请皇上拨了三千禁军给他用,陆珩手里有兵,行事起来就方便太多。   现在七八日过去,蕲州的情况好歹被指控住了。   他这边才刚松口气,黄杞进来禀道:“十三爷,汇城的那位殿下派了人过来,说汇城现在急需药材,若您这边药材宽裕了,还请您将她送过来的那十三辆马车的药材送回去。”   汇城出的事情陆珩早有所闻,他觉得事情反常,还特地派人去查探。   这时,就有暗卫进来禀道:“十三爷,不是瘟疫,是中毒,有人在汇城的井水里下毒,才会有无数兵民出现瘟疫的症状。”   看来是有人想借药材之事让她跌一个大跟头了。   他若不在这个时候还她药材,等她回到金陵,大梁朝堂就会更加吵得不可开交,于他们大燕反而是件好事,然而,他却并未有任何犹豫。   陆珩吩咐黄杞:“把药材给她送回去。”   黄杞正要去办,陆珩忽地想起一件事情,问道:“那个白令令,听说医术不错?”   “是不错。”黄杞曾调查过这人,很清楚。   陆珩凝眉:“汇城早已经封城,过了这么多天,却忽然有人在井水里投毒,汇城还有谁有那个能力在军队的严控管制之下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属下不知。”黄杞以为陆珩在问他,回答道。   然而,陆珩却蓦地将手里的茶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搁,沉声道:“她有危险。” 第51章   汇城, 榕溪别院。   天气闷热, 站在凤青梧身边伺候的两个宫女不住地给凤青梧扇风, 天色入了夜, 外出办事的白令令却还未回来, 凤青梧倒不担心他,他挂念着城内的情况。   屋里的窗户敞开着, 夜风吹进来,带来一丝凉气。   有护卫进来禀道:“殿下, 罗将军求见, 人已到了门外, 说有事与您商议。”   “请罗将军进来,”凤青梧将手里的书放下, 不多时便见到身着铠甲的罗文聪大踏步走了进来,待罗文聪行了礼, 她道:“罗将军请坐。”   “末将来, 是为与殿下商议接下来的赈灾事宜,”罗文聪并未立刻落座,他朝凤青梧拱手,“还有些事情, 想与殿下单独商议, 还望殿下能屏退众人。”   白熙熙眯了眯眼睛,搞不明白罗文聪还能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她的面说。   凤青梧沉默地看了罗文聪一会儿。   而后她笑了笑:“这些天罗将军一直忙里忙外,我也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好难得才有闲心好好理一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就在罗将军来之前,我还在想,我来到汇城,前前后后遇到四次刺杀,甚至还有人为了让我无颜回到金陵而在井水里投毒,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汇城早就封城,有大批这样的人藏在汇城,却为何一直没有被搜出来?他们又是如何与外面联系的?那些新的刺客又是如何混进来的?”   罗文聪不动如风地站着:“那么,殿下想明白了吗?”   “有些想明白了,有些又没有想明白,这会儿突然见到罗将军,觉得将军真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令人可惜。”凤青梧说罢,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中茶盅沉重地往桌上一搁。   “熙熙,杀了他。”她忽然冷声道。   白熙熙在同一时刻抽出腰间软鞭,软鞭夹裹着强悍的劲力猛地一鞭子甩向罗文聪,罗文聪抽出长刀,持刀格挡,软鞭挥打在长刀之上,罗文聪却纹丝未动。   他冷笑:“不过七阶实力,还不是我的对手!”   “殿下,走!”白熙熙话落,再次扬鞭甩向罗文聪,罗文聪旋身躲开,软鞭的鞭尾抽打在罗文聪的衣角上,上好的布料被抽出一个洞来,罗文聪反手便持刀坎向白熙熙。   白熙熙站在桌边,她一脚踢在一张木椅上,木椅飞起来,迎向罗文聪的长刀,长刀坎在木椅上,顿时四分五裂。   凤青梧一直往后退到门口,直到被重重护卫围住。   她沉声道:“熙熙,要好好活着,来见我。”   然后她转身就走,步伐极快,然而,还未走到大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刀剑相向的金石之声,这别院已经被罗文聪的人给围了,他的人正在往里冲。   “走后门。”凤青梧道。   不过片刻间,罗文聪的人就冲了进来,护卫们护着凤青梧不停地朝后退,后门也被堵住了,不远处就是厨房,他们很快被逼进了厨房。   “殿下,梁文聪的人人数众多,我等实在抵挡不住啊。”有护卫道。   这次出门,凤青梧带了三百禁卫军,这三百禁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但是罗文聪的人实在太多,三百禁卫军分散在榕溪别院的各个角落以抵挡罗文聪的人,围在凤青梧身边保护她的就只有三十人。   经过这番折腾,原本的三十人现在只剩下一半,而罗文聪有成百上千人,就算他们人人都是六阶高手,也挡不住上千的兵。   “我知道。”凤青梧的表情很淡。   那护卫在她的脸上丝毫看不见慌张之色,他不由地有些发愣,到底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怎么就能这般无所畏惧?   凤青梧冷笑了声,那声音阴阴的,听着就令人觉得害怕,她吩咐道:“去,将我们对面的那间屋字,一把火烧了。”   罗文聪的人还没有追到这里来,有两个护卫带上厨房里的油,将油泼在房屋上,丢了个火折子,火光“蹭”地冒了起来,将整座院子照得透亮。   大火也拦住了想要进厨房这片地方的士兵。   护卫们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然而,还未松口气,罗文聪的人却开始救火了。   “殿下,行最后的办法吧,属下换上您的衣服,将追兵引开,其他人护着您,从侧门杀出去。”有护卫上前请示道。   凤青梧表情很寡淡。   罗文聪定然带足了人马过来,成功杀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好的办法就是擒贼擒王,只要擒住了罗文聪,一切都好办。   但白熙熙只怕不是罗文聪的对手,她自身尚且难保,又何谈擒贼先擒王?她若能抓住一线生机逃出去,熙熙活下来的几率也会更大。   几番念头闪过,不过眨眼间的事情,凤青梧道:“留下两个护卫跟我走,其余人皆带上面纱,各自分开走,将所有追兵引自各个方向,将他们分散,再找机会逃出去。”   外面大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照在脸上,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烧焦了。   护卫们蒙着面纱,纷纷从门口冲出去,她们行动迅速,动作矫健,追兵们认不出正主,分几波人分开去追,凤青梧走在最后,她身边的护卫护着她一路往外杀。   但追兵实在太多,即便被引开了大半,剩下的也有不少人,两个护卫护着凤青梧往外逃,身上很快负了伤,鲜血溅到凤青梧的脸上,被她一把抹去。   她趁乱往外跑,一路跑到了后院放柴米油盐的屋里。   她反手关上门。   追兵们的刀剑坎在门上,哐哐当当作响,房门转眼就被砸开,凤青梧提起酒坛就朝冲进来的人砸去,来人防备不及,脑袋被酒坛砸了个正着,顿时被砸得七荤八素,在门口晕了两圈后径直倒在了地上。   凤青梧接着提起屋里的其他东西往门口砸,木材、大米、面……她一边砸一边泼油,一边砸一边洒面粉。   那些追兵似乎知道她也就这点本事,根本不着急进来,就在外面等着凤青梧砸,凤青梧砸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弄得门口遍地狼藉。   这屋子设置得别致,有前后两个门,凤青梧一边砸一边悄悄打开另一扇门,她取下屋里的油灯,走到后门的时候,将油灯猛地往地上一掷。   她以最快的速度跑远。   屋子“轰”一声爆炸开来,凤青梧被爆炸的余波冲击,身体飞出好几米远,在地上连打了数个滚,撞得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然而,不过片刻,又有大刀指向她。   那是个被爆炸炸得掉了半只手臂的追兵,他浑身都血淋淋的,脸也被烧毁了大半,他持着大刀从地上爬起来,阴冷地盯着凤青梧。   凤青梧被摔得头昏脑涨,她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淋淋的追兵一步步走向她,她却根本爬不起来。   火光将她的面容映照得通红,她躺在冰冷的地上,逃无可逃。   她所能做的已经是极致,面临死亡,倒没有什么害怕,就是有点遗憾。   陆珩,她的遗憾。   有烈风不知从何处卷起,那浑身是血的追兵的胸膛被一把不知从何处投来的长剑捅了个对穿,烈风卷起凤青梧的面纱,本就摇摇欲飞的面纱随风而去。   她望向从火光中走来的那人。   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漆黑的眸凝在她的面容上,那眸光深不可测,仿佛卷着幽深的海浪,一层一层一浪一浪朝她汹涌而来。   凤青梧呆呆地望着他,这天地如此广阔,万里苍穹,千种姿态,都不及他的一眉一眼。   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余他。   她想撑着身板站起来,然而,刚有所动,喉咙一阵腥甜,她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眼里火光旋转,就连那人都越来越模糊起来。   她又软软地倒下去。   大约是梦吧,听说人在快死的时候,都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所以,她才会看见了他,那被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在她快死的时候,来见她最后一面。   “红月!”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那声音带着声嘶力竭的沙哑,好似穿破了喉咙,刺破了胸膛。   可那声音很快远去了,她恍惚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彻底昏死过去。 第52章   陆珩跑到近前, 他浑身都在发颤,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女子, 她浑身脏污, 有泥土有鲜血, 脸色惨白得丝毫没有血色,她就那么安静地躺着, 不知是死是活。   他双腿有些发软,撑着身板缓缓地蹲下去, 想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他的手在止不住地打颤, 心跳飞快, 那颗心脏仿佛一度要从胸腔中跳出来,而他到底没敢真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他颤抖着手,跪下去将她打横抱起来。   她落进他的怀里, 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声。   陆珩蓦然间血红了眼眶, 不由地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不是幻觉吧?   不是幻觉。   白令令看见榕溪别院大火,赶回来的时候榕溪别院已经乱成一团,跑的跑,逃的逃, 他一路过关斩将杀到凤青梧住的地方, 白熙熙和罗文聪还在交手。   两人都身负有伤,白熙熙在修为上弱罗文聪一层,受伤更重,但她已然出乎罗文聪的意料, 本以为能很快解决白熙熙,没想到白熙熙竟然硬生生地缠了他许久。   她缠着他,拖延时间,竟真的拖到了白令令赶回来。   白令令取箭,精准的箭法令人瞠目结舌,直接将罗文聪的双脚钉在了地上,使他半分动弹不得,白熙熙趁机卸了罗文聪的两条胳膊。   她身上的刀伤有些严重,却根本顾不上管,朝白令令道:“快去找殿下。”   白令令也不敢耽搁,转头就走。   白熙熙将罗文聪捆起来丢进屋里,反手将门关上,自己坐到木椅上,她已经没多少力气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伤口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罗文聪也痛得大汗淋漓,他扯了扯嘴,笑道:“这里早就被我的人包围了,没人救得了凤青梧,她肯定已经死了。”   白熙熙抬眼,她浑身浴血,十分狼狈,闻言也笑了。   “你连殿下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断定她要死,不觉得太武断了吗?”白熙熙冷冷道,“殿下若那么容易死,还轮得到你出手?”   罗文聪眉头皱起。   这夜乱得很,白令令赶到爆炸现场的时候,刚好看见将凤青梧抱起来的陆珩,他欲上前将凤青梧抢回来,黄藤却直接拦在他的面前。   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陆珩看见白令令,原本失而复得的动容顺便变得阴寒如霜,他一言不发,抱着凤青梧就朝外走。   “陆珩,你放下她。”白令令厉声道。   陆珩脚步一顿:“人我带走了,你若不想场面越发失控,尽管什么都不顾地就来抢人,”他语气顿了顿,又补充:“你抢也无用,你不是我的对手。”   白令令气得想吐血,但想到白熙熙还身负重伤,暂且没时间去跟陆珩抢人,他问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陆珩根本不再理会,抱着凤青梧,足尖一踮,就消失在火光映照的天地里。   白令令:“……”   他忍不住骂了声娘。   凤青梧睡得迷迷糊糊的,她隐约间听到耳边有脚步身,很轻,紧接着又有倒茶的声音响起,她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她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挣扎间,她的唇上被覆上一层温软,然后有水从那温软处度了过来。   她干涩的喉咙感觉舒服了些,不由地想要索取更多的水,娇嫩的双唇轻轻含住那片温软,却并没有更多的水度过来,她不满地哼了声。   陆珩脊背僵硬,撑在她身侧的双臂也僵硬了。   然而,这僵硬不过片刻,他便立刻反客为主,攻城略池,深深地将她吻住。   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儿,是他渴望的女孩儿,他想了她十八年,疼了她十八年,他以为他再也看不见她,以为再也无法将她拥入怀里,却没想到她还能这般安稳地躺在她的怀里。   这吻,越发猛烈起来。   凤青梧从缺氧中醒来,她睁开眼睛,瞳孔陡缩,距离太近,她根本看不清楚对方是谁,伸手猛地一拳一拳地朝身上的人砸去,陆珩握住她的手腕,吻却没有停止。   凤青梧又恼又恨,眼里溢出泪来,张嘴一口咬在陆珩的唇上,陆珩吃痛,两人都尝到鲜血的味道,这铁锈般的味道让他更是失了神志,他一手擒住凤青梧的两只纤细的手腕,一手往下去解她身上的衣带。   他的吻滑落到她的耳畔,凤青梧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放过我,求你了。”她哀求道。   泪水滑过侧脸,落进他的嘴里,他尝到咸涩的味道,浑身像是突然间被人打了一闷棍,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放开她的手,微微抬起头,凝着她的脸。   “别哭。”他轻轻地去拭她的泪。   凤青梧抬眼,望向他的面容,这一望,她就不能动了。   “十……十三?”她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在做梦,不,她肯定是在做梦,陆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陆珩怎么可能吻她,陆珩怎么可能……   “我在做梦?是了,我在做梦,”她缓缓闭了闭眼睛,“又是梦。”   她连着说了好几次她在做梦,一副完全不敢相信事实的样子。   “经常梦见我?”陆珩理智已经回笼,他凝着身下的女孩儿,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凤青梧脑袋都是懵的,她纠结在现实与梦境里,根本没听到陆珩说什么,陆珩见她不回答,他又威胁似的去吻她的嘴角,“嗯?是不是?”   “还,还好。”这种旖旎她也只能在梦里想想。   “那你摸摸我,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梦。”陆珩伸手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到他心脏的位置,她的手指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凤青梧猛地抽回手,她“啊”一声,一把将陆珩推开,滚到角落里。   她靠在床角,拉着被子盖住自己,满面的不可置信。   陆珩淡笑,他徐徐起身站好,端着茶盅喝了口茶,然后就站在床边与凤青梧两两相望。   凤青梧惊呆了,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望着他,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似乎被吓着了,又似乎是因为别的什么,就那么看着陆珩,看了小半个时辰。   什么情况?   凤青梧的脑袋一直在打结,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被人追杀吗?   “这什么地方?”在小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紧接着,她又问:“我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汇城客栈,我救你出来的,白熙熙还活着,你不用担心。”陆珩道。   “那你……”   她有点结巴:“你为何会,会出现在榕溪别院?”   “算到你有危险,看在你曾为我解围的份儿上,前去救你,幸而去得及时,”陆珩想到当时场景,尚且还有些后怕,“没想到,你竟送给了我一个惊喜。”   “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凤青梧张嘴反问。   陆珩眸色一深:“你说呢?”   “我……”他吻她的劲道实在大,她的嘴都已经有些发肿,微微有点疼,她摸了摸嘴唇,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怯怯的,甚至还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她想问他为何那般对她,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陆珩见她始终不提,有些气闷。   当然有,但是她要如何问?她应该怎么开口?光是想想,她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们的身份隔着万水千山,问一句,又能顶什么用?   凤青梧摇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陆珩耐心耗尽,朝她勾了勾手:“你过来。”   她所在床角,防备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生猛的怪物,这姿态令陆珩不喜,凤青梧是个听话的,陆珩让过去,她果然没有拒绝,慢慢挪到床沿。   陆珩问:“可饿了?”   凤青梧点头,便见他转身去吩咐客栈的小二送些吃的上来,陆珩让她下床吃饭,凤青梧就乖乖下床穿鞋,然而,这一撩开被子,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   她一惊,下意识地问:“谁帮我换的衣服?”   陆珩坐在桌边,提起茶壶倒茶:“我帮你换的,你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我已经扔了。”   “你你你……”凤青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结巴了起来,他帮她换的衣服,那他岂不是已经把她看光了???   一想到这个,她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不自在地看着陆珩,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一个男人,怎么,怎么,真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陆珩煞有介事地点头:“深更半夜的,又找不到其他人,自然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凤青梧闹了个大红脸,一想到陆珩已经将她看光了,她整个人就越发不自在起来,她顶着一脸的难为情穿了老半天的鞋,然后才慢吞吞地挪到桌边坐下。   陆珩将茶盅递给她。   凤青梧看见茶盅,又想到陆珩给她喂水的事情,这下耳根都烧了起来,端起茶盅喝了口茶,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被看光了就看光了,不过是一坨肉,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内心默默地安慰自己,转移注意力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罗文聪被关进了大牢,他手里的兵已经被控制了大半,还有小部分参与这次事件的人逃往了各处,白令令正在追查,你不操心。”   “罗文聪在这里多年,他手里的人许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哪里那么容易听话,”凤青梧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陆珩将茶盅放桌上一放:“不听话的已经被杀了。”   凤青梧:“???”   “白令令那小白脸心慈手软,下不去手,我让黄杞跟着他去,直接将罗文聪的几个心腹杀了,剩了三两个软柿子,那几个软柿子知道按照白令令的指令行事,你身上还有伤,外面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好生养伤吧。”陆珩道。   “哦。”凤青梧摸了摸脑袋,她感觉到陆珩不高兴了。   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店小二送了吃食上来,有一份糖醋鱼、一份糖醋排骨、一盅鸡汤、两盘水晶饺子,都是凤青梧喜欢吃的,她着实饿了,知道外面已经被控制住了,就懒得管得太多,低头吃东西。   她吃了一块糖醋排骨,发现陆珩没怎么动,觉得奇怪。   “你不吃啊?”她问。   陆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似要在她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凤青梧被他看得不自在,又低下头去,听他问道:“你和白令令那个小白脸,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下属。”凤青梧解释。   “只是你的下属?”   “我回到金陵后,母皇担心我的安危,就将白令令和白熙熙都指给了我,我这次来汇城办事,一路过来都是白令令和白熙熙护在我身侧,否则我早没命了,”凤青梧道,“对我而言,他们不仅是我的下属,还是我的朋友。”   陆珩的表情又阴了几分。   凤青梧道:“你生气了啊?”   “你是女子,白令令是男子,他一个男子随时守在你身边算怎么回事?”陆珩不悦,“若传了出去,外人该如何看待,你想过没有?”   “你误会了,随时守在我身边的是白熙熙,只有白熙熙出门办事的时候,白令令才守在我身边,况且,依照大梁的风俗,就算白令令日夜守在我身边,也没人会说什么。”   大梁的女人,可以娶好几个男人。   陆珩的表情阴郁得能滴出水来:“你喜欢他?” 第53章   凤青梧咬唇, 她的筷子上还夹着糖醋排骨, 可是她却没有什么胃口了, 她眼眶微红, 抬眸望着陆珩, 满目委屈道:“我喜欢谁,于你而言, 又有什么打紧?”   “你以前不喜欢他,怎么?不过才过去三年多, 你就喜欢上他了?”   他语气阴测测的, 若是换了旁人, 指不定就要被他吓得哭出声来,但凤青梧不怕他, 因为刚刚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也气愤着。   她将夹着糖醋排骨的筷子往桌上一搁, 糖醋排骨骨碌碌从桌上滚了下去, 掉在地上,然后一直滚到陆珩的脚边。   凤青梧道:“你管我呢?!大梁女皇都管不着我,你管我?”   这人什么意思?心里有她吗?没有她,亲她做什么?有她, 既然亲了她, 又为何半个字都不解释?是因为一时头脑发热看见漂亮姑娘所以没忍住吗?   这还是她认识的克己的陆十三吗?   凤青梧盯着陆珩那张脸,越看越失望,这人就是陆十三,陆十三的眼神、陆十三的气质, 旁人模仿不来,她越失望就越气愤,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不吃了!”凤青梧道。   她一抹眼睛,眼泪就流了下来,想想这三年多,她为了能再次见到他,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去见他,她费了多少心力,日夜苦读,不停地谋划,都是为了他。   可这人倒好,好容易见着了,什么温情的话都还未说,倒是首先质问起她来。   凤青梧委屈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她一边流泪一边小声地呜咽起来,哭得一抽一抽的,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陆珩整个人都懵了。   他坐在位置上,颇有些手足无措,以前凤青梧小时候哭闹,他就喜欢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后来凤青梧长大了,搬去了半月居,就极少在他面前哭过,他不懂如何哄女孩儿,顿时又是心疼又是尴尬又是无所适从。   “怎么,怎么哭了?”这下,换陆珩结巴了。   凤青梧哭得不能自抑,根本没工夫回答陆珩的话,陆珩叹了口气,也顾不得其他了,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他双臂圈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抱着。   凤青梧被这一抱,给整懵了,她的哭声止住了,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要哭坏了。”陆珩温声哄着,暗暗想,果然还是要将她抱住才能哄住她,这办法还不赖,以后她若是生气了,他就抱她。   若是抱一会儿无用,他就多抱一会儿。   凤青梧坐在他的腿上,一对未婚男女这般挨在一起,着实不雅,她想推开,可是又舍不得,便僵硬地保持着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内心就忍不住开始唾弃自己。   这是你叔叔啊,你个不知廉耻的!   “放松。”陆珩将脑袋靠在她的肩窝里,温声哄着。   那声音温柔得就像拂柳的春风,就像寒日的温泉,让凤青梧烦躁愤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她逐渐放软了身体。   陆珩满足地长叹一声:“可算是抱着你了。”   这一句话,绵长且唏嘘,好似经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折磨,经过了数不尽的思念和寻找,他才终于能将这句话说出来。   凤青梧心尖发痛,觉得不真实。   她解释道:“我和白令令没什么的,他只是我的下属,负责保护我的安全,我与他清清白白的,只要有熙熙在,都是熙熙陪在我身边护我,你别误会了。”   “嗯。”陆珩温温地笑了笑,鼻尖嗅着她发间的芬芳。   这小姑娘这三年变了不少,声音越发好听了,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身材抽条,长高了不少,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姑娘了,身上的味道也越发好闻了。   而且腿长腰细,抱起来软软的,陆珩喜欢得不得了。   他忍不住又想亲她,可他的吻还未落下去,黄杞便在外禀道:“十三爷,白公子过来了,说有要事要见殿下,请殿下出去相见。”   凤青梧立刻从陆珩的腿上跳下去。   陆珩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凤青梧尴尬得不行,一边整理衣衫和发髻一边冲陆珩道:“白令令过来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得出去见他。”   陆珩无奈:“去吧。”   凤青梧戴上面纱,临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陆珩,但到底没有多说,直接出去了,她走到客栈大厅,见白令令就等在那里。   白令令上下打量她。   她穿着雪白的绕膝长衣,腰间束带,脚上穿着雪白的绣并蒂莲绣鞋,头发简单地挽了个纂儿,许是休息得好,整个人看着很精神。   凤青梧在桌旁坐下,问他:“熙熙怎么样了?”   “受了伤,于性命无碍,在客栈养着,”白令令道,“榕溪别院是不能住了,我包了一家客栈,我们暂时在客栈住着,她身体底子好,你别管她。”   “罗文聪呢?”   “还关押着,等您处置。”白令令道,他素来不喜朝堂,朝堂上的事情很少插手,罗文聪到底有什么作用他也不大清楚,怕那人对凤青梧还有作用,他就没杀,“这里的事情我已经派人飞鸽传书禀明陛下,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井水里的毒,可解了?”   “已经解了,但中毒者甚多,还需药材,若想离开,暂时还不行。”   “该做的事情先继续做着,母皇会派新的武将下来统管汇城的军队,等他来了,我们与之做完交接再行离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赈灾,”凤青梧道,“另外,汇城肯定还有不少刺客,你派人将他们搜查出来,他们不可能长了翅膀飞出汇城。”   白令令应了,将袖中的兵符取出,交给凤青梧。   “罗文聪这个人,先好生看管着,”凤青梧道,“我会亲自审他。”   两人说着话,陆珩过来了,他站在大厅的门口,望着他们,目光很淡,白令令坐着不动,凤青梧有些尴尬,她起身讪笑了下,朝陆珩道:“要不,你过来坐?”   陆珩就坐到凤青梧的身边,与白令令面对着面。   他这一坐,气氛便愈发尴尬了起来,白令令一副有外人闯入的样子,陆珩端着理所当然的姿态,倒是凤青梧率先受不了了,她道:“我先去看看熙熙怎么样了。”   陆珩和白令令就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凤青梧问陆珩:“你要跟我一起去?”   “白大人曾到我大燕做客,受我接待,我既来了这里,得知她受伤,理应前去探望,以表达两国和睦友好之情。”陆珩面不改色道。   凤青梧也懒得多管:“那行吧。”   白熙熙还躺在床上养伤,男客不便进去,凤青梧就让他们留在外面,自己进去与白熙熙说话,而客栈大厅,陆珩和白令令再次相对而坐。   白令令拿着折扇给自己扇风:“蕲州赈灾之事还未完,陆大人就这么闲了吗?你耗在这里都快一天一夜了,难道蕲州的事情,你不打算管了?”   “该安排的我早已安排妥当,就不劳白大人操心了。”   “我也不想操心,若你守着的人不是殿下,我根本不会管一丝一毫,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和殿下的身份相距十万八千里,你这般缠着殿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殿下,都无益。”   “这也不需要白大人操心。”   白令令笑了:“陆大人这话说的,当初殿下落水,是我跳进湖里将殿下救上来的,殿下的命都是我救的,这三年来,我也始终伴随殿下身侧,殿下的事情,我当然有操心的资格。”   “她欠你的,他日我会还你,但你既不是她的父母,也不是她的兄长,在身份上,你只是她的下属,是她心善仁慈才视你为朋友,但这不代表你有资格管她的事情。”   “我没资格,你有资格?”   陆珩淡淡地看着他:“你似乎忘了,她原是我定王府的人,入了我定王府的族谱,你不顾她的意愿、不顾她父母的意愿私自将她带到金陵,可曾问过我定王府愿不愿意?”陆珩冷笑,“她虽是南梁皇室血脉,但定王府养了她十五年,你说我有无资格?”   白令令一哽:“你只是她的叔父。”   “你错了,”陆珩道,“我不止是她是叔父,还是她的心上人。”   “啪——”白令令一掌拍在桌子上,双眸冒火地瞪着陆珩:“你还好意思说?你分明是他是叔父,却勾着她对你起了那番心思,你还有脸说出来,你这叔父是怎么当的?你要脸不要脸?难不成你们北燕当叔父的都喜欢勾引自己的侄女?”   陆珩淡淡挑眉,勾唇道:“你又错了。”   白令令一脸疑问:“错哪儿了?”   “我们相爱。”陆珩道。   白令令面色一白。   当年他将凤青梧从水里救起来,她迷迷糊糊间一直念着陆珩的名字,日日念,夜夜念,好像她生怕自己在昏睡的时候忘记了陆珩,那时他就知道,凤青梧心里有陆珩。   她对陆珩的感情,已经深到可以为陆珩去死。   那时,他对她,尚且无情,他一边嘲笑她违背伦理,竟然爱上自己的叔父,一边一门心思给她治伤,带着她辗转迂回避开杀手暗自赶回金陵。   那一路奔波,就是两个月。   他听凤青梧念陆珩的名字念了成百上千遍,念得他越来越厌烦,从越来越厌烦陆珩这个名字,到越来越厌烦陆珩这个人。   后来,他被凤天池派到凤青梧身边,保护凤青梧,有一次,他有意逗她,问她倘若再见到陆珩,她当如何,她没有回答,却红了眼睛。   那日,他彻夜难眠,觉得自己对陆珩这个人,简直已经厌烦到了极点,他心情郁闷了好几日,他在郁闷中,逐渐想明白了他郁闷的原因。   因为凤青梧心中有人,因为那人不是他。   白令令顶着惨白的脸色,嗤笑了声:“你能给她什么?你是北燕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是南梁皇室唯一的继承人,你在她的身边,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灾难,你若真的为她着想,就该离她远远的,别再招惹她。”   陆珩:“这只是你以为。”   白令令的话被陆珩不轻不重地打回来,他觉得气闷,沉声道:“是不是只是我以为,你自己心里清楚,难不成耍嘴皮子赢了我,你们之间就真的不会有阻碍了?”   陆珩面无表情,他眸光很深,带着某种能扫荡天下且不容置喙的坚定和冷酷,他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第54章   白令令眉目一凝。   房中, 白熙熙问凤青梧:“你与陆大人相认了, 你打算怎么办?”   “他大约是心中有我的。”凤青梧道, 陆珩不是那等胡作非为之人, 若心中无她, 不会对她那般,只是他们相认得太着急, 应是还未来得及言明。   白熙熙听得心中一跳:“就算陆大人心中有你,你又能如何?你们根本不可能的, 你们之间, 何止隔着万水千山?”   “只要他心中有我, 只要他认定了我,”凤青梧咬唇, “就算前方没有路,我也能硬生生走出一条路来。”   白熙熙惊愕不已, 可一想, 以当初凤青梧为陆珩挡箭的勇气,她能说出这番话,便丁点不奇怪,凤青梧本身, 便是能为陆珩舍命之人。   凤青梧回到大厅的时候, 陆珩和白令令的交锋已经结束。   黄杞上前,朝陆珩道:“十三爷,蕲州新上任的知州已经到了蕲州,请求见您。”   这是陆珩在蕲州的影卫送过来的消息, 陆珩在蕲州消失了那么久,所安排的事情虽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每日都有新的事情发生,又需要重新安排,他离开的这十几个时辰,蕲州已经堆了很多事情,都等着他回去拿主意。   他现在必须要离开了。   凤青梧知道他要走,心头有些酸涩,她道:“你事情多,回去吧。”   她语气很轻,明显舍不得,陆珩起身,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路带到客栈的一间包房,陆珩关上门,反身将她抵在门上。   凤青梧正要问他有什么话说,陆珩却一低头,吻住她的唇。   那一瞬间,凤青梧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炸了,唇上是属于男人的灼热的触感,他攻城略池,一点一点索取更多,凤青梧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亲吻,心脏狂跳。   她紧张地不知所措,后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前面是他灼热的胸膛,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冰与火的交界之中,又冷又热。   她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被他吻着,双腿不由地有些发软,动都动不了。   睫毛在轻轻颤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凝着近在咫尺的陆珩,她听着陆珩与她一样的疯狂的心跳声,双手不禁然地抓紧了他的衣摆。   她在紧张中缓缓闭上眼睛。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凤青梧以为都快天荒地老了陆珩才不依不舍地将她推开,她迷蒙地睁开眼睛,眼里有水雾在流淌。   陆珩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红月,等我,”他哑声说,“你可愿意等我?”   凤青梧小心地伸手环住他的腰,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此生什么都值了,她能得他喜欢,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愿意,我愿意的,我等你,天涯海角,前生今世,我都等你。”她哽咽道。   陆珩吻她的额头:“我此次离开,会尽快安排好蕲州的事务,汇城的事情还有很多,你留在这里好生处理,注意安全。”   “还有,”他语气顿了顿,“别让白令令离开你,也别让白令令靠近你。”   “你吃醋了?”她仰头,水汪汪的眸子凝着他,“我和他没什么的,他对我也没那份心思,你别多想了。”   她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议,陆珩还未离开就开始想念她,他低头啄她的唇,无奈道:“你要听话,我不喜欢你和他走得太近。”   “嗯,”凤青梧乖巧得很,“你不喜欢,那我就听你的。”   陆珩抚了抚她的额头:“我走了。”   凤青梧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他们才刚相认,还未来得及多说会儿话,却又要分开,可她不想让陆珩分心,她忍着眼泪,忍着喉间的酸涩,强行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陆珩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凤青梧的眼泪滚落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陆珩远去的背影。   不过短暂的相逢,不过短暂的倾诉,不过短暂的告白,就又要分离。   太短暂了。   短暂到她还没有回过味儿来。   自凤青梧来了汇城后,汇城的大牢陆陆续续关进去不少人,其中有好几个就是因为聚众闹事被关进去的,凤青梧走到大牢的最后一间牢房,在牢门口站定。   罗文聪的手脚都被铁链锁着,狱卒打开牢门,凤青梧走进去。   罗文聪身上的伤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他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抬头朝凤青梧望过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竟然没死。”   “你许是不知道,曾有人给我看过命相,说我乃是命定的大富大贵之人,十八年前汇城叛乱我没有死,这次我能跑能跳,又怎可能轻易死在你手里。”凤青梧淡淡地笑。   罗文聪盘腿,这个动作有些吃力,让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道:“以往漓江大水,殃及汇城,朝廷也有派人来赈灾,但是从未有谁像您一样,事事为百姓考虑,每一件事情都做到了实质上,更别提丝毫不贪了,我跟着您办事,看着百姓们的日子一日日好起来,看着那些原本该受苦受难的百姓都得到了救济,也觉得心中慰藉,但是可惜了,您与我在两个不同的阵营,自您入汇城起,我就在谋划着杀您。”   “想杀我的人很多,北燕的、西秦的、南梁的,数不胜数,却从未有人成功,你以为你在汇城当了十年的将军,成了汇城的地头蛇,就真的能一手遮天了?”凤青梧冷嘲,“你和他们一样,都没有掂明白自己的斤两。”   “我的确自不量力,但我不后悔杀你。”   “那你可后悔与首辅为伍?成为首辅的走狗?”   罗文聪惊讶不已,半晌没有接上话。   凤青梧笑了笑:“这有何可惊讶的?魏首辅和凤溪云乃是一个阵营的人,支持的都是凤玲缘,想让凤玲缘继承皇位,你不是她的人,难不成还能与我或者与我母皇有私仇?你为魏首辅做事,愿为之赴汤蹈火,于魏首辅而言,可谓忠心耿耿,但于我大梁而言,却是不忠不义,按理,我母皇才是你的正主,你要杀她的女儿,是不忠,你杀我,乱大梁朝纲,将百姓置于水火,是不义,你这将军,是白当了。”   罗文聪闻言也不吃惊,凤青梧本就聪慧,猜出这些也不奇怪,他道:“我险些就要成功了,我原以为您是全身心信任我的,没想到是我错了。”   “我本就是信任你的,你在汇城十年,为汇城百姓做了不少事,我以为于你而言,为百姓谋福、镇守好边关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没想到,到底是我高看了你。”凤青梧有些失望。   “你血脉不正,这大梁天下,本不该是你的。”   “我血脉不正,难道那些宗亲之女就血脉纯正了?我才是母皇唯一的女儿,我既回来了,这大梁的天下不交给我,难道交给那些给百姓投毒枉顾百姓生死的恶毒之徒?”凤青梧眉眼冷厉,“我本无意尊位,是他们不给我活路,生生逼我去争那个位置,既如此,我便去争好了,谁输谁赢,总有一日会有定论。”   她扬手,有护卫端着笔墨纸砚上前,摆在罗文聪的面前。   凤青梧道:“下笔吧,将你与魏明丽勾结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件事一件事地写清楚,你们是如何谋划杀害我的,又是如何在百姓的井水里下毒的,事后又是打算如何处置的,都写下来。”   罗文聪笑了:“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娃娃,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你给我说这些话就能感化我让我背叛魏首辅?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凤青梧摇头:“是你,把我想得太简单了,把他们带上来。”   她话音落下,便有十几个被铁链锁着的男女被她身边的护卫带了过来,那些人有年纪与罗文聪不相上下的,有年纪比他小的,还有年纪比他大的,加起来统共有十八个人。   十八个人见到罗文聪,齐刷刷地朝罗文聪跪下去。   “将军,救救我们啊将军,我们还不想死。”   “将军,我的性命都是将军救的,您尽管去做您想做的事情,不用管兄弟们的死活。”   “将军,我家里还有老爹老娘啊,我死了,谁照顾他们啊,他们怎么办?”   “将军,我已经三年未见到我的丈夫和孩子了,我跟着您做事,已经三年没有归家了,我想在死前见他们最后一面,将军……”   这十八个人都是罗文聪的心腹,他们跟着罗文聪已经很多年了,与罗文聪有过命的交情,这次的事情,他们都是参与者,在凤青梧的眼里,想杀她的,都是不分是非的该死之徒。   凤青梧表情冷漠。   她道:“这里有十八个人,从现在开始计时,我多等一刻钟,就杀一个人,直到你愿意动笔为止,直到我杀完为止。”   有护卫搬来沙漏,凤青梧道:“开始吧。”   牢里哀嚎声、求救声、唾骂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有护卫搬来凳子,凤青梧就一派淡定地坐到凳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罗文聪,那冷酷的模样让人丝毫不怀疑她下一刻就要下令杀人,所有人都被她这副风淡云轻的模样给唬住了。   这哪里是十几岁的女娃娃,这分明就是一尊煞神。   “罗将军,你可要好生思虑,这些人都是你的心腹,你一手掌握着他们的生死,你要想清楚了,为了那毒害百姓的恶人让这么多兄弟跟着你去死,到底值不值得,你也别想着一心求死,你若死了,我让你的这些弟兄们全都下去陪你。”凤青梧慢声慢气地说。   “哦,”她淡淡地补充,“这十几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外面还有上百人,都是参与了这次刺杀事件的,你若诚心悔改,愿意供出幕后主使,详细交代前因后果,我就饶了这上百人一条生路,你若铁石心肠,不顾他们生死,那也没有关系,我总还有其他的法子让那背后之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你的这些人,就肯定是要死的。” 第55章   半刻钟的时间到了, 罗文聪颓然纠结, 迟迟不下笔, 凤青梧没了耐心。   “动手吧。”凤青梧一挥手。   护卫拔出长刀, 一刀捅进最左边的那人的胸腹里, 那是个女人,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她的孩子和丈夫了, 她想在临死前见一面,可惜, 永远都见不到了。   她大睁着眼睛, 轰然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地望着罗文聪。   鲜血顺着她身上的血洞流出来,一直流向罗文聪的方向。   而坐在木凳上的凤青梧, 仍旧是一副面不改色地模样,好似早已经见惯了血腥。   一个时辰后, 凤青梧带着所有的护卫离开大牢, 她刚出大牢的牢门就朝外冲去,凤青梧冲到墙角下,扶着墙面,不住地干呕。   她的鼻尖好似还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呕得眼泪都出来, 最后只能无助地扶着墙。   白令令有些不忍:“你何苦这般逼自己?”   有伺候的端来茶水,凤青梧漱了口,将眼角的泪痕抹去,她缓缓站起来, 朝马车走去,声音散进风里,她道:“这才只是开始。”   她想与那人比肩,想扫清所有障碍,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站到最高处,这次汇城之行,她要让大梁的满朝文武都看清楚,她凤青梧,有为君者的宽容,也有为君者的狠辣。   她要让所有人钦佩她、敬重她、也忌惮她、害怕她。   待上了马车,凤青梧吩咐道:“你把消息放出去,就说罗文聪与魏明丽勾结,先是在百姓的井水里下毒,后又带兵围困皇女,其心可诛。”   白令令问:“以何种渠道?”   “小道消息,魏明丽到底是金陵的,这里是汇城,罗文聪虽然是她的人,但是她掌控的也只有一个罗文聪而已,旁的人可不受她掌控。”   白令令不解:“您已经拿到了证词,何必再费这番功夫?”   “自然是要费的,先把消息放出去,利用舆论打压魏明丽极其党羽,魏明丽在朝中太会做人,也建了不少功绩,深受百姓爱戴,朝臣敬服,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一口气就将她拉下神坛的,得一点一点地磨,余下的事情,等我回到金陵再做打算。”   白令令摇着扇子摇头,这些政客你来我往的心思可真重,他们暗地里随便较量一下,就能死成百上千的人,难怪都说,那些身处朝堂中的深沟暗渠的人,才是最可怖的。   因为他们害人性命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   “那您拿到供词之事?”白令令问。   “不必刻意隐瞒,就让这个消息似真似假地传进魏明丽的耳里,让她知道我的手里有制她的东西,她才能时时刻刻惦记着,才能有所动。”   白令令听着,浑身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忽然觉得,凤青梧这个人,也着实是吓人的。   凤青梧派人将罗文聪押送回金陵,关入刑部大牢,然而,罗文聪在半路上却被人杀了,彼时凤青梧正在白熙熙的屋里与白熙熙一同用膳,闻言,淡淡地笑了下。   “你笑什么?不是您派人杀的吗?”白熙熙不解。   凤青梧道:“就是觉得,一切都还挺顺利的。”   “顺利个屁!”白熙熙忍不住反驳,“若不是陆大人及时赶到,您已经死了,若不是我哥及时回来,我已经死了,这还叫顺利?”   “怎么不顺利了?一切不都是有惊无险吗?”   白熙熙朝她比了个大拇指:“您心态真好,不愧是我皇的女儿。”   汇城的事情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瘟疫已经得到控制,百姓们逐渐开始出来活动,该重建家园的重建家园,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种地的种地。   又过了十来日,应凤天池任命到汇城接手汇城守军的人到了,那人一路从金陵而来,赶到汇城后尚且来不及休息片刻,就先去客栈见凤青梧。   凤青梧坐在茶座旁打量他,男子穿着青布长衫,腰间束带,发束银冠,年纪二五,五官周正,生了双琥珀色的双瞳,看着神采奕奕的,他俯首半跪在凤青梧的面前,朝凤青梧行礼道:“末将严蔚,参见殿下。”   这人原是白衣,在去年的武举中凭借一手流星双刀刀法入了凤青梧的眼,但仅有武功没有文采,凤青梧其实看不太上,遂而专程调了他曾写过的文章来看。   就两国互市之事上,他的文章华丽辞藻甚少,通篇写实,是个实诚人。   凤青梧对他甚是满意,只是没想到这次凤天池竟然选了他来领汇城的兵,这人是她选出来的,也是她向凤天池举荐的,凤天池派他来,是在为她铺路。   “严将军请起,”凤青梧淡淡地笑,“这一路辛苦了。”   “能为殿下奔波,是末将的荣幸。”   “那我便将汇城守军交给将军了,”凤青梧温声道,“我既敢将汇城守军交给你,便是对你完全信任,将军接手后,尽管放手去做,万事皆有我罩着。”   严蔚心中动容:“谢殿下。”   汇城水灾远没有蕲州严重,凤青梧来后,采取的一系列措施皆起到了十分有效的作用,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已让汇城基本恢复了正常。   而这边的赈灾事情了了,她便该启程回金陵了,她已经吩咐下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出发,回到金陵,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汇城实在耽搁不起。   夜色深浓,窗户微微敞开着,夜风灌进来,凤青梧有些惆怅。   这次漓江大水,北燕从豫州到蕲州,有整整四个大洲包含整整十五座城池遭殃,相比北燕的倒霉,南梁只有三座城池被殃及,已经是极幸运的,所以陆珩肩上的担子手里的任务要远比她所承担的重得多,十日前,他领着禁军前往豫州治水,听说在路上遭到了暗杀。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正想着,外面有宫女禀道:“殿下,客栈外有位女子,说要求见殿下,她说她叫黄莲,是奉命她家主人之命,来保护殿下安危的。”   凤青梧忍不住一笑:“快让她进来吧。”   回到金陵已是半月后,这日夜里,凤青梧在紫微宫不过歇息了两个时辰就被宫女唤醒,有专程伺候的进来为她梳妆穿衣。   正红的朝服上用金丝绣了丹凤朝阳,大帽上的红玉熠熠生辉,乾坤殿内,有内侍高声道:“请皇女殿下,觐见——”   那声音拖得老长,唱诵似的,久久不断,凤青梧站在乾坤殿的大门口,跨过乾坤殿的门槛,缓步踩在乾坤殿内大红的地毯上,沿着地毯一路走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她却面不改色,一步步朝前。   凤青梧走到所有文武大臣的最前面,她双手交叠置于正前,双膝下跪朝女皇凤天池行叩首大礼:“儿臣叩见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和三十四年九月,大梁皇女步入大梁政坛,从此大梁朝堂分为两派,一派以首辅魏明丽为首,暗中支持宗亲之女凤玲缘,一派以武将宫殿使白徽为首,支持皇女凤青梧。   紫微宫里,宫女替凤青梧取下大帽,放置一旁。   凤青梧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见黄莲站在身边盯着她瞧,笑问:“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属下觉得殿下好看,殿下以前在定王府的时候虽然也好看,但是总觉得差些什么,比不得殿下现在好看。”黄莲回答道。   凤青梧笑了,以往她在定王府,虽也算自由,但到底顾念着自己的身份,凡事都缩手缩脚的,便显得有些畏首畏尾,现在则不同了,现在,她要让别人畏她。   她早上天未亮便起了床,到乾坤殿参加了早朝后便随凤天池去御书房看了许久的折子,商议了许久的事情,是在凤天池那里用过午膳才回来的。   这会儿,就有些累了。   黄莲等一应宫女皆躬身退了下去,凤青梧刚行到内室门口,脯一打开门,就愣住了,她的房里多出一人来,那人穿着雪白长衫,端端地坐在桌前,见她进来,抬眉朝她一笑。   凤青梧的心不由地乱跳了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珩朝她勾手:“看傻了?过来。”   凤青梧慢半拍地走过去,她一脸震惊和喜悦,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了豫州治水?事情都办完了?”   上次匆匆见面,匆匆分别,原以为他处理完豫州之事后还能赶回汇城见她一面,没想到她却提前离开了,他没办法,只能追到这里来。   上次一别就是一月有余,陆珩想她早想得慌了,他嫌她靠过来的动作太慢,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让她靠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紧紧地圈在怀中。   “本想偷偷潜进来的,试探了一下,发现你这紫微宫守卫着实森严,就连我都摸不进来,我就让白熙熙放我进来了,她还算识相。”   “啊?熙熙她那么好的?”凤青梧惊讶。   陆珩闷闷地笑了声。   “想我了没有?”他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嗯?” 第56章   凤青梧还未从最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会儿又冷不防地被他抱进怀里, 她便越发有些愣神, 总觉得不大真实, 反问道:“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在汇城的时候, 陆珩对她的所作所为就让她觉得很梦幻,让她很没有真实感, 他的感情来得太过猛烈,好像是以前积压得太久, 再见, 他就全然克制不住了。   陆珩笑了, 他撩开她的衣领,张嘴咬上去。   凤青梧“嘶”一声, 浑身都僵了,这触感太过鲜明,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身上, 让她的脊背都躬了起来,忍不住就伸手去推他。   倒不是因为疼,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梦见我?”他搂着她只觉得满心愉悦,“梦见了我却谁也不敢说, 然后就自己偷偷回味着, 嗯?”   那一声“嗯”尾音拉得老长,戏谑又得意。   凤青梧尚且有点不自在:“也不是经常,很多时候想梦见你,却也不见你来我梦里, 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会来此呢,这里可是金陵。”   “我在豫州遭遇刺杀,受了伤,大夫说我短时间内不宜多动,我就只好过来养伤了。”   “受伤了?”凤青梧赶忙从他身上跳下去,“伤在哪里?”   陆珩拉住她的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这里。”   凤青梧原本就绯红的脸这下更是红得彻底,她笑骂了声:“不正经。”   那娇俏的模样让陆珩整颗心都要化了,他复将她拉入怀里抱着,这才开始正经说话:“你们大梁朝堂风云诡谲,不比我们大燕朝堂安分,你身处这等旋涡,我不在你身边,如何能放心。况且我这次来,也不单是为你,当年送亲的路上,突然出现的八阶高手死在我的手里,我查到那人曾是南岳的弟子,后来因为犯了错,被南岳逐出师门,又被魏玮收留,而你们金陵朝堂中,还有人暗地里与我们北燕的位高权重者有勾结。”   当初那位死在汴京的八阶高手,也正是凤青梧查到幕后主使的突破口,她和凤天池为了查幕后主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好容易才查到那人曾暗中投了魏玮。   他们顺藤摸瓜,就摸出了魏明丽和凤溪云勾结害她的事情,当年蕲州观音寺被灭门,也是他们所为,他们以为灭了观音寺的所有人就没人知道当年的事情,但是却没有想到,凤天池先他们一步拿到了消息,然后为了引开他们的视线,设了一个局。   这才让他们对陆相时真正的身份拿捏不准。   这些年凤天池没有动他们,只是因为魏明丽位高权重,在朝中影响甚广,轻易不能动,而凤溪云乃是皇室宗亲,她的女儿凤玲缘是为数不多的皇室后辈,在没有确定凤青梧真的有本事扛起整个大梁之前,凤天池为天下百姓着想,也不会动凤溪云和凤玲缘。   这一忍,就是三年。   陆珩继续道:“正巧我又在豫州遇到刺杀,让我寻到了借口,我已暗中上书皇上,以重伤留在豫州养伤为由暗中到金陵查探此事,避开某些人的耳目,皇上准了。”   “那还好,我就怕你是私自过来的,若是被人捅了出去,怕是要惹上大麻烦。”凤青梧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若北燕那边无大事,我就等帮你处理了这边的事情再回去,若有大事发生,说走即刻就要启程,”抱着她,陆珩满足得很,“我不远千里过来看你,你就没有一点表示?”   “我,我是高兴的。”凤青梧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这人是他的叔父啊,虽然他比她大不了多少,虽然她违背了伦理爱上了自己的叔父,可是他怎么,怎么对她也有同样的心思呢?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我以前从不敢奢望的,我中箭的时候,掉进湖里的时候,我一直往下沉,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我想着你,我很遗憾,临死都没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思,可我从未想过你的心思,”凤青梧握住陆珩放在她腰间的手,“我从未想过那人是我。”   “为何没想过。”   “因为这是不对的呀,这是不能见光的,是违背礼教违背伦常的,我自己是那等龌蹉的心思,我怎么可能认为你同我一样,都怀着龌蹉的心思,你素来克己,根本不可能。”   陆珩无奈道:“若感情是想控制便能控制的,你也不会对我有心思了,还有,我们本无血缘关系,有了男女之情,如何就龌蹉了?这种想法,以后不许再有。”   凤青梧笑道:“不会再有了,你同我一样,我心里就平衡了。”   她虽然觉得不真实,但心情到底还是美滋滋的。   “我对你那般不同,你却想着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你,也不怪我们会分开三年有余了,”陆珩叹气道,“也怪我,从未朝这方面想过,我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成亲那日,”陆珩不想提到王景华,怕凤青梧伤感,他道:“偶然知道的,我追着迎亲的队伍去,本是要去抢亲的,谁想到与会遇上后面的事。”   “抢亲?”凤青梧大吃一惊。   “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思,我自然是要将你抢回来的,怎可能容许你想着我的时候却嫁给别人?”陆珩捏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难道你还真想嫁给许嘉致不成?”   “我想不想,你不是很清楚吗?”凤青梧觉得有点痒,笑着去躲,又有些感慨道:“若我知晓你的心意,我是绝无可能答应嫁给许嘉致的。”   “所以我来抢亲,你会跟我走吗?”   “会的,”凤青梧毫不犹豫地说,“我还梦见过你来抢亲呢。”   陆珩笑了:“就这么盼着我来抢亲?”   凤青梧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那时都快出嫁了,整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更没心思绣嫁妆,整日就胡思乱想,想得多了,睡觉时就容易做梦,就梦见你来抢亲了。”   再回想那段日子,凤青梧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放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她微微笑道:“好在现在都过去了,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陆珩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其实还想问她,为何最开始的时候为何不与他相认,可是好像已经不需要问了,她的心思那般明显,他都能猜得到。   两人腻在一起,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间。   凤青梧觉得时间过得简直太快了,她分明还未和陆珩好好说话,有宫女在外禀道:“殿下,陛下请您过去用晚膳。”   凤青梧应了声,让宫女在外等着,问陆珩:“你现在住在哪里?”   “天缘客栈,你去吧,我回客栈。”   凤青梧苦了脸,她很是不舍,却知道只能如此,她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她将匣子打卡,取出里面的一块玉牌递给陆珩。   “以后你想进来,亮出这块玉牌就不会有人拦着你了,你若觉得不方便,也可以每次都让白熙熙或者黄莲带你进来,这样你就不用露面了。”   那玉牌乃是红玉打造而成,上面刻着一个“梧”字,旁边还有繁复的花纹,那花纹乃是大梁皇室的象征,代表拥有这块玉的人乃是皇室中人。   陆珩将玉牌收下,无奈地笑道:“现在想要见你,竟得这样麻烦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若是旁人都能随便进来,我早被暗杀了。”   “我知道,”陆珩抚了抚她的发顶,“你的宫殿守卫这样森严,我也放心,去吧。”   凤青梧让黄莲送陆珩出宫,自己则去了昭阳宫,凤天池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姗姗来迟,让宫女摆膳,母女俩相对坐下,凤天池亲手给她盛汤。   女皇亲自动手,让人惊骇,最开始的凤青梧也不习惯,退过几次,但是凤天池坚持,凤青梧便没有过多地拒绝,她想,凤天池许是想为她做些什么的,她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下去回去可休息过了?”凤天池问。   凤青梧可不敢说她见了陆珩,这种事情都要藏着掖着,陆珩乃是大燕的权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珩的崛起对他们大梁并非好事,凤青梧怕凤天池对陆珩不利。   她掩饰道:“睡了一小会儿,然后就起来做事了,还在琢磨明日早朝我该如何做才能让所有人满意,才能堵住那些想呛我的嘴。”   “想到了吗?”凤天池将汤碗放到她的面前,漫不经心地问。   “还行吧,我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也想了到底该如何回答,但是难免有突发状况,只好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凤青梧心态摆正得极好。   凤天池满意地点点头。   “明日早朝后,朝中便会掀起大风浪,随时都有可能出事,你若要外出,切记带上白熙熙和白令令,不能冒险。”凤天池提醒她。   “我知道,娘。”   私下她一直称呼凤天池为“娘”,凤天池第一次听到她这般唤她的时候,险些哭了,但女皇终究是女皇,到底没有真的落下泪来。   她们是母女,也是君臣,这个称呼其实很不合适,但是凤天池好似很喜欢听凤青梧这般唤她,从未纠正过她,没有外人的时候凤青梧便一直用这个称呼。   饭桌上摆的大多都是糖醋味儿的,她们母女口味一样,都喜欢糖醋味道的菜,凤青梧正吃着,冷不防地听到凤天池又开了口,   她问:“青梧,我让你过来陪我用膳,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凤青梧咬菜的动作一顿,蓦地抬头,警惕地望向凤天池。 第57章   凤青梧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倒不必惊讶, 我这金陵皇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我如何能不知道?我若不知道, 我这皇帝也白当了, ”凤天池声音温温的, “他是专程来找你的吧?”   凤青梧有些忐忑,她与陆珩毕竟身份悬殊, 凤天池怕是根本不愿意让她与陆珩有什么牵扯,她道:“他不放心我, 所以才偷偷跑过来的。”   “倒是胆子大, ”凤天池摇了摇头, 她望着凤青梧:“你可想好了?”   这句话的内容可真够深的,凤青梧斟酌了片刻, 回答道:“若三年前,我知他的心意, 就算背上不忠不义不孝的罪名, 我也要与他在一起的,如今陆相时既然已经死了,在身份上,我已经不是他的侄女, 自然更加无所畏惧, 与他在一起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多想的。”   她这一生,所求甚少,唯一想要的, 唯陆珩而已。   可她现在乃是大梁的皇女,她与陆珩之间的阻碍便更多了,凤青梧到底有些不安,她忐忑地望着凤天池,“娘会阻拦我们吗?”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凤天池对她是极好的,她不想因为陆珩导致她们母女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感情就此破碎,她希望凤天池能支持她的决定。   “我是过来人,”凤天池低头喝汤,“他若愿意为你放弃他现在所拥有的,我不会阻拦。”   凤青梧眸光一亮,简直不敢相信。   “我和你爹,便是因为你祖母,才没有个好结局,我欠你许多,你若想要的,我都会尽力让你得偿所愿,这是我本该为你做的,你不用感到惊讶。”   凤青梧眼眸清亮,她本以为她和凤天池因为陆珩的事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凤天池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这让凤青梧如何能不喜悦。   “多谢娘。”凤青梧喜出望外。   魏府,近日魏明丽心情不佳,府里的下人行事就越发谨慎小心起来,此时,魏明丽的客房里坐了好几个女人,一个穿着深棕色绣牡丹花长衣,梳着牡丹头,与魏明丽并排坐在上首,是当今女皇的表姐凤溪云。   一个穿着粉色绣桃花缠枝长衣,梳着随云髻,模样二十六左右,手里捧着茶盅,眼神很是阴冷,是凤溪云的长女凤玲缘。   屋中还坐着一位男子,穿着浅棕色长衫,带着玉冠,生了一双和魏明丽一样的鹰眼,便是魏明丽的儿子,魏玮。   几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那凤青梧小小年纪,行事竟然那般老辣。”说话的是凤溪云,今日凤青梧顶着一张和凤天池七分相像的脸出现在大殿上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原想着今日凤青梧第一次揭开面纱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觐见,他们要抓住机会当众踩凤青梧一脚,让她首次出现就栽个跟头,谁知道凤天池并没有让大家开口说话的意思。   等凤青梧觐见后,凤天池当众承认了她的身份,朝臣们还未来得及说话,凤天池就宣布祭祖的日期,然后宣布了退朝,有事明日再议。   凤天池的意思很明显,今儿就是让凤青梧走个过场,让大家见见凤青梧的面貌,让所有人心中有个数,便算完事了。   凤天池说今日不议朝政,又有谁敢置喙。   凤玲缘不解:“我不明白,她为何不在大牢杀了罗文聪,而要在路上杀了他。”   凤溪云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些遗憾,二十几岁的人还不如凤青梧一个小姑娘,她解释道:“她在大牢里杀了罗文聪,如何将罗文聪的死嫁祸给我们?罗文聪分明是她杀的,她却栽赃嫁祸给我们,把屎盆子扣在我们的头上,简直打得好算盘。”   魏玮还是不太相信:“她手里真的有罗文聪亲手写的证词?”   “若没有,她怎可能把罗文聪杀了?”凤溪云叹气,“你俩夫妻还是太年轻了。”   说他们年轻,其实就是在说他们思虑不周,魏玮和凤玲缘都听得出来,前者听着不喜,后者听着不以为然,凤溪云试探着问魏明丽:“依你看,我们后面该如何做?”   魏明丽沉默了很久。   很早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未出使汴京,凤天池就宣布已经找回了皇女,但是那位皇女一直未曾出现,她以为这不过是凤天池使的障眼法,其实皇女根本没有找到。   后来她出使汴京,见白熙熙有意与陆相时结交,她暗中查探了陆相时的身世,猜测兴许陆相时就是皇女,但她没有证据,秉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她对陆相时下了杀手,结果陆相时死了,那位皇女却还在金陵皇宫里。   陆相时的死,并没有让凤天池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不过是白熙熙那个不安分的多交了一个朋友而已,那陆相时根本不是皇女。   没想到障眼法果真是障眼法,而本该死了却没有死的陆相时果真是皇女。   这三年多来,那位皇女一直身处皇宫里,从未踏出皇宫一步,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提防着她,后来见她连出门见人都不敢,便都对她放松了警惕,以为根本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凤天池都没脸让她出来见人,就一直将她关着。   这三年,他们也都安分,因为若皇女扶不上墙,凤天池这个爱民如子的,根本不可能将皇位传给她,他们若再对皇女出手,便是多此一举。   直到今年六月,凤天池突然派她前去汇城赈灾……   赈灾是多大的事情,若是没有魄力、没有手腕,如何能镇得住当地的地方官,凤天池爱惜子民,若皇女真是一把烂泥,她不可能让她去赈灾,于是魏明丽突然又有了危机感,连着派去的几波杀手都失手后,她的危机感就越发重了。   那时,不管是凤溪云还是魏玮,都说她杞人忧天,因为凤青梧身边有白令令这个九阶高手,那些杀手刺杀失败实属正常。   再后来,凤青梧赈灾的花样一个接着一个地传进金陵,每一件事情她都考虑十分完善,安排得十分妥帖,再再后来,听说她一夜之间杀了好几个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主事……   魏明丽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想错了。   那位整整三年都藏在皇宫里从不露面的皇女,根本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她不出现,只是因为她还在养精蓄锐。   就比如,除了严蔚,今日朝堂之上还有许多年轻人都是她发掘出来的,那些人早就默默地站到她的身后,成为了她步入朝堂后的助力。   是他们太轻敌了。   然而,说这些都没有用,他们要么与凤天池死抗到底,要么立刻缴械投降,前者胜利了就是无上荣光,失败了就是化骨成灰,然而,胜算不大,后者丢官弃爵是一定的,但凤天池仁慈,他们至少能保全性命。   不过可惜,那位皇女是个心狠的,凤天池在的时候他们能活着,却不代表凤天池去了,他们还能在凤青梧的手底下继续活着。   魏明丽迟迟没有应声,搞得其他几个人都分外紧张,魏玮急道:“娘,您倒是说句话呀,接下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我瞧着,陛下指不定就要开始对付我们了。”   魏明丽一个眼神扫过去,魏玮吓了一跳。   然而,却听魏明丽道:“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日早朝,白熙熙在乾坤殿上呈上罗文聪的证词:“罗文聪极其党羽二十七人,受首辅魏大人之命,不仅暗中在百姓的井水里下毒,害得上百余百姓丧命,还带兵围困榕溪客栈,意图谋杀殿下,这是罗文聪临死前亲手写的证词,请陛下过目。”   有内侍上前接过证词,转而呈递给凤天池。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难以置信,有人深信不疑,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当场反驳:“陛下,首辅大人为国为民,是我大梁的大忠臣,怎可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不仁不义的事情,定是有人趁机诬陷首辅,还望陛下彻查。”   那份证词昨日凤天池已经看过,让白熙熙在今日早朝将证词呈上来是他们昨日就商议好的,凤天池装模作样地看了眼,继而将证词放置一旁。   “魏爱卿,你作何解释?”   “臣冤枉,臣没有,”魏明丽单膝跪地,俯首道,“陛下,臣与罗文聪素不相识,从无往来,如何会有罗文聪受臣指使之说?”   凤青梧忽地笑了。   那笑容让魏明丽觉得莫名其妙。   凤天池道:“魏明丽,这证词上写了,你曾救过罗文聪性命,后来又让罗文聪到军中历练,他在军中立下军功后,你便让凤溪云举荐他到汇城当守城将军,这份证词里还将这次你吩咐他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想狡辩?”   凤天池端正地坐在珠帘之后,头顶上的皇冠让她整个人显得严肃又冰冷,整座宫殿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有胆大的官员站出来为魏明丽喊冤:“陛下,首辅一心为民,这里面兴许是有什么误会,望陛下彻查,还首辅清白。” 第58章   “还有谁, 认为魏明丽是冤枉的吗?”凤天池问。   “臣, 相信首辅大人, 望陛下彻查, 还首辅清白。”   “臣附议。”   “臣附议……”   朝堂上陆陆续续有近五十人站出来为魏明丽喊冤, 声势之浩大,让不少人咋舌, 魏明丽当了首辅十三年,果然声威不容小觑。   凤天池道:“朕知魏首辅多年劳苦, 这些年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 为朕分了不少忧愁, 朕也不信你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但这份证词朕也不能不顾, 清正司。”   有穿着深绿朝服、大帽上配紫玉的两女一男站了出来,齐齐朝凤天池行礼。   “朕命你们三人着手查这份证词的内容, 令, 魏明丽涉嫌与罗文聪勾结谋害百姓性命、谋害皇室之女的性命,在这件案子彻底查清之前,封魏府,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陛下, 臣以为……”   “怎么?对朕的处置不满意?”凤天池打断凤溪云的话, 那阴冷的语调吓得凤溪云浑身一颤,当即就跪了下去,叩首道:“臣不敢。”   “众爱卿若无事上奏,便退朝吧。”   “陛下, 臣有事启奏,”说话的是通政使的左通政,她道:“臣昨日夜里,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说皇女殿下乃是北燕定王府的养女,且还与北燕的一位叫许嘉致的进士订了亲,还举行了婚仪,如此说来,殿下岂不是已经是北燕人的媳妇了。”   这位左通政使此话一出,殿上有大半的人都懵了。   凤青梧早料到会有人抖她的过去,她从容不迫道:“按北燕风俗,要正式拜过堂的才算夫妻,本宫在送亲的途中被追杀,肩上中箭,掉入湖里,后便回到了金陵,并未与许嘉致正式拜堂,还算不得他的媳妇,况且,就算本宫是他的媳妇,那又如何?”   “殿下此言差矣,您以前既然生活在北燕,喝北燕的水、吃北燕的粮、受北燕人照顾,自然对北燕有感情,臣听闻这次蕲州缺药,您毫不犹豫地就分了汇城储备的一半药材给蕲州,那么敢问殿下,在殿下心中,到底是北燕重要呢,还是我大梁更加重要呢?”接话的乃是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从二品大员。   凤青梧觉得好笑,这些“姓左”的都喜欢跟在魏明丽屁股后面转。   她反问:“你希望本宫如何回答?”   那左布政使一愣:“殿下此言何意?”   “本宫若回答北燕更重要,你得说本宫忘恩负义;本宫若回答南梁更重要,你会指责本宫忘了根本,连亲娘都不顾了;本宫若说一样重要,你大概又要问本宫,倘若有朝一日两国不幸打起仗来,本宫到底站在哪边,然后,你就会说,本宫和北燕人有不可分割的感情,本宫虽是皇女,却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更没有资格继承大统?”   左布政使被凤青梧这一连串的说辞给震得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回过神道:“殿下误会了,臣并没有想那么多,臣也绝无那些意思。”   嘴上说着绝没有那些意思,但是表现得却再明显不过,这些人都喜欢玩儿嘴皮子功夫,凤青梧很是呲之以鼻。   她几乎没有犹豫便接了话。   “那好,本宫回答你,”凤青梧道,“你问题的核心,也不过就在若两国有利益冲突,本宫会站在哪边,你且听好了,所有人,也听挺好了。”   “如今大梁与大燕交好,又开通了互市促进两国经济发展,两国和睦相处,于两国百姓都是益事,百姓安居乐业,为君者便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再生战事,但若北燕贪心不足,做出于我大梁百姓不利之事,本宫定护我大梁百姓之利益。”   “本宫虽曾经是定王府的养女,但那仅仅是本宫一个人与定王府的牵扯,本宫既回到大梁,成了大梁的殿下,本宫就不再是一个人,本宫的身后还有无数的百姓,不因一己之私而害天下人,乃是做人的底线,本宫亦不可能成为天下人心中的恶人。”   凤青梧望着满朝文武大臣:“这,亦是本宫的底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万福。”有人被凤青梧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当即就跪下磕头叩拜,有了一个人带头,那些被凤青梧这番话所震撼的,皆纷纷叩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万福……”   “……”   “听说今日朝堂之上,有些人威风得很,不仅堵得二品大员面红耳赤,还震慑了满朝的文武大臣,更激得那些刚入朝不久的小年轻热血澎湃,”紫微宫中,陆珩将女子柔软的身体揽进怀里,“我听着,都很是意外。”   凤青梧道:“我本不想说话的,是他们非要逼着我说,好像就只有他们长了嘴巴而我则是个哑巴似的,我总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适合当哑巴的那一个,我别的本事没有,堵人嘴巴的本事还是有的。”   陆珩一直都知道凤青梧其实是个嘴巴厉害的,但是她在定王府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喜欢她,甚少有找她麻烦的,她凡事也懂得忍让收敛,所以极少咄咄逼人。   没想到在朝堂上,她还能说得那些隔三差五就跟别人打嘴仗的朝臣们哑口无言,先说了别人想说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大义为先,让别人诚心服她。   陆珩还是有点意外的。   虽然她真正的答案其实并不出彩,但懂得如何抓住机会说别人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本身就是不易之事,更何况朝堂威严,她还丝毫不惧。   以前他竟然没有发现,她竟这般不容小觑。   他道:“不过这次,陛下封了魏府,魏明丽只怕根本不会坐以待毙,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铁证,陛下让清正司查,最后也只会让她坐实了罪名,她毒害百姓的事情一旦坐实,就不可能只是关她禁闭这么简单,按照你们大梁的律法,她是死路一条。”   “她死不足惜,她为了针对我,想出在百姓的井水里下毒那样的毒计,可见早就被权势蒙蔽了眼睛,他人的性命在她的眼里就如同草芥,这样的人,不适合为官。”   陆珩道:“其实她以前并不是这般的人。”   “我知道,许多人刚入仕的时候都怀着满腔热血,一心为国为民,想报效国家,为民谋福,可是在官场呆得久了,逐渐被名利蒙了眼睛,受大环境影响越来越深,失了本心,他们有错,但也不全然是他们的错,而是官场风气便是如此,他们想要保住位置,就只能与大环境融为一体,我都知道。”凤青梧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环境如此,许多人都是迫不得已,这是官场风气问题,想要改变,须得下大功夫,一点一点地根治,没有五年十年根本不可能办到。   “你明白就好。”   凤青梧望着他:“那你失了本心了吗?”   “你以为呢?”   “自是没有的,”凤青梧道,“你到底姓陆,你与旁人不同,但你每一步却都走得险。”   旁人只会恭维他,顺着他,哪敢给他脸色看,哪敢让他跟他们学,又哪敢挡他的道?他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除了皇上,几乎无能能够拦他,所以他想提刀就提刀,想拔剑就拔剑,想对准谁就对准水。   他是皇上手里的刀,手里的剑,皇上默许了他的作为,所以他才能惩奸除恶,才能立下一个又一个功绩,让所有人都惧怕他,才能这么快地爬到丞相的位置上。   但他得到的同时却也在失去,朝中喜欢他的人甚少,支持他的人不多,将来若出了事,只怕甚少人会助他,但也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对他放心,甚至允许他孤身来到金陵。   凤青梧曾一遍又一遍地分析过陆珩的处境,这些年,他爬得快,得罪的人多,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时时刻刻都身处在凶险之中。   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否则他也不会在豫州又遭遇刺杀。   “以前,我总是想着,你着实辛苦,我就很想为你分担一点,可我一个闺中女子,不给你添麻烦就已经不错了,又如何能为你解忧,每每思及此,就总是惆怅。”凤青梧叹气。   “我不需要你为我分忧,你守在家里等我回来,我就已经知足了,可以前,连这件事也都只能想想,好在一切还不算太迟。”   “是啊,”凤青梧甜甜地笑了,“一切都还不算太迟。”   陆珩黄昏时入宫,天黑时出宫,回到天缘客栈,却见黄杞守在房门口,房门微微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一个人影。   “十三爷,是宫里的那位。”黄杞上前禀道。   他原是守在客栈等陆珩回来,谁知道竟然突然来了这么大一号人物,黄杞只觉得心惊胆战,他原以为他们隐藏得极好,没想到人家径直就找到了客栈来,黄杞时时刻刻害怕陆珩遭遇危险,却又不敢离开,忐忑得很。   陆珩已猜到了,他推门进去,凤天池坐在桌旁,身穿深紫色长衣,梳着圆髻,略施脂粉,五官和凤青梧有七分相似,岁月在她的身上遗留了痕迹,那双眸含着沧桑,她端正地坐着,神态淡然,却雍容华贵、不怒而威。   她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便服的女侍卫,年纪和她不相上下,手握一把长刀,刀柄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听说那柄长刀乃是凤天池亲手设计,命人打造后专程赐给白徽的,这把长刀还有一个十分别致又霸气的名字,叫“斩妖”。   陆珩走进去后,微微躬身行礼:“外臣参见陛下。”   凤天池朝他看过去,她早听说过陆珩的名讳,这人小小年纪就中了状元,而后在短短几年内从六品编撰一路升到了一品丞相,实在不得不令人好奇,毕竟大燕的官员等级制度并不比大梁松乏,若非真的有过人的本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如今一见,这人还模样还如此赏心悦目,也难怪能让凤青梧那眼高于顶的倾心于他,凤天池几乎在第一眼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满意。   “你知道朕为何来见你?”凤天池问。   “自是因为红月,还有外臣现在正在查的事情。”   “你当知晓,你与红月,并不合适,你是大燕的丞相,她是大梁皇位的继承人,你们的身份悬殊太大,勉强在一起,对你对她都是灾难,你若真心为她好,当主动放弃。”   陆珩有些失望:“陛下若是来劝外臣放弃红月的,那外臣与陛下,实在无话可说,陛下请吧,恕外臣不远送。”   作者有话要说:  刚回家,更晚了,抱歉抱歉。。 第59章   白徽瞬间横眉冷肃, 她乃是武将, 且多年身居高位, 早就练就一身威严, 突然发起怒来很是吓人, 寻常人根本受不住。   她冷冽道:“陆珩,你好大的胆子!”   陆珩看在她的儿子和女儿曾经救过凤青梧的性命, 不打算与之多计较,人家发威, 他仍旧是一派淡定从容的样子, 丝毫无所畏惧。   他接话道:“我胆子大, 天下皆知,白大人不必感到惊讶。”   白徽:“我们陛下亲自来见你, 是给你脸面,这是你天大的荣耀, 你该感恩戴德, 拿出最恭敬的姿态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们北燕人都是这般无礼的?”   “我们北燕人的礼数都是都是在对方有礼之时才拿出来用的,若是对方无礼……”陆珩话音顿了顿,继续道:“对付泼皮无赖, 须得比对方更为泼皮无赖才是正道, 不知道陛下和白大人可否听过。”   白徽怒不可遏:“你放肆!”   她的声音带了厚重的劲力,那劲力直击陆珩,却见陆珩仍旧端端地站在原地,好似完全无所感, 白徽颇为吃惊。   竟是个九阶高手!   陆珩道:“这里是我给钱住的客栈,陛下和白大人不请自来,未经过我的同意便闯入我的厢房,当是陛下和白大人无礼在先,既然是你们先无礼,又怎能要求我有礼呢?”   “大梁是陛下的大梁,这大梁还没有陛下不能去的地方,陛下去哪里,自然也不需要知会任何人。”白徽道。   “因为身份高人一等,便觉得擅自闯入他人房间动用他人东西并非无礼之举,如果这是你们南梁的礼,那我无话可说,陛下身份高贵,我不能阻止,但并不代表外臣心悦诚服,陛下今日来,也并非是与外臣讲礼的,但外臣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明确,无可更改。”   白徽还要再质问他,被凤天池轻轻扬手拦下来,白徽不敢再多言,垂首后退半步。   凤天池笑道:“朕好歹是青梧的娘,你便这般应付朕?”   “外臣口拙,不善劝人,且外臣想,陛下英明,凡事自有决断,外臣劝与不劝,求与不求,都不能动摇陛下心中的决定,如此,自不必多费唇舌。”   “好生固执,你这些天隔三差五往紫微宫跑,且跑得那般明目张胆,不就是故意暴露行踪,让朕知道你来了金陵,好招你觐见?如今朕亲自来了,不正是如了你的意?你却这般三言两语打发朕,朕倒不见得你有多少诚意。”   “陛下英明,外臣的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陛下,但外臣的诚意,陛下却不必怀疑。当年红月已与许嘉致订了亲,皇宫夜宴上,皇上欲给外臣赐婚,亦被外臣许下的‘终生不娶’所阻拦,外臣对红月的心意,并非说说而已,谁来劝,外臣都不想与之多谈,外臣今生与红月,只有死别,绝无生离,外臣言尽于此,陛下若还决意阻拦,便请吧。”   陆珩敬她是长辈,退到旁边,让出路来。   凤天池冷笑:“我的女儿乃是将来大梁皇帝,你一个外臣却想与我女儿厮守终身,你凭什么?凭你那张脸还是凭你一腔不值钱的真情?”   陆珩默默地想,凤天池这般说,至少对他的长相是满意的。   他道:“自然是凭我的本事。”   “我的女儿是不可能跟你回到汴京生活的,你想与她一起,只能嫁到南梁来,你是北燕丞相,要你们皇上同意你嫁到南梁,你觉得你们皇上会同意吗?”   陆珩淡然道:“这就要看陛下您的诚意了。”   白徽闻言,暗暗嗤笑,觉得这位大燕丞相可真是什么都敢说,他想嫁给凤青梧,却说要看他们南梁女皇的诚意,呵。   凤天池却饶有兴致道:“哦?你且说说看。”   “北燕缺银,也不若南梁物产丰富,且年年遭受漓江水灾之苦,若能治理好漓江,开通两国航运,缩短物资运输成本和时间,能更快速地促进两国经济发展,但北燕缺钱,修缮漓江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过大,北燕如今深受水灾困扰,却根本无力解决漓江水患,陛下若能出钱修缮漓江,再以此为条件让我入南梁,我皇定会同意。”   凤天池闻言,哈哈大笑:“陆珩,你当真什么都敢说,你提的条件,于你们大燕利大于弊,于我们南梁弊大于利,于你,却是百利无害,漓江水患是你的心病,我若同意了,既治好了你的心病,又让你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让你成为了天下百姓心中牺牲自己为国为民的英雄,你算得这般好,那你可算准了朕是否会同意吗?”   “花重金修缮漓江,开通两国航运,短期内兴许不会看到效益,但长期呢?这是千秋万代的功业,南梁长此以往地通过航运往北燕运送物资,在经济上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而且陛下还会名留青史,无论是大燕还是大梁的百姓,千秋万代都会感激您,这只是其一。”   “其二呢?”凤天池没有否认,勉强认同了他的说法。   “其二,自然是外臣我,大燕最年轻的丞相,大燕开国以来最顶级的天才,外臣会从大燕来到大梁,给大梁创造无限的财富,推动大梁的国力更上一层楼,而陛下只需要出两千万两银子便可,陛下英明睿智,自然会同意。”   凤天池听他说着,最开始脸上还挂着笑,听到后面,那笑容便逐渐淡去了。   她道:“你既然敢这般说,想必已经有了一套如何修缮漓江又如何推进我大梁国力发展的方案,你说,朕且听着,只要你能说动朕,朕可以考虑成全你们,让朕的女儿不要因为你而遇到重重困难,受太多苦楚。”   她本欠凤青梧,实在不忍她再受情爱之苦了。   陆珩:“……???”   他没想到竟然这般容易,看来凤天池对凤青梧是疼到了骨子里,否则,就凭他们相隔万里的身份,她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就软了态度。   他在短暂的吃惊和失语后,很快恢复常态,当真和凤天池认真地说起他早就为了说动凤天池而拟定好的方案来,这一谈,便是整整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陆珩送凤天池出门。   陆珩淡淡地笑:“陛下是一位好母亲,您是过来人,你最清楚红月最想要什么,红月能有您这样的生母,外臣替她感到高兴。”   凤天池别有深意地看了陆珩一眼:“回去吧,不用送了。”   陆珩拱手。   客栈外有黑影一闪而过,凤天池和白徽皆未理会,黄杞轻轻一跃,追了上去,回来时剑上的鲜血都已被抹了干净,他道:“十三爷,没留活口。”   陆珩“嗯”了声。   回去的路上,白徽很是不解地问凤天池:“您既然早就不反对陆大人与殿下之间的事,为何今日见着陆大人却故意为难?”   马车辘辘前行,凤天池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在昏暗的夜色中稍显清冷。   “他们想要在一起,朕是不可能阻拦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大方成全他们,而陆珩这人,他满腹经纶,朕总不能浪费了,他若能为朕所用,其价值远超两千万两银子,传言他极为重诺,朕今日来见他,便是为了他的承诺而来。”   陆珩在大燕只是永和皇手中一把锋锐的剑,永和皇握着剑柄,并未让这把锋锐的剑发挥他真正的价值,所以这么多年过去,漓江水患始终没有彻底根治,成为了他心头的遗憾,等他归属大梁,她会让他成为一把开天辟地的刀,会让这把刀展现他本该有的无可估量的价值,让这把刀为他们大梁劈开一条更为光辉灿烂的路。   与此同时,城外一处农家小院里,有黑衣男子大踏步走进屋里,对坐在主位上的女人禀报道:“派出去的人都死了。”   此女人正是凤溪云,他们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女皇的动静,女皇深夜出宫这等大事,自然没有瞒过他们,只是没想到派出去的人尽数被灭了口。   看来,那些人打探到了什么,他们也无从得知了。   凤溪云眉头拧得死紧,三更半夜的,凤天池为何会突然出宫?她去办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还是去见了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都好忙啊,今天也才刚到家,明天应该能正常更新了。。。 第60章   凤溪云缓缓将茶盅放下, 朝坐在她对面的人道:“依你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凤溪云对面的人身着黑色长衣, 身上罩着黑色斗篷, 她戴着帽子, 斗篷的帽沿遮住了她的大半额头,而此人正是本应该被幽禁在魏府的魏首辅魏明丽。   魏明丽淡淡道:“陛下深夜出行, 能有什么要紧事要做?这金陵,除了凤青梧的事情, 还没有哪件事情值得陛下深夜出宫去亲自去办的, 陛下定然是去见了什么人, 你派人去查查,近来有何人暗自入了金陵城。”   “那关于清正司正在查的事情?”凤溪云询问魏明丽的意思。   “他们想要查清楚这件事, 必须要走一趟汇城,汇城山高路远, 等他们查清楚回到金陵, 少说也要一个多近两个月,只要我们在这之前独揽金陵大权,他们就是带着真相回来,也根本无法面圣, 届时, 他们是否查到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魏明丽慢条斯理地说。   凤溪云闻言,瞳孔一缩。   她明白魏明丽的意思了。   她道:“以前凤青梧翅膀还很软,陛下对付我们, 少了底气,所以一直忍着,如今凤青梧走一趟汇城,成了万千百姓口中的好殿下,陛下底气足了,凤青梧翅膀也硬了,终于准备下手了,只是没想到第一步就直接封了魏府,后面只怕还有更狠厉的手段等着我们,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便等同于坐以待毙,怕是谁都没有好下场。”   她缓缓地握住魏明丽的手:“我们的确需要好好谋划谋划了。”   因为要准备皇女祭祖之事,这几日礼部逐渐忙碌了起来,礼部尚书每日都要入紫微宫向凤青梧请安,跟凤青梧讲祭祖的仪程,教凤青梧祭祖的礼仪。   然后,礼部尚书间发现,凤青梧身边似乎多出一个神秘人来。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发束玉冠,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面具遮住了那人的上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真实的面貌,她向凤青梧讲祭祖的仪程的时候,那人就坐在紫微宫大殿的屏风后面,礼部尚书偶尔听到倒茶的声音,觉得颇为奇怪,这位神秘人在紫微宫好似很是自在的样子,倒不像是一个寻常的护卫。   而且,自从这个神秘人出现后,她就没在紫微宫里看见过白令令。   白令令受皇命专程保护凤青梧,乃是世间少有的九阶高手之一,而且还是个极为难得的九阶箭手,按道理,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凤青梧身边,除非凤青梧身边有其余九阶高手保护。   礼部尚书觉察到那银面神秘人强大的气场,心头暗暗心惊。   他们女皇到底储备了多少高手?怎么随便拎一个出来不是八阶就是九阶?   要知道九阶高手乃是屈指可数的,可他们金陵皇宫竟一下子就聚齐了三位,实在不得不令人吃惊,再联想到被幽禁在府的魏首辅,礼部尚书额头上就忍不住地冒汗。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大人……姜大人?”凤青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尚书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低头朝凤青梧拱手:“微臣失礼了,请殿下责罚。”   “无碍,”凤青梧笑眯眯道,“本宫知道这些日子礼部事情多,姜尚书当是累着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姜尚书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过来。”   在未来女皇面前走神失仪,实在太过失礼,而凤青梧却大度地不与她计较,更是让姜尚书羞愧不已,她惭愧道:“多谢殿下,微臣告退。”   姜尚书低着头离开,她走后,站在门口的黄莲将大殿的殿门关上,殿内便只剩下凤青梧与那银面神秘人两人。   凤青梧走到那人对面坐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茶,淡淡抿了口。   “看来魏明丽被幽禁,令朝堂上许多人都惴惴不安起来了,一个堂堂的二品尚书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虾兵蟹将了,”凤青梧道,她抬眉望着对面的男子,微微挑了挑眉梢:“十三叔,她刚刚一直在注意你呢,你发现没?”   此人正是陆珩,自凤天池深夜出宫与他见面后,缘来客栈便不是个安全地方了,为了防止被人挖出他的行踪,陆珩便进了宫来,为了遮掩身份,还特地在脸上戴上了遮面的银色面具,除非是与他极为相熟之人,否则绝不可能认出他来。   陆珩放下茶壶,此时也无心思去纠正凤青梧的称呼,他将面前的书翻到下一页:“宫里突然出现了能顶替白令令的人,任谁也很难不注意,这位礼部尚书上任的时间不长,多留了心在其他地方,没什么奇怪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刚刚收到消息,魏明丽派去汴京通风报信的人,已经被截杀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身份这么快就被汴京的人知道。”   “她不可能只派一批人。”凤青梧道   “放心吧,她的消息若能传进汴京,就是我这个大燕丞相无用,”陆珩笑道,“否则你以为为何这三年来他们都蛰伏了起来?”   因为从大梁到大燕可传递消息的线路被他守得太严了,任谁也别想闹幺蛾子。   凤青梧忍不住笑:“你总是厉害的,他们遇上你,算他们倒霉。”   “魏明丽到底当了十三年的首辅,她在金陵的势力非同小可,而且她本身是个八阶高手,陛下虽然封了魏府,却根本不可能将她幽禁在魏府之内,这些天魏明丽肯定在暗中到处活动,企图扭转局势,你们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与她打。”陆珩分析道。   “这件事我与娘也商议过,凤溪云在军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而且她曾经统领过天翼军,凤溪云又与魏明丽是亲家,她们在朝堂上一直穿着同一条裤子,她们一文一武,配合默契,旁的倒是不怕,就怕她们起了动天翼军的念头。”   陆珩将面前的书缓缓合上,凝着凤青梧的眼睛。   “陛下要整肃朝纲,众所周知,无人怀疑,她们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且更上一层楼,只有一个选择,”陆珩慢条斯理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且,”他笑着补充,“她们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第61章   凤青梧听得眉心紧皱, 这些年, 凤天池无出, 怕大梁皇室无凤氏后人继承, 又怕若真的等凤玲缘继位后, 无人拥护,因此对凤溪云等人多有纵容, 才让她们壮大成长到有了跟凤天池叫板的资格。   若他们真的起了动天翼军的心思,凤青梧几乎能猜到他们会选在何时行动, 那是清正司证明魏明丽谋害百姓杀害皇女之前他们唯一的机会。   凤青梧冷哼一声:“他们想要天翼军成为他们的助力, 简直做梦!”   门外传来动静, 黄莲低声道:“禀殿下,有爷的信。”   凤青梧去将信取进来递给陆珩, 陆珩拆了信,当着凤青梧的面打开, 陆珩看完, 冷笑一声,凤青梧惊讶道:“竟然是魏明丽!”   这是陆珩埋在金陵与汴京的各个关卡上的暗探传来的消息,信中写到他们拦截了魏明丽派往汴京通风报信的人,并且顺着他们的行踪路线查到了一条货物走私的路线。   因为汴京这几年被管得太严, 这条线上的人这几年很少有行动, 这次魏明丽派人去汴京送信,才让他们暴露了,陆珩的暗探抓了七八个人,如今都被关押在暗牢里, 那些暗探还在继续深查,至于如何处置那些人,还等陆珩的指示。   凤青梧道:“竟然是魏明丽与你们大燕的人有勾结,也对,她笼络权臣,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她既然有参与,那凤溪云也绝对不干净,这两人狼狈为奸,是该收拾了。”   陆珩目光阴沉:“她手里肯定有我想要的证据,只要找到那些证据,就能知道当年她到底是借谁的手置你于死地。”   凤青梧摇头:“这东西可不好拿。”   “无碍,等她倒了,我就能拿到了,”陆珩将信放在油灯上点燃,将燃烧的信纸扔进旁边的铁桶里,道:“想要阻止天翼军杀过来,就要先控制天翼军,这件事,我帮你去办。”   凤青梧有些犹豫。   其实去办这件事最容易的人乃是白徽,但是白徽太过惹眼,她一旦离宫,势必引起凤溪云等人的警觉,打草惊了蛇,她们就不会再有所行动了,她们不行动,想要将他们一锅端,便是不肯能之事,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没时间跟凤溪云等人这般耗着。   而白令令又是个心慈手软的,派他去保不准会误事,凤青梧实在不敢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其余人,在武学上修为又太弱。   思来想去,竟然发现陆珩是最合适的人。   她沉思了片刻,无奈道:“天翼军五万驻军,距离皇城不过三百里,到时候我让熙熙为你引路,军营里高手如云,此番行动危险重重,你要当心才是。”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陆珩心头一动,伸手将人拉进怀里。   他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放心,不会有事的。”   凤青梧自然相信他的能力,只是他们才刚相聚不久,事情就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他们每日都在忙着对付敌人,始终难有心平的时候。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像寻常爱侣那般悠闲度日呢?   前路布满荆棘,凤青梧一时竟看不到路。   然而,躺在陆珩的怀里,无论如何,她也觉得安心。   凤溪云在查金陵到了进了那位神仙,但是查了好几日也没有查出半点眉目来,金陵城突然出现了他们毫不知晓的神仙,这位神仙还完全不受他们掌控,他们怕这位神仙坏事,所以她和魏明丽因为这位神仙的到来始终惴惴不安。   