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后我在衙门当差   作者: 醉君天   简介:   赵好习武十三年,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江湖豪侠。   她爹宁王当场怒起,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主要是因为打不过家里这个小王八蛋。   最后是赵好她娘宁王妃抹了一把眼泪,说服武艺高强的闺女儿后退一步。咱们这个身份实在不方便行走江湖,不然咱们找个就近的衙门,你当个捕头捕快的过过瘾,至少在爹娘眼皮子底下。   赵好想想,觉得可以,于是包袱一背,跑了。   赵好翘家出去认认真真当了一年捕快,年底的时候拿着自己参与破的几桩案子,风风光光地回京了。   宁王天天上宫里给他的皇帝老哥哥炫耀自己闺女儿有出息,没成想正赶上上京出了命案,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凶手,皇帝一看正好,便命康安郡主赵好负责调查此案。   赵好白天兢兢业业查案,晚上认认真真写信:“卫知拙——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卫知拙:“在努力了!”   卫知拙,西平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案天才,今天也在为了聘郡主而努力破案。   武艺高强认真小太阳女主x颓废老油条男主   我努力写写,大家随便看看。   不建议考据,架空,部分参考,大部分杜撰。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市井生活   主角:赵好,卫知拙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边破案一边谈恋爱   立意:做过什么样的事情,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一章   时值二月,正是春分时节,雨霁晴好,绿枝初发,鸣鸟啾啾。西平县县衙的侧门外聚着十来个人,排着队应聘。   一名个子小小、面容清秀的少年人路过见状,小跑着赶来,挤在队末尾,跟人打听道:“这是在招捕快么?”   便有人答:“不是,是白役。”   那少年人又问:“甚么是白役?”   “白役便是杂工,”那人道:“进了衙门,什么都干。”   “抓贼么?”   答话的人忍不住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少年人。看了看他的细胳膊细腿,又看了看他没晒过几天太阳的白嫩脸庞,摇头笑道:“你这样的还想抓贼?”   赵好一笑,露出一丁点儿虎牙带俩甜蜜的酒窝,压低声音道:“大哥莫笑话我啦,只管告诉我,这白役负不负责抓贼嘛?”   那人见赵好长得好,嘴又甜,恁的可爱,也不禁心软道:“应当是抓的吧,只要捕快缺人手,都得白役顶上。”   赵好听到这话,便心满意足了,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不吭声了,那大哥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拉着赵好讲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   原来县衙里的正式编制其实很少,正经捕快大约只有两位数,职位也多是父传子、兄传弟,所以通常衙门招人,除了文职就只招白役。   当然了,按照衙门每次招人的说法,白役也不是毫无机会升上捕快的。只是说是这么说,没人见过却是真的,也不知其中多少弯弯绕绕。   赵好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个头,不一会儿队伍就到了头。   那大哥被唤上前去举石锁,最轻的也没提溜起来,灰头土脸地走到一旁,抄着手等赵好。   他对这个小兄弟颇有好感,寻思着对方这体格多半是过不了考核的,不如等会儿搭个伴一起走,也好认识认识。   然后他便目瞪口呆看着赵好一路走到了最重的石锁旁,面不改色地举起来,还耍了一套招式,在众人的瞩目下,跟着震惊的衙役一同进了衙门侧门。   “乖乖……”   他憋了半天,只吐出这两个字来。   想来这小兄弟是认识不成了,于是摇摇头,自己先回家去了。   赵好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她进了门,便快走几步,发挥自己嘴甜的优势,三言两语哄得那领路的衙役心花怒放。   见对方心情已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赵好便抓住机会开口道:“大哥,您是县衙里的前辈,消息灵通,可知道哪处衙门是抓贼的?能不能把小弟调过去呀?”   那衙役受了她一声大哥,语气也和蔼,说道:“这衙门三班六房,抓贼的自然是捕班。放心吧,以你的表现,便是不同我说,原本也要将你安排在那边的。”   他瞧了眼赵好乖巧的模样,又忍不住提醒道:“捕班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日日在外奔波,没什么油水不说,哪日遇上强人,能不能囫囵个儿回来都说不好。你才这么点儿大,十六有没有?怎么就想着干这个?”   赵好一笑,脆生生应道:“我都十八了。多谢大哥心疼我,不过我从小便立志行侠仗义,还学了一身武艺,眼下自是实现抱负的时候!”   这话听起来有点傻,然而赵好这次出门,为了方便,许多东西都是假的,只有这是百分百的真心话。   那衙役见她说到最后一句两眼都放光了,便知道这是个劝不了的愣头青。摇了摇头,将她带到户房,录了姓名籍贯,又发了一套白役衣服并一个身份牌、一把朴刀。   赵好接过东西,这时才是两眼放光呢。   衣服虽然是粗麻衣服,朴刀也不甚锋利,却是让她忍不住摸了又摸。直到衙役提醒她等会儿便有活儿干了,这才去找个了僻静地方换上装备,挺胸抬头地跟着人走了。   ——   衙门里的杂活很多,赵好虽然被分到了捕班,也难免跑腿。好在下午她赶上了巡街的活计,虽然没遇到什么案子和蟊贼,但光是看着大街上安居乐业的老百姓,都叫她忍不住油然而生出一种高兴来。   如是过了几天,就在赵好靠着自己的社交能力将人认得七七八八,渐渐融入捕班的时候,终于接到了白役生涯里的第一宗案子——   “帮王家找他们厨房丢了的两挂咸肉?”赵好张着嘴,木愣愣地看着周捕头。   周运是衙门里的老人,已过不惑之年。赵好秉持着能叫哥绝不叫叔的原则,第一次见面还管人家叫周大哥,弄得周运哭笑不得——他儿子都比赵好大多少岁了!连忙让赵好就叫他周捕头,实在觉得生疏,叫他周叔也行。   随后自然是在赵好一声声周叔里迷失了自我,短短两天时间,已把赵好当做自家子侄对待了。   见到赵好的反应,周捕头也知道她来衙门想办的不是这种案子。但进了捕班,就得干捕班要干的事,他知道赵好是个负责的,就算略有失望,也绝不会推脱案子。   的确如此,赵好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咸肉虽小,但对一般老百姓而言,也是足够吃上许久的重要财产,同样是大案,不能不办。   周捕头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又细细叮嘱:“王家乃是本地乡绅,说话颇有分量。虽然只是两挂咸肉,既报了案去寻,你千万不可怠慢。”   赵好的肩膀又塌下来了。   原来是本地乡绅……想来丢了两挂咸肉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自家吝啬舍不得,又懒得派人去寻,这才托到县衙来,权把捕快当跑腿……   周捕头见不得她这幅模样,拧着眉拍了一下她的后心,叫她挺直腰背:“不许怠慢!你小子听见没!”   顿了顿,又关心道:“怎么这样单薄,虽然有武艺傍身,平日里也要多吃些饭。”   赵好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了声是,又听见周捕头说:“这案子也不止你一个人办,还有另一名捕快负责,你要好好听人家的话,不要莽撞,知道吗?”   在捕班呆了几天,赵好早已知道白役是没有资格单独办案的,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种案子也要浪费两个人手。   又问:“是哪位大哥带我同去?”   周捕头正要说话,却好像看见了什么,望前头一努???嘴,说道:“喏,是他。”   赵好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身姿懒散的年轻捕快正慢步走来。而除了身材,这名捕快最让人注意的竟是那张脸。一双弯眉凤眼,鼻梁挺拔,红唇菲薄,竟是人间少有的俊美。   饶是赵好在上京见过无数芝兰玉树的风流公子,看到对方时也不禁愣在了原地。   直到对方走近,视线落在赵好身上,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无他,对方看着没精神,一双眼眸却不知为何出奇的黑,好似一口无底深井。视线扫过,直叫人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又吹了一阵冷嗖嗖的穿堂凉风,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似的……   赵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怂,于是站直了身体,小声冲周捕头问道:“这位大哥我似乎没见过?”   她在捕班跑前跑后,每逢点卯都在,确实不记得有见过这个人。况且对方长得这么好看,哪怕只是瞥见一眼,她也不会忘记的。   周捕头看了她一眼,却是一脸为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在赵好耳边道:“待你办案回来再说。”   又转过头冲来人点了点头,指着赵好道:“这是新来的白役李好,叫他小李就行。”   赵好点了点头,李好是她为了在外行走方便用的假名,她娘就姓李。   周捕头又一指那俊美男子,说道:“这是卫知拙,你的老前辈,在捕班呆的时间和我差不多了。不过你管他叫卫大哥就行,他年纪还小,刚及弱冠呢。”   呆得和周捕头差不多久?那他多少岁就在衙门里了?赵好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乖巧地叫了一声“卫大哥”,笑出两个酒窝,嘴甜道:“卫大哥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呀,生得好高大,若是有一天我也能有这般体魄就好了!”   这种美男子多半被人夸外貌夸得耳朵都要长茧了,她夸一夸对方的身材,就算不拍在马屁股上,也肯定拍不到马腿上去。   赵好心里想得容易,毕竟自打她出了家门,这夸人套近乎的手段就没失败过哪怕一次。   谁知道这次见了鬼,一句话掉在地上,半天没人接。卫知拙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要因为一句话和她拉近关系的意思,只是用那双眼睛沉沉地看着她,空气安静得可怕。   就在赵好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卫知拙才终于扯了扯嘴角,说道:“你最好是真的希望长成我这般体魄。”   赵好的笑容一僵,这人是看出来什么了?   然而在卫知拙开口说话之时,他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就已如幻觉般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颓丧,那双深井一样的眼黑得空洞——又叫赵好忍不住觉得是自己太敏感,对方其实并没有暗指她女扮男装,只是脾气不好,随口一说。   卫知拙抬头看了看天,冲赵好道:“知道要做什么了就快走吧,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家补眠。” 第二章   赵好跟着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不知道这大上午的怎么叫个时候不早,只是计较这个没意思,于是应了一声,二人便出发了。   王家距离县衙大约两条街,不一会儿就到了。   办案,尤其是办这种小案,是不好从别人家大门走的。赵好从正门路过了一下,看了眼王家那高高的门楣,就跟着卫知拙一起去了侧门。   敲敲门环,等了片刻,便听“吱呀”一声,门内走出一个打扮周正的家仆来。   那家仆一见赵好和卫知拙,先是为两人的相貌愣了一下,随后用一双小眼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调笑道:“两位就是前来办案的?县衙招人还真是一年比一年标致。”   言语轻浮得不像是面对两个衙门的差役,倒好像是见着两个帮工。   赵好站在卫知拙身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在心里想,虽说周捕头已提前告知过王家有势力,但这态度可真让人不敢恭维。   那家仆也不在意二人的反应,只说道:“我姓钱,是王家的管事,你们叫我钱管事就行。”不再多说废话,转身将二人带进了院子里,七折八拐,三人停在一个小厨房跟前。   “便是这里了,”钱管事看着她俩,道,“东西是昨夜丢的,想来要寻不难,二位说是不是?”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比起请求,倒像是在提要求。   赵好看了眼卫知拙,后者在神游天外,压根儿没理会对方。钱管事脸色当即便要不好了,还是赵好想到临行前周捕头的叮嘱,敷衍地应道:“那是自然。”   钱管事见她俩似乎不是很甘愿卖力气的样子,冷哼一声,又拿乔道:“这是内院的小厨房,奶奶们都愿意吃这里的饭菜,要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可不得了。需照实了查,绝不能放过贼人!若是办案不利,我可是要告到知县老爷那儿去的!”   赵好一听这话,心里便明白了。看来这王家不止是有势力,还与知县有私交,难怪颐气指使的,直把县衙的人手当自己家的家丁。   这让赵好心里有些不痛快。她在捕班呆了几天,知道大家伙平日里也不清闲,为了百姓跑上跑下的。可看样子,王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仗着和知县的关系让他们帮忙解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不过既丢了东西,只要不是自导自演,都算案子。赵好虽然不喜欢王家和这钱管事,但她是个有原则的人,东西到底丢哪儿去了,捏着鼻子也要好好查的。   钱管事推门将二人引了进去,只见一个厨娘和两个帮厨的小丫头排成排站着,后面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烧火小厮。   钱管事指了指她们,道:“小厨房旁人轻易进不来,左不过是这几个人了,二位好好审问罢。”   他话音一落,两个小丫头并一个小孩儿便吓得跪在地上,叫喊冤枉。厨娘镇定些,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还冲卫知拙和赵好行了个礼,说道:“二位大人明查,我在王家当了十年的厨娘了,实在没理由为两块咸肉干这档子事。”   赵好闻言,将几人打量一番。发现她们虽然穿得灰扑扑的,但脸上都油光红润,气色甚至比不少衙门里的白役都好。毕竟是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干活,别说挨饿,平日里主家吃的菜端上桌前她们也要尝一两口的。的确不大可能为了两块咸肉弄丢自己的饭碗。   那就是外贼了。   赵好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门上带栓,窗户因是纸糊的,早就因为年久失修开始透风,所以也关得死死的,不常开的模样。梁上还悬着几块没丢的咸鱼腊肉,直吊到案前,就两根绳儿上空荡荡的,想来原本挂着丢失的那两块肉。   赵好实在看不出半点异常。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卫知拙,正撞上后者在看自己。兴许是这男人的眼睛太深太黑,每每被对方认真看着,赵好都有种被审视的感觉。   不过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赵好见对方没有动弹的意思,便以眼神朝他发出一个独立行动的请示。卫知拙懒得说话,只缓缓地眨了下眼。   赵好看懂了,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也跟着朝他眨眨眼,转身前往窗口门边,更仔细地查看。   窗户确实没有打开过,边框上印着灰尘和油渍,只要有移动,哪怕一厘也看得出来。而窗户纸虽然都已经朽黄了,破口却都很小,最大的不过一个指头粗,想从这里把赃物运出去显然不可能。   赵好又转去门口。   厨房门里侧是门闩,外边却也有锁,想来没人值夜的时候,都是从外边锁上的。锁和门都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那么贼人也不可能是从门这里走的。   钱管事等得不耐烦,问道:“查出什么来没有?”   赵好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太高兴对方的态度,但还是答道:“以失物的价值来看,小厨房内的人作案可能性不大,应当是外贼。但门窗都没有被破开过的痕迹,贼人不是通过这两个地方进行偷盗的。”   赵好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可能失物还在厨房里?”   厨娘听了,立即道:“官爷,这却是不能的。今早一发现肉丢了,咱们就犁地一般找了十来遍了。实在找不着,这才报的案,您瞧瞧我们这灰头土脸的模样。”   赵好这才知道这几个人身上的黑灰原来是这么蹭的。但是既不在厨房里,又没人从门窗处将之偷走,这肉是怎么丢的呢?   赵好皱着眉苦思冥想,腮边两个酒窝都抿出来了。好半天,突然灵光一现,往外跑去。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追出门外,就见白役打扮的少年一提气,整个人一跃而起,嗖地一下飞上了房顶!   赵好扭过头来往下看时,就见大伙儿都一脸震惊地望着她,就连跟着出来的卫知拙都愣住了。   不过赵好没怎么在意众人的反应,???而是一脸认真道:“既然厨房的门窗都走不通,有没有可能贼人是从房顶作案的?只需跳上来揭开瓦片,将绳子挂着的肉从房梁上倒勾出来。待取下赃物后,再将瓦片原样放回就行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时竟都不敢吱声了。她们平日里倒也见过会一两招武艺的人,那力气已比普通人大上许多了。但像赵好这样说上就上房顶,还连大气都不喘一个的,真是第一个,想来不知道比那些人要厉害到哪里去了。   最后还是那钱管事咽了咽口水,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昂,小心翼翼地说道:“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您这样的本领的吧。”   有这般飞檐走壁的武艺,还非要作奸犯科的话,一柄钢刀杀谁不行?费这么大劲偷什么咸肉?   但也说不好,这不是还有个在西平县这种小地方当白役的……想到这里,钱管事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自己刚才言行不当,若是开罪了对方,遭到报复,那可真是没处哭去!   赵好也没注意钱管事的态度变化,若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多少得分辩一句,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赵好想了想,说道:“那爬梯子呢?”   其他人听了,哪敢多想,都小声赞同道:“那确乎是可能的。”   钱管事也连连点头道:“若是爬梯子,的确就可以不走门窗偷走东西了。”   就在赵好眉目舒展开来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但若是趁夜色爬梯子上的房顶,何不将这小厨房洗劫一空,单单只拿了两挂咸肉?总是对不起他这般辛苦的。再者,若是能躲过守夜家丁的眼睛,搬梯子偷盗,贼人为何要来小厨房?王府明明另有值钱的房间。”   卫知拙抱着胳膊,冷冷地开口说道。   众人都忍不住朝他看去,赵好也愣在了房顶。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以为是自己当众否认对方的推测叫对方难堪了,做好了她恼羞成怒与他翻脸的准备。   谁料沉默半晌,听见赵好惊讶道:“原来你竟会一口气说这许多话!”   卫知拙:“……?”   赵好歪着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卫知拙说得对,一撑瓦片,又猛地从房顶跳了下来。只是直起身时,她才发现面前有一只预备扶她的修长手掌。   赵好看向卫知拙,后者的脸上带着一丝尴尬。   就在卫知拙要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去的时候,赵好眨眨眼,飞快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又轻轻握住,摇了摇。   随后,赵好收回手,歪着头问道:“如果房顶也不对的话,那我实在想不出了。卫知拙,你有什么发现吗?”   卫知拙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险些没听清她在问什么。随后才回过神,态度也不知不觉地软化下来,避开那双杏眼,低低哼了一声,将被赵好松开的手背到身后,面不改色地进了厨房。   他径直走到灶边,低头去看灶膛。   众人都跟在他身后,赵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跟着蹲下身,充满求知欲地问道:“你觉得肉被藏在这里边了?”   卫知拙没吭声。   倒是那烧火的小厮一听这话,吓得要命,连忙拿了根木柴爬进去左右扒拉,生怕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然而这一扒拉没扒拉出肉,却是扒拉出一个小洞来。   小厮惊叫了一声,被钱管事听见了。他一把将前者提溜出来,趴下去看了一眼,又扭头回来看卫知拙。   因为赵好先前露的一手,钱管事连带着对卫知拙也不敢不尊重了,谨慎道:“有个洞,但也不是人能钻的大小啊。”   卫知拙瞥了他一眼:“我并未说过偷东西的是个人。”   这话一出,众人还一头雾水,小丫头里的其中一个却是低呼一声。   卫知拙看了一眼赵好,转身走到案前,伸手抓住两根空荡荡的晾肉绳儿,说道:“两根绳子断处不一,有长有短。断口都很毛糙,并且都明显细过其他地方,不是被剪断的,而是以同一种方式,被分别用力拉拽,自最细处被扯断的。”   “联系李好先前的发现,若是一个人来偷盗,确实非常不合理——但若是动物,就可以说的通了。”卫知拙扯了扯嘴角,说,“正巧,我看到有人身上粘着不少动物毛发。”   他指了指两个帮厨丫头的裙摆,“你们衣服上的毛是从哪儿来的?”   两个小丫头惊叫一声,看了看自己裙摆上的细毛,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怯生生道:“前些日子,咱们府里来了一只狸猫……”   钱管事听了,连忙又去看那灶里的洞口,叫道:“是了是了!这回没错了!定是那只狸猫将肉拖去了!”   说罢,又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两个小丫头说:“你们两个干的好事!平日里活儿不干多少,还有功夫玩儿猫,今日算是闯下祸了,都拉去打板子!往死里打!一个都别想跑!”   两个小丫头吓得面色惨白,抖如筛糠,跪在地上求饶:“钱管事饶命!钱管事饶命!”   倒是厨娘见事情水落石出,不禁松了口气。她是府里的老人,既不是她偷的东西,面对钱管事也有些底气了。她不忍见两个小丫头受罚,说道:“谁能想到出这档子事?也不是她们俩指使那猫偷的肉,现下要紧的还是将赃物找回来。”   又对两个小丫头道:“你俩若是知道那狸猫的窝在哪儿,就赶紧说出来吧,也算将功折罪。” 第三章   两个小丫头的确知道猫窝在哪儿,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当下便领了众人去寻。   众人闹哄哄地去找猫窝,卫知拙慢吞吞地走在后面,被落了好远。赵好发现后,放慢脚步到他身边,好奇地仰着头打量后者。   本想装作没看见的卫知拙被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在脸上扫来扫去半天,终于忍不住给了赵好一个眼神,示意她有话就说。   赵好眨巴眨巴眼,问道:“你怎么知道灶膛里有个洞的?”   卫知拙淡淡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先看到了那两个丫头身上的猫毛。而且你已经确定了厨房里没有别的缺口,那我自然要从狸猫最爱钻的灶膛里找。”   赵好恍然大悟,她完全没发现这点,忍不住道:“你挺厉害的嘛。”   卫知拙摇了摇头,没说话。   赵好想了想,又奇怪道:“那你应该很快就看出来了吧?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   卫知拙反问:“你很喜欢王家吗?”   赵好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男人嗤道:“我也不喜欢。”   所以他并没有很快就看出来,因为他压根儿没看,是因为后面赵好太过于认真了,他才忍不住瞥了一两眼。   他并没有想破王家这个案子,也无所谓他们告到知县那里,只是想帮一下赵好而已。   赵好没听出来这些,只听出来这个人确实很厉害。虽然初见时不甚愉快,但赵好佩服有本事的人,更何况卫知拙还在她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担心过他。这么一想,赵好心里那些隐约的成见便也一扫而空了。   况且对方还长得很好看呢,这年头长得好看,还这么有本事的人不多了,赵好心想。像她在上京见过的那些,十个里有八个是草包,人和人之间的区别真大。   她又忍不住说了一遍:“你真的很厉害!”   卫知拙稍一看她,便被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烫得瞥开视线,想了想,含混道:“你也很厉害。”   赵好一听,立刻好奇道:“我哪里厉害?”   卫知拙:“……”   卫知拙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在不等赵好继续追问,前面带路的小丫头说:“就是这儿了!”赵好精神一振,立刻把有关于“厉害”的谈话抛到脑后,挤到前边去看,卫知拙也趁机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钱管事第一个就看见了猫窝下边被啃去一小块的两挂咸肉,立刻尖声骂道:“果然是这狸贼!”说罢,便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柴,要去打那窝里被众人惊醒的狸猫。   谁知那狸猫反应过来,竟也不逃,而是猛地立起身来,浑身毛发炸起,死死地盯着钱管事。还发出阵阵哈气的威吓声,试图吓退对方。   然而再怎么虚张声势,终究力量殊途,钱管事非但不怕,使的力气还更大了。就在小丫头们以为它要被砸得脑浆迸裂,不约而同地发出尖声时,一只细白小手从斜刺里探出,稳稳地托住了那根木柴。   赵好及时从人群里钻出来,朝钱管事一笑,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管事大人,东西既然已经寻回来了,损失也不算太多,何必徒造杀孽呢?”   钱管事对赵好的笑脸半点不感冒,只是感受到了木柴那头传来的力道,不敢有反驳的话。面上也勉强收敛了,挤出笑来:“官爷说的是。”   这时猫窝下方竟又传来细细的叫声,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那狸猫藏了好几只???没睁眼的崽,想来也是为了它们才壮着胆子去厨房偷肉的。   见那母猫遇到生命危险也不肯弃子而去,厨娘和丫头们更是生出恻隐之心。只是这狸猫毕竟是贼,钱管事又在一旁,也没人敢替它们说话。两个小丫头也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赵好,指望这位能治住钱管事的小官爷可以救救它们。   赵好接收到她们的目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然而钱管事恶狠狠地盯着那窝狸猫,想也知道她若就这么走了,迎接它们的将是什么。   踯躅片刻,赵好还是开口道:“这狸猫既然是贼,也不能就这么留在府里了。这样吧,就由我们带回衙门听审。”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狸猫怎么能审。只不过是钱管事再烦它们,也不可能为这点小事专程跑去衙门一趟。所以赵好以此为借口,把猫带走自己想办法养着了。   除了钱管事,大家都松了口气,有个小丫头还忍不住小声道:“多谢官爷。”   谁料这一出声,钱管事又朝她看去。厨娘见状,连忙抢先道:“虽然这狸猫伏了法,咸肉洗洗也还能用,但你们两个玩忽职守,都逃不过!各罚三个月的月钱!自然,须得从罚银里拿出一半儿来孝敬钱管事,也是慰劳管事为此事跑上跑下,好不辛苦!”   两个小丫头听了,哪儿有不同意的。毕竟若是挨了重打,可不止三个月拿不到月钱,药费都不知道要贴进去多少,于是连连称是。   而钱管事那边,虽然两个小丫头的月钱没有多少,但也算得到了好处,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冷哼一声,算是不追究了。   如此一来,这个案子算是彻底落幕,皆大欢喜。   而赵好和卫知拙则是借了一块破毡布,将狸猫一家子包圆带走了……天知道,他们来办案时还是空着手呢!   卫知拙办案的时候一点儿精神没有,办完离开的时候脚步倒是快了,正正好是赵好走路的速度,两个人一齐离开了王家。   也不知是不是明白是赵好救了它们一家子的命,那狸猫原先对着钱管事龇牙咧嘴,到了赵好怀里却是温顺起来。安抚好小猫后,便一心一意地拿毛茸茸的脑袋蹭赵好的手,咪‖咪叫得嗲声嗲气。   卫知拙看了眼一手抱着一窝猫,脸上半点没有觉得重的赵好,问道:“你预备把它们养在衙门里?”   赵好一边开心地用手去挠猫咪的下巴,一边摇头道:“它刚生了小猫呢,衙门里人来人往,怕是容易受到惊吓。”   那就是预备带回家去养了。卫知拙记得赵好露出过迟疑的神色,本以为对方是不喜欢猫或者受不了猫毛,现在看到她逗猫逗得专注,便知道并非如此。   卫知拙想了想,缓下声音问道:“有什么难处吗?”   谁知这话一出,赵好那张不笑时也带着三分活泼的小脸竟立刻垮了下来。   卫知拙:“?”   赵好看他一眼,哭丧着脸道:“我都没钱吃饭啦……”   卫知拙愣住。   其实赵好逃……赵好出门的时候,是带了一些银两的。   但一来赵好想离家远些,花了许多在路费上,二来她也不懂得如何节省,时有挥霍。所以其实当赵好决定在西平县住下的时候,手上就只剩下一些零碎银两了。   白役其实可以便宜住在县衙里,但赵好不方便与那许多男人挤大通铺,只能租住在外边,又是一笔支出。而吃食方面,县衙虽然包饭,但不住衙门里的人只吃得到早午两餐,第三顿是落锁后才派的。   也就是说,本就捉襟见肘的赵好还得解决自己的晚饭。   赵好前几天晚上都是出去买饭吃的,今天实在没钱了,已经被逼得打算自己下厨了。谁料到只是办个案而已,转眼又多了四、五、六……赵好数完,更加欲哭无泪,居然多了六张嘴要吃饭!   卫知拙也是没想到这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居然还能有财务危机,一时语塞。   于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路,直到赵好停了下来,说:“到了。”   卫知拙看了一眼面前的小院,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好,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无法言喻。   卫知拙忍不住问:“到了?到哪儿了?”   赵好奇怪地看他:“当然是到我的住处了。对了,你不是说要回去休息么,送到这儿就行了,多谢。”   卫知拙缓缓开口:“我并没有送你……”   他也只是回住处而已。   作者有话说:   发文了!榜前隔日更,榜上随榜更,v了往死里更 第四章   “我就住在你隔壁,而且你住的那间屋子也是我托牙行租赁出去的。换句话说,我是你的房东。”   赵好被这一句话震惊在了原地。   卫知拙低头看了她一眼,一时也讲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想了想,伸手接过了六个小拖油瓶,说道:“既然你手头正紧,猫我先帮你养着吧。左右只隔一道墙,你要是想了,就自己过来看它们。”   他相信以赵好的能力,不论是走门还是走墙,都一定畅通无阻。   卫知拙轻飘飘地说完就进门了,徒留赵好一个人在原地懵逼。   更倒霉的是,赵好还没工夫纠结那么多,她仍在当值呢!   赵好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紧闭的院门,觉得自己还是抓紧时间回县衙销案吧。有关这个卫知拙的事,也正好去找周捕头问一问。   只是不巧,赵好回去之后遇到衙门里的同僚,对方告诉她,周捕头也出去办案了。据说还是个失踪案,没那么快能回来。   赵好闻言,交完案子,也只得先干些杂活,午饭后又去巡了趟街。一直等到快要放衙的时候,才等到周捕头。   初春的时节,天气还凉着,周捕头愣是跑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赵好见状,忙把卫知拙抛到脑后,给他端了碗水,说道:“周叔,您累坏了吧?”   周捕头一擦脸上的汗,接过水咕咚咕咚喝干净了,这才往板凳上一坐,低着头不说话。   赵好不知道他怎么了,蹲下来才发现对方脸色难看得很,不由猜想是不是跟他今天出去办的案子有关。   她正要开口去问,便见周捕头回过神来,冲她笑了一下,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案子办得如何?结案了么?”   赵好心知周捕头是很关照她的,也把他当长辈尊敬,听了问话,便乖乖答了。末了,又想起卫知拙以及对方还是自己房东的事来,心情复杂道:“卫知拙真是厉害,那一窝猫也给他抱回家养着了,他人真好。”   “唔……”听了这话,周捕头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好半天才道:“是呀,小卫是个好人。”   赵好见状,忙趁热打铁道:“周叔,你不是说等我办案回来给我讲讲卫知拙吗?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我都来了好几天了,今天才见着他的面儿?”   周捕头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儿,说道:“你自是没见过他的……小卫这孩子,唉!”   赵好听周捕头从头说起,才知道原来卫知拙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天天在西平县县衙里跑动了,那时都是他师父带着他。   赵好好奇道:“卫知拙还有个师父?”   周捕头点头道,“他师父姓方,也是个厉害人物。”   “其实我和他师父算是前后脚进的衙门,”周捕头回忆,“不过我还在当巡街捕快的时候,他师父已经破了好几个案子,加上武艺高强,一年不到就升了捕快。”   “小卫是打他师父第一天进衙门起就被带在身边的。原先大家都猜他俩其实是父子,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师父对徒弟如此紧张,去哪儿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生怕磕着碰着。”   “不过等小卫渐渐长大,也看出来两人脾气秉性长相没一点相似,确乎不是亲生的。”   周捕头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方捕头是个好捕头,只可惜天妒英才,三十多岁便因病去了。那时小卫也将将十五了,又熟悉衙门里的事务,便接了他的职位,继续当捕快。”   周捕头忍不住称赞道:“小卫那时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还未有官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帮衙门里破了不少案子了,等真当上捕快,半年时间便将县衙里的陈案悬案解决了个干净,颇受当时的知县器重。就连后来知县升官儿,也没忘把小卫一起带去了州府上。”   赵好听得神往,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没想到对方接下来却是叹了口气。   赵好一愣,随后猛然想到,卫知拙当年被带去了州府,若是一路高升的话,现在怎么会又回到了西平县呢?   果不其然,周捕头叹道:“小卫一去,大家都当他要飞黄腾达了,没成想才三年,他又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而且当年他走的时候还是西平县最年轻的捕头,回来后职位却成了个普通捕快,人也???跟着性情大变。   “原先他是很有冲劲儿的年轻人,”周捕头回忆,“甭管大案小案,只要他手上闲着,保管第一个上。”   赵好回忆起那个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那里,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卫知拙,有些无法想象周捕头说的是那家伙从前的模样。   周捕头看到赵好的表情,也猜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叹道:“回来之后,他便什么案子都不愿再办。起先还来点个卯,后来便连点卯时都不见人影了。”   “我当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不得他这样,便也揪着他去问。谁料他竟客客气气对我道:‘周捕头,我回来做捕快,不是因为我还想做捕快,只是因为我只会做捕快。若您不想让我做了,今日请辞也不是不行。’”   周捕头说到这里都有些急了,直拍大腿:“我哪里是不让他做捕快呢!”   但在那儿之后,周捕头也确实不敢再逼卫知拙。一来怕把他逼走了,对不起早去的方捕头,二来他对这个年轻人确实抱有很大期望,也想着说不定有一天,他就突然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这世上挫折才是常态,奇迹少有发生。时间一长,卫知拙便成了现在这般,几乎是个衙门里拿空饷的隐形人了。   现在距离卫知拙回到西平县又过了三年。里外里六年的时间,衙门里当初那些老人也在逐渐被自己的亲戚子辈替换,白役更是走了一批又一批。剩下还记得当初那个卫知拙的人没有多少了。   县衙里后来的人,甚至于都很排斥卫知拙。毕竟在他们看来,卫知拙是个沾着前人荫庇有了职位,结果还光拿钱不干活的草包。风言风语一多了,也导致卫知拙更不愿意在县衙里露面了。   赵好当然知道卫知拙不是个草包,忍不住道:“您没有同他们解释吗?”   周捕头瞪了她一眼,气道:“哪里没有?但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是你今日没有同他一起去破案,光我一张嘴在你耳边白话,你难道就信了吗?”   赵好一听,也知道周捕头没有说错,只得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赵好撑着下巴,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周叔,卫知拙要是许久都不曾来衙门了,那今天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带我去破案啊?”   周捕头听了这话,先是“嗐”地一声:“这哪儿是他自己来的!”   随即又沉默下来,想了好半天,才冲赵好说道:“唉,这事儿告诉你其实也无妨,早晚你也得来帮忙的。”   赵好一愣,连忙支起耳朵仔细听。   周捕头严肃道:“这些日子,县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几起失踪案,每每接到报案,四处寻人寻不着,去走失的地方查,也查不到什么线索……虽然这些案子各自独立,但我总觉得其中有所关联,应是同一个人作案。”   赵好恍然,她今天才听人说周捕头是去跑一起失踪案了,想来就是其中一个。   “我虽然当了十来年捕头,却只是靠着资历老,查案方面实在平平。然而这些失踪案若是一起的,那便是个大案了。”周捕头摇头道,“我也不瞒你,以你周叔的本事想破这种案子,实在是难,即便侥幸能破,受害者恐怕也会很多。”   赵好明白了什么,说道:“所以您去找了卫知拙?”   周捕头点了点头,他这次也是舍下了脸面,说了无数好话,连过世方捕头的交情都拿出来了,又再三保证案子不是很麻烦,这才骗得卫知拙答应来帮他查一查。   但没想到的是,上午卫知拙看完几起案子的卷宗,就直白地冲他道,这案子不仅不像他说的那样不麻烦,而且还麻烦至极,卫知拙自己也没能力去破。   周捕头也是没办法,想着都不好容易将人哄出来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放回去。于是退而求其次,让卫知拙至少挑一个案子去办,这才遇上了王家这个狸猫盗肉的小案。   “原来是这样啊……”赵好明白了其中缘由,也知道了周捕头回来时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想来是案子确实没有头绪。   她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对方,又忍不住问:“周叔,那你真的相信他说的他自己没能力破案吗?”   周捕头抬眼去看天边的晚霞,无奈道:“有没有这个能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总归他不愿去做,我也没法压着他去把案子破了吧?”   赵好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去看那片云彩。   灿烂又绚丽的光照进她的眼里,忽地一下亮得出奇。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五章   周捕头回来得晚,没多久县衙就放衙下钥了,赵好也只得回家去。   进自己家门前,赵好先看了眼隔壁卫知拙的屋子,只见院门紧闭,院子里也没什么声音,完全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也难怪她原先一直以为这屋子没人住呢,这样安静,她又每日早出晚归,自然没和卫知拙碰见过。   赵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自己的晚饭解决,再去找卫知拙谈谈。   厨房她昨晚已经提前打扫过了,今天早上也特地腾出时间去买了柴油米面。虽然赵好从小到大都没有下厨过哪怕一次,但在她看来,做熟一顿饭能有什么难的呢?左右她又不挑食,只要不把自己毒死就行。   抱着这股迷之自信,赵好摩拳擦掌地进了自家厨房。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传出一声巨响。   一阵兵荒马乱后,赵好伴着一股黑烟破门而出,呛咳着去提水桶,结果扑到缸边才发现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赵好正崩溃着,再一扭脸,就见自家的院门大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怀抱着什么,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赵好:“……”   卫知拙:“……”   卫知拙看了看赵好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脸,又看了看她家正在冒烟的厨房,迟疑道:“你在……做饭?”   赵好站直身子,努力做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是,是啊。”   卫知拙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好在在他第二次开口之前,他抱着的东西挣扎扭动起来,从他怀里落到地上,喵喵叫着跑到赵好跟前蹭她的腿。   赵好低头看了一眼狸猫,忍不住将它抱了起来。卫知拙见状,迟疑片刻,还是进了赵好的厨房。   屋子里传来男人的咳嗽,又几声响动,过了一会儿,厨房往外冒的黑烟停止了。卫知拙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烟尘走出来,看了赵好一眼,说道:“火灭了。”   赵好:“哦……”   卫知拙停顿一下,又道:“灶塌了。”   赵好:“……”   赵好开始撸猫,试图瞥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果然干不了亏心事,还是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会找时间修好的。”   卫知拙见她一副可怜相,也没开口问她究竟在厨房里干了些什么了。只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发现狸猫把头塞在她的胳膊底下,一副不是很想跟着他走的模样,想了想,说道:“来我家吃饭吗?”   赵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猛地抬起头,惊喜道:“可以吗?!”   卫知拙点了点头。   赵好顿时喜笑颜开,随便洗了把脸,便抱着猫咪跟着卫知拙去了隔壁。   在被赵好炸厨房的动静惊到之前,卫知拙其实也正准备要吃饭,两菜一汤都已经在桌上摆好了,现下赵好来了,也不过多添副碗筷。   赵好在桌边坐下,看着丰盛的饭菜,“哗”了一声,没想到卫知拙生活上居然很是干练。   这档口,卫知拙已经又拿着个缺口的陶碗,去给狸猫盛清水乱煮的小杂鱼了。   高大的男人弯腰把碗放在院子里的猫窝边,一抬下巴,冲仰头看着他的猫咪道:“吃吧。”   那猫咪便低下头,喵喵呜呜地吃起来。   待卫知拙回到桌上,看了眼对面乖巧坐着,仰头等他的赵好,也一抬下巴,抬头冲赵好道:“吃吧。”   那赵好便也埋下头,努力地扒起饭来。   卫知拙:“……”   卫知拙为这相似的画面沉默了一下,这才拾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饭后赵好十分自觉地收拾好碗筷拿去洗,还顺手收拾了一下猫咪吃完的饭碗。卫知拙见状,又从厨房端出一大盘黄澄澄的蜜橘,放到了桌上。   赵好一眼就看见了,擦着手上的水,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卫知拙朝她递了一个,她才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和虎牙,开心地坐下扒了起来。   西平县原本就产橘子,虽然冬天的橘子才最甜,但眼下这春寒料峭的时候,橘子的味道也还不错。   赵好一口下去都没尝着多少酸味,冰冰凉凉地直甜到心里,忍不住叹道:“这橘子比上京的还好吃!”   卫知拙垂着眼剥橘子,说道:“你是上京人?”   赵好一愣,迟疑片刻,点点头,说道:“我是上京来的。”   卫知拙看她一眼,说道:“上京那般繁华,你来西平这个小县???城做什么?”   “呃……”赵好一下子被问住,翻着眼睛,思考着是实话实说,还是编个故事。   不过不等她纠结出结果,院子里的狸猫已经给小猫喂完了奶,咪‖咪叫着又来蹭她的腿了。   卫知拙见状,也没再纠结赵好的来历,而是一伸胳膊捏着它的后脖子将之提了起来。他的胳膊倒是长,那么老远都能够着。   赵好看着他把猫拎起来,怕猫疼着,连忙接过来抱进怀里,问道:“怎么了?”   卫知拙看她一眼,说道:“你既然要养它,总不能猫、猫地叫它,得起个名字。”   赵好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但她实在不会起名,便问:“你觉得叫什么好呢?”   卫知拙淡淡道:“叫什么无所谓,但总归是要跟你姓李的,是吧?”   赵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卫知拙观察了她的反应,又随意道:“那便叫李二狗吧。”   赵好听了,却不太乐意,说道:“那也太随便了。”   卫知拙却是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名字不也挺随意的吗?李好。”   赵好闻言皱起眉,真的有些不高兴了,抬起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可不是随意起的!”   卫知拙于是明白了,李是假姓,好却是真名。   他心知自己冒犯,便也道:“见谅,我原先不知道。你若是不高兴了,我可以道歉。”   赵好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套了话,见他态度不错,就没有继续追究,大方将对方原谅了。她专心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看着桌上的蜜橘,决定给猫咪起名叫橘子。   逗了一会儿橘子,天色便渐渐暗下来了。虽然卫知拙没有逐客,不过赵好也不想大半夜的呆在一个男人家里,这便打算起身离开了。   卫知拙将她送到门口,后者却是想起来自己被厨房惨案打断了的事,冲卫知拙道:“明日你要来衙门点卯吗?”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知道对方从周运那里打听了些东西,目光冷淡下来,垂着眼恢复那副惫懒模样道:“不去。”说罢便要关门。   赵好眼疾手快地将门抵住,卫知拙使劲儿,居然没关上。再一看赵好脸上,一点儿吃力的反应也没有,便也很干脆地放弃了关门,冷冷地看着对方。   赵好平日里那么机灵,这会儿却好似看不见他的脸色,认真道:“你应该听说了,最近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周叔说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衙门里人手怕是紧着呢。你既然也拿着一份饷,这种时候,还是回来衙门里帮帮忙吧。”   赵好说完,还眨着闪闪的眼睛去看他。   赵好长得这般可爱,换个人早该心软了,卫知拙却仿佛铁石心肠一般,毫无动摇道:“同样的话我已向周运说过一次了,现下也可以再对你说一次,这个案子我破不了,他也破不了。至于你说的人手紧,也只是一时罢了,用不了多久,这案子便会无人问津了。”   赵好一听,立刻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卫知拙却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赵好和他对峙片刻,便从对方脸上看出来,他是真的不打算插手这个案子。赵好脸色变了变,冲卫知拙道:“好罢,你不来便不来罢!”   她松开抵着门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卫知拙,脸上又是生气,又是认真,一双眼睛里满是不被动摇的坚定:“我不清楚你以前都遇到了些什么,又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就算像你说的一样,用不了多久这案子便不会有人再查,但至少我会一直查下去!我既决定了,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拦住我!你等着罢!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说罢,便大踏步地回了家,关上院门,找东西修她的灶台去了。   卫知拙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   直至隔壁的大门紧闭,只传来翻找杂物的声音,卫知拙才低下头,好似在思索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直起身体,回房去了。   第二天赵好按时起床,赶去衙门过早。   虽然和卫知拙摆了脸子放了狠话要查案,但眼下的难题也是要解决的。赵好一边大口吃着衙门里的包子加面条,一边发起愁来。今天的晚饭怎么办?总没脸再去蹭卫知拙的,要不然中午多吃点儿?   正想着呢,余光瞥见旁边一个熟悉的长手长脚的人影端着碗面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吃得斯文。   赵好两颊塞得鼓鼓的,侧头去看,随后一愣。   卫知拙坐在那里,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么俊美好看,熟悉的语气也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看什么?昨天晚上蒸的饭都被你吃完了,只能来吃点不要钱的了。”   他又吃了一口面条,皱眉道:“好难吃,煮过头了。”   赵好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默默地把头扭回来。心想,卫知拙做饭确实很好吃,有资格鄙视一下县衙里的厨子。 第六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卫知拙既然人已经到了,赵好也就装傻不提昨天的事了。开开心心地过完早,赵好便拉着不是很情愿的卫知拙去点卯。   原打算点完卯再去接案子,没想到正巧就遇上了周捕头。   西平县处蔡州,这地方不南不北,多数人的身量都不算高,这也是赵好能女扮男装蒙混其中的缘由之一。这会儿吏房聚集了不少人,卫知拙挤在其中,鹤立鸡群。   周捕头行色匆匆地赶来,一打眼就看见对方的大高个,两个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像灯笼:“卫知拙?!”   赵好听见了周捕头的大嗓门,匆匆签下自己和卫知拙的名字,又拉着后者挤出人群,跑去和周捕头打招呼。   周捕头都没工夫去看赵好,直瞪着卫知拙道:“你来了衙门点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卫知拙懒得说话,赵好哭笑不得道:“周叔你这是什么反应?昨儿忘了跟你说了,卫知拙就住我隔壁,咱俩是邻居呢,是我硬敲门拉着他来的。”   周捕头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看看卫知拙又看看赵好,一下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好好好,还是你小子有本事有面子,换了我跟小卫当邻居,这家伙指定第二天就搬走了,别提来衙门了!好!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捕头一直盼着有一天卫知拙能重新振作起来,眼下对方和赵好这个他看好的少年人成了朋友,有了重回衙门的苗头,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值得喝顿酒庆祝一下的好消息了。   周捕头正沾沾自喜地想着这两兄弟结缘也算他牵了一条线,就见赵好朝他一伸手。   周捕头愣住,下意识道:“什么?红包?礼物?”   “当然是那桩失踪案!您不给我批条子,我们俩怎么去查?”   赵好被周捕头逗得笑出一颗小虎牙:“当然啦,我最近手头是有点紧,您给我发个红包我也接着,记得包大点儿!”   “去你小子的!”周捕头一打她的手,被赵好眼疾手快地躲过,笑道,“还要什么条子,你们自去查案宗,只管说是我叫你们去的。不过这案子也不止一起呢,还有许多衙门里的捕快白役在寻人……”   说到这里,周捕头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叹道:“唉,人是越派越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线索。”他看了看两人,说道,“也靠你们多努力了。”   赵好自然点头,告别周捕头后和卫知拙一起去刑房查看卷宗。   卫知拙先前已经来看过一次,便只在旁边等着赵好。   因为没有找到太多线索,记录也简洁,几起案子赵好没花多久就过了一遍。看完之后,她倒是能够理解周捕头的推断了。   失踪者全是年纪相仿的二八少女,又都家境贫寒,没什么依靠,走失路段也大多在无人的小径或是山路,案件的相似度极高,案发也密集。这几起案子的确应该是同一个凶手作案。   但她却不是很明白卫知拙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方为什么说这案子不久就会无人问津了?按理来说,这样的失踪案不算小了,而且从第一起到现在,衙门也已经查了一个多月了,凭什么断定接下来不会再查?   或许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文字,在卫知拙眼里其实有另一番解释。   赵好抬头去看卫知拙,后者也正好在看她。   这类卷宗都存放在暗室里,不过卫知拙旁边的窗户纸破了个小口,正好漏进一线阳光。赵好顺着那线阳光,发现原来卫知拙的眼睛也并非全然那么黑,那深处仍有一片琥珀般的暖色。   赵好想了想,问道:“你看过这些了,有什么想法吗?”   卫知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卷宗始终是卷宗,若是要发现什么,还是应当去调查一番。”   赵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想法,她也正好想要去实地探查一下。不过同样的,她心里也清???楚,卫知拙肯定有什么知道的事情没有说。   二人领了调查的令牌,便先去了最近发生的那起案件,也就是昨天周捕头接手的那个案子。   报案的是一个姓屈的老汉,失踪者是他的孙女儿。   周捕头提交的卷宗上记载,屈老汉今年五十有八,膝下两个儿女都已不在人世,只剩下一个十五岁的孙女儿名唤屈晴和他相依为命,两人靠卖些竹制的编篓过活。   两日前,原本应该和孙女儿一起上集的屈老汉因为旧疾腰疼下不了床,只能叫屈晴一个人出去卖货。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屈晴都能独自来回,谁料这次一去,却再也没见到人影。   屈老汉原先还不敢相信自己孙女儿是失踪了,直到第二天都找不见人,才慌忙报案。   昨天接到案子后,周捕头一整天都在带人寻找屈晴的踪迹,希望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走失案。然而得到的线索寥寥无几,这才确定了又是一起失踪案。   赵好想了想,打算直接去找屈晴的爷爷屈老汉。   屈老汉和屈晴住在西平县西边的桥头村,孤爷寡女,离群索居。赵好和卫知拙还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这间破旧的小屋。   屈晴失踪后,屈老汉的状况就不太好,前一天勉强陪着周捕头去找了人,今天赵好二人上门时,老汉已旧疾复发,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兴许是卫知拙的身形太有压迫感,那屈老汉表现得有些畏惧,为免影响问话,卫知拙借口去给屈老汉找个大夫先行离开了,只留下赵好一人和屈老汉谈天。   不得不说卫知拙的安排没错,他一走,小屋的气氛便立即松快下来,加上赵好原本就长得讨长辈欢喜,屈老汉单对着她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了许多。   赵好照旧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虽然从外看这小屋老旧破烂,但内里各处其实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除了屈老汉躺着的床,还另有一张小榻,桌椅板凳更是一应俱全,地上被扫得干净,只有角落里放着些没编完的竹篓。   可见虽然没了儿女,但有孙女儿陪伴,屈老汉的生活仍是在正轨上的。   赵好的目光转向现在的屈老汉,后者躺在床上,干瘪瘦小,被子一盖,几乎看不见起伏。   屈老汉脸色干枯蜡黄,只有那双眼睛里还带些光,见赵好看过来,忍不住问道:“官老爷!你们这次来,可是有小晴儿的消息了?”   赵好第一次被这样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她走到屈老汉身边,想了想,斟酌着说道:“个中细节我不能透露太多,不过这个案子衙门已经加派了人手,你放心,会有进展的。”   屈老汉听不大懂,只晓得自己孙女儿大约不会马上回来,惶惶然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您这次来是为了?”   赵好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些线索要确认,怕遗漏些什么,影响我们寻人。”   屈老汉一听这话,若不是无法动弹,恨不能立时坐起身来:“您问!我肯定什么都说,只要能把小晴儿找回来!”   赵好见状,便把自己准备好的问题一一问了出来,只是屈老汉的回答却叫她越来越困惑。   屈晴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她没有朋友,没有走得近的异性,也没有爱玩儿爱去的地方。这个孝顺的姑娘大部分时间都围着自己的爷爷打转,在案子发生前情绪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这让赵好觉得,屈晴的失踪简直毫无道理。   赵好挠了挠头,面露难色,或者她应该再去检查一下周捕头寻人的那条线?还是说也许从别的失踪案入手会更好?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是一声抽泣唤醒了思绪中的赵好,她忙抬头去看,却见屈老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赵好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拍了拍屈老汉的被子,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屈……你……”   屈老汉根本听不见赵好的声音,他两眼茫茫地躺在床上,嗫嚅着说道:“小晴儿她生下来时,还不及我的手臂长……”   屈老汉也不知道自己是要说给谁听,但这些心情压在胸口太久了,似乎只有说出来,他才能喘上一口气来。   屈老汉的儿子还在时就总是在外奔波忙碌,儿媳也帮着儿子做生意,难得有时间陪伴女儿,所以屈晴可以说是被屈老汉一手带大的。   待到屈晴两三岁的时候,屈老汉的儿子没了,儿媳改了嫁,屈老汉和屈晴更是只剩下彼此。   从牙牙学语到能满地乱走,再到现在个头赶上了逐渐佝偻的爷爷,这个老人在自己孙女儿上付出的心血和情感,岂是短短几句话能够说得清的。而弄丢了自己的孙女儿,对屈老汉而言,无异于挖了他的心去,其中的痛楚又有谁人能懂?   说到最后,屈老汉已是泣不成声。   赵好看着屈老汉,也不由觉得酸楚,但在这之后,她闭了闭眼,心中却是生出一股责任感来。   赵好认真地看向屈老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查出真相,找到屈晴,给你一个结果。所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等到屈晴的消息。”   她的声音很坚定,充满了力量。   屈老汉听到屈晴的名字,也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的孙女儿,努力道:“是,我会撑着,等到小晴儿的消息……”   屈老汉浑浊的眼睛在赵好脸上扫了又扫,两片干枯的嘴唇开合着,最后只道:“谢谢官爷,谢谢官爷,为小老儿费心了。”   赵好听出来对方是彻底放下了心防,于是又一次问道:“能不能再仔细想想过去一段时间和屈晴有关的细节?哪怕只有一点儿?”   屈老汉闻言,皱着眉闭上眼,使劲儿回忆:“近来确乎没有发生别的事了,若是再往前……”   屈老汉突然猛地在床上一挣,叫道:“是了,上个月!上个月的集市,我同小晴儿回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一片野蒿菜,她说了,下回得空,要摘回来炒把我吃!”   赵好精神一振,没错,就是这个!   屈老汉又是懊恼又是欣喜:“我真该死!先前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官爷!您能帮我把孩子找回来是不是!”   赵好见他情绪激动,忙安抚道:“你放心,我那同伴还未曾回来,待他来了,我们定会照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   屈老汉浑身打抖,抓着赵好的胳膊不肯松开,赵好只得道:“你再多给我说说屈晴,说不定还有遗漏的地方。”   听了这话,屈老汉才冷静下来,开始一点点讲述自己孙女儿的事情。   待到卫知拙带着郎中回来的时候,屈老汉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赵好打了盆水,正帮屈老汉擦脸。   卫知拙看她一眼,敲了敲敞开的门。   赵好扭头看他,又把屈老汉唤醒,安抚片刻,将人交给了郎中,自己随着卫知拙一起去了门外。   两人在屋外站定,卫知拙看了赵好一会儿,觉察出了对方神色上的细微差异,也差不多猜到了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些什么。   他顿了顿,问道:“有消息了?”   赵好点点头,正色道:“屈老汉回忆起了一条信息,屈晴可能是为了摘野菜,回家时走了另一条无人的小路失踪的。”   赵好想了想,又把和屈老汉的谈话挑自己觉得有用的通通复述了一遍,问道:“你还能听出什么别的线索来吗?”   卫知拙干脆地摇了摇头,说道:“只能先去他说的那条小路上看看。”   赵好认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若屈晴真的是在那里失踪的,说不定能留下什么痕迹或线索。”   卫知拙看了一眼恨不得立马出发揪出凶手的赵好,忽然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赵好一愣:“什么?”   “屈家爷女。”   赵好看向卫知拙,后者也在看她,只是那目光并没有带着男人惯常的审视,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赵好明白了他在问什么,她想到了屈老汉在睡过去之前忍不住对她吐露的话:“官爷,说来不信,你和小晴儿一男一女,长得没有半点相似,我看着你,却好似看着了她哩。”   说实在话,她自打离家,一路女扮男装,至今无人发现,却是屈老汉这么一个一辈子没出过村头的老汉,凭着对自己孙女儿的了解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   赵好说:“我想帮他们。”   在她离家之时,满脑子都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这几个词,但现如今真的接触到了需要她帮助的人,才意识到曾经的那些誓言何等空泛。   只有这句话是最真实的,于是赵好又重复了一遍,愈发坚定:“我要帮他们。”   卫知拙看着她,竟露出一个笑来。   “好。”他说。 第七章   两人送走郎中,安顿了屈老汉之后,便脚步匆匆地往对方提及的那片野菜地赶???去,好在桥头村离镇上不算太远,没花太多时间。   赵好不认识野菜,还是卫知拙先望见了,领她找到了一条小路。   这小路说是路都有些勉强,因为鲜有人来,野草丛生,隐约的兽道只够一个人通行。两个人花了点时间才走到那片蒿菜地当中去。   卫知拙眼力好,先去前面探查了,赵好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有几株蒿菜新冒出了矮矮的嫩芽,已经被人掐过一茬儿。很显然,两日前失踪的屈晴的确到过这里。   赵好眼睛一亮,正想把这线索告知卫知拙,就听见不知何时走到远处去的后者唤道:“李好,来这里。”   赵好连忙站起身快跑几步,随即愣在了原地。   野蒿菜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一片生机盎然。然而在植被深处,歪扣着一个被踩烂的竹篮,周围还散落着被采摘下来的植物嫩茎,因为脱离了根系,已经开始干枯打蔫儿。   赵好猛地扭头和卫知拙对视,她们找到屈晴失踪的地方了!   两人忙上前去检查线索,只见四周有明显的植被倒伏,范围很广,甚至还有一些泥土被踹翻出来的挣扎痕迹,再加上被落下的竹篮和野菜,几乎可以断定屈晴是被人强行掳走了!   “看野草留下的痕迹,动手的人不止一个。”赵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这么多人,即便屈晴后面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想要离开也一定还会在周围留下踪迹,我们继续追下去,说不定能找到他们去了哪里!”   卫知拙却是沉默了片刻,才应了一声。   赵好忍不住抬头看他,虽然她也没指望卫知拙会多么激动,但这回可是说不定能直接抓到真凶的线索,对方表现得也未免太过平静了。是因为他以前办过的案子太多已经习以为常了,还是说他又早就提前看出来了?   卫知拙看她一眼,问道:“怎么?”   赵好把话憋住,摇了摇头,开始找那伙人离开的方向。   赵好在前面带路,卫知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追了许久后,两人却是来到了一条官道上,车辙脚印众多,失去了屈晴的踪迹。   赵好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怎么会这样!她还以为就算不能直接抓到人,也会有大的进展呢!没想到居然又断在了这里!   赵好想到卫知拙之前的表现,立刻扭头去看他,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会这样了?”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半晌,摇了摇头,说道:“是,也不是。”   他确实也有想过这条线索说不定可以抓到凶手,但另一方面,他并非只有这一条线索能够推测出真凶。   “你什么意思?”赵好愣住,“还有别的线索?”   卫知拙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说道:“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   赵好想到躺在床上的屈老汉,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板着脸站在原地不动。   卫知拙冲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跟你说过了,这个案子并不简单,不急于这一时。如果非得破案之后才肯吃饭的话,你大约早就饿死了。”   赵好还是相信卫知拙的,略一迟疑,便跟了上去。   ——   西平县辖下有三乡两镇以及若干个小村落,县衙坐落在西平县同名的西平镇上,桥头村的村民们赶集也是来镇上。换言之,赵好和卫知拙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离县衙不算特别远。   因此,在卫知拙提议去吃饭的时候,赵好想的还是回县衙去吃免费的公饭。   但是卫知拙已经受够了县衙的厨子了,宁愿自己掏钱请赵好一顿,也不愿千里迢迢跑回去吃煮得乱七八糟的大锅饭。   赵好在面摊上坐下来,腆着脸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卫知拙看她一眼,道:“那先把给屈老汉找的郎中钱结了?”   赵好立刻装死不说话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给钱,她现在是真穷,她发誓,等她有钱了,一定一分不少地把钱还给卫知拙!   卫知拙也没再刁难她,低头吃面。   赵好先前为了查案东奔西跑一上午,其实已经很饿了,只是太认真了没有发觉,现下连嗦了两碗面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少女一面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小口喝汤,一面朝卫知拙问道:“所以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卫知拙也吃好了,用帕子擦了擦嘴,看她一眼,缓缓说道:“很简单的一个问题,甚至从一开始就摆在你的眼前——屈晴的案子并非独立的绑架或是失踪案。”   赵好皱起眉,她当然知道这个,先于屈晴失踪的还有六个和她同龄的姑娘。由于案件的高度相似,几乎可以断定是同一凶手所为的连环案。   以此类推,既然今天她和卫知拙发现了屈晴是被人绑走的,那么另外的六个少女失踪也都是同样的缘由。再从屈老汉的证词里排除掉绑架案中的“情”“仇”两个因素,就只剩下了“利”之一字。   鉴于七起案件中受害人的家庭都并不富裕,赵好毫不怀疑,这些失踪案的背后是一个大型的拐卖团伙,他们通过绑架和贩卖这些良家女子获益。   赵好看向卫知拙,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   卫知拙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但你却没有找到重点。”   赵好一愣:“重点?”   卫知拙看向她,漆黑的瞳孔里有锐利的光:“指向凶手的重点——这七起案件的相似性。”   相似性?赵好开始回忆那些看过的卷宗。但这些案件的相似性太多也太明显了,以至于她根本不明白卫知拙是什么意思,也想不出如何就指向凶手了。   赵好老老实实地问了出来,盼望着卫知拙能替她答疑解惑。   但事实证明,男人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后者听了赵好的问话,看她一眼,居然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而是问道:“你吃好了吗?”   赵好还以为他是不想在大街上讨论案子的关键线索,点了点头。   卫知拙:“那便回衙门吧,继续去看卷宗。”   赵好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震惊道:“等等,你不打算告诉我真相了吗?”   卫知拙唤来店家付钱,摇头:“不到时候,也没有意义。”   赵好忍不住急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来收钱的店家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呃……客官?”   卫知拙看了眼赵好,掏出铜钱放在桌上。   赵好:“……”   她想起来自己是来蹭饭的了,怪道人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呢,这会儿便张不开嘴了。   不过她已经对卫知拙有一定了解,也清楚了这个人的臭脾气。其实就算她今天没吃对方的,只要卫知拙不想说,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好言恳求,对他而言都没用。   赵好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放弃从卫知拙嘴里直接得到真相了。对方已经给出了提示,难道她还破解不了了吗?看卷宗去罢!   赵好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卫知拙平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这天赵好独自一人一直呆在卷宗室里,然而直到衙门落锁,她也没弄清楚卫知拙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肚子空空地回家睡了。   第二天起来,破案的思路还是卡住的。赵好只得继续研究卷宗,随后又去实地调查另外几起案件。   这之后的调查卫知拙没有再跟着赵好东奔西跑,不过他去了衙门露面点卯,晚上倒是想起来敲门叫赵好去他家吃饭。   赵好跑了一天没有一点儿收获,原本有些生气,打算拒绝的。但又想了想,有的人破案不出力,还能不出米吗!于是一口答应,冲进卫知拙家怒而干饭,连吃三大碗。   卫知拙:“……”   卫知拙看了眼院子里同样在狂吃他家小杂鱼的橘子,低下头默默吃饭。 第八章   赵好这些天晚上的伙食都很不错,但案情僵持着,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对于赵好而言,好消息是这几日有了郎中帮忙调理,屈老汉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坏消息是,卫知拙所说的另一个情况也如期发生了。   衙门开始逐渐减少分配在这几个案件上的人手。哪怕赵好告知周捕头自己已经找到线索,保证再给一些时间一定能破案,也无济于事。   事实上,衙门已经不打算再查这几起案子了。   “为什么?!之前都查了那么久了?为什么突然就不查了?”赵好忍不住问周捕头。   周捕头摇头叹气:“就是因为已经查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儿破案的迹象,知县才决定将之归为悬案,不要再占用县衙的人手了。”   “这怎么可以?那伙人要是再次作案呢?!”   周捕头说道:“正是如此,此前一个月,每隔数日就会有人报案,但到现在为止,已经许久没有发生新的失踪案了。”   赵好一愣,随即难以置信道:“那已经受害的百姓们呢?!七个???案子,丢了七个人,毁了七个家,那些百姓们还在殷殷期盼我们破案呢!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   赵好一直这么咄咄逼人的追问,周捕头也恼了:“你以为我很愿意放弃吗?!知县大人已经下了令,你周叔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头罢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好猛地回过神来,看见了周捕头难看的脸色和泛着血丝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天不仅是她在查,周捕头其实也一直为了案子奔波,没有一刻松懈。   非要说的话,是她没用。就连被她生拉硬拽进来的卫知拙都已经给出了提示,但她却没能像周捕头期盼的那样快速把案子给破了……   赵好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周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捕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赵好失落的模样,也是心疼,劝道:“小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有些事情就是勉强不来的。”   赵好沉默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周捕头,认真说道:“或许吧,世上有不能勉强的事,但周叔,绝不是这个案子。”   周捕头一怔,就见赵好睁着两个大眼睛望着他,恳求道:“这个案子已经有了线索,卫知拙也已经给过我提示了,我相信再有一点时间,一定能破。能不能请你带我去见一下知县,我想再向他争取一些时间。”   周运当了十多年的捕头,说不想破案是假的,但带着赵好去找知县……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若是惹恼了知县会怎么样?   周捕头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目光不定地看向赵好。   赵好见状,知道有机会,越发可怜又真诚地望着他。   好半天,周捕头终是敌不过赵好那小狗一般的眼神,沉吟道:“知县大人公务繁忙,想要面见他不是小事,你容我再想想。”   赵好也清楚对于周捕头而言自己的要求有些难办,对方愿意考虑对她而言就算是好消息了,连连点头道:“那您一定要快点想!”   周捕头顿时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而周捕头也的确没有让赵好等太久,两天之后的中午,便找到赵好说,知县同意见她。   看见赵好两个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的模样,周捕头也不禁面露笑意,摁住要跳起来感谢他的少年人道:“此事也不全是我出的力,也还要感谢你自己当初去办了那个王家的案子。”   赵好一愣,说道:“王家丢了咸肉那个案子?”   周捕头点头。   赵好当初推测的没错,知县确实和王家有私交。前段时间知县请王家老爷去府里喝茶,闲聊时对方提了一嘴,说他家里一个管事说的,衙门里有个小白役功夫似乎很是厉害。   当时知县也就是略微得意了一下,笑笑就抛到脑后去了。之后周捕头旁敲侧击地提到了赵好,也是说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值得提拔。知县想到了王家老爷说的话,两厢印证,发现说的就是赵好,这才愿意腾出时间见她一面。   “不过我没有说你是为了失踪案去的,”周捕头面色严峻,“知县大人也许不愿意听到这些事,你去面见的时候,一定要自己把握好分寸。小李,你是个懂事又活泛的,什么话该什么时候说,不用我一一告诉你是吗?”   赵好眨眨眼,点了点头。   周捕头看上去也对赵好讨人喜欢的能力很有信心,略微嘱咐了一番面见知县需要注意的礼仪,便放她去吃饭了。   今天衙门里蒸的菜饭,一人配一条巴掌大的鱼干。   衙门晒的鱼干可真不怎么样,该酥脆的肚皮肉湿软粘牙,该软嫩的脊梁肉硬得能敲钉子。好在蔡州多湖,鱼鲜质量足够好,不管口感怎么样,嚼进嘴里都是香的。   赵好刚美滋滋地吃了半碗饭,旁边又有一个人影坐下来了。   赵好心知来的是谁,撇着嘴,吊着眼睛去看他。   卫知拙嘴刁,是不屑于尝衙门晒成这样的鱼干的,只打了一碗蒸菜,浑似看不见赵好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吃着。   赵好当然知道卫知拙不是恰好坐在她旁边的。对方这两天都有来衙门,同样听说了案件不让再办的消息,也知道她找周捕头的事。   对方看着吃得心无旁骛,其实擎等着她开口说话。   奈何关乎破案,赵好确实是憋不住的人,还是率先放下筷子,说道:“知县已经答应见我了,就在今天下午。这案子我会想办法让知县再多宽限一些时日,你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我罢,别打哑谜了。错过这次机会,这些案子可能就再破不了了!”   卫知拙扭过头看向赵好,思忖了片刻,才说道:“并非我一定要卖关子,只是有些事情的答案从别人口中听到,和自己探明真相是不一样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了,那就没有意义了。”   赵好急了,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意义不意义的。能破案,能帮屈老汉他们找到丢了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卫知拙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只告诉你,知县是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   赵好一愣,说道:“你什么意思?”   卫知拙仍旧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我不能告诉你答案,知县也不会再延长查案的时间,所以你只能靠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我曾跟你说过重点在于这七起案件的相似性,那么我再告诉你,你还需要去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案子合理吗?”   卫知拙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说道:“真相就在你眼前,而且你很快就能找到了。所以即便在面见知县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思考这个问题。” 第九章   卫知拙走了,赵好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对方说她马上就能找到真相了,可她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啊。也不知道是该感谢卫知拙那么信任她能找到答案,还是该揪着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家伙臭骂一顿。   但很快赵好就没工夫去想这些了,周捕头前来带她去见知县了。   虽然卫知拙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赵好知县不会答应她的请求,赵好还是得去试一下,哪怕只有一点希望。   更何况,卫知拙也不能说什么都那么准吧?   本朝有规定,知县吃住都得在衙门里,西平县的县衙也一样是前衙后宅的格局。平日里衙役们只在前衙活动,未经通报允许,是不允许去往知县住的后宅的。   周捕头早早地通报过了,这会儿便也畅通无阻地带着赵好进了后宅。   赵好第一次来知县住的地方,难免好奇,瞪着一双眼睛东张西望。西平县前衙很大,毕竟要容纳二三百人进出工作,后宅只供知县居住,就要小一些。   不过小归小,游廊月门是一样不少的,二人过了三道门,又穿过两丛佛肚竹,这才进了知县所在的后花园。   春日的午后,阳光微微带些暖意,植被新绿上头,空气清爽,知县老爷正和师爷坐在亭子里喝茶赏花。见有人来了,那师爷便站起身来,随侍一旁。   周捕头先上前行了一礼,又拉了一把赵好,朝知县拱手道:“大人,这便是办了王家案子的那个李好了。”   赵好见状,也上前一步行礼,脆生生道:“小人李好,见过知县大人。”   只听上边的人笑道:“原来就是你呀,王家的也曾向我夸赞过你,抬起头来看看。”   赵好便依言抬头,正好打量这知县的样貌。   西平县的知县姓姚,乃是四年前被调到任上来的,也就是说在卫知拙当年的上司高升后,中间还隔了一任。   姚知县是个清癯的中年人,留着胡须,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绸制长袍,手边搁着茶盏,脸上带着和蔼笑意。   这般模样和赵好印象中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官该有的相貌出入不大,越发让她多了几分说服对方的信心,当下朝对方露出个笑来。   姚知县果然也朝她笑了一笑,赞叹道:“怪道人都说英雄出少年呢,想不到咱们县衙里也出了这么个年纪轻轻的高手。”   师爷忙在一旁附和道:“正是如此,听说这小李还是前段日子才投来衙门的。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想来也是大人您治理有方,才引来了这般人才。”   姚知县听了这话,嘴上没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是深了不少。   捻了捻胡须,姚知县冲赵好说道:“你既有那飞檐走壁的本事,当一个白役却是浪费了,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便是要提拔赵好的意思了。没想到那师爷为了吹捧知县说的话,顺带帮了赵好一把,正中她的下怀。   不过赵好心知眼下还不到时候,既然这姚知县爱听好话,她便也投其所好,说道:“不瞒大人说,小人原本是外地人,正是途径西平县,听到了百姓们对大人的交口称赞,这才决定来衙门的。便是只当个白役,???能在大人手下为济世安民出一份力,小人也心满意足了。”   姚知县听了,果然大为开心,笑道:“你既有这样的抱负,又有这般本事,自然不可能叫你做个小小白役。不过嘛,贸然提你做捕头,也怕有人心存不满,私下议论。这样,先叫你做个捕快,待你办上几桩漂亮案子,再提你做捕头,如何?”   赵好闻言,却是故意露出心动但又犹豫的表情,好半天,怯生生冲对方道:“谢过大人的好意,别说捕头了,就是捕快,小人也是不敢妄想的。入职时已听说了白役转正何等不易,小人还未曾破过一起案子,却是不好领命……”   姚知县还未皱眉,师爷已急道:“大人看重你,你这小白役怕个什么劲儿,当了捕快再破案,不是一样的吗?”   赵好看了一眼姚知县的反应,见他笑意微减,便做出拧巴的样子,说道:“人都说无功不受禄,我一点儿事没做,如何能当捕快?况且知县大人这般好官,怎能因为小人被人议论不公!”   虽然赵好说出来的是推辞的话,但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考虑,姚知县脸上不满的情绪也就变少了,笑道:“好罢,那便等你办个案子来。周运,你带带这个李好,待有案子结了,便教他转正。”   周捕头早就知道赵好来见知县的目的,听到这里,哪儿还不清楚接下来赵好要说什么。一面感叹小李果然会说话,一面做出平常的样子来,恭敬道:“是,大人。”   赵好闻言,立即抓住时机,说道:“其实小人已经在负责一桩案子了。”   赵好原本想说自己找到了关键线索,确定能很快破案。但不知怎的,看着上方的知县和师爷,话到嘴边,又被她下意识地咽了回去,只干巴巴道:“只要能破了这个案子,小人便也觉得自己有资格当个捕快了。”   一个小小白役的事儿,姚知县也没打算细听,闻言,只端起了茶杯道:“那你便去破这个案子罢。”   赵好道:“可是这案子已被您下了令,说是不用再办了。”   姚知县递到嘴边的茶盏一顿,看向赵好。   赵好立刻垂下眼,不叫对方看见自己的锋芒毕露,轻声道:“正是这个月来陆续发生的七起失踪案。”   话音一落,花园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才听见姚知县手里的茶盏落回石桌上的清脆声响。   这种紧张的时刻,赵好的脑子却有一瞬间的放空,想起了卫知拙对她说过的话。   “真相就在你眼前,而且你很快就能找到了。所以即便在面见知县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赵好潜意识中觉得,现在就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机了。或者因为这会为她说服姚知县增加筹码,又或者因为些别的什么……   但是,真相就在她眼前,她很快就能找到了。   赵好抬起头,做出一副懵懂模样望向姚知县,说道:“这是小人第一次接手的大案,小人想将它办好。不知大人可否应允继续将这个案子查下去。”   姚知县盯着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此案我已下令不用再查,你若只是想破个案子,换一个也无妨。”   赵好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梗着脖子道:“小人可否斗胆问问缘由?这些案子小人跑了许多天,其后是七个百姓的家庭,骨肉分离之痛谁忍直视?大人您这般心系百姓,真的不能网开一面吗?”   自打姚知县搁下茶盏之后就一直屏声敛息的师爷怒喝一声:“大胆!大人已经下了令,你还喋喋不休地追问些什么!”   姚知县却是一抬手,止住了师爷的话头。他观察了赵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语重心长道:“我又何尝不知百姓苦楚,只是你一个小小白役,又怎知我这个位置的难处。”   “这样一个案子悬而未破,数十捕快白役日日在街头巡问,你可知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恐慌?而其中派出的人手众多,占去衙门大半,我虽只是个县令,治下百姓也有数万,除了这个案子,难道就没有别的案件要办吗?加之各种庶务、税收、堤坝修建……哪个不花精力,哪个不要人手?”   姚知县长叹一声,脸上也带上了些许哀愁,说道,“你以为我是不愿意办这案子吗?只是权衡利弊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啊!”   师爷一听这话,也立即抹泪:“大人您真是一片苦心啊!”   若是真换个平民出身的白役来,十成十要被这套说辞唬住,但赵好打过交道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立刻就听出了对方不过是在推诿。   他说的那些事务的确存在,但都属长线,并不一定得挤在这个时候马上完成。正常来说,眼下这么大的失踪案才是首先需要处理的。   况且若衙门里的人手真有那么紧张,何以半个多月前她还被派去处理王家丢了咸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赵好的脑子里一团混乱,所有的问题都被夹杂在了一起——姚知县为什么要放弃调查这个案子?他又为什么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白役面前找这么多借口证明自己是不得不下这个命令的?前者是因为觉得麻烦吗?那后者是因为什么?他在掩饰什么?他在害怕什么?卫知拙所说的相似性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失踪案到底哪里不合理?对方当初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个案子不久后就将无人问津?又为什么在今天突然告诉她她已经无比接近真相?   赵好猛地抬起头,忽然想通了一切! 第十章   赵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知县的后花园的了。但她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疯狂寻找卫知拙。   卫知拙也好像知道赵好一定会来找自己,并没有离开太远。赵好一出衙门,就见他高高的个子靠着门柱,双目放空,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纯粹在发呆。   赵好一路飞奔至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说道:“是知县!”   卫知拙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赵好喘了口气,也不知自己现在是兴奋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那七起案子,知县不是主谋,便是帮凶!”   “问题就出在这些案件的相似性上!我们已经可以断定这七起失踪案件实际上归属于同一起大型的拐卖案,而拐卖者大多急于求财,除了年龄和外貌,受害人的家世背景通常拥有极高的随机性的。但这七起案件受害者的背景几乎一模一样,这根本就不合理!”   “不仅要寻找目标,还要蹲点行踪,那么短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拐卖者调查出所有受害人的背景,所以只有可能是有人提供了受害人的情报。七起案件中受害人的居住地点各不相同,甚至有的相距甚远,要将他们的情况知道得如此清楚,整个西平县,能做到的,只有官衙内的人!”   赵好越说越激动,卫知拙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四周,竖起一根手指到唇间:“嘘——”   赵好一愣,抿了抿唇,放低了声音,说道:“所以你说你破不了案,周叔也破不了案,这个案子很快就会被压下来……你其实第一次看完卷宗就已经知道了一切是吗?”   卫知拙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赵好不解道:“可你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提示我找到真相?”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你知道真相,”卫知拙沉默到现在,终于开口了,“还是在问我为什么偏偏让你知道真相?”   赵好呆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卫知拙可能知道了她的身份!   赵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随后不确定地看向卫知拙,谨慎地道:“你都看出了些什么?”   卫知拙不语,用那双漆黑的眼瞳沉默地盯着赵好。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赵好已经许久不曾被卫知拙用这种目光打量过,那种被看穿的错觉再次席卷了她的全身,叫她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胸口。   卫知拙:“……”   凝重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无踪,卫知拙猛地把头扭到了一旁,低声呵斥道:“我是看出了什么,不是看见了什么!”   赵好:“……噢。”   她看见卫知拙的耳朵红了诶。   好半天,卫知拙才把脸转回来,皱着眉,颇有些不满地看向赵好,说道:“我的确知道了一些事情,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我也只是赌一下,你拥有足够大的能量解决这个案子。”   赵好狐疑地看着他,这个人永远说一半藏一半,她已经有些不相信对方了。说是知道的没那么多,天晓得他到底看出来了多少。   卫知拙也没打算让赵好相信些什么,只是说道:“至于不直接将真相告诉你的原因,我也已经告诉过你了。有些事情的答案从别人口中听到,和自己探明是不一样???的。”   “我只问你,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幕后黑手是谁,你会怎么做?”   她会怎么做?赵好想了想,发觉以那时自己的想法,大约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夜闯县衙后宅,逼迫姚知县承认自己的罪行,然后想办法去救人,再将对方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   但其实只要稍微冷静地想一下,就会知道这根本行不通。   且不论以她和姚知县明面上的身份差别,别人根本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就算她之后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姚知县也大可在被查之前销毁证据,然后反咬一口说她是听信谗言,冤枉好人。   对方是西平县的地头蛇,和本地乡绅交往甚密,一旦对质起来,到时候恐怕整个西平县,连一个愿意给她作证的人都找不出来。   最终的结局就是,姚知县依旧能逍遥法外,受害百姓们反倒要担惊受怕。   赵好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的卫知拙,难道对方不仅猜到了她的身份,而且在知道她要掺和进这件案子时就立刻想到了这么多吗?   但无论如何,她得承认卫知拙说得没错。   提前说出真相的确毫无意义,在接触那些案件的受害人之前,在真正直面姚知县的所作所为之前,她一定会按照自己臆想中的豪侠方式行事,搞砸一切。   只有在真正了解到一切之后,她才会冷静下来去考虑,究竟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她要姓姚的彻彻底底从西平县滚蛋。   那些黑暗中的阴沟里的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和关系,都要连根从西平县拔起,她要受害人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畏惧任何人的伤害和报复。   “我都明白了,”赵好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姓姚的这个知县当不了多久了。”   卫知拙说道:“看来我赌对了,你确实能够解决这个案子。”   赵好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抬起下巴,插起手,故意学着他的模样不说话。   卫知拙却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看着赵好,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很快,那笑意又敛去,他说道:“我无意窥探你的身份,但有一个问题,你务必要给我答复。”   赵好因为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愣了一下,莫名道:“什么?”   卫知拙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姓容?”   “啊?”赵好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反问,她甚至没太听懂这个问题。   直到卫知拙看见她的反应,表情松弛下来,赵好才想明白他的意思。   上京、姓容。   提起这四个字,赵好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容相。   现在朝堂局势复杂,官员与官员之间多有勾连,姓姚的虽然只是个地方上的小小知县,但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什么不能惹的人搭上过关系。即便是京官,想要无凭无据地弄这么一个人,也得事先打听一下。   赵好如果真是普通官员之女,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更不可能问都不问,就一副姓姚的滚定了的态度。   卫知拙只能把她的身份往高了猜,而他第一个想要排除的就是容相。   赵好也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样做。   容相的妹妹是当朝太后,也是前朝皇后。当年先帝疲弱,大权旁落,以至于容相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反对他外戚干政的人削官的削官,流放的流放,被他清理了个干净。   容氏一党因此把控了整个前朝十余年,附庸之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做下的荒唐事数不胜数。甚至夸张到民间连有人犯案,只要说自己姓容,官员都不敢随意判决。   一直到新帝即位。   新帝的皇后虽然也是容家之女,但他本人却不是太后所出,自然也不是容家的人。新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联合当年隐藏下来的反容官员,花了十多年才和容氏一党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虽然还不能扳倒这棵大树,但有了活动的空间,敢于说话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容相在民间的口碑实在不算好,卫知拙不想和姓容的扯上关系太正常了。   赵好原本还想继续学卫知拙的模样装深沉呢,但她也不喜欢姓容的,对方这样猜她,她就忍不住要开口。   赵好冷哼一声,反问道:“怎么?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只有姓容才能收拾他?”   卫知拙摇了摇头,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知道赵好不姓容,这便够了。   赵好轻轻一哼,消了气,把下巴和手都放下来,回到正事上,说道:“我要回去写信,咱俩今天逃班?”   卫知拙离开门柱站直了身体,说道:“你猜我做什么要在衙门门口等你?”   逃班,卫知拙可太擅长了,过去三年他都在干这个。   赵好忍了忍,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凑到卫知拙旁边,咕咕唧唧地说道:“好罢,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今晚咱们吃什么?有肉吗?” 第十一章   赵好写完信,晚上吃的两菜一汤:清炒甜豌豆、泥蒿炒腊肉、还有萝卜心肺汤。   卫知拙收拾好厨房,将菜端出来,摆好了碗筷。   换在平日里,赵好此时该抱起空碗冲向饭锅了。但今天她却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板凳上,蜷着一双细细的腿,拿脚尖抵着地面,低头看着自己写好的信。   卫知拙认识赵好也有许多天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对方这样。在他的印象里,不论喜怒哀乐,赵好似乎永远充满了活力,这样安静的赵好,甚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卫知拙迟疑了一下,走到她跟前,问道:“在想什么?”   赵好把信纸仔细卷起来,摇了摇头,苦恼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头一次给家里写信,心情复杂,赵好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可能有离家久了,对爹娘的思念,可能有对当初擅自跑路的愧疚,也可能有对事情能不能顺利解决的担忧。   赵好仰起头看卫知拙,问道:“这封信多久能到上京?”   卫知拙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会很快。”   蔡州离上京不算特别远,如果走驿站,大约十来天就能抵达。   但驿站乃是官员才能使用的交通渠道,别说赵好和卫知拙,就算是周捕头也是没资格用的,她们只能去托顺路的人捎带信件。运气好的话,一个月之内能送到,运气不好的话,就遥遥无期了。   赵好听了,忍不住拧起眉头。   卫知拙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干脆直接拿起她的碗走进厨房,一面给她盛饭一面说道:“我曾和姚汝南打过照面,说了几句话。”   赵好抬头看他动作的背影。   “此人生性贪婪却又谨小慎微,勾结匪盗牟取钱财这事儿,必定会尽力做得完满。也就是说,即便这伙人要‘销赃’,也绝不会在临近的州府。带着那么多人赶路是一回事,他们途中必定还要作案,一来二去多半耽搁,留给我们的时间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少。”   卫知拙话音落下的时候,碗也已经放到了桌上:“先来吃饭罢,冬日的萝卜口感最好,现在已经入春,再错过几次,集市上卖的萝卜便要起筋了。”   赵好因为卫知拙的话心下稍松,再一听好吃的萝卜快没有了,立刻重新支棱起来。   她原本不挑食的,但俗话不是说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段日子天天在卫知拙家吃晚饭,她都开始嫌弃衙门的大锅饭了。   赵好扑到桌前,先吃了一口白饭。西平县集市上卖的米自然没有上京的贡米好吃,即便卫知拙煮得刚好,仍旧口感粗糙。但下饭菜可口的时候,这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这时的豌豆本就清甜,油盐调味已是足够,加上卫知拙对火候的把握精准,一粒粒豌豆看着油润鲜亮,实则内里闷得软烂,一抿就化。擓上几勺随着汤汁拌进米饭里,赵好还没反应过来,一碗饭就已经干完了。   泥蒿炒腊肉也好吃,前者其实就是当初屈晴预备去采的野蒿菜,近水生长,西平县这些日子各处发了许多,因此集市上都在贱卖。   卫知拙挑了两把,择成半指长的小段,加了一些酱料,和切片腊肉合炒,端上桌时香味扑鼻。泥蒿带着一股草木的异香,原本太素,但裹着腊肉煸出的肥油和盐味儿,立刻就变得异常下饭。   如此这般,等赵好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了三碗,在喝汤溜缝儿了。   赵好:“……”   虽然她是个习武之人,平时吃得就挺多,但自打开始在卫知拙家吃饭后,饭量好像涨了不止一点半点。近日来也没有特别需要消耗体力的地方,再这样下去,别说房顶,她会不会连围墙都上不去了?   赵好沉思,也许她应该克制一下了。   卫知拙见赵好吃着萝卜,把汤窸窸窣窣喝完了,拿起汤勺,问道:“还要吗?”   赵好立刻举碗:“要!”   这可是最后一波冬萝卜了!克制什么的,先吃完这顿再说!   ——   兴许是因为案子有了着落,也兴???许是晚饭吃得太饱,第二天赵好没能按时起床。日头都照到窗前了,她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然后猛地清醒过来,翻身下床。   这还是她当上白役以来第一次迟到呢!赵好着急忙慌地收拾好自己,冲出院子,随即撞见了隔壁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卫知拙。   赵好:“???”   卫知拙瘫在竹椅上,懒洋洋地瞥她一眼,说道:“锅里还有稀饭,吃完把信拿上,带你出去找人。”   虽然已经知道对方是惯犯了,赵好还是不禁恍惚,什么时辰了都,这人倒是全然不提上衙门点卯的事情啊。   像是知道赵好在想什么似的,卫知拙闭着眼睛,又道:“反正已经过了点卯的时候了,现在去县衙和办完事再去县衙,有什么区别吗?”   赵好:“……”   怎么办,她居然觉得这人说得好对!   赵好与自己的内心斗争了片刻,默默问道:“只有稀饭吗?”   “自己去看。”   赵好于是一边唾弃自己堕落,一边十分诚实地走进了卫知拙家的院子。毕竟她今天起得晚,肚子确实已经很饿了。   橘子原本在院里眯着眼睛晒太阳。见赵好走进来,猫团了两下小爪,娇气地咪一声,带着一窝走路还摇晃的小崽子,懒洋洋地来蹭她的腿。   赵好怕踩着这群毛茸茸的小家伙,拖着脚磕磕绊绊地往屋里走。她看了看头顶阳光,忍不住心想,院子这么大,卫知拙为什么要坐在外面晒太阳?   总不会是专门守着等她起床的吧?哈哈哈哈……   锅里的稀饭还热着,旁边的蒸屉里有两个肉馒头,桌上还有一碟咸菜。赵好三下五除二地填饱肚子,再出门时,卫知拙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走吧。”卫知拙说。   赵好点点头,回家拿了信,同他一起往外走。   西平县近日没有打算去上京的人,但有个卫知拙熟识的商贩要去颍昌府,卫知拙便将信、钱和一些谢礼都交给他,托他到颍昌府找个去上京的商队再转送一道。   那商贩受过卫知拙照拂,好脾气地应下了,赵好便把地址写成个字条也塞给了他。   一切事情处理好了,卫知拙问:“现在去县衙么?”   赵好正要点头,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还想去探望一下屈老汉。”   卫知拙:“……?”   卫知拙缓缓地看向她。   赵好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点,说道:“反正点卯已经错过了,现在去县衙和看完屈老汉再去县衙,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有区别,卫知拙欣然同意。   其实赵好这几天跑其他案子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屈老汉,几乎每日都要抽空去露一下面。眼下破案和救人有了希望,她自然也要露些口风给老人家,好叫对方保重身体。   两人提了些瓜果去桥头村,卫知拙知道屈老汉畏惧自己,便只在屋外边守着,叫赵好一个人进去。   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赵好才从那间小屋里出来。   卫知拙见她脸上无异,也猜到屈老汉的身体应是有好转。他转身,正要走到前边去,便见赵好小跑着追上来,冲他一笑,说道:“屈爷爷说郎中帮了大忙,也知道你为破案出了许多力,叫我帮忙谢谢你呢。”   卫知拙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毕竟他做这些事,也并不是要图一个老人的感谢。   赵好清楚他的臭脾气,没再说话,心里却在想屈老汉的事情。   卫知拙帮忙请了郎中,她日日往这边跑,屈老汉把卫知拙当恩人,却几乎要将她当成半个亲人了。得知找到屈晴有希望了,哭了一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除了说屈晴的事,屈老汉讲的最多的就是他那个女儿。   屈老汉膝下两个儿女都已经不在人世,赵好原先只知道屈晴的父亲是跌死的,却不知道屈晴的姑姑是怎么没的。   原来屈老汉的妻子也去的早,屈老汉一人照顾不到两个孩子,女儿很小便已懂事,也很有自己的主意。十三岁那年,屈老汉的女儿背着包袱悄悄离开了桥头村,直到两年后才给家里寄信,说是自己到了上京,在大户人家里做丫头。   原本这也不错,给上京的大户人家做丫头,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一大笔钱,到时候回来桥头村,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可是屈老汉万万想不到,才过了两年,女儿的家书便停了。再之后,便是有人上门来报丧,说他的女儿害了急病死了。   屈老汉说这话时神色有异,赵好直觉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只是屈老汉冲她摇头,不肯再说,只道是他太啰嗦,一个人将女儿的事在心中憋了太久,遇到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便忍不住要讲与她听。   赵好本来也觉得这些算是家私,她不好听。但再转念一想,屈老汉无人倾诉,同她吐露一下,她又不会到处去说,听听过了,也算帮老人舒了心头的一口气。   没想到一追问,屈老汉却闭紧了嘴巴,只道:“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别问啦,别问啦……”   反倒勾起赵好的好奇心来了。   只是现在问肯定没有结果,也不知把屈晴接回来后,屈老汉会不会愿意同她讲一讲来龙去脉。 第十二章   赵好昨日第一次逃班,今天又第一次迟到,进县衙大门时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卫知拙:“……”   卫知拙看不过眼,率先走了进去,赵好这才溜到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企图用对方高大的身材挡住自己。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二人进门没多久就被周捕头当场抓获,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那天赵好应付完姚知县后就先被挥退了,周捕头又被留下问了几句话才走。   因为赵好当时冒犯了知县,气氛一度十分紧张,周捕头还以为他这个介绍人少说也要被训斥一顿,降职也不是不可能。没成想知县竟然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几个有关失踪案的问题,就把他放过去了,搞得他半天摸不着头脑。   赵好听了,却是对姚知县的反应了然于心。   那天她为了叫姚知县答应继续办案,情急之下露出了一些破绽,虽然圆得不错,但对方还是起了疑心。   后面留下周捕头,恐怕也是在试探。好在周捕头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姚知县打消了疑虑,又做贼心虚不想再生波澜,这才轻轻揭过了事。   周捕头浑不知道自己在危机边缘溜达了一圈,不高兴道:“昨日我见你求知县没有成功,还预备安慰你几句,叫你出去吃个饭呢,结果扭头你就不见人影了。我生怕你做什么傻事儿,担心了一晚上!结果今天倒好,你连点卯都没来!”   他抖着一个手指头冲着赵好和卫知拙一阵指指点点,痛心疾首道:“我指望着你同小卫关系好了,能管管这家伙,没成想倒是你被带坏了!连着一夜一天不见人影,我还当你要辞职了呢!”   赵好羞愧地捂住脸:“别骂了别骂了,我这不是来了,没辞职,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周捕头又指了指卫知拙,后者站得笔直,还借助身高优势淡定地俯视周捕头,一脸“有什么话快说吧,我也不是第一天听了”的表情。   周捕头:“……”   周捕头骂不动这个滚刀肉刺儿头,只得又去指赵好。   赵好不想再挨骂了,忙用胳膊肘怼了卫知拙一下,后者这才不情不愿开口道:“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   周捕头“哼”了一声,又拿手指指她俩,这才放软了态度,说道:“知县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些失踪案办不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小李,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西平县这么大,老百姓这么多,还有其他能办的案子需要咱们去努力。”   赵好自然不能告诉对方她已经找到了真相,并且预备叫姚汝南滚蛋了,只得做出一副信服的模样,连连点点头。   周捕头见她如此乖巧,也是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又有几个捕快并白役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一脸晦气的模样。   周捕头见状,叫住他们,问道:“喂!老郑,什么情况?你们不是去丰镇查案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领头的那个郑姓捕快一摆手,有气没地儿撒地冲周捕头道:“别提了!根本没死人!白跑一趟!”   周捕头说道:“怎么的?那人报假案?”   “报假案?什么情况?”郑捕快还没答话,赵好先抻起个脖子,开始好奇地打听。   那郑捕快也是气不过,正好有个搭档同他一起去的,现下便叫搭档带着白役们先去销案了,自己留下来给赵好她们说这个事儿。   原来就在前两天,赵好还到处跑那几起失踪案的时候,有个清水乡来的鞋匠报案,说他的妹妹被妹夫杀了。   赵好眨了眨眼,说道:“清水乡?那不是隔壁县的?怎么来西平报案?”   郑捕快道:???“他妹夫是西平县丰镇人,因此来咱们县报案。”   因是杀人案,衙门里也是重视的,点了许多人手去丰镇上查。没成想郑捕快他们赶到了地方,却发现那人的妹妹活得好好的呢,只是跟夫家闹了矛盾,被打得鼻青脸肿而已。   郑捕快带着一伙兄弟灰头土脸地跑了那么远,也不能拿那挨打的女子问罪,只得训斥了那个打老婆的人几句,连饭都没吃上,喝了杯茶,又原路回来了,别提多晦气了!   枉视法纪!戏弄差役!也就是那鞋匠说家里有丧事先溜走了,若是下次叫他逮到,非得让对方吃一顿板子不可!   郑捕快越说越气,一甩手离开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还有这种事儿?”赵好忍不住道,她还当大部分百姓都很畏惧衙门呢,怎么竟还有人敢报假案。   周捕头倒是司空见惯,说道:“每年总有那么几起诬告的,有的为利益,有的为私仇,习惯就好。”   但是周捕头这么一说,赵好更不明白了:“可这也两边不沾啊?若是诬告身边的人就算了,这鞋匠千里迢迢从邻县跑到西平来,就因为妹妹挨了打,于是状告他的妹夫杀人?一去就能查出来的事儿,官府也不管人打老婆,跑了这么远的路,还不如自己上手给他妹夫两拳呢。”   周捕头被她问得头大如斗,说道:“我哪儿知道去!”又看见一旁的卫知拙,用下巴一指:“你问他!”   赵好抬眼去看卫知拙,后者也看向她。   对视半晌,两人同时移开视线。   赵好咕哝道:“他哪儿知道?就是知道,问他才是白问呢。不知道不说,知道也不说,有什么用啊?”   卫知拙:“我都听见了。”   赵好继续咕哝:“听见就听见,诬赖你了不成?”   卫知拙:“……唉。”   赵好:“?你还叹气?你有什么好叹气的,我才该叹气呢!唉!唉唉唉!”   等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再抬头时,周捕头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便一面在衙门干活,一面等着信件送到。   赵好原本以为自己说不定要被姚知县使些绊子,但大约是没能证实她知道什么,加上姚知县自己心虚,日子竟然过得风平浪静。   这天,两人巡街结束回衙门了。   赵好半路见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嘴馋得厉害,便找卫知拙借钱。后者看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便给她买了一根,至于借钱……有的人下个月的房租都没着落呢,不知道欠他多少了,这世道,便是按斤称两把自己卖了也够呛还上。   赵好还不知道自己在卫知拙心里已经开始按斤算钱了,美滋滋地吃着糖葫芦,和对方一起到了县衙门口。   两人正要进去,里面突然呼啦啦地冲出一队人来,装备带得整齐,不知要往哪里去。   兵荒马乱的,赵好只看见里面混着两个捕快并一个仵作,不像小事,连忙揪住跑在最后的一个白役,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白役也是认得赵好的,便道:“二乌村发现一具无头尸体,正赶着去办案呢!快撒手!”   赵好听了,连忙松手。等那人跑出去了,她才反应过来,将剩下两颗糖葫芦咬下一个,另一个连着竹签塞给卫知拙,抓着对方跟上去,含混不清道:“有命案!”   卫知拙被她带着往前跑,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帮忙解决了剩下的一个,一扔竹签,跟了上去。   二乌村是西平县南边的一个小村落,距离县衙有些距离,众人花了点时间才到地方。   发现尸体的是二乌村的一个樵夫。   二乌村后方东南两边各有两片林子。南面的林子小,树也长得矮小,没甚么用处;而东面的林子大,还靠着一片池塘,所以二乌村的村民平日里都更习惯在东面的林子里活动。   原本那樵夫是像往常那般去东面的林子里砍柴的。但是回来的路上,他忽然想起来有人说前几天夜里听到南面的林子里似乎有动静。他便寻思着趁白天去看看,若是发现野兽的踪迹,改日便多找几个人带上家伙事儿去,也好赚上一笔。   没成想进了林子没多远,他便隐约闻到一股臭味儿。樵夫担心是那野兽一声不响地死了,便一路寻过去,谁知野兽没有看见,却看见一具无头尸体,吓得他连滚带爬地去县衙报了案。   多亏赵好跑得快,半路就追上了接了案子的那伙人,和他们一起到达了现场。   一进林子,众人就闻到了一股恶臭,越往深处走,臭味便越重。等到了尸体附近,目睹了尸体的惨状,方才剧烈运动过的几个年轻白役都跑到一旁呕吐起来,只剩有一些经验的老人和三个捕快还脸色煞白地支撑着。   赵好和卫知拙因为没有一起接案子,被众人挤在最外边。   看着周围的人哇啦哇啦的,赵好也有点想吐,但她更想去看看尸体,只是她绿着脸往前挪了几步,却发现身边的卫知拙没有跟上。   赵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杵在原地,竟死死地皱着眉,眼睛也闭着,一副忍耐的模样。   赵好不禁上前关心道:“你怎么了?很难受想吐吗?”   卫知拙额上有些许冷汗,并不答话。   赵好反应过来,卫知拙不知破了多少案子,那些资历比他浅的捕快都还撑着,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场面不适。再一观察,却发现对方的左腿正微微颤抖。   卫知拙正调整呼吸,等待疼痛过去,忽然膝头一暖。   卫知拙有些诧异地睁开眼,就见到赵好正蹲在地上,两只手帮他焐着腿,一张小脸上含着怒意,瞪着双大眼睛,凶巴巴道:“你的腿受过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卫知拙其实口齿很是伶俐,平日里沉默,大半是因为他懒得去说一些废话。但现下他看着赵好,午后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竟一时语塞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过了许久,卫知拙瞥开视线,说道:“已经好了,平日里不影响什么的,许是今日跑得急了。”   赵好没有说话,只找着穴位,给他捏捏揉揉,不一会儿,那股疼痛便消了下去。卫知拙站直了身体,又伸手去扶赵好。   赵好瞥他一眼,乖乖被他拉起来了,小声道:“对不起,下次不会再拉你跑那么快了。”   卫知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敢去看她。   两个人古怪地沉默了一阵,赵好:“下回背着你跑。”   卫知拙:“……”   卫知拙回过神来,无语道:“那倒也不必了。”   赵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看他一眼,先一步走向被众人围着的抛尸处。卫知拙迟疑了片刻,才慢慢跟上去。 第十三章   赵好真正看清那具尸体的模样之后,便知道为什么林子里的味道会这么大了。   被组织液浸泡得发黑的衣物勉强包裹着腐烂的无头尸体,整具尸身已经膨胀变形,皮肤发青发黑,断颈处爬满了蠕动的蛆虫,阵阵恶臭越是靠近越是浓烈。   周围还能站着的捕快也只是站着而已,唯一上前去检查的只有随行的仵作。那仵作身材矮小,蒙着脸,看不太清年纪,但头上已经有几根白发,想来也是衙门里的老人。   赵好排开众人,捂着鼻子走到他旁边,也跟着低头去观察,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那仵作大约是没想到会有差役愿意靠近,稀奇似的望了她一眼,瓮声瓮气道:“这具尸体有一段时间了,须得打水来清理一下才能看清细节。”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能看清多少也不好说。”   不一会儿,便有几名白役拎着水桶来了。那仵作拿瓢舀水,一点点细心地冲去尸体上的污垢和蛆虫,露出尸体原本的模样。   赵好皱着眉头跟着细看,只是她虽然习武,对活人身上的伤痕十分熟悉,对死人的情况却不甚了解,只能等着仵作开口。   “死者是个女人,以尸体腐朽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当在五天以上,抛尸时间大约就是那樵夫所说的同村人听到动静的那晚。”   仵作解开尸体上的衣物,仔细翻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气道:“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尸身腐坏,无法确定死因。唉,只能归为坏烂尸,上报无凭检验了。”   说完,他直起身,一面开始收拾手上的工具,一面看向赵好,好奇地问道:“你这后生倒面善,叫什么名字?胆子这么大,要来跟我学验尸吗?仵作虽然苦了点,比白役还是要好上一些的,多少算门手艺。”   赵好还在看尸体,听到他的话后回过神来,忙道:“小子李好,谢过前辈抬爱,只是暂时不准备改行。不过我想问问,坏烂尸无凭检验是什么意思?”   那仵作???一听她不打算学,态度便冷淡了一些,说道:“便是验不出来什么证据的意思。”又冲一旁等待的几个白役道:“验完了,来人将尸体包了送回衙门去,这衣裳小心点别弄坏了,可以叫家里丢了人的百姓来认尸……嗯?”   赵好迷茫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听见仵作“嗯?”了一声,便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就听那仵作奇怪道:“卫知拙怎么在这儿?他什么时候又干活了,接这个案子了?”   于是又扭头冲忍着恶臭上去收拾尸体的两个白役招手道:“放下放下,等会儿的,再喊个人来验一下。”   那两个白役裹着布的手差一点点就摸到尸体了,听到这话,忙不迭地退到了一边去。   赵好就见那仵作摘了蒙脸的布巾,走到卫知拙旁边去同他说话。   