但是即便如此,该做的事情,他们半点也没有落下。   今夜,农家小院的小屋里不仅凤溪云和魏明丽两人,还坐着好几名其余的男子和女子,其中就有左通政使,那左通政使乃是魏明丽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道:“凤青梧原是大燕定王府的养女,身上还留着西秦人的血,她根本不配继承皇位,若是陛下一意孤行,非要立凤青梧为储君,我等第一个不答应。”   “就是,我大燕的天下,凭什么让一个血脉不正的人来继承?”   “我也不赞同。”   魏明丽端坐在太师椅上:“陛下摆明了是要立凤青梧为储君,就算我们不同意,又有何用?凤青梧乃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她自然会选择自己的亲生女儿。”   “陛下被亲情冲昏了头脑,我们身为臣子的,却不能让陛下这般糊涂下去,缘郡主聪慧机敏、才貌双全,她才是储君的最好人选,我们誓死拥护缘郡主,若陛下不立缘郡主为储君,我们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以死明志。”有人道。   凤溪云闻言,满意地一笑。   魏明丽道:“陛下早就下定了决心立凤青梧为储君,就算你们都撞死在乾坤殿上也根本不可能让陛下改变主意,除非凤青梧死了。”   “凤青梧身边高手如云,想杀她,太过艰难。”凤溪云道。   “那是因为以前的动作太小了,要杀凤青梧,非大动作不可办到,”魏明丽眸色一沉,“七日后,凤鸣寺的祭祖大典,便可行动,不知各位可否出力?”   众人相视一眼,齐声道:“我等愿听候首辅大人差遣。”   他们都是魏明丽一手提拔的人,早就和魏明丽站在一条船上,魏明丽倒了,他们都得倒,他们只有紧紧抱住这棵大树,不让这棵大树倒下,他们才能长存。   不管前路是对还是错,这都是他们唯一的路。   凤鸣寺位于金陵城外五十里的凤鸣山山顶,凤鸣寺坐北朝南,凤鸣山北临曲水,东南环山,西面正对皇城金陵,站在凤鸣寺上,放眼望去,可纵观大梁大好河山。   山在脚下,水在脚下,天下万民亦在脚下。   此地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所以当年凤氏祖先,才会将这里选为修建国寺的地方,并赐名凤鸣山,命人修建凤鸣寺,供奉凤氏先人牌位。   祭祖大典这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   白徽领五千御林军随行护驾,四品极其以上的文武官员随行,因魏明丽乃是首辅,虽然如今乃是戴罪之身,但是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凤天池特下了圣旨,命魏明丽随行。   明着是恩典,但实际上许多人都猜测,凤天池这是不放心将魏明丽单独留在金陵,怕她趁凤天池和凤青梧出宫的时候,控制整个金陵城。   不过,这样的猜测,谁也不敢说。   凤青梧与凤天池乘龙撵一路往山顶而行,但凤鸣寺山高且险,马车并不能直接行驶到山顶,只能驶到半山腰处,再往上,就需要顺着青石板路步行。   也只能步行,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祭祖,必须心诚。   虽然凤青梧不知道心诚与不诚与坐车还是走路有什么关系,但也没有多问,而是乖乖地跟在凤天池的身后一路喘着粗气往山上爬。   此行队伍中,也只有她在喘气。   凤青梧有点无语,她身边的人在武学上个个都是高手,随便一个人伸手就能直接拧歪她的脖子,唯独她半点武功不会,路走多了,就得喘。   等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心诚与步行的关系了。   若心不诚,这等要命的爬山行动,真没几个人像她这样的能爬得上去,凤青梧累得脸红脖子粗,对凤氏先祖定下这般的规矩来为难她很是无语。   走在她旁边的白令令笑话她:“殿下,你该多锻炼身体了,爬这点山就喘成这样,今后处理如山的国政,岂不得累得你早朝都爬不起来?”   凤青梧无所谓道:“那我正好可以装病不起床了。”   白令令:“……”   走在凤青梧身后的凤玲缘听见,不由地笑道:“殿下,为君者当吃得劳苦,哪有因为一点疲累就称病不起床早朝的?您这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只会认为您懒政治。”   “若旁人当真因为我一句戏言就认为我懒政,那旁人可真够愚蠢的,”凤青梧笑了笑,“我与令令的几句玩笑话,岂能当真?”   凤玲缘一噎,半晌接不上话来,她脸色涨红,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气的还是自己恼的。   凤青梧回头望了她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凤玲缘这等女子交手,她可从Tiempo来不会手软,早就是敌对的关系,不管她是留情还是狠毒,他们都是想要杀她的。   既然如此,能逮着机会气一气对方,她也能出口气。   凤青梧道:“表姐啊,你虽然年长我不少岁,但凡事还是考虑得太过片面了,像我们这样的人,说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方能不被人讥讽或者抓住把柄,你说是不是?”   凤玲缘何曾被人这般教训过,她气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应凤青梧的话,她道:“殿下说得是,是微臣思虑太少了,多谢殿下教诲。”   凤青梧笑眯眯道:“表姐客气了,应该的。”   凤玲缘:“……???”   怪她见识少,她真的没见过凤青梧这种没脸没皮的,她是在谢她吗?她是在谢她吗?她竟然还真的敢应!   凤玲缘气得张口就要和凤青梧呛声,却被凤溪云一把按住手腕。   凤溪云凝眉朝凤玲缘摇头:“急什么?”   凤玲缘恍然回过神来,对啊,急什么?   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几分意思?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将凤青梧踩在脚下,就算她磕破头颅求她放过她,她也会将她碎尸万段,还有她哭的时候,这会儿且让她得意片刻。 第62章   白令令暗自闷笑, 凤青梧有时候气起人来, 真的能把人直接给气得断气。   瞧瞧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 刚刚不是险些就失控了吗, 可惜被凤溪云给拦了下来, 让他少看了一场比戏台子上的戏还好看的好戏。   实在令人遗憾。   白令令好笑地摇摇头。   凤鸣寺的主持领着寺内众人在山顶的石阶前迎接他们,待凤天池等人到了, 主持领着众人朝凤天池和凤青梧行跪拜礼,凤天池道:“起。”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凤青梧这才注意到主持身边站着的那个带发修行的男子, 那男子和和凤天池年纪不相上下, 穿着青布道服,以桃木簪束发, 他未留胡须,五官很是端正, 浑身透着股世外高人看淡人生的气息。   这位就是曾经的君后了。   君后与凤天池乃是青梅竹马, 可惜他们两人,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当初会成婚, 实属被逼, 他们相敬如宾地过了十四年,不吵不闹,倒也和谐。   君后入宫十四年,三年前在凤青梧回宫的时候终于出宫, 到凤鸣寺出家带发修行,凤青梧以前一直以为大梁的君后就是凤天池曾经爱的那个人,可惜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圆满,听凤天池说,那人早已经不在了。   他死在那场动乱中,是她亲自收敛的尸首。   她的生身父亲,早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凤青梧看着那男子,难免有些伤感。   原该主持引他们入大殿完成仪式,但凤天池却点名要那男子伺候香烛,凤天池并未称呼他的法号,而是唤他:“银平君。”   银平君不敢不从,恭敬将他们引入大殿,大殿里供奉着凤氏先人的牌位,除了凤青梧和凤天池,其余人便不得入内了,只能跪在大殿的门外等着。   凤青梧行三跪九叩之礼,而后跪到凤氏先祖的牌位前,由主持念祭祖词,继而银平君亲自点燃了香烛递给凤青梧,凤青梧接过香烛,对着凤氏先祖的牌位拜上三拜,正要往三足刻貔貅香炉里插的时候,殿外传来厉吼声。   “慢着!”   说话的乃是凤溪云,她原该跪在殿外的青石板上,但是此刻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冷冽地望着凤青梧的后背。   凤青梧伸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却并未理会凤溪云的话,继续将香烛往香炉里插,然而,却有利箭射向凤青梧的后背,凤青梧好似完全无所感,那利箭被白令令的箭射落,并未能阻止凤青梧将香烛插到香炉里。   祭祖仪式本就简单,走到这里已经基本结束了,而就在同一时刻,她听银平君道:“多日不见,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怕事。”   “朕头顶青天,怕什么,倒是你,六根未尽,偏生要来这里当和尚,三年过去了,朕也没见你有什么长进,”凤天池笑,“你这和尚当的,凭白让人笑话。”   银平君双手合十:“能让陛下笑,是贫僧的福分。”   他们说话间,凤青梧隐约听到了喊杀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距离他们也越来越近,凤青梧不知道出了何事,银平君摇了摇头:“您看,又出乱子了。”   凤天池道:“且放心,不会让你今日命丧于此的。”   凤青梧总觉得他们说话怪怪的,好像两人都在赌气,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但是很快,她就没心思去管他们之间怪异的气氛了,因为禁军中忽然有不少人提刀坎向自己的同僚。   继而,跪在地上的魏明丽也站了起来。   凤溪云道:“陛下,凤青梧没资格成为我们大梁的储君,她把话说得再漂亮也只是场面功夫,场面功夫谁不会?她与大燕皇室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将来若是真当面临到底是选大燕还是选大梁的选择,微臣根本不信她会无条件保护我们大梁,还请陛下三思。”   凤天池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希望朕如何做?”   “为了我们大梁将来不落入大燕之手,微臣恳请陛下当场处死凤青梧,以绝后患,让微臣等安心。”凤溪云复而跪下。   魏明丽紧接着跪首道:“臣附议。”   魏明丽一开口,便有不少大臣跟着表明自己的立场,皆是附和凤溪云的声音。   凤天池却只是听着,根本不回应凤溪云的话,那些大臣逼迫她,她也当做没有听见,然而,她姿态从容,好似丝毫无所畏惧,她朝凤青梧看了眼,道:“你以为呢?”   “儿臣以为,他们想得太多了!”   禁军已经打了起来,地面传来震动,山下有大批军队袭近,有些大臣面露惶恐之色,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凤玲缘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望着凤青梧道:“我们想得太多?凤青梧,我看是你想得太少了!不久前你还在嘲笑我,现在该我嘲笑你了,今日你必死无疑!”   凤青梧听着,忽而冷笑:“你们在此逼迫我的母皇杀我,让听命于你们的禁军举起屠刀对准自己的同僚,当很清楚这是造反之罪吧?”   “什么造反之罪?我等是在清君侧,陛下被亲情蒙蔽了眼睛,竟然想将皇位传给你这个与大燕皇室有渊源之人,我等如何能放心?我们大梁的江山,只能由背景清清白白的凤氏后人继承,而你凤青梧,根本没有资格。”魏明丽道。   凤青梧懒得与她们多费唇舌,这些人为了将她拉下台,什么话说不出来?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们不站在她这边,就算她背景干干净净,他们也能说她不干不净。   魏明丽道:“陛下,三万天翼军已经将整座凤鸣山围了起来,您的五千御林军根本扛不住三万天翼军,只要您愿意杀了凤青梧,您就还是臣等的陛下,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   忽然有冷冽的风卷起,一道黑影鬼魅似的从众人中间穿梭而过,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长剑出鞘,刺向魏明丽的脖子。   魏明丽下意识地闪避,然而,功夫到底不如对方,那人手里的长剑绕着她的颈脖划了半个圆,而后稳稳当当地架在她的脖子上。   这变化来得太快,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魏明丽的脖子上已经被那人不轻不重地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鲜血顺着魏明丽的颈脖流进她的衣衫里,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那人脸上银色面具遮脸,眸中杀意毕现,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物,他们早就听说凤青梧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高手,但是没想到这人身手竟然这般厉害。   竟然是个九阶高手。   凤溪云的眉心死死拧紧,那些跟随凤溪云和魏明丽办事的大臣们个个胆战心惊,吓得头都不敢抬,银平君朝凤天池作揖道:“这位施主倒是不错。”   凤天池瞥了他眼:“你倒是会识人。”   银平君:“是陛下教得好。”   这时,白熙熙率领无数御林军杀上了山顶,而后直奔凤天池,单膝跪首道:“禀陛下,凤鸣山已经被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山下三万御林军听后陛下指示。”   凤溪云闻言,面色刷地白了。   凤玲缘拉住凤溪云的衣袖:“娘,不可能,山下分明应该是天翼军,怎么可能是御林军?我不信,一定是白熙熙在撒谎!”   凤青梧冷嘲:“表姐啊,上山的时候,本宫才教导过你,像我们这样的人,说话做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看来你完全没将本宫的话听进去啊,可惜了。山下哪有什么天翼军?天翼军的将领徐将军在带领天翼军往凤鸣山赶的路上突然暴毙了,与他一起的几位将军也莫名其妙都死了,天翼军无人领军,如今听后皇命驻扎在距离凤鸣山五十里的山道里。”   魏明丽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她以为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他们暗中调动天翼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围攻凤鸣山,逼迫凤天池杀凤青梧。   凤天池被群臣所动,犹豫不决,就在这时,明为大梁皇女实则乃是大燕细作的凤青梧为了自保,突然拔剑刺向凤天池,凤天池防备不及,死于凤青梧的剑下。   凤天池死了,群臣激愤,他们万剑射死了凤青梧,为他们的女帝凤天池报了仇,而后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拥立新君,护凤玲缘坐上皇位,而她,就会成为大梁的第一权臣。   即便是女皇见到她,都得向她行礼。   然而,天翼军没有来,计划破灭,所有的希望都被毁了,她难以置信道:“是你做的?你阻拦了天翼军,杀了天翼军的所有将领?你怎么敢?”   他怎么敢?他如何不敢?这等愚蠢的问题,陆珩根本不想回答。   他望向凤青梧:“杀还是留?”   凤青梧转而问凤天池:“母皇,您想如何处置魏明丽这等逆贼奸臣?”   “交给你吧,她想杀的人是你,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凤天池将权利尽数交给凤青梧,“你迟早要做我这个位置,早些上手也是好事。”   凤青梧左手呈于右手之上,朝凤天池行礼:“多谢母皇。”   而后,众人只见她闭了闭眼睛,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上闪过冰冷无情,她红唇轻启,冷然道:“杀。”   仅仅一个字,这个字的尾音落下,陆珩长剑划出些微的弧度,大梁一代权臣魏明丽便在他的剑下没了声息。   “啊——”山顶上响起凤玲缘崩溃的哭嚎声。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转回汴京了,更迟了,抱歉抱歉。 第63章   从凤鸣山祭祖回到金陵皇宫后, 凤天池下令, 将魏明丽的党羽全部抓获, 押入大牢候审, 御林军出动了一批又一批, 许多官员的府邸都被查抄,一时间, 闹得人心惶惶。   这次事件,参与官员三十一人, 其中被砍头抄家者十一人, 被流放者十五人, 被降职者五人,另处置了与魏明丽往来甚秘者及与魏明丽党羽交往甚秘者共八十三人。   凤天池下令, 凤青梧执行,前前后后闹了整整大半个月才算消停。   这次事情, 凤天池有意重整朝纲, 也想看看凤青梧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个魄力,凤青梧为了处理好这次的事情,也为了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每日起得比鸡早, 睡得比狗晚, 有时候一熬就是整个通宵,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处理得令人心服口服。   而在查抄魏府的时候,她甚至还挖出了魏明丽与北燕某位大人物长期往来的信件, 主要交易为矿产走私,魏明丽出货,对方出钱。   凤青梧将那些信件全部交给陆珩,陆珩看到上面的落款,冷嗤了声。   原本凤天池想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但被凤青梧拦了下来,让凤天池将这件事交给陆珩处理,凤天池无法插手北燕的事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公布出来,对对方的伤害直接降了五成,但交给陆珩却不同了,陆珩能让这份证据起到十二分的作用。   凤天池自然也不愿如此简单就放过与她的朝臣暗中勾结的贼子,毕竟当年在汴京时,魏明丽就是借用对方的手,暗杀凤青梧的。   “关于凤玲缘之事,保她的朝臣很多,”御书房中,凤青梧将手上的折子放到凤天池的面前,“不知娘决定如何处理?”   魏玮已经被杀了头,但凤溪云和凤玲缘毕竟姓凤,乃是皇室血脉,凤天池暂时还没有处置她们母女,如今只剩将她们幽禁在王府之中。   这对母女虽然位高,却并不权重,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就是魏明丽,现在魏明丽倒了,敢公然支持她们的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没有大靠山支持,朝中又有凤青梧这等厉害的角色,她们是半点戏都唱不起来。   凤天池却转头将这个问题抛给她:“你以为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我知娘与郡王姐妹情深,郡王如今做出这等事来,对于处置她的事情,您心有不忍,而且皇室子嗣凋零,您也想保住皇室血脉,所以才迟迟没有处决她们,这些我都知道,”凤青梧道,“但我与娘不同,皇威不可犯,我会建议娘杀了她们。”   凤天池早就想到凤青梧的答案会是这般,她笑了笑:“你的想法是对的。”   “我是半路回来的,与她们没有感情,但是娘不同,您与郡王是一同长大,你们是有情分在的,娘若不忍,便暂且将她们囚禁在王府吧。”凤青梧道。   “容我再想想。”凤天池轻轻咳嗽了声,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额头。   “娘,您怎么了?”凤青梧扶住她的手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昨夜没有睡好,不慎染了点风寒,太医开了药,我喝了药已经好了许多,”凤天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别管我这点风寒了,你继续说。”   “我……,娘,我想走一趟北燕,”这是凤青梧想了很久才下的决定,“魏明丽已经死了,朝堂之上,曾经支持她的,也倒了大半,剩下的不足为惧,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想走一趟北燕。”   她生在南梁,却长在北燕,北燕还有她牵挂的人,而且她与陆珩之间的事情,始终是要解决的,她也需要给定王府一个交代。   “我知道你迟早要去北燕,”凤天池有些无奈,“陆珩身为北燕丞相,你想与他在一起,必须得到北燕皇帝的同意,否则定会给定王府带去灾难,按照我们大梁的风俗,男女成婚,都是男子嫁于女子,是女方家出聘礼,你此去,便顺道将聘礼也带上吧。”   凤青梧:“……???”   娶?娶陆十三?   凤青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看她娘的表情,倒是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好奇地问:“那您给我准备的聘礼是?”   凤天池温温地道:“两千万两白银。”   两千万两白银?凤青梧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她无声地咽了口口水。   凤天池拿出黄卷,提笔在黄卷上写字,一边道:“此去北燕,路途遥远,我已安排好一切,你带上我写的国书,到北燕后以使者身份面见北燕皇帝,北燕皇帝当不会为难你。”   凤青梧有些不舍。   凤天池其实并不是一个懂得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处的母亲,她不会哄人,更不知道如何与她交心,但是在她面前,她从不摆皇帝的架子,她的话不多,与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朝堂上的事情,很少问她想要什么,但只要是她想要的,她都会顺着她,帮她得到。   她什么都为她安排好了。   此去北燕,于凤天池而言,于整个大梁而言,并无多少好处,可是凤天池却丝毫没有阻拦,反而让她去做她想做的,凤青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生身的母亲是何等的样子,没有想过倘若有朝一日,她们重逢了,会如何相处,可是事实却与她想的相差甚远。   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并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她唯一会做的,就是将她想要的都捧到她的面前来。   “娘,”凤青梧拥住凤天池的肩,轻声道:“等我办完了那边的事情,我就尽快回来,您留在金陵,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操劳了。”   凤天池拍了拍她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好。”   —   十一月初,汴京早已经入了冬,凤青梧抵达汴京的这日,正巧遇到汴京下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下得不大,落在地上尚且不能成型,转眼就化成了水,浸入汴京青石板路面的石缝里。   华盖马车入了汴京的南城门,守在南城门接他们的,仍旧是礼部侍郎庄寒鳞。   凤青梧对庄寒鳞这位卖女求荣的老东西没什么好印象,近四年过去,庄寒鳞像是老了十岁,白熙熙再见他时,险些都没有认出来。   庄寒鳞拱手道:“外臣礼部侍郎,受命接待皇女殿下,请殿下先随外臣入住外使馆,在外使馆稍作歇息,明日随外臣入宫觐见。”   华盖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一角,庄寒鳞抬头,那女子白沙覆面,远山长眉之下,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如海水般深不可测。   那眸光微微一凝,庄寒鳞立刻感觉到他冒犯了对方,他在那样深沉的眸光下,心头一跳,吓得赶忙低下头去。   “庄国公辛苦了,不知令千金如今可安好?”凤青梧语调轻轻地问。   庄寒鳞闻言,很是意外,这位皇女乃是大梁皇室唯一的继承人,是下一位女皇,听说在她前往汴京之前,还亲手铲除了大梁第一首辅魏明丽及魏明丽一众党羽共一百多人,魏明丽当首辅当了十几年,她却能在刚踏入朝堂的时候就除掉对方,可见是个很角色。   这样的人,怎么会问及他的女儿?她又是如何认识他的女儿的?   庄寒鳞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他回答道:“劳殿下挂心,小女一切安好。”   凤青梧放下车帘,未再多问,淡声道:“走吧。”   庄寒鳞在一头雾水中高声喊道:“起。”   华盖马车辘辘朝外使馆驶去,马车之内,白熙熙朝凤青梧道:“您这次回来,怕是要让无数人惊掉下巴了,您看看,刚刚您问到庄瑾瑶的时候,庄寒鳞有多吃惊。”   “和瑾瑶到底是有情谊的,见了她父亲,自然应当问候几句。”凤青梧漠漠地说,“我的身份她迟早会知道,若是她知道我见了她父亲,却半点没有问及她,怕是会以为我成了大梁皇女就看不上她们那几个手帕交了。”   凤青梧有点忧伤,对汴京的许多人而言,她已经是个死人了,Tiempo近乡情怯,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见定王府的人。   待到了外使馆,白熙熙扶着凤青梧下马车。   庄寒鳞暗想,皇女殿下的待遇就是不同,上次魏明丽来的时候,就没见这位白大人上前搀扶,他们都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而进了外使馆白熙熙才发现,这次与上次又有不同,这次外使馆的一应布置要比三年多前奢华许多,从官窑陶瓷到琉璃杯,从黑漆家具到雕红漆红木桌椅,从普通字画到名家手笔,就连珠帘都用上了拇指大的真正的珍珠。   白熙熙忍不住笑:“果然皇女的待遇与我们是不同的。”   赶了许多日马车,凤青梧早就累得腰酸背痛,闻言也没心思跟白熙熙玩笑,容姑姑见她着实累了,吩咐宫女去准备洗浴的水让凤青梧洗浴。   多日舟车劳顿让她吃东西都没有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几块点心便去洗浴更衣了,凤青梧想躺会儿,就让身边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她躺在床上,还在烦恼该如何去见定王府的人。   耳边隐约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凤青梧偏头望过去,就见陆珩偷偷摸摸地从窗户外跃了进来,他动作小心谨慎,好似生怕被发现了。   凤青梧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 第64章   这次来到汴京, 他们是一同从金陵出发, 但是到了蕲州的时候, 陆珩还有其余事情要办, 就先离开了, 所以他们是分开入的汴京。   当然,这其中还有刻意分开以免被人抓住把柄的意思。   陆珩跳进屋里后, 反身关上窗户,凤青梧问他:“你来的时候没有被白令令发现吗?汴京相比金陵要更危险许多, 自入了蕲州后, 他就一直亲自守着, 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 很快就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气,陆珩脱了外衫后, 又走到床边将鞋子脱下, 继而身板一仰,直接躺到了床上,笑道:“他好歹也已入了九阶,如何发现不了?不过他心思开明, 看见也当没看见了, 不会拦我。”   他身高腿长,气场又强大,这么躺着,让凤青梧瞬间觉得空间狭小了起来, 她凝着陆珩英俊得过分的脸,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道:“难怪我都没有听到动静。”   又问:“你是何时到的汴京?”   “七日前,”陆珩见她坐着一动不动,纤白的手指轻轻搅在一起,一副有些尴尬无措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他伸手拉着她躺到他的怀里:“七日前入了汴京,面见皇上后又外出去查走私的案子,刚刚回到汴京就得知你住到了这里,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难怪他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   凤青梧有些心疼,她脑袋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低声道:“那你岂不是还没有用膳?我去叫宫女送点吃的进来。”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陆珩一把按回去:“你别动,先让我抱会儿。”   凤青梧便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连着数日舟车劳顿,躺得久了,身体就变得软绵绵的,一动不想动,他觉得很舒服,不由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更深地窝进他的怀里。   就那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凤青梧好像做梦了,她梦见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是夏日,烈日炎炎,她的屋里放着降暑的冰块,旁边站着两个打扇的丫鬟。   她坐在摇篮旁边轻轻摇晃着摇篮,盯着摇篮里刚出生不久的弟弟笑得见牙不见眼,等弟弟睡着了,她从椅子上爬下去,摇摇晃晃地朝外走。   “碰!”她被门槛绊了小短腿,摔到了地上。   丫鬟吓得面色一骇,正要冲上去将她抱起来,有人的动作却比她们更快。   那是个男孩,约摸□□岁的年纪,穿着湛蓝色绣云纹小袄,脚上蹬着黑色的短靴,他弯腰将短胳膊短腿的陆相时抱起来,眸光淡淡地扫了眼那些因懈怠而让陆相时摔倒的丫鬟们。   分明只是个小孩子,可是那眼神却凌厉得很,丫鬟们个个被吓得噤若寒蝉。   “十三,抱高一点,”陆相时用短胳膊环住男孩的脖子,奶声奶气地撒娇:“你别瞪丫鬟们了,人家都快被你给瞪哭,快点,要举高高!”   男孩眼神里的凌厉瞬间退却,他宠溺地捏了捏陆相时胖嘟嘟的小脸,佯装生气道:“乖,叫十三叔。”   “好的,十三,快举高高!”陆相时依偎在他的怀里,眼睛泛着秋水般的光,男孩无奈,不再纠正她的称呼,将她朝外面抱去,安抚道:“等会儿再举高高,现在该睡午觉了。”   他这话刚落下,小小的她脑袋就落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她懒懒地打了哈欠,撒娇道:“我才不想睡觉呢,不过你若是陪我睡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   她分明也很小很小,但是说话却像个大人,有模有样的,男孩宠溺道:“好,陪你。”   她满意地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凤青梧迷迷糊糊间,感觉唇上覆上了一片温软,有灼热的气息流窜过来,她觉得有点热,不安分地动了下,却被人扣住了手腕,凤青梧不由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沉的眼。   她心跳狂烈起来。   陆珩有些不满足此般浅尝辄止的亲吻,手落到她的腰间,勾住了衣服的带子,轻轻一拉,凤青梧身上一凉,衣服敞开了大半,露出最里面雪白的里衣,上面还绣着一朵潋滟芳菲的海棠,陆珩的眸光落在那朵海棠上,眼里仿佛卷着风浪。   那眼神实在危险,就像饥饿了数日的狼突然看见了猎物,藏着凶狠且灼热的光。   凤青梧大囧,立刻拉上棉被盖住自己,她紧张得后背冒汗,道:“非……非礼勿视,你还看,你怎么这样?”   那肌肤实在白皙细腻,像刚剥了蛋壳的鸡蛋似的,让人根本舍不得挪开目光,陆珩不由地无声地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地偏过脸去。   他觉得很难受,特别地难受,浑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不舒服,身体躁动不安,后背发热,额角冒汗,他翻身躺到另一边去,勉强解释道:“你别怕,我不会的。”   凤青梧一听,就更囧了。   她也发现了陆珩好像特别地不舒服,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着凉生病了?”   她的手放在外面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夜里冷,这会儿就冰冰凉凉的,那冰凉的触感落在陆珩的额头上,让他的身板冷不防地颤了颤。   凤青梧觉得奇怪,正想挪开手,陆珩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怎?怎么了?”凤青梧迎上陆珩的眼眸,又紧张起来,她觉得现在的陆珩好危险,好像要吃人似的,她有些忐忑。   然而,陆珩却只是看了她片刻,就将她的手腕放开,他烦躁地从床上下去,对凤青梧道:“你先躺着,我去洗个澡。”   凤青梧望着外面的天色,此时夜深人静,已经过了子时吧,这个时候洗什么澡?   她觉得莫名其妙。   凤青梧倒下去继续睡,她又快睡着了,耳边隐约听到陆珩的声音:“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再睡会儿,我们早朝上见。”   凤青梧实在提不起精神,咕哝着应了声:“嗯。”   她像只小懒猫似的,陆珩心疼得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离开。   这是凤青梧第一次参加大燕的大朝会,她与大燕的朝臣们不同,先要专程在崇阳门旁边的回事处等着,待大燕的皇帝永和皇宣他们觐见,他们才能进去。   伺候的都是皇宫里最伶俐的公公和宫女,凤青梧约摸坐到卯正,便听到从大朝殿远远传来的尖细的声音:“请大梁皇女殿下觐见——”   凤青梧一身正红大梁朝服,头上戴着大帽,大帽上的红玉灼灼耀眼,今日她红纱覆面,一路走进大朝殿的时候,文武百官的目光皆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听说这位皇女在大梁皇宫养精蓄锐三年,后首次出宫,便以雷霆手段解决了汇城的赈灾事宜,而后回宫,斩杀奸臣魏明丽极其党羽三十余人,将大梁朝廷彻底清洗了一遍,也改变了大梁朝廷的格局,如今大梁朝臣有大半皆以她马首是瞻。   不仅如此,她在汇城赈灾的时候,还对他们大燕的百姓有借药的大恩,既得了民心,又更加稳固了燕、梁两国的关系。   和北燕那些被养在深闺中的女子相比,这样的女子,如何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凤青梧走在最前头,左手边跟着白令令,右手边跟着白熙熙,眼角余光间,她瞥见了好些熟人,站在最前面的左右两侧的分别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陆珩身为当朝丞相,仅次于二皇子下手,陆宏光年纪大了,早就不管朝堂中的事情,两年前就辞了官职,留在王府里养老,陆荣好容易升到了四品,如今是大理寺少卿,站在居中的位置。   还有很多大臣,凤青梧都曾见过,但大多都只觉得面善,不知道其名也不知其官职,她一路踩着红毯,行至最前头,取下面上红纱,双手交叠朝永和皇行礼。   “外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言罢,微微躬身,以示敬重。   身后的白熙熙和白令令跟着一起躬身行礼。   殿上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许多人在见到凤青梧的面容后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就连龙椅上的永和皇都忍不住将眼睛眯了起来。   凤青梧不待永和皇开口说话,便抬手让白令令递上国书,她道:“外臣出发前,母皇曾手书一封,命外臣呈递于皇上,请皇上过目。”   有内侍上前,接过手书后转手呈给永和皇,永和皇接过国书,压着心头的困惑,先低头看了起来,大梁女皇的手书内容很简单,条理非常清晰,一看便懂。   第一:表明了凤青梧的身份,生于汇城,流落蕲州观音寺,意外被皇室女眷收养,长于汴京,感谢大燕皇室对凤青梧的养育之恩。   这其中没有提到定王府,而是感谢大燕皇室,将功劳记在大燕皇室的头上,巧妙地降低了定王府在抚养凤青梧这件事情上的存在感。   凤青梧道:“母皇寻外臣多年,最后终于寻到线索,发现外臣竟然阴差阳错地被贵国皇室收养,皇上准许外臣入了皇室族谱,母皇对皇上万分感激,命外臣在此叩谢皇上养育之人。”   说罢,领着白熙熙和白令令,双膝下跪朝永和皇三叩首。 第65章   凤青梧这番话, 直接将定王府的恩德记在了皇上的头上, 更加大大降低了定王府在此事上的存在感, 同时告诉众人, 当初定王府收养她, 让她入了定王府的族谱,乃是经过皇上同意的, 若是皇上今后以定王府收养别国皇室之女为由头,惩治定王府, 那便是在自打脸面。   永和皇震惊得很, 为了不失礼仪, 赶忙道:“殿下请起。”   凤青梧遂而起身。   大梁女皇在信中写到第二条:今年水灾,大梁和大燕皆受灾严重, 漓江水患留存已久,百姓们每年都会或多或少地受灾, 长此以往, 不仅加重了朝廷的经济负担,还让许多百姓日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凤青梧将手书上的内容一条一条提出来:“……母皇言明,希望能结两国之好, 只要皇上愿意答应母皇在手书中提到的事情, 为表她对皇上将外臣养大的谢意,以及皇上的恩典,我们大梁愿意出两百万两银子呈于皇上,作为皇上的谢礼, 另外出一千八百万两银子修漓江,彻底整治漓江水患,让大梁和大燕的百姓再也不用遭受漓江水灾之苦,”   一千八百万两银子全部由大梁出,这个消息让满朝文武都震撼不已,且还会再出两百万两银子交于大燕国库,整整就是两千万两银子。   大燕重武,每年军费耗资巨大,国库空虚,这么大一笔银子进账,换做谁都不可能不心动,而大梁一直注重发展经济,没想到一出手就是两千万两,果然有钱。   凤青梧继续道:“母皇手书中还写到,修漓江之事兹事体大,困难重重,而大燕丞相陆珩一心为民,两袖清风,让人钦佩,修漓江之事,还望皇上能派丞相大人亲手操办,如此,远在金陵皇城的她才能安心,还望皇上成全。”   修缮漓江乃是大事,一旦修缮完成,便是千秋功业,名垂青史,有了这份功业,便有了民心,民心所向之处,即便是皇上,都不敢轻易惩戒。   这也是凤天池和凤青梧打的算盘。   “漓江通燕、梁两国,此次整治漓江后,母皇希望能开通燕、梁两国的航运,与贵国达成进一步的经济合作,让南梁和北燕能更便捷更快速地完成物资和金钱的交换,这于两国都是益事,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凤青梧温声道。   凤青梧每说一句,朝堂上的人就震惊一分,待她说到最后,周围已经议论纷纷起来。   “这是好事啊,银钱全部都是大梁出,可最大的好处却让我们大燕得了。”   “是啊,开通航运有何困难的,只要能彻底整治漓江,朝廷每年能省下一大笔修河费和赈灾费,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   “大梁女帝知恩图报,也是我们皇上英明睿智,能海纳百川啊!”   “就是不知道南梁的女皇到底提了什么条件,但不管是什么,只要他们能出钱修漓江,对我们大燕的好处是千年万年的,”   “……”   朝臣们窃窃私语,十个有九个人都在说好话。   凤青梧端正地站着:“母皇说,这件事不着急,皇上不必急着下决定,外臣还要在汴京住些日子,皇上可慢慢考虑。”   有些事情摆在明面上讲是为了给永和皇脸面,让天下人看见他们对永和皇的敬重,而有些事情不当众讲出来也是为了给永和皇脸面,不要让天下人认为,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虽然,这的确是一场交易。   他们大梁皇室与大燕皇室并无感情可谈,要谈的只有利益,也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能让大燕皇上慎重考虑万千人都不赞成也认为绝无可能的事情。   而永和皇的确没有当即做出决定,他收下手书后,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站在二皇子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陆珩,而后命礼部好生接待来使,便宣布退朝。   永和皇最先离开了大朝殿,庄寒鳞上前,在见到凤青梧的真容后,很是吃了一惊,他压下心底的震惊,为凤青梧等人引路:“外臣送皇女殿下回外使馆,殿下请。”   陆珩道:“不必劳烦庄国公了,殿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暂时不回外使馆。”   庄寒鳞闻言,躬身退下。   凤青梧拉上面纱遮住自己的脸,眸光复杂地望了眼陆珩,陆珩道:“准备好了吗?若是没有准备好,再缓两日也不是不可以。”   “到底是要去的,就不要再耽搁了吧。”凤青梧无奈地笑了笑。   定王府内,许若兰正坐在临床的大炕上做针线,妈妈进来禀道:“夫人,大爷回来了,不知道在朝堂上遇到了什么事情,进门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妈妈正禀报着,陆荣已经大踏步走进了屋里,妈妈说话的声音一顿,许若兰停下做针线的动作,朝妈妈轻轻摆手道:“你且先出去吧。”   妈妈躬身退下,陆荣沉着脸在许若兰的旁边坐下来,许若兰给他倒了杯茶,温声问:“出了何事,让大爷这般愁眉不展的?”   相比陆珩万年的僵尸脸,陆荣的脾气简直温柔似水,许若兰难得见他这般阴沉着脸的样子,不由地也跟着焦心起来。   陆荣皱眉道:“红月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许若兰的表情僵了僵,自三年多前,他们数天数夜都没有将陆相时找回来后,家里的人不得不接受陆相时已经死去的事实,为陆相时立了衣冠冢,紧接着许若兰就大病一场,王景华吩咐众人今后谁也不准再提陆相时,而她的丈夫和孩子生怕提到陆相时会勾起她的伤心事,所以也从来不在她的面前提。   许若兰已经三年有余不曾听到陆荣提起陆相时了,今日突然提起,让她的心尖莫名地一颤,顿觉难受起来。   许若兰红了眼睛:“大爷何故提起红月?”   陆荣撑起手肘支着额头:“今日早朝,南梁来使入大朝殿觐见皇上,揭开了面纱,我站在后头,并不能看见那皇女长的何等模样,但那皇女说,她乃是我们北燕皇室养大之人,我当时觉得奇怪,但也并未多想,后来下朝,我已上了马车,有同僚追上来跟我说,那南梁皇女和我的女儿红月生得一般模样,我心下震惊,回头去找皇女,但人太多,却没有找到,这一路我都心绪不宁。”   “若兰,你说,红月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死?”陆荣问道。   许若兰听着蓦地一惊,立刻从大炕上站了起来,她惊愕地望着陆荣:“你说她是南梁来使,那她现在肯定住在大使馆了,我要去大使馆见见她。”   许若兰又惊又喜,说着就让妈妈去准备马车,这时,有外院回事处的进来禀道:“大爷,大夫人,十三爷回来了,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姑娘,这会儿往正院去了,十三爷命奴婢来请大爷和大夫人现在去一趟正院,说是有客想要见见大爷和大夫人。”   “十三叔带了个姑娘回来?”许若兰错愕地望向陆荣。   陆荣也觉得奇怪。   陆珩素来是个清心寡欲的,对女人之流也从来敬而远之,从来就没有带过任何女的回府,今儿怎么会突然带了个姑娘回来?   许若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抓住陆荣的衣袖:“大爷,会不会……”   许若兰不敢说后面的话,她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拉住陆荣的手:“不管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大爷,我们快过去吧。”   她已是迫不及待。   正院,客厅。   王景华高高坐在主位上,沉眉看着站在客厅正中央的女子,她穿着浅碧色的云锦袄,头上戴着碧色玉簪,耳垂上是用碧玉打造的耳坠,脚上踩着绣鸢尾花浅碧色软底绣鞋,脸上微施薄粉,模样清秀逼人,姿态端庄斐然。   她长开了许多,身体抽了条,身量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五官更加立体,那远山长眉如黛,鼻梁秀挺,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晶莹剔透,仿佛会发光似的。   王景华和陆宏光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已见凤青梧屈膝朝他们跪下道:“不孝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祖父、祖母万福。”   王景华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盯着突然出现的凤青梧不说话,屋里的气氛陷入一种极度的尴尬和怪异之中。   相比王景华的凝重,定王陆宏光脸上的表情就要心悦许多,她见王景华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心下纳闷,笑道:“回来就好,还活着就好,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凤青梧道:“多谢祖父,只是祖母不让起,孙女实在不敢起身。”   陆珩原本就不想让凤青梧来的,王景华对她有成见,她来了,必定受委屈,但是凤青梧自己非要过来,说王府毕竟对她有恩,她既然回来了,理当过来。   如今王景华摆着这副不待见的脸色,陆珩的表情就更阴沉了些。   他上前亲手去扶凤青梧:“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称呼祖父祖母了,论血脉传承,他们本也不是你的祖父祖母,且你这般跪着,着实不合适,起来吧。”   凤青梧抿了抿唇,去挣陆珩的手,她还不能起,她若此时起了,王景华就会更不高兴了,老人家对她的意见越深,她自己就越不好受。   且只是跪一跪,并不辛苦,她摇头道:“没事的。”   王景华压下心底的震惊,冷哼道:“身份不同?身份哪里不同?不称呼祖父祖母,难道想称呼王爷为爹、称呼我为娘不成?” 第66章   凤青梧闻言, 双唇抿得更紧。   陆珩皱眉。   陆宏光道:“孩子大难不死, 难得回来, 这是好事,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红月身子骨孱弱,你快让她起来说话, 别跪着,省得伤了膝盖。”   陆宏光既然都开口了, 王景华自然不好再让凤青梧继续跪着, 她心情复杂, 又悲又喜,沉了沉气, 说道:“起来吧。”   陆珩扶着凤青梧起身。   王景华看着,就觉得心中来气, 她想戳陆珩几句, 却又忍了回去。   有丫鬟进来禀报:“大爷和大夫人过来了。”   凤青梧面上一喜,王景华吩咐丫鬟让他们进来,许若兰一进屋,就见到凤青梧站在屋里, 她眼泪蓦地滚落下来, 凤青梧也是泪盈于睫。   凤青梧喉咙哽咽得难受,对着许若兰和陆荣就跪了下去,磕头道:“不孝女给爹娘问安,爹娘可安好?”   陆荣还有些不敢相信:“这……”   许若兰赶忙上前去拉凤青梧, 不可置信道:“真是我女儿?真的没有死?”   “我没死,我被人救了,这些年,娘可好?爹可好?”她心中涌着激动,虽然这些年在金陵的时候,她随时都在派人打探他们的消息,知道他们过得好,可是到底没有见到本人,始终不能真正放心。   许若兰哽咽道:“我和你爹都好,就是太想你了。”   凤青梧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坐在主位上的王景华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凤青梧回来带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她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她需要好好理理思绪。   她道:“若兰,你带红月回东篱院去吧,你们母女回去好好说说话。”   许若兰抹着眼泪:“多谢娘。”   人家母女俩说话,陆珩总不好参与进去,而陆荣身为父亲,与陆相时也没有多余的话说,便与陆珩一起留在正院,陆珩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了下去,几人便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了。   陆荣在陆珩的旁边坐下来,他尚且还处在震惊之中,他望了眼主位上的陆宏光和王景华,又望了眼陆珩,试探着问:“十三弟,是你把红月带回来的?”   陆珩点头:“是。”   “那你怎么?怎么找到她的?”陆荣觉得奇怪。   “去汇城借药的时候找到的,那时,她奉命在汇城处理赈灾事宜,我去汇城借药,机缘巧合就遇到了,后来我又去了一趟金陵,见了南梁的女皇,才商量着让她来一趟汴京。”   陆宏光听得皱眉,陆荣则听得眉梢一跳一跳的。   王景华道:“听你的意思,她这三年一直在别处,好啊,没死,却也不知道往家里递个信,没死,连家都不知道回了,好得很!”   陆荣知道王景华为什么生气,别说王景华,他听着也觉得生气,明明还活着,却不回来,还非得陆珩找到她,她才跟陆珩回来。   陆宏光问:“她在汇城赈灾?还和南梁女皇扯上了关系?怎么回事?”   “今儿,我下朝的时候,听同僚说,这次南梁来使与红月生得一模一样,可南梁来使乃是南梁的皇女,是南梁女皇唯一的女儿,我当时听着就吓了一跳,”陆荣凝着陆珩,“十三弟,红月是你带回来的,你当是最清楚的,到底怎么回事?”   陆珩的表情很淡:“红月就是南梁皇女。”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吓了一跳,陆荣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王景华很是吃惊:“此言当真?”   “娘以为呢?”陆珩反问。   王景华的神情便越发沉凝,陆珩的话自然是真的,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更何况说这件事情的人是陆珩,陆珩这人,从不跟他们开玩笑。   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竟然那般贵重。   陆宏光吁了口气:“没想到红月竟然是南梁女皇的女儿,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未曾帮她找过她的亲生父母,她也从未开口提到此事,若我们帮她寻找,她兴许早就回到了南梁。”   王景华哼道:“是我们救了她,将她抚养长大,这些年她吃我们的穿我们的,难道我们做得还不够好不成?我们既然收养了她,让她入了我们定王府的族谱,她便生是我们定王府的人,死是我们定王府的鬼,不是什么别家的女儿。”   陆珩:“娘说得没错,陆相时已经死了。”   王景华的目光陡然间冷冽了起来,她听陆珩继续道:“现在出现的,是南梁皇女凤青梧,不是陆相时。”   陆荣不明白:“十三弟此言何意?”   陆珩漠漠地看着他:“大哥,我们定王府已经给陆相时办了丧仪,陆相时这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出现的,不是你的女儿陆相时,而是南梁皇女凤青梧,为避免更多的口舌,还请大哥记清楚了,无论外人说什么,你都要咬死陆相时已死。”   陆宏光道:“我们养大了他国皇室的继承人,这件事外面铁定会传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作何感想,不行,我得进宫去见一见皇上。”   经他们一提醒,王景华顿时就觉得心惊肉跳:“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陆宏光一脸凝重地说。   “爹不必着急,皇上不会怪罪,大梁出了两百万两银子感谢皇上的养育之恩,为了避免给我们定王府带来麻烦,今日红月在大殿上只字未提定王府。如今国库空虚,皇上需要银子,那两百万两他不可能不收,而他若收下了,你们收养大梁皇室中人在明面上便是得了皇上的认同的,他若再反过来寻我们定王府的麻烦,那就是在伸手打他自己的脸。”陆珩淡声道。   陆荣:“十三弟这么肯定?”   陆荣这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年仅二十五岁的大燕丞相,何时出过错?   他既然敢说,那就定然是万分肯定的。   陆珩补充道:“不过,大哥和爹还是需要进宫一趟,将整件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地告诉皇上,再向皇上请罪,求皇上赐你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养了别国皇女之罪,此时不容耽搁,爹和大哥现在就进宫吧。”   陆荣和陆宏光深知陆珩说得有理,一起离开进宫去了。   东篱院,许若兰听闻凤青梧这几年的经历后,许久都未说出话来。   凤青梧道:“……我活着,本该告诉爹娘一声,好让你们安心,但我身份与以往到底有不同,我生怕告诉了爹娘,让旁人知晓了会给爹娘带来麻烦,所以才一直未说,这些年让娘伤心,实属女儿不孝,我女儿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忍着。”   许若兰抬袖抹泪。   她知道凤青梧中箭后被带走,躺了两个月才转醒,心疼得心肝都在疼,后知道她原是南梁皇女,便震惊不已,又听她入汇城赈灾与陆珩相遇,好歹松了口气。   她能理解凤青梧的无奈,她当时被带入金陵,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虽然女皇是她的生身母亲,但母女到底分开了整整十五年,哪有什么感情。   她有多害怕多无助,而为了保护他们定王府,她又隐忍了三年有余,这些年她卷入大梁朝堂,朝堂上阴云诡谲,处处都是暗箭,她一个女儿家,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许若兰哽咽地问:“女皇对你,可好?”   “她只有我一个女儿,她将我弄丢了,我也并非她养大,她心中对我极为愧疚,虽然不如您这般会主动与我说心里话,却也不像旁的那些处处管控自己儿女的母亲,她凡事都顺着我,只要是我想要的,都会想方设法让我得到,对我是极好的,娘且放心吧。”   “那就好。”许若兰嗟叹道。   她以为凤青梧此次回来便不会再离开,可是她到底想错了,她既然是南梁皇女,如何不会离开?此次她身为南梁来使入汴京,等她办完了来使该办的事情,这汴京就留不住她了。   也好,许若兰默默地想,还全须全尾地活着,总是好的。   而正院里,待陆宏光和陆荣两人离开后,屋里便只剩下陆珩和王景华两个人,陆珩端起茶盅淡淡抿了口茶,神色很是怡然,王景华已许久不曾见他这副浑身放松的样子,今儿难得见到,眉头却皱了起来。   王景华忍不住问:“你心头是不是还念着她?”   陆珩觉得王景华这话问得有些可笑,他回答道:“娘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们身份有别,一个是大梁皇女,一个是大燕丞相,她是要继承南梁大统之人,根本不可能嫁进我们定王府,你这份儿心思,该歇了。”王景华气道。   陆珩听着,更觉得好笑。   “当年她与许嘉致订了亲,我知道她要嫁给许嘉致,我便决定终生不娶,后来她坠入临溪湖,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我也以为她死了,我本想随她而去,这些年活着,不过是撑着一口想要报仇的气,如今她既回来了,您以为,我如何才能做到歇了那份心思呢?”   陆珩的口吻很是清淡,他笑了笑:“除非我死了。”   王景华又红了眼睛。   她记得那段日子,那是定王府极为黑暗的日子,定王府喜事变丧事,陆珩身受重伤倒在临溪湖边,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整整半个月才转醒,那半个月里,她日日夜夜心惊胆战,生怕陆珩就那么去了,好容易熬到他转醒,他却完全变了样子。 第67章   以前陆相时在的时候, 他尚且还有点人气, 陆相时死后, 他是半点活气都不见了, 整个人每日每夜都笼罩在阴郁之中, 就像一个活死人。   他变得极少开口说话,也再不出席任何宴会, 他为了查清陆相时大婚当日发生的事情,变得很忙很忙, 后来丞相突然暴毙, 朝中六部无首, 皇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整日焦头烂额, 他便主动请缨,暂代丞相之职。   他过于年轻, 但胜在能力始终顶尖, 皇上也信任他,又苦于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便让他任户部尚书兼代丞相,他就更忙了, 没日没夜地忙, 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回王府,直接住在户部大院,除此之外,为了办事, 他还经常到处跑,这三年来,大燕的各个州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再后来,皇上任命了新的户部尚书,他也从代丞相升到了丞相。   他整日忙着公务,想见他一面,比见皇上都难。   这三年来,他过得多辛苦,旁人无法想象,王景华以为,她这个儿子这一辈子只怕也只能这样了,他再也不会笑,也不会哭,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惆怅和悔痛。   可是如今,他却又有了活气。   他的人生本应该十分圆满,家族宁和、仕途顺畅,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娶一个温良贤淑、知书达理的妻子,生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这一生便是人人都艳羡的人生,可惜他遇到了陆相时,这一切,便都毁了。   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及陆相时重要。   王景华问道:“那你想要如何?”   陆珩仍旧笑着,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他温和地望着王景华,连声音听起来都带着几分暖意,他道:“我与红月,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吴妈妈在门外道:“王妃、十三爷,许家三少爷过来了,现急匆匆地冲进了东篱院里,奴婢怕闹出什么事来,过来禀报一声。”   王景华一听,就觉得脑仁疼。   她也没心思跟陆珩掰扯他的打算了,起身让吴妈妈搀扶着去东篱院,陆珩道:“娘,您别着急,我先过去看看,您慢慢来。”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而此时,东篱院里,许嘉致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人,她一身浅碧色的打扮,清丽婉约,娉婷玉立,像朵花儿似的,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许嘉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不是人人都是陆珩,他虽然也努力,虽然天赋也过人,但是和陆珩却是没法相比的,他入仕两年,如今还是六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若不是他爹回府时随口提到“那南梁皇女怎地和陆家四姑娘生得那般相似”,他也不会想着派人去打听。   而这一打听,就得知陆珩带了个姑娘回定王府。   陆珩那人,除非有皇命让他接待哪位女子,否则就算是皇后,只怕都难差遣他,而这世上能让陆珩带回定王府的,五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但那也是以前陆相时还没死的时候,后来陆相时死了,陆珩也就跟个死人似的,浑身半点人气没有,能让他带回定王府的,便一个人都没有了。   许嘉致将前后的事情联想起来,就猜测许是陆相时真的回来了,他一时头脑发热,急于印证他的猜测,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他一见到凤青梧本人,就愣在了当场。   凤青梧敛衽行礼道:“三表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许嘉致喉咙有些发涩,他话音顿了顿,问道:“你可好?”   “劳三表哥挂念,我一切皆好,”凤青梧淡淡地笑,她提起茶壶给许嘉致倒茶,“外面冷,三表哥快坐下喝杯热茶驱寒吧。”   许嘉致有些腿软,杵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他的目光凝着凤青梧,双拳死死地握紧,而后像是忽然积攒了力气一般,大步上前,伸手一把将凤青梧抱住。   他这番动作实在太过触不及防,许若兰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凤青梧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她被抱住的时候,她才下意识地去推他。   然而,许嘉致却抱得紧,根本不容许她挣脱。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你既然没有死,为何不回来?”许嘉致既悲且喜,心情复杂,“你为何不早点回来?”   凤青梧挣脱不开,道:“三表哥,你先放开我。”   许若兰也提醒道:“嘉致,你快放开红月,你吓着她了。”   许嘉致却听不进去:“你我本是有婚约的,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原该嫁给我的,我们本应该是夫妻,你该是我许嘉致的妻子……”   “你的妻子另有其人。”陆珩冲进来,握住许嘉致的手腕,他下了力道,一把将许嘉致甩开。   许嘉致一个踉跄,若不是许若兰眼疾手快地扶他一把,他得被陆珩甩在地上打滚。   陆珩将凤青梧拉到身后:“你娘已另外给你议了亲,你的未婚妻乃是林文冉,三个月后,你和林文冉就要举行婚礼,怎么?你忘了?”   这件事凤青梧也早就听说了。   林文冉比她年纪小,一直都喜欢许嘉致,后来她死了,许家就另外给许嘉致定了亲事,定的就是林文冉,论家世背景,林文冉身为侯府嫡女,的确是配得上许嘉致的。   而当初叶雅萱为了让许嘉致答应这门婚事,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手段都用过了,最后许嘉致抗不过自己母亲的逼迫,终于妥协,两家议了亲,婚期就定在来年二月份。   许嘉致脸色惨白,他是和林文冉有婚约,可他并不想娶林文冉。   凤青梧温声道:“三表哥,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你与文冉表妹既然已经订了亲,便当好生对她,还请三表哥切勿再失礼了。”   许嘉致如被人打了一巴掌,他悲痛地望着凤青梧:“可是我们也是有婚约在的。”   “陆相时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三表哥面前的,不是陆相时,是大梁皇女凤青梧,请三表哥不要弄错了。”凤青梧轻声说。   许嘉致有些茫然。   陆相时身为定王府世子的嫡长女,他是配得上的,但是凤青梧身份尊贵,乃是大梁皇位的继承人,就如同他们大燕的太子殿下,凤青梧的身份,他是配不上的。   他心口闷痛,凝着凤青梧问道:“所以你是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婚约了?”   “三表哥说笑了,现在与你有婚约的人乃是宁远侯府的嫡女林文冉,不是我凤青梧,三表哥这般说话,文冉表妹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伤心,还望三表哥慎言。”凤青梧道。   她生气了,因为他以为她死了,在她死后,他和别人有了婚约,她不高兴了,所以才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都怪他,为什么当初要被逼答应这门婚事。   许嘉致不愿意接受,分明不该是这个样子,他要娶的人分明是陆相时。   许嘉致狠狠地咬了咬牙,他望着凤青梧道:“我和林文冉的婚事,我自会解决,但我和你的婚事,我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许若兰一听,眉头大皱:“嘉致,你什么意思?”   许嘉致没有回答,他转身就走,他心里乱得一塌糊涂,走着走着,他突然就跑了起来,一路飞快地冲出了定王府。   凤青梧抓住陆珩的衣袖:“他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吧?”   许嘉致的事情陆珩根本懒得管,他能猜到许嘉致要做什么,但是他翅膀太软了,根本飞不起来,他想做的他也根本办不到。   “不用管他。”陆珩漠然道。   凤青梧还是有些担心,怕许嘉致会闹得没完没了的。   许若兰看凤青梧拉着陆珩的衣袖,不由地拧了拧眉,她请陆珩坐下喝茶,陆珩才刚坐下,王景华就赶过来了,见许嘉致不在,奇怪道:“人呢?”   “已经走了。”许若兰扶着王景华坐下。   王景华看了眼凤青梧,面色复杂,心情沉重,她道:“许嘉致既然已经和文冉有了婚约,与红月的婚事自然就作罢了,红月,你明白吧?”   “明白的,我已经和三表哥说清楚了,他如今的未婚妻是文冉表妹,不是我,我撇清了与三表哥之间的关系,希望三表哥真的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凤青梧道。   林文冉乃是王景华的亲外孙女,比起她这个没有丁点血缘关系的,王景华自然会无条件地偏向林文冉,她不想老人家认为她在挑事,便先将自己撇开。   看许嘉致的反应,他是要闹事的,但她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能做的也已经做了,至于许嘉致能不能听进去,会不会真的闹事,她就管不着了。   她得先说清楚,以免有些人又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她的头上。   时辰不早了,凤青梧不愿意再继续呆下去,这个家里除了陆宏光,说到底还是王景华最大,而王景华不喜欢她,她继续留着,也着实碍人眼睛。   凤青梧道:“祖母,娘,我今日来,便是想看看你们的,如今见你们都好,我便放心了,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外使馆了。” 第68章   许若兰一听她要走, 立刻伤感起来。   她拉住凤青梧的手道:“半月居还给你留着, 桂妈妈和白芷白薇都还在半月居住着, 你既然回来了, 就住在半月居吧, 不好吗?”   “娘,我不能住在定王府的, 会招人闲话。”凤青梧道。   许若兰也知道,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冀, 凤青梧迟早是要离开汴京回到金陵去的, 她只是希望她在离开前能多陪陪自己。   “不过, 我想向娘和祖母要两个人,不知娘和祖母可否答应?”   “哪两个人?”   “桂妈妈是府里的老妈妈了, 她在这边有丈夫有孩子,我实在不好让她跟走我, 但白芷和白薇不同, 她们俩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丫鬟,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是自小就伺候我的, 我想将她们带在身边, 不知娘和祖母可否答应?”凤青梧殷切地望着王景华。   虽然是她的丫鬟,但到底属于定王府,而定王府内院的事情还是王景华说了算。   许若兰也望着王景华。   王景华道:“两个丫鬟而已,只要她们愿意, 你随时都可带走。”   凤青梧有些感激,朝王景华敛衽道:“多谢祖母。”   “祖母”这个称呼陆珩听着着实不舒服,但现在让凤青梧纠正,好像有点困难,他只能暂且忍着,说道:“大嫂,派人去将那两个丫鬟叫过来吧。”   没一会儿白芷和白薇便过来了,见到凤青梧,两个丫鬟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住地给凤青梧磕头,说她福大命大,她们就知道老天爷不敢轻易收她。   主仆三人抱在一起互相慰藉,白芷和白薇听凤青梧问她们愿不愿跟她走,两个丫鬟什么都没问,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姑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白芷抹泪道。   “奴婢也是,只要姑娘不嫌弃,奴婢这辈子都跟着姑娘。”白薇跟着说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待白芷和白薇回去收拾好东西,凤青梧便要带着两个丫鬟离开,许若兰依依不舍,让凤青梧明日过来陪她用午膳,凤青梧见王景华没有反对,应承了下来。   许若兰这才勉强止住眼泪,陆珩起身送她回外使馆。   许若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凤青梧和陆珩并排走在一起,陆珩不知道低头跟凤青梧说了什么,距离隔得远了,她只见凤青梧偏头露出的微笑。   她看着看着,想起这三年多来陆珩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如今凤青梧回来了,他却不知不觉间又有了一个人该有的活气,就觉得心头复杂。   她不是没想过陆珩对凤青梧的感情,可是只要一想,她就选择性地逃避,不愿意多想。   他们原本是叔侄啊。   许若兰心事重重,回头见王景华也是一副满脸忧愁的样子,她赶忙收敛面上的愁苦之色,朝王景华笑道:“娘,您可累了?我给您揉揉肩吧?”   王景华没应声,许若兰便上前给王景华揉肩,却忽听王景华问道:“当初陆珩向皇上许下终身不娶的承诺,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许若兰听得心尖一颤:“我不知。”   “因为那时,他心中有一个他娶不到的女子,他为了保护女子,始终藏着自己的心思,想着要一辈子站在那女子的身后,默默地保护她一辈子,”王景华哼道,“他素来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没想到于男女之情上,主意竟然也那般大,连绝后的事情都敢做。”   许若兰不敢接话,轻轻给王景华揉着肩膀。   “你以为,那日红月与许嘉致大婚,陆珩为何会恰巧出现在临溪湖畔?”   “我也不知。”   王景华哼了哼:“你这个当娘的,自己女儿什么心思都不知道,不知道好啊,不知道就少了很多烦心事,不像我,管了太多,自红月死后,我自己的儿子就跟我生分了。”   许若兰觉得心惊肉跳。   许嘉致一路跑回许府,入了叶雅萱的院子,今儿叶家来了客人,正是陆妍和林文冉母女,叶雅萱在客厅招待他们,许嘉致心乱如麻,也忘了礼数,直接冲进了客厅。   下人们没拦住,吓得面色发白,朝叶雅萱解释道:“夫人,奴婢提醒了三少爷您在待客的,可三少爷一路往里冲,奴婢们就没敢拦。”   叶雅萱摆手:“无碍,下去吧。”   林文冉见到许嘉致,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她朝许嘉致敛衽行礼道:“三表哥安好。”   许嘉致没理会她,他脸色十分难看,好似被什么事情给深重地打击了,他面色发白,目光阴郁,望了眼屋里的三人后,他走到陆妍的面前。   许嘉致拱手,朝陆妍深深地揖礼:“四姑姑,我有话想说。”   几人都看着他,叶雅萱直觉不好,阻止道:“嘉致,你刚回来,一身风尘,你有什么话先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同你四姑姑说也不迟,你看你头发都乱了,成什么样子?”   说罢,就去拉许嘉致的手臂,却被许嘉致挣脱了。   许嘉致站在陆妍的面前,他沉了沉气,稳住自己内心的杂乱,说道:“四姑姑,我与临修和临川一起,叫您一声四姑姑,是真将您当做亲姑姑看待的。当初您与我娘商议我与冉表妹的婚事,我答应了,一来是因为我以为红月死了,我心已死,觉得娶谁都无所谓,二来是因为实在受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逼迫,不得不答应,可如今红月回来了,我希望我与冉表妹的婚事能就此作罢,还望四姑姑成全。”   陆妍听他念了一大串,觉得自己好似有点没有听懂,她不确定地问:“就此作罢的意思是,你想要退婚?”   许嘉致朝陆妍跪下:“我知退婚之说实属混账,但我心意已决,四姑姑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还望四姑姑成全。”   叶雅萱气得脸色泛青,厉声道:“许嘉致,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许嘉致跪在地上,重复道:“我要退婚,还望四姑姑成全。”   陆妍听明白了,也气得够呛,相比叶雅萱和陆妍的愤然,林文冉则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许嘉致,好似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陆妍气得呼吸深重:“许嘉致,婚姻大事,结的是两姓之好,你这般将婚姻当做儿戏,不觉得你自己太不像话了吗?”   “强扭的瓜不甜,我答应这门婚事,本就是被逼,我心中只有红月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余人,我想娶的人也只有红月,而不是文冉表妹,”   陆妍听着觉得可笑,以前她尚且还觉得许嘉致是个有目标有理想也有主见的可靠的后辈,可现在却觉得,他不过如此。   她愤懑道:“许嘉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若不愿娶我女儿文冉,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你既然答应了,君子当重诺,就不该再因为别的女子而退了这门婚事,退婚对一个女子而言伤害有多大,难道你还不清楚?况且文冉为了等你,如今已经十七岁了,一个十七岁的还被退了婚的姑娘,你要她今后该怎么办?你只想着你自己,可想过你肩上的责任?你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陆妍声音很冷,“而且,你这般闹得几家人面上难堪,你以为你还能娶到红月?”   “红月她到底只是养女,你因为红月害了我女儿文冉一辈子,你以为我娘还会答应把红月嫁给你吗?”陆妍沉声道,“你简直做梦!”   叶雅萱阵阵难堪,被陆妍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她陪笑道:“四姑姑别听嘉致胡说,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红月死而复生,估计是乱了脑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跟他一般计较,这婚事早就定下的,婚期都快到了,万万没有退婚的道理,我们也绝不会退婚。”   陆妍站了起来:“今儿许嘉致的话,我暂且当做没有听见,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许夫人,好好管管你儿子吧,我府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叶雅萱自知理亏,赔笑道:“四姑姑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乱来的,我送四姑姑。”   陆妍拉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林文冉就朝外走。   许嘉致道:“我心意已决,是不会与文冉表妹成亲的。”   林文冉前迈的脚步一顿,她回头望向许嘉致,却好似没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好半天过去,她才木然地问:“红月真的回来了?”   许嘉致点头:“是。”   “哦。”林文冉讷讷地应了声,被陆妍拖走了。   叶雅萱送走陆妍和林文冉,回到客厅的时候见许嘉致还跪在地上,她二话不说,上前就一巴掌打在许嘉致的脸上,打得许嘉致的脸狠狠地偏向一边。   叶雅萱气得浑身发抖:“退婚?你说的是人话?让你娶宁远侯府的嫡女,还委屈你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人家好好的姑娘要被你这般作践?”   许嘉致冷嘲:“娘难道忘了?我为何会答应这门婚事?”   “我跟您说过,我不想娶林文冉,她刁蛮任性,曾经当众给红月难堪,我不喜欢她,可您觉得宁远侯府位高权重,我若是娶了林文冉,会给我们家带来助益,所以才非逼得我娶她,我不答应,您就绝食逼我,您吊着最后一口气逼我,我能不答应吗?”许嘉致问道,“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但强扭的瓜不甜,是谁作践了林文冉?是您!”   “啪——”叶雅萱又一巴掌挥在许嘉致的脸上,“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红月死都死了,你守着一个死人有什么用?”   “她没死,她回来了。” 第69章   叶雅萱气笑了:“她回来了你以为你和她的婚约还有效?你以为你还能娶到她?红月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她活得通透明白, 你既然已经和林文冉订了亲, 你以为她还会嫁给你?定王府对她有养育之恩, 她就是为了几家人的颜面, 她也不会嫁给你。且就算她愿意嫁给你, 你以为定王妃还会将她许给你?陆妍说得没错,你简直做梦!”   许嘉致跪在地上, 左右两边都是五根鲜明的手指印,面容颓然, 道:“只要红月愿意, 我就定能娶到她。”   叶雅萱气愤道:“好, 你去问,我倒要看看, 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没脸没皮。”   许嘉致却犹豫了,他跪在地上, 茫然地望着叶雅萱。   陆珩将凤青梧送到外使馆的大门口,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没有同凤青梧一道进去,转而去了刑部大院。   白芷和白薇还没有从凤青梧是南梁皇女的身份中回过神来,一路跟着凤青梧进了外使馆, 白熙熙迎上来, 见到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有点明白为什么南梁的宫女始终不能得凤青梧的心了,因为她心中始终有更好的人。   待进了屋,宫女将暖手炉递到凤青梧的手上。   白令令坐在木椅上用手帕擦他的弓箭, 见她进来,问道:“定王府的人可有为难你?”   “没有,”凤青梧让黄莲先带白芷和白薇去熟悉一下手边的事情,自己坐着与白令令说话,“本是我给他们带去了麻烦,他们若是为难于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手里的弓箭被白令令擦得发光发亮,凤青梧端着热茶,总觉得自从她和陆珩相认后,白令令在她的面前就沉默了许多。   她觉得奇怪:“令令,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白令令抬眸:“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是有的,不过倘若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你跟我说便是,你跟在我身边救了我多次,你若有什么事,我定会竭力帮助你的。”凤青梧诚心诚意道。   白令令放下弓箭,抽出袖中折扇,轻轻扇起风,唉声叹气道:“我的确有心事。”   凤青梧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令令道:“我喜欢了一个姑娘。”   凤青梧吃惊,白令令整日呆在她的身边保她安全,少有和外面的姑娘接触的时候,就这种情况,他还能喜欢上某个姑娘?   她伸出脖子:“你又对哪家的姑娘一见钟情了?”   白令令:“什么叫又?”   “难道不是?你喜欢的姑娘十根手指头能数得过来吗?哪家的姑娘那么倒霉,被你看上了?该不是又是今儿去戏楼的时候偶然遇见的吧?”凤青梧笑问。   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远山长眉舒展开来,很是好看,好看得有些闪人眼睛。   白令令被那笑容闪得有些不自在,他别开脸,道:“是啊,的确是在戏楼的时候遇见的,不过不是今日遇见的。”   是很久之前遇见的,很久了,快四年了。   “那是什么时候遇见的?”凤青梧满脸好奇道。   “你这女人问题怎么那么多?你管我什么时候遇见的?”白令令白了她一眼,“正反那人不是你,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凤青梧撇嘴:“小气,不说算了。”   她顿了顿,又笑道:“令令,你若是真的喜欢了哪家的姑娘,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回金陵的,不过,你若是不愿意说,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她这副想要帮他寻姑娘的模样实在刺眼,白令令懒得与她多说,起身出去了。   凤青梧敏锐地觉察到他好像生气了,觉得莫名其妙。   次日,她去定王府陪许若兰用午膳,还未开膳,陆妍与林文冉过来了,林文冉一进屋,见到凤青梧就站在许若兰的旁边,吃惊得杵在原地。   她穿着蜜合色的对襟袄,耳垂上戴着淡粉色的耳坠,头上只插了一支白玉簪,便再没有多余的修饰,她好像是陆相时,却又好像不是。   她比陆相时更端庄、更秀丽、更有气质,远远看着,竟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她朝陆妍敛衽行礼:“四姑姑万福。”   又转头朝她打招呼:“文冉表妹,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她脸上挂着淡笑,那笑容轻轻浅浅,并不多么亲切,却也不让人觉得疏离,陆妍凝着她看了几眼,忽然有点明白为何许嘉致要死要活地想要退婚了。   别的不说,就是这份气度,她的女儿林文冉就比不上。   林文冉看着眼前的凤青梧,她原是想过来讨说法的,她想警告凤青梧,以后别再纠缠许嘉致,她林文冉已经和许嘉致定了亲了,可她急匆匆地赶到这里,却忽然觉得自己被人生生打了一巴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子,还是陆相时吗?   她和陆相时有一样的眉眼,可是却比陆相时更加好看,她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那里好似凝着一束光,任谁也没有办法忽视。   林文冉艰难地迈进屋里,她心乱如麻,强自笑了笑,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陆妍笑道:“听说红月回来了,我原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几年不见,红月越发漂亮了,长成大姑娘了。”   凤青梧接了这夸赞:“多谢四姑姑夸奖,四姑姑也一点没变,还是那般雍容华贵。我听说文冉表妹已定了亲了,来年二月便要出嫁,恭喜表妹。”   林文冉面色发白:“你当真是诚心恭喜我吗?”   “我知道和你有婚约的乃是三表哥,我自然是诚心的,”凤青梧微微笑着,那笑容出自真心,半点虚假不掺,“三表哥和文冉表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令人歆羡。”   可是许嘉致却想要退婚,转而娶凤青梧。   林文冉又觉得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盯着凤青梧道:“你别装了,三表哥已经见过你了,不是吗?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想要退婚?”   许若兰听得眉头大皱,暗骂许嘉致不干人事。   听到这样的话,凤青梧并不十分意外,她道:“可能他一时被情绪冲坏了脑子吧,等过些时日他想清楚了,许就后悔了。”   她这话刚落下,王景华和陆珩过来了。   许若兰赶忙请王景华和陆珩落座,小辈的行完礼,凤青梧无奈地看了陆珩一眼,王景华不悦道:“又在闹什么?”   陆妍正要说话,丫鬟来报:“许家夫人和三少爷过来了。”   凤青梧:“……”   得,该来的人都来了,他们是商量好的吗?她颇有些头疼,她昨日难道说得不够清楚?许嘉致好歹也是进士出身,难道没听懂她的话吗?   叶雅萱一踏进来最先看见的就是凤青梧,她实在太抢眼了,即便站在陆珩旁边,也丝毫没有被陆珩的强大气场所掩盖,反而醒目得发光。   凤青梧以前就惹人眼睛,但是那时候年纪还小,她身子骨都还没有完全长开,虽然也好看,却远不及此刻的她。   分明还是那般的眉眼,样貌的变化并不大,但是也不知道她曾经发生过什么,遇到过什么,她整个人看着都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叶雅萱看着心惊。   彼此行了礼,叶雅萱苦笑:“没想到红月当真回来了。”   她以前多喜欢陆相时啊,算命的说她是极度旺夫旺子之相,她就恨不得让许嘉致立刻娶她进门,让她为他们许家开枝散叶,可谁能想到成婚的当日竟然出了那样的事。   这些年,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她的儿子许嘉致根本没有那个福分,是不是他们许家根本没有那个福分,可这样的疑问,没人告诉她答案。   她还以为是算命的出了错,陆相时年纪轻轻就死了,何来的天生富贵命?真正的天生富贵命,生命怎会如此短暂?   可原来,她其实没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此刻的叶雅萱当真完全信了那些大师的话,凤青梧果然是天生好命,身上中了一箭掉入临溪江,陆珩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她竟也没有死。   凤青梧浅笑回应:“托舅母挂念,才能安然无事。”   陆珩没耐心听她们东拉西扯,他知道陆妍和林文冉过来,怕凤青梧在她们手底下吃亏,所以才特地赶了过来,没想到叶雅萱和许嘉致也过来凑热闹了。   他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正好把问题一道解决了,四姐,你先来的,你先说你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陆珩面色寡淡,陆妍有些怕她这个弟弟,顿了会儿才开口道:“我听说红月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没什么别的事情。”   陆珩:“四姐,这里没人会吃了你,说实话。”   陆妍心头咯噔一声,有些脸红,她沉了沉气,才徐徐道:“昨日我与文冉在许家做客,许嘉致匆匆跑回来嚷着要退婚,说是红月回来了,求我成全,我今儿带着文冉过来,就想问问红月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和许嘉致再续前缘。” 第70章   凤青梧听着, 并不十分觉得意外, 她回答道:“四姑姑, 昨日我已经和三表哥说清楚了, 定王府的四姑娘陆相时已经死了, 人既然已经死了,自然就没有再续前缘之说, 还请四姑姑放心,我是绝不会插足到三表哥和文冉表妹之间去的。”   许嘉致心口钝痛, 望着凤青梧说不出话来。   凤青梧继续道:“舅母, 陆相时与三表哥之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您不用担心我会缠着三表哥,舅母完全可以放心。”   叶雅萱问:“我如何信你?”   凤青梧道:“我在汴京待不了多久便会离开, 舅母完全可以信我。”   叶雅萱和陆妍一听,便越发觉得不好, 两人都以为是凤青梧为了成全许嘉致和林文冉被逼离开汴京, 远走他乡,如此许嘉致只会越发挂念凤青梧,越发憎恨他们当父母的,那许嘉致和林文冉就算成亲了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陆妍问:“你打算去哪里?”   凤青梧正要回答, 林文冉忽然开口了, 她脸色煞白道:“你不用走,我可以成全你们。”   显然,林文冉和陆妍、叶雅萱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凤青梧一脸清奇,万万没有想到林文冉会成全她和许嘉致, 要知道依照林文冉那刁蛮任性的脾性,没有一刀捅死她就算不错的,她以为林文冉改性了,却又听林文冉开了口。   “三表哥喜欢你,想要娶你,我可以不反对,但我与三表哥的婚约不能解除,待我嫁入许家后,你可嫁于三表哥为妾,”当着所有长辈的面,林文冉鼓足勇气道,“你入许家为妾,我会将你当做亲姐姐对待,绝不会为难你,我说到做到,如此,总可以了吧?”   凤青梧:“???”   是她想错了,这林文冉果然脑子有问题,她为妾?想什么呢?   凤青梧有点想笑,她实在没忍住,便也真的笑了出来,那笑容着实讥讽,林文冉光是看着那笑容就觉得难堪,她问:“你笑什么?高兴得傻了?”   凤青梧收敛笑意,道:“四年不见,文冉表妹还是一如既往地纯真率直,让人佩服,不过文冉表妹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真的无意入许家,并非口是心非。”   叶雅萱和陆妍这会儿终于看出来了,凤青梧是真的不想嫁给许嘉致。   她若想嫁给许嘉致,便会觉得受到了林文冉的侮辱,可听了林文冉的话,她竟半点不见恼怒,只是觉得林文冉说话不过脑子。   可单纯的林文冉并不相信凤青梧的话,她道:“你不愿意为妾,难道想与我平起平坐不成?还是说,你连平起平坐都不愿意,只想骑在我头上?”   “文冉,胡说八道什么?”陆妍冷喝。   叶雅萱头疼地想,这林文冉果然是比不得凤青梧的,难怪他儿子总是对凤青梧心心念念的,她暗想,宁远侯府与他们许府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林文冉嫁给许嘉致,勉强可说是下嫁,可是林文冉这么没脑子,根本配不上她儿子。   凤青梧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要如何想,我也管不着,总之我和三表哥是不可能再续前缘的,各位且安心吧。”   “为何不能?你若心中有我,为何不能?”许嘉致突然问道。   王景华听得头疼,这都是什么事,不免又怨恨起凤青梧来,死了就死了,还回来做什么,搅得三个家族都不得安宁。   许若兰唉声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珩阴冷道:“红月心中没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况且她是南梁皇女,是下一任南梁皇位的继承人,你难道还要随她到南梁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王景华同样意外,她虽然知道凤青梧乃是南梁皇女,却不知道她将来要继承皇位,那凤青梧现在的身份和他们大燕的太子殿下有何区别?   都是尊贵至上的存在。   陆妍和叶雅萱都有点结巴。   “皇、皇女?”   “继承?皇位?”   许嘉致被陆珩说得面色惨淡,然而,不过片刻,他却问道:“倘若我愿意呢?”   凤青梧听得眼皮一跳一跳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值得许嘉致这般为她不管不顾,她歉然道:“三表哥,母皇已为我重新择了夫婿,那人,不是你。”   许嘉致的眼里逐渐露出绝望来。   王景华听着,眉心又是一拧,她目光尖锐地射向陆珩,却见陆珩八风不动地坐着。   陆珩表情很冷,他道:“许夫人、四姐,红月今后不可能再和许嘉致有任何的牵扯,你们两家的婚事你们自己解决,今后不要再来打扰红月,尤其是许夫人,若是你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就别怪我亲自动手帮你管教了。”   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警告,叶雅萱听得脊背一凉。   然而,她脊背凉了,绝望中的许嘉致却更加不管不顾起来,他望着陆珩,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是我和红月之间的事,还请十三叔不要插手。”   凤青梧心道:“完了,许嘉致捋到狮子的毛了。”   她刚这般想,陆珩忽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凤青梧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半抱在怀里,他道:“我有没有资格,你可看见了?”   许若兰惊讶地捂住嘴。   听说了凤青梧回来了的陆临修和陆临川跑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碰见这副画面,两兄弟齐齐在大门口刹住脚步,生怕自己被灭口似的再不敢往前半步。   其实他们昨日就知道凤青梧回来了,只是他们昨天回家晚,许若兰跟他们说了之后他们就想去大使馆找凤青梧,却被许若兰给拦了,说今儿凤青梧会过来用午膳。   他们也觉得往外使馆跑容易招惹口舌,便忍了下来,今早下课后两兄弟急于见到凤青梧,急匆匆地就跑了过来。   谁知道正巧撞见他们那位凶名在外的十三叔伸手将凤青梧搂在了怀里。   兄弟俩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他们是瞎了吗?   他们的十三叔和他们的姐姐?   嗯???   凤青梧心情很复杂。   陆珩早想宣示主权,是她不想在皇上下决定前节外生枝,所以一直拦着,如今被许嘉致说他没资格管她的事情,陆珩还能忍他就不是陆珩。   在不知道她的心意之前,他凡事皆能忍,可在知晓了她的心意之后,陆珩是什么都不想忍了,否则也不至于在刚相认的时候,就险些撕了她的衣服。   凤青梧默默地想,大约是以前忍得太辛苦了。   陆临修和陆临川那两个怂货被吓得不敢进来,屋里的几个则惊讶得目瞪口呆,约摸是众人太过吃惊,一时间屋里的气氛陷入一种极度诡异的尴尬和沉默之中。   陆珩放开凤青梧的肩,改为牵住她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交缠,这一幕刺痛了许嘉致的眼睛,他讷讷道:“为什么?”   他不懂,他们分明是叔侄,以前他也只是觉得他们两人过分亲近,但陆珩对陆相时自小便是那般宠溺,也就没有谁往男女之情上想过,原来都是他们看错了。   如今仔细回想,当初红月死的时候,陆珩有多绝望是众人都看见的,他们还以为陆珩是因为红月死于为他挡箭,所以愧疚难当,原来都是他们想错了。   好似也并没有太突然,只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陆珩漠然道:“许嘉致,你不是小孩子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答应了与林文冉的婚事,你既然答应了,就该负责到底,而如你所见,红月是我的,往后别再纠缠她。”   陆珩这席话说得分外残酷,直接斩断了许嘉致的任何念想。   陆妍想说什么,又被她咽了回去。   林文冉感觉自己又被人打了一巴掌,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刚刚说什么来着?让凤青梧当妾?让人家堂堂皇位继承人给许嘉致当妾?在她面前做小伏低?   难怪凤青梧会笑,换做她,她也觉得可笑。   为什么凤青梧这么命好?   她生来就被丢在深山里,本该被野兽嚼得稀巴烂,却意外地救了许若兰一命,被许若兰带回定王府好吃好喝地养着。   本以为她一个养女,不好说婚事,许若兰却将她许给了许嘉致。   本以为她死在了临溪湖里,她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南梁皇女,身份比他们所有人都要贵重,在他们大燕,凭她的身份,即便是见到皇上,都不必下跪。   对了,她曾经听说,大相国寺的主持给凤青梧看过面相和手相,说她是天生的富贵命,林文冉忍不住苦笑,当真是天生的富贵命啊。   生下来就是皇位继承人,命格如何能不好?   屋里的人各有心思,每个人都阴沉着脸,凤青梧若是继续留下来用午膳,这顿饭指不定得吃得多憋屈,陆珩道:“我与红月还有事要办,大嫂,今日这顿午膳就改日再吃吧。”   凤青梧也不想留下来,她能感觉到王景华已经很想吃人了。   她行了福礼,就被陆珩拉着往外走,跨过门槛的时候,凤青梧朝陆临修和陆临川眨了眨眼睛,陆临修和陆临川深感此刻的东篱院不安全,赶忙转身去追凤青梧。   许若兰表情变幻莫测,最后目光定在王景华的身上:“娘,这……”   她虽早有猜测,但真正见到陆珩将凤青梧揽进怀里的时候,她的视觉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们可是叔侄啊,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她该对王景华说是您儿子勾引我女儿呢还是说是红月命不好,遇上了陆珩那尊煞神? 第71章   那可是陆珩, 自他入仕以来, 不知道弄死了多少人, 她女儿身娇体弱的, 连只鸡都没杀过, 落到陆珩手里,不得迟早被陆珩给折磨死?   虽然陆珩现在是疼凤青梧, 但是谁知道他是不是能一直疼下去?   他若是不想疼了,伸手就能把她女儿给捏死。   许若兰忧心忡忡。   陆珩一走, 陆妍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她道:“娘, 十三弟和红月到底怎么回事?看红月今日那闷不吭声的样子,该不会是被十三弟逼的吧?”   因林司承在朝中做事, 对陆珩在朝中的事情知道得颇多,林司承隔三差五就会对陆妍提到陆珩今日又把谁弄进了大狱, 陆珩今日又亲自去刑部用什么手段折磨了人……   陆妍听得多了, 便和其余人一样,逐渐害怕起陆珩这个人来。   在陆妍的眼中,陆珩就是个独裁专横还心狠手辣的,折磨起人来丝毫不会手软, 怕他的人数不胜数, 他说一没人敢说二,红月若受他逼迫,也不是不可能。   王景华冷笑了声:“他若想逼迫红月,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那就是说, 并非被逼迫的。   所以两人是情投意合?   怕陆珩怕得要死的林文冉在确定凤青梧的确不会和他抢许嘉致后,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她心情好歹愉快了些,说话便又不经大脑起来,嘀咕道:“四表姐是有哪里没想通吗?”   许嘉致这么温柔的儿郎她不喜欢,要喜欢陆珩那尊煞神。   叶雅萱不轻不重地瞪了林文冉一眼。   而此时此刻,醉仙楼最上等的包间里,陆临修和陆临川都有与林文冉一样困惑。   在陆相时出事前,陆珩尚且还有点人味儿,他模样俊朗、年纪轻轻便是正二品大员,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想嫁他的姑娘能手拉手绕着汴京城排上好几圈。   陆相时出事后,陆珩仅存的那点人味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是常事,后来干脆直接住到了皇上赐给他的丞相府里,平时行事作风还颇有点六亲不认的意思,想嫁他的姑娘就不多了,因为没人敢嫁一樽煞神。   谁曾想,陆珩走一遭蕲州,回来后整个人又变了。   陆临川和陆临修齐齐看着陆珩亲手给凤青梧挑鱼刺,然后将挑完了鱼刺的鱼放到凤青梧的碗里,唇边好似还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的时候,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也太幻灭了!   然而,此刻的凤青梧还在担心许若兰的处境:“祖母不会为难娘吧?”   “不会,他们婆媳感情好着,况且五十步说百步,我娘她也没那个脸,”陆珩对王景华的了解十分透彻,又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改称呼?”   当着陆临川和陆临修的面,凤青梧被陆珩闹了个大红脸。   她小声道:“称呼怎么能随便改呢?到时候再说吧!”   陆珩有点忧伤,觉得辈分这么乱下去着实不是个事儿。   他们在醉仙楼用完午膳,下楼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有小厮送上油纸伞,陆珩将伞撑开,与凤青梧并肩走到马车旁,他伸手将凤青梧扶上去。   陆临川和陆临修两兄弟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皆忍不住想,他们家十三叔可真是温柔啊,他这辈子,约摸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们的姐姐。   也不知他们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忧伤呢。   而醉仙楼的对面,同样一辆华盖马车里,年轻女子的纤纤玉手放下织锦车帘,漂亮的眼睛里噙着几分阴翳。   马车外的婢女小心翼翼地问:“庄夫人,接下来去哪里?”   “回瑾王府吧。”   “瑾王”乃是二皇子陆禀的封号,而马车里的这位庄夫人便是二皇子的侧妃庄瑾瑶。   昨晚庄瑾瑶侍奉陆禀入睡的时候,陆禀跟她提到她那位落水失踪的手帕交陆家四姑娘突然以南梁皇女的身份回来了,并且还入了大朝殿和皇上谈条件,她当时吃惊不已,以为陆禀在同她玩笑,这会儿看见真人,可算是信了。   陆珩那人,除了陆相时,绝不会对别的女子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温柔,这世上也唯有陆相时能让陆珩从煞神变成寻常男人。   庄瑾瑶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了,可是今儿见到陆珩为陆相时撑伞的那一幕,她却还是忍不住地难过,难过之余便是无尽的嫉妒。   她与陆相时本是好姐妹,却因为陆珩,她们姐妹离心。   她在陆相时出嫁的前一天,出卖了陆相时,想将陆相时置于死地,她以为她成功了,陆相时中箭掉入临溪湖,被暗流冲走,陆珩找了数天数夜也没有将她找回来。   没成想,如今她竟然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庄瑾瑶的手指紧紧地拧着手里的帕子,眼里露出憎恶来。   “庄夫人,已到了王府,请庄夫人下马车吧。”丫鬟掀开车帘,躬身伸出手,将庄瑾瑶扶下马车,庄瑾瑶一路回到锦云院。   守门的婆子提醒她:“瑾王过来了,在屋里等夫人。”   庄瑾瑶让丫鬟在外守着,独自进了卧房,她扭着纤细的腰肢,含笑走到陆禀面前,伸手去给陆禀揉肩,娇声娇气道:“王爷今儿可算是想起来妾身这里午睡了。”   陆禀根本不累,他一把将庄瑾瑶拉进怀里,大手顺着她的曲线滑进衣衫里,问道:“见到凤青梧了?”   庄瑾瑶忍着被摸的不适,面上却分毫未显不悦,反而笑得娇俏动人。   她握住陆禀不断下滑的手:“见到了,她原就是个小美人,如今四年不见,她从小美人变成了大美人,那模样着实倾国倾城,就是妾身看了,都觉得惊艳。”   陆禀想着凤青梧在大朝殿上不卑不亢、端庄威严的模样,忍不住想她脱了衣服是不是也是那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心头升起一股邪火,倏地站起来将庄瑾瑶丢到床上。   “咚!”重物落在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庄瑾瑶被撞得眼冒金星,然而,她脸上却挂着笑,她娇笑道:“爷,您可要轻点啊!”   陆禀素来粗暴,十次有九次下手都重,庄瑾瑶经常被他弄得身上到处都是淤青,陆禀宠她,全府皆知,就是瑾王妃都得给庄瑾瑶几分颜面,从不敢让庄瑾瑶在她的面前立规矩。   而庄瑾瑶对王妃也素来敬重,甚少闹什么幺蛾子惹陆禀心烦,她懂事识大体,在床上又极为懂得如何伺候人,每次都让他通体舒畅,因此陆禀最是宠她。   但宠归宠,庄瑾瑶知道,陆禀这人,是没有心的。   他不像陆珩,会小心翼翼护着陆相时,舍不得让她受丁点委屈丝毫伤害,就算陆相时作天作地,陆珩也会无条件地宠她。   陆禀不同,她若敢作天作地,他转身就能给她一巴掌。   庄瑾瑶被顶到高处时,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到陆珩的模样,她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好像已经快两年了,两年,她却还是没能忘了他,她抱着眼前的男人,也只有反反复复想着陆珩的模样,才能体验到真正的欢愉。   陆珩将凤青梧送回外使馆,然后领着陆临川和陆临修回定王府,陆临川和陆临修乖宝宝似的跟在陆珩身后,半点不敢造次。   待陆珩去了正院,陆临川才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陆临修拉着他往东篱院走,叮嘱道:“等会儿见了娘,你可别乱说话,小心得罪了长辈,传到十三叔耳朵里,惹了十三叔不快。”   “我尽量吧,”陆临川应道,“真不知道十三叔怎么想的,也太吓人了!”   他惊魂未定地又连着拍了好几下胸口,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而另一边,陆珩径直进了正院的客厅,王景华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见到陆珩进来,她的脸色就越发阴沉了。   旁边坐的陆宏光脸色也不好看,陆珩一进来,陆宏光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屋里的伺候的都识相地退了出去,陆珩在王景华的下手边坐下来,他喝了口茶道:“娘没有跟您说清楚吗?”   “你娘说你和红月有私情,这事是不是真的?”   “私情?”陆珩蹙眉,“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她如今又不是我们定王府的人,也不受我们大燕男尊女卑风俗的约束,我们光明正大,何谈私情?”   陆宏光气得胡子乱颤:“所以你娘说的,都是真的?”   “一半一半吧,我对红月的心思有很多年了,但我与红月之间清清白白的,可没娘说的那么难听。”陆珩懒洋洋道。   王景华瞪他:“你们是什么关系?是叔侄!你对自己的侄女起了心思,你还好意思说什么清清白白?你饱读诗书,难道学的都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陆珩想起白令令曾经说他勾引凤青梧的话,不由地坐直了身板。   “依照红月的性子,她若重伤醒来,不至于连给我们暗中报个信都不肯,当年她出嫁前,您是不是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陆珩问。   王景华有些心虚:“什么话?”   “说她不知廉耻,说她上不得台面,说她勾引我,让她远离我,今生今世都不准再见我,甚至出嫁后不准再回定王府?”陆珩知道王景华斥责过凤青梧,却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凤青梧出事后,始终没有找到,他也懒得多问。   可现在,他却想问清楚。 第72章   陆宏光转头望着王景华:“你真这么说过?”   “你们父子这是在质问我?陆珩, 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还不是为了我们整个定王府好?你和红月, 你们叔侄, 怎么可能?你的名声不要了?你的前程不要了?”王景华厉声责问, “你看看你自己, 这些年你为了红月有家不回,你干的是人事吗?”   陆珩心头闷痛。   那些难听的话, 她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女孩子,当年是如何受住的。   他苦笑:“难怪她当初不愿与我相认, 难怪这些年她虽然活着却半点音讯没有, 原来是您在逼她, 她都按照你们的安排答应嫁给许嘉致了,您还逼她做什么?”   “到底不是您的亲孙女, 您也太狠了些。”陆珩失望不已。   “我若真的狠毒,当初就不会收养她!”王景华气得胸口发闷, “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来指责我, 好,好得很,我不若死了算了。”   王景华抬袖抹泪。   若是陆荣,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质问王景华, 王景华一生怒, 陆荣早就跪下认错了,但陆珩不同,他坐着动也未动,淡声道:“娘, 我这辈子,钱权皆不追求,唯一想要的便是红月,您若真为我着想,往后就别再为难红月了,一心成全我们吧。”   王景华闻言,立刻停止了哭泣,咬牙道:“成全了你们我还有你这个儿子吗?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想要我成全你们,除非我死了!”   陆珩觉得,他和王景华就他与凤青梧的事情上,没什么可说的。   “爹呢?也不愿意成全我们?”陆珩问。   其实他原本是懒得问的,他的婚姻大事,除了他自己,还没人能给他做主,不过凤青梧在意两位老人家的想法,他主动来找他们沟通,也不过就是想打消凤青梧心头的顾虑罢了。   但这事儿他也不强求,他们愿意成全自然更好,若是始终不愿意,也不是太要紧,因为总有一日,他们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陆宏光胡子一颤一颤的,表情很是精彩,一会儿看陆珩觉得这小儿子当真不像话,一会儿看陆珩觉得他们到底是老了,管不住他了。   不过他们又何曾管住他过。   大燕开朝数百年,也只有陆珩年仅二十五岁就坐到了丞相的位置上,他始终站在旁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没人有能替他做决定。   陆宏光有点唏嘘:“随你吧。”   王景华不赞同地道:“王爷,您说的是什么话?”   陆珩温温地笑了笑,起身朝陆宏光拱手:“多谢爹,儿子还有事,就先退下了。”   陆珩一走,王景华忍不住又开始抹泪:“王爷,您为何要同意?他们可是叔侄,他们若是在一起,对陆珩的名声影响有多大,您难道不清楚?”   “他自己都不在意名声,我们何苦管那么多,而且就算你想管,你管得住吗?”陆宏光叹气,“他从小到大,就大事上,你帮他拿过几次主意?”   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   “可是红月她是南梁皇女,她迟早是要回南梁的,难道陆珩想要随红月去南梁,您也让他去吗?”王景华心痛地问。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若想去南梁,谁又能拦得住他?”   王景华闻言,哭得越发伤心。   陆珩回到丞相府,有影卫上前禀道:“十三爷,您让奴才查的事情奴才查到了一些眉目,这些年南梁的确有大批的走私通过水路偷偷贩卖到大燕,那些走私的东西从漓江以南的汇城上船,沿水路一直到达豫州,后就不知道所踪了,奴才正在追查到豫州后,东西去了哪里。”   豫州山多且险,南梁每年走私运往大燕的铁器、布匹等物已经足够一整支军队的使用,陆珩道:“继续查,别打草惊蛇。”   影卫道:“是。”   次日,凤青梧从鸿胪寺出来的时候,有丫鬟送上请帖,白芷拆开来看,道:“是瑾王府庄夫人给您送的帖子,请您去芸香茶府一聚。”   芸香茶府乃是汴京有名的茶府,里面最便宜的茶也是五十两银子一壶,最贵的茶要五百两银子一壶,而它贵有它贵的理由,芸香茶府的环境没一处不精致,里面的摆设没一样不贵重,而里面招待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之人。   庄瑾瑶选在芸香茶府而不是醉仙楼见她,凤青梧便觉得,她在瑾王府当是过得还算不错,至少是不缺银子的。   凤青梧直接上了芸香茶楼二楼包间,庄瑾瑶就坐在包间里,丫鬟将小心地推开门,她便见到一个身材纤细笑容清淡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她穿着月白色绣红梅对襟袄,下身配月白色绣红梅马面裙,澜边缀红,将她的肌肤衬得越发白皙细腻,一眼看去,令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但庄瑾瑶的眼睛没有亮,她露出笑容,起身朝凤青梧行礼。   “殿下。”庄瑾瑶敛衽唤道。   凤青梧颇为意外,却也没有上前将亲手将她扶起来,而是也敛衽朝庄瑾瑶行礼:“庄夫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说罢,两人便相视一笑,互相扶着起身。   “红月,你落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成了南梁皇女,我着实为你高兴。”庄瑾瑶扶着凤青梧坐到茶座旁。   “我听说你嫁于瑾王后深受瑾王宠爱,就连瑾王妃也不敢让你在面前立规矩,对你十分客气,瑾王府里的人也十分敬重你,我也着实为你高兴。”凤青梧笑道。   庄瑾瑶羞怯地笑:“瑾王待我,的确不错,不过我的生活哪有你的一半精彩,内院就那么点事情,你也曾是深闺女子,如何能不知道。倒是你,那南梁女皇虽是你的生母,但是你被逼带过去,人生地不熟的,这些年想必吃了很多苦。”   “母皇对我有愧,事事顺着我,倒没让我受委屈,只是成亲当日受伤太重,我昏迷了两个月才好容易转醒,一度险些丢了性命,不过好在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如今身康体健,也算幸运的,”凤青梧拉着她的手,“我回来本应该知会你们一声的,可是如今身份不同,怕贸然拜访,会给你们带去麻烦,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的话,你为我们几个姐妹着想,我们感动还来不及呢,别说你不敢贸然递信给我,我也不敢贸然见你的,我今儿来见你,是得了瑾王准许的。”   昨日陆禀将她折腾得够呛,她在床上躺了近一天才缓过来,幸而男人得到了身体上的满足就会好说话得多,她不过提了一句,陆禀就准她想见就见。   否则,凤青梧一个别国皇女,她还真不敢见。   “瑾王是真的疼你。”凤青梧笑道。   “别说我和瑾王了,说说你吧,这三年你在南梁,可成亲了?”庄瑾瑶好奇道。   凤青梧摇头:“还没有,我的亲事还未定下呢。”   庄瑾瑶惊讶:“你今年满打满算都十八岁了,虚岁已经十九了,在我们大燕,已经是老姑娘了,亲事都不好说了,怎么女皇都不操心你的婚事吗?”   “那倒不是,南梁的女子大多成亲都晚,说是年龄太小,身子骨没有长开,过早成亲生孩子的时候更容易难产,所以很多都是二十几岁的时候才成亲生子,母皇倒是问过我可有钟意的人选,若是有,就给我定下来,被我拒绝了。”凤青梧道。   庄瑾瑶道:“你好歹也是在我们大燕长大的,多少也受了我们大燕的风俗文化影响,子嗣乃是一个女子一生的大事,若是旁的女子,只怕早就急不可耐了,怎么你就半点不着急?”   女子最喜欢说道的果然还是这些事情。   凤青梧笑道:“成婚乃是人生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好在母皇不会逼我娶谁,在成婚这件事情上,还是看我自己的意思。”   庄瑾瑶很是羡慕。   想她乃是庄国公的嫡女,本该有很好的姻缘,即便哥哥犯错被贬出京,父亲被皇上责罚,但到底父亲的官职还在,爵位还在,她还是可以说一门不错的婚事,嫁为一族宗妇不成问题。   可是父亲为了哥哥的前途,为了家族的荣耀,想要牢牢抱紧瑾王这棵大树,将她许给了瑾王做妾,倘若将来瑾王可以顺利登基,成为皇帝,她还能混个皇妃当当,再努力点,许还能当上贵妃,在女人的地位中,她就仅仅屈居于皇后之下。   倘若瑾王将来当不成皇帝,她这辈子都是妾,生的孩子也只是庶子。   倘若她再倒霉点,等麟王当了皇帝后,麟王一心要铲除瑾王,以绝后患,她的性命也就到头了,只能跟着瑾王一起下地狱。   她的婚姻,从没有她自己选择的权利,别人给她安排了路,不管这条路是好是坏,她都只能走上去,然后再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不像凤青梧这般好运,自出生就站在最高处,乃是一国皇女,而听瑾王的意思,将来她还要继承南梁皇位。   她本以为,以她皇女的身份,婚姻是不可能自主的,就像他们大燕的皇子,你若是想要娶侧室,娶谁都可以,但若是想要娶正室,便不是皇子们自己说了算的。   没想到女皇竟那般开明,由着凤青梧的想法来。   庄瑾瑶说不出地羡慕,金钱、权利、地位,凤青梧什么都有了。   不仅如此,她还有陆珩,以前她与许嘉致有婚约的时候,陆珩就决定为她终身不娶,如今她既然已经不是定王府的姑娘,以陆珩的性子,怎可能不想方设法地得到她?   凤青梧的金钱、权利、地位她都只是羡慕,可是再想到陆珩对凤青梧的满腔深情,她的羡慕就变成了嫉妒,陆珩那样的人啊……   庄瑾瑶心里的羡慕嫉妒都快要溢出来了。   “那你心里,可是有人了?”庄瑾瑶问。 第73章   凤青梧有些不好意思, 她心中自然是有人的, 只是那人身份非同寻常, 她暂时还不方便告诉庄瑾瑶, 庄瑾瑶毕竟是陆禀的人, 谁知道她回头会不会直接告诉陆禀。   陆禀可不是深闺女人,他的权利很大, 实力也绝不容小觑,他若是想要掀什么风浪, 十有□□都是能掀起来的。   而他若是想要抓住陆珩的把柄针对陆珩, 陆珩就会有□□烦。   凤青梧这些年也学了不少东西, 人心啊,最是经不起考验, 尤其是像她们这样的姐妹情、兄弟情,若是没有利益冲突还好说, 大家还能和和乐乐地当兄弟、当姐妹, 若是有了利益冲突,指不定就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捅自己兄弟或者姐妹的心窝子。   所以有些很关键的事情,凤青梧绝不会对旁人说起。   她道:“这些年我一直身处大梁皇宫,极少外出, 甚少接触旁的男子, 哪有什么心上人,婚姻这事我也不着急,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的,到时候再说吧。”   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好似真的不在意,可庄瑾瑶想到昨日她和陆珩之间的亲密,那不像是没有情谊的模样。   要么是凤青梧在敷衍她,要么是陆珩还未告诉她。   但既然凤青梧不愿意多谈,她也不好多问,凤青梧问起钟文燕和柳佩岚的事情来,就将话题岔开了去,两人聊了约摸有一个时辰,白芷在外禀道:“殿下,十三爷过来接您了,人就在楼下,说大夫人请您回定王府去用膳。”   陆珩来了……   庄瑾瑶有片刻的愣神,见凤青梧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道:“本想同你一起用膳的,但既然大夫人有请,我就不留你了,随你一道下去吧。”   凤青梧点了点头。   陆珩就站在马车旁边,他手边上还站着芸香茶府的掌柜,掌柜躬身立在一侧,正在说好话:“相爷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就是,小人随时待命。”   “不用,我只是来接个人。”陆珩口吻很淡。   庄瑾瑶随凤青梧走到芸香茶府朱红的大门口,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不远处,他穿着湛蓝绣云纹长袍,脚上蹬着白底黑色勾金丝长靴,腰间挂着一块黑玉。   他身量很高,要比站在他旁边的掌柜整整高出大半个头,身板一如既往地略显清瘦,五官还是那般精致绝伦,让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脸红心跳。   庄瑾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偷偷觑着,待走到陆珩近前,她行礼道:“见过相爷。”   “庄夫人不必多礼,”转而对凤青梧道,“上马车吧。”   凤青梧不小心留意到庄瑾瑶的羞赫和拘谨,不由地有些叹气,她道:“瑾瑶,我们改日再聚,今日我便先走了。”   “殿下请,相爷请。”庄瑾瑶后退两步,为他们让出路来。   白芷扶着凤青梧上了马车,陆珩紧接着便也坐了进去,马车驶向定王府,逐渐离开庄瑾瑶的视线范围,她的手指绞着手帕,将手帕绞出深深的褶皱。   “怎么和庄夫人遇上了?”陆珩问。   “是她主动请我去芸香茶府一聚的,约摸是从瑾王那里听说我回来了。”凤青梧想起庄瑾瑶对陆珩的心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她与陆珩还只是叔侄的时候,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陆珩也无所谓,因为谁也得不到他,现在却不同了,现在她不希望有任何女人惦记她的十三。   凤青梧闷闷地不想说话,陆珩奇道:“怎么不高兴了?”   凤青梧用眼睛瞪他:“上次你们在醉仙楼说了什么?还不许我听。”   她瞪人的样子娇俏又美丽,陆珩看得心头发痒,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抱着,低头去啄她的唇,凤青梧正心头不爽,哪能让他如意,手指抵着他的额头不让他亲。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说,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佳人在怀,却亲不到,陆珩越发心痒难耐,便将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给她听,凤青梧恍然,嘀咕道:“瑾瑶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她嘴巴虽硬着,但知道陆珩绝不会拿这种事情狂骗她,已信了十成十。   她失望不已,原来她们的姐妹竟然那么脆弱,幸好她嘴巴严实,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有跟庄瑾瑶提起。   “别想她了,不过是个心术不正的女人,以后能不接触便不要接触便行了,”陆珩勾着她的下巴,“你此刻应该想着我,告诉我,你可是吃醋了?”   凤青梧微挑眉梢:“喜欢你的女人多了去了,若是人人的醋都要吃,我整日喝醋便能喝饱了。”   “喜欢我的女人很多吗?我怎么不知道?”陆珩觉得自己很无辜。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难道人家姑娘喜欢你,还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吗?”凤青梧有点无语,“况且你身高腿长,样貌绝佳,气质更是无与伦比,喜欢你简直太正常了。”   谁都喜欢听好话,陆珩也是个凡人,自然也不例外,尤其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说的赞美他的话,这能让一个男人的自信心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满足。   陆珩听得心花怒放,搂着凤青梧的腰问:“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凤青梧没想到她几句赞美之词就把她自己给绕进去了,她表情有些尴尬,却开始认真回忆起来,然而,想了半天也没个确切的结果。   “我不知道。”当她发现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深入骨髓,每日挂念他、想念他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想戒戒不掉,想改改不了。   “那你呢?”她反问他。   “我也不知道,嗯,兴许是知道的,曾经做过梦。”陆珩説   “什么梦?梦见我嫁给别人了然后你跑来抢亲?”凤青梧目光灼灼地问。   “不是,”凝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陆珩忽然有点难为情起来,说话的声音不自在地低了几度,“是那样的梦,就是,嗯,不可描述的梦。”   凤青梧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陆珩这副扭捏害羞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做了什么梦能让一个大男人这般害羞起来了?   她越发好奇。   “什么是不可描述的?”她一脸单纯地问。   陆珩:“……”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做作,他曾经险些就将怀里的姑娘给生吞活剥了,怎么真说起这种事的时候却像个没见过姑娘的毛头小子似的,竟然难为情起来。   他心一横,凑到凤青梧的耳边,低声解释给她听。   凤青梧的脸瞬间炸红了,男人灼热的呼吸声就响在耳侧,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上,凤青梧忽然觉得很痒很痒,最开始只是耳廓在样,后来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腰。   陆珩情生意动,扣住她的身板,将她轻轻一放,就吻了上去。   这一吻,就有点没完没了的意思,以至于凤青梧下车的时候,嘴唇看上去微微有点发肿,她恼怒地瞪了陆珩一眼,陆珩忍着笑,在外人面前倒没有太过。   陆珩担心府里的人会为难凤青梧,始终跟在她身边,许若兰让凤青梧来用膳,王景华和陆宏光都是知道的,却不想过来凑热闹,怕看着闹心,其他几个院子里的虽然知道凤青梧要过来,但是因为陆珩在,便都不敢过来。   所以这顿晚膳倒是吃得清静。   桌旁只有陆临川两兄弟和许若兰夫妇,凤青梧挨着许若兰坐,陆珩就挨着凤青梧坐,原本自家人吃饭,实在不必讲那“食不言”的规矩,但是饭桌上的人却始终沉默。   许若兰看着陆珩将凤青梧喜欢的菜一样一样地夹到凤青梧的碗里,而凤青梧好似早就习惯了陆珩为她夹菜的行为,吃得心安理得,许若兰的心思就极为复杂起来。   她昨日着实被吓傻了,直到陆珩拉着凤青梧离开,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再看他们两人,男才女貌、女才男貌,坐在一起格外养眼,说不出地登对。   可再登对,他们以前也是叔侄。   待陆珩第无数次将一块挑完刺的糖醋鱼放到凤青梧的碗里的时候,陆荣佯装咳嗽了声,道:“十三弟,红月极会吃鱼,她可以自己挑刺,我见你都没怎么吃,快吃吧。”   陆珩:“她喜欢吃鱼,却不喜欢挑刺。”   然后依然我行我素地伺候凤青梧吃鱼。   凤青梧有点不好意思:“你快吃吧,不用管我,我都快吃饱了。”   其实陆珩也在吃,只不过照顾凤青梧的时间多一些,而且他吃饭的时候虽然看着动作优雅,但其实速度很快,因为他平日里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好好吃饭,若是吃饭像别人那样细嚼慢咽,着实浪费时间,所以他虽然照顾凤青梧的时间多些,但自己也快吃饱了。   陆珩笑了:“好。”   那笑容温软如三月春风,仿佛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让他整个人看着都十分柔软。   陆荣和许若兰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惊悚,陆珩竟然会笑了,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这几年来,他们何曾见到陆珩笑过,这煞神随时都摆着一副死人脸,好似立刻就要归西。   可是现在,他因为凤青梧而笑了。 第74章   倘若许若兰和陆荣最开始还以为陆珩和凤青梧之间的事情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在见到陆珩的笑容后, 他们知道绝不可能有任何的余地。   陆珩这人, 这些年在朝堂上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 朝堂上就算是皇子都不敢轻易与他作对,他想要的, 什么也不能阻拦他得到。   然而,这些年他们观其心, 却发现他真正想要的其实很少很少。   凤青梧便是那很少之中的其一, 她对陆珩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她既然能改变陆珩整个人的气场,她对陆珩而言, 就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没可能了,陆珩绝无可能放弃她。   午膳后, 许若兰拉着凤青梧进屋说话, 凤青梧早就看出来许若兰有话跟她说,只是苦于陆珩一直在场,她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用完膳, 才特地将她拉到屋里。   许若兰问:“你老实跟我说, 你和你十三叔到底怎么回事?”   许若兰到底是她的母亲,陆珩到底是陆荣的弟弟,凤青梧和陆珩有了男女之情,又被许若兰这般问, 顿时难为情,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许若兰和陆荣的事情。   “就是娘看到的那个样子啊。”凤青梧讪然道。   “你们原本是叔侄,隔了三年多才在汇城相遇,如今回来就是这副你侬我侬的样子,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感情,你十三叔的感情是早就可以窥见的,你呢?”   许若兰盯着凤青梧的脸,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你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她太激动,凤青梧拉着她坐下,自己坐到她的旁边,她长叹道:“很久了,很久很久了,我也不想的,可是娘,我虽不想,却无能为力。”   感情这种事情,若能随心而走,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所以,你始终不想嫁人,你们一个不愿意娶,一个不愿意嫁,却没人想到一块去,没人去想,为何你们刚巧一个不愿意娶,一个不愿意嫁,”许若兰唏嘘,“你十三叔是男子,又位高权重,在家里话语权极大,婚姻大事就算是爹娘都不能替他做主,你却不同,你是女子,你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一个你根本不想嫁的人。”   “到底是我对你的关心少了些,没有发现你的异常。”许若兰苦笑。   凤青梧握住许若兰的手:“娘,您待我已是极好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三表哥,您不用感到愧疚,是我自己离经叛道,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跟您没有关系。”   凤青梧这般说,许若兰却仍旧十分自责,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她问凤青梧:“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凤青梧微笑:“我们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你们一个是南梁皇女,一个是大燕丞相,在身份上隔着万水千山,你们如何在一起?”许若兰焦心地头疼,“皇上不会同意的。”   “总会有办法的,娘,您不用担心,这是我和十三叔的事情,您就是操碎了心也毫无作用,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您不用管。”凤青梧安抚道。   有些话她不想说得太满,但也不能不说,点到即止便可。   她不说,许若兰就没有多问。   而外面客厅,陆临川和陆临修已经回外院去了,屋里只剩下陆荣和陆珩,陆荣有些忐忑,陆宏光辞官之前,他还是个五品,陆宏光辞官之后,他才好难得升上四品,但却不是要职,不像陆珩,一路凭借自己的本事爬到了丞相的位置。   他和陆珩在朝中的影响力是天与地的区别,说直白点,就是陆荣的能力比陆珩差太远了,陆珩的本事,他就是再修炼二十年只怕都赶不上。   而陆珩以狠辣著称,因此陆荣很多时候其实还挺怵他这个弟弟,倒不是因为他害怕陆珩会为难他,而是陆珩本身冷冽的气场太过强悍,威压甚重,和他处在一处,很难让人呼吸顺畅,也不知道红月那小丫头怎么受住的。   陆荣思及此,更觉愁肠百结。   陆珩是这个家里最大的树,他的存在完全可以用指路明灯来形容,只要有他在,他们定王府至少还能昌盛百年,可是他却和凤青梧有了情。   陆荣忧伤道:“十三弟,你当真决定了?”   陆珩靠在座椅上,姿态有些懒散,可仍旧让人觉得压迫,他道:“大哥,废话就别问了,往后整个定王府,还得依仗大哥你,你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陆荣听得心头狂跳。   他虽然是世子,将来要继承爵位,但是在所有人心中,陆珩才是整个定王府的顶梁柱,就连陆荣自己都这么认为。   陆荣自认为没有陆珩有本事,他对自己这辈子的规划也很简单,顶着四品官的头衔好好做好分内的差事,多关心家里,其他的事情他就懒得管了。   因为一切都有陆珩,有陆珩这个丞相站在最高处,就算他这辈子都只是个四品,也没人敢对他不敬,没人敢对他们定王府不敬。   没想到陆珩现在却突然将所有的重担都推给他。   “不,我不行,你知道,你大哥我不大聪明,能坐到四品已经是沾了你和爹的光,我如何能撑起整个定王府?不行。”陆荣下意识地反驳。   “你好好做你的四品官就是,只要做好分内事,不要被别人拿到大的错处,定王府就不会出乱子,大哥,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才是定王府世子,这个家本就该由你来撑的,这些年我帮你承担了大半的责任,我觉得累了,也该你接手了。”   陆珩是真的觉得累了,这三年来他日日夜夜毫不停歇,早已经疲惫不堪,若是凤青梧再缓几年出现,指不定他根本见不到她。   因为他已经过劳死了。   陆荣觉得压力甚大,想要挑起整个王府的重担哪是那么容易的,可他知道他说不过陆珩,也拦不住陆珩,陆珩想做的,没人能拦住他。   “那爹娘呢?你可想过爹娘?他们不会同意的。”   “我不需要得到他们的同意,”陆珩口吻很是淡漠,“他们若能诚心成全我与红月最好,若是不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他们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   陆荣惊讶地望着他。   他想不到陆珩能用什么法子逼得陆宏光和王景华同意,除非……   陆荣摇了摇头,陆珩乃是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皇上都绝无可能答应。   次日,早朝后,永和皇单独召陆珩到御书房说话。   御书房里烧着地龙,室内十分暖和,临窗的地方摆有茶座,小几上放着棋盘,永和皇就坐在棋盘旁边,待陆珩进来行礼后,永和皇赐坐,陆珩谢了恩,在永和皇对面坐下来。   有宫女添上茶,永和皇摆了摆手,屋里伺候的便尽数退了下去。   “来,十三,我们好久都没有下棋了,今日跟朕切磋切磋。”永和皇选了白子,陆珩自然用被选剩下的黑子。   他道:“上次和皇上下棋,还是两年前。”   “是啊,”永和皇道,“自从你当了丞相后,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朕知道你事务繁重,也不想耽误你办正事,所以一直没有找你对弈,就时常让陆禀和陆离陪朕,可他们俩和朕下棋,总是让着朕,朕每次都赢,着实没意思。”   陆珩淡淡地笑。   其实皇上的棋艺远不如他,但是皇上喜欢和他下棋,因为他会让皇上有输有赢,而且能让皇上赢得丝毫看不出来他是在让他。   而陆禀和陆离就输得太过明显,反让皇上不喜。   陆珩道:“瑾王和麟王棋艺高超,才能每次都让着皇上,不像微臣,棋艺要差些,微臣倒是想每次都赢,可微臣办不到,皇上有两位有才的皇子,是我们大燕之幸。”   “幸什么幸,”永和皇说起那两个皇子就觉得头疼,“整个大燕,谁不知道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的事?他们闹得整个朝堂都不安宁,导致朕也难得睡一个好觉。”   永和皇说的是真心话,倘若他的皇长子没有死,绝不会出现这等情况,可是他的皇长子死了,麟王和瑾王都想要储君这个位置,整个朝堂就少有安宁的时候。   幸而还有陆珩这个中立派的稳住了六部,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大乱子。   这也是永和皇喜欢陆珩的原因。   他只忠于皇帝和百姓,而不忠于任何皇子,就算是太子,也不能将他纳入麾下,所以皇上才喜欢他,才敢重用他。   “那也是因为麟王和瑾王有本事,皇上只要挑一个更忠于我们大燕江山社稷且心慈仁德又能为大燕百姓谋福的皇子为储君,便能解决最主要的问题,总比两个皇子都平庸不堪重用要好得多,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陆珩道。   永和皇落下第十九颗白子:“说得倒是容易,那你说,谁更合适?”   若是旁人,被皇上问到这个问题,怕是早就吓得浑身冷汗了,但是陆珩却仍旧好端端地坐着,他笑了笑道:“此乃皇上圣心□□之事,微臣哪能置喙?”   “无碍,朕赦你无罪,你只管说便是。”   “皇上,您让微臣说微臣也是不会说的,微臣乃是纯臣,只忠于皇上,谁当皇上,微臣就忠于谁,微臣不想参与夺嫡之争,还望皇上体谅。”陆珩垂首道。   永和皇无奈:“你啊,你啊,说话做事总是这般,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敢做别人不敢做之事,不该参与的也绝不参与,活得清醒明白,甚好。”   “甚好!”永和皇感叹道。   陆珩恭敬道:“多谢皇上夸奖,这是微臣的立身之本,微臣绝不敢忘。”   “算了,你不说也罢,朕今日找你来,本也不是为了说这件事情的,”永和皇端起茶盅抿了口茶,这才开始说今日的主题。   他道:“南梁女皇有意出银子修缮漓江,疏通河道,开通航运,与我们大燕共同发展经济,这件事,你怎么看?” 第75章   “君子重诺, 女皇既然提出来了, 想必是出自真心, 我们大燕若能不费一两银子就修好漓江, 这于我们大燕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而且漓江一旦彻底整治好,便是千秋之功, 无论是皇上还是女皇,都会被后人称赞、敬仰、感激,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好事, 微臣自然也不例外。”   “朕也知道这是好事, 可女皇提的条件实在是过分。”永和皇有些愤然。   “是指派微臣去修缮漓江之事吗?”陆珩微有不解,“不瞒皇上, 微臣其实挺愿意去的,不过一切还是听从皇上安排, 皇上若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微臣也绝无怨言,定全力配合。”   永和皇道:“不是这件事,修缮漓江乃是大事,那么多银子拨下去, 没有你, 谁震得住那些贪官?只怕三千万两都不够,哪有人比你更合适去办这件事?”   “那皇上在忧心什么?”   “你忘了?还有另一个条件,那个条件南梁皇女并未当众说出来,怕说出来会让朕觉得扫了朕的颜面, 这两日朕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珩表情十分诚恳:“或许微臣可为皇上分忧?”   永和皇看着面前年仅二十五岁的丞相,陷入沉思。   大燕不比大梁物产丰富,土地肥沃,而且大燕重武,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重重原因加起来,大燕自然比不得大梁有钱。   陆珩虽然统管六部,但上任的时间到底还短,就算有心填补国库,也是有心无力,因而,这次漓江水灾,因朝廷缺钱,他还不得不用强硬的手段从当地的大小官员的手里要银子。   而水灾让国库又空虚了不少,倘若来年再来一场等同级别的灾难,只怕军需都成了问题,军需不足,会动摇根本,所以这等时候,女皇提出大梁出钱帮他们大燕修缮漓江,无异于瞌睡遇到了枕头,任谁都很难不心动。   可女皇提出的那个条件,实在让永和皇头痛。   他若不答应,大燕黎明百姓都会骂他不识好歹,人家出钱给你修漓江,免你大燕往后再不用遭受漓江水灾之苦,为你大燕百姓造福,你竟然还不答应?到底有没有将天下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百姓的性命在你眼里还是不是性命?   修缮漓江乃是千秋之功,没让你花钱,你凭什么不答应?   你当皇帝嘴巴一张就完事了,却不管百姓的生活,你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他不答应就会被大燕百姓唾骂,史书上还会记上一笔,后人也会唾骂他,他不会青史留好名,只会青史留臭名。   可他若答应……   “女皇提的条件是,要你前往南梁和亲,嫁给皇女,”永和皇说完,叹息一声,“朕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实在纠结烦心,这样的条件,朕如何答应?”   陆珩:“???”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永和皇,好似没听明白永和皇在说什么。   永和皇难得见素来稳重自持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年轻丞相崩坏了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梁以女子为尊,一个女子可以娶好几个男子,而身为一国皇女,不管是为了平衡朝堂还是为了绵延子嗣,都绝无可能只娶一个男人,陆珩嫁过去虽然为正室,但皇女却还会有其他男人,要陆珩和别的男人共侍一妻,实在是为难他。   不不不,比起让他和别的男人共侍一妻,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但是这就是条件。   陆珩乃是皇室宗亲,且才貌双全,女皇欣赏他,又打着报答定王府的旗号,遂而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娶陆珩为正室,实在没什么奇怪的。   在女皇的眼中,这是他们大梁皇室给定王府的恩典,但是她似乎没有考虑到他们大燕的风俗是男尊女卑,陆珩根本不愿意和别的男人共侍一妻,不过当皇帝的大多如此,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给的恩典就是恩典,从不考虑别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皇上的意思呢?”陆珩在震惊过后问道。   永和皇哀叹:“这也正是这两日朕寝食难安的原因,朕知道你不愿意,但是,这毕竟是利国利民之事,他们大梁若是不帮我们修缮漓江,旁人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那个义务,但是我们身为大燕的当局者却不同,我们若是不同意,就会遭受万民指责。”   永和皇顿了顿,望着陆珩:“你可愿意?”   陆珩脸色惨白,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缓缓站了起来,朝永和皇跪拜道:“皇上,微臣,您容微臣想一想,微臣想先想一想,皇上若无其他事要吩咐,请容微臣先行告退。”   永和皇叹息了声,摆手道:“你去吧,好好考虑考虑,朕等着你的答案。”   陆珩走出御书房,刚巧吕贵妃过来给永和皇送刚熬好的银耳莲子汤,两人不期然地在御书房外巧遇,陆珩躬身往旁边退开些许。   按规矩,他得等到吕贵妃离开后再行离开,然而,吕贵妃却在陆珩的面前停了下来。   华贵衣裙在陆珩的眼底晃荡,吕贵妃抬头,望向陆珩精致绝伦的脸,慢声慢气道:“听说丞相在豫州的时候遭遇了刺杀,且身受重伤,丞相的伤势可痊愈了?”   “劳贵妃娘娘挂心,微臣虽受了重伤,但好在身体底子好,现如今已经痊愈了,”陆珩回答时并未抬头,“而且那些刺客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刺杀一样,皆有来无回。”   吕贵妃闻言,面色不变道:“丞相武艺超群,本宫是知道的,也幸而丞相武艺超群,否则像丞相这般做事,像丞相这般遇到那么多次刺杀,只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贵妃娘娘说得是,那幕后想杀微臣的人实在愚蠢,一次刺杀不成,两次刺杀不成,自然九次十次也不会成,可惜那幕后之人看不清这点,非要在这上面浪费人力物力和财力,可见脑袋不太好使,”陆珩冷冷地笑了笑,“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吕贵妃咬了咬牙,想撕烂陆珩那张精致的脸,然而看着看着,又有点舍不得。   姓陆的男子她见了太多,上至皇上下至平民,要论样貌,陆珩绝对是站在顶峰的位置上,好容易才长了这样一张无与伦比的脸,若是毁了,实在可惜。   吕贵妃淡淡地笑:“本宫倒不认同丞相的意思,这一次两次不成,指不定哪日就成了呢,老虎还有打瞌睡的时候呢,更何况是人,丞相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只能说,对方低估了微臣。”   吕贵妃恶狠狠地咬牙。   陆珩这人,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说话做事从来都有他自己的一套,端得是油盐不进,跟他争口舌之长短,能被他活活气死。   吕贵妃气得冷笑:“丞相不愧是丞相,还是一如既往地狂妄。”   陆珩:“贵妃娘娘言重了,微臣并非狂妄,微臣说的不过是事实,有些人总想着弄死微臣,但微臣迟早会让他们知道,不要与比他们聪明的人为敌。”   “微臣还有要事要办,便不陪贵妃娘娘多言了,皇上已在屋内久等了,贵妃娘娘请吧。”陆珩微微抬手。   再与陆珩争下去,她估计真得被陆珩给气死,吕贵妃冷哼了声,转身进了御书房。   汴京主要还是陆珩的战场,凤青梧在金陵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等到了汴京,反而一日日闲散下来,这日,她带着白令令和白熙熙在汴京城到处吃吃喝喝,回到外使馆的时候,天色便已经有些晚了。   凤青梧刚洗浴准备歇下,黄莲进来禀道:“殿下,许家三公子喝醉了酒,在外面嚷着要见您,白大人怕他闹得太难看,现在已经将人领到了待客厅,问您要不要去见见。”   凤青梧听着就觉得头疼。   以前她尚且还认为许嘉致是个不可多得的头脑清晰的人才,现在却觉得她以前好似看错了,他分明已经重新议了亲,竟然还对她这般纠缠,简直不知所谓。   好在她现在乃是南梁的人,若是北燕的女子,名声岂不是早已经被他毁了干净?!   “我换身衣裳就去。”凤青梧道。   白芷拿了雪白的长衣给她穿上,夜里外面冷,又给她披上月白色的貂裘披风,等白芷给她系好衣带,凤青梧才朝待客厅走去。   喝醉酒的许嘉致伸长了腿半躺在座椅上,身体软得如一滩烂泥,凤青梧走过去,在他的面前站定,脸上尽是不耐烦。   她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下,看到摆放在茶台上的茶壶,她走过去,将茶壶里的水倒在茶盅里,用手指试了下温度,茶水并不烫手,她觉得尚可,继而提起茶壶将茶盅倒满,然后三两步走回许嘉致面前,举起茶盅,对着许嘉致的脸就将茶盅里的水淋了下去。   有些冰凉的茶水洒了许嘉致满脸,许嘉致的身体痉挛了下,一边下意识地抹着脸上的水,一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视线还不太清明,恍惚间觉得自己的面前好似站了个仙女,仙女披着雪白的披风,肌肤白皙细腻,比那天山上的雪莲还要好看。 第76章   她脂粉未施, 便越发显得清丽逼人, 好似一块上好的玉, 令人想忍不住地揣进怀里藏起来, 不让任何人瞧见, 不让任何人跟他抢夺。   “醒了没有?”眼前的仙女用清冷的声音跟他说话,“没有的话, 那里还有一壶冷茶,足够让你清醒。”   许嘉致醉意滔天, 他没有回答凤青梧的话, 而是撑着身板从座椅上站起来, 他醉得太狠了,伸手就要去抱凤青梧, 然而,人还未碰到凤青梧, 就被白令令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白令令打开折扇, 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扇风,嘲笑凤青梧道:“你这都什么烂桃花?我没记错的话,这人是有未婚妻的吧?他有未婚妻竟然还来纠缠你?”   白令令一边嘲笑一边奚落,凤青梧懒得理他。   许嘉致浑身软绵绵的, 他被人一推, 双腿就开始打颤,站也没有站稳,身板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这一倒就倒了个四仰八叉, 姿态十分难看。   凤青梧见许嘉致还不醒,这次更狠了心,提起茶壶便直接往许嘉致的脸上泼水,许嘉致被淋了个当头,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他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睁着,也不知道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凤青梧有些无奈,她蹲下身去,望着许嘉致道:“三表哥,你可醒了?”   许嘉致微微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凤青梧有些无奈,她道:“白薇,叫两个小厮过来,将许三公子扶下去,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   许嘉致望着凤青梧,虽然没有像刚刚那般发疯,但也没有说话。   凤青梧知道,他是醒了。   许嘉致木然地被人扶了下去。   有宫女进来打扫屋子,凤青梧头疼地坐到主位上,她知道她刚刚那般做是有些过分了,许嘉致毕竟是她的三表哥,她那般对他,他肯定很难受。   但是有时候留情就是留后患,凤青梧实在不愿意再被许嘉致挂念着,她若做得绝情些,能彻底伤了许嘉致的心,让许嘉致认清事实,从此再也不纠缠她,那也值得。   白令令嘲笑她:“看你那懊悔的样子,莫不是后悔了?”   “没什么好后悔的,本该那样做。”凤青梧漠然道。   白令令一听,就觉得凤青梧这女人是真的狠心,那许嘉致会重新议亲,是因为以为她死了,可谁想到她又活了过来,而活过来的凤青梧却不会再嫁给他了。   许嘉致心心念念着她,喝醉了酒,失了理智,闹到这里,其实还不是因为内心实在太苦了,在这几件事情上,许嘉致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而凤青梧在面对这样对自己有情义的人的时候,竟然也能那般狠心,提起茶壶说淋就淋,半点不见手软和犹豫的。   这么一想,白令令就觉得,许嘉致更加可怜了。   任谁被自己心爱的女人那般对待,恐怕都难受得要死。   他忍不住想,若是凤青梧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她为了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一脚踢开?   到时候,他就连身为她护卫的资格都没有了。   白令令觉得,以陆珩在凤青梧心中的地位,凤青梧为了让陆珩安心,将他一脚踢了这种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这般想着,白令令也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   他是不是该感谢陆珩,对他的事情守口如瓶?   许嘉致被伺候着洗浴了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再回到待客厅的时候,便有些面红耳赤,凤青梧请他落座,许嘉致就坐到凤青梧的下手。   人家前未婚夫妻明显有话要说,白令令也不好在这里碍人家的视听,识相地起身离开,白芷上前给许嘉致奉了茶,而后也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凤青梧和许嘉致两人,气氛有些尴尬,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凤青梧率先打破了沉默。   “三表哥喝点热茶吧,驱寒。”凤青梧道。   许嘉致端着茶盅,乖巧听话地抿了口茶,然而茶水有些烫,他被烫了嘴,嘴上的疼痛不让他忽视,他却死死忍着,并未吭声。   凤青梧道又道:“天色已经晚了,我派人送三表哥回去吧?”   许嘉致这才抬头看向她,她大约刚刚洗浴过,当真是脂粉未施,那莹白的肌肤在烛火下的映照下好似能反光,许嘉致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他窘迫地别开脸去。   “今日和同僚在醉仙楼喝酒,不小心喝得多了些,让红月见笑了,”许嘉致尴尬地解释,“闯入你这里,实在非理智所为,请红月见谅。”   “三表哥客气了,不过是件小事,只是往后,三表哥切莫再喝醉了,你今日是闯入我这里,我是你表妹,自然会帮你兜着,但若是你不小心闯入别的什么地方,若是惹出事来,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三表哥说是不是?”凤青梧温声问。   许嘉致苦笑,他如何会闯入别的地方?   他又为何会闯入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想见你,才会闯到这里来,他不知道凤青梧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但她没有捅破缘由,他到底好受了些。   虽然代价是被自己心爱的人教训了。   许嘉致回应道:“你说得对,往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时辰不早了,那我派人……”   “红月,”许嘉致打断凤青梧的话,他鼓足了勇气,复而又抬头望向她,“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红月能看在我们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为我解惑。”   凤青梧叹了口气,她知道许嘉致想问什么,她虽不想说,却也没有拒绝,她道:“你问吧,但凡我能回答的,我都回答你。”   许嘉致望着眼前俏丽的少女,内心闷闷地疼着,他道:“你是不是从未想嫁给我?”   是不是从来就不想嫁给他?   回想以往种种,陆珩对她的诸多偏爱,她与陆珩相处时,两人之间流露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们之间有情,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更不可能是因为陆珩走了一趟汇城,凤青梧突然就爱上了他。   那就只能是从一开始……   当年她还是定王府的养女,和陆珩是名义上的叔侄,她若与陆珩在一起,毁的她自己的名声,陆珩的名声,还有定王府的脸面,以及这么多年以来,定王府对她的养育之恩。   她办不到,所以许若兰为她安排了亲事,让她嫁给他,她没有拒绝。   凤青梧歉然道:“是我对不起你。”   许嘉致一直以为他兴许是被爱过的,可原来他从不曾被爱过,如果不是她被束缚了,她绝无可能答应嫁给他。   凤青梧也很无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她一再拒绝许若兰为她安排的婚事后,再说她与许嘉致的婚事时,便再没有问过她愿意还是不愿意了。   就算她想要拒绝,长辈的态度那般强硬,她一个养女,又如何拒绝呢?   但终究是她有愧于许嘉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时候说起话来,半点不留情面,就连骗一骗我,都不愿意,”许嘉致苦笑,“可你又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总是被束缚,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想飞飞不出去,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现在却不同了,现在,你会直接将水泼在我的脸上。”   听说她在汇城的时候,下令杀了许多人,回到金陵后,连首辅魏明丽都栽在她的手里,到底是双手染过鲜血的,已经和以前那个她不同了。   凤青梧道:“人总是会变的,三表哥不也变了吗?”   许嘉致原本已经低垂下去的脑袋又猛地抬起来,有些茫然地望着凤青梧。   “三表哥你也变了,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满芳亭里,你说你想修漓江,为万民造福,且会不断地向这个方向努力的话吗?”凤青梧表情温温的,然而,细看之下,会发现她的目光税利得宛如一把尖刀,能直接捅入人的心脏。   “当时的三表哥在我心中,是个可敬且前途无量的有才有能之人,如今,近四年过去了,三表哥还在为当初的志向努力吗?”凤青梧温声问。   许嘉致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半晌后,他扶着座椅的扶手,缓慢地站了起来,像是被什么打击了似的,摇摇晃晃地朝外走,他一边走一边低声道:“红月,你说得没错。”   一点没错,这四年来,他一事无成。   凤青梧抚了抚额,让白熙熙派人将他安全送回许府。   陆珩过来的时候,黄莲跟他提到许嘉致喝酒闯进来的事,陆珩一听,沉了沉眉,待进了凤青梧的屋里,发现凤青梧还未入睡,他就挑了挑眉。   凤青梧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看的是一本戏文,他进去的时候,她正看得入神,因为凤青梧喜欢戏文,陆珩曾经也买过几本戏文来看,然而,每本都只看了前几页就再也看不进去,在他看来,戏文这种东西,简直毫无营养价值。   他不明白为什么凤青梧就是喜欢,但她喜欢,他也没有阻止她,陆珩坐到凤青梧的对面,端起摆在她面前的茶盅,兀自喝了口茶。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陆珩问。   凤青梧知道是他,但手里的戏文实在太好看了,她根本舍不得移开眼睛,她头也不抬地回答:“知道你要来,正反我也不太困,就等你了。”   陆珩忍不住笑:“我进来这么久,都不见你看我一眼,可不像是在专程等我的。”   “怎么不是在专程等你?我只是等得太无聊了,所以才拿了本戏文来看,谁知你来得不凑巧,我刚好看到精彩的地方,要怪只能怪你来得太迟了。”凤青梧抬眉觑了他眼,又低头继续看戏文。   寒冬腊月,屋里烧着地龙,一点不觉得冷,凤青梧只穿了件单衣,手里拿着书,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两截雪白的碧藕,很是闪人眼睛。   陆珩无声地抿了抿唇。   作者有话要说:  刚回家,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第77章   其实他有自己的丞相府, 他以前公务繁忙, 就经常住在丞相府, 现在凤青梧来了汴京, 每日再忙他都走一趟外使馆来看看她, 有时候夜实在太深了,他就留宿在这里。   但其实陆珩很纠结, 留下来他并非是全然舒坦的,毕竟他是个正常的且血气方刚的男人, 很多时候偏过脸看到身边躺着的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就很想上下其手。   但是他们到底还未成婚, 陆珩想给她最起码的尊重,有些事情, 还真得熬到婚后才能做,他每每总在烈火中煎熬, 翻来覆去的, 简直死去活来。   凤青梧见他忽然间不说话了,觉得奇怪,刚好她看完了精彩处,她放下书, 对陆珩道:“快去洗浴吧, 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陆珩还在琢磨今晚要不要继续忍受折磨,迎上凤青梧水盈盈的眼睛,他断然就决定, 今晚还是回他的丞相府住。   “不了,”陆珩起身,“我还是回去吧。”   凤青梧:“???”   她觉得这两日陆珩对于留还是走这个问题都很是纠结,好像这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她觉得很是奇怪,不由问:“都子时了,还要走?”   “嗯,”陆珩不自在地应了声,他站起来道:“我明日再过来,你且睡吧。”   他抬步就朝外走,凤青梧好容易等到他来,结果这人没坐一会儿就要离开,凤青梧心头一时五味杂陈,拦住他道:“今日许嘉致过来了,你可知道?”   “知道,黄莲跟我说了。”   “你就不想问点什么?”知道许嘉致过来过,却问也不问?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问一问吗?毕竟许嘉致以前是她的未婚夫啊!   陆珩不明白:“需要问什么?难道你没有处理好吗?”   凤青梧:“……”   她明白陆珩的意思了,这人对她的信任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她的前未婚夫醉酒找上门来,他问也不问,完全相信她能直接将人家给打出去。   凤青梧一时间悲喜交加,既高兴陆珩这般信任她,又悲伤陆珩似乎太过自信,对那些肖想她的人完全不在意,彼此间就少了点争风吃醋的乐趣。   好在相比较而言,她还是希望陆珩更信任她些。   她在哭笑不得中回答道:“没有,我已经处理好了,往后应该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公务繁忙,这些事情就不必上心了,快回去休息吧。”   单纯的少年丞相完全没能明白凤青梧心中那点小纠结,在凤青梧让他离开后,他就心安理得地毫无心理压力地走了。   丞相府坐落在汴京最繁华的城中心,占地三百余亩,永和皇在赐下这座府宅给陆珩之前,还担心陆珩没钱修缮,专程派了人将府宅从里到外完全重新修缮了一番,而后才说要赐给陆珩,可见对陆珩是真心喜欢和看重。   而此等殊荣,满汴京城也唯有陆珩才享受得到。   陆珩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经快过了子时,府里还有灯火未熄,有白鸽飞入院墙,落在府里的屋檐上,黄杞纵身飞上去,捉住白鸽,取下白鸽腿上细小的信笺,转而呈给陆珩。   陆珩一路走进书房,将信笺打开。   是豫州传来的消息,数名暗探突然失联,不知所踪,陆珩将信纸放在油灯上点燃,他眉心凝重,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阴沉骇人,仿佛卷着风浪。   “十三爷,”黄杞见他面色沉重,不禁担心起来,“豫州可是出事了?”   陆珩没有回答黄杞的问题,吩咐道:“你准备一下,今日早朝后随我去豫州。”   凤青梧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隐约听到敲门的声音,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闷声闷气地问:“何事?”   这话音刚落下,陆珩便推门走了进来。   她睡得太沉,他不敢贸然摸进她的屋里,怕吓到她,只能敲门进来。   凤青梧见他进来,觉得奇怪:“十三?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突然折回来了?”   这一声十三,叫得陆珩心头发痒,他克制住满心的心悸,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突然很想你,就又过来了,早知道我就不回去了。”   凤青梧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本就睡得晚,现在整个人困得不行,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她将脑袋靠在陆珩的肩膀上,瓮声瓮气道:“让你别折腾了,你非要回去,回去干嘛啊?留在我这里不好吗?屋里是暖的,人也是暖的。”   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有点痒,她的脑袋在陆珩的肩膀上蹭了蹭,困意越发浓烈了。   陆珩的手指轻轻卷着她的发梢,这小没良心的,他非要离开,到底是为了谁?她倒好,竟然半点无所觉,还认为他是没事找事。   陆珩很是无奈。   夜色微凉,他的嗓音在暗夜中略显低沉,他道:“豫州出了点事,我要去一趟。”   凤青梧的瞌睡虫立马被陆珩的话吓得消散无踪,她蹭然抬起头来,凝着陆珩有些疲倦的脸,道:“那些走私的货物都消失在豫州,你上次又在豫州遭遇刺杀,豫州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你去豫州干什么?”   “我有不少人在豫州突然失踪了,”凤青梧在汴京也并非绝对安全,陆珩不敢隐瞒她任何事情,怕她在他不在她的身边的时候遇到危险时因为消息太少而没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决定,“我猜测他们兴许是找到了对方的老巢而不慎陷在了老巢里。”   老巢……   那是何等危险的地方,能成为陆珩的人,绝非庸碌之辈,却一个接着一个地栽进去,可见对方也是极为厉害的角色,陆珩要去豫州,凤青梧着实不放心。   “你别担心,我早知道豫州不安全,这些年我在豫州也做了不少准备,此去只是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将我的那些人找回来,我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报喜不报忧,这种话凤青梧从来不信,只当听听而已。   “那你何时回来?”   “大约十日,”陆珩吻了吻她的额头,“今日早朝后,我会跟皇上说,关于让我前往大梁和亲之事,等我从豫州回来,再给他答复。”   “好。”凤青梧心头沉甸甸的,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在汇城他们分离时还要强烈些,她问道:“那我如何得知你的消息?”   “每隔三日,我会派人送信回丞相府,你派人去丞相府取便是。”   “好。”   说到此处,似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陆珩这一来一去极为消耗时间,天色已经快亮了,凤青梧沉沉地吸了口气,说道:“你快小憩一会儿,等到了时辰,我叫你。”   陆珩确实需要休息,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等会儿还要去上朝,上朝后就要骑马奔赴豫州,等到了豫州,又是数不尽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他并非是铁打的,这般熬下去,就算他是九阶高手,也受不住。   他拉着凤青梧顺势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凤青梧凝着陆珩的脸,以前她远在金陵,虽然知道丞相不好当,每日定然都十分忙绿,但是却从未想到竟然可以忙成这般样子,回到汴京这些天,她与陆珩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经常晚上来,来时面上总显疲惫,她看着心疼,却无能为力。   这次豫州之行,他说得轻松,但到底会遇到何等的危险,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凤青梧忽然觉得很是不安,这感觉来势汹汹,让她完全没办法忽略。   可这样的感觉,她不能告诉陆珩。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呆在汴京,保护好自己,不给陆珩惹麻烦。   凤青梧不由地有些泄气,在汴京城,她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若是在金陵,她可直接出动军队将整个豫州都翻过来,看谁还敢作乱。   凤青梧胡思乱想着,天气逐渐亮了起来,屋外想起白芷的声音:“殿下,该去大朝殿了。”   凤青梧不是大燕的臣民,自那日觐见了永和皇后,她就再未去过大朝殿,白芷这般说,是在通知他,该叫陆珩起床了。   这么快,他就该走了。   陆珩走后,凤青梧就当起了乌龟,成日都窝在外使馆里,哪里也不去,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倒是暖和,还燃着熏香。   白令令坐在木椅上用干净的白布擦拭他的弓箭,还不忘张嘴笑话凤青梧。   “陆珩走了就走了,您怕什么?有我保护您,您想去哪里都是安全的,我听说百戏楼今日有新戏要上,您真的不去看看?”白令令笑道。   凤青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汴京城只有你一个九阶高手?”   白令令挑了挑眉:“北燕、南梁、西秦,这三国朝里朝外,九阶高手十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像我和陆珩这般年纪就达到九阶修为的,满三国也就我们两人,汴京自然还有其他九阶高手,但是只怕轻易不敢与我对战。”   “为何?”凤青梧好奇地问。   白令令的表情十分傲娇:“因为我是九阶箭手。”   凤青梧就更好奇了:“那你和陆珩,你们俩谁更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想开《偏爱》了,想想还是算了吧,毕竟这本书的存稿也不是很多,泪奔……前天拔了一颗智齿,可把我痛死了,痛得怀疑人生……。 第78章   白令令一哽, 他一点都不想承认陆珩可能要比他厉害一点, 当着凤青梧的面, 他也不会承认, 他装模作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又没有比过,谁知道。”   凤青梧兀自琢磨了片刻, 接话道:“我觉得你的说法有误。”   “哪里?”   “你是九阶箭手,擅长远攻, 但十三使的是剑, 擅长近攻, 以十三极快的身手,你的箭未必能射中他, 但你若和十三距离较近,只怕你还未准备好射箭的时候, 十三已经卸了你的箭, 那时你的弓箭就根本无法发挥作用,而你本身近身攻击的实力远不如十三,所以,你应当是打不过十三的。”凤青梧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白令令已经擦完了弓箭, 他约摸是被凤青梧气得脑袋发热了, 唰地打开折扇给自己扇风,他冷笑道:“谁说我远攻射不中他?”   凤青梧露出狐疑的神色。   “大宗师之下,还没有谁能逃过我的利箭,四年前在临溪湖畔, 在陆珩背后放冷箭的人修为太低,才让你有机会替陆珩挡箭,若放冷箭的是我,就你去挡箭的那点速度,陆珩早中了好几支利箭了。”白令令冷哼道。   其实他有夸大的成分,陆珩到底能不能躲过他的箭,还真不好说,也根本没办法验证,因为他不可能对陆珩射箭。   但是他为什么要承认陆珩可能比他厉害?!   反正凤青梧这个门外汉又不懂这个中的门道,他随便说几句敷衍她便足够了。   凤青梧听完,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在白令令以为她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凤青梧慢声慢气道:“可我还是觉得,十三可能更厉害些。”   白令令:“???”   “陆珩在你心中就是千好万好的,谁也比不过是不是?”他不由地气结。   “倒也不是,”凤青梧见白令令要生气了,赶忙挽救道:“就是觉得,你的话不太有说服力,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我总觉得你好像在敷衍我。”   白令令哭笑不得,和聪明人说话,是真的累。   而他不知道,凤青梧因为他的话,又琢磨起其他事情来。   三日后,凤青梧收到了陆珩抵达豫州时寄来的第一封信,信上的内容不多,大致写了在哪里落脚、行了几日路程、又是如何安排身边的事情等。   他似乎很忙,寥寥数语,勉强写了大概的情况,通篇不过一张纸,凤青梧来回看了三遍,几乎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才将信小心地收起来。   这时,白芷进来禀道:“殿下,有客来,是瑾王府的庄夫人。”   凤青梧有些意外,上次,庄瑾瑶想见她的时候还约她在茶馆见面,今儿竟然这么不避讳,直接找上门来了,凤青梧道:“请庄夫人到待客厅喝茶吧。”   庄瑾瑶从外使馆的大门一路走进待客厅,心中暗暗吃惊,外使馆是专程给他国来使住的,凤青梧自从住进这里后,大燕的人就撤了干净,守在外使馆内外的全是大梁的人。   外使馆外面站了两排大梁的御林军,里面十步一个御林军守卫,每个人都整装严肃,目不斜视,其森严程度远比瑾王府。   庄瑾瑶入瑾王府后,因是侧室,从未入过皇宫,但是出嫁前她曾入宫参加过皇后娘娘举办的贵女宴,入过一次皇宫,而皇宫里的守卫,也不过如此了。   她酸涩地想,凤青梧乃是大梁的皇女,女皇唯一的女儿,若无意外,将来是要继承人皇位的,这里守卫这般森严,倒也不奇怪了。   进了待客厅,有穿着雪白绕膝长衣的宫女为她添上碧螺春,并含笑道:“殿下知道夫人最喜欢碧螺春,特地吩咐奴婢为夫人准备的,夫人请用。”   庄瑾瑶是用惯了好茶的,一闻就知道这是今年刚出的新茶,而新茶也分三六九等,她面前的这壶自然是最上等的。   难得她竟然还记得她最喜欢碧螺春。   庄瑾瑶等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凤青梧就过来了,她含笑走进屋里,朝她道:“我原本躺在屋里看书,你来的时候我头发还未梳呢,这才迟了一会儿,不会生我的气吧”   “哪里,”庄瑾瑶起身握住她的手,“是我来得唐突,扰了你清静。”   “我就盼着你来呢,”凤青梧拉着她重新落座,“我近日都没有出门,正无聊着,你来了,我也有个可以解闷的人。”   “我听说丞相离开了汴京,想着你兴许也正闲散无事,所以才来找你说说话。”庄瑾瑶原本是坐在客座的,可凤青梧来后,直接将她拉到了主座坐下,待客厅的大门敞开着,从她的位置望出去,刚巧能看见对面的屋顶。   那屋顶上坐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腰间插着一把折扇,旁边的琉璃瓦上放着一把长弓,那男子此时正在擦拭他手里的箭。   外面飘着落地即化的白雪,他衣衫单薄,似乎丝毫不知道冷,距离有些远,庄瑾瑶只能看见对方模糊的五官,隐约是清秀俊雅的样子。   那箭尖微微反光,射到了庄瑾瑶的眼睛,庄瑾瑶抬手挡住。   凤青梧有些无奈地望向对面屋顶,白令令感受到凤青梧不悦的眼神,微微挑了挑眉,继而将箭放下,转而擦起长弓来。   擦擦擦,就没见他用过几次,倒是每日都记得擦。   凤青梧有些无语,她转而朝庄瑾瑶解释道:“那是我的护卫,有些调皮,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庄瑾瑶笑了笑:“你现在到底是皇女了,敢在你的面前这般放肆的,当不是寻常护卫,没关系,我不会在意。”   她更好奇,那男子和凤青梧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珩那么独断专横的人,竟然能忍受凤青梧身边有这样的男子?   凤青梧不想解释太多,转移话题道:“你身在内院,怎知我十三叔离开了汴京?”   这也正是庄瑾瑶想说的,她正等着凤青梧问她呢,她笑道:“是王爷随口跟我提到的,说好像是豫州那边出了点事情,丞相在三日前就急匆匆地赶往豫州了。”   凤青梧拢在袖中的手指不禁然地握紧,她面上颜色丝毫不改,笑道:“瑾王连这些事情都会跟你提,说明是真的爱重你,不过,我倒不知道十三叔是去了豫州,他只说皇上派他出去办事,却没有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上次他去豫州赈灾,就遇到了刺杀,不知道这次……”   她的话音顿住,没有将不吉利的话说完。   庄瑾瑶端着茶盅:“豫州刺杀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当时丞相身边好像还有一千禁军,都是皇上拨给他的,据说他能活着回到汴京,全是因为有禁军相护,否则他绝无可能生还。”   凤青梧拢住眉心。   陆珩虽然跟她提起了豫州刺杀之事,却从未说得那般严重过。   庄瑾瑶见她神色沉凝,补充道:“丞相没跟你提吧?王爷跟我说,当时是豫州出现了□□,那些刺客混在平民之中,突然群起而攻丞相,当时丞相身边还有好几个身手了得的影卫,全都因给丞相挡刀而死,否则丞相怕是回不来了。”   凤青梧听得心脏一跳一跳的,她也是经历过无数次刺杀的人,不用庄瑾瑶细细描述,她就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到底是何等的凶险。   “上一任豫州的知州赵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庄瑾瑶问。   凤青梧自然记得,赵权死在陆珩的眼皮子底下,原本陆珩已经逼得他答应说出真相了,可是就在最后一刻,他被人捅死了。   还有当时的户部尚书文德昌,和赵权都是一伙的。   一个是一方知州,一个是当朝二品大员,能同时让这两人为其办事的人,身份绝对不容小觑,再联想到魏明丽走私之事,这背后之人,怕都是同一个人。   凤青梧点了点头,却又假装不解道:“我知道赵权,十三叔审他的时候,他被人杀了,可他已经死了四年多了,难道这次十三叔去豫州还与一个死人有关系?”   庄瑾瑶摇了摇头:“这倒不是。”   她一副想说却不敢说的样子。   “瑾瑶,我们十几年的姐妹了,你到底知道什么,倒是快告诉我呀,”凤青梧有些焦急,“难道这次十三叔去豫州会遇到危险?”   庄瑾瑶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我,我也是不小心听到的,我去给王爷送汤,在他的书房外面听到他说豫州好像有什么藏军,说丞相此去,定有去无回,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凤青梧色变。   庄瑾瑶谨慎道:“我们到底是十多年的姐妹,丞相乃是你的十三叔,我既然知道了,无论如何也该告诉你一声,你如今身份不同,兴许能让丞相幸免于难呢。”   “我知道,多谢你,”凤青梧诚挚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还需好生想想,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再对别人提及,否则,只怕你也有危险。”   “我明白,”庄瑾瑶道,她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本想留你用膳,但我现下还有事,改日再请你。”凤青梧亲自送她出门,待到了外使馆朱红的大门口,庄瑾瑶拉住她的手:“红月,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姐妹,对吧?”   “自然是,你今日冒着大风险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谢你呢,”凤青梧真诚地说,“你如今深受瑾王恩宠,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将来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庄瑾瑶凝着凤青梧诚挚的面容,微微笑了,她转身上马车。   撩开车帘,视线与早已等在马车里的瑾王陆禀对上,庄瑾瑶心头微微一跳,而后自然而然地朝陆禀露出笑容,坐到陆禀的旁边去。   陆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庄瑾瑶的身子柔软地贴上去,扬声道:“回王府。”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   陆禀挑了挑庄瑾瑶的下巴:“该说的都说了?” 第79章   “说了, ”庄瑾瑶娇声回答道, “她还特地叮嘱妾身, 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及, 以免妾身有危险, 显然十分信任妾身,但她到底会不会去豫州, 妾身却不敢说。”   陆禀笑了笑:“她和陆珩叔侄情深,早到了以身相许的地步, 你说她会不会去?”   以身相许……   庄瑾瑶嫉妒得发狂, 陆珩那样的男子啊, 他生而高贵,更是活得高贵, 他站在这世间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上,以前, 她以为, 除了他,旁人谁也别想爬上去,可是现在,凤青梧爬上去了, 而她还在山脚下, 只能远远地仰头望着山顶。   “她会去的,她既知豫州艰险,便一定会去。”庄瑾瑶肯定道。   凤青梧那人,一旦爱上一个人, 便可为之倾尽所有,陆珩若在豫州遇到危险,她就一定会去救他,就算不能救他,她也会和他死在一起。   只要她入了豫州,等待她的,便是天罗地网。   她得不到陆珩,她也不会让让其余任何人得到他,陆珩那样的男子,他不应该属于任何女人,他只能属于他自己,他永远都应该是孤独的,孤独地享受她人的爱慕。   凤青梧将庄瑾瑶送上马车,待马车远去,才转身朝外使馆内走。   白令令从屋顶上跳下去,对她道:“那马车里面有人。”   “我知道,特意让她来跟我说陆珩在豫州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摆明了是想让我去豫州,对方那般迫切,自然会留在马车里等着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凤青梧道。   什么送汤的时候不小心听到,都是狗屁!   瑾王书房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就算进去了,周围那么多守卫,瑾王身边还有无数高手,会不知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在门外?还会让她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简直可笑!   庄瑾瑶给她摆道,想弄死她,还有脸说什么姐妹情深,凤青梧都想吐了。   可能是把她当做三岁小孩吧,庄瑾瑶聪慧,在瑾王府混得风生水起,便兴许觉得别人都是傻子,都会任由她愚弄,她怎么不想想,她凤青梧这一路走来,弄死过多少人?   “那你到底去不去?”白令令脸面焦心,就怕凤青梧回答一个“去”字。   然而,凤青梧好歹还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她沉凝片刻,回答道:“再等等。”   陆珩并非常人,况且在豫州,他也有他自己的布置,就算豫州真的有黑军,兴许他也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路来。   而此时,她若去豫州,等待她的定然就是天罗地网,到时候,指不定她不仅不能帮到陆珩,还会拖陆珩的后腿。   她不能因为庄瑾瑶三言两语就乱了阵脚,失去最准确的判断。   再等等,再等等。   凤青梧开始失眠,躺到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里始终担心着陆珩,他在干什么?在哪里?可有按时用膳?有没有遇到危险?   她彻夜未眠,第二日早晨,白芷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凤青梧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她懒洋洋地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白熙熙进来时看见凤青梧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地问:“还在担心陆大人啊?”   凤青梧木然地点了点头。   “您这般担心也没有用啊,而且我觉得,凭陆大人的本事,就算是遇到天大的危险,他也能逢凶化吉,所以您就别担心了,”白熙熙安抚道,“省得把你自己给累病了。”   “他不是神,他也只是个凡人。”   都不是神,高高在上的大梁女帝不是,她这个大梁皇女不是,陆珩也不是。   他们都是凡胎□□,没有神的本事,也会受伤,也会遇到棘手的事,相比寻常人,他们活得更艰难,稍不经意,就会丢了性命。   “我没事,白芷,你把熏香点上吧,我再睡一会儿。”凤青梧道。   白芷点了安眠香,凤青梧精神上扛不住,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接下来的时间,她睡觉都点着安眠香,然而,就这般熬过了三日,第三日一早,凤青梧刚醒就派人去丞相府取信。   她等得有些焦急,好容易熬到取信的人回来,却得了一句“并没有信。”   凤青梧闻言,便面色一白。   “你去丞相府守着,什么时候拿到信了,什么时候回来。”凤青梧吩咐道。   那护卫知道事情怕是有些严重,赶忙去了,凤青梧就在外使馆等他回来,然而这一等,等到了午后也不见取信的人回,凤青梧有些担心派人去看,得知还未取到信。   凤青梧心中的预感越发不好,又等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信。   她有些坐不住了。   陆珩给她写信,并非是为了倾诉什么相思之情,其目的在于报平安,可是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日,平安之信却未到,凤青梧如何能不焦心。   白令令和白熙熙都暗暗着急,白熙熙怕出什么岔子,自己也跑了好几趟丞相府,但结果都一样,都是没有信。   “殿下,兴许是送信之人,在半路上被人截杀了。”白熙熙安抚道。   这种可能,凤青梧自然想过,可陆珩派人送信,并非全然靠人,他自然也想到了送信之人会被截杀的可能,所以绝不可能只派人送信,定然还有飞鸽传书。   他用飞鸽送信报平安,内容都是柴米油盐,就算被人截了,也无所谓,所以他绝不会只用一只飞鸽,数十只飞鸽从豫州飞往汴京,想全部拦截,比登天还难。   是他不能写信回来。   凤青梧沉默片刻,说道:“等到子时,若还未有信,便启程赶往豫州。”   “不,”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觉得不妥,吩咐道:“我还不能走,熙熙,明日一早,你就往宫里递帖子,我要见永和皇。”   紧接着又道:“白芷,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定王府。”   “现在?”   “现在。”   定王府已经熄了灯,然而,因为凤青梧的突然到来,灯又重新点燃,王景华怨气森森地从床上爬起来,陆宏光道:“你若不愿起,就且睡着吧,红月又没说要见你。”   王景华不依,凤青梧不是不知道轻重的,若无要紧事,绝不可能半夜三更来敲他们的门,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去看看她不放心。   凤青梧被吴妈妈领着进了客厅,夜里过于寒凉,她被冻得双手双脚都麻木了,吴妈妈赶忙拿了手炉递给她,又给她上了热茶。   “四姑娘快喝杯热茶去去寒。”吴妈妈道。   凤青梧道了谢,伸手接过茶盅喝了口热茶,茶的温度刚刚好,半盅茶下腹,她身体终于暖和了些,不那么难受了。   吴妈妈笑道:“四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喜欢。”   凤青梧温温地笑。   吴妈妈有些感慨,凤青梧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从来不摆主子架子,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有时候有下人受罚或者挨骂,她还会力所能及的帮着解围,所以府里的下人十个有九个都喜欢她,后来她出了事,大家都很难过。   吴妈妈听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了,乃是大梁最尊贵的皇女,可是吴妈妈看着,觉得眼前的四姑娘还是以往的四姑娘,笑起来很和气,会对他们这些下人温和地说:“多谢。”   吴妈妈当了几十年的下人,凤青梧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会对下人道谢的主子,好像在她的眼里,他们并没有低人一等。   里屋传来动静,吴妈妈赶忙过去将挣扎着起来的王景华扶出来。   王景华脸色不好,对着凤青梧也没几分耐心,坐到主位上后,不悦地问:“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情非得跑到我这里来,还非要见王爷?”   陆宏光觑了王景华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王景华瘪了瘪嘴,这才闭了嘴,她也知道凤青梧有话要说,挥手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   凤青梧心头发闷,她敛衽行了礼,道:“祖母恕罪,若非我需要祖父出面,绝不会此时来打扰您二老休息,我在汴京并无其他可信任之人,十三他此时不在汴京,我也只能深夜来求祖父,请祖父明日进宫去见一见皇上。”   凤青梧知道王景华对她不满,因此姿态放得极低。   陆宏光问:“你要我进宫见皇上,是为了何事?”   “豫州出了点事,祖父祖母当知道十三前几日离开了汴京吧?他便是去了豫州,我与十三有约定,每日他都会写信派人送信回来给我,其实就是为了报平安,但是我已经好几日没有收到他的信,我担心他在豫州遇到了危险,这才深夜来找祖父相助。”   王景华一听,蹭然站了起来:“你说陆珩遭遇了不测?”   “我是担心他如今身陷囹圄,身边却没有人相助,所以想请祖父进宫一趟,求皇上派人前往豫州支援十三,”凤青梧道,她怕陆宏光听不明白她的意思,补充道:“祖父可能不知道,大燕朝中有人与大梁首辅勾结,行走私之事,那些东西全都是军队所用,运往豫州后在豫州无端消失,所以十三猜测,豫州可能有黑军,而如今,他在豫州失踪了。”   王景华身形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   陆宏光一把扶住她,凝着凤青梧道:“此言当真?”   “祖父,魏明丽是我亲自审的,魏府是我命人查抄的,与魏明丽有勾结之人都是我下令处置的,我深夜来此,如何会戏言?况且此事事关十三生死,我……” 第80章   凤青梧鼻尖酸涩, 她哽了哽嗓子, 不想说那些没用的话。   “祖父进宫后, 便对皇上说, 十三离家前与你们有约定, 每日一封信报平安,如今整整四日过去, 却没有信寄回来,他定然遇到了危险, 求皇上派人前往豫州支援他, 其他的, 祖父无须多说,多说多错, 以免惹皇上怀疑。”凤青梧叮嘱道。   陆宏光应承下来:“好,明日下朝后, 我便去见皇上。”   “明日下朝后, 我也会去见皇上,我会先与皇上说起朝中走私之事,待我见到皇上半盏茶的时辰后,祖父再请求觐见, 这一前一后的顺序至关重要, 祖父您切记要把握好时辰。”   王景华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凤青梧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陆宏光懂。   他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陆宏光在朝中权利虽然不大, 但是却十分吃得开,他为人特别圆滑老练,虽然他年纪大了,但是凤青梧完全不担心他会坏事。   她安抚道:“十三武功高强,行事极有章法,不会那么容易落入别人的陷阱里的,他凡事定能逢凶化吉,祖父祖母无需太过担心,我先回去了,祖父祖父休息吧。”   凤青梧行了礼,退了下去。   王景华战战兢兢,她反握住陆宏光的手:“陆珩真有危险?”   “那小子做事阴诡得很,他能有什么危险?你别听一个小姑娘胡说八道,”陆宏光道,“红月她才几岁?她见过几个人?她懂什么?”   “她不懂您还听她的话?她让您进宫您就进宫?”王景华吓得脸色发青,“王爷,我知道您在安慰我,红月她早不一样了,我听说她在金陵的时候下令杀了好些人,就连当朝首辅都是她杀的,她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那手腕可并不比陆珩稚嫩多少,她怎可能胡说?”   陆宏光叹了口气:“你担心这些做什么?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可是陆珩……”   “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担心陆珩,倒不如担心那些跟他作对的人,你儿子什么手段你不清楚?行了,怕什么,凡事都还有我顶着。”陆宏光打断王景华的话。   王景华虽闭了嘴,却还是免不得担心害怕。   凤青梧如今身份矜贵,吴妈妈亲自送她出门,她觑着凤青梧忧愁的脸,小心道:“四姑娘小心台阶。”   凤青梧“嗯”了声:“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周全,有您陪在祖母身边照顾她的起居,我与十三也能安心些,这些年辛苦妈妈了。”   “四姑娘严重了,都是奴婢当做的,”定王府也就这么点大,凤青梧和陆珩的事情,吴妈妈多少是知道的,此时听闻凤青梧用熟稔的口吻唤陆珩十三,吴妈妈只觉得感慨。   她道:“当年四姑娘落水出事,十三爷重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转醒,中途一度险些去了,王妃被吓得寝食难安,因此难免对四姑娘有些成见,但那也是因为王妃太过爱重十三爷了,四姑娘心善,还望四姑娘能多体谅王妃一个当母亲的心情。”   凤青梧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然地握紧。   “我明白的,祖母一片苦心,我都知道。”   “这些年,十三爷因为您的事情,和王妃生分了许多,还望四姑娘能多劝一劝,”吴妈妈叹息,“这些话原本不该奴婢来说,奴婢说这些实在是僭越了,但是奴婢心疼王妃,有些话不得不说,还望四姑娘见谅。”   “我明白,妈妈一心为了祖母,我和十三都很感激妈妈,”不知不觉就到了大门口,凤青梧温声道:“夜深了,妈妈请回吧。”   吴妈妈敛衽送凤青梧离开:“送四姑娘。”   凤青梧点了点头,由白芷扶着上了马车,她靠在车厢上,白芷拿了月白色的薄毯盖在凤青梧的腿上,听凤青梧哑声问道:“我出事后,他是不是很难过?”   白芷的动作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青梧说的是什么。   她低声回答:“当时奴婢受了伤,并不是特别清楚,只听白薇提起,太医已经让王爷和王妃给十三爷准备后事,但后来十三爷又挺了过来。”   凤青梧脸色发白。   她心中闷痛,那疼痛来得格外强烈,宛如钻心。   她从未问过当时陆珩到底是如何过来的,当着陆珩的面,她也不敢问,她知道他定然难过,她当时重伤醒来,唯一的幸运就是自己尚且还活着,而陆珩呢?   他是不是连唯一想要的幸运,都不见光亮?   她死了,他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他沿着一条没有光明的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唯一想做的便是为她报仇。   所以,在见到死而复生的她时,他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礼教、仁义、廉耻……   所有的君子之德都被击溃。   就像她一样,只要能在一起,便能与天地为敌。   凤青梧见到永和皇已经是早朝之后了,她实在等得心焦,却没有办法,只能干等,一直等到下朝,等到永和皇召见她。   大朝殿还是一如既往地森威,永和皇坐在龙椅上,隔着一道帘子,凤青梧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凤青梧行完俯首礼,道:“皇上,外臣有事禀于皇上。”   “来使请讲。”   “外臣在金陵时,派人查抄了我大梁前首辅魏明丽的府邸,外臣在魏府的暗室里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些东西和贵国的某位身份尊贵之人有关,现外臣将之呈于皇上,此乃贵国国事,也是皇上的家事,皇上想要如何处置,全看皇上您自己的意思。”   白熙熙将一个长方檀木盒递给上前收东西的内侍,那内侍转而将东西呈递给永和皇。   “外臣初步估算,这些年从大梁走私到大燕的铁器、布匹等物,约摸足够整整四万人的军队使用,我们大燕与大梁素来交好,两国财物素有往来,贵国想要这些东西,完全可以走明面,实在犯不着走私,外臣虽不知对方到底是做何用,但实在不忍皇上像我皇一样受人欺瞒,遂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些东西奉上,由皇上处置。”   永和皇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往来信件,看到信件上的落款,气得脸色铁青,然而,当着凤青梧的面,他没有发作。   他看了几封信,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后将檀木盒盒上,朝凤青梧道:“来使辛苦了,这件事情朕心中已有数,会给贵国一个交代。”   “皇上误会了,魏明丽犯了我大梁国法,如何处置她,乃是我们大梁的事情,与贵国无关,同理而言,这件事乃是贵国之事,皇上想要如何处置,乃是皇上您的自由,您无需给我们大梁交代,外臣将东西呈于皇上,是感念皇上您的恩德,不忍皇上被人蒙在鼓里,仅此而已,还望皇上能体会外臣的一片苦心。”凤青梧道。   永和皇望着凤青梧。   都说女子不如男,这女子也是长于他们大燕的,喝他们大燕的水长大,吃他们大燕的粮长大,受他们大燕人的教育长大,却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站在朝堂上,比很多男儿都强,她面临艰难险阻,比很多男人都无所畏惧。   她哪里不如男?   是他们大燕的男子狭隘了,局限了女子的发展,然而,让女子入仕这样的想法只在永和皇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就被他抛诸脑后。   这些年大梁的国力日渐强盛,有才能者层出不穷,漓江后浪推前浪,一辈人比一辈人能干,若是两国交战,大梁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军队有军队,他们大燕只怕会被大梁打得节节败退,这也是永和皇不愿与大梁结仇的原因。   所以,身为大梁皇女的凤青梧来了汴京,永和皇不敢让她在汴京出丁点事,否则大梁骁勇善战的女皇定然会因凤青梧而向他们大燕开战。   他十几岁就当皇帝,如今已当了三十多年,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他不希望因为某些不必要的原因而让他的名声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永和皇道:“朕明白了,来使体谅之心,让朕甚感欣慰,若无其他事,来使便先回外使馆吧,朕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凤青梧正踌躇着,有内侍禀道:“皇上,定王求见。”   陆宏光年纪大了,进殿后,颤颤巍巍地跪下朝永和皇行礼,叩首道:“老臣叩见皇上,老臣有事相求,求皇上帮帮老臣。”   永和皇一脸懵,陆宏光辞了官职后就再没有管过朝堂上的事情,也从未求什么求到他的面前来,永和皇觉得奇怪:“定王要朕帮你什么?”   陆宏光继续道:“前几日陆珩说要去豫州,上次他在豫州治水的时候遭遇刺杀,这次老臣就不想让他去,可他说这是公务,是为皇上分忧,他必须去,老臣也不好阻拦,但担心他的安危,要他每日亲手写一封信,派人送回来,给老臣报平安。”   他年纪大了,多说些话,就觉得气喘,停了片刻才继续道:“陆珩到了豫州后,连续寄了三封信回来,但是第四天的时候,老臣就再未收到陆珩亲手写的信。他在豫州的下属昨夜匆匆赶回来,说陆珩突然失踪了,老臣担心了好几日,今日才敢来叨扰皇上,求皇上派人前往豫州救陆珩于水火,老臣求皇上了。”   “陆珩失踪了?”永和皇也十分地震惊。   凤青梧适时地补充:“皇上,丞相曾经跟外臣提起,那些走私的东西,都是在豫州消失的,丞相从来都是言而有信之人,这次失信于定王,会不会……” 第81章   凤青梧没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说得多了, 便是多嘴多舌。   陆宏光老泪纵横:“皇上, 陆珩是老臣老来得的子, 但是老臣对这个儿子亏欠甚多, 他都二十五岁了, 连个媳妇还没有娶上,更别提子嗣了, 这一直是老臣的心病,他不想成婚, 想无羁无绊地为大燕付出, 老臣也认了, 但是老臣年纪大了,实在承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老臣这辈子吃皇家的米饭,自己也没有什么本事, 救不了他, 家里的几个子孙也没人有那个能力救他,老臣能求的只有皇上,求皇上派人救救他吧。”   这就是永和皇敢重用陆珩的原因。   陆珩自己有本事,但是他懂得分寸, 并未过多培养自己的势力, 有些小困难他可以自己解决,但是遇到大问题,还得求助他这个皇上。   若没有他在背后给陆珩撑腰,陆珩在朝堂上根本就站不稳。   陆宏光就是抓住了永和皇的这点心思, 才会在永和皇面前那般示弱,虽然他们的确也需要永和皇出手,但还远远没有到自己完全使不上力的程度。   永和皇觉得头疼。   陆珩现在对他可有大用处,绝不能出半点闪失,他抬手扶额,道:“这件事,容朕想想,你们且先回去吧。”   “皇上……”陆宏光还要再求,却被凤青梧不轻不重地打断。   “定王爷,皇上已经很累了,您给皇上一点时间,让皇上好生思量思量吧,”凤青梧无奈道,“我知道您担心丞相的安危,但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决定的事情。”   陆宏光深深地看了眼凤青梧,跪首道:“老臣谢皇上,老臣告退。”   凤青梧与陆宏光相继走出大朝殿,凤青梧低声对陆宏光道:“祖父,我要去一趟豫州,您在汴京,切要稍安勿躁。”   “你去豫州做什么?豫州现在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总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皇上的身上,我们自己总得做点什么,但是您是陆珩的父亲,您站在风尖浪口,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省得落人口舌,毕竟定王府的路还长着。”   陆宏光浑然一凛。   他想,他到底还是小看了他这个孙女。   小小年纪,却有大格局,临危而不乱心,不愧是要做女皇的人。   从汴京到豫州,要途径岳州,寒冬腊月,冷风彻骨,凤青梧这一路轻车简行,连个丫鬟都没有带,跟在身边的全是身手了得之人。   深夜,黄莲敲响岳州一家客栈的门,客栈的掌柜姓佟,佟掌柜打着哈欠将门打开,一见外面站着的人不是拿刀就是提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睡意瞬间去了干净。   白熙熙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佟掌柜:“我们住店,要包下你整家客栈,今晚住着的,你不必叫醒他们,待明日一早,让他们尽数离开。”   这些年豫州不太平,闹得岳州也不大安宁,经常有凶险的事情发生,掌佟柜在这里开店数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看就知道这群人惹不得,当下就赶忙应了。   他打开门躬身请他们进去。   白熙熙伸手将凤青梧从马车上搀扶下来,佟掌柜知道马车里的才是大人物,他小心地觑了眼,却发现对方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虽然她戴着面纱,但是佟掌柜见过的人太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绝对是个小姑娘。   他心头微微吃惊。   凤青梧进了客栈,在其中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白熙熙道:“掌柜的,我这些兄弟姐妹赶了许久的路,又累又饿,你让店小二先带他们去客房休息,然后分别给他们送些吃的过去。”   今年豫州和岳州都受到了水灾的影响,豫州尤其是重灾区,所以今年生意持续不好,这两日又天寒地冻的,客栈都没有什么人,店小二早就去睡了。   佟掌柜没办法,只能去将店小二叫醒,让店小二带那些穿着青布衣衫、手持长刀的男女下去休息,自己则提了茶壶亲自去给那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倒茶。   凤青梧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盅,缓缓开了口:“佟掌柜,你卖鸟吗?”   佟掌柜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紧。   他有些吃惊地望着凤青梧:“鸟的种类繁多,不知您需要哪种?”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我要水里游的。”凤青梧将茶盅放下,回答。   这是陆珩的暗线的接头暗号,这家店乃是陆珩安排在这里的一个暗桩,陆珩曾经跟她提过,就怕哪一日突然用得上,连接头暗号都一并告诉了她。   没想到还真有用得上的一日。   佟掌柜放下茶壶,问道:“敢问姑娘姓氏?”   “以前姓陆,如今姓凤。”凤青梧迎着佟掌柜的目光回答。   佟掌柜心头一颤,立刻单膝跪地,朝凤青梧道:“十三爷早吩咐下来,若哪日有姓凤的姑娘找上门,便如同他本人亲临,姑娘总算是来了,属下正不知如何是好。”   凤青梧轻轻抬手,虚扶了下佟掌柜:“请起吧,且先告诉我,出了何事。”   “豫州那边的暗桩被人连根拔了,十三爷入豫州后又失了消息,属下几番派人打听,皆无果,属下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入豫州去查,无论如何,得先找到十三爷。”佟掌柜凝重道。   暗桩被人连根拔了,许多暗探消失无踪,难怪陆珩要亲自过来一趟。   自赵权死后,豫州上任的知州侯四海与陆珩无甚交情,这人是永和皇亲自任命的,听说也并非是瑾王或者麟王的人,但不排除他暗中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侯四海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凤青梧问。   “知州府倒是没什么动静,很少见侯四海出去,大多时候都留在知州府里办事,他这个人比较中庸,他到豫州上任后,并不见他做过什么出色的政绩,但也没有犯过什么错事,豫州上层圈子的活动他有参与,但参与的不多。”   “近几日,他有没有去过码头?”   “去过,去过一次,”佟掌柜被凤青梧这么一提醒,看凤青梧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豫州码头每日都有大批货物要上船下船,就在三日前,侯四海去过一次,是在夜里。”   凤青梧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佟掌柜的主意到她这个动作和陆珩极为相似,陆珩有时想事情,也会做这个动作,且也是这个频率,不同的是声音的轻重。   凤青梧不会武功,又是女子,力道自然就要轻一些。   “你们和豫州的暗桩会互通消息吧?”   “会的,但都是单线联系,豫州毕竟水深,十三爷怕他们暴露,所以豫州的暗桩乃是独立的,他们想要传消息出来,不会经过我们,会直接派人给十三爷送消息,但我们知道他们,我们可以送消息给他们,所以这次豫州的暗桩被拔了,我们才会安然无恙。”   “豫州的暗桩出事前后,侯四海可有什么动静?”   “豫州的暗桩是在夜里被人挑了,当夜就死了十来个人,十三爷还派了十几个人在外面查探其他消息,具体是什么消息,属下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都失踪了,而在这前后,侯四海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佟掌柜回答。   白熙熙笑了:“你是说,你们暗桩出了事,一夜之间死了十几个人,身为豫州知州的侯四海却好像一无所知,没有动用一兵一卒?”   佟掌柜惊讶地张了张嘴,回答道:“是这样没错。”   凤青梧和白熙熙相视一眼,白熙熙道:“陆大人失踪,会不会和侯四海有关?”   凤青梧没有回答,她继续问佟掌柜:“现在豫州码头谁说了算?”   “是虎帮的人说了算,豫州码头一直是虎帮的人在管,赵权还在任的时候就是,后来侯四海来了,他们继续享有管理权,但每年要向州府缴纳税供,对了,侯四海去码头的那天晚上,虎帮的头儿也去了,两人在码头大约呆了半盏茶的时辰后,才各自离去。”   凤青梧琢磨着佟掌柜的话:“这么巧?”   佟掌柜没敢吭声,因为凤青梧也不是在问他,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这女子看着年纪小小的,但是往那里一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场,好像是久经官场生杀予夺之人,可人家分明只是个小姑娘。   佟掌柜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然而,谁知他刚这般想,就听旁边这小小年纪的姑娘转头问站在她身后的身着白衣手持折扇的男子。   她声音轻轻的,说道:“我有些话想问侯四海,你去将侯四海抓过来吧。”   白令令唰地打开折扇,她大约是被凤青梧给气得冒火了,大冷天的开始给自己扇风:“侯四海哪里是那么好抓的?你以为拔萝卜呢?我都不认识他。”   凤青梧一副我很相信你的样子:“让佟掌柜派人给你带个路,我相信你肯定能办到,去吧,明日一早我就要见到他的人,他若是不愿意过来,你就打断他的一条腿,将他扛过来。” 第82章   白令令拿她没办法, 只能按照她说的办。   凤青梧轻轻揉着额头, 赶了太久的路, 一路上马不停蹄, 她实在有些累了, 她不得不庆幸,幸好在前往汴京之前, 她收拾了金陵那几个千方百计想要弄死她的人,否则如今她只怕已经陷入难以自救的困局。   佟掌柜道:“姑娘累了, 客房已经准备好, 姑娘请去歇息吧。”   凤青梧轻轻嗯了声, 让黄莲和白熙熙跟着,往客房走, 白熙熙和黄莲不敢离开凤青梧半步,凤青梧让佟掌柜搬了两张软塌过来, 黄莲和白熙熙就睡在屋里的软塌上。   凤青梧很困, 却始终睡不着,豫州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糟糕,虎帮的帮主和侯四海十有□□都有勾结,暗桩一夜之间死了十多个人, 侯四海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里面显然还有其他内幕,那藏在背后对暗桩下手的人,很可能早就提醒了侯四海有些事不要管。   也或许,暗桩被灭, 其实就是侯四海所为。   那陆十三呢?现在在哪里?   那夜侯四海和虎帮的帮主都出现在豫州码头,到底在做什么交易?和陆十三到底有没有关系?为什么都这么多天了,陆十三还没有消息?   凤青梧担心地睡不着觉,好容易熬到天蒙蒙亮,白令令回来了。   他一脚踢开门,将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像丢苍蝇一样丢进了屋里,那男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脑袋磕在桌脚上,额头上磕出一个大包来。   白熙熙啧啧道:“你就不能对人家客气点?”   白令令满脸的怨念,他踢了踢地上肥胖的中年男人,嫌弃道:“这老东西院子里养了不少姑娘,昨晚还弄死了一个,被人用凉席卷着丢进了乱葬岗,刚巧被我遇见了,对付这种人,需要客气?”   白令令觉得侯四海简直无比恶心,他一路将侯四海扛过来,自己身上好像也沾染了不少恶心的味道,他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手,郁闷道:“我洗澡去了。”   “哎,他怎么还未醒?”   “我扎了他一针,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白令令走远了。   凤青梧让人将侯四海关到暗室里去,侯四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四周都是墙,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很昏暗。   他用力地挣脱了下,手脚上都被勒出鲜明的红印了也丝毫没有挣脱绳索,侯四海正绝望着,暗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穿着白衣的女人。   那两个女人都带着面纱,身段窈窕,额头光洁,眼睛清亮,一看年纪就不大。   在侯四海的眼里,女人根本不能成什么事,他顿时放下心来。   其中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端了一张椅子进来,另一个女子就坐在椅子上,她坐姿十分规整,一静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标准姿态,动静间格外优美,侯四海又放了不少心。   这样的女子,把他抓过来就已经是极限了,能对他做什么?   侯四海道:“这位姑娘,我乃是豫州堂堂知州,朝堂正三品大员,你知不知道,你这般对待朝廷命官,犯了我大燕律法,是要受到律法裁决的。”   凤青梧眼神不变:“听说你昨晚刚弄死了一个少女?按照大燕律法,你不也犯了罪?”   侯四海哼了哼:“那是我买进府里的,我买进府里的人,都是我的奴隶,我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你恐怕还管不着,大燕律法也管不着。”   “杀奴三人以上者,也要受到惩罚的。”凤青梧提醒他。   “我是豫州知州,在豫州,我就是天我就是地,甭管什么杀几个人,谁生谁死还不是我说了算,”侯四海口气极大,“我告诉你们,最好立刻放了我,否则我诛你们九族。”   “听着倒是挺可怕的,”凤青梧抬头望了眼昏暗的暗室,“可你看看这里,四周都被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你也出不去,你被绑住了手脚,你什么都不能做,现在的你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只能任人宰割,你还想诛我们九族,你觉得现实吗?”   侯四海:“我是朝廷命官,我消失了,自然会有无数人找我,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你以为你能关住我几时?”   “那就要看你嘴巴有多硬了。”凤青梧朝白熙熙扬了扬手。   白熙熙拿了一块帕子堵住侯四海的嘴,继而抽出腰间软鞭,猛地一鞭子抽在侯四海的身上,白熙熙一个七阶高手,软鞭的力量非同小可,这一鞭子她打得又狠又准,打得侯四海后背上的血沫都溅了出来。   侯四海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剧痛让他浑身战栗,满身大汗,可他叫不出来,就越发痛苦,痛得眼睛充血,眼珠子似乎都要凸出来了。   白熙熙这一鞭子打在侯四海的后背上,并未伤及他的要害,否则侯四海已经没命了。   凤青梧不动如风地坐着,还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的姿态。   她道:“我最恨贪官污吏,你身为豫州知州,本该为百姓谋福,谋福的事情你没有做,暗地里残害百姓的事情倒是做了不少,你竟还敢为此洋洋得意,简直该死。”   侯四海哪里想到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说打人就打人,他后背火烧似的痛,然而他却根本动弹不得,他满头大汗,囫囵骂道:“两个小贱人……”   他骂人的话刚出口,白熙熙又一鞭子过去了,侯四海后背上被白熙熙抽出一个大大的叉,鲜血顺着他的后背淌到地上,受伤的地方简直皮开肉绽。   侯四海连着挨了两鞭子,浑身完全气竭,坐在椅子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熙熙这才取了堵住侯四海嘴巴的布团。   凤青梧望着侯四海,脸上挂着笑:“这下,能乖乖说话了吗?”   侯四海怨毒地看了她一眼,他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这么毒,叫人打他的时候还能面不改色,侯四海知道是他小瞧了这女子,心中害怕起来。   他已经做到知州,再往上就是二品大员,将来位及一品也不是不可能,他荣华富贵,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实在不想死。   但看这女人现在的狠辣劲儿,极有可能杀了他。   “你抓我,到底想做什么?”侯四海忍着剧痛问。   凤青梧眉眼沉:“几日前,你和虎帮的帮主在豫州码头做什么?”   侯四海瞬间警铃大作,这件事事关重大,当然不能告诉凤青梧。   凤青梧笑了笑:“不想说啊?”   她声音轻轻的,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太冷,落在侯四海的耳里跟催命似的,侯四海在剧痛中打了个冷颤,回答道:“不过是与虎帮的人商量运送些货物,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姑娘找错重点了。”   凤青梧口吻有些遗憾:“看来是真的不想说。”   她仿佛没了耐心,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对白熙熙道:“这个人的嘴巴太硬了,正反也是个贪官,杀了吧,就当为民除害了。”   白熙熙抖了抖手里的长鞭。   侯四海的瞳孔瞬间陡缩,惊慌失措道:“我说,我说,是我让虎帮的运几个人到山里去做苦力,帮我开采矿山……”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再听到任何的胡言乱语,”凤青梧回头,一双眼睛锐利地像一把能捅进侯四海心尖上的刀子,“你最好说实话。”   侯四海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他实在不想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金钱、权利、财富、地位、女人,什么都是云烟,他再也触碰不到,享受不到。   侯四海泄了气,终于肯说实话:“我让虎帮的,帮我运了几个人进山里……”   凤青梧眯起眼睛。   漓江从豫州过,漓江东边是豫州城,西边是丛山峻岭,山高且险,以前有人进山里去打猎,但是山里野兽横行,十分危险,进山的人十有□□都回不来。   逐渐地,除非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否则极少有人进山里去打猎。   山里树多且高,长年遮住了日光,在山里很容易迷路,即便是当地熟悉山里的人,也很容易走不出来,更何况外来闯入者。   陆珩便是那个外来闯入者。   他到豫州后遇到了不少事情,后来查到虎帮运了几个他的人进山,他便捉了两个虎帮的人让他们带他和黄杞进山,这山里到处都是机关陷阱,那两个人功夫太弱,没躲过去,死在了陷阱里,而那时,他们已经到了深山的深处。   到底有多深,陆珩也不清楚,他和黄杞都有些迷失方向,在山里兜转了很久,好难得才终于分辨出东西南北来,然后,很巧的是,就在那时,他发现了那些陷阱的规律。   自西向东,三百步一设,包括天网、地井、百箭等,逐一上阵,陆珩找到了规律,猜测他们想找的地方在西边,便一路往西而行。   然而,行到最深处,却发现陷阱消失了。   距离上一个陷阱三百步远的地方,有一块大约需要二十来人手拉手才能环住的巨石,陆珩此时就坐在这块巨石的最高处,巨石并不是很高,至少旁边高耸入云的大树是它的几倍高度,陆珩已经在巨石上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黄杞靠在巨石上,双臂环胸,问道:“十三爷,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刚到家……么么哒。 第83章   陆珩没有回答。   旁边都是参天大树, 阳光极少能穿进来, 林间只有斑驳的光点, 有些微的光斑落在他的身上, 陆珩仰头望向头顶, 心情颇为郁闷。   他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但是机关暗道、五行八卦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 所以他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突破点,不知道从哪里打开最要紧的那道机关。   黄杞早已经习惯陆珩不回答他的话, 他继续道:“十三爷, 属下一直以为, 您是万能的,没想到您也有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事情。”   陆珩还是没理会他。   周围到处都是鸟叫声, 陆珩忽然听到身后有嗤嗤声,他一回头, 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就张嘴朝他咬来, 陆珩的长剑尚未出鞘,他握住剑柄,长剑直接削过去,那蛇瞬间被震得飞了出去, 长条的蛇身软软地挂在树上, 一动不动了。   陆珩眼神扫过,忽然发现那树上有刀痕。   他从巨石上跳下去,那树生得和周围的树木并无不同,树干很粗, 枝繁叶茂,上面的刀痕呈一个整圆,并不显眼,若非他刚巧把蛇拍到这棵树的树枝上,只怕他根本无法发现。   黄杞见陆珩从巨石上跳下来后,盯着一颗树看,觉得奇怪,不禁凑过去瞧。   “十三爷,这应该是一个记好。”黄杞说。   陆珩:“……我当然知道是记好。”   他从来没对黄杞的脑袋抱有任何期待,黄杞最擅长的做的是不懂脑袋的事情,把要动脑袋的事情让给他做,都是在为难他。   只是一个圆这种记号太普通,没有什么代表意义,好像只是做记号的人随手一划,他很难从这单一的圆中分析出其他有用的东西来。   陆珩不免有点失望。   他吩咐道:“你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有什么记号。”   这个黄杞很擅长,因为他眼睛厉,而且心细,只是这里到处都是参天大树,还真不好找,黄杞找了老半天都没有找到。   他有些遗憾地对陆珩道:“属下没有发现其他记号。”   站在记号前的陆珩有些困惑,难不成是他自己想多了?这记号真的只是有些人随手划出来的?并无特比指代的意思?   陆珩并不太相信这种巧合,他曾经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对巧合这种事,素来不大信。   他仰头望着眼前的大树的枝叶,像是想到了什么,让黄杞退开,黄杞识相地后退。   陆珩长剑出鞘,一剑坎在大树上,将大树拦腰砍成了两段,那五彩斑斓的蛇掉在地上,软趴趴的身子艰难地抽搐了下。   黄杞不明白好端端的陆珩为何要将大树给砍了,他走近一看,发现那树中竟然藏着一个机关,机关是用铁器打造而成,被树皮包裹在最里面,最上面的那个铁环应该是可以旋转的。   黄杞:“……”   论如何粗暴地解决问题,他怕是骑十匹马都追不上自家主子的步伐。   “十三爷是如何得知这里面藏着机关的?”黄杞不解地问。   陆珩:“这棵树的枝叶明显长得不如别的树繁茂,看着像是营养不良。”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懒得找这树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想着不如就一刀砍了吧,看看到底藏着什么乾坤,没想到真给坎出了一个机关来。   他冷然地笑了笑:“设计这道机关的人,心思倒是机巧。”   能让大梁最年轻的丞相都琢磨了大半日才琢磨出来,能不机巧吗?可黄杞觉得,对方就算是再机巧,也抵不上他家主子,不还是被他家不擅长机关暗道的主子给破了吗?   陆珩拧开机关,那巨石竟然缓缓动了起来。   黄杞很是吃惊。   巨石缓缓挪动,露出一个地下暗道来,黄杞凑近一看,暗道里有石阶,里面既深且黑,只能看见入口处几米远的东西,再往深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珩取出火折子,率先走了进去,黄杞紧跟而上。   两人沿着石阶往暗道深处走,两侧的墙上放着油灯,陆珩一路将油灯点燃,暗道在一直往下,他们脚步极快,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头。   “这条暗道竟然没有分叉路,”黄杞意外,“不过怎么没路了?”   他们面前摆着一道石门,应该就是这条暗道的另一个出口了,但是石门厚重,非蛮力所能打开,只能寻找机关,陆珩已经开始在墙上摸索。   他抹了半天,没摸出名堂来,又改为敲。   陆珩敲的时候微微带了劲力,敲到某个地方的时候,墙面被他敲凹进去一块,黄杞立刻上前将那块能活动的板砖取下来,按下藏在里面的机关。   石门缓缓开启,他们从石门而出,石门门口有两棵参天大树,陆珩和黄杞飞身跃到参天大树上的树枝上。   黄杞不解:“十三爷,这里什么地方?怎么光线比暗道外面还要好?”   陆珩躲在树上放眼望着四周,就在距离这道石门不远处就有房舍,他眼力极好,隐约还能看见房舍四周站着身穿铠甲的士兵。   “这里应该是崖底,光线好是因为周围的很多树木都被砍伐了,天光直接照到了地面上,不像我们进来之前的地方,所有的光线都被树枝遮挡,所以树林里总是阴森森的。”   “这里人很多。”他已经隐隐听到了练兵的声音。   陆珩吩咐道:“你按原路回去报信,告诉红月,她会知道如何安排,我留在这里找那几个被押进来的暗探,快去吧。”   “不成,太危险了,还是属下留下来寻人,您原路回去吧,”黄杞可不敢让陆珩有半点闪失,“属下别的本事没有,找人还是可以的。”   “你不行,这里到处都是兵,你办不到,别耽误时辰,快走。”陆珩命令道。   他口吻已不容置喙,黄杞不敢再反抗,纵身跃下,转身进了石门。   凤青梧现在很头疼,豫州的黑军藏在丛山峻岭里面,她手里人手太少,又没有熟悉的人领路,贸然进山,只怕为数不多的人都会折在深山的陷阱里。   可不进山,谁支援陆十三?   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领路人。   “早知道就不重伤侯四海了。”白熙熙有点后悔。   侯四海重伤,当下是奄奄一息,深山老林里湿气重,毒气也重,侯四海进去只怕没走到一半就断气了,搞得他们现在连个领路人都没有。   凤青梧琢磨道:“虎帮有识路的人,让白令令去抓两个虎帮的人来,让他们给我们带路,我就不信,我们找不过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怕虎帮的坑我们,专程将我们往危险的地方领,”白熙熙无奈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去叫哥办事。”   白熙熙正要出门,黄莲在外禀道:“姑娘,黄杞求见。”   凤青梧蹭然站了起来:“黄杞?快让他进来!”   黄杞万万没有想到,凤青梧竟然就在岳州,豫州的暗桩都被拔了干净,黄杞想要尽快地传消息给凤青梧,自然只能就近找岳州的暗桩相助,没想到竟得知凤青梧此时就在这里。   黄杞大踏步走进屋里,见到凤青梧就跪了下去:“属下参见殿下。”   凤青梧有悲有喜。   黄杞是陆珩的影子,陆珩去哪里办事都要带着,可如今黄杞回来了,陆珩却不见踪影,凤青梧压着心中的担忧,道:“快起来吧,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十三呢?”   “十三爷入了黑军老巢,命属下回来给殿下报信,属下与十三爷查到有几个暗探被押进了山里,便与十三爷进山寻人,结果寻到了黑军的老巢,十三爷留下寻人,让属下回来找殿下,十三爷说,殿下您会知道该怎么做。”黄杞希冀地望着凤青梧。   “你是说,他一个人入了黑军老巢?”凤青梧不敢置信。   黄杞点了点头。   凤青梧气得脸色发青,他以为他武功好就能飞上天是不是?黑军老巢少说也有上万人,一人一支利箭就算是铁桶也能给射成筛子,更何况他一个凡胎□□。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她离开汴京的时候,她就预测到兴许会遇到这些危险,所以将一切事情都安排了,她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冒着风险做了,余下的,就看永和皇怎么决定。   可永和皇太过中庸,又有些心慈手软,他若顾念得太多,并不出手相救,她也是没办法的,她总不能将他们大梁的士兵调过来。   她也调不过来。   “他简直……”凤青梧气得红了眼睛,然而,当着黄杞的面,她到底没有说陆珩的不是,她深深地沉了沉气,对白熙熙道:“吩咐下去,准备一下,我们立刻进山。”   “您要进山?”白熙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成,您金尊玉贵,又不会武功,山里到处都会陷阱,而且猛兽毒虫数之不清,您进山太过危险,不成的。”   凤青梧也知道,她一个不会武功的跟他们一道进山,只怕只会成为拖累,但是留在这里她着实不安心,况且,她懂的东西多,指不定能帮到他们。   “有黄杞引路,不需要您跟我们一道进山。”白令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晚更的一天,我感觉我距离老油条只差一步之遥了,笑哭。。。 第84章   凤青梧左右为难。   “您去了, 我们还得分出精力来保护您, 您只会拖累我们, ”白令令凝重道, “殿下, 您当知晓分寸,我们是去救人的, 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凤青梧何尝不知道。   她道:“可我留在这里,你们还要分出一部分人留下来保护我, 我们人手本就不多, 再分出人留下来, 能去山里的还有多少人?倒不如我随你们同去,我既能拿主意, 你们也方便保护我,岂不是将我留在这里更好?”   “若是朝廷来人了呢?”白令令提醒她。   凤青梧恍然, 是的, 若是朝廷来人了,这里能指引他们的,只有她,若是她都不在了, 等朝廷来了人, 只怕他们连门路都摸不到。   是她过于着急,失去了该有的判断了,若不是白令令提醒她,只怕她还要一直错下去。   白熙熙道:“我与佟掌柜带人进山接应陆大人, 哥你留下来保护殿下。”   凤青梧扶额:“令令你跟他们一道进山,将黄莲留下来足矣,你们且放心,我自己的命矜贵,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此行艰险,若白令令没有同去,白熙熙他们就失去了最大的助力,怕是更难回来。   “此事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出发。”   有黄杞引路,凤青梧放心了很多,至少白令令他们不至于再摸瞎地漫山遍野到处找,客栈在短短的时间里人去楼空,只剩下凤青梧带着几个护卫还有几个店小二。   侯四海还被关在暗室里。   白令令走前给留了药,侯四海的命还有用,他们不能这么快就让他死了,凤青梧心情不好,就喜欢到暗室里找侯四海说话。   侯四海现在怕她怕得要死,每次见凤青梧进了暗室,他都觉得心惊胆战,侯四海重伤,根本没精力和凤青梧说话,但是凤青梧非要他说,他不说,凤青梧就让黄莲抽他。   侯四海发现凤青梧身边的都是女人,且那些女人个个都心狠手辣,在他眼里,女人都是靠男人的软弱东西,他从未见过有谁像她们一样,又狠又毒。   凤青梧还是以标准的大家闺秀的姿势坐在木椅上,她目光盯着侯四海,她戴着面纱,侯四海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眼睛,但就是看不见,才让他更加恐惧。   他无法辨别凤青梧的表情,就不知道他到底哪些话让她生气了,哪些话让她高兴了。   侯四海全身都痛,现在他只想让这位心狠手辣的姑奶奶高兴,只要她高兴了,兴许就不会再折磨他了。   “你让虎帮的人帮你送人进去,所以你和虎帮的肯定有勾结,你们都是同一个主子,之前我查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端正的,谁也不靠,没想到倒是我错了。”   凤青梧这话不带询问的意思,好似在自言自语。   侯四海听得心惊胆战。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都会为同一个人效力,他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封侯拜相?世世代代富贵?金山银山?”凤青梧冷笑,“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哪里需要什么好处?”侯四海不想再挨打,实话实说道:“许多当官的坐到我们这个位置,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我们又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人家位高权重,捏着我们的把柄,只要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就能让我们家破人亡,顺者昌逆者亡,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听说你很喜欢玩儿女人,且花样玩儿得还挺多,死在你手里的无辜少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就是你的把柄?”   侯四海表情发苦:“丞相抓贪官抓得很严,我不敢贪,手里没几个钱,也不敢赌,但每个人总得发展点自己的爱好,我不贪不赌,就只能玩儿色了,谁知道那些小姑娘身子骨那么弱不禁风,我不过就是玩了点少见的花样,她们就断气了。”   “这事儿就成为了别人手里的把柄,我能怎么着?还不是只能乖乖听命行事?”侯四海觉得自己真心倒霉,“早知道我就再玩儿得隐秘点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帮做的事情等同于谋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凤青梧见他丝毫不愧疚也不知道悔改,简直想一刀捅死他,那么多年轻无辜的姑娘的性命在他的眼里根本不是命,只是他的玩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又恶毒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早知道就当个好人吗?   凤青梧快被他理所当然的口吻给恶心吐了。   她忍着恶心,转移话题道:“私自养兵,乃至重罪,这次被翻出来,你们那位靠山迟早得倒下,你靠他好不如靠我,你若是告诉我进山的其他暗道,我就放了你,如何?”   侯四海警惕地看着她。   他可不相信凤青梧会放了他,他刚还在想凤青梧今儿来找他说话到底想问什么,原来人家想问的在这里,侯四海可不傻,若是告诉了凤青梧,他还有命在?   而凤青梧好似看出他在想什么,补充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我留着你还有其他用处,但你若不告诉我,你就要挨打了。”   上万人的军队,绝不可能只有那一条暗道,肯定还有别的可供数十人齐头并进的路,否则大军整装出发,所有人排成一路往外走,怕是要从立春走到冬至了。   “我不知道。”侯四海果断拒绝。   凤青梧不悦地沉眉:“你是豫州的知州,管着豫州的大小事宜,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你的眼睛?这些年若是没有你和虎帮源源不断地往里面送物资,他们能成事?你们送物资的路绝对不是那条狭窄的暗道,你最好老实交代。”   她已是极为没有耐心了,想到陆珩现在身处险境,随时都有可能被万箭对着,她就火烧火燎地难受,她感觉自己快压抑死了。   她在压抑之下,更是没有什么耐心可言。   凤青梧闭了闭眼睛,吩咐身后的黄莲:“让他老实交代。”   黄莲从发间抽出一根银针。   侯四海害怕得浑身发抖,嘴唇止不住地哆嗦,这个女人就是个魔鬼,喜欢以折磨人为乐,那银针刺进侯四海的指尖,剧烈的疼痛让侯四海险些就这么痛死过去。   他感觉自己熬不住了,太痛苦了,还不如死了。   就在凤青梧想方设法让侯四海开口的时候,有车马以极快的速度驶向豫州,他们已经快马加鞭跑了许久,暮色降临,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马车里的人让整队停下休整,有人拿了银钱去客栈里买吃食。   有身着铠甲的士兵上前,朝马车里的人禀报道:“王爷,前面不远就是岳州的地界了。”   车内的人穿着最上等的丝绸做的云纹锦袍,腰间挂着一块龙纹玉佩,这一路他都靠在马车上假寐,闻言淡淡地“嗯”了声,吩咐道:“休息半个时辰,继续赶路,入岳州。”   岳州知州唐炳生今年四十三岁,人到中年,难免发福,不过唐炳生没有胖得侯四海那般无可救药,就样貌上勉强还是看得过眼的。   深更半夜,他与其唐夫人正在嘀咕这些天豫州发生的事情,担心豫州的事情殃及到他这个池鱼,谁知才嘀咕了没一会儿,就有下人匆匆在房外禀道:“老爷,知州府有贵人驾临,管事的派人来请您去一趟。”   唐炳生听着眉头一皱,立刻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谁来了?”他紧张地问。   下人被唐炳生沉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不知,管事的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对方是什么王爷。”   唐炳生一听,眉头顿时打了个死结。   唐夫人赶忙起床给他找衣服,让下人进来伺候唐炳生更衣,叮嘱道:“老爷别急,您为官数十载,行得端做得正,问心无愧,半夜便也不怕鬼敲门,不管谁来了,找您肯定是有事要您出手相助,您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   唐炳生觉得事情严重,没怎么将唐夫人的话听进去。   当朝王爷五根手指头便可数得过来,定王年迈,不可能深夜过来,闲王整日游手好闲,从来不管家国大事,他就算过来了,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地跑到知州府去,除了这两位,就只剩下麟王和瑾王,麟王和瑾王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今日来的,到底是瑾王还是麟王?   唐炳生有点慌,因为不管是瑾王还是麟王,一旦跟他们扯上关系,都极易被卷进夺嫡之争中,一旦被卷进去,怕都没有好下场。   唐夫人发觉唐炳生的异常,加重语气喊了他一声,唐炳生回过神来。   唐夫人道:“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老爷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便是,只要无愧于心,便能无所畏惧,这些年您不一直是这般过来的吗?”   唐炳生恍然,是啊,他怕什么,他是个纯臣,他什么都不用怕。   唐炳生穿好衣服赶忙往知州府赶,等他赶到知州府的时候,知州府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了,唐炳生沉了沉气,沉着走进府里。   此时那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就坐在知州府正堂的主位上,唐炳生见到他的面容并不奇怪,他走进正堂,朝主位上的人行跪拜礼。   “下官参见麟王,不知王爷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第85章   麟王陆离翘着二郎腿, 低眉看着唐炳生。   他并未立刻让唐炳生起身, 而是问道:“在本王之前, 你岳州还来了一个大人物, 你可知道?”   唐炳生还真不知道, 他一头雾水地望着陆离,汗颜道:“下官不知, 王爷恕罪。”   “你也不知道?”陆离笑了,继续问:“那你可知, 豫州的知州侯四海失踪了?”   “侯知州失踪的事情, 下官知晓, 豫州那边的人求助到下官这里,下官还专程派了人帮忙寻人, 但可惜的是,并未有什么线索, 下官也不知道侯知州到底和谁有过仇怨, 这寻人之事实在犹如大海捞针,侯知州现如今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下官也很担心。”   陆离冷笑:“本王还以为,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本王给你指一条路,你去查查悦来客栈,不但能见到某位大人物,指不定还能将侯四海给找出来。”   唐炳生一脸困惑。   陆离的意思, 是说侯四海被刚到岳州的某位大人物给抓了?   可汴京的大人物出行到了他岳州,按道理他不应该不知道啊?倒是听说陆珩离开了汴京,难道陆珩此刻就在岳州?   那可是为煞神,要他去陆珩眼皮子底下找人,还不如一刀捅死他算了。   唐炳生脸色发白,试探地问:“难不成是陆丞相暗中来了岳州?丞相大人既然住在悦来客栈,下官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去查悦来客栈的啊,请王爷恕罪。”   陆离暗骂了声“蠢货”,说道:“不是陆珩,去查。”   唐炳生明白陆离的意思了,陆离要他带人去查侯四海是不是真的在悦来客栈,是因为陆离他自己不想得罪那位大人物,于是就派他去得罪人家。   唐炳生:“???”   他满面愁苦,却没有办法反抗,只能乖乖地带人去查悦来客栈,他暗想,豫州出了事,他身为岳州的知州,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陆离他自己都不愿意得罪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的知州,他得罪得起?陆离这不是硬要将他往死路上推吗?   唐炳生一脸郁卒地带人去查悦来客栈了。   这几天凤青梧一直派人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岳州知州府突然来了个大人物,凤青梧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夜半三更,她也没睡,甚至连妆都没有卸,就躺在床上看书。   她估摸着时辰,约摸等到了丑时,客栈外有人敲门了。   她站在客栈二楼的窗户上朝下望,无数官兵手里举着火把,将整条街差不多都照亮了,店小二打开门,看到这么多官兵,险些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好容易稳住身形,店小二哆嗦地问:“各位官爷,你们深夜到访,可是要住店?”   唐炳生秉着就算得罪大人物也要尽量不要得罪得太狠的想法,主动上前道:“你们这里,最近可是新住进来了什么人?”   店小二见到唐炳生走出来,更是吓得双腿发软,赶忙就跪了下去。   “原来是知州大人,小人见过知州大人,我们客栈这几天都被一位女客包下了,除了这位女客和她的随从,并无其他人住进来。”店小二老实回答。   唐炳生一脸狐惑,不是说来了位大人物吗?怎么是个女人?难不成是宫里的哪位娘娘?   “什么女客?”唐炳生问。   “是位年轻的姑娘。”   没听说宫里有哪位得宠的年轻姑娘啊,唐炳生很郁闷,心中不由地埋怨起陆离来,就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到底来了哪位大人物吗?   非得让他猜来猜去的。   唐炳生觉得陆离在耍他,一个年轻姑娘能是什么大人物?搞不好是他自己不想动用他自己的人力,所以才指使他来,他心一横,说道:“有人举报说你们这里藏了人犯,本官深夜来此查探,你就不要管了,来人,进去搜。”   凤青梧戴上面纱,从楼上沿着木质楼梯走下去。   此时唐炳生已经到了客栈的大厅,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段纤细窈窕且脸上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约摸十七八岁,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玲珑剔透。   唐炳生心道:“这就是陆离口中的大人物?”   唐炳生肯定陆离在耍他,心头的紧绷感顿时松了几分,但见那年轻女子见到这么多官兵都不慌不乱的,唐炳生觉得奇怪,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   此时凤青梧已经走下了楼梯。   她目光瞥了眼唐炳生,笑道:“大人深夜来此,可谓辛苦,是来寻人的?”   不知为何,听她说话,唐炳生心里咯噔一声,他旁边的官兵朝凤青梧喝道:“大胆刁民,大人在此,见到大人,还不跪下?”   凤青梧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讥讽,让唐炳生越发不安。   唐炳生听她道:“本宫见到你们大燕皇帝都不用下跪,区区一个大燕三品官员,竟然敢让本宫下跪,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她眉梢轻轻一挑。   唐炳生在短暂的愣怔后蹭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面色大骇,当即后退几步,朝凤青梧拱手道:“外臣唐炳生参见殿下,外臣不知殿下在此,还望殿下恕罪。”   唐炳生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听说过这位殿下,大梁的皇女,那手段可不比陆珩温柔多少,怎么岳州来了这样的人物他竟然半点都不知道?   “‘恕罪’二字你今夜说了多少次了?见到陆离的时候就没少说吧?”凤青梧冷笑,“是陆离让你来本宫这里找侯四海的?”   唐炳生汗颜,这位他未曾谋面的大梁皇女果然一点也不让人失望,一见面就把他给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若是回答“是”,岂不是就出卖了陆离,他若是回答不是,岂不是就欺骗了这位一点也不好敷衍的大梁皇女?   唐炳生左右为难,做人可真是太难了。   好在凤青梧好似也并未期待他能回答,她继续道:“陆离在捉弄你呢,侯四海并不在本宫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唐炳生不信。   凤青梧淡淡地笑:“知道为什么陆离不自己亲自来寻人吗?”   “不知道。”唐炳生一脸搞不明白。   反应过来后他顿时就发现自己暴露了,竟然不知不觉被凤青梧套了话。   凤青梧又笑了,她眼里的笑意特别闪人眼睛,好像在明明白白地嘲笑他的愚蠢,凤青梧道:“就你这样的,能做到朝廷三品大员,可真不容易。因为陆离也不确定侯四海就在本宫这里,他若让他的人来查,就会得罪我,影响两国邦交,让御史台有参他的机会,所以才让你来,你且放心,本宫很好说话的,你也是奉命行事,本宫不会为难与你。”   唐炳生郁闷,心道:“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这时有官兵过来禀道:“大人,找到一间地下暗室。”   唐炳生暗想,不是刚刚才说侯四海不在这里吗?看他立刻就能把侯四海揪出来,然而他这想法刚冒出没多久,又有官兵过来道:“大人,暗室里面全是酒坛子。”   “确定?”   “大人,的确全是酒坛子。”   凤青梧道:“本宫都说了侯四海不在这里,你既然找不到侯四海,便做点其他事情吧,陆离就在你的知州府上吧?带本宫去见他。”   官兵将这家客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搜查完了也没有找到侯四海,唐炳生没办法,他虽然是奉命办事,但是人不这里,他总不可能将侯四海变出来带回去交差。   更何况面前还有一个难对付的大梁皇女。   唐炳生郁闷得很,躬身请凤青梧道:“请殿下上马车。”   马车旁边站了个模样清秀的姑娘,那姑娘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看样子乃是凤青梧的护卫,那护卫见凤青梧出来,抬手扶着凤青梧上了马车。   唐炳生有些头疼,那姑娘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就坐在客栈大厅里,怎么没看见?   马车辘辘前行,往知州府驶去,马车里,凤青梧低声问黄莲:“都处理干净了吧?”   “干净了,除非他们将漓江的水吸干,否则绝对找不到侯四海的尸首,”黄莲道,她十分佩服凤青梧的预判能力,“幸好殿下考虑得周全。”   凤青梧一直等着朝廷来人,早就派人守着城门口,陆离入岳州的动静那般大,怎可能瞒得住她?陆离想要找侯四海问话,自然要找到侯四海,她入岳州后侯四海便失踪了,陆离肯定第一个怀疑她,侯四海在她的手里受了重刑,她怎可能将侯四海交给陆离,让侯四海搬石头来砸她的脚?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侯四海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他死不足惜,凤青梧杀了侯四海,丝毫不觉得愧疚。   而深山老林里,陆珩劈晕了一个士兵,自己换上了那士兵的衣服,借着夜色穿梭在崖底的各处,他轻功好,来去无影,这里的人想要发现他,其实并不容易。   但可惜的是,陆珩还未找到他想找的人。   夜半三更,虫鸟低鸣,陆珩躲在大树上,想等他们换防的时候瞧出点端倪,他正耐心地等着,有两个士兵提着裤子相约跑到树底下来撒尿。 第86章   “那几个人还没有招呢?”其中一个士兵问道。   另一个接话:“招什么招, 我什么手段都使了, 人家就是不招, 不过是几个暗探, 不知道骨头怎么就能那么硬, 那几个人咬死了就只说一句话‘我不知道’,我能怎么办?”   接话的士兵十分无奈地样子。   “可是将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将军想将那些人的同伙连根拔除,你这边却死活问不出话, 将军那里, 怕是不好交代。”   “我也没办法啊, 人都快被我弄死了,人家就是不说, 我有什么办法?要我看,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刀杀了便算了事, 偏生将军不死心,哎。”   “要不你再去问问,毕竟将军等着回话呢。”   “等我撒完这泡尿再去看看,”那士兵满脸愁苦, “严刑逼供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他们撒完了尿, 各自离去,陆珩跟在那要去审讯的士兵身后,一路摸到了水牢的入口,他看见那士兵摸出了一块腰牌递给守门的士兵, 守门的士兵才放他进去。   陆珩没有再继续跟上去,若继续跟上,只会打草惊蛇。   他在外面守着,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负责审讯的士兵从水牢里出来了,他满面疲惫,一边走一边骂那些人不是东西,顶着一脸郁闷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陆珩摸进了他的营帐,悄无声息地将他给杀了,然后取走了他身上的腰牌。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水牢的门口,亮出腰牌:“将军要见他们,命我过来提人,让你们随我一道把人给将军送过去。”   守门的见到陆珩这张生面孔也不觉得奇怪,他们将军喜好男色,身边经常换人,这人指不定是他们将军的新宠。   守门的士兵不疑有他,躬身给陆珩让出路来。   深夜好办事,陆珩走进水牢,十来个身着青布衣衫的男子被关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有的刚刚才受了刑,伤口还在流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都知道死亡在不断地朝他们逼近,可是这里藏着这么多黑军,他们的主人还不知道,他们还不能死,他们必须活下去,找机会逃出去,给他们的主人通风报信,只有报了信,他们才算完成了任务,才可以死。   他们听到脚步声,知道是审讯的人去而复返,立刻又有人要遭受酷刑,他们已经麻木了,一个个都低垂着头,一副等死的样子。   陆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对身后的几个负责看门的士兵道:“给他们上药,把他们身上的血堵住,我带他们去见将军,不能让他们的血脏了将军营帐。”   要去见将军?   有人抬起头来,朝陆珩望过去,在见到陆珩的面容后,脊背都僵硬了。   等士兵拿了药过来给他们上药,他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醒着的人去将那些睡着的人唤醒,暗探们一个个醒来,见到陆珩就站在他们面前,激动得险些哭了。   陆珩身为大燕最年轻的丞相,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他是站在山巅的神邸,俯视众生,操纵他人生死,是永远都令人仰望的存在。   可他们不过是最低等的下人,自出生就是低贱的,他们的贱命如何值得他亲自现身来救?他们这般低贱的人,死了就死了,都不值得他花费任何的人力物力来救。   更何况,是他亲自来。   那些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在陆珩的注视下,又逐渐充满了力量。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水牢安静得很,暗探们望着陆珩,强自压制着心中的激动,一个接着一个站起来。   陆珩道:“都准备好了吧?把他们带走。”   “快走快走,别耽误了时辰惹得将军不快。”守牢的士兵推着他们往前,暗探们跟在陆珩的身后相继朝外走,陆珩领着他们直往石门而去。   然,走到半路的时候,有士兵奇怪道:“不对吧,这不是去将军营帐的路……”   说话的士兵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一剑削了脑袋,有人大喊“有……”   那大喊的人话同样没有说完,就被人抹了脖子,其余士兵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杀,陆珩长剑劈过,极快地砍断暗探们身上的手铐和脚铐。   这时,不远处有人大喊道:“犯人逃啦,快追!”   “别多话,跟我走。”陆珩面无表情地说。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况且有陆珩在,暗探们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觉得自己就算再战个三百回合也没有问题,就算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也无所畏惧。   但是陆珩说,别多话,他们便一个字都不敢说,跟在陆珩的身后快速地朝前走,追兵已经快追上来了,陆珩打开石门,让他们进去。   有利箭朝他们射来,暗探们飞快地钻进暗道,陆珩押后,将石门关上。   暗道两侧的油灯还燃着,有人一边飞快地赶路一边热泪盈眶道:“十三爷,属下们虽然被严刑逼供,但是您放心,不该说的,属下们一个字都没有说。”   “十三爷,属下们真的没有招供。”   “真的没有招供……”   暗探们一个个接着表忠心,陆珩不由地有些无奈,沉声道:“我知道,追兵很快就追上来了,存点力气,少说话,快走。”   走在最前面的人刚从巨石旁边走出去,就有利箭朝他射来,那人本就受了严刑拷打,体力严重不支,身体的反应速度也慢了好几拍,肩上中了一箭,眼看第二箭朝他射过来,身后的人极快地拉了他一把,将他拉进了暗道里。   利箭射在暗道的入口处,扎进泥土里。   走在第二的那个暗探提刀就要冲出去,被陆珩一把扯住后领给提了回来。   陆珩面无表情道:“不用逞能,让开。”   那暗探被陆珩这般保护,感动得热泪盈眶,暗道后面有追兵,前面有利箭,他们必须冲开一条口子,否则就得被人堵死在暗道里,他想的是由他去开道,他死了也无所谓,他们的神来救他们了,就算他死了,也值得。   可陆珩不让他去送死,暗探鼻尖发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们内心的激动和兴奋陆珩丝毫不知,在别人默默感动的时候,他就像一支利箭一样射了出去,速度极快,眨眼就撕开了一条口子。   暗道里暗探们一边躲着利箭一边鱼贯蹿了出去,直往漓江方向逃。   然而,追兵如水一样地追了上来,利箭在他们身后疯狂乱射,陆珩穿梭在树林中,虽然武功神鬼莫测,却到底形单影只,双拳难敌四手,他能做的有限。   那些追兵逐渐发现他才是最难对付的,纷纷将矛头指向了陆珩,利箭不要钱似的铺天盖地朝他射过去,后面的那些追兵也不管前面的追兵的死活,陆珩在哪里,他们就往哪里放箭。   如此这般,倒是帮陆珩解决了不少追兵,但是他自己就越发危险了。   利箭如瀑如幕,他闪躲不及,锐利的箭尖没入他肩上的血肉,剧痛袭遍全身,他闪身飞快地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追兵越来越多,他便是再快的速度,也不可能丁点不沾身,他清楚地知道,此时他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可即便如此,他竟还能在这个时候想起凤青梧来。   当日临溪湖畔,她为他挡了一箭,原来这么痛的。   她自小怕痛,一点小伤口都能咋呼半天,害怕刺绣伤手,甚至很少用针,其实就是怕疼,可是她却敢为他挡箭。   那傻丫头……   剑雨将树干射成了筛子,后背的树被箭尖拦腰截断,轰然倒下,陆珩暴露在剑雨之下。   而于此之前,凤青梧在知州府下马车,带着黄莲入了知州府的大门,陆离知道她要来,此时就在知州府的正堂等她,见她进来,起身道:“殿下,本王可等你多时了。”   “劳麟王久候,麟王既然敢来此,想必已经拿到了调动岳州军的兵符吧?”凤青梧并不与陆离多说场面话,现在她的时间很紧,迫切地需要陆离出兵。   陆离笑道:“殿下所言不错,只是本王还未想好,要不要出兵。”   他复而又坐回座椅上,一副气定闲神的模样,半点不着急,说道:“本王什么事情都还不清楚,贸然发军漓江西岸的深山老林,万一中了敌人的埋伏,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会的,丞相已经探过路了,如今有两条路可入黑军的老巢,麟王只需兵分两路,一路接应丞相,一路直入他们的老巢,抄他们的老底,打黑军一个措手不及,等处置了这批黑军,大燕的天下便是你的,你此时不出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整军正面与你对上,到时候谁胜谁负,你又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那可就不一定了。”   凤青梧这话说得直白,却又正中陆离红心。   陆离有些佩服这女人,四年前,她还只是坐在陆珩身边即便被人攻击了也不会还嘴的弱鸡,没想到四年过去,她却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皇女。   而且手腕狠辣、言语犀利,让人忍不住将多更的目光投向她,让人舍不得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她独自亮丽,和别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然而,陆离道:“黑军才多少兵马?他们正面与本王对上,还能讨得了好?” 第87章   现在对凤青梧而言, 每时每刻的时间都是金贵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个陆离根本就不愿意派人去接应陆珩。   陆珩实力过于强大, 是永和皇太过中庸才阻碍了他的发展, 否则大燕现在指不定已经是另外一番样子,这个道理她懂, 自然也有别的人懂。   陆珩树敌颇多,又被大梁女皇看重, 他若入了大梁, 对他们大燕而言, 其实并非好事,她看得明白, 自然也有别人看得明白。   凤青梧冷笑:“麟王这话本宫可就听不懂了,康庄大道摆在你的面前你不走, 偏生要去走弯路, 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黑军杀入豫州,导致你们大燕内乱,你担待得起?你可别忘了, 西秦还在虎视眈眈, 若你们大燕内乱,正好给了西秦机会,你当真要冒这个险?”   这可是万万不划算的,为了处理掉一个陆珩而导致家国内乱, 让别国大军有机可乘,率军攻打他们大燕边关,到时候他们腾不出手来对付外军,怕就要亡国了。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陆离,就是大燕的千古罪人。   “该说的,本宫已经说了,麟王是聪明人,本宫相信,麟王定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本宫不想再多言,麟王若做好了决定,烦请告诉本宫一声,本宫可为你引路。”   在将侯四海丢进漓江之前,她还是让侯四海画出了入崖底的地图。   但是她不会将地图交给陆离,陆离这人明显存着想弄死陆珩的心,她会派人领他们过去,而她则要亲自去迎陆珩,才能让陆珩对陆离有所防备。   凤青梧所言,字字句句都踩在陆离的点上,陆离心知她所言极为有理,将他没有考虑到的事情都尽数考虑进去了,再等下去,指不定他真的会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   陆离没办法,起身道:“殿下所言有理,便烦请殿下带路吧。”   利箭如水一样泼过来,陆珩的身影急速暴退,长剑横在身前,化作千万道残影,饶是如此,他手臂上还是中了一箭。   他的抵挡已经十分捉襟见肘,眼看有利箭要再度射进他的血肉,却被漓江方向飞来的箭给挡了,那箭带着一股雄浑的力道一路向前,势如破竹,瞬间贯穿了三个追兵的身体,而后稳稳地钉入一颗大树的枝干上。   九阶箭手的箭,从来都不是虚的。   陆珩好歹松了口气,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对付得了成千上万人,可即便接应的人到了,他也不可能完全放松,他们的人到底还是太少了。   陆珩在白令令他们的掩护下,一路退到了白令令身边。   白令令看见他身上的伤势,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又欠我一次,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不知道陆大人打算怎么偿还?”   陆珩将身上的剑砍断,随口回答:“还没想好。”   “我倒是帮陆大人想到了,不如将你心上之人拱手相让与我,如何?”白令令一边说一边放箭,专程射跑在最前头的追兵。   前面的追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追兵们看出端倪,脚步逐渐慢下来,谁也不愿意去当出头鸟,被人一箭射穿喉咙,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别人上前。   陆珩面色寡淡:“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红月,问她是要选你还是选我,她若是选你,我心疼她,为了她的幸福,自会退开。”   白令令觉得陆珩在说废话,凤青梧选谁,还用问?   算了,自打脸的事情他才不做,只是到底有些意难平。   他们这方在说话,那边白熙熙等人已经与追兵们打成了一团,他们以寡敌众,本就落于下风,很快就有人受了伤,陆珩和白令令领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抗敌。   白熙熙在百忙中朝他们望上一眼,道:“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白令令何尝不知道,追兵越来越多,他们受伤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被这些追兵耗干力气,死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就不明白,陆珩为什么要为了几个暗探将自己置身险境。   陆珩提醒他们:“往漓江方向,每隔三百步便有陷阱,将这些追兵引入陷阱里,我们能省下一半的力气。”   “你怎么不早说?”白令令怨念道。   “我以为黄杞已经告诉你们了,原来黄杞没告诉你们?”陆珩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白令令。   白令令:“……”   黄杞的确说过,只是他没有想到而已,他有点郁卒,领着他们大梁的人往陷阱后面撤,黄杞和佟掌柜等人则跟着陆珩一边抗敌一边往后撤。   他们分两路后撤,陆珩和白令令就没有机会再说上话了,其他人更没有精力说话,有好些人身上都受了伤,被追兵追得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四肢都快麻木了,却还强撑着提刀砍人,他们哽着最后那口气,始终舍不得倒下。   但终究还是有人倒下了。   那是这次被抓的一个暗探,他夜里刚受了刑,身残体弱,本就没有多少力气,能从水牢里跑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他在逃往漓江的方向遇到了来接应的人,便又提着刀冲了回来。   那些被陆珩救出来的暗探都与他一起冲了回来。   他们最开始选择逃亡是不想成为他们家主子的负累,后来冲回来是因为知道接下来免不了还有一场战斗,他们为了和自己的主子一起战斗,所以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他身上有刀伤有剑伤,有的伤在胸腹,有的伤在四肢,大大小小的伤加在一起,他早就不能活了,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倒下的瞬间就停止了呼吸。   然而,还有人想去救他,只是救他的手还未够到他的身体,就被一柄大刀强行削开,救他的人被逼后退,继而无数追兵的脚从那倒下的人身上踩过,他始终一动不动。   “后撤!”陆珩厉声道。   他们用力后退,从陷阱上跳过去,与此同时,陆珩听到山震动的声音。   他望着那具被无数兵追踩过的尸体,他知道,其实他不必回来的,可明知回来是送死,他还是来了,为何非要回来呢?   谁的命都是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徐徐道:“援军到了。”   陆离果然按照凤青梧所言那般,兵分两路,一路从另一条道直入黑军老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路随凤青梧入山接应陆珩。   凤青梧看见陆珩身上全是血,吓得身影不由地晃了晃,幸而被黄莲一把扶住,她才没有倒下,她勉强站着,觉得自己有点晕血。   两军很快打了起来,陆珩手里的残将退出战圈,在陆珩的挥手下悄无声息地离开。   凤青梧跌跌撞撞地朝陆珩跑去,跑到陆珩近前的时候,被陆珩一把扶住,她一抬头,就见到陆珩身上有好几个血洞,凤青梧大惊失色,瞳孔猛地一缩,赶忙扶住陆珩。   “怎么伤得这样重?”   “无碍,”陆珩漠漠道,“来的人是谁?”   “陆离,永和皇派陆离过来,当是彻底对陆禀死心了,但是陆离这人不是永和皇,他不是中庸之辈,且有心杀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快些离开。”凤青梧道。   “陆离呢?”   “围困你们的只是黑军一小部分兵力,陆离不可能带着小部分兵力和黑军对上,他带着主力军去抄黑军的老巢了,我们得趁他现在没余力对付我们的时候离开,”凤青梧朝白令令等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赶紧走,“我留了一艘船,我们上船后直接北上。”   自古手里有兵的都是老大,如今陆离手上有兵,凤青梧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和陆离正面对上,否则几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给淹死。   所以她早就留好了后路。   凤青梧他们撤到船上,她立刻命人开船,又将陆珩扶到船舱里,许多人都受了伤,就连白熙熙都挨了一刀,会医术的只有白令令一人,受伤的人太多,他根本忙不过来,凤青梧和黄莲几个没有受伤的就帮他给伤患包扎伤口。   凤青梧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表情一直都很凝重,尤其是陆珩身上的伤,他身上中了三箭,箭头还埋在血肉里,要用刀子将血肉划开才能将箭头完全取下来,凤青梧知道这个流程,光是听着白令令解释就浑身打颤。   陆珩看出她的不适,说道:“这里血腥味重,你去外面等着。”   凤青梧紧了紧拳头,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这里还有不少下属,她不想在下属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她是皇女,一旦落了泪,就失了威严,凤青梧果断去了外面。   江上风大,冷冽的寒风吹在她的身上,她裹紧了衣衫,眼眶不由地红了。   船舱里,白令令嘲笑陆珩:“你让她去外面做什么?她可不怕这些。”   “她很怕疼,只是当着你们的面,即便怕疼,怕血腥,她也要忍着,她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不能让你们认为她连一点血腥都看不惯。”陆珩道。 第88章   白令令不赞同:“这些算什么?她见过的还有远比眼前这些更恐怖更恶心的, 你以为她看不惯, 是因为你小看了她。”   “她不喜欢血腥, 我自然就要让她尽量避免沾染血腥, 她的确能忍受, 但若能让她不沾染,岂不是更好?”陆珩温温道, “她毕竟是女孩子。”   他说到凤青梧时,好像浑身的冷冽都收了起来, 口吻总是温和许多, 白令令发现这点,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他以为凤青梧是不会出去的,即便陆珩已经开口让她出去了, 但是没想到她竟还是出去了,相比而言, 陆珩好像更为了解她。   虽然, 他们分开了近四年,但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有种莫名的默契,好像他们本身就是心意相通的, 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   他在凤青梧身边守了近四年, 对她的了解,还不足陆珩的一半。   到底是凤青梧藏得太深,还是是他不够敏锐?   凤青梧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想事情,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见陆珩站在船舱的入口处,目光灼灼地注视她,凤青梧心头一动,朝他走过去。   “外面风大,你受了伤,快进去吧。”凤青梧道。   船舱里还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陆珩将她拉到微微透风的地方坐着,这几天几夜他一直没有休息,又经历了一场大战,受了伤,现在他们逃了出来,伤口也已经被包扎好了,他精神一松,整个人便十分疲惫,将脑袋靠在凤青梧的肩膀上休息。   他没有去问凤青梧,她此时分明应该在汴京,却为何突然出现在危险重重的豫州,又是如何请皇上派兵支援他的,陆离想对他不利,她又是如何与陆离周旋的……   她在得知他有危险的时候,步步为营,算计好一切,花费了多少心思,又多少次义无反顾地将她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只为了加重保护他的砝码。   这些,他没有问,也不必问。   他的姑娘,为了他,可以披荆斩棘,让她自己更加强大,她站在他的身后,可以为他挡住风和雨,可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看花开花落,看潮起潮落,足够了。   他这一辈子,能得这么一个人,能得这么一颗心,足够了。   陆珩在极度疲累中沉睡过去,凤青梧让黄莲拿了大氅过来,她给陆珩披在身上,他本是浅眠的人,此刻却睡得沉,她给他盖大氅的时候,他丁点都未动,显然是累极了。   凤青梧从未见他这般极累的模样,心疼得很,小心翼翼地将他圈在怀里。   白令令不经意朝他们瞥过来的时候,刚巧看见这一幕,他心头泛酸,忍不住叹了口气,身旁的白熙熙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哥,他们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白熙熙心中暗想,她哥是什么时候对殿下起了心思?   她哥以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乃是金陵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因为名声不好,所以金陵城都没有几个姑娘愿意娶他,他自己的心气也高,别人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别人,加之他们还有一个不怎么管他们的娘,所以这么久了一直都没有说亲事,而白熙熙回想这几年,竟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哥已经很久没有调戏过什么姑娘了。   好像自从遇见凤青梧开始,她哥就没有撩过别的姑娘了。   这个发现让白熙熙的后背顿时冒了一层冷汗,她跟在凤青梧身边办事多年,多多少少对凤青梧的性情有所了解,她看起来温和好相处,但事实上并不是。   她的温和柔软都是她表现出来的假象,她本质上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且行事果敢、目标明确该狠毒的时候就绝对能狠毒的女人。   尤其,她对待感情乃是绝对的专一。   她虽然为皇女,将来要继承皇位,按理,她可以有好几个男人,但是她这辈子都绝对不会有除了陆珩之外的男子,她的后宫也只会有陆珩一个人。   白熙熙不知道白令令是何时动了真心思,她有点为她的兄长难过,天下女人千千万,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凤青梧这种绝对不可能移情别恋的女人?   到底是哪里没有想通?   白令令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凝了白熙熙一眼,让她千万守口如瓶,白熙熙做了个封嘴的动作,放下手时,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船行了大半日,早出了豫州地界,等陆离收拾完黑军回头问凤青梧和陆珩等人在何处的时候,却发现竟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陆离立刻派人到处打听,有士兵打听出结果后战战兢兢地回禀:“有人看到他们上了一艘大船,然后直接乘船北上了。”   陆离:“???”   他气得咬牙切齿,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掀了,茶盅茶壶落到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洒得满地都是,屋里被他这一掀,搞得十分狼藉。   陆离犹自气不过,恶狠狠地骂道:“凤青梧这个女人,简直可恶!”   指使他去对付黑军,她却转而与陆珩等人悄悄离开,将一堆烂摊子都丢给他,不仅成功将她自己摘了干净,还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算盘当真打得好!   陆离和陆禀兄弟相争,不知道遇到过多少阴沟暗渠,但却还从未被人这般摆过道,他觉得脸热热地疼,都是被凤青梧毫不留情地给打的。   屋里伺候的吓得声儿都不敢出,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惹了陆离注意。   说来,陆离的脾气虽然称不得多好,但却极少像这般发大火,看来那位悄无声息离开的凤青梧真的将陆离给气得够呛。   陆离在极度的愤怒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他缓缓坐回木椅上,脑中想着凤青梧戴着面纱尽量温和说话的样子,刚刚是乍然收到凤青梧离开的消气,他没有收住情绪,可逐渐冷静下来后,再联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就忽然觉得凤青梧这女人,着实有几分意思。   他见过凤青梧真容,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个一顶十的美人,她模样生得好,又有浑然天成的王族贵气,便衬得她越发灼目耀眼。   即便是宝香楼的烟雨姑娘都无法掩盖她的风华。   偏生她还聪慧过人,端得是机关算尽,他就不明白,她脑袋那么小,她那么娇小的小脑瓜里面,怎么就能装得住那么多弯弯绕绕?   陆离想着想着,忽地一笑,表情有些饶有兴味起来。   屋里伺候的见他忽然大怒又忽然露出莫名的笑容,都瘆得慌,几个人战战兢兢地站着,偷偷觑了眼就不敢再看,生怕被发现受到责罚。   与此同时,定王府。   陆宏光和王景华这几日都不太能睡得着觉,陆珩身处危险,他们时时刻刻胆战心惊,生怕收到陆珩真的出事的消息,可是他们又在等消息,等陆珩脱险的消息。   屋里燃着炭火,王景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唉声叹气,吃饭饭不香,喝茶茶不香,这几日她老人家没有睡好,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浑身懒洋洋的。   吴妈妈跪坐在她的身后给她揉肩。   “十三爷是大富大贵之人,绝不会出事的,您就放宽心吧,”吴妈妈安慰道,“王爷不也说了,四姑娘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定能救十三爷于水火的。”   王景华不由地想起那日陆宏光进宫见了皇上后回来对她说的话。   “我以前倒是不知道,我们定王府竟然出了那么厉害的一个孙女,明知陆珩有危险,她自己尚且还担心得寝食难安,却还能稳定心神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就算是我,都办不到。”   “她安排了何事?”她当时不明白,问道。   陆宏光坐在主位上,端茶喝了口,徐徐道:“她和陆珩手里握着黑军头目与大梁首辅魏明丽暗中勾结走私的证据,却迟迟没有呈递给皇上,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这次陆珩深入豫州遇险,虽然并非最合适的机会,但是为了保陆珩安危,她还是将证据呈递给了皇上,其目的就在于利用皇上困住黑军头目的脚步,防止他前往豫州主持大局,这是其一。   “她告诉皇上大梁查走私的时候查到那些从大梁走私到我们大燕的物资都消失在豫州,足以养活整支军队,是在暗示皇上豫州可能有黑军,却并未说豫州有黑军之事乃是陆珩告诉她的,以免皇上以为她私下和陆珩有朝政上的交流,让皇上怀疑陆珩的忠心,这是其二。   “她让我在她之后进宫求见皇上,求皇上派人支援陆珩,一来是为了让皇上以为我们定王府凡事还得靠皇上,离了皇上,我们就办不成事,让皇上对我们定王府放心,二来在她暗示了皇上豫州可能有黑军后我再就进宫向皇上求助,告诉皇上陆珩失踪,便可加重皇上的怀疑,皇上才能下定决心困住黑军头目,并派人前往豫州支援陆珩,剿灭黑军,这是其三。   “她没有自己向皇上求助,告诉皇上她与陆珩之间有书信往来,请求皇上派人支援陆珩,而是让我出面,是为了不让皇上以为她和陆珩早有情谊,这是其四。   “她在觐见了皇上后立刻前往豫州支援陆珩,没有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皇上的身上,而是尽她所能地去保陆珩的平安,这是其五。”   陆宏光放下茶盅,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89章   “这一、二、三、四、五, 她考虑得周全妥帖又实行得雷厉风行, 可并非一般人能够办到, 她此去豫州, 还会面临更多的艰险, 且不说其他,就论如何找到陆珩这件事, 就极为不易,若没有手段和狠心, 她怕是办不到。”   陆宏光虽然这般说着, 可王景华分明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光, 她听陆宏光缓缓道:“但我相信,她定能办到。”   以前, 满府上下,满朝文武, 被陆宏光这般夸过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那个在朝堂上总是行艰险之事、总是走在悬崖边上但又每次都能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小儿子陆珩,在那之前,在那之后,王景华就再没有见陆宏光夸过其余人。   可是那日, 他竟用“她定能办到”这五个字, 夸了凤青梧。   王景华心头五味杂陈,好半天都没有接上话,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因为曾经是她, 亲口对那个虽然钟情她儿子却为了她儿子的前程为了他们定王府的脸面而始终藏着自己的心思的孙女说了那些重话。   “这些年,我们定王府对你,可谓是恩重如山,但奈何你心思龌蹉,肮脏不能见世,我会再添些嫁妆给你,你嫁入许家后,若非必要,便不要再回我们定王府了。”   可是现在,她的儿子身处艰难万险之中,她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凤青梧的身上。   王景华心思越发复杂。   这时,有丫鬟来报:“王妃,王爷回来了。”   丫鬟声音刚落,外面就响起陆宏光的脚步声,老人家手里拿着一封信,看起来心情极好,王景华一下子站起来,紧张地问:“王爷这般高兴,可是有消息了?”   陆宏光将信递给王景华:“这是红月来的信,你看吧。”   王景华将信打开,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只有寥寥几排文字,那字迹十分秀丽工整,一看就知道是凤青梧自己亲手写的。   上面写道:   祖父、祖母,这次豫州之行虽然历经危险,但好歹有惊无险,我与十三叔已经乘船北上,不日就将抵达汴京,请祖父、祖母安心。   望祖父、祖母安好。   便是这寥寥数语就完了,连个落款都没有,王景华不免有些失望,她还想知道更多的情况,譬如陆珩有没有受伤,豫州现在情形如何,这些天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可惜,凤青梧惜字如金,她来信的目的只有一个:报平安。   其余的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陆珩怎么不亲自写封信过来?”王景华有些不悦,“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正担心着吗?”   陆宏光觑了她眼,摆手让屋里伺候的退下,然后从王景华手里拿过信,将信纸丢进屋里燃烧的火盆里,说道:“有人给你写信就不错了,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陆珩那小子,他出门在外何时给屋里来过信?这次若不是红月在他身边,你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收不到。”   王景华知道陆宏光说的是事实,顿时就不接话了。   陆宏光知道她尚且有心结在,说道:“这些天,豫州那边的情况我一直派人打听着,先是豫州有两家店突然出了事情,有人死有人伤,然后陆珩就去了豫州,再是红月赶往岳州,紧接着豫州知州侯四海莫名失踪,之后麟王到了岳州后调动了岳州驻军,分两队人马将豫州黑军给一锅端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你以为是谁在操控?”   “还真是红月?”王景华不信。   陆宏光摇头笑了笑:“不是她还能是谁?陆珩被黑军围困,连个面都没露,难不成还能是他?还是你以为一直忌惮陆珩的麟王会主动出兵支援陆珩?”   “若没有红月在麟王身边周旋劝说,麟王怕是连入山的路都找不到,”陆宏光吁了口气,“红月命中带旺,陆珩跟她在一起,不知道沾了多少福气。”   王景华心中滋味越发复杂。   “陆珩少年天才,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六品修撰坐到一品丞相的位置,那是他自己有本事,怎么就成了是他沾了红月的福气?王爷这番话我可不认同,红月福气是好,生来就是未来的一国之主,受万人朝拜敬仰,但陆珩与她一起,却并没有委屈了她,倒是她,能得陆珩真心相护,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王景华不赞同地说。   陆宏光懒得纠正王景华的偏见,约摸在每个当母亲的眼中,自己的儿女都是最好的,尤其是陆珩那样的人,配一国女帝,也挑不出哪里配不上。   他劝道:“陆珩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既然决定与红月在一起,就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他们的事情你最好再好生想想,莫要真的让你们母子间的情分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陆宏光说完这些话,便觉得累了。   这些日子他就没有安安心心地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整觉,如今得知陆珩平安,他可算是松了口气,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   王景华还在郁闷,没心思睡觉,让人进来伺候陆宏光休息,自己犹自坐在大炕上琢磨事情,陆宏光就让她兀自想去,自己优哉游哉回去睡了。   大船离开豫州地界后,凤青梧就让人换了一艘船,原先为了不引人注意,那艘船内部设置便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大的船舱,船舱之外便是甲板,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凤青梧虽然也能吃苦,但手里有银子,还是喜欢过好日子,就换了一艘更大的且有很多房间可供人分开住的大船。   大船慢悠悠地在水路上航行,凤青梧向王府报了平安,也不着急赶路,刻意让人放缓了回程的速度,一来可以趁此机会让陆珩他们好生休息,二来也可多欣赏沿路风景。   这些年她每日忙于进步,忙于家事国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生停下来休息过,这些日子怕又陆珩出事,精神总是过度紧张,桩桩件件的事情想了又想,琢磨了又琢磨,生怕哪里出了纰漏,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精神过度疲惫,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她好歹松了口气。   凤青梧就想好生歇息歇息。   这艘船有专门的厨房和洗浴间,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凤青梧也不好和陆珩住在同一个房间,只能分开住,不过他们两个房间紧紧挨着,对陆珩而言,和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每到了晚上,他轻轻松松就能从外沿的窗户跃到凤青梧的房间里。   凤青梧刚洗浴换上雪白的里衣从洗浴间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珩从窗户口翻进来,她颇有些好笑道:“你身上伤势未愈,怎么还这般翻来翻去的?”   陆珩动了动自己的胳膊:“无事,小伤而已。”   “中了三箭还是小伤,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难怪敢独自一人去闯军营了。”凤青梧扶着他坐下,说话的口吻忍不住就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她实在觉得这次陆珩过于大胆,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在万千支利箭下哪有生还的可能,若不是白令令他们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陆珩知道她为何突然生了气,他也知道这次行事实在太过冒险,在凤青梧面前便不由地有点心虚起来,他将人拉进怀里,安抚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凤青梧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珩这些年已经习惯在刀尖上行走,要他改,只怕他一时还真改不过来,但他能意识到这点,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凤青梧只是心疼他,她反身环住他的颈脖,怕弄疼他的伤口,她动作放得非常轻,她道:“你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你要时时刻刻想着我,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等你回来见我,你以前行得险,以后就要行得稳,否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办?”   她嗓音里隐隐含着哭腔,陆珩的心都软成了一汪水,他知道这次是将她吓着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这次闯入黑军老巢,其实有一半都是意外。   他原本只想救人,谁知道竟然阴差阳错闯入了黑军的境地,既然闯进去了,他又知道他的人被关在里面,他怎可能不救?   那些都是忠心耿耿为他做事的下属,他们常年为他奔跑在刀尖上,自从跟了他,就没有过过什么安稳日子,他们直到死都在为他奉献,他如何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如何能明知道他们正在忍受非人的折磨而冰冷地转身离去?   他做不到,他若不闯进去,他这辈子都无法心安,但以后,他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以前他一腔孤勇,生死无畏,那是因为心无所寄,如今有佳人在怀,他自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置身险境。   凤青梧听到他的承诺,也不再纠结陆珩这次到底多让她胆战心惊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他能有所意识,日后行事便能更稳,那就足够了。   她深深地吁了口气,从陆珩的腿上下去,道:“你身上药味太重了,你等等,我去打水给你擦一遍。”   陆珩:“……你确定?” 第90章   凤青梧:“……”   她想了想, 给他擦一遍身好像是要脱衣服的?虽然两人偶尔有同床共枕的时候, 但是陆珩还从未在她面前脱光衣服过, 凤青梧光是想想陆珩要在她面前脱光衣服, 她就觉得不好意思。   “算了, 你还是回去让黄杞给你擦吧。”她果断拒绝。   “那可不行,”陆珩不动如山地坐着, “黄杞几个都受了伤,而且比我伤得重, 我怎么能让受了伤的伺候我, 不成。”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凤青梧:“我们到底是要成婚的, 还是你来吧。”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偏头闻了闻他自己身上的味道:“怎么都有味儿了?我身边也不习惯用丫鬟,都是小厮, 平时洗浴都是自己动手,有记忆以来, 还没被别人伺候过, 如今身上有伤,你若是不帮我,就只能一直臭下去了,我好歹也是个丞相, 你舍得让我被别人笑话?”   那看凤青梧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凤青梧在陆珩这等毫不掩饰的求助的目光下完全就没有招架的能力, 她进浴室端了盆温水出来,将水盆放在屋里的小桌上,挽起衣袖,把帕子放进水盆里, 然后扶着陆珩站起来。   陆珩身量高,至少比凤青梧高出了大半个头,凤青梧伸手去解他的衣服扣子,这个动作刚开始做,她的脸就忍不住红了,但好在她胆子大。   凤青梧有时候觉得,这大约是她难得的优点,她的胆子素来比寻常女子大得多,总是敢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她一个大家闺秀敢背着所有的长辈登台唱戏。   男人的衣服款式没那么复杂,陆珩也惯爱穿简单的,凤青梧帮陆珩脱了外袍,屋里燃着炭火,倒也不冷,她将外袍放到旁边的衣架上,回头继续给陆珩脱里面的衣服。   陆珩就低头笑眯眯地望着她。   望得她从最开始坦坦荡荡的模样逐渐红了脸、红了耳朵,临到帮他脱里衣的时候,就连脖子都变得绯红如血,她分明已经极为难为情,却还是硬着头皮帮他脱。   他觉得凤青梧简直太可爱了。   她忍着满腔的难为情,表情严肃又认真,好像正在干一番大事业,可手上做的却分明是正在帮一个男人脱衣服的旖旎之事。   就像冰与火的矛盾,陆珩忽然很想破坏她脸上的严肃,让她倒在他的身下不分东南西北,不知今夕何夕,他胸中涌着难以言喻的不可描述之事,却悲催于现下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陆珩暗想,他可太受罪了。   里衣之下便是肌肤,凤青梧解开陆珩里衣上的衣带,衣衫敞开,男人紧实的肌肤露出来,他原本皮肤偏白,藏在衣服里面的肌肤长年不见日光,更是白皙好看,他身材偏清瘦,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但线条十分优美结实,一看就充满了力量。   凤青梧脸蛋更红了。   刚刚没脱里衣还好,这会儿脱了里衣,露出男人结实的胸膛,她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想不起下一步该做什么。   “把帕子打湿后拧干。”陆珩含笑提醒她。   凤青梧恍然,转身去拧帕子,水还是温的,她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紧张了,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感,然而,好似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她有点无奈。   陆珩太高,她给他擦身的时候要尽量避免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凤青梧就只能踮起脚来,陆珩觉得她踮脚太累,自己坐到了凳子上,凤青梧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   她赶忙站到陆珩身后,不用对着陆珩的脸,她终于觉得没那么难为情了。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便越发暧昧尴尬,凤青梧主动找话道:“你给皇上写了折子没有?”   “没有,我受了重伤,如何能写折子?”背后有柔软的小手在皮肤上游移,时轻时重,蜻蜓点水似的,闹得后背有些发痒,然而,后背再如何痒,也抵不上心尖上的痒。   但凤青梧其实动作很快,她就怕时间越拖,气氛越尴尬,所以刻意加快了速度,手指才会无可避免地碰到陆珩的皮肤,等她擦完了后背又换了一道水,就轮到前胸了。   凤青梧站到陆珩的前面,尴尬升级,她也顾不得许多,一面给他擦身,一面说话缓解那股难为情,她道:“你可以找人代写啊,让你的属下帮你写。”   “过两日再写吧,才能表示我的确受了重伤,需要时间调养。”陆珩低眉道。   永和皇多疑,他这次在这边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若不带点伤回去,永和皇只会更加忌惮他,被皇家忌惮总不是好事。   凤青梧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分心回应道:“也好。”   陆珩坐着,她要给他擦腰腹就要蹲下去,凤青梧心思单纯,直接就蹲在了陆珩的面前,他身上的伤她须得仔细瞧着才能避开他的伤口,于是只能微微垂着脑袋仔细盯着,那姿势,简直让陆珩不得不浮想联翩。   他暗骂自己无耻下流,净想些龌蹉的事情,然而当凤青梧用热帕子轻轻覆在他的胸腹上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陆珩脊背都僵硬了。   觉察到他身体的僵硬,凤青梧以为弄疼了他,慌张地抬头:“是不是弄疼伤口了?”   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触不及防地迎上他的眼眸,娇俏的脸蛋就在眼前,陆珩心尖一紧,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流直往下冲,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哑声回答:“没有。”   单纯的凤青梧小姑娘倒也并未多想,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给陆珩擦身,一边擦一边看光了他的上半身,而后她又换了一道水,将前后重新擦了一遍。   陆珩感觉自己身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到凤青梧这里来找虐?   美人能看不能吃,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吗?   凤青梧认为自己完成了任务,从箱笼里翻了一件陆珩的里衣给他穿上,又给他披上她干净的披风,朝陆珩笑道:“怎么样?舒服些了没有?”   陆珩觉得还不够,眼巴巴地望着她:“不擦腿了吗?”   凤青梧:“???”   嗯?擦退?   凤青梧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陆珩的腿上,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好像已经透过薄薄的腿裤看见了腿裤里面笔直的大长腿还有……   “下流!”凤青梧恼羞之下忘了管住自己的嘴巴,脑子里面想了什么不由地就骂出了口,她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陆珩,脸蛋绯红似血。   陆珩见她恼羞,觉得着实有趣,越发起了兴致调戏她。   “我是你内定的未婚夫,你迟早都是要嫁给我的,早脱迟脱都是脱,早看迟看都是看,你趁早把我脱光了,难道不是可以先熟悉熟悉?”陆珩笑眯眯地说。   凤青梧就没想过陆珩能说出这种话来,他们还未走六礼,他就想着让自己扒光他,也太不要脸了,平日里端着高高在上的丞相架子,没人的时候就可劲儿地耍流氓。   这人在外人面前的一本正经都是演给别人看的。   此刻的凤青梧有种半夜见狼的危机,她自己倒是控制得住,不会真的去扒陆珩的衣服,但是陆珩就不一定了,听说二十几岁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知道他会不会……   凤青梧脑补着陆珩邪恶的一面,余光忽然瞅到他身上缠绕的绷带。   会个屁!   他一个半残人士能对她动什么手脚?   凤青梧顿时就安下心来,刚刚的浮想联翩让她在冷静下来后颇有些尴尬,她掩嘴佯装咳嗽了声,道:“你受伤的是左臂,我给你拧帕子,你自己擦腿吧。”   “擦腿要弯腰的,我肩上有伤,不能弯腰。”陆珩笑得像只狐狸。   凤青梧:“……”   结果凤青梧还是不可避免地做起了帮他脱裤子的羞羞之事,她真是拿陆珩一点办法都没有,凤青梧全程顶着一张严肃认真的脸,丁点不苟言笑,认认真真地掩饰着自己的羞窘。   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陆珩全程既觉得折磨又觉得欢喜,他暗戳戳的想,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他受伤期间的福利还长着,他要抓住机会好好享受。   虽然快乐中夹杂着痛苦,但是他甘之如饴。   这厢,凤青梧和陆珩恩恩爱爱,另一边白令令孤零零地在船头吹冷风,十二月的冷风实在刮脸,吹在身上有种刺骨的严寒,他着一身白衣,衣衫可算单薄,却未见缩手缩脚。   白熙熙该换药了,在船舱里找白令令给她换药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人,才想着来冷飕飕的船头上看看,没想到还真瞧见白令令在这里吹冷风。   他手里拿着折扇,大冷天的,那折扇被他握在手里,从早到晚就没见他打开过,白熙熙走到白令令面前,靠在围栏上,笑道:“哥,人家手里拿着扇子,是因为扇子是他们的武器,你一个射箭的,你不背自己的箭,怎么总喜欢拿着一把破扇子?”   白令令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扇子,有些受伤道:“这扇子是我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上面的山水乃是名家手笔,既可以用来打人,也可以用来扇风,作用多着,你不懂。”   白熙熙的确不懂,她也不想懂一个大男人整日拿着一把扇子耍帅到底算什么功夫,她道:“外面冷,随我进去吧。”   白令令没动。 第91章   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我心情不好”这五个字, 白熙熙何尝看不出来, 白令令其实并非是个喜欢悲秋伤怀的人, 他活得欢乐、逍遥、自在, 更不喜欢被困于宫廷, 他喜欢潇潇洒洒地来,潇潇洒洒地去, 可是在凤青梧回到金陵之后,他却入了宫廷。   有些事情, 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或许当初白令令答应入宫廷的时候, 他还并未对凤青梧起多少心思, 可是凤青梧那样的女子,漂亮、聪慧、机敏, 拿得起、放得下,她耀眼得就像天上的太阳, 任谁也无法掩饰她的光芒, 有这样的女子成日在自己的眼前晃荡,旁的女子哪里还能入得了眼?   处得久了,心思不知不觉就深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想要收回心思, 已经晚了。   “哥,等回到金陵,你便离开殿下吧。”白熙熙说。   白令令低头望向她,在白熙熙说出这句话后, 他的表情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好似没有听懂白熙熙的话,可很快他又清醒过来。   “等回到金陵,她也不会需要我了。”他说。   他一直都知道他为何会被派到凤青梧身边,若他不是九阶箭手,可以保护凤青梧的安全,他根本不可能被女皇挑中,说明白点,其实他只是凤青梧的护卫。   他与凤青梧,就像奴才与主人的关系,所以他称呼凤青梧的时候,须得用敬称“您”,而不是“你”,在身份上,他始终低凤青梧一等。   不像陆珩,大燕皇室宗亲,大燕最年轻的丞相,能与凤青梧平起平坐。   白熙熙忽然觉得很是伤感。   青山有意,绿水无情,她崇尚自由的哥哥竟然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以前总是别家的姑娘爱他而不得,现在终于轮到他爱而不得了。   白熙熙沉重地拍了拍白令令的手臂:“哥,天道好轮回,苍天总是不会饶过谁,你想想,许是你恶事做多了,以前惹了太多姑娘伤心,才会有此报应,倘若从今日起,你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再也不拈花惹草,凭白惹得别家姑娘伤心,指不定还能遇见一个更好的姑娘。”   白令令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就是这么安慰哥哥的?”   白熙熙捂着发疼的额头,哀怨地看了白令令一眼,唉声叹气道:“我嘴笨啊,但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回到金陵后就离开殿下。”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该离开的时候就该潇洒地离开,才不至于惹人嫌。   然而,白熙熙却听白令令道:“若我非要得到她呢?”   白熙熙眼眸倏地大睁,不可置信地望着白令令,她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恐慌来,望着白令令不知何时冷沉下来的眉眼,半晌没有接上话。   “那恐怕,殿下会在我们白家,掀起一股风波。”白熙熙许久后才徐徐道。   她跟在凤青梧身边许久,了解凤青梧的脾性,宁折不弯,宁死不屈,以往是如此,更何况如今她大权在握,谁若是敢动她最珍贵的东西,她就敢让谁生不如死。   “哥,你说真的吗?”白熙熙不放心地问。   她这个哥哥太恣意太潇洒了,有时候也太混账了,她不知道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年他远离是是非非,却不代表他不懂是是非非。   他若真的要争,他们白家,该怎么办?   白令令没有回答她,他道:“进去吧,我冷了。”   大船优哉游哉地在水上航行了整整半个月才到汴京,码头上早有车马在候着,此时各路人马耳目众多,凤青梧不方便与陆珩一起示人,便没有下船。   寒冬腊月,码头上的风十分冷冽,许若兰和陆荣扶着王景华从马车上下来,皆期盼地望着大船的方向,待陆珩的身影出现在船头的时候,王景华的眼睛瞬间红了。   黄藤赶忙上前扶搀扶陆珩:“十三爷,奴才扶您。”   半个月过去,陆珩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半,但他到底乃是重伤之人,才过去半个月,现如今还应该有个受伤不轻的样子,所以有些虚弱地让黄藤扶着。   黄藤极少见陆珩受伤,陆珩更不是那等喜欢示弱的人,这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也愿意让他搀扶,可见这次是真的九死一生。   黄藤险些哭了,还好他家十三爷活着回来了。   陆珩朝船里望了眼,他与凤青梧商量好,他们分开走,他先下船,等他们离开了,大船再继续往前开,凤青梧在另一个地方下船,以免惹人非议。   有些事情虽然你知我知,但是外人并不知道,能少些口舌是非总是好的。   王景华迎上去,看陆珩虚弱的模样,心疼道:“身上的伤势还未好?”   陆珩点了点头,看许若兰一直往船舱里面瞧,似乎在等着什么,他小声解释道:“大嫂不必等了,她在另一个地方下船。”   这些天陆荣也跟许若兰说了不少这些方面的事情,就是为了让许若兰心里有谱,不要行错事,所以陆珩一说,许若兰瞬间就明白了。   但到底不放心,问道:“她没事吧?”   “没事,大嫂放心。”陆珩回答。   王景华滋味复杂,道:“好了,这里风大,不要多说了,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吹太多冷风,快上马车里坐着,莫要让伤势加重了。”   黄藤赶忙扶着陆珩上马车。   王景华对凤青梧的态度让许若兰有些尴尬,不过知道凤青梧没事她就放心了,她温声道:“娘,我扶您上车。”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离开码头,王景华有许多话要问陆珩,自然和陆珩坐了一辆马车,她见陆珩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上,既心疼又心酸。   王景华给他拢了拢身上的薄毯,不由道:“你出门在外,从来不知道给家里稍个消息,你这次去豫州,更是直接不见了人影,若不是红月深夜找进府里,求你祖父去求皇上派人接应你,你这次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她儿子什么本事她很清楚,九阶高手,世间少有,能让他受伤,可见这次在豫州他经历了多么凶险的事情。   王景华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   陆珩这些天在船上其实休息得很好,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身上的伤势让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的时候,就显得不太精神。   他微微闭着眼睛,回答王景华的话:“都说生死有命,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可能我的命是要硬些,娘当感到高兴才是。”   王景华听了这话,更觉得心惊肉跳。   她不禁然地想起陆宏光的话来。   “红月命中带旺,陆珩跟她在一起,不知道沾了多少福气。”   王景华是很信命的,人各有命,有些人就是天生好命,比如凤青梧,虽然她自小与亲生母亲相离,却阴差阳错被他们定王府收养,从小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即便在生死一线面前,她也能获得新生,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再次归来。   大相国寺的主持说她天生旺夫旺子,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当真是如此的。   “你这次,是被红月所救?”王景华问。   她到底还是不信,凤青梧到底是个女子,她在大燕又没有什么权利,到了豫州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她能让豫州的官员听她的话?   怎么可能?   陆珩是个实话实说的主,如实道:“我深入敌营,被上万追兵追杀,若非红月雷厉手段,我早就死了,娘,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不若你就让我以身相许了吧。”   他口吻很淡,听不出半点玩笑之意,王景华一时都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玩笑的,可陆珩这个儿子,好似从未与他们说笑过。   都说儿大不由娘,王景华现在才算真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大梁女尊男卑,她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千万大梁百姓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你入了大梁,你也就成了大梁的子民,你见到她,是要下跪的。她现在还只是皇女,手上的权利有限,等将来她继承了皇位,坐上了龙椅,享受着无限权力,你怎知她的心不会变?这些,你可都想清楚了?”王景华沉声问。   陆珩是走一步看十步的,这些话其实根本不用她来提醒他,但是儿女再强大,在父母的眼中也永远都是孩子,他们当父母的就总忍不住啰嗦几句。   陆珩道:“娘,你应该相信我。”   相信他的眼睛,相信他的判断,相信他的选择。   王景华自然是相信他,她儿子看上的人,定然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好女子,可是她若是答应了,陆珩就要离开汴京离开他们了,从此他们母子,再难想见。   这才是她始终不愿意成全他们的最根本的原因。   别人养女儿,是给别家养的,她养儿子,却也成了给别家养的,不,还不仅仅是别家,而是别国,将来旁人说起,她就是旁人口中可怜的母亲。   王景华悲从中来。   陆珩知道她老人家的心思,王景华对他寄予厚望,自然不希望他离开家族,但是他有他的想法,大燕始终缺钱,漓江年年闹水患,永和皇中庸,既不破,也不立,他膝下的两个儿子,一个私养黑军,企图在危难之时绝地反击,一个沉迷阴私手段,尽干些勾心斗角的事,心思永远都没有放在如何定国□□之上。   