不过那仵作虽然热情,卫知拙却一脸冷淡,心不在焉,视线甚至都没放在他身上,一直飘忽不定地看着赵好。   距离有点远,赵好不太能听得清两人在说什么,只看见那仵作嘴巴开合了半天,卫知拙才张嘴说了句什么。   随后那仵作便摇头摆手,又朝这边走了回来,大声冲刚才那两人道:“行了,那人不验,收尸!”   赵好一听,忙把正好路过自己身边的人揪住了,说道:“等一下,您方才说还有个人可以验尸,说的是卫知拙吗?”   那仵作停下来,上下打量一下赵好,说道:“是他。怎么的,你和他很熟?”   赵好想了一下该怎么形容自己和卫知拙之间的关系,朋友、债主、租户、蹭饭的……   最后肯定地说道:“我是他邻居。”   又道:“您先稍等一下,我去问问他。”   说罢,也不等那仵作回话,赵好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卫知拙跟前,盯着他问道:“你还会验尸?刚才那仵作来喊你帮忙,你怎什么不答应?”   卫知拙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看着赵好跑过来,还伸出手帮她扇了扇周身围绕的气味,说道:“我为什么要答应?”   赵好眉头一皱,说道:“这还有为什么吗?因为这是个杀人案,你是捕快啊。”   卫知拙对答如流:“我没接这个案子。”   赵好:“什么意思?有人死了,没接这个案子你就不管了?”   卫知拙:“没接为什么要管?”   赵好瞪着眼睛看他,卫知拙也不说话,一副懒散的模样。   两个人对峙片刻,赵好忽然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抱起胳膊,歪着头冲卫知拙道:“不对,你才不是这种人。你根本不是懒得管,你是不想破这个案子是不是?”   卫知拙一愣,下意识地转开脸,赵好见状,便换了个方向继续对着他,卫知拙再转,她再换。   如是两次,卫知拙终于投降了,无奈地看着赵好,说道:“是,我不想办这个案子。”   赵好追问道:“为什么?”   卫知拙看着她,说道:“天下衙门没有哪个清闲的,每天都案件繁多。比之其他,杀人案算是其中之重,而无头尸体又是杀人案中最难破的一项。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案件如果在姚汝南手下破了,他会做些什么?”   赵好摇摇头。   “邀功。”卫知拙说。   “递个折子去上京,稍加笔墨,这案子便全然成了他的功劳。甚至无需给予提拔,只要皇帝对他留下一个稍好的印象,在这之后,即便你的信件安全送达,再想动他,运作也会变得困难起来。”   卫知拙看了眼不远处的尸体,低头对赵好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有人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但她既已死了,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些。姚汝南不除,西平县的百姓永远过不上安生日子。”   赵好听了,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相信我吗?”   卫知拙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他当然相信赵好,若非如此,今天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赵好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一定要办这个案子,而且一定要将它破了,越快越好。”   卫知拙皱了皱眉,道:“我说过了……”   “我都听到了,”赵好认真道,“我就是要姚汝南给上京递折子。你忘了吗?驿站要比托人送信快得多。屈晴等人的失踪案还没着落,只要能启动驿站,我有办法让我的信和姚汝南的折子一起到上京,而且我保证我这边的动作一定比他取信于皇帝更快!”   卫知拙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正要说话,赵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用手指头抵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道:“你说过你相信我的。”   卫知拙:“……”   卫知拙扭头冲不远处的仵作道:“工具帮我准备一下,多谢。”   赵好跟着扭头,刚才那仵作也不知道她俩都说了什么,不明觉厉地看着这边。见卫知拙突然改变主意,对赵好刮目相看,还朝她拱了拱手,意思是“厉害厉害”。   赵好也十分得意地拱手回去,意思是“过奖过奖”。   卫知拙没工夫理会这俩人的交流,他戴好面罩手套,又把赵好提溜过来,给她也把口鼻蒙上,这才朝尸体走去。   那具无头尸体已经被仵作收拾过,卫知拙直接蹲下身就可以观察,看了一会儿,说道:“死亡时间在四五日左右。运气不错,抛尸地没有什么野兽,尸体还算完整……”   他顿了一下,突然看向赵好,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赵好一愣,还没开口,一旁跟过来的仵作先说道:“这能看出什么来?”   话音刚落,赵好和卫知拙齐齐看向他。   仵作:“……”   他感觉自己也没有说错什么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呆在这里似的。   僵持片刻,那仵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先验,我去写尸账,验完什么情况告诉我就行,反正卫知拙你比我有经验。”说完,溜溜达达地走了。   赵好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就见卫知拙还盯着她看,一副等着她答案的样子。   赵好忍不住心道,我能看出个什么来。但对方这样看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呃……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砍下死者的头?”   卫知拙听了,垂下眼思索片刻,随后伸手从旁边的桶里舀起水,用稍大的水流浇到尸体上,只见部分腐肉剥落,还有部分紧贴在骨骼之上,冲洗不去。   赵好见了,小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卫知拙道:“死者生前曾被猛力殴打过。”   他一一检查完尸体上留下的印迹,又去拿了工具,叫赵好退开一些,小心翼翼地破开了尸体膨胀的肚腹。秽物迸射而出,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四散开来,就连仵作都忍不住站远了点,尸体周围只剩下了赵好和卫知拙两个人。   赵好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有点后悔之前非让卫知拙给她买糖葫芦了,咽了好几口酸水才忍下来,走到卫知拙身边看他翻验尸体内脏。   过了好一会儿,卫知拙才站起身,把东西都放到一旁,示意赵好和他一起走远点说话。   “都有什么线索?”一到能勉强自由呼吸的地方,赵好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卫知拙说道:“内脏有伤,死者是被人殴打致死的。从颈部的皮肉和伤痕状态可以看出,她的头颅乃是死后被人割下。衣服上没有大片血迹,亵裤中没有人死后会自然排出的秽物,也就是说,衣服是凶手在割下她的头颅后帮她穿上的。”   赵好眨了眨眼,说道:“所以给死者的尸体穿上衣服,至少可以说明凶手不是因为仇怨割下死者头颅的,而是想隐瞒死者身份,拖延官府破案的时间。”   卫知拙点了点头,说道:“你练过武,看了尸体上的伤痕,对凶手有什么想法吗?”   赵好想了想,说道:“活人的伤痕和尸体上的还是不一样的,不过骨头的状态应当不受影响。你说死者生前遭到过殴打,但我却没有看见断骨,那么打她的人肯定不是习武之人,甚至不会是一个很健壮的人,应该是个普通偏瘦一点的男人。”   卫知拙点头道:“可以由此缩小一定范围。”   赵好听了,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那还有别的推断吗?”   卫知拙因为她的目光而忍不住闪躲了一下,说道:“当然有,但也只是推断而已,眼下我们其实还有一条线索。”   赵好听了,福至心灵般和卫知拙一同看向被抛在地上的衣物。 第十四章   赵好和卫知拙这边把尸体检验得差不多的时候,搜寻附近的人也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捕快们正在找樵夫和他所说的听到过响动的村民问话。赵好和卫知拙凑过去偷听,得知抛尸时间乃是四天前的夜晚。   被询问到二乌村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形迹可疑时,樵夫和几个村民都纷纷赌咒发誓绝不是村里人干的。???   一来二乌村人口只有那十来户,互相知根知底,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很快被发现。二来凶手若真是二乌村的人,也不会弃尸在这么近的地方,这不明摆着等官府来抓嘛!   赵好听了,也觉得不太可能是二乌村的人。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以及附近没有留下任何证物和痕迹,都说明了对方是个心细的人,这样的人没道理会粗糙地抛尸在自己住处附近。   既然如此,差役们便先放过了几个村民,收拾东西准备回县衙了。   回程不像来时那么匆忙,仵作拿着尸账来找赵好和卫知拙,说道:“尸账都是按照你们俩的发现来写的,署名的话……”   卫知拙果断道:“我们没接这个案子,写你自己的就好。”   赵好默默点头,虽然她只提出了骨骼这方面的线索,但也被算进有贡献的人里了。   不写名字这点她和卫知拙倒是很一致,毕竟她在姚汝南那里露过面,只怕对方发现这个案子有她参与,心生警惕,后面的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那仵作见两人都是这个意思,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左右他没见过卫知拙验尸出过错,利索地在尸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写完之后那仵作也没急着离开,他是衙门里的老人,虽然不像周捕头那样看着卫知拙长大,也是和卫知拙合作过几个案子的,否则也不会知道卫知拙会验尸,水平还很高。许久不见卫知拙出现,现下有机会,便忍不住和他叙起旧来。   赵好见状,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支棱起耳朵听八卦。   只可惜那仵作和卫知拙的关系没那么近,讲来讲去无非是那几个案子,感叹一下卫知拙破案过程中的机警和敏锐。   再说一说,便说到六年前的事了。   “当初我便觉得你不是那等醉心名利、擅长钻营之人,”那仵作叹道,“你后来回到西平县,恐怕也是因为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吧?”   “只是咱们在衙门里当差的,干活一半儿是为了糊口,一半儿也是为了替老百姓讨个公道,为了那些名利场上的事灰心避世也不是办法。不瞒你说,现下看到你重新出来办案,我们这些人心里都是高兴的。”   赵好听了,忍不住去看卫知拙的脸色。   她还以为后者被提到过去的事儿,多半要有点情绪的,却没想到卫知拙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论那仵作说什么,他只管点头和说“嗯”。   这么一会儿,那仵作便也没什么话好讲了,借口去看看收尸那边有没有要帮忙的,先走开了。   卫知拙见对方离开,也转头去看赵好,说道:“先回去吗?还是等他们一起。”   赵好却不动,只看着他。   卫知拙被她看得莫名:“怎么了?”   赵好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来之前,你三年没有去过衙门点卯,没有办过一个案子,并不是因为什么仕途受挫、灰心丧气吧?原因是不是和你今天不想破这个案子是一样的?”   卫知拙一愣,第一反应却是沉默。   赵好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因为不被承认而颓丧的人,因为你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不会去在乎其他人的评判。单纯只是官场碰壁,根本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卫知拙看着赵好,仍旧不说话。   赵好倾斜身体,稍稍靠近了一些,看着他小声问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知拙别开视线,问道:“你是觉得好奇,还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帮我解决什么问题?”   赵好一双大眼睛转了转,站直身体,说道:“当然是好奇啦,毕竟你现在的样子和别人口中原来的样子区别那么大,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卫知拙闻言,重新看向她,似乎是在判断什么。   赵好一眨不眨眼地回看,过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卫知拙不打算说的时候,后者慢慢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事情的经过可以称得上俗套。   六年前的卫知拙只有十五岁,虽然刚刚接替自己师父的职位,但实际上已经在县衙活动许多年了。   当时的知县冯远道早早地看中了卫知拙的能力,对他委以重任。不久后卫知拙便破了一个横跨四个县的连环杀人案,而作为他上级的冯远道连也带着在年终密考中被评为卓异,直接升任蔡州通判。   冯远道为此对卫知拙大加赞赏,在赴任时也带上了他,美其名曰提拔。不过卫知拙心知肚明,冯远道是指望他能再替自己挣一些功绩。   但当时的卫知拙并不在意,因为在他看来,去知州衙门当差役和在县衙当差役并没有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前者遇到大案要案的可能性还要更高一些。无论如何,都意味着有人需要他,他也愿意去解决问题。   于是第二年,他便破了当时的蔡州知州贪污受贿、侵占良田、逼死良家女子的案子。而前者被革职查办,表现优异的通判冯远道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转正为蔡州知州。   冯远道任知州的头两年倒也还好,卫知拙知道对方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总体上能算是个廉明清正的好官。   直到第三年的时候,卫知拙意外发现冯远道也踏上了前任知州的老路,开始暗地里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敛财。   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当然不会单纯为了享乐而去做敛财害命的事。卫知拙花了一些时间,查到对方是搭上了容氏一党的线,这才开始搜刮民脂民膏,为了讨好上面的人以求晋升。   卫知拙并不打算视而不见,但他平日里就不习惯结党连群,州衙内更是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将自己的直系上司告倒。无奈之下,卫知拙只能暂时隐而不发,打算多收集证据,找机会捅给冯远道的政敌,一举把对方拉下马。   但是三年前的局势还不像如今这般明朗,容党的势力太大了,卫知拙根本没来得及等到机会,就先遇到了淮河决堤。   汛潮来前,卫知拙查到了冯远道亏空公款,修堤时偷工减料的事,也预见到了今年的汛潮恐怕要死一大批人,于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提前疏散百姓。   只可惜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能力有限,只救下了一小部分人,仍是有数万百姓受害,家财尽没、死伤无数。   卫知拙左腿的伤,也是在洪水来时为救人而留下的。   卫知拙办过许多案子,也见过许多死人,但那却是他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放眼望去满目浮尸,百姓们的嚎哭响彻天地。   卫知拙当时拖着断腿躺在泥地里,狼狈得像条落水狗。在因为脱力而思想放空的时候,卫知拙忽然有一刻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他,冯远道不会当上知州,也无从贪污公款,更不会害死这么多人。哪怕知州仍是原来那个贪官,没有容家做后盾,他也不一定有胆量敢把手伸到修堤款上来。   这些百姓的死,有他的责任在。   这件事后,他调查冯远道的事毫无意外地被发现了。不过冯远道有恃无恐,除了销毁证据外,并没有打算杀人灭口,而是把卫知拙遣回了西平县,让他“好好考虑清楚”。   那之后有容党运作,淮河决堤的事情自然以“不可抗力”为由轻轻揭过,冯远道非但不曾受罚,第二年还升任了知府。   在升官之后,冯远道还曾给卫知拙来过信,不过卫知拙没有理会,之后便没有音讯了。   卫知拙呆在西平县,自然也没有将冯远道的事到处乱说。因为没有人能帮得上忙,而且冯远道不灭他的口,却不代表不会灭其他人的口,就算为了别人的安全,他也必须守口如瓶。   后来的事赵好也都知道了,两任知县卫知拙都有接触过,但别说是个好官了,就是连冯远道这种前期会装一装的人都不如,卫知拙自然也懒得替这种人卖命。   他一直记得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故而一举一动都更加谨慎。   “事实上,不止今天这个案子,”卫知拙垂着眼,淡淡地说道,“当初那个失踪案,我一开始也没有打算要查。”   赵好没有想到三年前的卫知拙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上次淮河决堤的时候她才十五岁,只记得去伯伯家吃饭时,对方发了好大的火。当时听消息便已觉得可怕,而卫知拙却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光是想一想便觉得窒息。   可这场悲剧又怎么能说是他的责任?   赵好看向卫知拙。高大的男人靠在树上,枝叶的阴影将他的身形笼罩,天色渐暗,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到死寂的黑暗中去。   赵好下意识地觉得对方需要人去拉他一把,而她也不受控制地这么做了。   赵好一步上前抓住了卫知拙的手,用两只手,努力地将那只大手包裹进自己掌心,大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卫知拙一怔。   赵好认真地看着他,生气地说道:“不论是在西平县还是在蔡州,你都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你从来都没有错!错的是冯远道,是他贪污受贿,是他草菅人命,那数万死去的百姓都该由他来承担责任!”   卫知拙怔愣地看着她,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又没有说。沉默一会儿,低头去看赵好牵他的手。   赵好也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撒开了,结结巴巴道:“非要说的话,我还是觉得你不干活的决定有点欠考虑了……不,不过,你后来不也还是去查案子了。”   说到这个,赵好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王家查案时也握过卫知拙的手。也是奇了怪了,那一次感觉和逗家里的小猫没什么区别,今天怎么哪里都怪怪的。   卫知拙不知怎么的,也不说话,最后还是赵好先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过,你后来决定查案,也是因为看出了我的身份吧……”   卫知拙闻言,突然说道:“不止这个。”   赵好一愣,说道:“嗯?还有什么?”   卫知拙看向她:“还因为我相信你。” 第十五章   虽然赵好之前也直白地问过“你相信我吗?”这句话,但眼下卫知拙说出来,似乎意味着他的信任来得比赵好想的要更多,也要更早一些。   在赵好想明白之前,同行的差役来叫人了,天色渐晚,再耽误一会儿,只能摸黑赶路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离开。到家之后,头一次验尸的赵好连噩梦都没做,稀里糊涂地睡到了天亮。   因为没有在明面上接管这个案件,赵好和卫知拙第二天还是得出去巡街,回来时才听说已经有好几拨老百姓前来认尸,但都没有结果。   待到下午,再没有人来了,衙门才派人以那件衣物为线索,调查死者的身份。   这一查便又是一整天,直到隔日才有消息。   据说是问到了一个做衣裳的裁缝,后者说这布料颜色艳丽,轻薄又不保暖,不像是良家妇女会穿的。   于是差役们查了好几个勾栏妓院,一直跑到丰镇去,才打听到那里的花月楼前几日有个□□私下逃了,叫人认了衣服,正是他们楼里的。   带队的捕快好不恼火,责问妓院的老鸨为何不去认尸,害他们上上下下跑那么多趟。老鸨连连叫冤,她们做这种生意的,怎么敢去衙门认尸?摊上了人命官司,再来官差盘问几圈,哪里还有客人敢来!   那老鸨还想塞银子,叫衙役们放她们一马。说是□□命贱,若她作为苦主决定不追究,问这案子能不能不查了。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既有死者,便有凶手,死者固然死了,凶手还在,谁说得好他还会不会二次行凶?   如此这般,差役们没哄走,老鸨差点因为行贿被抓去打板子。   而待赵好和卫知拙听到消息的时候,案子已经进展到筛查那死去□□的恩客了。   按照负责这件案子的李捕快的说法,那名叫玉露的□□多半是受了恩客哄骗相约私逃,但嫖客怎么靠得住?恐怕私奔是假,图财害命是真。那□□命苦,又识人不清,于是落得个被割首弃尸荒野的下场。   似乎说得通,就连死者衣服是死后被穿上的这一疑点,好像也因着她□□的身份显得合理起来。   但不知为何,赵好总觉得这案子没有那么简单,而卫知拙也表示同意。两个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继续跟进这个案件,直到查明真相为止。   这会儿已是放衙的时候,赵好和卫知拙出了县衙大门,结伴往家里走,说道:“咱们明天也去花月楼一趟吧?丰镇便是之前郑捕快带人白跑了一趟的那个丰镇么?”   赵好还记得郑捕快当时抱怨了一大堆,不过至今还没抓到当初那个报假案的鞋匠。   赵好想了想,说道:“瞧郑捕头那日的模样,丰镇离西平镇不近吧?要不咱们明日点完卯就翘班?”   卫知拙:“……”   卫知拙忍不住去看赵好,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叹对方把“翘班”说得越来越坦然自若,还是该提醒对方注意一下花月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卫知拙斟酌了一下,还是道:“花月楼的确该去盘查一番,但你也要去吗?”   “昂,”赵好道,“怎么了?”   卫知拙顿了一下,慢慢说道:“你是不是扮男装久了,忘了些什么?”   赵好愣了一下才弄明白卫知拙是什么意思,挠挠头,说道:“咱们两个穿着差服进去,不会遇到什么奇怪的情况吧?”   卫知拙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   赵好其实也不愿意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不由头疼道:“但我要查案,总归得进去的啊。”   赵好苦思冥想一会儿,看向卫知拙:“要不然到时候你打头阵,我就躲在你身后。若是看到有人行猥琐之事,你便叫他们先穿好衣服,我再出来?”   卫知拙觉得这个主意再馊不过,但他还没开口,赵好就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似的,用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他。   卫知拙:“……”   罢了,左右有他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太离谱的状况。   最重要的是,有一句话赵好没有说错,若她要查案,总不能亲临现场问话都做不到,难道以后遇到男尸,她也要避嫌么?那她趁早不要在这里当甚么捕快了,回去做她的官家小姐不好么?   卫知拙相信赵好,也自然相信她能应付得来一切。   思忖过后,卫知拙还是点了点头,赵好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到前边去了。   第二日两人按计划逃了班,为了照顾卫知拙的腿,雇了辆小驴车赶往丰镇。   赵好来西平县这么久,除了周遭的几个村落,还是第一次到另一个镇上去,沿途所见还算热闹,只比西平镇稍差一些。   下了驴车,卫知拙提前给赵好买了串糖葫芦压惊,随后二人才去了花月楼。不过一到地方,赵好便知道卫知拙先前的担忧都白费了。   这花月楼的建筑和牌匾倒是算得上气派,只是门可罗雀,除了大门口站着两个打着哈欠、装模作样揽客的□□,一个人都见不着。   看来那老鸨当初想的也没错,摊上了人命官司,官差们进进出出,已经把这儿的生意都给搅黄了。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一眼,一同走上前去。   卫知拙和赵好一个高大俊美,一个乖巧清秀,在这种客人大多脑满肠肥的风月场所本该很受欢迎,但他俩穿着官差衣服,两个□□脸上的表情就都不好看了。   毕竟好看不能当饭吃,断了人家财路,这个态度也正常。   只是相较之下,赵好手里捏着糖葫芦,看上去更年少也更加无害,站在左边的那个□□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赵好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眨眨眼,撒娇一般凑过去朝她道:“这位姐姐,在这儿站着也累人呢,要吃糖么?”   说完,还真从口袋里摸出块糖果子来,递给她,笑出一枚虎牙来,说道:“小弟今天同伙伴来查案,还望姐姐帮忙传个话来。”   那□□见她笑得可爱又有趣儿,便忍不住搭话,掩嘴笑道:“哪里来的小冤家,姐们儿做生意这么多年,今儿还是头一次有人拿这个打发我。罢了,你这般模样,给姐姐亲个嘴儿,非但不要你的糖吃,还给你买多的呢!”   听到这话,赵好和卫知拙脸上都是一僵。好在没等赵好想好要不要出卖这个色相,便听那□□又笑了一声,说道:“早知道小官爷没这个胆子了,还是吃糖葫芦的生瓜蛋子呢,逗你一逗罢了。”   她又看了赵好一眼,略一思索:“等着罢,这便去替你传话。”说罢,摆着腰肢进门去了,倒也没忘了拿赵好手上的糖果子。   她的同伴看她一眼,没说话,仍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低着头抠自己开始掉色的指甲,谁也不搭理。   卫知拙忍不住去看赵好,心道对方在讨人喜欢这点上好像一直表现出众。   过了好一会儿,花月楼的老鸨领着一大堆人大呼小叫、气势汹汹地出现了,在门口哭天喊地道:“我的个天爷!您们就不能放过我这个小店吗!前脚才查完,后脚又有人来查!把我的客人一个个抓去审问,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我倒宁愿死的不是玉露,是我才好了!我怎么活得出来啊!”   赵好听了,忍不住要说话,却被卫知拙拦了一下,只冷眼看着那老鸨表演。果不其然,对方嚎了一阵也就没声音了,只又恨又怕地看着他俩。   卫知拙一改平时的懒散,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冷声道:“抱歉了,例行公事。”   赵好领教过卫知拙认真起来时的眼神,放眼望去,被卫知拙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往后瑟缩,现场安静得可怕。???   那老鸨也是事先知道了赵好她们只有两个人,才想要拦一拦。但见卫知拙这副模样,她便知道自己拦不住了,只得吊着脸子朝身边的人使了眼色,恼怒道:“行罢,你们查罢!”   卫知拙瞧见了老鸨的小动作,也知晓这种地方多半有腌臜事,但他和赵好不是奔着这个来的,便只带着赵好往里走,面无表情地说道:“案件相关者都准备一下,等我们问话。鸨母还请回避,这案子早点查清对你对我都好,旁的事我们不会多问,你自己想清楚些吧。”   老鸨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众□□龟奴面面相觑。   赵好在人群中见到了先前帮她们传话的那名□□。对方垂着眼没有看她们,雪白的脸上两个通红的巴掌印,却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嘴巴动了动,似乎还含着赵好给她的糖。   赵好一愣,意识到对方恐怕是传话的时候连带着吃了挂落,不禁歉疚,说道:“大家先散了吧,若问到谁,我们自找人去传话。”   那些人听了,便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最后还是只剩下那□□。   后者这时才抬眼看了看赵好,又笑起来,说道:“便知道你还有求姐姐的时候呢,这不等着呢?”   赵好不知为何,见她这幅没事儿人一般的模样,心里反倒更难受了,低声道:“对不住。”   “有什么对不住的,”□□仍旧笑道,“这巴掌是天天都在挨的,给了钱,谁不能扇我两下?我还要谢谢你俩没有硬闯呢,若非如此,妈妈那边的一顿毒打是逃不掉了。”   赵好听得一愣,那□□也意识到什么,收敛笑意,说道:“有什么话就快问,你们早些问完,早些走吧。”   赵好下意识去看卫知拙,后者冲她摇了摇头。   赵好见状,也只得把心里的情绪先压下去,找了个地方坐下问话。   □□名叫含笑,因着姿色一般,在花月楼里的地位也不上不下,这才会在生意不好的时候被派到门前揽客。而死者玉露,含笑和她称不上熟悉。   用含笑的话来说,玉露盘靓条顺,年纪又轻,虽然比不过花魁娘子,但在花月楼里也是抢手货,平日里是不会和她这样普通的妓子来往的。   赵好想了想,问道:“那她私逃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含笑撑着下巴,用涂着蔻丹的手指在桌上画圈,说道:“多正常呢,陷在这种地方,谁不想逃?只是她有本事跑,其他人没本事罢了。”   她抬起头看了眼赵好,又笑道:“说笑的,我们这些只会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出了花月楼,还能去哪儿呢?吃不上饭,恐怕还不如在这儿过得好呢。”   赵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措地看着她。   含笑被赵好清澈的眼睛看得别开视线,点出几个人的名字,轻声说道:“你们若想问多的,可以去找这几个人。她们平日里和玉露接触得多,兴许知道她那日逃走的细节。只是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赵好抿了抿唇,说道:“多谢。”   含笑摆摆手,先离开了。赵好和卫知拙便又按她说的叫了人一一来问,果然有所收获。   有个□□名叫金风,和玉露是同一年被卖到楼里来的,名字也是一道取的,因此偶尔会被拉去伺候同一个客人,关系说得上近。   “玉露她的脾气大,性子也倔,会逃不奇怪。只是那家伙平日对楼里的客人是一个也看不上,所以我也不清楚她是跟着谁跑了。”   “兴许是私下里认识的什么穷鬼吧,”金风看着自己指甲上染的花样,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当她有多聪明,结果还不是给人骗了,死在外边了。”   赵好皱了皱眉,还没开口,那金风却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朝她笑了笑,说道:“小官爷可别是要怨我冷漠了。咱们这种人,替自己伤心都还来不及呢,哪儿来的工夫替人难过?”   说罢,也不管赵好什么反应,一副话已经说完了的模样,自顾自起身,迤迤然地离开了。   赵好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也只有无言。   二人最后叫来的是伺候□□们的小丫头银铃儿,对于玉露平日里的行动举止,她是最清楚的。之前认衣服的也是她,还因着给楼里招来了祸事,被老鸨打得不轻。   银铃儿来时身上还带着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坐也不敢坐,两只手被抽得萝卜一样肿着,指甲底下全是淤血,快将上边染的凤仙花汁都盖掉了。   赵好见到她的模样,也愣了一下,随后摸了摸身上,所幸还剩下一块糖,便递给了她。   银铃儿瑟缩了一下,看了眼赵好,怯生生地接过来塞进了嘴里,小声道:“谢谢官爷。”   赵好摇了摇头,道:“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如实说便好。”想了想,担心她畏惧老鸨,于是又道,“我不会透露哪些话是你说的,不必担心。”   银铃儿果然松了口气,朝赵好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赵好和卫知拙商量了一下,还是问了玉露平日里的性情。   银铃儿给出的证词也和金风一样,玉露的确脾气不好,也厌恶那些嫖客,每次接完客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沐浴。这种时候,银铃儿也是不敢上前打扰的,轻则被骂,重的时候给她两个耳光也不是没有的。   “有一次,姑娘还差点拿钗子划了我的脸,”银铃儿后怕道,“还说待我长大了,自会感谢她的。”   不过最后玉露也还是没有下得了手,叫银铃儿逃了。   赵好又问玉露平时相熟的恩客,银铃儿倒是能数出许多来,但再问她最有可能和谁离开,银铃儿便说不出来了。   毕竟玉露那么讨厌那些嫖客,连赚钱都硬着头皮,根本不可能突然把自己托付给某个人,和对方一起逃跑。   赵好询问玉露有没有私下里认识什么人,银铃儿也是摇头不知。   赵好最后问道:“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突然决定逃跑呢?”   银铃儿想了想,说道:“兴许姑娘就是被逼得忍不了了,于是草草逃了。毕竟姑娘不见前一天,还被逼着出了局,回来骂了我好久。”   赵好捕捉到关键词,重复道:“草草地逃了?”   银铃儿点了点头,说道:“姑娘走的时候只带了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碎银子,连值钱点的衣裳都没带。”   □□们的衣裳多,关系好的偶尔也混着穿,若非玉露的衣橱里只少了那一件裹在尸身上的衣服,银铃儿也不会立即就认出死的是她来。   赵好和卫知拙把该问的都问了一遍,便打算离开了。   赵好走前还有想过要不要去知会含笑一声,但不知为何,她又觉得含笑可能不是很想再见她。   犹豫了一会儿,赵好还是决定安静地离开,回去仔细想想今天收集到的线索。至于玉露的恩客那边,自有衙门里的其他人去筛查,是无需她们两个去操心的。   回西平镇的路上,赵好一直皱着眉头,卫知拙倒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问她:“你想到什么了?”   赵好摇头。   她心里乱糟糟的,一半是因为案子,一半是因为花月楼里那些□□。她也是女孩子,总是更容易共情的。   但说到底,还是命案要重要一些。赵好努力把思绪拽回来,说道:“我觉得很奇怪,众人的供词和玉露身亡的事实完全对不上。”   “按照她们的说法,玉露非常厌恶嫖客,并且脾气倔强,不太可能被花言巧语哄骗,这样的一个人,会和人私奔吗?我想不出究竟什么样人能够带走她。”   “若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恩客’,她是一个人私逃的,那也说不通。因为她走得太草率了,带走的钱根本不够一个没有户籍的女子安身,金风说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除非她其实私下里攒了钱,另有计划……也不对。因为按照银铃儿所说,她前一天还去接了客。像玉露这样的人,若是已经确定自己要走了,没理由还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赵好痛苦地摇晃着脑袋,说道:“不论怎么样都讲不通!”   卫知拙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看她一眼,问道:“你已经确信了吗?”   赵好一愣,说道:“确信什么?”   卫知拙道:“确信死的人是玉露。” 第十六章   死的人真的是玉露吗?   赵好停住脚步,震惊地看向卫知拙。   对方的这句话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让她整个人惊醒过来,心中一直隐约盘绕着的违和感也忽然全都有了解释!   是了,除了那件衣服,其实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那具腐烂的尸体是玉露,只是大家都下意识地这样认为,把她也给带跑偏了。   仔细回想,凶手割下尸体的头颅,原本就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拖延破案时间。又???怎么可能在斩首后重新给尸体穿上玉露的衣服,让衙役们有证据可寻?   与之相比,直接将无头尸体赤‖身抛弃,不是更加天衣无缝,甚至还更省力吗?   所以恰恰相反,只有在死者根本不是玉露的时候,一切才是合理的。   凶手把玉露的衣服换给尸体,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认为死者是玉露,将嫌疑转移到玉露的恩客身上去。即便不成,以玉露□□的身份,只要一段时间内找不到真凶,衙门多半会将之列为悬案,不再追究,凶手自然可以逍遥法外。   而玉露这边的一切矛盾行为也都有了解释。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也的确从来没看上过哪个嫖客。她之所以会跟凶手走,并不是因为什么甜言蜜语将自己托付给了对方,而是为了逃离花月楼和对方达成了合作。   而走得仓促,恐怕也是因为她事先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凶手找上。而在慌乱中得知凶手杀人后,玉露为了保命,也为了不错过这次机会,这才匆忙下了决定。   那么现在一切都变了,玉露并非是受害者,而是凶手的共犯!   赵好瞬间想通了一切,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说道:“不对,虽然说得通,但‘死者不是玉露’这一点现在也只是我们两个的猜想,要证实这个猜想,我们还差一个关键的证据!”   卫知拙看向她,说道:“差吗?证据难道不是早已出现了?”   证据早已出现了?赵好困惑地看向卫知拙。   卫知拙见她一直想不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下,放在赵好眼前。   赵好迟疑地看了那只手一会儿,伸出手牵了他一下,摇了摇:“你、你好?”   卫知拙:“……”   赵好:“……”   气氛太过古怪,以至于两个人都忍不住同时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   卫知拙低声道:“我是说,指甲。”   赵好一愣,一双双纤纤细手从她脑海中闪过,是门口那名□□的、是含笑的、是金风的、甚至是银铃儿的。她们都是花月楼的人,因此也都有一个共同点——所有人都染了指甲!   很明显,染指甲应当是花月楼对□□们的强制要求,但是她们在二乌村发现的那具尸体,指甲却是没有被染过的痕迹的!   赵好几乎要跳起来了,压低了声音激动道:“我们可以证实死者不是玉露了!”   卫知拙见状,心知她已经明白了一切,微微点头。   可是死者究竟是谁?如果玉露没有死,那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赵好将这两个问题先压在了心里。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负责这个案子的差役们还在错误的方向搜索,把推理出来的信息告诉他们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于是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西平县衙,找到留守县衙,同样负责这起案件的另一名捕快,将一切告诉了他。   因为赵好和卫知拙并没有接这个案子,那捕快一开始还不愿意搭理她们。直到二人一句接着一句把案情梳理清楚,把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对二人刮目相看。   卫知拙虽然平时根本不出现,但大家偶尔也能听到一些过去的传闻,倒是没想到才来衙门一个多月的李好也有这般本事——大家一直以为他只是武艺高强呢!   不过弄清了真相是一回事,能不能抓住真凶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捕快核对过证据后立刻去找还在排查凶手的其他人了,但说到底,衙门现在手上的线索还是只有一个玉露,一天找不到玉露,凶手和死者的身份也就无从谈起。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赵好还指望着这案子将姚汝南拉下马呢,愁得饭都要吃不下了,大下午的,坐在卫知拙家的院子里撸猫。   橘子晒了一整天太阳,整个猫暖暖软软的,小毯子一样摊开在赵好的膝上,眯着眼睛打呼噜。五个开始断奶、日渐支棱的小猫发出小鸟一样的叫声,围着赵好爬上爬下。   卫知拙端着菜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这幅画面。   他看看赵好吃饭的大碗,又看看橘子吃饭的大盆,最后看看院子里仿佛融合在一起的一团,只觉得自己家里养了恐怕不止六只猫。   卫知拙沉默了一下,说道:“洗手吃饭。”   赵好不理他,捏着橘子肚皮上规模越来越可观的赘肉,愁道:“哪儿还有心情吃饭。”   一只小猫冒失地扑到了橘子的脸上,后者一个激灵,滚下赵好的腿,翻身起来开始揍孩子。   卫知拙借此机会拉赵好站了起来,淡淡道:“案子难破不是坏事。案情越是扑朔迷离,破案后姚汝南将之上报的可能性越高。”   赵好被卫知拙拉着,乖乖地跟着他去打水洗手,又被推去桌边坐下,闷闷不乐道:“你也说了是破案后,要是破不了,什么都是白搭。”   卫知拙给她盛饭,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样的案子不会破不了的。玉露和凶手合作无非是为了逃离花月楼,现下既然已经让死者顶替了她,她自然也会套上死者的身份活着。”   “只要死者还有认识的人,她便装不了多久。”   赵好忍不住杠他:“那要是死者没有认识的人了呢?”   卫知拙看了她一会儿,回道:“那我帮你把饭吃了?”   赵好:“……”   好吧,她懂了,就算她不吃饭,案子也不会破的。   卫知拙把碗递给她,说道:“吃饭吧,我保证这个案子会破的。”   赵好忍不住抬头,看见了卫知拙那双井一样沉静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渐渐地就安定下来了。   也许就像卫知拙相信她一样,她其实也一直相信着卫知拙。   而事实也证明,卫知拙说的话的确值得一信——两天之后,案情有了新的转机。   事情还得从郑捕快那天接到的假报案说起。   郑捕快一直对接到假案的事耿耿于怀,想要抓到那个鞋匠严惩。但就在他还没找到线索的时候,那个鞋匠竟然自投罗网,大大咧咧地来了衙门,询问他报的案进度如何了。   进度如何?暴怒的郑捕快逮着机会,直接将人揪去打板子了!   但让郑捕快没想到的是,那鞋匠的反应竟然比他更大。不但就地撒泼,痛哭流涕,还连连质问他们为何不查案。   对方这一闹,倒把郑捕快给弄迷糊了,抓人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将自己那日去查案,却分明看见他妹妹还活着的事说了。   谁料那鞋匠听了,竟然矢口否认,说那根本不是他妹妹。   原来这鞋匠乃是隔壁县清水乡人,姓刘,因是二更出生,叫刘二更。他还有个妹妹,叫刘桃儿。   刘桃儿十年前嫁到了西平县丰镇,因为路途遥远,来回不便,两边逐渐没了来往。   这次刘二更跑到西平县来,原是因为家中老母去世,专程前来叫妹妹回去奔丧的。   两年前刘父没了,刘桃儿便不见回去。不仅如此,连书信也不捎一封,刘二更还以为妹妹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这次老母也没了,刘二更实在忍不了了。心道豁出去了,反正他不曾娶妻,家里算是一个人也没了,干脆趁老母停灵时出来一趟。要是这都把妹妹叫不回去,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和亲娘一起埋进地下去。   谁知他去了丰镇,一路打听着到了妹夫家要见妹妹时,他那妹夫却顶着伤,领着个脸蒙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出来了。   他满腹疑问,对方却道那女人就是刘桃儿,前两日夫妻间闹了矛盾,因此把脸给打破了,敷着药,见不得光,也出不了远门。   刘二更当场便知道不对了。且不论老母出殡和这点伤比起来哪个重要,刘桃儿可是刘二更一手带大的!那女人一出声,刘二更便断定这根本不是自己妹妹。   但他一个人出门在外势单力薄,又赶着回去给老娘办丧事,所以当时没敢揭穿,而是转身去西平县县衙报了案,期望官府能给他查个明白。没成想却因为他报案时话没说清,郑捕快根本没细查这事儿,反倒还要抓他去问罪!   那刘二更确乎是家里人死光了,也豁出去了,指着郑捕快一顿臭骂,把个郑捕快骂得要认错也不认错了。   郑捕快只道这鞋匠是编故事,什么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不是他妹妹,十年未曾见面的人,脸都没看见,就敢说是被妹夫杀了,分明是为了脱罪胡编乱造!   也亏得那鞋匠嗓门儿大,吵吵嚷嚷地让办玉露那案子的李捕快也听见了。李捕快那边正愁案件没进展,抓着鞋匠两厢一对,便喜上眉梢地一拍手,好了,这回多半是了!   赵好和卫知拙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赶上李捕快带着白役们去丰镇抓人。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一眼,两个人悄不吭声地跟在了队伍后边。 第十七章   刘桃儿的夫家姓葛,在丰镇开着一处卖甜汤的铺子。赵好和卫知拙混在一众???差役中找上门的时候,葛大郎正在和客人谈天说地。   上一刻葛大郎的脸上还带着喜气洋洋的笑,下一刻看见围过来的差役后,他便立刻丢了手上的茶碗,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走。   众人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刻有四五个白役合身扑上去,将葛大郎压在最底下,反手捆成了个粽子。   那葛大郎被揪起来时,脸色发白,浑身都是冷汗。一开始他还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什么,但李捕快上前瞪着眼怒喝一声,便将本就心虚的他吓得浑身瘫软,再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讷讷地将一切罪行都招了。   二乌村那具无头尸体确实是他的发妻刘桃儿,乃是被他失手打死的。因着畏惧官府发落,他才想出了割首换衣,隐瞒身份的办法。   李捕快听了,立刻质问道:“失手打死的?你为何要对自己的发妻下此毒手?”   葛大郎听了,张着嘴,却是说不出理由来。还是隔壁一户人家关着门,从里面传出来一道女声,骂道:“为他妈个□□!这狗揽子屁本事没有,就他妈会打老婆!”   这粗口把众差役都听得愣了一下,葛大郎更是涨红了脸,又不敢吭声。   原来葛大郎这甜汤铺子乃是他爹娘挣下来的,一辈子存了点钱,还送他去读了书,指望他能考个功名。   但葛大郎不争气,别说秀才,连个童生也不曾考上。随后葛大郎年纪渐长,书也不读了,整天无所事事。他爹娘没办法,想着说不定成了家就好了,于是托人相看,替他娶了刘桃儿回来。   没成想家是成了,葛大郎却没什么变化,反倒将自己的无能和外人的闲话全都发泄到了刘桃儿身上。   葛家二老在时,还能劝劝架,刘桃儿也算过过两天好日子。但好景不长,三年前刘桃儿孕时被葛大郎打得滑了胎,葛家二老被不孝子气得先后去世,刘桃儿再也没了庇护,从此之后便是三天两头的挨打。   有时候打得厉害了,刘桃儿哭叫着要逃,又被葛大郎抓回去,街坊四邻没有哪个不知道,但也没有哪个敢去管。   一直到十天前的晚上,葛大郎因为一点儿小事殴打刘桃儿,对方突然没了动静。   一开始葛大郎还以为刘桃儿只是晕过去了,或者在装死,踹了她两脚后便去睡了。直到他半夜口渴叫人,刘桃儿不应,骂骂咧咧地起来看时,才发现人已经硬了。   葛大郎顿时懵了神,只想着不能叫人发现,慌慌张张地去后院挖坑。   只是挖了几铲子,他又想到自己虽然不让刘桃儿跟娘家联系了,但对方偶尔还会跟邻居说一两句话,若是被发现失踪,第一个就要查到他头上来,埋在后院并不保险。   于是这才想到了抛尸,又想到了斩首,进而想到了找个女人来替代刘桃儿。   反正刘桃儿也不常出门,先把街坊四邻糊弄住,待到风头一过,他只说刘桃儿生不出孩子,于是休妻另娶了,日子便可以继续过下去了。   但有哪个女人愿意配合他干这种事呢?葛大郎想起了自己曾去过一次花月楼,见到的玉露。   当时的葛大郎没钱,又垂涎玉露的美色,想着找个没人的机会揩揩油,于是偷偷跟了她一段路。没成想这一跟,恰好听见玉露同金风痛骂嫖客和花月楼,知道了对方有心离开那个地方。   当时的葛大郎对玉露的想法嗤之以鼻,一个千人骑万人枕过的妓子还想从良?却没想到这么快对方的想法就成了自己的机会。   第二天晚上,他便拿着刀偷偷翻进了花月楼的后院。   也是花月楼太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看守疏于防范,竟真让他撞见了从嫖客床上跑出来透气的玉露。   原本葛大郎带着刀,还想着万一玉露不配合,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却没料到玉露听完他的来意后,竟然十分冷静地同意了。甚至他一开始都没有想到换衣服的事,还是玉露提醒他的。   于是两个人回到了甜水铺,一同割下刘桃儿的头颅埋进后院,又将无头尸体抛在了二乌村的树林。   这样一来,便两厢成全了。玉露可以逃离花月楼,摇身一变为良家妇女,而他脱了罪,甚至还换了个花容月貌的老婆。   虽然玉露是个妓子,葛大郎觉得自己受了点委屈,但形势所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是计划得如此周密,两人却都没想到世上有这般巧合的事,他们前一晚上抛了尸,第二天刘桃儿的哥哥刘二更便找上门来,玉露伪装不及,因此露出了马脚。   听完葛大郎的供述后,李捕快立刻问道:“那玉露现在在哪儿?”   葛大郎双手被绑着没法儿动,只得朝门口歪了歪头,说道:“在屋子里呢。”   于是差役们又一拥而上,进了甜汤铺。   赵好眼疾手快,力气又大,挤开其他人冲在第一个。店铺里没人,后院倒是开着,一个蒙着脸的女子站在厨房里,正持着柄木勺煮豆汤。   差役涌进来的动静吓了她一跳,那女子先是愣在了原地,随后像是明白了一切,把勺子往差役堆里面一扔,破口大骂起来。   赵好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多那么脏的脏话,头都大了,直到其他人上去把那女子摁住了,她才回过神来,跟着挤上前,问道:“你就是玉露?”   “是你妈——唔!!!”   一个白役听不下去,拿布塞了她的嘴。   赵好看着还在挣扎的玉露,不禁想到了花月楼的那些女孩儿,忍不住道:“你怎么会听信葛大郎的话?你就算偷走刘桃儿的身份,有了良籍,葛大郎能打死刘桃儿,不是一样能打死你吗?”   玉露的挣扎停了下来,她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赵好,随即竟呵呵地笑了起来。   差役们面面相觑,赵好也不明白玉露在笑什么,只得伸手拿掉了她口中的布团。   玉露咳了两声,恨恨地看着赵好,骂道:“你们又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和姓葛的合作,难道我便能好好活着了吗?花月楼有的是人死的比那刘桃儿难看!我只是不想变成那副模样罢了!”   说完,她又不干不净地乱骂起来,先前那个白役无奈地看了赵好一眼,从她手里把布团拿回来,重新堵上了玉露的嘴。   赵好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把玉露捆好,挖出了后院已经开始白骨化的刘桃儿的头颅,将二者和葛大郎一起押解回衙门候审。   案子水落石出,主犯从犯也都认罪,这件事已经不需要赵好和卫知拙去管了,她们便也没有急着和众人一起回去。   赵好走出门,在葛家的甜水摊上坐了下来,两眼盯着桌面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知拙在她对面坐下,说道:“案子破了,你还是不高兴么?”   赵好慢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玉露被抓时挣扎得厉害,蒙脸的布也脱落了。赵好看得分明,她嘴角眼角都有青紫,显然是近几天才被葛大郎打过。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想过要回花月楼去。   玉露和葛大郎合谋抛尸,隐瞒刘桃儿的死讯,不值得同情。但她说的没错,花月楼的姑娘们其实并没有过得比刘桃儿更好。   刘桃儿的冤屈终于要得到伸张,她们的苦难却还远看不到头。   卫知拙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沉默片刻,说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即便你救了眼下这些人,也救不了所有人。”   赵好明白他的意思,世上便是有这样的地方,即便是她的……即便是当今的天子想要整治,也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赵好没有说话。   卫知拙见状,以为她死心了,便拿出另一件事来激励她,说道:“案子已经破了,不日便会受审,还需盯着姚汝南那边的动向,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失踪案已经拖了很久了,屈老汉还在等屈晴回来。”   赵好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眼卫知拙,冲他点了点头,说道:“我都知道,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卫知拙听了,也放下心来,二人便就此回了县衙,照常值班不提。   第二天一早,卫知拙准时起了床。煮上粥,又给橘子一家做了猫饭,出门去买馒头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隔壁。   赵好家的院门没有关紧,是她昨晚粗心,还是……她今天已经提前一步出了门?   ——   赵好的确早起了。她先去了王家一趟,带着二斤甜瓜子和两个小丫鬟唠了会儿嗑。又去了一趟丰县,趁着上午花月楼的众人还没醒,找到了还躺在床上休息的含笑。   两天不见,含笑身上又添了新伤,花月楼的老鸨并没有将她们当人看,没有生意,便将气全部撒在了她们身上。   赵好看着因为她突然破窗而入,吓得裹紧了被子的含笑,歪了歪头,问道:“有多少人想离开这里????”   卫知拙说的没错,即便她救了眼下这些人,她也救不了天下所有人。   但能救一个是一个,她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离开家的。 第十八章   最近出了不少事儿,花月楼的老鸨正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欲去寻她外边养着的小白脸喝酒消愁。   不料一到大门口,就让一个穿着白役衣服的少年给拦住了。   因着玉露的案子,花月楼现在是一笔生意都没有了,老鸨看见穿官服的就来气,要不是怕惹上麻烦,恨不得一口痰吐上去。   她上下打量了两眼,发现还是个熟面孔,顿时没好气道:“官爷又来问话?这案子多久了还没破,凶手抓不到,千万别可着我们小老百姓欺负!”   来人当然是赵好,她冲老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道:“妈妈别急,案子嘛先不说,我这次来,是想找您赎个人。”   老鸨被笑得心中古怪,但听到她说赎人,便道这愣头青怕是查案的时候看上了楼里的哪个姑娘了。   话实在话,眼下这光景,原先的摇钱树都变成了张嘴吃饭的闲人,生意恢复还不知要等到几时,能做一锤子买卖,还算给她减轻负担了,自然是再好不过。   老鸨便立刻换了一副态度,暧昧地笑道:“啊哟!怎的不早说!先前真是冒犯小官爷了,瞧您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的,也不知是我家哪个姑娘得了您的青眼啊?”   赵好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是含笑姐姐。”又打量了一下老鸨的神色,试探道:“却是不知含笑姐姐身价几何?”   老鸨眼珠子一转,笑道:“原来是含笑啊!小官爷不知道,含笑可是我们花月楼数一数二的头牌姑娘,整个楼里都指着她过活呢!您要想带了她走,得这个数……”   老鸨比划了一下。   这数儿和正经花魁比起来不算高,不过对含笑的原本身价来说却是翻了好几翻。毕竟这场面老鸨见得多了,越是这种年少心动的,越是轻易撒不开手,做生意嘛,行俏自然就要价高,这时候不宰人什么时候宰人?   不料赵好见她比了数,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妈妈好算计。”   老鸨一瞧赵好这模样,便知道对方是出不起这个钱,翻了个白眼,说道:“小官爷您也别在我这里发狠,妈妈我可没怕过什么,说是这么多就是这么多,少一个子儿您都别想!”   却见赵好抱起胳膊,轻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嗤笑道:“既然如此,妈妈请便吧,三日之后再见你,希望你还能有说这话的底气。”   说罢,转身就要走了。   那老鸨听了这话,一愣,忙上前去拦住赵好,问道:“等等,小官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好绕过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老鸨意识到恐怕和衙门正在查的案子有关了,忙又堆起笑脸,说道:“啊哟,您别话只说一半啊!若是有什么衙门里的消息,您稍稍透露一些,含笑的事都好说!”   一听到含笑二字,对方果然停下脚步,瞧着她笑道:“瞧妈妈是个敞亮人,我便也实话实说了,玉露的案子已经破了,不日便要开堂受审。”   老鸨一愣,先是高兴终于熬出头了,随后想到赵好说的话,又忐忑道:“找到杀玉露的凶手了?和我们花月楼没什么关系罢?”   赵好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这案子原本不该往外说,但看在含笑姐姐的份儿上,我给你透个底儿。”   “死的压根儿不是玉露,而是一户姓葛家的媳妇儿,你们楼里的玉露乃是帮凶,已被抓进牢里去了。”   老鸨听得一悚,想到赵好的态度,脑子里瞬间转了无数个可能,忙道:“天杀的,那贱蹄子竟干出这种事儿来!您方才说的那话又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那贱人随意攀扯,诬赖了我们吧?!”   赵好摇了摇头,说道:“她虽然没有胡乱攀扯,却在口供中提到花月楼买卖良家女子,又将人残害致死,不知几何。说她是在花月楼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做了姓葛的帮凶的。”   老鸨顿时脸色大变,叫道:“胡说八道!”   她叫得尖锐,嗓子都差点儿破了,头上更是冷汗涔涔!玉露当然不是在胡说八道!这才是最要命的!   赵好瞥她一眼,说道:“她是不是在胡说我不知道,但眼下这案子,知县老爷是要上报算作年终密考的功绩的,定然不会放过任何污点。”   赵好强调道:“您是打点也别想了,那点银子哪儿有知县老爷的前途来得重要。”   老鸨立刻回忆起自己一开始给捕快塞钱,结果差点被抓去打板子的事,表情顿时像死了爹妈一样难看。   她望着赵好,忙恳求道:“小官爷!小官爷!您今日来同我说这话,必定是有别的办法的吧?您行行好,不看在我的面儿上,也想想那可怜的含笑!我这花月楼若是落了难,含笑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赵好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我原先也是想着,若是花月楼倒了,含笑姐姐恐怕要被随意发卖到不知哪儿去,到时我这个身份也不好出面,这才想着提前来商量一下。”   她瞥了老鸨一眼,说道:“就是没想到妈妈会是这种态度。”   老鸨听了,连连告饶,说道:“是我错,是我不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帮忙想个法子吧!含笑的卖身契,我分文不取,双手送上!”   赵好做出为难的样子,直到老鸨急得要在地上磕头了,才慢慢道:“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是来赎人,而是和同僚们一起来抓人了。”   “不瞒妈妈说,那玉露的证词还未曾交到知县案上,虽然改是没法儿改了,但在受审之前还是有办法减轻责罚的。”   老鸨连忙道:“您说!您说!我都照办!”   赵好见状,知道机会已经来了,于是说道:“玉露状告妈妈的罪行不过就是买卖良家女和草菅人命,这两条说到底都和花月楼脱不开关系。您趁早把花月楼关门,再不干这行,人证物证具都不在了,知县自然就无法查下去了。”   老鸨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说道:“这,这怎么能行?这花月楼可是我和我那死去的丈夫一点点经营起来的,没了这楼,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去!”   赵好闻言,心道,这花月楼要是不倒,才要了不知多少女子的命去呢。   于是又道:“妈妈说笑了,有这楼才是真要你的命呢,你能数清过去楼里死了多少女子,其中又有多少良家女子吗?说句不好听的,我方才出的主意也只是往好了想,若知县铁了心要追究,你便是现在立刻关门大吉,恐怕也只是从斩立决改判为流放罢了。”   说罢,做出一副你既办不到,我也救不了你了的模样抬脚要走。   老鸨听得两股战战,忙又扑上去拦赵好,好话说了一箩筐,求她想想办法。   赵好摇摇头,直接道:“我不过是一个白役,指望我能做些什么,只能说是妈妈高看了我。不过是给您一些建议,人活在世,还是要分得清轻重。”   “我知道直接关门放人您也舍不得,又不能卖了她们错上加错。不如这样吧,您现在叫楼里那些女子自赎,一来堂上还能辩解个知错能改,二来攒些银两,万一真被流放了,途中打点打点,也能过得稍微好些。”   那老鸨一听,说来说去躲不过个流放了,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赵好见状,心知事情多半成了,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妈妈自己看着办吧,我还得回去值班,含笑的卖身契待我放衙后来取。”   说完,再不管老鸨的反应,直接拔腿走人。   不过走过一条街后,赵好又折返了回去,从另一面的围墙翻进了花月楼的后院,找到了等待已久的含笑。   “如何了?”一见赵好进来,含笑立刻迎了上去,忐忑地问道,“她上当没有?”   赵好演了好长一段戏,忍不住揉了揉脸,想到自己离开前老鸨的模样,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玉露的案子破了是真,玉露在口供里说了花月楼的事情也是真,但知县老爷会查案却是半真半假,只是为了哄骗老鸨放人才说得那么笃定。   之所以说“半真半假”,还是因为姚汝南的人品摆在那里,对方即便注意到了玉露的口供,也是查案的可能性小,借机勒索的可能性大。   因此,赵好今天早上还专门去和王家的两个小丫鬟闲聊了大半天。   王家的管事是个大嘴巴,连她的武功都要提给他家老爷听,若是得知了这个案子可能有助于姚汝南的仕途,怕是立刻就要报上去。而姚汝南恐怕也只有从王家老爷那里听到了建议,才会认真对待花月楼的案子。   但???即便是认真断案,赵好也不敢去赌姚汝南在案子结束后,会去好心安置其中的女子。   她没忘了对方可是会勾结匪盗的人,如果含笑等人落在了姚汝南的手上,怕是不会比在花月楼过得好多少。   因而赵好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抢在姚汝南知道消息之前,先哄骗老鸨同意含笑她们自赎,待到姑娘们都安置好了,之后姚汝南和老鸨如何狗咬狗也就与她无关了。   听到老鸨上当的消息,含笑脸上也露出喜色,但不过片刻,那笑容又从她脸上消失了。   赵好注意到了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含笑看了她一眼,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麻烦官爷许多……既然已经说服了鸨母同意赎身,那便没有问题了,之后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了。”   赵好定定地望着她,说道:“我已经帮你们到这里了,还怕其他什么呢?花了这么大力气,若是还有什么问题我疏忽了,害得你们没法儿全须全尾地逃离这个魔窟,对我来说才是最不可接受的。”   含笑看着那双清澈的眼,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僵持片刻,她羞愧地说道:“其实是我们姐妹凑到一起算了算钱,才发现赎身的银两可能还不够……”   赵好愣住。   含笑见状,忙道:“我们知道官爷不方便,这钱我们自己会想法子的!”   赵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这样,能想什么法子呢?先出去的人转手将自己卖了,得来的钱再赎后面的人吗?”   含笑没想到她想的主意一下子被赵好看透,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赵好站在原地,想了想,冲含笑道:“这事儿我知道了,钱还差多少?我想办法去凑。”   含笑喏喏道:“还差……二百两左右。”   赵好对比了一下老鸨的报价,便知道含笑只有往少了报,没有往多了报。   她掰了掰手指头,算清数量,说道:“那我回一趟西平镇凑钱,傍晚再来找你。”   含笑点点头,赵好便预备离开。   “官爷!”   赵好回神,就见含笑双目含泪,两膝一屈,跪在地上朝她磕了个头:“再造之恩,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赵好愣了一下,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认真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谁报答,我做的事,全都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已。”   她仔细看了看含笑,忽然笑了:“只要你们今后能好好生活,过得快乐,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含笑怔怔地看着她的笑颜,还未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转身跳出了院子。   赵好赶到丰镇时是上午,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再回西平镇时,已经快到下午了。   她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自己来时背着的包裹,里面有一支用布包裹着的精致珠钗。   原本这钗子也是拿做工精美的锦盒装着的,不过那锦盒刚到西平时就被赵好卖掉当房费了,没想到眼下又轮到了这支珠钗。   赵好爱惜地摸了摸那钗子,这是她及笄时娘亲送给她的礼物,说是等她嫁人时必定要戴着的。她自己也很喜欢,这才离家都不忘放进包袱里,欠钱生活也没想着卖掉它。   但它毕竟只是一支珠钗,赵好想,如果能换来那么多姑娘的命和未来,是值得的。   赵好捏着它,推开门往外走,却没想到正撞上了抱着猫的卫知拙。   卫知拙也不知道在外边站了多久了,见到赵好出来,便不顾橘子抗议把它扔回院子里,拍了拍手,淡淡地看向赵好,说道:“我听见你家有响动,便知道是你回来了。”   赵好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眨了眨眼,左顾右盼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没去衙门?”   卫知拙挑了一下眉毛,抱着胳膊看她。   “好吧,”赵好砸吧砸吧嘴,“我也没去。”   卫知拙看着她,好一会儿,说道:“你有事要办?”   “昂……是啊!”赵好还记得卫知拙之前说过的话,怕他不同意自己多管闲事,像个躲避抓捕的小鸡崽一样,哧溜一下,一低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待到跑了一段了,赵好才回头看向仍站在门口,渐渐变小的人影,远远地叫道:“我有事先走了!晚上不用等我回来吃饭!”   也不管卫知拙听不听得清。   赵好的珠钗卖了五百两银子,拿在手里有些沉,但她却没时间去想那么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花月楼,把钱交给了等待的含笑。   含笑一愣,问道:“怎么这么多!”   赵好算着数,认真说道:“你们赎完身,也还要生活的,总不能去沿街乞讨吧?多出的银子大家分一分,一半儿用作路费离开西平县,另一半儿便当做本钱,或是找个牢靠的人嫁了,或是自立女户,做些小生意……”   含笑看着她,又要往下跪,不过赵好两手一托,她这身子便怎么也坠不下去了。   “快去吧。”赵好轻声说。   含笑想到赵好口中的未来,泪流满面,呜咽着点了点头,抱着那些银子往楼里跑。   过了许久,赵好听见楼里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有姑娘们的争吵声,有老鸨的怒骂声,她便知道事情成了。   赵好去前门等待了一会儿,便见姑娘们互相搀扶着,结伴出了花月楼。有的低声抽泣,不敢回头再看;有的神情恍惚,茫茫然地朝身后张望;有的却是不解恨地朝花月楼吐了口口水,这才转身离开。   赵好见她们安然离开,身边也都有伙伴陪伴,心里也松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却听见有人轻声唤她。   “小官爷!”   赵好回头,却见又是含笑发现了她,低声嘱咐同行的姐妹几句后,便朝她走过来。   赵好挠了挠头,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含笑垂着眼,将一张纸递给她。   赵好一看,是玉露的卖身契,原来玉露原也不叫玉露,她姓张,叫张盈。   含笑看着赵好,轻声道:“我爹姓陈,家里姊妹众多,因此只混叫我作陈妮儿。小时总不爱这个名字,但现在看,却比含笑二字要好上太多。”   赵好一愣,看着含笑……不,陈妮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妮儿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绣了蝴蝶的帕子,轻轻放进赵好手心,抬眼看她。   她的目光羞怯,颊上绯红,丝毫不像当初那个一见面就出言调戏人的女娘了。   现下已经快到傍晚,晚霞映在她的眼里,涌动出一些不知名的情绪来:“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儿来,这辈子恐怕也没有机会报答官爷的恩情了。我心知自己不配,但……但还是请您收下这个。”   她看着赵好,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终于还是没有说,让那些泡影一般的感情留在了这个傍晚。   她流着眼泪,又冲赵好跪下磕了个头,转身朝着那些姐妹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赵好捏着那个帕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经历什么,整个人呆在原地。好半天,赵好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块帕子,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哭笑不得。   虽然她是不能现在追上去告诉陈妮儿真相了,但这帕子好歹是别人的一番心意,还是得好好保存的。   就是天色渐晚,突然感觉肚子好饿……赵好回忆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来回奔波了一整天,但除了早上那二斤瓜子,什么也没吃!   太可怕了!赶紧回家!   在丰镇和西平镇之前来回整整四趟,还应付了老鸨、安慰了含笑,等赵好满身疲惫地回到西平镇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赵好可怜巴巴地想,早知道不跟卫知拙说什么晚饭别等她了,或者说一句给她留点饭也行啊!   赵好拐了个弯儿,终于到了住处的巷子,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发现不远处亮着灯。   她疑惑着再走两步,便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隐藏在黑暗中,见她回来了,低声道:“饭菜还热着,在桌上。”   赵好一愣,一时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情绪,只是暖洋洋的,还有点想哭。   她没出息地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声,往卫知拙家里走。橘子如同往常一样从窝里爬出来迎接她,黏着她喵喵叫。   屋子门开着,桌上的油灯亮着,和平时一样的两菜一汤,两幅碗筷,还有……一支眼熟的珠钗。   赵好猛地扭头去看卫知拙,后者仍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懒散模样,淡淡地冲她道:“去洗手,洗完再吃饭。”   作者有话说:   在外忙碌了一天的猫猫回家.jpg   本来以为这篇文顺v会很困难的,所以之前一直随榜更,没想到居然正常到v线了……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我直接就是一个猛猛日更!赶快把字数赶上来!_(:з)∠)_ 第十九章   赵好坐在桌上,扒拉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偷眼去看对面的卫知拙。   赵好心虚道:“你都知道啦?”   卫知拙也吃完了,放下筷子,道:“你是指你偷偷卖了自己的珠钗,还是指你卖珠钗是为了去救花月楼的那些人?”   赵好:“……”果然全都知道了!   卫知拙抬眼看她,目光中有些无奈,还有些思索。他顿了顿,说道:“其实你大可直接告诉我,不必瞒着。”   赵好撅了下嘴,小声道:“你之前都那么说了,我哪里敢嘛……”   “但如果是你一定要做的事,”卫知拙垂下眼,说道,“我会帮你。”   “不论是什么事。”   赵好一愣,匆忙瞥开视线,东张西望一会儿,生硬道:“总之,谢谢你,这钗子是我娘送给我的礼物。”   卫知拙应了一声,说道:“猜到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过得这般拮据的情况下,还一定要留着它了。”   “哪有很拮据,我不是一直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赵好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又想到什么,问道,“不对呀,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钗子她可是卖了五百两,就算卫知拙是原价赎回的,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要知道卫知拙只是西平县的一个小捕快,月例不过五钱,即便加上赵好没来前租给别人的房钱,一年估摸着也攒不下来十两银子,怎么会一下子能掏出来五百两呢?   卫知拙看了赵好一眼,像是在说你才想到这个吗?不过见赵好好奇地望着他,还是解释道:“是我师父留下来的。”   “你师父?”   卫知拙点点头:“按照他的说法,这钱是我爹娘托他保管的。他也不曾瞒着我,我懂事时便都交与我了。”   赵好一听,更加好奇了:“你爹娘?对哦,周叔跟我说你师父来衙门时便带着你了,你当时那么小,你爹娘又到哪儿去了?”   卫知拙没有说话。   赵好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坐直了身体,轻声道:“你爹娘……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提这个事儿的。”   卫知拙心知她误会了,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如何了。自打我记事起,身边就只有我师父,偶尔问起,他也从不多说什么。”   卫知拙想了想,还是说道:“他只告诉我我爹姓卫,我娘姓方,他们俩并非有意抛下我,而是另有苦衷。”   赵好闻言,说道:“你娘姓方?你师父也姓方呀,那他说不定是你娘身边的人。”   卫知拙点了点头,他自然也猜到了这点。   卫知拙从小就很聪慧,也会试图从他师父那里获取一些和自己身世有关的信息。不过他师父很快就发现了,一面无奈于卫知拙把自己教他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一面也严厉地警告了他。   这是很少见的,大多数情况下,卫知拙的师父对待他不像是对待一名弟子,更像是对待一位未长大的主人。   “我知道你聪明,但有些事情知道了并不一定是好事,”卫知拙还记得自己师父脸上复杂的情绪,掺杂着的悲伤和无力,“知拙,知拙,你该想一想,你爹娘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卫知拙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父母的退让不代表他也要逃避,于是仍旧没有放弃寻找真相。直到他师父缠绵病榻,咽气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仍在叮嘱他不要去好奇自己的身世。   抚养之情、教导之恩,师父最后的嘱托卫知拙不得不听。再加上前者生前严防死守,死后除了银钱没留下任何东西,他也的确找不出来什么线索,这才平凡安稳地在西平县一直生活到了现在。   “啊,”赵好听得恍惚,“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卫知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淡淡道:“我师父留下的银钱数量不菲,我爹娘虽不知生死,定然也曾身居高位。”   卫知拙没有把话说完,但赵好心知肚明,如果卫知拙爹娘真的都不在了,那他的仇家一定不是好对付的。   卫知拙的名字便是一种警醒,若非走投无路,哪有爹娘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超群出众,而是偏要叫他藏巧于拙呢?   赵好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卫知拙却摇了摇头,说道:“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我师父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的父母既能驱使他,身份也不会简单,他们的仇敌只会更棘手。”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能出的上力,我的师父已经作古,我也查不到任何线索,根本无从得知我的身世。我连我的爹娘都不知道是谁,又从哪儿知道是谁害死的他们呢?”   赵好听了,也无话可说。她知道卫知拙有多么厉害,连对方都没查到自己的过去,她好像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赵好眨了眨眼,歪着头道:“那么,等我的信寄到了,拿到了爹娘发的零花钱,请你吃饭?”   卫知拙看她一眼,弯了弯嘴角,说道:“还是先帮我把碗洗了吧。”   赵好见他的脸色放松下来,也露出一个笑来,颠儿颠儿地捧着碗去洗了。   前一天跑了太多路,赵好第二天又起晚了。   加上之前的旷班,她和卫知拙一到衙门,就被周捕头好好训了一顿,随后才从后者口中得知,明天下午知县便要开堂审理无头尸首一案。   虽然案件的个中细节赵好都已知晓,但她仍旧想知道葛大郎和玉露的结局,于是约卫知拙一起去旁听审案。   西平县这样的小地方,平日里需要知县亲自审问的案子不多,基本上都是在公文上批字处理,偶尔有双方互讼,一般也都在二堂对质。   只有像无头尸首这样的恶性杀人案,尤其是姚汝南还预备在上面大做文章的案子,才值得在正堂开堂审问,也允许部分百姓在外围观。   赵好和卫知拙为了不惹人注意,还是趁巡街的时候回家换了套常服,挤在人群里看的。   开堂时,姚汝南穿着知县官服高坐于堂上,堂下两侧是拿着水火棍的皂吏,而葛大郎和玉露都身着囚服跪在正中。   赵好原先还以为二人多少要辩解一番,却没想到姚汝南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葛大郎满头大汗,玉露更是一脸麻木。   想了想,赵好便也明白了。既是开堂审问,允许老百姓一旁观看,姚汝南定然不会叫自己出错,想来之前早已演练过许多次,现下不过是在对台词罢了。   不过老百姓倒也真吃这套,赵好还听见有人议论姚汝南八风不动,不怒自威,一看便是个有能力的好官。   赵好嗤之以鼻,但也不方便说出来。只看着葛大郎和玉露认罪,姚汝南在百姓们的骂声中判了二人一个斩监候,一个流千里,随后宣布结案退堂。   眼见着二人浑浑噩噩地被皂吏拖下堂去,赵好和卫知拙也挤出人群,去了衙门里面。   姚汝南已从另一条路去了后院休息,葛大郎则被拖去死牢关押。玉露却是因为罪行稍轻,又是个女囚,单独带到了另一座监狱。   赵好和卫知拙出现的时候,两个狱卒还以为是百姓误闯,仔细看了才发现原来是捕班的两位同僚,于是奇怪道:“你们俩不去值班,穿成这样在衙门里瞎逛什么呢?”   赵好看了眼玉露,笑道:“两位大哥,这案子我们俩也跟着查了,因此认得这女囚,想同她说句话。”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捕快和犯人有什么话好说。   但大家毕竟都在衙门干活,又不是什么大事,卖个面子也无妨,便停住了脚步,叫赵好抓紧时间。   赵好走上前时,玉露仍低着头,倒是比第一次见面时安静许多。   距她案发被捕已有三四天了,因为配合供诉,倒是没吃太大苦头,甚至身上被葛大郎殴打出来的伤也在转好。   只是该说的都说完了,该骂的也都骂尽了,流放之事业已注定,玉露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点儿精气神也不在了。   赵好见状,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张纸来,递到了她面前。   玉露一开始还无动于衷,直到她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字,才突然重新活过来一般,飞快地抢到了手里,不敢置信地上下查看着。   赵好低声说道:“这是你的卖身契,楼里的其他人也都已经自赎离开了。”   玉露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有泪珠砸在了纸面之上,一滴、两滴,随后便是泪如雨下,再也数不清了。   玉露呜咽着,将那张卖身契细细地撕碎了,一点点塞进口中,用尽全身力量恨恨地咀嚼着。   过了许久,赵好才听到玉露抽噎着,含混不清地说道:“谢谢……”   赵好没有答话,只说道:“刘桃儿也是可怜人。”   玉露沉默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赵好没有再拦着,冲两名狱卒示意,目送着玉露被带走了。   赵好和卫知拙回去继续值班,隔日,又听???到消息,花月楼的老鸨也被抓进了大牢,想来是赵好在王家丫鬟那里嗑的二斤瓜子终于起了作用。   这次姚汝南没有开堂审案,赵好和卫知拙也没看成热闹,听说是因为证据不足,只判了流三千里。   不过以那老鸨的年纪,三千里的流刑,恐怕也不比斩立决好到哪里去了。   至此,无头尸案相关算是彻底结束了。   只是赵好的事情还没有忙完。   当天夜里,她便换上一身黑衣服,知会过卫知拙后,悄悄潜入了县衙的后院。   因为来过一次,赵好对这里的格局还算熟悉,在屋脊上纵跃几下,便悄无声息地到了知县的书房门口。   确定里面没有人后,赵好摸摸腰间,拿出一根铁丝来,开始鬼鬼祟祟地捅锁眼儿。   捅着捅着,赵好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爹。她原先在家习武,说要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就把她爹气了个半死,要是知道她其实连溜门撬锁这种活计都学得精通了,她爹说不定能直接当着她娘的面哭出来……   虽然走了一下神,但不过几息的时间,便听“啪”地一声轻响,锁头开了。赵好左右看看,见没人发现,于是一闪身溜了进去。   点燃桌上的烛台后,赵好便看见了书案上放着的几摞文书。拿起来翻看一下,除了要上报州府审核的案件详情外,果然还有另外一本用来邀功、直递圣前的奏折。   因为地方上县官的品级太低,一般来说是不被允许议政的,一年内递奏折的机会屈指可数,姚汝南这次算是为了升迁豁出去了。   只是他自己估计也想不到,这本奏折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赵好看完他在奏折上对自己功绩的大肆吹嘘,冷笑两声,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墨,在上面添了几笔,吹干合上。随后又趁自己难得来一次的机会,四处翻看,最终在书架上的夹层中找到了姚汝南和匪盗勾结的书信。   为防打草惊蛇,赵好没有将书信拿走,而是原样放了回去,只记住了上面提到的一个地名——金州。   金州地处西北,距离蔡州远着呢,若那伙贼人真的是打算将人贩卖到那里去,眼下恐怕还没到地方。   赵好终于松了口气,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恢复原样,又吹灭蜡烛,这才轻手轻脚地锁上门,离开了。   回到家时,卫知拙居然还给她准备了宵夜,赵好没敢说自己今天上房的时候感觉自己重了,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又将今晚的收获一一分享给卫知拙。   卫知拙用手把循着香味摸过来的橘子赶走,冲吃得开心的赵好说道:“接下来只要等就是了?”   赵好算了算时间和路程,舔着嘴说道:“是的,快的话,大概半个月就会有消息了。”   卫知拙点了点头。   只是他以为的有消息,顶多是一纸调令,将姚汝南调到什么偏远地方去做官。却没想到半个月后,等到的是上京专程派来查案的钦差。   卫知拙:“……”   赵好的能量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大的多啊。 第二十章   这位钦差来得很是低调,根本没人知道有这样的大人物突然从上京到了西平。赵好和卫知拙也是第二天人进了县衙,才收到消息,赶忙回去看热闹。   姚汝南的信息渠道要比赵好她们来得广,但也只听说了上面派钦差巡视蔡州的事,完全没料到对方还会到下面的西平县来。   乍一听到通报,姚汝南慌慌张张地换上官服,带着人出门迎接。只是他的慌乱里其实还带着一丝喜意。   毕竟西平县最近并没有出什么乱子,非要说的话,只有他上报了无头尸案一事。算一算时间也对得上,难不成是他差事办的好,得了皇上青眼,专程派人前来加封于他?   抱着这样的美好幻想,姚汝南脸上带笑,一路小跑着上前迎接。   结果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寒暄,便见那看着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钦差一指他和他身后的幕僚,冷声道:“来人啊,将犯官姚汝南及其同党拿下!”   姚汝南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钦差带着的人马已然扑将上来,在他和师爷的痛叫声中把两人一起按倒在地,捆绳索的捆绳索,摘官帽的摘官帽。   周遭的衙役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呆住了。一面想着是不是该救人,一面又听说抓人的是钦差,最终只得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   而姚汝南被捆成了个粽子,狼狈地跪在地上,挣扎着大声叫道:“大人!钦差大人这是为何?!您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犯官姚汝南,身为西平知县、一方父母,本该抚恤百姓、济世爱民,却为一己私利,勾结盗匪,拐卖良家女子,谋财害命!罪该万死!”   那年轻钦差面无表情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姚汝南,宣判道:“今革职查办,压入大牢候审!”   姚汝南这时才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勾当会突然暴露,辩解的话也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张开嘴,虚弱无力地叫了一声:“冤……冤枉……”   然而钦差根本没打算听,一挥手,便有从京城来的官差直接将姚汝南提溜了起来,冲一旁还在看着的衙役道:“县衙大牢在什么方向?”   那衙役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见人问他,已然愣愣地上前带路了。   能被任命为钦差下来办案的,基本上都是皇帝信任的能臣。眼下这位钦差年纪虽轻,却已官至侍郎,乃是刑部正正经经的二把手,经手的大小案件无数,收拾个把姚汝南更是信手拈来。   这位钦差大人前脚刚把县衙里最大的官下了狱,后脚便镇住了场子。一面接管了县衙里的所有事务,一面命令手下的人马和当地差役全都忙碌起来,收集姚汝南犯案的证据、追查衙门里的其他同谋,如有嫌疑的,通通关进大牢。   赵好和卫知拙其实在姚汝南被摁倒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   卫知拙原本想靠近一点围观,但赵好却不知为何不愿意露面,于是二人找来了垫脚的石头,鬼鬼祟祟地扒在墙头,只露出两个眼睛往里瞧。   卫知拙远远看见钦差的举动,皱了皱眉,冲赵好道:“你往上京递了什么话?”   赵好歪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什么?”   卫知拙奇怪道:“即便是钦差办案,也要先有证据再抓人,现在这钦差却二话不说先把人抓了,再去叫人找证据。皇帝就如此信任你家的人,不怕受人蒙蔽?”   赵好一听,也反应过来,立刻装傻道:“对哦,好奇怪哦,怎么会这样?我爹都跟皇上说了些什么呀?”   卫知拙不说话,只看着她。   赵好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朝他眨了眨眼。   卫知拙:“……”   卫知拙默默收回视线,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两人正看着热闹,赵好忽然“嗖”地一下蹲了下去,又拽了拽卫知拙的衣角,示意对方下来说话。   卫知拙跟着蹲下,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赵好。   赵好先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嘘”的姿势,随后小声道:“你有没有发现院子里有两个人很奇怪?”   卫知拙不做声。   但他确实发现了。当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的时候,一些没有参与进去的人往往变得十分显眼。钦差带来的大部队里就有两个身形分外高大的军汉,不知为何并没有去查案,而是一面扫视周围经过的衙役,一面慢慢地朝外边走来。   赵好说的就是这两个人,她方才发现其中一个人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才会突然躲起来。   她小声道:“那两个人好像是我爹派来的。”   卫知拙一愣,问道:“他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赵好道:“不能说‘带’,恐怕是‘抓’。”   赵好看着卫知拙,好半天,轻声道:“可是我不想回去……”   卫知拙知道自己不该对此事置喙,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但即便抛开私心,他其实也希望赵好能够留下来。   不仅是因为赵好的身份让类似姚汝南的案件变得更方便,也因为她的确是在认真当一个白役。她聪明、机警、勇敢、正义,永远对任何一个案件抱有热情,对任何一个受害者怀揣怜悯。   即便叫卫知拙拿自己来对比,他也只认为自己在破案的经验和直觉上有一些优势,但作为一个捕快,他不如赵好许多。   这样一个人,如果留下来是她的愿望,那她的愿望不应该被辜负。   思忖片刻后,卫知拙抬眼看她:“你想怎么做?”   赵好闻言,眼睛一亮:“你愿意帮我?”   卫知拙言简意赅:“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赵好听了,忍不住冲他一笑,随后飞快地站起身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蹲下,说道:“他们马上要出去了,应该是要去打听我的消息,不能叫他们得逞。”   赵好想了想,说道:“这样,你先去衙门侧门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这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但出于对赵好的信任,卫知拙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率先离开去了侧门等候。   虽然如此,等待的时候还是有些担心,赵好看着很有把握的样子,但留她一个人对付两个军汉,是否还是太鲁莽了?   不过很快,卫知拙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他等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赵好就出现了——和她拖着的两个人一起。   卫知拙:“……”   那两个军汉的身量和卫知拙差不多高大,甚至还要更结实些。但赵好一手一个,健步如飞,仿若无物,撒了欢儿一样朝他奔过来。   卫知拙突然意识到,赵好之前说下回背着他赶路,可能并不是在开玩笑。   眨眼间,赵好已经带着两个人跑到他跟前了,微微喘着气,活泼泼地冲他道:“最近好像胖了,提着俩人有点累。”   卫知拙沉默了一下,说道:“没有,你不胖。”   赵好顿时眉开眼笑,把两人往地上一扔,说道:“我趁他们两个不注意的时候偷袭了一下,接下来就拜托你啦。找个地方把他俩安置好,等大队人马走的时候,我再把他俩打晕偷偷放进马车里。”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而等这两个人再睁开眼的时候,大部队应该已经踏上回京的路了。   赵好抱着胳膊,颇有些得意。   这两个人她都认识,是她爹手下最能打的两个了。这都一点儿情报没得到地被她送了回去,她爹应该也不会再浪费人手来西平找她了。   这时,也不知是因为被拖了一路太过颠簸,还是赵好之前下手太轻。其中一个人竟然悠悠转醒了,看到赵好,立刻瞪大双眼:“郡——”   赵好眼疾手快,给他补了一下,对方话没说完,又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卫知拙:“……郡?”   赵好心中暗骂自己疏忽,努力往回找补:“嗯……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姓君来着。”   “哦?”   赵好也看不出来卫知拙有没有信,心虚地低头去摸二人的腰包。   可惜这两个人都不怎么有钱,口袋里加起来也才三两银子。赵好也不方便动人家的饰物,只好将那三两现银放进卫知拙手里,说道:“房租。”   卫知拙默默地看着她。   赵好挠挠头:“好吧,还有伙食费、债款……剩下的之后再还给你嘛!”   卫知拙当然没有和她要钱的意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钱重新放回她手里,说道:“走吧,去租个院子关人。”   这两个人虽然中了赵好的暗算,但其实也是一流高手,单单一个院子是关不住他们的。于是赵好嘱咐卫知拙去弄了点蒙汗药,每天混在饭菜里给他们喂下。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策。一来蒙汗药价贵,卫知拙再有身家也不能这么糟蹋,二来这玩意儿吃多了对脑子不好,若是把人药傻了,那她可真是大大的罪过了!   好在那位上京来的钦差动作迅速,第二天中午就把证据搜了个完整,再将犯人一审,口供也拿到手,当即便宣布开堂审案。   赵好也不知道这么匆忙的开堂,西平县的老百姓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当她和卫知拙赶到旁观的时候,正堂外已经圈圈层层围了好多人。   赵好还隐约听见有人议论,西平县最近真是热闹,半个月前还在看知县审犯人呢,半个月后就看知县当犯人被审了。   赵好忍不住捂着嘴唧唧笑,被卫知拙轻轻拍了一下后背,才咳嗽一声,正经起来。   这位上京来的钦差自然不会提前排演审案过程,于是姚汝南等人被带上来时一个个哭天抢地,热闹不已。   但堂下的哭喊和外面百姓的质疑并没有影响到对方,他一拍惊堂木,便将姚汝南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清楚明白地报了出来。   姚汝南自然不肯认罪,那位钦差见状,冷笑一声,叫人将他和匪盗勾结的书信、收受贿赂的账本、以及同伙认罪的口供一一呈到了堂上。   姚汝南见了,也知道抵赖无望了,只能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   而门外的百姓们这才知道姚汝南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收受贿赂、胡乱判案不算,前段时间县里那么多失踪案,竟然也全部出自于这本该抓捕罪犯的知县之手!   堂下立时群情激奋,怒骂不断,更有人不知从哪儿掏出来鸡蛋菜叶,纷纷往姚汝南身上砸。   钦差冷冷道:“为人不义、为官不忠,这等小人,斩监候实属浪费时间。正巧我就是刑部来的,早晚都要送你去刑场,便判你个斩立决罢。其余同伙,知法犯法的,通通秋后问斩,剩下的杖二百,死了的便死了,若还活着,流三千里。”   这话一出,外面的百姓纷纷叫好,还有人起哄叫道:“大人!姚汝南不当这个知县了,干脆您留下来吧!”   这钦差也很给面子,姚汝南等人被拉走后,他还站起身,朝众人一拱手,说道:“多谢诸位厚爱,此间事了,尹某不日便要回京复命,新的知县也会很快上任,后续对受害人的解救也都交由他来负责,到时还望诸位支持。”   西平县的老百姓们平日里哪有机会和钦差说话,见此情形,纷纷都道:“支持!必定支持!”   “大人慢走!西平县多亏大人了!”   那钦差点了点头,便在一众赞誉声里稳重地宣布退堂,到后衙去了。   赵好挤在人群里,摸了摸下巴:“尹某?”   卫知拙立刻道:“什么?”   赵好摇摇头,她其实不怎么关心前朝的事,之前对容家的事那么清楚,还是和上一辈的恩怨有关。尹这个姓她倒是有点印象,说不定是她伯伯什么时候提起过。   待赵好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卫知拙默不吭声地盯着她看。   赵好被他看得怪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卫知拙移开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话虽如此,但赵好总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卫知拙的脾气就是这样让人摸不透,赵好也没有多想,只高兴道:“这个尹钦差案子办完了,明天应该就要走了吧?咱们可以把院子里那两个人送走了!”   卫知拙见她是真心在为那姓尹的钦差离开而庆祝,没有半点别的情绪,心情好像又稍微好了一点,点头道:“明日多注意一下,别错过了时机。”   赵好晃晃脑袋,冲他挤一下眼:“放心吧!”   卫知拙:“……”   卫知拙别开眼。   觉得有点可爱。 第二十一章   把她爹派来的人塞进马车的时候, 赵好也没忘往他们的钱袋里放一封信。   主要是告诉她爹她在西平县过得很好。虽然没有钱,但有个好心的邻居愿意照顾她,给她吃给她住, 给她养猫还给她买糖葫芦, 让她爹不用担心,也千万别再派人来了。   卫知拙也十分上道地准备了一大包蔡州的特产,三条腊肉十条鱼干以及两块大花糕。   赵好把那巨大的一包特产塞进两个人怀里,调整一下, 确定放稳了,又拉着卫知拙偷偷溜下马车, 从车夫们的视线死角绕回了县衙侧门。   彼时尹钦差正在周捕头的恭送下走出衙门, 一抬头就瞥见有两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鬼鬼祟祟地跑走,皱着眉头看了一眼。   周捕头还未发觉不对, 紧张地询问道:“听说您带来的人里少了两位, 一直没有归队。眼看要出发了,不知可需要我派人去寻?”   尹钦差收回视线,淡淡道:“不必了, 他们是京里贵人派来的,另有任务在身,和我只是顺道而已。”   周捕头也不敢多问, 喏喏地应了。   尹钦差走上马车,忽然扭头冲周捕头道:“周捕头,西平县县衙里不少人走上歪路,成了姚汝南的同伙, 而你却丝毫没有与其同流合污, 百姓正是需要你这样正直可靠的人。一定要好好干, 将来会有什么机缘也未可知。”   周捕头听得一愣,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人竟然还记得他姓什么,连连点头。   一直到对方进了马车,上京来的众人都动了身,周捕头才回过神来,咧着嘴进了县衙大门。   赵好和卫知拙刚溜回衙门,正做出一副要出去巡街的模样,和周捕头撞了个正着,见对方心情不错,忍不住上去搭了个话。   周捕头腰杆儿挺得笔直,笑道:“那钦差大人夸我正直可靠呢,还说我将来有什么机缘。嗐,我一个县里的捕头,能有什么机缘,多为老百姓做事罢了!”   卫知拙若有所思,赵好却是十分上道地吹捧道:“嗐!周叔您就是太谦虚了,这世道,像您这样的捕头可是不多见了,还得是人家钦差有眼光!”   周捕头先是乐呵呵地笑了笑,随即板起脸,将两人教训了一顿。   姚汝南被抓,他的亲信自然也一个没跑掉。书吏那边是重灾区,衙役们虽然还好,但也被???带走了好几个,加上连知县之位都暂时空缺着,下面的人需要忙的事就更多了。   “这档口,可不准再翘班了!”周捕头严肃地警告这两个惯犯,“否则我要扣你俩的月钱了!”   赵好一听,忙把个小脑袋点得如同啄米,拽着卫知拙出去干活了。   不过说是忙,其实也没有忙太久,过了三天,上边给西平县调来的新知县便上任了。   只是这位知县到的时候不巧,正好刚放衙。卫知拙先一步离开去做饭了,赵好慢走一步,便顺路去看了一眼对方,随后便皱着个脸回了家。   卫知拙催她去洗手,问道:“新知县长什么模样?”   赵好憋了半天,说道:“嗯……有点胖。”   何止是胖,这位新知县也不知上哪儿吃的,圆头肥肚儿、油光满面,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便一副很不让人放心的模样。   卫知拙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摇头道:“姚汝南倒是够瘦。”   赵好想了想,觉得也是,不由惭愧地想,她都已经被姚汝南的外表骗过一次了,怎么还这么以貌取人。于是飞快地吃完饭,洗漱睡觉,第二天大清早地就去了衙门。   按理来说,新官上任,别的事儿不干,总得先和下属们见个面儿,不说慰问训诫,至少让人知道自己上司长什么样。   但没想到的是,赵好到了衙门,却连根知县的头发都没见着。一问周捕头,才知道这位新知县起了个大早,也不顾自己大腹便便行动艰难,吭哧吭哧地亲自去拜访西平县的各个宗亲族老、乡绅员外了!和衙役们见面,还得等到下午呢!   赵好震惊,新知县都没认识手底下的人呢,就开始拜码头结交地头蛇了,她该不会前脚送走一个瘦姚汝南,又迎来一个胖姚汝南吧?   抱着这样的疑问,赵好等了两天。但直到第三天,这位新知县还没有派人去找失踪案的受害者们,赵好终于忍不住上门求见了。   这次她没有通过周捕头递话,而是直接去请后院的仆从通报,没想到这知县居然也没什么架子,即便是一个白役求见,也真的同意了。   赵好进门时,这位西平县的新知县正坐在对他而言略显狭小的太师椅上,满头大汗地批阅着桌上堆积的文书。   赵好一时摸不准对方是真的在忙还是在装模作样,于是先行了个礼,说道:“小人李好,拜见知县大人。”   这位新来的知县姓冯,名叫冯钦丰,也没功夫抬眼看她,只摆了下手,道:“有什么事快说吧。”   赵好于是将失踪案的受害者还未寻回的事说了,问道:“敢问大人,何时派人去办这件事呢?”   没成想冯钦丰听了这话,却是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把椅子都掀翻了,瞪着赵好道:“你就是办前任知县那桩案子的人?”   赵好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变出一张笑脸,捏着嗓子,亲切又油腻地叫道:“来人!看茶!”   赵好这时才想通,这冯钦丰既被调来了西平县,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上一任是怎么走的。   他即便不清楚赵好的身份,也该猜到了赵好背后定然有人。而且能出动上京的钦差,这关系不可谓不硬,自然对她极尽奉承。   赵好一想,这也正是机会,还免得她要多费口舌和对方周旋了。   于是干脆拿出在上京的做派,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面端坐着喝茶,一面慢慢说道:“这案子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负责,辗转多次才推进到现如今的状态。不瞒你说,姚汝南也是我弄走的。”   赵好抬眼看了看对方,意有所指道:“但现在,犯人是抓到了,受害者却没救回,我是一天都睡不着个安稳觉。”   冯钦丰一听到这语气,就知道自己没赌错,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从桌后绕出来,点头哈腰道:“是!是!只是回您的话,一来西平县县衙里还有许多堆积的文书和陈年旧案需要处理,我这边腾不开手,二来跨州抓人不合规矩,我刚到那天夜里就给金州的知州去了信,还需等他回复了才好办事呢!”   赵好才知道还有这一遭,愣了一下道:“那我怎么还听说,知县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忙于结交西平县的各户高门?”   冯钦丰吓得够呛,生怕赵好误会他是想干什么坏事儿,忙道:“您这可就冤枉下官……冤枉我了!这各地推行法案、征收税款,哪里是我们这些当县官的说了就算,都得是当地宗族乡老带头,才能一呼百应!我这新官上任,不跟他们先联络好了感情,如何能办得了事呢!”   赵好当了两个月的白役,平日里巡街办案也都和这类人打过交道,听了这话,稍加判断,便知道对方没有说假话。   搞了半天真是她误解了对方,这位冯知县其实是个有心干活的老实官员啊。   赵好挠了挠头,便把茶碗放下了,站起身乖乖认错:“不好意思哦,那是我错怪你了。”   冯钦丰平日里哪见过这等人道歉,一下子都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赵好的脸色,才确认对方是真心在道歉,而不是在阴阳怪气。   冯钦丰一下子松了口气,明白了赵好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还乱发指令不肯认错的难伺候的人。   再定眼看她,也没那么畏惧了,只觉得这少年眼睛圆圆,非但没有青年的锐气,反倒一派真诚,叫他想起老家的闺女儿来,心也跟着软了。   冯钦丰一笑,眼睛便只剩下一条缝儿,说道:“您言重了!说起来,我同这里的乡绅能那么快搞好关系,也是多亏您严查了姚汝南一案。西平县有两家人是共犯,被抓去判了流放,剩下的急于寻找新靠山,这才叫我捡了便宜。不然想要打动他们,哪有这么容易呢!”   赵好心想,这哪儿是她的功劳,不都那姓尹的钦差干的?但她倒是第一次接触冯钦丰这样的官员,忍不住好奇起来:“不知道您来西平当知县前,却是在哪里高就?”   赵好原以为被调来西平当知县,这冯钦丰之前应当也是哪个偏远小县的官员,却不料对方听了她的话,却露出一脸苦涩来。   原来这冯钦丰竟是成元七年的进士,彼时二十出头,也算是年轻有为。只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一年,好不容易从一地知县慢慢升到京官,结果当了没两年,就因为得罪了人,又被贬下来当他的知县。   冯钦丰道:“虽然被贬,但好歹是来了西平,有您在,京里多少注意着,说不定还能再升回去。”   不过刚说完,他又摇头难过道:“但毕竟是被贬了,若是上头原本不愿的,又怎知以后还能再提拔我?”   看着冯钦丰长吁短叹的,赵好忍不住问道:“你是得罪了谁被贬下来的啊?”   没想到冯钦丰一听这话,却立时哑巴了。哪里敢开口哟,他怎么知道赵好背后的人是不是他得罪的人!   赵好见状,刚想问该不会是姓容的吧,就见冯钦丰一脸痛苦道:“莫问了莫问了,说到底还是我本就不适应那明争暗斗,也揣摩不出谁人的心思!嗐!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小心翼翼当我的知县罢!”   眼见着对方愁眉苦脸地回去批他的文书了,赵好也不方便再打扰对方,知会了一声,先去找卫知拙了。 第二十二章 (二合一)   卫知拙从赵好那里听了有关新知县的事, 倒也没说什么,只等着金州那边的消息。   但难办的是,这消息愣是左等右等等不来, 赵好去衙门催了好几道, 亲眼看着冯钦丰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全都石沉大海。   赵好又不傻,见这情况,也猜到了金州的知州是看不上冯钦丰一个小小知县。对方要么根本没拆他的信, 要么就是看了信,但并不打算行这个方便。   赵好气得直向卫知拙骂人, 那金州知州好大的官威啊, 只想着对下级官员舞弄权势,丝毫不把老百姓的安危放在眼里!当的什么破官!   然而这回便是赵好, 也只能先骂一骂解气了。知州不像知县, 说让他滚就能让他滚,一州知州背后的势力往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是皇帝要动他,也得找个正经由头才行。   况且往上京送信还需要时日,上京那边把消息传回来又是不知多久, 那失踪案却再等不得了。拖了一天又一天,怕是姚汝南落网的事都要传到那伙贼人的耳朵里去了,还不知道被拐的姑娘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冯钦丰嘴上说着“老老实实做人,小心翼翼当官”, 到了这个时候, 还是站出来, 冲赵好道:“等不得了, 明日点齐人马,先行出发吧!”   赵好听得一愣,说道:“直接去金州抓人?可你不是说这不合规矩?”   冯钦丰苦着脸道:“正是如此,所以你们进了金州地界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身份。咱们就悄悄地把人捉了,然后悄悄地回来……”   赵好迟疑道:“那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了,那就不论用什么手段,先把人带回来再说。”冯钦丰咬咬牙,说道,“我当官那么多年,就没有这个不抓犯人,不救百姓的道理!后面若有什么责罚,都由我来顶着,大不了再被贬职,我回老家当个教书先生就是了!”   不过刚硬气完,他又可怜巴巴地看向赵好,说道:“不过丢不丢乌纱帽另说,有您在,我总不至于被打板子流放的,对不对?”   赵好哭笑不得,但也对这位知县大人大为改观,连忙点头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冯钦丰也不知道赵好背后是什么人,是不是真的能保他,总归对方承诺了,他便先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去拨人拨钱了。   第二日,赵好和卫知拙便连同另外八名衙役一起,拿着冯钦丰批下来的经费,雇了三辆驴车预备出发了。   以防万一,几人都没穿制服,只带了证明身份的腰牌和作为武器的朴刀,并一些干粮。   冯钦丰临行时絮絮叨叨地叮嘱众人路上小心,若是遇到什么问题,一切以赵好为首。   十个人里算上卫知拙,一共有四个捕快,众人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偏叫他们听赵好一个白役的话。但那三个捕快都是周捕头精挑细选出的踏实认真的人,知县既专门说了,他们也就都点头应下。   周捕头因为年事较高,不便出这样的远门,县衙也还需他坐镇,便不在这十人当中。临走前不放心地对赵好和卫知拙再三叮嘱,甚至自掏腰包给二人塞了零花钱,弄得赵好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给他塞回去。   金州距离遥远,路途坎坷,即便是单人快马,也需要至少七天才能到达。更何况赵好她们一共十人,坐的还是驴车,即便是日夜兼程,众人看到金州城门的时候,也已经是二十天后了。   奔波了一路,众人的脸色都很憔悴,但既然需要隐藏身份,金州城城门这一关就要好好过。   众人对视了一眼,都强打起精神来。   按照路上群策群力编排出的故事,他们十个人是结伴从小县城出来做生意的伙伴,而金州是他们计划当中的最后一站,卖完这车货物,便要回家去。   为此,赵好她们还专程从上个路过的镇子里买了两车果干做掩护,腰牌藏在身上,朴刀则是全都捆在了驴车底下。   金州地处西北,算是偏远州部,因此每天进出城门的人并不多。赵好她们到时,进城的队伍就四五个,很容易便能看见最前面的情况。   赵好观察了一会儿,就直觉不太对。   蔡州也有城门口检查路引的守卫,但他们的重点只在路引上,偶尔会看看行人的长相有没有特别凶恶可疑的,货物更是有心情时才会抽查一下。   但眼下这几个金州的守卫,查路引时却是个顶个的专注,目光从人脸上扫过,不像是简单的看,反倒是像在寻找和辨别。   最让赵好心中警铃大作的一点是,他们专挑人多的队伍仔细盘问,似乎还有人在数人头。   这是在干什么?   赵好心中转过无数猜测,最离谱也最可怕的莫过于金州知州不仅不愿帮忙,还专程派了人来拦截他们。   然而迟疑片刻,队伍已经排到她们,这时扭头离开反倒惹眼。赵好看了看身后的众人,只有卫知拙冲她点了点头,其他人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三个守卫围了上来,一个张望着数人,一个去了后面检查驴车,剩下一个朝赵好伸出手,说道:“从哪儿来的?做什么的?路引拿出来我看看。”   “哦,回官爷的话,我们是打蔡州来的,来金州做生意的。”赵好露出自己最具亲和力的笑脸,从怀里掏出路引来。   谁知那守卫并不吃这套,一听蔡州二字,头立马掰正了,盯着赵好问道:“是西平县来的吗?”   赵好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后面查驴车的人突然质疑道:“你们拖着两车柿饼来金州卖?岂不知金州就是产柿饼的?”   赵好眨了眨眼,正预备随便说个地名搪塞眼前的守卫,再装傻说她们第一次出门,确实不知道金州产什么。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最前面的那个守卫竟然叫道:“正正好十个人!”   这下好了,赵好眼前那守卫也不打算听她辩解了,直接指着她道:“你们是不是西平县知县派来查案的衙役?”   赵好第一反应是金州知州居然真的下令叫人在城门口拦截他们了,做得这么绝,难不成他也是同谋之一?   第二反应便是,冯钦丰说过被发现的话,先不择手段抓到人再说,不知道他的这个“不择手段”里包不包括打晕金州守卫,强闯城门?   虽然脑子里出现的还是疑问句,但赵好的身体已经十分诚实地动了起来。只是她的手刚一伸出去,便有人搭上了她的肩膀,说道:“等等。”   赵好及时停下,白皙的拳头离那守卫的眉心只剩一张纸薄的距离,去看旁边的卫知拙。   卫知拙冲她摇了摇头,下一秒,赵好面前的守卫才后知后觉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两个同伴见状,也连忙跑过来,大声叫道:“误会!都是误会!”   随后搀起那地上的守卫,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好等人。   原来他们的确是在盘查从蔡州西平县来的队伍,但不是为了拦截,而是接到了本地知县的命令,专程来这里接应赵好他们的。   “具体案件我们都被通知过了,你们要抓的人也已经在三日前到案,就等着你们接手带回西平。”   “另外知县老爷吩咐了,几位从蔡州到金州,舟车劳顿,十分辛苦,还望到衙门一叙。”   对方这客气的模样,看得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但他们这个队伍,也不至于劳师动众到设什么局来陷害,尤其是这三个守卫盘查时的确一副知道他们人数的模样,除了冯钦丰亲自递信告知,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众人这才放下防备,在守卫的带领下进了城。   赵好落后一步,走在驴车边上,从被守卫掀开的毡布一角里掏出两个柿饼来,递一个给卫知拙,边吃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想抓我们的?”   话说回来,这柿饼真是甜,若非如此,赵好也不会决定买两车来打掩护了,等案子办完了还能运回西平县继续吃呢。   卫知拙接过来,拿在手上却不吃,说道:“虽然他们在仔细盘问每一支人多的队伍,但态度并不严苛。如果目标真的是抓捕我们的话,他们一定会恶言厉色,以求在声势上抢占先机。”   “更重要的是,他们只有三个人。”   赵好一听,恍然大悟,这几个守卫已经知道她们人数众多了,真要抓人,起码得派十几二十个守在城门口,只有三个的话,显然是一开始就不打算动手的。   明明是很明显的事,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卫知拙看着赵好小猫皱眉,适时地把手里的柿饼递了上去。赵好刚吃完手上那个,接过他递来的柿饼,眉头便不自觉地解开了,高兴地吃了起来。   其实卫知拙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赵好虽然聪明,但因为太过认真,注意力常常集中在一个点上,以至于很容易忽略其他细节。偶尔查案时思路跑偏,便没办法及时纠正回来,导致陷入死胡同。   不过这方面的瑕疵,只要多查几桩案子,都会有所改善的。   当然,前提是赵好一直对查案这件事怀揣热情。而这一点,卫知拙一向对赵好抱有无与伦比的信心。   长河县是从南面进入金州后的第一个县,所以这里的县衙也离城门较近,方便在遇到事故时进行处理。   守卫当中有一个已经先行去通报过了,赵好等人到达的时候,知县已经在外迎接。   其实长河县的知县本人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对一队其他州来的衙役这么看重。但这个案子是知州专门下令叫人办的,几个盗匪和几十名受害女子也是专程有人从其他县送到他这里来的。   根本无需知道更多,这些举动已经证明了这不是个简单的跨州案件。这位知县捧着这个不知形状的烫手山芋,也只能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见赵好等人来了,这长河县知县便笑眯眯地上前寒暄慰问了一番,又请她们进去坐下喝茶。   赵好哪儿有这个心思,只行了一礼,便直接问道:“犯人和受害者都在哪里?”   那知县也不敢拿乔,便道:“犯人在牢里,那些被拐的女子都被安置在租来的院落里。”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这伙罪犯作案不知凡几,时间跨度之长,所经范围之广???,受害女子数不胜数。其中自然也有不幸身亡的、不愿回家的,不过都按照犯人的口供编撰在册,可以一一比对。   知县唤人来将册子交给了赵好,又取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西平县知县的手信,现如今也交给你们了。”   赵好一看就知道这信被人拆开过,再一想冯钦丰是通过金州知州递来的这信,也就清楚是谁干的了。   她把信看了一遍,自动转换一下其中冯钦丰未免信件被扣留、违心写下的对那知州的恭维话,差不多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原来赵好她们前脚迫不得已地出发,后脚金州知州就给冯钦丰回了信,语气之和蔼、言辞之恳切,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无视过冯钦丰,从一开始就真心诚意地想要帮他们抓人似的。   冯钦丰虽然不知为何对方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但总归是好事一件。   然而赵好她们已经离开了三天,怕是已经出了蔡州了,叫人去追好像也没什么必要。想了想,干脆又回信一封,毫不客气地托金州知州直接把这案子给办了,等赵好她们到了,直接把人领回来就是了。   为了防止赵好等人不信有这等好事,反倒和金州的衙役起冲突,他才又写了眼下这封信作为证明。   赵好读完信,心终于放下来了。   卫知拙也在一旁跟着看,看完之后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恐怕是那位尹钦差回了上京,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没办完,于是往金州递了消息,这才叫那知州低头。”   赵好:“……”   赵好忍不住去看卫知拙。   不是,尹钦差干的就尹钦差干的呗,你冷笑干什么?   迟疑片刻,赵好还是问道:“那个钦差……有什么问题吗?”   卫知拙面无表情地看她:“何出此言?”   赵好老实道:“我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卫知拙:“……”   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   “错觉。”卫知拙干净利落地说道。   赵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决定不要纠结这种小事了。   案子既然已经办完,赵好便和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分一批人去牢里提人,另一批人去安置受害者的院子清点人数,收拾收拾,这便打算回程了。   长河县知县见状,忙道:“各位这么匆忙便要走了?”   人家毕竟帮了忙,金州知州的问题也不能算在一个知县头上,赵好的态度也就好了不少,礼貌地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那知县心道,你还知道我是大人,嘴上却亲热道:“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的人,你们远道而来,我作为东道主却不招待一番,实在是太失礼了。”   赵好皱了皱眉,刚要拒绝,那知县又道:“那些被拐卖的女子人数众多,而且并非全是蔡州人士,诸位若想将她们一一送回,路上恐怕还有的奔波。俗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比起带着疲惫匆忙上路,我觉得各位还是应当先休整一番,恢复了精神才好办事。”   赵好听到这话,看了眼身边灰扑扑的同伴们,才发觉大家确实已经很累了。当初是她主张众人出来救人的,现下事情都已经有了着落,要是回去前连休整放松一下都不让,那确实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赵好点了点头。   那知县便笑开来,说道:“诸位先在衙门里坐一会儿吧,我叫人先备些小菜。待到晚上,再请各位喝酒,安排住处。”   赵好十分谨慎道:“先去看犯人和那些女子,吃饭的事之后再说。”   长河县的知县算是知道了,这看着清秀的少年真是油盐不进啊,只得点头应是。   犯人由卫知拙带人去检查,赵好却是因为屈老汉的嘱托,先去了被救女子那边。   长河县的知县对这桩案子还是上心的,整整租了四个院子来安置那些被救的女子。赵好进去一一点名,一直到最后一个院子,才找到屈晴。   屈晴从人群里挤出来时,又瘦又小的一个,脸颊都凹陷下去,眼巴巴地望着赵好,小声道:“我就是屈晴……您,您是来送我们回家的吗?”   赵好看着她,便想起西平县的屈老汉。在后者的口中,他的孙女儿还是多活泼精神的一个小姑娘,眼下见到对方,对比起来也不禁心酸。   时隔近三个月,这桩失踪案终究有了个结局,赵好徐徐吐出一口气,调整心情,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了,望着屈晴道:“不过不用担心,你爷爷现下身体已经转好了,我离开西平县前,他还曾下地同我一起晒太阳。”   屈晴听着听着,大颗眼泪便掉了下来,其他女子哪个没有亲人,也都呜呜咽咽地开始流泪。   满屋子都是女孩儿的哭声,赵好也忍不住跟着红了一下眼眶,好容易才憋回去,认真说道:“好了,我也不是来惹你们哭的,大家收拾一下行李,还有想做却未做的事也抓紧时间了结一下,再过两天咱们便出发,一定把你们都送回家。”   女孩儿们听了,纷纷点头应是。她们也相处了一段时间,都有了感情,眼下虽然是要回家,但也不乏要和好友分离的。一时间或是互相抹泪,或是交头细语,最终都结伴回去收拾东西了。   让赵好松了口气的是,包括屈晴在内,西平县失踪的七名女子都在这里,没有一个出现意外。回去之后,她好像也能和西平县的百姓们有个交代了。   其实赵好也有想过要不要询问这一路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最终又想,这些事儿回去拷问那些犯人一样能知道,何苦再叫受害者们回忆。最好是连同她和其他所有差役,都不要从她们口中听到那些过去。   这样,她们回了西平县,也才好调整心态,回归从前的生活。   这般忙碌着,时间飞快地就过去了,天色将将要暗下来时,长河县知县便派人来唤赵好等人去吃饭。   赵好确实饿了,她除了早上的一顿干粮,还有中间的几个柿饼,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人都有些打蔫儿了。   一看有人来叫,她便迫不及待地跟着离开了院子。只是引路的长随带着她们走了半天,却一直都没到地方。   赵好饿得急眼,忍不住问道:“不是回县衙么?这是要去哪儿?”   那长随笑道:“在县衙里怎么能好好招待几位,原是大人命我领几位去元大善人家赴宴的。”   赵好迷惑,这元大善人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但她开口问了,那长随却只是搪塞和绕圈子,无论如何不肯正面回答,再纠缠几句,都已经到了地方了。   赵好抬头一看,只见牌匾上书着“元府”二字,门脸也比西平县那个王家要气派得多,门前还专门派了下人等候,引赵好等人从正门进去。   进了正门,还未到地方,赵好便已听见丝竹管弦、笙磬同音,内里欢笑阵阵。再一走进正堂,才发现卫知拙他们早已落坐了,正喝酒吃菜看歌舞呢。   赵好不知道为什么,望见中间舞蹈的莺莺燕燕,下意识地第一眼去看卫知拙,发现对方在面无表情地吃菜,没有到处乱看,才眨眨眼,收回视线。   已经坐下的人见赵好他们进来,都知道她和卫知拙关系好,便也不曾没眼力见的招呼对方来坐。果不其然,就见赵好直直地冲卫知拙坐的地方去了。   卫知拙若有所感,一抬眼看见赵好,一直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问道:“那边如何?”   赵好轻松地答道:“没什么问题,人都在。”   卫知拙点点头,又看了眼赵好略显苍白的小脸,皱眉道:“饿了?”于是给她盛饭夹菜,都是她爱吃的。   赵好确乎饿了,端起饭碗吃了两口,奇怪地向卫知拙问道:“对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跑到这儿来吃饭了?”   卫知拙摇头道:“元府的一个少爷贪便宜买了那伙贼人贩卖的姑娘。往大了说,也算参与了买卖良家妇女,往小了说,却是一时糊涂,不知者无罪。”   元府当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但长河县知县却因为上头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于是给对方出了这个主意,说是把赵好他们招待好了,一切都好商量。   原来如此,难怪那引路的长随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实话。   不过赵好看了一下这宴席的规模,又觉得这知县恐怕只是想蹭饭加借花献佛罢了。   赵好无语道:“这点小事谁有空管!”   卫知拙不置可否:“既然来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这句话倒是说进赵好的心坎儿里了,这元府的宴席虽然吵闹了一些,但饭菜还是很精致的。更何况除了她和卫知拙外,其他同伴们看上去都挺开心的,也就没必要计较那么多了。   待到一顿饭吃完,肚子饱饱的赵好已经把先前的不愉快都忘记了。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大概就是中途长河县的知县将人???一一叫起来敬酒,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话。   不过这倒也叫赵好注意到了宴席上元府的几个男丁。   出席的除了元老爷本人外,还有他的三个儿子。   别的不说,这三个儿子在元老爷心里的地位明显有差距,有的坐得离他近,有的坐得离他远,有的恨不得坐到门外边去了。   而元老爷这三个儿子也是三个模样,一个白瘦、一个高壮、一个矮胖,而且席上互相不曾对视,不见闲聊,起来敬酒时也都阴阳怪气话中带刺,显然关系不怎么样。   赵好倒是对人家的家事没什么兴趣,只是稍稍了解了一下,买卖良家女子的就是那个矮胖的大儿子,一时间对那人很是看不上眼。   散席时,赵好才知道知县安排她们住的地方也是元府的院子。   虽然心中不是很情愿,但其他人都很高兴的样子,赵好便也只能安慰自己,这种人家的客房条件指定比客栈和县衙好。来都来了,不享受一番再回去,多亏呀。   幸亏元府够大,十个人也住得下,每个人都能单独分到客房和院落。   众人各自被丫鬟领着去客房休息,好巧不巧,赵好和卫知拙的住处在同一个方向,走着走着,赵好就把自己的丫鬟甩脱了,不知不觉地跟着卫知拙进了一个院子。   准备进门时突然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个小尾巴的卫知拙:“……”   听到开门声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尾巴的赵好:“……”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还是赵好先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但说到底,这也不能怪她呀……   从蔡州到金州,他们赶了二十多天的路,赵好一个女孩儿混在男人堆里,自然是不敢睡觉的。于是每一次,都是卫知拙和她呆在同一个车里帮她放哨,她才敢闭上眼睛。   现在养成了习惯,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卫知拙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自己的房门,示意赵好进来,说道:“我打地铺。”   赵好迟疑了一下。   但以她的情况,在元家睡觉其实和在驴车上没有什么区别,迷迷糊糊起床的时候太容易暴露身份了,若是有卫知拙盯着,显然会安全许多。   卫知拙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才会权衡之后出此下策,赵好内心摇摆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进了房间。   天知道,三个月前她们刚认识的时候,赵好还因为要避嫌,吃完饭都不愿意在卫知拙家多待半柱香的时间呢。   天色已晚,又忙碌了一天,卫知拙收拾好床铺,便先在地上躺下了。赵好则是有点小矫情地磨蹭了一会儿,才吹了灯,谨慎地只脱了件外衣,呲溜一下钻进了被子里。   头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一个男人睡在一个房间,赵好原以为自己会失眠的,但兴许因为那是卫知拙,她听着对方的呼吸,竟然不知不觉间就熟睡了过去,直到被一声尖叫惊醒。   “来人啊!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没想到吧!我更新啦! 第二十三章   赵好猛地睁开眼, 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什么也顾不上,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   卫知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瞥见一眼, 及时把头扭开,反手将她的外衣扔了过去,叫道:“先穿衣服!”   随后又镇定道:“叫声很远,若真有什么事, 你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的。”   赵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重新钻回被子里。   昨天晚上她睡得太熟了, 外面的衣服还好, 里面用来裹胸的布条却因为翻身弄散了,显出一些曲线来。等赵好一阵手忙脚乱地整理完, 再穿上衣服, 卫知拙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赵好草草漱了个口,又擦了把脸,出去时卫知拙正在门口等她。   卫知拙听见开门声, 飞快地瞥了赵好一眼,见她衣装整齐,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下来, 神色如常地说道:“似乎是主人家的院子里出了事,大家都已经赶过去了。”   赵好看了看卫知拙泛红的耳根,还有青黑的眼圈,后知后觉昨晚好像就她一个人睡着了。   她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该道歉还是该关心一下对方, 但眼下刚出了事儿, 好像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赵好眨眨眼, 说道:“我们也去看看!”   出事的的确是主人家的院子, 更准确的说,是元老爷的书房。   今早,元家的婢女如同往常一般去伺候元老爷起床。但她到了元老爷的卧房,却发现房里没人,床铺也整整齐齐的,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婢女以为元老爷是去了哪个夫人房里睡下了,但离开时,又想起来的路上经过书房,里面隐约有个人影。   那婢女便想着元老爷兴许是早起了,有什么事务要处理。为着给老爷留下个好印象,她还先去厨房端了碗燕窝再回书房敲的门。   谁知敲了半天无人应答,她再一推开门,便见元老爷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脸上有血,身体僵硬,已然没了气息了!   而之前那一声尖叫,便是婢女在惊恐当中发出来的。   因为耽误了一会儿,赵好和卫知拙赶到的时候,书房外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了。   两个人在最外边,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侍女在中间呜呜哭泣,不知哪个女人正揪着她大声辱骂。除此之外还有争吵的、哭天抢地的、试图维持秩序的……整个院子乱成了一锅粥。   赵好的脑瓜子嗡嗡直响,更别提昨天就没睡着多久的卫知拙了。   眼见着对方的眉头越锁越深,赵好招呼了两声也没人理,实在是忍不了了,大声呵斥道:“都给我安静!!!”   这么一嗓子出来,现场居然还真的慢慢静下来了。围拢的人都想看看是谁在说话,自然而然地散开来,赵好便也看见了被夹在其中的长河县知县。   原来这位知县昨晚在席上喝多了,也没有离开,顺势在元府住了一夜。而发生了凶案,元府众人的第一反应当然就是通知他,因此被急吼吼地拽来了现场。   也不知道这位知县是宿醉未解还是原本就没什么能耐,在书房外被围了这么久,愣是没能控制住场面。还是赵好那一声呵斥救了他,好容易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喘口气。   这时其他人也都看见了赵好,见她是个生面孔,年纪看着不大,身量也不高,便有人不满道:“你是什么人!轮得到你在这里发号施令?”   赵好听到这话,立即朝那人看了过去。   虽然她平日里又勇又乖,总是乐呵呵的没什么架子,但也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如此,赵好毕竟出身高位,一旦冷眼看人,气势就变得十分迫人。   那人被赵好盯着,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知县抹着汗出来打圆场了。只是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赵好的身份,毕竟对方虽然只是蔡州来的衙役,但却是很重要的衙役。   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得道:“这位是昨日元老爷亲自设宴款待的客人。”   一开始说话那人只是元府的一个门客,并不清楚昨天晚上的宴席是为了什么而设的。但人家既然是元老爷精心款待的客人,那必定比他的身份要高,当下也只得讷讷地闭上嘴,隐回人群当中去了。   但现场的人里也有知道内情,并不把赵好放在眼里的。   先前那揪着婢女打骂的貌美妇人便是元老爷的夫人孙氏,昨晚为什么设宴她一清二楚,当下便大声骂道:“既是客人,主人家都出了这档子事儿了,还留在这儿看什么热闹?等着吃席吗?!”   这话实在难听,一说出来,别说赵好了,知县的脸都绿了。好在不等争吵起来,又有一个女声从后方传来,厉喝道:“孙氏!不会说话就把你的嘴巴闭上!”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另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满面寒霜,坐在一张小椅上被四个婢女抬了过来。   那孙氏一见来人,更是止不住话头了,声音尖锐,阴阳怪气道:“哦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只瘸了腿的老母鸡呀!老爷去了,你便上赶着来打鸣儿来了!”   原来元老爷竟不止孙氏一个夫人,来人正是他的另一位夫人吕氏。   吕氏看着要比孙氏冷静一点,但听了她的话,仍气得够呛。   不过平日里和孙氏斗得多了,吕氏知道这人是个既不要脸又不讲理的,干脆不再还嘴,只铁青着脸叫人扶了她下来,跛着一只脚,排开众人进了书房。   只见她看到元老爷的死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静默片刻,先是比哭还难看地弯了一下嘴角,随后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赵好也不知其中内情,只在旁边看着。那吕氏哭了一阵,便红着眼,转过脸来骂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老爷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分明就是有人害他!你们吵吵嚷嚷这么久,竟连个章程都没安排出来吗?!”   这话也是说得知县尴???尬,只是他还没开口,孙氏已然叫嚷道:“哪里不曾安排!这不是把知县老爷都叫了来了!有的人眼睛白长,看不见人是吧?”   随后又冷笑道:“还是说有的人心里心虚有鬼,才注意不到?哦,对了,也不知谁的好儿子昨日遭了训斥,怕不是眼见继承家业无望,这才怒而行凶弑父呢!”   吕氏自己被孙氏讽刺时只是生气,听到对方诋毁她儿子才是真的变了脸色,扬手便要打她,骂道:“你这泼妇,一派胡言!信口雌黄!”   孙氏哪里肯吃这个亏,立即就要还手,一旁的婢女见了,连忙上前拦着。只是她们也不敢用力拉拽,生怕磕碰着两位夫人,架没劝着,倒是先挨了不知几个巴掌。   那孙氏很是泼辣,一边和吕氏撕撸着,还有空朝知县喊话:“知县大人!我今日算是帮你抓着凶手了!就是这个女人和她儿子干的!全因为我们老爷要立遗嘱了,不肯分半分家产给她们!我们老爷无亲无故的,这一去元家就一团糟了,您是他生前的好友,可千万要明察秋毫,帮着主持大局呀!”   知县晕头晕脑的,还没反应过来呢,吕氏也涨红了脸,骂道:“你个泼妇!愚不可及!老爷去了,还有他的长子在,如何没人主持大局?更何况老爷尸骨未寒,连凶手都没抓住,你便眼盯着什么家产了,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   孙氏闻言冷笑:“长子?那不就是你那杀了老爷的儿子!凶手还配主持什么大局?我呸!知县老爷!知县老爷!您倒是为我们做主啊!”   长河县知县被叫得头都大了,而一旁的门客们见吕氏吵不过孙氏,似乎也觉得之后得是由知县来主持大局了,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这个说元老爷承诺了要送他什么什么东西,人虽没了,东西也要兑现的;另一个说元老爷每月给他发多少钱,之后也得继续发;还有更过分的,直接要分一部分钱走了。   赵好和卫知拙被夹在其中,眼见着元老爷的尸体还趴在那里,书房外却已经快吵成了菜市场,知县还一副撑不起来的模样,被闹了半天的赵好实在忍无可忍了。   “都给我安静!!!”赵好大声喝道:“不论家产怎么处理,都是破案之后的事情,现在讨论这些未免为时过早吧?!你们都抬眼看看,元老爷还不知在哪里盯着你们呢!”   虽然赵好自己不信这个,但眼下这话确实唬住了众人,连孙氏都一推吕氏,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长河县知县可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忙说道:“李小郎君说的没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破案!大家先散开,各回各的院子里去,查出真相之前不允许出元府大门!我这便派人去唤仵作和衙役来,先将元老爷的死因确定,之后还有话要问大家!”   知县已经发话,再吵闹便该被抓去打板子了,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散了。   吕氏整理了一下被孙氏扯乱的衣襟,临走之前也不忘向知县行了个礼,冷静道:“一切就拜托知县大人了。”   孙氏见状,也不甘落后地凑上来,冲知县笑道:“有的人贼喊抓贼呢,知县老爷您只管照着她查,准保没错儿!”   先前就数她吵得最厉害,知县黑着脸道:“我心中有数,不必夫人提醒。”   孙氏见状,这才悻悻地离开了。   赵好见到局面终于稳定下来,也是松了口气。她看了眼书房内的情况,又收回注意力,有些担心地看向卫知拙,问道:“你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下?”   元府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多半是没工夫招待她们了。赵好想着,她们兴许要提前离开,但卫知拙这幅状态上路显然不行,需得抓紧时间再睡一觉。   卫知拙闻言,却是皱了皱眉。   他看了眼赵好,正要说话,一旁的知县却突然挤上来,没头没脑地说道:“二位,听闻你们也是蔡州出了名的厉害捕快,眼下出了这样的大案,长河县衙门里却人手正紧,不知二位是否愿意搭把手?”   说赵好和卫知拙在整个蔡州都有名气,明显是在吹捧了,不过长河县知县想留她们,也是有原因的。   一个是因为平日里和元府交往过密,导致他在元府众人面前失了威信,时常控制不了场面,而赵好方才的表现正好可以帮上忙。   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知州的态度叫他搞不清楚赵好等人的底细,但是无论如何,大家合作一下,先混个脸熟,总归是不会错的。   面对知县的请求,说没兴趣是假的,赵好的确想留下来查案,但一来失踪案的人还没送回去,二来她也不知道卫知拙是个什么想法——   虽然赵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要管卫知拙的想法。   或许是习惯了两人一起行动,或许是担心没人帮她守夜,又或许是觉得破案有卫知拙在能保险一点……   赵好还没回头去看卫知拙的表情,就听见后者沉声道:“可以。”   赵好抿了抿嘴,把笑意憋回去。她便知道,卫知拙是最清楚她的。 第二十四章   在等待衙役和仵作到来的时间里, 赵好向知县简单了解了一下元府的人员情况。   除开闲杂人等,元府真正的主人说到底就那几个,元老爷、元老爷的两位夫人、以及元老爷的四个孩子。   赵好光是听到这句话, 就有好多个问题想问了:“元老爷有两位‘夫人’?”   赵好知道, 以现下的律法来说,即便是再富贵的人家,也只能是一妻多妾制。只有特殊情况下,例如被过继但未脱离原家庭的男丁, 才可能会由两边的父母各自替他娶一个妻子,进而同时拥有两位夫人, 也就是俗称的“平妻”。   但是赵好记得, 孙氏吵闹的时候曾说过一句“我们老爷无亲无故”。既然根本没有亲人,那元老爷定然不会是被过继的情况了。   谁料知县听了赵好的问题, 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摇着头笑道:“‘两位夫人’?呵,非要较真儿的话,其实这两位夫人都不能被叫做‘夫人’。因为元老爷只是纳了两个妾室罢了, 根本未曾娶妻。”   “未曾娶妻?”赵好一愣。   知县感叹道:“是啊,有一次我和元老爷赏花,兴致浓时, 不慎多喝了些酒。元老爷醉了,便吐露他年轻时曾辜负过一个他深爱的女人。”   “虽然已经阴阳两隔,此生再不复相见,但元老爷说, 除了那个女人之外, 他不会娶任何人为妻。”   赵好:“……”   好吧, 也不算说错什么, 元老爷确实没娶妻,只是纳了两个妾罢了,就是不知他那个已不在世的爱人知道了会是个什么反应了。   更让人无语的是,知县还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说道:“后来酒醒,我也曾想细问这段情缘,但他却讳莫如深,无论如何都不肯多说一个字了。想来也是当年伤人太深……唉,谁能想到这元老爷还是一位情种呢?”   赵好被知县的表情膈应了一下,却是下意识地去看卫知拙,后者莫名地回看她一眼,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赵好默默收回视线,觉得卫知拙应该不是元老爷这种“情种”。   知县却还在摇头:“只是家里没有正妻终究还是不行的。你今日也看到了,元老爷家里两个‘夫人’闹成什么样子。”   非要轮次序的话,其实吕氏是先被抬进元府的那一个。   那时候元老爷刚刚发迹,外面的生意做得风风火火,家里也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女人帮他处理家事。但这样的女人一般都是高门大户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小姐,他不肯娶作正妻,谁又肯嫁把他呢?   没想到的是,当时还真就有这么一户人家正好没落,为着元老爷的扶持,便将家里排行第二的嫡女送给他,被他当个妾抬回了府上。   这个倒霉的女子自然就是吕氏了。   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女给人做了妾,吕氏当年也是恨的,于是进了元府后便立刻和家里彻底断了关系。   估摸着她原本也是打算对元老爷不假辞色的。但十八年前的元老爷,也是个身材挺拔、样貌端正的才俊。这样一个人,不缺钱财、家中更是只有她一个,相处久了,吕氏也难免心动,随后便一心一意地和元老爷过起了日子,并为他诞下一子。   也就是昨天赵好见过的那名矮胖的大少爷。   赵好还记得,昨天那名大少爷坐在三个儿子中离元老爷最远的座位上,看着窝窝囊囊,也不怎么聪明的模样,显然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而且没记错的话,从那几个匪徒手上买卖良家女子的也是他。   难怪之前孙氏说吕氏的儿子受了训斥,分不到家产,便要行凶杀父,看来都是什么最扎心说什么。   “那孙氏便是后进府的了?”???赵好问。   知县做出一副大家都懂的样子,说道:“男人嘛,娶妾娶色。吕氏虽然能操持家事,但颜色确实一般,生个儿子也不像我们北方人高大,于是后来才有了孙氏。”   和吕氏相比,孙氏的出身就不怎么样了。她家里原是屠户,但她本人长得好看,盘儿靓条儿顺,又不聪明,除了争宠,事事都以元老爷为大。   男人娶妾么,不就是要娶这样的,于是孙氏进府后很快得了宠爱,又给元老爷生了个儿子。   而这时,家里没有个正妻的短处也显出来了。   原先孙氏无子,遇到吕氏,还避让着一些,待她有儿子了,便自觉有了底气,开始看不惯吕氏了。   按照孙氏的说法,她们两个都是妾室,又都有儿子,凭甚么吕氏便能高人一等,打鸣儿的母鸡一样管着家里的钱财,还要被尊称一句大奶奶?老爷都未曾娶妻,她是哪里来的奶奶?   吕氏好好一个嫡小姐当了元老爷的妾,心里本就扎着根刺。只有她一人时还好,还有借口骗自己,待元老爷纳了第二个,这刺儿到底是扎进去了,自然不肯相让。   两人便因为自己在元府的地位,也因为自己儿子将来的继承权,各种明争暗斗起来。   而元老爷嘛,一个是美艳动人的新欢,一个是操持家务的旧爱,哪个他也没打算丢开。只是孙氏到底不如吕氏聪明,他便偶尔在孙氏受欺负时拉拉偏架,其余时候就撒手不管,任由两个女人斗去了。   因有元老爷在中间和稀泥,这吕氏孙氏到底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但相同的是,两个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份低下,于是统一口径,对外都只称自己是夫人,不分大小,也不提妾室二字。   赵好恍然,随后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孙氏只给元老爷生了一个儿子?但昨晚见到的有三个啊?除了吕氏的孩子,剩下两个里哪一个是她的?”   知县回忆了一下,说道:“昨晚坐在中间的那个是孙氏的儿子。”   赵好了然,那就是个子高大那个了。   娘亲那边是屠户,儿子自然也身强体壮,不过赵好隐约记得他模样不错,应当是长相也随了爹娘。   想来孙氏受宠也是因为生了个标志的儿子,就是不知这个儿子的品性如何了。   “那坐得离元老爷最近那个呢?”赵好又问,比划比划,“就是那个白白瘦瘦的。”   “哦,那个原是元府的二少爷,元老爷的第二个儿子。”   赵好一愣,说道:“那岂不是孙氏的儿子排老三了?这二儿子又是谁的?吕氏的?”   谁料知县却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孙氏进门前中间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赵好无语,合着这元老爷心里住着人,根本不妨碍他纳妾啊。   知县叹气道:“是啊,只是那女子福薄,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就病故了,这孩子先天不足,便也瘦弱,好容易才养活。”   “所以元老爷是因为这个才如此疼爱他的?”赵好疑惑。   知县听了,连连摇头,说道:“可不是这样的。”   原来这二少爷当初刚没了娘,元老爷转身便娶了孙氏,把他扔给乳母带大。两人间的父子关系疏离到甚至连吕氏和孙氏都没把这第二个孩子放在眼里,就这么叫他平安长大了。   那赵好就更奇怪了,向来就都说多子家庭里,往往是大的受重视,小的受疼爱,中间的两边不沾。更何况这二少爷从小到大都这般被忽视,昨天又怎么会坐在离元老爷最近的地方呢?   提起这个,知县也是不解,晃着脑袋说道:“原先我和元老爷喝茶时,从不曾听他提起过这个二儿子,倒是总夸老三像他。好像也就是最近几个月的事,这老‖二突然就得了他的青眼了,去哪儿都带着,反倒是老三遭了冷落了。”   知县说到这里,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在偷听,才低声冲赵好道:“而且有件事那孙氏说的不错,元老爷近来确实有立遗嘱的想法,而且他属意的就是老‖二,想叫他继承最大的一份家产。”   赵好一愣,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就是元老爷被杀的根本原因了,忙问道:“这个消息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谁知道知县叹了口气,竟说道:“正是这个难办。”   元老爷是元府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从来没人敢反对过他,因而他也从来没有隐藏自己的想法过。   也就是说,他想把最大的家产分给老‖二的事,吕氏、孙氏、甚至包括她们俩的儿子,都是知道的。   赵好不由“嘶”了一声,难怪元老爷死了,吕氏和孙氏都没有表现得多痛心。或者对她们而言,元老爷在立下遗嘱之前死亡,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这里也才说了元老爷的三个儿子,”赵好忽然想起什么,“您之前说他家其实有四个孩子来着?”   知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嗐,确实有四个,只是这第四个孩子其实是个女儿,乃是纳了孙氏之后,元老爷家一个婢女怀上的。”   “只不过那婢女生下孩子后便投井而亡了。元老爷嫌那丫头晦气,虽给了口饭吃,却并不乐意看见她。”   若非有一次和元老爷一起在花园赏花时,那女孩儿误闯,知县都不知道元府其实还有个小姐。   “原来如此……”赵好总算是搞懂了元府里几个人的关系。   除了混乱,赵好也想不出来别的词形容了。而且这元老爷也十分奇怪,他虽然挣出来了一份令人钦羡的家业,但对自己内宅的管理却十分疏忽,或者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嫡子、庶子乱斗,按照寻常男子的价值观来看,他似乎完全没有把下一代的家族兴亡,或者宗族香火这种常人最重视的东西,放进自己对未来的考虑中去。   太奇怪了。   不过不等赵好想明白为什么,衙门里的衙役和仵作便赶到了,知县于是又派人去叫了元府的两个夫人做见证,众人一同进入现场搜查证据。   因着现在已是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元老爷在这里不知趴了多久,人多时还没什么感觉,人少时便能闻到一些异味了。两位夫人都不是很愿意进门去,只在外边看着众人搜索。   而赵好见过更可怕的场面,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先去查看了尸体,发觉元老爷以坐趴的姿势卡在书案后边。他脸上没有特殊的表情,四周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只是脑后破了一个大洞,像是被人从背后偷袭致死的。   再看书案,元老爷的胳膊下压着一张写了一半的遗嘱,上面的字只写了一小半,还有一部分被血迹洇得看不清了。但是能很明确地看出还没有写到家产具体如何分配、分配给谁,笔就停下了。   赵好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因为这档子事儿。   不过这会儿也没工夫替元老爷哀悼,赵好再抬头去看,便见书案上还搁着一碗只剩下一半的参汤。   赵好的视线刚落在那碗参汤上,便听见卫知拙道:“银针。”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互相心里想的都一样。   一旁的仵作虽然不知道卫知拙是谁,但还是配合地把银针和白布递了过来。   卫知拙用银针在碗中搅和片刻,拿起来时,便看见浸了汤水的地方都变黑了。   卫知拙面色不变,将银针在白布上擦了擦,黑迹仍在,并没有褪色。   卫知拙看了眼赵好,吐出两个字:“砒‖霜。”   居然……或者说果然?有不止一个人想要元老爷的命。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赵好心想,时间间隔太近,头上的伤口无法分清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那元老爷到底是被砒‖霜毒死的,还是被人用重物击打致死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八卦的知县大人!您真是什么都知道!现在嫌疑人已经介绍完毕,可以开始盲猜凶手的环节了! 第二十五章   想要知道元老爷究竟是死于参汤还是头上的伤口其实很简单, 只要剖腹验尸,看看对方的肚子里是否也有砒‖霜就行了。   但这话一出,不管是吕氏还是孙氏都大为反对, 就连知县都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来。   在他们看来, 若是个无名无姓的平民便也罢了,查案嘛。但元老爷这样的身份,横死家中已经很惨了,结果现在连丧事还没办, 又要叫人剖腹,实在是太过残忍。   虽然并不知道吕氏和孙氏中间有没有凶手, 但家属意愿如此, 加上知县本人也不支持剖腹验尸,商议过后, 还是不了了之了。   但元老爷的死法还得确认, 最终是长河县衙门的仵作提议,既然无法检查肚子里面的情况,那用银针测一测元老爷口中是否有毒也是一样的。   若口中无毒, 那就证明元老爷并没有喝这参茶,若口中有毒,那就证明元老爷是???喝了参茶被毒死的。   赵好觉得有些不靠谱, 卫知拙也皱了皱眉,但两位夫人和知县都觉得是个好办法,忙叫仵作去验。   那仵作便将银针放入元老爷口中,过了一会儿再取出来, 上面果然有变黑的迹象, 拭之不去。   孙氏见状, 立时爆发出一阵哭嚎, 叫道:“我的天爷!老爷竟是被人毒死的!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毒妇下的手啊!”   吕氏听出她在暗指自己,但心绪波动之下也懒得理会,只闭了闭眼,虚弱地冲知县道:“知县大人,还望您一定找到真凶!”   知县对此也是义愤填膺,重重地点头,铿锵有力道:“查!现在就派人去查这参汤究竟是谁送来的!”   衙役闻声而去,众人也都情绪激动,赵好却微微皱眉,捏着自己的下巴站在一旁。   虽然从元老爷口中查出了砒‖霜,但她还是怀疑这方法到底有没有用。   毕竟凶手也可以先杀了元老爷,然后趁尸体还未僵硬时往他嘴里灌这参茶。这样一来,即便元老爷是被砸死的,也一样可以从尸体口中检查出砒‖霜来。   赵好想了想,扭头看了一眼卫知拙的表情,后者也在皱眉,便知道对方的判断和她是一样的。   但现在众人都认定了元老爷一定是被毒死的,她和卫知拙也没有别的证据能反驳这一点,贸然开口只会起到反效果。   赵好思考了一下,顺着知县的话说道:“送汤的人也不一定是下药的人,也有可能是不知情或者遭人陷害,为了追查清楚,还是应当将相关人员昨晚的动向一一问清,才好判断。”   知县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赵好言之有理,于是又派人去把所有和元老爷遗嘱相关的人全都叫到大堂去对质。   而嫌疑人里自然也包括了现在门外站着的两位夫人。   孙氏和吕氏脸色都不好看,只是知县平日里和元老爷再有交情,这会儿也得拿出态度来了,严厉道:“烦请二位也跟我们走一趟。”   孙氏当然是不想去的,但是看了眼吕氏,发现她好像更不想去,便一改态度,含沙射影地说道:“去就去,反正我昨天什么也没干,老早就上床呼呼大睡了!我看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不敢去对质!”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吕氏也只能面无表情地应下,叫人搀扶着上了小椅,被抬去大堂了。   因着等人还需要一些时间,赵好和卫知拙也没忘了继续在房间搜查,果然又找到了敲击元老爷后脑的凶器——原本摆在门书柜上的灯盏。   因为发现死亡现场时天已经大亮,所以大家并没有发觉书房里少了一盏灯,实际上是被人偷偷扔到了书柜的缝隙当中。   灯盏上的蜡烛已经被取掉了,而灯盏底座上全是血迹,想来昨夜那人便是用这个从背后偷袭了元老爷。   不过除了血迹之外,凶器上也没有留下什么其他线索了,赵好和卫知拙也只能先叫人将之收好,又转去检查元老爷的尸体,看看还能否有些新的发现。   不过没研究多久,便有衙役来报,元府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可以去问话了。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一眼,跟着知县一同去了元府的大堂。   大堂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用来见客的,只是元老爷谈生意都在外边,家里向来没什么客人。非要说起来,恐怕今天才是这间大堂自建起来那天起最热闹的一回。   赵好和卫知拙同其他人一起进了门,便见元府的六个人整整齐齐地坐着。吕氏和孙氏在最前边,各自后边都是自己的儿子,再后边,便是元府的二少爷和四小姐。   知县自然是要到主位上坐着去的,赵好和卫知拙走在他后边,便也趁机会重新打量了一下之前在宴席上短暂见过的三人。   元府的大少爷元栖仍是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模样,胖胖的身体卡在座椅当中,显得有些窘迫。只是听闻父亲的死讯,他似乎也还有些伤心,时不时用衣袖拭泪。   而近来受宠的二少爷元松红着眼睛,虽然刚失去了在家中唯一的倚仗,却仍努力挺直脊背,似乎是不想叫两个夫人看出他的虚张声势来。   三少爷元梁是最奇怪的,他坐在座位上,神色呆滞,眼眶倒也是红的,只是看不出太多真心实意的难过。   不过也正常,哪个原先受宠,后来被人超过的孩子,对自己父亲的感情都是复杂的。   四小姐元杏赵好第一次见,对方看着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小小一个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为了合群,也抿着嘴努力做出悲伤的样子。   不过且不论她是不是真的会为了那个看不惯她的爹死了而悲痛,这位四小姐倒比赵好想象中的要有活力一些,两颊丰盈,还泛着健康的红晕。   想来在元老爷看不到的元府角落里,她其实过得也还不错。   知县在上首咳嗽两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想必都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了。”   “元老爷昨夜暴毙家中,死状凄惨,现下业已查清,乃是有人故意谋害!本官作为本地知县,也作为元老爷的好友,无论多难多险,都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将那凶手揪出来,绳之以法!”   知县大人的语气倒是铿锵有力,只可惜底下的人都各怀心思,并没有人给出多大反应,安静片刻后,还是赵好十分捧场地鼓了鼓掌。   卫知拙见状,也跟着拍了两下手,接着,在场的衙役中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知县:“……”   知县努力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尴尬,镇定道:“这位李小郎君和卫郎君是本官请来一同破案的帮手,他们若有问话,尔等如实回答便是。”   现场一片安静,无人说话。   既然如此,赵好便权当没人反对了,率先一步站出来,认真道:“还请各位叙述一下昨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见过什么人,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以及可有人证。”   料到不会有人主动开口,赵好先看向了坐得最近的孙氏。   孙氏一对上赵好的视线,立刻眉头一拧,激动道:“我是长辈!怎的让我先来?!况且我吃穿用度都指望着老爷呢,我害谁也不可能害他啊!”   她一双眼睛急切地扫过在场众人,看了眼吕氏,大约是觉得对方不好对付,于是最终落在了大少爷元栖的身上,指着他道:“他才是嫌疑最大的人!叫他先说!”   赵好只得看向知县,本来想叫他主持一下局面,不能再让孙氏这么任性了。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大少爷听了孙氏的话,已经十分顺从地开始讲自己昨晚的情况了。   赵好见状,也只能先听听看对方怎么说。   “昨晚我一直在席上陪大家喝酒,散席后爹便将我叫到了书房……”元栖的胖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觉得丢丑,还是找不到什么好词来形容。   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如实道:“将我叫到书房,骂了我一顿。”   “不过没骂多久,二弟就来了,”元栖低着头,声音还是有些难过,“爹是很宠爱二弟的,二弟劝了几句,他便放我回院子里去了。只是叫我近日都不许出门,不要给他闯祸。”   他征询似的看向赵好,不知道还要不要往下说。   赵好便道:“继续,一直说到今天早上。”   元栖闻言,只得干巴巴地继续道:“我回院子后,因为心情不太好,吃了点东西,吃完就洗漱睡下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被叫醒,知道了……知道了发生的事。”   大约也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简单,元栖憋了半天,又补充道:“睡觉的话,我有人证。因为爹他怕我闯祸,所以我的院子外边一直有家仆守着的。”   赵好眨了眨眼,这个信息还算关键,毕竟以这位大少爷的身量,想要躲过看守去下药或者行凶,好像都不太可能,几乎可以排除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了。   赵好想,倒是这位大少爷表现出来的性格和她一开始认为的有些出入。她还以为这买姑娘的大少爷是个奸猾之人呢,没想到连“我爹找我谈了会儿心”都不会说,直接就来一句被骂了。不过说起来,昨晚宴席上也只见他的两个弟弟互相攻击,原是没他什么事儿的。   赵好正想着,听完大哥陈述的二少爷元松,已经梗着脖子接话道:“昨晚散席后我确实去了书房,因为见着爹带着大哥气冲冲地进去,怕两人产生什么矛盾,便劝解了两句。”   他瞟了眼知县和两位夫人,努力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说道:“爹消气后,便让大哥先离开了。只是刚发完火,爹又觉得身体不适,于是不放心地想要尽快把遗嘱定下来,我正给他磨墨的时候,孙姨娘和三弟进来了一趟。”   听到对方突然提起自己,孙氏脸色立刻变了,一拍???扶手站起身,指着老‖二骂道:“怎么了?我和梁儿一起同他爹说说话儿也不行了吗!还有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管我叫什么?!”   元松咬着牙,任由她骂,最终还是知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孙夫人,你昨日和三少爷去元老爷的书房做什么?”   孙氏看了一眼知县的脸色,大约也是知道现在不是撒泼的时候,忿忿地坐了回去,不满道:“我们能干些什么?昨天晚上不是为了咱们家的大少爷办了场宴席么,梁儿回来后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说是席上有人说话刻薄得很。”   她上下扫了扫元松,脸上又是不屑又是忌恨,说道:“我便想着带梁儿去和老爷谈会儿心,实在不行,表现表现也好,我们很快就走了的!”   元梁闻言,也回过神来,忙道:“就是这样,同爹说了会儿话后,我和娘就各自回院子里去了,一觉睡到大天光。”   “有人作证吗?”赵好问。   两个人都是摇了摇头,他们又不像元栖那样被元老爷盯着,哪儿会有人作证。   赵好听了,若有所思,随后示意二少爷元松继续。   元松见状,松了口气,说道:“的确如此,孙姨娘和三弟来同爹说了会儿话后,便离开了。”   说完这个,元松又垂下了眼,似乎很诚恳地说道:“他们离开后我又陪爹待了一会儿。只是大哥和三弟的到来也提醒了我,不管爹他决意如何,在写遗嘱时我都应该避嫌的。”   “于是和爹说明此事之后,我也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之后爹一个人留在书房,又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我便都不清楚了。”   赵好闻言,不由皱起眉。   元府的家产可不是笔小数目,这位二少爷得宠前估计也过得不怎么样。眼下这一大笔财产就摆在眼前,他不盯着元老爷把他的名字写上去,还会这么高尚地避嫌吗?   但这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作为证据,赵好看着二少爷元松,认真地问道:“你确定全程就是如此?除了你的长兄三弟以及孙姨娘去过书房外,中间就没有出现过其他人吗?”   元松一愣,想了想,才恍然道:“哦,对了!孙姨娘和三弟走后来过一个婢女,给爹送了碗参茶!”   听到这里,赵好还没说话,知县已经一拍大腿,起身激动道:“对!那个婢女!你还记得那个婢女长什么样吗!”   元松被吓了一跳,忙道:“应当就是后厨的一个婢女……”   眼见知县还要再问,赵好皱着眉头道:“大人,这个不急,婢女直接叫人去厨房找,一定跑不掉的。二少爷,我且问你,昨天你几时离开的书房?”   元松愣了一下,看向知县。知县已经默默地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用下巴指了指赵好,意思是听他的。   元松于是回忆了一下,答道:“我到院子时已是亥时四刻了,应当是亥时三刻左右离开的。”   赵好继续道:“你走时元老爷可否喝了参汤?”   元松一愣,说道:“这,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你就在元老爷身旁磨墨,看着他写遗嘱,却连他是否停下来喝过一口茶都不记得了?”赵好质疑。   元松被赵好盯得发慌,说道:“好……好像是没喝过。”   “好像?”   不等元松反应过来,赵好又嗅觉敏锐地问道:“昨日散席时已快过了戌时,而你亥时三刻才离开。也就是说,从戌时末到亥时三刻,你都和元老爷呆在同一间书房里,除了你的两个兄弟和姨娘到来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没有别人帮你作证。而在你离开的时候,也没人知道书房里的元老爷是否还活着对吗?”   一听这话,元松脸色立即白了,连忙辩解道:“是没有,但是我也的确不是凶手!”   就连知县听了,也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那个,李小郎君啊,元老爷已经决意要将家产分给他了,他根本没理由杀人的……”   元松连连点头。   “是吗?”赵好露出狐疑的表情,像咬住猎物的尾巴一样紧紧地盯着元松,说道,“但我听说,元老爷一开始最宠爱的儿子并不是二少爷你,而是三少爷。是最近几个月的时候,他才突然对你青眼有加的。”   一提到这个话题,孙氏和三少爷元梁都坐直了身体,包括刚才还帮元松说了话的知县,也跟着露出一脸求知的表情。   只有元松本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原先装出的坚强都好像玻璃一样被赵好的问话打碎了。   “我想问一问二少爷,这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元老爷对你的态度出现如此大的转变?”   赵好一句接着一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元松本就心虚,哪里招架得住,整个瘫坐在椅子上,惊惧不已地望着她。   赵好回忆了一下卫知拙的表情,学着那股淡淡的,但充满压迫力的劲儿,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不得不说赵好学得还是很像的,元松的嘴唇颤抖着,终于扛不住,带着哭声坦白道:“我偷看了爹的信!”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赵好忙问道:“什么信?!”   元松拼命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只是看着好像是女人写给情郎的!我偶然瞧见爹对那些信很宝贵的样子,还放在一个漆盒藏了起来,便偷偷去看了两眼。后来爹考校功课的时候,我就把信里的话化用在诗里,没想到几次之后,爹真的对我大为改观……”   赵好听到这话,想到了什么,立刻去看知县,发现对方脸上的八卦都快漫出来了,便知道自己想的没错,那信肯定就是元老爷和他心里那个死去的女子曾经的情书了!   知县看上去一副很想让元松把信翻出来看看的样子,但碍于身份,还是克制住了,转而问道:“所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松闻言,连忙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我没有撒谎,我后来的确是不等爹把遗嘱写完就离开了!只是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因为害怕!”   “因为爹对我的重视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我害怕爹他发现真相,也害怕他不再分给我一点儿家产!我害怕到了极点,便索性什么都不去看了,打算回自己院子里去,也许一觉睡醒,爹就把遗嘱全都写完了!没想到、没想到……”   元松捂着脸呜呜哭泣,孙氏却是气得够呛,骂道:“好啊你个白眼儿狼!给你吃给你穿养你这么大,就学会了这种歪门邪道骗你爹!抢你兄弟的东西!遭雷劈的玩意儿!你该死!”   要不是有衙役在一旁拦着,她都恨不得冲过去自己动手把元松给掐死了。   赵好见状,又去注意了一下老三的表情,却见元梁的脸色比他二哥还要难看。   不过一切现在都还不能下定论,赵好看向剩下的两个人。   吕氏和元杏都还没有说她们昨晚干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只剩下两人还没交代昨晚的动向, 但顶着众人的目光,吕氏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最后是元杏在椅子里扭了扭, 忍不住了, 率先道:“我昨天晚上在院子里抓毛毛虫。”   “我抓了一整盒儿,就埋在树底下。天黑了我就回去睡觉了,醒了我就去吃了饭,然后就有人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小姑娘老老实实地说道, “他们说我爹死了。”   赵好看了看元杏的身量,觉得她好像没那个本事一灯盏敲死元老爷, 如果凶手真的是她的话, 只有可能是下毒。   但这位四小姐连在元府内的活动都受到限制,能从哪儿弄来砒‖霜呢?   不过以防万一, 赵好还是问道:“有人作证吗?”   元杏摇了摇脑袋, 随后一脸认真地说道:“但是我抓了很多毛毛虫,要抓很久的,你们挖出来看看就知道我没有撒谎了。”   这位四小姐的话让人分不清她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不过孙氏脸上倒是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   看得出来孙氏很不把元杏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个杂草一样在元府角落里生长起来的孩子和乡下的野丫头没有任何区别, 说话颠三倒四没有条理也是正常的。   赵好倒没觉得元杏的话有什么问题,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   随后她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吕氏,提醒道:“吕夫人, 只剩您没有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吕氏的身上, 尤其是孙氏, 简直把“看好戏”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吕氏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开了口:“昨天晚上我在处理府上的杂务,一直忙到亥时。等到回院休息的时候,我听说栖儿又被他爹责骂了,便想着去与老爷说情。”   赵好闻言,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去的?”   吕氏道:“亥时四刻。”   “亥时四刻?”赵好一愣,忍不住道,“您是在二少爷离开之后去???找的元老爷?那时他还活着吗?”   吕氏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吕氏看了赵好一眼,解释道:“昨晚天色太黑,我又有些心急,没有认真分辨脚下,走到书房那间院子外面的时候不慎踩到碎石,把脚崴了。”   “因为伤得比较重,当时就没有进院子,而是回去休息了。”   赵好看了眼吕氏的伤脚,问道:“可有人证?”   吕氏道:“有,我的丫鬟和当时院子外的看守都能替我作证。”   她又冷冷地看了一眼孙氏,说道:“想必某些人也是很快就知道了。”   孙氏翻了个白眼。   的确,她昨天回房后没怎么睡得着,便听说了府里突然连夜请了大夫的事。得知是吕氏崴了脚,她还暗喜高兴呢,否则早上也不会一听见吕氏的声音就出言讥讽了。   赵好却是注意到了吕氏话中的另外一个人:“院子外的看守?”   “是,”吕氏答道,“老爷的书房是重地,为免闲杂人等进入,院外一直有人把守。”   赵好看向知县,知县了然,唤人去把书房的看守也带到这儿来,印证一下几人供述的时间线是否真实。   众人等待着找人的衙役回来,气氛也松弛下来一些。   赵好原以为能顺利把询问进行下去,却没想到看守还没来,一个西平县的衙役突然闯了进来,大声道:“李好!我们抓着个贼!”   大堂里的人都是一愣,刚死了人,怎么还又有贼了?   孙氏第一个站起身来,紧张道:“该不会是杀了老爷的人吧?!”   众人都被她唬了一跳,知县也拿不准,只得道:“先去看看!”于是话问了一半的一群人又齐齐涌了出去。   赵好和卫知拙也在其中。   倒不是说她们觉得会有另外的人是杀害元老爷的凶手,而是来报的同伴说,贼人非但不肯就范,还纠集了一群同伙反咬一口,说是他们在偷东西。   西平县来的人少,争吵不过,再不去人主持一下局面,可能就要打起来了。   赵好听得都愣了一下,心道就算她和卫知拙不在,西平县也还有八个人呢,这都人少,那抓着的是贼吗?得是一伙强盗吧!   不过等匆匆忙忙赶到事发的院子,赵好才发现,和西平县衙役们对质着的,还真是不是强盗胜似强盗的一伙人——竟是元老爷在府里供养着的十几个门客!   众人到时,两拨人正争得面红耳赤。   知县一见到这个场面,也知道和什么杀人凶手根本没关系了,顿时不满地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都散开!”   两边的人见知县来了,便也停下了争执,只用目光狠狠地瞪着对面。   知县虽然不满这群人影响办案,但若是真有贼人,倒也的确该他管。他看了看两边的人,问道:“到底谁是贼人?你们怎么吵成这样?”   门客那边立即想要说话,知县却一抬手,冲西平县的衙役道:“你们先说。”   门客们都露出愤愤不平的神情来,西平县的衙役们却像是终于盼到有人来撑腰了,大吐苦水,将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今天早上发现元老爷暴毙在书房,西平县来的众人便知道他们恐怕没得享受了,很快就要启程离开。但案子摆在这里,他们又是衙役,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帮一下忙,听说要找一个送参茶的婢女,便也跟着在各个院子里询问。   只是婢女还没找到,众人却先撞见了有人在偷拿元府的角落里的摆设,便当即将人抓个正着。   对衙役们而言,抓贼也算是熟门熟路的事儿了。他们原想直接将人扭送衙门,却没料到那人还有同伙,反倒开始大叫救命,说他们是外地来的贼人,被元老爷招待了还不满足,还杀人夺财,被他发现了想要灭口。   最可气的是,不仅是他的同伙,还真有后面的人也出来附和他们,而且呼朋引伴的。不知不觉间,人就越聚越多,局面变成眼下这般了。   知县皱着眉,问道:“你们抓到的贼人是哪个?”   门客中便有几人站了出来,其中一个还一副忿忿的样子道:“是我!但我不是贼人!”   知县看了他一眼,道:“你说。”   那人忙道:“回大人的话,这群人分明信口雌黄!”   “我们一群人只是一同出来散步而已,因着元老爷去了,我心中苦闷,走在前边,看到他们一伙人鬼鬼祟祟地捧着财物欲要藏匿,于是出声喝止。却没想到这伙人不但不把东西放回去,居然还反咬一口,说是我在偷盗!若不是后面的人赶上来解救,我就真是辩驳不清了!”   “您说说,即便是元老爷的客人,也不能这么欺人太甚!仗着身份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啊!”   这一番颠倒黑白,把西平县的衙役们气得脸都涨红了,若不是被长河县的衙役们给拦下,恐怕都要扑上去揍人了。   知县听完,却是陷入了沉思。两边都说得煞有介事,情绪也是如出一辙的激动,没有证据的话,很难判断谁对谁错啊。   赵好站在一旁,倒不是很着急,她自然是相信自家兄弟的,而且她认为知县也会相信他们。毕竟知县今天早上就见过这些门客的嘴脸,还知道赵好等人其实是一伙衙役。   虽然衙役也不一定全是好人,但好歹是知县经常接触的人群。对知县而言,即便是和寻常百姓比起来,也是衙役要可信得多,更不要提这些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门客了。   果不其然,知县根本没思考多久,便指着那群门客骂道:“人家是元老爷的贵客,想要什么东西张口索取就是,难不成元老爷还会小气到不给吗?我看反倒是你们,一个个贼眉鼠眼、利欲熏心,定是你们在偷盗财物!还不认罪!”   这些门客若是清楚赵好她们的身份,估计也不会嘴硬了。但正因为不清楚,怔愣片刻后,反倒群情激奋起来。   这些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知县眼里的形象一般,但对比几个外地来的陌生人,他们好歹是熟面孔吧?便觉得多辩白辩白,还是很有可能把知县的心拉回来的。   于是一个叫的比一个大声,一个叫得比一个冤枉:“知县大人!您和元老爷都被骗了啊!这伙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知县大人!您不要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啊!他们便说我们是贼人,也要拿出证据来啊!”   结果知县是越听越气,心道你们什么东西就在这儿说他被骗了,这不是骂他糊涂嘛。但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什么证据来指认这群混账,急得脸都绿了。   赵好也觉得麻烦,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能堵住这伙人的嘴。   这时,旁边的卫知拙忽然道:“赃物在哪儿?”   他的声音不大,还是那么冷淡,不过西平县这边有人听见了,立即道:“在这里!”于是递给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玉摆件。   卫知拙没有伸手的意思,反倒去看赵好。   赵好:“?”   赵好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地把那玉摆件接了下来,翻着看了看,然后愣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扭头看向旁边的卫知拙,后者也正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片刻,卫知拙收回视线,而赵好重新看向对峙的两拨人,说道:“烦请诸位把手掌伸出来看看。”   一群人都不明所以,但知县一副“他说什么你们做什么”的模样,门客和衙役们也就顺从地把手摊了出来。   众人围上去一看,发现西平县衙役这边只有先前拿着赃物的人手上有些许痕迹,而门客那边好几个人手掌心都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   那几个人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变了,赵好也知道他们发现自己的疏漏了,拿起那个摆件,说道:“这玉的表面还算干净,但缝隙当中却有不少脏污。只有一直放在疏于打理的角落里的东西,刚被人拿出来时,不小心蹭去了上面的灰尘才会这样。”   赵好看向知县,说道:“手心灰尘最多的人一定是第一个拿起这摆件的人,也就是意欲偷盗的贼人。”   知县把那玉摆件接过来一看,发现果真如此,这下算是铁证如山了,立即派人把那群面如死灰的门客抓了起来。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元府众人都气得够呛。这玉摆件不大,光是偷它,只会有一个人的手沾上灰尘,但眼下好几个人的手心都不干净,还能说明什么?恐怕元府都被他们偷了不知多少件东西了!   倒也不是没有手掌还算干净的门客想要和那群人做切割,但孙氏和吕氏根本不相信这群人,甚至包括那些不在场的门客,她们都叫知县通通抓起来算了。   孙氏是老早就看这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家伙不顺眼了。老爷不在了,她第一个想踹出门去的是吕氏和她儿子,第二个就是他们。只是没想到她还没得及动手,这群人???居然已经把主意打到她们家里的财物上来了,真是给脸不要脸!孙氏是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家伙还能呆在元府的。   而吕氏这一次居然也和孙氏统一了战线。她管着元家的帐,自然也知道元老爷平日在这伙人身上的花销有多大。与孙氏母子和老二争夺家产是一回事,家产被这群莫名其妙的人动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府的主人们发了话,再加上知县也被惹恼,一时间,连元老爷被杀的案子都没人在意了。众人开始轰轰烈烈地驱赶府中的门客,搜查他们的住所,检查还有没有别的被偷盗的东西。   赵好无奈地站在一旁,她算是看清楚了,整个元府惨案就是一场只关乎钱财的闹剧。   但死者毕竟是死了,他生前再不堪,死后再混乱,也得有人替他找出一个真相来。   卫知拙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拉了赵好一把,两个人偷偷脱离人群到了外面。   赵好本想问他干嘛,就见长河县的衙役居然已经带着看守找过来了。只是人群中太过热闹,那衙役看见知县在发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怕上来触到霉头,所以一直没有出声。   见着赵好和卫知拙主动走过来,那衙役也是松了口气。他是认得赵好的,便道:“这就是案发那晚院外的看守。”   又冲那看守道:“李小郎君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看守听了,战战兢兢地应是。   赵好见状,朝那衙役拱了拱手算是道谢,又朝看守笑了一下,亲切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你和元老爷的死无关,只是需要你帮忙提供一下信息罢了,不用害怕的。”   那看守听了,又见赵好面善,果然放松了不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赵好便问:“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元老爷带着大少爷进了书房后,都有什么人来过吗?”   看守闻言,仔细回忆一下,谨慎地答道:“二少爷三少爷,孙夫人吕夫人都来过,还有一个送参汤的婢女。不过吕夫人在外边崴了脚,没进院子。”   赵好于是又问:“那他们来去的时辰和先后顺序你还记得吗?”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不过看守的职责就是紧盯来往人员,所以他想了半天,还是有些模糊地说了出来。   赵好对照了一下,发现基本上和众人的供述没有太大出入。   不过也对,好几个人昨晚的行程都有交叉,若是撒谎也太容易被戳穿了。   赵好沉思一会儿,便先叫他回去了,又嘱咐道:“之后知县可能还要找你,但不用怕,只是问些问题而已。”   那看守听了,忙不迭地点头,一溜烟地离开了。   赵好想了想,觉得好像没什么头绪,于是歪头看向卫知拙,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卫知拙摇了摇头:“不好说,但以尸体的状态来看,我们发现死者时,他已经死亡了四个时辰以上。”   “送参汤的婢女是最后一个不在怀疑范围内,并且亲眼见到了元老爷的人。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离开的时候,元老爷一定还活着。”赵好算了一下,“所以元老爷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在亥时三刻左右到丑时之前了。”   随后又皱眉道:“但是一个半时辰也不算短了,况且有下毒这个可能在,凶手可以动手的时间还要更长。”   卫知拙不说话。   赵好看了他一眼,眨眨眼,直接空手套白狼,问道:“你觉得凶手可能是谁?”   突然被点到名的卫知拙:“……”   但即便是卫知拙,这会儿也只能说一句,赵好这招用得太早了。   这件案子的嫌疑人太多,杀人手法也有两种,更说不清究竟有几个人在昨晚动了手。线索不齐的情况下,即便是卫知拙,现在也无法找出确切的凶手来。   沉默片刻,卫知拙只能道:“元栖和元杏作案的嫌疑是最小的。”   这我也看出来了!   赵好不信卫知拙就知道这些。   她以前每逢在家里吃完了蜜饯,总要不信邪地晃一晃那装蜜饯的罐子,期望还有一两个黏在罐底。这会儿便也一样,试图“晃一晃”卫知拙,叫对方掉点什么东西出来。   赵好看着卫知拙的眼睛越发水汪汪:“还有呢?我先前问了那么多,你就没听出来别的什么吗?”   卫知拙看着她,好一会儿,无奈地被晃出来一句:“听出来……听出来你刚才问话问得挺好的。”   赵好:“……”   好吧,确乎是空空如也了。   猫猫失望。   作者有话说:   卫知拙:糟糕,她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了。   QAQ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可爱已经猜出手法来了,希望不要剧透呜呜呜 第二十七章 (小修一下,增加了一点细节)   继看守之后, 那名送参茶的婢女也很快被找到了。   虽然并不知道自己送的参茶里被下了砒‖霜,但元老爷突然暴毙,任谁也会有猜测的。这婢女心中惧怕, 便在府里找了个偏僻的库房偷偷躲了起来, 叫长河县的衙役们一顿好找。   这时门客们已经被驱逐干净,但天色渐晚,也不适合再问话,知县便命人把守住元府的各个大门, 确保凶手不会逃走后,放众人回去休息了。   赵好和卫知拙同知县一起审问了那被抓到的婢女, 但和二人预料的一样, 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知那不知,那参茶是谁让你送的, 你总该知道吧?”知县都问得有些急眼了。   那婢女吓得直哭, 呜咽道:“大人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啊!送参茶没人吩咐,是府里的规矩!老爷从前做生意常在书房忙到半夜,那时就定下了的, 但凡他在书房呆得太久,都要送一碗参茶过去!大家都知道的!”   知县找人来一问,还真是这样, 元府上下都知道这个事儿,难怪连最咋呼的孙氏都不曾怀疑过送茶的婢女是凶手。   对方真的只是倒霉,恰巧值了昨夜那一班罢了。   知县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 叫人将那婢女带下去了。   “衙役们找她的时候就问过了小厨的人, ”知县哀声道, “因为是半夜, 厨房里就一个厨娘守着,煮上参茶后她还出去解了个手,根本没人看见有没有人进过厨房。”   “一点线索都没有,这还怎么查啊?”   知县愁够了,一扭头,发现两位从西平县来的帮手正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头挨着头,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知县:“……”   知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赵好反应过来,冲知县说道:“大人不必忧心,线索一定有的,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罢了。今天事发突然,搜查本来就很潦草。明天卫知拙继续去书房找线索,我去和元府的几个人谈一谈,说不定会有收获。”   长河县的知县一开始留二人下来,其实搞好关系的想法比较多。但到了现在,案子越查越没有头绪,他也是真的把希望放在赵好和卫知拙身上了。   这会儿便也真心实意地拜托道:“明天就靠你们二位了!”   赵好自然点头应下。   不过查案的事还要到等明天,眼下却是又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赵好看着卫知拙顶了一天的黑眼圈,不禁犹豫她俩还要不要再住一个房间。   卫知拙看出了她的顾虑,十分可靠地说道:“只是第一次和人同睡不适应罢了,更何况帮你隐瞒身份也更重要些。”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那再不领情就有点不礼貌了。赵好眨着眼睛感谢了半天,和前一天一样跟卫知拙住在了一起。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还是很有远见的。当天夜里,西平县的几个人就突然敲响了二人的房门。   因为都是粗人,也没人想到需要避什么嫌,他们敲完门就直接将门推开了,把里面的赵好吓得魂魄差点从天灵盖窜出去。   好在卫知拙反应迅速,立刻爬起来堵在了门口,冷冷地俯视着外面的几个人,问道:“什么事?”   为首的那个捕快被卫知拙怼得往后退了一步,没发觉不对,又垫脚张望了一下,问道:“李好呢?冯大人说这次出来以他为首,这事儿得和他商量才行。”   卫知拙以体型优势把门堵得严严实实,果断道:“她睡了,和我说是一样的。”   捕快闻言,扭头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卫知拙是西平县衙里值得信任的老人,而且对方和赵好的关系多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毕竟都睡在一个房间了。   有什么事,跟他说确实也和跟赵好说没区别。   于是那捕快便也不强求一定要见到赵好了,而是冲卫知拙说道:“我们觉得是时候启程了。”   原来今天和元府的门客们起了冲突,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虽然后来是真相大白了,但在自己的地盘儿上他们哪儿受过这种被冤枉的委屈?不过是出门在外身不由己罢了。   这么一想,众人便都觉得还是早日回西平县去比较好。   他们???知道赵好和卫知拙留下来帮忙的事,但眼见着案子越来越复杂,一两天是破不了了,便想着来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他们八个人先动身,赵好和卫知拙等破完案再单独出发。   那捕快说道:“一来不缺人手,我们在这儿呆着只是白吃人家的米饭,二来那些姑娘急着回家,也等不得那么久……”   卫知拙明白对方的意思,便点头道:“可以。”   他这么干脆,反倒把那捕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他们把人丢下了,于是问道:“你们两个没关系吗?”   卫知拙摇头。   他和赵好从西平县起就一直是两个人行动,若不是这次要抓回去的人太多,也不至于带上这八个人出门。现下虽然分开了,但重担也都扔在了这些人身上,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觉得他和赵好会有关系。   也许是因为这里离西平县太远。不过他们俩身上的盘缠足够,就算遇到危险也有他……他是说,也有赵好在,实在无需担心。   那捕快看了看,发现卫知拙真的没有勉强,反而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巴不得他们快点走,只留下他和赵好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   那捕快说道:“好,那我们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出发离开了。”   卫知拙点了一下头:“不送。”   众人转身离开,卫知拙站在门口,一直到确定他们走远了,这才回过身来把门关上,想去看看赵好怎么样了。   赵好没怎么样,推门的动静儿一响,她就钻进被子里去了。这会儿卫知拙过来拍了拍,才地鼠一般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走了?”   卫知拙点点头。   赵好这才长舒一口气,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方才在被子里捂得狠了,喘不上气儿,她的脸这会儿还是红的。少女的一头长发乱糟糟的,眼睛也泛着水光,衬着昏黄的灯光,看得卫知拙愣了片刻。   赵好没注意到卫知拙的反应,揪着被子问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卫知拙的视线又落在了她捏着被子的十个圆圆指尖上。   赵好:“?”   赵好见卫知拙一直沉默,都有点害怕了:“喂?卫知拙你说话呀,你是站着睡着了吗?还是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没关系的,你直接说吧,我都受得了。”   卫知拙这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没什么,他们想明天离开。”   “就这个事儿啊……”赵好松了口气,随后又奇怪道,“等等,可是案子不是还没破吗?”   “嗯,我们留下,他们先走。”卫知拙简单道,“那些女子等不得那么久。”   赵好反应过来,的确如此。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们本来都觉得马上能回家了,要是突然因为元府的案子推迟启程,肯定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的。   虽然案子已经办到了这里,不能亲自把那些姑娘们送回家,对赵好而言多少有些遗憾。但对那些姑娘们来说,谁送其实都没有关系,越快回家才是越好的。   赵好想明白了这事儿,心里也松快了一些,冲卫知拙笑了笑,说道:“这下又是咱们两个一起办案了。”   卫知拙也忍不住冲她弯了弯唇角:“嗯。”   静默片刻。   赵好:“晚安?”   卫知拙:“……哦。”心情复杂地转过身,回自己床铺上躺着去了。   赵好安静地闭上眼,心想,她刚才是不是又看见卫知拙的耳朵红了?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知会了知县一声,便把西平县的八个衙役和那群姑娘们送出了城门。   来时他们只有三辆驴车,回去时却浩浩荡荡地像支商队了。   姑娘们都知道了这桩案子是由赵好和卫知拙一同牵线办的,对二人万分感激,依依惜别许久,才踏上回家之路。   而赵好和卫知拙回到元府,便按照之前所说的分开来行动:卫知拙找线索,赵好找人套话。   赵好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个去找的是大少爷元栖。但是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吕氏也在,母子二人正坐在一张石桌两边,轻声说话。   元栖好像一直是那副畏缩的模样,而吕氏平时冷漠矜持,对谁人都不假辞色,单独面对自己儿子时,神色也变得分外柔和。   赵好轻轻咳嗽一声,二人发现她来了,便各自坐直了身体,先前温馨的气氛也都消失不见了。   吕氏神色自然地冲赵好略一颔首,说道:“李小郎君怎么来了?案子有线索了吗?”   这语气简直像在查功课,赵好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还没有呢,不过卫知拙已经在找了,我便忙里偷闲,出来走走。”   吕氏脸上也看不出赞同与否,只是说道:“走走也好。”   赵好听出来她在敷衍,便走到剩下的一个凳子那儿,厚着脸皮坐了下来。   元栖显然不适应陌生人靠得这么近,露出局促的表情,吕氏倒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似的,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赵好看了看她被裙子遮挡的脚部,问道:“夫人的脚伤如何了?”   吕氏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好,不过大夫说这是正常的,需得三天才会开始好转。”   赵好“嘶”了一声,说道:“看来伤得很严重啊,却不知夫人是怎么来到大少爷院子里的?”   “自然是婢女抬来的,只是栖儿在这里,我便叫她们先离开一会儿。”吕氏看了眼赵好,说道,“李小郎君总不至于怀疑我的伤是假的吧?”   赵好连忙笑道:“怎么会呢!”   吕氏却不吃这套,冷淡道:“我是个寡妇,伤在脚上不便给李小郎君检查。不过我受伤那日,丫鬟和院外的看守都是亲眼见到了伤势的,您若是不信他俩,也可去问那晚的大夫。”   赵好见吕氏的态度变得尖锐起来,便打了个哈哈把这事儿绕了过去,转而和她聊起大少爷元栖来。   “那晚的宴席,知县大人只同我说了大少爷牵扯进案子里的事,我便对大少爷有些误解。但这两日相处下来,却觉得少爷似乎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   赵好观察着吕氏的表情,见对方脸上浮现出一股怒意,便道:“不知其中可否有什么误会?”   吕氏听了,冷笑一声,几乎是用尖酸的语气说道:“误会?自然是有人愿意相信才是误会,否则你便是长了千百张嘴,人家不愿意听你辩解,又有什么用?”   元栖听到自己母亲的话,也把头低了下去。   吕氏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怜惜,不过再看赵好时,那股情绪又被她很好地收敛了起来:“抱歉,李小郎君,我的伤口又有些疼了,等会儿大夫要来,恐怕还要请您回避一下了。”   赵好知道吕氏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不过她想听的话已经听到了,也不算白来,当即便告辞离开。   不过赵好前脚出门,后脚就去了二少爷院子里。   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从元松这里旁敲侧击出一点他三弟的事,却没想到孙氏母子俩正好就堵在元松的屋门外。   准确的说,是孙氏一个人堵着门。   三少爷元梁是赵好第一天就在宴席上见过的。还记得那时他嘲讽元松挤兑元栖,嘴皮子和他娘一样厉害。但自打他爹出事后,这人就一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会儿自然也没参与到他娘骂人的活动当中来。   孙氏一如既往地有精神,指着元松屋子的大门,那叫一个语如连珠口若悬河,愣是没一句重样的。   赵好有点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说道:“诶呀,我原是来找二少爷聊天的,没想到你们二位也在啊?”   听到赵好的声音,孙氏终于停下来了。   她转身看向赵好,就好像刚才骂人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样,若无其事地笑道:“啊哟,是李小郎君啊,你怎么来了?”   赵好也冲她笑了笑,说道:“案子那边有卫知拙在忙,我闲着没事儿,出来逛逛呢。”   赵好又看了眼孙氏后边的元梁,故意道:“三少爷脸色不大好啊,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谁料孙氏看了元梁一眼,似乎也不是很知道的样子:“唉呀,这傻孩子,兴许是他爹去了,心里还在难过吧。”   说完,又恨恨地瞪了一眼元松的房门:“我们家元梁伤心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从小到大一直很受老爷喜爱,父慈子孝了这么多年,情分哪儿是某些个骗子能比得过的。”   赵好看了眼还在出神的元梁,附和道:“那是那是。”   见赵好也赞同自己,孙氏便高兴起来:“你也觉得是吧?要我说,这骗子的骗术既已经被戳穿了,原先老爷的想法便也不做数儿了。待到把凶手抓出来,分家产的时候,大头还是得给我们家梁儿!”   赵好见状,立刻说道:“的确如此,照理来说,元家大部分家产还应当是夫人和三少爷的。”   孙氏听了,越发得意起来,口没遮拦道???:“哪里是大部分,我估摸着凶手多半就是元栖那小子了,待把他抓走了,整个元府都是我们娘儿俩的。不过地方这么大,我们也住不完,到时候将梁儿的外公舅舅也接到府里来——”   一直发着呆的元梁也不知听到了哪句话,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大叫道:“娘!你又在跟外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孙氏被他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你这孩子,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元梁色厉内荏地瞪了一眼赵好,随后几乎是有些癫狂地冲孙氏吼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你害得我还不够多吗!”   孙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就害着儿子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元梁已然扭头就走了,孙氏只得慌忙跟上去,叫道:“梁儿!梁儿!你突然生什么气呀,娘不说了就是了。你当心点儿,府里现在可不安全……”   赵好目送着两人走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想,孙氏倒不是很像凶手,以她的性格,恐怕根本藏不住什么阴谋。   不过她儿子元梁就说不准了。   赵好正思考着,却突然听见一丝响动,抬眼一看,原来是听到孙氏母子离开了,二少爷元松从门里露出一只眼睛来。   赵好见状,冲他笑了笑,招呼道:“二少爷,您终于出来了。”   元松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他显然还记得赵好逼得他说出真相的事,对赵好十分防备,警惕地从门里盯着她。   赵好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对不住,不过我上次是为了查案才那样的。刚才你也听到了,我今天只是出来遛遛弯儿,不会再做什么了。”   元松仍盯着她不说话,就是因为听到了刚才她对孙氏的附和,他才更加不相信赵好。   赵好想了想,说道:“我从知县大人那里听了一些有关您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您母亲是元府的一个婢女,生下您后就投井离世了……”   “那是元杏的母亲!”   赵好停下来,看向突然激动起来的元松,后者强调道:“只有元杏是婢女生的,我是我爹娶回来的夫人生的!”   “哦?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元松几乎是发出了一声悲鸣。   赵好听出了对方口中的他们”是谁,一时语塞,这位二少爷恐怕已经吃够了被忽视的苦了。   大约是背负了太久的压力,元松躲在门里,竟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什么都没有,想过得好一点,想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有什么错吗?”   赵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以这位二少爷的状态,她恐怕很难在对方这里取得什么进展了。   赵好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到门里哭声渐歇,确定元松没什么事儿了,才转身离开。   这样一来,剩下的唯一一个没有聊过的人只有四小姐元杏了。   赵好其实已经不怎么怀疑她了,但是天色还早,不聊白不聊,于是还是决定跑一趟。   元杏的住处很偏,几乎在元府的最角落,离下人们住的地方也很近,以至于赵好找过去时还在半路偶遇了之前那个看守。   原本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但赵好突然想到吕氏说过的话,忍不住上前印证了一番。   “啊?这……”看守看上去对男女大防有些顾虑,但毕竟事关吕夫人的清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确实看见了夫人的伤势,可严重了,根本站不起来。当时夫人那个脸色我简直从未见过,若不是她的丫鬟还有些力气,恐怕都把她弄不回去。”   这样看来,吕氏的伤的确是真的了,赵好想。   谢别了看守,赵好稍微花了一点儿时间,找到了元杏住的地方。   赵好到时,元杏正在拿一块碎陶片挖院子里的土。发觉赵好来了,小姑娘朝她打了个招呼,问道:“你是来检查毛毛虫的吗?”   赵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昨天问话的事,不过还不等她否认,元杏已经换了个地方,开始挖树下的土了。   赵好挠了挠头,只好跟过去,在她身边蹲下看她挖,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   上次去大堂时,元杏打扮得还只是稍微朴素一点,今天就穿得仿佛一个小乞丐了,头发拿个帕子挽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还沾了不少泥巴。   不过赵好觉得,她可能平时一直是这么穿的。   “好啦!挖出来了!”   元杏叫了一声,把那破旧的木盒掏出来,打开给赵好看。里面果然满满当当地装着一盒毛毛虫的尸体,因为被埋了一天,已经有些干巴了。   赵好:“……”虽然她不怕虫,但这么多尸体堆在一起,还是让人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不过毛毛虫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更何况元府这么大,非要说的话,这个工作量的确已经可以作为不在场证明了。   赵好顶着元杏期待的目光,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没有撒谎了。”   元杏闻言,笑了一下,又开始把那盒子往回埋。   赵好看着,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毛毛虫装在盒子里埋进地底下?”   元杏听了,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把毛毛虫装在盒子里埋进地底下?”   赵好:“……?”   赵好迷惑地看向元杏,后者也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赵好想着是不是该离开了的时候,元杏突然道:“你知不知道拾石子?”   赵好一愣,摇了摇头。   元杏便突然热情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圆溜溜的石子儿,冲赵好道:“我教你!”   随后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抛抓起石子来。   赵好从小在王……从小在家里长大,连同龄的玩伴都没有几个,哪儿见过这个,看着看着便十分入迷了。待到元杏出错失败,把石子交给她后,赵好几乎是立刻就上手了,玩儿得不亦乐乎。   如是过了半个多时辰,赵好才突然醒悟过来,不对啊,她是来打听消息的,怎么和元杏一起玩儿上了?   赵好扶了扶额,把石子儿交还给元杏,正要说自己该离开了,就见对方仿佛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似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抽陀螺?”   赵好:“……”   赵好诚实地摇了摇头。   于是元杏又回屋里拿出两个陀螺来,和赵好一同玩儿了起来。   如是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赵好刚刚清醒,元杏又问她:“你知不知道翻花绳儿?”   赵好:“…………”   于是等到天色渐黑,卫知拙因担心而找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撒了欢儿似的,玩得满身泥巴,连吃饭都忘了的开心赵好。   卫知拙:“……?”   我在担心你被凶手抓走,你在这里和人踢毽子?   如果赵好能知道卫知拙在想什么,一定会兴奋地告诉他,自己今天不仅踢了毽子,抛了石子儿,抽了陀螺,甚至还学了元杏自创的一套图画呢!   作者有话说:   赵好:猫猫开心!   下一章要开始揭秘了。 第二十八章   赵好被卫知拙带走的时候, 元杏还十分贴心地将人送了出去,恋恋不舍地冲赵好道:“下次再来找我玩儿哦。”   赵好刚扭过头要和她招手,被卫知拙扳着肩膀正回来了。   赵好:“……”   赵好诚恳道:“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贪玩儿的你信吗?”   都怪元杏藏了那么多好玩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晚上做梦都要是这个小姑娘在她耳边说“你知不知道……”云云了。   卫知拙看着她, 半晌,还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饿吗?”   赵好实话实说:“饿了。”   卫知拙看了看天色,说道:“这会儿厨房应该没有吃的了, 回去你先换一套衣服,我去做饭。”   赵好一听, 眼睛便亮了起来, 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卫知拙照从前的样子给她炒了三个菜,虽然食材和蔡州的不同, 但味道还是一样的好。   饭桌上, 赵好也忙里偷闲,把自己今天和众人的谈天内容向卫知拙描述了一下。   卫知拙听完赵好说的叙述,皱着眉, 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好趴在桌上,侧头看他:“你知道什么了?”   卫知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说道:“没有证据,都只是猜测罢了。”   赵好才不想听这个,赖赖唧唧道:“说说嘛说说嘛。”   卫知拙拿她没办法,想了想, 说道:“吕氏的伤也许有些问题。”   赵好眨了眨眼, 说道:“什么问题?她的伤是真的啊。”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 说道:“我没有说她的伤是假的。而是依照你的经验, 人如果只是在无意中踩到石子,真的会受如此严重的伤吗?”   赵好一愣,说道:“这……这也说不好。”   卫知拙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只是一些猜测罢了。”   赵好思考一下,却是皱起了眉头,卫知拙的怀疑其实不是没有道理。她从小习武,在跌打???损伤方面算是半个行家,如果吕氏和看守都没有夸大其词的话,那确实很奇怪。   一来照吕氏所说,她只是在走路而已,并非剧烈的活动,二来她也并不肥胖,反而可以称得上是清瘦。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扭伤了脚,伤势也应该相对较轻的。   吕氏的伤为什么会那么重呢?   赵好想不通,但这个疑问似乎可以先放一放。毕竟不论吕氏的伤势轻重,她没办法独自进入元老爷的书房是实打实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赵好想了想,又问道:“除了吕氏之外的其他人呢?”   卫知拙这回倒没有卖关子了,说道:“元松的嫌疑一直都有,他的辩解说到底只是一面之词,不能全信。至于元梁,已经把心里有鬼摆在脸上了。”   赵好点点头,也就是说卫知拙和她想的一样,把孙氏也排除了。   “那你那边今天有什么收获吗?”赵好问。   卫知拙摇了摇头,见赵好吃完了,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明天我会继续扩大搜查范围,如果还是没有收获的话,兴许就要从元府这几个人身上入手了。”   说到底现在都没有直接搜查各个嫌疑人的住处,还是知县碍于过去的交情,留了一些情面。但案子再这样僵持下去,这情面知县也留不住了。   赵好也觉得如此,这么久了都没有头绪,这案子也许真的要等到撕破脸皮去调查时才能有进展了。   ——   但事实上,案件的变化来得比赵好想的要快得多。   就在第二天下午,赵好还在府里闲逛,想看看能不能碰运气得到一些线索的时候,忽然被知县派来的衙役找到,说让她快去大堂,案子已经破了。   赵好整个都愣了一下,心道难道卫知拙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连忙跟着人赶了过去。   然而到了地方赵好才知道,卫知拙并不在这里,被抓到的是三少爷元梁和他舅舅、也就是孙氏的哥哥孙侩。   原来就在刚才不久,巡逻的衙役发现有个人在爬元府的围墙,定睛一看,和对方接头的竟是元府的三少爷元梁!   那衙役反应迅速,当即便叫同伴来将两人抓个正着,而把他们带到知县面前,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搜出了半包没有用完的砒‖霜。   毫无疑问,往元老爷参茶当中下毒的就是三少爷元梁了。   赵好还算是来得快的,元府众人之后才陆陆续续赶到,见到眼前的状况都惊讶无比。   孙氏更是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冲上来推搡着摁住二人的衙役,尖叫道:“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的梁儿!”   知县和元老爷关系不错,本就因为元梁弑父怒火中烧,这会儿见了孙氏的反应,更是不再惯着了,呵斥道:“来人啊,把这疯妇押到一旁去!”   等被两个衙役摁在了旁边的座椅上,孙氏才恍然惊觉了什么,睁着两个眼睛看向知县,颤声问道:“发,发生什么了?”   知县原以为孙氏说不准也参与其中,看见她一脸茫然,才知道这事儿她并不知情,于是只冷哼一声:“你养的好儿子!”   又把方才的事情一一说了,随后朝堂下二人道:“元梁孙侩!人赃并获,你们还不认罪吗?”   元梁猛地一颤,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大声叫道:“那……那砒‖霜是有人栽赃陷害!对!是栽赃!不知怎么的就在我手上了!我怕被误会,这才想到让我舅舅帮忙处理的!我没有下毒!说我下毒,你们亲眼看见了吗?!没有看见,又怎么能诬赖我!”   谁都知道这是在狡辩了,毕竟谋杀生父之罪一旦坐实,这位三少爷和他的舅舅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这个时候,除了狡辩,这两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那孙侩也连声附和:“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孙氏一听这话,便像抓着个救命稻草一样,跟着大叫道:“你们听见没有?!不是我梁儿干的!你们抓错人了!抓错人了!”   知县只冷眼看着三人,说道:“既不肯老实认罪,那便上刑吧,来人!”   三人一听上刑,都是脸色大变,连声求饶。   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除非招认,求饶又有什么用呢?   孙氏被两个衙役强行摁回了座位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哥哥被上刑,伴随着二人的惨叫,哭得撕心裂肺。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一向讨厌孙氏的吕氏都忍不住别开了脸。   孙氏昨日还盘算着要如何处理元府的家产,怎么能想到今天她和她的儿子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孙氏哭了一会儿,人都已经麻木了,从一开始的喊冤,到后来跪在地上向两个人磕头,呜咽道:“说吧,有什么就都说吧,算我求你们了,不说他们不会停手的,咱们不受这个罪了……不受这个罪了……”   元梁和孙侩被打得血肉模糊,也是实在受不住了,便都叫道:“我们招了!我们招了!”   知县于是一抬手,两边的衙役退下去,孙氏也得了自由,踉踉跄跄地扑到元梁身边,哭叫道:“我的儿,我的儿……你哪儿受过这种苦啊!”   元梁趴在地上,面如死灰,根本说不出话来。   孙侩便在知县的呵斥下,战战兢兢地将实情一一道出。   原来元梁在元老爷的参茶中下毒,竟是受了他的怂恿。   孙家原是屠户,身家比普通老百姓要好上不少,和大户人家却是不能比的。把孙氏嫁去元府后,孙家的人都指望着能借此机会真正发达起来,却不料元府管事的实际上是吕氏,孙氏斗她不过,根本捞不回半点好处。   孙侩也是知道自己妹妹不成,于是干脆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外甥身上,隔三差五来元府联络一下感情,盼着元梁在继承元家后能分他们孙家一笔。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这外甥也确实听他的话。但他却没想到几个月前突然起了变化,他的外甥失了宠,元老爷反倒要把全部家产给到老二那里去了。   若是普通人家可能也就算了,但那可是元府!多大的一笔钱财!谁能容忍这个?!   一开始孙侩想杀的其实是元松,但是转念一想,这元老爷的心意变得这么快,若是元松死了,他又想传给别的人怎么办?   既然如此,左右都要杀一个,与其杀了元松继续看元老爷脸色,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解决了元老爷算了。   只要元老爷在立下遗嘱前死亡,有话语权的就剩下吕氏和孙氏两个女人。吕氏的儿子虽然是长子,但人人都知道元家的老大不顶事儿,老三才最像元老爷。更何况孙氏还有娘家人帮忙说话,几厢加起来,不说把元府的家产都拿到手,掰一半儿总是做得到的!   于是他便拿着一包砒‖霜,趁着一次元梁被他爹痛骂过的时机,同对方商议了此事。   元梁从小被元老爷宠爱到大,忽然区别对待,心中自然失衡。但他收了自家舅舅递来的□□,一开始其实也没有真的下定决心要元老爷的命。   他总是忍不住觉得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直到案发那天晚上,他和元松拌了嘴,孙氏叫嚷着要带他去找元老爷告状。元梁本不想去的,但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而不出所料的,过去总会偏袒他的元老爷怒气冲冲地责骂了他一顿,叫他向元松道歉。   就在这个时候,元梁竟然还看见了元老爷案上写了一半儿的遗嘱。   这时,元梁心中才真正起了杀机。   元梁知道元老爷有喝参茶的习惯,和孙氏一起离开书房后,便立即去了小厨。恰好当时厨娘出去解手,无人看管,他便将砒‖霜下在了茶水当中。   “那药不好融化,我便只下了一半。”元梁双目无神道,“第二天娘便告诉我,我爹死了,是被下在参茶里的砒‖霜毒死的。”   其实当晚作案之后元梁就后悔了,但他又不敢去书房查看情况,只在床上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等知道元老爷死了,元梁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去想办法处理剩下来的半包砒‖霜。   然而这时府里已经全是巡逻的衙役,孙氏也因为担心他同样被歹人谋害,与他寸步不离。这种情况下,别说处理那半包砒‖霜了,他连拿出来都不敢。   但元梁也知道,案子要是一直破不了,迟早会发展到挨个搜查他们物品的,那时候他才是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干脆咬咬牙,抓住孙侩每隔几天就会来元府看他一次的机会,告诉孙氏他想和舅舅说会儿私房话,试图将那半包砒‖霜交由对方拿出去销毁。但元府内的衙役实在是太多了,最终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待到事情都供述完毕,众人都一时无言,孙氏呆呆地跪在地上,好半晌,哭道:“你怎么不和娘说呢!”   元梁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你这样的脾气,我怎么敢和你???说!”   孙氏抽噎着,忽然开始扇自己的嘴巴,叫道:“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   元梁狠得下心给他爹下毒,对他娘却还有几分情分在,抱住她哭道:“娘!娘!是孩儿不孝!”   堂下哭成一团,知县却是看不下去这副场景了。在他看来,这三人都可恶得很,一对舅甥勾结谋害亲爹,另一个死了丈夫还要包庇儿子,分明狼心狗肺,还好意思在这儿表演甚么母子情深。   知县高声道:“来人啊,元梁和孙侩舅甥勾结谋害亲父,证据确凿。押下去,关进大牢,择日开堂审理!”   当即便有衙役上前来拉扯孙侩和元梁,孙氏哭叫着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儿子,又被人推开,堂上好一阵混乱。   知县却是终于松了口气,往太师椅上一坐,朝赵好笑了笑,说道:“这案子可算是破了。”   赵好看了他一眼,笑不出来。   元梁下毒倒是在她的预料之内,但元老爷真的死于那碗参茶吗?   然而赵好也知道,知县好不容易把案子查出了结果,心情正轻松着。如果她现在提另外一种可能性,对方恐怕根本听不进去,反倒要找理由全盘否认。   眼看着元梁和孙侩二人要被衙役们拖出大门口了,赵好正犹豫着该怎么说服知县,突然有一个人背着光迎面走了进来。   他拦了一下衙役,说道:“且慢。”   赵好一听见这个声音,便立刻面露喜色,抬头一看,果然是卫知拙来了!   知县也不知什么情况,先叫人停了下来,问道:“何事?”   卫知拙看了一眼赵好,冲知县举起手中一个装着泥土的小布袋,淡淡道:“我们找到了新的证据。”   “元梁的确下了毒,但元老爷却并不是他杀的,因为后者生前根本没喝那碗参茶。”   “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第二十九章   卫知拙随手端起案上一杯不知有没有被喝过的茶盏, 将那一小袋泥土浸泡其中。随后掏出银针在泥水中稍一搅拌,拿出来时,针头已然变黑了。   知县瞪大了眼睛, 指着卫知拙道:“这……这是?”   赵好猛地一拍桌子, 激动道:“是砒‖霜!”   卫知拙冲赵好一点头,将银针和茶盏都递给了她仔细观看:“这土是从书房院子里挖出来的。”   昨天找了一天都毫无收获,卫知拙今天干脆带着长河县的一干衙役,将元老爷书房的院子掘地三尺, 所有地方的泥巴都被他掏了一块出来测试。   毕竟元老爷的茶碗不算小,要想给一具尸体灌下去一半, 并且叫人看不出来异常, 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元老爷如果并非死于毒杀,那么凶手一定会把多余的参茶倾倒在某个地方。   而书房里没有盆栽之类的东西, 那就只可能是是在院子里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最后居然真的被卫知拙找到了带着砒‖霜的泥土,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元老爷生前并没有喝过那碗参茶。   赵好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的,然而对知县来说就不一样了。有了新线索是好事, 但这不就说明案子的进度又回归到零了吗?   忙碌了那么久的知县实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检测方式会不会没那么准确呢……”   谁料一听到这话,原本瘫坐在地的孙氏立刻恢复了神智, 尖声叫道:“剖腹验尸!”   “老爷是不是被毒死的,剖腹验尸就知道了!”孙氏现在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亮得可怕,“现在就去验!我就知道, 老爷不是梁儿害死的!是有人在陷害他!”   元老爷要真是元梁杀的, 那一个斩监候是躲不过去了。但若只是投毒, 并没有得逞, 还是有机会保住一条命的。   孙氏为了她儿子的命可算是发了疯,但凡见到有人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便立刻指着道:“不想叫人验出真相的,通通都是真凶!”   本来现在局面就很诡异,谁都洗不掉自己身上的嫌疑,孙氏这么一说,倒真没人敢站出来反对了。   知县见状,也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成吧!来人啊,去叫仵作验尸!”   又冲除孙氏之外的其他几个人道:“你们谁来旁观做个见证?”   旁观验尸这种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众人正互相看着,还没决出个次序来,就听见卫知拙说:“且慢。”   知县现在一听他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就浑身难受,问道:“又怎么了?”   卫知拙懒得理会他,看了眼赵好,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粒小小的玛瑙珠子:“我还在书房发现了另外一个线索。”   吕氏看见那颗珠子,表情忽然僵硬了一瞬。   打从孙氏说要验尸起,赵好就一直在观察众人,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对方的神态,朝吕氏问道:“怎么?夫人认识这颗珠子吗?”   吕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孙氏已然扑上来,欣喜若狂地叫道:“我认识!我见过!这是她一对儿耳环上的!”   孙氏记得清清楚楚,她因为那对耳环好看又昂贵,心中嫉妒,还和吕氏起过冲突,只不过没赢。后来吕氏便经常戴着那副耳环,只为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孙氏几乎要疯了,指着吕氏道:“你就是凶手!就是你杀了老爷!还要嫁祸给我的梁儿!”   吕氏脸色变化几番,终于是没有忍住,骂道:“你这个疯子!胡乱攀咬什么?!你儿子亲口承认他下的毒!不论在场的人谁是真凶,他的罪名都是脱不掉的!最少也是个流放!”   她死死地瞪着孙氏:“你以为你能做点什么?别傻了,你这辈子要么跟他一起颠沛流离,要么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   “啊!!!”孙氏被戳了痛处,尖叫一声便要冲上来打人,知县见状,连忙命衙役们捂着她的嘴将人拖到了一边。   吕氏发泄了一通,瞪着挣扎不已的孙氏,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她缓了口气,扭头再看向赵好时,脸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那珠子确实是我耳环上的东西。”吕氏知道这种事稍作搜查就能确认,干脆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不过我那天没有进过老爷的书房,”她咬死了这一点,说道,“应该是之前就落在那里了。”   赵好的眼睛转了转,却道:“所以夫人没有否认,您那天的确带着这幅耳环。”   吕氏张了张嘴,刚要承认,忽然意识到什么,僵在了原地。   赵好紧盯着她:“实不相瞒,我有个‘远房表姐’,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远方表姐’本人煞有介事地自己给自己提供证词:“她曾告诉我,像她们这样的情况,家里所有的首饰都是会好好保存的,而且每次佩戴时也要检查一下是否完好。”   “若是耳环在那之前已经掉了一颗珠子,以夫人的身份,案发当天还会继续戴它吗?”   吕氏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作镇定地说道:“当然会。李小郎君说的毕竟是你那位远房亲戚的规矩,元府可不一样。整个元府的事务都是我在处理,每日要忙的事情有那么多,哪儿来的工夫仔细检查每件首饰呢。”   “是吗?”赵好笑了笑,“但这和您忙不忙有什么关系?您好歹是一府夫人,元府上下那么多丫鬟婢女,连检查首饰的人手都没有,您就不怕在外丢丑吗?”   说到这里,即便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并不懂什么首饰的男人,也都听出吕氏话中的漏洞,看着她的目光纷纷发生了变化。   但吕氏仍旧咬牙挺住了,因为她知道有一件事,无论如何赵好都无法给出解释。   “我是说不清这东西是怎么掉在书房的,”吕氏干脆大方承认,说道,“但若怀疑我是凶手未免可笑。当天晚上我受了伤,丫鬟和看守都是亲眼见到的,我根本没有杀人的条件。”   果然,这话一出来,赵好便哑火了。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卫知拙,然而这一次卫知拙也皱着眉头,只看着她一言不发。   赵好便知道了,这次恐怕是抓不住吕氏的破绽了。   果不其然,吕氏看到赵好的表情,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的神态也恢复到了之前淡然自若的状态。   她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冷冷道:“李小郎君若是有那么多空闲,还是想想真凶到底是谁吧,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受伤之人身上了。”   知县见气氛僵硬,也是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李小郎君也只是破案心切,难免对诸位有所冒犯的。不提这个了,谁先来和我们一起去验尸,若元老爷真的并非死于砒‖霜,我们再慢慢查嘛!”   吕氏不发一言,招来婢女抬她离开,显然是不打算去看验尸了。而大少爷元栖看了看赵好,又看了看自己的娘,最后还是紧紧地跟上了那张被抬起???的小椅,似乎想要和吕氏说些什么。   但吕氏只是一抬手,他便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吕氏和元栖离开了,孙氏母子又没了当见证的资格,剩下的只有二少爷元松和四小姐元杏二人。   元松沉默着,并不动作。元杏左右瞧了瞧,发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能作证了,便也十分干脆地跟上了知县。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外走,赵好和卫知拙又一次落在最后,互相看了一眼。   卫知拙之前猜得没错,吕氏的伤果然很古怪,赵好想。她之前的问话几乎可以确定吕氏在案发当晚进入过元老爷的书房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有两个人证在,吕氏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   元老爷的尸体被停放在元府的冰窖里,两天过去,并没有变化太多。   摆开阵仗,长河县衙的仵作动作麻利,很快就测出了元老爷腹中确实没有砒‖霜,也就是说,他不是被毒死的,元老爷的死因乃是脑后的那一记重击。   这话一说出来,孙氏三人都如释重负,齐齐瘫倒在地,互相抱头痛哭起来。   知县的脸色却十分复杂,因为这个案子果然还是变得更加难办了。   他忍不住看向最先揭示元老爷真正死因的赵好和卫知拙,希望他们能给自己指条明路。   结果却发现这俩人没一个人的注意力在验尸结果上——赵好在和元杏说话,卫知拙在看赵好和元杏说话。   知县:“……”   赵好其实也是好奇,大部分人都对尸体有一种畏惧的心理,更不要说剖开尸体进行检验了。但元杏小小年纪,却只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没有一点儿不适的表情。   赵好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大约是因为一起玩耍过,元杏已经将她当做朋友了,这回倒是很给面子地回答了问题:“他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要怕?”   “他活着的时候你很怕他?”   元杏点了点头。   她从出生起就被扔到了元府的角落里,若不是吕氏看她可怜,并未克扣什么,她恐怕也长不到这么大。   因着吕氏的举动,下人们即便不把她当主人,待她的态度也还算可以——前提是不要让元老爷看见她。   每一次她不小心在元府撞见元老爷,周围人对她的态度都会发生一个从温到冷的巨大变化。直到一段时间后她并没有被惩罚或者赶走,这些态度才会慢慢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虽然元杏并没有真正挨过元老爷的揍,但对方看见她时的怒火和身边的一切变化已经足够让这个小女孩儿畏惧对方了。   “其实我很高兴他死了,”元杏忽然说,“不论是谁杀了他,我都要感谢那个人。”   赵好忽然意识到,元杏也许只是看上去没头没脑而已。   她其实很聪明,什么都知道。 第三十章   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呢?   赵好趴在饭桌上, 伸长了胳膊,像个小木偶一样一手握着一支筷子,在桌面儿上喀啦喀啦地画圈。   虽然元梁不是真凶, 但企图谋杀自己的父亲也不是小罪, 仍是被押回衙门大牢待审了。   元府的六个人里,元梁和孙氏基本排除嫌疑,元栖和吕氏又都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只有元松和元杏了。   后者的力气不足以用灯盏将元老爷一击毙命, 因此知县已经把怀疑目标放在了元松身上。若是她和卫知拙不能尽快找出吕氏的破绽,说不定元松就要被知县拉去顶罪了。   卫知拙端着饭走过来, 瞧见赵好的怪模样, 把她的两支筷子没收,换了一双新的给她, 说道:“会有结果的。”   赵好瘪着嘴, 眼巴巴地看着他。   卫知拙无奈,也不知道这个一遇到事情就不好好吃饭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他想了想,说道:“看守亲眼看到了吕氏受伤, 和吕氏的琉璃珠出现在了案发现场,这两件事一定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   赵好小鸡啄米式点头。   卫知拙提示道:“后者是既定事实。”   赵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所以一定是看守的证词出了问题, 他在撒谎?”   卫知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有时候人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还谎言。”   见赵好一副蠢蠢欲动要冲出去的样子,卫知拙强调道:“先吃饭。”   “吃过饭, 我们再去找看守聊一聊。”   卫知拙知道, 一定有什么细节被遗漏了。   晚饭后, 赵好和卫知拙找到了那名看守。   因为倒霉, 正好值的案发那晚的班,短短两天的时间,对方已经被问了不知多少次话。但看到来找自己的人是一直对自己态度很好的赵好,那看守还是打起了精神,问道:“李小郎君,还是问那晚的事吗?”   赵好说道:“是的,恐怕又打搅你了。”   那看守忙说不会,又道:“只是我真的没有隐瞒任何事,那天晚上少爷夫人们的来往次序和时间就是那样,只怕您再问,我说的还是同样的东西。”   赵好摇了摇头,说道:“与其他人无关,我今天只想问吕夫人。”   那看守愣了一下,说道:“吕夫人?吕夫人的情况我也说过了,她在外边扭了脚,没有进院子。”   “你亲眼看见的吗?”   “是呀,”那看守点点头,“我亲眼看见的。”   “你确定吗?”赵好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你亲眼看见她受了伤?”   看守不明白赵好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我亲眼见她受的伤!”   赵好扭头去看卫知拙。   卫知拙冲那看守道:“把那天晚上的过程仔细描述一遍。”   看守迷惑地看着她们俩,但还是老实道:“那天晚上吕夫人到了院子外,突然不慎扭伤了脚,疼得站不起来,她的丫鬟便……”   不等看守说完,卫知拙强调道:“再详细一些,包括你自己的所有动作,全部都说出来。”   看守一愣,他们这些下人平日里最怕的就是废话太多,招得主人厌烦,所以说话都尽量简明扼要。   但卫知拙都这么要求了,他再不习惯,也只能一点点回忆当时的细节,结结巴巴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在书房的院子外面值班,然后看见吕夫人带着她的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我当时就猜到了,吕夫人多半又是因为大少爷的事来找老爷的。但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太清,吕夫人还没走近,就突然摔在了地上。”   “我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她的丫鬟呼救,于是连忙上去帮忙。那时候我才看清吕夫人脸上的表情,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疼成那样,可见是伤得非常厉害了。”   “但我一个男的也不好去搀扶夫人,在那儿站了半天插不上手。吕夫人见了,便叫她的丫鬟和我一起去找人把她弄回去。但当时的天色太晚了,大伙儿都已经回房睡下了,周围根本没人。跑去下人房那边叫人吧,又实在太远,不能把夫人就那么扔在那儿。”   “我和那丫鬟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见人,就赶紧回去了。只是没料到夫人正趁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在偷偷检查伤口,叫我不小心看到了,还好夫人没有计较。”   “唉,”看守叹了口气,说道,“夫人的伤势真的很严重,就那一眼,我都看出骨头似乎是错位了,还问夫人要不要去叫老爷将她送回去。但大少爷本来就惹得老爷不开心了,夫人说她若是还在这儿添乱,恐怕会让老爷更加讨厌她和大少爷,最后还是跛着脚让丫鬟把她搀走了。”   那看守摇了摇头,说道:“不瞒二位说,我算是元府的老人了,当初吕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和老爷也是十分恩爱的,谁能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虽不是明媒正娶,但好歹也被叫一声夫人,到头来竟要这般委屈自己。”   看守还在兀自感叹,卫知拙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赵好。   赵好也回看卫知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都明白了。”   看守愣了一下:“您明白什么了?”   赵好冲他摇摇头,说道:“明天还会有人叫你去问话,你就按刚才的照实说,不会有事的。”   那看守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赵好和卫知拙离开了。   第二天,当知县听到“我们已经找到真凶了”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发梦。   直到赵好重复了一遍,他才又惊又喜地问道:“这么快?凶手是谁!可有证据了吗?”   “证据早就有了,”赵好道,“还望您召集众人,做个见证。”   知县自然是一口答应,不过一会儿,便把除了孙氏外的其他人全部叫到了大堂,冲赵好说道:“你快说吧!凶手究竟是谁?”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了一眼,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吕氏,伸手一指:“凶手就是她!吕夫人!”   众人都是一愣,吕氏更是脸色都未曾变过一下,就连知县也略显尴尬,说道:“这……这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一轮???了?吕夫人根本没有嫌疑呀。她脚上受伤,没办法作案,人家有证人在的。”   赵好面不改色,说道:“若证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假证呢?毕竟谁能想到,掌管一府十多年的吕夫人,会费尽心思地在两个下人面前做戏。”   “啊?”知县完全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赵好道:“能把当晚的看守叫来吗?”   知县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立刻派人去叫。   而等待的时候,众人已经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了吕氏的身上。   吕氏仍挺直脊背,牢牢地坐在椅子上,但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从赵好说出“假证”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经瞒不住了。   看守很快就到了,赵好昨天已经提醒过他,因此面对众人还算镇定。   赵好看向对方,问道:“你说你亲眼见到吕夫人在院外受了伤,没有进书房,被她的丫鬟搀回去了?”   看守确定地点点头。   赵好便抱起胳膊,说道:“那你就将那晚的细节一一说清楚吧。”   那看守也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将昨晚的话说了一遍,只省去了他发表感叹的那一段。   赵好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发现除了元松没有反应之外,元杏已然若有所思,元栖甚至连表情都已经变了,惶惶然地看着他娘。   只有知县还茫然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赵好眨了眨眼,说道:“当然有问题,因为这位看守并没有亲眼见到吕夫人因受伤而无法作案。而是在吕夫人杀完元老爷之后,才看见了对方故意制造出来的伤口!”   “什么?!”知县都呆住了。   “其实当天晚上,在去找元老爷之前,吕夫人便已然起了杀机,于是她才在走到院子外时假装摔倒,做出一副伤势严重的模样。”   “两个仆人怎么能想得到吕夫人是在骗他们呢?于是他们在对方的命令下慌忙出去找人。而这时,吕夫人便趁机进了书房,趁元老爷不注意的时候用灯盏砸死了对方!”   赵好静静地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吕氏,说道:“随后,吕夫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之前摔跤的地方,弄伤了自己的脚,并且故意装出查看伤口的样子,叫两人亲眼目睹了她伤得到底有多重。”   “这时,吕夫人的不在场证明已然完整,她多出了两个因为怕被责骂,所以习惯了不会在答话时提及细枝末节的证人!最后只要以不想惹老爷生气的借口,阻止看守进入书房发现已经身亡的元老爷,她便可以功成身退,被她的丫鬟一路护送回房,睡个安稳的好觉了。”   “我说得对吗,吕夫人?”   大堂内一时寂静无声,许久之后,二少爷元松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吕氏叫道:“原来真的是你!是你杀了爹!”   他的叫声惊醒了众人,但吕氏坐在那里,仍在咬牙强撑:“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赵好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再负隅顽抗了吕夫人,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一面之词,昨天我们就找到了你进入过案发现场的证据。”   知县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前常来元府做客,除了元老爷,最熟悉的大概就是这位把元府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吕夫人了。他对对方的印象一直是一个知书达礼贤惠持家的女人,谁能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知县心情复杂,但还是劝道:“证据确凿,夫人还是认罪吧,否则闹得像昨日一样,未免太过难看。”   吕氏仍紧紧地咬着牙关,直到大少爷元栖回过神,两三步冲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大堂正中,朝知县重重地磕了个头,说道:“是……是元栖的错!若非是我怂恿,我娘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件案子全责在我,还请大人放过我娘,无论有何等刑罚,全算在元栖头上便是!”   “栖儿!”吕氏脸色大变。   元栖一向不爱说话,这番激动,叫他那张胖脸涨得通红,眼泪和汗水一起掉了下来,印在地板上:“都是我做的!请知县大人明查!”   但谁都知道,这位总是畏缩懦弱的大少爷根本不可能怂恿谁去做什么,他只是想替自己的娘亲顶罪罢了。   知县也是长叹了一口气,即便他是元老爷好友,眼下也不禁为了吕氏惋惜,看了眼决绝的元栖,说道:“既然如此,此前也并非没有子女代父母受过的先例……”   “我认罪!”   看见自己的儿子这般,吕氏终于还是放弃了,拖着伤腿跪到了地上,掉着眼泪说道:“我认罪……事情便是李小郎君所说的那般。一切与我儿无关,乃是我对元逢春含恨在心,日积月累,这才下手杀了他!望大人明鉴!”   “娘!”   吕氏却是不再去看元栖,闭着眼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要千刀万剐,也只冲着我来吧!”   知县真是觉得自己要把一年的气都在今天叹完了,忍不住说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吕氏却是笑了出来,说道:“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有选择,我一开始就不会嫁给元逢春。”   “但我有选择吗?”   “我求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没本事,我眼看着他新人纳了一个又一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吕氏的声音越来越高,“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这么对待我的儿子!”   “栖儿是他的长子,他可曾有一天将栖儿放在心上过?旁人说什么,他便听信什么,而栖儿稍有辩解,便是狡辩,是顶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又是因为谁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只说栖儿是个总给他惹祸的纨绔,传得满城皆知。一遇到事情,便大张旗鼓地办什么宴席!可他何曾知道,栖儿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贪便宜而买卖良家女子,他只是看出那些女孩儿们受了欺负,想要救她们!”   说到最后,吕氏已然声嘶力竭。   “落到如此田地,是我命该如此,”吕氏恨恨道,“我已不求夫妻恩爱、父慈子孝,那他能给我和栖儿的还剩什么?不过便是这元府的几分家产罢了。可就连这点东西,他都要全数塞给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叫我如何能忍?!”   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长河县的知县还没那么清。他虽然心中偏袒同为男人的元老爷,但面对吕氏的指控也实在无法反驳,一时间只得连连叹气。   吕氏看着泣不成声的元栖,脸上的表情又渐渐柔和下来,笑了笑,轻声说道:“栖儿,你便是太像娘年轻时的性子了,以后娘不在了,你也要学着一个人去面对许多事情。”   “不要再说替娘顶罪的傻话了,你知道你若是死了,娘是决计不会独活的。”   元栖抱着吕氏,嚎啕大哭起来。   “唉,”知县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说道,“不论如何,杀人便是罪,杀夫更是重罪。吕夫人,便将你作案之事一一道来,好叫人记录口供罢。”   吕氏已然认罪,听了这话,自然也不再抵抗,垂着眼,三言两语地将自己如何计划、如何施行都说了,果然和赵好卫知拙推测的一样。   “支走二人后,我便进书房将元逢春杀了,又回去故意弄伤自己,待到骗过二人,便命丫鬟带我离开了。”   眼见吕氏低下头,知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看,即便你杀了元老爷,到头来还是争不得这家产。老三也干了傻事儿,最终东西还是老二的!”   元老爷无亲无故,两个妾室也都卷进案子当中,这一死,家产只能由知县代为分配。   这话从知县口中说出来,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元松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来。   