何时才是个头?   无论是永和皇还是他的儿子,都不配当他的主君,他们只会阻碍他的发展,只会妨碍百姓们的生活发展,如今大梁的女皇看上了他的能力,愿意出钱修漓江以换他入大梁,无论是对他本人而言,还是对大梁、大燕而言,都是好事。   但唯独对定王府不是好事。 第92章   这些年他爬得太快, 手上的权利太大, 得罪了不少人, 他在大燕的时候, 他就是定王府的顶梁柱, 就算天塌下来,定王府的人都不怕, 因为知道还有他顶着。   一旦他离开,所有人怕都不能安心了。   可他有他的抱负, 他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留在大燕,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这些想法, 他不能与王景华说,王景华她身为一个母亲, 他与她说这些, 说得再多也无用。   凤青梧下船后径直回了外使馆,白芷和白薇见她平安归来,好歹松了口气,送手炉的送手炉, 端茶递水的端茶递水, 屋里顿时忙活起来。   凤青梧坐着喝了半盅热茶,软垫还未坐热,就有宫女进来禀道:“殿下,门外有位庄夫人求见。”   庄夫人, 庄瑾瑶。   白芷道:“当日您前脚离开汴京后脚庄夫人就寻上了门,奴婢说您不在,她还不信,想要强行闯进来找您,被容姑姑派人给架了出去,她在外面守了您好些天都没有守到您,才不甘不愿地离开,没想到今日您一回来,她就寻上了门,显然是早就派人盯着的。”   凤青梧轻轻搁下茶盅:“她现在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见到我,是不会甘心的,请她到待客厅坐了吧。”   庄瑾瑶忐忑不安地坐在待客厅里,她低着头,心情沉重。   她还记得凤青梧离开汴京的那日,早朝后她见了永和皇,她离开皇宫后没多久陆禀就被叫进了皇宫,然后就再没有出来,这些天庄瑾瑶一直没见到陆禀的人。   她知道定然是出事了,但是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瑾王妃三番五次进宫面见贵妃,想要打探有关陆禀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瑾王妃她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别人。   然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庄瑾瑶十分明白,最清楚前因后果的非凤青梧莫属,否则在那之前,陆禀不会让她到凤青梧耳边吹那些风。   所以,她直接来找凤青梧,可是却得知她离开了汴京的事。   她果真如陆禀所料离开了汴京,前往了豫州,可是大概陆禀也没有想到,他让她对凤青梧说的话让凤青梧下了狠心,不知道凤青梧动用了什么手段,直接让永和皇将陆禀给关了。   能让永和皇直接关了陆禀的事情绝非小事,这些天庄瑾瑶就没有半刻安心过。   陆禀是她的衣食父母,他决不能倒了。   庄瑾瑶胡思乱想着,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望去,穿着月白色绫袄披着绯红斗篷的凤青梧出现在待客厅的门口,她一如往常那般,眼里微有笑容,和以往每一次见到庄瑾瑶时的笑容一样,温和柔软,不带半点攻击性。   庄瑾瑶恍惚间就要以为,陆禀的事,与她无关了。   可是理智告诉她,陆禀的事,凤青梧绝对脱不了干系,她在其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否则,不可能前脚凤青梧刚面见了皇上,后脚陆禀就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再也没有出来。   庄瑾瑶有事相求,姿态放得非常低,见凤青梧过来立刻站起来。   “瑾瑶,真是巧,我刚回来你就过来了,”凤青梧微微笑着,她走到庄瑾瑶身边,拉着庄瑾瑶的手请她坐下,忽然“呀”一声,“手怎么这样凉?白芷,快给庄夫人拿一个暖手炉来,你们也太粗心大意了,庄夫人乃是我的贵客,她给冻着了你们都不知道?”   她在因为她而责怪丫鬟,以前从未有过。   白芷立刻取了一个暖手炉来递给凤青梧,歉然道:“这些天一直等着殿下回来,您刚回来,奴婢一心就围着您转了,故而才忽略了庄夫人,是奴婢的不是,请庄夫人恕罪。”   庄瑾瑶立刻意识到,凤青梧对她的态度变了。   以前就算是她冷着了,凤青梧也是只是赶紧吩咐丫鬟送上热茶和暖手炉,绝不会客气生疏地因此而责怪丫鬟,她这般因为她而责怪丫鬟,看似是在关心她,实则是将她当做了外人。   庄瑾瑶自从嫁给陆禀后就事事小心谨慎,凡事都喜欢多留几个心眼,她逐渐变得敏感而多疑,所以凤青梧一点细微的差别对待,她都能感觉出来。   凤青梧亲手将暖手炉递给庄瑾瑶:“快拿着,屋里虽然烧着炭火,但是你手这么凉,受了凉可怎么好?”   “我无碍。”庄瑾瑶讪笑着回答。   “注意些总是好的。”凤青梧扶着她坐下后,自己才做到主位上。   这又是一个差别,上次她来时,凤青梧直接拉着她在主位上坐下,这次却只是让她坐客位,明显生疏了许多。   凤青梧捧着热茶:“这些天我不在汴京,回来就听说瑾瑶你来找过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可没心思和庄瑾瑶兜圈子,有些事情早说晚说都是要说,大家都是聪明人,实在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才既省事又省时,何乐而不为。   庄瑾瑶道:“我找你,的确是有事,你可知道,瑾王被皇上扣在了宫里?”   凤青梧内心冰冷地一笑,她怎么不知道?   陆禀被关,全是因为她。   这事瞒不住,凤青梧直言道:“知道,瑾王与我大梁首辅魏明丽暗中勾结,行走私之事,我在金陵查抄魏明丽的府邸的时候,发现了这些年他们书信往来的证据,我临出发前将证据呈递给了你们的皇上,想必皇上正是因为此事扣押了瑾王。”   她一口一个我大梁,你们的皇上,显然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做大燕人,言语间有种高高在上的口吻,让庄瑾瑶觉得低她一等。   庄瑾瑶很是震惊。   她以为凤青梧不过只是在皇上面前说了几句陆禀的坏话,导致皇上对陆禀产生了怀疑,所以才扣押了陆禀,没想到她是将陆禀与别国大臣勾结的证据直接呈递给了皇上。   凤青梧明明知道她是陆禀的妾,若是陆禀倒了,她也只能跟着倒下,可是她还是选择那么做,可见她们之间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你为何要那么做?”庄瑾瑶不懂。   “瑾王乃是大燕的皇子,你是大梁人,他是好是坏,和你有何关系?你将瑾王扳倒,对你有什么好处?”庄瑾瑶问。   凤青梧露出笑容,那笑容仍旧是温和的,就像三月春风,让人感觉很舒服。   可庄瑾瑶却硬生生从那温和的笑容中看出了讽刺。   凤青梧徐徐道:“瑾瑶,我们也是多年姐妹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才七岁,你年长我半岁,我们志趣相投,很快就玩儿到了一起,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可惜,世事无常,现实它不允许,难道不是吗?”   庄瑾瑶局促不安。   凤青梧长叹一声,望着庄瑾瑶的目光无不失望:“瑾瑶,你问我扳倒瑾王对我有什么好处,那我问你,那日你来这里见我,目的是什么?”   庄瑾瑶的脸色瞬间煞白。   “你跟我说豫州艰险,告诉我陆珩在豫州定然遇到了危险,甚至生死不知,不就是想怂恿我去豫州?”凤青梧扯了扯嘴角,“豫州有瑾王私养的黑军,一旦我入了豫州,怕就出不来了,你明知豫州危险,却还是暗示我,让我去豫州接应陆珩,倘若你的目的是想救出陆珩那倒罢了,可惜你不是,你是想让我死在豫州啊。”   庄瑾瑶望着凤青梧,泪流满面。   “瑾王心狠手辣,不想留我这个强敌,让我安然回到大梁,所以想弄死我,陆珩位高权重,能力远超所有人,他忌惮陆珩,又知陆珩手里有他与魏明丽往来的证据,所以想杀陆珩,专程将陆珩引去豫州,想除之而后快,可是他没有想到,证据根本不在陆珩手里,而在我的手里。”凤青梧冷笑,那笑容里有冰冷的杀意。   “我既然要去豫州接应陆珩,又怎可能让瑾王在后方主持大局?”凤青梧嗤笑了声,“我面见皇上,就是为了让皇上将他关起来,别在幕后兴风作浪。”   她口吻淡淡的,即便是嘲讽的时候,声音也十分轻微,可偏生就是让庄瑾瑶的心狠狠地发颤,她忽然觉得,凤青梧这个女子,实在太恐怖了。   “瑾瑶,你不该与我为敌的。”凤青梧温声说。   庄瑾瑶双手发颤,她扶着座椅站了起来,而后走到待客厅的正中央,面相凤青梧,缓缓地跪了下去,朝凤青梧叩首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殿下救救瑾王。”   若是以往,凤青梧此时已经上前将庄瑾瑶扶起来了,可是现在,她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她面无表情地坐着,低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道:“你求我也没有用。”   庄瑾瑶抬眸望向她。   “证据我已经呈给了皇上,瑾王勾结魏明丽是事实,私养黑军也是事实,如何处置瑾王,得看你们皇上的意思,你们大燕有大燕的律法,不是我说了算的。”凤青梧冰冷道。   “你起吧。”凤青梧朝白芷示意。   白芷上前去扶庄瑾瑶,庄瑾瑶却生硬地挥开了她的手,她哀求地望着凤青梧:“殿下,你如今身份地位已与往日截然不同,我知你本领过人,定有办法救瑾王,还望殿下看在我们往日情谊的份儿上,向皇上求求情,放了瑾王吧。” 第93章   凤青梧觉得可笑, 看来庄瑾瑶根本就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道:“庄夫人, 从你明里暗里暗示本宫去豫州的时候, 本宫和你的情谊就彻底断了, 你让本宫念着往日情谊, 你想害死本宫的时候,可念着与本宫往日的情谊了?”   最后那席话, 凤青梧几乎是吼出来的。   庄瑾瑶脸色一片灰白,她眼眶猩红, 凤青梧的字字句句都砸在她的心尖上, 让她根本无法反驳, 她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羞愧之余, 便是满腔怨恨和嫉妒。   怨恨上天的不公,嫉妒凤青梧所得到的所有。   她知道求凤青梧是无用的, 这女子在得知自己曾经害过她之后, 对她已经变得铁石心肠,她跪在她的面前哀求她她尚且不能有丝毫的动容,她还能奢望她为自己做什么?   庄瑾瑶撑着发软的膝盖站起来,未再与凤青梧多说半句, 转身朝外走去,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陆禀倒了,她是陆禀的妾,她的娘家也会跟着倒塌, 她再没有依仗,她要么死,要么被送进尼姑奄里与青灯古佛作伴,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可是她才十九岁,她的人生还未走到一半,她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尽头。   她不甘心。   “殿下,奴婢看庄夫人离开时的神情,她是带着恨意离开的啊,”白有些不放心,低声提醒凤青梧,“奴婢总觉得,她怕是要生出什么事情来。”   “她到底是女子,力量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是求人,她能生出什么事情来?”凤青梧漫不经心道,“她若真的能将陆禀救出来,那只能证明大燕朝堂,已经烂透了。”   陆珩身上有伤,王景华不放心他,死活要让他回定王府休养,陆珩拧不过老人家的强硬,只好跟王景华回定王府。   他人刚回到望月居,陆宏光就过来了。   豫州发生那么大的事情,皇上将陆禀扣押在宫里,这接二连三的事情都让陆宏光感到不安,陆禀有心机有手腕,敢私养黑军,可见胆量更是无边,这次陆珩坏了他的大事,他若不死,只怕他们整个定王府都要遭受陆禀的报复。   “这次的事情显然还没有完,你打算怎么解决?”陆宏光坐在主位上,凝眉望着自己的小儿子,心头五味杂陈。   “陆禀私养黑军乃是事实,与大梁首辅魏明丽勾结也是事实,按照我们大燕律法,私养黑军等同谋逆,负责整治黑军的乃是陆离,不用我们出手,陆离就会干脆利落地将陆禀置于死地,陆禀不会有机会对我们定王府不利的,爹可以放心。”陆珩道。   “若是皇上非要保陆禀呢?”陆宏光问。   这个问题陆珩不是没想过,陆禀虽然是皇上的儿子,但他犯的到底是谋逆的大罪,此等大罪若是皇上都不处置,这大燕天下还有何律法可言?   屋里并无外人,陆珩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他道:“皇上有时候虽然过于心慈手软,但是保一个谋逆之人,当还是不会的。”   陆宏光沉沉地叹了口气:“你既然认为不会,那便不会吧。”   他起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又顿住脚步,回头朝陆珩道:“你娘疼你,也舍不得你,你既决定要远走他乡,往后怕只有给我们送终的时候才会回来,离开前,好好孝顺你娘。”   陆珩躬身道:“孩儿会的,爹安心。”   陆宏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陆珩,你爹我是真的老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了声,不知是叹息自己年老,还是叹息眼前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儿子迟早都会离他们远去,而他走后,他们此生,怕是再难相见。   陆珩望着陆宏光离开的微微佝偻的背影,心情不自觉沉重起来。   他爹老了,可他现在才意识到,百善孝为先,可他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他私心太重,他想做的太多,为民为家,他做不到两全。   陆珩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黄藤赶忙上前搀扶:“十三爷,奴才扶您回房休息吧。”   陆珩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皇宫。   永和皇并未将陆禀关入天牢,而是扣押在皇宫的地牢里,所有人都知道皇宫西北角的地方有一处地牢,但此地牢轻易不会派上用场,除非是有身份非同寻常之人犯了重错,才会被关入地牢里,比如皇妃,比如皇后,比如皇子或者公主。   而此时,陆禀就被关在地牢里。   陆禀是皇子,虽然被关在地牢里,但是待遇可比那些关在天牢里的人好上数倍,每日有酒有肉,里面看管的人怕寒气伤了他的身体,牢里还燃着炭火,并且特地给他多拿了两床锦被,随时还有热茶伺候着。   吕贵妃每日都来看望他,皇上也不阻拦,这也正是负责看管地牢的人不敢怠慢陆禀的原因,皇上准许贵妃来看望陆禀,那就代表陆禀指不定还会平安无事地出去。   他若平安离开了,可是他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却没有好好伺候,陆禀若是想寻仇,弄死他们都不用动一根手指头。   今儿吕贵妃又来看望陆禀了,母子俩一如往常那般有许多话要说,周围负责看管的都识相地退开,给他们母子让出空间来。   吕贵妃轻轻摆手,跟在她身边的管事姑姑便到地牢门口去守着了。   陆禀焦心地问:“母妃,穆耀成回来没有?”   “黑军被灭,他逃了出来,已经被我秘密接进宫里,如今就在我的宫殿里住着。”   “那陆珩和凤青梧那个贱人呢?”陆禀冷冽道。   “陆珩和凤青梧都平安回来了,”吕贵妃面色凝重,“那凤青梧小小年纪当真是好手段,她人还在岳州,手却已经伸到了豫州,侯四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绝对和她脱不开关系,说什么乃是陆珩派人回来给他们引路,这种话,也只有皇上才会信,哼!”   吕贵妃越说越气愤,面目不由地狰狞起来。   陆禀道:“是我们算错了,以为证据都在陆珩手里,谁知道陆珩那么阴险,会把证据给凤青梧,若凤青梧此次没有拿出证据来将我困住,她和陆珩已经死在豫州了。”   吕贵妃沉沉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陆珩已经回来了,这次豫州的事情他已经写了折子如实禀报给了皇上,听说皇上看了折子后,气得将茶盅都摔了。”   永和皇并非脾气暴烈之人,相反,他属于性温者,发脾气的时候并不多,这次看了陆珩写的折子后气得直接摔了茶碗,可见是真的生了大怒。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下令不准吕贵妃来看望陆禀。   “按道理,皇上早该禁了我的足,可是皇上非但没有,还准许我时时刻刻都可以过来看望你,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吕贵妃问。   陆禀面色白发:“我犯的乃是谋逆之罪,父皇就算性情再温和,也不该如此宽待我,更不该任由您来去自如,可是父皇偏生这般做了,母妃,您不觉得,太过诡异了吗?”   陆禀这番话,说得吕贵妃后背冷汗直冒。   陆禀缓缓靠到墙上,望着吕贵妃的面色越发苍白,他道:“母妃,父皇任由我和陆离相争,为的是我们两兄弟能互相制衡,只有我们两兄弟实力相当,没有一家独大,方能不威胁到他的皇位,可是他却没有想过,将来他去了,我与陆离该怎么办,我们都想坐那个位置,我们明争暗斗,将来他去了,无论将皇位留给谁,另一个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我私养黑军,防的就是父皇将来将皇位传给陆离,他若将皇位传给陆离,陆离绝不可能放过我,而那时,若我手里有兵,那些兵便是我的退路,可是现在,我的退路被陆珩和凤青梧亲手毁了,我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而父皇他,则想杀我。”   吕贵妃双腿一软,若不是陆禀眼明手快扶住她,她就坐到了地上。   陆禀扶着吕贵妃,他眼眶猩红道:“母妃,死刑犯在上断头台之前,狱卒都会给一顿饱饭,父皇如今这般放纵你我,是在给我们喂饱饭啊,您明白吗?”   吕贵妃面目颓然。   “我早跟您说过,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如今已然是最坏的情况,我们若想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陆禀扶着吕贵妃坐到小凳上,双眸里逐渐溢出杀意来,“母妃,无毒不丈夫,这句话可是您教我的,接下来该如何做,您知道的吧?”   “非要如此吗?”吕贵妃近乎绝望地望着陆禀。   陆禀紧紧握住吕贵妃的手:“母妃,非要如此,这是我们唯一的路。”   吕贵妃泪流满面。   她是被管事姑姑扶着走出地牢的,十二月的天,地牢里到底阴湿,她一个身娇玉贵的女人待得久了就有些受不住,管事姑姑将她扶出地牢的时候,她的双腿还有些打颤。   “出台阶了,娘娘当心些。”管事姑姑小小翼翼地提醒她。   吕贵妃苦涩地笑了笑:“是该当心些,该当心些,扶本宫回宫吧,回去换一身艳丽的衣裳,皇上近些日子心情不好,本宫见皇上,要穿得鲜艳,这样皇上心情才能好些。”   管事姑姑听得心惊肉跳,她跟在吕贵妃身边也有十多年了,这些年早就见惯了宫廷里的那些勾心斗角,这次陆禀被关押,她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她没打算逃,因为也逃不掉。   “奴婢扶您回宫后立刻就准备,让您漂漂亮亮地见皇上。”管事姑姑道。   吕贵妃换了身绯色的红装,她是贵妃,并非皇后,不能穿正红色,可她最喜欢的却是正红色,入宫多年,她不能穿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始终有些遗憾,她遗憾地望着铜镜里自己尚且还貌美的脸,心重重地沉下去。   她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屋里伺候的尽数退了下去,管事姑姑走在最后,体贴地为吕贵妃关上门,吕贵妃起身走到自己的床前,打开床头上的暗格,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雕黑漆的木盒来。   她将木盒打开,那木盒里装着一盒口脂和一颗药丸,吕贵妃的纤纤玉手将那颗药丸捻起,放进嘴里,而后在唇上涂上口脂。   这是她很早之前就派人准备好的东西,她用过后,将那盒口脂连同木盒一起仍进了炭火盆里,木盒烧起来,火苗蹿得老高,将她的脸映照得通红。   她忽而低低地笑了笑。 第94章   而后她走到宫殿的门口, 打开门, 朝管事姑姑道:“去, 跟皇上哭求, 就说本宫病了, 快死了,求皇上来见本宫最后一面。”   管事姑姑吓得面色一白, 然而,望着吕贵妃那双坚定的双眸, 她却什么都没有问, 只低声应道:“奴婢遵命。”   坤宁宫。   皇后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太子从坟墓里爬出来,他七窍流血, 如同一个恶鬼般站在她的面前,睁着那双血淋淋的眼睛望着她。   “母后, ”太子嘶声力竭地喊她, “儿臣是被害死的啊,你要为儿臣报仇啊,母后,儿臣死得好惨啊, 地底下好冷, 儿臣想让那些害死儿臣的人都来陪儿臣,母后,您帮帮儿臣吧。”   “您帮帮儿臣,让他们都来陪着儿臣……”   皇后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啊”地尖叫了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坤宁宫的管事姑姑听懂动静,立刻推开门冲进来,撩开帘子道:“娘娘,正午后呢。”   皇后面色煞白,双目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同样的梦,她做了七年,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这些天她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多,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她知道太子是为何而死的,但是皇上不让查,她会知道,是因为陆珩暗中查过,太子死于□□,毒药一点一点地浸入肺腑,在毒发之前不会有任何的征兆,但是一旦毒发,就会暴毙而亡,死的时候五脏六腑尽烂,面上却像只是睡着了。   陆珩查到了证据,查到了下毒的人,却动不了主使者。   因为皇上不让查,不准追究。   皇室自开国皇帝起,数辈子孙都子息单薄,到了永和皇这一辈也一样,永和皇心软,这一生统共就三个儿子,太子死了,就只剩下两个,若派人彻查太子死因,他怕又要失去一个儿子,所以皇上才不让查。   他装傻,他自欺欺人,也要她这个当娘的自欺欺人,明知道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死了,她却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身居后宫,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儿子上蹿下跳。   她恨啊,恨帝王家,恨皇上,恨害死她的儿子的凶手,她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可太子虽死,却还留有一女,她不能与对方鱼死网破,只能用其他办法,可是那么多年过去,她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她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有机会报仇了,可是两年前,陆珩入宫,跟她谈了些话,她又升起了希望。   她把所有报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陆珩的身上,她向陆珩承诺,倘若陆珩当真能扳倒她的仇人,往后便对他有求必应。   而如今,陆珩当真做到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很快就要死了。   她很高兴。   皇后揉了揉额角,目光逐渐汇聚,而后落到管事姑姑的脸上,管事姑姑立刻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宫女鱼贯进来伺候,管事姑姑道:“娘娘,贵妃病了。”   “快死了吗?”皇后心情愉悦地问。   “贵妃宫里的姑姑去皇上面前哭求,求皇上去见贵妃一面,说贵妃快不行了,皇上顾念多年情谊,去了贵妃娘娘宫里,这会儿还未出来呢,您要去看看吗?”姑姑问。   皇后笑了笑:“她既然要死了,本宫自然应当去看看的,梳妆吧。”   贵妃宫里很安静,皇后被姑姑搀扶进去,却不见贵妃出来迎接,皇后也不介意,因为她知道贵妃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她很高兴,贵妃跟她斗了十几年,她的太子死了,贵妃的儿子也要死,而且贵妃还会死在她的前面,贵妃不能安享晚年,皇后心里是痛快的。   她在正殿里坐下来,问殿里的宫女:“皇上呢?”   宫女跪在地上回答:“皇上和贵妃娘娘在内殿,奴婢这就去禀,请皇后娘娘稍等。”   皇后觉得奇怪,她从宫殿的大门一路到了正殿,坐下后茶都上了,却也不见皇上或者贵妃出来,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身道:“不必了,本宫亲自去看她。”   宫女闻言,顿时慌张道:“皇上和贵妃娘娘在屋里说话,皇上特意吩咐,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还望皇后娘娘恕罪,请娘娘在此等候。”   皇后身边的姑姑正要张口呵斥,门口有宫女过来禀道:“贵妃娘娘病重,起不来身,皇上得知娘娘过来探望,请皇后娘娘移步内殿说话。”   姑姑搀扶着皇后往内殿而去。   内殿乃是吕贵妃的寝室,里面安静得很,皇后并没有听到贵妃和皇上的说话声,管事姑姑推开门,皇后却见皇上安静地躺在吕贵妃的床上,而吕贵妃则半趴在床沿。   吕贵妃穿着一身红装,雪白的玉手握住皇上的手,她的眼睛微微闭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皇后觉得奇怪。   不是说吕贵妃病了吗?为何皇上却睡在吕贵妃的床上?为何吕贵妃没有躺在床上休息?她进来了,皇上为何动也未动,就像是,已经死了?!   皇后站在内殿的门口,蓦地捂住了嘴。   下一刻,搀扶着她的管事姑姑忽然被人一掌劈晕,那人动作快如闪电,皇后身边的管事姑姑乃是七阶高手,可是一个七阶高手在他的面前竟然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连出手都来不及,皇后大叫一声,却忽然被人用手指点住身上几处大穴。   皇后一动不能动,僵硬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原本半趴在床沿的吕贵妃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杀意毕现,她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吕贵妃走到皇后的面前,轻轻一甩袖,露出美艳的笑容,她道:“到底是你输了,你放心,我暂且还不会杀你,我会把你关起来,让你看着我的儿子君临天下,让你看着本宫当上太后,成为大燕最尊贵的女人,而你,从今以后只能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皇后咬牙切齿:“你、做、梦。”   “哈哈哈,”吕贵妃抬手轻轻拍着皇后的脸,“本宫是不是做梦,你会看见的,耀成,本宫让你抓的人,你可抓到了?”   “娘娘放心,肖林海的父母妻儿已经被关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他们的生死,全凭娘娘一句话。”那身着太监服藏在阴暗中的男人回答道。   皇后面色煞白,肖林海,乃是禁军统领。   陆宏光与陆珩说完话后就径直回了正院,王景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唉声叹气,陆宏光劝道:“这次陆珩能活着回来,全靠红月,若没有红月,陆珩十有□□是回不来,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跟红月而去,你不若就成全了他们吧。”   王景华又开始落泪:“您说得容易,陆珩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我如何舍得让他走?他随红月去了,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陆宏光走过去,轻轻拍着王景华的肩:“有些儿孙是来报恩的,有些儿孙是来讨债的,你就当陆珩这个儿子是来讨债的吧。”   王景华泣不成声。   老夫妻正说着伤心事,吴妈妈急匆匆进来禀道:“禀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皇上和皇后请王爷和王妃去一趟,说是跟王爷和王妃商议十三爷的婚事。”   王景华拿帕子抹眼泪:“谁来请的?”   “是坤宁宫的管事姑姑,马车就停在王府门口,那管事姑姑此刻正等着王爷和王妃上轿。”吴妈妈有些忐忑,宫里突然来请,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只觉得突然。   但是宫里的人就在门口等着,任谁也不敢耽搁时辰。   陆宏光道:“我们先进宫,看看皇上到底什么意思,陆珩身上有伤,又连着赶了多日的路,先不用告诉他,让他好生休息。”   吴妈妈俯首道:“奴婢遵命。”   陆宏光和王景华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驶到崇阳门的宫门口。   宫女上前搀扶陆宏光和王景华入宫,那管事姑姑走在最前头,待踏入宫门后,她伸手,撕下脸上薄薄的一层面具,随手丢进旁边的花坛里。   陆珩醒来时天色已暗,黄藤进来伺候,向陆珩禀道府里的事情:“王爷和王妃被召进了宫里,外面天色晚了,大爷和大夫人担心王爷和王妃,半个时辰前亲自去崇阳门接王爷和王妃,这会儿他们还在崇阳门外候着。”   “进宫?”陆珩眉目赫然一凛。   他反应着实大,把黄藤吓了一跳,黄藤道:“是啊,王爷知道您身上有伤,在屋里休息,还特意吩咐奴才们不要打扰您,说等他们二老回来再来同您说事。”   “谁请他们进宫的?”陆珩问。   “是皇后身边的管事姑姑,说皇上有请王爷和王妃进宫商议您的婚事,王爷和王妃不疑有他,又因为宫里亲自来了人接,二老不敢耽搁时辰,当时就进宫了。”黄藤补充道。   陆珩一个头两个大,他眉目紧拧,厉声道:“来人!”   此声落下,数十名影卫齐刷刷地站在门口,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衣,面无表情,一个个宛如罗刹,不知道已经在此守候了多久。   陆珩立刻吩咐道:“言一,马上带人去外使馆,告诉红月,宫里出事,陆禀可能反了。”   “属下遵命。”   黄藤面色一惊,手里的茶盅“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陆珩紧接着又吩咐:“黄杞,你亲自带人去将大爷和大夫人送出城去,若有人阻拦,不必与对方纠缠口舌,格杀勿论。”   “属下遵命。”   “佟仕,你和黄藤带人立刻把府里上下人等从密道送到城外漓江淮口的船上,若有反抗者、耽误时辰者,劈晕抗走,不用等王爷、王妃、我与红月,他们上船后,立刻开船离开。”   “属下遵命。”   影卫们听命后各自散去。   陆珩换上夜行衣,身影如鬼魅般从定王府蹿了出去。   外使馆,凤青梧送走庄瑾瑶后本想休息,突然想起还有戏本没有看完,便回到屋里去看戏本,谁知戏本看到一半的时候,眼皮跳了起来。   她问白芷:“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殿下是哪只眼睛的眼皮在跳?”白芷笑问。   凤青梧拿着戏本:“右眼。”   白芷立刻道:“殿下不必信这些,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都是说着玩儿的,根本当不得真,您大约是没有休息好,今儿您好生休息,醒来眼皮就不会跳了。”   凤青梧自然从不信这些,但是心头却莫名不安,手里的戏本忽然间也看不进去了,这时黄莲进来禀道:“殿下,十三爷派人传来消息,说瑾王可能反了。”   凤青梧赫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陆珩呢?”她问。   黄莲摇头:“王爷和王妃被召进了宫里,现在还未出来,十三爷吩咐黄杞将大爷和大夫人还有王府里的大小主子们往城外送去了,其他的情况奴婢一概不知。”   凤青梧心头拔凉拔凉的,她就知道要出事,难怪今日总是心神不宁的,她沉了沉气,道:“外使馆已经不安全了,吩咐下去,我们立刻往城外撤。”   凤青梧这话刚落下,白熙熙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殿下,大燕禁军将外使馆包围了,”白熙熙一阵风似的刮进来,“殿下,到底出了何事?他们大燕的皇上想做什么?难道想挑起两国战事不成?” 第95章   禁军出动绝非永和皇所为, 这个时候永和皇怕是已经归西了, 永和皇死了, 朝中无太子, 禁军就暂时归皇后管辖, 若宫中无皇后,便当由贵妃接手。   贵妃吕氏, 乃是二皇子陆禀的生母,陆禀想釜底抽薪, 兵行险着, 起死回生。   永和皇那心慈手软的, 明知道陆禀不干人事,竟然还不将陆禀关入天牢, 只是关在皇宫的地牢里,这倒也罢了, 陆禀是他亲儿子, 关哪里都是关,可偏生他关了陆禀却没有软禁吕贵妃,还放任吕贵妃随时随地去探望陆禀……   吕贵妃身处宫中多年,在宫中定然有自己的势力, 有她到处为陆禀筹谋, 想要起事,虽然艰难,却并非完全无可能。   如今吕贵妃不就成功了吗?   凤青梧语气很沉:“不用管他们想做什么,我们先离开。”   城中禁军五万, 她从大梁带过来的这点兵力在五万大燕禁军面前根本不够看,所幸的是陆禀要对付的人有很多,根本分不出太多的兵力来对付她。   凤青梧话音落下,所有人便护着她朝外走。   然而,凤青梧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礼部侍郎庄寒鳞过来了,他身上并未着官服,而是穿着寻常便衣,他站在禁军的最前面,见到白熙熙和白令令等人护着凤青梧出来,他朝凤青梧深深地躬身行礼。   “外臣参见皇女殿下,”庄寒鳞恭敬道,“皇后娘娘在宫里设宴,请殿下进宫参加夜宴,特派外臣来此接殿下,请殿下随外臣进宫吧。”   凤青梧表情冷冷的。   禁军还未动手,他们大梁御林军也不好率先动手,毕竟她和大燕的所有臣民不同,她代表的乃是整个大梁的态度,所以凤青梧仍旧端正地站着。   她道:“皇后娘娘派你来接本宫竟然还拨了禁军给你用,你带着这么多禁军来请本宫,到底是请还是想要强行将本宫带入宫中?”   庄寒鳞笑:“殿下误会了,这些禁军都是来保护殿下安危的。”   凤青梧冷嗤了声:“本宫来去你们大燕,何时需要你们禁军保护了?本宫身边自有保护的人,皇后娘娘若真有心请本宫,那便拿出诚意来,让你的这些禁军全给本宫退开。”   这些人都是陆禀专程拨给庄寒鳞的,为的就是困住凤青梧的脚步,凤青梧这人极为聪慧,庄寒鳞在她的面前可不敢有半点马虎,他怕自己一马虎,凤青梧就飞走了。   放走了大梁未来的皇帝,这个罪名他庄寒鳞可担不起。   所以庄寒鳞稳稳地站在最前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道:“殿下有所不知,宫里出了点事情,现如今许多大臣都被召进了宫里,娘娘怕殿下遭遇危险,才特地派这些禁军来保护殿下的,不是外臣不愿意让他们撤退,而是他们不归外臣管制,外臣无法驱使啊。”   白熙熙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殿下,不若直接把他杀了吧。”   凤青梧轻轻抬手制止:“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明着杀他们大燕的大臣,况且这庄寒鳞虽然只是个三品侍郎,但到底还有国公的爵位在身。”   白熙熙和白令令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听凤青梧的。   “庄寒鳞,你不是说皇后娘娘今晚设宴吗?怎么又说宫里出事了?你这话说得前后矛盾,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本宫怎么听不明白?”凤青梧冷笑道。   她这话说完,忽地朝前迈出一步。   庄寒鳞被她这动作搞得神经一绷,浑身蓦地打了个颤,不由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道:“正因为宫里出了点事,皇后娘娘才要设宴,一来为了联络大家的感情,二来也是为了在夜宴上跟大家说说今日发生的事情,殿下,眼看天都已经黑了,您就别再耽误时辰了,随外臣进宫参加夜宴吧。”   凤青梧忽然发现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庄寒鳞这老东西,似乎很怕她?   怕她做什么?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会点武功的一巴掌就能拍死她,她哪里值得别人害怕?   凤青梧觉得有趣,她又朝前迈出一步。   庄寒鳞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听她问道:“你说宫里出事了,出了何事啊?”   “恕外臣不能言明,”庄寒鳞拱手道,“殿下请吧。”   凤青梧陷入沉思,她知道宫里出了事,永和皇十有□□已经归西,皇宫如今已经被吕贵妃和陆禀掌控,她若入宫,便是深入虎穴。   可陆宏光和王景华在宫里,两个老人年纪大了,落到吕贵妃和陆禀的手里,不知道要遭受什么罪,凤青梧光是想想,就脑袋犯疼。   白令令看出凤青梧的动摇:“殿下,你不会还想着进宫去救人吧?”   凤青梧没吭声。   白令令嗤笑了声:“危难当前,脑袋要清醒一点啊殿下,您细胳膊细腿的,连把剑都提不起来你还想进宫救人?你进去之后非但不能救人,还会成为陆珩的累赘。”   “您若是有我妹的身手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但是在刀枪之前,您有什么?”白令令说着,声音越发沉下去,“您现在要做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两个老人还在宫里。”凤青梧表情木讷。   祖父祖母还在宫里,难道要她什么都不管,就这么离开吗?   白令令是真怕她突然发疯,他们大燕怎么样他不关心,定王府如何,他也不在乎,陆珩是生是死他更无所谓,但是凤青梧不同,他不能让她出哪怕一丁点的事情。   他已经准备好,若是凤青梧敢入宫,他就劈晕了她,强行将她带走。   白熙熙也紧张地望着凤青梧:“殿下?”   凤青梧沉沉地吸了口气,虽然她很想入宫,但是她到底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她道:“庄寒鳞,倘若本宫不去呢?”   庄寒鳞早知道凤青梧不会去,明摆着的鸿门宴,凤青梧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随他入宫?他笑了笑道:“那也没关系,殿下身体有漾,好生在外使馆休养便好。”   “若本宫要出去呢?”   “那怕是不行,这日皇城有些乱,不适宜到处走动,殿下还是留在外使馆吧。”   “你们大燕,想要软禁本宫?”凤青梧笑了。   “殿下误会了,绝无此意啊。”   “那就给本宫滚开!”凤青梧的神情在瞬间冷冽了起来,“你们大燕内乱,还想扣着本宫,简直做梦,白熙熙,开路,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凤青梧这话刚刚落下,白熙熙手里的长鞭就挥了出去,直取庄寒鳞脑袋,庄寒鳞到底是个国公,在武学上也有几分本事,否则也不会被陆禀派来围困凤青梧,他长刀出鞘,立刻就与白熙熙缠斗起来。   凤青梧轻轻一挥手,她身边的大梁御林军也动了。   这些都是凤天池精挑细选选给她的精锐中的精锐,几乎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并非这些陆禀随便派来的禁军能够比拟,双方打斗起来,很快就杀出一条路来。   白令令将凤青梧抱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便率先朝城门口而去。   城门已经关了,白熙熙带着御林军强行杀出了一条路来,强硬地打开了城门,白令令护着凤青梧骑马跃出城门,一直往南。   天幕已黑,一场厮杀还在身后延续,南城门缓缓关上,白令令猛地勒住马缰,烈马掉头,凤青梧朝南城门的方向望过去。   汴京已经乱了,这些年与陆禀为敌与陆离为友的朝臣们要么被陆禀杀了,要么被陆禀囚禁了,有好些大臣的府邸在瞬息间就被陆禀派的禁军抄了家。   她不知定王府如何,凤青梧心很乱。   白熙熙和黄莲等人好难得跟上来,白芷和许多御林军身上都受了伤,有的重伤有的轻伤,凤青梧也无心思去思考太多事情,让所有人先简单处理好伤口,领着所有人奔往淮口的方向。   寒风冷冽,呜呜地吹,淮口处,好几艘大船停靠在岸,岸边站了许多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凤青梧在淮口见到了陆成几个长辈还有和陆临修几个同辈,以及几个小辈的侄儿和侄女,孩子们都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爹娘抱在怀里,害怕地缩着身子,见到凤青梧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御林军过来,更是吓得直往大人们的怀里钻,将脑袋埋起来。   凤青梧看见陆临修和陆临川在,好歹放心了些。   众人见到凤青梧,过来,纷纷上前询问情况,问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问什么的都有,凤青梧听得脑仁发疼,半晌没有回答。   她使劲儿仰头张望了许久,没见到陆荣和许若兰,问陆临修:“临修,爹娘呢?”   “爹娘还没来,”陆临修忧心忡忡,慌张地问:“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十三叔为什么命他的影卫强行将我们送到这里来?”   凤青梧语气沉下去:“陆禀反了,汴京城已乱,有许多大臣的府邸都被禁军抄了,幸而你们十三叔反应机敏,及时将你们送了出来,否则你们怕是出不来了。”   所有人面色大骇,男子们倒还好,勉强还算扛得住事情,女眷们听了凤青梧的话,越发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   陆临礼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第96章   有两条路摆在他们面前, 一条直接往南, 去汇城, 一条去找陆离, 可陆离这人, 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而且他想杀陆珩, 谁知道他会不会利用他们来威胁陆珩或者威胁她,将这一大家子人交给陆离, 凤青梧并不放心,   她道:“你们先去汇城, 暂时在汇城落脚,等这边的事情了了, 我再派人将你们送回来,在此之前, 你们不要相信别人, 记清楚了。”   “汇城可是大梁的地盘,你要我们去别国?”陆临礼不敢置信。   “我只是让你们暂时去汇城避一避,你们若是不愿意,就只有去投靠陆离, 但是陆禀反了, 陆离现在忙着和陆禀打仗,根本没精力管你们,你们去汇城,等这边安定了你们再回来, ”凤青梧耐心地解释,“汇城是你们目前最好的去处,那里有我的人,会护着你们。”   凤青梧选了个领头的,命他领着受了重伤的御林军和几个不会武功的与陆临修他们一路往南,前往汇城,去汇城找严蔚。   领头的知道受伤的将士们和那些不会武功的留下来只能成为凤青梧的拖累,妨碍她的计划,不敢反抗,当即便应下来。   白芷和白薇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听凤青梧要送她们离开,忍不住落了泪,凤青梧安慰她们:“你们要听话,在汇城安心等我。”   白芷和白薇见凤青梧虽然面色沉凝,却丝毫不显慌张,也不见害怕,仿佛这种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了,两个丫鬟心头的畏惧少了很多,也逐渐变得坚强起来。   凤青梧让他们上船,开船离开。   陆临修眼看凤青梧就要送他们走,慌张地问:“姐,爹娘呢?”   凤青梧立刻红了眼睛,陆荣和许若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现在她不能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否则他们只会更慌更害怕,她忍着酸涩,回答道:“爹娘还在来的路上,你们先走,我会送爹娘过去跟你们汇合。”   “那我不走。”陆临川道。   “我也不走,”陆临修说,“等爹娘来了,我们与爹娘一道走,还有祖父祖母,他们两个老人年纪大了,我们总不能撇开他们自己先走。”   陆临修和陆临川是陆荣和许若兰全部的希望,凤青梧不可能让他们留下来冒险,她道:“爹娘不用你们管,你们也管不上,你们现在就上船,直入汇城,不要回头。”   “那你呢?”陆临修问,“姐,你呢?”   “我留下来接爹娘和祖父祖母,还有你们的十三叔,我会跟他们一起来找你们,”凤青梧回答道,“时间不多了,快走吧。”   “不,我不走,爹娘未来,你也不走,我和哥,我们两个男子走了岂不是让人笑话?”陆临川道,“我们有手有脚有武功,我们留下来帮你。”   陆临修也是这个意思。   凤青梧一个厉眸扫过去。   她站在河岸上,冷风将她的手和脚吹得冰凉,她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笔直地站着,一双深黑的眼睛凝着陆临川和陆临修两兄弟,仿佛带着利刃。   “父母不在,你们便不听我这个当姐姐的话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战乱了!你们以为是过家家呢?生死只在瞬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难道上过战场?难道杀过人?”   她双眸血红,字字句句宛如利刃割在他们身上。   “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赶紧给我走!”凤青梧指着大船的方向,手指发颤。   陆临修和陆临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陆临修嗓子哽咽,他道:“姐,你大不了我两岁,你能留下来,我自然也能留下来,我可以帮你。”   凤青梧彻底没了耐心,她的耐心早就耗尽了,她不想再与陆临川和陆临修多说,直接朝白令令挥了挥手。   然后,陆临川和陆临修只觉得眼前仿佛有黑影闪过,紧接着他们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被两个影卫扛到了船上。   凤青梧吩咐陆临礼:“大哥,你要记住我的话,直入汇城,不要去找陆离,他和陆禀一样,野心勃勃,心狠手辣,都不值得信任,你是大哥,家里这些小的,就劳烦你照顾了。”   陆临礼今年也二十八岁了,凤青梧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是此时,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凤青梧从来都是温和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强横的一面。   外界传言,说大梁皇女是个有铁血手腕的人,陆临礼看着眼前娇弱的女孩子,她的确是无畏无惧的,也很有手段,说话不容置喙。   她像一个大家长一样,扛起了所有,反过来拜托他好好照顾他的家里。   陆临礼有些羞愧,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少女,他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不让他们乱来,你留在这里,要保重。”   他实在不知道该与凤青梧说点什么,只希望她能保重,能平安。   凤青梧点了点头:“我会的,大哥上船吧。”   凤青梧这话刚落下,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不少人面色一惧,凤青梧身边的御林军和影卫们纷纷拔出刀剑,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然而,不多时,凤青梧却面色一喜。   黄杞与十几个影卫护着许若兰赶到了。   凤青梧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当即就泪流满面,她快步迎上去,黄杞勒住马缰,扶着许若兰下马,许若兰见凤青梧平安无事,立刻问:“临川和临修呢?”   “在船上,”这等时候,实在不适合多说话,可凤青梧没看见陆荣,“娘,爹呢?”   许若兰哽咽道:“他为了让我逃走,自己引开了大半的追兵,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出来,红月,怎么办?”   许若兰害怕得很,她怕陆荣出事。   黄杞惭愧:“是属下没能完成任务。”   “不怪你,我知道凶险,能出来一个已经不容易了,”凤青梧长话短说,她握住许若兰的手,安抚道:“娘,我会把爹救出来,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和大哥他们先去汇城,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再回来,时间紧迫,你们快走吧。”   “可你祖父祖母……”   “我和十三叔会想办法将祖父祖母接出来的,你不用担心,”凤青梧打断许若兰的话,“您来了,船上的总算有了主心骨,他们还等着你拿主意,您快走吧。”   许若兰知道凤青梧还有她的事情要做,陆珩没有出来,凤青梧也不可能离开,此时说得再多也只是浪费时间,怕还会耽误凤青梧做事。   许若兰不放心地上了船,凤青梧亲眼看着船离开才转身往回走。   白熙熙问:“殿下,我们去哪里?”   现在,她有两个选择,直接往南,调动汇城主力军,趁大燕内乱的时候挥军北上,或者留下来,与陆离汇合,想办法与陆珩里应外合,助陆离攻入皇城。   可陆离那人,不值得信任,她又不能真的挥军北上。   “与陆离汇合,”凤青梧咬了咬牙道,“但熙熙,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属下听候殿下差遣。”白熙熙沉重道。   凤青梧附在白熙熙的耳边,轻声吩咐了她几句话,而后将身上的一样东西递给了她:“去吧,保护好自己。”   白熙熙望着凤青梧,跪首道:“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望,殿下保重。”   而后她起身,翻身上马,朝白令令道:“哥,保护好殿下。”   白令令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只是点了点头。   凤青梧望着白熙熙策马离开,她其实很害怕,陆禀扣住了陆宏光和王景华,就等同于捏住了陆珩的软肋,这次陆禀被关押,他定然会将所有的仇恨都记到她和陆珩的头上,她不知道陆禀打算怎么对付陆珩。   她害怕陆珩受到伤害,害怕陆宏光和王景华还有陆荣受到折磨。   凤青梧让黄杞带着陆珩的影卫偷偷潜入城内,想办法联系上陆珩,自己则与白令令等人去与陆离汇合,而此时陆离正在回汴京的路上。   凤青梧先派了人去给陆离通风报信,以免陆离在回来的路上遭遇截杀却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而陆离收到凤青梧的口信,果断折转回了岳州,调了岳州的驻军。   而此时,陆珩还陷在宫里。   得知出事的时候,他安排完该安排的事情后便立刻动身入宫,他并非为救永和皇而来,陆禀能动用禁军,永和皇必然已经死了,他入宫,不过是因为陆禀扣了陆宏光和王景华。   他身为人子,父母身陷囹圄,他自然不能不管。   陆宏光和王景华就被关在大朝殿,除了他们,大朝殿还有其他好些肱骨大臣,有些是被骗进来的,有些是被捉进来的。   许久没有人进出的冷宫里光线昏暗,有几只蜘蛛在趴在蒙尘的蜘蛛网里吐着丝线,有脚偷偷地踩进来,在冷宫的地板上留下脚印,暗黑的房间内,忽然响起很轻的手指敲着桌面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遍又一遍,反复不变的频率。   不知多久过去,有说话声在冷宫中响起,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那声音问:“大朝殿现在是什么情况?”   敲桌子的咚咚声戛然而止,有穿着太监服侍的男子回答道:“大朝殿被禁军重重包围,其中高手如云,就算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您千万别靠近大朝殿,属下知道您担心什么,王爷和王妃并未遭到虐待,陆禀只是关了他们,您暂时可以放心。”   回话的这人乃是大朝殿伺候的内侍,是陆珩的影卫。   “皇上呢?”   “皇上驾崩了,陆禀为了让朝臣们听命于他,给皇上设了灵堂,皇后生死不明,但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属下无能,请十三爷责罚。”影卫跪到地上请罪。   房梁上,陆珩无力地闭了闭眼睛。   他道:“这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与你无关,你起吧,好生在大朝殿当差,找机会暗中传信给大朝殿被关着的其中几位大臣,让他们稍安勿躁,为今之计,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家眷要紧,陆禀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陆珩点了数十位大臣的名字:“此次后,以防被发现,你不要再来这里。”   “属下遵命,十三爷保重,属下退了。”   冷宫的门打开又关上,又过了很久,陆珩才悄无声息地离开,往御书房摸去,然而,才刚摸到御书房外不远处的假山,就碰到一队禁军巡逻而来。   陆珩如一片轻叶,飘然地闪进假山的夹缝中。   夜幕降临,天空开始飘雪,温度越来越低,陆珩藏在狭窄的石缝里,藏得久了,四肢逐渐开始麻木,可他始终一动未动,就这样过了一夜。   他需要一个机会,他在等一个可以彻底翻盘的机会。 第97章   而这一夜过去, 有人似乎比他更加疲惫。   从地牢里被放出来的陆禀此时就在御书房里, 御书房的书桌上摆着许多折子, 有一本折子是专程攻击陆禀的, 此时那折子还未合上, 还保持着永和皇离开时的样子。   陆禀低眉看了眼那折子上的内容,然后将折子直接丢进火盆里烧了。   火苗蹿起来, 映得他的脸有些煞白。   他烦躁地问禁军统领肖林海:“凤青梧跑了,还没有陆珩的消息吗?”   “没有, ”肖林海垂首, 如实回答, “微臣已经派人满皇城找人,但是您知道, 陆丞相乃是九阶高手,这满汴京城是他对手的屈指可数, 寻常人连他的踪迹都看不到, 想要找到他,怕是不太容易,还望王爷恕罪,再给微臣一点时间。”   陆禀哼了声:“本王看, 就是再给你十天你也找不到他。”   肖林海躬身道:“微臣的确不是陆丞相的对手。”   永和皇多疑, 肖林海虽然是禁军统领,但是他手底下的四个副统领与他的关系都不咸不淡,出了事,没有人会主动站出来抗责任, 责任能推给别人便推给别人,不能推给别人,再自己想办法解决,所以五万禁军其实并不全都听命于他。   禁军几个统领互相制衡,出了事,就很容易被人捏住后脊梁。   就比如这次。   吕贵妃派人去将几个副统领请到重华殿,等几个副统领到了重华殿后,重华殿的人将大门一关,便有暗箭瞬间取了其中一个副统领的性命,剩下的就涉嫌杀害同僚,这罪名一扣在脑袋上,再被陆禀三言两语以各种威胁和好处一阵诱哄,只要有一人动了心,其余人若不归顺,立刻就会被自己的同僚杀害,所以,即便想不归顺,都不行。   肖林海知道自己现在每一步都走在悬崖上,稍不经意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但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朝前走,陆禀扣了他的妻儿,他也别无选择。   陆禀冷冷地哼了声:“幸而,本王也没有期待你能抓住陆珩。”   肖林海微微吃惊,陆禀这样说,那就代表他身边很可能还有其余可以与陆珩一战的人了,他不由地朝四周瞄去,现在陆禀身边的人,只有一个他没见过,那就是虎帮的帮主。   听说,他是从豫州那边逃过来的,是陆禀极为信重之人。   而此时,他就站在陆禀身边十步开远的地方,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这人阴得很,肖林海甚至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必定是个高手了。   肖林海道:“王爷,关于御敌之事……”   “岳州驻军只有四万,”陆禀冷淡地打断肖林海的话,“皇城有五万禁军,我们不用害怕岳州军,等岳州军赶到皇城外,将岳州军尽数斩杀即可,陆离手里只有岳州军的兵权,他调不动其他军队,他也就只有四万兵马。”   肖林海见陆禀不想听这些,便不再多言,躬身道:“是。”   陆离返回岳州后,统率岳州四万驻军日夜奔赶,在半路上与凤青梧汇合。   陆离在得到凤青梧的口信的时候,就知道凤青梧会主动来找他,毕竟现在手里有兵又敢对皇城发兵的只有他陆离,而陆珩还被困在皇城,凤青梧需要他出手相助。   茶馆里冷风萧瑟,凤青梧一路奔过来,早就冻得手脚发麻。   容姑姑端了火盆过来,又上了热茶给凤青梧驱寒,忧心忡忡道:“殿下,您身娇玉贵,这般连着赶路,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凤青梧不比他们,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比凤青梧不知道好多少倍,容姑姑一直担心她吃不消,可是这一路过来,她竟然也撑到了现在。   凤青梧面色很寡淡:“没事,我可以。”   白令令看了眼她,欲言又止。   地面传来震动,凤青梧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道:“陆离来了。”   陆离在茶馆处下马,他一身铠甲风尘仆仆,快步走到凤青梧面前,凤青梧起身,朝陆离微微敛衽:“麟王殿下,本宫等你很久了。”   她的动作和她的话语搭配起来非常地不和谐,好像生生忍着什么,陆离凝着她早已经被冻得发白的脸,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忍。   或许是,眼前这女子,此刻看着实在太娇弱了,让他生了怜悯之心。   陆离在凤青梧的对面坐下来,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问凤青梧:“时间紧迫,本王也不与殿下多说废话了,殿下可知,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况?”   “皇上和皇后是否还活着,本宫不知,但陆禀控制了禁军,囚禁了许多大臣,现如今应该已经控制了整座皇城,就等着麟王你带着岳州军赶到汴京,将你们全部剿灭,朝中也就两位皇子,麟王你若死了,这大燕天下只能是陆禀的了。”凤青梧说。   陆离听到皇上和皇后不知死活的消息,眼眸瞬地睁大,有些不可置信。   “陆禀他怎么敢对父皇下手?”   “他与魏明丽暗中勾结,又私养黑军,这两件事情哪一件不是杀头的大罪?”凤青梧身体还很不舒服,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的,“等你回到汴京,便是他的死期,倒不如趁你还未回去的时候再拼死搏一把,赢了就是天下之主,输了也不过是同样的结局。”   陆离沉声道:“可那是父皇啊!”   父皇?!这是在她面前表演父子情深?凤青梧觉得可笑。   但她并未表现在脸上,她表情很淡漠,旁人根本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若是麟王殿下还不尽快赶往汴京,你的妻儿,还有那些多年跟随你的大臣,就都要被陆禀给杀光了。”   能对自己的父皇出手,可见是个绝无仅有的心狠手辣的东西。   永和皇心慈手软,一生没有大的建树,也没有大从过错,没想到两个儿子倒是一个比一个狠毒,他还未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就先被自己的儿子给弄死了。   不知道他死前来不来得及后悔。   陆离犹豫了:“我手里只有四万兵马,禁军却有五万,要破城门那道关卡谈何容易?况且,城内的人,陆禀若是想杀,早就杀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凤青梧微微垂了眼,遮住眼底溢出的凶光。   狗东西,自己的儿子和妻子都还在困在城里,不知死活,指不定现在正在忍受什么折磨,他却还在这里磨磨蹭蹭,拐着弯儿想跟她谈条件,呵呵。   陆离和陆禀不愧是兄弟。   凤青梧压着心头的火气,她放下茶盅,将白嫩的双手放在火盆上取暖,说道:“那麟王想如何呢?难道你就不打算对汴京用兵了?还是说你想自立为王,与陆禀相对而立?”   “殿下误会了,本王是想向殿下借兵。”陆离道。   凤青梧额角发疼:“麟王,等本宫的兵从大梁赶过来,皇城的人只怕都已经被陆禀给杀光了,他们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陆离:“他们等不到,也要等,否则我手里的兵折了,我拿什么和陆禀对抗?”   “陆珩还在皇城,他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凤青梧道。   陆离好笑地摇了摇头:“陆珩能有什么力量?殿下,你对陆珩的实力也太过高估了,你以为他当真是万能的?这些年,他能爬得那么快,还不是因为手脚干净?也正因为他手脚干净,从不笼络权臣,所以父皇才最信重他,而他本身,并无多大的势力。”   “他手底下是养着几百影卫,但几百影卫在几万禁军面前算什么?他在汴京的那点人手,什么都做不了,你对陆珩抱有期待,真的错了。”陆离道。   凤青梧面色煞白。   陆离补充道:“而且,我在豫州的时候还意外得知一件事情。”   “什么事?”   “虎帮的帮主你听说过吧?他叫穆耀成,是陆禀的人,豫州的那些黑军都是穆耀成在管,这些年他身处豫州老林,潜心修炼,据说实力已经到达了宗师阶段,你知道宗师是什么水平?两个九阶高手都不是一个宗师的对手,”陆离沉声说,“而穆耀成,已入了汴京。”   白令令不由地站直了身体。   气氛沉浸了下来,寒风吹过茶馆,风声呼啦啦的,凤青梧很久之后才徐徐开口道:“本宫已派人前往大梁去调援军,此时援军已在来的路上,不知麟王打算何时对汴京用兵?”   陆离笑了:“本王就知道,殿下早有谋算,等援军一到,本王就用兵。”   等援军到了才用兵?   凤青梧简直想冷笑。   四万对五万,并非不可一战,可陆离为求万全,偏生要等援军到了才用兵,陆珩深陷汴京,没有外力相助,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他要熬多少天?   他是否熬得住?   凤青梧眼眶通红,她知道跟陆离这个冷血的人多说无用,干脆沉默了下来,她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忍不住骂人,她就知道陆离这狗东西不可靠。   幸而,她也没有真的将希望全数寄托在陆离的身上。   茶馆里的气氛格外冷凝,让白令令微微皱眉。   岳州军在此地安营扎寨,而此时,皇宫里的陆禀也已经收到岳州军出动的消息。   “停下来了?”陆禀有些不可思议,“陆离停下来做什么?他手里只有能调动岳州军的兵符,他难不成还想等谁去相助?”   肖林海沉默听着,没有接话,因为他也搞不明白。 第98章   陆禀兀自琢磨着,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陆离手里还有军方的什么人可以用, 这时, 有宫女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水进来伺候。   陆禀随口问:“贵妃娘娘呢?”   “娘娘有些头疼, 此刻正躺在长寿殿的偏殿内休息。”宫女轻声回答。   陆禀命人用最上等的木材连夜打造了一口棺材, 棺材打造好后,陆禀就派人将永和皇的尸体放到了棺材里, 然后抬到了长寿殿,永和皇的灵堂就设在长寿殿里。   陆禀在控制了某些与他不对付的官员的家眷后, 开放了为永和皇哭灵的通道, 每日都有人到长寿殿为永和皇哭灵, 有的出自自愿,有的乃是被迫, 各种理由都有。   吕贵妃会经常出现在长寿殿,但没有人在长寿殿见过皇后。   也无人敢问皇后如今的现状, 是生还是死。   永和皇突然身死, 陆禀用的乃是暴毙的理由,倒也没有往别的人身上泼脏水,但永和皇死了,皇后娘娘无人得见, 众人虽然都知道其中缘由, 然,敢当众指出来的,已经被陆禀直接杀了,没再开口质问的, 都是不敢说话的。   陆禀手段雷厉风行,虽狠毒,却极为有作用,至少汴京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乱了,想安分的,不想安分的,都暂时安分了下来。   想臣服的,不想臣服的,都暂时臣服了下来,若大街上不是到处都是巡逻的禁军,只怕别人还以为汴京如今是风平浪静的。   陆禀的视线从汴京布防图上收回来,道:“母妃不舒服,本王先去看看。”   他身边的侍卫跟在他身后鱼贯出了御书房,往长寿殿而去。   皇宫内的禁军仍旧每时每刻都在巡逻,假山下狭窄逼仄的空间里,陆珩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已经整整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里,他分毫未动,直到此刻陆禀离开了御书房,他才艰难地动了动已经麻掉的双腿和双臂。   假山本不能挡人,但是假山之下有一处很狭窄的空间,可容一人藏匿,像是当初修建假山的时候开辟出来放石头的,后来不知道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用上,上面铺着青石版,青石板上已经长了青苔,光照不进去,寻常也无人进来走动。   就算有,站在青石板上,也无法发现石板之下还有人。   这个地方,是陆珩小时候进宫玩耍时发现的,当时他年纪还小,偶然发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有对任何人说,没想到竟用上了。   夜色逐渐深沉,暗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陆珩从石缝中摸出去,像暗夜中一只黑色的蝙蝠,攀着石缝,在禁卫军们的错觉中,一阵黑风似的不见了踪迹。   夜色暗了下去,长寿殿躺着的死人让吕贵妃瘆得慌,她让宫女扶着她回她自己的宫殿,陆禀亲自将吕贵妃搀扶回去。   吕贵妃握住陆禀的手:“你把定王和定王妃关在哪里了?听说陆荣也被你抓了?”   “都在天牢,”陆禀回答,“原先是将他们关在大朝殿的,但是您也知道,大朝殿毕竟是上朝议事的地方,总把人关在那里始终不大合适,所以我将他们全部关进天牢里了。”   “陆离的那些亲信呢?”   “都杀光了,他的妻儿也被关在天牢,天牢守卫森严,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回到吕贵妃的宫殿后,陆禀将吕贵妃扶到座椅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那陆珩呢?”这才是吕贵妃最害怕的人。   “不知所踪,但您不用担心,定王和定王妃都在我的手里,陆珩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他也飞不起来,到时候我把定王和定王妃往城墙上一挂,他就得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我的脚下。”陆禀虽然也害怕陆珩,但是他就是这么想的。   吕贵妃提醒道:“虽然他父母在你手里,但是陆珩到底是陆珩,你决不能小觑他,必须时时刻刻防着,不能松懈。”   “我知道。”陆珩不知所踪,他从来不敢松懈。   即便知道他手里没什么人,但陆珩这人,大约天生就能让人感到恐惧,他能在数万的黑军中杀出一条路来,谁知道他是不能在重重禁军之下,照样能杀出一条路来?   他就像潜伏在暗处的巨兽,让陆禀时时刻刻都感到心慌。   “除了陆珩,还有一个人。”吕贵妃道。   “谁?”   “那个大梁皇女凤青梧,她现在人呢?还被困在外使馆?”吕贵妃问道。   “她逃了。”陆禀摇头。   吕贵妃蹭然站了起来:“你是说凤青梧逃了?你让她逃了?”   “她是别国的皇女,我们大燕又不可能对大梁用兵,勉强关关便也罢了,若是真的将她伤出个好歹来,大梁女皇定会率军北上,让我们付出代价,所以我不敢真的伤到她,她身边又有高手保护,就让她逃了。”陆禀觉得凤青梧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留下他能利用凤青梧威胁陆珩,她若离开了,也无所谓,他手里还有定王夫妇。   可吕贵妃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失望地望着陆禀:“你怎么这么糊涂?我们大燕暂时不能对大梁用兵,但不代表大梁不能对我们用兵啊。”   陆禀听了吕贵妃的话,目光有瞬间的怔然,而后恍然,再后便是惧怕。   “母妃是说,她有可能会从南梁调军支援陆离?”陆禀道。   吕贵妃灼灼地盯着陆禀,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她道:“我听闻岳州军就在城外两百里处安营扎寨,你不能再等了,若是等到大梁的援军赶到,那就迟了。”   陆禀一阵后怕。   擒贼先擒王,陆禀不得人心,手里的人便是人心散乱,许多人都是被逼跟在他身后做事,若有别的选择,绝不会选择跟陆禀扯上关系,只要杀了陆禀,就能解决大半的问题。   但是陆珩在假山底下藏了一天一夜,竟得知陆禀身边有个绝顶高手。   陆珩从来不做凭白的牺牲,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对方,也正是因为这份不确定,让陆珩决定暂时放弃。   否则,他若不幸死了,还会导致更多的人死去。   而陆禀将人转移到了天牢,天牢守卫森严,陆珩手里人不多,自然也不可能去闯,他在皇宫里抹了几圈,颇为艰难地摸出了皇宫。   出皇宫后,他回了自己的丞相府。   丞相府已经被查封了,周围还有不少禁军,但是陆珩既然能从皇宫里摸出来,自然就能避开禁军摸回自己的丞相府里,而此时的丞相府,一片黑灯瞎火。   陆珩回到书房,忽然出声问:“红月可安全?”   他这话落下,房梁上忽然轻飘飘地落下几个黑影来,像鬼影一样,几个黑影无声地向陆珩行礼,黄杞道:“殿下已出了城,王府的各位大小主子被殿下送往了汇城。”   陆珩“嗯”了声,又问:“城中能用的,还有多少人?”   “三百八十八,”黄杞恭敬地回答,“都分散在汴京的各个角落,等候十三爷指示。”   “那就再等等吧,”陆珩吁了口气,“红月必会出兵,最先坐不住的,到底还是陆禀,在大梁军入汴京之前,谁先动,谁就吃亏。”   凤青梧做了个梦。   她看见了很多年前,许若兰和王景华一起上蕲州观音寺的情景。   那时候,坊间传言,蕲州凉山上的送子观音十分灵验,一求一个准,每日往来于凉山求子的数之不尽,可十月初十这日,凉山上却极少有人进出。   一辆华盖马车在凉山山脚下慢悠悠地停下来,驾车的车夫放下脚凳,有丫鬟轻手掀开帘子,朝帘子内伸出手,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搭在那丫鬟的手腕上。   女子年龄双十有余,穿着墨绿色的综裙,梳着牡丹头,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发簪,她下车后,转身去扶马车内的另一人。   “娘,您当心。”年轻女子轻声提醒道。   凤青梧在梦中能清晰地看见她的脸,那是她的养母,许若兰。   被她扶着的是个贵妇人,她穿着蓝色遍地金褙子,梳着圆髻,耳垂上戴着一对赤金镶蓝宝石耳环,她扶着许若兰的手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那是凤青梧的祖母,王景华。   凉山观音寺的住持早已在此等候,见马车停下,已迎了上去,双手合十朝那许若兰和王景华行礼:“两位夫人,贫道已等候多时,请随贫道上山吧。”   观音寺在凉山山顶,马车不能进入,想要上山,只能步行。   可惜天公不作美,王景华和许若兰拖着沉重的脚步满怀期待地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路面很快被雨水打湿,湿滑的山路不宜行走,好在两位夫人意志坚定,她们从老远的汴京而来,还赶着回去,不能过多耽搁。   “娘,您且当心些,我扶您。”许若兰关切道。   王景华慈爱地拍了拍许若兰的手背:“只要我们心诚,我相信来年你定会怀上子嗣,你别担心,就是求,为娘的也会给你求来。”   “嗯。”许若兰感动得红了眼眶。   然而,雨势越来越大,山路越发湿滑,青石板路越发难走,大风刮过,树枝吱呀作响,突然,一根粗壮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从山崖上砸下来,直击那两位夫人头顶。   许若兰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将王景华往里推,自己则脚一滑,滚入青石路下的树林中。   “若兰!”王景华大叫。   随行保护她们的丫鬟和侍卫都吓了一跳,七八个侍卫赶忙冲下去救人,许若兰摔得脑袋犯晕,侍卫们眼看她的身体就要撞上坚硬的石头,那一脑袋磕上去,就算不死也得废了,更觉惊骇,可是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脑袋撞上那块大石头。   都以为许若兰就要死了,可是她的衣服却忽然被一截树枝给勾住了。   许若兰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了婴孩啼哭的声音。   侍卫们冲上去将她扶起来,丫鬟冲下来,想将她扶上去,许若兰却忽然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朝周围的人比出“禁声”的手势。   “你们有没有听到小孩子的哭声?”许若兰问。   刚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许若兰的身上,现在被她一提醒,众人都反应过来,的确是有哭声,许若兰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就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被无数断枝和树叶遮掩的地方,传出了哭声,许若兰胆子大,直接将那些断枝尽数掀开,下面竟然藏着一个竹篮。   那小小的婴孩就躺在竹篮里,正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许若兰多年无字,爱极了孩子,不由地蹲下身去,那嚎啕大哭的婴孩好像感觉到了许若兰的存在,她睁开眼睛,忽然,那双璀璨的眸子一弯,小小婴孩朝许若兰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笑容落进许若兰的眼里,让许若兰的心都化了。   她弯腰,小心地将孩子抱起来,朝王景华道:“娘,我没事,是这个孩子救了我。”   王景华得知她没事,顿时松了口气。   那日,是永和十五年十月初十,那年她本该饿死或者被森林里的野兽吞噬,可王景华和许若兰远赴蕲州拜送子观音,意外救了她。   观音寺住持言,她命中带旺。   永和十五年十月二十,王景华和许若兰将她带回汴京,许若兰感她救命之恩,又怜她实被丢弃,决定将她收为养女,入定王府族谱,为她取名:陆相时。   相识会有时,许若兰以为,是缘分让她们相遇。   一年后,许若兰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嫡子,彼时,陆临修尚在襁褓之中,许若兰抱着他轻声教导,将来长大了,要好好保护姐姐。   “你要好好保护姐姐,知道吗?”许若兰含笑说。   凤青梧从睡梦中醒来。   帐篷里灯火昏暗,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却做了那样一个梦,好像她回到了十九年前,亲眼看见了许若兰和王景华上蕲州凉山,住持说,她命里带旺。   她命里带旺,却为何还是让自己的祖父祖母被困于汴京?却为何还是让自己的父亲被困于牢笼?却为何还是让她的父母生生分离?   她命里带旺,却为何总是行走在刀尖上,多年来,少有安宁?   她命里带旺,却为何没能让陆珩远离危险?   凤青梧怔怔地坐在床沿,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就非得活得这么辛苦,为什么她爱一个人总是那般难以得到,为什么他们要在一起,始终都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明明,只差一步了。   如果永和皇没有死,他会让陆珩前往大梁和亲,成为她的夫君,定王府也会因为陆珩前往大梁和亲而得到厚待,她与陆珩能顺利地成婚,漓江会彻底修缮好,百姓不会再遭受水灾之苦,两国开通航运,经济会飞速发展,所有人的日子,都会好起来。   可是,偏偏差那么一步,如今这一步的距离又变成了万水千山。   凤青梧好不甘心。   夜里凉,帐篷里虽然燃着火盆,但还是无法驱散那股夜深露重的彻骨凉意,凤青梧坐在火盆前,这两日她一直没有睡好,可此时却毫无睡意了。   帐篷外响起脚步声,紧跟着白令令在外面喊了她一声,凤青梧让他进来。   外面风大,白令令进来的时候身上裹着一股凉气,他在距离凤青梧较远的地方站了会儿才,等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她对面坐下。   “怎么样了?”凤青梧倒了杯热水给他喝。 第99章   “大军快过边境了, ”白令令端着热茶, 琥珀色的眸光深深地凝着凤青梧, 有些担忧道:“我知道您做事向来考虑得比我周全, 但是我还是想提醒您, 您这次调大军入大燕腹地,有些过于感情用事了, 您本不应该管他们大燕内部的矛盾,而且, 您得小心他们反过来对付您。”   “我知道, 陆离和陆禀一样, 都是有野心又狠毒之人,与他们为伍, 不会有好下场,”帐篷里灯火昏黄, 但凤青梧的那双眼睛, 却很清明,“我也信不过陆离。”   “可你还是让大军入了他们大燕腹地,倘若陆离不计恩情,在拿到大权后派大军围困我们, 我们只怕难以逃出生天。”白令令道。   “我知道, 所以我不会让他有那样的机会。”凤青梧回望着白令令。   她的眼神很深,像是不见底的潭,里面好似住着一双看不见也摸不着手,在沉默无声地操纵所有, 让白令令恍然间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想多了。   他能想到的,凤青梧都能想到。   他没有想到的,凤青梧也能想到,而且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   他放心下来:“您知道就好。”   凤青梧沉沉地吸了口气:“令令,有些事情我本不想做,可我不得不做,不做,就没有活路,你一路陪我走过来,辛苦你了。”   这话有些见外,但……   白令令自嘲地想了想,他也确实不是她什么亲密的人,她说他是她的朋友,其实也只是在抬举他,他也没资格成为她的朋友。   “这是我的职责,等将您安全带回金陵的那日,我就完成任务了,”白令令笑了笑,暗淡的火光衬得他的笑容有几丝苦味,他接话道:“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回去吧。”   “会的。”凤青梧说。   白令令没再接话,他起身站起来:“时辰还早,殿下休息吧。”   他转身朝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凤青梧叫住。   “令令,”深夜,女孩子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微风刮过他的耳畔,慢慢地浸润到他的耳里,流进肺腑,他听她温声说:“这一路,还好有你。”   她没有说谢谢,觉得太过见外。   白令令忽地笑了下,那笑容明亮得有些晃眼,他没应声,沉默地走了出去。   凤青梧想继续休息,但实在睡不着,索性放弃,她开始捋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有没有哪里没有想到。   她兀自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喊杀声,凤青梧猛地站起来,下一刻,白令令和容姑姑等人齐齐围了进来,凤青梧所在的帐篷立刻被御林军严密守住。   凤青梧掀开帐篷的帘子:“外面出了何事?”   “已派人去问了。”容姑姑道。   派去的人很快折了回来:“禀殿下,有三千禁军为先锋军突然杀入了军营,这会儿岳州军和禁军已经打了起来。”   凤青梧让他退下,自己又坐回座椅上,表情恢复了正常。   然而,在短暂的面无表情后,她忽地笑了,眼里逐渐溢上几分庆幸的神采,她笑道:“陆禀已忍不住要动手了,这是好事。”   她早想出兵,奈何陆离那龟孙子为了保存实力不愿意出兵,这下可好,就算他不出兵,陆禀也不会容许他好端端地在这儿呆着。   而陆离若敢退,必定动摇军心,所以他不敢退。   此时的陆离的确已经要被陆禀气炸了,他在帐篷内来来回回地走动,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怒骂道:“陆禀有病?我没有先动手打他,他倒是先动手打我了?”   他大约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好在三千禁军奔过来只是试探,并不恋战,在短暂的交手后,很快就回撤了。   陆离得知自己被陆禀溜了一圈,更是气愤。   这时候,凤青梧过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陆离的帐篷,站在火盆边上烤火,给自己冰凉的手取暖,她望着陆离道:“麟王不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陆离问,“现在还不到攻城的时候。”   “陆禀都这般挑衅了你还稳如泰山,似乎不好吧,”凤青梧眼底溢出几分嘲弄,“皇上已经被陆禀杀了,他弑君杀父,麟王每日坐在这里等着,难道不觉得度日如年?”   她讥讽的味道实在浓厚,让陆离更是愤然。   “本宫也没有让麟王即刻出兵的意思,本宫的意思是,麟王可以做点乱禁军军心的事情,比如派些人,伪装成百姓……”   凤青梧徐徐说着。   陆禀眼里的愤然悄然退却,逐渐露出赞赏来,他道:“你说得对,我也该回敬陆禀点什么,他做了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总得让天下人知道才是。”   凤青梧:“麟王说得是。”   “南城门有大批百姓在骂陆禀,说他不仅杀了皇上,杀了皇后,还控制了禁军,简直禽兽不如,将来一定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还骂禁军认贼为主,手里的刀不对着入侵的外军,竟然反手斩杀自己的同胞,简直丧尽天良,愚蠢至极……”   书房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光线有些昏暗,黄杞将外面发生的事情禀给陆珩听。   “那些百姓轮番上阵骂人,声音整齐划一,传进城内,有许多不知道近日发生了什么的百姓都很恐慌,禁军里还出了一些乱子。”   陆珩翻书的动作一顿:“什么乱子?”   黄杞觉得有些好笑,回答道:“有人撂挑子不干了,偷偷跑了。”   “那些人在外面骂了多久了?”陆珩问。   “大半日了,没停过,像是准备骂一整天,”黄杞道,“而且,岳州军已经逼近了南城门,麟王打的旗号是为皇上报仇,手刃杀父仇人。”   陆珩笑了。   陆禀昨夜出动三千禁军去试探岳州军深浅,结果把陆离给惹毛了,陆离不想攻城门,无非是因为隔着一道城门,他要折损的兵实在太多,怕打开了城门他也无力与陆禀抗衡了,但若陆禀愿意主动打开城门,陆离便会有其他的打算。   陆离占一个理字,是绝不可能退的,他退一步,别人就会怀疑他兴许并非名正言顺,而陆离为了壮军中士气,陆禀一挑衅,他便前进,倒是个聪明的做法。   陆珩想到凤青梧现在就在岳州军营之中,脸上的笑意又收敛了去。   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   陆珩有些烦躁。   时间过得很快,晃眼就临近了暮色,陆珩正烦闷着,有影卫在门外禀道:“十三爷,南城门开了,禁军统领率禁军杀入了岳州军军营。”   这战事起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陆珩吩咐道:“按照原计划行事。”   很快,陆珩离开了丞相府。   凤青梧早前就琢磨着,陆禀应该是要忍不住了,虽然她不知道陆禀为何决定先动手,但是这对于凤青梧而言,绝对是件顶好的事情。   她被白令令等人护着,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战。   凤青梧没有让自己身边的人参与他们大燕内乱的打算,她原先就想着,就算陆禀和陆离打起来,在大梁军来之前,她也绝不会派任何人帮他们任何一方,所以现在站在远处观战的凤青梧,是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的。   陆禀想在放出禁军后再度关上南城门,但是南城门那边突然乱了起来,出现了很多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者,守城将士在黑衣人的剑下一个个倒下,快关上的南城门重新全然打开,有靠近南城门的岳州军在不断地往南城门内涌。   城墙外风很大,吹得凤青梧的衣衫猎猎作响,她紧张地望着南城门的方向。   她在等。   有许多黑衣人护着满身狼狈的大燕朝臣从南城门冲出来,凤青梧一直注意着那些人,可一直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她眼里逐渐溢出失望来。   两军厮杀越发激烈,有不少禁军朝凤青梧涌来,被凤青梧的御林军斩于刀下,禁军涌入了岳州军后方,陆离在重重护卫之下走出了中军帐。   他往凤青梧的方向走了过来,很快站到了凤青梧的旁边,表情格外沉凝。   白令令就站在凤青梧的身后,时时刻刻都戒备着。   凤青梧望向陆离冷冽的脸,问道:“麟王,你派人去寻你的妻儿了吗?”   陆离没有立刻接话,他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当日他离开汴京前往豫州处理黑军,自然不可能将妻儿都带在身边,因为任谁也没有想到陆禀会弑君,也任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弑君成功,进而掌控禁军。   他的妻儿,自然就落到了陆禀的手里,陆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他道:“汴京城大,陆禀手里还有几万禁军,他能关押本王的妻儿的地方数之不尽,本王如何寻找?本王派人去寻,岂不是等同于大海捞针?”   “所以,你就决定不找了吗?”凤青梧面色寡淡地问。   “等本王平了叛乱,活捉了陆禀,自然能问出本王妻儿的下落,不用殿下担心,”陆离漠漠道,“殿下与其担心本王的妻儿,倒不如多担心担心陆珩。”   “十三他会平安的,不然你以为是谁为你将南城门打开的呢?”凤青梧笑了笑,她眼睛望着城楼的方向,却忽然眯成了一条缝隙。   那城楼之上,有个男孩被绳子捆着,挂了上去。   很快,有第二个人被挂了上去,距离有些远,凤青梧看不清被挂之人的样貌,只能隐约能分别出,那是个女人。   紧接着,有第三个人被挂了上去。   然后,是第四个……   凤青梧突然奔跑起来,朝城楼的方向,不断地奔跑,御林军跑在她的前头,将所有挡路的尽数踢开,为凤青梧踢出一条路来。   路上全是血,她奔跑在满是鲜血的路上,仿佛是从地狱中跑出来的。   她跑到距离城楼不远处的地方,在看清了第三个人的面孔后,双脚顿时刹住,她奔跑的动作戛然而止,仰头望着那浑身是血令人辨不清是死是活的人。 第100章   “爹!”凤青梧声嘶力竭的喊声划破暮色长空, 即便在振聋发聩的喊杀声中也显得格外醒耳, 她面色煞白, 瞳孔陡缩, 仇恨在瞬间布满她的双眼。   可她这喊声, 没能将陆荣喊醒。   凤青梧浑身发颤,双瞳猩红, 冷冽的寒风刮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宛如罗刹, 她连着喊了几声, 陆荣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很快, 城墙上出现了陆禀的身影。   紧接着,凤青梧见到被陆禀扣押的陆宏光和王景华。   两位老人模样都非常狼狈, 衣衫脏污,头发凌乱, 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好睡好, 脸色泛着青,在寒风凛冽的城墙上看起来瘦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凤青梧捂住嘴,将眼里的泪逼回去, 仿佛只要这样, 她就能多一点勇气。   而在陆禀出现在城墙上后,白令令立刻护着凤青梧后退到安全的距离,不多时,陆离也赶到了凤青梧不远处, 看清了被挂在城墙上的人。   那个孩子是他的儿子,那个女人是他的王妃。   陆离气得浑身冒火:“陆禀,你王八蛋!”   陆禀身穿盔甲,高高立于城墙之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离和凤青梧,眼神有点嘲讽,他道:“我俩是兄弟,我是王八蛋,你不也是王八蛋?陆离,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得到那个位置,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谁也别笑话谁。”   陆禀说完,低头笑了笑:“你若是现在撤军,我就放了你的妻儿,如何?”   那孩子只是被绑住了双手,此刻他的双腿在空中用力地蹬,一边哭一边哀求:“父王,救我,父王,救我啊……”   凤青梧的心揪着疼,稚子无辜,她见不得这种场面。   现在撤军?   陆离手上本来只有四万军,人数生生比禁军少了一万,此时若收兵,立刻就会被禁军击溃,陆离怎么可能答应现在撤军?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答陆禀的话,也就在陆离的迟疑间,陆禀一挥手,吊住麟王妃的绳子被人一刀砍断,醒着的麟王妃“啊”了一声,从高高的半空砰然落地。   重物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女人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下,很快就不动了。   凤青梧瞪圆了眼睛,万万想不到陆禀说动手就动手,就连考虑的时间都不愿意多给,可这是陆离的选择,她不可能帮陆离做决定。   “麟王,那可是你的妻儿,你不该说点什么?”凤青梧望着陆离。   陆离面色很白,他脸上的肌肉在剧烈的抽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暴烈开来,他眼睛猩红,迟迟没有回答凤青梧的话。   陆禀笑得残忍:“陆离,你想好没有,撤军还是不撤军?本王可没有那个耐心等你深思熟虑,本王数三声,你若还不下令撤军,本王就只能让你的孩子去陪你的王妃了。”   陆离没有做声。   陆禀数道:“三。”   陆离没有反应。   “二。”   陆离纹丝不动。   凤青梧厉声道:“陆离,那可是你的孩子!他在求你救他,你没听见吗?”   就算,就算不愿意撤军,难道不应该做点其他的什么吗?就算是想办法拖延一时半刻,也好过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啊!   陆禀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陆离,本王就知道,你是绝不会救他们的,因为你跟本王一样狠毒,看来本王也没必要跟你多说了。”   陆禀说到此处,猛地挥下手,紧接着,那挣扎不休的孩子也“碰”地砸在了地上,孩子还小,只有五六岁,剧烈的撞击撞烂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四肢在地上痉挛了许久,他大睁着眼睛,望着陆离的方向,大约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王不救他。   为什么他的父王不救他?   孩子不明白,他剧烈地挣扎着,慢慢便不动了。   而就在那孩子落下的前一刻,白令令挡在了凤青梧的面前,不让她看。   凤青梧害怕陆禀那丧心病狂的东西二话不说地就将陆荣丢下来,她从白令令的身后站出去,立刻道:“陆禀,我来换人!”   那声音尖锐,直入陆禀耳朵,也传进了王景华和陆宏光的耳中,陆荣在这时候堪堪醒来。   他身上有多处刀伤,陆禀为了不让他死,派人给他的伤口涂了药,但失血过多,他到底还是被伤到了根本,这些天都浑浑噩噩的,一直不太清醒。   此刻醒来,发现自己被吊在了城墙上,陆荣没慌,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也是皇室血脉,知道自己身为人质,或许立刻就要死,他也不怎么怕。   王景华和陆宏光知道他们是陆禀用来对付陆珩和凤青梧的筹码,但两位老人都没太把希望放在凤青梧的身上,一来,凤青梧是女子,不会武功,二来,她也不是他们的亲孙女。   更何况自王景华发现凤青梧的心思后,对她多有刻薄,她虽不知道凤青梧到底恨不恨她,但是她想,她当是不会豁出一切去救他们的。   此刻听到凤青梧还未受到威胁却已经开口要求来换他们,两位老人都是百感交集。   尤其是王景华。   她突然很后悔,后悔她曾经对凤青梧说了那些重话。   她从小看着凤青梧长大,她是多好的孩子啊,听话、懂事、孝顺,她当初竟然狠得下心对她说那样的重话。   王景华和陆宏光相视一眼,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有时候仅仅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王景华沧桑道:“王爷,我这一辈子,跟了您,值了。”   陆宏光点了点头:“娶了你,我也值了。”   王景华突然就有了底气。   她转头朝凤青梧大声道:“凤青梧,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大梁的人,我们还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救,我和王爷活了大半辈子,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死了也就死了,这一辈子我们荣华富贵也享受够了,没什么可惜,不需要你来换我们活着。等你见到了陆珩,你告诉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拦着了,人这一辈子短暂,让他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说话的声音极大,听着还挺中气十足,即便到这个时候,也不忘自己的脸面,说话的声音骄傲得很。   凤青梧的眼泪滚滚而出。   陆宏光也是个不怕死的,他笑了笑:“红月,我们两个老东西的确没什么可救的,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必要为我们两个快死的受乱臣贼子的威胁。”   两个老人希望凤青梧能将他们的话听进去,然而,却见凤青梧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蓦地朝前迈了一步,坚定道:“陆禀,我来换他们。”   她忽然就明白了陆禀为什么对麟王妃和麟王的孩子那般下得去手,因为他本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陆离的身上,他只是在用麟王妃和那个孩子警告她。   让她别耍花样,痛快地应下他的要求。   “我一个,换他们三个,我比陆离、陆珩、比所有人都有价值,我来换他们,就等同于你捏住了大梁的软肋,待四万大梁军抵达汴京后你便可利用我直接号令他们,让他们听你指挥,我以一抵三,你不吃亏。”   陆宏光和王景华见凤青梧坚持,还在大声地阻止,可惜凤青梧全然当没有听见,她目光很坚定,明显谁也无法更改。   而这次,白令令没有拦着。   这是凤青梧必须要做的事情,她若不做,这一生,她都不得安宁。   陆禀笑了:“还是殿下良善,本王就知道,殿下心疼老人,心疼爹娘,不像陆离狠心绝情,说杀就杀。好,好,来人,换人!”   白令令没有跟上凤青梧,他站在原处,拉起了长弓,长弓对准了陆禀身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青布衣衫,头发只用一根木簪固定,除了手上拿着一把弯月长刀,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他与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而此时,那中年男人的眼睛,也盯着他。   白令令想,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就是穆耀成。   陆荣慢慢被人从城墙上拉上去,士兵推着陆宏光、王景华还有陆荣下城楼,有绳子绑住了凤青梧的手,她一脸坦然,好似无所畏惧。   就在他们准备将凤青梧往上拉的时候,王景华突然抱住被困住了手脚的陆荣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谁都没有想到王景华会这样做,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陆宏光猛然冲向那拽着绳子的士兵,将士兵与那绳子连同他自己,撞到了城墙之下。   “碰——”   “碰——”   接连的沉闷的落地声让凤青梧的耳朵有短暂的失聪,她看清楚了地上两个已经没了声息的老人之后,瞳孔猛然放大。   “祖父、祖母!爹——”   声嘶力竭的叫喊划破长空,刺人耳膜。   下一刻,穆耀成飞身朝凤青梧扑过来,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速度极快,被他的脚踩过的城墙处,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他仿佛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非要抓住凤青梧不可。   而几乎就在同时,白令令三支利箭离弦,堪堪拦了下穆耀成的身影,然而,也仅仅只是堪堪拦了那么一下。   不过片刻过去,穆耀成的手距离凤青梧就只剩下几寸的距离。 第101章   皇宫。   陆珩的人分两部分行动, 一部分到天牢劫囚, 一部分到南城门撕开一条口子, 将城门打开, 放岳州军进来。   因为天牢关着陆宏光和王景华还有陆荣, 陆珩必定要先走一趟天牢,可惜当他将天牢里所有的大臣和他们的亲眷救出来的时候, 仍旧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丞相,昨夜王爷和王妃还有世子爷都被陆禀暗中带走了。”说话的是天牢里的一个狱卒, 年纪二十出头, 对陆珩十分敬仰崇拜, 昨晚陆宏光他们被带走的时候,他暗中撞见了, 只是没敢吭声,谁都知道那等情况, 吭声就要死。   陆珩冷淡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带去哪里了?”   “小人不知。”   陆珩没再多问, 带了一部分影卫直奔皇宫,皇宫的守卫并不如之前森严,他凶名在外,少有人敢拦他, 他闯得并不艰难, 陆珩直接闯进了皇宫的地牢。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地牢空空如也,并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他想起皇后曾经消失在贵妃宫的话,直奔吕贵妃的宫殿。   吕贵妃的宫殿四周围了很多禁军,其中领头的还是陆珩曾经提拔过的一个年轻人,年纪只比陆珩还大两岁,他拦在陆珩的面前,不敢看陆珩的眼睛。   “是我看错人了?”他听陆珩冷嘲了一声,“我不想杀你,让开。”   那年轻人被陆珩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磕巴道:“丞相,瑾王他不在里面,定王和定王妃还有世子爷也不在里面,里面只有贵妃,瑾王离开前,命我等拼死保护贵妃。”   陆珩其实早就猜到了。   如果陆禀在皇宫,皇宫绝没有这么好闯,他一个人兴许能勉强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进来,但是带着这么多人,绝不可能闯得这么容易。   他又怕这是陆禀故意唱的戏,就为了等他来,设伏抓他,毕竟他爹娘在陆禀手里,陆禀想要让他束手就擒,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如今陆禀不在皇宫,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去了南城门。   陆珩眉目很冷,像是沁着冰雪,让人胆寒,他道:“让开。”   那年轻人浑身激灵地打了个颤,也不知处于什么原因,竟然真的往旁边退了三步,他躬身道:“皇上驾崩,死于贵妃宫,皇后进去后便再未出来,希望丞相能救出皇后,小人给丞相让路,便算还了丞相曾经的提携之恩,丞相请。”   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许是碍于陆珩的威名,也兴许是别的原因,总之,都纷纷往旁边退开了,给陆珩让出一条路来。   吕贵妃早就知道了外面的动静,吓得魂不附体,与她一样魂不附体的还有瑾王妃和庄瑾瑶,当陆珩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殿内的所有人都在发抖。   吕贵妃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座椅上,吓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庄瑾瑶虽然也害怕,但是当时的所有情况她都记得特别清楚,她记得陆珩赶时间离开,没空和吕贵妃多说废话,他带着浑身杀气冲进来,就像个地狱来的索命阎罗。   他闪身行到吕贵妃的面前,二话不说,长剑挑起吕贵妃的手,剑尖精准地扎在吕贵妃的手背上,他红着眼睛,冷声问:“皇后在哪里?”   所有人都被他吓得打颤,包括庄瑾瑶自己。   吕贵妃痛得尖叫,咬牙瞪着陆珩,陆珩蓦地抽了剑,剑尖诡异地转了个弯儿,往下一划,切掉了吕贵妃的一根手指。   “不说?”索命阎罗耐心早已耗尽,即刻就要下手切掉她剩余的手指。   吕贵妃痛呼道:“我说。”   皇后被人从暗室里扶出来的时候看上去十分虚弱,庄瑾瑶清楚地记得,陆珩是真的无心多留,甚至没有吩咐如何处置她们就带着皇后和他的影卫们离开了。   他走得匆忙,留下满室恐慌。   而离开贵妃宫的陆珩,直接奔往了南城门。   城门口冷风萧瑟,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在穆耀成的手抓向凤青梧的那一瞬间,白令令屏住了呼吸,凤青梧则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彷如鬼魅,手执长剑,斩向了那只抓向凤青梧的手。   “碰——”   那只手勉强闪开,锐利的长剑坎在坚硬的城墙上,将城墙坎出一道深刻的剑痕来,箭雨铺天盖地,凤青梧被冲上来的白令令提着后领,瞬间拎到了箭雨之外。   凤青梧望着那穿着黑衣与那穆耀成刀剑相向的男子,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陆珩——   穆耀成和陆珩的身影在城墙之下闪得飞快,恍若人的幻影,令人眼花缭乱,一刀一剑在半空中剧烈相撞,火花四溅,各自退开几步后,转瞬又激烈地缠斗起来。   他们打得激烈,陆禀和陆离的人也残杀了起来,陆离带人冲上了城楼,与陆禀刀剑相向,凤青梧不会武功,帮不上忙,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片刻后,穆耀成的弯刀猛地扎在陆珩的肩上,在陆珩的肩上扎出一个血洞,剧烈的疼痛让他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猛地退开,一脚踢在穆耀成的腹部。   凤青梧双膝一软,险些没有站稳,还是黄莲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不要慌,不要慌……”凤青梧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会有事的,”她在极度的害怕中紧紧地握住黄莲的手,又沉沉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说了一句话。   她对黄莲道:“你去,帮麟王一把。”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像是鬼魂发出来的,冰冷而没有感情。   她的话音落下,黄莲便飘了过去,直上城楼,她像个冰冷的杀人机器,一路杀到了陆离身边,帮陆离将那些拦住的人一个一个解决掉。   陆禀还在逃,陆离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挥刀便坎向陆禀,陆禀回头架住他的长刀,兄弟俩打在一起,很快双方都负了伤。   黄莲站着没动,只将想要靠近她的斩于剑下。   陆禀和陆离很快分出了胜负,陆禀没有躲开陆离的长刀,被陆离削了脑袋。   陆禀一死,陆离便松了口气,见自己身边站着黄莲,也并未多想,他正要下令吩咐什么,忽觉颈脖间传来一股刺痛,他伸手去摸,摸到满手的血。   身边的人还在交战,暂时无人发现他的异常,黄莲趁乱退开,回到凤青梧的身边。   “都死了吗?”凤青梧冷冰冰地问。   “死了。”黄莲站到凤青梧的身后。   凤青梧闻言,却并未觉得松了口气,耳边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让她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高高地悬在半空,无法落地。   听陆离说,穆耀成已经是宗师实力,在他和陆珩暂短的交锋中,可以看出,他的实力的确要高过陆珩,至少当前陆珩是被压着打的那一个。   弯刀的速度快若闪电,在陆珩的胸腹间划出既深且长的刀口,眼看弯刀就要落在他的颈脖处,已经重伤的陆珩身体忽然右旋,长剑格挡,挡住弯刀的攻击,硬生生躲开了去。   他身上已经有好几处刀伤,浑身浴血,凤青梧看得心惊又害怕,指甲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掌心,不知不觉抓出了深深的血痕,她却恍若味觉。   一次又一次,他看着陆珩挨了一刀又一刀,她的心跟着起起伏伏,仿若就快死了。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   他们这一路磕磕绊绊,始终艰险,却从未想过放弃,她以为前路的所有艰险都是考验他们的荆棘,只要他们意志坚定,就总能跨过去。   她以为他们总有白头到老的一日,她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从青丝走到白发,她能始终拉着他的手,与他笑,与他闹。   她以为这一生还很长很长,可是没想到短短的瞬间,这一生就已经走完了。   他们没有跨过所有的万水千山,她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白首偕老,她不能再与他笑,与他闹,她甚至再也看不到的笑容,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吸。   她没有想到,这一生竟然这样短暂。   不过转眼,就到了尽头。   心死不过如此,她泪流满面。   白令令再次拉起了自己的长弓,他紧张地望着场面上的局势,一直在寻找机会,忽然间,他朝陆珩喊道:“后撤!”   他与陆珩并未联手对敌过,谈不上什么默契,但是陆珩显然不是穆耀成的对手,此时他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希望陆珩能懂他的意思,能配合他。   没想到陆珩竟当真后撤了,同一时刻,白令令手里的利箭飞出,堪堪擦过陆珩的脸,精准地从穆耀成的左胸穿过,钉入穆耀成身后的城墙上,箭羽还在不停地打颤。   凤青梧的心也在跟着打颤。   紧着接,白令令的第二支箭射出,这次穆耀成有所防备,提刀去挡,利箭射在弯刀上,在弯刀上留下鲜明的印记,又被反弹到地上,穆耀成被震得后退几步,嘴角溢出血丝来。   也在同时,白令令的第三支箭离弦。   而在此的前一刻,陆珩手里的长剑再度挥出冷冽的弧度,劈向穆耀成,拦住了穆耀成去避利箭的动作,穆耀成瞳孔一缩,弯刀与陆珩的长剑猛烈地撞上。   陆珩被逼倒退数步,身体撞在冷硬的城墙上,吐出一口鲜血来。   穆耀成挡住了陆珩的剑,没挡住白令令的箭,被一箭射穿了心口,身上又多出一个血洞。   这次,他的运气没那么好,直接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喊杀声逐渐弱去,凤青梧突然拔腿奔向陆珩,她的速度飞快,她从未跑得那样快过,她在陆珩倒下的瞬间,伸手用力地托住他的身体。   “十三……”她颤声道。   穆耀成的实力远胜于他,陆珩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可他外伤也并不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到了哪里,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   他靠在凤青梧的身上,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所有的重量都不受控制地压向她。   “红月……”   他只堪堪说了这两个字,便彻底没了意识,双手蓦然垂下。   “哐当——”   那是长刀落在地上的声音,那长刀仿佛一只浸了雪水的手,蕴藏着开山阔斧的力道,裹着阴冷的寒气用力地将她的心脏从高高的半空扯到了冰冷的地上。   凤青梧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 第102章   隆冬十二月, 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 一夜过去, 定王府的地面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一脚踩上去, 鞋面能被雪花淹没大半。   朱红的门扉外,有宫女正在扫雪。   而定王府里的望月居, 院门只打开了一条缝隙,四面八方都有影卫守着, 守卫极度森严。   望月居里, 白芷觉得屋里闷, 想开窗透透气,谁知窗户刚打开, 一股冷冽的寒气便扑面而来,鲜血将她的脸和手都冻僵了, 白芷赶忙将窗户关上。   白薇将屋里煮沸的茶水提下来, 又添了冷水到茶壶里,让水继续煮着,她望了眼白芷,摇了摇头道:“外面冷得迈不动脚, 你怎还敢开窗?”   “想让屋里换换气。”白芷回答。   她并未多说, 端着热茶转身进了屋里,而此时,凤青梧就坐在屋里的软凳上,见白芷端着热茶进来, 凤青梧亲手端了热茶,她揭开茶盅的茶盖。   刚泡好的新茶,茶叶儿懒懒地伸展开,漂浮在水面上,一股茶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凤青梧低头轻轻吹着热茶。   茶香逐渐在屋里散开。   凤青梧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白芷的目光从床上躺着的男子身上扫过,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好半晌才接话道:“殿下,许家三公子来了,请求见您。”   “不想见,让他回去吧。”凤青梧口吻很是淡漠,继续吹着茶盅里的热茶。   距离陆珩受伤已经过去五六日,这几天凤青梧都是这样,说话轻轻的,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不怎么想见人,也没心事办事。   白芷没办法,转头出去了。   许嘉致已经在待客厅等了一炷香的时辰,好容易盼到白芷回来了,却听到凤青梧不愿意见他的消息,许嘉致仅有的那点希冀也消失殆尽了。   陆珩受了重伤,至今未醒,凤青梧至今对谁都是一张冷漠脸,见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他们大燕朝廷现在群龙无首,乱成了一团浆糊,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着,不如来问问凤青梧,看看她什么意思。   她和陆珩是穿一条裤子的,她的意思基本上就代表了陆珩的意思,却没想到凤青梧根本不愿意见他,许嘉致说不出地失望。   “十三叔还没有醒来的征兆吗?”许嘉致问道。   白芷摇头:“十三爷并没有醒来的迹象,白公子也并没有说十三爷什么时候能醒,若许三公子实在关心,等十三爷醒了,奴婢派人通知您一声。”   许嘉致摇了摇头:“倒是不必了,十三叔若是醒了,不用你提醒我,我很快也能知道。”   陆珩醒来乃是大事,想要知道,一点不难。   如今朝中乱成一团,很多人都等着陆珩醒来主持大局,可惜他就是不醒,没有陆珩引导,他们许家在朝堂上都不知道该帮着谁说话了。   许嘉致失望地离开望月居,朝灵堂走去。   定王府还在办丧事,陆荣那日被王景华抱住从城楼上跳下,王景华给他当了肉垫,陆荣活了下来,可惜,断了一条腿。   陆荣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后才醒来,他身上的伤势比陆珩轻,在床上养了几日,终于勉强精神了些,但是陆宏光和王景华这二老却在落地的当时就已经去了,大相国主持亲自算了日子,两位老人定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下葬,出殡的日子就在明日。   定王陆宏光,脾气好,人也和气,在世的时候结交了不少好友,加之他身份本也贵重,到定王府祭拜的人始终络绎不绝,这几日,定王府上下都十分忙碌,最忙的人自然是定王和王景华的长媳,许若兰。   许若兰的精神压力不是一般地大。   陆荣本就受伤不轻,根本无心无力管府里的任何事情,陆珩受伤至今还未醒来,二老又突然去世了,朝中内乱虽刚刚平息,但是国君未定,文武百官,每日都吵成了一锅粥……   前有陆禀强势抄了许多大臣的府邸,如今各府的人都人心惶惶的,许多大臣府里都在办丧事,且众人害怕的情绪还未消散,这厢陆宏光和王景华的葬礼却不能耽搁。   许若兰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她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这几日,她从早忙到晚,迎客送客,安排后事,稳定人心……   好在她这些年都跟在王景华身边做事,府里的事情处理起来倒不觉得困难,让她觉得困难的是朝堂上的事情。   因为永和皇去了,朝中无太子,二皇子陆禀反了,逆贼的儿子当然不可能继承皇位,偏生陆离的儿子都被陆禀杀光了,永和皇的皇位后继无人,皇上的人选就要从宗室子弟中挑。   偏生他们定王府和皇上同姓,陆荣和陆临修、陆临川都在宗室子弟的名单中。   当然,陆珩也在。   原本许若兰以为,这跟她们定王府没关系,她只要做好府里的事情便可,但是前日里,许太保许福鞍,也就是许若兰的爹,亲自过来,私下里非常认真地跟许若兰提了皇位继承人的事情,陆荣断了腿,这辈子都无法再正常行走,皇位自然跟陆荣无缘,但是陆荣不行,还有陆临修,陆临修乃是王府嫡子,是正经的宗室嫡出。   许若兰听到许福鞍这么说的时候,吓得大吃一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许福鞍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她这些日子忙前忙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许福鞍紧接着又道:“这件事,你心里要有个数,你要好好想想,愿不愿意让你的儿子去当皇帝,一旦临修当了皇帝,你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会享有无上荣光和权利,这无论是对定王府还是对我们许家,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事。”   许若兰明白许福鞍的意思,若陆临修当了皇帝,她就是皇太后。   但陆临修不可能当皇帝,因为在他之上,还有陆珩,除了陆珩,还有陆逍的子孙,按名分,陆逍的子孙比陆珩和陆临修还要正些。   这话许若兰没跟许福鞍说,站在许福鞍的立场,当然是希望陆临修能当皇帝,可陆临修如何能越过陆珩和陆逍?   文武百官是不会同意的。   这种不太可能的事情,许若兰从不喜欢多想,她也不希望陆临修从此就站在了风尖浪口,余生都过得不安宁,所以后来每当有人在许若兰的耳边提起皇位继承人的事情,许若兰当即就用“内宅之人,不参与朝政”之言表示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天色逐渐晚了,来祭拜的宾客逐渐散去,许若兰抽空回到东篱院。   自陆荣回来后,东篱院里这几日都飘着一股难以散去的药味,许若兰让丫鬟在屋里摆了好些鲜花,才勉强将药味驱散了些。   陆荣刚醒来,此刻正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床帐出神。   他回想着那日王景华扑过来抱住被困住手脚的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画面,老太太落在城墙下,给他当了肉垫,她摔得当即就断了气,他却只断了一条腿。   王景华这辈子都好强好脸面,受不得半点屈辱,也不接受半点施舍,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容许陆禀拿她去威胁凤青梧。   即便知道,凤青梧是真心想要救她。   可整件事情中,最没用的是他。   身为父亲,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也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女儿,反倒让陆禀借他来威胁他的女儿,身为儿子,他就像一个木偶,被人推着往前走,既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娘,也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爹,反而,成为了爹娘的累赘,变成了间接害死爹娘的刽子手。   陆荣痛恨自己的无能,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听到脚步声,陆荣朝门口望过去,穿着孝服的许若兰掀开门帘从外面走进来,她应该已经在穿堂里站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身上的寒气已经去了。   许若兰走进屋里,见陆荣醒着,转身去给陆荣倒茶。   她温声问:“大爷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知道你忙,屋里的人都忙着,就没吭声,”陆荣低声说,他脸色很不好,嘴唇是苍白色的,脸色有些泛青,一副病重的样子,他从许若兰的手里接过茶,问道:“红呢?”   许若兰摇头:“就在望月居,十三弟还没有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如今朝中许多人都等着他拿主意,他现在这么躺着,实在不是个事。”   陆荣苦笑:“那也没办法。”   他在床上躺得久了,四肢都有些麻木,陆荣道:“你喊人进来扶我起来吧,我想去一趟灵堂,拜拜父母。”   “可太医说,你还不能动。”许若兰不赞同。   “没事,我坐轮椅过去,你给我拿件斗篷披着。”   许若兰没再拦他,让人拿了轮椅进来,将陆荣扶到轮椅上后,她亲自推着陆荣往灵堂去,到了灵堂,刚巧遇到从外使馆过来的许嘉致。   这几日,定王府事情多,许嘉致每日都会过来帮忙。   林家几个小辈还跪在灵堂前,陆临修和陆临川见陆荣过来,皆有些吃惊,见陆荣坐在轮椅上,更觉得难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让小辈们的心情都持续不好。   灵堂里像是笼罩着阴云,气氛死气沉沉的。   许嘉致走过去打了招呼,许若兰点了点头:“这几日你也累了,今日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出殡,事情还多,早些过来。”   许嘉致望着许若兰,欲言又止。   他想说他刚刚去找过凤青梧,可是又担心许若兰他们多想,思忖片刻,到底没有开口,想着明日乃是陆宏光和王景华出殡的日子,凤青梧总不可能不来。   此时,凤青梧正在喂陆珩喝水。   喂了小半碗水,又开始给他揉额头。   天色逐渐暗下,凤青梧担心陆珩在床上躺得久了,身体会很不舒服,所以每日都会抽时间给他按腿、按手,给他揉肩……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次数多了,想着陆珩正反睡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就逐渐放开了。   如今做这些,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她问了白令令陆珩什么时候能醒,白令令竟然跟她说他也不知道,白令令的医术并不比太医院里的太医医术差,可他却说了那样的话,可见陆珩伤得多重。   有时候,大半夜的他还会额头冒汗,凤青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只能一遍一遍不停地帮他拭汗,直到他不再冒汗为止。   凤青梧做完全套按摩,低眉见陆珩还是那副闭眼睡着的样子,不由地苦笑了下。   “你知不知道,皇后没死,禁军统领肖林海被杀了,皇后拿到了禁军的统领权,如今宫里的事情全由她做主,皇上已经下葬了,但新帝却还未定,为此,朝臣们都吵成一锅粥了。   “许福鞍他们想把临修推上去当皇帝,临修若是真当了皇帝,他就是皇上的外公,许家三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定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么做,已经把临修推到了风尖浪口,问没问过临修自己愿不愿意。   “我琢磨着,许嘉致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我,对推举临修当皇帝这件事,我是怎么看的,”凤青梧说着,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是你们定王府和许家的事,我实在不好参与,就没见他,省得别人以为,我想拦着别人的路,无端得罪了人。”   凤青梧想到这点,抿了抿唇。   “若你醒着,皇后身边有你帮衬,也不至于多方受朝臣们辖制,这么些天过去,新帝的事情,也应该已经定了,可惜,你睡了这么久,却还不愿意醒。”   她有些累了,微微俯身,将侧脸贴在陆珩的手背上。   “大梁出动了四万军入你们大燕腹地,如今就驻扎在南城门外五十里远的地方,我还没让他们撤军,因为我担心,还会有人想对我们不利,”她小声说着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程在说给陆珩听,“有大军在外护着,就没人敢动我们。”   “十三,你醒来吧,你已经躺得够久了,明日就是祖父祖母出殡的日子,你这个当儿子的,难道不应该去送送他们吗?”凤青梧忧愁地说。   她心里难过得有些喘不上气,微微闭了眼睛,眼里蓄满已久的泪水顺着莹白的侧脸滑到陆珩的手背上,留下浅浅的水印。   那眼泪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烫了一下他骨节分明的手。 第103章   次日, 凤青梧气得很早, 天还未亮便起床洗漱, 前往灵堂, 临走前叮嘱黄藤好生照顾陆珩, 他的床前要时时刻刻有人守着。   而定王府早就灯火通明,上至各院主子, 下至各院奴才,都已经井然有序地忙碌了起来, 凤青梧今日穿着孝衣, 雪白的一身, 颜色惨淡。   她几天几夜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颊凹进去, 颧骨微微凸出, 脸色惨白寡淡,瘦得有点不成样子。   她赶到灵堂的时候陆临修等晚辈们已经在灵堂前跪着了,见她过来,都不意外, 互相打了招呼行了礼后, 凤青梧上了香烛,然后跪到陆临修的旁边。   陆临修望着凤青梧,几度欲言又止。   这些天朝中大臣们争论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这几日他感受到了许多人异样的眼光, 他觉得荒唐,因为有些事情他从未想过,也不愿意去争。   如果凤青梧只是一个深闺女子,陆临修当然不会想问她,但是她不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陆禀的谋逆之事被揭穿,以及谋逆失败,凤青梧在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她不是寻常女子,而是个可以掀起风浪也可以平息风浪的不能小觑之人。   就如同他的十三叔。   凤青梧知道陆临修想说什么,她笔直地跪着,冷风打在她的身上,她忍着寒意,对陆临修道:“临修,不管外面的声音是什么,你现在,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好。”   陆临修茫然,有点没明白凤青梧的意思。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像将来你能不能成为别人口中的角色这样的事情,你当下不要去想,你身为儿子就照顾好父母,身为孙子就好好孝顺祖父祖母,身为进士,就好好读书,争取来年榜上有名,”凤青梧凝着陆临修的眉眼,“知道我的意思吗?”   陆临修本就聪明,凤青梧点到这个份儿上,他自然懂了。   他恍然,轻轻地“嗯”了声:“我明白了,多谢姐姐。”   “你知道就好,希望不不要被外界那些嘈杂的声音乱了心,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来,”凤青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小,凡事要多和父母商议,知道吗?”   陆临修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还想问问十三叔,可这等重要的日子陆珩都没有过来,可见他人还未醒来,陆临修有些忧愁地想,若是陆珩醒着就好了,他是丞相,有他在,就能稳住大半人的人心。   待前来上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凤青梧毕竟是南梁的皇女,不适合再与陆临修他们跪在一起,自己默默地站到旁边。   她心情沉重,希望二老不要怪罪陆珩,在这样的日子,都没有来见他们最后一面。   虽然她心中也隐隐有期待,期待陆珩会来。   可她知道,那是奢望。   快到发丧的时候,许若兰推着陆荣过来了,凤青梧站着,见到他们,当先就迎了上去,她望了眼外面的冰天雪地,有点担心陆荣的腿伤:“爹,外面太冷,您受得住吗?”   陆荣回答道:“没事,我扛得住。”   凤青梧看了眼许若兰,许若兰朝她无奈道:“我安排好了人,有太医随行。”   凤青梧明白许若兰的意思,她拦过了,但是根本没用,陆珩不能过来,陆荣既然醒着,这一趟就是死在路上,他也会去,凤青梧明白陆荣的心情,没再多说什么。   她在许若兰的身边站了会儿,许嘉致过来了。   他刚刚在别处帮许若兰做事,这会儿才有空过来,见到凤青梧站在许若兰和陆荣身边,明显一愣,走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距离上次见面,还是他醉酒闯进外使馆的时候,最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凤青梧那张嘴巴太狠毒,说的话虽然不含责备,也不带怪罪,却字字句句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捅进他的心里,让他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且昨日,凤青梧又摆明不愿意见他。   今日遇到,许嘉致难免有点赫然,反观凤青梧,却是一副落落大方好似已经完全不记得许嘉致胡搅蛮缠的样子,她朝许嘉致打招呼道:“这些天,辛苦表哥了。”   许嘉致尴尬地应道:“没事,都是我该做的。”   凤青梧就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没一会儿,发丧的时辰到了,许多人站到发丧的队伍里,准备送定王和定王妃最后一程。   凤青梧也站进了队伍里。   她身份高人一等,站的位置也与别人不同,要比陆荣和许若兰更靠前一些,送葬的队伍刚准备出发,走在前头的凤青梧就看见大厅堂院门外的空地上,多出几个人来。   凤青梧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永远都惹眼的人。   他也坐着轮椅,身上穿着孝服,由黄藤和黄杞推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好似比那雪花还要苍白几分,透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进泥里。   凤青梧望见他的瞬间,蓦然间落下泪来,好像这些日子的期盼都得到了回应,让她有种死而复生的庆幸。   她一把抹掉眼泪,走出队伍,快步跑到陆珩的身边。   陆珩浑身无力地坐在轮椅上,待凤青梧走近,蹲到他的面前,他抬手虚弱地帮她拭泪,唇角扯出一个苦笑:“怎么哭了?”   “见你醒了,高兴的,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哽咽地问。   “醒来,换了身衣裳,就过来了,”陆珩说话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似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你推我过去吧。”   凤青梧“嗯”了声,走到他的身后帮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让人拿了薄毯来,给陆珩盖在腿上,这才推着陆珩往前走。   今日送葬的人多,好些朝中大臣见陆珩现身,当即就要上前与他搭话,凤青梧早知道那些人的尿性,见有人想过来,立刻吩咐人拦住。   想上前与陆珩搭话的朝臣被突然出现的影卫拦了回去。   凤青梧道:“丞相身体虚弱,今日只来送二老,请大家不要打扰。”   被影卫拦住,朝臣们自然不敢勉强,又退回队伍里去,走在前头的定王府的各位主子们该行礼的行礼,该打招呼的打招呼,大家都很庆幸。   陆珩只很轻地点了下头。   陆荣想跟陆珩说话,被凤青梧拦了:“爹,他现身没力气说话,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陆荣应了声“好。”   陆珩握住凤青梧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凤青梧忍着心中的难受,她知道陆珩想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可是他没力气。   风雪太大了,凤青梧担心陆珩受不住,却没有阻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照顾得更仔细些,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   有人不断地朝他们望来,大约都觉得奇怪,为何是凤青梧去推陆珩,而不是别的谁。   送葬的队伍每人神色各异,却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明目张胆地提出疑问,风声哀戚,哭声震天,雪花不断地落在身上,转眼就化去了。   凤青梧低头看着已经醒来的陆珩。   白令令说过,陆珩短时间内不会醒的,他身体这般虚弱,坐在轮椅上都没有多少力气,这样的状态,也不像是自然醒来的。   她怀疑陆珩是被痛醒的。   穆耀成虽然并非宗师高手,但却是九阶巅峰实力,在修为上要高于陆珩,当日他在陆珩的身上留了两道巨大的伤口,一刀穿过陆珩的左肩,是穿透性刀伤,一刀划在陆珩的胸腹上,从右胸到左腹,伤口既深且长,那一刀,险些直接要了他的命。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的她根本看不见的内伤。   用白令令的话说,陆珩没有当场死去,已经奇迹了,然而,凤青梧没有告诉白令令,她其实,当时已经以为,陆珩已经和定王、定王妃一起,永远离开她了。   那蓦然垂下的手,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坠落,落到望不见光的黑暗里。   她以为,她此生已经无望。   幸而,幸而。   陆珩和凤青梧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此刻都没有什么心情,一路上凤青梧问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身体,其余的话,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多说。   陆宏光和王景华下葬后,黄杞和黄藤扶着陆珩磕头。   这对于陆珩而言,实在太难,他弯腰躬身势必要扯到身上的伤口,孝衣是白色,他身上的伤口被撕裂开,渗出殷红的鲜血,很快就将衣服染得血红。   许多人劝他不要磕头,他全然不听,谁说都没用,凤青梧了解他,劝也未劝,只站在旁边默默流泪,直到陆珩咬牙磕完了头,她上前帮着黄藤和黄杞将他扶起来。   坐回轮椅上的时候,陆珩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冷汗。   凤青梧拿着帕子给他擦汗,牙齿都在打颤,红着眼睛问:“伤口裂开了,我们回去。”   陆珩的视线很模糊,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轻轻抚上她的脸上,却摸到了一手的水渍,他苦笑了下,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道:“别哭。”   他声音轻得凤青梧根本没有听见,她正疑惑准备再问的时候,却见陆珩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脸色越发苍白,透明得丝毫不见血色,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的手再度不受控制地垂落下去。   好似已经,死去了。 第104章   凤青梧大喊着让白令令赶紧过来看看, 旁边的人见到这画面, 纷纷吓得不敢出声。   白令令摸了下陆珩的脉象, 凝了眼凤青梧, 安抚道:“还活着, 快送他回去。”   凤青梧的心跳在极度的窒息之后重新恢复正常,她重重地呼吸了几下, 立刻吩咐黄杞和黄藤将陆珩连人带轮椅抬到马车上,乘马车回去, 她甚至来不及也无心思与许若兰等人打了招呼, 立刻就上了马车。   这一日, 众人的心情始终沉重。   白令令重新给陆珩处理了伤口,陆珩出了汗, 凤青梧希望他躺着能舒服些,让黄藤打了热水给他擦身, 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而, 在他们这番折腾中,陆珩却始终没有醒。   “他的确是被痛醒的,”白令令下结论道,“不过, 他既然能醒来, 就不会再一睡不醒,只是今日折腾得太过,他需要好生休息,再醒来, 应该是明日早上。”   凤青梧吁了口气,脸上的沉重这才稍缓了些。   她坐到木椅上,颇有些手脚发软。   送葬的队伍回来时已经接近正午,内外院都摆了膳,府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各院都十分热闹,唯独望月居很清静,凤青梧关了望月居的大门,今日望月居不见客。   本有许多得知陆珩醒来后想要来探望的人,都被凤青梧拒之门外。   她想让陆珩安心休息。   许若兰这一整日都很忙,陆荣自送葬回来后就不大好,发起了高热,太医让给陆荣灌了一碗药下去,陆荣喝了药后没一回儿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许若兰让人好生照顾着陆荣,自己又去忙宴客的事情,这一忙,就从白日忙到了黑夜,待府里的宾客散得差不多了,许若兰才稍稍得空。   而此时,夜色已有些深了,她问了陆珩的情况,得知陆珩还未醒来,便抬脚朝望月居走去,此时凤青梧正在给陆珩剪指甲。   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许若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凤青梧拿着剪刀在给陆珩修剪指甲,她动作十分轻柔,像是怕动作幅度稍微大些,就要掰断陆珩的手。   她一点一点地将陆珩新长出来的指甲剪干净,然后磨平。   她整个人都很静,静得仿佛已死了心。   许若兰看着,忽然觉得很难过。   “娘为何那副表情,好像我生了大病似的,”凤青梧让白芷端了座椅进来给许若兰坐,“您忙了整日,快歇歇脚。”   许若兰凝了凝眉:“说什么胡话,什么生病不生病的,往后这种不吉利的话,可万不能再说了,知道吗?”   凤青梧“嗯”了声:“知道了。”   许若兰在座椅上坐下,不免感慨起来:“你这些日子忙着照顾你十三叔,自己都瘦了不少,如今他醒了,你就放宽心,好好吃,好好睡,别再折腾自己了,娘怕你受不住。”   “我没事的。”凤青梧道。   “红月,你有没有想过,干脆放弃了?”许若兰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她曾亲眼见过陆珩的绝望,亲眼见过凤青梧的绝望,他们都过得太苦了。   凤青梧没有应声。   “你和你十三叔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难了,你们辛辛苦苦走到今日,却还没有走出一条明朗的路来,未来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挫折,娘心疼你,舍不得你再受那些苦楚。”   凤青梧心头发闷,她咬了咬牙,说:“娘,万水千山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我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管前路还有多少绊脚石,我们都会继续走下去,我不会放弃的。”   她不会放弃的,一定不会。   许若兰叹了口气:“随你吧,我知道,我也拦不住你,你自己的路,还得你自己选,自己走。只是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今你祖父祖母都走了,家里的很多事情还需要你十三叔帮着拿主意,等他醒了,你告诉我一声。”   “我想让好生休息,若无必要,就不要打扰了他了吧,他现在重伤在身,实在不宜操心,外面那些来求见十三的人,希望娘能帮我拦住。”凤青梧道。   “怕是不好拦,朝中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实在拦不住的,您也不必管,就算他能进定王府的大门,也进不了望月居的大门,”凤青梧声音轻轻的,听起来有几分无所谓的意思,“娘不必为难。”   “我知道了。”许若兰道。   凤青梧剪完了指甲,白芷端着热水进来,凤青梧用热帕子给陆珩擦手,陆珩的虎口有开裂的伤口,她擦得十分小心,生怕疼痛了他。   可擦着擦着,却有眼泪滴到陆珩的手背上。   她眼里含了泪,忽然道:“娘,您说得不错,太难了。”   许若兰望着难得露出软弱之态的女儿,也蓦然间红了眼眶,她听凤青梧含着哭腔道:“原本就要成功了,明路就在眼前,却又变得这么艰难。”   “我们想要安安稳稳地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她嗓音嘶哑,愤然又悲绝,哽咽道:“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却还是望不到头,我不明白,为何就这么难,是不是我杀孽太重,才把所有的惩罚都转移到了我的亲人身上。”   “为什么受到惩罚的不是我,却是我的亲人?”她眼泪一颗颗滚下,心痛得无法呼吸,“祖父祖母去世了,爹受了重伤,十三还不知道,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白令令对陆珩的伤势说一半,留一半,她知道他未说完的那些话是什么,她都知道,在豫州的时候,他就受了伤,虽然养了半个月,却没有好彻底,这次是伤上加伤。   他伤到了根本。   陆珩从来都强大,年纪轻轻的九阶实力,天下人都望尘莫及,他极少受伤,更是从未伤得如此重过,在她的面前,硬生生地倒下,他抗得有多辛苦,他有多痛,她都知道。   凤青梧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试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却仍旧沉重地砸下一句:“怎么就这么难?”   她以前,总觉得再大的苦难摆在她的面前,她都不害怕,她有勇气跨过去,因为陆珩始终都会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承受风雨,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不希望陆珩再承受那些风雨,她只希望陆珩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可如今,这平淡的希望,已经成了奢望。   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许若兰红着眼睛离开望月居,在望月居的门口遇见过来找凤青梧的许嘉致,许若兰红肿的眼睛让许嘉致愣了愣:“姑姑,您怎么了?”   许若兰抬袖拭泪:“你十三叔又昏迷了过去,到现在还未醒来,我担心着。”   “十三叔会好的,”许嘉致不太懂如何安慰人,只生硬地说着好话,“姑姑不用太担心,十三叔毕竟是十三叔,他没那么容易真的倒下。”   陆珩是定王府的一座山,谁都不相信山会崩塌,许嘉致也不信。   许若兰哽咽地“嗯”了声,提醒道:“红月心情不好,你若是见到她,尽量挑她喜欢听的说,你十三叔受了那么重的伤,她每日神经都紧绷着,你不要给她添堵。”   “我不会的。”许嘉致应道。   他分明比凤青梧大几岁,可是在许若兰眼中,他还没有凤青梧懂事,想到自己之前干的那些混账事,好像许若兰这般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许嘉致苦笑。   这次,凤青梧没有再拒绝见他,许嘉致发现,凤青梧的眼睛也是红的,明显刚刚哭过了,他不好多问,问起凤青梧陆珩的情况来:“十三叔还好吗?”   “还睡着。”她坐在客厅的主位上,身上穿着白色的孝衣,烛火下,那张原本就莹白的脸此刻比雪还要白皙几分,看着可怜兮兮的。   她这些日子定然时时刻刻都坐立难安,否则也不至于是现在这副样子。   凤青梧端着茶盅给自己的手取暖,她的表情温温的,她温声道:“三表哥,你找我是因为你祖父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吗?”   许嘉致没想到凤青梧开口就开门见山,而且说中他的来意,他点头道:“是,我想知道十三叔是什么意思,不知表妹方不方便告知一二。”   “他刚醒来就又睡了过去,我还未来得及问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凤青梧推脱道,“你若是想知道,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我帮你问问。”   可是现在皇位之争一日比一日闹得厉害,多等一天就会多出不少人受到牵连,许嘉致现在自己没有主意,也不愿意再等。   他问道:“那你呢?你怎么看?”   凤青梧抬眉轻轻扫了他一眼:“这是你们大燕的事情,我一个大梁人,就不参与了吧。”   拒绝回答的意思十分明显,许嘉致大约懂了她的意思,她不会明着参与谁当皇帝的争斗,这就代表许嘉致在凤青梧这里问不出东西。   他有些失望。   凤青梧揉了揉额角:“天色晚了,三表哥也忙了整日,早些回去歇息吧。”   许嘉致“嗯”了声,他站起来,拱了拱手,转身朝外走,然而,还未跨出门槛,就看到林文冉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在见到许嘉致的时候,她立刻刹住脚。   林文冉眼睛红红的,她警惕地望着凤青梧,又质问嘉致:“嘉致哥哥,你真的在这里?你来找她做什么?”   许嘉致颇有些焦头烂额,她不希望林文冉当着凤青梧的面又跟他闹起来,他解释道:“遇到点麻烦,来向十三叔请教几件事。”   “十三叔人还昏迷着,你真是来找十三叔的?”   “我不知道十三叔还睡着,”许嘉致抬脚朝外走,“走吧,别打扰十三叔休息。”   许嘉致脸色很沉,林文冉忽然有点虚他,没再反驳,和跟在许嘉致身后离开。   凤青梧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莫名地扯了扯嘴角,她有些累了,洗漱后换了身衣裳,回到软塌上躺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凤青梧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耳边有声音,她猛地从软塌上坐起来,锦被顺势落到地毯上,她睁着迷蒙的眼睛,往床上看去。   这些天她一直很浅眠,即便是细微的响动声,她都能听见,立刻就能醒来。   她从软塌上下去,走到床边,然而,陆珩安静地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凤青梧觉得奇怪,难不成刚刚是她的幻听?   她探了探陆珩的额头,他额上有细密的冷汗,凤青梧准备转身去打热水给他净脸。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手被轻轻握住。   凤青梧回头,对上陆珩已经睁开的深沉的双眸,她一喜:“醒了?”   陆珩很轻地“嗯”了声:“你怎么睡在软塌上?”   “你伤势太重了,我怕我睡着的时候不规矩,碰到了你的伤口,你别担心,软塌上也很暖和,”凤青梧抬袖帮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知道他又是被痛醒的,她笑容有些勉强,问他:“可饿了?我让人准备了燕窝粥,这就叫人端来。”   陆珩的确很饿,但是他并不想吃东西,为了不让凤青梧担心,他点了点头。   望月居守夜的得知陆珩醒了,都纷纷忙碌起来,打水的打水,热粥的热粥,送茶的送茶,屋里点上了好几盏灯,照得火光通亮,看上去暖融融的。   凤青梧给陆珩净了脸,帮他擦了后背的冷汗,又给他换了身干净的寝衣,这么一忙活,燕窝粥也好了,凤青梧接过燕窝粥,舀了一勺,小心地吹起来。   陆珩低眉凝着她。   哑声道:“你瘦了。” 第105章   她下巴都瘦得尖尖的,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本就没有二两肉的身上显得格外大, 眼圈四周有十分明显的戴青, 不知道已经多少天没有睡好了。   凤青梧笑了下:“只要你能好好的, 再瘦些也没关系。”   “胡说, 再瘦就不好看了。”   凤青梧将温热的燕窝粥喂进他的嘴里:“你嫌弃我啊?”   “倒不是,”陆珩想了想, 很轻地说了句“有些地方少了点肉,摸起来感觉就没那么好了, 怪可惜的, 所以还是不能太瘦了。”   凤青梧:“嗯?哪里?”   陆珩:“……”   他目光在她的身上扫视了圈, 强行将罪名安到别的地方。   他道:“脸。”   凤青梧觉得,他这个答案有点勉强, 但也并未多想,继续给他喂粥, 陆珩吃了小半碗就不想再吃了, 凤青梧难得注意到了他细微的表情,问:“不想吃了啊?”   “嗯,放着吧,一会儿再吃。”   凤青梧没有勉强他, 又问他想不想再吃点别的, 陆珩摇头,说想喝水,凤青梧给他喂了点白水,此时刚过寅正, 天还未亮,陆珩暂时不想睡。   凤青梧谴了屋里伺候的,坐到床沿上和陆珩说话。   陆珩拍了拍他旁边的空位,让凤青梧坐到床上去,凤青梧问:“要不要给你拿本书看?”   “不用,”陆珩瞅着她,“我看你就够了。”   凤青梧想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遂而小心地从他身上翻过去,躺到床里面的空位上,陆珩受伤的是右手,凤青梧躺到他的左边,就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左手,以十指相扣的姿势。   陆珩偏头望着她,笑了笑:“知道粘我了?”   “我本来就很粘你啊,又不是现在才粘你的,”凤青梧咕哝道,“戏本上说十指相扣是心连心的意思,我就想和你心连心,我就喜欢这个姿势,你有意见啊?”   “没有,我们本来就心连心。”他应道。   凤青梧凝着他苍白的脸,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十三,你不用笑得那么勉强,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你痛,你就跟我说。”   她红了眼眶。   陆珩长长地吁了口气,握住凤青梧的指骨不由地紧了紧,他道:“的确不大舒服,但也没有多痛,你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以前的他一样。   活着,还不如死了。   凤青梧没有揭穿他,她微微坐起来,忍不住俯身吻了吻陆珩的额头,低声道:“祖父祖母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走得那般壮烈,值得所有人敬仰和钦佩,伤心则伤身,你也不要太伤心,否则他们在天有灵,也不会安息的。”   陆珩心情沉痛。   “是我迟了一步。”他说。   “你不要自责,这种事情,没有谁能够事先预料,这不是你的错,错在陆禀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人都杀,也难怪他没命当皇帝,这种人若是都当了皇帝,岂不是惹人笑话?”凤青梧冷嘲了声,“你不要把别人的错过强行扣在你自己的头上。”   “我知道,”陆珩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我只是有点遗憾。”   原本或许可以避免的,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避免,他的爹娘就此没了。   凤青梧轻轻挨着他的肩躺着,温声道:“祖母临终前,让我告诉你,她不再阻拦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人生暂短,不必顾忌什么。她走的时候,当是没有遗憾的,他们都是伟大的人,所以你也不要一直耿耿于怀。”   可以偶尔地遗憾,却不能一直因此闷闷不乐。   陆珩知道她的意思,他苦笑:“她总是不赞同我们在一起,临走前,倒是放下了。”   “因为她不想让你因为她的不同意而有遗憾,所以最终才选择成全我们,她一切都在为你考虑,他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所以你要活得开心一点。”她解释道。   有些事情,他们不能改变,就只能选择接受,然后继续笑着往前走,才不辜负那些为他们牺牲的人的一片苦心。   陆珩闷闷地应了声。   他跳过这个话题,问起近日朝中的事情来:“陆离称帝了吗?”   陆珩醒来,知道凤青梧安然无恙,定王府其余人安然无恙,其他的事情便没有多问,而凤青梧也特地嘱咐过,外面的事情,若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准在陆珩的耳边提。   外面的事情再大,也不能影响陆珩好好休养。   这时候陆珩突然问起,凤青梧不高兴道:“你才刚醒,身上的伤势还严重着,外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没了你,他们照样能活,你管他们做什么?”   她口吻有些重,仿佛只要陆珩再问一句,她就要发火了。   可能是这几日他的伤势真的吓到她了,所以她有点惊弓之鸟,生怕他不能好好养病,他一关心起外面的事情,她就不高兴了。   陆珩无奈:“那我不问了,我好好休息。”   凤青梧这才满意,她握住陆珩的手,能感觉到他身上有暖暖的体温度过来,让她觉得十分心安,她安抚道:“你别担心,朝中的事情,有皇后娘娘管着。”   “嗯”陆珩温温道。   身体不舒服就特别容易嗜睡,跟凤青梧说了会儿话,陆珩的睡意就来了,他微微闭上眼睛,轻声道:“那我再睡会儿。”   凤青梧也困得很,很轻地“嗯”了一声,也随着闭上眼睛。   兴许是挨着陆珩睡,随时随地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凤青梧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潜意识里不敢动作,怕碰到陆珩的伤口,所以一晚上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睡醒的时候发现半边肩膀都麻了。   她赶忙转头去看陆珩,他还睡着。   凤青梧小心地换了个姿势,等肩膀上麻痛的感觉散去,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她这一动作,陆珩就睁开了眼睛。   脸色虽然还是病态的苍白,但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已经格外清明了。   凤青梧愣了愣,朝他露出笑容:“吵醒你了?”   一睁眼,看见的便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陆珩的心情好上许多,他望着凤青梧好看些了脸色,道:“本该醒了,可睡够了?”   凤青梧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额头上没有冷汗,总算松了口气。   这次应该不是被痛醒的。   她掀开床帐,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光已经透亮,想必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摸了摸脑袋,小心翼翼地下床,回应道:“还行吧,昨晚是睡得好些。”   守在屋外伺候的听到凤青梧的声音鱼贯进来伺候。   陆珩这会儿觉得饿了,有胃口吃东西了,凤青梧让人将刚熬好的鸡肉粥端进来,陆珩还只能吃流食,厨房将粥里面的鸡肉剁成了碎肉,混着同样被剁碎的红萝卜、蘑菇等蔬菜一起熬,熬了两三个时辰,肉和蔬菜的香味都出来了,粥的味道十分鲜美。   凤青梧小口小口地喂陆珩用早膳,待陆珩吃了大半碗粥,凤青梧就让人收了碗。   “不给我吃了?”陆珩还没吃饱。   “白令令说要少吃多餐,一下子吃多了会增加胃部的负担,而且你还要喝药,所以你若是没吃饱的话,就等一个时辰后再吃。”凤青梧喂完陆珩,自己才开始吃饭。   她也吃的鸡肉粥,她今日的胃口要比昨日好些,也吃了大半碗。   陆珩凝着她:“这么会照顾人?”   “不会照顾也得学会照顾啊,除了我,又没人敢跟你顶嘴,你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这怎么行?还是我自己亲力亲为更放心些。”陆珩的汤药端进来了,凤青梧又伺候他喝药。   那药的味道极苦,堪比黄莲,陆珩喝了口,问:“这药白令令开的?”   “对啊,他的医术不比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差,你身上的伤都是他治的,药方自然也是他开的,”她低头闻了闻,“不过这药的确是太苦了。”   陆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让他给我开药,难怪会这么苦的。”   他左手端起碗,一口气把汤药全喝了,凤青梧端了漱口水给他漱口,又端了白水给他喝,陆珩:“怎么不是茶?”   “养病期间最好少喝或者不喝茶,茶喝多了不利于睡眠,”凤青梧道,“你身上有伤,应该多睡觉,所以你还是只喝水吧。”   陆珩觉得自己重伤的日子实在太不好过了,竟然连茶都没得喝。   许若兰派人来问陆珩醒了没有,凤青梧打发了人回去回话,不多时,府里的几个小辈都过来给陆珩问安了,凤青梧只让他们进屋见了眼陆珩,给陆珩行了礼,就让他们回去。   陆珩颇有些哭笑不得,觉得凤青梧太小题大做了。   小辈们本也怕陆珩,不敢打扰陆珩养病,凤青梧让他们离开,他们就顺势走出了卧房,凤青梧将他们送到门口。   陆临修朝凤青梧道:“姐,你知不知道,昨晚宴席上,大表哥和人打起来了?”   陆临修口中的大表哥是许嘉致的大哥,叶雅萱的嫡长子,凤青梧觉得奇怪:“为什么?”   陆临修解释:“和大表哥打架的乃是闲王的儿子陆建文,他喝醉了酒,说我们定王府的不知道掂量自己的斤两,如今爹成了瘸子,十三叔又是卧床的废人,我们竟然还肖想皇位,那个位置应该是他的,当时大表哥坐得离他近,他还用手去拍大表哥的脸,大表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一点就炸,而且大表哥也喝了酒,两人就打起来了。” 第106章   “俩人都受了点小伤, 被周围的人及时拉开了, 倒是不严重。”陆临修补充。   凤青梧知道陆建文这人, 闲王游手好闲惯了, 也不太管家里的事情, 他的儿子今年二十多岁,是个整日里沉迷于烟花巷柳之人, 去年还因为不小心打死了一个青楼女子而被御史台弹劾,不过有皇上和闲王护着, 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   为什么皇位的争执声会那么大, 这便是缘由。   闲王自己是个游手好闲的,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如何能管理一个国家?文武百官当然不希望闲王当皇帝。   而他的儿子, 比他自己还让人一言难尽,这样的人当皇帝, 不用想都知道将来定然是个昏庸之主, 怕是连忠奸都不能分辨,推这样的人,倒不如直接将江山拱手让人算了。   所以,才会有人提陆临修。   但现在陆珩醒了, 陆珩才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少年丞相,有手腕、重情义、明忠奸且心有百姓,将皇位交到他的手上,满朝文武都能看见希望。   若是陆珩坐上那个位置, 大燕会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些□□中动静她都派人留意着,自从永和皇下葬后,四品及其以上官员每日都要进宫参加大朝会,大朝会由皇后主持文武百官商议朝政,将要紧的事情先处理着,不要紧的事情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往后挪,等新帝上位再做决定。   所以,新帝的人选就成了最主要的问题,不过目前都是文武百官在打嘴仗,倒没有人知道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后也没有明确表态自己支持谁。   也正因为皇后没有明确表态,文武大臣们才会吵得更加激烈。   “不要管别人做什么,你自己不要参与就好。”凤青梧提醒他。   凤青梧见陆临修还有话要说,摆手让其余人先走,外面寒风冷冽,吹得她双颊生疼,她与陆临修重新回到屋里,凤青梧坐到主位上,喝了口热茶。   热茶驱散了她心中的寒意。   “还有什么想问的?”她端着茶盅道。   陆临修就坐在她下手,距离她很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姐,朝中有很多人都在等十三叔,希望十三叔能去坐那个位置,你希望十三叔当皇帝吗?”   凤青梧凝着陆临修的眉眼,不答反问:“你想当皇帝吗?”   陆临修一噎,顿了半晌,他回答:“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没有想与不想,我知道不管我是想还是不想,都由不得我,他们让我做,我就得做,他们不让我做,我就不能做。但我觉得,那个位置压力太大了,肩上的担子太沉了,我应该做不好。”   如果做不好,倒不如不做。   可人都有野心,他也想试一试能不能做好,可惜那位置不能试用,一旦坐上去,就必须坐到死,他这辈子便都无法解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我让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凤青梧道,“因为一切,都不是你能决定的。”   也不是陆荣能够决定的。   最主要还是看皇后和陆珩的意思,但现在陆珩重伤未愈,凤青梧不希望陆珩操心这些,她怕陆珩的身体扛不住,突然就撒手人寰了。   她现在每日都胆战心惊的,怕得要死。   陆临修知道凤青梧和陆珩有情,知道他们是一对,知道凤青梧迟早是要回大梁的,如果陆珩当了皇帝,就不可能随凤青梧去大梁了,他们就必须要分开。   但陆珩胸怀天下,他若当了皇帝,就能为大燕做更多的事情,将来他想做什么,都无人能够阻拦了,他不知道凤青梧愿不愿意成全陆珩的抱负。   所以他才问凤青梧,希不希望陆珩当皇帝。   但凤青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就是不想回答了,陆临修觉得现在的凤青梧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大约也是不知道如何选择的,他不敢多问,起身告辞。   将他们送走后,凤青梧才折回卧房。   陆珩躺在床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见她进来,问道:“都送走了?”   “走了,”凤青梧坐到床沿上,给他掖了掖有些敞开的被角,“是不是睡不着?要不我给你拿本书看?让你解解闷。”   陆珩的确睡不着,他已经睡了太久,今日,是第八日了。   他望着凤青梧不安的眉眼,有些心疼,伸手抚了抚她的脸:“看你憔悴的,你给我拿本书看,然后就躺到我身边休息吧。”   昨晚睡得沉,凤青梧现在其实不太困,她就是觉得累。   心累,身体也累。   躺一躺也好,躺在床上既能陪他说话,还能休息,还能防止别人进来打扰他休息,一举三得,凤青梧去挑了一本陆珩喜欢看的书,然后脱了鞋子,从陆珩的身上爬过去,躺到床的里侧,又拿了个抱枕抱在怀里。   陆珩:“怎么不牵我的手?”   “你不是在看书吗?”凤青梧有点无语,“你看书怎么跟我牵手?”   陆珩:“我看书,也可以牵你的手。”   他把凤青梧的手拉过来,用小手指勾住,其余手指捏着书,受伤的右手便专程拿来翻书,看起来到还挺和谐,而后带着几分得意地朝凤青梧笑:“不是可以了吗?”   凤青梧见他满含笑意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那你可要牵好了。”   “我会牢牢牵一辈子的。”他将书翻到下一页,漫不经心地说。   凤青梧望着他的眉眼,陆珩生得俊美,即便受了重伤,脸上毫无血色,他也是极好看的,英挺的鼻梁、浓墨般的眉,睫毛很长,眉骨略高,便显得眼睛格外深邃,一旦皱眉看人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分外压迫,有些喘不过气来。   凤青梧觉得,他真的非常完美,她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陆珩这么完美的人。   他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俊美五官,拥有别人望尘莫及的天赋,拥有别人修炼八百年都及不上的能力和手腕,且出生皇族,生而贵重。   凤青梧在他的身上挑不出一丝毛病。   而这样的人,还是十年如一日地爱着她。   “红月。”看书的陆珩忽然出声叫她,嗓音有点低沉。   凤青梧下意识地“嗯?”一声。   陆珩微微偏过脸,视线与她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凤青梧莹白娇俏的脸,表情十分地深情,陆珩道:“别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嗯?”凤青梧不解。   陆珩轻咳了声:“你再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想非礼我。”   凤青梧耳根不自觉地热了起来,她恼羞道:“我怎么就直勾勾地看着你了?我分明只是明明白白地看着你,是自己心思不正,才觉得我看你的眼神带着侵略性。”   “嗯,是我自己心思不正。”   “那你说,你怎么心思不正了?”凤青梧强行为自己开脱。   陆珩温温地笑:“是我想非礼你,不是你想非礼我。”   凤青梧的耳根越发烧了起来,觉得陆珩说话越来越不正经了,她道:“你身上的伤还很严重,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伤,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什么是有的没的?”陆珩笑问。   “就……”凤青梧憋着一张涨红的脸,十分困难地说:“就不要总想着亲我摸我的,万一激动起来,反倒还能把你自己给伤了。”   陆珩凝着她绯红的脸,眼神无辜:“你误会了,我没有想亲你摸你。”   凤青梧:“难道不是你说你想非礼我?”   “嗯,我只想用眼神非礼,没打算上下其手。”陆珩忍着笑,认真地解释。   “……”   她觉得她被陆珩耍了,她咬了咬牙,拉上棉被盖住自己的脑袋,声音从棉被里闷闷地传出来,破罐子破摔道:“是是是,你是正人君子,是我想非礼你。”   陆珩放下书,将盖住凤青梧的脑袋的棉被拉开,说道:“你坐起来。”   凤青梧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想让她帮忙,立刻坐了起来,却见陆珩指了指他自己的嘴唇,一本正经地对凤青梧道:“我允许你非礼我。”   本该一口回绝,可凤青梧望着那形状好看却苍白无色的唇,半晌都没有挪开目光。   她咽了口口水,她的确是想亲他的。   于是凤青梧轻轻挪过去,怕碰到他的伤口,她双手撑在陆珩的两侧,动作十分小心翼翼,而后将脑袋不断地凑近,一直凑到她的唇只距离陆珩的唇一寸远的地方。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闻着有些苦,但还能接受。   凤青梧不由地用舌尖舔了舔唇。   陆珩的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下,凤青梧就没有主动亲过他的唇,记忆里,她唯一一次主动亲吻他,是在昨晚夜里,她俯身过来吻了他的额头。   但那吻不带任何□□,更像是安抚。   陆珩也不着急,低眉凝着眼前娇美的少女,非常耐心地等着。   凤青梧很难为情,眼里逐渐有了慌乱的情绪,他们还未成婚,她觉得她简直太不矜持了,可陆珩身上有伤,她总不能等陆珩来亲她,又想,反正又不是没亲过的。   凤青梧心一横,她的唇就碰到了陆珩的唇。   然而,只一触既分,陆珩连味道都没有尝到。   “这就非礼完了?”陆珩有点失望,看了眼已经飞快地躺回去的凤青梧,表情有点难以言喻,“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凤青梧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从被窝里传出来:“没有,我很认真。”   陆珩不由地伸手摸了摸他自己的嘴角,嘴唇还干干的,他连伸舌头的机会都没有,凤青梧那碰一下的速度实在太快,受伤的他,都没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上次亲她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在船上,已经过去很久了,难怪他现在看见她就馋得慌。   陆珩无声地咽了口口水,觉得以后还得好好教教她。   凤青梧以为自己睡不着,知道躺下没多久就有了困意,她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陆珩手里的书已经快看完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几时了?”   “午时。”   凤青梧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照例去摸了摸陆珩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干干的,没有出过汗的迹象,心情好上许多。   “该喝粥喝药了。”凤青梧从陆珩的身上跨过去。   丫鬟端着午膳进来,凤青梧舀了一勺喂到陆珩的嘴边,陆珩喝了口,发现竟然不是鸡肉粥,挑了挑眉梢:“竟然不一样。”   “要多丰富肉和蔬菜的种类,吃了对身体好,总不能一日三餐都吃一样的,那和吊命有什么区别?”凤青梧吹勺子里被熬得稀烂的粥,“不过还是只能吃大半碗,不然等会儿喝不下汤药了,一个时辰后再吃。”   “那我一个时辰后不想吃鱼肉粥了。”陆珩提着条件。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红烧狮子头。”   “不行,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别的都不能吃,”凤青梧拒绝,“不然我让厨房给你煮瘦肉粥,你要吃瘦肉粥吗?”   陆珩很坚持:“可我就想吃红烧狮子头。”   “没有红烧狮子头可以吃,”凤青梧半点不松口,表情有点严肃,“你现在是一个病人,得有一个病人的自觉,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吃。”   被训的陆珩一脸生无可恋:“那还是吃鱼肉粥吧,晚上再吃瘦肉粥。”   凤青梧笑了:“吃个粥你还矫情起来了?每日各种营养粥养着你,又没让你受委屈。是不是我不在,你想吃红烧狮子头就吃红烧狮子头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我的膳食都是厨房安排,他们安排什么我吃什么,我一个人用膳的时候,从来没提过要求。”陆珩温声道。   “怎么到我这儿就提要求了?”凤青梧有点无语。   陆珩若有若无地“嗯”了声,眼里多了几分温柔:“想尝尝看被拒绝是什么滋味,被自己未来媳妇儿管着的感觉,嗯,还挺新鲜。”   凤青梧:“……” 第107章   凤青梧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从小没少被陆珩管过, 她却很少反过来管陆珩, 因为陆珩没什么可管的, 他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的那一个。   “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凤青梧道。   “什么准备?”   “我是打算管一辈子的。”凤青梧说了这话, 自己先红了耳根。   陆珩眼里的笑意更盛:“行。”   陆珩吃完鱼肉粥,喝了汤药, 凤青梧让白令令进来给他摸脉,白令令检查了下陆珩的伤势, 看陆珩的目光有点佩服:“命还挺大的。”   他以为陆珩是撑不住的, 毕竟五脏六腑都受了损, 还有那么重的外伤。   可他竟然撑了过来,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他又能活多久, 他不清楚,但是短时间内, 若能继续好好休养, 他是不会死了。   “好好养着,别劳心劳力,兴许可以多活几年。”白令令收回手。   “若是不能好好修养呢?”凤青梧问。   “那就没办法了,是个短命鬼。”白令令说话半点不客气。   陆珩没跟他杠, 等白令令离开了, 凤青梧扶着陆珩躺下休息,叮嘱道:“都说了你要好生休息,你好生休息便是,其余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陆珩现在很困, 他也没想管,闭上眼睛睡了。   凤青梧让黄藤在屋里守着,自己打算去看看陆荣,然而,才刚走出望月居,外院管事的匆匆进来禀道:“四姑娘,皇后娘娘正在门前落轿,是来探望丞相大人的。”   凤青梧的脑壳当即就大了起来。   陆珩醒来的事情昨日就传了出去,但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陷入昏迷也是事实,所以昨日还算安静,少有几个来打扰的,都被凤青梧拦在了望月居外。   今儿陆珩再醒来,来求见他的人就会多了起来,且不乏位高权重身份贵重者。   凤青梧知道皇后一直不表态,大约是在等陆珩醒来,只是没想到她老人家会亲自出宫探望陆珩,在这等关键时候,她亲自前来,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凤青梧没去迎接皇后,转身回了望月居。   皇后突然驾临,许若兰赶忙领着全府的人去迎接,在仪门前定王府的人浩浩汤汤跪了一地,皇后轻轻一声“起”后,让许若兰引路,到望月居探望陆珩。   其余人各自散去,没有皇后和许若兰的允许,没人敢在这时候往望月居凑。   凤青梧就在客厅等着皇后和许若兰过来,待他们进屋,她轻轻敛衽,温声道:“外臣给皇后娘娘问安,娘娘安好。”   皇后打量着凤青梧,按礼,凤青梧确实不需要外出去迎接她,毕竟她只是皇后,不是皇上,皇后道:“听说这些日子都是殿下在照顾丞相,殿下辛苦了。”   “以前我也得了丞相许多照顾,如今不过是报恩罢了,娘娘请上坐。”凤青梧秉着尊敬长辈的礼节,退到旁边的位置上。   皇后在主位上坐下:“你们也坐吧。”   凤青梧和许若兰相继坐下,皇后问:“丞相呢?”   凤青梧表情有点难过:“早上醒来了一次,这会儿又昏睡了过去,娘娘亲自来,本该叫醒他的,但是大夫说必须让他多休息,否则,怕是活不长了。”   皇后面色一沉:“这么严重?”   “也有太医过来给丞相看过诊,难道太医没跟娘娘实话实说吗?”   太医自然说过,但陆珩留给皇后的印象实在是太强大了,他就像一座山,一座山怎么可能会有倒塌的时候呢?   皇后怎么也想不到陆珩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总觉得太医有点夸大其词。   “丞相此次是真的伤得很重,昨日才刚醒,今日又昏睡了,实在不宜劳心劳力,只怕不能为娘娘分忧了,还望娘娘恕罪。”凤青梧歉然道。   皇后起身:“本宫去看看他。”   论亲疏,皇后乃是陆珩的堂婶,凤青梧实在不好阻拦,只能陪着皇后进去。   卧房里的陈设倒是简单,因为每日都固定了通风的时间,所以屋里的药味并不浓重,闻起来是淡淡的苦味,皇后自己也在喝药,早就习惯了汤药的味道,倒不觉得难受。   黄藤跪在屋里,低着头。   皇后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床帐看了眼,里面躺着的人面色雪白,他身为一个九阶高手,他们一行人进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然也没能吵醒他。   皇后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来。   她放下帘子,吩咐黄藤好生伺候,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许若兰和凤青梧紧跟而上,凤青梧道:“丞相这些天醒着的时候少,昏睡的时间多,每日十二个时辰,大约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昏睡,怕是不能为娘娘效力了。”   “可他是丞相,他是文官之首,他也姓陆,”皇后在客厅的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凤青梧,“殿下,他肩上还有许多重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来处理,他既然活着,就不能不管。”   凤青梧觉得可笑:“娘娘,人都要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他还没死呢?”   “他若去管那些事情,很快就会死了,”凤青梧声音尖锐,“娘娘,他做得还不够多吗?这些年他整治贪官、治理漓江、抵抗瘟疫、统领六部、只身入黑军老巢、在陆禀造反的时候助岳州军入南城门,破禁军防线、救文武官员的亲眷,他做得还不够吗?”   “本宫知道丞相辛苦,但是如今的朝堂上,必须有他坐镇,”皇后望着凤青梧,“殿下,本宫一个女人,膝下无子,如何能统领百官,让百官皆听本宫号令?丞相这些年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却也最得人心,只有他,才能号令文武百官。”   号令文武百官……   凤青梧几乎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表情沉重而阴郁。   许若兰站在旁边一个字都不敢吭,这里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大梁皇女,在身份上,她们若没有主动开口让她说话,她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   而且她们谈的还是这么敏感的话题,许若兰更不敢擅言。   “丞相身有重伤,扛不起那么大的责任,娘娘放过他吧。”凤青梧近乎哀求道。   皇后看着眼前娇美的少女,她知道凤青梧的心思,永和皇原本是要派陆珩前往大梁和亲的,但是因为陆禀造反,他们好不容易看见的光也被掐灭了。   说起来,也是一对可怜的有情人。   皇后道:“殿下,不是本宫不放过他,而是,本宫也没有办法啊,如今局势混乱,本宫不知道该怎么办,新帝的事情若是再往下拖,边境怕是要起战事了。”   凤青梧冷笑:“您是想让一个病秧子去继承皇位吗?”   皇后沉声道:“就算他不能当皇帝,他也得站出来统领百官拥新帝继位,新帝,必须有他的拥护,否则,换了谁都会有人不服,所以他必须出面。”   “可他还病着,谁愿意听一个病秧子的话?”   皇后笑了,那笑容有些冰凉:“殿下,你离开大燕三年,怕是不太了解大燕的情况,你也太小看丞相在大燕的影响力了,只要他还能喘气,就能让人信服。”   “……”   皇后未等到陆珩醒来便离开了,离开前,她让凤青梧转告陆珩,她给陆珩三天的时间,三天后,陆珩必须出现在大朝殿。   皇后态度强硬,凤青梧知道多说无益,应承下来。   但她转头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她不会告诉陆珩,大燕的朝臣们怎么闹,她都不管,她也不会让陆珩去管,她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能往后拖一日便拖一日,能拖一时是一时,等真的到了不可阻拦的时候再说。   而且,她还特意提醒许若兰,皇后今日说的话,不能对别人提起。   许若兰知道事态的严重,但是在她看来,陆珩能长长久久地活着更为重要,所以凤青梧做这样的决定,许若兰持支持的态度。   凤青梧严厉警告了望月居的所有人,若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谁说漏了嘴,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往后就不必在望月居做事了。   所以陆珩睡醒一觉,都不知道皇后来过了。   但是他既然醒了,却一直没有人来找他,陆珩自己就起了疑心。   “这些天就没有朝臣来找我吗?”凤青梧给他按摩双腿的时候,陆珩忍不住问。   凤青梧觑了他眼:“自然是有的,但是被我拦住了,现在对你而言,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这已经是凤青梧第无数次在他耳边重复,要他不要管外面的事情,但外面到Tiempo底发生了何事,陆珩却一无所知,问凤青梧,她也不告诉他,也不允许其余人告诉他。   陆珩不免有点着急了。   他在床上已经躺了九日,九日,能发生很多事情。   “红月,”陆珩叹了口气,“你这般瞒着我,我躺在屋里也不会心安的,你不如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知道该怎么做,我就算是躺着,也能躺得安稳些。”   凤青梧抬头,望着陆珩的那双眼睛逐渐泛红。   陆珩立刻就坐立难安起来,他不知道凤青梧怎么突然就要哭了,他最不能看凤青梧哭,她一哭,他就觉得手足无措。   “怎、怎么了?怎么就要哭了?”   凤青梧用那双泛红的眼睛望着陆珩,禁不住地指责道:“你知不知道,这次你能活过来,到底有多不容易?”   陆珩勉强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现在好好的,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准你管。你在和穆耀成刀剑相向的时候,我站在远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耀成将弯刀刺入你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耀成在你的身上划出又长又深的刀口,我吓得浑身发抖,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既不能帮你挡刀,也不能帮你杀敌,只能站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凤青梧眼里滚下泪来。   她觉得太难受了,她真的太难受了。   这些日子,她太压抑了,总害怕他会突然离她而去,她一直处在这样的恐惧中,始终没有放松,而昨日皇后的到来,更加加深了她的恐惧。   要现在的陆珩入大朝殿,无异于在要他的性命。   凤青梧害怕的情绪,此刻因为陆珩的几句话,全然释放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身受重伤,你在鬼门关走了无数次,我日日夜夜心惊胆战,好不容将你拉回来,所有人都说你不能劳心劳力,你却还想管那些破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凤青梧字字句句全是指责,“我怕你就那么没了,我怕得要死,你却还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眼泪滚珠似的砸在地上,凤青梧抬袖去抹,抹出一手的水渍。   “你能不能为了我,好好活着?”   陆珩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害怕,他醒来后,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每日给他喂饭、喂药、帮他洗漱、给他按摩,她做得小心又仔细,生怕他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原来在过分小心翼翼之下,竟是一颗那般害怕他突然离世的心。   陆珩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他的身边,伸手小心地帮她拭泪,歉然道:“是我吓着你了,你别怕,我身体底子好,不会那么容易离开你的。”   凤青梧谴责地望着他:“你身体底子再好,你也只是个凡胎□□的人,在别人眼里,你是不会倒下的神邸,但在我眼里,你和我,没什么不同,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凡人。”   陆珩胸腔震动。 第108章   旁人都以为他不会倒下, 不需要呵护, 可似乎只有她不同, 她会仔细又小心地照顾他, 让厨房每日变着花样地给他做膳食, 亲手给他喂饭,怕他的双腿僵硬麻木, 定时给他按摩。   她分明是高高在上的,是被所有人哄着伺候着的, 可是却愿意亲手照顾他。   在她眼里, 他也是需要被人细心呵护的。   “是我错了, ”陆珩的脑袋轻轻靠过去,靠在她的腰间, “你别生气了,我不再管就是, 我听你的话, 以后只好好养伤,旁的都不管,好不好。”   凤青梧见他知道错了,心里的难过消散了些:“你要说到做到。”   “好。”陆珩温声应着。   凤青梧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太过□□, 紧接着又道:“我也不是让你一直不管, 只是你现在重伤刚醒,太医也说你还不能劳心劳力,只能好生养着,否则就得短命, 我实在是怕了。我知道你不放心外面的事情,等你再养个十天半个月,身体再养好一些,再慢慢管,好不好?”   “好。”抱着她实在太舒服了,陆珩觉得她说什么都好。   反正凤青梧一旦闹腾起来,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只能顺着她。   陆珩好歹是答应了,凤青梧也松了口气,她就怕陆珩为了大燕朝堂的事情什么都不管不顾,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还能听她的话,那就代表还是有救的。   这日陆珩醒着的时候要多一些,断断续续加起来有两个多时辰,凤青梧不让别人进来打扰他,近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陆珩的身边,陪他看书、陪他说话。   有凤青梧陪着,陆珩也不觉得无聊。   三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皇后让陆珩入大朝殿的日子,这日早上,陆珩喝了药就被凤青梧伺候着躺下了,很快就睡了过去,望月居十分安静,凤青梧一点也没有让陆珩出门的意思,并且派了不少人守着望月居的大门,非被允许,不得入内。   凤青梧有些心焦,皇后定了今日,陆珩没有去,她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今日还要过来,而正如凤青梧所料,刚到巳时,皇后就过来了。   这次过来的不单单只有皇后,还有许多朝臣,六部尚书齐聚、三公、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禁军两位副统领等,按照官员等级顺序跟在皇后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望月居的大门前,直到被望月居守门的拦住去路,才堪堪停住脚步。   皇后还不知道这大燕竟然还有人敢拦她,顿时露出冷笑。   “滚开,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   守在大门前的全是凤青梧从大梁带来的御林军,御林军们一个个面色肃穆,丝毫没有将皇后的话听进去,皇后这才注意到他们穿的并非是他们大燕的服饰。   都是凤青梧的人……   他们不可能动凤青梧的人,难怪这些人有恃无恐,皇后气结。   她身后的朝臣们面面相觑,显然对现在遇到的事情也觉得格外匪夷所思,谁都没想到那位皇女竟然是这般手段,连皇后都要拦。   众人正心思各异间,着白绫袄的凤青梧出现在望月居的大门口,她神态淡然,拱手朝皇后行礼:“娘娘辛苦,丞相还昏睡着,况且这望月居狭小,容不下这么多人,有什么事,请娘娘移步宴客厅谈吧。”   皇后娘娘今早本在大朝殿等陆珩,结果等了一早上,只等到凤青梧派人来说陆珩还未醒来,今儿无法到大朝殿与众位议事,等明日陆珩醒来,再去大朝殿,请她再宽限一日。   若大燕太平,皇后也无所谓再宽限一日,但边境有人闹事,意图起兵争夺皇位,如今朝中关系又错综复杂,没人愿意前去处理这件事,都怕这一去,汴京若再出事,他们就鞭长莫及,不能有所作为。   而皇后虽然拿着凤印,但凤印到底只是凤印,不是玉玺。   她调遣不动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   皇后给了陆珩三日时间,已经是极限,别说再多给一日,就是再多给一时,她都等不了,永和皇去了,她虽然憎恨永和皇,但她总不能让大燕毁在她的手里。   她不想当千古罪人。   “殿下,三日之期已到,朝中混乱,必须有丞相坐镇,你这般拦着本宫,阻碍本宫去见丞相,到底是何居心?”皇后冷声道。   年关已至,这几日风雪越发大了起来,在外面稍微站得久些,便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凤青梧表情温温的,看不出喜怒。   她道:“娘娘,不是我不让您见丞相,只是太医说过,丞相不能劳心劳力,现在丞相还昏睡着,等丞相醒来,您再见他,可好?”   她带着商量的语气,又隐隐含着祈求,希望皇后能多考虑考虑陆珩的身体状况。   皇后也不希望陆珩死得太快,毕竟这大燕的天下还需要他,她松口道:“那我们就进去在待客厅等,请殿下让路。”   “这么多人进去,定会打扰丞相休息,还请娘娘到宴客厅等吧,”凤青梧并不退让,“到宴客厅,娘娘既不会吵到丞相养病,也可继续与朝臣们商议国事,岂不更好?”   “凤青梧,本宫看在你是大梁皇女的份儿上,给你脸面,你别得寸进尺,”皇后怒不可遏,“丞相他还是我们大燕的丞相,他不是你们大梁人。”   凤青梧笑了,那笑容极为冰冷,看得人心发颤。   “娘娘,难道您不知道西秦已有意攻打大燕吗?如今大燕一片混乱,群龙无首,正是西秦和大梁出兵的好时机,可为何西秦和大梁却都还未出兵?娘娘您,不会不知道个中缘由吧?”凤青梧的声音冷若冰霜,含着不容掩饰的威胁。   皇后脸色一白,她当然知道。   大燕刚刚经历一场内战,内乱还未平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等时候,倘若南梁和西秦联手攻打大燕,他们大燕只怕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但是为何西秦没有出兵?   因为南梁女帝凤天池早就派人整军守在西境,倘若西秦敢出兵北燕,她就会出兵西秦,是南梁掣肘了西秦,所以西秦才不敢出兵。   但凤天池为何不愿与西秦联手出兵大燕呢?   只因为,凤青梧。   凤青梧现在是稳住三国平衡的最关键的那个人,倘若凤青梧不护住大燕,南梁和西秦的兵马即刻就会踏平他们大燕的国土。   所以皇后根本不敢与凤青梧撕破脸,也不敢让凤青梧在他们大燕出哪怕一丁点的事情,因此皇后才对凤青梧诸多客气,也并没有要硬闯望月居的意思。   “娘娘,我感恩大燕养了我,所以现在愿意护着大燕,愿意请求母皇帮助大燕掣肘西秦,以保大燕不受他国侵犯,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丞相是你们大燕的人,丞相也希望大燕能够太平,而我希望丞相能安心养伤,所以,我不愿起战事,”凤青梧的语气恢复温和,“也请皇后娘娘能多为丞相的身体着想。”   皇后突然觉得很无力,她忽然间就泄了气,道:“到宴客厅等吧。”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离开望月居,前往宴客厅,凤青梧心情沉重,她知道她是拦不住了,皇后今日非要等到陆珩醒来不可。   倘若不是她在这里守着,只怕陆珩早就被他们拉着参与国政了。   凤青梧回到客厅,见白令令正坐在屋里擦他的弓箭,她愁眉苦脸地坐到白令令的旁边,小脸线条紧紧地绷着,满身的郁气。   白令令挑了挑眉:“你这副样子,跟要杀人似的。”   凤青梧瞥他一眼:“我只是没想到大燕的烂摊子竟然这么多,永和皇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做的最好的事情只怕就是扶了一个陆珩上位,也怪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白令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是挺可恨的,”凤青梧补充道,“看他养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什么玩意儿?我若是他,就是下了地狱,我也死不瞑目。”   白令令笑了笑:“你若是他,当走不到他的境地。”   凤青梧聪慧过人,有魄力、有手腕,自然不可能成为永和皇那样的人,也不可能遭受和永和皇一样的下场,她的子女更不会像陆禀、陆离那般狠毒。   凤青梧对这点还是挺有自信的,她道:“那倒是。”   转而想到宴客厅里的那些人,凤青梧只希望陆珩这次能晚些醒来,多休息一会儿算一会儿,因为醒来后,就不得安宁了。   “我以为,你不会妥协。”白令令忽然道。   凤青梧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不准陆珩参与朝政的事情,毕竟陆珩现在的确只适合静养,她苦笑了下:“我也不想妥协,可如今已有人煽动民心,意图起兵,我总不能真的让大燕继续承受内战,那也是陆珩不愿意看到的。”   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行违心之事,她不想让他总是陷在两难之境中。   白令令没有再接话,低头继续仔细地擦着他的弓箭。   陆珩醒来时刚到午时,凤青梧照常喂他喝粥、喝药,她眉毛轻轻拧着,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等陆珩喝完了药,也不见她脸色有所好转。   “怎么了?”陆珩轻声问。   凤青梧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新衣出来,因为还在孝期,所以她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又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然,整个过程,她的脸色都阴沉着。   “有客来了?”陆珩问。   若不是有人要见他,凤青梧根本不会让他下床,不下床,披风之类的,自然就用不上。   凤青梧闷闷地“嗯”了一声:“外面风雪太大,我让他们过来见你,人有点多,待客厅已经腾出来了,给你们议事用,你们大燕的国事我不方便参与,所以不能陪在你身边,全程都会让黄藤在你旁边伺候着,你不能把他赶走。”   凤青梧本不愿意让他这么快就参与朝政的,却突然松了口。   陆珩意识到事情兴许有些严重,问道:“谁来了?”   “皇后和二十几位朝臣,”凤青梧让黄藤和黄杞将陆珩扶下来,她亲手给他穿上长袍,披上披风,又扶着他坐到轮椅上,“新帝迟迟未定,都等着你拿主意呢。”   “嗯?”陆珩不解,“陆离为何没有称帝?”   凤青梧一脸郁闷,她抬眉瞅了陆珩一眼,瘪嘴道:“因为他死了。”   陆珩眉头微蹙。   “你别激动,陆离本质上和陆禀根本没有区别,都是为了皇位不折手断的心狠手辣之徒,最重要的是他和陆禀一样,都忌惮你,想要杀你,他死了反而是好事,他若是真当了皇帝,第一个要处置的人就是你,”凤青梧表情阴阴的,“我是不会让他有机会对你举起屠刀的。”   “所以你杀了他?”陆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生气了?”凤青梧沉眉,“在豫州的时候,若不是我早有准备,跑得快,他已经对我们出手了,十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先起了歹心。我若不杀他,定王府一家老小上下一百多口人,该怎么办?”   “我没生气,”陆珩知道凤青梧的顾虑,这一路过来,她为了扫清障碍,做了许多她不想做的事情,她杀陆离,他能理解,“只是陆离死了,皇位谁来坐,就成了大问题。”   凤青梧哼哼道:“谁做都比陆离做要好。”   两人说完最重要的问题,凤青梧让他心底有了底,这才推着轮椅往待客厅走。   皇后等人已经等在待客厅,听到动静,纷纷站起来,大家见到陆珩,免不了激动,朝臣们纷纷朝陆珩行礼,问着关切的话,陆珩简单回了几句“无碍,不用担心”之类的,这才朝皇后道:“娘娘,微臣有伤在身,站不起来,望娘娘恕微臣无礼之罪。”   皇后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陆珩,心思复杂又沉重。   “丞相不必多礼,伤好之前,见到本宫,都不用行礼,以免伤上加伤,”皇后温和道,“本宫本也不想打扰你养伤,但是朝中事务繁多,有些事情,必须丞相拿主意才行。”   “微臣知道。”陆珩温温道。   凤青梧将陆珩推到皇后下手边,沉声说:“丞相身上还有重伤,本不宜操劳,但既然有些事情非得丞相做主,我也不好阻拦,你们商议朝政我不会打扰,但我只给丞相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我会过来带他回去休息,还请诸位长话短说。”   陆珩没有伤到腿,却根本无法站立,众人都知道一个时辰怕已经是陆珩的身体所能忍受的极限,自然不好拒绝。   皇后妥协道:“多谢殿□□谅。”   “娘娘言重了,议事之时,还请娘娘多留意丞相的状况,一旦他身体有异,请娘娘立刻唤人,大夫随时都在偏殿候着。”凤青梧道。   皇后应了声“好”。   凤青梧又提醒陆珩:“等会儿无论说到何事,切要保持心平气和,万不能激动,记着了?”   朝臣们都有些傻眼,他们还从未见过眼前这位少年丞相有过激动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更没有见过谁,敢这般管他。   都以为陆珩定然不喜,会生怒,会面露不虞,然而,众人却只见他温和地应了声:“好,我会注意的,你别担心。” 第109章   凤青梧好似这才满意, 离开了待客厅, 去偏殿等着。   她让白芷拿了几本书到偏殿看, 但是凤青梧有些看不进去, 一本书看来看去还在最前头的那几页, 屋里的茶座旁煮着茶,她烦躁地用铁钳勾着火盆里的炭火, 心不在焉的。   “在担心什么?”白令令抿着茶水问。   “今日朝中六部尚书齐聚,三公在位, 国公三有一, 侯爷六有四, 还有皇后在列,俨然构起了大燕权利的中心, 他们今日讨论的,会是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一个时辰后, 新帝的人选就会定下来,”凤青梧抬手轻轻撑着自己的下巴,“我有点紧张。”   “你怕陆珩会去坐那个皇位?”白令令道。   其实凤青梧觉得,陆珩不会当皇帝, 但是这也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她从未问过陆珩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她怕自己,怕自己想错了。   白令令想起陆珩的那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兀自笑了下,他道:“我觉得他不会。”   “为什么?”   “他若是会,那我可真是瞎了眼了,”白令令后仰,脊背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噙着几分笑意,顿了顿,他又补充,“他若是会,那也挺好的。”   陆珩若当了皇帝,就再无和凤青梧在一起的可能。   如今的大燕,算是个烂摊子,谁当了皇帝每日都会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陆珩若是真的去当皇帝,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出三月,他就会撒手人寰。   陆珩若死了,凤青梧就只能是他的。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恶毒,但若那是陆珩自己做出来的决定,他就不值得凤青梧为了他付出那么多,他配不上凤青梧的感情,如此,他死了,也挺好。   但很可惜,陆珩不会那么做,白令令难免,有点遗憾。   凤青梧没问他哪里好,她下意识地认为白令令那狗嘴吐不出象牙,她若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头来郁闷的还是她自己,这时,许若兰过来了。   问了屋里的情况,凤青梧简单解释了几句,许若兰的心就跟着沉重起来。   “爹呢?”   “我让他睡了,”许若兰道,“他身上的伤才好了一半,我不想让他为这些事情烦心,况且你爹那人,你也清楚,要他参与这些事情,他是拿不定主意的。”   凤青梧一语双关:“那就让爹什么都不要管。”   许若兰是忙完了其他事情才过来的,这会儿也没有事干,就留在偏殿与凤青梧一起等结果,一个时辰过得很快,一个时辰后,待客厅那边传来动静。   大门被黄藤从里面打开,皇后娘娘率先走了出来。   凤青梧和许若兰迎上去,许若兰行完礼,皇后道:“大夫人且送本宫一程吧。”   “臣妇遵旨。”   朝臣们跟在皇后的身后鱼贯离开望月居,凤青梧转身进了待客厅,两个时辰的劳心劳力,陆珩脸色已有些不好,凤青梧赶忙吩咐黄藤和黄杞将陆珩扶到床上躺着。   她不想让陆珩再挂心她的心情,所以什么都没有问。   白令令进来给陆珩把脉:“没事,有些过度操劳而已,好好休息。”   凤青梧的眉头打了个死结,白令令离开后,她命丫鬟打了热水进来,自己拧了热帕子给陆珩擦脸、擦手,温声道:“是不是想睡了?想睡了就先睡会儿。”   陆珩浑身上下提不上半点力气,他身体难受得厉害,沉沉地“嗯”了声。   凤青梧给他掖好被角,手腕却忽地被陆珩抓住。   “怎么了?”她低声问。   陆珩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将她努力藏住的那点不安看进眼里,而后像是为了让他安心,他徐徐地朝她露出一个安稳的笑容。   他道:“别担心,定了临修。”   凤青梧恍然,心头最后的那点害怕散去,她如释重负。   “需要我做什么吗?”她反应过来。   “那孩子还小,突然被推上那样的位置,只怕会惶惶不安,你找他谈谈,顺便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明日一早,礼部就要来接他入宫了。钦天监会定好良辰吉日,行登基大典,在此之前,他都要在宫里学习皇帝礼仪,并逐渐开始参与朝政,我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的左右,我担心他会稳不住。”陆珩道。   “我知道了,你好生休息,该说的我会跟他说。”   陆珩想交代的交代完了,若有若无地“嗯”了声,然后缓缓睡了。   凤青梧让黄藤守着,自己出了卧房,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白令令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右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自己的左掌心。   见凤青梧望过来,白令令好奇道:“定了谁?”   “临修。”凤青梧喝口茶,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白令令撇了撇嘴,觉得没意思,懒洋洋地朝外走,声音被寒风吹进凤青梧的耳里,“真是,一点,不让人失望呢!太可惜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凤青梧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几个意思。   没一会儿,许若兰急匆匆地过来了,她面色焦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进屋后就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了下去,自己拉着凤青梧说话。   “我刚刚送皇后娘娘出门,娘娘在我耳边说了许多话,提到了临修,说我与你爹教导有方,没有让临修长成陆建文那样的纨绔子弟,还夸临修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孩子,辛苦我和你爹这些年的教导,皇后娘娘这些话,听得我心惊肉跳的,你说皇后到底什么意思?”   凤青梧拉着许若兰坐下:“明日礼部就要来接临修入宫了。”   “入宫?”许若兰根本坐不住,蹭地又站了起来,她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又镇定下来,缓缓地坐回木椅上,下结论道:“那就是定了临修了?”   “临修自己已经有功名在身,虽然和陆珩不能比,但是‘德才兼备’四个字是定能与他相配的,他虽然还未及冠,却行事稳重,比起陆建文等人,他是最好的人选。”   “胡说,分明十三叔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十三叔身体不行,他现在还不能过于操劳,娘且放心吧,有十三叔在背后支持,临修很快就会坐稳那个位置的。”凤青梧安抚道。   “说得容易,皇帝是那么好当的?”许若兰不赞同地望了眼凤青梧。   凤青梧握住许若兰的手:“娘,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临修说,这件事您先回去和爹说道说道,让他消化消化,别等明天礼部来接人的时候,他还一头雾水。”   许若兰站起来:“我这就去,顺便帮你把临修叫过来,你好好教教他。”   凤青梧点头应下。   陆临修过来的时候,双腿都是飘的,皇后和众位朝臣前脚刚走,凤青梧后脚就让他过去,他几乎能猜到到底是什么事情,他有点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之外,便是惶恐。   他毕竟才十八岁,还未经历过朝堂风雨,难免有些害怕。   陆临修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惶恐,等凤青梧让他坐下来后,他才规规矩矩地坐下,他动作有些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   他听凤青梧道:“你十三叔让我跟你说,明日礼部要来接你入宫,往后你就要住在宫里了,今后你就一边跟着礼部学习礼仪,一边慢慢开始参与朝政。因为事情比较急,所以登基大典也会定得比较急,你入宫后,要好好学,一应言行举止都得以最严格的的标准要求自己。”   陆临修:“……”   “姐,你就不能委婉点说?”他有点郁闷,本以为凤青梧会和他打一会儿太极,谁知道她半点弯儿不绕,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陆临修有些消化不良。   “说得委婉了,我怕你猜来猜去,更加忐忑不安,倒不如直白地告诉你,你也好提前做准备,”凤青梧温声道,“你不必紧张害怕,你十三叔会站在你身后的。”   “十三叔会陪我一起进宫吗?”陆临修问。   凤青梧:“你是想让他累死吗?”   陆临修:“……”   “明日,我和你十三叔会搬到外使馆去住,外使馆距离宫门最近,你有什么事找你十三叔商议来去也方便,你十三叔短时间内是不会入宫的,爹娘也不会陪你入宫,这里有一份名单,名单上面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你入宫后,凡事多与他们商议,”凤青梧将名单递给他,“这是你十三叔曾经跟我提过的,我记了下来,想着你用得上,就告诉你。”   陆临修郑重地接过名单。   “现在大燕的政务就是一堆烂摊子,有很多事情都等着新帝处理,你入宫后不必慌乱,把事情一件一件理顺了再做决定,多听取旁人的意见,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你十三叔,”凤青梧望着陆临修,表情担忧,“宫里不比家里安全,我会派些人给你,保护你的安危。”   陆临修蹙眉:“有人想杀我吗?”   “自然是有的,有些危险藏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你切不能轻信于人,尤其是,别乱吃东西,一应食物在入口之前都要试毒,知道吗?”   凤青梧这几句叮嘱的话,说得陆临修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跟陆临修说了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陆临修皆一一听了进去,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又补充道:“你明日卯时起,等着礼部来迎你。”   凤青梧将他送到望月居的门口,像个长辈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临修,以后你就是这大燕天下的主人,切记要谨言慎行,当一个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好君王,不要辜负你十三叔还有满朝文武对你的一片期许。”   