然而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元杏却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有个问题。”   知县还在情绪中,忽然被打断,不由得皱了皱眉,想叫元杏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   然而他还没有开口,赵好已经好奇道:“什么问题?”   元杏看了赵好一眼,慢吞吞道:“看守的供述里,他和丫鬟只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回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吕夫人便能三言两语叫元老爷放松警惕,从背后杀了他吗?”   吕氏闻言,说道:“我进书房时元逢春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屋里没灯,我是摸黑拿那灯盏杀的他。”   赵好和卫知拙都是一愣。   吕氏是摸黑杀的元老爷?可是黑暗中的元老爷真的是活着的吗? 第三十一章   赵好几乎是立刻就抓到了重点, 问道:“吕夫人,元老爷口中的参茶是你喂的吗?”   吕氏一愣,也反应了过来, 说道:“不是!那时丫鬟和看守就在外面, 我哪里有时间去喂参茶?我只点了书案上的灯看了一眼元逢春,确认他死了,便将灯???盏扔了!”   先前因为设计被赵好揭穿,吕氏一直魂不守舍, 竟忘了参茶之事,这厢想起来, 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吕氏直起身体, 猛然高声叫道:“我没有喂他参茶!元逢春在我进去前就已经死了!他不是我杀的!”   “你在撒谎!”   众人转头去看,出声的果然是一直站在一旁的二少爷元松。   毕竟若元老爷不是死于吕氏之手, 那么唯一有机会成为凶手的只有一直陪着元老爷, 且在吕氏到来之前离开的元松了!   不论是为了那即将到手的家产,还是马上就要扣到他头上的弑父罪名,元松都一定要咬死凶手就是吕氏。   可凶手真的是吕氏吗?赵好忍不住想, 她方才都已经认罪了,甚至懒得详细描述作案过程。若不是元杏突然发问,吕氏现下大约已被押去县衙的死牢了, 她会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再次开始狡辩吗?   吕氏果然也急道:“方才我都已经认罪了,若非真的不是我所做之事,现在何必改口!”   元松冷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乎?先前不过是你没找到狡辩的借口, 现下有人发问, 你自然顺水推舟!不仅想自己脱罪, 还要将我也一起拉下水!不愧是能杀夫的妇人, 好毒的心啊!”   “知县大人!”元松悲愤地朝知县一拱手,“您与我爹生前有过交往,应当是知道他原本就属意于我的!那晚爹他分明就要写下遗嘱了,我为何要杀他?即便退一万步说,我真的有杀心,何不等遗嘱写完再动手?分明是吕氏想要诬陷我!好叫我下了狱,她的儿子还有机会夺取家产!望您明查!”   知县坐在太师椅上,人都已经要傻了,怎么元松又有了嫌疑了?而且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这叫他如何分辨得出来啊?   眼下被架在上面要做个评判,知县只想埋怨冰窖里的元老爷,你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当的老爷、怎么当的爹?阖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不想要你的命!你倒好,一死百了,留给我三个凶手,叫我拿什么断案!   知县看看吕氏,又看看元松,这这那那了半天,只得看向一旁站着的赵好和卫知拙。   赵好接到了知县求助的视线,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其实也无法分辨吕氏和元松究竟谁才是真凶。   一切似乎只能凭她的直觉去判断了。   赵好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卫知拙,后者也正看着她。   卫知拙的目光似乎永远那样沉静,不论什么时候她回过头,都会给予她无限的信任和支撑。   赵好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慷慨陈词的元松身上。   她相信自己一开始的直觉,也相信卫知拙曾经给出的判断——元松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他不可能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   赵好闭了闭眼,说道:“我竟不知二少爷原来这般能说会道,您和先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   “恕我直言,您这样的人并不比吕夫人更可信。”   赵好一开口,知县果然怀疑地去看元松,后者示弱与人这么久,突然变得锋芒毕露,确实奇怪。   元松立刻反驳道:“我自幼既无父亲照拂,又无母亲疼爱,独自一人在这府中长大,若是真的软弱可欺,连什么时候该为自己争取都不知道,恐怕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如果只是因为我性格有缺,便要说我是凶手,天理何在?!”   元松说的没错,但长河县的知县并不是只要有道理就会相信的人。   后者没有被元松说服,反倒看着对方,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越发觉得元松这人心思深沉,不可轻信。   元松见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又说道:“若要指认我是凶手,你们起码要拿出证据来!”   这句话倒是实实在在地戳中了知县,后者点点头,冲赵好说:“确实如此,需得拿出证据来才算稳妥。”   赵好闻言,手心里捏出一把汗来,可看到元松的表情后,她竟真的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好罢,不就是证据么?人都说雁过尚且留声,我不信凶手行凶便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赵好铿锵有力地说出这话,朝元松一拱手,大声道,“二少爷,可否准许知县派人对您的住处进行搜查?”   元松一愣,没料到对方真的接了这话,他看着赵好笃定的视线,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他刚张开口,便意识到知县还在看着他。   如果这里不撑下去,知县就不会相信他了。   元松咬了咬牙,说道:“自然可以,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还怕你们搜吗?”   赵好看着元松的反应,越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回头看向卫知拙。   两个人对视了短短一瞬。   卫知拙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随后一言不发地带着长河县的衙役们去元松的院子里搜查证据了。   大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元栖扶着吕氏坐回了座椅上,母子二人喁喁私语,不时看向一旁的元松。知县坐在上首,有些焦虑地等待着。元杏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就好像刚才提出问题的人根本不是她。   而赵好在看元松,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似乎没有发觉,自己和卫知拙呆的久了,看人的眼神也越来越像那家伙。赵好视线中那种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穿透力让她对面的元松越来越紧张。   他从一开始强装镇定,到后面渐渐开始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的处理好了一切?他有没有像吕氏一样丢了物件在现场?衣服上有没有沾染什么痕迹?身上有没有揣带什么原本属于书房的东西?   没有,元松心想,他记得自己都有检查过,衣服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应当都是干净的……但他有视线盲区吗?会不会真的就有他没有看到的地方?   赵好的视线让他知道,对方已经笃定了自己就是真凶。而一旦有证据被发现,这个人必定会扑上来死死地咬住他,知县也不会相信他,他就再也没有脱罪的机会了!   不会有证据的,不会有证据的,不会有证据……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我们找到证据了!”   知县猛地站了起来,元松却是一屁股跌在了座椅上,愣愣地看着对面的赵好。   赵好面不改色地看向门口,就见卫知拙背着手,领着一众衙役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衙役手中拿着一件衣物,正是元松宴席那晚穿的外衣!   元松跟着看向那件衣物,恍恍惚惚地说道:“不可能,我明明……”   那衙役却不等他说话,已经上前一步,将那衣服的袖口亮了出来。知县忙跑下来细看,才发现在边角印花处果然有一处不起眼的血迹!定然就是元松杀害元老爷当晚沾染到的了!   知县怒气冲冲道:“元松!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元松看着那处血迹,心想,原来这里有这处血迹吗?他竟漏了?难道真的是他命该如此?老天注定他什么也无法得到?   “元松!”知县大喝一声。   元松猛地回过神,看向知县,呆愣了片刻,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说道:“是!是我杀了他!他不该死吗?元逢春不该死吗?!”   “是他强娶了我娘做妾!是他逼着我娘生下了我!可我娘死了,他有伤心过哪怕一天吗?我娘死了,他有关心过我哪怕一次吗?他这样的东西,算什么相公,算什么爹,又算什么人?!他凭什么活着!”   “明明都是一样的出身,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受疼爱,有的人天生就要被忽视?他喜欢的人就什么都有,他不喜欢的一分一毫都别想拿到!就连我自己费尽心机争取来的东西,他都不愿意给我!”   原来元松自小在元府生存艰难,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看人脸色,最惨的时候,甚至要对下人卑躬屈膝。而遭人奚落时,他的身世也是最常被拿出来嘲讽的话题。   这样的情况,元松对元老爷怀有恨意再正常不过,即便是后来用手段得到了元老爷的喜爱,元栖其实也一直对他抱有怀疑和防范。   案发当晚,元老爷刚骂完大少爷元栖,正是心情激动的时候。元松便旁敲侧击,嘴上说大哥乃是长子,您日后还要倚仗他云云,实际上是怂恿元老爷赶紧将遗嘱定下来,以免家产落在他最不喜欢的元栖手中。   元老爷正是信任他的时候,果真没有怀疑,便决定要先将遗嘱立好。   然而写了没几个字,孙氏便带着他曾经最喜爱的元梁进了书房。   虽然元老爷同样呵斥了老三元梁,并叫对方向他道歉,但作为旁观者的元松清楚地看出了元老爷待老三和老大的不同。   面对元梁,元老爷的语气和态度其实要温和得多,更像一位真正的父亲在责怪儿子不懂事,而非以老爷的身份斥责他人。   毕竟是曾经最疼爱,???并且疼爱了十多年的儿子。   元松在这时心中就已有不平,谁料就在婢女送来参茶没多久,元老爷竟然还忽然说自己头疼不适,遗嘱改日再写。   这个时候,不论元老爷是真的头疼还是假的头疼,元松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   他改主意了。   这个不配被他叫爹的人又改主意了,他要将他辛辛苦苦争来的东西又转手交给其他人了!   在元松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拿下了一旁灯盏上的蜡烛,用底座重重地敲到了元老爷的后脑上,后者一声不吭地便倒在桌上,断了气。   元松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元老爷的血漫到了桌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杀人了。   有那么一会儿,元松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但很快他就找回了理智。   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元老爷死于他手。   元松在那短短的一刻钟里想了无数种方法,但都被他一一推翻,最终他意识到,桌上的参茶才是他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只要在其中下毒再灌给元老爷,让人认为元老爷是中毒身亡的,那么脑后的非致命伤就不会有人认真去查了。   而就算本地的知县突然转性,非要找到脑后伤的凶手是谁,他也有即将写完的遗嘱作证,完全可以一推四五六,随意诬赖给其他人。   但毒药去哪里找?   元松摸了摸身上,忽然想起了老三元梁先前离开时的眼神。   对于元梁这个夺取家产的最大竞争对手,元松一直在私下里偷偷对其保持着关注,自然也对对方的一些情况了然于胸。   他知道元梁想要毒死元老爷,并且也完全没有要提醒元老爷的意思。   毕竟人家父子情深,就算他说了,后者也一定不会相信。况且他为什么要说?待元老爷立下遗嘱后,借老三之手早日将家产揽入怀中不好吗?   虽然出了意外,之前的计划是行不通了,却不知眼下老三是否还能帮他一把?   元松用身上的碎银确认了茶中果然有毒,便立刻将其灌到了元老爷口中。奈何元老爷已经死了,茶汤灌不了多少,反倒洒了出来,十分显眼。元松只得将多余的参茶倒在了院子里,留下一半在碗中。   随后他又将凶器归位,吹熄了蜡烛,这才整理衣物,离开现场。   元松状若癫狂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后来从孙氏那里听到书房里亮着灯,便知道我后面一定还有人进去过,并且没有呼救。我还以为能彻底把嫌疑甩到那一个人身上,没想到……”   “没想到我检查了那么多遍,竟漏过了那一处血迹。可能这就是天意弄人吧,哈哈哈哈,天意弄人!是老天爷他不帮我!”   赵好站在卫知拙身旁,静静地看着元松发疯,直到这时,才神情复杂地开口说道:“二少爷,你有没有想过,并非是老天爷不帮你。”   “而是因为你做过的事,你自己心虚。”   元松一愣:“什么?”   赵好看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握着卫知拙的手,摊开来给众人看——上面一线红痕,这才是衣服上血迹的来源。   “我们什么都没找到,那件衣服不过是拿来诈你的。”   “你和元老爷的事我不予评价,但有一句话你没有说错。身正才不怕影子斜,”赵好低声说道,“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即便不在人的眼中,也在你的心里。”   “对不住,二少爷,但你已经承认了,你就是真凶。”   整个大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知县都被赵好这一下给炸翻了,定睛一看,果然发现衙役中有人神色闪躲,想来是进门之前都商量好了的。   元松听到赵好的话后,先是怔愣,随即便彻底疯癫了,面目狰狞,怒吼着便要扑上来找她拼命。   赵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腿踹了他一脚。虽然收了力气,但还是叫清瘦的元松飞出去一丈远,被反应过来的衙役们押在了地上,挣扎着怒骂不断。   赵好见对方还有力气骂人,也是松了口气,看向上首的知县。   知县:“……”   知县终于回过神来,耳边都是元松的污言秽语,也是听不下去了,扶着额头叫人将他带回县衙大牢关押起来。   而一旁的吕氏虽然逃过一死,也要和老三元梁同罪论处的,便一齐叫人带走了,元栖自然是跟去照顾他娘。   一时间,大堂内只剩下了知县、元杏、以及赵好卫知拙四人。   知县放眼望去,只见整个元府已经因为这一起多个凶手的杀人案变得七零八落,在场的元家人竟只剩下一个元杏。唏嘘之余,也还有一分终于破案了的轻松在。   随即,知县又神情复杂地看向最后胡闹了一通,但也确实是这场案件中最大的两个功臣,赵好和卫知拙。   不过和往常一样,这两个人也并没有任何一个在理会他。   赵好正看着卫知拙,眨眨眼睛,问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你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还是实在找不到证据才灵机一动这么干的?”   卫知拙安静地看着她:“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只需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   赵好忍不住为这心有灵犀笑了出来,随后又皱眉关心道:“你的手指头疼不疼?”   卫知拙:“方才没什么感觉,现下却有些许疼痛了。”   赵好:“啊?会不会是刀不干净啊?我仔细看看!”   旁观的知县:“………………”   知县看着赵好捧着卫知拙的手看来看去,忍不住腹诽这两个西平县来的衙役太古怪,亲兄弟也没有这么腻歪的。   一条破了油皮的口子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再看都当着你的面儿长好了! 第三十二章   案件告一段落, 元老爷搁置许久的丧事也该办起来了。   然而元家的人一半儿进了大牢,剩下的一半儿又都与凶手有牵扯。即便是什么都没做的长子元栖,因为他娘的关系, 也是不方便主理此事的。   最终还是知县出面操办, 将元老爷下了葬。   丧事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元府的家产分割。只是元老爷无亲无故,有资格继承家产的只剩下孙氏、元栖以及元杏三人。   知县认为孙氏无功无劳,且对儿子教导无方, 不应分得过多财产,拿些安身钱财了事。   而元栖身为长子, 虽然为母所累, 但他现在也是元老爷仅剩的一个儿子了,还是应当分得一半儿家产。   剩下的, 便都归由最小的女儿元杏继承了。   决定这个事儿的时候, 知县还有些犹豫,担心元杏一个小姑娘会护不住元府这许多钱财。毕竟不要说旁人了,要不是案件有赵好二人参与, 其实他自己都想分一杯羹来着。   但是赵好告诉他,不要小看元杏,若她真是个天真懵懂没有一点儿成算的小女孩儿, 当初的元松也不会被揪出来了。   事实也证明赵好想得没错。   她和卫知拙在离开前,去找元杏道了个别。   家产分割的结果下来后,元杏就立刻准备要搬到家主住的主屋去了,原先冷冷清清的偏僻小院现在也人进人出。   赵好和卫知拙到时, 她正在监督下人们搬运东西, 看到两人来了, 很开心地打了个招呼。   这大概是赵好打从认识元杏起, 在对方脸上见过的最愉快的笑容。这也很正常,毕竟她终于抓住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虽然对方刚死了爹,但赵好还是说道:“恭喜。”   谁知元杏却叹了口气,故作遗憾地说道:“我还以为整个元府都会是我的呢。”   赵好:“……”   赵好艰难道:“这件案子跟你没关系的对吧?”   元杏被她的脸色逗得笑了出来,说道:“当然没有。”   元杏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但也确实没有那个能力去杀元老爷。就像赵好推断的那样,以她的身份,甚至连一包毒‖药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弄到手。   不过她也没什么必要去弄,因为对比其他人,元杏其实并没有那么恨元老爷。   元杏在元府过得还算可以,而且她很早就知道了她娘的死因。   元杏的娘怀上她只是一个意外,但意外过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却奢求元老爷这样的人能给她一个名分甚至怜爱。她当然没有求到,于是在生下元杏后心灰意冷地投了井,留下元杏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但其实元杏也不恨她。   因为元杏知道,她的母亲若是一直活着,她们现在的处境才会更尴尬。   有时在冰冷的夜里,元杏也会去想,她都能预见的事,她的娘一定也能预见。也许对方在最后的时光里,也曾短暂地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想到了自己女儿将要面对的一切,这才会在权衡之后选择放下她,独自奔向死亡。   非要说的话,元杏对于元老爷的意见,大多来源于对方的存在本身。元老爷只要活着,对于元杏而言就是一种囚禁。   只有元老爷死了,她才能???解脱。   但她活得太卑微,像一枚芥子,像一粒灰尘,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撼动不了,只能一日日地等,一天天地盼。   她知道像元老爷这样的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个称得上圆满的结局。   赵好闻言,也是松了口气,这件案子就此打住是最好的了,若是再来一个凶手,她也受不住了。   当下便对元杏道:“元府这么大,一半也很好了。”   元杏看她一眼,笑道:“也不只是一半而已。”   原来吕氏被判了流放,元栖的父母之间出了这样的事,这位曾经的元府大少爷也不愿再留在长河县这个伤心地。他打算和自己的娘一起走,也好途中照顾对方。   元府一半的家产他是带不走的,所以只要了足够他和吕氏下半辈子生活的一部分。剩下的便算作元杏揭穿元松,叫吕氏免于一死的报答,通通转送给了对方。   所以非要算起来的话,元府现在一多半的家产其实都在元杏手中。   “不过那天我之所以会开口,除了想要解决掉元松外,也是为了吕夫人过去的照顾。”   元杏说道:“也许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照顾了我,但这部分家产我会当做是他们寄存在这儿的,待到他们的生活稳定下来,我还会派人送还。想来以吕夫人的手段,拿着这笔钱重新过上好日子也不是难事。”   赵好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元杏,忍不住回忆起当初那个穿得灰扑扑的,和她一起玩儿泥巴的小女孩儿。   赵好总觉得对方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但仔细一想,她又却确乎是从未变过的,只是展露出来不同的两个面罢了。   想了想,最终也只说道:“你有打算就好。”   元杏笑了笑,看着赵好的眼睛,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虽然很奇怪,但你确乎是我长到这么大,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不过你们不是长河县的人,案子破了,也要离开了吧?”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是道:“是的,我们要走了,这次就是来同你道别的。”   听到这话,元杏脸上也露出一丝寂寞来,随后认真道:“既是朋友,也不该叫你们空手离开,跟我来。”   赵好听了,还以为元杏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送她,于是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然而走了半天,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把她带到了元府屯放金银财宝的库房,叫她随意挑。   赵好一开始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元杏也不清楚她的身份。而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有什么比钱财更加实用呢?于是便跟着一起认真地翻看了一下。   “其实我也没有来过这里,”元杏一边翻一边说道,“等回头有空了,还得整理一下。”   赵好点了点头,忽然看见了一支镶着绿翡翠的金步摇,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东西确实好看,但更重要的是,赵好觉得它有点眼熟。   然而赵好在上京见过的高门贵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时间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相似的步摇,于是发了一会儿呆。   元杏注意到了赵好的反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将那支金步摇取了下来,问道:“你想要这个?是打算送给心上人吗?”   一旁只是来凑热闹的卫知拙听到了“心上人”三个字,默默地靠了过来:“什么?”   赵好:“……”这么敏感?   赵好看了一眼卫知拙,砸吧砸吧嘴,说道:“是你用不上的东西。”   随后冲元杏道:“没有啦,只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步摇。”   而且离近了看,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这步摇的做工十分精致,实在不像金州这样偏远的地方能有的。想到元老爷生前也不是本地人,恐怕是对方发家时一起带到金州来的。   卫知拙听到赵好只说他用不上,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晃到别处去了。   元杏没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闻言便道:“既然觉得眼熟,想来也是冥冥中的缘分,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赵好还在用余光去瞥卫知拙,听到元杏的话,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别的想要的,拿了这个当礼物也好,于是点点头,收下了。   元杏便又折回去找送给卫知拙的礼物,但她和卫知拙其实不熟,左看右看都没什么合适的,反倒翻出来个上了锁的老旧漆盒。   这漆盒的模样和库里的其他东西实在格格不入,元杏看着奇怪,又没找着钥匙,便出去问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钥匙在哪儿?”   外面的仆人答道:“回小姐的话,这盒子是从老爷书房搬出来的,不知里面是什么,钥匙兴许是落在那边儿了。”   元老爷书房里的东西?赵好不禁想到了元松提到的情书。   很显然元杏也想到了这一点,把那漆盒夹在胳膊下面,回过头来冲赵好兴致盎然地道:“要一起看看吗?”   赵好:“……”   赵好实在是对元老爷过去的风流情史不感兴趣,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们时间不太够,马上要出发了。”   “好吧,”元杏有些失望道,“那我回头自己看,你的同伴挑好东西了吗?”   赵好回头去看卫知拙,后者冲她摇了摇头。   卫知拙其实也对元府的收藏没什么兴趣,他比较想要元杏的那些小玩意儿,因为赵好那天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路上无聊的话可以拿来给对方打发时间。   于是赵好和卫知拙最后离开的时候,便只带走了一些长河县知县送的特产,以及元杏送的银两、并一支金步摇和一布袋小孩儿玩具。   至于回去的计划,赵好本来是打算买两匹快马去追赶前面的人的。但卫知拙表示,他们参加了元老爷的葬礼,已经在金州浪费了太多时间。再加上前面的人为了护送那些女子回家,不会走来时的路线,现下恐怕已经不知转去了哪里,即便是真的追了上去,也是错过的概率更高。   在卫知拙看来,左右都是碰不到头,与其灰头土脸地赶路,还不如买一辆驴车,慢一点直接回西平县去算了。   且不论卫知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方的判断一向都是很准确的,赵好权衡一下,还是又买了辆驴车,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而对于这场漫长的回家之旅,两个人的分工也十分明确,白天是卫知拙在前面赶车,晚上是赵好在后面睡觉。   卫知拙:“……”   卫知拙一边赶着车,一边无奈道:“所以全是我在干活?”   赵好躺在车厢里,赖赖唧唧地回道:“也不能说全是嘛,你累的话我会出来帮你的,而且我还要负责保护咱俩的安全呢。”   就是现在正是午后,温度和车外的阳光都太过适宜了,以至于还不到晚上,赵好就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卫知拙也听见了她在打呵欠,于是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不一会儿,车厢里便没有动静了。   赵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因为是白天,总是睡不安稳,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又想起那支步摇的事儿。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赵好忽然猛地坐了起来,叫道:“我知道了!”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车外隐约传来卫知拙的声音:“什么!”   赵好缓了一会儿神,意识到自己恐怕一觉睡到了晚上,而卫知拙正在外面准备晚饭。   怕打扰到对方,赵好连忙大声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想起来那个步摇我在哪儿见过了!”   这个事儿卫知拙也是知道的,赵好出了元府就跟他说过了,便又在车外远远地问道:“哪儿!”   “我一个姑姑那儿!”   过了一会儿,车外传来卫知拙的一声“哦!”,随后便安静下来,只闻到丝丝食物的香气。   卫知拙不问了,赵好心里却忍不住出现了很多问题。   毕竟她姑姑可不是普通人,宫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元府呢?元老爷在来到长河县发家之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与此同时,元府的元杏也终于在吃过晚饭后,找到了那件漆盒的钥匙。   她回到房间,专门准备好一众果脯蜜饯和点心,随后点上灯,打开了元老爷的漆盒,预备看一看对方年轻时的笑话。   事实证明也确实挺好笑的,一封接着一封,元杏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她的点心还没吃完,信就已经看完了,实在不过瘾。   元杏不信邪地把漆盒底儿摸了摸,却忽然摸到了一条缝隙。   元杏:“?”   这漆盒竟是有夹层的?   元杏忙把盒子拆开了,只见里面又掉出几封信来,打开一看,却是完全不同的字迹,写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看着那些信,元杏的脸上渐渐出现了惊骇甚至惊恐的表情。   片刻后,元杏慌忙将那些信件和漆盒还原,抱着它瑟瑟发抖地躲进了被子里。   她???得离开这里!元府不能呆下去了!   或者说整个金州,她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妹有更新了!大家不用等我! 第三十三章   赵好和卫知拙并不知道元府发生的事情, 两个人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均州地界。她们来时便走的这条路,等穿过了均州到达唐州, 离蔡州就不算远了。   只是来时还是四五月的时节, 回去已经快到六月,气候也炎热起来。   赵好穿不住那许多层裹胸,想着反正就她和卫知拙两个人,便换了些轻薄的衣物, 闹得后者好些天都不正眼看她。   赵好忍不住纳闷儿:“你也不是没见过别的女孩子吧?连进花月楼那样的地方都不见你变一变脸色的。”   卫知拙:“……”   是呢,有的人在他面前脱光他都能面不改色, 但有的人只要笑一笑, 他便再不像他自己了,赖谁呢?   卫知拙不说话, 赵好也猜不透他。只是天气越来越闷热, 她实在不舒服,停下来休息时,便哼哼唧唧地叫卫知拙把车赶到有水的地方去, 她记得附近有一条河来着,想去洗个澡。   卫知拙被她哼得心软,但却摇了摇头, 说道:“不行,来的时候我看过那条河,水里不是很干净。”   见赵好实在难受,他便停下来, 用半路买来的蒲扇给她扇了扇风, 安抚道:“忍一忍吧, 我记得很快就要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到时候找那户人家借水。”   赵好也记得来的路上有这么一户人家,说是很快,实际上还有些距离呢。但卫知拙一副很坚决的模样,她也只能捋了捋汗湿的额发,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行至傍晚时分,卫知拙将车停下来,找了个地方生火做饭。   赵好注意到这里不远处就是二人先前提到的那条河,而卫知拙又在专心生火没有看自己,便趁对方不注意,飞快地从驴车上窜下来,撒了欢儿似的往水边跑。   卫知拙拿着木柴,看着赵好不见黄河心不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去做饭了。   赵好还不知道卫知拙是怎么想自己的呢,欢快地跑到了河边,正准备脱衣服,就见河面上都是水藻。再仔细一看,水里果然有一堆细小的虫蟊在以各种姿势畅游。   赵好默默地又把衣服穿回去了。   待到赵好垂头丧气地回到驴车旁边,卫知拙已经把干粮热好了,递给她道:“吃吧,吃完上路。”   赵好愣了一下,说道:“今天要赶夜路吗?”   因为回程并不着急,两人一般白天赶路,晚上就会休息。今天白天走了一天了,晚上还继续走,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赵好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在卫知拙旁边坐下来,说道:“其实我还可以再忍一忍的。”   卫知拙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她一下。   赵好:“……”   好吧,是根本忍不了了,她在卫知拙面前真是一个谎都撒不了。   两个人于是赶了夜路,果真找见了来时的那户人家。只是上次路过时他们人数众多,怕叫人误会,并没有前去搭话,所以这次也不清楚这户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眼下已是深夜,空气越来越闷,赵好脸蛋红彤彤的,躲在车里给自己扇风。   卫知拙去那间屋子前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没人答话,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就在卫知拙以为屋里的人没醒,预备再敲一次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缝里露出一个眼睛,阴沉沉地问道:“什么事?”   听上去是个四十岁左右男人,卫知拙借着月色看清了那只眼睛,灰暗,但藏着锋芒。   这不是一个普通百姓会有的眼神。   卫知拙皱了一下眉,但想到车上的赵好,还是继续道:“过路的旅人,天气炎热,想买些水擦身。”   那只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卫知拙,说道:“井在屋后,桶随便用,钱放在窗台上就行。”   话音未落,门就“啪”地一声关上了。   卫知拙见状,便将钱依言放在了窗台上,随后去后院打水给赵好洗澡。   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躲在车上擦擦身子,换件衣裳而已。井水凉爽,赵好花了一番功夫收拾好自己,心情也舒适得多了,一面用帕子绞干头发上的水,一面从车窗往外看卫知拙在干嘛。   就见对方一面往那户人家的后院走,一面在脱衣裳,显然是也热得厉害,打算冲洗一下。   赵好正好瞥见卫知拙宽阔又覆盖着肌肉的结实肩背,也就是一眼不到的工夫,立即把头转回来了,再一摸自己的脸蛋,竟然已经开始发烫了。   赵好:“???”   好奇怪,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男人吧?习武的时候还常遇到过打赤膊的人呢,她看着也和木头桩子没什么区别呀!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赵好默默心想。   男人冲澡总是比较快的,没一会儿卫知拙就回来了。赵好听见动静,正想问他今天是不是在附近过夜算了,就感觉身体一晃,驴车又动了起来。   “我们去哪儿?”赵好奇怪地问。   “走远一些再休息。”卫知拙说道,“刚才那里不太安全。”   赵好愣了一下,问了问什么情况,卫知拙便照实说了,道:“只是一种感觉。”   不过他们打水休整时都没有出事,那人应该对他俩没什么兴趣。   赵好听了,倒觉得卫知拙的做法很有道理,毕竟对方的感觉一向很准,刚才那座屋子的主人应该不是个善茬儿。   两人又将驴车赶出一段路,直到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才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生火过夜。   因为洗了个澡,这天晚上两人睡得还算安逸,但天亮之后,周围还是那么热,而且越来越闷了,赵好张着嘴都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卫知拙看了看天色,说道:“怕是要下雨了。”   好消息是下雨之后天气会凉快许多。坏消息是驴车外的车篷并不防水。如果被浇透,行李打湿还是小事,若是人生了病,恐怕就很难办了。   卫知拙尽力加快了赶路的速度,但车终究不比雨云跑得更快。   还未到中午,暴雨便倾盆而下,雨幕大得起烟,打得地面上坑坑洼洼,溅起一片泥水。   赵好听着外边砰砰咚咚像在下冰雹一样的声音,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会怀念起之前闷热的天气了,急忙地叫道:“卫知拙!不能再赶路了!你快进来躲雨!”   卫知拙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断断续续:“不行!这雨比我预料的要大,若是随意停下,车里也不安全!”   一定得找个能躲雨的地方才行。   赵好坐在车里干着急,她一直不赶车其实是因为她不会赶车,但眼下这个时候了,总得想办法帮帮卫知拙才行。   只叫对方一个人在外淋雨是绝对不行的,这样下去,即便找到了避雨的地方,卫知拙恐怕也被雨浇得倒下了。   赵好四下打量,见车厢垫底有块两尺见方的木板微微翘了起来,眼睛一亮,上前去直接将其掰了下来。   随后她便单手抱着那块木板,另一只手勾住车顶边缘,一个用力,轻轻巧巧地上了车顶,接着又手脚并用,几息之间就到了车辕,一屁股在卫知拙旁边坐了下来。   卫知拙:“???”   卫知拙还看着从天而降的赵好发愣时,后者已经冲他咧嘴一乐,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来帮你挡雨!”   卫知拙皱着眉,刚想说她胡闹,但赵好举着那块木板往他身上一靠,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块木板确实挡住了不少拍在卫知拙脸上的雨滴,而融融的暖意也顺着两人相贴的地方交汇传播。属于少女的柔软触感和气息袭来,卫知拙闭了闭眼,不敢叫赵好看出自己的异常。   “你这回连脖子都红了。”赵好突然说。   卫知拙:“……”   卫知拙狼狈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努力专心赶车。   然而这条路他们曾走过,心知短时间内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卫知拙干脆在岔路口来了个拐弯,往未知的方向去了。   所幸二人的运气不错,终于在不久后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宅院。匆忙下车时,赵好和卫知拙的手都已经冻得冰凉,脚也都麻木了,两个人浑身湿透,互相扶持着到了那座宅院的门口。   院外有两个仆从把守,青石台阶,朱漆大门,匾额上书着“千翠庄”三个大字。   两人原本只是想找个屋檐避雨,但眼下浑身湿透,若是没个地方取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染上风寒。   赵好性急,率先问道:“两位大哥可否行行好,通报一番,借贵地避一下雨,我们可以出房钱。”   谁料那两个家仆见她俩穿着普通,又一副落难模样,却拿鼻孔看人,嗤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钱?你们那点儿钱算什么?我们家老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卫知拙皱了皱眉,说道???:“我们是外县派出来公干的捕快,借贵地避一下雨,待雨停了,还有要事要办。”   这话出来,那两个家仆果真面露迟疑了。虽然只是捕快,但也是衙门的人,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家老爷再有钱,也得罪不起官府的人。   但即便是这样,两人也只是迟疑,并没有立即放人进去。   赵好已经感觉到卫知拙在发抖了,急得脑袋发晕,当下便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随手一搡。   她也不管那人噔噔蹬倒退几步才跌在地上了,拿出在京的架势,高高在上地怒视二人:“我康……长这么大,敢拦我的人你们俩是头一个!我管你这是什么地方,便是皇宫大内,我也闭着眼睛都进得!速速给我去通报!他若是冻出个好歹来,我叫你们两个不长眼睛的东西通通陪葬!”   两个家仆被赵好吓得大惊失色,以往一对男女出现,这话都是从男方嘴里听到的,今日才晓得,原来从姑娘口中说出来也怪吓人的。   只是赵好这么一说,两人倒是通报都不用了,直接给她们开了门,狗腿地说道:“二位请进罢!内里自有人接待!”   赵好懒得理会二人的态度变化,焦急地扶着卫知拙进了院子,跟着两个举着伞的两个丫鬟,一路到了后面客人住的小院。   这才算是终于歇下脚来。   作者有话说:   赵好(生气):通通陪葬!   霸道郡主俏郡马(不是) 第三十四章   这座“千翠庄”看着气派, 客房布置得也相当不错,赵好和卫知拙互相扶着在两张凳子上坐下,都是松了口气。   赵好一边给卫知拙拧他衣服上的水, 一边担心道:“你还好吧?刚才那两个丫鬟说去准备热水了, 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卫知拙无言地看向赵好,只觉得两个人的身份好像颠倒了,但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重复道:“通通陪葬?”   赵好:“……”   赵好羞得低头掩面:“一时情急,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卫知拙见她这幅反应,倒是被逗得笑了一下。   不过他也想到了赵好方才说过的话, 对方竟是连皇宫大内也是随意进的……兴许只是气头上说出来撑场面的话, 但既说了,自然也是有底气的。   卫知拙有过一些猜测, 但眼下看来, 赵好的身份似乎越发往他不敢想的方向去了。   赵好尴尬完了,抬头看时,便是卫知拙垂着眼一言不发的模样。   虽然气氛有些古怪, 但卫知拙淋了雨之后,那张俊美脸庞的轮廓似乎更加深刻了。赵好看着他,心想, 还是先前贴在一起的时候暖和一点。   不过一会儿,方才离开的丫鬟便回来了,捧着干净的换洗衣裳,还带人提来了热水。   卫知拙见状, 便默默起身往外走, 赵好愣了一下, 意识到对方是给她留地方暖身子。   赵好本想叫住卫知拙, 随后又想到,对方大约也不会同意自己先洗,让她一个女孩子在外边等。与其浪费这个口舌,还不如她动作利索一点,才好叫卫知拙快点换下身上的湿衣裳。   思及此处,赵好便也不再扭捏,爬进浴桶泡了一会儿,待身体暖和起来,便换上衣服,叫人进来换水,自己出门去找卫知拙。   这样的天气,卫知拙也没有走远,就在门外等着,顺便想一些事情。只是他还没想明白,一见到赵好,整个人便愣住了,思绪又乱了起来。   原来是赵好淋了雨,一时没有瞒住自己的女儿身份,丫鬟们送来的是一套鹅黄的裙装。   赵好男装打扮时便是个清秀的少年,换回女装后活泼不减,稚气却更重,脸颊圆润可人,琼鼻樱唇。   她不笑时最惹眼的是那双清澈透亮的杏眼,长睫弯眉。一旦笑起来,便叫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唇中两粒顽皮的虎牙上,醉死在颊上两汪甜蜜的酒窝里。   赵好这会儿便正扑闪着那双大眼睛,笑着朝卫知拙跑来,说道:“你怎么站在这里?我洗好了,你快些进去换衣裳吧……你伸着胳膊干嘛?冻僵了吗?”   卫知拙:“……”   卫知拙默默地将两只手放下。   这也不能怨他,毕竟赵好那样跑起来时,真的会让人觉得她是开心地要冲你怀里扑来。若是不张开手接住这样一个她,简直是天底下最罪大恶极的人。   不过清醒过来后,卫知拙发现赵好的头发还是湿的,只是拿根木钗随便挽了一下,便忍不住叮嘱道:“擦擦头发。”   赵好拉着他往房间里走,无奈道:“还有心思管我,你可快点去洗吧!”见卫知拙还在看她,才又补充道:“我会擦的!你出来时指定干了!”   对方听到了这样的保证,才安心地进了屋子,而赵好也依言在外边拿了干帕子绞头发。   待到两人都收拾好了,两个丫鬟又适时地端来了热茶和饭菜,请二人尽情享用,并表示若还有吩咐,随时可以找庄子里的下人说。   目送两个丫鬟安静地离开,赵好简直摸不着头脑。   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进来的呢,且不说两个守门的家仆会不会怀恨在心,就是他俩真觉得自家主人得罪不起她和卫知拙,也没那个本事决定这样周到地招待她们吧?   这个庄子真是古怪。   赵好还想着这些饭菜是不是有问题,卫知拙已然开始给她盛饭了,淡淡地说道:“若真要把我们怎么样,方才就不会专程给送衣打水了。”   赵好想想也是,她和卫知拙刚才都冻成那样了,何须在饭菜里动手脚呢?只管拖着她俩就是了,庄子这么大,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把这里的人怎么样,可见确实是真心招待她们的。   从今天上午睡醒到现在,赵好和卫知拙为了抓紧时间找地方躲雨,还未曾进过一粒米,现下也确实饿了。两个人速度飞快地填饱了肚子,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起话来。   “这个庄子到底是做什么的?”赵好擦了擦嘴,忍不住问。   卫知拙的视线停在她身上,说道:“坐落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不像是正式的宅院,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专程修来避暑的。”   赵好回忆了一下两人进门后走过的布局,还有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各种树木花草,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   “就是不知他家老爷是何方人物,”赵好不满地说道,“两个家仆口气那般大。”   卫知拙原想说,便是哪方人物,在你面前也是和普通百姓无异的。但不知为何,又把这话咽了回去,只道:“你头发有些乱了,要梳一梳么?”   赵好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穿回女装,头发不能随便糊弄一下了事了,于是慢吞吞地站起来,在镜子跟前坐了下来。   卫知拙想到要看赵好梳妆,心下一动,也忍不住转过身子去看她。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赵好还是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卫知拙:“……”   卫知拙忍不住问道:“你不会自己梳头?”   “也不能说是不会啦……”赵好尴尬道。   准确的说,赵好足足会梳两个发型呢。一个是最方便的丱发,一个是第二方便的双丫髻……宗旨都是方便,共同点也都是小女孩儿才会梳的发型。   赵好今年十八了,但并未出阁,照理来说梳这两样发型是没问题的。   但卫知拙在这儿,赵好就忽然觉得这两个发型太过幼稚了,若是卫知拙见了,看不起她怎么办?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卫知拙要看不起梳小姑娘发型的人……   赵好抓起自己的长发,努力将之卷成自己觉得第三方便的单螺发式。但她的头发太粗太韧,无论两只手如何努力,它们就是不肯乖乖地被赵好顶在头上,东歪西倒的,这里支棱出一根,那里蹦出一簇。   最后还是卫知拙看不过去,过来帮她挽了一个不甚标准,但十分整齐的双挂垂髻。   赵好对着镜子左右看看,只觉得这可爱的发型非常适合自己,又格外好看,再加上还是卫知拙给她挽的,不由暗自美了一会儿。   不过很快,赵好又觉察出不对,猛地扭头冲卫知拙质问道:“你怎么会挽这个头发的?”   卫知拙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发愣,听到这个问题时反应了一下,随后道:“我见过有人梳这个发式,看清头发走向,便会了。”   赵好狐疑地看着他。   卫知拙忍不住道:“方才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子挽发。”   赵好看了他一会儿,故作镇定地把脸扭过去,然后偷偷害羞起来了。   好吧,她信了,毕竟卫知拙这种性格,除了她,估计也没有和别的女孩子这么亲密的机会。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出门走走,透透气。   只是雨仍旧在下,赵好和卫知拙也只能顺着回廊走一走。   没想到的是,这一走竟然还又遇到了两个被淋成落汤鸡一样的人。不过这回是两个男人,看???上去就凶神恶煞,很不好惹的模样。他们像赵好和卫知拙刚来时一样,被两个丫鬟领着,匆匆地看了她们一眼便走远了。   那两个人明显不是庄子的主人或者仆人,而是和她俩一样半路借宿进来的。赵好莫名其妙地看向卫知拙,这里还有其他人进来?   卫知拙也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也没叫二人等多久,傍晚,千翠庄的主人请她们去膳厅吃饭的时候,赵好和卫知拙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三十五章   原本她们就对千翠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十分好奇, 当丫鬟告诉二人膳厅有宴会时,赵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毕竟宴会嘛,千翠庄的主人定是要出面的, 还有什么场合比这更方便打听消息吗?   不过待到赵好拉着卫知拙到了膳厅, 才发现在场的除了千翠庄的主人外,还有许多看上去身份和她们一样的客人,其中也包括之前在走廊上遇到的两个人。   而坐在上首的千翠庄主人看到赵好和卫知拙来了,倒并未因为她俩是没见过的陌生人而出声询问, 而是笑着请她们入座,又吩咐人好生伺候。   赵好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一直在旁边盯着, 便将人挥退了, 和卫知拙挤在一起说悄悄话。   “我不喜欢这个千翠庄的主人,”赵好皱着眉头, 压低了声音说, “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我就是看他不太顺眼。”   千翠庄的主人是个已逾不惑的男人,穿着华贵, 体型富态,两眼有神,又总是笑盈盈的。和赵好的直觉相反, 光是看上去,对方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事实也似乎确实如此,毕竟这位一庄之主眼下就正毫无架子地和一个江湖术士聊天,那术士神神道道, 对方却面带笑意, 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赵好知道自己一向看人不准, 于是在说完后也望向卫知拙, 想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卫知拙闻言,瞥了一眼那人,低头冲赵好淡淡道:“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吃完饭尽量少和庄子里的人接触,待雨停了,我们便离开这里。”   赵好还是第一次在这方面得到卫知拙的肯定,闻言忙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最后一位客人也到达了膳厅,在他落座之后,坐在上首的千翠庄主人便起身向众人敬酒,一番寒暄,顺带来了个自我介绍。   赵好听了一耳朵,大概意思就是这位千翠庄的主人姓俞,乃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布商,家累千金、腰缠万贯。之所以建了这座千翠庄,一是用来避暑,二却是想招揽一些有本事的门客。   只要当了他家的门客,不仅每月有钱拿,在俞家的势力范围内做事也方便。他家的名头说出去虽不是震耳欲聋,但也是有许多人会给几分面子的。   当然了,就算不愿当他家的门客也是没有关系的,今日的招待都算他请,不必众人付一个铜板。   赵好听了这话,默默地又多盛了一碗饭,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和卫知拙走的时候就不付房钱了……   虽然赵好和卫知拙表现得兴致缺缺,但对于在座的大部分人而言,俞老爷的开价已经十分有诚意,膳厅里当即便有几个人站起来表示自己愿意为俞老爷效力。   当然了,除此之外也有仍旧坐在原地,观察局面待价而沽的。而俞老爷也像是料到了这个局面,面不改色地继续提高待遇。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也算是买家和卖家的一种博弈,赵好便当做下饭的乐子一样看上几眼。   最开始站起来的基本上都是没什么本事,只想在俞家混口饭吃的人,介绍自己时也是大话连篇,没一个字儿能信。后面俞老爷渐渐抬高出价,才有几个能给赵好留下印象的人开口说话。   最先让赵好注意到的就是先前在走廊上遇到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叫卢文,一个叫卢武,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幼时便结伴外出学艺,习得一身好功夫。   据他们所说,两个人在江湖上漂泊久了,也想安定下来,既然俞老爷瞧得上他们,兄弟两个自然愿意出一份力。   赵好倒是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就看出来这两人习武了,否则也不会一直记着他俩。   然而就赵好来看,这两个人说的大约只有一半儿是真话,就是功夫好那一半儿。至于留下来为俞老爷效力,那就不一定了。   习武之人的心性好坏是很容易从面相上显露出来的,越是逞凶斗狠,身上的煞气便越重。而瞧这两兄弟脸上的戾气,不说杀人如麻,也指定是没干过几件好事儿。   要赵好说,他俩留下来给俞老爷效力是假,恐怕打听清楚他家的资产多少,想动手杀人取而代之才是真的。   赵好吃了口饭,暗自下了决定。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这个俞老爷,但作为衙门里的人,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命案发生。待到雨停,她和卫知拙离开的时候,就顺便把这两人抓起来送到附近的县衙去好了。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姓鲍的秀才也叫赵好多关注了一下。   这人倒是没一口答应下来要给俞老爷当门客,而是说他虽然有五科未中,但十七八岁时就已经考上了秀才,非是没有才学,而是时运不济。   他这次出门本也是预备要上京赶考的,谁料突逢大雨,弄丢了家中最后的银钱和行李。鲍秀才希望俞老爷能出钱资助他进京赶考,他若是考上了,定然会报答这份恩情,若是没考上,便甘愿来俞家当三年门客,不取分文。   俞老爷自然是笑着点头答应了,也没验证鲍秀才说的话是真是假,当场便叫人包了一份银子交给了他。   之后便是那个一直神神道道的江湖术士了。他也没答应要给俞老爷当门客,而是摇头晃脑地说要报答俞老爷的一饭之恩,随即故弄玄虚地掐了半天手指头,说俞老爷近日恐怕有灾祸上门,还需警惕云云。   虽然知道这都是常见的“消灾解难”的话术,但被人指着鼻子说要倒霉,即便是俞老爷也装不下去笑脸,冷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全然不似先前那般亲切了。   那术士竟然不慌张,只是轻轻捋了一下胡须,成竹在胸地坐回了座位上。   赵好眨巴着眼睛,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一不留神竟然吃撑了,只得揉着肚子想这出戏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她想回去休息了。   卫知拙见状,也不能替她去揉……只得帮她倒了杯热茶,叫她慢慢抿着。   好在没过多久,膳厅里有意向的人就都表完了忠心,俞老爷便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叫上来给大家认识,随后又安排了歌舞。   赵好对俞老爷的儿子没有兴趣,倒是愿意欣赏一下歌舞。领舞的那个女子长得十分貌美,虽然浓妆艳抹,气质仍然乖顺柔和,舞姿也十分动人。   然而赵好还没看两眼,她便跳着跳着,在俞老爷的招呼下跳到了对方怀里,巧笑倩兮,媚眼如丝,俞老爷搂着她纤细的腰肢,笑容也变得油腻起来。   赵好被这场面辣得险些睁不开眼,连忙别开视线,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坐的人好些都用那种令人不适的目光看着俞老爷怀中的女子,有的下流一些的,还开始拉身边丫鬟的手了。   气氛逐渐开始变得叫赵好坐立难安起来,但她是这场宴席上唯一的女客,又完全没有说过话,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就在赵好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抱歉,”卫知拙冷冷地说道,“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场合,多谢俞老爷的招待,我们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赵好愣愣地看着卫知拙,正要跟着对方离开,那姓俞的大少爷被打搅了兴致,却是一脸鄙夷地冲卫知拙道:“在我俞家摆脸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卫知拙还未开口,赵好已然眼角一抽,停住脚步去看那人,乖戾地说道:“在你俞家摆脸子又如何?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张嘴骂我的人?”   但这膳厅里大半的人都已经投靠了俞老爷,这话一出,四周立即朝这边射来不友好的目光。   赵好见状,却是冷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儿抓起桌上的茶杯,只一握,便叫那杯子四分五裂。   碎瓷片哗啦啦地落在地上,膳厅里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纷纷把目光投向一开始说自己“功夫了得”的卢氏兄弟身上。   卢氏兄弟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已经知道赵好这一手比他们厉害,自然不会强出头,只做出一副认真吃饭的模样来。   俞老爷见状,便也知道自己拿赵好没有办法了,忙做出一副惭愧的样子站起来道歉,说道:“犬子无状,多有得罪,叫这位女侠看笑话了。”   赵好却是懒得和他说些场面话,只抬头去看卫知拙???,眨着眼睛问道:“你怎么还不带我走?”   卫知拙:“……”   卫知拙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腕带她出去了。   赵好抿嘴笑了笑,胳膊一缩,把手塞进卫知拙的掌心里,蹦蹦跳跳地跟着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卫知拙的手宽宽大大, 掌心干燥而又温暖。   赵好把手放进去的时候,明显感觉对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下一秒, 她的手便被握紧了。   赵好抬头去看卫知拙, 就见对方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丝毫不像正默默收紧手上的力道,好像生怕她逃走了一样的人。   赵好憋着笑,并不去拆穿他, 而是渐渐地和他靠近。直到最后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肩膀挨着肩膀, 才又不约而同地一起放慢脚步, 散心一样在走廊里逛了起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落在地上, 发出嘈杂的声响,但赵好却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然和宁静。   不过走着走着,赵好忽然想到一件事, 开口问道:“雨还没停,我刚才骂了那个俞老爷的儿子,他们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吧?”   卫知拙:“……”   卫知拙无奈地转过头来看她, 说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保持安静对吗?”   赵好:“呃……”   卫知拙:“或者你挑一些别的不那么破坏气氛的话题也是可以的。”   赵好咂摸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离谱。但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她只望着卫知拙,无辜地眨了眨眼, 说道:“我是真的很担心这个事啊, 你不担心吗?”   卫知拙见赵好这幅模样, 哪怕知道她是装的, 也拿她一点儿办法没有,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会的,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那位俞老爷之后前来纠缠。”   “不过看这雨势,应该很快就会停了,”卫知拙道,“明天早些动身离开吧。”   赵好点了点头,两人正待往暂住的房间走,却见走廊上迎面又来了四五个人,以一个锦衣青年为首,风风火火地往相反的方向去。   那青年高高瘦瘦,青白脸皮,看着不像俞家的人,但他一身的穿着打扮以及身后跟着的随从,让他更不像恰好来躲雨的过路人。   赵好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本来没想多管什么闲事,然而那青年也看见了她俩,眉头一皱,便毫不客气地把人堵在了路上,质问道:“你们两个是哪儿来的?”   对方的态度叫赵好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听卫知拙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俞家的人都在膳厅。”   赵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发现对面那青年也愣住了,对方狐疑地看了她们一眼,竟一言不发地绕过二人,带着人继续往膳厅的方向去了。   赵好看着那伙人走远,眨了眨眼,扭头问卫知拙:“什么情况?”   卫知拙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道:“那人是俞家的对头,应该是去找麻烦的。”   赵好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卫知拙故意别开视线,不说话。   赵好:“?”   赵好好奇死了,绕到他跟前摇他的手:“说说嘛!”   卫知拙唇角微微翘起,只看着她,嘴巴却闭得像个蚌壳。   赵好撒泼打滚耍无赖:“说说嘛说说嘛说说嘛!”   卫知拙果然被她磨得不行,才开口说道:“那人身上的衣料和俞家人的不一样。”   刚才那个青年明显和俞家是同一阶层的人,所穿衣物的料子按理来说也该相仿,但就卫知拙所观察到的情况却全然不是如此。   要知道俞老爷曾说过,他们家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布商,也就是说方圆百里的人们穿的大部分衣裳都是他们家的布匹裁剪出来的,俞家人自己身上穿的自然也是。   那么刚才那青年的穿着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但凡他和俞家的关系只是简单的认识,也不可能特地避开对方家里的布料买衣服。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人腰间的玉佩上是一个‘汤’字。”   而刚才席上俞老爷在向众人展望俞家未来的时候,就曾说过他们不仅要做方圆百里最大的布商,还想超越现在的汤家,做最大的米商。   卫知拙道:“因此我断定他是俞家的对头,方才应该是想问路,去找俞老爷的麻烦。”   赵好听完,在原地愣了半天,脑子里转过好多关于卫知拙好厉害,他怎么这么厉害的话,最终震惊地开口道:“你居然还认真听了俞老爷在说什么?”   她当时已经完全放空,专心吃饭去了!   卫知拙:“……”   卫知拙无奈地看着她:“你就想说这个?”   赵好老实地点了点头。   卫知拙失笑:“只是习惯罢了。”   他其实也不愿意听别人的废话,但就像这次一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废话就成了破案的关键。而卫知拙看一个人,习惯性地一眼观察到每一个细节,也是同样的道理。   赵好恍然,今天又多了解了一点卫知拙呢!   话已经说完,卫知拙低头看她,问道:“回去休息吗?”   赵好却是眨了眨眼,脚下一动不动。   卫知拙挑了一下眉。   赵好凑近他,咕咕唧唧地说道:“我想去看热闹……”   她虽然也不喜欢刚才那个汤少爷的态度,但相比之下,还是更不喜欢俞家的这一伙人,前者既然要找后者的麻烦,当然要去看一看,开心一下!   卫知拙一向不喜欢围观这种事儿,但赵好兴致勃勃,他自然也点头同意,两个人折过身,又追着汤少爷的脚步往回走了。   只是路上两人多少耽误了一会儿,到达膳厅门口的时候,两伙人已经争执起来了。   然而叫赵好奇怪的是,现场吵得最激烈的竟然不是俞家人在和那个汤少爷互相攻击,而是方才那个鲍秀才在挨俞家大少爷的骂。   莫名其妙地仔细听了一会儿,赵好才弄清楚原委。   原来鲍秀才也不喜欢那种场合,当时见她和卫知拙已经离席了,便跟着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去休息。   也是赖他不会看场合,俞家的大少爷被卫知拙和赵好一个甩脸子一个臭骂就已经很丢人了,只是赵好他们得罪不起,这才叫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没想到一个仰赖着他家的穷秀才也跟着要走,俞家大少爷顿时觉得这不是往他们脸上抽巴掌吗?当即便站起来一通破口大骂。   鲍秀才这时想到不妥已经来不及了,但想摆一摆读书人的傲骨,又刚收了人家的银子,更何况他确实需要这笔钱上京赶考。   无奈之下,鲍秀才也只能涨红了脸站在那儿给俞家大少爷骂。而俞老爷大约是想给其他人一个下马威,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制止,而是冷眼看了一会儿。   本来嘛,收了钱,还让主人家丢面子,是鲍秀才的不对,俞老爷也是想着让对方长个教训再开始道歉劝和,恩威并施。   但没想到的是,俞老爷正打算开口的时候,汤家的少爷便到了。   听到俞家大少爷在骂人,汤家少爷立刻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并且马上反唇相讥了回去,还阴阳怪气地替鲍秀才说话。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鲍秀才出头,而是激得俞家大少爷露出丑态来,好叫膳厅里这些俞家想招揽的门客看清楚,自己投靠的主人家是个什么德性。   果不其然,俞家大少爷上了当。他知晓自家现在还没和汤家撕破脸皮,不能大张旗鼓地直接骂对方,自然就开始更加猛烈地攻击鲍秀才,哪里痛就往哪里戳。   什么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穷秀才,家里一文钱都没了还往外跑,考了十五年都没中,今年一样中不了,甚至连对方说不要分毫报酬,也歪曲成了想在他家骗吃骗喝。   这些话实在是过于恶毒,俞老爷看着膳厅里众人逐渐变化的脸色,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大儿子的嘴太快,眼下往回说已经来不及了,俞老爷干脆便一起给鲍秀才定了性,说他就是来坑蒙拐骗的。只不过他仁慈,今天早上不会赶对方走,银子也不会要回来,明天一早就请鲍秀才速速离开千翠庄。   那鲍秀才的脸色赵好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只见对方朝俞老爷拱了一下手,便低着头离开了。   汤少爷还在那里和俞家人唇枪舌剑,赵好看着鲍秀才的背影,叹惋之余,却也对眼下的闹剧没了兴趣。她拉拉卫知拙的手,便和对方一起回去休息了。   客房里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软榻,充分解决了赵好对晚上应该怎么睡的“顾虑”。也不是第一天睡一个房间,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就寝了。   也不知是那位汤少爷和俞家人吵了一夜,还是俞老爷已经把她俩给忘了,当天晚上没人来打扰二人,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果然如同卫知拙说的一样,天色已经放晴。   两人正收拾着行李,预备出发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高叫。   “来人啊!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可以押死者了。   我躺了!等我好了就回来!呜呜呜真是对不起小天使断更两次了,等我等我等我! 第三十七章   死者是俞家的大少爷,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千翠庄后方的林子与回廊交界处。这位生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身中十数刀,被人一席毡布裹尸,潦草地扔在空地上。   赵好和卫知拙赶到的时候, 俞老爷正在大发雷霆, 下令封锁整个千翠庄,禁止任何人离开这里。   赵好远远地望了一眼空地上尸体,忍不住去看卫知拙。   是有什么规律吗,怎么她俩一吃席就要发生命案?上一次在元家就是这样, 这次到了俞家还这样。   卫知拙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着调的事儿,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朝俞老爷那边抬了抬下巴。   赵好见状, 跟他牵着手一起走上前去,朝俞老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俞老爷看见二人, 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一个是因为他知道二人捕快的身份, 另一个却是昨晚她们也同自己的大儿子起过冲突。   非要说起来,他并不信任赵好和卫知拙。   僵持片刻,俞老爷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赵好也明白对方的想法了,只好提醒道:“不要让人弄乱案发现场,否则即便是衙门来人了也不好破案。”   俞老爷警惕地看了两人一眼, 含糊地点了下头,说道:“天色不好,怕是还有雨下,两位先别忙着离开, 再多住两日, 待犬子的事情了结了再走吧。”   虽然找了个客气的借口,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将赵好和卫知拙当做嫌疑人了。   这让赵好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昨晚她和卫知拙确实同俞家的大少爷起过口角, 而且俞老爷下的命令是整个千翠庄的人都不允许离开,其实不算针对她们。   赵好想了想,其实她也想知道真凶是谁,既然俞老爷不让她们走,干脆便留下来看一看这桩案子好了。   当下便从善如流地拉着卫知拙在一旁观察起来。   现场其实很简单,从回廊出口到那片俞大少爷躺着的空地,中间只有一排脚印,一直延伸到尸体侧面。而尸体下方垫着的毡布因为太远了看不清太多细节,只能看到大少爷胸腹部的衣物上被雨水稀释过的大片血迹。   卫知拙在赵好耳边道:“雨是今早停的,线索恐怕剩的不多。”   何止是雨水的影响,赵好心想,报信的下人倒是谨慎,没有走到外面去,廊外的泥地上除了凶手的足迹外再没有多的脚印。   但兵荒马乱了好一会儿,一群人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沾了雨水的鞋底已经把木质的地板踩得乱七八糟,根本无法从回廊里边分辨凶手的痕迹了。   赵好看了一会儿,也侧过头去同卫知拙耳语:“那脚印很奇怪,工工整整地一排,只见走过去的痕迹,却不见回来的……”   她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尸体躺下的空地虽然在林子边,但离最近的树木也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是赵好自己,在这个距离想要轻功借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难道是因为丢下尸体后凶手的体重减轻,因此后续的脚印被雨水冲刷掉了?也不对,俞大少爷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虽然不算瘦,但也没重到那个份儿上,就算把他扔下,对脚印深浅的影响也不会这么大。   赵好纳闷儿地叨咕道:“难道世上真有这般厉害的轻功?”   卫知拙一听就知道赵好又钻进死胡同里了,摇头道:“如果光指脚印的话,便是从未习武的人也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赵好一愣,冲着那排脚印发了会儿呆,随后恍然:“凶手是弃尸之后踩着脚印倒退着走回来的!”   卫知拙点了点头,说道:“而且这脚印还有一点不合理。”   就像赵好说的那样,这排脚印太过工整了,即便是最后一步,和尸体也是并排的形状。也就是说,凶手放下尸体时甚至没有转一下身体,使脚尖对着尸体方便发力,而是侧着身体直愣愣地将人扔了出去。   这并不符合一个正常人的行动习惯。   赵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向卫知拙,问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卫知拙摇了摇头。   线索太少,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   赵好拧着眉头,说道:“这么短的时间,总不会有人在作案之后还有闲心故布疑阵。不管是倒退走路,还是直立着扔下尸体,一定是凶手想要隐瞒些什么。”   说完,赵好砸吧了一下嘴,发现自己说的好像都是废话:“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卫知拙瞧见她郁闷的模样,禁不住眼露笑意:“不,你说的很对,这一点很重要。”   赵好:“?”   赵好吊着眼睛看卫知拙,疑心对方是被一些说不得的私情迷惑了心智了,这还要夸她?   卫知拙面不改色:“在这之前我就常常夸你了。”   赵好:“?我怎么不知道?”   卫知拙不说话,在心里夸的,你当然不知道了。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千翠庄里借住的其他人也都赶过来了,回廊上逐渐变得拥堵起来。   人多嘴杂,众人议论纷纷。   俞老爷平时再能装得平易近人,眼下也没那个心情了,更何况俞大少爷死状凄惨,遗体不好叫这么多闲杂人等看见,当即便强硬地请众人去用早饭,若有消息,再另行通知。   赵好和卫知拙也跟着被驱散了,两个人牵着手往膳厅走,赵好还小声问卫知拙,又去膳厅,这顿早饭该不会也算吃席吧?   卫知拙:“……”   快别想吃席的事了。   不过当到达膳厅的时候,赵好就放下自己的担忧了。因为这顿早饭确实算不上吃席,家中的少主人突然没了一个,后厨没有再像前一晚一样提供山珍海味,桌上的菜品十分一般。   赵好随便找个桌子拉着卫知拙坐了下来,只是吃着吃着,赵好动筷的速度越来越慢。   倒不是她挑食,而是厅中其他人看着她和卫知拙的目光实在叫人食欲大减。   这时候赵好才意识到,千翠庄里和俞老爷一样怀疑她是凶手的人其实并不少。毕竟昨天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骂了俞大少爷,而且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排奇异的脚印。   这里的习武之人不多,但也有一些,他们昨晚都看见了赵好露的那一手,心知肚明整个千翠庄没有第二个人的武功比赵好更高。   赵好看见那排脚印的第一反应是轻功,这些人也一样,而且在他们看来,如果真的有人能留下那样的脚印,除了赵好之外不做它想。   赵好忍不住撇了撇嘴。   主要这群人光是怀疑,也没一个敢站出来询问的,她也不能自己跳出来大声说她没有那样的轻功,而那一排足迹只要倒退就能走出来。   这膳厅里聪明人没几个,乌合之众倒是挺多,只怕没人会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反倒要觉得她是在心虚狡辩。   卫知拙看出来她别扭,也皱了一下眉,但现在不宜树敌太多,便问道:“回房去吃吗?”   虽然会显得更可疑,但回房确实能轻松不少。赵好看了他一眼,正犹豫着,又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竟然是鲍秀才。   他一进门,原本落在赵好身上的目光就被吸去了大半,连赵好自己都忍不住要去看对方。   如果说赵好是因为身手被怀疑,那鲍秀才就完全是因为杀人动机了。   毕竟昨晚是赵好单方面骂了俞大少爷,作为占上风的一方,她其实没什么理由杀人。而鲍秀才却是实实在在被人戳了痛脚,非要说的话,他对俞大少爷心怀怨恨,伺机报复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赵好观察了一下鲍秀才。对方大约是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眼下青黑浓重。而且对方这时候来膳厅,多半也得知了俞大少爷死亡的事。   兴许是知道自己要被怀疑,鲍秀才的脸色越发苍白和紧张。   不过和赵好一样,面对众人怀疑和戒备的目光,鲍秀才也没选择辩解什么,只低着头进来飞快地拿了两个馒头,便匆匆出门离开了。   赵好扭头去看卫知拙,后者冲她摇了摇头。   鲍秀才离开之后饭厅里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多数是些闲话和猜测,赵好没有细听,因为没过多久,汤少爷也来了。   按理来说,以汤少爷的身份是不会和她们这些人一样在饭厅里吃饭的。对方与其说是来吃饭的,不如说是来露个脸,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赵好猜他应该也听闻了俞大少爷的死讯,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掩饰脸上的笑意,就差没在额头写上“活该”两个大字了。   赵好是不太明白这汤俞两家的恩怨,她比较好奇这位汤少爷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挨打——就算你汤家也很有势力,这毕竟是俞家的地盘吧,这么???嚣张?   不过还真有人吃这一套,当即便有昨天才向俞老爷表了忠心的人上前去拍汤少爷的马屁,而后者竟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一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见状,便也接二连三地凑上去套近乎,看得赵好十分无聊。   正巧饭吃的也差不多了,她干脆拉着卫知拙走人,出门时还听见汤少爷在众人的簇拥下冷笑。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早就知道,姓俞的迟早要有这么一天的!”   赵好眨了眨眼睛,以汤少爷的立场,说这样的话倒是正常,但他是知道些什么吗?还是单纯只是想在众人面前贬低俞家?   不过虽然两家是对头关系,赵好倒不觉得汤少爷会是凶手。毕竟以对方的身份,要是真的被逼到必须要杀人才能解决问题,昨天晚上死的就不会是俞大少爷,而是俞老爷了。   赵好和卫知拙回房路上又碰见了卢家的兄弟两个。   这两个人脸上挂着笑,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些什么,看着实在不像是在计划什么好事。而且一看见赵好和卫知拙,他们便不约而同的闭上嘴,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加快速度走了过去。   赵好一直对这对兄弟的感觉不好,抬眼去看卫知拙,发现后者也望着他俩的背影皱眉。   “有什么不对?”赵好小声问。   “这两个人昨夜没有睡觉,但却换了一身衣裳。”卫知拙在赵好耳畔低声道,“你方才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吗?”   赵好被他的声音闹得耳朵眼儿发麻,揉了揉,摇头道:“他俩一直提防我,只听见好像在谈论俞大少的事。”   看来千翠庄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俞大少身亡的事情了。   不过卫知拙给出的信息也很有问题,卢家兄弟没有睡觉却专门换了一身衣裳,这可不是江湖人的做派。这两个人昨夜一定出过门,而且弄脏了衣服。   要么衣服上有雨,要么衣服上有血,不论是哪一种,都嫌疑巨大。   赵好很相信自己作为一个习武之人的直觉,卢家兄弟肯定不是好人,而他俩要是想夺取俞家的财产,也的确有可能先杀俞老爷的儿子。   这样一想,这两个人在她这里反倒是嫌疑最大的了。   赵好把自己的推测向卫知拙说了,后者不置可否。毕竟现在的信息实在太少,也许等当地衙门的人赶到,进行彻底的搜查之后,还会有别的线索浮出水面。   这点赵好赞同,不过两个人回了住处,还是把打包好的行李又一一放了回去。毕竟这件案子看上去没那么简单,破案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未免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两个人没有再在千翠庄到处乱逛,而是一直在住处附近呆着。然而不到午时,天色便再次阴沉起来,下起了大雨。   两人才意识到,事态远比她们想的要麻烦。   果不其然,直到下午的时候雨都没有停,俞老爷带着人找上了门。   “雨下得太大,衙门的人一时来不了千翠庄了,”俞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事情不能再拖了,我知道二位也是捕快,不知道可否拜托二位,为我枉死的儿子讨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满血复活!   呜呜呜其实前两天状态就开始恢复了,但是我一直在咳咳咳,加上一周没码字找不到状态,所以复健了一下QWQ明天恢复晚九点日更!谢谢一直等我的小天使们!挨个啵啵啵!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健康呀! 第三十八章   赵好不喜欢这位俞老爷, 更看不惯那位俞大少爷。但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既然有了死者,就总得找出个真相来。   略一迟疑, 赵好便冲俞老爷点了点头, 说道:“只要俞老爷信任我们,我们两个自当全力以赴破案。”   俞老爷听了,脸上却也没多少信任她俩的表情,只冲赵好扯了一下嘴角, 道:“凡是与案情有关,千翠庄上下所有人都配合二位。”   赵好眨了眨眼, 没说话。   等去了发现尸体的地方, 见到了现场的情况,赵好就知道为什么俞老爷那么不情愿也还要找她俩来破案了。   大雨正在飞快地抹除所有暴露在外的线索, 早上来时还算清晰可见的脚印, 眼下已经被雨水冲刷成了一排模糊的小坑。   这样的天气,俞大少爷的尸体自然也不能放在外面任由雨水冲刷,而是被人抬进了回廊里。不过当赵好和卫知拙到场的时候, 俞大少爷的尸身和那块毡布也已经被泥水泡得几乎看不清血迹了。   这种情况,俞老爷若是再不当机立断找人来破案,待到雨停, 便是神仙来了也不可能查出凶手是谁了。   不过俞老爷虽然已经尽力亡羊补牢,眼下破案的难度也仍旧不低。这是赵好第一次遇到有雨水干扰的案子,再加上人手不够,简直比当初那桩无头尸体案还要麻烦。   “我来验尸。”卫知拙沉稳道。   赵好点点头, 这方面卫知拙是行家, 她便冒雨出去丈量那行脚印的大小和深浅。   虽然边际已经模糊不清, 但还是能勉强量出个大概。凶手的鞋印长约八寸, 深有一寸多近两寸,应该是个高壮的成年男人,也符合抛尸的力量需求。   不过赵好也注意到了一点,凶手的步距要比正常情况下短上许多。   大约是因为雨后泥泞,加上负重的影响,赵好猜测。   测量结束之后,赵好便小猫抖水一样,抖着头上的雨滴回到了屋檐下,卫知拙见状,忙脱下外衣给她披上。   “如何?”赵好迫不及待地问。   卫知拙摇了摇头:“没有太多线索。”   俞大少爷死得简单且干脆,他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人从正面连捅了四刀,倒地失去反抗能力后又被补了六刀,这才气绝身亡的。   从俞大少狰狞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可以看出,他死前其实是想要挣扎的,只是卫知拙检查过,他的手上和甲缝里没有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   如果不是被大雨冲掉了,那要么是凶手抛尸前细心处理过,要么就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已经失去了和凶手搏斗的能力。   除此之外,杀死俞大少的凶器不知所踪,而包裹俞大少尸体的毡布经家仆辨认,也是千翠庄各个放杂物的地方都能找到的,毫无指向性。   这里大概率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也许凶手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也曾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但这样大的雨,基本上已经帮凶手把一切痕迹都销毁了。   赵好的脸皱得像只包子,抬起眼来看卫知拙,却发现后者的表情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现在咱们能确定的线索都有什么?”安静了一会儿,还是赵好先开口。   卫知拙摇了摇头,说道:“线索有一些,但还不能被称之为‘确定’。”   赵好听了,从善如流地改口:“现在咱们能找到的线索都有什么?”   卫知拙想了想,补充了一下尸体上的情况。   除了刚才他说过的四刀加六刀之外,俞大少的身上还有泄愤用的八刀,几乎将他的整个腹部切碎,而且伤口蔓延到了□□,有一刀几乎将他的某个器官整个剁了下来。   赵好听得一愣,说道:“难道是情杀?”   卫知拙不置可否:“说不好,只有那一刀,混乱中砍中也是有可能的。”   赵好想想也是,毕竟她那边的线索几乎可以确定凶手是个男人了,就算是被俞大少戴了绿帽子,一般男性也不会朝那种地方泄愤吧?   于是赵好也把自己那边的情报告知了卫知拙,两个人商议了一下,还是觉得凶手仍在千翠庄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如果是山庄外的人作案,根本没必要转移俞大少的尸体,杀完人直接跑路就是了。凶手既然有多余的动作,那就一定是想掩盖自己的身份,只有现在还身处千翠庄的人才需要这样做。   那么现在查案的方向有三个:一个是寻找第一案发现场,一个是排查庄内鞋码八寸左右的男子昨夜的行踪,再一个就是杀死俞大少的凶器了。   赵好和卫知拙对千翠庄都说不上了解,于是便把得出的结论告知了俞老爷,请他派人去查。   “死者伤口深且尖锐,应当是匕首类的凶器。”卫知拙提醒。   俞老爷点了点头。听了赵好和卫知拙的分析,他对二人的防备心倒是下降了一些。   不仅是两个人破案很认真,也有那排鞋印的原因。   凶手是个男人,而赵好和卫知拙这个组合,显然是赵好更厉害一些。在俞老爷看来,她们如果真的要杀人,绝不可能是卫知拙这个小白脸一样的家伙动手。排除了赵好的嫌疑,基本上就等于排除了两个人的嫌疑了。   卫知拙是想不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变成了小白脸的,只是敏感地发觉俞老爷的态度似乎变得缓和了一些。不过他一向不怎么理会他人,只去看赵好的反应。   赵好也???觉察到了俞老爷的变化,见对方把搜查的事宜吩咐了下去,便抓住机会问道:“大少爷在死后尸体仍遭到了破坏,可见凶手对大少爷心怀仇恨,不知道这方面您可否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然而一听这话,俞老爷脸上的表情竟然变得微妙起来。   赵好看了对方一眼,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毕竟俞老爷看上去不像是对自己的儿子不甚了解的人。   沉默了片刻,俞老爷慢慢开口道:“昨天晚上的情形二位应当也看见了,说出来不怕笑话,犬子顽劣,平日里有矛盾的人实在不知有多少……”   赵好:“……”   赵好震惊,搞了半天你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有哪些对头,而是你儿子得罪的人多的都数不清了!难怪汤少爷之前要说那话呢,还真是活该啊!   俞老爷看见赵好的脸色,大约也是觉得不像话,转而说道:“不过能有这般杀身之恨的人却是不多,以我所见,庄中的鲍秀才便十分可疑。”   “这鲍秀才身无才学,屡次落榜,耗尽家中钱财不说,还厚颜无耻地来我千翠庄招摇撞骗。我敬他是个读书人,这才不予计较,但我儿却太过单纯,当众说破了他的盘算,叫他下不来台。此等小人定然怀恨在心,昨夜便找机会行凶杀人……”   赵好见俞老爷越说越笃定,一副立马就要派人把鲍秀才抓起来的模样,忙道:“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凶手是谁,若是误抓了鲍秀才,冤枉好人不说,放跑了真凶又是另一回事了。”   俞老爷这才消停下来,沉着脸不说话了。   赵好想到之前元府那一摊子事,也担心这种府里有什么影响案情的阴私,于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   不过俞老爷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不会透露一点口风的。毕竟死了一个儿子虽然是大事,但也不抵整个俞家的声誉要紧,老大没了,他还有老二老三呢。   不管赵好怎么问,俞老爷只说他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家里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一个正妻,几房妾室。嫡子就这三个,因着同父同母,兄弟之间也没什么矛盾,互相帮持着,还算友爱。   赵好没有办法,只得又问俞家和汤家的关系。   “我们两家还能有什么关系,”俞老爷嗤道,“无非是生意场上的那些事儿。”   “汤家也算是方圆百里有些声望的富商,只是近来我们俞家势大,我又有意往米业发展,汤家那对父子便对我家十分敌视。”   俞老爷冷笑道:“那汤家的小子当我不知,他其实也是趁我到千翠庄避暑,奉了他爹的命令前来打探的。我不想同他计较,以礼相待,本来昨天他就该离开了的,却不料天降大雨,没能走成。”   赵好恍然,原来汤少爷出现在千翠庄是这么一回事。   赵好想了想,说道:“我见那汤少爷对您和大少爷也颇有微词……”   俞老爷听了,却也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如此,我倒也不觉得他会是凶手……”   说到这里,俞老爷的话头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赵好和卫知拙一眼,神色变换几番,忽然沉下脸,改口道:“不,凶手多半就是他!”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赵好一愣,连忙问道:“您想到什么证据了?!”   那俞老爷却不理会赵好,只叫了身边的几个下人,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看样子是要去找汤少爷的麻烦了。   赵好还一头雾水,卫知拙已然弄清楚了俞老爷的打算,一把牵住她,皱着眉头说道:“走,我们跟上去。” 第三十九章   赵好嘴上还在问“什么什么什么?”, 脚下倒是十分听话地跟着卫知拙快走了起来。   两个人远远地坠在俞老爷带着的队伍后边,看着他们去了汤少爷的住处。   只是院子里空无一人,汤少爷和他的下仆没有一个在, 于是一伙人又转道去了别处。   赵好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却见走到一半,有个人被俞老爷单独叫到了一旁,耳语一阵,脱离队伍调头往回走了。   卫知拙见状, 停了下来。   赵好跟着停下脚步,看着那人离开, 迷茫地问道:“咱们不跟了?那人要去哪儿?”   卫知拙看了赵好一眼, 低声道:“去姓汤那人的房里。”   赵好一愣,去汤少爷房里?为什么?汤少爷房里没人啊。况且就算要搜查, 也不该一个人去, 而是多找几个人做见证,除非……   赵好猛然反应了过来,除非俞老爷突然改口指认汤少爷, 根本不是因为他想到了什么线索,而是他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打击汤家的好机会!   俞大少已经死了,对于俞老爷而言, 即便找到了凶手也只不过是出了一口虚无缥缈的恶气而已,但若是能借此机会栽赃汤少爷,对俞家生意的好处才是实打实的!   赵好简直无法想象有人会为了利益,连亲生儿子的死都要利用!   赵好眉头拧紧, 十分不齿俞老爷的所作所为。若说她之前想要破案, 一半是因为好奇心, 一半是因为责任心, 这会儿便全是为了阻止俞老爷了。   “走!”赵好一拽卫知拙,斩钉截铁道,“不能让姓俞的得逞!”   卫知拙见过许多俞老爷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太想管这档子闲事。和凶手斗智斗勇已经很累了,遇到这种情况,还得防备案子的苦主,实在没有必要,不如叫他们自生自灭。   但看着赵好眼里闪着的光,卫知拙又改变了想法。反正也没事儿干,既然能给自己看不惯的人找点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更重要的是,赵好想做。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追在那人身后,果不其然,看见对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匕首,鬼鬼祟祟地想要藏到汤少爷房里去。   赵好嗖地一下冲上前去将人放倒,卫知拙配合默契,及时拎住那人,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便和赵好一起将对方拖到了屋后。   随后为了防止有人提前发现,赵好又指挥卫知拙和她一起去搬几个盆景过来遮挡。   卫知拙帮着忙,见赵好兴奋地跑来跑去,禁不住笑了一下。   后者眨了眨眼,问道:“你笑什么?”   卫知拙看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干这种坏事儿的时候格外积极。”   赵好瞪大眼,抗议道:“这能叫坏事儿?我这是在伸张正义!”随即冲卫知拙皱了下圆圆的鼻尖,耍赖道,“而且我真干坏事儿你也得帮我!”   卫知拙实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想起刚认识那会儿的事,心道就你这个小模样,这辈子干的最大的坏事大约就是炸塌了他家的灶了吧。   哦,后来还努力修好了。   可爱。   赵好和卫知拙守着被打晕的那个人,在汤少爷住处后边守株待兔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俞老爷。只听见一大群人拉拉杂杂地往这边走,哄闹争执着,似乎还有人动上了手。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了一眼,一上一下地从墙根儿探出两个脑袋去看,就见汤少爷和他的几个下仆正被俞老爷的人围着往这边驱赶。   “我干什么要杀你的儿子?!我疯了吗?我可是汤家的独子,下一代汤家的家主!你那大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我犯得着为这么个东西搭进自己去?”   汤少爷这话也不知是在争辩,还是在骂人,但不论他说什么,其实都是没用的。   俞老爷只是脸色更加阴沉,说道:“多说无用,我已经请人验过了尸,知道了凶手的体量和杀人所用的凶器形状。汤贤侄是否清白,只管叫我们去你房里一搜便知。”   汤少爷只觉得荒唐,说道:“简直笑话!怎么可能要搜我的住处!即便我真要杀人,难道还会自己动手,甚至把凶器藏在自己房间里吗?!”   俞老爷冷笑一声,古怪地道:“这谁知道?”   汤少爷也不是傻子,看见俞老爷这幅态度,还直奔着他的屋子去,立即就反应过来,俞老爷的根本没打算和他讲道理,因为对方原本就不是为了抓凶手来的!   姓俞的是想在自家地盘直接栽赃陷害他!   汤少爷额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就像他之前说的,和俞大少不同,他可是汤家唯一的儿子。若是他被兜头泼了这么一盆脏水,不论是锒铛入狱,还是花大价钱和俞家说和,对汤家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汤家若是失势,获利的自然是俞家,两厢一对,要不是之前俞老爷确实表现得心急,汤少爷都要怀疑俞大少是不是他这个冷血的爹亲手杀的了!   然而这时才想到实在太晚了,汤少爷已经被簇拥到了住处门前。   他眼看着俞家的下仆已经要去推门,又知道自己的房里多半已经被藏了凶器,万万不能叫人进去搜查,情急之下,只能叫身边跟着的几个人强行堵门。   但俞老爷可是专门准备过的,汤少???爷的那点人手如何敌得过?一动起手来,立刻便有人见了血。   汤少爷见状,只能慌乱地叫道:“你们干什么?!想要杀人吗!”   俞老爷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冷笑道:“你把门让开,自然就没这么多事儿了,还是说贤侄心中有鬼?”   汤少爷自然不能应声,只得死死地堵在门前,咬牙说道:“不能让他们进去!”   眼见现场越来越混乱,赵好也知道不能再藏下去了,立刻从墙后跳了出来,喝道:“你们在干什么?都住手!”   俞老爷是知道赵好的厉害的,被她这么一呼喝,便勉强叫停了自己手下的仆从。而他一停手,汤少爷那边自然也消停了下来,两拨人都朝赵好这边看了过来。   俞老爷被搅了局,脸色自然不好看,但还是做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说道:“李姑娘,方才多谢你和你的同伴帮忙寻找线索。有些生意上的事我不好细说,不过眼下我却是怀疑这位汤少爷就是杀害我儿的凶手,想要去他的住处稍作搜查。”   他看了赵好一眼,说道:“我知道李姑娘是衙门里的人,不过千翠庄本来就是我俞家的地方,这人住的也是我俞家的屋子,我搜自己的地方总不算犯法。况且汤少爷若是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也不怕搜查。”   说到这里,他又冷笑一声,补充道:“不过看汤少爷的反应,不像是坦荡君子,恐怕是心中有鬼!”   汤少爷听了,立刻反唇相讥:“你怕谁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算盘?千翠庄是你俞家的地盘,你想在屋子里做什么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谁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俞老爷,我劝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儿子要不是你自己杀的,你就得反省一下他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了!这种时候了还想着用歪门邪道谋利,我怕过不了多久你就要重蹈你儿子的覆辙了!”   汤少爷说的虽然是实话,但也是真不中听,把俞老爷气得脸色发青,骂道:“竖子敢尔!”   眼见着双方又要起冲突,赵好连忙出声,装作一副理中客的模样,冲汤少爷道:“汤少爷,不论如何你住的是俞家的屋子,死的也是俞家的大少爷,于情于理,人家搜查一下都是应当的。况且你人手不抵人家多,这般闹腾也不过徒劳。”   赵好努力冲他眨了眨眼,期望这位汤少爷能接受到她的信号:“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只要你没做过,他们自然搜不出什么来的!”   然而这招好像只对卫知拙好使,赵好眼睛都快眨得飞起来了,汤少爷根本不理她,除了朝她翻了个白眼外,仍旧一动不动地堵在门前。   吃了个白眼的赵好:“……”   赵好没有办法,只得求助地扭头去看卫知拙。   卫知拙看她一眼,也不多说废话,径直走上前去。   汤少爷看见了卫知拙,立即就猜到了他要干嘛,马上死死地扒在了门上,叫道:“来人!来人!”   但卫知拙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捕快,再怎么不靠武力,那也是和赵好对比出来的。汤家下人本就没多少力气了,被他三下五除二地放倒,又把手往汤少爷肩上一搭,轻松地将对方也掀翻在地。   卫知拙看了一眼身后的俞家下人,随后抬起腿,一脚踹开了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俞家的人见状,立即蜂拥而上挤进了屋子,到处翻找起来。   赵好连忙也跟了上去,路过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的汤少爷,还安慰地拍了对方的肩膀一下,说道:“你放心吧,没事的。”   然而在汤少爷看来,她和卫知拙要么是俞家一伙的人,要么就是两个蠢蛋,怎么会听她的话,只恶狠狠地瞪着她。   赵好也不解释,跑到卫知拙身边站定,两个人又凑到一起耳语起来。   汤少爷只道一切都完了,摇摇欲坠地被手下的人搀扶起来,跟着进了屋,也怪他耳朵太灵,还能隐约听见那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卫知拙,你刚才踹门那下看着好威风。”   “当然了,掀人那下更威风!”   汤少爷:“……”   被掀的人:欺人太甚!!! 第四十章   俞老爷事先派来藏匕首的人早就被打晕了, 自然是找不到什么“凶器”的。   眼见着一伙人把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俞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黑,汤少爷却是意识到了什么, 推开两旁搀扶的人, 自己站直了身体。   “如何,俞世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汤少爷已然看出对方的算计落空,嗤笑道, “这屋子的地皮都快被您铲起来了,还要搜吗?”   俞老爷惊疑不定, 但再搜下去, 脸上也实在挂不住,只得叫停了手下的人, 怀疑的目光扫过了突然冒出来的赵好和卫知拙二人。   赵好眨了眨眼, 对视回去,无辜的表情十分具有欺骗性,而卫知拙对着旁人一向没有太多情绪变化, 俞老爷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僵持片刻,俞老爷也只能先放下这茬儿,皮笑肉不笑地冲汤少爷道:“看来其中是有些误会。”   汤少爷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和俞老爷纠缠的时候,纵然有再多讥讽的话,也只能先咽回去:“世叔若是搜完了,小侄就不送了, 这房间今晚还要住人, 容我们整理一二吧。”   俞老爷再不甘愿, 眼下也只得带着人先行离开了。   赵好见状, 还不忘上去提醒:“俞老爷,别忘了我们之前找到的线索,整个千翠庄都需要排查!”   俞老爷看了她一眼,带着人走的飞快,也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赵好插着手,得意地张望那一行人的背影,汤少爷却是走上前来,神情复杂地冲她问道:“是你帮了我?”   他再傻,这会儿也品出来对方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也必须得承认自己方才错怪了对方。   赵好看他一眼,又去看卫知拙,认真纠正道:“不是我,是我们两个。”   准确的说,要不是卫知拙先开口提醒,她估计还没反应过来俞老爷想做什么呢,这会儿汤少爷说不准都被绑了起来,就等雨停送去官府了。   汤少爷闻言,看了看赵好,又看了看卫知拙。眼前的少女虽然灵动可爱,但望向自己同伴的目光已然专注得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想到方才听到的二人耳语,汤少爷也意识到了什么,勉强冲卫知拙也拱了一下手,简短地说道:“多谢。”   卫知拙受了这一礼,也没有客气的意思,赵好却是摆了摆手,说道:“只是看不惯俞老爷的所作所为罢了。”   汤少爷听了,冷笑一声,说道:“姓俞的这般行事又岂是第一次?他那大儿子摊上这么个爹,死了也是白死!我只等着将来他自己个儿也有这么一天,好在他的丧事上骂一句活该!”   这话说得和诅咒无异了,是个人都看的出来汤少爷到底有多讨厌俞家的人。   不过这倒方便了赵好,正所谓最了解一个人的只有他的敌人,想来俞家的事没人比汤少爷更清楚了。   想了想,赵好抓住机会,假惺惺地劝道:“汤少爷这话就有些过头了,我都听俞老爷说过了,你们两家也就是生意上有些龃龉,大可不必闹到这个份儿上。”   然而汤少爷也不是傻子,看了赵好一眼,立刻戳破了她套话的算盘,挑眉道:“你都从姓俞的手底下拦了一回人了,还说这种话?你会不晓得他耍了怎样恶毒的手段?”   赵好一噎,正咂巴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卫知拙却是皱了皱眉,将她拉到身边,毫无耐心地冲汤少爷道:“那便有话直说吧。”   “我们想破这个案子,但许多事俞老爷不愿透露,若是汤少爷知道什么,还望不吝告知。”   汤少爷看了眼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卫知拙,冷哼一声,并不愿意开口。   卫知拙见状,只淡淡道:“此案不破,俞老爷便不会放弃陷害于你。雨还未停,汤少爷身在俞家的地盘,须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能帮你一次,却不一定还能帮到你第二次。”   听了这话,汤少爷才算是变了脸色,斟酌片刻,看了看卫知拙和他身边的赵好,妥协道:“罢了,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就是了。”   赵好闻言,面露喜色,和卫知拙对视一眼,将之前想问的问题都问了出来,而汤少爷也果然像他说的一样,没有一点儿隐瞒。   原来俞家原本并不显赫,而是这一代才在俞老爷手中发达起来的。   汤家做生意这么久,身家这么大,说没有几个对头是不可能的,但像这样让汤少爷敌视的,俞家还是第一个。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俞老爷不守规矩,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已经突破了作为一个生意人的底线。   旁的不说,光是人命官司,汤少爷知道的便有三起。   其中一起就牵???扯到了汤家的生意,虽然后来汤家打赢了官司,但银钱和声誉都大大亏损,这才叫姓俞的有了可乘之机。否则以汤家的势力,之前的宴席上俞老爷也说不出要插手米业的话来。   商人虽然逐利,但也得有原则,否则如何安身立命。   汤少爷自小被这样教育,原本就看不上俞老爷那般蝇营狗苟的作态,汤家被对方的下作伎俩摆了一道后,自然更加仇视对方。   “他是用惯了这般手段的,若不是这回他一开始的态度做不得假,我都要觉得他儿子是自己动手杀的了!”汤少爷冷笑道。   赵好先前和俞老爷接触得还多一些,自然也知道对方大概率不是凶手,于是转而问起了那三起官司的事。   然而汤少爷一番讲解,赵好才知道,俞老爷都是用各种引诱煽动的手段哄人上当,逼死人后,再将人死亡的原因引到自己的竞争对手身上去,并没有亲自动过手。   最重要的是,俞老爷利用的大多是穷苦人家或是平民。这样的人即便受害,也大多稀里糊涂,连自己的仇家究竟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报复的能力,基本上可以排除和这次的案件有关。   想了想,赵好只能又试探性地问了问俞家后宅的问题。   原本她没抱什么希望,却没想到汤少爷居然还真能说上一嘴。   “姓俞的只娶了一个老婆,乃是本县世族的嫡女,”汤少爷不满地咋舌道,“也不知怎么被他骗着的,不过他起家的钱财就是从这儿来的。”   赵好闻言,眨了眨眼,说道:“这么说俞老爷还算专情?”   汤少爷听了,却是冷笑一声,说道:“我只说他娶了一个老婆,却不曾说他只有一个女人。”   “姓俞的糟蹋的女人可不少,他的小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过是因为他只把人奴仆一般使唤着,碍不着正房什么事儿,他老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赵好听得一愣,问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俞老爷怎么待他的小妾,已经算得上是后宅阴私了吧?   “我如何会知道,昨天晚上你们没看见吗?”汤少爷嗤笑着反问。   赵好呆了一下,随后想到了昨夜宴席上的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汤少爷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理会了,低声道:“你是个姑娘家,我原不该向你说这些的。不过你们既然问了,我也不会隐瞒。”   “那姓俞的惯常用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笼络人心,说是置酒高会,实际上净干些拉皮条的活计,和外边那些秦楼楚馆里的龟公鸨母没甚区别。”   汤少爷面露鄙夷:“昨天晚上的宴席上就有那姓俞的养的小妾,连那种全是乌合之众的局都要出面,也不知那姓俞的同她睡觉时觉不觉得恶心。”   汤少爷的话叫赵好听得刺耳,却是不想再提这个事儿了,转而问道:“那汤少爷觉得凶手可能是谁呢?”   “我管凶手是谁?我巴不得找不出来,叫凶手直接把姓俞的也杀了算了!”   汤少爷说完,见赵好和卫知拙都安静地看着自己,又想起来找不到凶手他也捞不着好,于是皱着眉头不甘愿道:“姓俞的儿子没他爹的本事,倒和他爹一个德行。我和他接触不多,但估摸着他仇人不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一眼,知道对方能给出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了,于是冲汤少爷道了谢。   想了想,赵好又拜托道:“俞老爷眼下已经不可信了,如果汤少爷在千翠庄发现别的线索,还望知会我们两个一声。”   汤少爷听了,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对方的住处现在还是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忙着收拾,赵好和卫知拙也不便打扰,两人把屋后还有个人的事儿说了,也不管汤少爷要如何处置对方,便先行离开了。   现在最要紧的其实是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如果能知道俞大少是在什么地方遇害的,排查凶手的工作会好做许多。   但这又偏偏是赵好和卫知拙最难以两个人的力量办到的事,想了想,赵好还是决定多去众人那里打听一下情报。   “我想去找卢氏兄弟,我还是觉得他们的嫌疑很大。”赵好皱眉道,“而且就算他们不是凶手,昨天夜里他俩也是出过门的,说不定能知道一些什么。”   卫知拙听了,却是不置可否。   赵好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想?”   卫知拙沉吟片刻,说道:“卢氏二人可以查,不过从仇杀入手的话,死者的两个兄弟知道的也许要更多一些。”   赵好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按照俞老爷的说法,他的三个儿子一母同胞,又经常混在一起,俞大少有什么仇家,他的两个弟弟应该是最清楚的了。 第四十一章 (抓虫)   赵好和卫知拙打听了一下俞家另外两位少爷都住在千翠庄的哪里, 便打算挨个找过去。   赵好就在昨晚的宴席上见过这两人一面儿,而且注意力还都被俞大少占去了,没留下没什么印象。   回忆了一下, 赵好只隐约记得是两个半大小子, 和她家里的堂弟也差不多大,正是斗鸡走马的顽皮年纪。   只不过她堂弟整天跟着先生们读书治学,严肃得像个老学究,而俞家这两个少爷却是跟着俞老爷这样的爹和俞大少这样的哥, 也不知道会学成什么样。   赵好正想着到时候该如何套两个人的话,忽然感觉不对, 拉着卫知拙站住了。就见前边有个人惊慌失措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还不时回头张望。   赵好一看,这不是鲍秀才吗?今天早上才有那么多人怀疑他是凶手, 他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避嫌, 怎么还到处乱跑?   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鲍秀才的脸色看着比先前更加苍白了,面露惊恐, 脚步踉跄,跑到跟前时还险些摔在地上。   赵好见状,连忙扶了一下。   她对鲍秀才的印象不坏, 若是有人因为俞大少的事找他麻烦,帮一把也无妨,便问道:“怎么了?”   实际上不用赵好开口,鲍秀才看见是她时, 便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 忙不迭地躲到了她和卫知拙身后, 惊恐地说道:“救命!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赵好听得一愣, 抬头去看,便发现她一直想找的卢氏兄弟也出现在了不远处。想来刚才追在鲍秀才身后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了。   赵好皱了一下眉,而原本凶神恶煞的卢氏兄弟看见是她和卫知拙,脸上也出现了忌惮的神色。   千翠庄里除了赵好,武功最好的就是他们二人,原本今天换了谁来鲍秀才都是死路一条,但不凑巧,挡在前面的偏偏就是赵好。   双方僵持了片刻,还是卢氏兄弟率先有了退意。两人一个紧盯着赵好,另一个却是恶狠狠地瞪着鲍秀才,随后也不开口说话,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两个人一走远,躲在后面的鲍秀才便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赵好见状,忙将他拎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鲍秀才两腿打着颤,好容易站直了身体,便先朝赵好和卫知拙行了一礼,强撑着说道:“在下无事,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赵好眨了眨眼,说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却不知他们为何要追你?”   赵好其实一直想询问一下卢氏兄弟昨夜的动向,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她就算问了,那两个人也多半不会说实话。反倒是无故被追杀的鲍秀才似乎知道一些什么,问他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赵好想得也确实没错,鲍秀才听了她的话,只迟疑了片刻,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吐露了出来。   原来昨天晚上被俞大少讥讽过后,鲍秀才便没有回房,而是一直在外游荡。   他一时想着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总会有金榜题名的那天,一时又觉得俞大少说的话没错,自己就是个痴心妄想的庸人。   “我昨夜甚至一时冲动,想要就那么离开算了,”鲍秀才苦笑道,“只是雨势实在太大,没能找到出去的路,反倒在庄中兜起了圈子。”   鲍秀才原本以为迷路而已,随便碰到哪个丫鬟家仆就能回去了。却没想到人倒霉时连喝凉水都塞牙,千翠庄太大,他在外边转悠了半个时辰,愣是一个人都没遇到。   没办法,鲍秀才只能一边叫着“有没有人”一边走路。   “我也不知自己后来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隐约听见有人声。”鲍秀才回忆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来。   听见有人叫喊,鲍秀才自然下意识地高声回应,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了过去。   只是人生来就对危险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越靠近,鲍秀才便越觉得不对,直到雨声再也遮挡不住人声,他才猛然惊觉,那并不是什么人在呼唤迷路的他,而是有人在呼救。   鲍秀才这样的读书人,心中都是有???些抱负和理想的,遇到了不平事,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一时他也忘了自己迷路的事儿了,高喊着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想要吓退贼人。   然而鲍秀才没有想到的是,他撞见的并非什么一听到动静就会逃跑的小蟊贼,而是两个真的会动手杀人的强盗。   夜晚的雨势太大,照明也不充足,直到天上响起一阵惊雷,他才终于借着瞬间的光亮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鲍秀才说着,已经无意识地发起抖来:“就是刚才那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着刀,到处都是血,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就那么凶神恶煞地看着我!”   鲍秀才撞见了凶杀现场,几乎被吓个半死,终于想起来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根本救不了谁,于是转身就逃。   也得亏他离得不算太近,雨势太,视野也不好,卢氏兄弟没能第一时间追上他,竟真让他逃了。   而鲍秀才吃了这一吓,胡乱跑了一气,居然也回到了自己认识的路上。只是天色太晚,外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也不敢贸然停下,而是径直冲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屋子里能搬动的东西全都挡在了门前。   做完这一切,鲍秀才便瘫倒在地,喘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我想起来那两个人其实并不知道我具体住在哪个房间,”鲍秀才回忆道,“于是连忙换了身衣裳,想要赶快休息,养精蓄锐,等雨一停就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受了这样的惊吓还想睡觉,鲍秀才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翻来覆去一晚上,最终还是睁着眼一直到了天亮。   后面的事赵好便知道了,雨一停,鲍秀才便立刻收拾好了行李。然而俞大少的尸体被发现,俞老爷也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千翠庄,他自然也被拦了下来。   鲍秀才想过继续回房间里躲着,但他又觉得,这种时候一个人呆着才是最危险的,斟酌之下便去了膳厅,想要尽量留在人多的地方。   然而他没想到,昨晚和俞大少的冲突已经让他站在了风口浪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杀人凶手。   面对那些虎视眈眈、想要在俞老爷跟前博出位的人,人多的地方对他来说竟然也不安全了,鲍秀才只能拿了两个馒头便赶快离开。   鲍秀才还想继续说下去,只是赵好听到这里,实在有些心急。   虽然不礼貌,但赵好想知道的并不是他离开膳厅以后又做了什么,而是昨天晚上鲍秀才亲眼见证的那一幕。   “所以昨天晚上你亲眼看见了卢氏兄弟行凶?是他们两个杀了俞大少?!”赵好忍不住打断道。   谁料鲍秀才却是面露痛苦之色,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个!”   “昨天晚上的雨实在太大了!我没看清!”   鲍秀才在寻求保护失败之后,便想着要不然干脆把昨晚的事捅出去算了,只要卢氏兄弟落网,他自然就跟着安全了。   更何况昨天他目睹了案发现场,今天便发现了俞大少的尸体,那是否可以证明昨夜卢氏兄弟杀死的人就是俞大少?   然而众人的态度却让他想起了昨晚宴席上的遭遇,不得不考虑若是和卢氏兄弟对质,自己的证词在俞老爷那里是否真的有可信度。   然而要说拿出证据,昨晚那一刹那能看到的东西又实在太少,他的注意力都在卢氏兄弟身上,连倒在地上的人穿的什么衣服都没看清!   思索了半天,鲍秀才发现自己只能选择冒险前去调查,等找到案发现场留下来的证据,指认卢氏兄弟杀了人,他才能安全离开千翠庄。   “于是我离开膳厅后便四处寻找,想要回到那个院子里。”鲍秀才无力道,“只是昨天夜里本来就是迷路才误打误撞找到的地方,到了白天,便越发分不清方向了。”   鲍秀才从早上一直逛到刚才,愣是没有找到地方,反倒还倒霉地撞见了卢氏兄弟两个,这才没命地奔逃。   也是他命不该绝,半途遇见了赵好和卫知拙,否则过不了一会儿,定然就被追上灭口了。   赵好听了,也是头疼。   她们好像是找到凶案的目击证人了,但对方又没完全目击,凶手不能确定就一定是凶手,甚至连死者都不确定是否真的只有一个。   这俞家的案子,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但半拉线索也是线索,只要找到案发现场,一定能获得更多信息,赵好想了想,问道:“你昨夜去到的那个院子,可有什么特征?”   鲍秀才听了,立刻道:“有!我记得院子里有一口井!”   虽然千翠庄有井的院子也不少,但多少算是个排除的方向。   只是赵好和卫知拙两个人手不够,还要赶在天色暗下来之前询问一番俞家的另外两个少爷,只能先把鲍秀才送到汤少爷那里去。   一面能让对方关照一下,不至于叫鲍秀才落单,另一面也能借汤少爷的人手寻找鲍秀才所说的那个院子,也算一举两得。 第四十二章 (抓虫)   俞家的几位主人都住在千翠庄的东面, 而客人们住的房间却在千翠庄的西面。赵好和卫知拙一路赶过去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好在俞二少屋外随侍的下人很多,两人很快便得知对方现在就在院子里。   赵好询问守在外边的仆从能不能帮忙通报一下, 那仆从听了, 却是露出迟疑的神色:“这……”   赵好只能道:“是与今天俞大少的案子有关,我俩受了俞老爷的嘱托前来问询的。”   听到俞老爷三个字,那仆从才勉强点头应下了,转身去通报。   赵好原以为牵扯到自己兄长的命案, 怎么样俞二少也该重视一些,却不料她和卫知拙在外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才有人来唤她两人进去。   赵好心中不禁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在见到满脸不耐、衣衫不整的俞二少之后, 赵好便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这位俞二少在某些方面和他爹像了个十成十,他对自己的兄长有感情, 但远没赵好想的那么多。   今天早上听到俞大少的死讯, 俞二少确实短暂地震惊悲痛了一下,但随即,他想到的就是自己即将取代对方成为俞家的嫡长子, 那点伤感很快消失不见了。   只是与喜悦同时袭来的,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的大哥为什么会死?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挡了什么人的道?俞二少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哥干过的缺德事, 自己一样也没少干,而如果杀人凶手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打击俞家,那他也一定就是下一个目标。   可以说就是因为俞二少怕步了自己兄弟的后尘,没像往常一样出门去找乐子, 赵好和卫知拙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对方。   不过要说老实, 对方好像也不那么老实, 看俞二少的模样, 便知道他关在屋子里也没忘找乐子,这才晾了赵好和卫知拙那么久。   赵好一想到前因后果,脸色就不太好看,不过俞家的人就这幅德性,她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只随意拱了一下手,说道:“我俩得了俞老爷的嘱托,要破俞大少被杀的案子,眼下有些消息要向二少爷打听,还望二少爷不吝告知。”   俞二少昨晚的宴席上便知道了赵好的厉害,只是打量一番,见她眉眼精致,样貌姣好,眼神便又不自觉地露骨起来。   分明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这位少爷却一点儿清爽的少年气都不见,反倒十足的油腻猥琐。   赵好一见他那模样,立刻就开始后悔先前拿过自家堂弟和对方做比了,简直是侮辱了全天下的人。   不过还不等赵好想到该怎么给对方点教训,便发觉眼前忽然一暗。   卫知拙站到她身前,挡住了俞二少的视线。   赵好就算了,卫知拙这样的小白脸他可不怕,俞二少眉头一皱,正要发作,便听见对方意有所指地冲他道:“俞二少好兴致,不过与其浪费时间在房里同长辈闲聊,不如多把心思放在寻找凶手上。俞大少死得蹊跷,凶手的目标不一定只有他一个人。”   俞二少顿时脸色大变,先是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侍从,发现没人敢看他,才惊疑不定地把视线落在卫知拙身上。   赵好倒是没有听懂卫知拙在说些什么,莫名地看着对方。   然而卫知拙头一次没有理会赵好的视线,仍旧看着姓俞的。   他对俞家的那些腌臜事没有兴趣,只是敲打一下,好叫对方知道,有的人不是他能觊觎的。   直到对方的注意力不敢再放到赵好身上了,卫知拙才冷冷地问道:“敢问俞二少可知你兄长最近都做过什么事,得罪过什么人?”   俞二少听了,回过神来。虽然不清楚卫知拙是怎么知道那些秘密的,但对方既然不打算把事情宣扬出去,他便也老实下来,乖乖答道:“你们这个问题我怎么好回答?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知道,他日日???出去找乐子,得罪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我如何能记得住?”   见卫知拙面色不渝,俞二少又忙补充道:“真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我大哥才被发现出事,我爹就来问过我了,我就是这么回答的。实在不信你们去问老三,他指定也这么说。”   俞二少的话不似作假,卫知拙沉吟片刻,换了个问法,说道:“那若是把范围限制在千翠庄内部呢?”   俞二少闻言,想了想,说道:“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昨天席上那个鲍秀才,还有姓汤那小子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千翠庄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更何况鲍秀才和汤少爷的嫌疑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卫知拙只能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俞二少却是沉默下来,好半晌,只拿眼睛去瞟卫知拙和他身后的赵好。   接触到对方眼神的赵好:“……”   行了,她知道了,还有她俩是吧?   卫知拙显然也理会了对方的意思,皱了皱眉,问道:“庄内其他人呢?包括下人。”   俞二少下意识道:“下人也算?”   “为什么不算?”卫知拙反问。   俞二少却摇摇头,不以为意道:“下人算什么呢,他们不是卖了身,就是指望着拿我们家的薪水过活呢,怎么生得出这样的心思?”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俞家这几个人品行太过低劣,谁说的准哪个下人会被逼得杀人泄愤呢。   不过还不等卫知拙发问,俞二少已经想到了另一茬儿,说道:“依你们看,会不会是住在千翠庄附近的人?”   赵好一愣,问道:“千翠庄附近还有住户?”   俞二少听到赵好发问,先看了卫知拙一眼,才敢答话:“从前是有的,不过千翠庄修建的时候叫他搬走了。”   赵好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而俞二少一说,也果然如此。   算起来也就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儿,有个猎户恰好住在千翠庄东面。   本来两者没什么冲突,没想到千翠庄修到一半儿,俞老爷见那边风景好,便突发奇想地将那块地也划进了庄子的范围内,要将那人赶走。   但那猎户是个习过武的高手,俞老爷几番驱赶,竟都没能成功。   磨到后来,俞老爷的脾气也起来了,干脆趁夜派人一把火点了对方的屋子。本想着直接将人烧死算了,却不料那人运气好,恰巧不在房中,逃过了一劫。   一开始俞老爷也担心过会被对方报复,小心防范了一阵子,只是一直到千翠庄建好,那猎户都没有动静,俞老爷便当是对方服了软,将这件事放下了。   俞二少道:“但前段日子我们搬进来避暑的时候,半路又见到了一间独栋的木屋。”   赵好和卫知拙听到这里,都是一愣,双双朝对方看去。   俞二少没发现他俩的动作,继续道:“我们兄弟三个好奇,便抽空去打探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还真是那个猎户。”   赵好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们做什么了吗?”   俞二少听了,却是狡辩道:“那猎户原就和我们家有仇,出了那样的事也不搬离,肯定是预备着要报复呢,我们兄弟既然发现了,自然要先下手为强的!”   见赵好和卫知拙脸色都不好看,俞二少又补充道:“不过我们也没真把他怎么样!”   实际上是想把对方怎么样,但因为那人功夫太好,没有成功。   而且就在第一场雨下下来之前,他们还商量着要故技重施,再烧对方的屋子一回。而且这一次打算提前做好准备,先想办法将人困住再动手,务必要斩草除根。   后面的事俞二少没有说出来,只是向赵好和卫知拙强调了一番,那个人很有可能会找机会前来报复,说不定他就是杀了俞大少的凶手。   俞二少兀自喋喋不休,赵好和卫知拙却是没什么心思再和他聊下去了,很明显对方什么线索都提供不了。   天色已晚,案子却还没有任何头绪,两个人敷衍地向俞二少告退,便先行离开了。   一出门,看见外面的雨还在下,愁得赵好眉头都要拧成疙瘩。   “俞家老三那里还要去吗?”赵好忍不住问。   卫知拙摇了摇头,说道:“太晚了,而且多半还是和他二哥一个说法,不必浪费时间了。”   赵好也是这样想的,叹了口气,和卫知拙一起并肩往回走。   “看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汤少爷那边了,”赵好道,“要是他和鲍秀才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情况也许会好很多。”   卫知拙却没有那么乐观,淡淡道:“除非俞家老大死在室内,否则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再多血迹恐怕也被冲刷干净了。”   赵好瘪了瘪嘴,却也不得不承认卫知拙说的没错。   沉默了一阵,赵好又问道:“你说俞二少提到的那个猎户,会不会就是我们路上买水的那户人家?”   卫知拙点点头:“多半是他。”   这世道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见那么多习武的高手的,只是从门缝里露出的一个眼睛,便能叫卫知拙感觉到危险,俞二少说的猎户除了那人之外不做他想。   “那就很奇怪了,”赵好不解道,“俞老爷都放火想要烧死他了,他若是不想惹麻烦,为什么还要住在附近?况且他也没有报复俞家,他不可能是凶手的。”   之前她俩就分析过了,凶手多半是现在还在千翠庄内的人,毕竟那猎户要是凶手,杀完人根本没有抛尸的必要了,直接逃跑就行。   卫知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原由。   赵好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倒是回忆起另外一茬儿,问道:“对了,你方才跟俞二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卫知拙问。   赵好天真道:“就是和长辈闲聊那句。”   卫知拙:“……”   赵好:“?”   卫知拙停下了脚步,无奈地看向她,说道:“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多问题?”   赵好疑惑:“你今天才知道我问题多吗?”   卫知拙哑口无言,那倒确实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了。   赵好于是揪着他的衣角摇晃:“说说嘛,说说嘛说说嘛。”   往常这招倒是好使,不过今天卫知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了。赵好自然也不服输,缠着他撒娇卖痴,直教人招架不住。   两个人正纠缠着,却是忽然听见了隐约的说话声和抽泣声。   赵好一愣,停了下来,和卫知拙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朝那个方向找了过去。两人绕过回廊和一堵墙,果然看见有人在屋檐下说话。   是两个女子。一个赵好眼熟,想了想,是昨天晚上宴席上领舞的女人,照汤少爷的说法,似乎是俞老爷的小妾之一。   另一个面生,而且年纪看着不大,只是眉眼间和那小妾有五分相似,正埋在前者怀中嘤嘤哭泣。   发生什么事了?赵好抬眼去看卫知拙。   卫知拙冲她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个案子没能以官府的身份参与,人手也不够,好好和小卫得到的线索都很零碎,调查进展也慢。   不过该出场的人物已经全部出过场了QWQ可以开始盲猜凶手的环节啦! 第四十三章   赵好向来是见不得女孩子受委屈的, 但眼前的情形又太过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询问。   好在赵好做出决定之前,屋檐下的人率先发现了她俩, 一把将女孩儿拉到自己身后牢牢挡住, 问道:“谁?”   赵好于是拉着卫知拙走出去,放软了声音,说道:“在下李好,这是我朋友卫知拙。我俩恰好路过, 听见有人在哭……却不知二位遇到了什么事?”   女人一双眼睛盯着赵好和卫知拙,显得有些紧张, 安静片刻, 似乎是确定了两人对她和身后的女孩儿没有威胁,她才璀然一笑, 行礼道:“原来是李姑娘和卫郎君, 奴家明珠,见过二位。”   原来她叫明珠,赵好想。   昨天席上赵好便觉得这叫明珠的女子长得貌美, 眼下对方没有画浓妆,虽然显出些憔悴来,仍旧是清丽可人的。   只是她脸上的笑叫赵好有些不舒服, 不禁道:“你若是不开心的话,不必这般勉强自己的。”   明珠听到这话,不由愣了一下,她身后的女孩儿也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来看赵好。   赵好又问:“有人欺负你们了?”   明珠回过神来, 却是又笑了笑, 说道:“李姑娘说笑了, 好端端的怎会有人欺负我们呢?不过是小丫头干活不仔细, 出了错儿,挨骂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明珠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在不自觉地调整站姿,企图用自己纤细的身躯将身后的女孩儿遮挡得更加严实。   “我和她母亲有些交情,因而她受了委屈,便来我这里哭诉,叫两位见笑了。”   赵好一看便知道明珠没有说实话,那女孩儿和她长得如此相似,多半是她妹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兴许是见她和???卫知拙是外来人,觉得她俩帮不上什么忙,才不愿意吐露实情。   赵好于是强调道:“我知道你可能有难言之隐,不过昨晚你应该见到了,我很厉害的,若是有人欺负你俩,只管告诉我,我有办法替你们出头的。”   然而明珠听了,也只是朝她笑,并不开口说话。   赵好见状,也没办法了,人家不愿意说,她也不能强逼人家开口,只得道:“那好吧,我俩就住在西面的客房,若是之后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来找我们。”   明珠朝她行了一礼,柔声道:“多谢姑娘好意,明珠知晓了。”   话虽如此,不知怎么的,赵好总有一种对方并不会去找她的感觉。然而萍水相逢,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于是也还了一礼,拉着卫知拙往回走了。   想到来千翠庄后遇到的事,赵好也不禁感叹:“之前还觉得元府乱呢,结果跟俞家一比,真是不知道干净了多少。”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元老爷死的早吧。”赵好唏嘘。   话说回来了,都是妾室,吕氏孙氏过的真的比明珠要好太多了,后者嘴上说着没人欺负,天知道在俞家受了多少委屈。   赵好嘟嘟囔囔半天,没听见卫知拙的回应,扭头一看,却见对方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赵好问。   卫知拙回过神来,答道:“在想案子。”   赵好一听,立刻道:“有什么头绪吗?”   卫知拙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他其实有些猜测,但在找到切实证据之前,没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赵好叹了口气,说道:“这次的案子好难哦,之前在元府,好歹知道都有哪些人有嫌疑,眼下却是连个范围也没有,找到的线索也很宽泛。”   卫知拙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汤家的人人手不够,俞家的人心怀鬼胎,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破案,自然举步维艰。”   他看了眼外边的雨势,说道:“不过这场雨不会下太久了。”   官府的人迟早会来,有汤家的势力斡旋,俞老爷也没法动什么手脚,案子到时候自然会有转机。   赵好也跟着去看外边的雨幕,跟着重新打起精神来。   两个人好好休息了一夜,隔日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汤少爷,问他案发现场的寻找进展如何了。   天色尚早,赵好还以为汤少爷这里多半没有客人,却不料一进门,就见到一个打扮显眼的江湖术士坐在堂前,正和汤少爷聊得火热。   赵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道这江湖术士在俞老爷那里碰了壁,还能再在汤少爷跟前露脸,有点哄人的本事啊。   再凑过去一点,便听到对方正在神神叨叨地说俞家这次将有大祸临头云云。   而汤少爷表情激动,连连点头,显然十分赞同对方的看法,看样子就差把这江湖术士引为知己了。   赵好:“……”   这就是江湖术士吗,为了讨客人欢心,真是张嘴就来啊,也不怕被俞老爷的人听到。还有这个汤少爷也是太没出息了,怎么只要是自己想听的话,江湖骗子也信啊!   赵好无奈地清了清嗓子,汤少爷这才注意到她和卫知拙来了,朝那术士拱了拱手,说道:“先生对不住,我这里有要事相商,还请先移步后院歇息,待这边的事情完了,咱们再聊。”   那江湖术士见状,捻了捻胡须,起身高深莫测道:“总之您记住我的话,俞大少之死多半只是个开始,俞家后续定然还有祸事要发生。”   汤少爷听得是连连点头,恨不得和对方再谈半个时辰,看了眼一旁等待的赵好和卫知拙才忍住了,一路把人送出了门外,回来问她俩道:“你们怎么来了?”   赵好也没打算管汤少爷和那江湖术士的闲事,直接道:“自然是想问问鲍秀才有没有找到案发现场。”   汤少爷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找到,一早就通知你俩去了,还至于叫你们上门来问么?”   昨天赵好二人把鲍秀才托付给他后,汤少爷就立刻派人带着对方去挨个排查有井的院子了。   他还留心过,俞大少的尸体是在千翠庄后方的林子外发现的,于是带着鲍秀才从附近找起,然而东面西面都找过,一直快到千翠庄的正堂了,就是没找到鲍秀才说的院子。   “我都要疑心那秀才是不是在撒谎了,”汤少爷皱眉道,“今天早上又派人带他出去了,一天的时间,应当能把千翠庄逛遍了,若是整个千翠庄里都找不到他说的地方,说不定他才是真凶。”   赵好听到汤少爷的话,却是心中一沉。   她不觉得鲍秀才在撒谎,但案发当晚下着大雨,凶手不可能抱着俞大少的尸体横穿整个千翠庄。   换句话来说,若抛尸地周围没有鲍秀才那天夜里误入的院子,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死者并不只有一个。   当天晚上的情况,极有可能是凶手在千翠庄某一处杀了俞大少后弃尸,而卢氏兄弟在另一处杀人被鲍秀才目睹。   卢氏兄弟这边好办,只要鲍秀才不出事,迟早能找到证据证明他俩杀了人。但俞大少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凶手的身份好像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赵好正沉思着,卫知拙却是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低声道:“雨势变小了。”   赵好一看,果真如此,这场雨似乎终于要停下了。   卫知拙看了一眼汤少爷,说道:“你最好多注意一下。”   汤少爷一愣:“什么意思?”   赵好却是立即反应过来,说道:“雨停之后,衙门的人就会来千翠庄接手这桩案件。等他们一到,俞老爷就没办法再陷害于你了,所以他一定会想要在衙门的人到达之前将你是凶手的事坐实。”   汤少爷一听这话,脸都绿了,连忙派人去叫陪着鲍秀才的人手回来。案发现场早晚都能找到,但俞老爷的栽赃若是没提防住,那才叫完了。   赵好见状,也没拦着,只是去看卫知拙。   后者也在看她,两个人一对视线,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了。   “俞老爷现下不一定想到了这点。”卫知拙慢吞吞道。   赵好点了点头,冲汤少爷道:“我们先去那边探探情况,说不定能拖延一下时间。”   汤少爷闻言,忙朝两人拱了拱手:“那就多谢二位了。”   赵好也不同他客气,拉着卫知拙先往俞老爷那边去了。   事实证明卫知拙的话总是很有前瞻性,她俩到时,俞老爷才刚起身,自然还没意识到大雨将停的事,也接见了两人。   “这么早就来拜访,二位有什么事情吗?”俞老爷肩上披着外衣,喝了口茶,缓声问道。   赵好的注意力却是被他身后站着的明珠吸引去了,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冲赵好笑了一笑。   卫知拙见赵好出神,便开口道:“俞老爷昨日已将案件托付给我二人,今日贸然前来,自然是想问问案件相关的线索昨天查得如何了。第一案发现场、庄内附和凶手条件的人、以及凶手那晚使用的工具,可都有眉目了吗?”   俞老爷听到这话,眉头却是一皱,狐疑地看向二人,问道:“不提这话我还想不起来,昨天二位怎么会出现在汤家少爷的院子里?”   赵好回过神来,一听就知道俞老爷果然还是怀疑她和卫知拙了,不过昨天那个倒霉蛋应该没看见是她和卫知拙动的手,还有辩解的机会。   她看向卫知拙,后者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淡定道:“当然是怀疑汤少爷有作案的动机,才会前去调查。”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直接将俞老爷兴师问罪的话堵了回去。   赵好见状,也帮腔道:“是啊,不过正巧撞见您前去搜查,也没有找到凶器,我们便跟着把汤少爷的嫌疑排除了。”   俞老爷:“……”   俞老爷被气得直喝水。 第四十四章   赵好一见俞老爷猛灌茶水的样子, 就知道对方恐怕被自己和卫知拙噎得够呛,抿着嘴,好容易才把笑意憋回去。   “所以您昨天查出什么了吗?”   话虽这么问, 但赵好估摸着俞老爷多半什么也没查, 毕竟他现在的目的根本不是破案,而是想办法把俞大少的死赖到汤少爷头上去,线索若是多了,对他而言反倒碍事。   果不其然, 俞老爷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好查的, 我看凶手多半就是汤家那小子, 只不过掩藏得好,没有露出破绽罢了。”   他又看了赵好和卫知拙一眼, 意有所指道:“二位也千万别被他的一些花言巧语给欺骗了。”   赵好听了, 自然是连声应是,随后开始没话找话,浪费对方的时间。   俞老爷也就是刚起身, 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被赵好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也渐渐恢复了理智, 想起来自己还有事要安排,于是道:“都到这个时辰了,二位……”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一???眼,都听出来俞老爷是想送客, 但赵好偏要懂装不懂, 迷糊道:“啊?俞老爷有事要做吗?却不知是什么事儿, 我俩可以为俞老爷分忧的。”   俞老爷想做的事很简单, 姓汤的把住处守得死紧,凶器栽赃不成,找几个人当目击证人总是容易的。俗话说三人就能成虎,他找上五个八个的,姓汤的就是有嘴也说不清。   但这种事只能私下里去安排,人手也都得是心腹,赵好和卫知拙这种一看就可疑的家伙他当然不会透露。   俞老爷只得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劳二位出手,劳累了一个早晨,二位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赵好听了,立刻道:“不劳累不劳累,俞老爷招待我们住了这些天,托付的案子我俩却没能破了,怎么好意思休息。您说吧,甭管大事小事,只要吩咐一声,我们两个立刻去办!”   总之就是两个字,不走。   俞老爷被赵好这没有眼力见儿的样子膈应得够呛,只是他心里搁着事,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去虚与委蛇,又讲了两句,见赵好还是一副没想明白的样子,干脆直接站起来,一面往外边走,一面叫道:“送客!”   周围的仆从听令,纷纷围了上来。而赵好看了眼窗外的情况,也忽然变得识趣起来,从善如流地招呼卫知拙起身,摇头道:“好吧好吧,看来俞老爷真的有急事,那我们俩就告辞了。”   俞老爷没工夫理会她俩,急匆匆地出了门,随即便发现先前还猛烈的雨势现下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可以预见,再过一会儿,这场雨就会彻底停下了。   俞老爷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显然他也想到了官差即将到来的事,而剩下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去安排栽赃的戏码了。   若是能早点出门,或是不被人纠缠,他都还有机会的!俞老爷再傻,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猛地扭头去看身后的赵好和卫知拙。   赵好见状,笑着冲对方拱了拱手。   俞老爷气得涨红了脸,但无论如何,这事儿没办法在明面儿上骂出来,只得狠狠地用手指了指二人,说道:“好哇,原来真是你俩……”   赵好和卫知拙的目的已经达到,也都不再装了,后者冷眼相对,前者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俞老爷,得罪了。”   俞老爷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当初怎么没早点把这两个人轰出庄去!   但时机已经错过,与其后悔弄不了汤家的小子,至少先把自己的形象保住,待到官府的人到了,他还是要把凶手抓出来的。   俞老爷气冲冲地往外走,赵好却是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她一转身,就见明珠跟着走了出来,冲她点了点头,快步追着俞老爷去了。   赵好愣了一下,想到俞老爷的为人,还有那天夜里明珠假面一样的笑,忍不住叹了口气。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怎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说道:“跟去看看吧,免得姓俞的又做什么手脚。”   赵好自然知道卫知拙是想安慰自己,不过眼下的确没什么事要干,跟着俞老爷,说不定还能第一时间接触到官府的人。想了想,便也点了点头,和卫知拙一起跟了上去。   这两天因为俞大少的案子,千翠庄的客人们多少有些人心惶惶,更何况一直没有线索和消息传出来,人群之中流言四起。   俞老爷也怕衙役们到了后有人胡言乱语,于是才抓紧时间现身膳厅,同正在用早饭的一些人澄清了一下。   当然了,他没有澄清汤少爷的那部分,似乎是还指望着能左右一下捕快断案的偏向。   不过赵好知道可能性不大,毕竟汤家在本地也有一定势力,在找到证据之前,捕快们是不会轻易怀疑对方的。   趁着俞老爷忙着在上首高谈阔论,没工夫赶人,赵好和卫知拙还趁机吃了个早饭。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雨声已经听不见了,忽然有个家仆急匆匆地跑进了膳厅,在俞老爷耳边迅速地说了几句话。   赵好看见后者站起身,冲众人道:“诸位,衙门办案的官差已经到了,若有愿意的,可以同我一起出去迎接。”   膳厅里鱼龙混杂,自然有应下的,也有不说话的,一大群人拉拉杂杂地出了门,赵好和卫知拙当然也要跟上去。   不过走了一半,赵好却是回头看了一眼,兴许是没有得到吩咐,一直在俞老爷身边伺候的明珠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   雨已经彻底停了,蓝色的天空澄净如洗。   因为死的是俞家的大少爷,本地的县衙也很是重视,足足派了十多号人来,其中还有一个捕头两个捕快。   估摸着是想快些破案,这些衙役在雨势不影响赶路后就立刻出发了,这才在雨停没多久就到达千翠庄。   俞老爷甭管心里什么滋味,脸上还是得笑着迎上去寒暄,随后十分亲切地问众人跑了这么远,是否要先歇歇脚。   那捕头听了,却是古怪地看了俞老爷一眼,拒绝了对方:“耽误了两天的时间,恐怕已经丢失了不少线索,我们都是粗人,不用歇脚,还是破案更要紧一些,尸体在哪里?”   “在冰窖里。”混在人群中的赵好率先开口。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来的衙役会不顶事,但一听那捕头开口,便知道对方是个认真负责的。恐怕对方还在奇怪,俞老爷怎么死了儿子还不赶他们几个衙役着急。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俞老爷为了生意场上的那些利益,还巴不得他们不来破案呢。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是顶事的人,那便好合作了。   赵好一边想着,凑上去就想和几个衙役仵作互通一下有无,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恢复了女儿着装。男女授受不亲,靠的那么近,倒把一群衙役们吓了一跳,连连避让。   “这位姑娘是……?”那捕头用比看俞老爷更古怪地目光看着赵好。   赵好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不对,俞老爷会信她是衙门里的人,是因为不了解衙门,也不知道天底下是不是真的有哪个地方会招女捕快。   但本县的衙役们却是不会信的,他们知道捕快们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天底下哪会有姑娘家在衙门里当差的?   这种时候,赵好也只能埋怨自己不够谨慎了,明明已经猜到了今天会有衙门里的人来,却还是没能想起来及时把着装换回去。   就在赵好的脑子疯狂转动,想给自己编个能得到信任的身份的时候,卫知拙已然揽着她的肩将她带进了怀里。   “是拙荆,”卫知拙镇定地掏出自己证明身份的腰牌,说道,“我是蔡州西平县的捕快,奉命前去金州办事,回程时恰好在此地借住,也经历了案发。几位到来之前,我已经粗略调查过一番,有些线索可以分享给各位。”   赵好:“……”   赵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卫知拙都说了什么,拙……拙荆?!谁是他的拙……什么荆啊!   赵好一张小脸瞬间爆红,见众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更是羞得根本抬不起脸来了!赵好自暴自弃,干脆侧身一头扎进了卫知拙的怀里,把个红柿子一样的小脸死死地埋在他胸前,动都不敢动了。   卫知拙差点被小猫冲击撞倒,摇晃了一下,只得将另一个手也抚到赵好背上,将人抱了个满怀。   后者感受到背上的那只大手,在卫知拙怀里颤了一下,悄悄地抬起一只眼,这才发现原来对方也耳朵脖子红成了一片,方才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啊啊啊啊!干什么啊!赵好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你自己都撑不住的话干什么非得说呀!   卫知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脑子里想的“家妹”,却脱口而出了“拙荆”两个字。说完之后,卫知拙自己都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开始耳朵红的。   他抱着赵好,也想解释说这是口误,但天知道,他犯错的时候寥寥无几,直到和赵好相遇,倒是总有私心。   卫知拙忍不住紧了紧揽着怀中少女的手,微微出神。   过了一会儿,还是等着卫知拙说话的捕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说道:“呃……卫捕快是吧?不知你都查到了哪些线索呢?我们这边急着破案,可否先告知我们,再同令正……啊?”   赵好:“……!!!”   太丢脸啦!赵好心中哀嚎,羞窘地一把推开了卫知拙,随后红着一张脸,低着头,不吭声了。   卫知拙回过神来,低咳了一声,也不敢去看赵好,板着脸说道:“先去冰窖检查尸体吧,一边验尸一边说。”   作者有话说:   好好:尖叫!咆哮!当场社死!   小卫:沉默,脸红,我故意的。   远在京城的宁王:震惊!吸氧!倒地身亡! 第四十五章   俞大少的尸体停在千翠庄的冰窖里, 两天过???去,保存还算完好。闲杂人等被驱散,只有俞老爷并两个随从跟着赵好卫知拙以及衙役们进去验尸。   卫知拙因为先前已经检查过一轮, 很快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正在上手验尸的仵作听得连连点头,赞叹道:“没想到卫捕快年纪轻轻,却是个验尸的高手啊。”   这次带队的捕头姓何,原先还对卫知拙的能力存疑, 听了仵作的肯定,心也放了下来, 问道:“除了尸体上的痕迹之外, 还有别的线索吗?”   卫知拙闻言,看向赵好。   赵好脸红了半天, 这会儿可算是缓过来了, 定了定神,说道:“抛尸现场还有凶手留下的一排脚印,长约八寸, 深约二寸,步距较短,排列整齐。只是最后两枚脚印方向有些古怪, 验完尸我们可以去现场还原一下。”   何捕头听了,只觉得赵好将线索说得简洁利落,十分干练,想来也是嫁夫随夫, 对破案有所涉猎, 不由道:“贤伉俪能力过人, 难怪会被派到这么远来办案, 西平的知县想必也是对二位信任有加。”   赵好:“……”   贤……贤伉俪……啊啊啊啊!   赵好的脸又涨红了,卫知拙倒还勉强镇定,将抛尸现场的其他细节也描述了一番,衙役中便有人认真记录在册。   俞大少的尸体上没有太多疑点,因而验尸也很快结束,众人又去了千翠庄后方的树林。   雨下了一天一夜,之前的脚印已经全然看不见了,赵好只能凭记忆踩了出来,又将自己和卫知拙对脚印是如何消失的推测说了,听得众人恍然大悟,不住点头。   “也就是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有三件,一是找案发现场,二是根据脚印排查凶手,三是找到杀人的凶器。”何捕头总结道。   赵好和卫知拙点了点头,一旁的俞老爷都忍不住看她俩,何捕头这话竟然和她俩先前说的一模一样。   赵好和卫知拙这边说完了,何捕头便询问俞老爷那里有什么信息。毕竟说到底俞老爷才是千翠庄的主人,死的也是他儿子,两天的时间,应该能查到不少东西。   然而俞老爷这两天的注意力都放在汤少爷身上,哪里去调查了案子。支吾一会儿,便推说自己不懂这些,只是案发后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庄里,想必凶手就在其中。   何捕头自然看出蹊跷,只是俞家内宅的问题他不感兴趣,便也没有多问,征得俞老爷同意后,就派手下的人直接去庄内搜查了。   “有一点需得注意,”卫知拙见衙役们就要散开,提醒道,“脚印指向的不是凶手,而是鞋。”   众人都是一愣,赵好听了,却是立即反应过来,说道:“的确,也有可能凶手穿了不合脚的鞋作案,借此逃脱追查,诸位搜查时多留心这点。”   衙役们看向何捕头,后者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散去。   何捕头却是留了下来,欣赏地看向赵好和卫知拙,说道:“若非不是本县中人,何某定要向知县举荐二位。不过这桩案子二位来的早,知道的也比我们多,恐怕要拜托协助一同办案了。”   赵好正要应下,却听一旁的俞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何捕头,我看不妥吧。”   他瞥了赵好和卫知拙一眼,说道:“这两位虽然是衙门里的人,但一来是打外地来的,本地无人识得,做不得担保。二来案发时也在庄内,按理来说也是嫌疑人之一,参与破案实在不合规矩。并且我忘了与您说,案发当晚他们还曾与犬子起过矛盾,作案动机也是有的。”   何捕头却是没想到有这茬儿,不由愣了一下,随后迟疑起来。   赵好一听就知道,俞老爷这是不想让她俩参与这桩案子。毕竟两人站在汤少爷那边,就算眼下将汤少爷诬赖成凶手的可能性不大了,单纯只是膈应一下她们也是值得的。   赵好眉头一皱,俞老爷越是这么干,她反倒越不想如对方的意,非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正思考着该怎么办呢,便听一道声音传来:“谁说没人给她俩做担保?”   几人扭头看去,就见汤少爷正带着鲍秀才等人朝这边走过来。   原来是汤少爷得到消息,知道官府来人了,于是赶过来露面,以免姓俞的胡说八道,误导了破案的捕快。却没想到正好赶上俞老爷话里话外挤兑赵好和卫知拙,当即便替二人出头了。   “我可以为这二人担保,她俩的身份绝无作假,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汤家可以一力承担!”汤少爷冷眼去瞧俞老爷,哼了一声,说道,“何捕头,这两人有些本事,你带上她俩一起破案,定然出不了错!”   汤家在本县经营了不知多少年,自然也和衙门有些往来,何捕头是认识汤少爷的,对方这么一说,他心中的天平便往赵好和卫知拙这边倾斜了。   俞老爷见状,忙道:“汤家贤侄案发时也在千翠庄,自己是否有嫌疑尚不明确,怎能替他人作证?”   何捕头听了,却是说道:“俞老爷此话差矣,以汤少爷的身份,就是有再大的仇怨,也断没有动手杀人的道理,如何算得上有嫌疑?更何况卫捕快和他的妻子是衙门里的人,自然也不会知法犯法,我想他们二位应当是与令郎之死无关的。”   俞老爷张了张嘴,还要说话,何捕头已经做出了决断,说道:“这起案件就请两位同我们一起办理吧。”   俞老爷见状,也只得沉下脸,不吭声了。   赵好已经快对“拙荆”、“伉俪”、“妻子”这几个词麻木了,定了定神,便冲何捕头道:“对了何捕头,这位鲍秀才乃是我们在庄中寻到的一位目击证人,他说他曾在案发当晚看见过有人行凶。”   这事儿俞老爷都不知道,何捕头听了更是惊讶,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鲍秀才见衙门的人问他,便立刻将自己之前的遭遇说了,发誓道:“那卢氏兄弟追杀我,是李姑娘和卫郎君亲眼看见的,做不得假,我说的都是真话!”   汤少爷见状,也道:“只是我的人手在这附近并没有找到他所说的那个院子,也不知是何缘故。”   何捕头也算是当地县衙里数一数二的老手了,一听这话,立即反应了过来,神情凝重道:“事情不妙,若你二人说的都是真话,那千翠庄当晚恐怕死的不只是俞大少一个人……”   沉吟片刻,何捕头冲俞老爷道:“知县大人已经十分重视这起案子了,但没想到我们的人手还是不够。俞老爷,恐怕得拜托您手下的人帮忙寻找一下鲍秀才所说的地点了,不出所料的话,恐怕还有第二具尸体一直没被发现。他口中所说的卢氏兄弟也请先哄骗控制起来,以免他们狗急跳墙,抵抗伤人。”   俞老爷得了指令,自然去做,他也不知道原来庄中还另一起命案发生,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赵好见对方走远,看了眼何捕头,却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俞老爷心怀鬼胎的事,正犹豫着,卫知拙已经毫不客气道:“何捕头,俞老爷恐怕不是真心想要破案,他给出的线索和信息,都需仔细验证才能采纳。”   何捕头也是被卫知拙的直白弄得一愣,随后叹了口气,点头道:“唉,从进门起我就有点预感了,却是不知这些富商大贾都在想些什么,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顾。”   汤少爷听了,连忙澄清道:“您可别误会,只是俞家这样啊,我们汤家就没这问题!”   何捕头也是失笑。   众人又谈了一些案件相关的事情,赵好也把自己和卫知拙这两天来零零碎碎获得的一些信息都告知了何捕头,三人一起分析了许久。   大约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一个何捕头手下的捕快一路飞奔着赶了过来。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何捕头忙问,“是找到第二具尸体了吗?”   那捕快脸色十分难看,喘了好半天,说道:“不,不止第二具……”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纷纷大惊失色,赵好急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捕快道:“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一具在客房区域和下人房交界处的院子里,沉在井中,打捞上来时已经开始腐烂,应该就是俞老爷所说的和俞大少同一时间死亡的第二具尸体。”   “那第三具呢?”何捕头问。   “第三具……”那捕快脸色苍白,“却是俞家二少爷的尸体!在千翠庄东面的花园被发现的!”   什么?俞二少也死了?!   赵好震惊之余,不由想起昨天晚上她还和卫知拙一起去俞二少那里打听了俞大少的仇人,没想到转眼间对方也成了凶手的刀下亡魂。   眼下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众人连忙赶去了发现尸体的花园,一进门,就发现衙役和家仆们围在一处,俞老爷失魂落魄地站在中间,而地上正是俞???二少的尸体! 第四十六章 (抓虫)   来不及多想, 众人赶忙围上去,先是劝离了悲痛的俞老爷,随即卫知拙和县衙仵作一起开始验尸。   俞二少的尸体侧躺在地上, 地上一滩血水, 双目圆睁,表情狰狞,他的死法和俞大少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被人用匕首刺死的。唯一的区别大约是凶手作案时间不足, 所以俞二少在死亡后尸体并没有遭到泄愤式的破坏。   仵作查看了一下,说道:“尸体很新鲜, 但已经出现尸僵, 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左右。”   何捕头蹲下身,摸了摸俞二少的衣物, 说道:“死者身上还是湿润的, 应当是在雨停之前就死亡了。”   赵好也跟着到前边蹲下,却是去看卫知拙。   卫知拙检查着尸体,脸上没什么情绪, 好像根本没听见仵作和何捕头的话一样,但赵好却感觉到对方可能不是很赞同两人的意见。   赵好凑过去小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并没有说话。   赵好见状,也只得先克制住打扰对方的欲望,跟着去看尸体。   因为习武,赵好一般对伤痕和死者的动作更加敏感。她看了看俞二少尸体的姿势, 发现对方的两只手成抓握状, 于是将两只手都翻过来看了看, 却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赵好想把尸体的手放下时, 卫知拙道:“等一下。”   赵好连忙停住,就见卫知拙接过尸体的手看了看,说道:“他指缝里有东西。”   赵好听了,连忙去细看,这才发现俞二少的指甲里确实有零星的细碎组织,混着他自己的血,加上被雨水冲刷过,非常的不显眼,卫知拙竟然连这也看得见?   卫知拙放下尸体的手,冲何捕头道:“凶手在杀死俞二少的过程中被对方抓伤了,可以筛查一下身上有新鲜伤口的人,多注意手背,胳膊和脖子。”   何捕头点了点头。   赵好见状,也不甘示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去看,活像只正在认真捕鼠的猫咪。卫知拙见到赵好这副努力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挪了挪地方,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赵好也不客气,挤过去看了好半天,忽然把脑袋埋低,在俞二少头上看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发现?”卫知拙问。   赵好看了眼一旁的仵作和何捕头,怕闹出笑话,只小声朝卫知拙问道:“你看俞二少头发上的是什么?”   然而这么近的距离,何捕头还是听见了,跟着过来看了看,问道:“什么?”   赵好见状,只好指了指俞二少头发上肉眼几乎要看不见的黑色细小条状物:“这个。”   何捕头的眼睛都快瞪瞎了,才勉强看清赵好指的是什么,随即皱着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赵好于是去看卫知拙,她总觉得对方什么都知道。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却不言明,只道:“你见过这东西。”   赵好:“?我见过?”   卫知拙点点头,赵好却是一脸茫然,但前者已经闭上了嘴,一副就说到这里的样子。赵好瘪瘪嘴,看了眼周围的人,怕被笑话,忍住了朝卫知拙撒泼打滚赖赖唧唧的想法。   验尸很快就结束了,俞二少和他大哥的死法太过相似,除了给凶手留下了伤口之外,并没能提供太多额外的线索。   何捕头又带人在周围寻找了一番,但可惜的是这边靠近主屋,率先发现尸体的是俞家的家仆,加上泥土仍旧带些湿润,脚印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何捕头将手下的人带到一边询问先前搜查的事宜,赵好抽空看了眼一旁的俞老爷。   即便是对俞老爷这样的人而言,死一个儿子和接连死两个儿子之间的区别也是很大的。尤其两个儿子的死还无利可图,对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   跟着过来的汤少爷却是冷哼了一声,说道:“活该。若非他和他儿子过去做下的那些事,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情形?”   赵好听了,也不得不承认汤少爷说的没错。俞老爷道貌岸然,捧高踩低,有价值的人费心拉拢,却专挑弱小者欺辱。那些和俞老爷有仇的人,若不是被逼到了极点,又怎么会敢去做杀人凶手?   对方会有今天,和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   汤少爷冷笑道:“姓俞的那么多小妾,孩子也不少,只是这三个是嫡子罢了。这样的人,你别看他现在哀痛欲绝,有几分是为了儿子,又有几分是怕回去后正妻找他麻烦,还说不定呢!”   赵好闻言,又去看俞老爷,只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时候,混在人群中一起跟来的鲍秀才等待了半天,忍不住惴惴不安地冲何捕头道:“这位捕头,第二具尸体找到了,我没说谎罢?却是不知那卢氏兄弟抓起来了没?”   三起凶杀案,三具尸体,案子都凑在一起调查,何捕头颇有些焦头烂额,但听了鲍秀才的询问,知道他心中惧怕,还是抽出空来安抚道:“已经派衙役去抓了,有俞老爷的人配合,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鲍秀才听了,长舒了一口气,正要道谢,却见一个捕快飞奔而来,面色焦急地在何捕头耳边说了些什么。   何捕头方才还晴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了眼鲍秀才,转过脸来点了两个人,说道:“你们两个留下来同仵作一起收敛尸体,其他人跟我走!”   赵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拉着卫知拙跟了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何捕头见没有其他人跟上来,一面往外走,一面低声冲二人道:“俞老爷的人使计灌醉了卢氏兄弟,但捆人的时候被发现了。那卢氏兄弟有些功夫,眼下正在客房和我们的人搏斗,已经有人受伤了。”   赵好大惊,她知道卢氏兄弟身上带着凶性,手上绝不止一条人命,这般打斗起来,搞不好又有人要遇害,连忙加快了脚步。   一群人一开始还是快走,到后面都飞奔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卢氏兄弟居住的客房。   抬眼看去,只见满地是血,情形惨烈,衙役们围堵着大门和窗口,举着朴刀和卢氏兄弟对峙,已经有好几个人负了伤。   赵好见状,自然是第一个冲了上去,卫知拙见状,也随手夺了旁边一人手上的刀,前去护卫。   何捕头本来正和人商量要如何布阵,乍看到赵好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家冲进屋子,吓得脸都绿了,立刻拔刀要去救人。结果他腿还没迈开呢,手里忽然一空,刀又被卫知拙抢走了,整个人呆在原地。   更呆的是,随即他便看到,先前还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卢氏二人,一见到赵好,竟然大惊失色,扭脸就要逃!   然而两人本就被困在屋子里,转过身才发现根本无处可逃,当下也只得回头,硬着头皮举刀朝赵好挥了过去。   卢氏兄弟两个人自小在一处练功,后来又一起在江湖上行走十数年,刀法配合默契,赵好赤手空拳地扑上去,却没想到迎面两下竟然只能闪躲。   好在卫知拙即刻赶到,出手格挡,架住了两柄钢刀,赵好抓住机会,抬腿就给了其中一人一脚。   面对卢氏兄弟这样有武艺在身的凶徒,赵好就一点儿也不留手了。那人吃了赵好全力一脚,虎背熊腰的一个汉子,当即便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剩下那人原是卢武,惊叫一声:“大哥!”随即一柄钢刀舞的虎虎生风,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卢文忍痛站起来支援,又和赵好卫知拙打到了一处去。   卢氏兄弟是有些本事的,这点赵好早就知道,四个人混在一起,纠缠了好些招。不过卢氏二人有默契,赵好和卫知拙也不差。   起先两人还有些磕碰,需要赵好迁就卫知拙,没过一会儿,后者就完全能跟上赵好的节奏了。卢氏兄弟的每一次攻击都被卫知拙从刁钻的角度挡下,又恰好避开赵好进攻的动作,两人配合默契,混如一体。   赵好和卫知拙一个攻一个守,把卢氏兄弟打得连连败退,不知挨了多少下。   然而打到最后,却是赵好急了眼,冒着受伤的风险一掌拍在卢文头上,将对方打得直接栽倒过去,又飞身一脚踹在卢武胸前,叫后者砸烂了屋中的桌子,滚了两圈,扑在地上不动弹了。   在两人倒下的同一时间,卫知拙立刻扔下了手里的刀,直直的站在原地,皱着眉,额头冒出冷汗。   赵好见状,忙扶住他,关切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卫知拙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赵好只得将他搀到一张幸存的椅子上,一边着急地帮他揉腿,一边皱着脸生气道:“你自己有伤还不知道么?一气儿跑了那么远,还上来动什么手,难不成我还打不过那两个人吗?”   “不知道。”卫知拙说。   赵好一愣,问道:“什???么?”   卫知拙盯着她,淡淡道:“看见你有危险,就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了。” 第四十七章   卫知拙最近说话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赵好红着脸别扭地想。   门外的衙役们看到卢氏兄弟被制服, 赶忙冲了进来,鉴于赵好最后两下的力道,先是检查一下确定二人还活着, 随后才掏出绳索, 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赵好见状,一面帮卫知拙揉腿,一面不忘扭头嘱咐:“方才情急,下手重了一些, 需得找个大夫来给他们看一看伤势。尤其是被我打了头那个,虽然留了手, 不会死人, 但会出什么其他问题却是说不好的。”   何捕头正在清点受伤的人数,闻言道:“放心吧, 便是不给他们看伤, 也得找个大夫来给我们的人包扎一下。”   幸运的是赵好等人来的及时,受伤的人并不多,而且基本上都伤在胳膊或腿这种非要害的地方。   唯二两个伤势较重的, 是一开始灌醉二人想要动手捆绑的俞家家仆,一个断了两根手指,一个背上中了一刀, 现下也都止了血,于性命无碍。   赵好看着那个在逃跑途中背部中刀的人,脑子里有一瞬间忽然闪过了什么,但要细想时, 又捉摸不到了, 不禁挠了挠头。   何捕头叫受伤的人先原地休息, 又派人将卢氏兄弟押走待审, 随后一脸认真地上前对赵好和卫知拙拱手道谢:“若非二位出手,想要制服这两个凶徒,还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赵好闻言,连连摆手,说道:“大家都是衙门里的人,应该的!”   何捕头又笑道:“没想到卫夫人竟有这样的好武艺,真是女中豪杰啊!”   赵好:“……”   卫,卫夫人……   赵好涨红了脸,一拱手,应道:“何捕头过奖了!”   她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也不是想承认什么,只是不想错过女中豪杰这样的夸奖而已!   卫知拙却是轻轻笑了一声,换来赵好的瞪眼和腿上猛然加重的力道。   卫知拙:“嘶……”   何捕头莫名道:“怎么了?”   卫知拙哪敢说话,只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何捕头“哦”了一声,见赵好手不停,卫知拙又一直没站起来,不由关心道:“卫捕快的腿怎么了?方才我见你应该没有受伤?”   赵好听了,解释道:“是以前的旧伤,刚才的打斗太过激烈,牵动了筋骨,不妨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何捕头恍然大悟,又夸赞道:“卫夫人如此心疼卫捕快的伤势,两位真是伉俪情深。”   赵好:“……”   谢谢,夸得真好,能不能别夸了!   赵好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容易脸红,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庄内对凶手的排查进行得如何了?”   何捕头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千翠庄毕竟有这么大,衙役们人手不足,中间还被俞二少的死打断,确实给不出什么线索来。   “不过我已经叫人去寻常在俞大少和俞二少身边服侍的人了,两名死者死亡之前的动向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一群人等待了一会儿,卫知拙的腿恢复了一些的时候,大夫也到了,医治完几个受伤的人后,又被何捕头叫去看了看卫知拙的情况。不过卫知拙的伤势他自己清楚,那大夫果然也摇了摇头,表示陈年旧伤,无能为力。   调查还需时间,何捕头又要安置伤员,赵好和卫知拙便先回去休息了一下,到了下午,才有衙役来寻找二人,说何捕头请他们前去商量案情。   赵好和卫知拙进了门,先问道:“卢氏兄弟的案子如何了?”   何捕头闻言,说道:“已经审过了,这两个人是见财起意,想要打探千翠庄的库房在哪儿,结果中途被庄内的仆从发现,于是杀人灭口。”   赵好一听,心道果然如此,皱眉道:“普通贼人若是盗窃被发现了,第一反应也是撒谎辩解,他们二人却是直接要了别人性命。更别提当晚鲍秀才若不是逃得快,估计也成了他俩的刀下亡魂。”   “这卢氏兄弟身上煞气颇重,恐怕手上不止一条人命,回头还得细审一遍。”   何捕头点头,说道:“我已派人将他们押回衙门了,知县大人会审出来的,另外伤员也跟着回去歇息了,顺带再叫些帮手来……唉,这俞家的案子,不好破啊。”   赵好眨了眨眼,问道:“怎么说?”   何捕头道:“千翠庄上下都已搜查过了。没有找到俞大少死亡的第一案发现场尚在预料当中,毕竟已经过了两天,但俞二少刚死没多久,凶器竟然也没有找到,太奇怪了!”   赵好也是一愣,忙问道:“那身上带伤的人呢?”   何捕头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只有几个江湖人士身上有些旧伤,留下的只是疤痕了,根本不是今天的新鲜伤口。”   赵好顿时大为不解:“那岂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何捕头颇有些尴尬,说道,“庄内凡是鞋底有八寸长的人,都被找了出来,另外俞大少和俞二少死前最后见过的人也都找到了。”   赵好明显对后者更有兴趣,连忙问了出来。   何捕头道:“俞大少死前见过他的最后一个人是他身边的一个随从。据那随从所说,俞大少在当晚宴席散席后就回了房间,但因为心情不好,将下人们骂了一通过后又出了门。那随从跟在他身边,然而出了院门,走了没多远,便被他驱离了。”   赵好皱起眉,说道:“俞大少主动驱离了自己的随从?”   何捕头点点头,说道:“那之后随从便没再见过对方,当天晚上俞大少也没有再回房。但因为对方本来就经常夜不归宿,仆从们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第二天发现俞大少的尸体。”   赵好想了想,问道:“那俞二少呢?”   “和俞大少一样,”何捕头叹了口气,说道,“也是今天早上心情不好,一个人出了门,没有叫侍从跟随,之后找到时便是尸体了。”   赵好听了,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说道:“这兄弟两个死状一样便罢了,毕竟是同一个凶手,但怎么在遇害之前的状态都如此相似?”   何捕头也是不能理解,说道:“是啊,所以我们去找了俞家的三少爷。”   俞家总共就三个儿子,前两个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仅剩的俞三少自然噤若寒蝉,门都不敢出。何捕头去的时候,周围一大堆俞老爷的人保护着。   何捕头询问了俞三少对自己两个兄长的看法,重点问了一下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干些什么。   俞三少今年才十五岁,被两个兄长的死吓得够呛,也不敢隐藏什么,便把他们兄弟三个平日里爱找的一些乐子说了,听得何捕头眉头紧锁。   然而俞三少的那些供述对案件并没有太大帮助,何捕头只能再问他们兄弟三个最近有没有招惹到什么仇家。   “他怎么说的?”赵好心中隐约有些预感,但还是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何捕头道:“他说他们近来惹到了一个会功夫的猎户,兴许是那猎户潜进庄子里来杀的人。”   赵好听了,摇摇头,说道:“这个事我和卫知拙之前就从俞二少那里问到过了,早已经排除了那个猎户是凶手的可能性。”   何捕头表示赞同,他也不觉得凶手会是庄外的人,又无奈道:“只是俞老爷也知道了这个事儿,并且一定要我们把那猎户抓捕归案。”   何捕头没有办法,只能派了几个人去寻那猎户,一来在破案前安抚住俞老爷,二来也是防止后者偷偷派人动用私刑。   赵好已经对俞老爷不抱期望了,这案子对方不拖后腿就是帮大忙了,于是问道:“那鞋子的事情如何了?”   何捕头闻言,叹气道:“虽然是找到了一些鞋底八寸的人,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询问他们的鞋子有没有丢失过,也都说没有。”   赵好听了,皱起眉,说道:“会不会有人撒谎,或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鞋子丢过?”   何捕头摇头,说道:“这些人不是借住的便是千翠庄的仆人,手头拮据,都只有两双甚至一双鞋,若是丢过,一定会发现的。”   赵好听完,忍不住挠头。   按照何捕头这个说法,第一案发现场、脚印、还有凶器,这三个探查的方向全部作废了。凶手简直没有在庄内留下一点儿作案的痕迹,她都忍不住要开始怀疑了,对方真的是千翠庄内的人吗?   何捕头显然也有这个困扰,纠结道:“二位看,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凶手真的就是那个猎户?”   赵好不知道,只得去看卫知拙。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卫知拙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察觉到赵好的视线,才扭过头去看她。   “你有什么发现了吗?”赵好问。   卫知拙显然一直在听两人的对话,闻???言反问道:“你觉得凶手会是那个猎户吗?”   赵好皱起眉头,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卫知拙淡淡道:“你既然这么觉得,那凶手就不是他,定然是另外一面出了问题。”   赵好一愣,看向何捕头。   卫知拙跟着看了过去,说道:“何捕头的人真的把整个千翠庄都调查过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俞老爷的鞋底也是八寸长。”   何捕头听到前面一句话还在皱眉,听到后面那句,表情当即就变了,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查过俞老爷和他的住处!   “你是说凶手是俞老爷自己?!”何捕头大惊失色。   卫知拙静静地看着他,道:“我没这么说过。”   “啊?”何捕头陷入困惑,“那你的意思是……”   卫知拙没有解释的打算,只看向一旁怔愣的赵好。   赵好皱着眉,她想到了一个人,但很快,她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对方没有那个能力,而且俞二少死的时候,那个人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第四十八章 (抓虫)   时间不早了, 卫知拙担心赵好肚子饿,拉着她先去吃饭。   何捕头虽然被卫知拙没头没尾的话和赵好沉默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好歹是找到了新的突破点, 于是带着人去找俞老爷询问了。   赵好心里有事, 走路也心不在焉的,直踩卫知拙的脚跟。   如是几番,卫知拙也停了下来,叹气道:“你很在意那个叫明珠的女人?”   赵好回过神来, 看了眼卫知拙,有些奇怪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是在想明珠。她纠结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坦白道:“好吧, 是有一点,我在想她会不会是凶手……但我其实不希望她是凶手。”   “为什么?”卫知拙问, “因为她长得好看?你很喜欢她?”   卫知拙并不觉得明珠哪里好看, 不过两人睡前闲聊时赵好感叹过一次,他便留心记住了。   “一部分是因为这个,”赵好老老实实地说,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看着她的时候,总想起我娘。”   其实明珠长得并不像赵好的娘, 两人的身份也天差地别,行为举止、包括脾性气质,更是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但那天晚上,她挡着身后那个小姑娘时的眼神, 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赵好抿嘴。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 皮猴儿一样的年纪, 仗着自己习武两三年, 整天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那天赵好也不知怎么的,爬到了院子里的一棵银杏树上,她娘来叫她吃饭的时候,她正好手上一滑,整个人直直地坠了下去。   赵好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平日里多走两步路都要向赵好爹撒娇休息,但那一天,她却跑得比赵好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快,伸出她纤细瘦弱的胳膊,奋不顾身地接住了自己的孩子。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赵好挠着头道,“但有那么一会儿,她让我想起我娘那天的眼神。”   卫知拙沉默了一下,问道:“后来呢?”   赵好一愣:“后来什么?”   卫知拙看着她,问道:“你娘接到你之后,后来呢?”   赵好才反应过来卫知拙是在问这个,瘪嘴道:“后来?后来当然是挨揍了。我娘为了接我拉伤了胳膊,我爹发了好大的火,给我屁股都揍肿了!树也被砍了,根都给挖了……”   赵好瞥卫知拙一眼,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嘟嘟囔囔道:“回头你要是去我家,就会发现我家一棵能挂人的大树都没有,我还可以给你指指看原来那棵树长在哪儿……”   卫知拙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地想,看来她爹的脾气不太好,得注意一点。   赵好看着卫知拙点头,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以后会去她家了,还是表示自己知道她家没有树了?   这种问题也不好直接问,赵好纠结了半天,终于回忆起来一开始她俩说的不是这个问题,于是找回话茬儿,说道:“明珠看上去比我娘小不少呢,我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啊?”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奇怪。”   赵好闻言,松了口气,说道:“其实仔细想想,明珠应该也不会是凶手。她一个弱女子,虽然能拿到俞老爷的鞋,却是不可能做到杀人运尸的。更何况俞二少死在雨停之前,而打从我们去找俞老爷开始,她就一直在咱们的视线里。直到后来离开膳厅,也是雨停了好一会儿的事了,时间上她根本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卫知拙认真听她说完,不发一言,只安静地看着她。   赵好被他看得毛毛的,眨了眨眼,问道:“干嘛?”   卫知拙摇头,问道:“饿了吗?”   赵好一听这话,立刻皱起脸。刚才还没感觉呢,卫知拙一问,她的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了,忙道:“走走走!快去吃饭!”   赵好和卫知拙眼下跟衙门里的人一起破案,俞老爷也没功夫针对她俩下什么命令,两个人在膳厅饱餐了一顿。   出门后,赵好看看天色不算晚,想起何捕头现在估摸着还在俞老爷那边问话,便拉上卫知拙一起朝主屋那边走了。   赵好原本是秉持着问不到线索看看热闹也好的心态,想去找点乐子,却没料到半路上遇见了自己一直挂心的人。   “明珠?”   明珠刚好从俞老爷院子里出来,看见二人,便笑盈盈地朝她们走过来,俯身行礼:“李姑娘、卫郎君,明珠这里有礼了。”   赵好却是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些什么,只直愣愣地看着她颈上系着的披帛,问道:“你……你的脖子怎么了?”   明珠一愣,随后红着脸道:“啊,这……没什么,只是被蚊子叮了,看着不雅,所以拿披帛略做遮挡,让姑娘见笑了。”   赵好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才意识到明珠是什么意思,脸色变得尴尬起来。   明珠却仍是好脾气地同二人说话,问道:“两位这般匆忙,可是要去寻老爷?眼下他还在同何捕头说话,兴许不太方便。”   赵好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把自己和卫知拙正在查案的事告知明珠。   虽然理智告诉她对方多半不是凶手,但赵好的直觉却仍然认为明珠是嫌疑人身份,不能叫她知道案件的侦破进度。   然而赵好这厢刚做出决定,那边卫知拙已经率先开了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对方,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跟衙门的人一起在查案,现下去听和之后从何捕头那里听,都是一样的。”   “?”赵好急忙一拽他,小声道,“卫知拙!”   卫知拙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倒是明珠微微瞪大眼,一双美目盈盈望向二人,轻声惊叹道:“我早知道二位是有本事的人,否则一开始老爷也不会把案子托付给你们,却没想到二位还能和衙门的人一起破案,真是厉害!”   随即她又垂下眼,叹气道:“唉,不过老爷说这案子难破,一直没有线索……大少爷和二少爷死得冤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寻到凶手。”   卫知拙看着她,沉声说道:“很快了,我们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听到这话,明珠和赵好都是一愣,后者更是要急眼了,一把抓住卫知拙的衣袖,咬牙切齿道:“卫!知!拙!”   卫知拙这下终于看了赵好一眼,然而却一副全然没有理会到她意思的样子,木头一样说道:“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只是怀疑而已,眼下也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他杀的人。”   随后把目光转向明珠,笃定道:“根据俞三少和俞二少生前的供述,我们怀疑是千翠庄附近的一个猎户挟怨报复,先后杀害了俞大少和俞二少。”   赵好一愣,抓着卫知拙的手猛然一使劲儿。   卫知拙却是不看她,只冲明珠道:“那猎户也不知是哪里人氏,武艺高强,使得一手好刀法,俞老爷跟何捕头都已经派人前去追捕他了。”   他皱了皱眉,叮嘱道:“不过我觉得顺利抓捕的可能性不大,只怕那贼人会被逼得狗急跳墙,重新回来千翠庄作案。夫人这些日子也要多加小心,以免在庄中撞见此人,危及性命。”   明珠听了,很是害怕的模样,连连点头,又朝卫知拙行了一礼,感激地说道:“明珠记得了,多谢卫郎君提醒。”   卫知拙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要去找俞老爷……”   明珠连忙道:“是,明珠先不打扰了。”   于是两厢道别,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去了。   赵好回头看了看,见明珠走远了,忙一把拽住了卫知拙,说道:“你在诈她?”   卫知拙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但赵好知道,他的意思是明珠难道不值得一诈吗?   赵好的心情有些复杂,说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又没有武功,怎么可能做到杀人抛尸?”   卫知拙见她这样,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的弱女子,一个???人当然不行。”   赵好正要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震惊地看向卫知拙。   明珠当然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个疑似她妹妹的女孩儿!   一个弱女子做不到,那两个呢?如果是抬尸且只留下一行脚印,她们甚至只需要一双鞋。而这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最后两枚脚印没有转变方向,以及凶手的步距比寻常人要短得多的现象。   “但是这说不通?”赵好皱眉,百思不得其解道,“俞二少死时她还在膳厅吃饭呢,另一个女孩儿比明珠还要瘦弱,根本没办法独自一人杀死俞二少的。”   卫知拙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们怎么在这儿?是来找线索的吗?”   赵好和卫知拙同时停下了话头,看向从俞老爷院子里出来的何捕头。   后者还以为两人是在等他说消息,表情不是很好看,摇头叹气道:“太晚了。”   “虽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凶手当初穿的就是俞老爷的鞋了,但过去了好几天,俞老爷穿过的鞋早都被仔细刷洗过了一遍,根本不知道当初被偷走的是哪一双,最方便偷鞋的人又是谁。”   赵好倒是并不意外这点,抿了抿嘴,问道:“那凶器呢?找到了吗?”   何捕头摇摇头,说道:“凶器也没有找到,不过这事儿让我想起来,千翠庄住着女眷的后宅我们也没搜,所以托俞老爷去办了,明天应该就能有消息。”   赵好怔了一下,抬头去看卫知拙。   卫知拙冲她摇了摇头。   也许杀第一个人时凶手还会为凶器应该如何处理而紧张,但在俞二少也死了之后,对方一定已经冷静下来了。   卫知拙知道,这一次何捕头也什么都搜不到。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 何捕头果然什么也没查到,甚至连抓捕猎户的队伍也无功而返。   这么一来,俞老爷几乎认定了外边的那个猎户就是真凶, 虽然不敢直接数落何捕头, 但明里暗里一直表示对方是在浪费时间,还搜查什么后院,女眷哪里有作案的能力?   这下何捕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将人手都指派去抓捕那名猎户, 不管对方是不是真凶,只要能找到人, 总有个问话的对象。   谁都不知道, 在何捕头还对案件一筹莫展的时候,赵好和卫知拙已然对凶手的身份有猜测了。   赵好心情复杂, 坐在桌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卫知拙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她。   赵好一愣,脸上终于有了点笑颜色,接过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俞老爷肯放人出千翠庄了?”   卫知拙在她旁边坐下, 眼中也带上了一些笑意,说道:“便是他肯放人,我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集上买东西。这是托出去抓人的衙役们带的。”   赵好咬了一口糖葫芦, 想了想,说道:“那都是昨天的事情了,你昨天就知道我要心情不好啦?”   卫知拙避而不谈,只道:“只是想给你买而已, 心情好便不能吃么?”   赵好一手支在桌上, 直勾勾地看着他, 说道:“你一定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对不对?”   卫知拙看着她, 不说话。   赵好撇撇嘴,心道又来这套,让我来治治你!   然而她刚一起身,房门便从外边被敲响了,汤少爷在外边喊:“卫知拙!李好!你们俩在吗?”   赵好:“?”   赵好一头雾水,汤少爷怎么突然过来了?   和其他人不同,汤少爷其实早就可以离开千翠庄回家去了,之所以留下来,无非是想多看看俞老爷家的热闹。毕竟事后再从衙门打听俞老爷有多惨,哪有亲身在现场来得有趣。   赵好也不知道对方来有什么事儿,只好先把卫知拙这边搁下了去开门,也没看见后者脸上露出的一丝遗憾。   他还想知道赵好要怎么治他呢。   门外果不其然是汤少爷,但让赵好无奈的是,对方身边还跟着那个江湖骗子……她是说,江湖术士。   大约是上次预测俞老爷要倒霉的事准了,叫汤少爷更相信对方了吧。   “汤少爷前来是有什么事儿吗?”赵好问。   汤少爷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说道:“没事儿便不能来了?你和你相公帮了我的大忙,不是朋友也是恩人,闲来无事,我不能来找你们两个聊天喝茶?”   赵好:“……”   也对,现在千翠庄里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卫知拙的“关系”了,汤少爷这么说也正常。   赵好忍不住回头瞪了卫知拙一眼,让开门,说道:“自然是可以的,汤少爷请进吧。”   汤少爷把那江湖术士带进了门,又吩咐下人去泡茶。   一落座,汤少爷便迫不及待地朝二人喜盈盈道:“姓俞的要断子绝孙啦!”   赵好一愣,和卫知拙对视了一眼,谨慎地问道:“汤少爷何出此言?您听到了什么消息?”   赵好对明珠的怀疑说到底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汤少爷真的得到了什么线索,对破案无疑是非常大的帮助。   然而汤少爷的下一句话就让赵好彻底无语了。   “当然是于先生算出来的!”   赵好:“……”   赵好看了看汤少爷身边的骗子,后者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须。   而赵好只想把他和汤少爷一起踹出门去。   汤少爷毫无自觉,正在大吹特吹这位于先生算命如何厉害,把他家的情况算得如何之准。他认为,对方之前说俞家还要倒霉就应验了,这回说俞老爷要断子绝孙,俞家的老三指定也活不了。   赵好心道,好家伙,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咒俞老爷,还是在咒她们这些破案的。   是因为太恨俞老爷了吗?汤少爷真是在这个骗局里越陷越深了,这要是回汤家继承家业,该不会把汤家整个败光吧?   赵好想了想,既然汤少爷都说她是恩人朋友了,得想个办法把对方拽出来才行。   然而汤少爷这边已经在让骗子给赵好和卫知拙也看看相算算命了。   那位于先生仔细打量了赵好和卫知拙一番,翻着眼念念有词地掐了半天手,摇头晃脑道:“不得了呀不得了。”   汤少爷忙道:“怎么了先生?”   于先生指着赵好道:“这位夫人命格极贵,幼时虽有过坎坷灾祸,但终究平安度过,今后也定会顺风顺水,逢凶化吉!”   汤少爷笑着连连点头,于先生又指向卫知拙,胸有成竹道:“这位郎君的命格也是高门显贵……”   卫知拙面无表情,赵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那于先生见状,立刻改口道:“不过不在过去,而在今朝!这位郎君乃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贵人,才有了这般命格,我看啊,就是因为这位夫人。”   这位于先生可算是抓住重点了,知道了两人当中谁才是最该讨好的那一个,张口便道:“两位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缘牵情引,乃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这位郎君可要对自己的夫人好呀,你命途坎坷,今后若是再遇到什么劫数,也多半要托夫人开解了!”   赵好可算是知道这些江湖骗子都是怎么骗人的了,真是什么好听说什么呀,难怪汤少爷要上当了。   她的身份不一般,早在第一天晚上的宴席上就暴露出来了,结果加上些套在谁身上都准的话术,再来一通“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说辞,连卫知拙的脸色都没那么难看了!真可怕!   汤少爷听得起劲儿,再一看赵好反应平平,就知道对方肯定还是不相信于先生,忙道:“先生,您别光说这些远的,就说说近来要发生的事儿吧!”   “啊?近来要发生的事?”那于先生愣了一下,虽然表情是保持住了,眼中却露出几丝慌张来,又翻着眼去掐算。好半天,这人又把手指上了卫知拙,说道:“算出来了,哎,我方才不是说了,这位郎君命途坎坷,恐怕不久之后……”   卫知拙还没什么反应,赵好已经皱起眉,冷声问道:“不久之后如何?”   那位于先生被赵好的气势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也拐了个弯儿,说道:“恐怕、恐怕不久之后就会遇见故人。”   “遇见故人?”汤少爷听得莫名其妙,“这和命途坎坷有什么关系?”   “咳,当然有关系,这故人是敌非友嘛!”于先生连忙找补。   汤少爷正恍然大悟着,卫知拙已经开了口,说道:“既然都这么说了,其实我也略懂一些相术,今日也可为先生看一看。”   赵好一听,立刻坐直了,预备看热闹。   果不其然,就见卫知拙将那江湖术士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先生出身渔家,家住汉水,自幼贫穷,虽因为头脑灵活被送去读了两年书,却终不曾有过功名,于是只能外出务工。幼年穷困,青年不得志,中年奔波而无所为,唔……应当是在码头做了几年劳力,直到年岁渐长,体力???不济,于是拜了个江湖骗子为师,学习话术,靠着看人脸色的本事,一路行骗至此。”   卫知拙越说,对方的表情就越惊惧,直到最后两句出来,那位于先生的脸色已经变得蜡黄,张着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汤少爷也是越听越不对劲儿,看了眼于先生,惊怒道:“先生!怎么回事?你跟我说你是天生阴阳眼,打小就被高人收徒,在道观里长大的!他说的是真的吗?”   那于先生慌张地看了眼卫知拙,正要辩解,就听见赵好慢吞吞道:“他说的若是有假,我便信您是高人,也请您算一算凶手究竟是谁吧?要是算准了,别说汤少爷俞老爷,知县大人也得把你供起来。”   “但若是算不准,又三番两次说中会有凶案,我只能怀疑你就是凶手了。”赵好笑了笑,说道,“正好发愁这案子该如何交差呢,没想到有人送上门来了。”   那位于先生一听这话,果然再也装不下去了,连声道:“我不是凶手!我是瞎说的!我是瞎说的!我也没想到真的还会死人啊!”   行骗只是行骗,俞老爷和汤少爷也没给他什么真金白银,就是吃住好了点,还有人伺候而已,被抓了顶多打几个板子。但要是被这群破不了案的人诬赖成杀了俞老爷两个儿子的凶手,那他的小命儿都得丢了!   于先生哪里敢冒这个险,再加上卫知拙都已经把他的身家说出来了,他也只能一五一十地认罪,汤少爷的脸色简直不要太精彩。   赵好看好戏一般看着汤少爷有火发不出,最后也没脸再和赵好卫知拙说话,只得一把提溜住那江湖骗子往外走,门口还遇见了端着茶水的仆从。   那仆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道:“呃,少爷?喝茶?”   “喝个屁!”汤少爷破口大骂,“来人给我把这个骗子送到官府去!”   那仆人被吼得缩了缩脖子,还是先进门把茶壶放下了,这才跟着汤少爷离开。   看了这么一出笑话,赵好的心情也好起来了,一面给卫知拙倒了杯茶,一面把对方手上的糖葫芦拿过来继续吃,说道:“江湖术士的话怎么能信呢?汤少爷还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呢,也不知他爹怎么教的。”   卫知拙却是看着她,意有所指道:“倒也不是全然不能信的。”   赵好抬眼,正要问哪里能信了,一个衙役直接从大开的门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冲二人道:“卫捕快卫夫人!不好了,俞三少也死了!”   赵好闻言,猛地站起身,随后看向卫知拙,神情复杂说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吗?”   卫知拙:“……”   当然不是,赵好把他当什么了,神仙吗?他是想说“天造地设”、“命中注定”那段来着…… 第五十章   赵好和卫知拙赶到现场的时候, 人都已经到齐了,仵作正在检查尸体,而何捕头正在试图安慰嚎啕大哭的俞老爷。   “老天爷啊!我姓俞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直管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我三个儿子的命!”   三个嫡子全部死完, 饶是俞老爷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崩溃地抓着何捕头追问道:“凶手呢?凶手为什么还没有抓到!你们衙门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何捕头也是哑口无言,这事儿说来确实算是他们办事不力,即便来得晚, 俞二少的死是猝不及防,俞三少总算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的。   但是俞老爷崩溃, 何捕头的情绪也稳定不到哪里去, 他办案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也百思不得其解:“三少爷的住处外都是有人把守的!不仅是我们衙门的人, 您自己的人也派了不少,凶手要怎么才能杀得了他啊?!”   “你是捕头,竟要问我这样的话吗?”俞老爷恨恨道, “凶手定然就是那个猎户,他有武功在身,飞檐走壁又有什么难处!”   何捕头连连摇头, 说道:“便是他会飞檐走壁,看守的人总该听见三少爷的呼救!况且凶手要杀人,在屋里动手便是了,又为何要费尽周折地将三少爷杀死在距他住处这么远的林子里!”   “凶手是如何想的, 我们这些寻常人怎会知道?我只知道凶手的身份已然明了, 你们却迟迟抓不到人!究竟是没那个能力, 还是你们收了姓汤的好处, 故意放任凶手杀人!”   “俞老爷慎言!”   俞老爷和何捕头说着说着吵作一团,赵好却没有那个心情去理会了。   俞三少死在他屋后的林子里,死状凄惨,而且这一次凶器就留在他的身上——一柄朴刀穿过他的胸膛,将他的尸体牢牢地钉在了树上。   根本不用去问为什么凶手前两次用匕首作案,最后一次却改用刀了。   赵好心想,只有一个人知道,俞老爷和衙役们认定的凶手是“用刀的高手”。   可怎么会是她呢?为什么会是她呢?   赵好还在原地发愣,卫知拙已经上前去和仵作一同查看尸体了。   “尸僵还不明显,死亡时间很近,”仵作皱眉道,“就挣扎的情况来看,这刀应该是在他死后插上去的。”   卫知拙垂眼查看俞三少腹部的伤口,虽然凶手留在现场的凶器是刀,实际上俞三少的致命伤还是和他两个兄弟一样,是由匕首造成的。凶手为了掩盖这一点,还专程用刀进行了多次的劈砍,这也是俞三少死状格外恐怖的原因。   同赵好一样,他已经确定了凶手的身份,而俞三少身上也实在没有什么线索留下了,卫知拙便走回去,将尸体的情况告诉了赵好。   赵好抿着嘴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时,看守俞三少住处的人也被叫了过来,俞老爷和何捕头都在询问当时的情况,责备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没能保护好俞三少。   看守的衙役也是很冤枉,连声道:“何捕头,我们真的一时一刻都没放松,但也是真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若不是有人前来告知,我们都不知道俞三少竟死在外边了!”   那边的俞家家仆也是纷纷跪在地上请罪求饶,说道:“老爷明鉴,衙门里的官爷们都没觉察的事情,我们几个怎么会晓得发生了什么!”   俞老爷看着这群废物,想到自己惨死的儿子,不由怒火攻心,正要叫人把他们拖下去通通打断腿,便听见一旁的何捕头忽然道:“等一下!你们没见到外边有人进屋,却有没有见过俞三少打算出去?!”   众人都是一愣,俞老爷更是觉得可笑,两个哥哥都已经惨死,凶手又没有抓到,老三怎么会自己出去?他难道是傻子吗?   谁知家仆中竟然真有两个人说道:“是!是!三少爷中间曾有一次想出门去!说是屋里憋闷,要出去散散心!但我们都说要么得有人跟着,要么得先禀告老爷,他听了,便说不出门了,于是又回去了!”   俞老爷和何捕头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后者立刻道:“去检查俞三少住处的窗户!”   当即便有衙役飞奔着去了,不多时,又跑了回来,惊异地回复道:“屋子的小窗被从里边打开了!俞三少是自己出去的!”   俞老爷的脸色青了红,红了青,还是叫人把那几个仆从拖下去了,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那猎户使了什么迷惑我儿的法子……”   何捕头一脸困惑,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件事了,正巧仵作验完了尸,两人便先到旁边去沟通案情。   赵好也听到了那些人说的话,不由眉头紧锁。   即便她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自己找到了凶手,但在搞清楚俞二少死亡时,对方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之前,都不能贸然抛下那一成的可能性。   另外,三个死者死亡前都主动甩开自己身边的人这一点也非常奇怪,俞大少和俞二少就不说了,俞三少已经明确知道凶手是冲他们三兄弟来的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   现场的人越来越多,何捕头又派出几个人去驱散前来围观的门客,看见赵好和卫知拙,走过来问道:“两位也来了?看过尸体了吗?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好皱眉沉思,没有说话。   卫知拙见状,冲何捕头道:“暂时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通,等想通了,我们会去找你的。”   何捕头闻言,也只好点了点头,说道:“我这边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就打发人去告诉你俩。”   卫知拙略一颔首:“多谢。”   待到何捕头离开,卫知拙低头冲赵好道:“要走吗?”   赵好终于回过神来:“什么?”   卫知拙垂眼看她,说道:“这里已经没什么线索了,回去吧,也许吃点东西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赵好恍惚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怎么又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赵好刚开始学着查案时,总有这个坏习惯,一想不通什么事???儿就不爱吃饭。但眼看着经历的困难变多,时间变长,这个习惯好像也在卫知拙的督促下一点点改掉了。   于是老老实实被卫知拙牵回去吃了饭,又睁着个大眼睛看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把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卫知拙不说话,给她倒了杯茶。   赵好把那杯茶放在一边,抿了抿嘴,说道:“你知道明珠是凶手,也知道她的不在场证明是怎么一回事,否则那天你不会说那样的话诈她。”   卫知拙闭上眼开始假寐。   赵好:“……”   赵好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摇晃:“你不要装死啊!我就差这点没有想通了——”   “笃笃笃——”屋外有人敲门。   “谁?”赵好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卫知拙在椅子上放好。   外面没有声音。   赵好看了眼卫知拙,后者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赵好见状,也只得去自己去开门。   吃过晚饭,天色便要渐渐暗下来了,千翠庄短短几天内死了四个人,各处早早的就点上了灯。   赵好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昏黄烛光下,明珠更显温润柔和的脸庞。   还有那双总是复杂沧桑,现下却忽然恢复了清澈与天真的眼睛。   赵好一愣,喃喃道:“明珠?”   明珠静静地看着她,忽而笑了笑,说道:“李姑娘怎么这般惊讶?不是你说但凡有事,都可以来找你的么?”   赵好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千翠庄上下好像只有明珠还在叫她“李姑娘”了。   赵好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说道:“是的,你有什么事吗?进屋说吧。”   明珠摇了摇头,说道:“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去了。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道个谢。”   “道谢?为什么要道谢?”   明珠看了赵好一眼,笑道:“谢谢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话。”   “自打我入俞府至今,你是第一个对我说,不开心可以不用笑,有什么事你会为我出头的人。”   赵好脸上显出些尴尬来,说道:“可是我也并没有真正做到……”   明珠轻轻摇头,说道:“能听到这样的话,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宝贵。”   赵好听到这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仍旧是明珠先开口了:“我方才问过老爷了,老爷跟我说,你们根本没有找到过那名猎户,也并不知道他使的究竟是什么武器。”   赵好的心凸地一跳,防备地看向明珠。   明珠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行了一礼,说道:“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李姑娘,明天再见。”   说完,她便娉娉袅袅地转身,在烛光和夜色下,渐行渐远了。   赵好长久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对方今夜到底是为什么来的,更不知自己眼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绪,只是回过头时,卫知拙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你可以想出来的,”卫知拙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不必我告诉你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揭秘! 第五十一章   赵好想说卫知拙真是太信任她了, 她自己都没有那么相信自己……亦或者这只是对方为了逃避被她逼问真相的话术?   赵好不清楚,但她确确实实一晚上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都在想明珠的不在场证明。   俞二少死在雨前, 但明珠雨停之前都在膳厅呆着, 这是她们亲眼看到的。卫知拙说过,如果有两件事情互相矛盾,那么一定只有一件是真的……这世上没有那么厉害的易容术,她在膳厅见到的明珠一定是真的, 那么俞二少真的死在雨前吗?   赵好正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赵好勉力睁开眼, 就见卫知拙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前去开门。   天刚蒙蒙亮, 暗色的晨光随着大门打开挤进室内, 同时而来的还有衙役压低了的急促声音:“卫捕快!那猎户抓到了,现下正被捆在正厅呢!”   赵好的眼睛猛然睁大了,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一骨碌翻身下了床,披上衣服跑到卫知拙身后,慌忙问道:“什么情况?!”   那衙役急道:“我们捕头认为那猎户不是真凶, 但俞老爷给儿子报仇心切,根本听不进去,两个人争执了起来,而且——”   “而且什么?”卫知拙镇定地问。   那衙役也像是不能理解一样, 说道:“而且那猎户承认了是自己杀的人!”   赵好瞪大了眼:“什么?!”   别提赵好了, 这句话一出来, 就连卫知拙都面露惊讶之色。他办案这么多年, 只见过真凶百般推辩自己犯下的罪状,从没见过哪个无辜者上赶着承认是自己杀了人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好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对,先回房去整理衣物了,卫知拙眉头紧锁,冲那衙役道:“请你先回去告诉何捕头,那个猎户不是凶手,真凶是谁我和拙荆已经心中有数。让他尽力稳住局面,只要拖到我们赶到,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那衙役听了,自然连连应是,转过身飞一般地跑走了。   卫知拙见状,也赶忙回去更换衣物,又去帮赵好梳头。   赵好心里乱糟糟的,把他的手推开,说道:“没有时间了。”于是拿了根红绳,随意将头发一绑,急匆匆地往外走。   千翠庄给客人安排的住处不大不小,但该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客房外的院子里还养了一缸碗莲,就在出院子的路上。   赵好终究是个姑娘,随便绑的头发也没来得及看一看整不整齐,见顺路,便下意识停在缸边往里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定在了原地。   卫知拙走到她身边,并不打扰她的沉思,直到赵好猛地转过身,抓着他叫道:“我知道了!!!”   ——   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正厅,这才发现短短的时间内,几乎所有和案子有牵扯的人都已经到了。   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粽子一样被捆在大堂中央,而俞老爷正在和何捕头争执,整张脸涨得通红,怒吼道:“这个人就是凶手!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你这般枉法徇私,别以为只有汤家能在知县面前说得上话!待到回了县里,我定要去知县大人那里好好告上一状!”   “我哪有枉法徇私?!只是若这个人是凶手,很多事情根本说不通!大少爷为何会被抛尸,二少爷和三少爷为何会主动离开保护他们的人?答案在哪儿?这个人甚至说不清他都是用什么手法行的凶!”   何捕头还在努力和俞老爷讲道理,但后者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了,拔出他腰间的刀就要去砍人。   赵好和卫知拙正好赶到,见状,大声叫道:“刀下留人!这个人不是凶手,我们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而且那个人现在就在大堂当中!”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何捕头连忙夺回了俞老爷手中的刀,归回鞘中,迎上来道:“你们两个可算来了!”   赵好和卫知拙走进堂中站定,俞老爷却是惊怒不定地看着二人,他根本就不相信赵好和卫知拙,只当她们和何捕头汤少爷都是一伙儿的。见赵好说她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不由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就说说看,凶手是谁!若是说不出来,两位也别想离开千翠庄了!”   赵好看出俞老爷已经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于是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说道:“凶手就是……”   她抬手指向主位侧后方站着的明珠:“俞老爷您的侍妾,明珠。”   这话一出,正厅内一片哗然,没有一个人相信赵好说的话,何捕头更是压低了声音,急忙道:“你们有证据吗?可不能胡乱指认,俞老爷的侍妾乃是一介弱质女流,又不像卫夫人你习过武,如何能是凶手?”   俞老爷也是怒极反笑,说道:“我当你要说出什么话来哄骗我,明珠?”   他大踏步地走过去,掐着低眉顺眼的明珠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起来,指着她道:“她是凶手?”   俞老爷反手就重重地给了明珠一个耳光,后者被男人巨大的力道掀得“咚”地一声磕在地上,细嫩的脸上肿起了一大块,趴着缓了好半天,才安静柔顺地,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   “她是凶手?”俞老爷怒视着赵好,说道,“不要说明珠在府里比我养的狗都要听话,她这样一个女人,凭什么能杀人抛尸?!”   赵好看着俞老爷身后的明珠,后者仍是那副温顺的模样,她的下巴方才在地上磕破了,正有血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赵好抿了抿唇,轻声道:“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旁人或许不知,但俞老爷应当是知道的,千翠庄中还有她的一个妹妹。”   俞老爷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赵好说的是哪个人,目光闪烁了一下。   赵好闭了闭眼:“明珠并非一个人杀人抛尸???,而是和她妹妹一起杀死了俞大少,随即又为了摆脱嫌疑,合力将俞大少弃尸林外。”   这回不等俞老爷开口,何捕头就忍不住先问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两个人加起来能有力气搬动俞大少的尸体,但据你所言,抛尸现场只有一排脚印啊!”   “两个人想留下一排脚印很难吗?”赵好当即反问,“别忘了,明珠偷的是俞老爷的鞋子!只需她在前方抬尸,踩下八寸长的脚印,她的妹妹光着脚跟在后面,踏着脚印前进。随后两人再踩着脚印原路退回,明珠穿着俞老爷的鞋收尾,将更小的那一副脚印踩到消失,就根本看不出端倪来了!”   “而这也解释了凶手的步距为什么比正常八寸鞋底的男人短,以及最后两枚脚印为什么方向朝前,和尸体并排,而不是朝着尸体被抛出去的方向了。”   “因为凶手是两个女人,她们在午夜冒着滂沱大雨,抬着一具远超过自己负重的尸体,还要担心会不会被路过的人发现。身躯所限,她们迈不出更大的步距,气力所限,她们没法转身后再将俞大少的尸体抛出去。于是只能侧着身体,将尸体放在一旁。”   赵好解释得很有道理,但光是这一点,根本无法说服众人,这些现象虽然古怪,能做到的人却也太多。甚至换句话来说,哪怕真是两个女人行凶,难道一定就是明珠和她的妹妹吗?   何捕头果然也摇了摇头,说道:“这并不能证明凶手就是明珠。”   赵好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所以在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我也只是怀疑明珠,并没有认定她就是凶手。”   因此赵好也没有贸然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因为明珠在俞家的地位很低,俞老爷面对下人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哪怕只是怀疑,叫对方知道了,明珠恐怕也很难活命。   若明珠真是凶手,还能说一句罪该如此,但若明珠不是,是赵好怀疑错了,她又该拿什么去补偿前者?   赵好抿了抿唇,说道:“是俞三少的死,让我真正认定了明珠就是凶手。”   “因为在那之前,卫……我们曾故意向明珠透露过,现在正被追捕的‘真凶’是个使刀的高手。而未曾想到的是,第二天就传来了俞三少的死讯,并且死状真的和他的两位兄长不同,甚至连现场还特意留有一把朴刀。”   赵好看向何捕头,说道:“何捕头后面应该也派人去查过这把刀的来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把刀就是千翠庄护卫们统一使用的佩刀。因为这是明珠除了从衙役们身上偷取外,唯一能获得兵器的途径。”   何捕头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随后点点头,肯定了赵好的说法。   “我不知道这个被你们抓到的猎户究竟使的是什么兵器,但即便他真的使刀,何捕头应该也从仵作那里得知了伤口的情况。俞三少尸体上的刀伤乃是事后砍上去的,真正的致命伤还是由匕首造成的,如果是这个猎户行凶,他根本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何捕头深深地点头,说道:“况且这猎户使的并非是刀,而是剑!”   剑?赵好忍不住分了一下神,剑术大成前,剑的杀伤力远不如刀。因此平头百姓根本没有几个会使剑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贵族,或者专门被训练过的人才会使剑,这个猎户是什么身份?   不过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因为俞老爷仍旧觉得她是在狡辩,沉着脸说道:“可是老二被害的时候,明珠就在膳厅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你又该如何解释?!”   赵好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因为当时我也在场,按理来说俞二少死在雨中,但直到雨停,明珠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她怎么可能凭空杀了俞二少?而光凭她妹妹一人,也根本不会是俞二少的对手,她们究竟是怎么作案的?”   “但有个人曾告诉我,如果有两条线索互相冲突,无法同时成立,那么其中一条一定是被伪造出来的。”   “而明珠出现在膳厅一事当然不可能有假,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么我只能认为,俞二少并非是死在雨中,而是死在雨停之后!”   赵好双目灼灼,说道:“当天雨停下来没多久,我们便和俞老爷一同出去迎接赶来的何捕头等人了,但明珠是没有跟去的。接着我们又先后去验了俞大少的尸、检查了抛尸场所的情况,之后才派人开始寻找被卢氏兄弟杀死的仆人的尸体,由此发现了死亡的俞二少——而这中间的时间已经足够明珠和她的妹妹再次杀人了!”   何捕头眉头拧紧,说道:“可是……”   “可是俞二少身上都是湿的对吗?”赵好接住他的话头,说道,“但谁说那一定就是雨水呢?”   “俞二少尸体被发现的花园附近就有养着碗莲的水缸,再稍微走远些,还有养着锦鲤的池塘!只不过是我们因为天气先入为主,觉得他身上的是雨水罢了!”   何捕头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后又皱紧眉头,说道:“可这根本不能算是线索,只能说是推测!”   “这当然不是推测!”赵好掷地有声道,“因为我发现了证据!”   “何捕头可还记得验尸之时,我曾在俞二少的头发上找到了一些奇怪的黑色细小条状物?”   何捕头点头,他记得这个,险些花了眼睛才看清楚。   赵好看了眼卫知拙,说道:“有人提醒我我曾见过这些东西,但我却一直想不起来有这回事儿。直到方才我出门的时候照了一下水缸,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眼下正值酷暑,天气炎热,也多蚊虫,蚊虫好在死水中产卵,孵化出来便是孑孓,密密麻麻地歇在水中——也就是我们在俞二少头发上找到的东西!”   “试问,俞二少身上的水若真是雨水,又怎么会有死水中生存的虫蟊混在其中?!”   何捕头恍然大悟,叫道:“若真是如此,俞二少就当真是雨停之后才被人杀死的!明珠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一通分析下来,正厅中已有许多人信服了,俞老爷脸上也出现了动摇的神色,只是仍旧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赵好。   赵好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摇头怒斥道:“俞老爷!清醒一点吧,凶手根本不可能是那猎户,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你三个儿子的尸体上都有搏斗过的痕迹,伤口也全部分布在前胸和腹部!若他们被杀时见到的凶手真的是一个如此高大、而且提前就知晓了会对他们生命有威胁的习武之人,他们根本不会妄图和这样一个凶徒搏斗,第一反应都应该是呼救和逃命!而转身逃跑之后,致命伤只会出现在他们尸体的背后!而伤口出现在正面,只能说明他们认为自己能够战胜凶手!”   这一点也是赵好制服卢氏兄弟后,看到了受伤者的伤势,才在电光火石间想到的。   “即便不提第一个遇害的俞大少,什么样的凶手才会让俞二少和俞三少在明知兄长已经送命之后,还会觉得自己能够对付对方?”   赵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了仍旧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明珠。   “是一个温顺的、瘦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赵好又看向了俞老爷,说道:“俞二少死前曾在凶手身上留下过伤口,俞老爷,您敢解开明珠颈上的披帛看一看么?”   俞老爷闻言,猛地一颤,看向一旁的明珠,畏惧地后退了两步。   明珠这时终于抬起了脸,她的下巴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有半张脸还肿着,烙着俞老爷方才留下的掌印。   她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了俞老爷脸上,随后笑了笑,自己抬手解开了颈上的披帛,露出细白脖子上两道狰狞的抓痕。   “没错,俞老爷的三个儿子都是我杀的。”   明珠扔掉披帛,摊开手大方地承认了,似乎还带着些欣喜和骄傲。   赵好心中惴惴不安,明珠的状态很奇怪,她想起对方昨天夜里曾去找过她一次,说过的那些话,总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明珠这时也把目光转向了赵好,笑道:“李姑娘当真很厉害,你几乎把一切都猜到了。我知道你是个执着的人,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赵好闻言,抿了抿唇,说道:“我确实有两件事情不太明白。”   “一件是你为什么要杀俞家的三个儿子?我知道你在俞家过得不好,但你第一个要复仇的人应该是俞老爷才对?”   “另一件就是,你究竟是怎么让三名死者都主动离开原本能够保护他们的人的?”   作者有话说:   熬夜写的还是没写完撑不住了要睡了上午更了今天晚上就没有啦!明天见! 第五十二章 (抓虫)   明珠听完赵好的问话,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李姑娘, 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哪有那般的本事‘让’三位少爷去做什么事。”   她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才会一个人都不敢带。”   “杀他们的机会,是他们自己给我的。”   站在一旁的俞老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她激动道:“何捕头!真凶已经站在这里了, 你们怎么不抓起来, 还任由她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来人啊!”   众人都被俞老爷的反应吓了一跳,何捕头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俞老爷说的倒也没错, 明珠既然已经被证实了是真凶,确实应该立即抓捕。   然而他正要动作时,汤少爷却紧跟着起身制止, 说道:“慢着!俞老爷急什么?你家这三桩惨案确实骇人听闻,但你为这事儿强行关了大家这么多天,耽误了不知多少事儿, 个中缘由总得让大家弄个明白吧?还是说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不等俞老爷开口,汤少爷又立刻冲何捕头道:“何捕头,俞老爷家大业大,就这么匆匆结案, 难免叫人忧心……当然了, 我也不是说知县大人断案时会因为俞老爷的势力而对个弱女子如何, 只是既然在坐有这么多人, 大家便一同做个见证嘛!”   “汤家竖子!!!”   俞老爷气得涨红了一张脸,但汤少爷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何捕头为了衙门的清白也只能先制止了手底下的人。而周围的其他人哪怕不像汤少爷那般和俞老爷有仇,好奇之心也是止不住的,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出声反对。   明珠见状,笑着朝汤少爷一拜,说道:“谢过汤少爷仗义执言。”   汤少爷看好戏一般坐回座位上去,朝她摆了摆手。   明珠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看向赵好,说道:“说到这个,首先有一件事,也是李姑娘唯一没有说对的事,我需要纠正一下。你们那天见到的女孩儿,也就是宝儿,她并不是我的妹妹。”   赵好皱了皱眉,正要反驳那女孩儿明分明和她长得有五分相似,忽然听到侧门边传来一声呼唤。   “娘!”   众人都是一愣,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脸上带着好几块没有完全愈合的青紫痕迹的少女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了明珠的怀里。   明珠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她是我的女儿。”   名唤宝儿的女孩儿露出赵好那日没有看清的整张脸,果然一半随了明珠,另一半却是肖似俞老爷。   赵好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要知道明珠看上去才二十七八,她的女儿竟已经和元杏差不多年纪了!也就是说她很小很小就被俞老爷收入房中了……虽说现在的女儿多半早嫁,但这样的年纪,说出来也是要被人不齿的。   周围其他人看向俞老爷的目光果然也都产生了变化,后者杵在众人的视线中,表情十分难看。   明珠摸了摸宝儿的脸,轻声重复道:“她是我和俞承柏的女儿,是三位少爷的亲妹妹。”   一切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的明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十三岁小姑娘,家里虽不算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父母疼爱。   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快快乐乐地长大,然后由疼爱她的父母为她寻摸一个好婆家,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   但意外偏偏就出现了——她遇见了彼时还未发家,来县城里跑生意的俞老爷。   十五年前的俞老爷尚不到而立之年,身材挺拔,模样也算周正,加上成熟稳重又出手大方,多次接触之下,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俘获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   少女天真地以为这就是自己将来的如意郎君,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两人的事情告诉父母。但俞老爷怎会不知道明珠的父母会如何反应?于是先用谎言哄住对方,待到生意谈完,便用私奔的借口将这个愚蠢又貌美的女孩儿直接带回了俞家。   而明珠直到抛下父母、背井离乡,跋涉几十里到达俞家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   这个男人早已有了妻儿,拐她回来,不过是想白赚个小妾和工具。   明珠发了疯似的要回家,但人已经到了俞府,俞老爷又怎会轻易叫她走脱?往日温柔的情郎变换了面孔,不听话、哭闹、反抗、私逃……每一次都是毒打,每一次都打得明珠奄奄一息。   一开始明珠还会后悔,会痛哭着想念自己的父母和过去的日子,但时间长了,她便麻木了。她学会了听话,学会了摇尾乞怜,只要能讨得俞老爷欢心,日子似乎也能继续过下去。   很快,明珠就怀上了孩子,虽然她自己那时也只是一个孩子,而俞老爷正是她最痛恨和畏惧的人——但这个孩子也是她身边唯一能算得上是亲人的人了。   有了孩子,仿佛也有了新的念想,那时候的明珠战战兢兢,不敢挨一次打,熬了一年,拼死将孩子生了下来,取名宝儿。   那时的明珠仍然很天真,她以为有了宝儿之后,自己就能够重新开始,过一个不好,但也没有坏到那种地步的人生。   但她错了。   明珠的身体恢复后,便立刻被俞老爷指派去伺候那些他生意场上结识的富商大贾、达官贵人。   明珠第一次被带到宴席上时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要面对这样的事。她试图逃跑,哭喊大闹,但结局不过是被摁在地上供人取乐,结束之后又是毒打,几乎下不来床。   明珠永远记得,那时的自己躺在床上,连抬一抬手指都那么困难。宝儿在旁边的摇篮里,饿得发出比幼猫大不了多少的哭声,而她心急如焚,却只能哭着一寸寸挪动自己的身体。   这对母女最终还是熬过来了,但明珠知道自己不能再受伤了,为了宝儿,她终于学会了如何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如何像个牲畜一样活着。   偶尔,明珠也还会想起自己在遇到俞老爷之前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人,过得很快乐。真奇怪,她明明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儿,眼下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宅邸中的暗娼了呢?   不,兴许她连暗娼都比不上,后者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哭可以骂人,而她不管多疼,永远只能有一张笑脸。   但即便是这样的念头,明珠也不敢多想,她怕想的多了,自己会撑不下去,她要是死了,宝儿怎么办?   于是明珠活着,她仿佛身处高空,一根名为“宝儿”的绳索撑在她的脚下,除此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时间慢慢慢慢地过去,明珠经历了很多也习惯了很多,宝儿也渐渐长成了她过去的样子。然而不论她再如何掩饰,宝儿终究还是会明白自己和母亲都处于怎样的一种境地。   一切阴私被戳破之时,明珠是那么害怕自己的女儿会看不起她疏远她,但宝儿只是哭泣着扑进了她的怀里,告诉明珠,她是她的娘亲,她永远最爱她。   明珠在讲述自己之前遭受过的一切痛苦时都很冷淡,只有这里,她眼中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泪水:“我只有一个心愿,不论我受怎样的苦,怎样的痛,我只希望宝儿能好好地,干干净净地活着。”   但即使是这个心愿,俞家的人也不肯叫她实现。   就在凶案发生的前一天,明珠回房时看见了浑身是伤的宝儿,而俞老爷的三个儿子刚刚离开。   明珠浑身发抖,她知道俞老爷的儿子和他一样都是畜生,甚至她作为俞老爷的小妾都被强迫过,但她从没想到他们竟会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她冲上前去抱起宝儿,后者在她怀里哑声哭了出来,头一次忍不住质问了她,娘亲,如果你不能保护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明珠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忘记和习惯任何事。名为宝儿的绳索被人剪断的一瞬间,从踏入俞府的那一刻到现在,明珠经历过的所有痛苦记忆如山一般朝她压了过来。而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保护不了宝儿,她的女儿最终将会和她走上同一条道路的时候,明珠的理智轰然崩塌。   她已经不能活了,但那三个畜生要付出代价,俞老爷也要。   明珠找出了自己从前有一次要撑不下去时,从俞老爷的客人那里偷来的匕首,那时的她是想用它自裁,但现在,这匕首只会插‖进仇人的胸膛。   案发当晚,俞大少在宴席上受了赵好和汤少爷的气,回屋待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想要去后宅找乐子。他原本的目标是宝儿,但不料走进院子,看到的却是雨中衣衫轻薄的明珠。   俞大少作为俞家的下任家主,自然知道这位貌美姨娘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事???儿,而他自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做对方的入幕之宾了,当即便猥琐地抱了上去,想要行那苟且之事。   但俞大少没有想到的是,明珠也已经做好了要他命的准备,他还没能挨到明珠,后者便从背后掏出了凶器,毫不客气地刺‖穿他的腹部,杀鱼一样划开了他的肚皮,随后一下又一下,要了他的性命。   明珠原以为自己会对杀人心存顾虑,但刺出第一刀后她才发现,拜俞家父子所赐,她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唯一让明珠没有料到的是,宝儿竟然在无意当中目睹了这一切。但后者并没有惊叫,她冷静地冲上来夺过了明珠手上的匕首,泄愤一般在俞大少尸体上又扎了好几下,随后抬起眼,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们都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以及将要迎接的未来。   “我提前准备好了裹尸布和老爷的鞋,带着宝儿将大少爷的尸体扔在了林子外边。”明珠笑了笑,说道,“我当时以为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了,毕竟宝儿被欺负就在前一天。宝儿也很害怕不能报完仇,那天晚上还在我怀里哭来着。但是多可笑啊?他们甚至根本没把这当做一件值得去说的事。”   “所以隔天,我和宝儿找到机会,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二少爷,又往他身上泼了缸里的水,伪装他是死在雨前。只是大少爷的死多少让他有了些警惕心,所以我不慎被抓伤了脖颈。”   “三少爷也是一样,我只不过是从他窗前路过,假装没有看见他,他便自顾自地追了出来,只怪我错信了二位,还专程去偷了把刀……”   明珠所说的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拐骗良家少女暂且不论,虽然大家都知道俞家的家风不好,俞老爷手段下作,然而即便是真的在家开一所秦楼楚馆,也只是被人诟病行事猥琐而已。   但儿子和姨娘、甚至是自己的亲妹妹乱‖伦!这样的事儿传出去,俞家的生意根本不用做了,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和他家往来,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买他家的东西和他家扯上关系的!   厅中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早已做好准备的汤少爷都愣在了原地,俞老爷更是浑身发颤,几乎要摔倒在地,指着明珠说不出话来。   明珠见状,开心地笑了笑,说道:“根本不用我费心去想如何让他们落单,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他们死,是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了我机会,是他们活该,是他们罪有应得……”明珠说着,朝俞老爷那边走了两步,像是想要逼问些什么。   就在众人放下警惕的那一刻,明珠忽然猛地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俞老爷,问道,“那么老爷你呢?!”   俞老爷还没反应过来,赵好已经惊叫道:“不好!”   然而明珠已经掏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朝俞老爷的脖子扎了上去。俞老爷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逃,但宝儿也已经扑上去抱住了他,电光石火之间,众人都没来得及阻止,俞老爷瞬间被切开了半边脖颈!   在俞老爷的惨叫声中,鲜血喷洒而出,整个人倒在地上,口中咯咯作响,眼见是活不成了。   衙役们慢一步赶到,一部分去查看俞老爷的情况,另一部分正要将明珠摁在地上,后者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女儿,将匕首横在了宝儿的颈间,威胁道:“都别过来!”   虽说宝儿是明珠的同谋,但还未过堂,也不能叫对方就这么被杀死在这儿,何捕头投鼠忌器,还是脸色难看地制止了手下的人。   明珠见状,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下来,低头冲宝儿道:“我只是想和宝儿最后再说几句话……”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宝儿已经轻轻扶上了她揽着自己的那只手,回答道:“娘,宝儿下辈子还愿意做你的女儿。”   明珠张了张嘴,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举起匕首,想先送走自己的孩子,但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于是反手划开了自己的脖颈。   而宝儿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追着自己的母亲而去,只留下众人震惊地看着厅中的惨状。   最后还是何捕头率先反应了过来,神情复杂地指挥手下的人上去收敛三人的尸体。   这桩差事办得难看,他回衙门之后估计要被扣薪水了。   随后何捕头又抬手朝周围的人行礼,说道:“何某不才,案子办成了这般模样,俞老爷的家事……唉,还望各位口下留情,不要过多议论传播。”   厅中的人嘴上纷纷应是,但回头到底会不会到处说,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汤少爷更是眉头紧皱,就差把嫌恶二字写在脸上了,不过俞老爷到底是自食恶果,把自己给作死了,对汤少爷而言,也算是除去一桩心头大患。   只有赵好直愣愣地看着明珠和宝儿的尸体被人拖走,想不到一切真相竟是如此,更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又或者她早应该想到,昨天晚上明珠去找她,其实就是预备着和她告别的。   赵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如果她能够在一切发生之前就知道内情,也许可以帮助明珠和宝儿离开这里。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在她出现之前,一切就已成定局。   所以明珠的人生在遇到俞老爷的时候就开始走错了,再也回不了头了。没有人能救她,她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隐忍地死,另一条是爆发后再死。   只是明珠去得也许并不遗憾,毕竟她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而比起和宝儿一起被何捕头关押进牢,受刑上堂被众人揭开伤疤辱骂,就这么离开也算死的干净。   赵好怅然若失,抬头看向卫知拙,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这一次卫知拙没有再否认。   和一直拿不准主意的赵好不同,俞大少死亡后,她们第一次见到明珠和宝儿时,卫知拙就已经猜到了这对母女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并且将二人列入了怀疑的名单。   而在俞二少死亡之后,卫知拙就已经知道明珠是真凶了。   但如果那个时候就揭穿一切,对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而言未免太过不公,所以卫知拙沉默不语,只提出了刀的事情。   因为即便是复仇,也是杀人,明珠和宝儿同样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卫知拙相信,这一点明珠和宝儿其实也早有预料了,哪怕没有察觉刀的事情,她们最后一样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下揭露一切,再杀死俞老爷。   无论如何,两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卫知拙不打算评价这一切值不值得,毕竟从一开始,这就是没有选择中的选择。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卫知拙暂时把这个案子放到了一边,扭头去看还被捆在堂中的猎户。   这个人很奇怪,为什么会承认自己是凶手呢?   那猎户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身材高大,头发灰白,一双眼中蕴着精光,果然就是当初他和赵好买水洗澡时屋中的人。   赵好也好容易找回思绪,同样打量了一下那个人,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才是凶手?”   那人却不言语,只像块石头一样坐在那儿。   赵好抿了抿嘴,说道:“有什么事你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她想到明珠,忍不住道:“不要等到无法挽回了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人方才也是看见了一切的,但这会儿却别说表情,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赵好这时才想起来,何捕头说过这人用剑,应当是受过某些训练的,于是叫道:“卫知拙——”   赵好原本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告诉卫知拙,却没想到那人突然有了反应,浑身一震,猛然看向卫知拙,叫道:“你姓卫?!” 