此刻的陆临修还未坐上那个位置,便觉得肩上已经压着重担了。   然而,他却故作轻松地对凤青梧道:“姐,你分明也只比我大一岁,你放心吧,你和十三叔这么信任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凤青梧欣慰地笑了笑,可眼眶却不禁然地红了。   “你有王爵在身,这一生,本该是轻轻松松的,你会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与她轻松惬意地过完这一辈子,可是却被我们推到了那个位置。”   凤青梧的声音有些哽咽:“临修,为君者诸事缠身,日夜操劳,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危险之中,你身边的人都敬你、畏你、顺着你,却少有人是出自真心地心疼你,这条路并不好走,那个位置坐着,也并不轻松,从今以后,你要学着习惯一个人了,知道吗?”   陆临修见她落泪,也跟着难过起来。   他知帝王之路艰险,一代明君难为,但再艰险,他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也会走下去,再难为,他也会努力当一个明君。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凤青梧会因此而为他难过。   他不能轻松地过一辈子,让他的姐姐,心疼了,陆临修忽然觉得,也值了。   他若为君,便能成全她姐姐的姻缘,让他的姐姐余生都能跟她最爱的人在一起,那他辛苦一点,孤独一点,便是值得的。   凤青梧回去的时候,还有些收不住情绪,她怕陆珩醒来看出端倪,还特意用水净了脸,陆珩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屋里的灯点得很亮,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坐在软塌上看书的凤青梧。   陆珩微微笑了笑:“在看什么书?”   “戏本,你不感兴趣的,”凤青梧放下书,将他扶起来,“该说的我都跟临修说了,他虽然从未涉足朝堂,但胜在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透,我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希望如此。”   “你们今天就只商议了新帝的事情?”   “一个时辰能决定出立谁为新帝,已经是不易了,其余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商议,”陆珩缓缓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剩下的事情,明日午后再谈。”   “我已经吩咐下去,明日早上我们就搬到外使馆,那里距离宫门近,临修知道你就在宫门外,就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他有什么事情立刻就能来找你,也能安心些。”   陆珩盯着她忧愁的眉眼:“你很不放心他?”   “我只是担心他不能适应,我知道他能做好,但是还是免不了会有点担心。”   陆珩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也有过和她现在一样的心情。   “当初我们在汇城分别的时候,我也知道你什么都能做好,你回到金陵,再苦再难的事情都难不倒你,可我还是免不了担心,怕你会受到伤害,所以就去了金陵。临修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看错人,你也不需要太担心。”陆珩捏着她掌心的软肉,声线温柔。   凤青梧的注意力被陆珩的动作转移,她觉得有点痒:“你干嘛捏我?”   “我这是抚摸,掌心软软的,摸起来舒服。”   他微微垂着眼睑,长睫毛在烛光下轻颤,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仍旧苍白,透着一种病态的虚弱,让人很想,很想□□一番。   凤青梧有种陆珩又在勾引她的错觉,她道:“你确定你不是在耍流氓吗?”   “我何时耍过流氓?”陆珩一本正色,“我从不耍流氓。”   凤青梧:“???”   论谁的脸皮厚,她自认是比不过陆珩的,便也懒得拿鸡蛋去碰石头,和陆珩说起另外的事情来,“等临修正式称帝,我们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了。”   “嗯?”陆珩微微地笑,“我们的什么事情?”   凤青梧:“……”   “哦,你觉得没什么事情跟我们有关,那就确实没有关系吧,反正按照我们大梁的风俗,凭借我的身份,我是可以娶好几个的,也不是非你不可。”凤青梧哼道。   她翘着嘴角,俨然一副得意的样子。   陆珩改为拉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往的身边带,再开口时,语气莫名就带了点威胁:“嗯?不是非我不可?那你告诉我,你打算娶几个?”   凤青梧装模作样地比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永和皇后宫有佳丽三千,我没他那么贪色,我娶个十个八个的就够了,你觉得呢?”   她挑眉,挑衅地望着陆珩。   “倒也不用娶那么多个。”说完,他忽地笑了。   “理由呢?”凤青梧也笑,等着他说“因为我爱你,而你有我就够了”这种甜言蜜语来哄她,所以陆珩半晌没有接话的时候,她也显得非常地耐心,一点没有催他。   然而,陆珩长长地“嗯——”了一声,那尾音拉得老长,像有羽毛刷过凤青梧的心尖。   那双望着凤青梧的眼睛眸色格外地深,好似有阵阵黑浪席卷而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因为你娶了我,就不会再有力气去宠幸别的男人了。”   “……”   “知道吗?我的殿下。”   “……” 第110章   接下来的漫漫长夜, 陆珩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凤青梧不太敢看他了, 一看他, 就脸红, 一脸红,她就出去躲着, 等脸上的热度退散了,她才又慢吞吞地挪进来。   进来没一会儿, 意不经意, 视线与他的对上, 她立刻又会脸红,然后她又找借口出去, 没一会儿又会进来,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陆珩忍着笑, 怕她恼羞成怒, 没有揭穿她。   陆珩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凤青梧,被他亲过许多次了,两人同床共枕的日子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但还是极为容易脸红。   尤其禁不住他说带色的话。   陆珩开始反思, 是不是他对凤青梧做的实在是太浅了?   两人明理暗里在一起一年有余, 他做得最多的也只是亲她,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抱着她也很规矩,唯一的一次上下其手, 还是在汇城相认的时候。   那时候激动过度,他就没太能忍住。   这么一想,他似乎的确太过规矩了些,也难怪凤青梧脸皮还那么薄,说到底还是没有习惯,等她哪日完全碰过他之后,她就不会那么经不起撩拨了。   嗯,都是他的错。   因为陆珩那句明目张胆的调戏,凤青梧一晚上都不大自在,总觉得陆珩看她的目光直勾勾的,凤青梧一迎上那直勾勾的目光,就越发不自在。   她觉得陆珩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有所崩塌,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那副高高在上距人于千里之的冷漠疏离模样,一关上房门,等身边只有她的时候,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   变得,不正经起来。   凤青梧把陆珩的反应归于养伤期间太无聊了,所以想玩儿点新花样,活跃气氛。   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定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凤青梧是,陆珩自然也免不了,两人有时候说话,说着说着,气氛就会突然低沉下来,难过的情绪直往上涌,铺天盖地将两人淹没,就算是笑,也很少很少,且大多时候,都是苦笑。   极少有发自真心地露出笑容的时候。   凤青梧后知后觉地发现,陆珩那些不着边际的调戏的话,其实转移了她很多注意力,驱散了她很多难过的情绪,她不知道是不是陆珩故意逗她的,她没好意思问。   问了,他指不定又要说什么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来。   这晚,凤青梧照例睡在陆珩的旁边。   床上到底还是比软塌上暖和许多,前几日睡在软榻上的时候,她夜里偶尔会被冻醒,但是自从躺到床上睡后,被窝里暖暖的,她没再被冻醒过。   不过,凤青梧拿了个枕头放在她和陆珩的中间,将两人隔开安全的距离。   陆珩:“???”   “摆个枕头做什么?”陆珩有些哭笑不得,“怕我真的吃了你啊?”   凤青梧拉上棉被盖住自己,她和陆珩一直是分开盖的棉被,尤其是在陆珩受伤后,他虽然每日和陆珩同床共枕,但是怕碰到陆珩的伤口,所以从来不敢跟他盖同一床棉被,躺在床上都是各睡各的,这会儿莫名地就觉得分开盖棉被,可真是太好了。   某些人就不能摸过来对她上下其手了。   凤青梧闻言,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她佯装咳嗽了声,慢吞吞地解释道:“哪有,你现在身上有伤,能对我做什么?”   “那你这是……”陆珩一脸疑惑。   “我怕我挨着你你就会胡思乱想,心意躁动,如果你想对我做什么,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做,那岂不是只能憋着?”凤青梧一本正色道,“嗯,你本就受了内伤,憋坏了身体就会伤上加伤了,等你康复,岂不更是遥遥无期?”   “你说得……”陆珩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瞅着她,“还挺有道理的。”   “我也认为我的想法很有道理,”凤青梧深以为然,觉得自己考虑得十分周到,“你这次伤这么重,我自然要多考虑的,一切都以你好好养伤为先。”   陆珩敲了敲她的额头:“给你点颜色,你还嘚瑟起来了?”   “啊,不是你自己说的我的想法很有道理吗?”凤青梧捂着被敲痛的额头,小嘴嘟起来,“你这是准备自打嘴巴?”   这几日因为他和陆荣的身体逐渐好转,她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睡觉也踏实了许多,前些日子熬出来的憔悴都退了去,脸上颜色又恢复了红润潋滟。   她年纪还小,五官秀丽,唇色不点而红,嘟起来的时候泛着水润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尝尝是那滋味是不是甜的。   又有多甜。   陆珩的目光在那唇上流连了片刻,生硬地别开脸去,发现凤青梧的考虑的确是周到的,前两日他的身体还很麻痛,凤青梧碰过来的时候,他没多大的感觉,但今日身体的疼痛明显减少,她若是再挨过来,他碰到她的身体,指不定还真会起什么反应。   思及此,陆珩的面色就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他内心尴尬,表面却很淡定,解释道:“我也不过就是耍耍嘴皮子,还在热孝期间,我哪有那些心思?”   因这一句话,气氛就沉寂了下来,那股被强行压在心底的难过,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凤青梧偏过脸,凝着陆珩。   陆珩伸手握住她的手,以凤青梧喜欢的姿势与她的手十指相扣,他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也没多想,话就出口了。”   因为在他身边的人是她,所以他总是容易卸下满身防备,偶尔说话,便不经大脑,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你别难过,”凤青梧语气温温的,仿佛带着某种能令人安定的力量,“祖父祖母只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逝者已矣,我们还是要向前走的。”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遗憾。”   凤青梧顿了顿,接话道:“我也挺遗憾的,我还没改口呢,他们怎么就走了?”   两位老人一直都想看陆珩成婚生子,可是这点念想,直到他们死的时候,都没有实现,也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有没有遗憾。   “如果祖父祖母没有离开,现在定王府上上下下都当是兴高采烈的吧,”凤青梧感慨地说,“毕竟临修要当皇帝了,以后定王府会有无上荣光。”   “他们泉下有知,会高兴的。”陆珩道。   这个话题太沉重,总会让人心情低落,凤青梧强自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临修都十八岁了,爹娘怎么还未给他议亲?”   “是他自己不想议亲。”   因为陆临修不想议亲的事情,王景华曾经还特地将他找去正院,从头到脚将他数落了一顿,说他身为长辈,没有个长辈的样子,不知道做好表率,闹得下面的晚辈跟着他一起不学好,一个两个的都不想成婚,诚心想要气死他们。   当时陆珩三年如一日地始终沉浸在凤青梧死去的痛苦里,根本没心思听王景华说话,在面对王景华的时候,全程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死样子。   “啊?他为什么不想议亲?”凤青梧不由地想到她和陆珩的心思,“难不成他心里早就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一直等着?”   “想哪儿去了?”陆珩失笑,“是他自己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想那么早承担责任,想等二十岁的时候再议亲,二十一或者二十岁的时候再成亲,那时候心智也要成熟些,肩上也能扛起责任了,会更懂得如何爱护自己的妻子,如何教养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才会选择陆临修。   因为他懂得什么是责任,而懂得什么是责任,对一个为君者而言,太重要了。   “小小年纪,考虑得还挺深刻,”凤青梧露出欣慰的笑,她指尖勾了勾陆珩的掌心,像是在有意挠他痒痒,喟叹地夸赞道:“不愧是我弟弟。”   陆珩:“你到底是在夸你自己还是在夸临修?”   “我不能两个一起夸吗?”凤青梧理所当然地问。   陆珩闷笑:“可以,你是最优秀的。”   次日,天还未亮,窗外已到处点燃了灯,烛火将定王府照得透亮,凤青梧这日起得早,刚洗漱完毕,白芷进来道:“殿下,三公与礼部的人已经到大门了。”   凤青梧看了眼外面麻黑的天色:“果然还挺早的。”   她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前往陆临修住的院子,陆临修和陆临川年岁相差不大,为了方便照顾,就安排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打算是等成婚后再让他们各自分开。   没想到,陆临修往后都不会再住在定王府了。   陆临修已经收拾妥当,他今日穿得尤其隆重,但又考虑到还在孝期,所以颜色选了黑色,衣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蟒纹,黑玉冠束发,一身装扮干净利落,看着令人眼前一亮。   许若兰道:“这衣服本是为他的生辰准备的,昨晚我一直在想今日他穿什么好,找来找去,还是发现这身衣服最合适,红月,你觉得呢?”   凤青梧上下打量陆临修一眼:“这身衣服一穿,感觉临修就是个大人了。”   陆临修辩驳道:“我本来就是大人。”   凤青梧笑。   外院有人进来禀道:“礼部尚书说,时辰到了,请五少爷上轿。”   站在旁边的陆临川同情地看了眼陆临修,他用手肘顶了顶陆临修的胳膊,忍着给陆临修泼冷水的冲动,一脸怜悯道:“哥,该启程了。”   凤青梧警告性地盯了眼陆临川:“别幸灾乐祸,你以后要多帮着你哥一些,别想着当一个什么都不管的闲散公子。”   陆临川讪然地摸了摸鼻子:“知道了。”   凤青梧见他态度良好,也没有多训他,和许若兰一起,将陆临修送出去。   路上,凤青梧又叮嘱了陆临修许多事情,临到仪门前,陆临修问:“姐,今日是我第一次入大朝殿见文武百官,十三叔会来吗?”   他眼里隐隐含着期盼,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要求。   外使馆距离大朝殿不远,但凤青梧不知道陆珩的身体能不能扛住,她思忖道:“现在时辰还早,到时候再说吧,你别抱有期待。”   她怕陆临修失望。   过了仪门,凤青梧不再往前:“我身份不同,不能远送,就送你到这里了。”   陆临修回头望向她。   萧瑟的寒风中,那个在大梁国度掀起腥风血雨的仅仅比他大一岁的姐姐,在朝他笑,对他道:“临修,我能做到的,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他忽然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郑重地点了点头。   凤青梧道:“你去吧。”   陆临修继续朝前走,脊背挺得笔直,昂首阔步,坚定向前。   凤青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半盏茶的时辰后,陆临川扶着许若兰回来了,即便还是暗夜,许若兰通红的眼眶也无法遮掩,让凤青梧也忍不住觉得难过。   凤青梧扶住她,安抚道:“娘,您别伤心了,他会做得很好的。”   “我心疼他,宫里危机四伏,他一个人,我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怕朝臣给他太多压力,我怕他扛不住。”许若兰心疼道。   “娘,您也太小看哥了,他自小习武,比起我,稳重又内敛,哪是那么好算计的?”陆临川宽慰道,“您看姐姐,只比哥哥大一岁,不还是很厉害吗?”   自凤青梧以皇女的身份回来后,陆临川对她的佩服简直是五体投地,他自认为他这不喜欢被拘束的性子是无法做到像凤青梧那样的。   他更不想活得像陆珩那样,让人又惧又怕。   陆临川望着凤青梧,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眉宇间神色飞扬的,他笑道:“以后我哥我姐都是皇帝,我在大燕和大梁是不是都可以横着走了?”   凤青梧:“你想当螃蟹?你想上餐桌?”   “不,不了,我就随口说说。”陆临修干巴巴道。   凤青梧将许若兰送回东篱院,给陆荣问了安,解释了今天与陆珩搬到外使馆的事情,这才回望月居,白芷他们已经将箱笼收拾好了。   “十三爷刚醒,”白芷道,“这会儿自己在用膳了。”   凤青梧快步回了卧房。   陆珩还躺在床上,黄藤已经伺候他梳洗过,只是还未束冠,头发懒懒地散在身后,远远看去,竟是一副标准的病美人姿态,这会儿他自己左手端着白瓷碗,右手拿着勺子,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稀粥,姿态散漫矜贵,喝粥的速度却并不慢。   “慢点吃,否则不好消化。”凤青梧走过去,黄藤赶忙给她让路。   她从陆珩的手里接过粥碗,语气抱怨道:“没人盯着你,你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黄藤立在旁边,偷偷觑眼瞧着,心中暗叹,还是殿下厉害,以前就算是王爷和王妃都不会这样管着陆珩,就算管了,陆珩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听不进去,两位老人拿他没办法,最后还是只能由他。   这些天来,若不是凤青梧处处细心照顾,陆珩的身体也不会恢复得这样快,自醒来后,就基本上是一天一个状态,第二日总比第一日要显得精神。   被训后的陆珩怕凤青梧生气,露出一副讪然的表情,讨好道:“我只是习惯了,一时没有改过来。”   凤青梧凉凉地瞥他一眼:“以后要随时记着,我喂你喝。”   等凤青梧伺候完陆珩用膳喝药,又专程给他束冠,因为还是孝期,只能着素服,凤青梧思量再三,找了一件黑色绣暗纹锦袍给他穿上,腰间照常束着腰带。   他穿黑色总有种别样的气质,像不合于群的血统尊贵又高高在上的黑马,眼神自带威压,轻轻扫过去,就能令许多人忐忑不安。   那种浑然天成的威严,让人望而却步,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   凤青梧今日也是一身黑色,长裙裹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形勾勒得越发窈窕纤细,长发用一根玉簪挽在脑后,发间没有任何点缀,只耳垂上戴着两颗黑玉耳钉。   她安静地站着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朵黑莲,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好看却危险的气息,陆珩还从未见她这般打扮过,忍不住盯着她瞧。   “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陆珩不吝赞美,“等会儿戴上面纱。”   凤青梧:“……”   白芷进来道:“殿下,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   凤青梧为了让陆珩少受寒风吹打,特意让马车驶进望月居,陆珩在望月居上马车,然而,马车刚离开定王府,陆珩对凤青梧道:“进宫一趟吧。” 第111章   此时刚过辰时, 天色已经大亮, 大雪在昨日夜里已停, 但路面仍旧湿滑, 走路的时候若不小心些, 很容易就会摔跤,马车也容易打滑。   凤青梧其实不想陆珩折腾, 因为进宫后面临文武百官,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心力, 对他养伤有害无益, 但想到陆临修此时定然忐忑不安……   凤青梧将薄被盖在陆珩的腿上, 道:“你先闭目养神,等到了宫门口, 我叫你。”   然后吩咐车队直往崇阳门,又派人打马先行, 前去通传, 以免等到崇阳门时,他们还要继续等,又让白令令换上影卫的装扮,等会儿与他们一道入宫。   白令令黑脸:“你要我去给陆珩当影卫?你没搞错吧?”   “不是给他, 是给我, 我要进大朝殿。”   “有什么区别吗?”白令令郁闷,“还不是保护他?”   “你主要保护的是我,保护他只是顺道,”凤青梧也觉得让白令令穿陆珩影卫的衣服有点委屈他, 搞得白令令好像是陆珩的下属似的,凭白低了陆珩一等。   她讨好道:“好了,只是几件衣服,别在意,回头我让人给你做几件新衣。”   白令令知道就算他不想换也得换,见好就收道:“这还差不多。”   其实凤青梧本不该去,但是大朝殿可不是望月居,她不在,始终不放心,谁知道陆珩在里面会经历什么,而且有白令令在,若是有人想使暗招,他身边也有保护的人。   陆珩知道凤青梧的顾虑,他这次十分乖巧听话,果断闭上眼睛养神。   等到了崇阳门时,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大朝会还未散。   凤青梧点了三十人随行,她与陆珩乘马车入宫,其余人先回外使馆。   大朝会还未散,这是他们早就料到的,今日大朝会上,朝臣们定会争论不休,有人支持陆临修称帝,自然就有人反对,那些反对的人绝不会容易妥协。   若没有强权压制,这种争论就会无休无止。   皇后知道陆珩要来,特命禁军前来为陆珩开道,马车直入崇阳门,在大朝殿高高的石阶前停下,而于此之前,除了皇帝的御撵,已经许多年没有哪位大臣的马车入过崇阳门了。   然而,凤青梧又有了新的担心。   大朝殿建于高台之上,前后左右都是高高的石阶,不利于行走,陆珩身上伤势未愈,就算有人扶着,走上那石阶之上只怕也会要了他半条命。   却又没有斜坡可以让她推陆珩上去,那陆珩怎么上去?   她小脸拧成一团,显然觉得这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怎么了?”陆珩以为她在担心接下来他们要面临的事情会让他的病情恶化,正准备安抚几句,却听凤青梧忧愁道:“这石阶这么高,又没有斜坡可以推轮椅,我怎么推你上去啊?”   陆珩:“……”   “不用你推,”陆珩忍着笑,唤了声黄杞,道:“起吧。”   凤青梧正想问“起什么起”,忽然感觉到马车腾空了起来,她吓了一跳,赶忙握住陆珩的手坐好,然,不过片刻过去,马车就落了地。   凤青梧掀开车帘往外一看,高高的石阶就在脚下,而他们已经在大朝殿的大门外了,她有些惊讶,但随即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傻。   “轻功真是个好东西。”凤青梧忍不住道。   陆珩笑了笑。   黄杞将轮椅从马车上卸下去,又将陆珩扶到轮椅上坐下,身着一身黑衣的凤青梧推着陆珩入内,同样身着黑衣脸上却带着银面具的黄杞和白令令紧随其后。   大朝殿的大门大大敞开,有尖细的声音高高响起:“丞相大人到——”   尾音拉得老长,让大朝殿内的人逐渐安静下来。   凤青梧推着陆珩缓缓入内,原本嘈杂的大朝殿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所有人瞪圆了眼睛望着坐在轮椅上的陆珩,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来。   凤青梧推着陆珩一路走到最前面,待陆珩拱手朝皇后行了礼,皇后道“丞相不必多礼后”,站在龙椅旁边的陆临修激动地撩开珠帘大踏步走上前来,朝陆珩行礼道:“十三叔。”   陆珩点了点头。   陆临修见凤青梧蒙着面纱,似乎并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样子,不敢贸然揭穿她的身份。   这时陆珩问道:“临修,议事议到什么程度了?”   陆临修规规矩矩地回答:“因为许多朝臣对我不久后称帝持不赞同态度,所以现在支持我的朝臣们和那些不支持我的朝臣们还在争论,那些不支持我的主要认为我不够资格,他们可能认为闲王或者闲王的儿子陆建文更有资格。”   “有人支持陆建文?”陆珩的声音极淡,完全听不出喜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抬眼望着满朝文武,“谁支持陆建文?站出来。”   陆建文那酒廊饭袋哪有资格当皇帝,敢在这种时候明目张胆地支持陆建文,不是等于努力地在将大燕的将来往死路上送?   这种话说出来不是等于找死?   大朝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敢说话。   陆珩那一句“站出来”好似说的并不是“站出来”,而是“杀了吧”,那些反对陆临修的朝臣一个一个的,都低下头去,就是没人敢站出来。   大朝殿内气氛诡异。   陆珩紧接着又问:“谁支持闲王?站出来。”   闲王自己都说了,不想当皇帝,谁敢硬逼着他当?   等了许久,照样没人站出来,陆珩面不改色地对陆临修道:“没人支持闲王,也没人支持陆建文,是你误会了。”   陆临修接话道:“那我就不懂了,先帝一脉,只剩下陆禀两个还不满八岁的儿子,可陆禀造反,按我大燕老祖宗的规矩,造反者的儿子,无论身份多贵重,都没资格继承皇位,难不成,他们是想忤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让弑父杀君者的儿子继承皇位?”   陆珩便又问:“有人支持陆禀的儿子继位的吗?有的话,站出来。”   还是没有人站出来。   珠帘之后,皇后道:“皇室子息向来单薄,先帝仅有的三个儿子皆去了,闲王游手好闲惯了,更无心皇位,陆建文整日沉迷吃喝嫖赌,怎可能让一个吃喝嫖赌的继承大统?往上就只能追溯到康宗那一辈,康宗与逝去多年的老定王乃是亲兄弟,定王这一脉,血统纯正,且嫡子临修德才兼备,选这样的人继承大统,却还有朝臣不同意,本宫倒是觉得奇怪,不若丞相你说说,他们不同意,难道是因为他们想自己当皇帝吗?”   此话一出,除了陆珩,满朝文武都跪了下去。   陆珩一来,整座大朝殿的气氛都不同了,凤青梧倒不知道,陆珩竟然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可不是听说,他从不结交朝臣吗?   不,他只是没有让永和皇知道,他结交了朝臣而已。   否则,三公、四侯和一国公,为何会听他的?   他十六岁入仕,而今二十五岁,这满朝文武,怕是有一半,都是他的人,否则,文臣之首的位置,怎可能因为永和皇同意了,他就能稳稳地坐上去?   他背后,定有无数人,在暗中支持。   凤青梧不由地望向皇后,这满朝之中,最主持陆珩的,当属皇后无疑了。   陆珩慢声慢气道:“娘娘所言有理,那些持反对声音的,既不支持闲王,也不支持陆建文,更不支持陆禀的儿子,那兴许是他们真的想自己当皇帝吧。”   皇后冷然道:“那依丞相的意思,那些反对的声音,该如何处理?”   “他们想自己当皇帝,想逆我陆氏江山,其心可诛,但先帝仁慈,实行仁政,如今先帝刚去,娘娘也不用太过严苛,此前他们说什么倒不必再追究了,但,从此刻起,微臣提议,若还有谁敢站出来反对陆临修继位,动摇我大燕人心,”陆珩的视线一一扫过满场朝臣,一字一顿,满含杀意,“杀、无、赦。”   有人无声地浑身发颤。   陆珩从来就是个没有什么耐心的人,他见满朝文武都不敢说话,问皇后:“钦天监可定出吉日了?何时举行登基大典?”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与三公商议后,选了最近的日子,就在三日后,也就是大年初一,如今已是年关,但今年与往年不同,朝中事务繁多,很多事情都等着处理,所以朝臣们今年春节的时候不能休沐了,要按时上朝,等将事情理顺了再休息。”皇后回答。   “娘娘考虑得周全,先帝刚去,如今还是国孝期,也理应如此,”陆珩道,“微臣还有伤在身,有些倦了,请恕微臣告退。”   “送丞相。”   凤青梧推着陆珩朝外走,走到大朝殿正大门的时候,陆珩轻轻扬手,凤青梧前迈的脚步微微顿住,陆珩的声音在大朝殿内响起。   “从今往后,谁若再兴风作浪,别怪我把你送去给先帝赔罪。”   待离开了大朝殿,凤青梧忍不住笑:“那些文武百官好歹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怎么就那么怕你?”   “这几年我严打贪官,很多人的老相识都曾被我折磨得不成样子,加之那些得罪过我的十有□□都没有好下场,所以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不能招惹的罗刹,轻易不敢惹我,”陆珩的话音有些嘲讽,“若不是他们惧怕我,今日这场面,不会那么好控。”   凤青梧听出他言语里的自嘲,宽慰道:“这没什么,别人怕你是好事,他们怕你,自然不敢招惹你,遇见你都会主动给你让道,你不必在意他们。”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应该在意的是我怕不怕你?”   “那你怕吗?”   凤青梧的小手指勾住他的小手,得意地挑了挑眉:“你说呢?”   陆珩莞尔:“我的姑娘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又怎会怕我一个小小凡人?”   “你知道就好,你看别人都怕你,唯独我不怕,这证明什么?证明你在我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在别人眼里,你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但在我眼里——”   她话语戛然而止,娇美的脸上不禁然带了点嫣。   “在你眼里如何?”   “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值得托付和信任的寻常男人。”说完这句话,凤青梧便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耳根。   她没有说完。   “你只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值得托付和信任的寻常男人,我的男人。”最后那四个字,她没有好意思说出口。   陆珩的眸光深沉了几分,他压制住心尖微微的瘙痒,接话道:“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是你的,你无需怕我。”他笑了起来。   凤青梧怀疑他能读心,否则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强装镇定道:“你知道就好,往后可要记着,凡事多听我的。”   “好。”陆珩心情愉悦。   乖得像个小宝宝似的的陆珩凤青梧还真是少见,以前在定王府的时候,都是陆珩训斥她,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教训她几句,现在突然反过来了,她还有点不习惯。   但不习惯之余,是小小的得意。   折腾了大半上午,回到外使馆的时候,陆珩已有些撑不住,凤青梧赶忙扶他躺到床上,喂他喝了点温水,给他掖好被角。   “你睡一会儿,醒来就可以用膳了。”   陆珩闭了眼睛,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睡了吃,吃了睡,凤青梧现在是把他当做猪来养了。   嗯,当猪,似乎也挺好的。   凤青梧让黄藤在屋里守着,自己去了客厅,白令令已经换回了他自己的衣服,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半靠在座椅上喝茶,他翘着二郎腿,姿态甚是闲散。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这都年关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金陵啊?”   “事情还没有办完,就想回金陵?”凤青梧在主位上坐下,觑了他眼,“你在金陵又没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做,急什么?”   “此言差矣,我在金陵虽然没有重要事情做,但是我自由啊,哪像这里,每日只能跟你在身后打转,你去哪里我就必须去哪里,实在无趣。”白令令唉声叹气。   凤青梧挑了挑眉:“你想怎么个有趣法?不若我找几个姑娘来陪你?”   “什么姑娘?”   “唱戏的?弹琴的?唱曲儿的?跳舞的?你喜欢哪种,你派人给你请进来。”   “现在不是国丧期吗,丝竹之声都是不准的,若是被人发现了,传出去多不好。”白令令觉得凤青梧想整他,下意识地找理由拒绝。   凤青梧抿了口茶水:“外使馆里里外外都是我大梁的人,没人敢传出去,你要吗?”   她眼神清澈,是当真愿意给他找姑娘解闷,白令令心头不是滋味,有些话未曾多想便出了口:“若是陆珩觉得无趣,你会给他找姑娘吗?”   “他不会觉得无趣,他也不喜欢看别的姑娘。”   “他不是也曾去过戏楼?”白令令不服气。   “哦,”凤青梧缓缓地笑了,眼里逐渐溢出志得意满的神采来,“他那是去看我的,不是看别的什么人,我若不在戏楼,他就不会去。”   摆出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给谁看?   白令令气结,顿时不想和凤青梧说话了,但顿了顿,他似乎觉得气不过,非要为自己扳回一局,他咬牙道:“你们违背伦理叔侄相恋,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凤青梧一点也不计较他的恼羞成怒,她笑眯眯道:“那也是不错的。”   “哪里不错?”   “相恋啊。”凤青梧理所当然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偏爱》节选:   “等等,”季止行绕到她的前面,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你怕我?”   白知言仰起头。   她很瘦,脸只有巴掌大,睫毛很长,在灯光的映照下,于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层阴影,五官有点儿艳,抬眸望向他的时候,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倒映着他的轮廓。   “你看见孔雀了吗?”她轻声问。   “什么?”   “孔雀,它开屏了。”白知言温温道。   季止行:“……” 第112章   白令令:“……”   他快被凤青梧的厚颜无耻给气死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凤青梧的脸皮这么厚?   白芷端着茶水进来, 遗憾地说:“今年年节大约是最清冷的, 往年这种时候, 家家户户都已经张灯结彩的, 今年遇到国丧,汴京城这不准那不准的, 连个红灯笼都不能挂,连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了, 今年这年, 是要白过了。”   凤青梧单手托腮:“今年过年的确只能将就着过了,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跟容姑姑说, 明晚我们吃饺子,按照男的三十五个、女的二十个的数量做, 除了十三爷, 人人皆有,再叫容姑姑准备红包,还是每人皆有。”   白芷笑起来:“谢殿下。”   除夕这日,陆珩醒得早, 他在床上躺得久了, 四肢有些僵硬,想下地走一走,凤青梧特地问了白令令陆珩能不能下地走。   白令令给陆珩摸了脉,勉强点了头:“最多只能在卧房和客厅走两个来回。”   凤青梧面色一喜, 已经能下地行走了,说明陆珩恢复的速度很快,她和黄藤小心翼翼地扶着,怕他动作太大,扯到身上的伤口。   两人扶着陆珩在客厅坐下,陆珩问起昨日他离开大朝殿后发生的事情来。   “没发生什么事情,朝臣们都挺乖的,”凤青梧佩服陆珩的魄力,几句话就让满朝文武都不敢再造次了,“等明日行了登基大典,后面的事情就会逐渐顺当起来了。”   她有种看见了曙光的感觉,万分庆幸自己当初的心狠手辣。   幸好,陆离死了。   倘若陆离没死,她和陆珩如今必定身陷囹圄,又或许,他们已经死在汴京。   “如今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临修想要坐稳那个位置,只怕没那么容易,现在支持他的都是我的势力,一旦我离开汴京,他怕是压不住那些人。”陆珩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大燕。   陆临修若是镇不住人,大燕朝堂就会一片混乱,届时,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这种谋朝篡位的事情还会发生,也或许……   谁也说不准。   凤青梧没应声,她不知道该如何接陆珩的话,她知道陆珩说得对,陆临修从未入过朝堂,他年纪轻,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势力,这对于他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他想要坐稳那个位置,怕是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可她不可能再在汴京待上三五年,她顶多再留三个月,就必须要离开。   可那时,陆珩还不能走,漓江水患还未彻底解决,大燕民心不稳,朝内朝外都正是需要他这个丞相稳住大局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   三月时间还未到,她却仿佛又看到了他们分别的时候。   淡淡的愁绪将烟雾一样逐渐将她包裹,凤青梧逃避似的不想再和陆珩商讨这个问题,她转移话题道:“明日登基大典你不会去吧?”   “没打算去,等登基大典结束了,我再入宫。”陆珩道。   凤青梧不愿意就某些问题多谈,他也不勉强。   凤青梧闷闷地“嗯”了声:“我陪你一块儿去。”   听说登基大典举行得很隆重,陆荣和许若兰身为新帝的亲生父母,亲自前去观了礼,陆临修当日表现得极好,没有出半点差错,始终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登基大典礼节繁琐,就算是观礼的人,也必须要表现得规规矩矩,凤青梧没有前去观礼,因为一来要照顾陆珩,二来大年初一风大雪大,她也不愿意去受那份苦。   屋里烧着地龙,暖和得很,她就在屋里窝了大半日。   “新帝改年号为嘉兴,希望大燕能在他的统治下欣欣向荣,而且三年内赋税减半,又大赦天下,除了这次参与造反的罪犯,其余罪犯,死刑改终身流放,终身流放改流放三年,终身□□改□□三年,其余罪犯当即释放,听说此消息一出,许多人大呼万岁,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白芷跟凤青梧说道,她是去厨房端膳食的时候,听厨房的两个老妈妈说的。   这种大赦天下的消息传得极快,今儿一出门,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件事情,两个老妈妈每日都要出门买新鲜的蔬菜,菜场人多口杂,她们会知道,也不奇怪了。   凤青梧原是派人盯着朝中的动静的,但是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她正在午睡,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所以白芷就没有打扰她。   这会儿跟凤青梧说起的时候,又复述了厨房那两个老妈妈的话,将原本已经是十分的好事,说到了十二分好,听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凤青梧笑着朝陆珩道:“你们大燕国库本就空虚,三年赋税减半的主意,是谁出的?”   “我出的,”陆珩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必须要让百姓知道,他们的新皇是向着他们的,新皇为他们谋取了利益,他们才会由衷地敬服新皇,并站在新皇的这边,这是他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可国库空虚的问题又怎么解决?”   “慢慢来吧,一口气又不能吃成一个大胖子。”   他们说着话,容姑姑进来道:“十三爷,殿下,宫里来人问十三爷您醒了没有,说几位朝臣们已经在御书房等着您了,您若是醒了,就请您进宫一趟。”   凤青梧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了你他们就没主意了是吧?”   陆珩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安抚地看了看她:“没事,我现在身体好多了,等把朝中待处理的大事捋清楚,临修会慢慢上路的。”   凤青梧叹了口气:“算了,到底是我自己种出来的果。”   御书房凤青梧不适合进去,就在御书房旁边的偏殿等陆珩,有穿着管事姑姑衣着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来,朝凤青梧敛衽道:“太后娘娘有请。”   如今的太后,就是之前的皇后了。   凤青梧今日还是昨日入宫时的打扮,面上戴着面纱,她能瞒得过许多朝臣的眼睛,却没有瞒过太后,太后想见她,凤青梧也不意外。   她让黄杞在这里等着,自己带着白令令前往永寿宫。   坤宁宫乃是皇后居所,先帝已经下葬,新皇很快就要登基,所以太后娘娘早几日就从坤宁宫搬到了永寿宫,如今就住在永寿宫里。   凤青梧是第一次来永寿宫,相比坤宁宫的豪华奢侈,永寿宫就显得简约单调,太后坐在正殿的主位上,旁边站着几个伺候的宫女。   凤青梧让白令令在门口等着,独自走了进去,揭开面纱朝太后敛衽道:“娘娘安好。”   “殿下多礼了,快请坐吧。”太后客气道。   凤青梧依言坐下,宫女上了茶,太后扬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伺候的鱼贯退了出去,转眼殿内就只剩下皇后和凤青梧两人。   凤青梧端着茶盅,并不想和太后兜圈子,说道:“娘娘找我来,想必不是为了请我喝茶吧,娘娘想说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太后望着眼前称得上还是小姑娘的女子,淡淡笑道:“殿下的性格倒和丞相不同,哀家以前经常听皇上提起丞相,说丞相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有什么话也不会轻易对人言,他所有的态度都表现在他的行动上,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其实不会说话。”   凤青梧:“先帝对丞相的评价还挺高的,我就不同了,我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始终秉着能动嘴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动手的原则,和丞相的人狠话不多比起来,我就太过温和柔软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有刚有柔,才能刚柔并济,事半功倍,娘娘您说是不是?”   太后本意是想告诉她,她和陆珩并不合适,没想到被凤青梧兜了一圈,反而让她抢了太后的话,把不合适变成了合适。   太后有瞬间的哑然。   片刻后,她道:“殿下怕是对你自己有些误解,殿下可并不柔弱。”   “女子本柔弱,我不柔弱的时候都是被逼的,倘若有人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那我能比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柔弱,谁还不愿意当一朵被温柔呵护的娇花呢?您说是不是?”   太后一哽,忽然觉得和凤青梧交流起来有些困难,眼前的姑娘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所以她无论说什么,她都能把她的话圆回来。   口齿伶俐得让她有些无法招架。   太后干脆换了个话题:“不知丞相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昨日进宫还是强撑,今日好了些,若要彻底好,怕要等个三五年,若只是好上七八分,再休养三、四个月就行了,这三、四个月间,不能过于劳心劳力,按照大夫的话说,他的身体若不能好生养着,就只能再活三五年了。”她的表情忧愁起来,说话的情绪也变得不高了。   太后娘娘道:“三五年,也足够了。”   足够让陆临修在朝中站稳脚跟,足够让混乱的大燕王朝恢复成井然有序且国力强盛的状态,她相信陆珩有那个能力。   凤青梧闻言,忽然笑了下。   那笑声既短暂又急促,含着几分嘲讽,让太后的眉头陡然蹙起,眼里露出几分不悦来。   “娘娘,我觉得您是个十分大气的女人,不像我,小家子气,别人欺辱我一分,我定要成倍地欺负回去,让欺负我的人再也不敢欺负我,往后看见我都要绕道走,您知道我为何会这么认为吗?”凤青梧目光淡漠地望着太后。   “为何?”太后问。   “您的儿子,先太子殿下,死于二皇子和吕贵妃之手,死的时候极为痛苦,这件事若要追根究底地查,也不是查不清楚,可是先帝不让查,让害他的人逍遥法外,让您活在痛苦和无法相报的仇恨之中,这是谁的错?是先帝的错,是二皇子和吕贵妃的错。   “我若是您,定然恨透了先帝,又怎可能帮先帝收拾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凤青梧感慨道,“毕竟,先帝不追究当年的事情,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大燕需要继承人,所以我说,您是个心胸宽阔的女人。”   “殿下误会了。”太后道。   “嗯?”   “太子仁德,视大燕百姓为他自己的百姓,他泉下有知,当会希望哀家能为大燕百姓做力所能及之事,更何况他还留有一女,只有大燕好了,他的女儿才会好。”   凤青梧敬佩道:“娘娘是有大格局的人,我等望尘莫及。”   “殿下过谦了,哀家知道殿下和丞相有情,倘若先帝未去,丞相回到汴京不久后,先帝便会派丞相到大梁和亲,只是谁也没想到乱臣贼子会做出弑君杀父之事,乱了殿下原本的计划,如果大燕安稳,哀家倒也愿意成全你和丞相。”太后说着,叹了口气。   凤青梧早就明白太后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她原还想着与太后兜几个圈子的,毕竟她们谁也无法让谁退步。   倒不如兜圈子,打打太极就算完事。   先太子在世的时候,太后手上还有些权利,但后来先太子去了,又未留下儿子,那些依附太后和先太子的朝臣都逐渐换了主子,如今太后手上的权利并不多。   等禁军的统领权移交到陆临修的手上后,太后的权利就更少了。   她无法左右陆珩的意思。   凤青梧根本不愿意和无法替陆珩做主的人多说废话,加之陆临修现在又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她也不想得罪太后,让陆临修为难,遂而干脆道:“丞相如今伤势未好,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等丞相的伤势好些了,娘娘再与丞相商谈这些问题吧。”   她懒得管,凤青梧心情烦躁。   而此时,御书房内,陆珩正与三公商议禁军统领人选之事。   前禁军统领已肖林海已经在那场谋逆之战中战死,另外两个副统领也已经死了,后来皇后接管禁军,临时提拔了几个四个副统领暂领要职,且先不说他们能力如何,单论他们乃是皇后的人,陆珩也不会继续用他们。   当时让皇后接管禁军乃是无奈之举,这种事情只能是暂时的,后宫干政决不能长久,尤其是皇后并非陆临修生母,防人之心不可无,禁军只能听从皇帝一人之令。   “皇上的意思呢?”陆珩问。   此话一落,三公齐刷刷地望向陆临修。   “皇上以为,是直接撤了几个副统领的职位另选四个副统领和一个正统领让他们一起开始当值好,还是您有其他更好的想法?”陆珩问。   陆珩对他的称呼从“你”改为了敬称“您”,陆临修第一次听的时候,险些给跪了。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简直太难以消化了。   他小声提了一句,让陆珩别用敬称,陆珩却道:“您现在是皇上,是大燕最尊贵的人,您要时刻提醒自己,所有人都应该敬您、怕您,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就受不了了?”   陆临修被训得赶忙摇头:“受得了,受得了,您放心吧,受不了我也会受着。”   “您自称什么?”   “……朕,朕受不了也会受着,十三叔放心吧。”陆临修哽了哽。   陆临修的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他不像凤青梧,正式入朝前还跟在女皇身边学了三年,他是突然被赶鸭子上架,什么都得从头学,好在他聪明,学起来也快。   他想了片刻,拿眼睛偷偷觑着陆珩的脸色,徐徐道:“四名副将暂时还是不动为好,等正统领上位后,再慢慢想办法将他们一一剔除,选朕自己的人当值,朕觉得这样做更好。刚移交权利的时候就剔除太后娘娘的人,怕会有人说朕是个白眼狼,防备着太后。”   虽然他确实有心防备太后,但总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陆临修有点紧张,不知道他这样的说法,陆珩是赞同还是不赞同,须臾后,他听陆珩道:“皇上所言有理,就按照皇上的意思办吧。”   陆临修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他算是过了。   “至于正统领的人选,不知皇上和三公以为岳州军的统领吴丛如何?”   陆珩突然提到这个人,三公都十分惊讶,吴丛在这次的平叛中虽然立了功,但是他们从未想到陆珩会推荐这个人,毕竟都不曾听说吴丛和陆珩有私交。   陆珩紧接着又道:“此次禁军损失惨重,原本的五万禁军只剩下三万有余,正好岳州军就驻扎在城外,将一部分岳州军编入禁军之中,方便吴丛领军。”   如果吴丛在禁军中有原本就属于他的下属,那就更容易带动人心,他坐稳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就会更加迅速,而且,吴丛乃是八阶高手,不怕手底下的人不服。   太傅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如果丞相信得过吴丛,老臣没有意见。”   太师和太保也纷纷表态,都没有意见。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剩下的就是拟圣旨和重新整军的事情了,陆珩没精力管这些小事情,抓紧时间和他们商议派哪位将军去处理边境有人闹事之事。   说是商议,其实陆珩早就想好了人选,他选的是岳州军的一个副将,年纪三十一,从军十五年,在军中很有资历,叫沈力,与吴丛的关系不好不坏,此次吴丛调为禁军统领,沈力便可全面接手岳州军,带领剩余的岳州军前往边境。   他的安排合情合理,众人都挑不出毛病,当然只能赞成。   这几件大事商议完,陆临修见陆珩已经面露倦色,赶忙道:“十三叔快回去休息吧,剩余的事情朕与几位大臣商议就好,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养伤。”   陆珩看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欣慰,道:“臣就告退了。”   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寒风扑面而来,陆珩有些不适应,黄杞赶忙上前撑开伞,挡住大半的冷风,一边说道:“殿下被太后娘娘叫去了永寿宫,还未回来。”   黄杞话音刚落,御书房长廊的那头便出现了凤青梧的身影,见陆珩已经出了御书房,她加快了脚步,快速行到陆珩身边。   “谈完了吧?赶紧回去了!”凤青梧推着轮椅往前。   等回到外使馆,容妈妈将早就准备好的惹姜汤端上来给他们驱寒,白芷送上暖手炉,白薇端上热茶,屋里烧着炭火,暖和得很,众人被冻得煞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陆珩已有些昏昏欲睡了,凤青梧喝了姜汤后伺候他躺下,陆珩却不急着休息,拉着她的手问:“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说你很重要,乃是国之栋梁,大燕朝堂不能少了你,”凤青梧反握住他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唉声叹气道:“你怎么那么厉害呢?”   他若是不那么优秀,就不会有人跟她抢他了。   凤青梧忧愁地想,她也是需要他的呀。   陆珩看出她心情不佳,安抚道:“你别听她的,她还做不了我的主。”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跟她多说,后来她说什么,我都应着,我知道你会自己解决好,”可她心头还是闷闷的,大约她是太清楚陆珩在大燕朝堂中的重要性了,他不是个自私的人,若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那他没什么不可放弃的,可若是为了大燕百姓……   她不知道她还要等多久,三个月,还是三年,又或者五年。   前两日她还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可转眼,现实却告诉她,距离终点还很远很远。   为什么总是这么难?   作者有话要说:  刚回家,嘤。 第113章   她不想在陆珩面前落泪, 她不想让陆珩为难, 她逼回眼泪, 笑了笑道:“无论如何, 今日临修已经称帝了, 往后都会越来越好,我还是很高兴的。”   陆珩欲言又止。   “好了, 你快睡一会儿。”她放下床帐,转身出去了。   到了客厅, 见白令令大踏步走了进来, 手上拿着一封信, 他将信递给凤青梧:“陛下来信,你自己看吧。”   凤青梧眉梢跳了跳, 慎重地接过信封,转身进了次间。   她与凤天池之间的往来信件都有她们自己的一套加密手法, 一封信拆过还是没有被拆过, 她们一看便知,这封信是凤天池命亲卫送来的,并不属于绝密,当不会是什么大事。   凤青梧拆开信封, 上面只有寥寥三个字, 是凤天池亲笔所写。   何时归?   凤青梧心情沉重,她唤道:“白芷,准备笔墨纸砚。”   白芷立刻去拿了文房四宝过来,小心地放在次间的小几上, 凤青梧盘腿坐着,将宣纸摊开,待白芷磨好墨后,开始下笔。   娘,大燕内乱结束,新帝已登基,改年号为嘉兴。   十三在这次内乱中,不行遇上九阶顶峰修为者穆耀成,穆耀成虽已死,但十三却身受重伤,每日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且至今不能于行。   大燕朝局不稳,新帝无甚根基,女儿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怕十三为国为民,枉顾他自己的性命,殚精竭虑,耗尽心血,最后撒手人寰。   恕女儿不孝,请娘再给女儿半年时间,半年后,无论发生何事,女儿定归。   望娘保重身体。   不孝女敬上。   最后一个字落笔,凤青梧搁下笔,待字迹被风干后将信纸装进信封里,仔细地将信封密封,然后递给白芷,道:“让前来送信的人,将这封信带回去吧。”   “是。”白芷接过信封,递信去了。   凤青梧疲惫地靠坐到椅背上,脑海里浮现出太后说的话来的,大燕朝如今离不开陆珩,那么陆珩自己呢,是如何作想的?   若要他现在就离开大燕,他根本办不到吧。   半年,实在足够久了。   次日,凤青梧还在伺候陆珩用膳,有人进来传禀:“门外有位钟夫人和柳夫人,求见殿下,容妈妈将人安排在待客厅等着,派奴婢来问殿下,是否要见?”   是钟文燕和柳佩岚,她回到汴京这么久,还未与她们见过面,没想到她们竟然主动来找她了,凤青梧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欢喜。   “好生伺候着,我等会儿就来。”   陆珩自己已经能用膳了,凤青梧将粥碗递给他:“慢点吃,知道吗?”   陆珩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碗沿:“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两位也曾是你的手帕交?”   见两个朋友而已,还是两个姑娘,按照陆珩的性格,当不会多问,即便问了,也不会是当下这种肃穆的神色,凤青梧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柳佩岚没什么可说的,我想说的是钟文燕,她的表哥姚文邵是陆禀的人,姚家被抄了家,还连累忠勤伯府的丢了爵位,她这时候来见你,怕是有事所求。”陆珩提醒她。   “我知道,这是你们大燕的事情,我不会管的。”凤青梧道。   陆珩笑了笑:“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说,如果她的要求很小,是你能办到的,你能帮则帮吧,你所承诺的,我都会帮你办到。”   凤青梧眼睛一亮:“当真?”   陆珩望着她笑:“这种一人犯错全家被抄的做法我本就不赞同,况且许多人的确无辜,若是她没有太为难你,你就当做好事积德了。”   凤青梧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十三叔,你真的太好了!”   陆珩胸腔一震,凤青梧已经许久没有唤过他“十三叔”,这会儿听着,他的心好似被一只手用力地挠了下,挠得他心尖止不住地发痒。   “你刚刚叫我什么?”   “十三啊,哦,好像不是,”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十三叔——”   陆珩忽地将她往下拉,左手按住她的后颈,用力地吻住她的唇,他力道前所未有地生猛,凤青梧隐约尝到血腥的味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她的唇舌有些发麻。   陆珩的舌尖在她的嘴里扫荡而过,又狠狠地啄了下她的唇角,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哑的:“去吧。”   凤青梧被陆珩这番突来的亲吻整得脑袋有点懵,她木讷地“哦”了声,下意识的转身朝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陡然刹住脚步。   她回头,不禁然地舔了下唇角,仿佛在品尝上面残留的陆珩的味道。   娇嫩的舌尖扫过粉嫩的唇瓣,陆珩眸色一深,嗓音越发嘶哑:“怎么还不走?”   凤青梧凝着陆珩精致绝伦的脸,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倏地笑了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十三,叔?你有时候还挺粗暴的。”   落下这话,她转身就出了卧房,留下陆珩独自浅笑。   钟文燕和柳佩岚第一次来外使馆,听说接待他们的容姑姑以前乃是大梁女皇身边贴身伺候的,后来凤青梧回到大梁,女皇就将容姑姑拨给了凤青梧。   这位四十出头的容姑姑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威严,可走近了接触,却又让人觉得她和蔼可亲,钟文燕和柳佩岚都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两位姑娘冒雪前来,冻得手脚都有些发麻,如今手上都各自捧着一个暖手炉,又喝了热茶,加之屋里烧着火盆,早不觉得冷了,都时不时地朝门口张望。   约摸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凤青梧到了。   她穿着白绫袄,头发用一根白玉玉簪挽起,因还在孝期,打扮十分素净,可漫天雪花纷飞飘落,与红墙绿瓦交映成辉,在她身后落成美不胜收的背景,她仿佛置身于画中,又宛如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让钟文燕和柳佩岚不禁然地看得有些愣。   凤青梧迈进门槛,敛衽轻笑道:“让两位姐姐久等了。”   “红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女别四年,得重新认识了,”钟文燕率先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刚刚一出现,我还以为看见仙女了。”   柳佩岚被钟文燕的反应拉回神智,接话道:“红月不仅变漂亮了,连气度都不同了。”   凤青梧轻笑:“两位姐姐也让我眼前一亮呀,别站着说话了,快请坐吧。”   几人重新落座,钟文燕道:“其实你刚回到汴京不久后,我们就知道你就是大梁皇女,只是当时你毕竟是他国来使,我们不好与你见面,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这些天我们又听了好些议论你的话,如今朝局不若先前,皇上成了你的弟弟,我们才敢来见你一见。”   柳佩岚补充道:“这里是外使馆,我们还从未来过,总觉得这里过于森严,都不敢单独来,所以才约着一起过来,没给你添麻烦吧?”   “哪有什么麻烦?我每日无所事事,就盼着有人来找我说话,我本也想过去找两位姐姐,但是怕给两位姐姐惹麻烦,所以一直没敢去,这些年两位姐姐可好?”   姐妹们叙着旧,彼此说了这些年大致的情况,知道大家都过得还算不错,凤青梧由衷地替她们感到高兴,柳佩岚叹息道:“我们姐妹四人,往后就只剩我们三人了。”   柳佩岚素来最是心软,庄瑾瑶的遭遇让她十分心疼,每每想起,都闷闷不乐的。   “瑾瑶现在似乎还被关在大牢里?”钟文燕问凤青梧。   “是还在大牢里,”凤青梧收敛了笑意,“她父亲庄寒鳞助陆禀造反,她又是陆禀的侧妃,她和吕贵妃一样,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杀头之罪,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谁也救不了她。”   “她嫁入瑾王府后,极得瑾王宠幸,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原想去大牢看看她,帮她打点一二,希望她能在牢里过得好一点,相公却不准我去,说她乃是逆臣之女,怕府上受牵连,我不敢不听,便从未去探望过,她现在肯定不好过。”柳佩岚道。   凤青梧抿了口茶:“你的确不该去,如今谁和逆贼扯上关系都容易被推到风尖浪口,所有人都是能避则避,你就不要去惹人注意了。”   钟文燕闻言,心情越发低落。   他们忠勤伯府就是收到牵连的那一家,她表哥为陆禀办事,导致全家被抄,老少都判了死刑,她表哥死就死了,谋逆之事都敢为,没什么可说的,可是稚子无辜。   府上六七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如今都被关在大牢里,不久后都要陪着她表哥去死,只要一想到那些无辜的孩子,钟文燕就心如刀绞。   她知道有谁或许能救那些无辜的孩子,但是她不敢提。   钟文燕红着眼睛道:“我也想去天牢的打点一二的,可家里人也不让我去,我娘家已经受到了牵连,现在大家都惶惶不安的,不敢再跟那些谋逆之臣的亲眷有任何的往来,可我实在心疼那些孩子,我只希望他们能在死前,吃得好些,不要受冻。”   钟文燕嗓音哽咽,抬袖抹泪。   柳佩岚轻轻地拍着她的肩,递了干净的手帕给她:“姐姐不要太难过了,在律法面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怪就怪陆禀,实力不足,却野心有余,杀兄弑父,还连累成百上千的人跟着遭殃,实乃罪不可赦,他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钟文燕好不容易收住眼泪,狠狠地咬了咬唇。   “红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待不了多久了?”柳佩岚不想再继续那些悲惨的话题,转移注意力道,“听说,你是要回大梁继承皇位的?”   凤青梧的心思被拉远,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等你回了大梁,我们此生是不是就再也不可能见面了?”钟文燕这一问,又悲伤了起来,“瑾瑶没了,你也要远走,今后汴京就只剩我和佩兰作伴了。”   凤青梧安慰道:“有个伴儿,也是好的,我听说你已有一儿一女了?”   “是呀,小孩子调皮得很,带起来特别费劲,”钟文燕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我总担心教养不好他们……”   三姐妹许久未见,抛开那些令人悲伤的话题后,说起这些年的经历,似总有说不完的话,成婚生子家长里短,倒豆子似的总倒不完,你一言我一句,没一会儿就到了午膳时间。   凤青梧留她们用午膳:“我从大梁带了厨娘过来,两位姐姐难得来,尝一尝大梁人的特色菜再走不迟,我还有好些话想跟你们说呢。”   钟文燕和柳佩岚自然乐意。   而卧房里的陆珩显然没想到今儿的午膳竟然是他一个人吃,没有凤青梧喂食,他突然有点不习惯,抬着眉毛问:“她们午膳吃的什么?”   “都是大梁的一些特色菜,”黄藤说了几样菜品,“殿下怕两位夫人吃不惯,还特地准备了几样我们大燕的菜,饭厅那边有说有笑的,气氛很融洽。”   陆珩嗤道:“难怪一上午不见人。”   黄藤总觉得这话听着酸溜溜的,他也不敢提出疑问,就解释道:“难得有人来陪殿下说话,又是殿下以前的姐妹,殿下自然要亲自陪着。”   陆珩斜睨了他眼:“不用你帮她解释。”   黄藤:“……”   他默默道:“主子醋劲儿好大,看主子吃醋感觉好新鲜,还有,当奴才真难。”   钟文燕和柳佩岚都是当家主母,能留在凤青梧这里用膳已经是极限,家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们回去处理,实在不能多呆,凤青梧也不强留,亲自送她们出门。   钟文燕坐上马车的时候,凤青梧望着她道:“姐姐可还有话跟我说?”   “我们姐妹难得重逢,自然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不过今儿我得先回去处理家事了,改日再来看你,”钟文燕朝凤青梧摆手道:“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省得受了风寒。”   凤青梧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好,姐姐慢走。”   两辆马车接连离开,凤青梧敛了敛脸上的笑意,转身回了卧房,陆珩还未午休,凤青梧解下披风挂到衣架上,笑问他:“可累了?怎么还不休息?”   陆珩朝她招手:“过来。”   凤青梧坐到床边,陆珩盯着她的眼睛:“有心事?”   “嗯,有心事,”凤青梧也不瞒着,“今日钟文燕和柳佩岚过来,我本以为钟文燕会有求于我,我也一直等着她开口,可是直到她上了马车,她都没有开口,她只是希望她表哥家的那几个孩子和老人在大牢里能过得好一点,在死前不要受冻挨饿,仅仅是这样的要求,如果她求我,对我而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凤青梧有些感慨:“她明明知道,只要她开口,我就一定会答应她的。”   “她也不想让你为难,”陆珩道,“所以没有强迫你,但又着实想那些老人孩子过得好些,所以才提了出来,也实在是为难她了。”   凤青梧难过道:“我想去一趟天牢。” 第114章   “天牢那种地方, 你也不是没去过, 你想去便去吧, 只是天牢阴湿, 你要穿厚些, 别着凉了,今儿天色还早, 不若现在就去吧。”陆珩道。   凤青梧点了点头:“那你休息。”   凤青梧离开后,陆珩让黄藤准备笔墨, 黄藤提醒他:“可殿下说让您休息啊。”   陆珩凉凉地看了黄藤一眼, 黄藤吓得脖子一缩, 赶忙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他将笔墨纸砚放到矮几上, 将矮几端上床,方便陆珩书写。   陆珩已经许久未曾提笔写字, 乍然握住笔, 手难免有些生涩,而且笔力虚浮,笔尖在他的手上轻颤,第一个字, 最后一笔竟然写歪了。   黄藤在旁边看得揪心, 可自家主子要强,他也不敢说让他代笔那样的话。   陆珩放下笔,用力地握了握手。   黄藤立刻道:“十三爷,您身上还有伤呢, 等伤养好了您写什么不成?您可千万别为难自己,否则,若是殿下知道了,她怕是得把奴才给撵了。”   “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黄藤一脸苦相:“十三爷,您还是悠着点吧,可别伤了身,否则奴才担待不起呀。”   陆珩没理会他,重新提笔写字,到底是怕凤青梧回来后大呼小叫,这次他对笔力虚不虚浮的也不敢在意了,能写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   陆珩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等字迹干后,让黄藤折起来,派人送进宫里,呈递给皇上,安排好后,实在提不起精神了,躺下没一会儿就睡沉了过去。   天空还在飘雪,天牢果然阴暗且潮湿,牢头弓着脊背为凤青梧引路,一边解释道:“因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如今牢里关押的基本都是参与了谋逆案的死刑犯极其亲眷,对这类人,上头还没有明文下来,到底什么时候问斩小人们都不知道,如今就只是关着,所有虽然皇上大赦天下,但是牢里被关押的人还是很多。”   凤青梧走进去,一股潮湿腐朽之气扑面而来,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最前面几个牢房里关押的都是成年男女,所有人或坐或躺地缩在草席上,他们头发凌乱,衣衫脏污,脸色一水地面如死灰,不见半点色彩,好似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有人看见凤青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凤青梧看见他们,心头闷闷的,好似压着石头。   耳边隐约传来别的声音,凤青梧回头问白令令:“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白令令抬了抬下巴:“往前走,倒数第三间牢房,有个老妇人在哭。”   凤青梧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倒数第三间牢房的牢门口,透过冰冷的铁门留出的间隙,她看到一个老妇抱着一个孩子在哭,老妇的旁边还坐着四五个孩子,有的在小声地啜泣,有的睡着了,被稍微大点的孩子抱在怀里。   凤青梧的到来立刻引起了老人和孩子们的注意,那老妇见着她,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她将怀里已不知死活的孩子放到草席上,爬到铁门前,朝凤青梧磕头求救。   “这位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小孙子吧,他生了病,就快死了,求您大慈大悲,救救他吧,老身这条贱命你们想要,随时可以拿去,可是孩子还小啊,稚子无辜啊,姑娘。”   “孩子病了,没找大夫开药吗?”凤青梧转头问牢头。   牢头面色为难:“这,殿下恕罪,大牢里目前还没有给死刑犯请大夫的先例,从来都是死了就拖出去埋了的。”   凤青梧听得眉头打结。   她一路过来,就没见几个穿得暖和的,大牢里湿气重,又没有火盆取暖,被关进来的老人孩子哪受得住这等严寒,生病是迟早的事。   “所以,很多死刑犯还未被斩首之前就已经病死了或者冻死了吗?”白令令问。   牢头语气打颤:“是这样没错。”   凤青梧气得眼冒星火,可她又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请大夫是需要花钱的,若是外面没有人给狱卒塞银子打点关照里面的人,谁会那么好心主动出银子帮牢里的人请大夫、抓药、送药,可这些老弱妇孺又都是无辜的啊。   凤青梧的心阵阵抽痛,对穷凶极恶之徒她能说杀就杀,毫不留情,但是对那些无辜的人,她却始终抱有一颗怜悯的心,他们受苦,她看着也难受。   凤青梧朝黄莲使了个眼色。   黄莲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牢头,牢头颤巍巍接过:“殿下这是?”   “给生病的人请大夫,这锭银子如果不够,你到外使馆来取,但若让本宫知道你拿了银子却也不好好办事,后果如何,当不需要本宫告诉你吧。”凤青梧道。   牢头点头哈腰:“小的遵命,殿下菩萨心肠,小的佩服,小的一定好好办事。”   那老妇人听了,又不住地给凤青梧磕头,感谢她的善心。   凤青梧望了眼那昏迷不醒的孩子,许是正发着高热,他脸蛋烧得通红,已经没了意识,凤青梧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她别开脸去。   吩咐道:“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吧,再晚,那孩子怕是撑不住了。”   牢头当即就吩咐身后跟着的狱卒赶忙去请大夫过来。   凤青梧又问:“庄瑾瑶被关在哪里?”   牢头的眉头一跳,颤声回答道:“她跟吕氏被关在寒字号的牢房里。”   牢头过于紧张的反应让凤青梧皱了皱眉,她快步往寒字号走去,寒字号与其他地方是隔开的,是专程关押皇室宗亲的地方,里面有十来个单独的房间,由专人管辖,平时寒字号的大门都是锁着的,可是此时,大门上却并未上锁。   牢头道:“里面只关了几个女人,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而且这几天下雪,寒字号就特别阴湿,为防感染风寒,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   凤青梧压根儿没听他说什么,抬脚继续往寒字号走。   她刚走进寒字号的大门,就听到女子的“唔唔唔”声,那不是哭声,倒像是有人被堵住了嘴,想叫喊却叫喊不出的时候喉间发出的声音。   凤青梧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在第四间牢门前站定,眼眸倏地大睁。   她看到了庄瑾瑶。   女人被捆着手脚,嘴上被塞着一团黑布,使她根本无法张口求救,她被按在地上,头发凌乱,长裤被人退到脚踝,而按住她的男人此刻正在她的身上不停地行□□之事。   那男人大约过于兴奋了,连他身后突然来了人,竟也半点没有察觉。   可躺在地上的女人却看见了凤青梧,前所未有的羞辱将她整个人淹没,恐惧和不甘齐齐涌出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里滚落,落进脏污的草席上。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就连“唔唔唔”的叫喊都再没有发出。   她迎着凤青梧的视线,眼里逐渐溢出死气。   凤青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气得当时就失去了理智,牢门本就没有上锁,她猛地一脚将铁质的牢门踢开。   “哐当——”   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那制住庄瑾瑶的狱卒被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在见到凤青梧等人后,吓得一哆嗦,赶忙从庄瑾瑶的身体里抽出来,弯腰去提裤子。   凤青梧是气得狠了,厉声道:“给我制住他。”   黄莲拔剑,身影倏地一闪,手上的剑就驾到了那狱卒的脖子上,狱卒吓得尿了,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女侠饶命,饶命啊!”   凤青梧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上前解开绑住庄瑾瑶手脚的绳子,又拿开那堵住她嘴巴的黑布,她眼睛猩红,想问一句“你怎么样”,可又觉得那问题过于无脑,始终没有问出口。   庄瑾瑶双手得了解放,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弓着身穿上被强行退下去的裤子。   整个过程,她始终一言不发。   凤青梧望着那狱卒,声音发寒:“谁给你的权利?”   狱卒战战兢兢,结巴道:“她是死囚,对于死刑犯,我们想做什么,都是被默认的,小的,小的也只是一时头脑发热……”   “默认?谁默认的?嗯?”那一声“嗯?”气势十足,吓得狱卒脸色死白。   谁默认的?被关在这里的都是犯了错的皇室宗亲,谁敢默认这种事情,谁又会默认这种事情?不过是他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所以见色起意罢了。   凤青梧怒不可遏:“即便他们是死囚,那也是皇室的死囚,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人来作践,黄莲,给我杀了他。”   黄莲正要动手,忽然有个声音阻止了她。   “等一等。”庄瑾瑶道。   凤青梧转头望向她,她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好,从头到脚都十分狼狈,嘴角隐隐还有血丝,她望着黄莲手上那把剑,嘶哑道:“杀他这件事,可以让我来吗?”   凤青梧闭了闭眼睛:“黄莲,把剑给庄夫人。”   黄莲依言递上剑。   那狱卒见此,拔腿就想跑,被黄莲一把提住后领,黄莲毫不客气地出脚踢在那狱卒的左右膝盖上,那一瞬间,站在不远处的牢头好似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牢头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随之,那狱卒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庄瑾瑶双手都在发抖,她从来没拿过剑,黄莲的剑很重,她握住剑柄,险些拿不稳,她看着那跪在地上的浑身脏污的狱卒,胸中升起滔天恨意,恨意将她淹没,让她完全失了神志,她用力地提起剑,猛地刺向那狱卒的心脏。   可她从未用过剑,剑刺偏了,只刺到了那狱卒的肩膀,剑尖没入他的骨头里,那狱卒痛得撕心裂肺,惨叫声振聋发聩。   庄瑾瑶心中生出无限快感,她用力地拔出剑,一剑一剑地往那狱卒身上捅,那狱卒浑身浴血地倒在地上,早没了呼吸,可她好似犹不自知,还在发泄她的恨意。   凤青梧有些看不过去了,猛地伸手握住庄瑾瑶的手:“瑾瑶,他已经死了。”   庄瑾瑶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她涣散的目光逐渐汇拢,慢慢定格在凤青梧的脸上,眼里落下两行清泪,她忽然笑了笑,挣开凤青梧的手。   那剑太重了,她握着剑柄慢吞吞地退到墙角,忽然提剑刺入她自己的腹部。   她分明已经不剩下多少力气了,可是这个动作,她却完成地极为干净利落,又快又狠又准,等凤青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庄瑾瑶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她伸出一只手来,仿佛在向凤青梧招手,凤青梧眼泪滚落,猛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半跪到地上。   “瑾瑶,你何必呢?”她哽咽道。   “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一生,没有对不起旁的任何人,却唯独对不起你,”有鲜血从她的嘴里溢出来,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忏悔,“当年你与许嘉致大婚前夕,我本与你约好,要去看你,给你添箱,可是我失约了,我没有去找你,我去了瑾王府。”   那时候她已经是陆禀定下的侧妃,凤青梧大约能猜到她对陆禀说了什么。   “我对瑾王说,你是陆公子捧在手心里的人,他若想要对付陆公子,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从你入手,所以,你成亲那日才会遇到刺杀。”   所以那背后放冷箭的人,是真的想杀陆珩,而不是她。   “后来……”庄瑾瑶的目光再次涣散了起来,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后来,我一直在算计你……我太嫉妒了,你……你什么都有,连陆公子都爱你,为什么你什么都……有,我却要被逼得用色相……去讨好一个男人,任由对方□□……为什么……”   凤青梧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他们都是这世上的浮萍,被命运推着一步步往前走,这一路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凤青梧打断她的话,“你不必说。”   “没想到,你还愿意……愿意来这里看我。”   “你曾求我要我看在我们多年姐妹的情分上,为陆禀求情,我办不到,如今你死刑已定,我也不可能救你,我能为你做的,只是让你在死之前,吃得饱、穿得暖,不要受太多苦,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其实她并不是专程来看她的,来看她,只是顺便,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她并不介意挑对方喜欢的话说,更何况,这人的确曾真心待过她。   她是从什么时候失了那份真心的?   凤青梧约摸能够猜到,是在她知道陆珩对她的心意之后,情爱有时候能成全一个人,有时候也能毁掉一个人,庄瑾瑶是被嫉妒蒙了心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凤青梧一抬袖,抹掉眼角的泪,“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恨你,你安心去吧。”   “但是——”   “谢谢。”握住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靠在墙上满身狼狈的女子,轻轻合上了眼睛,她脑袋下垂,再无声息,也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   “但是,”凤青梧忍着眼泪,将未完的话说完,“若能重来,希望我和你,相识不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  伪兄妹现代文《偏爱》已发,点专栏可看,嘤——   《千金戏》这本书就快完结了,么么哒! 第115章 :   如果从不相知, 便没有背叛, 有的, 只是从一而终的敌人。   如果那样, 她就不会遗憾, 更无处去谈伤不伤心,那该多好, 可惜了,没有如果。   离开天牢的时候,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地上湿漉漉的, 偶尔还能看见零星的雪花,冷风打在脸上, 割得脸颊微微发疼。   凤青梧吸了吸鼻子,坐进马车里的时候吩咐黄莲:“回头再拨些银子过来, 让他们给每间牢房多加两床棉被。”   “是。”   回到外使馆的时候, 陆珩还在睡,走了一趟天牢,凤青梧身心俱疲,她身上沾了不少血迹, 进浴房洗浴后方回到卧房, 小心地爬到床上,躺到陆珩身边。   陆珩挂念着她去天牢的事,并未睡得太沉,凤青梧躺到他身边的时候, 他就醒了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昏暗。   陆珩闻到一股很淡的皂荚的香气。   “我吵醒你了?”凤青梧无声地握住他的手,“早知道我就睡软塌了。”   陆珩偏头看她,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清亮逼人,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淡淡的愁绪,他道:“不用睡软塌,我喜欢你挨着我睡。”   甜言蜜语谁都喜欢听,凤青梧温软地笑了下。   她说起去天牢时遇见的事情。   “……孩子们冷得缩成一团,生病了就只能等死,里面潮湿阴暗,光线很淡,有些狱卒还不干人事,会……”她嗓音哽了哽,似乎在想改怎么表达,最后选了一个稍微隐晦一点的词,“会侮辱那些长得好看的女死囚。”   她的心情又低落下来,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事情,我很气愤,气得失去了理智,所以我杀了那个狱卒,”她脸色有点发白,“我不知道按照大燕的律法,他是不是罪不至死,可我当时太冲动了,我没有想那么多,所以我杀了他。”   “他是该死的,”陆珩道,“你没有做错,只是往后不能再那么冲动了,他犯了错,自有律法裁决,我们不能私自用刑。”   “是庄瑾瑶亲手杀了他的。”凤青梧沉沉道。   陆珩瞬间明白过来,那个狱卒□□的人原来是庄瑾瑶,也难怪她情绪波动会那么强烈,庄瑾瑶再如何对不起她,她也不能忍受她被人那般侮辱。   更何况还是亲眼撞见。   □□这种事情,应该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同为女人,她自然愤恨难当。   凤青梧情绪很糟糕,似乎急于想找一个人倾诉。   “庄瑾瑶死了,”她说,“在杀了那个狱卒后,她自杀了,死之前,她应该是,忏悔了吧,她告诉她我不恨她,她死的时候,应该少了一点遗憾吧。”   她似想起什么,看陆珩的目光逐渐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陆十三,你是个祸水啊!庄瑾瑶喜欢你,所以嫉妒我,她嫉妒我,见不得我好,才想弄死我的,还有那个灵犀郡主,她也喜欢你,巴不得嫁给你呢,知道你对我好,所以嫉妒我,才千方百计寻我麻烦的。”凤青梧唉声叹气。   “祸水!”她重复道。   陆珩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揉着凤青梧掌心间的软肉,轻笑道;“能不能祸别人我不在意,我只在意能不能祸你。”   “那你还是,”她语气顿了顿,“挺能的。”   这类似于表白的话让陆珩心情大好,有笑声清晰地在凤青梧的耳边回荡,她的心情也逐渐跟着好上许多,可压在她心里的话还是被她说了出来。   “那些妇孺大多都是无辜的,他们不该跟着那些参与谋逆的人一起去死,尤其是那些孩子,他们还小,还懵懂无知,实在不该被斩于刀下的。”   “你想救他们?”   “想救,那些无辜被牵连以至于即将丧命的人,我都想救,”凤青梧诚实道,“明日我进宫一趟,跟临修说说这个问题,连妇孺孩子都杀,实在是太残忍了。”   “那不必了,我已经上书皇上,他和三公会知道怎么做。”   凤青梧很是震惊,陆珩的确是很了解她,知道她走一趟天牢后,回来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她想做的事情,他早就替她做了。   凤青梧心里暖暖的,十分舒服。   她问“三公都听你的吗?”   “不是所有事都听我的,但十之七八都会听我的,先帝以为我这些年都在孤军奋战,朝中支持我的人寥寥可数,那只是他以为,我虽的确得罪过不少人,但是我给别人的恩惠也是数之不尽的,只不过我从未让他们明着站出来替我说话。”   “所以,太后是如何被你收买的?”   “太后的心结无非就是太子的暴毙,皇上不让查,我就暗中查,查明真相后我见了太后,答应帮她扳倒凶手,太后感激我,自然会站在我这边,我从来都是以德服人。”   凤青梧笑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不是以德服人,你分明是以手段服人,不过,无论怎样,能让别人心服口服,都是本事。”   “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陆珩扬眉。   凤青梧得意道:“都夸。”   两人闲聊着,陆珩也没有多少睡意了,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间,陆珩想下地走走,偶尔动一动有利于恢复,于是晚膳前,凤青梧就和黄藤扶着陆珩在屋里慢慢走动。   这次他在客厅和卧房之间走了五个来回。   白令令说,他身体恢复的速度非常快,按照现在这种恢复速度,再过十天半个月他就能完全独立行走了,凤青梧非常开心,晚膳的时候还多吃了半碗米饭。   而对于陆珩在奏折中提到的赦免妇孺的事情,虽然让朝臣们起了不小的争执,但最后到底还是通过了,按照陆珩在奏折中提到的铲除后患的处理办法,男三代不能入仕,女两代不能嫁于为官五品以上者为妻,这样的办法虽然让他们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出人头地、大富大贵,但是终归是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且没有让他们成为奴隶。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件事定下后,命令很快传达到天牢,天牢当即就放了人,无数女人和孩子走出大牢后又哭又笑,逐渐一一离开了天牢。   次日下午,钟文燕再到外使馆见凤青梧。   这几日风雪已经停了,是凤青梧亲自到大门口接的钟文燕,然而,钟文燕在见到凤青梧的刹那,当即就朝凤青梧跪了下去。   “姐姐这是做什么?”凤青梧赶忙扶住她的双臂,没有让钟文燕真的跪下,“你我姐妹相称,若是朝我下跪,可是要折煞我了。”   钟文燕百感交集:“我表哥的亲眷都被释放了,昨日我派人去接他们,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我听老人家说有人去天牢命牢头给我那小侄子请了大夫,我那小侄子才熬了过来,我一听就猜测是你,后来派人去打听,果真是你,皇上赦免妇孺,是不是也是你的提议?”   “我的确准备跟皇上说这件事,不过丞相抢先一步写了折子给皇上,所以这件事的功劳不在我。”凤青梧笑道。   钟文燕毕竟是官家女儿,如今又是官家夫人,凤青梧和陆珩的事情,她多多少少是听说过的,她道:“丞相会那么做,还不是因为有你在推波助澜。”   她握住凤青梧的手,诚挚道:“红月,无论如何,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姐姐言重了,哪有大恩大德,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能活着就好,”凤青梧拉着钟文燕往屋里走,“有件事,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庄瑾瑶自戕了。”   钟文燕一愣,而后无奈地叹息一声:“瑾瑶,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她哥哥被贬,她被他爹卖给瑾王,瑾王不安守本分,就注定她被逼上了一条不归路,说到底,她也只是受命运摆弄的棋子罢了,倘若她不是瑾王的妾,应是可以活的。”   凤青梧想起庄瑾瑶的哥哥被贬全是陆珩在背后操纵的结果,忽然觉得感慨。   或许,命运都有因果轮回吧。   钟文燕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接下来的几日,陆珩每日都会进宫一趟,来去约摸都在一个半时辰,这是凤青梧给陆珩定的时间,每日只准他花这么多时间在议论国事上。   陆珩每日被凤青梧细心地照顾着,恢复的速度果然很快。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元宵节,这日晚上,外使馆集体吃汤圆,陆珩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凤青梧也没有准备他的份儿,结果陆珩看凤青梧在吃,也很想吃一个。   可能是见凤青梧吃得太欢乐,他也想分一点她的欢乐。   白薇道:“奴婢再让厨房做一份。”   “不必了,”凤青梧阻拦道,“不用浪费人力物力,把我的分一个给他就行。”   白薇正想说“这怎么好”,就见凤青梧用勺子从她自己的碗里舀了一个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偶尔递到陆珩的嘴边:“应该不烫了。”   白薇不禁然地红了脸,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多余,默默地从饭厅退了出去。   陆珩挑着眉毛,满眼都是笑意:“这汤圆好像有点大,我吃了不消化怎么办?”   “你可以小口小口地吃,又没有让你一口把它吞下去,”凤青梧举着勺子,“快吃,我手都要酸了,你再不吃,我可自己吃了。”   “可太甜了,我不想吃这么多,我只想吃一小口。”   “那我吃一半给你留一半?”她收回手,嘀咕道:“吃个汤圆还挺多事!”   陆珩觉得她的提议非常好:“嗯,可以。”   凤青梧咬了一口,刚好咬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在勺子里,她重新递给陆珩,目光扫过那被咬过的汤圆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有了笑意。   “想吃我吃过的,你还有这等癖好啊,十三叔?”   陆珩低头,将那半个汤圆含进嘴里,很甜,有点腻,这味道他果然还是不大喜欢,他忽地将凤青梧拉到他的怀里,低头噘住她的唇,舌尖探进去,来来回回地舔舐了几遍。   “嗯,好像更甜了。”他低头闷笑。   凤青梧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哑声道:“流、氓。”   一字一顿,语气愤愤然,眼神却有了几分雀跃。   陆珩搂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满含笑意道:“汤圆还是很好吃的,不过得看是什么人喂的,又是怎么喂的,你说是不是?”   “不是,”凤青梧不敢把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他的身上,几乎是半坐着,控诉道:“分明是你自己想耍流氓,这只是你找的借口。”   “那你说,这个借口是好还是不好?”   “那还,”她不好意思了下,继续将未完的话说完,“挺好的。”   元宵这晚,凤青梧因为半个汤圆,脸上一直带笑,走到哪儿都给人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外使馆的气氛比之大年初一的时候要热闹和谐,晚膳后,凤青梧扶着陆珩在长廊上散步。   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行走,只是不能走得太久,凤青梧不想让他的身体消耗过重,平时能扶着的时候,都尽量扶着他,让他的身体在适当的活动之余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休养。   长廊上灯火憧憧,两人慢慢走着,光影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斜长。   “今晚宫里在举办元宵宴,没有歌舞和声乐,只有皇室中人入宫用膳,定王府所有大小主子都入了宫,宫里想必很热闹。”凤青梧的声音在夜风下很轻,那声音伴着风声吹进陆珩的耳里,像绵绵春风似的,让人心身舒畅。   “临修突然离家,入了宫廷,身边的人都不是他熟悉的人,每日又有许多朝政要处理,难免不适应,能借这种机会和家人聚一聚,也是好事。”陆珩道。   “宫里也送了帖子过来,但我给拒了,晚上寒气重,你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凤青梧忽然想到一个人来,“这样说来,灵犀郡主也会去了?”   “她虽然已经嫁了人,但也是皇家人,当然要去。”   凤青梧没有特地打听过灵犀郡主的事情,但是陆临川曾经跟她提过,灵犀郡主当初在皇家夜宴上选夫君的要求那么高,最后却嫁给了一个鳏夫,而且对方还只是个年过三十的五品官,凤青梧得知的时候很是意外,因为凭借灵犀郡主的身份,完全不至于去给别人当继室,更何况还是给一个年过三十的五品官当继室。   这其中的原因当然不简单。   那是凤青梧出事后的事情了,文国公府的国公老夫人过寿,那鳏夫和文国公府乃是远亲,如今又到了汴京任职,自然要去给国公老夫人贺寿,长公主当时正在给灵犀郡主看夫婿,便将灵犀郡主也带了去,夫人们在大堂里说话,小姑娘们各自去玩儿。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灵犀郡主突然落了水,被喝了酒误闯内宅的鳏夫给捞了上来,据说当时那鳏夫和灵犀郡主浑身湿哒哒地抱在一起,被许多人真真实实地瞧见了,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这事儿当时闹得满府皆知,相瞒都瞒不住。   灵犀郡主失了名节,只能嫁给鳏夫了。   陆临川得知后,非常不厚道地幸灾乐祸了好些天,连着许多日心情都十分不错,陆临川深刻地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分享的事情,所以凤青梧回来没多久,他就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了。   “哎,早知道我就去了。”凤青梧有点小后悔。   想到以前灵犀郡主总是找她的麻烦,陆珩挑了下眉:“想去耀武扬威?”   “是啊,她以前总骂我,每次见到我都处处跟我过不去,如今我高高在上了,不说当面羞辱回去,在气势上碾压一下,我也是高兴的。”   “报复心这么强?”陆珩笑了。   “是啊,哎,这种心思你是不会懂的,”凤青梧单方面认为陆珩根本不会明白这种女人之间的斗争,她简单解释道:“曾经贬低你看不起的人如今只能仰望你羡慕你,这种感觉不是你这种从来就站在顶尖的人能够明白的。”   陆珩低笑:“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争一口气的事情?”   “嗯,也可以这么解释吧。”   陆珩停下脚步,敲了敲凤青梧光洁的额头:“没想到我们红月还在意这种事情。”   “我也是个正常的女孩子啊,”凤青梧摸着自己被敲的额头,“只是报复心比别人强了那么一点点,但确实只有一点点而已。”   似乎生怕陆珩觉得她恶毒,她非常正色地用大拇指掐了一小节指甲盖:“只有这么一点。”   烛光昏黄,她的手指在光下白皙得仿佛能反光,指节如青葱般纤细,皮肤很光滑,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陆珩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继而将她的手握住,翻来覆去地看。   “你干嘛?”凤青梧不明所以。   她这话音刚落下,陆珩握住她的手,放在鼻尖闻了闻,“我闻闻看香不香。”   是香的,她的手长年呵护,冬日严寒,手上皮肤干燥,她还特地抹了防干燥的香膏,那香膏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十分好闻。   “嗯,是香的。”陆珩下结论道。   凤青梧不知道他的注意力怎么突然就从她的报复心转移到了她的手上,她觉得莫名其妙,正想询问,却见陆珩低了头。   濡湿的舌尖舔过她的掌心,似乎在品尝她手上的味道。   凤青梧忽地觉得掌心处烧了起来,那灼烧的感觉不断从掌心蔓延开去,一直烧到她的心底,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握住。   他抬眼,视线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双深黑的眼眸在昏黄的光影下不知何时变得深不可测,藏着深切的克制和不可名状的欲,让凤青梧不由地脸红心跳。   “你……”凤青梧有点结巴,“你别这样看着我啊。”   “嗯?”他好似不懂。   凤青梧憋着气,艰难道:“我要窒息了——”   也太勾人了。 第116章   凤青梧怀疑, 他简直就是故意的, 故意这样明目张胆地勾引她, 然后他就在旁边无辜地欣赏她的窘迫, 并以此为乐。   果然——   陆珩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 他凝着凤青梧的眼睛,目光很是无辜, 他无辜道:“怎么被我看一眼就要窒息了?”   凤青梧:“……”   他面露忧愁的样子:“哎,只一个眼神就受不住了, 心跳这么快, 等成婚的时候, 我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岂不是得晕过去了?”   那眼神直勾勾的, 看得凤青梧心尖发热发痒,她僵硬地别开脸去, 感觉再和陆珩对视下去, 她就真的要窒息而死了。   她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等稍微平复了心跳,她生硬地哼了哼:“话别说那么早!”   “嗯?”   “谁晕过去还不一定呢!”   “……”   浴房里热气蒸腾,凤青梧靠坐在浴桶里, 梅花花瓣漂浮在水面上, 她微微闭着眼睛,脑海里回想起长廊上陆珩覆在她耳边低语的话。   “那只能是你晕过去了,因为——”男人微哑的声音满含蛊惑,像裹着春风钻进她的耳里, 低沉沙哑,欲念难遮,“有一种晕,叫被做晕。”   凤青梧满脸充血,也不知是因为那句话羞的还是被热气蒸腾的。   水渐渐凉了,她起身穿上里衣,问白芷道:“让你们准备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好了,殿下今晚要住进去了?”白芷还以为,凤青梧要一直和陆珩睡一个屋里,前几日凤青梧让他们另外给她收拾一间房间出来的时候,白芷还挺意外。   凤青梧若有若无地“嗯”了声。   陆珩的伤势已好了许多,如今也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了,他手脚基本上已经能活动自如,再与陆珩睡同一个屋,就不适合了。   倒不是因为须得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而是,睡在一起,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陆珩都是一种折磨,这种折磨对陆珩的伤势恢复有害无益,所以最好还是分开睡。   “等会儿你去跟黄藤说,让他今晚守夜,我就不过去了。”   “是。”   “不过来了?”陆珩也已洗浴躺在床上了,此刻正在看书,听黄藤禀道,他合上书,不知想起什么,蓦地笑了下,“还以为多胆大,原来是个胆小鬼。”   “行,你睡软塌吧。”陆珩道。   