第五十三章   千翠庄的正厅一片混乱, 何捕头的人收敛完尸体,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随后不过半个时辰,俞老爷已死的消息就和俞家那些腌臜事一起传遍了整个千翠庄。   何捕头整个头都大了, 但嘴长在人家身上, 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只能留下俞老爷,带着明珠和宝儿的尸身回衙门结案。   不过走之前,他倒也没忘了把善后的事情拜托给汤少爷, 同时表示自己会尽快通知俞家的人前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汤少爷自然是一口应下,他会妥善安置庄子里的下人的。不过千翠庄虽然只是个避暑的庄子, 俞老爷来的时候却肯定是带了生意上的事要处理的, 他会不会动些手脚就不能保证了。   何捕头离开时,也没忘了向赵好和卫知拙道谢。   虽然二人在中途有所隐瞒, 但何捕头心知, 如果不是她们,这个案子的真相凭他自己是查不出来的。眼下虽然原告被告都死了个干净,好歹也算有东西交差, 总比???一脑门子糊涂账要好。   卫知拙没什么反应,赵好却是感觉有些对不住对方。不过就算她和卫知拙一样提前看穿了一切,究竟是阻止明珠复仇, 还是放任她结束这一切,对赵好而言仍然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案件已经结束,没有人阻拦后,千翠庄内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鲍秀才因为是卢氏兄弟杀人案的目击证人, 还需要暂留几天。   不过他告诉赵好和卫知拙, 待到此间事了, 他还会继续上京赶考,希望这一次能有所收获。   赵好很看好鲍秀才,要知道秀才这个头衔可是每次参加科举都要重新考一遍的,虽说五科没中,但鲍秀才每一科都能拿到准入证,已经足以证明他是有才学在身的了。   而且对方之所以会卷入杀人案,也是因为心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和胆量,这样的人进朝为官是好事一件。   这么多人里,只有赵好和卫知拙仍在千翠庄耽搁了一天,却是因为那对卫知拙姓氏反应剧烈的猎户了。   当时那猎户在得知卫知拙真的姓卫之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一双眼睛瞪得奇大,死死地盯着卫知拙,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   但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口中喃喃念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一定只是巧合,一定只是巧合罢了……我……我不能说,我还不能说……”   赵好见他情况不对,和卫知拙对视了一眼,便在知会过何捕头后,带着那猎户去了外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他缓和一下。   过了许久,那猎户才终于镇定下来,一双眸子也恢复了初见时的冷静,仔细地打量起赵好和卫知拙二人来。   不多时,他的视线便停在了卫知拙身上,笃定地说道:“你是那天夜里来找我买水的人。”   卫知拙没有否认。   赵好见状,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谁料那猎户一恢复冷静,就又变回了之前没嘴葫芦的模样,不论赵好怎么问,都不肯开口回答。   赵好试了几次,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看向卫知拙,小声道:“要不然算了?”   刚刚才结束了一桩连环杀人案,赵好也是有些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太多力气和这个人耗下去了。反正俞老爷已经死了,也不会再有人找他的麻烦,虽然对方身上疑团众多,但看他的身手,也不像不能自己解决的样子。   不过说是这么说,赵好想到了对方对卫知拙姓氏的反应,还是最后一次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可能是不想说,但是你看,好巧不巧我们遇见了两次,好巧不巧我们救了你,最重要的是——好巧不巧,他还姓卫。”   那猎户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愿意看向赵好和卫知拙。   “你应该有个姓卫的故人吧?”赵好见状,再接再厉,“虽然多半只是巧合,但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可见我们其实是有缘分在身上的,谁又知道今天咱们遇见,是不是老天爷冥冥中在暗示些什么?说不准你把你的事情说出来,我们真能帮你呢?”   那猎户看了眼赵好,又移开视线,盯着卫知拙看了半天。   直到赵好以为自己又失败了,真的打算要放弃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以为是报应来了。”   赵好一愣,问道:“什么报应?”   那猎户闭上眼,说道:“我曾对不起一个人。”   “因为这件事,我背井离乡,离群索居,不敢和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个字,直到衙役找上门来,我以为是报应来了,我就该死在这里。”   赵好恍然:“所以你才向何捕头承认你就是杀人凶手?”   那猎户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赵好皱了皱眉,不是很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不过她也不知道人家到底经历了什么,于是还是问道:“你对不起的那个人就姓卫?那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对不起人家?”   然而方才说出来的话已然是这个猎户能够透露的极限,不论赵好怎么问,他只是闭着嘴,一言不发。   赵好只得束手无策地看向卫知拙。   卫知拙却是看了那猎户一会儿,破天荒地开口劝道:“既然抱有愧疚,又背负着秘密,就不要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选择放弃和寻死,只有你活着,才能证明一切发生过。”   那猎户的身躯猛地一震,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卫知拙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但是天下这么大,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就像赵好说的那样,多半只是撞了个姓氏罢了。   与他无关的事,卫知拙最多也只说到这里了,于是扭头看向赵好。   赵好见状,也知道这猎户绝不会再次开口了,世上总有这样的人,他的事是谁也管不了的。虽然有些在意,但还是叹了口气,留下那猎户一人,和卫知拙一起回房收拾行李了。   原本这时走也不算晚,谁知道两人耽搁了这一会儿的工夫,就被腾出手的汤少爷给拦住了。   后者虽然还有事要忙,但在他看来,赵好和卫知拙好歹算是他交上的朋友,离开之前不请二人吃一顿饭是不行的。   赵好原本是想拒绝的,但卫知拙低声在她耳边提醒,他们来时的驴车坏了,驴跑了,干粮也没了。   赵好:“……”   赵好明白了,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汤少爷的邀请。   汤少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冤大头,开开心心地干活儿去了。   于是赵好和卫知拙在千翠庄又呆了一个白天,直到傍晚,汤家的人带着两人离开这里,去到县城赴宴。   说是赴宴,其实也不算,因为除了她俩,就只有汤少爷一个人,三人在酒楼的雅间里摆了一桌菜。   汤少爷知道她俩的性格,也不说些烦人的寒暄话,一上桌便道:“二位来了?饿了吧?吃!”   随后便率先动筷,狼吞虎咽了起来。   赵好一见,立刻留跟着刨起饭来,只剩下一个卫知拙无言地看着二人,慢慢拿起筷子。   汤少爷为了俞老爷那些破事儿忙了一天,又累又饿,不过还是第一个吃完的,喝着茶等两人结束。   而赵好和卫知拙刚一放下筷子,等待已久的汤少爷就立刻开始向二人大吐苦水。   何捕头把千翠庄的事托付给汤少爷的事两人都知道,一开始还好,不费什么力气,汤少爷也还能捞点俞家的情报。   但后面俞家的人来了,就开始麻烦起来了。   最先来的是俞老爷的正妻,因为何捕头忙着回去结案,没来得及细说案情,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杀人的是小妾。这位俞夫人到了之后大哭了一场,随后就开始揪着汤少爷审犯人一样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方的娘家有些名望,汤少爷也不想得罪她,好不容易把事情捋清了,俞夫人才知道自己丈夫儿子做的那些好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俞夫人原先知不知道自家发生了这些腌臜事汤少爷不清楚,但这些事儿传出去了这个消息简直让俞夫人如遭雷击。对方也没工夫找汤少爷的麻烦了,去冰窖哭了她的三个儿子一场,便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汤少爷啧啧道:“我下午到了县城才知道,她那边已经带着一笔钱财回了娘家,要和俞府划清界限了。”   俞夫人前脚走,俞老爷那边的亲戚后脚就来了,也是找汤少爷扯了半天的皮,得知那些丑事后,一样灰溜溜地离开了,还喊着骂着要和俞老爷做切割,生怕有人没听见。   “最后姓俞的和他儿子的尸首都是我好说歹说劝他家一个旁支留下来处理的,”汤少爷无语道,“若非如此,估计等冰化了,都要烂在千翠庄了。”   赵好闻言,也是无奈,说道:“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俞府现今如何了?”   汤少爷摇了摇头,说道:“树倒猢狲散,我下午回来的时候就被搬得差不多了,连仆人也没剩下一个。”   赵好想了想,问道:“俞老爷后宅里的那些人呢?”   汤少爷闻言,叹了口气,明珠死时他是在场听了全程的,对明珠这般遭遇的女子也多少有些同情。   俞老爷一死,他后宅的那些小妾的境况更加糟糕。若非汤少爷得知后及时通知了衙门里的何捕头,搞不好她们都要被俞府的人以通奸的罪名活活打死。   然而即使是有了官府做主,这些或自愿或受骗,或被卖或被拐的女子,因为过去的那些遭遇,也是再回不了家了。   “好在她们和俞老爷的子女都因为俞夫人的阻挠没能活下来,身边没有拖累,我便一人发了些银子,让她们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了。”   赵好闻言,松了口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随即朝汤少爷笑道:“您也是个心善之人。”   汤少爷听了,得意道:“那是,又不是所有商贾都跟???姓俞的一样为富不仁,往年出个什么天灾人祸,朝廷要赈灾,我们汤家也是捐粮捐钱的。”   赵好听了,朝汤少爷一举杯,真心道:“那我得以茶代酒,敬汤少爷一杯了。盼望你们家的生意能越做越大,下次见面时,就不只屈居于一个县,而是做到府里州里去了。”   汤少爷知道赵好不是那般会虚伪恭维的人,便哈哈大笑地应下这番真心话,茶足饭饱,三人散场。汤少爷回家,赵好和卫知拙则是被安排在了客栈休息。   第二天一早,赵好和卫知拙起床的时候,汤少爷便已经给两人安排好了干粮和马车,并一大袋银两作为花销,来给二人送行了。   赵好接过钱袋掂了掂,看向卫知拙。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从西平出来一趟,还赚到钱了? 第五十四章   汤少爷送的马车可比两人之前买的驴车要宽敞舒适多了。天气凉爽时, 卫知拙便在外面赶车,待到了日头炎热的时候,便钻进马车休息。   两人的关系眼下也不一般起来, 偌大的一个车厢, 偏偏要挤在一起坐,还有人没骨头似的赖在别人身上,哼哼唧唧地叫唤着要人给她剥核桃吃。   卫知拙捏了几个核桃,手红了, 赵好看着心疼又费劲的,干脆拿过来自己咔咔捏碎, 再交把卫知拙替她剥。   卫知拙:“……”   明明都可以直接拣进嘴里了……这将来若是没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可怎么得了哦。   卫知拙剥着核桃, 一面在心里清点着自己的资产够是不够,一面听着赵好在耳边碎碎叨叨。   “从西平出发算起, 我们出来多少天啦?”赵好掰着手指头数, “咱们四月打头出的门儿,二十天到了金州,在元府耽搁到五月初才往回走, 到均州时都六月了……”   “已经快到唐州了。”卫知拙安慰着,捏着一颗完整的核桃仁儿递给她。   赵好就着他的手吃了,呜噜呜噜道:“但是咱们走得更慢了, 七月能回西平吗?”   卫知拙算了算,发现就这么走走歇歇的,估摸着够呛。   赵好想了想,说道:“也不知道送那些被拐姑娘们回家的几个人怎么样了, 该不会他们比咱们还先到西平吧?”   卫知拙:“唔, 说不好。”   “唉!”赵好一头栽到他肩上, 叹气道, “我都有点想……”   卫知拙:“周捕头?”   赵好:“橘子了。”   卫知拙:“……”   赵好:“……”   “当然还有周叔!”赵好坐直了身体,努力找补,“周叔我也是想念的,也不知他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对了,还有屈爷爷,还有冯知县,还有——”   卫知拙被赵好逗得笑了出来,说道:“好罢,知道你想他们了,我们吃完这斤核桃就上路,八月之前一定赶回蔡州。”   赵好听了,忙一手一个核桃,咔咔捏得飞快!   虽说是加快了速度,但途径城镇时难免停下歇脚,两人最终回到西平的时候,也已经是七月下旬了。   好消息是他们比送人回家那几个回来的早。   坏消息是就早了一天。   赵好和卫知拙前脚还在向冯知县和周捕头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分两拨回来,以及另外一拨人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后脚人家就带着犯人和失踪的七个姑娘到了衙门门口。   然后就变成了赵好和卫知拙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回来的这么晚。   虽然说了中途被两个案子绊住了手脚,但周捕头多精明,一算时间,就开始怀疑她俩是公费旅游兼逃班去了。   赵好心虚得不敢吱声,卫知拙还是那副表情。   就是那副“你猜对了,但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的表情。   周捕头:“……”   周捕头气得直锤胸口,最后还是赵好拿一路带回来的特产哄得对方消了气。   其他人也都各有一份儿,冯知县收到的时候还颇有些受宠若惊呢。   不过不论回来得是早是晚,当初去往金州的目标总算是圆满完成了。冯知县了却了一桩心事,如释重负地将犯人收押,又指派刚回来的赵好等人再跑一趟,将几个姑娘送回家去。   赵好知道,这叫一事不烦二主,担心有人抢了她们的功劳。估摸着这桩差事办完,冯知县就要将她从白役转正成捕快了。   要知道,虽然有转正这套规律在,但衙门里真正能从白役变成捕快的人可不多,说是屈指可数也不为过。   不过抛开冯知县想讨好赵好这一因素,后者本身的功劳和能力其实也早够得上捕快这个头衔了。   于是赵好也没有扭捏,和众人商量了一下,便打算分头行动,由她和卫知拙送屈晴回家。   其他人倒是答应得很爽快,只有一个年轻白役支支吾吾地表示他也想帮忙送一下屈晴。   人家都主动请缨了,赵好也没有拦着的道理,便点头同意,四个人一同往桥头村去。   自打入了蔡州,为了防止身份暴露,赵好就换回了男装,而等回到了西平县,她和卫知拙甚至都不敢站得太近了,说话也都客客气气的。   周捕头为此还专门私下里去问她是不是和卫知拙闹矛盾了,弄得赵好哭笑不得。   她和卫知拙当然没有闹矛盾,正相反,她俩的关系要好得紧哩……   就是因为平日里太过亲密了,赵好担心自己和卫知拙不小心在一举一动中暴露出什么,吓到不知内情的周捕头和其他人,两个人这才刻意开始保持距离的。   然而有些东西,再怎么努力藏,一旦有了机会,还是会悄不做声地冒出头来。   一开始队形还是卫知拙走在前面,赵好跟在第二位,屈晴和那白役落在最后。   走着走着,卫知拙便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变成了和赵好并肩而行。又过了一会儿,两人的肩膀已经贴在了一起,一个人弯腰,一个人垫脚,叽里咕噜地说起悄悄话来。   再一个走神儿的工夫,两只手已经磁石一样,自动寻找着对方,牵到一块儿去了。   就连一开始提出要谨慎保持距离的赵好自个儿都没发现,黏在一起走出好一段路去,才忽然清醒过来,连忙撒开卫知拙,回头去看另外两人的反应。   然而直到扭头,赵好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只见屈晴低着头红着脸,那青年白役小心翼翼地同她说话,满心满眼都只她一个人,根本没人有工夫管她和卫知拙的闲事儿。   赵好不由心情复杂,看来另外一拨人在路上的一个多月里也经历了很多啊。   不过人家不在意归人家不在意,有些话不讲清楚,遇到在意的人就来不及了。   赵好扭头瞪人,一整个凶巴巴:“干嘛牵我?”   卫知拙:“……?”   我牵你?不是你牵的我吗?   然而两个人最终还是一直牵到屈老汉屋子附近才撒开。   自打屈晴被拐,离家已有近三个月了,乍一看到自家的屋子,心情也激动了起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更是一路飞奔了过去。那年轻白役见了,生怕她摔倒,连忙上前护着。   赵好和卫知拙见状,也就没有跟上去,只远远地看着二人跑到小屋外边,又有个佝偻的人影从屋中出来,和屈晴抱作一团。   赵好和卫知拙对视一眼,加快速度走了几步,便听见了屈晴和屈老汉久别重逢的哭嚎声。   一直到两人走到了近前,爷孙俩的情绪才勉强平定下来。屈老汉看了一眼赵好,拽着屈晴的手走到两人跟前,二话不说便往下跪,吓得赵好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屈老汉扶着赵好的手臂,双眼含泪,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直说不出话来,屈晴便替他一起跪了,哭着朝赵好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屈晴嘴上虽然不说,但她心里又怎会不知要救自己究竟有多难?且不说她从贼人那里听说了同谋是知县,根本没人能破案,就是真有人找到了真相,光是从蔡州到金州的路途,就有将近千里,又有谁会愿意去走?   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农家女,若不是赵好一心向前,再难再险也要把她带回桥头村,随便换哪个人来,她也是再见不到她爷爷的了。   当下更是泣不成声,只恨没机会报答对方。   赵好只得一手搀一个,笑着冲二人道:“回来就好,衙门的人嘛,为老百姓出头,原本就该是我们做的事。非要说的话,我也不是白救你回来的,立了功,我还能转正涨薪水呢!”   赵好要是不承认自己的功劳,屈老汉和屈晴定是要急的,但故意这么一说,反倒是叫两人破涕为笑了。   赵好见状,便将两人送回了屋子里,说道:“你们爷孙俩许久不见了,恐怕也有许多话要讲,我们那头还有公事要忙,就不打扰了,回头再来探望。”   她又看了眼旁边眼巴巴杵着的白役,笑道:“小田就先留一下吧,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他帮忙。”   屈晴闻言,立刻红了脸,小田却是连连???拱手,咧着嘴笑道:“多谢李哥!”   这边屈老汉还没反应过来呢,屈晴和小田已经一人一边,搀着他的手坐下了。   赵好见人家要说家里话,也不打算掺和,拉着卫知拙先走了出去。   眼下已是入秋,太阳势头稍弱,照在脸上仍有热意,却没有夏天那么难受了。   赵好脸上带着笑,忍不住去看卫知拙,才发现对方脸上和自己一个表情。   “松了口气?”卫知拙微微笑着问她。   赵好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她接手的第一个正经案子,却是历时近三个月,在她经历了三起杀人案后才终于尘埃落定。任谁来了,也会和她一样有如释重负般的快乐心情的。   “屈老汉和屈晴都没事儿,不但爷孙团圆,还多了个孙女婿,”赵好咧嘴笑道,“真好呀!”   “的确很好。”卫知拙也笑着说。   这件案子虽然难办,但在卫知拙的捕快生涯里,其实也算不上惊天动地或是骇人听闻,更是远不足以让他露出笑容。   非要说的话,只是因为赵好这样开心,他便也跟着轻松起来了。   不过赵好笑着笑着,又脸色一变,开始猥琐地搓手手:“还有我也很好!嘿嘿,知县这回指定要给我升职啦!我不是白役啦,我要变成捕快啦!”   话音未落,赵好的人已经快乐地朝回衙门的方向飞奔了出去,卫知拙落在后面,无奈地看了眼她的背影,也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过渡,好好预备回京了。   早上更了晚上没啦! 第五十五章   差事办完之后, 冯知县果然发了文书,要提拔赵好成为捕快。   赵好一面接了文书,一面问道:“其他人呢?”   冯知县忙道:“其他人自然也是有奖赏的, 不过只是钱财。”   捕快一职说着虽小, 却是一地衙门的铁饭碗,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多数情况下,一个地方的知县换人了捕快都不会换,是以提拔人时也多谨慎小心。   要知道, 西平县县衙上一个新招的捕快还是卫知拙的师父,人家可是破获了好几起案件, 花了一年时间才从白役转正的。   赵好这次的功劳是不小, 毕竟把上任知县给拉下来了才破案,但其他人只是参与了抓人和送人的部分, 自然也只能拿到钱财的奖励了。   不过钱财的奖励也很不错了, 大多衙役办案都没这个待遇的,还是沾了赵好的光。   赵好听了,也觉得有理有据, 于是点了点头。   冯知县见状,又冲她道:“对了,您要转正的话, 还得把其他信息补上才行。”   赵好一愣,问道:“什么信息?”   冯知县道:“自然是户籍和保人。”   赵好刚开始来应聘的是白役,属于编外人员,只需要提供姓名和住址就够了。但捕快不同, 当捕快的话, 就相当于衙门里的正式人员了, 各种信息都是要记录在册、入籍归账的。   冯知县说着就拿出一张纸来, 递给赵好,说道:“喏,要填的东西我都提前给您写好了,您自个儿拿去填吧。”   赵好接过来一看,果然姓名年龄籍贯住址父母亲缘都要写,还要有来源可查,也就是说一定要写真的,顿时傻了眼。   这,这倒也不是她不敢写,她是怕她写了冯知县也不敢认啊……   别说什么父母和住址了,她光说一个自己姓赵,冯知县都得当场厥过去。   赵好拿着那张纸,看了半天,忍不住挠了挠头。   冯知县也看出她为难来,想了想,只好道:“要不然您随便填一填?能查到是真的就行。”   “对了,您不是和衙门里那个姓卫的捕快关系不错么?”冯知县灵光一现,说道,“就跟他商量一下,填他们家的户籍,回头若是核查,让他承认您是他家的人就行了。”   赵好:“……”   赵好又想到“拙荆”的事了,她怎么总能赶上这出儿?还让卫知拙承认她是他们家的人……冯知县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冯知县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就见赵好的脸慢慢慢慢地涨红了,迟疑了半天,还是在纸上写了卫知拙家的信息,交给冯知县,道:“这样就行了吧?”   冯知县接过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赵好自己心虚,也怕别人看出来什么,转过身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卫知拙虽然没跟着赵好一起去见冯知县,但就在外边等着。看见她出来,前者便迎了上去,结果还没开口,就先吃了一记瞪。   卫知拙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问道:“冯知县叫你填了籍贯?你总不至于填你的真实身份。”   赵好:“……”可恶啊怎么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   赵好一下子涨红了脸,捂着耳朵,啊啊啊叫着跑远了。   升任捕快到底是件喜事,周捕头后来还专门组了一桌酒给赵好庆祝。衙门里和她关系好点的都去了,一群人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赵好是被卫知拙抱着回家的。   然而庆祝完之后,赵好又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升任捕快发生什么很大的变化,平时还是巡街和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这是当然的,”听了赵好抱怨的周捕头道,“白役本来和捕快的差事就差不多,你看小卫,也是捕快,还不是在你当白役的时候就整天跟你一起跑来跑去的了?”   赵好扭头看了一眼卫知拙,后者冲她挑了一下眉,于是她又把头扭回去,几不可闻地小声哼道:“那又不一样,他是别有所图!”   周捕头没听清:“你说什么?”   赵好吓了一跳,忙道:“没什么!”   “哦,”周捕头不疑有他,说道,“捕快和白役比起来,也就是待遇好一些,消息灵通些。前者就不说了,后者嘛,你小子讨人喜欢,有什么案子都能从别人嘴巴里问出来,自然也就感觉不明显了。”   “唉,”赵好叹了口气,长长地抻了个懒腰,说道,“但最近也太闲了,正经案子一个都没有,除了巡街,就是抓些小蟊贼。”   周捕头笑道:“没有案子才是好事嘛,说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呀!”   赵好想想也是,跟着笑着点了点头。   周捕头见状,又提了一嘴小田的事,就是送屈晴回家那个小田。   原来赵好和卫知拙那天前脚先走,后脚对方就忍不住向屈老汉表明了心意。屈老汉看这小伙子踏实肯干,又是衙门里干活的,还算是屈晴的恩人,想到自己年事已高,不知还能照顾孙女儿几年,早些有个依靠也是好事,于是问过屈晴的意愿后,便点头同意了。   屈晴这边本来就是贫寒人家,就爷孙两个,小田也是无父无母,因此都没有什么多余的牵绊,两边这么一说,竟是好事将近了。   “虽然没法子大办,但衙门里的弟兄们还是要去喝喜酒道贺的。你既是小田的兄弟,又是那屈氏爷孙的恩公,应当就这两日,小田就要上门去请你了。”   周捕头预料得不错,隔了一天的工夫,小田便带着屈晴一起去请赵好和卫知拙喝他俩的喜酒。这回不等赵好点头,卫知拙便先应下了,还封了好大一包银子。   赵好看得愣住,说道:“要给这么多?”   卫知拙看她一眼,轻轻笑道:“这叫人情,别小气,待到我们办酒,他们要还回来的。”   赵好本来只是奇怪,卫知拙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已经是他家管钱的媳妇了一样,还有……谁们要办酒啊!   赵好恼羞成怒,气得砸了卫知拙几拳,后者疼得咧了咧嘴,感受了一下力道,还行,没有真的生气。   卫知拙当然没指望小田和屈晴还他那么多钱,只是两人要成家,总不能指望着白役那点薪水。他作为有余力的同僚,稍稍补贴一些,算是沾点喜气,也希望有一天他真的能和赵好办酒。   小田和屈晴赶在中秋之前在桥头村办了酒,周捕头带着一些衙门里的捕快白役去了,冯知县也因为赵好的关系听说了这事儿,还叫人替他捎了一份礼,屈老汉三人都受宠若惊。   赵好照例是开心地吃吃喝喝,看着众人围着小田灌酒,一群人热闹到半夜,才把小两口送回房里。   胡闹了一通,众人倒也没忘了帮忙把东西收拾一下再走,赵好和卫知拙本来也打算离开的,却是怪赵好耳朵太尖,竟听见屈老汉在自己房间里呜呜咽咽地哭。   赵好愣了一下,和卫知拙对视一眼,还是走上前去敲了门,问道:“屈爷爷?你怎么了?可是小田哪里不对,欺负你了?”   屈老汉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哭声,说道:“不曾不曾,小田可是个好孩子!”   “那你怎么……”   屈老汉却是眼眶一热,抹了抹泪,说道:“却是想到了从前的难处,喜极而泣。”   赵好一听,也是恍然,屈老汉的妻子去得早,一双儿女也没能留下,好不容易带大的孙女儿还丢了一次。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孙女儿平安归来,还找到了从今往后的依靠。对比太过强烈,实在不怪屈老汉会忍不住眼泪。   不过这倒是让赵好想起来一件事,当年屈老汉的女儿没得蹊跷,对方却一直没肯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眼下人家刚办完喜事,说这个话题也实在不妥,赵好安抚了屈老汉一番,还是带着卫知拙先行离开了。   过了好几天之后,赵好才找到一个机会,跟屈老汉重提旧话。   屈老汉听到赵好的问题,也是脸色一变,但他看了眼赵好,发现对方是真的很想知道,于是还是先将孙女儿和孙女婿支走,连卫知拙也不在屋里了,才愿意说把赵好听。   原来一开始屈老汉收到消息说他女儿病死了,他也是信的,因为尸体被火化,没有办法送回来,还在家里立了个衣冠冢,办了场丧事。   但就在五天之后的夜晚,一队人马找上了屈老汉家。   屈老汉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那群人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询问我的女儿可曾寄回来过什么东西。”   在屈老汉的描述里,那些人穿着精致整齐,个个人高马大,站在那里仿佛铁塔一般,就那么明火执仗地进了屋子搜查,还抓住他和他的儿子审问。屈老汉吓得自然是什么都说不知道,只带着儿子磕头求饶。   万幸的是这群人动静太大,以至于惊醒了桥头村的村民,领头的见行踪暴露,这才带着人撤退了。若非如此,恐怕他们父子俩根本活不到今天,更别提有现在的屈晴了。   死里逃生一回,即便是现在提起,屈老汉仍是脸色苍白,说道:“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我们这种小县城里的人能招惹到的,定然是饺儿在上京遇着了什么事,才会惹祸上身……她,她自己恐怕也是死于非命!”   饺儿便是屈老汉女儿的名字了。赵好听完屈老汉的话,却是觉得对方的猜测恐怕没错,那伙人多半就是打上京来的。   但是五天?要知道,当初赵好给上京递完信,钦差也是半个月才到了西平的!屈老汉的女儿究竟惹了什么人,又犯下了什么事,才会叫人马不停蹄,花了仅仅五天的时间就赶到西平前来清扫后事?   屈老汉没有消息,赵好也猜不出来,只能把这事儿先压在心底,想着说不准以后会有机会解决。   赵好安抚了屈老汉,又再三向对方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这才带着卫知拙回了家。   过了没几天,很快就到了中秋了。而赵好忙着跑一些小案子,直到卫知拙拎着一串儿螃蟹和一坛桂花酒回家,她才恍然想起来到了这个时节了。   她早早地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晚上便和卫知拙在院子里喝酒赏月。   两个人都不是擅长舞文弄墨的人,也没人能吟个一两句酸诗,于是只安静地喝酒,剥螃蟹,听着虫鸣。   这是赵好第一次过这样的中秋,只有两个人,很温馨,但也……稍稍的有些寂寞。   “卫知拙,”赵好醉得趴在了桌上,咕哝着说,“我想我爹娘了……”   卫知拙伸去扶她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想他们的话,就回去看看吧。” 第五十六章   虽然是这么说了, 但赵好也是一直等到冬天才向周捕头告了假,说自己离家太久,想回去看看。   周捕头知道赵好是外地人, 但并不知道她是从上京来的, 还奇怪她回家过年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早。   不过赵好最擅长应付这个,一冲周捕头撒娇耍赖,后者就坚持不住了,早早地给她批了长假, 又严肃道:“过完年早点回来值班,不许偷懒耍滑!”   赵好自然是一脸乖巧地答应。   不过她都跟卫知拙一起学坏这么久了, 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好要回家这件事卫知拙当然也是知道的, 应该说他才是第一个知道,并且知道得最多的。   两个人之间没有说太多嘱咐的话, 因为没有必要, 她们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打算。   卫知拙给赵好准备了路费和一些节礼,临别时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凉凉的小脸, 不放心地将斗篷的兜帽捞起来给她戴上了。   兔毛的滚边绒绒地堆在一起,把赵好的一张脸围得越发小巧可爱。   “路上小心。”卫知拙最后只这么说。   赵好点点头,后退两步, 又没忍住扑进了他怀里,卫知拙也紧紧地把她揽住,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卫知拙先清醒过来,低声说:“再不走, 车夫该等急了。”   赵好把脸抬起来, 噘嘴道:“让他再等等嘛, 我给他钱, 才发了薪水呢,都给他!”   卫知拙屏不住笑意,说道:“出息了,不是当初那个房钱都给不起的小白役了。”   赵好瞪了他一眼,随后又软化下来,说道:“我真不想走,卫知拙,我回去之后肯定会很想你的。但是留下来,我也很想我爹娘。”   卫知拙没有说话。   赵好顿了顿,说道:“而且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其实我——”   卫知拙掩住她的口,冲她摇了摇头,说道:“等你回来再告诉我。”   赵好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对视半晌,最后还是卫知拙一路将赵好送到了车上,看着车夫慢慢将车催动。   马车越走越远,卫知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见不到赵好了,而如果这一次她回去的情况不好,也许将来他也再见不到她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脑袋忽然从车窗里支棱出来,闯进卫知拙的眼帘,冲他大声道:“卫知拙!我会给你写信的!要记得去冯知县那里收!”   “过完年我一定很快就回来了!你放心吧!我爹打不过我——!!!”   卫知拙:“……”   卫知拙忍不住笑了出来,举起手朝赵好挥了挥,示意他知道了。   那个在车窗外摇晃的小脑袋才终于满意地缩了回去,不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赵好这次回京提前了一个多月,但到达上京的时候,距离新年也就剩二十多天了。本就繁华的京城因为临近年关变得更加热闹,即便天色已经早早地暗下来了,酒楼商铺也都家家开门,户户点灯,人群往来络绎不绝。   赵好没从冯知县那里提前寄信告知爹娘自己回家的消息,只叫车夫将车赶到宁王府,下了马车后,便自己提着行李和礼物去敲了门。   二十年前先帝还在时,戎狄进犯,宁王带兵镇压,以武立功。后来又在民心最盛的时候,回京拥护了当时还是永王的圣上继位,主动交还了兵权。   永王和宁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小时候更是一起吃过苦的,感情甚笃,从宁王毫不犹豫支持他哥当皇帝就可以看出来了。而当今圣上也是一样,即便是当上皇帝了,遇到什么事也仍旧会先考虑找自己这个靠得住的弟弟商量。   但皇帝和宁王关系好是他们俩兄弟的事,大臣们却是看不惯皇帝对人如此没有防备。因此在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弹劾宁王的纸片简直是飞雪一般哗啦啦地往桌上堆。   宁王心大,懒得计较这些,却也不愿自己老哥为此烦心,干脆便当了个安享荣华的富贵闲人。   也是为了堵那些臣子的口,宁王府逢年过节都是不待客不接礼的,这时除了门口两个照明的大灯笼,更是连守门的下人都见不着一个。   赵好放下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拉着门环开始扣门,把个大门敲得梆梆作响。   就这样,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姗姗来迟地开门,不满道:“什么人啊?不知道宁王府不待客不接礼的吗?大晚上的……啊!!!”   前来开门的仆人一见到赵好,活像是见了鬼,惊得两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反应过来不雅,赶忙又换了个姿势,趴在地上一磕头:“郡主?!您回来了?!”   随即又爬起来,大声叫道:“郡主回来——唔!唔!”   赵好一把捂住他的嘴,心虚道:“喊什么喊!生怕我爹不揍人啊?”   那仆人忙闭了嘴,讨好地笑道:“郡主说笑了,您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王爷王妃不知多想念呢,怎么会舍得揍您呢!”   赵好露出一个假笑,她娘想她指定是真的,她爹就算了。下人们惯会拣好听的话说,她小时候为了自己的轻信不知道白挨了多少顿打了,现在还信岂不是个傻子?   当即便叫那仆人噤声,帮她拿着东西往里面走。   宁王府很大,半路上遇到的丫鬟仆人都被赵好抓住威胁了一番,于是一直走到她爹娘用饭的小厅外两人都没发现,还在里面说话。   赵好一停下脚步,就听见她娘在里面抹眼泪,说道:“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孩子今年还回不回家来。”   赵好见状,忙敲了敲门,叫道???:“回来了回来了!娘!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里面一阵慌慌张张的响动,小厅的门叫人打开了,她爹一张急切的大脸刚冒出来,又被她娘一把搡到了旁边。   一见赵好的爹娘,便知道她的长相随她娘更多一点。   宁王妃出身士族,但祖上是南方人,长相也偏温婉小巧,一对酒窝带出些活泼泼的气质来,杏眼圆亮,虽然年近不惑,却仍旧一副惹人怜爱的气质。   而宁王就要高大英武得多,上过战场的人,一双虎目不怒自威,赵好除了鼻子和圆脸,也就嘴里两颗虎牙像他。   宁王妃冲上来一把抱住赵好,哭道:“我的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娘还当这辈子都见不着你的面儿了呢!你也真是狠心,出门快一年了,对你爹娘不管不问,连封信都不曾寄回来!”   赵好一面心虚,一面小声纠正道:“那还是捎了两封的吧……”   宁王妃也不管她,掰着人的肩膀上下左右正反都看了一遍,心疼道:“让娘看看,我儿在外边过得怎么样?可曾吃了什么苦?可怜见儿的,脸上都瘦得不见肉了。”   赵好心道这就是亲娘才能说得出的话了,她在西平把卫知拙家的米缸都不知吃空了几回,胖得房顶都快上不去了,还说她瘦呢!   当下也只伸手替她娘擦了擦脸上挂着的眼泪,笑道:“女儿能在外边吃什么苦?”   又放低了声音,眼汪汪地看着她,小声道:“就是想娘亲了。”   这话一出来,宁王妃的眼泪更是直往外冒,心疼地揉着她的手,说道:“还说不曾吃苦,手都变糙了。”   宁王在旁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冷哼道:“你女儿打小拎石锁,手本来就糙!”   宁王妃权当没听到,还在那儿心疼闺女儿,赵好却是目光闪躲地迎上她爹,心虚地叫了一声:“爹……”   宁王一听,气不打一处儿来,怒道:“你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个爹!”   赵好:“啊?”   宁王:“……呸!我没你这个女儿!”   女儿回家的惊喜过了,剩下的就全是算账的心思了。   宁王把赵好离家的事从头捋了一遍,是越想越气,指着赵好,手指头都直哆嗦:“你好大的本事啊,我们刚开始是怎么说好的?啊?你后面都干了些什么?啊?还好意思往家送信让你爹帮你跑腿办事儿?!”   赵好:“……”   赵好心虚得快把头埋进地里去了。   事情原本是这样的,赵好打从娘胎里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她爹怕她早夭,于是按照御医的嘱咐,从小就带她锻炼身体。约摸长到五岁的时候,赵好的身体情况就好的多了,但宁王还嫌不够,于是又专门找了好几位师父来教她习武。   让人没想到的是,赵好继承了她爹武将的血统,竟然在习武这方面是个奇才,还因为一些话本儿产生了要出去当个江湖豪侠的志向。   好好一个女儿变成了江湖豪(混)侠(混),宁王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眼看赵好在家里百般纠缠,再不答应可能就直接爬墙跑了,宁王夫妇也不得不松口遂了她的愿。不过前提是双方各退一步,赵好可以出门惩恶扬善,但只能在京城她爹娘指定的衙门里当差。   宁王夫妇想的好,只要在京城,女儿就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至于惩恶扬善、锄强扶弱这种理想嘛,底下的人自然知道分寸,随便糊弄一下就得了。   但赵好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爹娘的想法?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身留了封书就走了,让她爹娘放心,说好各退一步,她会乖乖去当个捕快的。   宁王在家气得桌板儿都拍烂了,还专程派人去跟踪了赵好,结果那俩人刚出上京就被赵好放倒了。一直到后来失踪案,赵好通过姚汝南的奏折告知了她皇帝伯伯自己的情况,宁王夫妇才知道自己女儿跑到了什么地方。   赵好也知道自己理亏,腆着脸朝她爹笑,撒娇道:“女儿知错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看看,我也没出什么事儿,也没给咱们宁王府丢人……呃,你看,我还给你俩带了蔡州的土特产!”   赵好不说土特产还没事儿,宁王一看见那熟悉的土特产,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声嘶力竭道:“对了!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赵好没想到她爹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说道:“什么信?”   宁王咬牙:“就是你那个姓卫的邻居!”   赵好:“……呃。”   作者有话说:   在家撸猫想赵好的卫知拙打了个喷嚏。   橘子:……   咦呃,嫌弃弃,爬起来走开。 第五十七章   赵好有一种预感, 她今天要是胆敢把自己和卫知拙的事说出来,她爹现在立刻马上就会派一队人马冲去西平县将卫知拙灭口,对方可能连今年过年都赶不上了。   “就是一个很好的邻居啊?”赵好转了转眼睛, 为了卫知拙的小命, 张口就来,“他平时对身边的人都很照顾,人又热情开朗,勤劳肯干, 我们县衙里就数他朋友最多啦!”   也不知道“热情开朗勤劳肯干朋友多”的卫知拙听到赵好对他的评价会是个什么心情。   反正赵好现在是挺理直气壮的:“他看我是新来的,年纪又小, 于是额外关照一下, 怎么了吗?我一个人出门在外,遇到这样的好人, 给你们写信提一下, 有问题吗?”   听着倒像是个不错的人,宁王想着,狐疑地看了一下赵好, 说道:“关照你,还至于给你买糖葫芦?”   赵好呆滞,怎么我还在信里说了糖葫芦的事儿吗?   还有原来卫知拙那么早就给我买糖葫芦了, 他是不是早就心怀不轨了啊!   然而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赵好咂巴了下嘴,厚着脸皮说道:“买糖葫芦怎么了?我路过看见有人卖,就想吃嘛, 人家看小孩儿嘴馋, 还好意不给我买?”   果然, 宁王一听这话, 就开始对自己女儿指指点点了:“人家给你吃给你住的,你怎么还好意思管人家要糖葫芦!多大个人了,见天儿地朝人撒娇卖痴,你羞不羞!”   赵好见终于糊弄过去了,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朝她爹一吐舌头,又晃着她娘的胳膊撒娇:“嗳呀娘,你看爹,老是说我!人家刚回来呢,还给你们提了这么多礼物,又累又饿!”   宁王妃听了女儿的话,果然心疼了,一手护住赵好,瞪了宁王一眼,说道:“你看看女儿给你拎了多少东西回来,这么远,容易吗?孩子都这么累了,你这个当爹的不知道心疼,反倒是教训上了!一根糖葫芦值多少,还能还不上吗?”   于是又扭头冲外边的下人道:“怎么这般没有眼力见儿,还不快去备水?另外再备一桌菜来,待郡主沐浴完了用饭。对了,郡主带回来的礼品也收拾一下,送到库房去。”   赵好眨眨眼,说:“娘,都是吃的。”   宁王妃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送到膳房去。再挑些好的重新装一下,回头给她伯伯和外公各送一份去,都是孩子的孝心。”   下人听了,连忙领着命令告退,不多时便有丫鬟来带赵好去洗漱更衣,等回来的时候,一桌新菜也已经摆好了。   自己爹娘面前,赵好也不客气了,搂起碗就是一顿狂吃,看得宁王十分嫌弃。   宁王妃瞥他一眼,呵呵笑道:“我可不这么吃饭,也不知随了哪个。”   宁王:“……”   宁王哑口无言,只得化悲愤为食欲,跟着女儿一起搂碗狂吃,那情态果然一模一样。   赵好吃完饭,总算有点力气了,也问自己出去这段时间家里怎么样。伯伯还好吗,最近可有为了什么事儿烦心?外公还好吗,今年身体可还硬朗?   宁王妃一一跟她说了,笑道:“你伯伯的烦心事儿是没个完了,其他人倒都还好。但是你在外都遇到了什么事儿,也该跟爹娘说一说罢。”   赵好听了,想了想,便道:“好呀,那我从到西平县应聘那里的白役说起吧!”   宁王和宁王妃早些年虽吃过一些苦头,但也不曾接触过最底层县衙的工作,更别提赵好跑案子时打交道的那些平民百姓了。赵好一说,二人便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   从一开始赵好去王府帮人寻肉,到接触到七起失踪案,再到破获无头尸案借机给上京递消息,后面又跑去了金州寻人,顺带破了元府多凶杀人案。   至于千翠庄的案子,一来内情不堪,不便在长辈面前提起,二来许多细节掺杂着她和卫知拙的关系,实在解释不清,赵好干脆略过了,只讲了后来回到西平县,阴差阳错还凑成一对姻缘。   不过即便是这样,她爹也是听得代入感十足。一会儿骂王家的下人狗眼看人低,一会儿对姚汝南冷嘲热讽,这边怒斥那葛大郎不配做人,???那边又鄙夷元老爷一无是处众叛亲离。完了还要感叹一下,屈老汉苦了一辈子,终于还是走运一次,寻回了自己的孙女。   宁王妃每每听到一半儿都要被丈夫打断,十分无语,忍不住说道:“怎么女儿出去骂得最凶的是你,到头来女儿讲故事听得最带劲儿的也是你啊?”   宁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已经激动得站起来了,忙坐回凳子上,说道:“这怎么叫听故事呢?我虽然是个闲人,我哥却是天下第一的大忙人,我帮他体察一下民情还不行吗?”   宁王妃懒得说他,宁王却仿佛找回了面子,捋了把胡须,满意地冲赵好道:“你这回出去,倒也算做了些好事。”   赵好得了表扬,嘿嘿一笑,说道:“女儿的志向便是这个,自然不会背离初心。不过这些案子要不是有卫知拙帮忙,我估计也是破不了的。”   宁王这会儿倒是对卫知拙没那么警惕了,听赵好提起,还跟着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年轻人确实很优秀,平日里处事待人没什么心眼,破案的时候却十分机敏,不仅能一眼辨明真相,和嫌犯打交道时也不失圆滑……”   宁王说了一半,听得赵好直冒冷汗,她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把之前说的“热情开朗”卫知拙给忘了,显得对方仿佛得了什么癔症,平时与人为善、和蔼可亲,一旦开始破案就冷酷无情、浑身心眼儿。   好在她爹五大三粗没发现,还道:“做人就应当这样,公私分明!对亲朋要友善,对坏人就要无情!”   赵好连忙点头:“对对对,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宁王满意道:“这样的人才,留在小县城里还是埋没了,回头跟你伯伯说一声,直接提拔去大理寺当个寺正正好。”   赵好还以为她爹多多少少能从自己的溢美之词里联想到点什么,没想到对方就想出来个寺正,嘴里咕哝道:“正什么好啊,这么好的人就当个寺正,也不怕浪费,干嘛不给我当郡马算了……”   宁王没听清,问道:“什么?”   赵好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我在外边还头一次吃了人家的喜酒呢。”   “就是屈晴和小田。虽然两家家贫,当时什么花红表里,嫁衣喜轿都不曾有,但大家在一起吃饭喝酒仍是热闹的。那两人后来也过得和和美美十分幸福,不见红过一次脸,想来我过完年回去,都能当上姨姨了。”   赵好旁敲侧击,意有所指:“真是叫人羡慕呀。”   谁料宁王前面还好,一听到后面这句话,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赵好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她爹是反对她和卫知拙在一起。   却没想到对方面色变换了好几番,竟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个年纪,确实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赵好一愣,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叫道:“爹?”   宁王神情复杂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想到这样好的闺女儿竟然要被外面的臭小子娶走,不由得心中不是滋味儿,恨不得将那小子抓来狠狠揍两拳才解气。   但女儿大了不中留,更何况对方也的确是个优秀的人,值得托付。   宁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爹都知道,你们在外有过情谊,人家又帮过你的忙。”   赵好咽了口唾沫,小声道:“爹……”   “之前你伯伯就跟我打趣儿过了,我那时还不高兴呢,”宁王伤心地说道,“既然你喜欢,那也没办法了,回头爹就去跟姓尹的小子说,让他来家里提亲。”   赵好感谢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听到“姓尹的”三个字差点没噎住,一嗓门出来声音都要破了:“谁???”   宁王被赵好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尹或啊,就是那个刑部侍郎,他之前不是还去了你那个西平县抓人?后来你们去金州的事也是他跟你伯伯提的啊,你不是想嫁给他?”   赵好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卫知拙当时还吃过他的飞醋呢,一下子脸都绿了,得亏后者人在西平,不然听到了还不得气死!   赵好连忙澄清道:“我没有啊!我跟尹钦差一点儿都不熟,当时我生怕被你派去的两个人发现,连照面都没敢跟人家打!后来去金州那事儿,人家估摸着就是想起来是自己办的案子了,帮忙说了一句而已,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然而一听这话,刚才还心里不舒服的宁王又换了个方向难受了,忍不住劝说道:“跟你没关系也不妨碍招郡马啊。尹或这小子人还是不错的,很得你伯伯赏识呢。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刑部侍郎,人又长得标志,说亲的媒人都把门槛踏破了,我看呀,配得上你。”   赵好想到还在西平县等着的卫知拙,人已经在桌上趴下了,哀声道:“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行了吧——”   老天爷呀,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她爹心平气和地接受她和卫知拙才是一对的事儿啊!   作者有话说:   宁王殿下到了现代一定是个优秀的reaction主播   早上更了晚上没啦! 第五十八章   然而你来我往几次, 赵好也隐约觉得想就这么让她爹接受卫知拙,多半是件不可能的事儿了。只能转而说了一些自己办案中遇到的趣事,岔开了和尹侍郎相亲的话题。   宁王果然上当, 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听到后来,已经完全忘了先前在说的是什么话题了。   赵好见状,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 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好困啊, 爹, 娘,不然咱们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   宁王听了一晚上故事, 其实还挺精神奕奕的, 但见自己闺女儿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有些心疼地说道:“确实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明日在家养养精神,后天带你去见你伯伯。”   赵好连连点头,向二人行了一礼之后就先告退了。   本来赵好是打算先回去睡一觉, 养足精神再想办法,却没料到刚出门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她娘在后面唤道:“好好。”   赵好忙停了下来,问道:“什么事儿?”   却见宁王妃看了她一眼, 一言不发地上前拉了她的手就往前走, 一直和赵好一起回了后者的房间才坐了下来。   赵好一头雾水地跟着坐了下来, 问道:“怎么了啊娘?”   宁王妃抿了抿唇, 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喜欢你那个姓卫的邻居?”   赵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我没有!那,那就是个普通邻居!”   宁王妃却是瞥了她一眼,说道:“这话骗骗你爹就算了,你是打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赵好一下子噎住。   宁王妃顿了顿,又忽而笑了出来,说道:“也是你实在不会掩饰,不要说你把那人形容得多么聪明绝顶、足智多谋了,便只是提到他时,你的眼睛也是亮的。”   赵好见自己娘没有生气或是反对的样子,一颗心才慢慢落了下来,紧接着,脸也跟着红了,小声嘟囔道:“有那么明显吗?”   宁王妃叹了口气,啧啧摇头道:“想不到我儿也有这么一天,会为一个人春心萌动。”   “娘!”赵好羞得忍不住发出抗议。   “好好好,娘不说了,”宁王妃笑道,“只是他真像你同你爹说的那样吗?我怎么听着感觉怪怪的?”   赵好见状,也不隐瞒了,磕磕巴巴道:“那是怕爹不高兴嘛,其实他的性格不是那样的。”   宁王妃闻言,立刻对女儿的感情生活好奇起来,问道:“哦?那他是什么性格?还有,是你单方面心悦于他吗?”   “他的性格其实比较冷淡,”赵好涨红了脸,说道,“不过,他也心悦于我来着,我俩开诚布公地说过了。”   宁王妃一听这话,眼神不由慢慢变了。   赵好见状,立刻明白了她娘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但我俩发乎情止乎礼,可没有干过别的什么事!”   宁王妃这才放松下来,沉吟道:“若是不曾哄骗于你,倒也算个正人君子。”   赵好连连点头。   宁王妃又眨了眨眼,八卦道:“只是你方才说了许多,却是没有听你提到你们两人是如何产生情愫的,不告诉你爹,总能告诉你娘吧?”   赵好偷偷瞧了她娘一眼,迟疑片刻,还是从自己和卫知拙初遇开始,重新把故事讲了一遍,千翠庄的案子也没再避讳了。   宁王妃安静地听完,冷笑道:“真便宜了那姓俞的畜生,也是你出门在外身份不便,否则又何须那明珠动手,直接乱棍打死扔去喂狗便是了。”   赵好干笑两声,说道:“若不是后来明珠吐露实情,我也没法子提前知道这么多呀。”   “这倒也是,”宁王妃点点头,又问道,“那卫知拙真有你说的那么神?竟是一眼就能看出那么多东西????”   赵好见宁王妃对卫知拙的事感兴趣,连忙道:“是呀,他真的很厉害!我和他第一次打照面,他就把我的身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不过线索不多的话,他倒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快找到真凶的,比如千翠庄这个案子,后来他就告诉我,他是在二少爷死后才确定明珠是凶手的。”   宁王妃看稀奇一般看着自己闺女儿,问道:“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喜欢他的吧?”   赵好脸一红,嘟囔道:“怎么啦,不行吗?”   宁王妃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天底下恐怕只有你这样的小傻蛋,才会喜欢这种一眼就能看破所有秘密的人了。”   赵好撇了撇嘴,晃着宁王妃的胳膊道:“娘——别说这些了,我都把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你了,你也知道卫知拙其实很好很好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爹也接受这个事情啊?”   说到这个,宁王妃也不禁犯难了,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的标准总是不同的。   她是觉得这卫知拙人不错,虽然出身低了些,但沉稳可靠,品行也好,又真心疼爱赵好,招来做个郡马未尝不可。毕竟宁王府不差那点钱权,换个有背景的来,将来和自己女儿闹了矛盾,反倒不好拿捏。   但宁王一定不这样想,在他来看,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建功立业,若是连份像样的事业都没有,凭什么配得上他的女儿?   宁王妃想着想着,也叹了口气,孩子她爹的想法其实不算有错,只是千挑万选,还得是孩子自己喜欢的才行。   这事儿棘手,但事关女儿的幸福,宁王妃思虑再三,还是点头应下了,说道:“我都晓得了,你放心吧,你爹那边就交给我来说,你只管过完这个年,早点儿把人带回来给我们两个看一看就行。”   赵好一听,高兴地直往宁王妃怀里钻,甜蜜蜜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要说我爹还是最听您的话呢!”   宁王妃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搂着自己的大宝贝道:“你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你说说,你到底喜欢那个卫知拙什么啊?要说聪明靠谱,你爹说的那个尹或也不差哪儿,人家都凭自己的本事当上侍郎了,还能抵不过一个捕快?你总不能就图他对你好吧?”   “呃,呃……”赵好扭扭捏捏,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小声说了实话,“好吧,其实我第一眼见他,就很喜欢他了……”   宁王妃:“啊?”   赵好把脸望自己娘亲怀里一埋,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他长得好看!比姓尹的好看多啦!”   宁王妃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出来,拍着赵好的背道:“好好好,那娘亲便只等你把人带回来了,倒要叫我看看,我这未来女婿是长得多好看,还能把你给迷住了!”   赵好趴在她娘怀里装死,不说话了。   第二天赵好在家瘫了一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她娘叫起来吃饭,见饭桌上她爹不在,还问了一嘴对方去哪儿了。   宁王妃瞧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进宫找你伯伯炫耀去了。”   别看宁王嘴上总是教训赵好,其实心里还是为这个女儿很是骄傲的。   当初赵好在西平县揪出姚汝南这个贪官污吏来,宁王就为自己女儿出去之后有所作为而很是得意了一番,现在知道了那么多大小故事,可不得去皇帝面前炫耀炫耀。   宁王妃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和你伯伯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完,估摸着不吃完晚饭是回不来了。”   赵好:“……”   赵好想到自己爹会在伯伯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些什么,已经开始尴尬了。   然而再不想面对,隔天,赵好还是早早地起床洗漱,盛装打扮,跟她娘一同进宫去了。   两人到的时候,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不过门外的小太监一通报,里面就叫二人进去了。   赵好也不见外,和她娘一起行完礼,立刻就飞奔着扑上去了,甜甜地叫道:“伯伯!我回来啦!”   皇帝和宁王长得有七分像,赵好看见他和看见自己爹区别不大,更别提比起她爹,她这个伯伯反倒对她更为关爱。小时候皇帝就经常把她抱在膝上处理政务,对她的各种任性要求更是无有不应,疼她跟疼自己的眼珠子一样。   因为这个,从前还有人私下里传赵好其实是皇帝亲生的公主,只不过正好赶上先帝驾崩,怕生下的是个公主影响继承大统,于是宁王才从自己哥哥那儿把侄女儿过继到自己身边养着。   赵好小时候还信了,有一次被她爹揍了,哭着跑进宫里跟皇帝告状,说你弟虐待你女儿,你都当上皇上了,快把我抱回宫里养吧!把皇帝弄得哭笑不得。只得一面教训自己弟弟,一面派人严查那些风言风语,后来这才渐渐没人敢说了。   赵好长大后也想明白了,她要真是她伯伯的女儿,怎么会交给她爹养。她伯伯就是真生了个女儿也不影响继承皇位啊,又不是后面生不出孩子了。倒是皇帝隔三差五拿这事儿打趣儿赵好,问她还要不要来宫里当公主。   不过即便不是亲生的,皇帝对赵好的特殊对待也可见一斑了。否则当初姚汝南那回,对方也不会只凭奏折里的几句话就立刻派钦差前去查案。换个人来,不说皇帝信不信,私自查看并且涂改官员奏折就够对方先掉个脑袋的。   皇帝看见赵好朝自己跑过来,也是笑呵呵地把人接住了,随即扶着她站好,教训道:“你是个大姑娘了,便是你伯伯我,也不可以成天这么冒冒失失搂搂抱抱的了,听见没?”   赵好耍赖,直把身体扭作个拧股儿糖,赖赖唧唧道:“没听见没听见!”   皇帝也拿她没办法,失笑道:“你这性子是像了谁哟!”   赵好把个嘴撅得能挂油壶,不说话。   皇帝只得无奈摇头,又招呼了一声宁王妃,命人搬来椅子叫两人坐下,好奇地问道:“你爹昨日进宫来跟我说了不少话呢,原来除了那姚汝南,你还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案子?到底是真是假呀?”   赵好一听,就知道她伯伯也想听故事了,只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从头说起。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明天初一要去外婆家,不一定能九点准时更,大家可以等等再看!挨个啵啵! 第五十九章   皇帝听故事就要比赵好她爹镇定得多了, 听完之后还问了问赵好一路所经历的风土人情百姓面貌,随后才夸赞了赵好做的事和各方面的成长。   当然,对方也没忘了聊一聊卫知拙, 言谈之间很是欣赏, 觉得这样的人才只在偏远县城当个捕快实在是浪费了,大有一副要将卫知拙调到京城来的架势。   赵好见状,眼睛一亮,她爹在乎的不就是家世功名吗?要知道, 姓尹也是得了她伯伯的青眼才能年纪轻轻当上刑部侍郎的,卫知拙又不差哪里, 还不是一样能走这条路?   只是赵好刚要开口举荐, 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虽然嘴上说卫知拙和尹或的区别只在前者比后者长得更好看,但赵好心里知道, 这两个人的差异其实非常大。譬如尹或能在眼下暗流涌动的朝堂里混得如鱼得水, 而卫知拙即便去了州府衙门,也根本不屑于和任何人搞好关系。   来京城做官,真的是卫知拙想要的吗?   赵好当然不怀疑卫知拙会为了她而去做任何自己不想做的事, 但同样的,她也不希望卫知拙勉强自己。   就这犹豫一会儿的工夫,两人之间的谈话就被打断了。   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走进来, 附身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就见后者脸上的表情沉了下来。   赵好站的那么近也没听清,疑惑道:“伯伯?”   皇帝听见赵好叫自己,就把脸上的情绪收了起来, 笑道:“没什么, 只是皇后新得了一副名画想来同我一起欣赏。伯伯可能没办法陪你了, 跟你娘一起去看你姨姨吧, 她也快一年不曾见你了,想念得紧呢。”   赵好一听就明白了过来。   当今的皇后是容家人,是皇帝继位那年,容相眼看阻拦不住,为了制衡皇帝而硬逼着对方娶的。皇帝一直不喜欢这个皇后,只是找不到废除她的机会,捏着鼻子忍着罢了。眼下皇帝要见对方,心情自然很不愉快。   至于皇帝提到的姨姨,其实是现今的贵妃,也就是皇帝在继位之前的原配。之所以说是赵好的姨姨而不是伯母,是因为对方真的是赵好的姨姨……也就是宁王妃的亲姐姐。   所以皇帝和宁王两家人关系好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俩除了兄弟还互为连襟,而他俩的媳妇除了姐妹还是妯娌,说是两家人,其实和一家人也差不太多了。   赵好也知道皇帝是没有办法,于是只好同宁王妃一起告了退,转而去她姨姨那里探望???。   所幸赵好姨姨所住的宫殿不算太远,没花太多时间便到了。   想来也是皇帝提前派人知会过,宫外早有仪仗迎接,那一排排人站着,看得赵好直在心中咋舌。   要知道,赵好的姨姨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排场的。   皇帝刚继位时,根基未稳,又被容相强塞了一个皇后,她姨姨这个原配便突然低人一等,变成了妃嫔。非但如此,容相一党知道贵妃和皇帝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为了稳固皇后的地位,还专门派人打压对方。   赵好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进宫,她姨姨非但住得偏远,连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能用一只手数过来,过得也就是能吃饱穿暖的程度,还不如在她家快活。   也是后来皇帝励精图治收拢权势,渐渐变得能和容相分庭抗礼,她姨姨的地位才慢慢提高,被封为了贵妃,从见到皇后只能绕道走,变成了皇后要让她三分。   对了,她堂弟去年还被封了太子呢,赵好虽然没机会当场看见容相的表情,但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值得乐一乐了。   正想着呢,赵好一进殿,就见她堂弟也在,正一脸乖巧地被她姨姨拎着考察功课。   这回不用她开口了,她娘先迎了上去,喜气洋洋地叫道:“姐!你快看,好好回来了!”   贵妃听到声音,也笑开了,露出两个和赵好母女一模一样的酒窝来,站起身招呼二人:“还用你说,早有人来禀报过了!哦唷我的乖乖,快来让姨姨看看长高没有?”   赵好于是小动物一样扑过去叫道:“姨姨!”   贵妃稀罕地把赵好抱在怀里揉搓了半天,笑盈盈道:“不错不错,高了,也胖了,看来在外边吃得挺好。”   宁王妃哼哼两声,笑道:“可不止吃得好呢!”   赵好立刻知道她娘要说什么了,忙叫道:“娘!”   但宁王妃才不管呢,高兴地朝自己姐姐分享道:“我们家好好有心上人啦!”   赵好:“……”   赵好眼一闭,生无可恋地倒进她姨姨怀里,放弃抵抗了。   贵妃被她这小模样逗得够呛,宁王妃也笑道:“好了好了,迟早要知道的事儿,跟你姨姨说一说,叫她也帮忙想想办法嘛。”   赵好这才愿意睁开眼,眼巴巴地看着二人。   贵妃被宁王妃的话弄得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还要我帮忙想办法?怎么的,我们家好好这么招人疼,难道还是单相思?那人怕不是疯了?”   “当然不是!”宁王妃于是细细把事儿说了一遍。   赵好趁这个机会,也从贵妃怀里挣扎出来,跟她堂弟打了个招呼。   赵好的堂弟长相坚毅,更像她伯伯,今年虽然才十五岁,但个子已经长得高高的,人也严肃得像个老学究了,还老神在在地冲赵好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好姐姐。”   赵好被他逗得一乐,应道:“诶!好弟弟!”   太子脸一红,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好才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呢,笑眯眯地去掐他的脸:“当上太子了,跟姐姐装上了是吧?”   后者见状,也只能放弃了装模作样,在她手下无力地挣扎:“没有没有,好姐姐,你不能这样,我明年都十六了,这于礼不合……”   虽然于礼不合,但赵好打从他出生起,就没哪次见面没揉捏过他,其实赵好她堂弟也早已经习惯了。别说当上太子,就是当上皇帝——当然,如果到他当上皇帝的时候了,还是希望赵好不要说捏就捏的……   这边赵好和她弟打闹着呢,那边宁王妃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贵妃听了,轻松道:“我当什么呢,妹夫要功名,就给那孩子一个功名呗,左右不过是好好她姨夫一句话的事儿。”   宁王妃面露难色,说道:“我何曾没想过?只是好好她爹肯定不吃这套,多半要说些什么投机取巧都不是好人的话来。”   说完,宁王妃又不高兴道:“再者,当官有什么好的?现如今前朝的局面你也是知道的,姐夫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光是处理政务就算了,偏偏还有姓容的那伙儿人……好好的夫君若原本就是朝堂中人,那我无话可说,但人家分明不是,又何苦上赶着蹚这趟浑水?到时候就算能成亲,也朝九晚五地没个闲工夫,不能陪着她,这亲成了跟没成一个样儿。”   “这倒也是。”贵妃想到眼下的情况,又想想过去那些年自己独守空闺的经历,不由赞同妹妹的想法,“那就没辙,只能想办法说服妹夫了。这样,回头挑个时间,你把他带到宫里来,我跟你姐夫一起说他。”   宁王妃想了想,点头道:“也不求让他立马同意,只是成与不成,等到好好把人带回来看一看再说。也不能什么力都让好好一个人出了,要叫那姓卫的小子知道,娶我家好好可不是容易事儿。”   贵妃连连说是,于是两人又漫天聊起来,畅想赵好成亲那天到底该如何布置。直到有宫女前来禀报,说是大公主来了,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住话头。   这位大公主自然不是赵好这辈儿的人,而是赵好的姑姑,先皇与先德妃的女儿。而她的性格也和故去的德妃一模一样,贤良淑静,为人低调,不争不抢。   最重要的是,这位大公主虽无缘前朝事宜,却在后宫中与贵妃交好,而非站在容皇后那边。是以赵好打小就常常见到她,对方于她而言是亲近的长辈,而后者也很疼爱赵好。   贵妃一听来的是大公主,便没有避讳,直接让人进来了,又冲宁王妃笑道:“跟你聊得开心,一时忘了,今天约了她吃点心呢。”   大公主和贵妃关系好,宁王妃和对方的关系自然也不差,笑道:“那我和好好就蹭顿点心呗!”   倒是太子见殿里的女眷越来越多,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先行告退离开,顺便逃离了赵好的魔爪。   赵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大公主进了门儿,招呼她去吃点心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在元府找到一支金步摇,和对方从前戴过的一支一模一样。   不过不论是何缘由,宫里的东西丢了总不是值得拿出来说的事。   赵好留了个心眼儿,一直到点心吃得差不多,她娘和她姨姨凑到一堆去说话了,她才拉着大公主到了僻静的地方,低声问道:“姑姑,前年你戴过的那支金步摇还在吗?”   大公主没反应过来,说道:“什么?”   赵好于是形容了一番那支金步摇的模样,说道:“我在外边的时候,有人送了我一支和你那一模一样的金步摇,是不是你宫里丢东西啦?”   大公主终于知道赵好说的是哪个步摇了,却是一愣,随后笑道:“是不是你看差了?那步摇没丢,我昨日还戴过呢。”   “是我看差了吗?”赵好困惑。   大公主看了赵好一会儿,说道:“不然这样,明日我还请你吃点心,你就顺便将那步摇带到我宫里去,咱们比对比对。”   赵好闻言,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大公主找借口邀她去玩儿,笑道:“那好!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久等了! 第六十章   次日, 赵好果然带着金步摇进宫找大公主去了,后者也备好了茶点,桌上还摆着一副漆盒。   赵好见状, 和大公主打了个招呼, 惊讶道:“真的没丢啊!”   大公主笑道:“姑姑还能骗你不成?”   于是将那漆盒打开,果然是支镶了绿翡翠的金步摇,那翡翠形状如同蝴蝶的半边翅膀,看着好不漂亮。   赵好跟着坐下, 一面吃了口点心,一面打开自己手里的盒子, 露出一支一模一样的金步摇来。   大公主看着那支步摇, 愣了一下。   赵好没有察觉,擦擦手, 自顾自地拿起两支步摇比对:“好像真的一样……不对?”   她将两支步摇放在一起, 才发现上面的翡翠虽然都是半边蝴蝶样式,却是一个朝上一个朝下,拼在一起, 才是一整只蝴蝶。   赵好惊讶道:“这两支步摇不是一样,而是一对呀!”   大公主也发现了,她的脸色猛然变得非常难看, 整个人的身子也变得摇摇欲坠。   一旁的宫女见状,连忙搀扶了一下,慌张道:“公主殿下?”   大公主立刻稳住了,推开宫女, 看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赵好, 努力笑了一下, 说道:“这支步摇乃是我年轻时从别处搜罗来的, 还有人跟我说这是天下独一份儿的东西呢,却是没想到还有另一半儿……”   她看着赵好,软下声音,说道:“好好,姑姑很是喜欢这对步摇,你能把另一只也送给我吗?姑姑库里的那些玩意儿都可以拿来跟你换,你随便去挑。”   赵好一脸茫然,说道:“当然可以呀,我本来就是因为在姑姑这儿见过才想起来拿它的,喏。”   于是将手中的步摇递到大公主手???上,又笑道:“至于您的库房,我从前都不知道逛过几遍,拿了多少东西了,这次还是给您留着点儿吧!”   大公主紧张地接过那步摇,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有闲心去笑赵好,嗔怪道:“你呀!”   随后大公主又想到什么,闲聊一般面色如常地问道:“说来也是有缘,却是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到的这支步摇?”   赵好也是觉得很巧,于是把元府的事情说了,说道:“后来是元家的小女儿继承了家产,她同我关系好,便承诺我去元老爷库房里挑件礼物,因而得到了这支步摇。”   大公主点了点头,低声重复道:“金州,长河县,元府……”又笑着冲赵好道,“好好,今日你可算帮了姑姑一个大忙了。”   赵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个步摇而已,哪里就大忙了。”   大公主笑而不语,只管给赵好夹点心。   在大公主殿里吃过点心,赵好就回家去了,下午她娘预备带她去看她外公。   赵好的外公今年已过花甲,是个好脾气的小老头,年轻时也曾在官场浮沉,只是后来有了两个好女婿,便渐渐退了下来,懒得再问政事。   因为一些太过久远,赵好还没出生时发生的矛盾,赵好的外公和族中决裂,后来也再没跟乱七八糟的亲戚们来往,是以就算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她外公家也依旧清净得很。   赵好和她爹娘去了,也就是吃一顿饭,跟老人家撒撒娇,便回宁王府了。   到了晚上,赵好也没忘记正事儿,避开她爹,鬼鬼祟祟地去找宁王妃问卫知拙的事儿她姨姨办得怎么样了?   宁王妃被她逗得好笑,说道:“你伯伯那么忙,你姨姨就是找他通气儿也要点时间呀,放心吧,就这两天的事儿了,肯定会有消息的。”   赵好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难得有空,不用到处拜访亲戚,赵好便在吃过早饭后开始磨墨。   她还记得自己承诺过要同卫知拙写信呢!也不知道卫知拙一个人在西平县怎么过年,会不会想她?   赵好铺好信纸,小心翼翼地落笔。   “知拙吾爱,见信如晤……呃,是不是有点过了?”赵好红着脸,被自己写出来的称呼肉麻得打了个激灵,于是换了张纸,重新写道,“卫知拙,展信佳……”   赵好把自己一路回来遇到的趣事儿说了一下,又仔细描述了自己爹娘伯姨见到她回来后的反应,表示她回家之后过得很开心。   当然了,她也担心卫知拙以为自己不惦记着他,这么久才给他写信。于是在信里仔细数了数自己回家之后每天都在干些什么,表示自己是真的很忙,今天才抽出空来,不是故意拖延,望他见谅。   还有她俩的事情也得提一提,好叫卫知拙知道,自己已经跟家里的女眷都通过气了,只是为了过她爹那关,大家都还在努力呢。   卫知拙自己当然也得有个准备,否则来年跟她一起回家,要是在他这里掉链子,没能把她爹哄好,那可真是对不起太多人的辛苦了!   赵好写完,停笔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写满了三张纸了,于是把多的废话都咽了回去,开始写结尾。   “我在家中一切安好,无须忧心,望君……”   “郡主!”   赵好差点把墨甩到纸上,连忙把笔放下,皱眉道:“何事惊慌?”   前来报信的下人忙道:“宫里来人宣旨了,王爷王妃叫您快些去前面听旨呢!”   赵好一愣,联想到昨晚她娘说过的话,心道不是吧?难不成她姨姨跟伯伯通完气儿后,后者想出的办法就是直接下旨赐婚?   赵好收拾了一下,紧张又期待地跑去了正厅,就见人已经乌压压的跪了一地,她连忙跑到最前面,也紧挨着自己爹娘跪好了。   拿着圣旨的大太监见人到齐了,也不敢叫几位跪得太久,迅速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康安郡主自幼聪慧不输儿郎,朕听闻其外出游历,多有所得,现京中有一奉直郎暴毙于家中,特命康安郡主负责此案,一应人员随意调动,望不日告破。钦此!”   随后冲一脸呆滞的赵好笑道:“康安郡主,上来接旨罢?”   赵好懵懵地站起来,看了眼自己同样迷茫的爹娘,上去把圣旨接了,道:“康安接旨——但是公公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皇上怎么突然叫我去破案啊?”   她还以为是来给她和卫知拙赐婚的呢!   那大太监也是无奈,说道:“郡主这话问的,奴才怎么知道,您还不如直接进宫去问陛下呢!”   宁王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虎着脸说道:“皇上日理万机,不知道多忙呢,你还为这点儿小事进宫去烦他干嘛?叫你破案,你就破去呗,难不成先前同爹娘说的话都是在吹牛皮?”   赵好看着她爹,明白了什么,无奈道:“怕不是我在吹牛皮,而是爹在皇上跟前吹牛皮了吧?”   宁王:“……”   宁王心虚道:“胡说八道!”   赵好心中有数了,指定是她爹在她伯伯跟前炫耀的时候说了什么瞎话,才叫她伯伯突发奇想让她办案的。   不过说到底也不是大事,破案就破案呗……赵好接受得很快,收拾好自己心里的一点点小失望后,便同自家爹娘一起把宣旨的太监送走,麻溜地回去换衣服了。   给闺女儿揽了活儿的宁王没好意思久呆,倒是宁王妃一脸担忧地跟了上去,问道:“好好,你真要去破案啊?”   赵好一面给自己绑头发,一面摇头晃脑道:“爹的牛皮都吹出去了,总不能让他在伯伯面前丢脸!”   随后见她娘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于是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娘,我真行,你想想我在外边破的那些案子,哪个不离奇?更别提这是在京里,到处都是咱家的人,找个凶手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更何况她伯伯其实早就听她讲过故事了,不会全信她爹的话,肯定是觉得这案子她没问题才会派给她的。   至于为什么非要给她一个郡主派案子,兴许是另有深意?那可是她亲伯伯,总不可能害她。   宁王妃见她这么有自信,也跟着慢慢放松了下来,点头道:“也是,我们家好好是有真本事的,不怕这些。倘若遇到不长眼的人给你添麻烦,也只管跟娘说就是!”   赵好三下五除二地把衣裳换好了,朝她娘腆着脸笑道:“别的麻烦都没有,就一件……您知道的!”   宁王妃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保证道:“你且放心破你的案去吧,在那之前,娘一定把你爹说服喽!”   赵好眼睛一亮,朝她娘拱手道谢,随后意气风发地蹦跳着出了门,专心忙案子去了。   宣旨的太监前脚走,后脚顺天府的人就到了,一干捕头捕快带着刚归纳完的案情卷宗等着赵好。   虽然是皇帝亲自下的旨,但其实大多数衙役并不知道赵好真的在外边当了一年的白役,甚至很多人根本没资格知道京中有位郡主出过门儿。   他们只知道这位康安郡主很受皇帝的喜爱,是以在见到赵好之前,这些人心里多少是带着些轻视和怠慢的,只以为这是一场皇家的闹剧。   直到赵好一身短打出现,未施粉黛又精神奕奕,谈吐间显出内行人的干练来,他们才各自对视一眼,态度也慢慢正经起来。   “卷宗给我看一眼,死者的身份,死亡时间和死因都调查清楚了吗?”   有人答道:“回郡主的话,死者叫罗为正,奉直郎一名,乃是今天凌晨被人发现死在家中的。仵作验尸还未结束,粗略估计是中毒死亡。”   赵好闻言一愣,心道今天凌晨才发现的案子,怎么现在就有圣旨指派给她了?她伯伯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呀?   不过有新鲜尸体总归是好消息,赵好也不耽误时间了,了解过了案情,立刻道:“带我去案发现场!” 第六十一章   赵好带着人一路飞奔, 真的以为自己是要去破案的,结果等到了罗为正的住所,看见了守在那里的人马是以谁为首后, 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些什么。   许久不见的尹侍郎怔愣了一下, 朝赵好行了一礼,恭敬道:“下官尹或,见过康安郡主。”   赵好都懵了,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尹或看上去还算镇定, 答道:“这件案子本就是由我负责的,却是不知郡主为何来此?”   赵好:“???由你负责?”   尹或点头, 除了刑部侍郎, 他在京中还兼任顺天府的同知。事实上,这起案件就是他手下的人报上来, 而他又报去给皇帝的, 自然是由他负责办案的。   赵好呆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慢慢明白她伯伯的圣旨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了。   贵妃确实很努力地在帮自己外甥女儿办事, 同皇帝说了赵好和卫知拙的事。但很明显,皇帝和他弟弟一样,???并不觉得一个不认识的县城捕快是赵好的良配, 而是更加看好自己一直以来倚重的尹或。   正好尹或今早报上来一桩案件,皇帝便顺水推舟给赵好下了一道圣旨,把这两人凑在一起,希望赵好能通过这次共事, 看见尹或比卫知拙更加优秀的那一面, 从而改变主意。   赵好:“……”   赵好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心想我的伯伯啊, 虽然没指望您赐婚了,但也大可不必乱点鸳鸯谱吧!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立刻进宫去闹了!   尹或也从赵好的反应中看出了不对,问道:“郡主?”   赵好回过神来,硬着头皮道:“皇上给我下了旨,让我也来破案。”   尹或虽然年轻,却是混迹官场这么久的人精,更别提他就在皇帝身边办事,揣摩圣上心思的能力锻炼得炉火纯青,听赵好说完,只是愣了一下,便很快明白了一切。   他皱了一下眉,随后看向赵好,沉吟片刻,却是问道:“郡主是如何想的?”   赵好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尹或慢慢说道:“郡主仙姿玉貌,德容兼备,在蔡州时,和尹某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赵好:“……???”   尹或看着赵好,认真说道:“皇上很重视您,尹某愿为皇上分忧。”   赵好听懂了,嘴角抽了抽,说道:“谢过皇上和尹侍郎了,只是这桩案子既然已经交给了我,那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了,尹侍郎是大忙人,还是去替皇上分点别的忧吧。”   尹或闻言,也明白了赵好的意思。   赵好若是愿意,能尚郡主当然是美事一件,更何况赵好本人的脾性也对他口味,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赵好不愿,他倒也不至于强求,于是只朝对方行了一礼,说道:“既然如此,那尹某就先告辞了,如有需要,郡主可以再去顺天府借调人手。”   “嗯。”赵好看也不看他地点了一下头,后者便干脆地离开了,只把手下的人留给了赵好。   周围的捕头捕快们都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赵好却是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庆幸尹或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   要知道,赵好是皇帝最疼爱的郡主,尹或就算不喜欢她,娶了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简单来说,尹或现在只能说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但有了赵好,他就是皇帝的心腹。别说一个侍郎,就是封侯拜相,也只在眼前了。   而皇帝那边虽然更疼爱赵好,但正因为他觉得自己要给赵好安排一段好姻缘,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反倒是尹或的态度了。   尹或若是愿意放手,赵好也表示不同意,皇帝大概率不会强求。但如果尹或表明自己真的很想娶赵好,并且一定会对她好,赵好就是以死相逼,也不可能把皇帝心中将她俩凑做一对的想法彻底摁灭的。   能在这种诱惑下尊重她的意见,姓尹的人确实不错。   当然了,比不过卫知拙!   赵好甩了甩头,努力把注意力抓回来。   不管怎么样,尹或这边的态度已经明确了,无论她伯伯下旨的本意是什么,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了。之后去找她伯伯撒泼也好,找她姨姨告状也罢,都随时可以,眼下却还是案子更要紧一些。   赵好刚放松心情,一踏进门,就立刻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见来人是赵好,还愣了一下,问道:“尹同知呢?”   赵好身后的人于是把这起案件已经交由康安郡主负责的事说了,那人才道:“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罗为正确实是中毒身亡。”   这点赵好倒是已经知道了,镇定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听那人又原地抛出一个惊雷:“不过我们又从罗为正的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此人乃是自杀身亡。”   “什么?!”   赵好人都呆住,她好不容易来破个案,结果死者是自杀?!那几个跟着她跑来的捕头捕快也是一脸茫然,互相望着不知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赵好先回过神来,不肯放弃道:“就算是自杀,也得核实无误再说,先带我去看尸体和案发现场!”   通报那人也没觉得赵好麻烦,一点头,便去前方引路了。   因为仵作那边还在收拾,所以对方先带赵好去了案发现场,也就是罗为正的书房。进门环顾了一圈,赵好对罗为正的印象只留下了“贫寒”两个字。   墙面剥落,房梁老旧,书案泛着油光。不说灯烛摆设了,就连盛着药汁的茶盏都缺了好几个口。   领路那人还指着那茶盏道:“这就是毒死罗为正的汤药。仵作验出罗为正死于番木鳖之毒,厨房的药渣里也找出了这味药。”   赵好点了点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房间内部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可见罗为正确实是自己喝下的汤药,于是只得又跟人一起去了验尸的地方。   这里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两个捕快收拾着罗为正的尸体,仵作在一旁写尸帐。   赵好凑上去看了一眼,罗为正身上只有轻微的磕碰伤,乃是中毒后倒地抽搐所致。尸体蜷缩如弓,面目狰狞恐怖,也的确是番木鳖中毒死亡的症状。除此之外,完全没有被谋杀的迹象。   一会儿的工夫,先前领路那人也把罗为正衣服里的遗书拿来了,递给了赵好。   赵好展开一看,顿时眉头紧皱。   这遗书太古怪了,根本不像一个决心要去死的人能写出来的。   简单来说,洋洋洒洒数百字,极尽咬文嚼字,佶屈聱牙之能事。前面三分之一在吹捧皇帝英明神武容相鞠躬尽瘁,中间三分之一在突显自己两袖清风忠君爱国,只有后面三分之一在痛哭自己一事无成愧对百姓。   而这位奉直郎服毒自尽的理由,就是这些年自己什么事也没做成,愧对百姓,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颜面苟活于世,于是买来毒药服毒自尽了。   任谁来看也要觉得莫名其妙,且不说这理由站不站得住脚了,一个人在自杀之前会有心情写下这样的信吗?   赵好皱着眉头质问道:“这是死者写下的遗书?”   谁料底下的人答道:“已经叫人比对过死者生前的其他书信了,确实是同样的字迹。而且死者府中的老仆也指认是他家主人的笔迹。”   赵好听前半部分的时候眉头紧锁,直到后半部分才抓住了重点:“老仆?”   “是,据说是死者十几年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仆人,这次发现尸体并报案的也是他。”   赵好立刻道:“将人带来问话。”   不多时,罗为正家的老仆就被带到了。这罗家的老仆已经年过半百,脸色枯瘦蜡黄,眼皮耷拉着,也看不清神色,只发着抖,朝赵好行了一礼。   赵好再怀疑死者死亡的真相,也不好去难为一个老人家,于是叫人挑挑捡捡,给他找了把还算结实的老木凳,问道:“你是罗为正的家仆?就是你报的案?”   那老仆哪里敢坐,只半边屁股挨着凳子,战战兢兢地答道:“正,正是小人。”   赵好又问道:“你确定那张遗书真的是你家主人的笔迹?”   那老仆也果断地点头,说道:“确实是我家主人的笔迹。”   赵好一眼就看出对方没有撒谎,简直有些难以置信起来,这遗书真是罗为正自己写的?对方真的是自杀?   周围的人也是一副奇怪的表情,赵好只能继续问道:“你是罗为正的家仆,平日里需要打理他的饮食起居,可知他死前曾有过什么异常?”   那老仆听了,也想了想,答道:“确实有些异常。我家主人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总是神情沮丧,唉声叹气,饭食进得不多,还经常半夜惊醒。”   这个状态,好像也和罗为正的遗书对上了。   赵好想了想,最后一次问道:“那你家主人可曾得过病,需要喝什么汤药?”   就算罗为正心存死志,但也不是不可能是被人谋害的,万一是有人趁他喝药下的毒呢?   谁料那老仆竟摇了摇头,说道:“我家主人这几年从未得过病。”   也就是说,那碗汤药的确是罗为正在明知不对劲的情况下自己喝下去的。   这下子,就算是跟着赵好跑来跑去的那伙人也认命了,纷纷劝道:“郡主,这罗为正好像真是自杀身亡,人证物证都在了,不然咱们回去向皇上复命吧?”   赵好也是实在找不到破绽和理由了。不得不承认,她伯伯给她指派的这个案子除了乱点鸳鸯谱外,真的很有可能就是误会一场,死者是服毒自尽的,根本没有凶手。   赵好又是无奈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说道:“好罢,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来人啊,扶这位老人家回去休息吧,再把这张凳子……”   赵好的话头停住了。   她看着那张破破烂烂的木凳,突然发现了这起案件真正矛盾的地方!不在于那张蹩脚的遗书,而在于罗为正的死???因!   罗为正是一名奉直郎。而奉直郎虽是官员,甚至还需要上朝,但实际上并不算是实职,俸禄也十分微薄,因此罗为正家中的摆设才会如此贫寒,仆人也如此老迈。   但毒‖药可不便宜。   罗为正既然如此贫穷,要自杀的话,为什么不干脆一根麻绳了事,而是偏要花对他而言的一大笔钱去买一副毒‖药呢?   看罗为正狰狞的尸体就知道,这种毒‖药吃下后,直到断气之前都是非常痛苦的,就算他是想在死亡上奢侈一把,也根本不必花在番木鳖这种可怕的毒上。   更何况他的自杀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这桩案件她坚持要核实是对的,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罗为正绝不是简单的自杀身亡!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不仅走亲戚还卡文 第六十二章   赵好觉得这个案子还有疑点, 但很明显,其他人并不觉得,只不过是因为赵好的身份,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罢了。   赵好哪里会看不出气氛不对, 便干脆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问道:“你们觉得这合乎常理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一个面相老成的捕快站出来,答道:“郡主殿下, 将死之人所做的事,哪有那么多常理?”   赵好看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 发现和他一个想法的人可能还不少。   让赵好来说, 对方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将死之人确实不能用常理揣测。但一来她完全不觉得罗为正真是一个要赴死的心态, 二来她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桩案子看上去简单明了, 实际上细节中充满了违和感,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没被发现的事实。   别人不想查,赵好也不愿意勉强, 更何况人心不齐,办事也多有疏漏。   不过案子不能草草结了,赵好想了想, 妥协一般说道:“好吧,也许真是如此,罗为正就是自杀身亡的。不过死者毕竟是朝廷命官,个中情况还需复核一遍。”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说道:“这种事就无须太多人手了, 临近年关, 家中有事要忙的先散了吧, 随便留几个人就行。”   赵好要是非说继续查,这群人里想走的也不敢走了,留下来徒增烦恼。但赵好说不查了,用不了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朝赵好行礼告退了。   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人便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七八个捕快在原地。   赵好心知,不论是否和她一样对案件抱有疑虑,这些就是真正愿意办事的人了,于是也不再隐瞒,开诚布公地道:“诸位抱歉,方才的话只是试探,我并不觉得罗为正真的是自杀,所以这案子还要继续查。”   赵好抿嘴笑了笑,说道:“不过不论我的判断是对是错,查下去有没有结果,几位负责的态度我已经看到了,之后也会如实禀报给圣上的。”   几个捕快都是一愣,随即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还得是跟着郡主这样的人物办案,否则他们这样的小衙役哪儿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   赵好见状,也知道时机正好了,于是和几人互通了姓名,将其中五人派出去调查罗为正平日里的习惯和为人,剩下两个人和自己一起去清扫后事。   仵作的尸帐和现场的报告都已经在赵好手上了,她们要做的也不过是保存毒药证据,和收敛罗为正的尸身,送去义庄保存。   赵好在西平县的时候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虽然休息了一段时间,重新上手的速度也很快,倒是叫随行的两个捕快刮目相看。   赵好见状,也不见外,和两人闲话起来。   正说着她在外边如何办案,赵好忽然感觉不对,扭头一看,就见罗为正家的老仆倚在门后,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她们。   赵好心中奇怪,嘱咐了一下另外两个人继续干活,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吗?还是您又想起什么线索来了?”   那老仆被赵好吓了一跳,随即慢慢从门后走出来,局促又紧张地问道:“大人,案子查完了吗?我家主人的死因是不是定下了?”   赵好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问?”   那老仆顿了一会儿,嗫嚅道:“只是问问……”   赵好只能告诉他:“案件还有疑点,我怀疑你家主人虽然亲手写了遗书,但很可能并非死于自杀,所以还要继续查下去。”   那老仆一愣,两只眼睛望着赵好,嘴巴离了水的鱼一样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赵好皱了皱眉,问道:“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那老仆闻言,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赵好见状,便道:“之后可能还会需要找您问话,可以做好准备。若是想到什么了,也随时可以找人上报。”   那老仆听了,立刻道:“那在案子定下来之前,大人可以派几个人也住在院子里吗?”   见赵好看他,那老仆忙解释道:“临近年关,各处都不太平。主人在时还好,我们能够互相照应,现下他去了,这院子里就剩我孤苦伶仃一个老汉,实在是心中惧怕!”   赵好想了想,说道:“行,那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我派个高手来住,一个能打好几个的那种高手,定能护你周全。”   那老仆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谢,颤颤巍巍地收拾房间去了。   赵好望着对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抱起胳膊,她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赵好这边很快就把东西都收拾好送回去了,还抽空带两个人上街吃了顿饭。一直到下午,另外五个人才带着消息回来,而罗为正这个人的形象也渐渐在赵好心中清晰起来。   罗为正已年近不惑,能在朝中获得一官半职,当年也是进了会试的人。不过他的同科们大多各有建树,而他虽然身居上京,却只是个奉直郎。   面对这样的局面,罗为正心里定然是失衡的。奉直郎虽说是京官,但却没有任何实权,更别提议政。虽然每日凌晨就要起床准备早朝,但实际上他连大殿都进不去,只能和同僚们一起站在外边吹冷风。待到皇帝和四品以上的官员们讨论完了政事,宣布散朝,他们才又无所事事地回家去。   唯一能让罗为正找回一点面子的是,不论奉直郎在朝中表现如何,只有真正当官的人知道,百姓们却是无从了解的。   虽然是在上京,百姓们也隐约明白奉直郎不是什么大官,但在罗为正的宣扬之下,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是会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好官。而他的俸禄微薄,无人巴结,也成了两袖清风,不受贿赂的证明之一。   对于这种事儿,是知道的人不屑于拆穿,而不知道的人又深信不疑,因此这个罗为正在街坊四邻中的口碑竟然相当不错。   赵好听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就清楚罗为正为何会写出那样的“遗书”了,同时也更加笃定了以罗为正的性格,绝不会因愧对百姓而服毒自尽。   “有没有查到他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赵好问。   其中一人点点头,答道:“查到了。”   就像罗家的老仆说的一样,罗为正平日里并没有喝药的习惯,因此他喝的那碗药,包括毒死他的番木鳖,都是他自己在前几天专程去药铺抓来的。   赵好不由得皱起眉。   自己抓药、自己煎药、又自己喝下了药,甚至还留下了遗书。若不是遗书内容古怪,罗为正选择的死亡方式也不合常理,这几乎就是一场明明白白的自杀案件了。   那么罗为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做出如此古怪的举动来,杀他的凶手又究竟是谁?   赵好先是怀疑了一下罗家的那名老仆,随后又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名老仆是罗为正从老家带到上京来的,打从他刚开始考学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整整十多年。   这老仆既不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谋害他的人,也不会被人收买,更不可能出于自己的想法去杀的罗为正,根本连嫌疑人都算不上。   但她总觉得,对方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回了自己家,赵好手头也宽裕起来,眼下虽然还不能替人邀功,请人吃饭倒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赵好又带跑了一天的五个人去搓了一顿好的,席间有人问她这案子还要怎么查,需不需要派人去罗家盯着。   赵好想了想,说道:“我知道哪里还有线索,但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到……你们这两天可以先休息,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去叫你们,罗家那边我自有打算。”   听到赵好这么说,那几个捕快便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而赵好则是回了一趟家,连门儿都没敢进,只跟守门的下人说了句她最近要在外边查案,不回王府住,就两腿一迈溜之大吉了。   当天晚上,她便敲开了罗家院子的大门,在罗家老仆茫然的目光中笑道:“老伯,我来???保护你啦。”   不就是一个人害怕,笑话,整个上京难道还有比她赵好更高的高手吗?   赵好看着慌乱的老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没下去。   她相信对方的确是在害怕,但究竟是怕流氓强盗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好说了。   关于罗为正的死,这个仆人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说而已。既然如此,时间也长,那她就跟人耗着呗,先忍不住的那个总不会是她。 第六十三章   赵好就这么在罗家的院子里住了三天, 期间大约是尹或暴露了,她爹又去宫里告了状,皇帝还派人来询问了情况。   一个是问她为什么没跟尹或一起办案, 一个是问她为什么不回家, 好像他这个当伯伯的压榨了她似的,字里行间多有埋怨,看来是被她爹烦得够呛。   赵好心道,我还没埋怨有人乱点鸳鸯谱呢, 您倒是先埋怨起来了!不过面对传信的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放肆, 于是还是老老实实回了话。   赵好特意略过了尹或的话题, 只说她不回家是因为这桩案件还有疑点,不查清楚结不了案。   皇帝也是忙碌, 隔了一天才给出回复, 大约是他明白赵好的意思了。至于案子嘛,慢慢查,死的毕竟只是个奉直郎,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有空还是得回家看看,快过年了, 别让你爹娘担心。   赵好松了口气,皇帝能这么说,基本上就是放弃在她和尹或间牵红线了,算是好消息一个。   而另外一个好消息, 就是罗为正家的那个老仆终于熬不住了。对方主动告诉赵好, 其实他家主人有个仇家, 乃是住在附近的一个伶人, 那人平日里就盼着他家主人去世呢,说不准真是他偷偷溜进院子里下的毒。   赵好眉头一皱,立刻找出了对方话中的漏洞,说道:“可这药是你家主人自己买的,那伶人即便知道你家主人去过药铺,又如何知道他买来的药中含毒?”   那老仆一听这话,果然也答不上来,只得道:“小人如何晓得?只是大人您发问,小人只能想到这人可疑罢了。”   赵好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还是带人去查了一下那个伶人。   但结果和她料想的一样,对方其实只是一直在被罗为正私下里纠缠,但又苦于自己的伶人身份,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信,所以才对罗为正心生厌恶。   非要说的话,这点矛盾,知道罗为正死了,那伶人高兴一下就完了,亲自动手去下毒杀人,却是根本够不上的。   赵好虽然是白跑了一趟,但她似乎也明白了,这罗家老仆只是想找个缘由让她尽快结案。但是为什么?   赵好回到罗家的院子,看着神情闪躲的老仆,心想,难道凶手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对,这老仆作为最有嫌疑的人,她们早就调查过了。对方是罗为正从老家带来上京的,在这里别说亲朋好友了,连熟人也是不多的,上哪儿去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但若是和凶手没有关系,他又为什么不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赵好打量着对方,犹豫要不要直接将人送去顺天府。   若是用刑,倒是什么消息都能撬得出来,但对方一定是加害者吗?若其中有什么误会,这老仆已经年过半百,真的受了刑,恐怕命也保不住了,这绝不是赵好想要看到的结果。   思虑再三,赵好也只能放下身段,温言劝那老仆,她已经知道他在隐瞒些什么了,希望他能把实情都说出来,就算有什么隐情,有她在,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对方不说,这个案子就永远无法了结,她们只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但不论赵好是威逼还是利诱,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那老仆都一副不明白赵好在说什么的样子,口口声声道他已经把他知道的全说了。   赵好再问,他也只是重复着喊冤,说罗为正虽然只有他这一个老仆,但实际上很多事都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平日里只是在打理对方的起居生活罢了,旁的事真的一概不知。   赵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心想那算了,那就耗着吧。于是又在罗家住了两天,直到她爹气到不行,亲自上门来把她拎回了家。   赵好被拽着胳膊,十分不服,路上还在叫:“爹你干嘛啊!我这是奉旨办案!”   宁王冷笑一声,说道:“行,你现在跟我进宫找你伯伯,立马让你奉旨回家过年。”   赵好:“……”   宁王皱眉道:“我都听说了,那不就是个自杀案吗?就算真有什么隐情,死的也不过是个奉直郎,还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犯得着费这么大工夫?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日子了,还有三天就过年了知道吗?”   赵好知道跟她爹说什么“那也是条人命”是没用的,只撇开她爹的手,不高兴道:“跟你说不清楚!但是案子都交到我手上了,难不成还要半途而废吗?你在伯伯面前没少说大话吧?要是第一个案子就被我办砸了,回头宴席上伯伯说起来,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这句话倒是戳到宁王的痛点了,但是闺女儿这么整天不着家的也不像话,想了想,还是道:“那行,你想怎么查,出主意,叫底下的人去办。”   赵好刚要开口,宁王就直接把她接下来的话戳穿了,虎着脸说道:“别说底下的人办不了,你爹我都问过了,你这几天除了盯着那姓罗的家里,什么也没干!”   看了眼仍旧有些不情愿的女儿,作为一开始皇帝会下旨叫赵好办案的始作俑者之一,宁王还是多少放缓了态度,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顺天府那帮人,咱们宁王府不还有人吗?再不成,去禁军、去大内调人也行呀!但你娘是真想你了,你看看你回家这么久,统共在家陪了你娘多少天?你忍心吗?”   赵好听她爹提到她娘,心也软下来了,看了她爹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妥协道:“好吧,那我先回家过完年再继续查这个案子。”   随后又强调道:“罗家那边一定要派人盯紧了!禁军大内就算了,除了咱们家的人,顺天府还有七个一直跟着我办事儿的呢,都是认真负责的,把他们也捎上,不然我不放心。”   宁王自然明白自己女儿的意思,点头应下了,好容易把人拉回了家。   宁王妃果然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见到好几天没露面的女儿,忙上去好好稀罕了一顿,又问她怎么一直不回家,案子办得如何了?   赵好自然不想自己娘亲担心,于是说都派人看着呢,随后又避开她爹,询问卫知拙的事说得怎么样了,她爹什么反应?   宁王妃闻言,却是面露难色。   原来皇帝那边的情况和赵好猜想的一样,虽然因为尹或和赵好都没那方面的意思,他放弃了撮合二人,但仍然不觉得卫知拙是良配,于是拒绝了去做这个说客。   “你姨姨也因此帮不上忙,所以只能为娘地去打探了一下。”说到这里,宁王妃叹了口气,“我没直说,但你爹那反应……”   赵好明白了,难怪回来路上她爹看她的目光那么奇怪呢,也不由急道:“那怎么办?”   宁王妃早有打算,说道:“这事儿急不得,也不能来硬的,待过完这个年,你不是还要把那小卫带回来吗?到时候等你走了,我再想办法跟你爹说这个事儿,你不在眼前儿,他有火也没处撒,慢慢的就好了。”   赵好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松了口气,扑进她娘怀里,好一阵撒娇:“谢谢娘亲!就知道你最疼我啦!”   “小滑头!”宁王妃笑着捏她的鼻子,“有事儿求人就知道我最疼你了,出去耍的时候倒是一丁点儿没想起你娘来!”   赵好只能嘿嘿傻笑。   回了府里,就不好再穿得像个男孩儿了,赵好先回房换了衣服。   她不在这几天,还是有人来房间收拾打扫的,只有书桌上没人敢动,还是她离开之前的模样。   写了一半儿的信纸叠在那里,上面压着镇纸。   赵好过去把镇纸拿起来,又把自己写的信从头读了一遍,想到卫知拙那个总是一脸镇定的人等了好久,终于拿到她的信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离开那么多天,说她不想对方也是不可能的,赵好于是又重新磨好墨,打算把最后一点儿写完了,尽快让人送出去。   “上次写到哪儿了,”赵好嘟囔着,“我在家中一切安好,无需忧心,望君?”   望君……   赵好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自己现在卡住的案子。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卫知拙,只能自己一个人破案。   其实她一开始也有想过,要是能独自把案子破了那就好了,也算是证明自己了嘛。然而一旦卡住,果然还是会习惯性地想,要是卫知拙在就???好了。   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傻到只能和证人耗时间,肯定早早地就发现别的线索了。虽然对方多半也不会直接告诉她真相,但至少会旁敲侧击地给一点提示嘛……   赵好忍不住撅起嘴,说到底,还是卫知拙有问题,对方要是今年和她一起回家了,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吗?   这样一想,赵好下笔也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我在家一切安好,无需忧心,望君……救命!!!我案子破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过年状态不好加卡文慢了四十分钟呜呜呜呜呜呜!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第六十四章   赵好的信最后从三张纸变成了五张纸, 交给下人拿去驿站的时候厚厚一沓,人家还以为她是往里夹银票了呢。   之后便是准备参加除夕的宫宴了。   这场宫宴除了赵好和她爹娘这样的皇亲国戚,一些地位较高的妃子和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是可以参加的。   宫宴的选址被安排在御花园附近的一个园子里, 场地宽阔, 摆了十数张单独的小几,是供大臣们坐的。像赵好和她爹娘这样的皇亲国戚,又有另外的桌子可以坐在一起。   皇帝自然是坐在上首,容太后年事已高, 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于是他左边坐着容皇后, 而右边坐着柳贵妃, 再往下是大公主。   赵好和她爹娘也跟着坐在右边,还和大公主相视笑了一下, 随即才看向对面, 也就是坐在皇帝左下方的容相一拨人。   容相历经两朝,如今也年近花甲,须发皆白了, 不过他年纪虽大,一双眼睛却仍冒着精光,脸颊削瘦, 精神看上去也还矍铄。   赵好虽然不太了解朝堂中的事,但从小就被她爹娘耳提面命离姓容的远点,加上容皇后的人过去也多有针对她姨姨,所以对姓容的印象一直不好。   而等长大后懂的事多了, 赵好就更知道她家和容相的一些仇怨了。再加上她也确实看不惯容氏一党过去扰乱朝纲、欺凌百姓的所作所为, 所以面对容相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带上一些偏见。   “容相年纪大了, ”赵好在她娘耳边悄悄道, “前几年看他还像蝈蝈呢,今年再看,都要瘦成螳螂了。”   还以为自己女儿要讲什么要事的宁王妃:“……”   宁王妃警告地拍了一下赵好的后背,说道:“不许胡说八道!”   宁王见状,还一副不赞同的模样,说道:“女儿也没说错什么,我看也像!”   宁王妃瞪了他一眼,他才哼哼唧唧地闭上嘴。   赵好又把视线放到了容皇后身上,对方是容家旁支的女儿,长得倒不像蝈蝈,反而是个很貌美的女人。想来当初容相和容太后送她进宫,也是打着动摇皇帝心意的算盘。   不过这一点上她伯伯和她爹如出一辙,都是痴情种子,后宫里的人除了她姨姨和皇后,妃位都没齐。更别提容皇后还代表着容氏对皇权的压迫,皇帝根本不可能喜欢她。   说起来,赵好也就小时候见过对方意气风发的模样,后来皇帝渐渐能和容相对抗,就不大愿意和这位皇后虚与委蛇了。对方逐渐了解到皇帝的心意,脸上的神色便也跟着慢慢变得落寞愁苦起来。   赵好收回视线,看了眼周围的情况,那些坐在小几上的大臣其实也是按各自的归属落座的,她伯伯这一波的心腹都跟着宁王府往右坐,靠左边的自然就是容氏一党的人了。   赵好想起来一开始自己还被卫知拙以为姓容而提防,其实已经没什么太大必要了。   就她这么多年参加宫宴的对比来看,从一开始落座的所有人都是容相的拥趸,到现在皇帝手下的人已经开始占了上风,是人都能看出来容氏一党在走下坡路。   换句话来说,皇帝还在壮年,而容相明年就六十了,对方就光是耗也耗不过她伯伯的。   更别提赵好有一种预感,她伯伯其实没打算一直把这事儿拖下去,只不过是还欠缺一些时机,而等时机到来,她伯伯会彻底把容氏一党的威胁解决掉。   赵好也就趁众人落座的工夫瞎看了一会儿,开席之后的场面就十分无聊了,全是一些官话和吹捧,赵好只坐在那里发呆,筷子也就随意夹些点心吃吃。   待到皇帝和大臣们的话都说完了,众人才真正开始动筷吃饭,偶尔也有人来她们这边敬酒,不过都是她爹挡在前面,态度也十分明确。   若是皇帝那边的人,就给个笑脸,多少喝一口。但若是容相那边的人,宁王便只当做没看见对方,一直僵持到对方受不住尴尬自己走了,才继续和人说话。   中间尹或也来敬酒了,赵好她爹还想拉着人家多聊一聊呢,尹或看了眼幽幽盯着他的赵好,十分识趣地一口把酒闷完就溜走了,徒留宁王一脸呆滞。   最后还是宁王讪讪地坐回位置上,不高兴道:“这姓尹的小子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赵好心道,她伯伯手底下干活的人怎么会没有眼色?就是太有眼色了才不往里掺和呢!   不过坐久了,赵好也忍不住了,冲她娘撒娇道:“娘,年年都这样,好无聊啊,我想出去走走!”   宁王妃一向是很溺爱赵好的,不论对方提什么要求,她永远都是能满足就满足,不能满足的尽全力满足,更别提只是离席散散心了。   赵好也以为她娘一定会答应的,没想到宁王妃听了,却是皱了一下眉,紧紧地拉住赵好的手,低声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到处瞎走,回头被人害了都不知道!给我老实坐着,很快就结束了。”   赵好闻言,不服气地撅起嘴,嘟囔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宫,我都来了多少回了,外面的大内侍卫都是摆设吗,能出什么事儿啊?人家腿都麻了……”   最后还是宁王虎着脸道:“年节时分宫里最乱了,大内侍卫顶个屁用,不许去!腿麻了也给我坐着!”   赵好才哼哼唧唧地不说话了,只窝在宁王妃怀里,让她娘给捏捏腿筋。   宫宴两个时辰才结束,大臣们散席回家又闹哄哄了一会儿,待到赵好和她爹娘回了宁王府,外边都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了。   不过这也没完,宁王吩咐着下人准备饭菜,赵好和她娘则是回去换了套方便点的衣物,再出来的时候,她伯伯和她姨姨,以及太子小堂弟也都到了。   这才是她们一家人真正过年时要吃的家宴。   虽然人不多,但席上还是热闹的,尤其是赵好和她爹抢饭吃的画面,她伯伯简直百看不厌,平日在宫里一直克制的胃口也好了起来。   吃完饭,两家人还要凑在一起打马吊。一开始是轮换着打,赢了的坐醒,后来宁王和皇帝两个男人喝多了睡觉去了,就赵好和她小堂弟顶上。   四个人一直搓到后半夜,宁王妃和柳贵妃赢得盆满钵满,赵好勉强回本,她的太子小堂弟却是输得有点急眼了。他刚当上太子,俸禄还没涨几个月呢,全让他娘和小姨搂走了!逗得三个女人哈哈大笑。   初一是不兴干活儿的,别说大臣,皇帝今天也休假。大人们凑在一起聊天,赵好却是带着小堂弟去外面到处皮了,一会儿上树一会儿摸鱼,最后还把人带去罗家看了一眼。   赵好还在想,这案子到底能是个什么情况呢?   她堂弟看着里面守着的顺天府衙役和宁王府的人,好奇地问道:“好姐姐,这就是父皇……爹派给你的案子吗?”   赵好眨眨眼:“你也知道这事儿了?”   小堂弟也眨眨眼:“前两天爹教我功课的时候我看见的。”随后又笑道,“好姐姐你能破案吗?”   赵好撇撇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等着,你姐我指定破给你看。”   当然,心里想的是卫知拙快点回信这种事就不必要和小堂弟提了。   休息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当天晚上早早地吃过饭后,皇帝一家子就回宫里去了。赵好她爹还能继续游手好闲,赵好和她娘却是得去参与一些女眷的宴会。   宁王虽说不结党,但宁王府在上京圈子里的地位还是要宣告一下的。而皇帝除了隔三差五的赏赐,也不能成天在朝上提宁王的名字,所以剩下的就要靠夫人之间的社交了。   很多大臣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本身的职位也要么太低要么太敏感,就只仰仗自家夫人能混进那些高门贵女的社交圈子,打听一些消息。   而宁王在京中当个闲人无所谓,只要他的王妃和女儿还时常被一品二品大员家的女眷邀请赴会,上京的官员们就知道,宁王还是那个惹不得的宁王,人家的亲哥还没放弃管这个弟弟呢。   不过也就刚过完年这几天忙一点,后面的零散宴席赵好是懒得参加了。许多人也就面儿上恭维她,背地里说她坏话还当她听不见呢!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儿上,???还不如赶紧去把手头的案子给破了。   赵好休息了一天,第二天预备去罗家的时候,却是被府里的下人拦住了,说有她的回信。   赵好一愣,立刻欢喜地把信带回房间拆了,果然是卫知拙寄回来的。   然而和赵好絮絮叨叨的五张纸不一样,卫知拙这家伙就算是写信也是言简意赅,回信只有两张。   一张说大年夜才收到她的信,衙门一切都好,过年没出什么乱子,橘子变胖了,整十斤了,小猫们也陆陆续续被邻居们聘走,很是能抓鼠。   赵好:“?”就这?   继续看,就见下面写:“罗为正金蝉脱壳失败,假死变真死,去查他的书信。”   赵好:“……”   赵好不信邪地翻到第二张,终于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了。   上面只写了五个字。   “想你了,盼归。”   赵好:“嘿嘿嘿。” 第六十五章   一想到卫知拙那个闷嘴葫芦也会说出“想你了, 盼归”这种话,赵好就忍不住想笑,眼前已经浮现出对方别开眼神的模样了。   她也想立刻回信, 告诉对方自己很快就会回去, 但是铺开纸,赵好才想起来罗为正的案子还没解决。   与其来回发几道信,还不如等案子结束,再一起回复给卫知拙好了。   赵好一边收拾东西往外走, 一边想着卫知拙信中的话。   罗为正金蝉脱壳失败,假死变真死……   赵好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 毒‖药和遗书确实都是罗为正自己准备的,他原本是为了制造一个自己自杀身亡的假象, 来逃避什么。   但是罗为正没想到的是, 在他动手的时候,他的计划也早被凶手看破。因为他的准备,后者甚至无需动手, 只要趁他不备将药材混在一起,就能让他真的喝下带毒的汤药,因此一命呜呼。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而罗家的那个古怪的老仆, 想来也早就知道内情。毕竟罗为正的假死计划,没有他的配合是无法完成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名老仆究竟是只知道自家的主人计划假死,还是连逼迫罗为正必须假死的凶手身份也一同知道呢?   赵好怀疑是后者, 否则对方没理由咬死了不开口, 在发现自家主人真的死亡的时候, 他就应该惊慌失措地告知顺天府罗为正之前制定的计划了。   对方正是因为知道凶手的身份, 这才会在赵好询问的时候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想要借此掩饰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实,逃避凶手的魔爪。   而一直催促询问赵好有没有结案,以及向赵好寻求保护,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想到这里,赵好不禁皱起眉头,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给了罗为正如此大的危机感?认为自己必须身死才能脱困?要知道,再怎么说罗为正也是个朝廷命官,他起码要比普通百姓有安全感得多。   而罗为正家的老仆就更加不对劲了,这可是顺天府经办的案子,不仅她一个郡主,就连尹或这个刑部侍郎都出现过。哪怕对方不认得这么些人,也该知道这案件是有上边的人关注的,他为什么还是不敢说出真凶是谁?   赵好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猜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这桩案子恐怕比她预计的要严重得多,不过一直到现在都没人来向她禀报,说不定没事儿?   她现在不太指望能从那老仆口中撬出什么了,事关性命,对方除了自己,谁都不会相信。   不过问题不大,卫知拙已经替她指出了另外一个方向,也就是书信。   罗为正只是个奉直郎,平日里能从同僚口中听到的信息都不知道经过了几手,真实性也完全不可考,根本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更何况上京除了这桩案子,并没有别的人突然死亡或是失踪,也就是说只有罗为正得知了这个信息,那么最有可能的渠道就是书信了。   赵好带着忐忑的心情,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罗家,然而见到的却只是一片混乱。   顺天府和宁王府的人提着水进进出出,其中还夹着一些宫里的人,滚滚浓烟从不远处冒出,还有人在呼喝:“快去禀告康安郡主!”   赵好看到这情形,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猜测恐怕要成真了,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揪住一个人,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人提着的水桶差点砸在脚上,看见来人是赵好,连忙道:“郡主您来得正好!罗家的院子起火了!”   赵好急道:“别说废话了,罗家的那个老仆呢?”   那人连连摇头,惊慌地答道:“我是来换岗的,刚到这里,什么也不知道啊!”   赵好只好放开他,又揪了两个人问话,答案却都大同小异。赵好见状,也没办法了,只得抢过一个水桶,跟着一起把火灭了再说。   幸运的是,罗家看守的人多,着火也发现得早,火势不算太大,很快就灭掉了。   不幸的是,罗家看守的人有这么多,竟然还是没有保护好罗家的那名老仆。   赵好等局面控制下来后一问才知道,就在刚才,罗家的那名老仆已经被人暗杀身亡了。   虽然路上已经有了预料,但真正发生的时候果然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赵好如遭雷击,回过神来后,只能铁青着脸带人去验尸。然而凶手动作十分干脆,一击毙命,赵好检查了尸体半天,根本没发现任何多余的线索。   而询问守卫们过后,才知道对方闯入和离开的方式也很粗暴简单。凶手翻过围墙放倒了一名顺天府捕快和一名宁王府的护卫,破窗而入,击杀目标。随后放火引开守卫的注意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一系列动作冷静且熟练,毫无疑问,凶手是一名专业的杀手。   赵好抿起唇,若是她一直守在这里,或者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罗家,说不定能拦住对方。   