黄藤看自家主子面上含笑的样子,不禁有些感慨,他们家主子现在多有人味儿啊,自四姑娘回来后,他是彻底活过来了啊!   元宵节后,陆珩参与朝政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但有凤青梧管着,他也并未能一大早起来去参加早朝,通常都是早上睡到自然醒,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后再琢磨琢磨事情,喝一会儿茶,然后用午膳,等过了午时,便入宫去见陆临修。   陆临修特意吩咐,他的马车可在宫内随意行驶。   随着陆珩的伤势逐渐好转,在宫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临近二月的时候,他偶尔会挨到天黑才回外使馆,有时候陆临修会留他用晚膳,但陆珩从未留过。   二月二这日,商议完近期的几件大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全暗,其余几位朝臣退下后,陆临修问陆珩:“十三叔今日也不留下来用晚膳吗?”   “用膳就不必了,”陆珩坐在铺着软垫的木椅上,神色有些倦怠,“臣还有事想与皇上单独商议。”   “朕看您累了,今儿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再说?”   “时间紧迫,臣不想再拖,如今朝中许多大事已经理顺,那些空出来的职位都一一派人填补上了,往后皇上处理事情万事都有人负责,但还有一件事,还没有处理。”   陆临修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表情有些紧张。   陆珩却不会管他紧不紧张,他道:“皇上应该知道大梁皇女来汴京的第二日,在觐见先帝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吧?”   果然——   “朕知道,”陆临修答,“这件事在当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学堂里很多人都将皇女说的话背了下来,以便仔细琢磨,朕当时,也背了下来,至今一字不忘。”   “那你可知道,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知道的,那封大梁女皇亲自写的手书被先帝收在御书房里,朕后来入宫,找到了那封手书,也看了手书上面的内容,以及,最后一个条件。”陆临修如实道。   “皇上既然知道,不知皇上如何作想?”   陆临修在陆珩一本正经的神色下败下阵来,他坐到龙椅上,宽大的龙袍让他感觉不是很舒服,他扯了扯衣袖,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不禁然地带了点孩子气。   “我能怎么想?十三叔想和姐姐双宿双飞,难道我还能拦着十三叔不成?我若拦着十三叔,祖父祖母九泉之下知道了,不得想抽死我?而且,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陆临修其实有点郁闷,他本身是有点野心的,但是自从真的当了皇帝之后,他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而且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无数的规矩等着他学,有无数的朝政等着他处理,还有无数的争吵等着他观战。   这一个月来,他每时每刻都有事情做,想偷个懒,都只能借口上茅厕。   而且,上个茅厕都不能上久了,上得久了,会有人来催,如果他迟迟不出去,就有人担心他吃坏了肚子或者身体其他地方出了毛病,紧接着,太医们就挨个儿来给他请安了。   陆临修自从被太医们诊了一遍,之后上茅厕都不敢再作妖了。   当了一个月的皇帝,陆临修无比怀念以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他知道,他回不了头了,他只能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坐稳他的龙椅。   只有这样,他定王府上下,才能再享百年富贵,否则,定王府不仅百年富贵不能享,还会就此一落千丈,甚至全府上下,性命难保。   陆珩没有纠正他的自称,他放任了陆临修难得的孩子气,说道:“漓江每年七月乃是汛期,大燕刚经历一场内乱,今年再经受不起洪灾和瘟疫了,所以在今年汛期之前,臣要前往漓江沿岸,将漓江彻底修缮,皇上可明白?”   陆临修知道陆珩迟早要走,但是太医说,他的伤势还得三四个月才能恢复七八成,他以为陆珩至少还会在他身边留上七八个月,没想到,竟这么快?   陆临修更郁闷了:“十三叔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三月初。”   “三月初,只有一个月时间了,需要这么急吗?您身体还没有恢复呢!”陆临修的脸拧成了一团,“您想三月初去漓江沿岸的事,姐姐知道吗?”   “这你不用管。”陆珩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   陆临修不敢多问,低声咕哝道:“知道了,您希望哪些人陪您同去?”   陆珩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递给他:“臣选了十个人任主事,二十个人任副使,随臣一同前往,这些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您看看。”   陆临修打开名单,视线从那名字上一一扫过。   他有些吃惊,因为上面的人都是年轻后辈,大半都是在朝中无甚根基当着芝麻绿豆的小官的年轻人,有些甚至是刚入翰林院不久的进士。   唯一有点背景的,还是他的三表哥,许嘉致。   “这……”陆临修隐约明白了陆珩的意思。   陆珩这是在为他培养新人,朝中有权势者难以让对方完全臣服,但这些年轻人不同,若这些人一开始便跟着他,今后就是只属于他的势力。   “许嘉致这几年虽然没有作为,但胜在他本身有才,且你是他的表哥,他无论如何也会站在你这边,臣不介意在离开前扶他一把。但是以防许家做大,皇上不可同时重用他和许福鞍,等许嘉致往后做出了成绩,皇上可暗示许福鞍,让许福鞍退位,把路给许嘉致让出来,对许家是如此,对其他朝臣,也当如此,皇上可明白臣的意思?”   陆临修点头道:“我明白。”   “皇上心中有数就好,”陆珩揉了揉额头,“所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拟旨?”   “是派您三月初去修缮漓江的圣旨吗?”陆临修问,“这个,不用这么着急吧?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吗?十天半个月后拟旨也来得及啊。”   “不是。”陆珩否定。   “那您的意思是?”陆临修端着茶盅喝茶,不明白还有什么圣旨需要拟。   陆珩姿态十分坦然:“是赐婚的圣旨,明年,臣要前往大梁和亲,嫁给大梁皇女。”   “噗——”陆临修刚入口的茶全部喷了,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撑着桌沿不停地咳嗽,完全没想到陆珩会说出那番话来,他强行消化了好半天,顶着一张被憋得通红的脸,刚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他的失礼,却见陆珩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   “从大梁运银子到漓江沿岸,也得好些日,时间紧迫,圣旨的事情皇上还是快些琢磨,争取在明后两日就定下来。”   言罢,拱手行礼:“臣告退。”   陆临修起身,顶着一副精彩纷呈的表情,亲自送陆珩上了重华门外的马车。   陆临修望着远去的马车,其实他很想问陆珩,到底是紧着修漓江,还是紧着嫁人,可是在陆珩面前,他总是忍不住犯怂,他没敢问。   马车一路驶进外使馆内,在外使馆内的青石路上停下来,凤青梧上前亲手扶陆珩下车,忍不住抱怨:“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跟皇上说事,不知觉就晚了。”他到屋里的软垫上坐下。   凤青梧将暖手炉递给他:“皇上缺心眼儿吗?明知道你伤势未愈,不知道注意着时辰?”   “有时候难免。”   凤青梧是处理过事情的,知道陆珩说得有理,也不多言,让人赶紧摆膳,晚膳摆好后,她扶着陆珩去饭厅用膳,问道:“朝中的事情还没有理顺吧?”   “还差点时间,如今文有三公和六部尚书,武有四侯,皇城禁军有吴丛统领,皇上只要不混账,就不会出太大的乱子,”陆珩坐到桌边,拿起勺子舀了半碗粥放到凤青梧的面前,“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离开汴京了。”   凤青梧拿勺子的动作一顿,眼睫微敛:“你怎么打算的?”   “一个月后,出发去豫州,从豫州开始,修整漓江,这不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吗?”陆珩轻轻搅动着白瓷青底汤碗里的鸡肉粥,“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总不能说变就变。”   凤青梧握住勺子的手有些发白:“临修怎么说?”   “他自然听我的,大燕不能再遭受水灾和瘟疫,况且修缮漓江工程巨大,需要数十万人参与,花费的银两近两千万,这样大的工程,必须有一个绝对镇得住场面的人在上头顶着,让贪官污吏都不敢轻举妄动,满朝文武,我最合适。”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啊?”凤青梧气极反笑,“我好难得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些日子,我为了照顾你,一日不敢懈怠,好不容易将你的身体养好一点,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去修漓江?你拿什么去修?拿你的半条命吗?”   白芷几个伺候的还是第一次见凤青梧发飙,且对象还是人人畏惧的十三爷,几个丫鬟都知道下面的话不适合她们听,识相地退了下去。   陆珩放下勺子,转身握住凤青梧的手。   寒凉的夜,她的手也是凉的。   “红月,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没你想象的那般严重,况且我已经休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半,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会好生调养,一个月后,前往豫州,已经不成问题了,你不用担心。”   他将暖手炉放在她的掌心,将她的双手包裹在掌心。   “况且,豫州之行,难道你不陪我去?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天天跟在我身边看着我,”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这样,总能放心了吧。”   凤青梧知道陆珩说得有道理,也知道她无法阻拦,只能郁闷地点头。   “我当然要陪着你一起去的,”她重重地咬了咬牙,“然后好好看着你。”   陆珩温温地一笑。   他舀了一勺鸡肉粥递到凤青梧的嘴边:“之前都是殿下伺候我用膳,今日我来伺候殿下,这鸡肉粥熬得甜糯可口,殿下快尝尝。”   凤青梧当真乖乖地张了嘴:“啊——”   陆珩将鸡肉粥喂进她的嘴里,凤青梧尝着鸡肉粥的味道。   “可好吃?”   “还不错。”她眼里的阴霾散了,逐渐染上笑意。   陆珩又问:“可比之前的鸡肉粥都好吃?”   “嗯,是要好吃些。”   …… 第117章   次日陆珩刚起, 陆临修便派人传了口信过来, 因赐婚之事兹事体大, 得于明日早朝颁圣旨方能显得郑重, 特请陆珩明日早上入大朝殿参加早朝。   来传信的是陆珩曾派给陆临修的人, 陆珩摆手让人退下。   “皇上一日比一日稳重了。”他语气欣慰。   凤青梧正在低头给他修剪指甲,他指甲长得快, 每隔几天就要修一遍,这种细致活儿凤青梧做得仔细, 她能将陆珩的所有手指甲都修建得漂漂亮亮的。   闻言, 她笑道:“临修本来就能做得很好, 他会做得越来越好的。”   今日陆珩没有进宫,他午休的时候, 陆临川过来找凤青梧说话,少年穿着素服, 翘着长腿坐在客厅里, 他手边摆着瓜果,陆临川也不客气。   “我今儿进宫陪哥哥、陪皇上用午膳,听皇上说十三叔要去修漓江了?”陆临川将橘子皮丢进炭火盆里,“十三叔伤势不是还挺重的吗?修漓江劳心劳力的, 他扛得住吗?”   “我会跟着去。”凤青梧道。   “哦, 姐姐你若是跟着去的,那肯定没问题,我就是担心十三叔的身体,”陆临川道, “爹娘也挺担心的,所以让我来问问你。”   凤青梧觑了他眼:“你哥哥现在每日忙着朝政,你呢?在忙什么?”   陆临川闻言,顿时觉得头大。   “姐,哥哥都当皇帝了,我就不能只享受他的光照吗?我不想成为哥的左膀右臂,”陆临川道,“我觉得我当个闲散王爷就挺好的,你觉得呢?”   “你哥怎么跟你说呢?”   “我今儿进宫去看他,陪他用午膳,问他当皇帝好玩儿不,我的天,我哥险些哭了,跟我絮叨了一堆当皇帝的惨烈事情,我听着,我都觉得可怕,然后他就让我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将来当他的左膀右臂,帮他惩奸除恶,造福百姓,”陆临川眉头打结,“这世上有才有能的人多了去了,虽然哥对我抱有期待,但我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理由呢?”凤青梧将他剥了一半的橘子抢过来,掰开一瓣喂进嘴里。   “姐姐聪慧,还需要我说?”陆临川翻了个白眼。   “难道你还有怕自己权倾朝野然后被人猜忌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觉悟?”凤青梧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这是给自己偷懒找光明正大的理由吧!”   “反正我就想当个闲散王爷,你看我哥多辛苦,我以后不入仕、不掌权,我就依附我哥生活,经常进宫陪我哥解闷,陪他说话,哄他开心,让他不要被朝政给压得喘不过气,如此我还能抽空去大梁探望姐姐,过得逍遥自在,人人羡慕,多好。”   陆临川说着都觉得未来的生活简直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他说着说着就笑了。   凤青梧也将橘子皮丢进炭火盆里,语重心长道:“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记得永远保持初心就好,不要走着走着就走歪了,最后把自己送上死路。”   陆临川嗓子一哽:“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凤青梧淡淡道:“忠言逆耳。”   陆临川吐了吐舌头,他拉着板凳朝凤青梧凑近,紧挨着凤青梧坐,抬头瞥了眼卧房的方向,确定陆珩还未醒来,才压低声音道:“姐,哥说是十三叔要他颁圣旨赐婚的,你知道十三叔当时是怎么说的不?”   “怎么说的?”   “哎,你没看见,可惜了,哥跟我形容了一下,我学给你看啊。”   凤青梧眉梢微扬,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陆临川咳嗽了下,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学着陆珩的坐姿正经地坐在木椅上,然后板起面孔,理所当然道:“是赐婚的圣旨,明年,臣要前往大梁和亲,嫁给大梁皇女。”   凤青梧:“……”   “怎么样?学得像不像?”陆临川乐滋滋道:“我学得像不像不是重点,重点是十三叔用的是‘嫁给大梁皇女’,哈哈哈,哥跟我说的时候,我可笑死了,十三叔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大男人,他是怎么好意思用‘嫁’这个字的,我都想象不出来,哈哈哈……”   “画虎不成反类犬,你十三叔可不会是你这种怪里怪气的样子,不过你这么一学,倒能让我想象到他原本摆出的姿态,应该还挺,嗯……”   陆临川那么努力地模仿竟然被凤青梧批得狗屁不是,他有点伤心,但听到凤青梧的话,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心转念就被他强烈的好奇心抛诸脑后了。   他好奇道:“还挺什么?”   凤青梧斟酌了一下说词:“还挺,迷人的。”   “嗯?迷人?”   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陆临川一跳,那低沉磁性的特有嗓音让他条件反射似的蹭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陆珩大约刚醒,不知何时已经斜靠在门框上,他穿着雪白的长袍,狐裘披风披在身后,漆黑的目光落在凤青梧的身上,凤青梧也望着他,清亮的眼眸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是啊,迷人啊!”凤青梧笑眯眯的。   陆珩便也笑了,他走到凤青梧的身边坐下,从她手里拿过橘子:“好吃吗?”   “很甜!”   “我尝尝,”他掰了一瓣橘子喂进嘴里,笑意更深,“是还挺甜的。”   被两人严重无视的陆临川一脸见鬼的表情,他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他十三叔在他哥面前说的那些话了,眼前这沉浸在甜甜爱恋中的男人还是他们那个十三叔吗?   陆临川觉得自己有点眼晕。   连陆珩这种男人都能降服,他姐真的太强大了啊,不愧是要做女帝的人!   陆临川的视听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他呆愣了老半天才慢半拍地回神,规规矩矩朝陆珩行礼道:“十三叔,您伤势可好些了?”   陆珩的目光从凤青梧的身上挪开,凉凉地瞥向陆临川:“你刚刚是在笑话我?”   陆临川额头冒汗:“没有啊,我哪儿敢啊,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十三叔,您不能这么区别对待啊,您对我姐那么温柔,怎么到我这儿就凶神恶煞的?论亲疏,我才是您的亲侄儿,您这样,我多伤心啊!”   陆临川作伤心状。   陆珩:“我凶神恶煞?”   “不,我说错了,您很温柔,特别地温柔,”陆临川不敢捋狮子的毛,立马改口。   陆珩口吻很淡:“说完了?”   “说完了。”陆临川哽了口口水。   “那你可以走了。”   “可是,我还想留下来吃个晚饭呢,”陆临川可怜巴巴地望着陆珩,见陆珩无动于衷,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凤青梧,“姐,你留我吃个晚饭呗。”   凤青梧“噗嗤”一笑:“好了,你留下来吧,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   陆珩转回头去,给凤青梧喂了一瓣橘子,没再理会他了。   陆临川头上的威压俱散,顿时浑身松懈下来,他疲软地坐回椅子上,暗瞅了陆珩一眼,非常识相地重新和凤青梧拉开距离。   他暗戳戳地想,早知道他一早就求他姐了,他姐说一句顶他说一百句!   次日,凤青梧和陆珩都起得早,因为两人都要参加今日的大朝会,这是陆珩自受伤以来第一次正式地参加大朝会,因他身上伤势还未复原,陆临修特意命人给他搬了座椅。   大朝会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很严肃,满朝文武挺直脊背端正地站着,该启奏的启奏,不启奏的就安静旁听,大朝殿威严肃穆,每个朝臣的表情都很严肃。   直到陆临修叫道“大梁皇女”,朝臣们的表情便开始精彩起来。   谁不知道如今的大梁皇女凤青梧就是以前定王府的养女陆相时,也就是当今皇上曾经“死去”的姐姐,而且稍微打听过他们的关系的人都知道,这对姐弟的感情还不是一般地好。   如今这对姐弟,一个是大燕的皇帝,一个是大梁皇位的继承人,在朝堂上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一起,还真有几分意思。   原本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朝臣,竟因此瞬间来了精神。   “殿下远道而来,向先帝呈上女皇手书,手书上提到的修缮漓江之事,无论是先帝还是朕,都无法拒绝,至于手书上最后提到的条件,朕已问过丞相的意思,现,给予殿下答复。”   凤青梧严肃道:“皇上圣明,外臣洗耳恭听。”   有太监展开明黄圣旨,立于陆临修旁侧,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酌丞相陆珩护国有功,治国有方,德以服天下,才以安天下,朕敬服之,念之劳苦功高,封丞相陆珩为当朝一品亲王,赐封号‘圣’。今大梁女帝重之德才品貌,为显朕之圣意,愿与大梁永为交好,特派圣王前往大梁和亲,嫁于皇女凤青梧。”   满场死寂。   陆珩跪首:“臣接旨,谢主隆恩。”   陆临修松了口气:“圣王快请起。”   太监合上明黄圣旨,举圣旨踩着小碎步快步行到陆珩跟前,亲手将陆珩扶起:“圣王伤势未愈,快请坐,别再伤了身体。”   陆珩接了圣旨,朝太监点了点头,坐回座椅上。   场面并未安静多久,很快朝堂上就热闹起来,所有人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朝臣们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凤青梧安静地坐着,目光凝着陆珩。   陆珩朝她微微一笑,两人什么都未说,却好似已经说了许多。   陆临修道:“殿下对朕的答复可满意?”   凤青梧拱手:“外臣满意至极,多谢皇上,待圣王前往漓江沿岸后,我皇答应的两千万两银子会陆续交到圣王手中,以助圣王修缮漓江。”   “皇上,臣以为不妥,丞相,不,圣王乃是我国栋梁,是我大燕公认的第一才子,此等人才,将来能助我大燕更加强大富足,这样的人,当留在大燕好好重用才是,让圣王前往大梁和亲,实在是不妥啊!”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太傅。   “皇上,臣也以为不妥,正如太傅所言,我大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圣王大才,若让圣王前往大梁和亲,将来不能再为我大燕造福,实在是我大燕之不幸,还请皇上三思。”说话的是刑部尚书秦咎。   “皇上,臣也以为……”   一连串的反对之声在朝堂上响起,凤青梧听得耳朵都疼了,她实在没那耐心再继续听下去,在某位大臣落声后,她往前一站,道:“皇上,外臣有话说。”   “殿下请讲。”   “满朝文武皆不赞同圣王前往我大梁和亲,但是大家似乎忘记了,当初陆禀谋反,将汴京搅得天翻地覆死伤无数,早就虎视眈眈的西秦欲要出兵大燕,是我大梁阻止了西秦对当时还处于内乱的大燕出兵,若非圣王早是我梁燕内定的和亲之人,若非看在圣王的份儿上,西秦和大梁的铁骑早就踏破了大燕的边境,直入汴京。   “而今,我大梁还愿意以两千万两白银为聘,迎圣王入我大梁和亲,解决漓江千百年来的水患,以免大燕百姓遭受水灾和瘟疫,于大燕百利无害,大燕何乐不为?”凤青梧淡淡地笑,“难道大燕受了我大梁的好处,诸位大臣却不愿意履行之前的承诺了?”   “之前的承诺?敢问殿下,何人承诺过?”问话的是忠勤伯。   “我承诺的。”陆珩道。   此话一出,大朝殿又陷入安静,陆珩道:“国于危难之时,总得有所牺牲,幸而大梁只是看上了我这个人,牺牲我一人,免大燕陷入战争,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圣王,您曾说过,您无意娶妻。”有大臣道。   “在家国面前,个人荣辱,不足挂齿。”陆珩一本正色。   “可皇女的后宫不会只有您一人,您去了大梁,便只能接受一妻多夫,您堂堂大燕男儿,是我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王,岂能受如此欺辱?”又有另外的大臣阻拦。   “在大是大非面前,死亡都无所畏惧,更何况其他,况且君子一诺,重如千金,我既然已经答应,就绝无可能反悔,众位不必再劝了。”陆珩忍辱负重道。   陆临修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十三叔以一副我也很不情愿却不得不那么做的无奈表情说着无可奈何的话,觉得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难道不是他家十三叔自己说的要前往大梁和亲吗?   难道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吗?   此刻摆着一副被逼的为了家国而选择忍辱负重的姿态的人,真的是他家那个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十三叔?   分明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却在愿意之上,顺应朝臣们的说辞,给他自己戴了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成为了那个为了大燕而不得不选择牺牲自己的伟大的人。   从今以后,大燕人都会记得他,记得他为大燕付出的一切。   大燕也会感激大梁,感激大梁让大燕在危难之时,雪中送炭,让大燕免于战乱。   陆临修忽然就觉得,他还是太嫩了啊,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得跟他的十三叔好好学,毕竟这种千年狐狸,百年难得一遇。   散朝后,凤青梧光明正大地推着陆珩往外使馆走,和亲的事情已经定下,凤青梧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她心情极好,走路都轻快许多。   但出宫的人多,凤青梧不好表现得太过志得意满,始终尽力压制着脸上的笑意,她朝陆珩道:“你刚刚在朝堂上将大义加身,实在说得太好了,我都忍不住佩服你。”   “换你,你不是一样的说词?”陆珩淡笑,“总比让别人以为我们叔侄有私情要好。”   “我不太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凤青梧道,她只在意陆珩的名声。   “你不在意,我在意,”路上风大,陆珩低沉的声音被风吹进凤青梧的耳里,“我不希望别人把那些不好听的话用在你的身上,我不喜欢听。”   凤青梧嘴角溢出笑来:“好巧,我也不喜欢听别人用难听的话形容你。”   她弯腰帮陆珩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感慨道:“可算是看见曙光了,我等这一天,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有时候想起四年前,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118章   “十三, 你说我们这一路走来, 是不是太不容易了?有好几次, 我都险些死了, 可我到底还是没有死, 我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从今日起, 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高深宫墙逐渐在身后远去,熹微的天光照在她的身上, 她眼底有光芒在闪烁。   她听陆珩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 在等这一天。”   以前, 他们是叔侄,他们在一起, 会被别人说有违伦常,他凶名在外, 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谩骂他, 他们只会在暗地里骂他禽兽不如,竟然连自己的侄女都不放过。   但凤青梧不同,她只是闺中女子,无权无势, 肩不能挑, 手不能抗,柔弱得一折就能断,那些人会当着她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知廉耻,竟然勾引自己的叔叔。   他自己遭受如何的对待, 他无所谓,但是他无法忍受别人骂她。   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思,他怕他将她拖进泥潭,怕他人的口水将她埋进地狱,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他们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这一天。   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短短半日,陆珩要到大梁和亲的事情就已经在汴京城传得人尽皆知,汴京城一人一嘴,有遗憾的、有抱怨的、有兴高采烈的、有惊讶的、有不可置信的……   但无论别人说什么,凤青梧都没那个心思去管,陆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离开汴京前往豫州,但是陆临修根基不稳,朝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帮着安排。   但陆珩的身体状况显然不可能常驻皇宫,于是陆临修思量许久,决定不再让陆珩进宫了,他每日午后到外使馆去找陆珩。   但太后比陆临修先到。   外使馆的气氛很诡异,凤青梧非常识相地将待客厅让给了太后和陆珩,她自己回了正殿那边的客厅,凤青梧将瓜子壳丢进火盆里,脸色不大好看。   “殿下,您刚刚将没磕的瓜子丢进去了。”白芷提醒她。   凤青梧低头,自己手上果然捻着瓜子,而她正准备将手里的瓜子往火盆里丢,她沉了沉眼,将瓜子丢回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来吃。   白薇刨了下炭火盆里的银丝炭:“殿下心情不好啊?”   “有人想坏我好事,偏生这人来找陆十三的时候我还不能拦着,换谁谁都心情不好,”凤青梧唉声叹气,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皇上圣旨都颁了,太后竟还不死心。”   “您担心这个做什么啊,十三爷自然会打发太后离开的啊。”白芷提醒。   凤青梧打了个哈欠:“道理谁不知道?但我就是不高兴!”   “那您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呀?”白薇接话道,不明所以地望着白芷,白芷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俩丫鬟好奇地望着凤青梧。   凤青梧忧伤道:“因为太后是个女的,而她与陆珩说话,我还不能旁听。”   白芷和白薇都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人家太后娘娘都已经四十多岁了,按辈分,乃是陆珩的堂婶,堂婶和自己的堂侄子闭门说话,凤青梧还会不高兴?   不,不是关门说话,门根本就没有关。   人家是光明正大地敞开天窗在说亮话,怎么凤青梧心里还能泛酸?   “殿下,您这酸得也太宽泛了吧?”白芷忍不住道。   凤青梧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的房梁出神,慢吞吞道:“你们不懂,这是女人的直觉,我直觉太后今日过来,不仅仅是因为一件事,怕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而此时,待客厅内,太后捻着茶盖,轻轻捋着茶面上的浮叶儿。   陆珩低着头,在看自己的指甲,发现凤青梧将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果然煞是漂亮,他漫不经心道:“早朝刚散,太后便这么着急前来,是为了早朝上的圣旨?”   太后合上茶盅,不悦道:“圣王到底是着急修缮漓江,还是着急和亲?”   “别的男子,二十五岁的时候孩子都能跑能跳了,臣却还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滋味,实在好奇得紧,所以自然要着急一些,让太后见笑了。”陆珩面无表情道。   太后沉脸:“四年前的除夕夜宴,是你自己向先帝承诺,终身不娶的。”   陆珩抬眸,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溢出几分戏谑,他道:“太后好像误会了。”   “误会什么?”   陆珩理所当然道:“臣并非娶,而是嫁。”   太后:“……???”   她大约未曾想到陆珩竟会是这番说辞,整个人都呆了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太后表情变幻莫测,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望着陆珩。   太后被陆珩那个“嫁”字憋了许久,缓过来后,怒极反笑道:“圣王出息了!”   “太后过奖。”陆珩不温不火地应了声。   太后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知道她根本拧不过陆珩,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道:“你要去大梁也不是不成,只是想要哀家同意,你得答应哀家一件事情。”   “臣洗耳恭听。”   “灵纤,进来吧。”太后唤道。   须臾,以身着月白绫袄的女子缓步走进了待客厅,她在待客厅的门口顿住脚步,跪下磕头道:“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圣王殿下。”   凤青梧百无聊赖地剥着橘子,原本改在外使馆忙活的容姑姑进了屋里,凤青梧觉得奇怪:“太后走了吗?姑姑这会儿还有时间过来?”   “没走,太后带了个姑娘过来,那姑娘现在被叫进待客厅了,奴婢觉得不寻常,所以特地来跟殿下说一声。”容姑姑道。   “什么姑娘?”   “一个模样好看的年轻姑娘,奴婢是第一次见。”   凤青梧将橘子皮丢进火盆里,掰了一瓣橘子吃,眼神不禁然地冷了下来,半晌后,她笑了笑:“原来太后的心思在这里啊,难怪我眼皮总跳。”   白芷撇嘴:“皇上都赐婚了,您和十三爷的关系太后不是不清楚,难不成她还想往十三爷屋里塞姑娘?”   “想拉近与定王府的关系,不去走其他的路子,竟然想着往十三的身边塞人,这位太后娘娘想得倒是挺令人意外的。”凤青梧嗤笑了声。   容姑姑有点不高兴。   “殿下,您是我们大梁的皇女,在我们大梁,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之人,且大燕皇上已经为您和圣王赐了婚,圣王如今已经是您的人了,在我们大梁,可没有后宫男子养别的女人的道理,太后娘娘这么做,岂不是在打您的脸?”容姑姑不悦道。   “是啊!”凤青梧蹭然站了起来,“人家打脸都打到我的府上来了,我总不能忍着,走吧,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何等漂亮的美人,敢不怕死地凑上来。”   待客厅里的气氛很诡异,自那个叫灵纤的姑娘进来后,陆珩原本还算面无表情的脸色就沉了下去,灵纤有些害怕,战战兢兢的。   太后温声道:“起吧,站在哀家身边来。”   灵纤道了声“谢太后娘娘、谢圣王殿下”后便站到太后身边,她眼睛偷偷觑着陆珩,然陆珩那张脸实在阴沉,她不敢总偷看,只敢时不时地偷瞥一眼。   她早倾心陆珩,太后又想和定王府拉近关系,这些时日都在琢磨该怎么办,她便自告奋勇,跟太后说,她愿意去伺候陆珩。   太后当时很意外,告诉她,陆珩这人不好想与,而且陆珩心中有人,无人能够取代,灵纤不信,她娘跟她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能逃过绕指柔。   她灵纤要美貌有美貌,要柔情有柔情,她不信还有男人能不怜惜她。   她坚持想去陆珩身边,太后本也想要用人,她既然坚持,太后自然也乐意,太后原本计划着哪日将她介绍给陆珩,谁知皇上竟然突然下了圣旨,派陆珩前往大梁和亲。   但饶是如此,灵纤也不想放弃,像陆珩这样的男子,就算凤青梧不喜她,只要她有陆珩相护,她就不信凤青梧能对她怎么样。   此时此刻,面前的男人丰神俊朗,高贵不容亵渎,灵纤越发确定她的选择没有错,她内心涌着激动,既害怕又雀跃。   太后朝陆珩笑道:“这是哀家娘家的侄女,不仅知书达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女红也堪称上等水平,圣王前往大梁,哀家着实不放心,想着将哀家这侄女指给你,陪你一起前往大梁,她心灵手巧,定能照顾好你的起居。”   又转头对灵纤道:“今后你跟着圣王,凡事都要尽心尽力,圣王身上伤势未好,你照顾的时候要仔细些,明白吗?”   “臣女明白。”灵纤柔声道。   “快去圣王身边吧,圣王怜香惜玉,不会亏待你的。”   “是,臣女遵命。”灵纤敛衽行了一礼,就准备往抬脚往陆珩的身边走,却忽然被陆珩出声拦住,“慢着,再等等。”   “请问圣王殿下,等什么?”灵纤见陆珩主动跟她说话,一双美目波光流转,端得是娇美可人,此刻就盈盈地望着陆珩,满面娇羞。   陆珩脸上的阴郁越发浓重,没理会她。   灵纤有些尴尬,不安地望了眼太后,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自然是等本宫了!”门外突然响起明朗的女声,那声音入耳时令人辨不出喜怒,但无人能忽视那声音里的傲慢和孤高。   灵纤不由地抬头望去。   穿着月白色镶澜边绕膝长衣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一头浓密的长发仅仅用一根白玉发簪固定,鬓边几缕耳发懒散地飘着,耳垂上一对珍珠耳坠微微反光,她肌肤莹白,五官秀丽,并非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艳之人,但却绝对是称得上十分好看的。   她的美,界于美艳和清秀之间,不艳俗也不寡淡,越看越有滋味。   但令灵纤意外的并非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气度,在当今太后和人人畏惧的圣王面前,她没有半点忸怩姿态,反而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   她缓步踏进待客厅,朝太后微敛衽道:“给娘娘问安。”   太后的表情正色起来:“殿下客气了。”   “本宫乃是晚辈,应当的。”凤青梧起身,缓步走到陆珩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其间暗暗瞪了眼陆珩,似乎是在抱怨他拈花惹草。   陆珩忍着笑,无辜地望着她。   灵纤很是意外,毕竟这里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圣王,可是太后和圣王都未曾让她坐下,她却敢不请自坐,灵纤还未遇到过这种情,不免又多看了凤青梧几眼。   而后者好似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在落座后扬眉瞧向她:“这位姑娘是?”   “这是哀家娘家的侄女灵纤,灵纤,快去给殿下磕个头,往后你跟了圣王,殿下就是你的半个主子了,你须得像尊敬哀家一样尊敬殿下。”太后道。   灵纤不想给凤青梧磕头,她觉得凤青梧没资格受她的礼,但是太后都这般吩咐了,她却不敢不听,她正准备上前给凤青梧行礼,却被凤青梧制住。   “等等,娘娘的意思,本宫没太听明白,什么叫‘跟了圣王’?”   “哀家顾念圣王辛苦,想派个人帮哀家照顾他,灵纤心灵手巧,最是合适,往后灵纤也会跟着你们去大梁,圣王身边有灵纤帮殿下打点,殿下也能轻松些。”太后温声道。   凤青梧低头一笑,开口的时候,声音甚至都含着笑意,她道:“娘娘是觉得,我大梁给了大燕两千万两银子的聘礼后,就没钱买丫鬟了吗?”   把灵纤和丫鬟相提并论,无异于等于说灵纤就是个丫鬟。   千金大小姐灵纤从未受过此等羞辱,不由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凤青梧不等太后接话,紧接着又道:“况且,十三身边贴身伺候的从来都是男子,十三本身也不喜欢丫鬟贴身伺候,至于其余的杂事,都有专人负责,您的侄女到底也是名门出身,金尊玉贵的,如何能干那些粗活,娘娘您说是不是?”   “殿下,你分明明白哀家的意思,又何必拐弯抹角呢?”太后沉了脸。   “娘娘,您分明明白本宫的意思,又何必强塞呢?”凤青梧笑道,“陆珩现在是我的未婚夫,我的男人身边若是有了其他女人,那这个女人,结局只有一个。”   凤青梧淡淡道:“死。” 第119章   灵纤听得浑身一颤。   非常精准地抓住了某四个字的陆珩, 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娘娘, 本宫不知道您何故有此给陆珩塞人的想法, 您是长辈, 我们当晚辈的不想忤逆您的意思, 您若非要让灵纤姑娘留下来,本宫念在您是长辈的份儿上, 愿意给您留颜面,在离开汴京之前, 绝不会动灵纤姑娘, 但是离开汴京之后, 本宫是绝不会留她的。”   凤青梧端起陆珩的茶盅喝了口,直白道:“毕竟, 本宫留了她,就是任由娘娘您, 打本宫的脸, 到时候本宫就是天下的笑话,娘娘您说,换做娘娘您自己,您会留她吗?”   太后一时没有接话。   灵纤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她用力地咬了咬唇, 眼泪不要钱一样地滚下来,不断地砸在地上,她含着哭腔,委屈道:“殿下, 臣女只是仰慕圣王,只要能留在圣王身边,您让臣女做什么都可以。”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望向陆珩,期盼陆珩能看在自己为他垂泪的份儿上,怜香惜玉一点,将她留下来,只要陆珩开口了,凤青梧说什么都没用。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陆珩始终都望着凤青梧。   从凤青梧进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过,而陆珩,好像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灵纤还未开口的时候,凤青梧还以为对方是多聪慧的一个姑娘,而今她一开口,凤青梧才发现,原来竟是个蠢货,她对蠢货素来没有多少耐心。   而她能不能留下来,最主要还是看太后的意思。   凤青梧望着太后:“娘娘以为呢?”   “是哀家思虑不周,只想到圣王身边缺个细心妥帖的女子照顾,却忽略了其他的影响,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全,回头哀家会给灵纤寻个好夫婿,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太后道。   “娘娘说得是。”   灵纤犹自不甘心:“姨母?”   太后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灵纤顿时不敢再吱声,将想说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太后起身准备离开,凤青梧和陆珩亲自送她到门口上马车,路上,陆珩朝太后道:“皇上入宫不久,许多地方还需要太后您提点,娘娘且放心,只要您娘家人安分守己,定能百年昌盛不衰,所以,娘娘不必忧心其他,安心当您的太后便好。”   原来一切他都看得分明,只是看破未说破,太后不由哂笑。   她道:“有圣王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   送走了太后,凤青梧扶着陆珩往回走,她抬眼觑着陆珩:“你认识那个叫灵纤的姑娘?”   陆珩摇头:“不认识,你不是说喜欢我的都能手拉手绕着汴京城围几圈吗?想来她也是当中之一,不过比起别人,她的脑子不太好使,所以才敢凑上来吧。”   凤青梧压着不高兴,陆珩当然要捡她喜欢听的说。   凤青梧抿了抿了唇,倒不是觉得难受,只是有人想要强行给陆珩塞女人,她就难免有点小情绪,再想到那灵纤姑娘的模样,婀娜纤细,柔弱可怜,当真惹人怜爱。   不像她,这些天一路风风雨雨地过来,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   相比人家娇艳欲滴的美人,她大约就像个女罗刹,凶起来的时候连许多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极为害怕,好像她随时都要吃人似的。   原本还不觉得多难受的凤青梧想到这里,突然就失落了起来。   谁不喜欢娇娇滴滴干干净净的小姑娘?   那灵纤姑娘虽然脑袋不好使,但是那娇美柔弱的模样,她看着都忍不住想要呵护,更何况是男人,凤青梧不由地有些自卑。   她嘀咕道:“那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嗯?好看吗?我没注意。”   凤青梧才不信他这鬼话:“人家姑娘就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人家长什么样子?你有眼睛又不是没眼睛!”   她语气气呼呼的,显然是越发不高兴了。   “她长什么样子与我何干?”陆珩凝着凤青梧郁闷的脸,伸手去拧她的脸颊,揪起她脸上的一坨小肉,“别人什么样子我不在乎,我也不喜欢看,我只喜欢看你。”   手上的触感极好,陆珩有点心痒。   “可人家不止好看啊,”凤青梧深吸口气,“人家和我不同,我觉得我比较无趣,琴棋书画,就勉强能下下棋,而且还算不得精通,针线女红就更拿不出手了,顶多就只能做点护膝、袜子之类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别的姑娘比起来,我简直一无是处。”   “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珩还没见过她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觉得有些新鲜,他狐疑道:“你这是因为一个被太后想要强塞给我的姑娘而自卑了?觉得自己不如别人?”   凤青梧在指甲盖上掐出一小段距离:“一点点。”   陆珩喉咙一哽,有点受不住凤青梧此时的表情和动作,他又想把她的手拉过来亲一亲,但是这次他忍着没动,他笑道:“你竟还能因别人而自卑?”   那笑意在他的脸上扩散开去,明朗而灼目。   “很奇怪吗?”凤青梧不懂,她就是觉得她真的挺不如别人姑娘的。   “你知道你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吗?”陆珩拉着她在长廊上的木椅上坐下来,他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把玩儿。   “什么样子?暗夜女阎王?毕竟连庄寒鳞都怕我,”凤青梧也不太理解,怕她做什么,简直莫名其妙,“我又没有欺负过他,你说他怕我干什么?”   “有些人,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让别人害怕,你就是其中之一。对于别人而言,你手掌大权,生杀予夺,是站在最高处的俯视众生者,随便往哪里一站,就仿佛聚了光,让旁人无法忽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注视,这是你这些年练就出来的气场,她浑身的威压释放出来的时候,会让旁人感觉到无法抗拒的压迫,所以他们怕你,这很正常。”   凤青梧紧张地问:“所以这就是你眼里的我吗?”   “这是旁人眼中的你,男的敬服你的能力手段,女的羡慕你的出身、嫉妒你的聪慧、恨你抢走了她们所有的光芒,在旁人的眼中,你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这样的你,竟还会自卑,着实令我意外。”陆珩笑道。   凤青梧从没有想过她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想到身边许多人对她的畏惧,想到庄瑾瑶对她的嫉恨,她觉得陆珩说得的确有道理。   “可我不想当女阎王,我就想当娇滴滴的小姑娘。”凤青梧无奈道。   陆珩低头在她白白嫩嫩的手背上啄了一下:“你在我眼里,就是娇滴滴的,难道还不够?你还在想别的男人眼中也是娇滴滴的?”   被陆珩吻了的手背逐渐烧了起来,她脸上染了点儿嫣。   “嗯?”陆珩翘着尾音。   那尾音像是从凤青梧的心尖上刷过,刷得她心尖痒痒的,她低垂着脑袋,掩饰自己的窘迫,声音温温的,她道:“我就当你一个人的娇滴滴的姑娘,就好了。”   说完,她紧紧地握了握陆珩的手,一副郑重的样子。   陆珩忍着笑:“红月,你自己说的话,你要记好了,往后在别人面前,不能温柔地说话,也不能温柔地笑,尤其是,不能对别人笑。”   “那我真成女阎王了,”她做了一个女鬼的表情,“往后别人看见我,都得绕道走,就没人敢跟我说话,也没人陪我玩儿了。”   “你有我就够了。”这话,陆珩没说。   他默默地想,她太耀眼了,他想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无法觊觎,让她完完全全地只属于他。   可是他不能,她之所以耀眼,是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凤青梧,他若将她藏了起来,掩去她身上所有的光芒,她就不是她了。   陆临修午膳后便赶来了外使馆,陆珩还在午休,凤青梧让他在客厅等着,陆临修见她拿了针线来做,奇怪道:“姐,你在做什么?”   “护膝。”凤青梧道。   “给我做的?”   凤青梧抬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为什么要给你做护膝?”   “你是我姐姐啊,你给我做护膝不是很正常吗?”陆临修理所当然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人给我做过护膝呢,娘也不给我做。”   “你未来媳妇会给你做的,等你成了亲,只要你一张口,多的是你戴不完的护膝,还能每日戴不重样的,”凤青梧打趣他,“你的年龄也该成亲了。”   陆临修被凤青梧闹了个大红脸,他不自在道:“我还小呢。”   “不小了,明年可以把亲事定下来了,等过一两年再成亲,时间上刚好,那时候你也有自己的势力了,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凤青梧低头继续做针线,“今后姐姐我远走,也不能帮你什么,你若成了亲,身边有个贴心照顾的人,我也放心些。”   陆临修失落起来:“姐姐下月就要与十三叔一起离开了?”   “嗯,等你十三叔修好漓江后,我会从漓江沿岸直接回金陵,就不再折回汴京了,”凤青梧笑了笑,“往后,咱们姐弟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陆临修越发伤感:“爹娘知道了,肯定会更难过的,尤其是娘。”   “爹娘早就知道了,也早就接受了,还有临川,临川和你不同,他性子要调皮跳脱一些,不如你稳重懂事,我知道你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能辅助你,但是若是他自己不愿意,你就不要勉强他了,就让他守在父母身边,当父母和你的开心果,岂不也挺好?”   “临川跟你说的?”   “嗯,跟我提过一嘴,说他没有大志向,以前定王的爵位继承人是你,他还想着努力混个小官当当,只要不向父母要钱过日子就成,如今定王的爵位继承人是他,他就想混吃等死,能三不五时地进宫给你解解闷他就满足了。”   “那小子,”陆临修叹气,“行吧,姐姐都这么为他说话了,往后我不再勉强他就是,只要他不走歪路,好好做人,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就定保他此生富贵平安。”   凤青梧欣慰道:“我们临修是个好哥哥。”   陆临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陆临修每日午后都会到外使馆找陆珩,凤青梧特意派人腾了一间书房出来,专程供他们商议国事所用,怕陆珩有时候坐得久了身体不舒服,还专程在书房里面摆了一张软塌,陆珩累了,就可以躺在软塌上休息。   最开始,只有陆临修过来,逐渐地,人多了起来,外使馆每日都有许多朝臣进进出出,有时候陆临修和朝臣们待得晚,会在外使馆用了晚膳再回宫。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底。   二月二十八日,陆临修拟了第二道与陆珩有关的圣旨,派陆珩前往漓江沿岸修缮漓江,于三月三出发,并点了三十个年轻人随行。   此消息一出,整个汴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因此次离开汴京,凤青梧再也不会回来,所以要收拾的东西很多,容妈妈领着丫鬟已经在收拾行李,这两日来为凤青梧践行的人很多,所以外使馆十分热闹,至于那些来为陆珩践行的,一律被凤青梧挡在了门外。   白芷正在收拾箱笼,她笑道:“殿下,奴婢还未去过大梁呢,大梁和我们大燕,是不是完全不一样啊?听说大梁是以女子为尊的。”   “是,因为你们是女子,所以你们在大梁会受到比男子更好的对待,但是大梁有大梁的好,大燕有大燕的好,对每个人而言,好与坏都是不一样的,不好一概而论。”   “不管如何,只要不对女子那般苛刻就行。”   白薇在旁边笑:“等到了大梁,你可以求殿下给你找个小白脸养着,你往后也不用去伺候夫君或者公婆,那的确是挺好的。”   白芷扬手佯装要打她:“殿下,你看看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竟也不知道害羞!”   凤青梧在旁边笑。   白芷愤愤道:“我看就是她自己想养个小白脸,殿下,不若您现在就答应了她吧,省得这一路上她都惦记着,到了晚上,岂不是要想得彻夜难眠?”   “啊?这种话你都能说,肯定是你自己想得彻夜难眠,否则你怎么想得到我?”白薇反驳道,“殿下,您看她,白芷她孤枕难眠了!”   “你,你这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两个丫鬟在屋里追逐起来,屋里笑声满满,凤青梧就在旁边看着她们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白芷和白薇一跳,两个丫鬟立刻停止了打闹,行了礼后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凤青梧和陆珩两人。   “在说去大梁后的趣事,”凤青梧起身拉着他坐下,“朝臣们都走了?”   “跟皇上去了皇宫,继续议事,这一个月来,皇上刻苦用功,进步很大,朝堂上的秩序也已经理顺,凡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位置都有人当值,照此下去,不过两三年,皇上便能坐稳皇位,带领大燕,走向更好的未来。”陆珩回答道。   凤青梧给他倒上茶:“临修能努力当个好皇帝,自然是好事,也幸而是他当皇帝,若是别人,指不定还有多少事,也指不定你还要被困多少年,只是可惜,等修好漓江后,我们还得分开一段时间,哎,若是不分开就好了。”   “再等一年,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陆珩抚了抚她的发顶,“况且距离七月还有好几个月,我们分开还早着。”   “嗯,幸好,”凤青梧靠在他的肩上,“你伤势还未好,幸好我还可以多留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否则,我不能亲自在你身边盯着你养伤,我肯定不能放心。”   陆珩哭笑不得。   “太医都说我伤势的恢复速度远超他们预料,原本要四五月才能恢复七八成,如今才过去两月有余,已经恢复了五六成,再不出半月,就能恢复七八成了,已经很好了。”   凤青梧道:“若不是我盯着,指不定你还不能下地呢。”   她将脑袋靠在陆珩的肩上,高兴道:“无论如何,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殿下,金陵来信。”容姑姑在外禀道。   凤青梧眉头一皱,她从陆珩的肩上抬起头来,朝容姑姑道:“进来吧。”   容姑姑将信呈给凤青梧,凤青梧紧皱的眉头越发紧绷,因为那信封上的标记是“绝密”,她摆手让容姑姑退下,而后小心地将信封拆开。   信上的内容一如既往地简单明了。   只有几个字:陛下病危,请殿下速回。 第120章   凤青梧面色蓦然苍白, 手里的信纸飘飘然落到地上, 被陆珩捡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字, 眉目不禁然地拧起。   “以陛下的脾性和作风, 是知道你处理完事情后自然就会回去的,她来信问你何时归, 本就不太寻常,只是当时她在信中只字未提, 所以我们并未深想, 没想到……”   后面的话, 陆珩没有说。   凤青梧忽然道:“来人。”   白芷和白薇掀帘进来:“殿下有何事吩咐?”   “立刻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召齐所有人, 一个时辰后,”凤青梧闭了闭眼睛, 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她哽了哽嗓子,继续道:“一个时辰后,出发回大梁。”   “这么突然?”白芷惊讶。   凤青梧摆手:“去吧。”   屋里的气氛陡然沉默下来,凤青梧丧气地坐回座椅上, 目光颓然地望着陆珩, 半晌之后,她忽然苦笑了下:“十三叔,我们又要分开了。”   陆珩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你此次回去,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 替陛下分忧。”   凤青梧眼里落下泪来,哽咽地“嗯”了一声。   “你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会时时刻刻念着我,我不敢不好好照顾自己,等我修好漓江,来年我就到大梁去找你。”陆珩温声道。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顶,声音嘶哑:“还有一年,红月,再等我一年。”   凤青梧泪如雨下,闷闷地点了点头。   陆珩轻轻将她推开,俯身吻去她脸上的泪,低声安抚道:“红月,你别害怕,陛下坚韧,绝不会有事的,她一定能撑到你回去,我们的分别也只是暂时的,我们很快就能重聚。”   “嗯。”凤青梧忍着哭腔应道。   陆珩难受得紧,他们总是聚少离多,他心上的这个姑娘,总是在经历波折,他自己满身都是枷锁,很难帮上她什么,就连这次,他都不能与她同去。   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没用,总是不能在关键的时候帮助她。   陆珩咬着她的唇,舌尖探进去,将她的眼泪一并吞下,他动作逐渐加重,从温柔到放肆,恨不得将面前的姑娘揉进怀里。   他眼圈逐渐红了。   凤青梧承受着这个吻,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一个时辰后,陆珩亲自扶凤青梧上马,大梁御林军已经整军齐备,陆珩放开凤青梧的手,嘱咐道:“回到大梁后,记得给我写信。”   凤青梧重重地点了点头:“外面风大,你回去吧,我在大梁等你。”   陆珩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好。”   凤青梧挥手道:“出发!”   外使馆的人走了大半,忽然就冷清了下来,陆珩回到卧房,里面属于凤青梧的东西全然都已经被带走,可屋里屋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黄藤明显感觉到陆珩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问:“十三爷,是否回圣王府?”   原丞相府早已经改名为圣王府。   “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回。”外使馆是给他国来使住的地方,不是给他这个圣王兼丞相住的地方,凤青梧住在这里的时候,他因着是凤青梧的未婚夫,还可以赖在这里住着,如今凤青梧走了,整座外使馆没有大梁御林军的守护,还不如他的王府安全。   陆珩前脚刚回到圣王府,后脚陆临修便派了人来问凤青梧为何会突然离开汴京,紧接着陆临川和许若兰就亲自赶了过来。   “红月真的走了?”许若兰悲戚道。   陆临川扶着许若兰坐下,陆珩温温地点了点头:“金陵出了点事,她必须赶回去处理,收到信后立刻就吩咐丫鬟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就走了,很匆忙。”   “出了何事?严重吗?她会不会有危险?”   “嫂嫂不必担心,金陵早就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此次回去,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只是她回去的理由我不方便告知。”陆珩歉然道。   许若兰稍微安了心,只是有些后悔。   “这些天府里事情多,我忙上忙下的,很少有空闲的时候,红月又忙着照顾你的身体,我们母女都没有好好地处过几日,她这突然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见她一面,也不知道余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许若兰哀伤地哭了起来。   “哎,娘,您别伤心了,您若是想姐了,不如等爹的伤势痊愈了,我们就去大梁找姐吧,”陆临川安慰道,“听说大梁风景别具一格,我们只带几个仆从,一路游玩过去,既能欣赏山川河海,还能见到姐姐,岂不是很好?”   许若兰收敛哭声:“你就知道玩儿,家大业大的,哪儿是想走就能走的?”   “那姐姐成亲您总不能不去吧?”陆临川有点内伤,“十三叔和姐姐成亲的时候您难道不去观礼吗?他们行礼可是在大梁而不是在汴京。”   许若兰忽然有点心动起来。   陆珩道:“爹娘去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哥和嫂嫂的确可以考虑去大梁观礼,就当,代替爹娘观礼了,爹娘在天之灵,也能心有所慰。”   陆临川眼睛清亮,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启程去大梁的样子。   “这事等我回去了再与你大哥好生琢磨琢磨,”许若兰松了口,她抬袖拭泪,起身道:“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送嫂嫂。”   陆临川整个人都很兴奋,他扶着许若兰的胳膊,笑眯眯道:“娘,我还没有陪您出过远门呢,若是真能去大梁,那可太好了,您和爹也可以散散心,是不是?”   “整天就知道游山玩儿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许若兰敲了敲他的脑门,“别以为你哥是大燕皇帝,你姐是大梁皇女,你就真的可以横着走了,好好做人才是正经。”   “娘说得是,孝顺父母也是好好做人啊,儿子我不会让爹娘为难的。”   许若兰是知道陆临川的,调皮是真的调皮,但是混账事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许若兰感慨道:“你哥和你姐都那么有本事,娘相信,你也不会差的。”   陆临川美滋滋地笑了。   如今圣王府的人大多都是以前望月居的人,以前二老还未过世的时候,陆珩时不时地还会回望月居住,后来二老过世,原先被他留在望月居的人全都调到了圣王府。   望月居只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和偌大的圣王府相比,望月居只能充当圣王府的一角,但是圣王府的主子只有一个,下人们伺候起来并不费劲,所以只另外招了几个做洒扫的进来,而那些人根本不能入正院,能入正院的,都是以前望月居的人。   陆珩自从住进来后,还未好好看过他的这座府宅,听说先帝当初赐给他之前,还专程派人找了很出名的园林建造师将这里重新规划了一番。   夜凉如水,陆珩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身边没有那娇俏的姑娘,忽然觉得无边寂寞。   她才刚走,他却已经开始想她。   “十三爷,夜里凉,回屋吧。”黄藤提着灯笼,小声提醒道。   陆珩缓缓站起来,他身上的外伤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最主要的还是内伤,被凤青梧每日好吃好喝小心翼翼地养着,也不过才恢复五成功力,而且越往上,恢复得越困难。   想要全然恢复,虽然不需要三五年的时间,但是没有两三年却是绝对不行的。   好在于衣食住行上,他已经完全可以自理。   陆珩还记得自己答应凤青梧的话,没有坚持在外面吹冷风,回屋的路上,他问黄杞:“金陵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   “没有。”   陆珩未再多问,径直回了卧房。   嘉兴元年,三月三,陆珩领大部队前往豫州,以豫州为中心,划分出成百上千的工段,开始做为期四个月的每日上工人数数十万计且耗资约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浩大工程。   当日,新帝陆临修携百官亲送。   四月中旬,金陵传来消息,凤青梧被册封为皇太女,代女皇暂理朝政。   陆珩收到凤青梧第一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二十,那日豫州下着小雨,细雨如丝,天幕黑沉,阴寒的天气让陆珩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他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有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有些凉。   黄藤端着热茶进来,见窗户打开着,小桌上的宣纸被风吹得欲要飞起,赶忙上前关上窗户,低声道:“殿下说不让您吹冷风的。”   以前陆珩生活还不能自理的时候,黄藤每日都跟在凤青梧身边伺候,凤青梧心思细,在照顾陆珩上很有一套,黄藤跟着学了不少,后来凤青梧回了金陵,陆珩来豫州办事又不可能把望月居伺候他的人都带上,除了黄杞等武将,他身边只带了他和一个做膳食的厨子。   陆珩我行我素已成习惯,少有人敢管他,有时候提醒他“不能吹冷风”、“不能喝冷茶”或者不能这样那样的时候,陆珩大约觉得烦人,会直接让他出去。   黄藤哪敢反抗,陆珩让他出去,他就只能出去。   但是心头却挂念着陆珩又在吹冷风、喝冷茶、熬夜等,这些都是不被凤青梧允许的,若是陆珩在他的伺候下身体出了问题,他日凤青梧问起,他可担待不起。   于是当黄藤再次见陆珩深夜忍着倦怠坚持处理事情的时候,就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分明不让您熬夜的。”   然后,黄藤惊讶地发现,陆珩当真就去休息了。   后来黄藤试探着在每句前面都加上“殿下不让”这四个字,结果发现这四个字对陆珩非常管用,就比如现在,陆珩分明想吹点风,可是他说殿下不让,陆珩当真就没有阻止他关窗。   黄藤第一百零一次感叹,殿下真是太厉害了。   仅仅是个名头就能降住他们人人畏惧的阎王爷。   黄藤关好窗户后立在一旁,以便随时伺候,陆珩抬眉,瞅他一眼:“还不走?”   “啊?奴才留在这里伺候十三爷啊,您不需要奴才伺候啊?”   “我要看信。”陆珩凉凉道。   黄藤恍然,轻打了下自己脸,“哎哟”道:“您看奴才这脑子,怎么关键时刻就转不过弯儿来了,奴才这就告退,不打扰十三爷您思念殿下。”   陆珩:“???”   信封很厚,陆珩小心地拆开,里面厚厚一塌纸,统共有十来页,陆珩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直到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他仔细地将信收好,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想起凤青梧的话,轻轻地笑了笑。   她说,安好,等你。   嘉兴元年,七月初,修缮漓江的浩大工程彻底结束,陆珩领大部队回朝。   嘉兴二年,一月中旬,大燕嘉兴皇派圣王陆珩前往大梁和亲,和亲队伍统计三百余人,因许若兰等女眷身娇体弱,无法承受日夜奔波地赶路,和亲队伍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三月中旬才抵达大梁国都金陵。   婚期定在三月二十八。   凤青梧早派人在金陵城给陆珩修建了一座府邸,取名圣王府,圣王府占地五百余亩,陆珩和陆荣许若兰等人被凤青梧派来迎接他们的礼部尚书直接领到了圣王府。   礼部尚书李楚云年纪三十五,在迎接陆珩等人的时候态度是十二分的恭敬,她亲自将陆珩等人领进待客厅。   莲妈妈命丫鬟上茶上点心。   她年前便奉命领着一批早就□□好的丫鬟过来了,就为了让和亲队伍过来的时候所有人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而且这里都是陆珩信得过的人,他用起来既方便也省心。   陆荣和许若兰坐在主位上,陆珩坐在陆荣的下手,陆临川就坐在许若兰的下手。   许若兰赶了许久的路,早就累了,这会儿都是在强撑精神。   她请李楚云坐下,李楚云道了谢,却并不敢落座,她拱手朝陆珩道:“殿下本想亲自来接诸位贵客,但是按照我们大梁的礼仪,成婚前前三个月的准新娘子和新郎官是不能见面的,所以殿下才没有亲自过来,殿下吩咐臣定要好生接待诸位贵客。”   “殿下吩咐,不管诸位有任何要求,都可向臣提,臣无不从命,殿下还命臣明日到府上跟圣王讲明大婚当日的礼仪流程,臣明日再来叨扰圣王,若各位贵客暂无吩咐,臣就先告退了。”李楚云微微俯身道。   陆珩道:“李尚书辛苦,今日暂且回去休息吧。”   李楚云低着头,不敢看陆珩,得了陆珩的准许,恭敬应道:“臣告退。”   待李楚云领着这里的人离开后,陆临川可算是觉得自己得到了解放,他双腿懒散地翘起来,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对面一双在盯着他。   陆临川迎上陆珩的目光,尾巴一夹,立刻站了起来。   陆珩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娘扶到房间里去休息?”   “是是是,”陆临川赶忙去扶许若兰,“娘,我扶您先回房躺会儿,莲妈妈早就命人备好了客房,您睡一会儿再起来,然后就可以用晚膳了。”   许若兰确实没精打采的,她跟陆荣和陆珩打了招呼,让陆临川扶着她回房歇息了。   陆荣自从知道他这个弟弟要和他的女儿成亲后,每次和陆珩呆在一块他都觉得不自在,如今陆珩和凤青梧大婚在即,他更是觉得奇怪。   陆荣寻了个借口:“我也去休息会儿。”   他们一走,待客厅除了陆珩便只剩下莲妈妈和几个伺候的,陆珩轻轻挥手,莲妈妈便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陆珩问道:“府里都安排好了?”   “一切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当,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您完全可以放心,半个月前,殿下来过一趟,对府里各处的布置都很满意。”   陆珩心中一动:“她有说什么?”   “别的倒是没说,只说了她喜欢栀子花,让奴婢们在府上多种些栀子花,现在正值栀子花花开的时节,满院都是栀子花的香味,奴婢闻着,也觉得舒服。”莲妈妈道。   陆珩忍不住笑,她不住这里,倒是急着到处都留下她的印记。   “您也赶了多日的路,先去歇会儿吧。”   “书房在哪里?”陆珩问。   “奴婢带您去,”莲妈妈一边引路一边对陆珩道,“黄藤正带着人在整理今日刚带过来的书,这会儿大书房有些乱,里面灰多,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陆珩在书房外面看了眼,“嗯”了声。   莲妈妈又将陆珩往他的卧房引:“大梁房屋的建设格局和大燕差别很大,不像大燕那样四四方方的,但您住的地方还是单独的,按照您的吩咐,名字沿用了以前小院的名字,还是叫望月居,卧房紧挨着浴房,中间连着一间穿堂,另一侧是小书房,小书房紧挨着茶水间。”   两人沿着长廊走到望月居的院门前,陆珩抬脚率先跨了进去。   “殿下过来的时候对望月居的布置很满意,就是提醒奴婢们在花坛里种上栀子花,”守门的婆子退到旁边,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陆珩走上木质桥廊,轻风拂过他的脸,他的衣角被轻轻吹起。   他站在桥廊上,微微顿住脚步,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天光明朗,那面容娇美的少女一袭白衣迎风轻舞,她长发飞扬,在桥廊的另一头顿住脚步。   凤青梧微微地笑,敛衽行礼道:“圣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第121章   陆珩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莲妈妈温和地笑了笑, 招手让院子里的人都退下, 连守门的婆子都被她叫走了, 莲妈妈顺势关上望月居的门。   陆珩低眉浅笑, 他缓步走到凤青梧面前, 忽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女子娇软的身体扣进怀里, 哑声道:“不是说成婚前三个月不能见面?你这般坏规矩,岂不是会被人嘲笑?”   “那, 我回去了?!”她作势就要走。   陆珩更紧地将她扣住, 他指腹捏着她线条柔软的下颚, 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笑道:“你现在才想着逃跑, 不觉得有些晚了?”   “嗯……好像是,”她抿了抿唇, 一副为难的样子, “那怎么办?”   陆珩低头,飞快地啄了下她的唇,指腹轻轻磨蹭着她白皙的下巴,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他道:“那当然是, 既来之,则安之。”   凤青梧伸手搂住他的腰,几乎用尽了全力,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她道:“陆十三,我等你好久了。”   一年,不过短短两个字,听起来很短很短,过起来却很长很长。   这一年里,她日日盼着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总觉得每日都过得很缓慢,从早上睁开眼睛起,要很久很久天色才会暗下来。   她盼着这一日,盼了太久太久了。   她好像总是在期盼,以前期盼他们能名正言顺地手挽手站在人前,后来期盼他们能扫清所有障碍,让他们能顺顺当当地在一起,再后来,期盼他能快点来找她。   直到现在,她终于觉得,她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   南北气温差异大,在汴京,三月中旬还是冷的,但是在金陵,已经暖和了起来,身上穿一件单衣再加一层薄外衫便足够御寒。   陆珩多日赶路,一身风尘在所难免,凤青梧让他先去梳洗,陆珩也不喜欢身上脏兮兮的,让凤青梧在屋里等他,自己进浴房洗浴去了。   望月居的卧房布置是按照陆珩一惯喜欢的风格来的,色调偏冷,桌椅板凳都是黑色的,做工很精致,漆面油光锃亮,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并不显得单调。   青灰色的床幔,上面铺着深蓝色的床单,还有两个天青色的靠枕。   桌上的茶具颜色是简单的白,半点花纹不见,凤青梧忍不住笑,他始终喜欢单色调的东西,她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浅浅地抿了口,然后拿起一开始还未看完的书继续看起来。   浴房里很快传来水声,凤青梧握住书的手冷不防地一紧。   想到陆珩在里面洗澡,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觉得紧张,紧张之余,还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是太久未见了,她默默地想。   手里的书忽然就看不进去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开门声,凤青梧脊背一僵,没好意思转回头去,紧接着又传开关门声,应该是浴房的门被关上了。   她估摸着,然后耳边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很轻,是习武之人特有的脚步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眼角余光间,有白衣边角在轻轻晃动,紧接着她后背便覆上一层温暖。   陆珩俯身,双臂绕过她的腰,从后面将她抱在怀里。   凤青梧紧张得手心冒汗,还是没敢回头。   陆珩鼻尖轻轻嗅了嗅,双臂收紧,将她抱得更紧,温声地笑:“红月,你很紧张?”   “啊?我不紧张啊。”凤青梧下意识地反驳,她觉得气氛好奇怪啊,为什么她这么紧张啊,不就是一年没见?一年没见身边这人也还是一年前的样子啊!   “不紧张,你不看我?”陆珩的手缓缓往上。   他越往上,凤青梧越紧张,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无声地咽了口口水,道:“你干、你干嘛?”   陆珩勾起唇间:“一年不见,摸摸我们红月的心跳是不是比一年前快了许多。”   凤青梧一把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她回头,想出声制止,然而这角度刁钻得很,她一回头那粉嫩的双唇就刚好碰上陆珩的唇,凤青梧吓了一跳,当即就要后撤。   陆珩哪容她后撤,扣住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   忽然间,就猛烈地吻了上去,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和欲,还有极欲想要发泄的想念。   “一年不见,长进了,知道主动送上来,”他含着她的唇,低低地愉悦地笑,“我很喜欢,以后要多主动一点,嗯~?”   那拉长的上翘的尾音,刷得凤青梧的心尖都在轻颤。   她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来阻止陆珩这满含欲念的亲吻,可是这想法没在她的脑海里转几圈就逐渐被陆珩身上灼热的气息扑灭,她僵硬地坐着,一动不敢动,手指不由地抓紧了陆珩寝衣的衣袖,因为紧张,她抓得很用力,指骨都泛了白。   不知道陆珩是不是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他一边亲吻着凤青梧,一边坐到凤青梧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绕到凤青梧的腿上,一只手托着她的臀,将她抱起来。   凤青梧“呀”一声,被迫松开了手。   然后陆珩将她小幅度地转了个圈儿,让她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凤青梧的两条腿就分叉着落在他的身后,不受控制地一摇一晃的,她的脸染了殷红似的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双手垂落在身侧,不知所措地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陆珩的吻从她的唇角滑落到耳边,小声哄道:“抱着我,嗯?”   他的声音嘶哑又蛊惑,凤青梧脑袋懵懵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让她抱着她,她都不知道该抱哪儿了,她眼睛虚虚地睁着,凝着他的脸。   她半晌未动,陆珩没耐心了,拉住她的绕到他的脖子后面,凤青梧的手臂没多少力气,下意识地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以免双手垂下来。   陆珩刚洗了澡,这会儿怀里抱着凤青梧又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得慌,他凝视着凤青梧绯红的脸,心头的邪念在不断地发酵。   陆珩用力地啄了下他的唇,将人紧紧地抱住,脑袋枕在她的肩上。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哑着嗓子说:“磨人。”   凤青梧还没有从他刚刚的猛烈中回过神来,她嘴唇有点发麻,有气无力地靠在陆珩的怀里,用力地喘息着,她心跳得太过剧烈,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要死了。   陆珩说得没错,磨人!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可是还有十来天,她明明知道他就在这里,她却见不到他,接下来的十来天,她岂不是日夜都要忍受煎熬?   她肯定忍不住。   “还有十天,”陆珩的声音异常克制,隐约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味道,他抚摸着凤青梧柔软的发顶,“我再忍十天。”   凤青梧闻言,闷闷地笑了起来。   “还笑?”陆珩唉声叹气,又着实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只得哀怨道:“小没良心的。”   他将凤青梧推开一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熙熙送我过来的,这一年以来,她压力甚大,每日都刻苦练武,武功长进不少,如今已是八阶巅峰实力,再带两个七阶高手随行,就可放心大胆地带我出宫,她这会儿就在望月居外等着我,我不能久留的,入夜前必须回去。”   她手臂还还着陆珩的脖颈,两人的脸挨得近,她呼出的热气喷在了陆珩的脸上。   陆珩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像是栀子花的香气,又像是别的。   他稍微晃了下神:“白令令呢?”   “他走了。”凤青梧的心思忽然有点低落,到底是跟在她身边那么久的人,白令令的离开多少让她有些伤心,但是她也知道,他离开,是必然的。   陆珩了解凤青梧的心思,凤青梧那一路走来,若没有白令令相护,只怕早就死了,白令令于她而言,不单是下属那么简单,更像是朋友。   朋友离去,她自然不太好受。   陆珩没有问她白令令什么时候走的,以他对白令令的了解,在凤青梧安然回到金陵后,他应该就已经离去了,因为他的任务完成了。   但凤青梧因为别的男人失落,陆珩到底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转移话题道:“你不见见你爹娘?”   话落,他似乎觉得“爹娘”这个称呼已经很不合适了,道:“好像不能再称呼为爹娘了,应该随着我叫,称呼他们为大哥大嫂。”   凤青梧一听,就觉得头皮发麻。   “大哥大嫂?”她一副完全不能接受的样子,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了,她接受无能,“不行,不行不行,我叫不出来,我还是叫爹娘吧,我习惯了。”   陆珩有点头疼:“这关系,得多乱?”   凤青梧认真地思索了良久,实在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放弃道:“乱就乱吧,总比让我叫大哥大嫂要强,反正我是叫不出口的。”   她已经自我放弃了。   陆珩没办法,只能由着她,道:“那也行,反正,我不亏。”   “你什么不亏?难道我亏了?”凤青梧不解。   陆珩闷笑,抬手捏住她的脸颊:“不亏,还挺,刺激的。”   凤青梧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刺激是什么意思,她颇有些不敢置信,目光将陆珩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缓而又缓发出疑问:“你平时那副正经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都是摆出来唬人的吧?其实内心很是放纵?”   “嗯,只唬别人,只在你面前放纵,”他眼里的笑意越发深刻,“我还以为你听不懂的,原来你竟然能听懂?”   凤青梧有点尴尬,佯装咳嗽了下,嘀咕道:“戏本又不是白看的,”   “除了戏本,还看过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有的,”凤青梧抬了抬下巴,眼里溢出几分挑衅,她指尖点着陆珩的胸膛,“也不知道曾经是谁,非要给我看他没穿衣服的样子,我当时也很无奈来着,就勉为其难地看了。”   “可好看?”   凤青梧回想了下,陆珩常年习武,身材保持得很好,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不多一分,不少一笔,纹理分明,充满力量,笔直站立的时候,就像不倒的标木仓。   他皮肤白,让人很想在那白皙的皮肤上落下鲜红的印记。   “唔——”   她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盯着陆珩脖子上露出来的偏白的皮肤,好一会儿才悠悠地说开口:“我还是跟你一样,再熬十天吧。”   再熬十天,再理所当然地在那白皙的皮肤上落下印记。   因为太好看了,她想落下印记。   若换了旁人,这答非所问的一句话绝对没人能够理解,但陆珩并非旁人,他刚刚才体会了还得再熬十天的苦,这会儿凤青梧一说出来,他瞬间就明了了。   凤青梧的话显然取悦了他,他的笑声毫不掩饰地从胸腔里蹦出来。   凤青梧耳朵绯红,脑袋埋在他的肩窝,打算装死,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太能说了,一点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矜持。   陆珩发现凤青梧打算闭嘴,为了缓解她的尴尬,非常体贴地换了一个话题。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见不见你爹娘?等会儿陪他们用个晚膳?”陆珩建议道。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凤青梧果断摇头:“我见了爹娘,他们肯定就知道我是来见你的,那爹娘肯定会认为我不矜持的,我分明是个乖乖女,我不能让他们对我失望。”   陆珩又去捏她的鼻子:“你哪里乖了?表面乖顺,背地里鬼主意比谁都多。”   “反正不管如何,表面功夫我是要做好的,我可不像你,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凤青梧哼了哼,“我是不会给爹娘训斥我的机会的。”   陆珩对她见不见许若兰和陆荣这件事持无所谓态度,她不见正好,还可以多陪他一会儿,谁知又听凤青梧道:“明日我光明正大地过来见爹娘。”   “那我呢?”   凤青梧笑了笑:“按规矩,你是不能出现的,只能在望月居呆着。”   陆珩:“……” 第122章   陆临川头一次来大梁, 对哪儿都感到好奇, 他将许若兰送回卧房休息后, 实在耐不住满心思的好奇, 满园子逛了起来, 许是因为新鲜,他觉得大梁的建筑风格要比大梁的好看些。   相比起来, 似乎更诗情画意一点,但是又不显得雅俗。   陆临川走到望月居的门前, 见外面站着几个人, 觉得很奇怪, 因为那人陆临川认识,乃是凤青梧身边的贴身护卫白熙熙, 陆临川对这位女子的印象非常深刻。   长得漂亮,武功高强, 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四品武将, 说明脑袋瓜也挺好使,这样的女子都在哪儿都打眼,陆临川记忆力好,第一次见她就牢牢地将她记住了。   只是, 陆临川奇怪的是,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般来说,有凤青梧的地方才有白熙熙,这会儿凤青梧应该在宫里,白熙熙怎么就在这儿?而且, 还在望月居门前守着。   陆临川脑袋里冒出一个不可能的想法,心道:“不是吧,我姐那么大胆?”   李楚云都说了,成婚前三个月不能见面,凤青梧却为了见陆珩,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根本不管不顾,在护卫的保护下偷偷来找陆珩?   陆临川有点难以置信。   就在他难以置信的时候,忽然觉察到有目光朝他投来,陆临川不由地站直了身板,迎上白熙熙的目光,他捂嘴,佯装咳嗽了声,走近道:“白姑娘为何在此?”   白熙熙当然不可能暴露凤青梧就在望月居的事情,她道:“来帮殿下送点东西给圣王。”   “东西送完了?”   “等圣王回信。”白熙熙主动帮他解惑。   “哦,”陆临川恍然,目光好几次转向望月居紧闭的门扉,他眼神瞟了瞟,再次落到白熙熙的面上,突然问道:“我姐真不在里面?”   白熙熙的表情丝毫未变:“要不你进去看看?”   “别了吧,”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闯望月居,陆珩不在的时候不敢,陆珩在的时候,他更不敢,陆临川只得放弃,“那白姑娘先等着,我就告辞了。”   白熙熙:“不送。”   陆临川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这是圣王府,到底谁才是主人?   搞反了?!   凤青梧在望月居留到暮色四合,在莲妈妈进来之前被白熙熙悄无声息地带走了,莲妈妈见凤青梧不在,也没多问,朝陆珩道:“王爷和王妃已经起了,十三爷要同他们一道用膳吗?”   陆珩“嗯”了声:“我一会儿过来,去准备吧。”   陆荣和许若兰守孝满一年,陆荣承袭了爵位,如今已经是定王,许若兰则是定王妃,下人们都改了称呼,但陆珩有时候听着,还是会有点不习惯。   总觉得,现实原本可以更圆满,如果那两位老人还在。   次日,凤青梧果然专程来见许若兰和陆荣,这次她光明正大地来,排场就比较大了,护卫队整整有三十人,全是御林军中的精英,三十人齐刷刷往圣王府大门口一站,惹得来往的行人既害怕又好奇,不住地伸长了脖子往大门里面瞧。   陆荣和许若兰好难得见到女儿,来来回回将凤青梧打量了好几遍。   许若兰心疼道:“又瘦了些。”   陆荣坐在主位上,跟着附和:“是有一点,处理政务本就辛苦,长肉不容易,你这趟出来,陛下知道吗?”   “知道的,如今母皇虽然不太管政事了,但是金陵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她,而且我出来前特地跟她说了,她让我好生接待你们,她不方便出宫,让我向爹娘表达谢意。”   凤青梧握住许若兰的手,她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怕他们尴尬,转而道:“早知道爹娘要来,我很久就盼着了,可算是等到了,这一路车马劳顿,很累吧?”   “休息了一晚上,如今好多了。”   陆临川一边剥着葡萄一边做忧伤状:“姐,你就盼着爹娘,不盼我吗?”   “盼着呀,不过我看你精神抖擞且自得其乐的样子,当是不需要人挂念的,”凤青梧调侃他,“这一路上,你可玩儿尽兴了?”   “我哪有玩儿?我忙着照顾爹娘,哪有心思玩儿?顶多就是撩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风景,路上的山水太美了,可惜我都没什么机会瞧,姐,你可得好好补偿我。”陆临川卖乖道。   他的鬼话凤青梧一个字都不信,她暗暗翻了个白眼,都懒得理会他,转头又和陆荣许若兰说起话来,问他们这一路的见闻。   被无视的陆临川也不在意,吃着葡萄听他们瞎聊。   话题逐渐就扯到了陆临修的身上,许若兰感慨:“他一个人在宫里,实在是辛苦。”   “姐,我跟你说,哥简直太可怜了,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事情,十天有八天要熬到子时才能入睡,还有两天得熬通宵,而且他特别没自由,想出宫一趟比每日的大朝会还多事儿,他就像是被关进了金丝笼里,我都替他难受,”陆临川急于说话,连着葡萄皮一起吞了下去,“姐,你是不是也像哥那样?”   凤青梧笑了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我若是每日都像临修那样辛苦,那我肯定得短命了。”   许若兰道:“瞎说什么?什么短命不短命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凤青梧“哦”了,继续道:“临修如今位置还没有完全坐稳,还没有独揽大权,所以要时时谨慎,处理起朝政的时候要尽量权衡各方关系,而且于朝政之事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步步都得稳扎稳打,才会辛苦些,等他坐稳了位置,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不需要过问朝臣的意见他就能处理得很好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陆临川勉强明白了凤青梧的意思:“难怪当初你要闭关三年才出仕呢。”   顿了顿,他摇了摇头道:“可我还是觉得我哥可怜,幸好我有哥,有哥真的太幸福了。”   没有陆临修,倒霉的就是他。   凤青梧对他这没志向的想法不想发表什么言论,继续问起陆临修的情况来:“他年纪也不小了,亲事定了吗?”   “定了。”许若兰道。   “选的哪家姑娘?”   “刑部尚书秦咎的嫡次女,秦婉玉,是你十三叔定的,那姑娘我见过,是个稳重的,”许若兰感慨道,“等她入了宫,我就能放一半的心了。”   凤青梧对秦婉玉不了解,也就没有多问,她留在圣王府用午膳。   陆临川好奇道:“姐,您不见十三叔啊?”   “婚前三个月不能见面的,李尚书没告诉你?”凤青梧挑了挑眉。   “可你人都来了呀,十三叔现在就在望月居呢,不是听说按规矩他不能出来嘛,他就没出来,你难道不想去见见他?”陆临川怂恿道。   “不是我不想见,是不能见。”凤青梧无动于衷。   陆临川不死心,盯着凤青梧的脸瞧:“你怕什么,你昨天不是都见过了?”   “嗯?”凤青梧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什么我昨天见过了?我昨天什么时候见过了?你在说什么?”   那表情实在不像是撒谎,陆临川拜下阵来,嘿嘿笑道:“没有,我乱说的。”   凤青梧敲了他一记脑袋瓜,心道:“就你那点道行,也想套我的话?!”   望月居。   陆珩这几日难得闲暇,坐在屋里看书,黄藤在旁边伺候,笑嘻嘻道:“十三爷,殿下就在外面呢,您不去见见吗?”   “不见。”陆珩漠漠道。   “可殿下就在外面啊!”黄藤不解,“您若是觉得光明正大地见殿下影响不好,您可以偷偷地见啊,若是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啊,您说是吧?”   “没什么好见的。”   黄藤更不解了,陆珩根本不是那等守什么婚前三月都不见面的规矩的人,他行事恣意惯了,不是天大的规矩,束缚不住他,怎么就不去见殿下了?   敢情这一年多来想人家殿下想得发疯的人不是他?   “可是指不定殿下很想见您来着呢?”黄藤继续劝。   “你再说话,就给我出去。”   黄藤顿时闭嘴了,他觉得他家王爷太奇怪了,这忍着不见不是他家王爷的作风啊,到底是几个意思啊?总不至于临到成婚的时候却变心了吧?   看这铁石心肠的!   凤青梧在圣王府用完午膳便按原路返回了紫微宫,紫微宫里已有大臣在等着她,接下来一下午的时间凤青梧都在处理朝政,然后去陪凤天池用晚膳。   再回到紫微宫的时候,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凤青梧淡淡地一笑,反身将门关上,下一刻,她就被屋里的人抱进了怀里,熟悉的味道让她倍感安心,凤青梧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踮脚亲了下他的下巴。   陆珩刮了刮她秀挺的鼻梁:“就等着我来?”   “是啊,”凤青梧轻轻地笑,她拉着陆珩坐下,“今天李尚书可有跟你说大婚的流程?”   “说过了,她好像有点怕我,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我倒是不知道,我的凶名竟然传得这么远,就连你们以女子为尊的大梁女官都怵我,我可是男子。”   “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呢!”凤青梧哭笑不得。   “不过是事实,他们怕我挺好,依照我与陛下事先说好的事情,大婚之后我便要入你们大梁朝堂,以后,他们会更加怕我的。”陆珩淡淡道。   凤青梧忍俊不禁。   “以后有你帮我,我就能轻松点了,”凤青梧今儿还有几本折子未看,陆珩在这里,她也不避忌,直接打开折子看了起来,“虽然我们大梁出了两千万两银子,但是我还是觉得,是我们大梁赚了,你何止值两千万两银子啊!”   “可惜,陆禀和陆离都懂这个道理,先帝却不懂,不过区区两千万两银子就愿意把你卖了,想想就觉得挺可笑的。”凤青梧冷嘲了下。   “若不是早就料到先帝会同意,我也不会向陛下提出这个条件,”他摸了摸凤青梧的脑袋,“你放心,你给出的聘礼我都会给你赚回来。”   凤青梧扬了扬下巴:“那我就等着。”   凤青梧在旁边看奏折,陆珩就坐到躺椅上,顺势躺下去,躺椅摇摇晃晃的,他摸着躺椅的扶手,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儿不宜的画面,笑容忽然间带了几分欲。   “这椅子还挺有用的。”他道。   不明就里的凤青梧顺口接话:“躺着的确挺舒服的。”   “嗯——”他拖长了尾音,“那得好好利用。”   凤青梧看奏折的速度很快,几本奏折她很快就看完了,屋里点着的蜡烛太多,凤青梧吹熄了几盏,光线就变得暗淡了起来,她于灯火中回头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赶我走啊?”   “哪有,我就问问。”   “等到了亥时正就走。”躺椅来回摇晃,光影从他身上扫过,忽明忽暗,男人的轮廓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英俊绝伦,令人砰然心动。   他抬眼望着凤青梧:“红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不见光的见面,还挺,刺激的?”   半晌才从男人的美貌中回过神来的凤青梧:“……”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皆是这般,白天规规矩矩,晚上偷偷摸摸,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十日,这十日里,凤青梧终于不再觉得度日如年。   三月二十八,大梁皇太女和大燕圣王大婚。   和大燕相反,大梁男女成婚的礼节是女子上门迎娶男子,这日早上凤青梧天未亮就起了床,她的喜服是一整套正红色的裙装,上面用金丝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凤冠是用纯金打造的,上面镶嵌着一百二十颗红宝石和六十颗白珍珠,价值万金。   凤青梧身材高挑纤细,无论是头面还是喜服都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尺寸非常合适,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将她整个人衬托得高贵典雅,宛如女神。   迎亲的马车是新打造的,马车顶部镶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四周挂着红绸,用了几百颗珍珠做成的珠帘在红绸下轻轻摇晃,晃得整座马车都在闪光。   凤青梧从紫微宫出发,坐上迎亲的马车,在三百来人的随行下往圣王府而去。   锣鼓声震天,欢天喜地的号角声吹得凤青梧既紧张又激动。   从紫微宫到圣王府的路程并不远,街道早就被肃清了,围观的人只能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但是人潮一浪一浪地扑过来,就算不去注意,也知道在远处看着的人数不胜数。   因为迎亲的人多,队伍的头儿到了圣王府尾巴却才刚出宫门不远。   圣王府今日也十分热闹,但府里忙里忙外的都是圣王府里的人,并无其他宾客,却不妨碍里里外外的人都喜笑颜开。   凤青梧从迎亲的马车上下来,直接往望月居走,一路上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她走到望月居的时候,陆珩已经站在了望月居朱红大门前的屋檐下。   天光已经大亮,琉璃瓦折射出炫目的光,仿佛将这个世界都照得透亮。   凤青梧在看见陆珩的瞬间,有片刻的恍神,她忽然想起了曾经做的那个梦。   梦里,她心心念念的十三叔来抢亲了,说要带她走。   兜兜转转无数年,她如今穿着大红的新娘衣装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她已经不再需要他来抢了,因为她就是他的新娘。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想努力丰富自己,了解他想了解的,喜欢他所喜欢的,不害怕他所不害怕的,只为了能跟他多一点话题,她努力让想自己一直留在定王府,不求去到他的身边,但求能竟经常远远地看上一眼。   后来,她九死一生到了金陵,她努力让自己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她努力扫清那些想杀害她的恶徒,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能够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眼。   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她不求经常能够见到他,只求余生还能再见一面,无论她过得好与坏,无论他过得艰辛还是圆满,只要能再见一面,她的努力便有了回报。   再后来,他们意外重逢,她又开始努力搬开那些想阻止他们在一起的绊脚石,让他们之间的可能多一点,再多一点。   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无数次险象环生,诉不尽的悲欢离合,曾经她一度以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没路了,他们只能止步于分离,可她始终不甘心。   她努力了那么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尽了生平所有能拼的东西,不应该到了最后,却落得个生生分离的悲凉结局。   所以,她拽紧了他,就算死,也要拽紧了他。   时光好像一个滚轮,上面印着所有黑白色的记忆,那滚轮从凤青梧的人生中辗过,此刻又将所有前尘往事重新在她的脑海里滚过一遍,让她觉得以往都结束了。   以往都结束了,从此时此刻起,会有新的开始。   陆珩站在透亮的屋檐下朝她微笑:“看傻了吗?”   凤青梧恍然回神,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去拉他的手,微光从他们的指缝间穿过,流泻到光亮的青石板上,她很轻微地仰着头,眼里淌着光。   “陆十三。”她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隐约还含着点哭腔。   陆珩温温地“嗯”了一声。   凤青梧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落泪,她逼回眼里的湿意,努力地收住哭腔,却颇为霸道地说:“从今往后,你只属于我了,光明正大的。”   陆珩觉得自己的心尖好似被羽毛不轻不重地刷了一下,他有些克制不住,却又尽量克制着,而后,他单手挑起她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于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之上,落下轻吻。   凤青梧听到他很轻地笑了声,继而微带暗哑的声音在她的耳侧响起。   他说:“好。”   天宽地阔,茫茫众生,我只属于你,也只爱你。   甚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