但偏偏她的身份注定做不到这样,而这桩案子真正的凶险程度又是刚刚才被发觉的,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那老仆脸上最后留下的惊恐万状的表情,想到对方还曾经活生生地站着和自己说话,赵好闭了闭眼,整理好那老仆的尸体,低声说道:“送去安葬吧,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搜书房。”   只要能找到信件,知道罗为正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自然就能揪出凶手,为对方报仇了。   其他人自然不敢反对,证人死亡本就是他们失职,赵好没有追究已是万幸,现在也只能表现好一点,争取将功补过。   罗为正的书房不大,但其中放置的书籍不少,一群人忙碌了许久才找到装信件的盒子。赵好打开来看过,发现都是从罗为正老家寄来的,而且数量不少。   也是,罗为正这样的情况,朋友不会很多,不在上京的同科们也不会费心和他联系,自然只有老家的亲戚熟人会给他捎信。   这些信最早的要追溯到好几年前,罗为正刚进京的时候,而最近的就是去年的事情。   赵好把信一一展开看了一遍,才知道罗为正不仅在邻里间吹嘘自己,回老家的时候也没少装模作样。   偏远县城的老百姓哪知道奉直郎是干什么的,只当罗为正是在京城当大官。于是纷纷向他寄信,要么同他打听消息,要么托他办事,还有单纯问好套关系的。   不过不论目的如何,孝敬是不能少的,罗为正俸禄微薄,便靠着这些钱在上京生活。   但是这些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呢?赵好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愣是没看出哪封信值得罗为正赔上一条命。   难道是卫知拙隔着这么大老远的破案,判断失误了?   赵好皱了皱眉,随即觉得不对。罗为正若真是收到了一封让他惧怕到想要假死脱身的信,会大大咧咧地将之和其他普通信件放在一处吗?   一定不会的。   所以那封信要么被罗为正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在凶手第一次前来罗家杀死罗为正的时候,就已经找出来毁掉了。   想到这里,赵好的脸色不禁十分难看,但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第一种可能性了。   赵好站起身,命令道:“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被罗为正藏起来的那封信!”   众人大声应下,但赵好看了看,却觉得不够,于是又派人去顺天府借调了人手。   这桩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把那封信找出来,或者把罗家这个院子铲平,这两件事她今天至少得完成一件。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顺天府的大队人马就到了,领头的还是老熟人尹或。   赵好看见对方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尹或知道是自己在负责这个案子,不可能会主动请缨来帮忙干这种毫无技术的体力活。   对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代表一件事——她伯伯也知道这边的情况了。   一桩自杀案变成了现在有两个死者,任谁也该知道其中有鬼了,更何况两桩惨案都???发生在天子脚下,皇帝不过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通了这个,赵好也就没工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只朝尹或点了一下头,就和其他人一起继续找信了。   尹或倒是很欣赏赵好的态度,这位康安郡主若是大惊小怪地问他怎么又出现了,他反倒要觉得无趣。   案子要紧,没人有精力说闲话,一群人果真是掘地三尺,在罗家的院子里寻找那封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信件。   一直到天色渐黑,就连赵好都忍不住开始灰心丧气的时候,才有一个人惊叫道:“地下埋了东西!”   赵好立刻狐獴一样直起身子,朝那个方向飞奔过去,就见离得近的尹或已经在查看信封了。   “上面写的什么?”赵好迫不及待地问。   尹或看了她一眼,却是迟疑了一下。   赵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态度,干脆伸手把信封抢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的地址却不是罗为正的老家晋州,而是由凤阳府一个叫黄冯的人递出的。   赵好愣了一下,忙将信封打开,伸手进去一摸,却是空的。   “信呢?!”赵好忍不住问。   尹或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信封,恐怕是罗为正以防万一,将信纸和信封分开存放了。”   而信纸已经被凶手毁去,对方也因此没有执着于寻找信封,叫罗为正留下了这个线索。   赵好眉头紧皱,说道:“我知道了,这就找几个人去凤阳府寻这个叫黄冯的人。”   “慢着。”   赵好回头去看尹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尹或看了她一眼,垂眸说道:“抱歉,郡主,只是皇上有旨,这桩案子已经不必再查了。” 第六十六章   赵好怒气冲冲跑进宫里的时候,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一个国家每天发生的事务繁多,想要不被旁人分去权力,更须事事亲为, 他眯着眼, 分明只比自己的同胞兄弟大了一岁,却显得要老态得多。   赵好不满地叫道:“伯伯!!!”   皇帝抬起头,看见是赵好,无奈地笑了笑, 说道:“诶,我们好好又怎么啦?”   赵好一跺脚, 埋怨道:“您还问?您自己下的旨, 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伯伯我每天要下那么多旨, 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别装傻啦, 就是罗为正的案子!不是说好交给我来办的吗?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了,怎么又突然不让我查了!”   赵好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后才想揪着尹或的衣领叫他把话说清楚。   什么叫皇上下旨说不用查了?你从顺天府过来跟我一起铲了那么久的地,突然就说不查了,我伯伯是隔空给你递的话吗?   但是转念一想, 尹或有几个脑袋?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圣旨,这事儿找他根本没用,还是得找她伯伯问个清楚, 这才风风火火地进了宫。   皇帝听到赵好的话, 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说道:“我当何事呢, 那个案子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了,不过是个奉直郎罢了,沽名钓誉之辈,于朝廷于百姓都毫无用处,死便死了,没什么好查的。”   赵好眉头一拧,道:“伯伯怎么能这么说呢?别说罗为正罪不至死,便是他真的死不足惜,凶手犯案,也该为此付出代价!若是杀人都不用偿命,又怎知下一次他还会杀谁?”   皇帝哼笑了一声,一面看着手中的奏折,一面毫不在意地说道:“哪里会有人无端端地杀那么多人呢,怎的就被你说得这般严重了。”   怎么就没有这般严重了?!赵好急得简直想上去使劲儿摇晃她伯伯几下,对方平日里明明那么通情达理,今天怎么就突然油盐不进起来,连这点道理都讲不通了!   然而刚往前走了一步,赵好突然冷静下来,她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皇帝,开口说道:“不对……”   皇帝叹了口气,温和地望向她,问道:“又有哪里不对了?”   赵好看着对方,皱着眉头说道:“尹或是在跟我一起挖到证据之后才说不让我继续查的。他是中途改的口,却不是中途听的旨。”   皇帝面色如常,听着赵好继续道:“在我派人去顺天府调人的时候……或者在更早之前,罗家刚刚起火,有人把事情报告给您时,您就给他下过旨了!不然时间上是根本来不及的,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皇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皇帝先开了口,神情淡淡道:“好好,这桩案子不值得你这么费心,你和那个卫知拙的事朕也知道,等过完这几天,又要回蔡州去了吧?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是抓紧时间多陪陪你爹娘吧。”   赵好有很多话想问,对方的态度让她知道这个话题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于是只抿了抿唇,沉默着行了一礼,先行离开了。   皇帝却是直到赵好的背影消失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赵好并不知道她的皇帝伯伯都在想些什么,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还是决定先把给卫知拙的回信写了。   然而讲完过年这段时间的日常,提起罗为正的案子时,赵好却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只说卫知拙料想得没错,案子已经破了,凶手也抓到结案了,让对方放心。   最后赵好又写了一些有的没的,才在信件末尾打趣儿道,她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正经过她爹那关呢,也不知卫知拙有没有诚意,若是真的想她,就请尽快回信,等她收到回信的那一天,就会启程回西平县去了。   赵好算了算,驿站那么快,等个回信也就六七天的样子,正好她伯伯也不让她查案了,那剩下的时间她就好好在家呆着吧。毕竟待她去了西平县,哪怕当即就卷了卫知拙回家,一去一来也至少得俩月见不着爹娘的面儿了。   赵好在家安生下来,宁王和宁王妃却是忍不住开始忐忑。   两人都知道赵好丢了皇帝之前指派的差事,宁王知道得还要更多一些,因此也没有去强行要求他哥把活儿重新派给赵好。   但女儿因为这个不高兴了怎么办呢?宁王殿下一面发愁,一面也只得多带赵好出去散心,想着若是能偶遇几个俊俏公子也是好事。   宁王妃心道,这管什么事儿?虽没亲眼见过那卫知拙长得何等标致,但你女儿看上的就是人家模样俊美,上京的这些个歪瓜裂枣哪儿还入得了她的眼?   于是只带着赵好赏花游湖吃点心,再不济由着闺女儿去上树下河也行。   赵好虽然并没有真的很喜欢这些事情,但父母的良苦用心她是感受到了,心情自然也跟着好了起来,平日里在家也愿意说说笑笑了。   不过这样轻松的情绪也就持续了几天,七八天后,宁王府内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宁王妃端着一盘糕点,轻手轻脚地进了赵好的房间,给她搁在桌上,又去看拔步床上裹着被褥的那一团。   “好好?”宁王妃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用手轻轻推了推那团被子,“还不起床吗好好?”   被子里的人仿佛伏在雪地里躲避天敌的什么小动物,一动不动。   宁王妃面露难色,抿了抿唇,又问道:“元宵都已经过了,你还去蔡州吗?”   被子里的人听到这个问题,终于有了反应,摇晃了一下,闷闷地传出一个声音:“我还没收到他的信。”   宁王妃一愣:“谁的信?”   “卫知拙的!”   被子被揭开一角,赵好露出半张脸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泛着红,头发也揉得像团黑漆漆的水藻了。   可怜的小姑娘简直有满腹的委屈和不解,带着鼻音冲她娘问道:“我明明给他说过了,等收到他的回信,我就会出发的,他的信呢?”   赵好虽然从小到大都爱撒娇,可红了眼睛的时候却不多见,直把宁王妃心疼得够呛,忙伸手将自己的孩子揽进怀里,哄道:“啊哟,娘的小宝贝,可不兴为了旁人掉眼泪。”   赵好把脸埋在娘亲怀里,抽了一下鼻子,伤心道:“可他不是旁人呀?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还说想我,盼望我快点回去,一转眼,就根本不理会我了……”   宁王妃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出,自家闺女儿受了委屈,她自然是又生气又恼火。但怕赵好难过,宁王妃心里再怎么骂卫知拙不识好歹,嘴上也不能这样说,还是拍着孩子的后背哄道:“兴许是没那么快,又兴许是路上出了差池。你的信没送到,或者他的信半路丢了,也都未可知呀。”   “再者,就像你说的,怎么会之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变卦呢?小卫是这样的人吗?要知道,你俩隔了有这么远,其中有什么误会也难说清呀。”   赵好听了这番话,心里果然舒???服一些了,睁着两只大眼睛问道:“真的吗?”   宁王妃笑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你们俩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   赵好冷静下来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卫知拙并不是那等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人,她也就是太久没有见到对方,又等信等了好几天,一时情绪上了头,想清楚之后就好多了。   赵好抹了抹眼睛,又抓了一把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后知后觉地脸红了,小声道:“那我先起床?”   宁王妃见女儿恢复过来,也是长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快起来吧,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桌上有糕点,你先垫垫,娘去叫人给你备菜。”   见赵好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宁王妃才终于笑着出去了。   然而这幅笑脸也就保持到离开赵好的房间,一关上门,宁王妃就立即变了脸色。   赵好对她俩的情况了解,她可不了解,这姓卫的到底什么情况?好大的胆子不给她家好好回信!马上派人去查!   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便罢了,若只是对方做了负心汉不肯回信,姓卫的就等着进宫当太监吧!   宁王妃风风火火地找人去挨个查驿站了,宁王一脸奇怪,不知道自己妻子在干嘛。   宁王妃见状,只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事儿你之后自然就知道了,要么,这事儿你永远都不必知道了。”   宁王:“……”   宁王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宁王妃的气势实在是太强,让他觉得好像是自己要倒霉一样,当下也不敢再多问了,宁王妃要什么人手,他只管提供就是了。   不过骑再快的马,一个驿站一个驿站地查过去,来回也至少得十天了。   待到宁王妃收到消息,确定赵好的信早就送到了西平县,只是西平县那边一直没有回信的时候,赵好的耐心也已经彻底告罄。   她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预备亲自回去找卫知拙问个清楚了。   宁王妃忧心忡忡,自己闺女儿这一去不会又受什么委屈吧?   赵好倒是已经很冷静了,认真地冲她娘道:“要是卫知拙真的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我会回来的。”   想了想,赵好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他打不过我。”   我指定先揍完他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放心吧感情不会有太多波折!   明天给妈妈过生日!顺便捋一下下个案子!咕咕一天!开个抽奖! 第六十七章   赵好到达蔡州的时候, 比她去年头一次离家要早一些。年味的余韵刚过,春日尚未到来,天气太冷了, 路上的行人无几, 整个西平县显得空荡又寂寥。   赵好一个人背着包袱,速度飞快地往卫知拙家的院子赶。   她抿着嘴,焦急又沉默,终于到了地方, 却只见到紧闭的院门,和院子里的树探出来的一二枯枝。   赵好于是敲门:“卫知拙?卫知拙!”   她敲得越来越用力, 叫得也越来越大声, 院子里却没什么回应。   赵好停下手,疑心对方是不是去衙门当值了。   她想着要不要跳墙进去, 把自己的包袱先放下了再说, 但又想到对方迟迟不肯回复的信件。如果卫知拙已经不再喜欢她了,那她这样进门,是不是太过冒犯?   赵好心里难受, 停下了敲门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又轻轻敲了一下, 低声叫道:“卫知拙……”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了,男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赵好一愣, 随即惊喜道:“卫知拙!”   卫知拙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这是赵好头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情绪, 最后对方只轻轻叫她:“赵好。”   赵好呆了一下, 随即笑了笑,说道:“我还没告诉你呢,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卫知拙点了点头。   就在他给赵好回了第一封信没多久,当初姚汝南案刚有眉目时,那个要去颍昌府办事,顺便帮他俩捎了信的商贩也回西平县过年了。   他是主动上门来找卫知拙的,惊讶地问他究竟是认识了什么人?当初他们给他的那封信,被他转交给去上京的商人,最后竟是送去了上京的宁王府!而且宁王府的人不但接下了,还给了好大一笔银子做辛苦费!   后来那商人又辗转找到他,他才得知这事儿,趁着过年的工夫来找卫知拙把事儿打听清楚。也顺便问问,不知对方认识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今后可否给他行一行方便。   卫知拙看着对方讨好的神色,想了想,这封信辗转到上京时,他们恐怕早已经解决了姚汝南案,宁王府的人也知道了赵好的行踪了。否则回报岂会只是一笔银钱?恐怕得要宁王亲自接见,非得打听出赵好到底身处何方才会作罢。   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赵好的身份,在面对信息的冲击和心绪的动摇时,也面不改色地婉言拒绝了对方,随后才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橘子霸道地团在板凳上,眯着眼烤火,直到看了一眼卫知拙,察觉到这个人类不太对劲时,才轻轻地“咪”了一声,跳下来把位置让给他,自己去炉火对面的地板上窝着了。   原来她不姓容,而是姓赵。   即便是卫知拙,在猛然得知这样的信息时,大脑也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待一切消化完毕之后,才能去考虑别的东西。   比如他和赵好是否真的有未来,以及如果可能,他又是否真的做好了为对方放弃一切,转而投向另一种生活的准备。   赵好在他身边的时候,卫知拙永远没办法冷静下来去想这样现实的问题,他头一次对一个人动心,自然满心满眼只有她,做出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像自己。   而赵好不在的时候,他终于能分出一丝神智来,认真地去思考这些事情。   他不是没有料想过赵好的身份高贵,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赵好会是皇室中人,而且是身份特殊的宁王的女儿。   且不论家世门户的差别,皇室本是权利纷争的中心,他这样的人去当赵好的郡马,无疑是一脚踏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为了赵好,他的确可以面不改色地迎接这一切,但在那之后,他还会是原来的自己吗?赵好又会如何看待他?   卫知拙正在摇摆当中,便收到了赵好的第二封信。   赵好描述的琐碎日常仍旧让他忍不住想要会心一笑,但在提及罗为正案时,他便一眼看出了对方对自己有所隐瞒。   这和他的料想重合的事件,令卫知拙的心不可见底地沉了下去。   他自然不是在责怪赵好,根本无需细想,他就知道对方一定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才要瞒着他的。而他想的是,这样的不得已会在将来变得越来越多。   不是本质上与他们无关的案件,不是逗趣一般的作弄和玩笑,而是在真正能影响到一些事的时候,赵好需要不得已地瞒着他,而他也将要不得已地去瞒着赵好。   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卫知拙没有想清楚,所以在看到最后的那一段话后,他选择了暂时不去写这封信。也许这样,可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把思绪理清。   他差不多也预料到了,赵好会在这几天忍无可忍地回到西平县,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仍旧没有想清楚究竟该如何抉择。   赵好先前的敲门和呼唤他都听见了,只是刻意去忽视,也告诉自己,赵好这次出门一定做足了准备,不会像上次那样,连吃饭都窘迫,没有他帮忙,赵好一样能过得很好。   但赵好用那样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也实在无法再坐视不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门打开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赵好不知道卫知拙究竟在想些什么,卫知拙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沉默中,气氛头一次变得疏离又尴尬。   最后还是卫知拙看着赵好背后那个又大又沉的包裹,伸出手,说道:“先把东西放下吧。”   赵好反应过来,忙“哦”了一声,把行李交给他,又跟在卫知拙屁股后面进了门。   屋子里烧着炉子,橘子窝在地上烤火,赵好上去撸了它两把。   橘子惊醒,看着她,先是露出警惕的神色,随后闻闻她的手,认出了赵好,于是伸个懒腰站起身,甜腻地“咪”了一声,绕着赵好的腿蹭了起来。   待卫知拙放好包袱走出来,就见赵好抱着猫,理直气壮地冲他道:“卫知拙,我饿了,我要吃饭,吃三碗!”   橘子:“咪咪喵!”   卫知拙:“……”   画面太过眼熟,卫知拙也说不出话来,于是任劳任怨地去做饭。在那之前,又从火炉边拣出一个被烤得柔软甜蜜热气腾腾的红薯来,递给赵好。   “先填填肚子,”卫知拙说,“小心烫。”   赵好抱着猫,揣着红薯坐到小板凳上,一剥开皮,橘子便好奇地凑上来闻。   “他之前自己没有吃过吗?”赵好小???声问。   橘子自然不会回答她,只谨慎地在赵好递来的红薯上闻来闻去。   赵好扭头去看卫知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想,他该不会算到我这两天要回来,也料到了我会嚷嚷着吃饭,才提前烤好红薯给我的吧?   赵好抿了抿嘴,还是觉得巧合的可能性比较大,卫知拙又不是神仙。   而且他都不准备喜欢她了。   厨房里的卫知拙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打算给赵好开门,所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提前准备好红薯,还要提前把要炒的菜都切好。   没有答案,卫知拙只能放弃去想这个问题,迅速地把饭菜端出来,满足赵好吃三碗的愿望。   饭桌上的气氛古怪又沉默,吃完后,赵好抹抹嘴,问道:“我还能住隔壁吗?”   卫知拙收拾着碗筷,过了一会儿,回答:“可以。”   赵好看他一眼,又道:“我没有房钱。”   卫知拙垂着眼:“可以。”   赵好的嘴角弯起来一点,又被抿下去:“那我现在去收拾。”   卫知拙赶走试图偷剩菜的橘子,低声说道:“已经收拾好了,你直接去住吧。”   不只是准备吃的呢,甚至已经提前帮赵好收拾好了住处了。   赵好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听话地去住了。   一切好像都悄无声息地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卫知拙嘴上不说,但其实还是喜欢她的嘛——赵好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第二天她起床,打算和卫知拙一同去衙门点卯,才发现对方早已经独自出了门,甚至没有给她留一顿早饭!   赵好茫然了一会儿,还是先去了衙门,不过还没进门,就被外边值班的衙役拦了一下,笑道:“小李,你可算回来销假了,周捕头念叨你不知多久了!”   赵好笑着应付了一下,想要赶快进去找卫知拙,手里却又被塞进三个包子。   赵好愣了一下,看向那衙役,对方嘿嘿道:“喏,你没吃早饭吧?用这个填填肚子。”   赵好:“……”   赵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你给我买的?”   衙役“呃”了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赵好笃定道:“是卫知拙给我买的。”   那衙役闻言,连忙道:“是你自己猜到的啊,可不是我跟你说的。”   赵好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衙门的大门,心里也生出火气来了。   闹别扭是吧?不理她是吧?她辛辛苦苦从上京赶到西平县来,卫知拙就这么对她!   她也不要理卫知拙了!   作者有话说:   卫知拙的理智:你们不合适!!!   卫知拙的身体:自动开始喜欢赵好并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第六十八章   赵好风风火火地进了衙门, 径直去点卯。守门的衙役塞给她的包子还是热乎的,卫知拙果然也还在户部排队点卯。   赵好“哼”了一声,果然不去理他, 但没想到的是, 卫知拙竟然也将她视作无物一般,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去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赵好这下才是被气炸了肺,恼怒地在原地狠跺了两下脚。   旁边的一个书吏奇怪地朝赵好看过来, 立刻被她大声凶了回去:“看什么看!自己的活儿干完了吗!”   书吏一缩脖子,嘀咕着“书吏的活儿干你们捕快什么事儿, 这也要管?”, 惹不起地躲开了。   赵好在衙门的人缘不错,很快大家就都知道她销假回来值班了。但同样, 过去一直形影不离的赵好和卫知拙突然分开, 这件事也迅速传遍了整个衙门。一时间,所有人都凑上来询问两人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吵架了云云。   赵好本就不想提这档子事儿, 偏偏大家还挨个上来问。次数多了,赵好原本的虎牙和小酒窝也都消失不见了,对谁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生人勿近脸。   周捕头闻讯赶来, 先是和久未相见的赵好寒暄了一番,问了问家中长辈的情况,分享了一下近来衙门里的工作,最后还是绕到了她和卫知拙的事情上来。   “你俩以前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似的, 怎么一过完年, 连话都不说一句了?”   赵好:“……也没有像兄弟, 更没有穿一条裤子吧?”   赵好其实只是单纯的辩解, 落到周捕头的耳朵里,倒像是她要跟卫知拙割袍断义一般了,忙劝道:“别说这话呀,小卫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到关键时刻那是根本不长嘴的!你们若是闹了什么矛盾,打也好骂也罢,还得是你先开口,大家说通了,自然就都好了。”   赵好一听这话,瞬间来了气,问道:“凭什么就非得是我先开口?他不长嘴是我缝上的吗?原先破案也是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要看我忙得团团转,我今天还就不惯他的脾气了!”   周捕头见自己还越劝越回去了,拍了两下自己的嘴,急道:“嗐,你别生气,是周叔嘴笨,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初小卫窝在家里不肯出来办案,是你劝服的他,后来他不是也只跟在你身后?他这人对谁都冷淡,唯独没你是一点儿都不行,你看他还来衙门出勤点卯呢,其实哪里正眼瞧过人?我今天连话都没跟他搭上一句!”   赵好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才下去了一点,嘴上还是倔道:“他没我不行?他没了我可行着呢,他是以为我没他不行。哼,没有他,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人叫道:“卫知拙!”   赵好立刻转身,果然看见卫知拙正背对着她往外走,也不知方才的话被听见了几句,忙往上追。   这下她可知道话赶话是什么意思了,人在气头上真容易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被人听到才发觉后悔呢。   但卫知拙的腿有那么长,脚步飞快,眨眼间就走远了。而原先同他打招呼的人也果真和周捕头说的一样,压根儿没得到他一个眼神就被略过。   赵好正想加快速度追上去,却见方才那人不知怎的,直愣愣地朝地面倒了下去,把赵好吓了一跳。   她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出这么个摔法,少说也是个头破血流的下场,万一姿势不对,小命丢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人命关天,再怎么着急,赵好还是先伸手将人扶住了,一面焦急地张望着卫知拙的背影,一面低头问那人:“喂!喂!你没事儿吧?”   那人却像是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有力气撑着地面坐下了,神情恍惚地看向赵好,随即勉强地笑了一下,说道:“对不住啊,我……我是不是耽误事儿了?”   赵好看清这人的脸,才想起来对方好像是衙门里的一个书吏,姓杨,叫杨明礼。   对方的脸色实在难看,再加上卫知拙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赵好也只能先问道:“杨大哥你什么情况?也就几个月没见,你怎么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杨明礼的表情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低声道:“麻烦你了小李,能把我扶去屋子里歇息一会儿吗?”   赵好见对方是真的没有力气,也只能点点头,扶着他往里走。   周捕头见状,连忙上来帮忙搀住杨明礼,冲赵好道:“小李啊小李,你看看你……小杨我来扶,你还是赶紧去追小卫吧!”   赵好听了,却是又开始上火,咬牙说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他先变了心,也是他先不打算理我的,怎么到了现在,反倒像是我对不起他一样?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能先低头了。   周捕头一噎,心道,好家伙,我可真不是个当和事佬的料,人家兴许本来只有五分火气,说不定自己想着想着就和解了,现在活生生被他劝成了十分,还只能等卫知拙先开口,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但现在还只是等卫知拙开口呢,周捕头估摸着自己再多说两句,就要变成卫知拙开口赵好都不愿意原谅了。为了叫两人能快些和好,周捕头也只能先把嘴闭上,帮赵好把人送进了屋子里。   杨明礼找了个板凳坐下,喘了两口气,看向赵好和周捕头,轻声问道:“你和卫捕快吵架了吗?”   赵好一听这话就别扭,正要摆脸色,却听杨明礼认真冲她道:“小李,人这一辈子太短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头?我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能高兴一天是一天。”   赵好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杨明礼,对方枯瘦的身体让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以至于她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赵好还是开口说道:“我也想这样,但这由不得我,方才就说了,从一开始变了的人就是他。我难道没有好好待他过?是人家不领情,我难道还要一直贴上吗?我好歹也是……也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个,凭什么总是我主动?”   杨明礼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之后,问道???:“不然我再去劝劝他?”   赵好看了眼他的状态,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你这样子,可别再在路上摔了。”   杨明礼也只能苦笑。   赵好见状,问道:“你方才叫卫知拙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就是为了当和事佬吧?”   杨明礼闻言,却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赵好一眼就看出对方有所隐瞒,但她现在也实在是没有心情细问,沉默了一会儿,只说道:“你若有什么不便,想说的时候,直管找我就是,我会帮你的。”   杨明礼知道赵好的性格,对方既然承诺了,那就一定会办到,听了这话,枯黄的脸上也冒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光彩来。   杨明礼久久地望着她,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赵好摇了摇头,问道:“你休息好了吗?用不用送你回家去?”   杨明礼闻言,却是笑了笑,说道:“不必担心,我的身体自己有数,你们自去忙吧,衙门里多的是人呢,真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人帮我。”   人家都这样说了,还有正事儿在,赵好也就不打算继续留下去了。   今天又轮到她巡街,但卫知拙是肯定指望不上了,赵好便拉着周捕头一起出了衙门。   得亏近来案子不多,周捕头一面答应了赵好,一面叹气道:“自打当上捕头,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巡过街了。”   “偶尔也还是要体验一下的嘛,多跟老百姓接触接触,”赵好说着,看向周捕头,问道,“杨明礼是什么情况?他是生了什么病吗?”   周捕头听了,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他是个书吏,不归我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大约确实是生病了吧。”   他看了眼赵好,说道:“你忘了吗,他探亲假比你还请得早呢,离开几个月,回来就是这幅模样了。虽然还每日来衙门点卯,主簿也不敢派他去干什么麻烦一点的活儿,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说……”   赵好皱了皱眉,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去治病?是没钱吗?”   周捕头摇头道:“不太像,性命攸关的事儿,若是没钱,总该找人借一借,但我遇到他几次,别说借钱了,我都没见过他喝药。”   赵好回忆了一下,确实之前搀扶杨明礼的时候,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什么药味儿。   赵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毕竟杨明礼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了,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明知得了病,却不再去努力挣扎试图治愈?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赵好也有些身心俱疲,没办法再去同时兼顾和帮助那么多人,回了衙门得知杨明礼已经回家休息了,也就没有再去追问。   当天晚上放衙回家,赵好看见饭桌上自动出现的三菜一汤和一大盆饭,也只是默默地上前去吃了个干净。   还是热乎的呢,也不知道田螺姑娘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好吃饱了饭,心情也就好一些了,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心想,卫知拙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人,眼下看来,对方应当是没有变心的,既然如此,作为比较靠谱的那个人,她还是要冷静下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   白天说的那些终归是气话,她知道卫知拙每次办案不说破只是想锻炼她,并不是什么故弄玄虚,也知道卫知拙的确很需要她,她也很需要卫知拙……总之明天去衙门,一定把话问清楚,卫知拙不愿意说,她就摁着对方说,对方难道还能反抗得了吗?   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赵好便美美地闭上了眼,睡觉了。   然而事情总是不会按照人的预想来发展,第二天赵好还没来得及“强迫”卫知拙,便从周捕头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杨明礼死了,死在家中,乃是被人谋杀的!   作者有话说:   卫知拙:她说她不需要我……   伤心,难过,痛苦,绝望。   但是做饭,而且三菜一汤。 第六十九章   发现这件事的是杨明礼的邻居, 因为杨明礼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和他关系不错的人每天都会去探望一下。   发现杨明礼惨死家中后,那位邻居就忙去衙门报了官。   而赵好是刚进衙门的时候被周捕头拦下来的, 对方神情复杂道:“昨天才说杨明礼不归我管呢, 今天他就归我管了。”   赵好:“?”   将来龙去脉告知赵好后,周捕头便道:“近来你也闲着,这案子就交给你来办吧。”   毕竟是身边的人,赵好先是震惊, 随后便是一种说不出的惋惜,最终果断地点点头, 应下了这桩差事。   她昨天才和杨明礼说了话, 也答应了对方有什么事一定会帮忙,现在虽然人已经不在了, 但查出真凶, 给对方一个交代,也算是信守承诺了。   顿了一下,赵好看了看周捕头, 又试探地问道:“就我一个人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周捕头哪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迟疑片刻, 还是没有隐瞒,说道:“呃……其实小卫来得比你早,我问过他了,但他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兴趣。”   周捕头绞尽脑汁想要给卫知拙找个理由, 说道:“他那人的性格你也知道, 兴许是昨天杨明礼叫过他, 所以他对杨明礼有什么意见……”   赵好果断地戳穿了周捕头, 说道:“如果单提案子他拒绝了,您何必向我解释这么多。所以您跟他说了我会一起办这个案子,然后他拒绝了?”   周捕头:“……”   周捕头干笑两声,说道:“在衙门当了一年的差,小李你也越发敏锐了。”   和卫知拙一样敏锐呢,周捕头想。   实际上他根本没来得及提赵好,卫知拙就直接拆了台,说你想把这个案子同时安排给我们两个人是吧,我不去。   这话说出来指定更让赵好上火,周捕头只得咽了回去,说道:“不过也不算是一个人,衙门里的白役你可以随意调遣的,或者我再给你另外安排捕快一起?”   其实不说出来,赵好也已经开始上火了,觉得自己昨晚果然是吃多了发饭晕,还觉得卫知拙不会无理取闹——这人可太会了!她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到卫知拙先揍他一顿再说!   但无论如何,现在死了人,还是案子比较重要,赵好再生气,也只得先忍耐下来,说道:“算了,先不忙找帮手,带两个人去看看现场再说。”   周捕头于是给她安排了一个仵作并两个白役,叫她们一起去了杨明礼的家里。   杨明礼在衙门当值,又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对周围的人多有帮助,因此尸体被发现后,院子外很快就被邻里围满了,纷纷议论究竟是谁对这好人下此毒手。   赵好带人一到,人群便散了开来,还有人朝走在最前面的赵好道:“小官爷,你可千万要找出真凶,替小杨报仇啊!”   看来杨明礼的人缘确实很不错。   赵好冲那人点点头,带着白役和仵作走过去,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隐约的血腥味。而等她皱着眉头打开门,几人更是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愣了半天。   仵作先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冲赵好道:“咱们先验尸?”   赵好回过神,应了一声,忙带人进了屋子。   杨明礼的尸体就倒在屋子正中,大片血迹喷溅式地洒满地板和四处翻倒的家具,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间。   赵好从没见过这样凌乱的现场,显而易见,杨明礼在死前一定曾和凶手做过极其激烈的搏斗。   仵作已经上前检查,赵好便绕着周围巡视了一番,走到后者跟前,问道:“情况如何?”   仵作面色凝重道:“颈部一刀毙命,没有多余伤痕,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左右。”   赵好一愣,问道:“没有多余伤痕?”   仵作点头道:“没有,只有颈部这一刀,切中了血管,死者乃是失血过多而亡。”   赵好闻言,又不信邪地问了一遍:“浑身上下都检查过了?”   仵作确定道:“浑身上下都检查过了,真的没有!”   赵好一下子懵了,问道:“怎么会这样?现场如此凌乱,杨明礼身上应该会有许多撞击的淤青和殴伤才对。”   仵作摇头,重复道:“但是没有。”   赵好于是困惑地看着他,仵作见状,也困惑地看着赵好。   赵好反应过来,人家是仵作,不是卫知拙,只负责告诉她尸体状态,并不负责思考破案以及解答她的问题。   赵好:“……”   赵好只能默默地走开,然后酸溜溜地想,其实卫知拙也不怎么解答她的问题嘛……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杨明礼并没有和凶手搏斗过,屋子里的情形是凶手杀死杨明礼后再故意弄乱的?   不对,赵好想,杨明礼受伤的是脖颈处的血管,血液四溅,倒地的家具上也沾到了,证明东西的确是在杨明礼死前被弄乱的。   因为尸体状态简单,仵作验完就翻出尸帐记录起来,赵好还没想清???楚问题,只得先带着人开始在房间里查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屋子里门窗紧闭,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四周也没有凶手留下的脚印,杀死杨明礼的凶器就在一边的地上,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李捕快!”写完了尸帐的仵作忽然叫了一声。   赵好循声望去,问道:“怎么了?”   仵作把手从杨明礼的衣袋里掏出来,说道:“有东西。”   赵好跑过去接来一看,就见是一张被血浸湿半边的字条。   赵好小心地展开那张字条,上面是八个字:“杨丰年杀我,凤阳府。”   赵好看着那张字条,愣了好半天。一个是因为凶手的名字就被写在字条上,另一个却是凤阳府这个地名。   她想到了罗为正案,其中也出现了凤阳府这个地点。不过这两个案子一个在上京,一个在西平,两者之间显然不相干。   赵好赶忙收回了注意力,专心思考眼前的问题。   这字条是谁写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杨明礼的衣袋里?凶手真的是这个叫杨丰年的人吗?如果不是,真正的凶手又为什么要陷害这个人?   赵好立刻对自己身后跟着的白役道:“快找屋子里的书信来对照笔迹!”   两人领命,迅速动作起来,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杨明礼练字的纸张,稍加比对,便发现了这字条的确是出于杨明礼之手,并不是凶手做的障眼法。   也就是说,杨明礼在杨丰年动手之前就写下了这张字条,并且藏在了衣袋里……这太奇怪了,杨明礼如果提前知道这个叫杨丰年的要杀他,为什么不直接报案找两个捕快保护他?   要知道杨明礼可是衙门里的书吏,认识的官差那么多,哪怕不报案,只找人在他家住一段时间,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更何况对方昨天还跟她搭过话,根本没有提起一个字儿,怎么会就这样死掉了呢?   一旁的仵作却是不知道赵好的脑子已经快转疯了,他又搜了搜杨明礼的衣物,确定没有遗留的线索了,问道:“李捕快,尸体已经验完了,还需要放在这里吗?”   虽然现在的天气不热,尸体多放一放也不会有异味,但人死灯灭,还是需要尊重一下的,如非必要的话,尽早收敛为好。   赵好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通,但杨明礼尸体上的线索的确已经找完了,便点了一下头。那两个白役见状,就帮着仵作一起将尸体收拾好,送回衙门,顺便再多找些人来帮忙。   赵好一个人在屋子里抠脑壳,实在找不到其他线索,也只能先出去透透气。   杨明礼的邻居们还在周围呢,赵好见了,便扬声问道:“有人知道杨明礼近来可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没成想一群人竟纷纷摇头,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个老翁出来道:“回大人的话,杨书生脾气好,人也和气,从来不跟人争吵,更别提结仇了。”   没有仇人?赵好想了想,忽然觉得奇怪。   对啊,杨明礼就算有仇人,对方又何必动手杀人呢?她见到过杨明礼的情况,对方明显已经病入膏肓,她若是杨明礼的仇人,等着他死就是了,实在不解气,随便使点绊子,也比这么大张旗鼓地动刀杀人要来得好。   而且想到这里,疑问又多了一个,杨明礼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屋子里的情况真的是他和凶手搏斗造成的吗?他有这样的体力?   这案子简直充满了不合理,但杨明礼的的确确是这么死在那里了,赵好只得继续问道:“今天凌晨,可有人听见他家传来呼救和响动?”   凌晨时分,大部分人都睡得很熟,于是又是一阵摇头。   赵好正失望着,一个女人怯生生地举起手开口道:“我家住得近,半夜孩子闹觉,便醒着。我倒是听见了隔壁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停了,所以就没放在心上。”   那女人有些害怕地问道:“该不会就是凶手在行凶的声音吧?”   赵好闻言,忙道:“不是的,还没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别害怕。”   那女人听了,这才惴惴不安地安静下来。   赵好忙活了半天,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只得等着衙门的大部队赶到,维持秩序和接手她的工作。   赵好盘算了一下,眼下能够追查的线索只有两条,一条是杀死杨明礼的凶器到底出自何处,另一条就是她手中的这个字条了。   杨丰年到底是什么人?他和杨明礼是什么关系?杀死杨明礼的真的是他吗? 第七十章   赵好先派人寻着匕首查下去, 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周围的人有没有印象,随后自己又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衙门。   要想知道杨丰年到底是谁, 除了杨明礼的邻居, 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当然是他在衙门里要好的朋友。   赵好去杨明礼任职的礼房找人,半路上却遇见了不知道在干嘛的周捕头。   赵好打了个招呼:“周叔?”   周捕头一个激灵,扭头看她,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好应了一声, 说道:“赶回来问话,您知道杨明礼平日在衙门里跟谁关系最好吗?”   周捕头摇了摇头, 衙门这么大, 他一个捕班的人,上哪儿知道礼房的书吏跟谁关系好去, 只道:“恐怕得你自己去问了。”   赵好谢了一声, 正要继续往礼房走,周捕头支支吾吾道:“你没遇到那个谁啊?”   赵好:“?哪个谁?”   周捕头见状,忙道:“没谁没谁, 你快去找人问话吧,死的毕竟是衙门里的人,这案子若是破不了可太丢人了。”   赵好心里也是记挂着这个事儿, 没有多想,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杨明礼人好,礼房自然有不少关系不错的伙伴,见到捕班的人来问话, 他们才知道了杨明礼的事儿, 也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盼着能早日破案。   “你要问杨明礼平日里和谁结了仇, 那真是找不着,但是杨丰年这个名字,我却的确有些耳熟。”一个书吏苦思冥想,“具体是什么时候听到过,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另一个书吏闻言,说道:“我有印象!杨明礼好像是提起过,应该是他老家认识的人。”   “对对对,”又有人道,“杨明礼之前说过一次,他们那边有个杨家村,都是沾亲带故的姓杨的,兴许就是村里的人。”   这时第一个人才恍然想起来,说道:“不只是村里的人呢!杨明礼说过他老家偏远,能读上书的人不多,除了他之外,还有个叫杨丰年的同辈在哪个衙门里干活来着……”   赵好闻言,立刻道:“凤阳府?”   那人一听,连忙点头:“对!没错,就是凤阳府!”   赵好明白过来,所以杨明礼留下的纸条指向的是凤阳府衙门里的杨丰年……但是杨丰年为什么要杀他呢?因为过年那段时间他回老家和对方起了什么矛盾?   但凤阳府离西平县可不近,不要说耗在路上的时间,光是途中遇到的歹人野兽都够杨丰年一个读书人喝一壶的了。杨丰年到底是和杨明礼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千里迢迢地来杀他?   虽然想不通,但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线索了,赵好也只能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谢过了礼房这些人后,赵好就出去找周捕头了,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去一趟凤阳府。   “去凤阳府?”周捕头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   赵好于是把案情给他解释了一遍,说道:“西平县这么大,想找凶手不容易,劳师动众不说,抓不抓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与其打草惊蛇,不如我直接去凤阳府守株待兔,只要找到杨丰年,这个案子就好办了。”   “道理倒是没错,”周捕头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但凤阳府终究有那么远……不然你去找冯知县谈一谈,让他多派几个人手跟你一起去?”   赵好皱着眉想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   冯知县她是肯定要去知会一声的,但就像当初的姚汝南案,她们去金州抓人得事先征得金州知州同意一样,去凤阳府抓人也得征得凤阳府知府的同意。   只不过这次要比上次更加严重,因为嫌疑人直接就是衙门里的人。凤阳府知府的官职比冯知县大三品呢,被冯知县通知去他衙门里抓人,能没点脾气吗?能同意才是见了鬼了,说不定还会故意窝藏杨丰年。   所以赵好只是知会冯知县一声,并不是让对方去给凤阳府知府递信,也不是找他要什么人手和路费。   而是告诉他,她可能要出去搞事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冯知县知道赵好还记得先提醒他一声,是会哭还是会笑。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和周捕头说了,赵好只道:“周叔您放心,我的身手您是知道的,知县那边我也会说,没有问题的。凤阳府虽远,但更远的金州也不是没去过,查个案子而已,???这次我一个人上路,快去快回,也不会耽误什么时间。”   周捕头看着赵好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   但赵好心意已决,见状,便安抚他道:“好啦,您也说了,死的是咱们衙门里的人,破不了案才是真丢人呢。别担心了啊,我这就去找知县,他同意了我就上路。”   周捕头张着嘴,正不知该不该再拦一下她,就听见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忽然说道:“这路你上不了了。”   周捕头和赵好都是一愣,转头看去,就见卫知拙皱着眉,喘着气,重心放在右腿上,慢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杨明礼的尸体和案发现场我都去看过了,”卫知拙在离赵好稍远的地方站定,冷冷地说道,“他是自杀身亡的,已经可以结案了。”   “什么!”周捕头震惊。   赵好也面露惊色,随后才咬咬牙,冲他恼道:“你不是不办这桩案子吗?跑来跑去,也不怕把腿跑断了!”   卫知拙自然听出她的意思,别开视线,冷声讽刺道:“自然是怕有人犯傻,耽误了案情。”   随后才把目光重新放到被他惹怒的赵好身上,抿了抿唇,说道:“而且我也没有担心错,有的人差点就千里迢迢地跑到凤阳府去了。”   赵好被卫知拙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怒道:“你说杨明礼是自杀他就是自杀?我凭什么相信你?”   卫知拙冷漠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那些混乱的线索。杨明礼身体虚弱,现场却乱得仿佛他和凶手做了半个时辰的搏斗,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上却一点额外的伤痕都找不到。他的致命伤在脖颈的动脉处,你是习武之人,应当知道这个地方被刺中,血液会瞬间喷溅得到处都是,但凶手在那么近的距离下袭击了杨明礼,却没有因为沾到他的血而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在你的意识里,都是自相矛盾,而且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才会在想不通的情况下,死抓着杨明礼身上的一张字条作为线索不放。”   他看着赵好,淡淡地说道:“但真相其实很简单,因为根本不存在什么凶手。”   “杨明礼得了不治之症,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用这条风中残烛一般的性命,设了一个局。”   “他事先买好了匕首,准备好了字条,然后在凌晨时分,邻里都熟睡的情况下推倒了家中的家具摆设,把屋子里弄得一团乱。在那之后,他用匕首刺破了自己的脖子,一个人安静地死在了屋子里。”   卫知拙毫无感情地说道:“恕我直言,就连昨日的偶遇,说不定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在我离开之后,他一定又拦下你,和你说了什么话对吧?其实你一个字都不用信,因为一切都是为了哄骗你,他只是想利用你去做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罢了。”   卫知拙看着赵好,似乎是想嗤笑一声,但最后他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叹了口气:“而你竟然还真的上了当,差点赶去凤阳府,成了被他摆布的棋子。”   赵好咬着牙,看着卫知拙那张淡漠的脸,真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最后只说道:“就算你说的都对又怎么样?就算我是给他利用了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赵好其实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了,而卫知拙出现让她别去,更是让愤怒的赵好坚定了要跑一趟凤阳府的决心:“我告诉你卫知拙,我早已经答应了杨明礼要帮他的忙,就算他不死,这趟凤阳府我也去定了!我一定要查出来这个杨丰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卫知拙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说道:“你不能去!”   赵好冷哼一声,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转身就走。   卫知拙咬了咬牙,瘸着腿追上去,说道:“虽然杨明礼本就离死不远了,但谁人不偷生,更何况是自戕?其痛苦和决心不可小觑,同样也证明杨丰年这件事背后有大问题!”   卫知拙见赵好不理他,急切之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快速道:“不论是什么情况,杨丰年的事杨明礼一定是去查过的,如果只是简单地吃了闭门羹,他也不会用死来引你查这起案子!更何况杨丰年同样在衙门供职,这件事大概率和官场上的事情脱不开关系,你该明白其中的凶险!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即便是你,若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外边,你家里的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赵好一把甩开了卫知拙的手,扭头瞪着他,说道:“所以呢?你打算让我坐视不理?我问你,当初在蔡州府衙的你是怎么做的?”   卫知拙一时哑然。   赵好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如果这件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答应了杨明礼,去一趟也无所谓。但如果这件事真的有那么凶险,那我更要走这一遭。卫知拙,我是什么性格,你清楚得很!”   卫知拙抿起唇,不说话。   但他知道赵好说的没错,她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她正直又善良,勇敢又固执,永远对追寻真相抱有热情……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喜欢赵好。这件事他根本不可能阻止对方,赵好若是能被他阻止,就不是赵好了。   赵好看了他一眼,最后说道:“昨天你走后,杨明礼的确对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人这一辈子太短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能高兴一天是一天。”   赵好嗤笑一声,冷声道:“我现在觉得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一个字都不用信。”   说罢,她便扭过头,径直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心碎小卫,以及基友给我做了新封面! 第七十一章   周捕头看看拂袖而去的赵好, 又看看听完赵好的话,表情僵硬的卫知拙,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憋了半天, 他长叹了一口气:“唉!你说说, 你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小李挂不挂心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而你若是不挂心小李,又何必带着伤偷偷跑去案子现场?你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不能说清楚,非要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卫知拙却是闭了闭眼, 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周捕头见状,也气得够呛, 说道:“好罢好罢, 你们俩自己都讲不清的事儿,我一个老头子能说什么呢!不管了!我也不管了!”   周捕头和卫知拙这边不欢而散, 赵好也没高兴到哪里去。   人被逼急了, 什么绝情的话说不出口,但她难道是真的想伤卫知拙的心吗?然而她生气、心疼、后悔,又有什么用?卫知拙一点儿情也不领!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好越想越难受, 忍不住一掌拍在手边的小桌上。   书桌后面的冯知县吓得在椅子上蹦了一下,惊恐万状地看向赵好,连声道:“我答应!我答应您还不行吗?”   原来方才赵好风风火火地进来, 一股脑地把案情告诉了他,随后就道自己要去凤阳府办案,前来知会一声。   但冯知县在官场也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又怎会不知其中的隐患?更何况这次还不像上次金州那样是正规递信走流程, 而是要替赵好隐瞒去人家衙门里抓人, 但凡出了点问题, 他连理都不占!   冯知县多少有点虚, 又不敢直接拒绝这尊大佛,只好使出缓兵之计,让对方坐下喝茶,也叫他能仔细想想。   谁知道赵好坐着坐着,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下,冯知县还以为对方是在冲他发火呢,吓得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毕竟答应赵好,还可以分一下出事儿和不出事儿的可能性,就算真出事儿,那也至少是十天八天之后才需要面对的问题。   但如果他不答应赵好,说不定这小祖宗当场写封信,他就直接从知县这位置上滚蛋了!   聪明人都知道该选哪个,而且冯知县选完,也没忘了用那张胖脸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冲赵好求情道:“但是您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不要做得太过出格……”   赵好这才从自己的怒火里回过神来,她明白冯知县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改口,但也没有为难人的打算,承诺道:“你放心吧,我其实也没打算就在凤阳府把那个杨丰年怎么样。我只是去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会先递信求援,到时候你再按章程办事就行。”   冯知县听完这话,才终于松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说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您这次出去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赵好摇了摇头,上次去金州是人手多,非得衙门组织不可,这次去凤阳府就她一个,而且手上也不缺钱,就不需要冯知县帮什么忙了。   告别冯钦丰之后,赵好就直接去买马和收拾行李了。   她是第二天出发的,走之前告知了???一声周捕头,顿了顿,又问:“您知道卫知拙在哪儿吗?”   周捕头却是很不高兴提他,只道:“他今日都未曾来衙门点卯,我哪儿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赵好垂下眼,知道卫知拙多半是在躲自己。   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对方了,即便是动用武力强迫,卫知拙不愿意,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待这个案子结束,如果卫知拙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的话,她……她就一个人回上京去好了……   光是想一想这个念头,赵好都忍不住委屈得想掉眼泪。   但她终究记得自己有正事要办,于是死死地咬着牙,把那些眼泪憋了回去,两腿一夹马腹,轻叱一声:“驾!”   便乘着马,飞奔着离开了。   凤阳府是个好地方,小吃鲜果种类繁多,茶酒纸墨也都格外出名。   但凤阳府也不完全算个好地方,挨着淮水,这里的平安与否全看老天眼色,稍有不称意,便不是水涝,就是干旱。   赵好也是去年回了西平县才听说的,凤阳府在她们前去金州的时候就发生了一场旱灾,不少流民跑到了蔡州,好在后来朝廷赈灾及时,才没有闹出大动静来。   兴许是因为天气尚且寒冷,赵好一路从蔡州进了凤阳府,一路上所见城镇都很冷清,直到到达了府衙所在的凤台县,才终于觉察出一些热闹的气息来。   百姓攘来熙往,街道商铺林立,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赵好找了个客栈住下,歇息一天恢复了一下精神,第二天便梳洗打扮一番,换上一身朴素的裙装,早早地去了凤阳府的府衙。   府衙的门脸比县衙要大得多,赵好也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便只缩着肩膀,做出一副焦急又胆怯的模样,在衙门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望上一望守门的两个差役。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前来上衙的人注意到了赵好,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府衙前徘徊?”   赵好做出吓了一跳的模样,随后结结巴巴道:“小,小女子是打杨家村来的,啊,对,是,是蔡州的杨家村,后来跟爹娘去了舒州……”   那人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耐烦赵好的胡言乱语,但看在对方模样清秀,年纪又小,还是耐下性子,提醒道:“只说你来干什么的就好了。”   赵好闻言,连忙道:“是!是!回大人的话,小女子是来找人的!”   “找人?”那人道,“找谁?”   “杨,杨丰年,”赵好观察着那人的表情,说道,“以前听村里人说,我这堂兄在凤阳府的衙门里当大官哩!”   然而对方听了杨丰年这个名字,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只嗤笑道:“大官?我可没听说过衙门里有姓杨的大官!”   随后又看看怯生生的赵好,摇头道:“罢了,小丫头懂个什么,你那堂兄估摸着是在衙门里当个胥吏吧。”   赵好抿着嘴,不敢说话,只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   赵好那张小脸露出求助的模样时,鲜少有人能够置之不理的。哪怕是路边吃糖的小孩儿都要忍不住把糖塞她嘴里,更何况对方是个成年男人,还在衙门里有些职位,最是喜欢表现。   那人被赵好盯了一会儿,果然抵抗不住,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这样吧,我带你进去找人,若是找不到,你有什么事便告诉我,我替你那堂兄帮你的忙。”   赵好闻言,立刻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连声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人一摆手,看了赵好一眼,笑道:“先不忙,等事情办完了,你再想法谢我不迟。”   赵好假装没听出对方言下之意,跟着人进了衙门。   府衙虽然比县衙大,管的事也比县衙多,但并不代表平日里没有百姓会因为告状或是其他事务出入。   但不知为何,赵好进门时,明显察觉到守门的两个差役表情有些古怪,十分警惕赵好这样的外人进去。   然而带赵好进门的那个人似乎也有正经官职在身,那两个差役终究是没有出言阻止,还冲那人点头行礼。   赵好心想,难道是杨明礼之前来过一次,打草惊蛇了?但想想可能性不大,杨明礼上次来至少是一两个月以前的事儿了,他身份普通,不至于让府衙里的人警惕这么久才是。   赵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倒是跟着那人进门后,得知了对方乃是刑房的经承,算是刑房的一把手了。   赵好一路跟着对方往里走,不忘用余光打量周围的建筑和地形,最后被安置到了一间对方休憩用的小屋里。   那经承冲她道:“府衙人手众多,胥吏更是有数百,要找你那堂兄不容易,你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出去找人打听一下。对了,你那堂兄叫什么来着?”   赵好连忙道:“杨丰年,瑞雪兆丰年的丰年,多谢大人!”   那经承摆了摆手,径直出门去了。   赵好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又站在窗边往外看了看,发现四周有不少府衙的差役和小吏来来去去。   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出去走动和打探显然不是个好主意,赵好只得坐在屋子里枯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地推开了大门,朝屋里问道:“是谁要找杨丰年?!”   赵好抬眼一看,发现不止那个经承,还有另外的一个陌生人也跟来了。   赵好忙做出受到惊吓的模样,起身说道:“是!是小女子!二位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她,”那经承冲旁边的人道,脸上满是怀疑和警惕,“你说她会不会就是……”   那人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走进来,上下打量了赵好一番,问道:“你是杨丰年的堂妹?”   赵好怯怯地点头。   那人又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赵好于是镇定地把自己早就编好的身份说了出来,这点她倒是不怕穿帮,毕竟对方也不可能现在去杨家村查有没有这个人。   谁料那人听完,上下打量了赵好一番,却是突然冷笑一声,扔出一个惊雷,道:“你若真是从杨家村来的,怎会不知道杨丰年早已经死了?他害了急病身亡的事,我们可是早就通知过他家里的人了。”   赵好大惊失色:“什么?!堂兄已经死了?!”   赵好是真的没有想到杨丰年早就不在人世,不过这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卫知拙当初的推断没有错。   一个死人当然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杨明礼恐怕就是得知了杨丰年死得蹊跷,又查不到凶手,这才自杀布了局。   但现在怎么办?杨丰年之死显然另有蹊跷,而她的反应已经露出破绽了!   不等赵好想出办法,那人见到赵好的反应,脸上的神情却是变得摇摆起来。   毕竟若赵好真的是为那事儿来的人,不可能不调查清楚杨丰年的情况,但对方震惊的表现又不似作伪,难不成真是杨丰年不常走动的亲戚?   赵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反应过来后立刻顺水推舟,掩面抽泣道:“天啊,我和爹娘离了蔡州,许久不曾回家,竟连此事都不知道……”   站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赵好听见那经承轻声道:“你瞧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恐怕真不是上面派来的人,怎么办?”   另外一人却十分警惕,继续问道:“你来找杨丰年是为了什么?”   赵好便哭诉道:“几年前小女子和爹娘定居舒州,本来生活美满,却不料识人不清,被孤身骗来了凤阳府。眼下钱财都已用尽,那负心汉也跑了,我实在是举目无亲,无人投奔,这才想起来有个堂兄在府衙当官,谁成想……呜呜呜呜呜呜!”   赵好前面只是干嚎,后面发觉可能掩饰不过去了,只得去想卫知拙那个闹心的家伙,想着想着,竟哭得真叫一个伤心欲绝了,两人见状,这才终于放下了疑心。   那经承得知了赵好只有一个人,还想把她带回家去,另外一人却不赞同,骂道:“眼下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还敢随意往家里带人?把这女子带进衙门来就够鲁莽的了,若是当真泄露了什么,你有几条命来赔?”   那经承听了,这才偃旗息鼓,和那人叫了几个差役来,把赵好赶出了府衙。   赵好被推搡着,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又装出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在外边坐了许久,被再次赶开时,才悻悻地离开了。   一回到客栈,赵好就整个瘫坐下来。   她这次前去打探实在是草率了,早知道先去一趟杨家村了。谁能想到,这杨丰年竟然已经死了,不过他背后的事也果然不简单,整个凤阳府府衙的人手都在防备探查这件事的人。   也好在赵好知道得不多,对方又阴差阳错地把重点放在提防所谓“上面的人”上,否则一旦暴露,任她功夫再好,在那么多人的围堵下,???恐怕也不能囫囵个儿地出来。   不过上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杨丰年……或者说凤阳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恐怕就连杨明礼,都没有预料到自己丢给赵好的是这样一个大麻烦。   但换个角度来看,这样的大麻烦,除了赵好也没有别的人能接得住了。   赵好铁了心要给杨明礼一个交代,今天晚上她还得去一趟凤阳府府衙,查清楚杨丰年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十二章   赵好当晚就换上了夜行衣, 悄悄地摸到了凤阳府府衙后门。   不过赵好白天进来时没探到太多地形,自然也设计不了路线,凤阳府府衙巡逻的守卫众多, 她完全是凭借着灵巧的身手和娇小的体型才躲过了那些人的眼睛。   但是躲人容易, 查东西却难。   府衙的面积比县衙要大上太多,布局也有差异,赵好不知道哪边才是吏房,更不知道哪间屋子是用来存放档案的, 只能晕头转向地举着自己的万能小铁丝,挨个房间捅锁眼儿。   也得亏她溜门撬锁的技艺精通, 一面防备着往来的巡逻守卫, 一面还能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门查看其中的情况。   只是赵好的运气实在一般,探了大半个府衙都没能找到地方, 而天色竟已经蒙蒙亮了。犹豫片刻, 赵好也只能先灰溜溜地撤离,待到下次入夜再找机会。   满身疲惫地回了客栈之后,忙了一夜的赵好倒头就睡, 一直到下午才被肚中的饥饿虫叫醒,随意擦了把脸,便穿上衣服出门觅食。   赵好来凤台县的第一天休息了一下, 当时便打探到了周围几家好吃的店铺,这会儿出门,便直奔小摊而去。   凤阳府的其他地方赵好不知道如何,凤台县的烧饼却是十分美味。只见那烧饼面上裹满了熟芝麻, 表皮层层起酥, 内里却是咸香软嫩的肉馅。一口下去, 芝麻香浓, 酥皮掉渣,肉馅多汁,怎一个美字了得。   有的小贩为了争抢生意,还会绞尽脑汁地摆出些新花样来:你用猪油揉面,我便用鸭油起酥,你往饼里包肉,我就往饼里搁糖。   他们有没有竞争出来胜负不重要,总之赵好是一气儿买了好几个口味的烧饼,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赵好饭量惊人,烧饼吃多了,多少有些油得慌,她记得刚到时还被人推荐这儿的豆腐好吃,便打算去找个摊子解解腻。   然而路刚走到一半儿,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却忽然被从道路中间驱赶成了两半。   赵好一时没有防备,被裹挟进了拥挤的人潮中,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努力踮起脚去看,只见一队看不出来历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城,顺着大路不知往哪里去了。   那队人马走得很快,占道的离开了,人潮便又慢慢回归原位,赵好忍不住问:“这些是什么人啊?”   也不知哪个回答道:“嗐,管他呢,都是咱小老百姓惹不起的人。”   赵好想了想,也没个头绪,干脆还是收了心,吃豆腐去了。   填饱了肚子,赵好又消了会儿食,待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了,便换上衣服,再次去了凤阳府府衙。   岂料这次的情况和她昨天来时又有不同了。巡逻的人少了不少,好些屋子却是灯火通明,直接有人守在门口了。   赵好趴在屋顶上打量了一番,发现点灯最多的就是她昨夜没来得及撬的几间房,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又怀疑难不成是她昨天被人发现了踪迹,这会儿才闹出这般阵仗来?   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昨天她没感觉自己被发现了啊,再者也没人查到她落脚的客栈去……   半天想不明白,赵好干脆就放弃去找缘由了。虽然危险,但越是有人看守的屋子越代表重要,这些灯正好替她筛掉了一些错误的选项,今天便把剩下几间屋子搜完。   不知为何,赵好总有一种预感,若是错过了今晚,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真相了!   赵好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人,到了最近的屋子跟前,这才发现竟然只有一个人把守,当下便松了口气,也不用费力找死角了,直接从天而降给人来了一下。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赵好扶住,轻轻放在了地上。   赵好熟练地撬开了门锁,摸进去一看,果然是一屋子书架,上面摆着各种吏房的卷宗文书。除了署内考勤、丁忧起复之外,在府衙中任职的人员名单,也都按照职务分门别类地排好了。   赵好来不及欢喜,抓紧时间一头扎了进去。   杨明礼的信息给得模糊,赵好也不知道杨丰年究竟是在哪一房当的胥吏,只先排除了刑房,按照吏户礼兵工的顺序一一筛查。   打晕的看守虽然被赵好藏在了隐蔽处,但外面随时可能有巡逻的人会发现这里的异常。赵好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过了一会儿,终于是发出一声惊呼。   她的运气不错,查到户部的时候就发现了目标,杨丰年的名字静静地躺在书页上,莫名地被人用朱砂划上了一道。   赵好心道,这可能就是已死的标志,吏房的名册里其实也见过一个……但只是一个而已。包括杨丰年在内,户部的册子上用朱砂划去的人名实在是有些多了!   如果她没记错,昨天那名经承的说法是杨丰年害了急病而亡的。除非是府衙内发了疫病,否则什么急病会一下子死这么多人?但若真是疫病,又怎么会只死这几个人?   赵好翻看着那些被划掉的名字,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终于在翻到某一页时猛地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真的会撞见的名字。   “黄冯……”赵好惊呆一般喃喃道。   当初那个给罗为正寄信的凤阳府黄冯,竟然和杨丰年一样,也是凤阳府府衙户房的胥吏!而他的名字,也同样和杨丰年一样,被人用朱砂笔毫不留情地抹去了!   赵好恍然大悟,原来早在杨明礼之前,她就已经遇到过两个被迫为这件事送掉性命的人了!   赵好心中隐约摸到了这件事的轮廓,死死地抿着唇,翻看完了册子上的名字,又查看了一下同年其他房的名单,发现果然只有户房出现了这样的迹象。   很显然,问题就出现在户房,杨丰年和黄冯恐怕不是害了什么急病去世,而是知道得太多,挡了谁人的路!   赵好抓紧时间,把有朱砂痕迹的纸张都撕下来揣进了怀里,又吹熄了灯,敏捷地绕出去,趁还没被人发现,把门关上锁好,将这间屋子伪装成了原本就没人看守的模样。   虽然还有许多地方没有探过,但赵好已经有了目标。   她知道,她接下来想找的东西,一定在把守最严密的那间屋子里。   果不其然,在房顶上逡巡了一会儿,赵好便发现了有间特别偏僻的小屋四周灯火通明。想来把东西放在这里的人原本是为了它的隐蔽性,却不料派了太多的人来看守,反倒弄巧成拙了。   赵好身手敏捷地靠近,找了个阴影处蹲下,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子,屏住呼吸,浑身的肌肉收紧,柔韧纤细的身躯绷得似一张待发的弓弦。   等待了片刻,一阵初春的冷风吹过,把守在屋子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晃了一下神,赵好手中的石子立刻被她弹射出去,在黑暗中不知碰撞到了何处,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守卫中立刻有人呵斥:“什么声音!”   其他人闻声,也都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个方向。   而就在他们撇开视线的一刹那,赵好全神贯注,浑身紧绷的力量瞬间释放出来,双腿蹬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激射出去,又在碰到屋顶的瓦片时立刻伸出双手缓冲卸力。   凭借着自己轻巧的身躯,赵好竟是如同一只真正的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就到了目标房间的屋顶上。   守卫们丝毫不知,就在刚才短短的一瞬中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警惕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自己把守的方位上。   一个人被派出去观察情况,过了一会儿便回来道:“什么都没有,好像是风把什么吹下来了。”   众人、包括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的赵好,听到这话,都是长松了一口气。   守卫们显然是因为没有麻烦上门,赵好却是庆幸自己没被发现。   毕竟刚才那样的行动对她而言也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她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失误,却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睛。   可见为了找到证据,赵好也是豁出去了。   待到那群守卫恢复原状,赵好也就放松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开身下的瓦片。   没有办法,门窗都被守死了,赵好再厉害,也没本事眨眼间把十数人通通悄无声息地放倒,只能把突破的路线放在房顶上了。   少女身材纤细,没花多少工夫就揭出一个能供她通过???的洞口,于是轻轻巧巧地跳了进去,一丝声音都没发出地落了地。   这里果然是户房存放卷宗的地方,赵好抿了抿唇,径直往仓储那一列书架去了。   一府户房需要负责的东西很多,除了当地的户口迁移、人丁增减、征税纳粮,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古往今来最容易出问题的一点,还是灾荒赈济。   赵好时常赖在她伯伯身边,自然也对这些事耳濡目染有了一些了解。能让一府户房在短短的时间内离奇死亡那么多胥吏,除了官场上的贪之一字外,赵好不做他想。   而且她记得,去年的凤阳府,的确是发生了一场旱灾,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贪了朝廷多少,又从牙缝里抠出了多少花给百姓。 第七十三章   赵好的设想很完美, 但直到她打开那些账册,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问题。   她看不懂。   赵好:“……”   早知道她娘教她管账的时候就认真一点听了,谁成想查案还能用到这个啊?   赵好皱着眉头, 努力分辨那些账目记录的数字有哪些出入。   然而户房内自然有人专门负责平账, 除非是懂行的来查,否则像赵好这样一知半解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出来问题。   赵好正在数字中纠结着,突然听见外边一阵喧哗, 也不知是她之前打晕的人醒了还是怎么回事。   情急之下,赵好只能把赈灾相关的账本都包上, 搬来桌椅叠在一起, 三两下顺着进来的洞口又原路回到了房顶。   这时候她才听见外面的人叫的是“让开让开”,而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赵好刚刚松了口气, 伏下身体, 探出头去看,就见一个经历带着一干衙役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走来,脸上的表情紧张, 竟是要直奔屋子里去了。   赵好忽然想起来,昨天白天来时,便听那经承提到了“上面的人”, 想来是有其他人也在查这个事儿,对方是来销毁证据的!   然而屋子里的桌椅还垒着,屋顶上的洞更是一眼就能看见,对方一进门, 就能立刻发现她的行踪了!   赵好瞬间意识到了情况紧急, 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   眨眼的工夫, 对方已经走到跟前, 要去推门了,眼下再没有别的办法能安然脱身,比起束手就擒,赵好也只得硬着头皮逃跑了!   但赵好的动作再快再轻,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被发现,她刚一从房顶飞扑出去,下面立刻就有人叫道:“屋顶上有人!跳到树上去了!”   赵好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逃命,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她抓着树干往上窜了一段,忽然一个激灵,侧身一躲,便有一只箭矢擦着她的胳膊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底下的人终于推开大门,发现了屋子里的情况不对,跑出来急声呵斥道:“快抓住那个黑衣人!生死不论!快!!!”   这话一出,其他摸不准该怎么办的人也纷纷开始搭箭射向赵好。   赵好见状大惊,只得背着包袱没命地开始奔逃。她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又意识到身处半空更容易被人看见,于是慌忙落了地。   幸运的是赵好跑得很快,身后的人没有及时追上来,然而不幸的是,众人的呼喝也叫府衙内的其他守卫觉察到了不对,很快就有人撞见了一身黑衣的赵好,喝道:“什么人!”   眼看着发现她的人越来越多,赵好也只能放弃了掩藏自己的身形,而是咬紧了牙关,拼命地朝着一个方向跑。   她要尽快离开凤阳府府衙!她的身手可以轻易越过府衙的围墙,那些追兵却只能走门,而等她到了外边,没有人前后夹击,那群人更是根本不可能抓得住她了!   赵好这么跑起来,速度的确更快了,但目标也变得更加明确,眼看追不上她,停下来拉弓的人越来越多。   哪怕府衙的守卫全是乌合之众,这么多人同时射箭的威力也是十分可怕的,更何况如今的情形不同往常,知府专程调了军中的人前来站岗。   赵好一开始还凭着直觉躲了几箭,随后便感受到后背传来一股刺痛和推力,惊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箭射中了她的后背!但好在她背着那些账本,帮她挡了大部分力道,只伤到了一点油皮,不算严重。   但被射中这事儿本身就已经够可怕的了,更别提她现在的身份和武功都派不上用场,随时真的有可能丢了小命。   赵好只能在心中祈祷着自己的运气,不要那么倒霉地被射中脑袋和腿,然后用更快地速度往前跑。   终于!坚持了一会儿之后,赵好看见了府衙的围墙。她几乎是解脱一般往上一跃,手脚并用地翻了出去,随后头也不敢回地往各种漆黑的小巷里钻去了。   赵好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到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她才在一个角落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直到拉下脸上的面罩,赵好才在浑身发麻当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丝湿润的感觉,原来她刚才逃跑的时候居然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也对,平时在家练武,受伤虽然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不论如何严重,她都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然而这一次,赵好却是真真实实地在鬼门关前游走了一回,哪怕她再想理智,也一样会无法控制地有害怕的反应。   赵好抽了抽鼻子,又擦了擦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的液体,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明明一直以来当侠客是她的梦想,结果真遇到事儿了,却这么狼狈。   但她想了想,又不觉得很后悔。她既然遇到了这样大的危险,证明这件事一定非常严重,其中一定不止掩埋了那些名册之上胥吏的性命,恐怕还有不知多少老百姓受害。为了替这些人们讨回公道,就算要再来一次,她也是愿意的。   这时候,赵好才终于有精力分出神来检查自己的伤势。   她先是嘶了一声,想解开身上的包袱。毕竟那支箭还插在账册上,箭头却漏出一点,被她背着跑了一路,背上的皮肉估计都被划花了。但是抬起手的时候,赵好才发觉自己的胳膊也被擦了一道口子,一动就在衣服上磨得生疼。   虽然疼,但回忆一下,当时朝她射箭的人还挺多的。只伤了两个地方也算她武艺高强了,赵好忍不住想,换个人来,指定要被扎成刺猬。   赵好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重新把账册裹好,背在了背上正要离开,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脚步声。   那声音非常轻微,但每一步落下时,都极其稳健。习武之人,首先练的便是下盘,而光听脚步声,赵好就知道,这个人起码练了二十年的武。   赵好立即警惕了起来,她转过身,却不敢像在府衙当中那种逃跑,而是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这种情况下露出后背,与找死无异。   四周漆黑且安静,除了那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赵好听不见任何声音,紧紧攥着的手心也冒出了冷汗,直到那个人走到了巷口,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矮小而精瘦的男人,他也穿着一身黑衣,蒙着脸,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小而精亮,带着一股死亡的杀意,紧紧地盯着赵好。   赵好也紧盯着对方,但那种熟悉的,因为恐惧而出现的麻木感又一次从她的脚底冒了出来,直遍布她的全身。   她感觉到了,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若来的是个彪形大汉,她都不至于害怕,而越是这般精瘦的人,越是恐怖。他们身上没有一丝累赘的皮肉,摆脱了沉重的身体,他们有更可怕的爆发力和灵活度,自然也有更快的速度。   赵好一向自傲于自己的武艺,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命。   就在这一刻,赵好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的一刻,对方猛然动了!几乎是瞬间冲到了赵好眼前!赵好立刻伸手去攻击对方的脖子,而那人只是一旋身,便在躲开赵好的同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赵好在电光火石间收回了手,那剑锋擦着她的指尖划过,若不是赵好的动作够快,现在的她已经少了两根手指头了!   赵好现在几乎要绝望了,本来就打不过这个人,对方竟然还带了兵器,而她却是赤手空拳!   但那杀手并不给赵好任何喘息的机会,剑锋紧接着便划向了赵好的脖子!   赵好勉强侧了一下身,却忘了那是一柄软剑,剑锋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最后只能咬着牙,拼着受伤的代价,用手臂横在脖子前挡了一下,随即就地一滚,想要脱离这个巷子。   但那杀手怎会让赵好得逞,立即追了上来,两三招便叫赵好不得不重新退回了巷子当中。   对方的攻速越来越疾,而赵好先前本就因为逃命而浪费了大量的体力,眼下更是左支右绌,即便是以其他部位承担的方式躲过了几次致命伤,越来越多的流血???量也让她再支撑不了多久了!   到了最后,赵好几乎是血葫芦一样缩在了墙角,死死地瞪着眼前的那个人。   兴许是第一次见赵好这样能和他僵持这么久的人,那杀手没有立即动手杀了赵好,而是看了看被她藏在身后的包袱,沙哑地问道:“怎么不拿那些账册挡剑?你要是不受这些伤,还能再多坚持一会儿。”   赵好因为失血和恐惧而浑身发抖,仍是咬着牙,答道:“那是证据。”   那杀手得到了答案,“呵”了一声,不为所动地朝赵好举起了剑。   赵好闭上眼,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可能真的就这么倒霉,要命丧于此了。她爹娘要是知道了消息,不知道会有多伤心,还有那个负心汉卫知拙……算他说对了,这浑水果然不是好趟的,一来就把自己的小命弄丢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应该不会吧,赵好难过地想,他都不喜欢我了。   就在这一瞬间,赵好忽然听见了一声异响,她猛地睁开眼,就见一把刀鞘朝那杀手飞了过来!   杀手同样听见了声音,即将落在她头上的剑收了回去,反手击飞了那刀鞘!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一脚将那杀手踹了个踉跄,也将墙角的赵好露了出来。   卫知拙满头是汗,仗着自己手长,直接把赵好从地上拎了起来,咬着牙把她往外推。   “快走!!!”   赵好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卫知拙!”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来了! 第七十四章   赵好完全没有想到卫知拙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现在不应该还在西平县吗?   但事实上,卫知拙其实比她更早到达凤阳府。   那天在劝过赵好之后,卫知拙就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拦住对方了。或者说, 他也没再想拦她, 因为赵好就是这样的人,而他一直以来喜欢的也是这样的赵好。   所以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只能陪她去闯。   在赵好还在县衙同周捕头告别的时候,卫知拙已然买好了马, 先行出发了。   他比赵好要早一天到达凤台县,随后便一直守在城门口, 直到看着赵好进了城门。   这段时间里, 他也去查过杨丰年的事,但于公没有名目, 于私凤阳府的府衙又严防死守, 加上确实不善武力,卫知拙也只能铩羽而归。   不过因此,卫知拙也意识到了杨丰年的事情确实不简单, 其中牵连甚广,对方甚至有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这让卫知拙更加关注赵好的动向,只要赵好离开客栈, 他都一直远远地跟着对方。甚至在赵好第一次夜探府衙的时候,卫知拙都一直在外守着接应。   唯独今天,卫知拙因为另有发现,暂时离开了一下, 而等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时, 就遇到了眼下这般危急的场面。   卫知拙忍着腿上的旧伤疼痛, 推着赵好往外跑, 那杀手却在踉跄过后迅速站稳了身体。   只见他一抖手,柔软的剑身便仿佛灵蛇一般袭上了卫知拙的脖颈,只需轻轻一收,即刻便能让他人头落地。   赵好瞳孔猛地放大,立即伸手抓住剑尖,另一手拽开了卫知拙的身体。   那杀手见状,直接收剑,再次攻向从卫知拙身后暴露出来的赵好。却不料卫知拙咬紧牙关反手劈刀,斩开他的剑身后,又挡在了赵好身前,一柄朴刀顺势划向他持剑的手。   杀手冷哼一声,直接翻身一跃而起,一脚踹中了卫知拙的胸口!卫知拙吃了这一下,仿佛被数百斤重的铁锤猛然击中,口中直接吐出一口血来,压着他身后试图接着他的赵好一同飞出了巷外。   两个人齐齐倒地,赵好先前中了那么多剑,掌心又在刚才被划烂,但好歹没有正面被踢中,反而比卫知拙的伤势还要轻一些。   赵好率先支起了身子,慌乱地去看身旁人的情况:“卫知拙!卫知拙!”   卫知拙一侧身,又“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随后躺在地上,喘着气,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好的脸。   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赵好不知怎么的,眼泪突然就没完没了地涌出来了。她有一大堆话想质问卫知拙,包括对方对她突然改变的态度,也包括对方一开始对这个案子的推断。   但最后,赵好看着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的卫知拙,只能哭着骂道:“谁让你跟过来了?”   卫知拙闭了闭眼,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赵好呜呜哭泣,说道:“已经有事了,我打不过那个人,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了!”   卫知拙抬眼看了她一下,就如同从前她们还没吵架时,每次赵好在他跟前犯傻一样。   无奈又喜欢。   “不会让你有事的。”卫知拙将刀递到了赵好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的掌心里,轻声说道,“抓住机会。”   赵好一愣,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把刀,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卫知拙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径直朝跟来的杀手扑了过去!   那杀手见状,立即攻向卫知拙的脖颈,而后者却早有预料,用手臂挡下致命伤,继续往前。那杀手这时才发现对方面对自己的剑锋毫无畏惧,但已然来不及拉开距离,只得顺势将剑锋递进了卫知拙的胸膛!   “卫知拙!!!”   卫知拙听见了赵好撕心裂肺的尖叫,却是不退反进,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对方!那杀手身量本就不及卫知拙,被钳制住后,持剑的那只手更是被夹在两人当中,无法动弹。   杀手瞬间明白了卫知拙的用意,开始用另一只手攻击卫知拙背后的穿透伤,摇摆着身体试图挣脱。   卫知拙额头青筋暴起,几乎爆发出了这辈子所有的力量,控制住了那个人,大声叫道:“好好!!!”   赵好也不知自己是从衰竭身体中的哪个角落压榨出来的力量,拿着那柄刀扑了上去,抓住机会一刀砍在了那杀手的腰上!   那杀手被斩断脊柱,下肢瞬间没了力,身体下沉的时候,也终于有了空隙一把推开了卫知拙。但当他试图再次冲着赵好挥剑的时候,才发现那柄软剑还卡在卫知拙的身体里。   卫知拙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赵好的第二刀已然到了,那杀手毫无还击之力,被径直斩下了头颅!   血液喷溅而出,现场安静了片刻,“锵啷”一声,率先落地的却是赵好手中的朴刀。   赵好抽噎着掰开那杀手还握着剑的手,一把推开对方的尸体,咬紧牙关,抱着倒下来的卫知拙往外挪。   但是她真的是没有一丝力气了,走了两步,便跪坐在了地上,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卫知拙!卫知拙!来人啊,有没有大夫!救命——”   卫知拙躺在她腿上,闭着眼,微弱地呼吸着,轻声道:“别叫了,当心引来追兵。”   赵好低下头,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他脸上,哭着骂他:“卫知拙你个王八蛋!你不能死!听见了吗?你不能死!”   卫知拙却不回答她的话,只睁开眼看着她,低声道:“我叫了人来的,应该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赵好一愣,好像有了些希望,急切地问道:“多久?”   卫知拙不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   原先被踹中的伤已叫他不知断了几根肋骨,后面又那般拼命地搏斗,他几乎疼得不知道那些肋骨扎到哪里了,更别提后面又中了一剑。即便卫知拙的嘴再硬,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没事。   或者说,其实他已经感觉到生机在慢慢从身体里流逝了。   不过好像只有到了这种时候,人才能真正看清一些东西。   他原先不知道和赵好在一起后,即将面临的生活是不是他想要的。   但现在他知道了。   无论如何,他想要赵好,赔上这条命他也想要她。无论她背后的那些人和势力会给他带来什么,卫知拙想,他都愿意接住,然后一肩扛起。   就像这一次一样。   他可以不说话,可以欺骗任何人,但他无法欺骗自己,只要是赵好想做的事,他都想和她一起。   他没了她不行。   赵好还在问他,救兵到底什么时候来。   卫知拙却抬起眼,深深地看着她,说道:“我喜欢你。”   赵好一愣,随即哭得更厉害了,祈求道:“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说,我害怕……”   卫知拙也不想惹她害怕,但他也真的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只能抓住赵好的手,用自己最后的力气不断地重复:“好好,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等这件事结束,我就跟你一起回上京,好好……”   “卫知拙!!!”   赵好看着对方在自己的怀中渐渐没有了声音,整个人都麻木了。她试图站起来把卫知拙带去医馆,最后却摔倒在地,只能无力地掉着眼泪。   直到赵好哭得失去意识,才终于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一队姗姗来???迟的人马。   ——   而等赵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居然是本应该远在上京的尹或的脸。   赵好呆了一会儿,眼泪便从已经红肿的眼睛里又冒了出来。   她浑身疼得要命,但还是坚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尹或,抽噎着说道:“怎么会梦见这个人啊,我要卫知拙……”   刚准备说话的尹或:“……”   沉默了一下,侍郎大人还是坚强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道:“郡主殿下,您没有在做梦,是卫郎君带着的人找到你们的。”   床上的赵好一愣,猛然清醒过来,又努力翻了个身,说道:“真的是你?!你来凤阳府了?卫知拙说他找的救兵就是你?不对,我在这里,卫知拙呢?他怎么样了?”   尹或道:“卫郎君还在救治当中。不过放心吧,这回来办案之前就知道是个硬茬儿,专程带了太医院的人来,工具药品也都备齐,卫郎君不会有事的。”   赵好这才终于松了口气,随后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一半儿是因为卫知拙,另一半儿却是因为自己浑身上下的伤口。   尹或见状,低声道:“郡主先休息吧,下官也还有要事要办,待到您恢复精神了,下官再来同您说话。”   尹或起身,往外走了一段,却是突然停下来,转身说道:“对了,多谢您拼死从凤阳府府衙里带出来的账本和名册。”   他看着床上的赵好,头一次如此郑重地朝她行礼,沉声说道:“若非有此证据,恐怕难以将谋害无数百姓性命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我代他们谢过郡主。” 第七十五章   赵好刚一能被人掺着下床, 就立刻跑去看了卫知拙的情况。   后者伤得很重,多亏尹或带了不少太医院的医官来,这才勉强保住性命。只是赵好去的时候, 卫知拙仍是昏迷不醒, 她只得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替他擦擦额上的冷汗,暖暖冰凉的手心。   而忙了好几天的尹或也终于有了空闲,找了个机会, 将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了赵好。   和赵好想的一样,一切的确和去年凤阳府爆发的旱灾有关。   实际上, 这次天灾在前年就隐约有所预兆, 只是在去年才彻底爆发出来。而当地知府先是瞒报,随后眼见隐瞒不住, 便干脆把这场灾情变成了自己贪污敛财的工具, 一面向朝廷求援,一面在赈灾款中大捞特捞,害了无数老百姓的性命。   蔡州离凤阳府不算近, 都能遇到逃亡的流民,可想而知当时除了凤台县,四周的其他地方会是怎样一副饿殍遍地的可怖场面。   赵好眉头紧皱, 说道:“区区一个知府,有这么大的胆子?”   “当然没有,”尹或冷哼,“否则他一开始也不会因为担心被问罪贬职而瞒报灾情了。”   实际上, 这位凤阳府知府乃是容氏派系中的人, 因此在发现灾情隐瞒不住之后, 第一时间告知的其实并不是皇帝, 而是容相。   而给这位知府出了趁此机会敛财的馊主意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容相的嫡子容有远。   这也是为什么凤阳府的消息能收得这么紧,而后续又会出现那样厉害的刺客来阻挠办案了,都是容相在派人给他的儿子收拾烂摊子呢。   “不知道郡主是否还记得黄冯此人?就是罗为正案最后搜出来的信封上的寄信之人。其实他就是凤阳府府衙内的一名胥吏。”   赵好点了点头,上京的这件案子她没能办到最后,但兴许是缘分使然,最后还是让她参与了进来。   尹或沉声道:“黄冯和上京那名为罗为正的奉直郎乃是老乡。应该是黄冯回家探亲时,经常听说罗为正编造的事迹,便以为对方当真是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人,于是给罗为正寄了信,这才出现了上京的那起案件。”   黄冯在凤阳府府衙的户房中当值,是最早发现账目不对的人。   可能是因为生性良善,也可能是觉察到自己会死,他整理出了一份账目,连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当时凤阳府的惨况一起,托人捎给了上京的罗为正,期盼对方能够将之大白于天下。   但是因为路途遥远,信件到达时已是年关,而早已身首异处的黄冯也没有想到,罗为正并不是什么乡亲邻里口中能在朝堂上直言正谏的大官,只是一个站在大殿外吹冷风的奉直郎而已。   罗为正看完信后,自然是吓得屁滚尿流,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因为喜爱吹嘘,竟让自己不得不面对这样大的一个麻烦。   心知自己根本没本事掺和进这事里去,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被人盯上。罗为正走投无路之下,便草草地设计了一个假死之局,想要金蝉脱壳,保住性命。却没想到他的算计早已被人看破,反而顺水推舟地造就了一起古怪的自杀案。   尹或又朝赵好拱了拱手,微微笑道:“此事说来,也是郡主之功,若非您当时执意调查,我们恐怕也不会发现其中隐藏的这一桩大案。”   赵好心知对方是在恭维,不过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才说道:“当时我要是不查这个案子,就轮到你来查了,以尹侍郎的本事,多半也能看出其中问题所在吧?”   尹或却是摇了摇头。   他的确能看出案子有问题,但他事务繁忙,又哪有时间能像赵好那样死死地咬着线索不放,一盯就是几天?多半也是交给底下的人去办,最后不了了之,让真相永远被埋葬。   不过换句话来说,也是因为皇帝对赵好的重视,这才敏锐地发现了这起案件不对。当时他派出尹或接手案件,同时强硬地阻止赵好继续追查,就是担心对方会因为这个案子遇到危险。   也不知道她伯伯得知她最后仍是掺和了进去,还差点弄丢小命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赵好有些心虚,看了看尹或,问道:“所以你是顺着罗为正的案子,最后追查到这里来的?”   尹或点了点头。   赵好却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却是因为衙门里任职的一个书吏自杀……”   “下官都已经知道了。”   赵好一愣。   尹或道:“郡主忘了吗?下官那天傍晚带着人进城后,是卫郎君先找上我们的。”   赵好这时才想起来,那天傍晚她的确见到过一队神秘的人马,以及调查时凤阳府府衙内的种种古怪。   同时也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说的“上面的人”就是前来查案的尹或。而她和卫知拙那夜遇到的杀手,恐怕一开始也是容相为了尹或准备的。   想到自己和卫知拙一身的伤都是替对方挨的,赵好的目光中难免带上了些幽怨:“原来是你小子……但凡你晚来几天,说不定都没这么凶险了。”   尹或也是无奈,他也想不到会这么巧啊。   卫知拙找上门时,尹或甚至十分诧异,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得知他们这拨人的身份,也因为事关重大,对突然出现的卫知拙非常警惕,以至于两人在交流取信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后来是卫知拙一再强调赵好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他需要人手保护对方。而尹或又赶着去问凤阳府知府的话,这才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分了一些人手给对方。   不过后面的事赵好也知道了,尹或手下的人没有人人配马,高手又大多在他那边护卫,以至于卫知拙情急之下没有等人一起慢慢搜寻赶路,而是一个人骑着马,率先单独找到了赵好。   但也是多亏了卫知拙的“鲁莽”,否则等他和其他人一起走到那条巷子,赵好估计已经凉透了。   说到这里,尹或也是朝赵好行礼谢罪,诚恳地致歉道:“下官没有料到郡主真的来了凤阳府,险些因为疏忽酿成大错,还望郡主责罚。”   尹或既然这么说,要是卫知拙真没了,赵好估摸着自己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眼下卫知拙还活着,还答应了跟自己一起回上京,赵好也就不打算为难对方了。人家也是来办事的,这样大的案子,的确应该多警惕一些的。   于是冲对方摆摆手,叹道:“起来吧,这事儿也不能全赖你。”   尹或又弯了弯腰,这才直起了身子,说道:“那凤阳府知府有容有远撑腰,十分嚣张,因此那夜问话的时候什么都不肯吐露。”   若非赵好直接从府衙盗出了户房被灭口的名单和赈灾的账目,这个案子恐怕真的难以办下去。   “不过托您的福,现在对方已然认罪了。”尹或微微笑道。   托赵好的福,账本在手,这桩案子办得可谓是铁板钉钉,没有一个参与进去的人能摘脱,即便对皇帝而言,也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虽然严格来说,这件事其实只牵扯到容有远,并不能一举扳倒容相,但处置了对方的嫡长子,也无异于给了对方重重一击。   教子无方四个字一出来,容相即便是不???告老还乡,也得闭门思过一段时间。而官场之变瞬息风云,待他重回朝堂,恐怕又是一波势力的洗牌了。   而另一方面,对那些贪赃枉法之人的惩处,也终于是给了死去的黄冯、杨丰年等人,以及那些受害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说到现在,赵好总算是把一切都弄明白了。   原来她竟出了这样大的一份力。也可能世上的确有因果缘分这样的东西,否则杨明礼当初怎么就恰恰好将杨丰年的案子托付给了她?要知道,但凡做这些事的是另外一个人,这一切恐怕都是无法成立的。   但赵好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由紧张地冲尹或道:“对了,你可千万别把我受伤的事告诉我伯伯和爹娘啊,不然他们一定担心死了!”   尹或:“……”   见对方半天不说话,赵好几乎是绝望地问道:“你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尹或见状,终于是无奈地开了口:“此案事关重大,您又在其中起了这样关键的作用,下官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写信递回上京了。”   赵好:“……”   这回换赵好沉默了。   尹或忙道:“下官自然也没忘提卫郎君舍命相救的事情!”   赵好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虽然她挨骂是跑不掉了,但卫知拙有对她的救命之恩在,至少她爹的态度会好一些,也算是不亏了。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下官也忘了说了,”尹或道,“这次离京前,宁王妃托下官回去时绕一下路,去西平县告诉您一句话。”   赵好愣了一下,心想有什么事写信不行,还专门让尹或绕路来说?   尹或道:“宁王妃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您只管带着人回家就好。”   赵好明白了,她娘的意思是已经把她爹给制服了,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尹或也早明白了其中内情,笑道:“看来下次见面,就要叫卫郎君一声郡马了。下官看得出来,这位卫郎君不仅是人中龙凤,对郡主也是用情至深。”   那天尹或之所以会被卫知拙说服相信他,除了对方所说的话都有理有据,也是因为对方看似冷静,实际上嗓音颤抖,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对赵好遇险的担忧和恐惧。   事实也的确如此,卫知拙当晚赶去寻找赵好的时候,半途就摔了马,后半程完全是撑着伤腿在奔跑赶路,几乎是拼尽了一切去救赵好。   即便是以尹或的视角来看,也不得不佩服地承认,这两人的确是天生一对。 第七十六章   这桩案件牵扯甚多, 一面要雷厉风行地把犯案官员送回上京受审,一面又要巨细无遗地收集好所有相关证据。   尹或只能同手下副官兵分两路,自己先回上京, 而对方继续留在凤阳府调查。顺便也给赵好和卫知拙提供养伤的环境。   赵好除了失血过多, 伤势倒没那么严重,很快就能下床,半个月伤口就已经通通结了痂,不剧烈运动的话, 不影响什么了。   但卫知拙的情况很不好,赵好能到处走动的时候, 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在昏迷。偶尔赵好在照料卫知拙时, 会见到对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只看着她, 却对她的问话没有半分反应。用不了多久, 又沉沉地睡过去。   赵好为此急得问了好几遍随行的太医,老头儿们也只能捋着胡子叹气,劝她耐心:“郡主, 我们知道您忧心卫郎君的安危,不过他的伤势您也知道。亏得那最后那一剑没刺到要害,他才保住了性命, 哪里能那么快就好起来呢。”   按照他们的说法,卫知拙也就是年纪轻,身体又好,这才能捡条命回来, 但凡年纪大点, 伤势还没稳定下来, 估计就已经耗不起了。   赵好见太医们都一副“眼下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您就知足吧!”的模样,也不好再催问些什么,只能越发仔细地照料卫知拙。   不说别的,对方的脸色确乎是一天天好起来了,伤口除了开始的一段时间变得可怕了一些之外,后面也在慢慢好转了。   这天赵好正在给卫知拙擦手,刚要起身去拧帕子,却突然被一股微弱的力道抓住。   赵好一愣,立即去看他,小声叫道:“卫知拙?卫知拙?”   便听见他半闭着眼,皱着眉,苍白的唇瓣微微开合,口中快速地念叨着什么。赵好把耳朵凑过去听,便听见几句零碎不成篇的话。   什么“是姓尹的钦差带着人到了”,什么“连他们都不敢暴露身份,定然危险”,还有“别一个人去,好好”。   赵好知道他恐怕是又梦见了先前的事,连忙轻声哄他:“没事没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好好儿的呢,别担心,没事的……”   兴许是听见了赵好的声音,卫知拙真的停下了念叨,眉头也舒展开来,再次睡着了。   赵好吐出一口气,看着他憔悴的俊脸,又觉得难过,只得起身去清洗帕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好趴在卫知拙房中的桌子上睡着了,惊醒时,就听见有人在小声叫她:“好好……”   赵好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脚下却不停,慌忙地到了卫知拙床前,叫道:“卫知拙?”   卫知拙醒了,一双眼中虽然还带着疲惫,却是清明的。   他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赵好,确定对方的状态很好,这才又放心地闭了闭眼,弱声问道:“过了多长时间了?我的伤势如何?”   赵好心想,你也太冷静了,这么重的伤,还以为你要跟我当初一样,以为自己在做梦,再来两句我是谁我在哪儿呢。   赵好笑了笑,又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在卫知拙慌乱的注视中,赵好实在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只能把头埋在了他的手臂上,呜呜咽咽地回答他的问题:“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太医说你的伤势在好转啦……呜呜呜,幸好你没事,我娘还让我带人回家呢,你要是没了,我带谁回去啊……”   卫知拙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急还是该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努力动了动手,蹭了蹭赵好脸上的眼泪,低声道:“对不起。”   赵好哭够了,吸吸鼻子,抬起头,问道:“干嘛道歉?”   卫知拙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禁不住弯了弯唇角。赵好心思单纯,一点儿也不记仇,因为这一出,便把之前的事通通忘了。   但卫知拙还是要道歉的:“因为之前逃避你的事。”   赵好愣了一下,她当初一直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来着,现在却好像没那么好奇了。   不管怎么样,卫知拙还是把自己当时的顾虑和迟疑说了出来,随后道:“我一直没有想清楚,也做不出决定,这才事事避让。”   赵好闻言,心中也有所触动。她俩身世家境悬殊,更不容易的一方其实是卫知拙,回到上京那段时候,她又何曾没有担心过同样的事情?只是找不出答案,暂且搁置罢了。   这样一想,赵好心里最后的一丝纠结也放下了,瘪着嘴说道:“看来咱俩确实是心有灵犀的。”   卫知拙看了看她,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赵好却只问道:“那你现在想清楚了吗?”   卫知拙也还是那副讨人嫌的模样,反问道:“你觉得呢?”   赵好板着脸看他,半晌,还是撑不住露出了笑意,把脸搁在床上,说道:“我觉得?我觉得你想不清啦,你连命都愿意给我了,嗯?”   便是因为这个,她才对卫知拙之前的反应没那么在乎了吧,因为对方舍命救她的事,已经足以证明一切了。   卫知拙闻言失笑,见赵好执着地盯着他,还是垂下眼,别别扭扭地出声道:“对……只要有你,我什么都愿意。”   见赵好终于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卫知拙才跟着笑了,又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赵好摇头道:“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难道不是为我受的伤?”   于是又把整件案子和后来的处理一一告诉了卫知拙,连同罗为正的案子一起,说道:“当初皇伯伯突然不许我再查下去,我便有预感这案子不对劲,也没敢向你提起,并非有意隐瞒。”   卫知拙“嗯”了一声,道:“我都知道。既然都已经有了处理,自然是好事,只是这次的证据拿得实在凶险,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提到这个,赵好同样心有余悸。刚从凤阳府府衙逃出去的时候,她还想过再来一次也不会后悔,但后来牵扯到卫知拙的性命,她是真的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说什么她也不会一个人以身犯险了,哪怕只有一点点苗头,她也先把人手带齐了再说。   卫知拙也是同样的想法,叹道:“我原先只以为是官场常见的贪污敛财,却没料到背后有容相这样的权奸在。”   赵好的武功的确已经是顶尖的了,???即便是放在大内,也是鲜有敌手的。   但备不住容相豢养了那样的高手,也难怪尹或来查案时会带那么多人保护自己,若不是赵好和卫知拙因缘巧合之下替他挡了这一劫,他能不能安然回到上京也是两说。   卫知拙在当天傍晚看见这支从上京来的队伍时就察觉了不对,在上门确认来的人是尹或之后,心中更是警铃大作。那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事情要遭,赵好可能会遇到性命之危。   但那时候赵好已经出发,想阻拦或是从长计议都来不及了,卫知拙权衡之下,觉得自己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救下她,这才极力劝说,希望尹或能够提供更多帮助。   虽然结果还是他一个人救的人,尹或的手下只是派上了后勤的作用。   “可见这位尹钦差确实不靠谱。”卫知拙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倒是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酸味儿,意有所指。   赵好一耳朵听出来,有些憋不住笑,说道:“说到这个,你之前一直犹豫的事,我在上京时就考虑过了。”   卫知拙还没发现不对,“哦?”了一声。   赵好努力板起脸,说道:“那时候我爹嫌你是个捕快没出息,我便想着要不要请皇伯伯给你安排个官做,不然他就考虑把我嫁给尹或了。”   卫知拙闻言,脸色一变,脱口道:“什么?!”   随即便因为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扯到了伤口,脸色苍白地倒了回去。倒把赵好吓了个花容失色,一边道:“我说笑的!我说笑的!你别急啊!”   一边慌忙地跑出去叫太医了。   不一会儿,赵好拽着两个白胡子老头儿回来给卫知拙检查伤势,后者还坚持地用眼睛看着赵好,一副不把话说清楚不罢休的模样。   赵好真是无语了,只好叹着气道:“别着急啊,我只是随口一说,逗逗你的。是有这个事来着,但我已经严词拒绝了,不然我还回西平县去干嘛?”   卫知拙闭上了眼,似乎是释然了一点,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道:“姓尹的不是什么好人。”   赵好连连点头:“对对对,他人可真不怎么样!走之前我还说他了呢!”   卫知拙强调道:“下次也不要再说他了,离他远些。”   赵好连连应声:“远,远,下回看见他连招呼都不打!”   卫知拙这才安心地躺平了。   听着这对小情侣背后说尹或坏话的两个太医:“……”   最后人家还是没说什么,而是检查完,严厉地批评了一下赵好。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被您一句话激得差点让肋骨插进肺里去!以后可不敢这样了,伤员这么激动,是要影响伤口愈合的!   赵好只能连连认错,送走两名太医,随后才心有余悸地回到卫知拙床边,看着对方因为刚才那一下红润起来的脸。   不知怎么的,赵好好像突然想通她娘为什么一句话非得让尹或拐一个大弯儿跑去西平县说了。   要是没有这起案子,她现在估计还在西平县和卫知拙闹别扭呢。她娘怕不是见她久未归家,专程让尹或上门去刺激卫知拙的吧?   估计卫知拙能上当。赵好不由啧啧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作者有话说:   QWQ要开始向结局进发啦,明后两天咕咕一下,整理最后的大纲!感谢小天使们一路以来的支持,呜呜呜 第七十七章   赵好从奄奄一息到能跑能跳花了三十天不到, 卫知拙却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才能下地,随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痊愈。   等两人彻底休整好,已然是入夏的时节了。此时就连尹或的副官都已经回京好一段时间了, 凤阳府大旱贪污一案更是天下皆知。   天子震怒, 涉案官员通通被查,无一不落了个抄家斩首的下场,就连容相之子也没能逃过。只是众多官员求情之下,天子网开一面, 看在“其他人并不知情”的份儿上,只要了他一个人的性命, 没有牵涉其家人。   皇帝没有追究, 容相却不能没有表示,于是以“教子无方”之由主动上书请辞, 朝中大臣自然是纷纷劝阻。而皇帝念在对方是两朝元老, 不忍重罚,权衡之后,只叫对方闭门思过半年, 容相谢恩。   不过这些就不是赵好和卫知拙要操心的事儿了。   “太医,怎么样?”赵好小心地盯着把完脉,收拾东西的两位太医, 出声问道。   其中一人捋了捋胡子,说道:“卫郎君的伤已然大好了,恢复得相当不错,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另一个人也点了点头, 说道:“全赖郡主照料有加。”   赵好闻言, 心虚地笑了笑。   她倒是有在认真照顾卫知拙啦, 但是笨手笨脚的次数也不少, 尤其是半个月前,她突发奇想给对方煲汤,结果把小院里的厨房炸了,要不是卫知拙拄着拐出来灭火,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状况呢……   卫知拙倒没觉得太医说的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赵好衣不解带地照料他,吃饭翻身,更衣擦洗,都一力承担。   莫说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便是真夫妻,一方患难,另一方也少有能够毫无怨言做到如此地步的。   若不是赵好,卫知拙并不认为自己能好得这么快。   “不过还有一事,”后开口那太医道,“郡主可知卫郎君腿上有一处旧伤?”   赵好一愣,立即道:“知道,这伤可有机会治愈?”   太医笑了笑,说道:“我便说呢,这伤平日里是会影响行动的,郡主应当是想替卫郎君治一治的。”   “机会自然是有的,卫郎君的腿伤乃是早些年折断后没能及时得到救治,于是长歪了,只需要敲断后重新正骨,让它自己再长一次就好了。”   那太医道:“距离上次受伤的时间不算长,卫郎君又年轻,骨头的愈合能力也强。如此一来,即便不能恢复到十成,九成也是可以的,总比现在这样要好。”   赵好转头去看卫知拙,后者询问道:“现在就可以治吗?”   太医闻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却是不能。一来从太医院带来的名贵药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在民间重新采买多有不便,二来这里的条件和人手也不够,操作起来恐有差池。如若要给卫郎君治伤,还是去上京稳妥一些。”   赵好不说话,卫知拙看她一眼,冲太医点头道:“我知道了,就等去了上京再治伤吧。”   两个太医又嘱咐了一番,便收拾药箱先离开了。   赵好回过头,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卫知拙。   她们遇险那晚,卫知拙曾承诺过要和她一起回上京,不过他恢复意识之后,赵好却没有提过这茬儿。   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改变主意,也不想显得自己好像多急切。   但卫知拙方才的话显然是在表示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卫知拙看着赵好那副小模样,终于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些笑意来,冲她张开双手。   赵好见状,也抿起嘴,开开心心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卫知拙抱着赵好,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她换回女儿打扮的模样,这么可爱的人,竟真的到他怀抱中来了。   两个人抱着腻歪了一会儿,卫知拙才问道:“太医说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唔……”赵好闭着眼想了想,说道,“过两天吧,我想先回一趟西平县。咱们出来这么久都一声不吭的,周叔他们肯定担心死了,总得置办点礼物特产之类的回去道歉。”   卫知拙愣了一下,说道:“也是。”   赵好眯起一只眼睛看他,说道:“你该不会都没想到回西平去吧?”   卫知拙面带尴尬,别开视线,老实道:“一心想着去了上京该如何面对宁王殿下了,确实有些疏漏……”   赵好听完,忍不住大笑了出来,戳着他的胸膛哼道:“卫知拙啊卫知拙,想不到你这样周全的人,也有今天!”   卫知拙哑口无言,所谓情之一字,关心则乱,便是如此吧。   两个人又在凤阳府滞留了三天,才收拾行李往西平县赶回去了,留下来照料他们的人手则是慢一步回了上京。   而等赵好和卫知拙回到西平县,又是十来天之后的事儿了。   西平县衙里,周捕头刚处理完一件案子,脸色难看地从知县书房里走了出来。   赵好一去凤阳府就是四个月,音讯全无,而同她闹了矛盾卫知拙也跟着没了踪迹。两人住处的屋子大门上都落了灰,家里养的猫也饿得开始四处捕鼠。   他怎会不知道,这兄弟两个一定又是凑到了一堆。   头一个月时他还在高兴二人终于和好,但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就只剩下担心了。凤阳府离蔡州不算近,但也没有远到这个地步,这两个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他倒是听说了凤阳府贪污案的事,但杨明礼一个小县书吏,总不能牵扯到这样大的案件吧?   周捕头没有办法,只能去询问冯???知县,但冯钦丰知道的也不比他多多少,于是每次都搪塞过去。   小半年下来,周捕头的胡子都变白一些了。   方才又问了一遍两人的事,却没能从冯知县那里得到答案,周捕头正发着愁,就见一个捕快飞快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周捕头!周捕头!卫知拙、卫知拙回来了!”   周捕头一愣,立刻朝外边跑去,又问道:“卫知拙回来了,小李呢?”   那人却是一脸古怪,摇头道:“这……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卫知拙倒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个姑娘……”   周捕头:“……姑娘???”   周捕头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是什么情况,直到出了衙门,才看见正在和一堆捕快白役攀谈的两个人。   “让让!让让!”周捕头挤过去,拧着眉头,正要质问卫知拙为什么没把小李带回来,话就猛地噎在了喉咙里。   穿着一袭嫩黄裙装的赵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欢快地叫道:“周叔!”   周捕头张大了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诶!”   其实不只是周捕头这个反应,衙门里所有认出赵好的人都吓了一跳,谁能想到捕班那个个子小小力气大大的少年竟会是个姑娘!还是个长得如此可人的姑娘!一年多了,竟是没叫人发现一点儿!   想到对方办的那些案子,追的那些凶手,验的那些尸体,便是个男人,也是出奇的优秀了,更别提是个女孩儿,真叫人佩服!   尤其那几个当初和赵好卫知拙一起去了金州的人,无不啧啧称奇,还有个难以置信道:“我还以为你们俩是兄弟呢!”   其他人听了这话,心中也都忍不住叫道,我们也是这么以为的啊!   赵好嘿嘿笑了两声,却是紧挨着卫知拙,明明白白地彰显着两个人的关系。   一开始她也没想到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却是卫知拙问她,这次回上京后,还打算回来吗?   赵好没有想好。   她离家这么长时间,当然还是想多陪陪父母的,况且一旦她和卫知拙的关系得到了爹娘的首肯,后续的事情肯定也要跟上了。   也许她还有一些时间能和卫知拙一起当捕快,但那个时候还要在众人面前装一对“兄弟”吗?   赵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向大家坦白。反正有冯知县在,不论是男是女,她回来当差总不会有问题的。而她和卫知拙的事,不说向所有人公布,至少一直以来都对她俩颇为照顾的周捕头得知道呀。   这才便以女儿打扮现身了。   众人稀奇了好一会儿,才被周捕头轰去值班,自己留下来同两人谈话。   赵好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对不起啊周叔,瞒了你这么久……”   周捕头家里一个儿子,头上两个兄长,就没见过几个女娃。看见赵好这幅模样,他抖着手指要教训,结果指了她两下,嘴里咕哝的话从“你这小子”到“你这丫头”,最后还是禁不住心里一股股冒出的疼爱,把手放下了。   周捕头盯着赵好,又是稀罕又是无奈:“罢了,女娃哪儿有不调皮的,走,先回叔家去坐坐,你俩回来得急,还没吃饭罢?给你俩做一顿!”   赵好还以为要挨训呢,闻言,呆呆地眨了眨眼,还是卫知拙先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拉着人一起去了。   周捕头的老婆带着儿子回娘家探亲去了,他便一个人张罗了好大一桌菜,拉两人坐下吃,仔细问了凤阳府的事,又问了两人的情况。   赵好和卫知拙都把周捕头当长辈对待,自然不敢叫他操心,略略地把事情说了,才道两人这是准备回上京去见赵好的父母。   周捕头也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悄不吭声地进展到了这一步,酸溜溜道:“我还当你俩是兄弟呢!”   赵好只得干笑。   不过想了想两人的性格和品行,周捕头也不得不承认她俩的确合该是一对。   周捕头望着赵好,只可惜自己没早点发现她是个女娃,他多稀罕有个女儿呢,一定再多照顾对方一些,结果这还没来得及好好相处,对方都要回家去了。   于是一面倒酒给二人祝贺,一面又忍不住叮嘱卫知拙要对赵好好,可千万不能再吵架了,赵好这么好的姑娘,光棍二十多年才等到,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了卫知拙,又说赵好,要多多包容这个闷嘴葫芦,生气了揍他两下得了,可千万不能不要他,这玩意儿你若是丢了,他可怎么活哦。   赵好和卫知拙听得哭笑不得,一直陪周捕头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出门四个月,家里也是一团乱,两个人勉强收拾好屋子,橘子便喵喵大骂着从墙头一溜儿过来找她俩算账了。   赵好见状,也是连连道歉,抱着它撸了好一会儿。   她走的时候还当卫知拙会留下呢,岂料后者走得比她还急,这便把橘子给忘了。不过橘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小猫咪,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只是没她俩作伴,一个喵多少有些寂寞。   赵好想了想,说道:“这次咱们回上京,把橘子也带上吧,咱们算是一家人了,总不能把它一个人……一个猫留在西平。”   卫知拙看着抱着自己衣角磨牙的猫,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叫橘子多哄哄宁王殿下开心,不知道能不能让对方看自己顺眼一点。 第七十八章   两个人在西平县又呆了两天, 把该送的东西都送了,该探望的人都探望了,这才预备出发回上京去。   离开那天, 不仅是周捕头等人, 就连冯知县都从书房里出来了,一路送二人上马车出了城。   他也知道了赵好原来是个姑娘,吓得直擦额头的冷汗。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哪家高官的大小姐,但是在他手下干活这么久, 得亏没出什么大事,否则他真是拿命赔都赔不起。   赵好是体会不到冯知县的心酸了, 她和卫知拙回去的一路只剩下忐忑。   因为带着卫知拙, 她提前给家里去了信,告知了自己回去的时间, 到时候王府里指定严阵以待, 想也知道不会像上次那样好糊弄。   自己在外边冒险丢了小命是一回事,卫知拙的出现又是另一回事了。   卫知拙一向是个淡然又冷静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 总是最可靠的那一个。赵好原以为对方这次也一样胸有成竹,直到抵达上京的前一晚,卫知拙睁着眼, 一脸淡定地把滚水往嘴里倒,她才发觉对方原来比她还要紧张。   “其实我爹也没有那么可怕啦,”赵好昧着良心安慰道,“他人很温和的。”   卫知拙看她一眼, 更加沉默了。   赵好:“……”忘了她撒谎完全瞒不过这个人了。   不论怎么样, 两个人最终还是到达了上京, 找了个客栈歇息整理了一晚, 第二天打扮整齐,赶到了王府。   宁王和宁王妃早已经接到消息,同赵好预想的一样,带着一堆王府的下人挤在大门口,翘首等待。   马车驶到王府门前,缓缓停下,卫知拙率先出了车厢,随即掀开车帘,牵着赵好下车。   其实正常情况下俩人应该是反着来的,但为了叫卫知拙在宁王面前表现出靠谱的那一面,赵好只能“柔弱不能自理”一下了。   不过看了眼她爹盯着俩人牵着的手的铁青脸色,赵好觉得这个计划可能也不是非常成功。   赵好连忙撒开卫知拙,打量了一下她爹娘的神色。   宁王妃盯着卫知拙,脸上笑开了花儿,显然是对女儿当初对对方“模样俊美”的评价十分赞同。   但宁王的脸色,恕赵好直言,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爹这么臭的脸,活像是被猪拱了家里养了十九年的小白菜。   对不起,不是活像,他家里的小白菜就是被猪拱了。   赵好看了眼身边的“猪”,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随即欢快地朝她爹娘扑过去,甜甜地叫道:“爹!娘!我回来啦!”   “诶!我的好好宝贝!”宁王妃一向是最吃这套的,心疼地将赵好抱进怀里一阵搓揉,“娘都知道了,我们好好这次在外边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也没有啦,尹或那家伙添油加醋瞎说的!”赵好哪里敢承认,给她娘揉够了,才支出一个脑袋来,朝两人道,“不过卫知拙救了我的命却是真的,他差点人都没了,这次回来得这么晚,就是因为陪他在凤阳府养伤呢!”   赵好朝卫知拙招招手:“我在西平县这一年多也都是他在照顾我!快来见见我爹娘!”   卫知拙见状,忙上前行礼:“在下卫知拙,见过宁王宁王妃。”   宁王妃忙把他扶起来,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叫伯母就成!好好这一年多麻烦你了,凤阳府这次也多亏有你,否则她还不知道如何呢!你为了好好,也吃了苦头吧?伤势如何,现如今可都好了?”   卫知拙强作镇定,只摇了摇头,道:“已然好了???,不麻烦,好好……好好很乖。”   宁王妃被卫知拙逗得笑了出来,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人谦逊,长得也的确好看,女儿原先说的话真是一点儿也不掺假,这眉眼,便是在上京也难找出来第二个了。   虽然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给赵好寄信,但能为赵好豁出命去,想来也是误会一件。   在宁王妃看来,赵好这样的身份,这辈子是什么都不会缺的,非要说的话,唯独缺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卫知拙能把这一点补足,就已然够了,其他都不重要。   但很显然宁王不是这样想的,他看着卫知拙,即便是有对赵好的救命之恩在,但一想到对方是冲着拱自家白菜去的,就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于是只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最后还是宁王妃悄悄拧了他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别都在门外杵着了,你们一路辛苦,屋里摆了饭,先去用饭吧。”   推着赵好和卫知拙往里走了两步,宁王妃又回头看了周围的下人一眼,说道:“都愣着干什么?郡主和卫郎君的行礼不要搬吗?”   王府就这一个郡主,下人们也没见过这场面啊,一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出,听了这话,才井然有序地上去马车搬行李。   躲在车里睡觉的橘子听到响动,警觉地站起身,从人缝儿里溜了下来,喵喵叫着去追赵好,路过宁王和宁王妃,停了下小爪,歪着头看她俩。   “橘子!”赵好叫它。   橘子置若罔闻,反倒矜持地走到宁王妃跟前,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便在她跟前坐下了。又用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瞅着她,好似在问你怎么还不来喜欢我?和某人颇为神似。   “啊呀。”宁王妃惊喜地笑了一下,弯腰把它抱起来,后者倒是也十分自来熟,盘成一团在她怀里躺下,“咪”了一声,就开始闭着眼睛打呼噜。   宁王妃乐得看不见眼睛,说道:“这定是我们家好好养的猫了。”   一直板着脸的宁王看着橘子,也不自觉地点头赞同。   赵好:“……”真的有那么像吗!   赵好无奈道:“是我和卫知拙一起养的啦,娘,橘子还没洗澡呢,你这么抱它身上该沾灰了。”   宁王妃冲她笑道:“没事儿,我就抱一会儿。你和小卫先进去吧,也带他看看王府。”   赵好见她娘实在没有松手的意思,这才点点头,带着卫知拙先进门了。   而等两人离开,宁王便不加掩饰自己的情绪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抱怨道:“你看看你女儿找的个什么人?就这还藏着掖着,她走了你才告诉我。哦,见面就说了一句他是卫知拙,然后就没了?你这边道谢呢,他也不知道说些场面话!我女儿乖我不知道?什么闷嘴葫芦,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见宁王碎碎叨叨个没完了,宁王妃看他一眼,凉凉道:“是,你有眼力见儿,当初见好好她姥爷的时候是甜言蜜语了还是舌灿莲花了?”   宁王哽住。   宁王妃撸着橘子,慢条斯理道:“我倒觉得这小卫人不错,个子高高大大,长得也好看。”   宁王颇有些不服气,说道:“长得好看?能有我年轻时好看?”   宁王妃不想出言羞辱,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宁王:“……”   宁王嘟嘟囔囔:“小白脸,净会拿长相骗人,肯定没什么本事。”   宁王妃懒得跟他说,抱着橘子进王府了。   宁王屁颠颠跟上,伸手去挠猫下巴,橘子看他一眼,纡尊降贵地抬起下巴让他挠。宁王撸着猫,心满意足地想,姓卫的人不行,猫倒是不错。   而这边走在前面的赵好却是松了口气,拉了把一直面无表情但身体僵硬的卫知拙,轻声说道:“没关系,我爹应该没有太反对咱俩的事。”   卫知拙抿着唇看她一眼,意思是从哪儿看出来的?他怎么没发现?   卫知拙出了马车第一眼看的就是赵好她爹,从宁王殿下眼下的青黑以及穿着过分整齐却疏忽了袖口水渍的细节来看,对方明显因为他的到来而心情不佳、神思不属,昨晚多半一夜未眠。   或者说他也根本不用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宁王殿下已经把自己的不满写在脸上了,以至于卫知拙根本没敢跟对方搭话。   赵好却是信心满满地看着卫知拙,肯定地说道:“他没有在你进门的时候赶你出去,就证明他已经在接受这个事情了。”   卫知拙:“……”   是了,宁王从前也是带兵打仗、平定了戎狄战乱的武将,别说赶人,没有砍人已然是很给面子了。   赵好见卫知拙实在担心,便安抚地抱抱他,仰着脸看,可可爱爱道:“放心啦,我会保护你哒!”   卫知拙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出来,低头看着赵好,正要抱回去,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两个人连忙触电一样分开,就见宁王妃乐呵呵地走过来,旁边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宁王。   赵好不敢说话,低头拉着卫知拙走路,一行人尴尬地去了膳厅,又尴尬地坐下吃饭。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宁王府。   最后还是卫知拙调整了一下状态,起身卑微地给宁王倒茶:“宁王殿下喝水。”   宁王冷“哼”一声:“不渴!”   卫知拙只好给他夹菜:“宁王殿下吃菜。”   宁王又“哼”一声:“不饿!”   卫知拙:“……”   卫知拙只好坐回去,一向稳重而靠谱的高大男人缩在那里,捏着筷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虽然不厚道,但是赵好有点想笑。最后还是宁王妃不满地开口道:“吃饱喝足的人就下桌去吧。来,小卫,好好,咱们娘仨吃。”   赵好见状,连忙给卫知拙和她娘夹菜:“对对对!别管我爹了,吃!吃!”   被排挤的宁王:“……”   宁王怒而大吃三碗饭!今天他就要把这桌菜都吃光!饿死姓卫的臭小子! 第七十九章   见宁王猛猛干饭, 没工夫再说些扫兴的话,宁王妃也终于抽出空来询问:“不知小卫是哪里人士?祖籍便在蔡州么?”   卫知拙听到这话,给赵好挑鱼刺的手却是顿了一下, 随后才抬头答道:“不算是。”   “哦?”   卫知拙看了眼宁王妃, 还是实话实说道:“虽然落户在蔡州,但我幼时失恃失怙,乃是由师父教养长大的,并不知道父母是何方人士。”   宁王妃听到这话, 愣了一下,问道:“你在衙门任职, 可有调查过自己的身世?”   卫知拙点点头, 说道:“只是我师父也是打外地来的,在西平县查不出什么来。而师父直至去世也不曾透露我父母的身份, 只知道父亲姓卫, 母亲姓方。”   宁王妃闻言,脸上露出些心疼来,说道:“可怜见儿的, 你能养成如今这般品性也不容易。”   卫知拙摇摇头:“师父待我也是很好的。”   宁王妃于是又问了他在西平县的工作如何,平日里可有什么朋友,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难处……凡是能想到的问题, 都问了一遍,而卫知拙也没有丝毫不耐,一一认真回答了。   最后宁王妃还想再问,反倒是宁王忍不住开始咳嗽。   宁王妃朝他看过去:“?”   宁王沉着脸看桌面, 他吃不下了。   宁王妃:“……”   宁王妃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 也不好意思再非留卫知拙坐在这里, 只笑道:“嗳呀, 怪我话多,耽误你们休息了。”   卫知拙连忙摇头,说道:“不曾,伯母想谈天,知拙自然奉陪,算得上什么耽误呢。”   宁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了,谈天嘛,什么时候不行呢。好好你带小卫去看看房间吧,也在王府逛一逛,熟悉一下。”   赵好闻言,自然是应下,拉着卫知拙先离席了。   宁王妃目送两个人离开后,才转过头来嫌弃宁王:“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宁王不高兴地看着她。   宁王妃回想了一下方才的问话,心中是满意的,说道:“我觉得这事儿能行。”   宁王“哼”了一声,说道:“我觉得不行,这姓卫的无父无母,从小也没个人教养,怎么配得上咱们女儿?”   “人家有师父呢,怎么就没人教养了?非要是父母才行吗?”宁王妃不赞同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皇倒是活得久,当初可曾管过你们兄弟两个?”   宁王脸色一变,宁王妃也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但宁王终究还是没有反驳。   毕竟宁王妃的话虽然大逆不道,却也没有说错,先皇是个什么德性,他和他哥知道得最清楚。   宁王和皇帝兄弟两个的娘亲去得早,在后宫生存得如何艰辛,先帝从来不闻不问。若不是后来遇到了柳太傅,也就是赵好她外公,别说眼下的生活了,说不定早已死在宫中哪个角落了。   安静了片刻,宁王妃才再次开口,说道:“卫知拙是个好???人,肯为好好豁出去一切,又得她喜欢,虽然无亲无故,但也正好方便了他没有牵挂地来王府陪着好好。说句实话,我看不出他有哪样缺点来。”   宁王却是不快地说道:“妇人之见,好男儿志在四方,只陪着女儿呆在王府你就满意了,这算什么男人?我赵寅的女婿,怎能只是个小小的捕快?!”   宁王妃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一开始跟你提这事儿时你就是这句话,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把你说服了,怎么还死认着这个不放?”   宁王严肃道:“这是原则!”   “好好好,那你便原则去罢!”宁王妃冷笑,“你自不认这个女婿,擎等着你女儿卷包袱带人跑了吧,你当她做不出来?”   宁王闻言大怒:“她敢?!”   然后一想,娘老子的,她真敢……   宁王妃见宁王脸上的表情渐渐虚了,便也知道他想清楚了,叹气道:“人小卫也不是不能干,不是帮着好好破了那么多案子吗?只是现在没有地方施展,你总在乎这些虚的干嘛,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不也天天游手好闲的?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就行了。”   宁王不满地嘟嘟囔囔:“那小子能跟我比吗?我游手好闲又不是自愿的!”   宁王妃懒得理他,她还不知道自己相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便是卫知拙真的有一番功名,他对对方多半还是要不满意的。就像尹或,当初说是要招来当驸马,实际上还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他就是舍不得女儿,平等地看不惯每一个想拱白菜的猪。   “别说女儿出门在外人家多有照料了,便是一个救命之恩,也是难报的。你还对人家这个态度,”宁王妃数落道,“女儿回来之前我跟你叮嘱过的话你都忘啦?”   宁王不说话,干脆闭着眼睛,一副没有在听的模样。   宁王妃知道对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慢慢想总能想通的,说太多反倒容易惹他厌烦,便住了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卫,总觉得他的模样有几分眼熟。”   宁王一听这话,还当宁王妃要扯什么“眼缘”之类的话题,嗤之以鼻道:“我可没觉得!”   这是实话,因为他就没正眼打量过卫知拙。   宁王妃见状,就差翻个白眼了,也懒得再多说,干脆回房休息去。   宁王见状,也怕她不高兴,于是连忙跟上去,正巧橘子刚被下人喂饱,舔着嘴路过,被他顺手揣到怀里带走:“你也一起!不许跟姓卫的亲近!”   一脸懵逼的橘子:“???”   而赵好这边的卫知拙跟宁王妃聊了半天,倒是终于有些适应了,跟赵好看完房间后,便被带着在王府闲逛。   他还记得赵好说自己小时候调皮爬树的事儿,放眼望去,宁王府里竟真没有一棵称得上高大的植被。   赵好一面走,一面给他介绍自己小时候在家做过的傻事儿,声情并茂,偶尔还亲自演示一番,活泼泼地上蹿下跳。   卫知拙看得眉眼弯弯,唇角就没放下来过,想到今后能永远和赵好这样在一起,似乎也体会到了幸福二字的含义。   当然了,前提是把宁王那关过了。   卫知拙正思考着到底该如何博得宁王青眼,有个丫鬟跑过来道:“郡主、卫郎君,原来你们在这儿!王妃从宫里寻了御医来,为二位请平安脉,现下正在偏厅等着呢。”   赵好这才想起来,应付她爹娘是一回事,这次回上京,还要给卫知拙治疗旧伤的。   于是两人又去见了御医,叫对方依次把脉。   御医和太医不同,乃是专为皇帝服务的人,要不是赵好的面子还请不来。对方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就提到了卫知拙旧伤的事,询问赵好对方是否需要治疗。   赵好看向卫知拙,后者想了想,却道:“再等一等。”   他的腿伤要治,少说也得两个月才能长好,这边还没给宁王留下个好印象呢,他若是先躺下了,实在不妥。   赵好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和御医约好再过一段时间治疗。   那御医也是知道赵好的,一口答应下来。   结果当天晚上宁王和宁王妃就都知道卫知拙腿上有旧伤,甚至影响行动的事了。   宁王在饭桌上提起来的时候,赵好差点没忍住当场跳起来去找那个倒霉御医的麻烦,还是宁王妃摁住了她,说道:“你爹问了,人家还敢不答吗?”   赵好只得瞪着宁王,叫道:“爹!”   宁王不理她,只冷声问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   卫知拙沉默了片刻,道:“确有此事。”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这伤是打哪儿来的?”   卫知拙抬起头,答道:“四年前蔡州境内淮水决堤,我在府衙当捕头,是那时候受的伤。”   宁王愣了一下,随即道:“你不是在县衙做捕快吗?怎么四年前又在府衙当捕头?你今年什么岁数?”   “回王爷,在下今年二十二,原先是在西平县当捕头,后来当时的知县升任通判,便将我提拔到了府衙。”卫知拙面不改色道,“是我不堪大用,因而又被贬回了县里。”   赵好一听,立刻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卫知拙的手却在桌下摁了摁她。   赵好愣了一下,扭头看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把当初的真相说出来。她爹娘就坐在这儿呢,替他报仇出气还不容易吗?   卫知拙没有说话,宁王拧着眉头算了算,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挑拣什么,只“哼”道:“行了,又不是什么残疾,能治就行,吃饭罢。”   卫知拙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吃饭,反倒是赵好一头雾水。   她还以为她爹是预备拿这个挤兑卫知拙呢,怎么看着对方好像反倒对卫知拙没那么排斥了?是被卫知拙的年纪镇住了吗?   赵好却是不知道,她爹年轻时也是行军打仗的人,在他看来,男人身上没点子伤才叫奇怪呢。有伤,才证明这个人冒过险,经过事,更别提卫知拙是在洪水决堤时受的伤,为的是受灾的老百姓了。   不过卫知拙的年纪也确实叫宁王吃了一惊。对方今年才二十二,也就是说他受伤的时候不过十八,而在县衙当上捕头就更早了。这样的年纪当捕头,还能被上司提拔去府衙,多少是个人才。   至于职位变动,宁王嘴上不说,但他哪里会不知道官场上那些事,也猜到卫知拙恐怕是受了排挤。   即便如此,卫知拙方才要是把一切事无巨细地哭诉一遍,宁王也要看他不起的。反倒是对方沉住了气,才叫宁王高看一眼,料到这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人。   在宁王看来,这样担得起事儿的,才是对他脾气的人,态度自然也就缓和了一些。   当然了,只是作为年轻人对他脾气,拱白菜就是另一回事了。   宁王在心里想着,抬起眼仔细地打量了吃饭的卫知拙一会儿,心道,怪了,这么看着,好像是有点眼熟? 第八十章   卫知拙当晚住在王府的客房, 早早地就预备休息了,宁王妃约他和赵好明日上街玩耍,也看看上京的风景。   不过他还没躺下, 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咳嗽, 随即头皮一紧,赶紧穿衣服起床。推门一看,果然是宁王,正坐在院中的石桌边,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卫知拙僵硬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到对面坐下, 低声道:“宁王殿下。”   宁王用鼻子应了一声, 问道:“好好说你在蔡州是个很了不得的捕快,办了许多案子?”   卫知拙只好道:“不敢当, 只是在西平县内办了一些案子。”   “哦, ”宁王沉默了一会儿,道,“说来听听。”   卫知拙:“……?”   宁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卫知拙想到赵好曾在信里说过她爹娘很喜欢听外面的案子, 好像明白了什么。   顿了顿,卫知拙开口道:“我曾在蔡州府衙当过一段时间的捕头,之所以有此机会, 便是因为破获了一起横跨四个县的连环杀人案……”   宁王坐直了身体。   卫知拙看着宁王的反应,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好像找到了某样捷径,于是立刻打起精神, 仔细描述了案子的起因经过, 包括其中的各处细节和矛盾之处。   而且描述完, 并不马上解答其中的疑问, 而是把悬念一直积攒着,直到讲到要破案的时候,才一股脑儿地全部吐露出来。   宁王瞪着两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听得是身临其境,最后直呼爽快,倒好像破案的是他一样了。   卫知拙见状,便挑挑捡捡,又从自己经手过的案子里选出一些来说给对方,宁王果然听得津津有味,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欣赏起来。   赵好给宁王讲案子,着重点多数在“情”之一字,宁王听起来更像是离奇的八卦故事,只因为牵涉到人命,让人忍不住义愤或是唏嘘。   但卫知拙讲案???子,多在“理”之一字,尤其是各种作案手法,他讲解起来,视角比赵好更加清晰,也不错漏任何细节,逻辑圆融。宁王听完,就知道这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别说在府衙了,便是在上京,也是大有前途的。而对方现在只在县城当个小小的捕快,又并非自甘堕落,那只能说明他除了本事,还有气节。   宁王打量着卫知拙,忍不住频频点头,但是一想到对方要娶的是自己的女儿,又强行把头定住了。   卫知拙没有女儿,哪里知道宁王内心的想法,见气氛有变,便在讲完眼下的案子后适时停下了话头。   宁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师父便只教了你破案吗?”   卫知拙迟疑片刻,还是答道:“也教过一些武艺和几卷兵书,只是我们师徒两个都在衙门里讨饭吃,所以破案的本事用得多些。”   宁王听了,眼睛却是一亮:“哦?你还学过兵法?”   宁王可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人,还是从戎狄铁骑下收回的国土,便是朝中一些武官见了他,谈到兵之一道,也是要露怯的。卫知拙有胆子在他面前说学过兵法,也不知道是真觉得自己有本事还是不知者无畏。   “不能算学过兵法,只是读了一些书罢了,”卫知拙想了想,还是说道:“有一些想法,只是并不知对错。”   宁王想到对方一直在一个小县城当捕快,即便是学了兵法,估计也没有地方施展和印证,当下便点头说道:“兵书虽是总结前人致胜的经验,但真到用时,也得见机行事,因地制宜。我要是现在考你,反倒是在纸上谈兵了。”   他看了卫知拙一眼,轻声“哼”道:“你若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倒是可以问问我。”   卫知拙没有撒谎,虽然没怎么和赵好提起,但他的师父确实教过他兵法。只是他师父教得非常皮毛,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教完后,就干脆只把几本书丢给他看了。   卫知拙倒是抽空把那几本书看完了,也有些兴趣。不过就像宁王料想的那样,他一个捕快,最高的职位也就是个捕头,哪里有机会去练什么兵法?   所以也只是看看,并不知道自己了解的是多是少,就算有问题,也无人能替他解答。   现在宁王先开了口,卫知拙正好可以请教一番,也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   宁王一开始还以为卫知拙只是想投自己所好,所以故意找的话题,直到对方开口,一问一答之间,他才意识到卫知拙并不是在撒谎。   对方不仅仅是读过兵书,应该说是学过兵书。   直到宁王提到前朝的几场战事,卫知拙又给出了一些属于自己的见解,不仅远超过了宁王的预料,有一些细节连宁王本人都没注意到。   宁王这才意识到,这样的人,若不是身经百战,早已将兵书上的内容融会贯通,便是天生将才,生下来就合该是要领军打仗的人!   宁王整个人都懵掉了,坐在那儿看了卫知拙好半天。   卫知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谨慎地问道:“宁王殿下,怎么了?”   一阵冷风吹来,宁王清醒过来,瞪着两个眼睛盯着卫知拙。   这人不是个小县城的捕快吗?怎么竟还是个将才?是不是赵好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教过对方了?不对啊,他也没教过自家女儿打仗啊!   直到最后,宁王才想到,娘老子的,难道这姓卫的臭小子当他女婿乃是老天爷注定的?往后这赵家的江山就靠他来守了?   宁王不说话,卫知拙也不敢说话。   过了好半天,才见宁王盯着他,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表情古怪地说道:“你还习武?”   卫知拙闻言,点点头,答道:“师父教了一些,只是太早就在衙门里跑案子,练得不扎实,不如好好厉害。”   宁王听了这话,忍不住想,不如我女儿厉害的人多了,我还不如我女儿厉害呢。   打量了卫知拙两下,宁王虎着脸起身:“来,比划比划。”   卫知拙一愣,跟着站了起来,说道:“这怎么——”   话音未落,宁王已是一招黑虎掏心攻了过来!卫知拙没办法,勉强招架住,宁王下一招又来了,两个人便在院子里交起手来。   宁王早些年行兵打仗,对习武一道的想法是杀敌够用就行,练得就不那么精细,熟悉的也大多是些大开大合的杀人技,在切磋时经常落入下风。   非要说的话,赵好十五岁之后,就能把她爹吊打了,因此宁王在家总是觉得很没面子。   但宁王没想到的是,卫知拙在武功这方面居然比他还菜,几十个回合下来,竟然就被他撂倒了!而且他看得出来,对方没有在让着他,是真的被他撂倒了!   虽然卫知拙腿上有旧伤没治好,但他今年还四十多了呢!   不管怎么样,这个家里终于有个人是他打得过的了!   宁王还未发觉的时候,自己一张大嘴已经快咧到耳后根去了,露出两个和赵好一般模样的虎牙来。   宁王分外开心地伸手将卫知拙从地上拽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好!”   卫知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就“好”了,但宁王开心就是好事,抿着嘴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轻声笑道:“看来好好的武艺是有家传的,卫知拙疏于习武,让宁王殿下见笑了。”   宁王且乐着呢,摆了摆手让他坐下,又问:“腿伤还好吧?”   卫知拙忙道:“不妨事。”   宁王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道:“你既同好好来了上京,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卫知拙一愣,立即意识到了宁王这话的潜台词是什么,心下猛然跳了两跳,随即才恢复镇定,说道:“原是想在上京的衙门找些差事做的。”   “你这般本事,去了哪个衙门也不怕没活儿干,”宁王道,“不过从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有宁王府的门路在,能省不少事儿。”   卫知拙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从军的事暂且没有考虑过。一来眼下没有战事,军中并不缺人,二来我想陪着好好,不愿和她分离太久。”   这话倒也是,宁王想了想,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不从军的话,宁王府地位尴尬,你若是真来当我女婿,可当不了什么大官。”   这一点卫知拙更是完全不用考虑,直接道:“我本也不打算做什么大官。”   卫知拙很有能力,但当官要的能力是察言观色、结党营私、纵横捭阖、见风使舵,没有一个是卫知拙擅长并且想去做的。   卫知拙的能力仅支持他去解决一些更实际的问题,不过对他而言,这便已经足够了。   宁王看了卫知拙一会儿,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点头说道:“好,回头大理寺和刑部,你随便挑位置吧。”   卫知拙一愣,宁王冷哼一声:“我赵寅的女儿总不能嫁个衙门里的小卒子,你走出去,代表的可是我宁王府的门脸。那些虚与委蛇的事儿你不必去干,办你的案子就是了。”   卫知拙抿了抿唇,朝宁王行了一礼:“谢过殿下。”   宁王:“???你管我叫什么?”我都同意我女儿嫁给你了,你管我叫殿下?   卫知拙一向冷淡的脸上却露出些羞怯来,定了定神,才说道:“谢过岳父!”   虽然已经承认了对方,但是乍一听到“岳父”两个字,宁王还是膈应了一下,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会习惯的会习惯的…… 第八十一章   赵好第二天打扮完准备上街的时候, 发现约好的三个人变成了四个,顿时一脸懵地看向她爹:“爹,你也要来?”   宁王不高兴道:“怎么了?你们出去玩, 不想带我?”   赵好:“……”   难道不是娘提议的时候你因为不喜欢卫知拙所以才拒绝跟来吗?   赵好困惑地看了看她爹, 又看了看卫知拙,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怎么回事儿?她都已经做好她爹实在不同意,就卷包袱带着卫知拙直接跑路的准备了,怎么好像她睡了一觉起来, 问题已经解决了?   赵好一面干笑着:“当然没有,您愿意一起来, 我们一家才算齐了, 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带您呢!”   一面凑到卫知拙旁边小声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你给我爹灌迷魂汤了?”   卫知拙无奈地看向她, 倒是宁王耳聪目明, 不满地咳嗽了一声。   赵好见状,只好重新把身体直回去。   宁王府距离上京最热闹的街坊有一段距离,宁王妃身体娇弱, 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于是四人坐了一段马车,在街口才下来走路。   四个人里有三个人会武, 还有赵好这样的高手,自然是不屑于带护卫的,只有一个老管家跟着,很快就融入了由百姓组成的人流???当中。   卫知拙倒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况, 他还以为宁王和宁王妃出来逛街多少会摆些阵仗呢。这样看来, 好像也明白赵好堂堂一个郡主, 身上那种平易近人又不拘小节的品格是打哪里来的了。   他却是不知道, 自打宁王成了上京第一闲人之后,宁王妃在府中需要处理的事务也少了,自然在家坐不住。除了夫人之间的应酬,宁王妃打发时间全靠出门玩儿了,赵好还小的时候,就经常被她娘带到街上去闲逛,现在更是驾轻就熟了。   上京的街市就要比西平县那样的小县城大得多了,一眼看去望不到头。气氛也热闹,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但商贩店铺井然有序,商品货物摆放整齐、琳琅满目,偶尔也能看到兵马司的督卫巡逻,维护治安。   看见卫知拙在四周打量,宁王妃笑道:“也是近些年才建成这般模样的,过去可不曾有这般光景,到处都乱着呢。”   赵好也与有荣焉地骄傲道:“都是我伯伯治理有方!”   这话便是卫知拙也赞同的,当今天子的确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也希望有一天,不只是上京,全天下的市井都能如此繁荣有序,百姓们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他刚这般想过,便听见赵好在旁边感叹道:“总有一天,全天下的市井都能如此繁荣有序,百姓们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卫知拙心中微微一动,目光柔和地看向赵好,后者也仰起脸来看他,还笑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卫知拙笑着摇了摇头。   宁王看不惯她们这般腻歪,酸里酸气地打岔道:“我去买油糖果子,好好跟我一起去。”   赵好还没说话,宁王妃不满道:“大早上的吃什么油糖果子,也不腻得慌,早饭没吃饱吗?好好、知拙,跟我去旁边的绸缎铺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时兴的款式,回头叫府里的裁缝依样给知拙置办两身,走出去也好看。”   又朝卫知拙解释道:“民间的手艺虽然新奇,料子却是普通,不好给你穿的,你若是有喜欢的花样,庄子上也有绣娘织女。”   卫知拙哪里会挑剔那么多,便道:“全凭伯母安排。”   赵好却是和她爹一个德性,犹豫了片刻,看着远处的摊子,还是吸溜着口水道:“我也想吃油糖果子。”   宁王妃:“……”   宁王妃真想把赵好塞回肚子里重新生一遍,宁王得了赵好的支持,不禁洋洋得意起来,说道:“这样正好,我跟好好去买油糖果子,你俩去看衣裳,等我俩买完了再去找你们。”   宁王妃皱眉道:“不行,油糖果子摊上一股味道,全沾到身上了还怎么到人家绸缎铺子里去?要么先去看衣裳,要么就换个吃的。”   宁王立即反对,说道:“想吃的东西还没吃到,怎么就能换一个?咱们干脆各干各的不行?一定非得一起去买衣裳吗?等你们看完挑完,都不知道多久了!”   宁王妃不为所动:“那你就一个人去,给知拙看衣裳,好好是一定要跟着的。”   宁王自然不愿意:“凭什么你们三个一起,我就得一个人?”   赵好见自己爹娘在大街上拌起嘴来,只好开口试图和稀泥。往常这种情况都是宁王先服软,但今天有卫知拙在,他自觉不能丢了“男人的面子”,要做个榜样,就不肯认输了。   赵好这稀泥也和不动,站在中间焦头烂额。   卫知拙原本正淡笑着看这一家三口吵吵闹闹,却忽然皱了一下眉,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随后往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将赵好和宁王妃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察觉有人在暗处偷看他们,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过了片刻,卫知拙注意到了一个人影,想了想,低头冲还在吵闹的三人说道:“既然伯父和好好想吃,我去买吧。”   宁王一听,自然是非常赞同,宁王妃虽然觉得卫知拙应该跟她们一起去看衣裳,却不想在未来女婿面前表现得太过强势,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赵好就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了,她早都习惯卫知拙到处给她买小零嘴了,当下便道:“你一个人可以吗?绸缎店在那边呢。”   卫知拙看了看她指的方向,点点头,说道:“我找得到路,你们先去吧。”   卫知拙那么靠谱,赵好可太放心了,说道:“那我要另加糖浆的,别忘了嗷!”   宁王闻言,连忙道:“我也要!”   卫知拙一一点头应下,随即目送三人离开,确定没有人再跟着她们,才转身朝一开始的方向走去。   越走近,卫知拙就越觉得不对,先前窥视他们那人见他过去,竟一点要跑的意思都没有,还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只顾着打量他。   直到卫知拙站到面前了,那人才恍然清醒,朝他作了一揖,说道:“实在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卫知拙看了那人一眼,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一直看我?”   的确,他也是等赵好她们走了才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窥探宁王一家,而是一直在盯着他一个人看,难怪赵好那么敏感,却对这个人的视线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人闻言,忙道:“兄台别误会,在下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您姿容出众,样貌又和我一个许久不曾见过的长辈相似,这才忍不住多看了您一会儿。”   这人穿着精致,眼神清澈,一看就是出身官宦世家,卫知拙判断对方没有在撒谎,便只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了,便笑道:“我姓郑,兄台唤我郑晓就好。”   卫知拙问他身份,本来是想知道他的出身,以及口中的长辈是什么人,谁知道对方只报了个名字。   卫知拙兴致缺缺,见对方对他和赵好一家都没有威胁,便打算去买油糖果子了。   郑晓见状,十分自来熟地跟了上去,笑道:“兄台看着像是外地人?我说我姓郑,你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卫知拙不知道自己要有什么反应,他未来的妻家还姓赵呢,于是面无表情,懒得理会。   郑晓却是来了劲儿,不住嘴地在他身边说道:“我虽然姓郑,却是姓方的内侄,姓方的你总该知道吧?”   卫知拙的脚步猛然顿住,扭头去看他,问道:“方?!”   郑晓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笑道:“原来姓方的你就认识了,没错,当今的礼部尚书方言正就是我姑父,他可是容相手下的红人!”   卫知拙脸上表情冷淡,心中却是巨浪滔天,脑中转过无数想法。   但再多想法,最终也只落在了一个问题上,卫知拙看着郑晓,过了许久,慢慢道:“你说我像你一个长辈?”   郑晓其实也就是见卫知拙长得好,又有几分眼熟,这才上来搭讪。闻言,也没想多,便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那长辈是方家的人,又在很久之前就犯了错,也不知被逐到哪里去了,我就幼时见过她一次。”   郑晓感叹道:“我那时还穿开裆裤呢,不过她长得太好看,跟我搭了一次话,便一直记到如今。”   他上下打量了卫知拙一番,笑道:“我看兄台眼熟,也不知记错没有,敢问兄台姓名?”   卫知拙看了郑晓一会儿,虽然知道对方多半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但仍旧谨慎地没有暴露姓名,只道:“我是宁王府的客人。”   那郑晓一听宁王府三字,果然变了脸色,当下也不敢跟卫知拙套近乎了,而是结结巴巴地告了辞,转身就走。   卫知拙冷淡地看着郑晓走远,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的态度。   从这人对自己身份的沾沾自喜就可以看出来,他一定是偏向容氏一党的人。而宁王府非但忠于皇帝,就在不久前,还帮助破获了凤阳府一案,直接导致了容相嫡子惨死,容相本人闭门思过,可谓是容氏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要是知道了卫知拙是宁王府的人,郑晓还愿意跟他打交道,卫知拙才算佩服他呢。   但即便如此,对方的话还是不断在卫知拙脑中回响。   郑晓说他和一个姓方的长辈很像,会只是一个巧合吗? 第八十二章   卫知拙拎着油糖果子回去的时候, 赵好和宁王妃还在铺子里看衣裳,宁王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店外发呆。   卫知拙迎上去,一面把手中的糖油果子递给他, 一面问道:“您怎么站在外边?”   宁王虎着脸, 说道:“她们女人太吵了,我不愿意在里边呆着。”   卫知拙看了宁王一眼,知道对方多半是被赶出来的,不过出于某种男人之间的默契, 还是没有戳破。   宁王大口吃完了自己那份油糖果子,抹抹嘴, 看了卫知拙一眼, 说道:“你方才去干什么了?”   卫知拙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 宁王的无害其实只在家人面前展露, 对方年轻时也曾踏过尸山血海,一手???将当今天子拱上皇位,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这样一个人, 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离开又回来后情态上的变化。   卫知拙沉默了一下,答道:“遇到一个怪人,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 问他时,便说他姓郑。”   宁王皱了一下眉,道:“姓郑?什么玩意儿,老子还姓赵呢。”   卫知拙犹豫片刻, 还是说道:“他说他是姓方的亲戚, 容相手下的人, 看我眼熟, 像是在哪儿见过。”   宁王听到容相两个字,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顿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方言正的亲戚是吧?你今后离这些人远一点,容相手底下没几个好东西。”   他看了卫知拙一眼,叮嘱道:“你是个聪明的,府中的情况不必我说,你心中都知晓,容相和我们家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相差不远了,今后你在上京做事,万万要小心。”   卫知拙见状,便知道宁王并没有把方姓和他的身世联系到一起去。毕竟天底下姓方的那么多,怎么会偏偏就和他的母族有关?而郑晓所说的长相相似,仔细想来其实也并不靠谱,极有可能只是个巧合而已,恐怕也只有他本人会如此敏感。   卫知拙的心慢慢落下来,也将宁王的话听了进去。   虽说对方叫他不要理会官场上的那些虚与委蛇尔虞我诈,但矛盾却是客观存在的,容氏一党和天子一党注定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他既然进了宁王府,自然就已经和皇权绑死。宁王身份敏感,不便参政,那他今后的官位再小,一言一行,在外人眼中也都代表着宁王的想法。   卫知拙意识到,自己过去那生人勿近的一套多半也行不通了,就算他不理会别人,今后也多的是人要同他套近乎。   说话间,赵好和宁王妃也从店里走出来了,赵好见到卫知拙手里提着油糖果子,欢欢喜喜地朝他扑过来。   卫知拙见状,神态也柔和下来,把袋子和竹签一并递给她,问道:“挑好了?”   “嗯!”赵好开心道,“回头给你做了衣裳,穿上一定好看!”   宁王妃却是扫了二人一眼,低声问宁王:“出什么事儿了?”   宁王道:“没什么,一点儿小事。”   宁王妃闻言,便不再过问了。   一家四口结伴从街头逛到巷尾,一直到下午才回府用饭。   卫知拙和宁王妃是不爱吃外边的小食的,只在赵好强烈要求分享的时候尝一口,是以并不耽误吃晚饭。而赵好和宁王吃了一路,晚上竟然还有胃口,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宁王妃有些心虚地打量卫知拙,生怕对方对她们家这俩人的饭量感到难以接受,却不料卫知拙一脸淡然、神情自若,甚至还给赵好夹菜。   宁王妃属实多虑了,卫知拙和赵好相处那么久,其实早就习惯了……   往后几天,日子便也这么混过去了,卫知拙除了陪宁王妃赵好出门逛街,就是被带着到处去介绍认人,不仅去见了赵好的外公,甚至还进了一次宫,见过了赵好的伯伯。   皇帝见到卫知拙,就知道赵好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嫁给尹或了,再听宁王一通吹嘘卫知拙的才华,也不禁感叹道:“尹或也算是上京少有的青年才俊了,但对比好好的未来郡马,还是要略输一筹啊!”   赵好和宁王自然是听得眉飞色舞、满脸骄傲,卫知拙虽然不觉得尹或多厉害,但却不能不谦虚,还是行礼道:“陛下谬赞了。”   卫知拙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皇帝,从这位君王早白的鬓角意识到,对方的确无愧于身下的这个位置。再加上对方是一直疼爱赵好的长辈,即便是他这样懒散的人,也会有用心辅佐这个人的想法。   皇帝自然也有爱才之心,问道:“郡马可有想过入朝为官?”   卫知拙还未开口,宁王道:“知拙不是个爱争斗的,咱们王府的情况,也没法叫他去当什么大官儿,兄长看看大理寺和刑部有什么空缺的实职,随便给他找一个就行。”   宁王说是随便,却也知道皇帝不会真的不用心,果不其然,后者脸上露出一些可惜来,但还是依照自己兄弟的提议,想了想,说道:“那就先去大理寺当个寺正吧,官位虽小,却方便郡马施展,回头办几桩漂亮案子,也好提拔。”   皇帝说是小官,但寺正其实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员,比西平县的知县还大呢。   赵好反正是觉得不错,宁王虽然有些嫌弃,但想了一下,这职位符合卫知拙的要求不说,皇帝不也答应了,后面还有提拔呢,也就勉强答应了。   卫知拙更是没有意见,他本来也不追求这些东西,当下便谢了恩。   皇帝虽然没能招揽人才,但说到底,卫知拙是宁王府的人,和他自己的人也没多少区别,往后要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再加上赵好能找到托付终身的人,他这个当伯伯的当然也高兴,于是唤人来设宴,留一家子吃了饭,才派人送他们回去。   细枝末节都已经打点好,自然就只剩下正事了。   ——   “成婚?!”赵好目瞪口呆,“这么快?!”   “快吗?”宁王妃奇怪地问。   宁王咬咬牙,答道:“不快!”   赵好有些扭捏,说道:“我本来只是把卫知拙带回来给你们看看,也没想这么远的事……”   “哪里就远了,”宁王妃不满道,“你外公和伯伯姨姨都知道有这么个人了,还不成婚,是要干嘛?你瞧瞧这满上京的闺秀,哪有你这样自己挑夫婿的待遇?那都是前脚爹娘相中了,后脚就发请帖的。你和知拙都相处这么久了,还不定下来,人家还当他要反悔呢!”   赵好一听,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隐隐的抵触。   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卫知拙,不想和卫知拙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而是一种对未知新生活的莫名畏惧感。   宁王妃见状,却是笑了笑,说道:“你的心情娘都知道,娘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呀。不过是当孩子惯了,突然要变成大人了,心中害怕罢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又不是你嫁去外边,是知拙来咱们家呀。你和知拙成了婚,也还是住在王府里,管家的事,娘都可以慢慢教你,时间还长着呢,不怕啊。”   赵好见状,也就顺势依进自己娘亲怀里了,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宁王妃会心一笑,说道:“娘都查好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要忙起来了。不过问题不大,你爹要去向你伯伯请赐婚的圣旨呢,咱们到时候从宫里挑些人来帮着做事,一定把这场婚事办得又大又漂亮!”   赵好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也不由得期待起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宁王大约是从自家女儿要嫁人这件事里脱敏了,闻言竟道:“请圣旨多没意思,明儿你爹就去朝上!让你伯伯亲口赐婚,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事儿!”   宁王妃笑着看他一眼,说道:“瞧瞧,还得是你爹!”   宁王得了表扬,跟着高兴起来,赵好也是又羞又开心,欢欢喜喜地跑出去找卫知拙了。   因为皇帝许诺的差事,卫知拙这两天正忙着要去入职,不过赵好一来,他便把手中的文书放下了,习惯性地朝对方伸开手。   赵好十分熟练地一把扑进他怀里,涨红了脸蛋,嗫嚅着道:“我爹娘说,是时候叫伯伯给咱俩赐婚了。”   卫知拙稍稍一愣,脸上随即便染上笑意,说道:“好。”   赵好忍不住抬头看他,问道:“你不怕?”   卫知拙知道赵好是什么意思,不过和她不一样,卫知拙很早就一个人生活了。同赵好成婚,的确带来了更多的压力和责任,但也给了他一份其他任何事物都给不了的安定感。   那是他曾经并不会去奢求的东西。   但是现在有了,一切都很好。   卫知拙低头去看赵好,认真道:“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个吗?”   “我等你已经很久了。”卫知拙说。   赵好望着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冷漠外表下柔软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也不怕啦!”   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宁王自然也不能掉链子。   当天晚上宁王就进宫和皇帝通了气儿,第二天更是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昂首挺胸地走进太和殿,在众多官员或猜忌或茫然的注视下,站在了第一排。   皇帝一上朝就看见了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胞弟,脸上不由露出笑意。其他人见状,不知道这对古怪的皇室兄弟要做什么,只好紧盯着前边的宁王。   然而整个早朝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结束前,皇帝给宁王的女儿康安郡主赐了个婚而已。   康安郡主受宠是满朝上下都知道的事了,???宁王因为自己女儿的婚事出现也算正常。至于郡主要嫁给什么无名小卒,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百官们也因此放下心来。   容相不在,就没什么人跟皇帝唱反调了,宣布完康安郡主的婚事,早朝结束的也还算快,回家还能赶上吃顿早午饭呢。   就在太监唱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八个字,所有官员都以为可以休息了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姓刘,乃是御史台的一个中丞,正五品官员,平时里其貌不扬,很少有人注意到他。   但今天,他站了出来,冲着皇帝行了一礼,说道:“臣有本奏。”   这个时候,皇帝还没有意识到不对,于是态度良好道:“准奏。”   刘中丞没有抬起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说道:“启奏陛下,臣要参宁王殿下,在宁王府中窝藏前朝重犯卫绍之子!”   刘中丞说他要参宁王时,大殿内的人便都一脸惊骇了,而“卫绍”两个字一出来,更是连皇帝和宁王都变了脸色。   刘中丞缓缓抬头,缓缓说道:“没错,皇上您方才给康安郡主赐婚时,提到的宁王府未来郡马,便是前朝德妃受辱案中的罪臣卫绍之子,卫知拙。”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一章应该会很难写,呜呜呜呜呜呜,不知道会不会难产,我努力 第八十三章   刘中丞的话一说完, 大半个朝堂都是一片哗然,只有个别年轻的官员神情懵懂茫然,不知道对方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是, 刘中丞口中的德妃受辱案乃是前朝旧案, 案发距今已经二十余年,又因牵扯到皇室丑闻,凡知情者都三缄其口。民间也是流传一阵后,就因时局动荡而无人再过问, 年轻人不清楚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皇帝和宁王对这桩案子可谓是再知道不过了,后者因为这桩消息实在太过突然, 根本不知真假, 以至于震惊当中无法开口,前者却是死死地盯着刘中丞, 质问道:“刘中丞,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若此事不实,你又该当何罪?”   刘中丞脸色苍白,但语气仍是斩钉截铁, 说道:“臣自然知晓,但卫知拙的身份千真万确,陛下若是不信, 大可叫方家之人前去指认,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方氏之子。”   宁王听到“方氏”二字,这才如遭雷击,想到了当天一家四口上街时卫知拙遇到的事。   恐怕对方的身份果真如这人所说, 是卫绍的儿子!   宁王的脸色阴晴不定, 刚听说卫知拙父母身份不明的时候, 他只以为对方是家道中落, 或是有什么仇人,遭了什么难,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这出!   若是放在对方刚跟着赵好回家的时候,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卫知拙扔出去,该斩首斩首,该流放流放。   但现在,他既然已经把卫知拙当成了自家人,就断没有看着对方送死的道理了!   宁王立即开口怒道:“荒谬!本王的郡马轮得到区区方家评判?!谁不知道姓方的现在是容氏走狗,视本王如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的证词岂能取信!”   宁王这话也够惊人的了,皇权和相权的争斗虽然大家都知道,但也不是能这么大大咧咧地当堂说出来的,只能说不愧是宁王,为了护自己的女婿,头一天回来上朝就闹得这么大!   堂上的官员们具是脸色惨白,生怕遇上什么可怕的场面,听到什么不能听的话,一不小心受到牵连。   皇帝闻言,也皱了皱眉,叫道:“宁王!”   虽然出声呵斥,但宁王的话已经说完了,皇帝却只是叫了对方的名字,偏向其实很明显。   知道进退的官员这时候已经该放弃了,但刘中丞却仿佛失了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似的,继续大声道:“如若卫知拙当真不是卫绍与方氏之子,那么宁王殿下,敢问您能把他的身生父母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一一说出来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让宁王噎住了,且不论他没有那个胡编乱造的本事,就是他真的说出什么来,也是一查就会露馅了!   见宁王说不出话来,刘中丞朝皇帝一拱手,声嘶力竭道:“前朝的德妃恭顺仁厚,闲暇时常有在民间施粥义捐,备受百姓爱戴。她遇害时,更有百姓联名请命,这才得以惩治凶手!当年先皇念在方家三朝老臣,劳苦功高,这才饶了他们以及方氏之女一命,只诛了卫氏一族,却不料卫绍之子竟还被悄无声息地送走,甚至长大至今!天理何容?!”   皇帝不应声,刘中丞便咄咄逼人:“陛下!德妃当年若是没有遇害,现如今当在宫中颐养天年,您也要称她一声太妃!她所受的冤屈,难道仅仅因为对方是康安郡主的郡马,您就要视而不见吗?!”   眼看着刘中丞说的话越来越过分,甚至把赵好都扯上了,皇帝也不由得开口怒道:“够了!”   刘中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闭上了嘴,众官员都是一哆嗦,随后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个楞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受谁指使在朝上说出这些话来,但皇帝既然开了口,对方能说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果不其然,皇帝的脸色阴晴变换,最终还是慢慢开口道:“赐婚之事暂且作废,尹或。”   一直安静听着的尹或立即站了出来:“臣在!”   “这案子交给你了,带人去宁王府,将卫知拙捉拿关押,后续事宜,待查明他的身世之后再做处置。”   尹或应道:“臣遵旨!”   宁王却是瞪大了眼,叫道:“陛下!”   皇帝皱着眉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下方噤若寒蝉的官员,和仍旧伏在那里没有动作的刘中丞,直接起身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退朝!”   宁王脸色大变,但一旁的太监已经唱道“退朝”了,他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闹起来,只能在众人往外走的时候,大力排开那些挡在他前面的老头子,飞快地出了大殿,跑着绕了一回路,前去拦他的兄长。   宁王虽然二十年没有上战场,但在家锻炼可没有落下,再加上宫中的太监侍卫都不敢拦他,竟真让他追上了皇帝的步撵。   “皇兄!”宁王一边追一边大叫,“皇兄!哥!”   那步撵上的人没有反应,宁王跑得累死,不由气急败坏,叫道:“赵辰!!!”   这两个字一出来,便是皇帝再不想理会,也不得不停了,扭过脸来怒道:“你想死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呼天子姓名?”   宁王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也不说话,只看了周围的宫人一圈,被他扫到的人无一不冷汗涔涔。   毕竟人家兄弟两个肯定不会较真儿,宁王犯了忌讳,只要没人听到就行。但这个“没人”具体是怎么一个没人,就说不好了。   宫人们不敢逃跑,也不敢求饶,只得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好在皇帝并不是滥杀之人,见状,只是头疼道:“行了,朕和宁王有话要说,放朕下来,你们先退下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忙将皇帝搀下步撵,随后忙不迭地抬着步撵离开了。   宁王见状,立即叫道:“哥!你怎么能真让人去抓知拙?!前朝的案子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德妃到底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就算她真是卫绍杀的,卫绍和他一族的人都已经偿了命,当年的卫知拙尚在襁褓,这一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倘若卫知拙不是好好的郡马,你还这么觉得吗?”   宁王一噎。   他这番说辞在民间的案子里可能很有道理,但民间也不会有诛九族这种事。皇家的尊严是不容许任何人亵渎的,当年德妃被人奸杀,卫知拙别说是凶手的儿子,他就是卫家旁系的漏网之鱼,被找出来也只有一个死字。   这样的事情,没有牵连到宁王府,也只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偏袒他们一家,才不敢在告状的时候带上他们罢了。否则光是聘卫知拙当驸马,宁王现在说不定都一起被责罚了。   “那怎么办!”宁王不甘心地叫道,“那是我女儿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更何况他也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年轻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要我就这么看着他去死吗!”   皇帝皱着眉不说话。   宁王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忽而神情一变,摆烂道:“算了,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看那姓卫的臭小子不顺眼。反正人是好好带回上京来的,也是她要嫁的,若是被你砍了脑袋,你自己同好好解释去。”   皇帝:“……”   皇帝见宁王一副不粘锅的态度,顿时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只是把人抓起来,又没说要立即发落他,他的身世还有的查呢。”   宁王却是不满这个回答,说道:“你我都知道,那姓刘的既???然敢提这个事,定然是确定了卫知拙的身份的。况且卫知拙之前在街上就被人认出来搭讪过,可见和他母亲样貌相似,真要查又能查多久?就没有办法饶他一命吗?”   皇帝闻言,却是安静地看着宁王。   沉默片刻,宁王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件事情难办,前朝的案子,即便是皇帝,不秉公办理也是不行的。难不成要去搞个死囚来替代卫知拙?但若当真如此,卫知拙也再不可能用回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继续留在上京了。而他就算再中意对方,也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了。   那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   宁王还未曾想清,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说的对,姓刘的敢提这个事,一定是确认了卫知拙的身份。但你有没有想过,连你我都不知道的情报,他何德何能如此清楚?”   宁王一愣。   皇帝看着他,问道:“你说,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   宁王皱了皱眉,说道:“事到如今,追究这个还有意义吗?无非是容闻古那伙人,想借卫知拙的事恶心你我。现在去让他们闭嘴也已经来不及了,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事儿了。”   “是吗?”皇帝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可不觉得这事儿是容相干的。”   他看向困惑的宁王,说道:“二十二年前,德妃受辱一案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我都应该心中有数,若说是谁最不想提起这件事,恐怕就是容相了。”   宁王怔了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当初容相和先皇废了那么大的劲儿将这桩案子的消息压下去,好不容易做到无人知晓,今天又怎么会只为了用区区一个‘郡马’来恶心你,就旧事重提?要知道,如若你不打算保卫知拙,这件事根本不能伤到宁王府分毫。”   但如果宁王非要追根究底,更需要畏惧的反倒是容相一伙人了。德妃的这桩案子可不比凤阳府旱灾,一旦翻案,容氏一党才算是彻底完了。   皇帝想到刘中丞在他下令抓捕卫知拙后就立刻偃旗息鼓,甚至完全没有要求如何惩治对方,简直和一开始义正辞严的状态判若两人,仿佛只是为了提醒他有这么一桩案子一般,不由得哼笑一声。   对他而言,刘中丞到底是谁指使的根本无所谓,但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的感觉,倒的确不错。 第八十四章   宁王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意思, 旧案重提并非是件坏事,反倒是他们彻底扳倒容相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十二年前的那桩案件牵涉甚广,一旦翻案, 足以将容氏一党送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何况容相现在正在闭门思过, 对这桩案子的干扰能力被降到了最低。如果真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已经全部集齐!   “但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不论是物证还是人证,恐怕早都已经被清理了个干净!哪里是说翻案就能翻案的?”宁王忍不住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 冷声道:“不论你怎么想,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要么翻案, 要么定罪。”   ——   “要么翻案, 要么定罪。”宁王回到一片狼藉的王府,面对着急又惶恐的妻女, 也只能如是说。   赵好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 吓得宁王妃连忙将她抱进怀里。   宁王一大早出了门,本来母女两个正开开心心地在家商量该置办些什么东西,便忽然有一队人马破门而入, 尹或带着皇帝的口谕前来抓捕卫知拙。   赵好整个人都懵掉了,差点跟刑部的人动起手来,最后还是宁王妃和卫知拙死死地拦住了她, 才没犯下抗旨之罪,也把事情听了个完整。   二十二年前,宁王和宁王妃才刚成婚不久,赵好根本没有出生, 更遑论知道什么前朝旧案。听完后, 赵好当即便断定是有人在陷害她们, 直到看到皱着眉头的尹或和卫知拙失魂落魄的表情, 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并非如此。   甚至当赵好惶惶然地去看她娘,才发现宁王妃也是满脸的震惊与恍然大悟。   卫知拙就这样被带走了,而尹或能给出的劝告,也只是叫赵好暂且不要去皇宫大闹,一切等宁王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怎么会这样……”赵好喃喃道。   就在今天上午,她还沉浸在不久之后就要和心爱之人成婚的喜悦里,谁能想到巨变会来得如此之快。   宁王妃看到女儿的模样,真心疼得厉害,不由自责道:“都怪娘,我先前便觉得知拙这孩子看着眼熟,现在想来,他娘竟是我年轻时见过的,他像了足有七八分!想来也是被有心人看去了,才叫人抓住了把柄,若是早点想起来,不带着他满上京的到处乱逛,也不会有今天这事儿了!”   宁王听得一愣,心道原来自己妻子先前说卫知拙眼熟是这里来的,怎么他既没见过卫绍,也没见过方氏,还觉得他眼熟呢?总不能是他看那小子有眼缘吧?真离谱!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宁王开口道:“这事儿怎么能怪你?他既当了我宁王府的女婿,难不成还能藏着掖着不给见人?迟早要被认出来的。他身世如此,现如今谁也怪不得,只能想办法把这事情解决了。”   “不论如何,兄长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在查到足够翻案的证据之前,姓尹的小子会帮忙拖延时间的。”   但具体能拖延多久,就说不准了……宁王看似镇定,但如果能把心情放在面上,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   他自己的亲哥,他自己清楚,若是今天被卷进去的是他,是赵好,甚至是宁王妃,皇帝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捞他们一家子。   但卫知拙?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还不够。只不过是因为和扳倒容相这一结果捆绑在了一起,皇帝才出手保他罢了,若是翻不了这个案子,皇帝会如何选择就不一定了。   明明出门前还志得意满地预备给女儿讨个赐婚回来,结果到了家,带回来的反倒是噩耗,宁王也觉得脸上无光。   他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叫道:“好好……”   赵好抬起眼,看着自己无措的爹娘,渐渐地镇定了下来。   没错,事到如今,怪谁都来不及了,她如果想救卫知拙,想继续和卫知拙在一起,只有一个出路,那就是翻案!   二十年前的案子,想翻案很难,但不代表不可能,她和卫知拙一同破案这么久,也该有些长进了。   赵好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说道:“这桩案子伯伯一定没办法在明面儿上查,即便是追查卫知拙的身世,也一定会受到容相手下之人的阻拦。”   她一个人去查,说不定反倒是最容易帮上忙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卫知拙现在在尹或那里,一定被重重保卫着,不会受苦,也不用担心被人灭口。   赵好站起身,想要往外走,但才迈开两步,又反应过来,拍着额头说道:“我真是急糊涂了,去外边找什么人问。爹,娘,当年那桩案子,你们知道多少?”   宁王和宁王妃看着自家咋咋呼呼的女儿突然稳重起来,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宁王妃先开了口,说道:“我来说吧,那时候你爹被困在宫里,消息还不赶我灵通呢。”   赵好一愣。   没错,这桩案子发生在先帝去世三年前。那个时候,宁王还不是宁王,皇帝甚至连永王都不是。赵辰和赵寅只是宫中两个不受宠的皇子,艰辛地长到十九岁,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却因为压在头顶的容皇后和太子不得不隐忍求生。   现如今有人提起,会称当年那桩案子叫“德妃受辱案”,但实际上,在案发当年,人们叫它“卫将军案”。   “卫将军案?”赵好忍不住发问。   宁王妃应了一声,说道:“实际上,卫绍,也就是知拙的父亲,乃是前朝大将。你应该知道你爹当年击退戎狄的功绩吧?”   赵好看了眼不自觉昂起头来的自家老爹,点了点头。   “在你爹之前,一直以来驻扎西北抵御戎狄的,都是卫绍。前朝战事频繁,比起德妃,其实卫将军的名号更为众人所知。”   现在的世道如此安定,甚至宁王这样的武将都赋闲在家,全赖赵好的伯伯登基后没日没夜的操劳。他二十年来没有一天懈怠,叫百姓安居乐业、军队兵强马壮,国家强大了,边境的宵小才不敢来犯。   但就在前朝,一切都还不是这样。   这件事非要追溯,可能要说到赵好的曾祖父去世前五年了。原本的太子忽然薨逝,先帝作为当年唯二的皇子,被迫继承了太子之位。   但先帝并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五年的时间,他还没来得及从自己父亲那里学到什么,就又莫名其妙地被推上了皇位。   先帝并不精于治国之道,又贪图享乐,登基没几???年,就把所有的事务都扔给了皇后的哥哥,也就是现在的容相。   容闻古当年也算是个青年才俊了,否则也不会有能力把持朝纲这么久。但当时的他没有把心思放在帮助皇帝治国之上,而是趁着自己妹妹得宠,自己又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大肆揽权,把朝堂上下弄得乌烟瘴气,民间怨声载道,百姓民不聊生。   国家疲弱,外族自然也就抓住机会大肆入侵,戎狄挥兵东进,一举侵占了十几座城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直到难民纷纷逃到上京了,容相才反应过来,比起弄权,先保住国土才是最重要的,于是连忙起用了一直被自己打压的卫氏一族前去抗敌。   卫氏乃是将门世家,几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名将,卫绍更是当时的卫家长子,不世出的领军天才。   他奉命带兵前往西北后,很快就捷报频传,一年收复了一半城池,两年将戎狄赶出国土,三年便把对方打得不敢再冒头,一时间在百姓间声誉暴涨,将先帝和容相对比得越发不堪。   赵好听到这里,已经紧紧地咬住了牙。   宁王妃垂下眼,说道:“第三年年底,先帝调卫将军回京参与年节宫宴。当晚,德妃为了给大公主相看驸马,也出席了宫宴。她和卫将军先后离席,不久后,便有宫人来报有人呼救。先帝带着众官员前去查探,只见偏殿殿门大开,德妃裸身而死,卫绍衣衫不整站立一旁,无法辩驳。”   紧接着当然就是锒铛入狱,纠察定罪。三天不到,卫绍便被推上了刑场,斩首示众,甚至连抄家灭族都是后面才补上的了。   根本不用细想,赵好几乎是立即叫道:“三天?三天能查出什么来?这摆明是一个局!卫将军是被冤枉的!”   宁王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任谁都知道,卫绍一定是被冤枉的,但在当时,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去救他。”   赵好一怔,看向她爹,就见宁王眉头紧锁,脸上阴云密布。   宁王也是打仗的人,又怎会不惋惜卫绍之死。   但那个时候容相的势力如日中天,先帝也和他一个鼻孔出气,而他和自己的兄弟还只是宫中两个侥幸活下来的皇子,别说救人了,宫宴他俩都没资格去,连卫绍的面儿都没见过。   宁王妃见状,也道:“不过先帝也为当初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卫家前脚被灭门,后脚戎狄就收到消息打过来了,甚至还有细作混入了皇宫当中行刺,先帝被吓得一病不起,只能由太子监国。   赵好她爹和她伯伯当时差点就被太子找借口杀了,好在同年太子忽然被曝不能人道,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最后被废,自缢而亡。   这个时候,先帝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于是分封永王宁王。   宁王主动请缨,带兵退敌,而永王自然就留在上京,在容相和先帝的手眼下周旋,一面生涩地处理朝政,一面在赵好外公的帮助下不动声色地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后来先帝驾崩,朝纲一时混乱无比,赵好她爹在最关键的时刻成功退敌,带着一身荣耀回来拱卫自己兄长登基,就是赵好也知道的事情了。 第八十五章   赵好怔怔地坐在那里, 半晌,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忙问道:“卫氏被抄家灭族, 方氏呢?卫知拙的母族后来如何了?”   宁王妃和宁王对视了一眼, 说道:“方氏一族乃是三朝元老,此案之前,在朝中一直处于中立状态,因此案发后, 倒是靠着倒戈容相而逃过一劫。”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卫绍和德妃之死上,后续对卫家的处置, 自然也没什么人打听关注。宁王妃那时候尚未出阁, 只在和赵好已故的外婆一起参加茶会时听到一些消息。   据说是方氏之女被强迫与卫绍和离,又当众摔死了尚在襁褓当中的幼子, 随后被逐出家门, 去往青竹寺带发修行了。   宁王妃会觉得卫知拙眼熟,正是因为她更小时曾在这种贵女之间的聚会中亲眼见过方氏,她还记得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漆黑眼睛, 和那张美貌不可方物的脸。   宁王妃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是逐出了家门,但方家也在尽力保她了吧。”   赵好却是眼睛一亮, 说道:“如此说来,卫知拙还有家人尚在人世!”   宁王妃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方氏被勒令不许下山,这么多年来也未曾有人再见过她, 否则知拙也不会这么久才被人认出来, 他们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赵好一面想着卫知拙的娘亲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面又想到卫知拙当初对自己说过自己双亲的事情。   想来当初卫知拙他娘并没有真的摔死他, 而是想了办法瞒天过海,又派自己的心腹将他带走,一路隐姓埋名,逃到了西平县生活。   也难怪他会被取名叫知拙,那时候别说是容相,就连先帝都还活着,想要报仇简直是痴人说梦,除了“知拙”,除了什么也不知道地活下去,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赵好抿了抿唇,但现在一切都有了希望!她一定要找到证据替卫将军翻案,等到救出卫知拙,她就可以带对方和母亲团聚了!   赵好当即便站起身,说道:“当年的案件一定被大理寺收录在案,我先去看一看。”   宁王和宁王妃也起了身。   宁王妃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知道不论如何对方认定了卫知拙,就一定会豁出一切去和他在一起,就像她当年嫁给一无所有的宁王一样。   所以不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支持赵好。   而宁王就更直白了,只道:“去吧,闹出什么事儿来,都有爹在你背后撑着。”   赵好这一辈子都过得很幸福,大半是因为她有这样疼她所疼、爱她所爱的爹娘。现如今也是这样,正因为有爱她的人,她才有无限的勇气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赵好望着她们,眼眶酸了一下,又被她忍回去,转而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放心吧,我一定把你们未来女婿救出来!”   宁王妃笑意盈盈,宁王撇了一下嘴,嘀咕道,未来女婿四个字就不必特意加了……   赵好想了想,按照她爹娘的说法,这桩案子想查下去,第一个要站出来阻挠的就是当年的罪魁祸首容相。对方虽然因为凤阳府的案子在闭门思过,但他手下可用的人还有很多,一旦收到消息,不论是阴谋阳谋都会用上。   好在今天才是事发第一天,容相没那么快反应过来,所以她一定要抓紧时间,搞清楚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好首先去了大理寺,想要调当年的卷宗出来查看。   但她过去并不常来这里,过年查案时也就见了顺天府和刑部的人,大理寺的人并不认识这位郡主,哪怕赵好搬出她爹宁王的令牌来,他们也是不认的。   “宁王殿下的令牌在军中兴许有用,在我们这里却是行不通的。”因为赵好的身份,那人的语气还算恭敬,但也是一丝通融的可能性都没有。   “除非上头有令,大理寺的卷宗不得随意让外人翻阅,否则哪家贵人都来看一下,整个上京的刑狱诉讼都该乱套了。郡主还是请回吧。”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但是眼下这个案子,皇帝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查。   一个是保证不了一定能翻案,若是失败,相当于给皇族脸上抹黑,另一个却是因为牵扯到了康安郡主的未来郡马。   上京无人不知皇帝偏袒赵好,若是为了给对方的夫婿脱罪,连二十年前的旧案都要重查,难免会被人诟病。   赵好也是因为知道这些,才独自出来查案的。   但眼下被拦,赵好也不能用这些理由来说服对方,只好做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说道:“行,那我去请圣旨!”   那人闻言,恭敬道:“若有圣旨,无有不从。”   赵好转身就走,绕了一条街,直接到了大理寺院外一处围墙下。   赵好抬头看了眼这围墙的高度,“哼”了一声,一个助跑,嗖地一下就翻了上去。   她蹲在墙上看了看,恰好周围没人,便赶紧落了地,鬼鬼祟祟地贴在屋后走。   然而大理寺的守卫比赵好当初夜闯的凤阳府府衙要森严得多,她走了没多远,前后左右的路就都被堵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并不知道大理寺存放旧案的地方在哪儿。   一时头脑发热闯进来的赵好尴尬地卡在了一条小道中间,眼看着巡逻的守卫越走越近,不由心中懊恼,早知道找人先打听一下了。   虽然被发现了也没人敢罚她,但大理寺的人之后一定会加强警惕,下次再想进来就更难了。   就在赵好都快要放弃抵抗了的时候,旁边屋子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的人看了看赵好,又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赵好,失声叫道:“李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赵好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这屋子从里面锁了,没有人在呢!而等看清说话的人是谁,赵好更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两三步抢进屋里,把门关紧,躲过了外面的守卫。   待到一队巡逻的人走了,赵好才背靠着房门,瞪着眼看向眼前的人,说道:“你问我,我还问你呢!鲍秀才,你怎么在这儿?!”   没错,眼前之人赫然是赵好曾在均州千翠庄认识的鲍秀才!对方曾因为目睹卢氏兄弟杀人而险些被灭口,还是赵好和卫知拙救下的他呢!   鲍秀才闻言,茫然道:“我是大理寺的司务啊,当然在这儿了!”   赵好一打量,这才发现对方穿着大理寺的官服,恍然道:“你考上啦?”   鲍秀才听到这话,这才笑了出来,说道:“是呀!托您和卫郎君的福,去年恩科终于考上了,本来要被外派去做县丞,但我想了想,还是申请来大理寺任职,虽然只是个九品的职位,但能接触不少案子……所以你?”   鲍秀才看着赵好,笑容也勉强了起来,说道:“你该不会是飞檐走壁进来的吧?”   赵好:“……”   赵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正派一点,说道:“虽然是飞檐走壁进来的,但我是来做正事儿的!”   这话说出来可信度实在是很低,更何况大理寺这种地方怎么是好随便闯的,就算她是鲍秀才的救命恩人,对方恐怕也不会包庇她。   就在赵好已经做好被告发的准备的时候,鲍秀才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李姑娘,你会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赵好闻言一愣,却见鲍秀才认真道:“并不是因为李姑娘曾经救过我,而是因为我知道李姑娘是个心存正义的人,你的目标一定不会是坏事,所以李姑娘有什么需要,请说吧,我都可以帮你。”   赵好怔了一下,她和鲍秀才相处短短数天,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被人信任,心中也是一暖,看向鲍秀才,认真道:“多谢!”   鲍秀才忙道:“哪里就需要说谢谢了,只是奇怪,怎么没有在李姑娘身边见到卫郎君?二位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吗?”   赵好听到这话,脸色也不由难看起来,说道:“我来大理寺,就是因为这件事。”   鲍秀才既然如此信任她,赵好也就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身份和卫知拙被抓的事说了,听得鲍秀才张大了嘴。   鲍秀才一介平民,花了十数年才求得一个官身,哪里晓得自己竟见过一国郡主,还一起有过那许多奇遇!老天爷,这可是活的皇亲国戚啊!   鲍秀才顿时涨红了脸,僵直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先跪下磕头请安再说。   赵好哪里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问道:“你可听过前朝德妃受辱案?”   鲍秀才回过神来,愣道:“啊?”   赵好换了个问法,说道:“卫将军案呢?”   鲍秀才这才反应过来,说道:“略有耳闻!”   鲍秀才考学十八年,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再加上天生聪慧,案发当年他已晓事,自然也听说过这起案件。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查这桩旧案,”赵好眉头紧皱,“卫将军当年是被冤枉的!卫知拙正是卫将军之子,现今却被关进了大牢,若是无法翻案,恐怕性命难保!”   鲍秀才顿时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他年幼时,自然也听说过卫将军退敌卫国的美名,后来民间将案子传的沸沸扬扬,也觉得奇怪,却不料真相竟是如此,连卫知拙也被卷了进去。   赵好道:“这案子没办法明查,所以只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鲍秀才闻言,立刻一口应下,莫说此事牵连到卫知拙,便只为了前朝忠良洗刷冤屈,他也是要全力相助的。   鲍秀才在大理寺当了半年司务,恰好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文书卷宗的出纳,当即便带着赵好抄了小路,绕开巡逻的守卫,去往了存放卷宗的书房。   大理寺的卷宗房就比凤阳府一个府衙要多得多、也大得多了。赵好一进门,望着漫漫书海,便不由感叹,得亏是遇到了鲍秀才,否则她一个人进来,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呢!   大理寺存放卷宗自有他们的一套规律,鲍秀才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便带着赵好到了一排书架前,说道:“丰亨十三年冬至十四年春,年节时期……啊,找到了!”   赵好连忙凑过去,就见鲍秀才小心翼翼地托出一卷被密封的案册来,说道:“看来是关乎皇室的案子,被封上了。”   他掏出一把裁纸刀,细细刮开封泥,将卷宗展示给赵好。   二十二年前的卷宗,纸张已经泛黄,赵好仔细查看一番,发现案情和她娘转述的相差无几。   当晚是年节宫宴,众人欢庆,戌时四刻德妃酒醉离席,半柱香过后,卫将军也说身体不适,出去醒酒。德妃离开的时候身边带有一个侍女,卫将军却是独自离席。   紧接着,便是戌时七刻案发,德妃的婢女跑来呼救,先帝惊怒,带领众人一同去到了案发现场,目睹卫将军衣衫不整地和已经死去的德妃共处一室。   上面写,卫绍乃是酒后失德,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被众人抓住时,甚至神智混乱,辩驳不明。   赵好抿了抿唇,往下翻,便见上面列着目击证人。包括先帝在内的官员赵好都没有细看,他们大概率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看到了什么,二十二年过去,恐怕也都记不清楚了。   赵好重点记住了当时呼救侍女的名字,以及当时偏殿附近的两名大内侍卫,他们一定是知道内情,并且被容相收买过的人,如果这五个人还活着,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些什么来。   再往下翻,便是德妃的尸帐。对方裸身而死,尸检时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算上众人反应和案件移交的时间,先帝等人到达时,德妃应该刚刚断气。   “□□有被侵入过的痕迹,颈部有瘀痕,身体上无其他明显伤痕,死者死于扼喉导致的窒息……奇怪……”赵好喃喃。   “奇怪什么?”鲍秀才问。   赵好看他一眼,说道:“德妃不可能在宫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她离开的时候,一定是清醒的,只是有醉意而已。这种情况下,如果凶手想要□□并且活生生掐死她,她是一定会反抗的,身上怎么会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   鲍秀才想了想,说道:“难不成是给德妃下了迷药?”   赵好闻言,点点头:“有可能。”   卫将军当时多半也中了招,否则怎么可能连话都说不清楚。   再往下翻,便是口供了。   德妃身边的侍女说是德妃不胜酒力,路过偏殿时进去休息,她便在外边守候,过了不一会儿,她听到了奇怪的响动,探头去看,就见卫绍正在行凶。她惊惧之下,下意识地回了宫宴上求救,但等到大家赶到时,德妃已经身亡。   而附近的两个侍卫也说,德妃和侍女经过后,见过醉醺醺的卫绍跟了上去,面露歹意。   “简直荒谬!漏洞百出!”赵好看得火起,骂道,“那侍女看见人行凶,不上前制止也就罢了,附近都有侍卫了,不会叫吗?非得赶到宫宴上去找人?分明就是故意叫人看见当时的场面!还有那两个侍卫也是,‘面露歹意’都看出来了,也不跟上去看看,他们俩是干什么吃的?宫里少两个花瓶是吗?”   鲍秀才见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得跟着骂道:“对!无耻!”   赵好眉头皱得死紧,再往下翻,便只剩下一页卫将军的认罪供词了。   赵好没有细看,她知道上边一定是一堆胡言乱语,于是只拿手摸了摸那个仓促而又凌乱的指印。   那指纹已经发黑,明显是血,周围还有无意间蹭上的痕迹。赵好几乎可以想象到卫将军被屈打至失去意识,又被人捏着手指摁下认罪供词的情形。   赵好无法想象当初刑场上的卫将军是怎样的心情,但不论是为了对方,还是卫知拙,这个案子她都一定要翻!   作者有话说:   睡了! 第八十六章   看过了卷宗, 赵好便在鲍秀才的掩护下找了个僻静处,轻轻一跃,上了围墙。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鲍秀才小声问。   赵好趴在墙头, 说道:“我要进宫去查当年那个宫女和两个侍卫的身份。”   鲍秀才闻言, 连忙叮嘱:“万事小心,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随时吩咐!”   赵好听了,也朝他笑了一下, 道谢过后,便翻身下了墙。   鲍秀才是个有理想也有能力的人, 只在大理寺当个司务还是浪费了, 回头可以跟她皇伯伯提一嘴,也算是报答对方今天出手相助了。   说是要进宫查人, 但大理寺离刑部不远, 赵好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先去了刑部???大牢一趟。   按理来说,牵扯到这样的案子, 卫知拙是不允许人探望的。但尹或知道皇帝下令抓人真正的意思是什么,自然不会按照寻常犯人待他,更不想得罪赵好, 于是带着对方去了牢里。   卫知拙没有跟普通犯人关在一起,他住的牢房也比较特殊,虽然没被弄得和客房一样,但也打扫得十分干净, 尹或还专门弄了两床被褥给他。   赵好一看见卫知拙, 就立刻扑了上去, 抓着铁栏叫道:“知拙!你没事吧?”   卫知拙似乎已经从一开始得知身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即便身穿囚服,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见赵好来了,微微愣了一下,也上前抓住她的手,随后低声安慰道:“我没事。”   他看了看赵好的穿着和神色,道:“你已经在查当年的案子了。”   赵好点了点头,想到案发时卫知拙尚在襁褓,他师父带走他后,为了不暴露身份,恐怕也没提起过这桩惨案,还是把现在知道的案情都同他说了一遍。   赵好笃定道:“卫将军当年一定是冤枉的,只要能翻案,还他一个清白,你就能出来了!”   卫知拙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道:“好。”   赵好眨了眨眼,却是立即察觉到了他的不对,软下声音来问道:“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卫知拙一愣。   赵好见状,轻声哼道:“我就知道。”   即便是卫知拙,突遭大变,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冷静的。从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到知道自己是前朝罪臣之子,早已经家破人亡,再到这一切其实源于一场惊世冤案,任是谁,一时都是缓不过来的。   赵好认真地看着卫知拙,说道:“你放心吧,我能翻案的!”   卫知拙看着她,却是不禁摇了摇头,说了实话:“好好,二十二年前的案子,想要翻案,你知道有多难吗?”   在被抓进来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卫知拙已经把这件事看得很清楚了。从他和其他囚犯不同的待遇就可以看出来,皇帝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他的命,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找人替死,他失去身份,再也回不来上京,也再见不到赵好。   但直到赵好来了,把所有的案情告诉他,卫知拙才知道这竟是一场由先帝和容相一手主导的冤案,想要破局,只有翻案一条路可以走。   往常他们破案,七天尸体就已经腐败,一个月更是连脚印都会消失,二十二年,光是时间就足够毁坏无数线索,更何况还有先帝和容相在其中作祟。   他固然看出这是皇帝下的一步棋,为了彻底扳倒容相,后者一定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同时,他也看出皇帝这步棋下得十分谨慎,随时留有抽身的余地。   父亲含冤而死,族人被屠戮殆尽,卫知拙何尝不想翻案。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即便是他出狱和赵好一起调查,想要找到足够证据证明这是一桩冤案,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赵好单枪匹马,连个帮她的人都没有。   “你不相信我?”赵好问。   卫知拙看向赵好,那双眼睛如同初见时一样,虽然天真,但却闪烁着坚定、勇敢和一往无前的灼热光芒。   那是他自身没有的东西,也是他爱上这双眼睛主人的原因。   赵好再一次认真地向他承诺:“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为了含冤而死的卫将军,也为了咱们俩的将来!”   卫知拙的心轻轻跳了一下,让他有种二次坠入爱河的错觉。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宿命感,令他违背自己理智的判断,想要去相信她。   “卫知拙?”赵好叫他。   卫知拙抬起眼,紧盯着赵好,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   这一次,赵好知道他是认真的,于是笑了出来:“好,那你要好好在这里养着身体,我查案可能不会很快,但你要等我。”   “嗯。”   “还有,你的母亲也还活着呢,只是在青竹寺修行,待到一切结束了,咱们一起去请她下山,把她也接到王府生活。”   卫知拙怔了一下,随后也点头:“好。”   赵好见他真的精神起来了,也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那我先走啦?”   卫知拙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万事小心。”   赵好应了一声,跟他挥了挥手,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尹或跟在赵好身后,两人一起出了门,便冲赵好道:“卫郎君这边有我们看着,郡主可以放心。”   赵好打量了他一眼,十分不客气地把手一伸,道:“你案子查到哪里了?线索给我掰点!”   尹或:“……”   尹或脸上的笑都要裂开,最终才道:“皇上只命臣调查卫郎君的身世,别的却是没有吩咐的。”   赵好看着他,伸出来的手一动不动。   僵持片刻,尹或叹了口气,说道:“臣没有同您说笑。”   “不过……”尹或在身上摸摸索索,翻出一个金令来,放在赵好手里,说道,“方才皇上召臣问话,臣向皇上举荐了郡主,因此皇上命臣转交此物,可调遣宫中暗卫,供郡主驱使。”   赵好一愣,拿着那令牌看了两眼,发现还真是她皇伯伯的东西,不由瞪着眼睛看向尹或:“这是什么意思?”   尹或摇了摇头,说道:“有些话不便说得太清楚,只能说,一切都看郡主你了。”   赵好怔了片刻,明白过来。   就和卫知拙想的一样,皇帝虽然支持翻案,自己却并不打算牵涉太深,他可以派尹或拖延时间,却不会真的大张旗鼓地派人查案,因此才在尹或的推荐下,把这令牌交与赵好。   能翻案,皆大欢喜,翻不了案,也只能牺牲卫知拙了。   把这一切交给赵好,也是让她自己对结果负责。   赵好垂下眼,抿了抿唇,向尹或道了声谢,拿着那块令牌离开了。   这桩案子也的确不方便调用王府的人,不管她皇伯伯是怎么想的,也算是给了她一些人手了。   赵好离开刑部,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宫,她头一次没有先去拜见皇帝,而是直奔宫中的印绶监而去。   印绶监相当于宫中的卷宗库,所有前朝后宫的卷宗都在那里,自然也包括宫人的名单,赵好想查当年的侍卫和宫女,只能从这里入手。   但问题是,这样的地方,往往也是限制闲杂人等进入的重地,赵好不出所料地又被拦在外边了。   这回对方的态度比大理寺那边的人更加恭敬,也更加坚决。毕竟大理寺的人疏忽了顶多被革个职,他们这种宫里的人出了事儿,可是要掉脑袋的。   赵好说了半天都没用,急得挠头,干脆从怀里掏出刚到手的令牌,杵到他眼前,吓唬道:“这个好使吗?本郡主的皇伯伯给的!”   谁料那个太监竟是软硬不吃,对着赵好手上的令牌行了一礼,一丝不苟道:“回郡主的话,虽是御赐之物,我们印绶监却是没这个规矩的。”   赵好真是服了,她往旁边挪了挪,放眼望去,却见四周到处都是侍卫把守,这回连翻墙都不好使了。   更何况她这次就算翻进去,也没有第二个鲍秀才能帮她了。   赵好实在是没办法,正束手无策着,便听见身后有人唱道:“贵妃娘娘驾到——!”   赵好眼睛一亮,立刻回头去看,就见她娘挽着她姨姨,带着十几个宫人,缓步走了过来。   宁王妃看了眼一脸惊喜的赵好,冲她眨了眨眼。   女儿在忙,她这个当娘亲的自然也没闲着。   周围的人纷纷向贵妃行礼,柳贵妃却是看了眼自己的外甥女儿,眉头一皱,问道:“好好,不是叫你替我来查宫下的花名册吗?怎么被人拦在外边了?”   赵好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一脸委屈地告状道:“姨姨,我也不想啊,这人非拦着我不叫我进去!”   柳贵妃也仿佛真有这事儿一般,质问道:“是这样吗?”   太监们不怕赵好这个宫外的郡主,却是害怕柳贵妃这位宫里的主子的,连忙跪在了地上,冷汗直冒。   能在宫里呆着的都是人精,那太监哪里敢说赵好根本没提柳贵妃,连忙道:“原来郡主是替贵妃娘娘来查名册的,是小人没有问清楚!小人该死!只是郡主毕竟是宫外的人,放她进去实在不合规矩呀!”   柳贵妃冷哼一声,斥道:“宫外的人?康安郡主什么身份,你们心里没有数吗?哼,还不合规矩,今天本宫就要带她进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只管找本宫就是了!”   柳贵妃这话都说出来了,那太监也不敢再出言反对,连连道:“不敢!不敢!娘娘请进,郡主请进!”   赵好见状,连忙上去,搀着她姨姨另一边胳膊,一起走进门去了,路过时还不忘了吩咐道:“派个人来,一个就行,帮本郡主找名单!”   那太监连连应是。   赵好又扭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她姨姨。???   柳贵妃瞥她一眼,却是笑了出来,说道:“小傻子,要来宫里查案,不知道来找姨姨?还要你娘想起来叫我。你且放心,我们家好好难得遇到一个意中人,不就是前朝将军的儿子?你那小气伯伯不肯出力,姨姨帮你!” 第八十七章   还得是她姨姨!   有了宁王妃和柳贵妃帮忙, 赵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记录当年宫人身份的名册。被指派来的小太监殷勤地帮忙翻找当年的两名侍卫,赵好却是和她娘亲及姨姨一起翻看德妃宫里的人。   “那个侍女叫芮儿,草头的芮。”赵好说着, 试图挤进她娘亲和姨姨中间。   但宁王妃和柳贵妃肩并肩站着, 一个看左面,一个看右面,翻页的速度也飞快。赵好别说来不及看了,她连头都卡不进去, 只好踮着脚,叫道:“慢些慢些!”   宁王妃一面找, 还一面有功夫叹气, 抱怨道:“这脑子,都随了她爹了, 看个人名儿都这么慢。”   柳贵妃笑道:“咱们四双眼睛, 好好就一双,哪里比得?”   宁王妃道:“又想起来咱俩还没嫁人时一起做功课的日子了,那速度, 能把先生吓死!”   柳贵妃:“哈哈哈哈哈!”   赵好:“……”   姐妹两个说话,赵好实在是插不上嘴,好在那边的小太监先找到了关于两名侍卫的记录, 恭恭敬敬地递来给她看。   赵好记得,那两名侍卫一个叫楚武,一个叫杨涛,翻开册子一看, 却见两个人名字都标了红, 具都在一桩出宫的差事里死掉了。   赵好一皱眉, 立刻猜到应当是容相下的手, 便问道:“可有这两个人户籍和出身的记录?”   那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翻了几页。   赵好定睛一看,只见上面说这两人都是上京人氏,名叫杨涛的父辈也在禁军供职,只是早早亡故,母亲也去世了。而名叫楚武的干脆是个孤儿,乃是因为天赋异禀,直接从慈幼局被选拔培养出来的。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一死,根本一点追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赵好不禁咬牙,看来当初先帝和容相从开始设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收尾的方法了,所以才特地选出这两个人来做伪证。   但有一个人是他们没办法选的,赵好突然想到,那名叫芮儿的侍女是德妃的人,她这边的线索也许不会被打扫得那么干净!   就在这时,宁王妃和柳贵妃那里也有了收获,异口同声道:“好好,快来看!”   赵好连忙凑过去,就见两根纤纤玉指指着同一个名字。   “芮儿,先德妃宫中宫女,急病,丰亨十四年春卒。”   “果然!”赵好早已预见这个结局,直接去看芮儿进宫前的姓名,“屈氏……皎儿?!”   念到芮儿入宫前的名字时,赵好的声音几乎要扯破了,吓了宁王妃和柳贵妃一跳,纷纷问道:“怎么了?”   赵好说不出话来,飞快地翻到后面去看芮儿的户籍,她原以为只是巧合才重名,却没料到映入眼帘几个大字,对方竟真是蔡州西平县人氏!   赵好整个人都炸了一下,愣在了当场,还是宁王妃凑过来看了一眼,惊道:“老天爷,她竟是西平县的人!”   宁王妃上下看了看赵好,说道:“好好,你不是同娘讲过一个案子,那里边的苦主正是姓屈?”   柳贵妃却是还没听说这个,好奇地望着两人。   最终还是赵好点了点头。   何止是姓!名字的读音、当年的去向、甚至是用来推脱的死因,全部都对上了!芮儿就是屈老汉二十多年前因“急病”而亡的女儿!   赵好总算是明白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了。当年屈饺儿因为桥头村贫穷,一路到了上京讨生活,却误打误撞入宫当了宫女。因为样貌好,人又聪明,于是很快就成了德妃宫中颇受信赖的侍女。   她在宫中期间,还时常给家中去信,只是为免老父担心,不曾告知真实情况,只说自己在富户家做了丫鬟。   而后来屈饺儿身死,屈老汉家中忽然寻来的一队人马,恐怕就是容相派去灭口的人!   那伙人的行踪意外暴露,又担心屠村会将事情闹大,于是便在搜完屋子确定没有线索后,便放过了屈老汉一家。   想来在容相那边,为了逃避办事不利的责任,他们也并没有把屈老汉一家还活着的事情报告上去。否则以容相的手段,恐怕早就第二次派人前去清扫了,屈老汉也没办法活着遇到她和卫知拙。   “好好?”宁王妃见赵好发呆,叫了她一声。   赵好回过神来,看了宁王妃一眼,说道:“就是他们!芮儿就是屈老汉的孙女儿!”   宁王妃也是一愣,掩口惊道:“天呐!”   赵好眉头紧皱,迟疑片刻,说道:“我得回一趟西平县!”   宁王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去找那屈老汉?”   赵好点点头,说道:“屈饺儿常年给家中写信,突然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不可能不和她爹说一声,屈老汉多半藏了线索,只是没叫容相的人发现。”   宁王妃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但又舍不得女儿如此奔波,心疼道:“不能叫手下的人去吗?蔡州离上京如此之远,你这一去又要辛苦。”   赵好摇了摇头,定定地看向宁王妃,说道:“娘,这桩案子关乎性命,屈老汉若真有线索,决计不会轻易交到旁人手中的,只有我亲自到了,他才会相信。”   甚至她亲自去,对方也说不定不愿袒露真相。毕竟屈晴刚刚成亲,现在那条线索不仅挂着屈老汉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屈晴和她丈夫两个人的性命,谁敢去赌?   又或者屈饺儿当年真的就没有告知屈老汉,她这一趟跑了也是白跑……但不论如何,她一定要去。   “娘,不仅是为了卫知拙。”   赵好轻声道:“也为了当初蒙受不白之冤的卫将军,你比我更清楚他为国为民做了多少,他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宁王妃微微一愣,她知道,当自己的女儿这般说话时,便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了。   许久,宁王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去吧,家里有匹好马,你爹新买的。”   赵好眨了眨眼,随即笑出声来。   宁王妃说道:“快去快回,万一把马跑坏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诶!”赵好望她娘怀里一扑,亲亲热热地贴了贴,便站直了身体打算出发了。   柳贵妃见状,也道:“放心去吧,上京的情况自有你娘和姨姨把持着,定把你那姓卫的郡马养得白白胖胖,你回来时,少不了一根头发。”   赵好笑出两颗小虎牙:“还得是我姨姨!”   转身一溜烟地出去了。   宁王妃和柳贵妃却是又留了一会儿,才将后者宫里的花名册和那小太监一起带走了。   以防万一,她们和赵好来查这桩案子的事,不能从任何人口中泄露出去。   而赵好这头回王府牵了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直接出发前往蔡州了。   正常从京城到蔡州,快的话也要七天,慢的话更是往半个月去了,但赵好这一次轻装上阵,却是第五天就到了西平县。   事发突然,卫知拙还在牢里蹲着,赵好也没有时间去和冯知县周捕头寒暄了,直接骑着马就去了桥头村,一直到屈老汉一家的住处才停下。   上次她来这里时,屈老汉家还只有两间竹屋,夏天虽然凉快,冬天却是难以御寒。这回到时,才发现有了新的男丁,不知什么时候,屈老汉一家已经住上了土坯房。   此时正是下午,屈老汉端着盆水从屋里走出来,正要往外泼,一下子看见了赵好,顿时又惊又喜,连声招呼道:“李捕快!不是说你回上京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快来屋里坐!”   赵好抿了抿唇,把马拴在一旁,跟着屈老汉进了屋子。   后者拿一盏新陶碗给她倒了水,说道:“瞧着您是赶路来的,先喝口水,歇一歇!”   赵好接过那碗水,一饮而尽,随后看向屈老汉。   和她们初见时相比,屈老汉的身体要好得多了,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明显。   赵好在赶时间,没人知道她出来十天,上京的局势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但看着屈老汉,对方现在过得越好,赵好越是张不开嘴,到了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屈老汉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傻,他打量着赵好,渐渐就明白了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   最终,屈老汉先开了口,说道:“卫捕快没有跟您一起来。”   赵好应了一声。   屈老汉站了一会儿,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兜了两圈,终于给赵好找来一把椅子,叹气道:“您坐吧,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说吧,您是小老儿的恩公,若不是您救了小晴儿,我们哪里有今天!说罢!说罢!”   赵好没有坐下,???她看了屈老汉一会儿,说道:“我知道您女儿的事了。”   屈老汉一怔。   赵好抿了抿唇,说道:“二十多年前她去了上京,却是没有在别人家里做丫鬟,而是入了宫,在后宫妃嫔身边当了一名宫女。她的确不是死于急病,而是卷入了一桩案子里,被人灭了口。”   屈老汉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赵好垂下眼,说道:“后来来到你们家的那伙人,也是被派来灭口的,只是行踪暴露,这才草草离开。”   屈老汉渐渐回过神来,问道:“所以您今天来?”   赵好沉声道:“我想知道,当初屈饺儿出事前,是否真的给您寄过信,透露了有关那桩案件的线索!”   赵好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屈老汉,说道:“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是抱歉,这桩案子牵扯太大,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没办法还受冤者一个清白……也救不出卫知拙了。” 第八十八章   赵好把来龙去脉简单地同屈老汉讲了一遍, 说道:“二十二年的案子,留存下来的证据太少了,少到哪怕错过一个, 可能都再也翻不了案。若非如此, 我也不想将您卷入其中。”   赵好看着面前这个枯瘦的老人,早年丧妻,继而丧女,最终丧子, 一辈子没有过过哪怕一天富裕的日子,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孙女儿成了家, 眼看着能够安享晚年, 却又偏偏遇上了这样的案件。   赵好放低了声音,说道:“如果真的有证据在, 您也愿意交给我, 之后我会派人前来保护你们一家。不过当年的罪魁祸首毕竟是容相,谁也说不准会出什么问题,如果您有所顾虑, 想要拒绝,我也不会怪您。”   屈老汉佝偻着身体,好像还没从赵好的话中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掀了掀嘴皮,正要说话,却听见外边有人脆生生叫道:“爷爷!我们回来了!”   屈老汉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赵好也跟着转过头去, 随即怔在原地。   是外出摆摊的屈晴和下了衙的小田回来了。   小田小心地扶着屈晴跨过门槛, 两个人看到赵好, 都是一愣,又惊又喜地招呼道:“李捕快,您不是回上京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赵好没有说话,她看着屈晴隆起一个弧度的小腹,嘴里发苦。   半晌,赵好勉强笑了笑,说道:“回来看看大家,没什么,这便要走了。”   她没有再提线索的事,起身往外走。   “李捕快!”   赵好脚步一顿,转过身,就见屈老汉冲屈晴和小田道:“你们俩先进房里去,我有话和李捕快说。”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对视一眼,还是听话地先进去了。   屈老汉目送着两人关上房门,迈开腿,不太利索地走到赵好跟前,一双混浊的老眼看着赵好。   “小老儿不知道什么皇帝宰相,那些都离我们太远啦……”他盯着赵好,认真地说道,“可是小老儿懂什么叫知恩图报。”   “如果没有您,小晴儿早就不在了,我屈老汉也不在了。只要您需要帮忙,就算真有什么危险,要赌上我们一家人的命,也只当是还给您了。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人,是要遭报应的!”   赵好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屈老汉却是已经转过身,蹒跚着自顾自地朝原先的老房子去了。   赵好连忙跟上去,问道:“您的女儿当年真的留下了证据?”   屈老汉缩着肩膀摇头,他也不知道:“小老儿不识字,当年饺儿托人带回来的信,都是她哥念把我听的,后来也是她哥发觉不对,把那些信藏起来的。”   也就是说当年屈饺儿的确留下了书信,而且没有被容相的人搜到!   赵好来了精神,走到地方,和屈老汉一起搬石挖土,把二十二年被埋进去的书信搜了出来。   因为埋在地里,又只拿竹筒藏着,这些书信都保存得不算太好,但好在没有被虫蚁啃食,只是有些受潮,字迹还能辨认。   赵好一封封翻过去,上面都是屈饺儿写的平日里的一些见闻,虽说报喜不报忧,但是不难从字里行间看出她在宫里其实过得很辛苦,而且并不自由,直到最后一封信。   “阿爹阿兄,等我,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说出来你们恐怕不信,我在府上遇见一个大贵人!他托我办一件事,并且承诺事成之后就送我一大笔钱,足够咱们一家人吃喝十辈子不尽!我终于可以离开这儿了,等我拿到这笔钱回家,就带你们搬到县城住去,也叫你们享享清福!”   这是屈饺儿唯一一封充满了激动和希望的信,但她恐怕也没有想到,这将是她留在世上的绝笔。   赵好看了眼信上的落款和日期,果然就是丰亨十三年年底送出的信,屈饺儿所说的贵人多半就是容相,而后者托她办的事儿,多半就是谋害德妃,陷害卫将军了。   赵好不知该如何评价屈饺儿当年的选择,无论如何,人已经不在了,而她留下的这封信,虽然不能直指容相,但至少能证明当初的案子确有蹊跷。如果尹或那边拖不下去了,这封信将能作为正式重查案件的依据!   屈老汉有些忐忑,问道:“如何?”   赵好回过神来,认真道:“很有用!这封信能让我带走吗?”   屈老汉闻言,立刻道:“有用就好,有用就好!您拿走罢!”   赵好冲他点点头,将那封信放进怀里收好,又将其他信件交还给屈老汉,随后叮嘱道:“上京那边时间紧,我马上就要走了,您和屈晴小田这段时间不要到处走动。”   她想了想,掏出几锭银子递给屈老汉,后者连忙要推拒,却被赵好紧紧摁住:“这桩案子不是三五天能破的,这些银子是补偿你们这段日子不能做生意,平日里吃喝用的。”   屈老汉一愣,讷讷道:“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赵好笑了笑,说道:“多的一部分,便当是为了报答您的知恩图报吧,岂不闻子路受牛,子贡赎人。”   说罢,也不管屈老汉听没听懂,又叮嘱道:“回头我会派人来保护你们,我会告诉手下的人我的化名李好。若来人不提李好这个名字,只说是什么郡主的手下,你们便多加提防,不要轻信。”   屈老汉连忙点头。   赵好见他记牢了,便又道了一声别,快步去了栓马的树旁,解下绳索,翻身上马,这便离去了。   屈老汉在后面追了两步,高声道:“李捕快!万事小心啊!”   一直到一人一马见不到身影了,他才又转过身,颤颤巍巍地回了屋子。   屈晴和小田不知发生了什么,心中忧虑,已经在堂屋等着了,看见屈老汉独自回来,不由发问:“李捕快呢?已经走了吗?啊!爷爷!你手上怎么拿了这么多银子?!”   屈老汉放下那些银两,抬头看了看屈晴和小田,却是双膝一软,朝小田跪了下去,将两人吓了一跳,慌忙来扶。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   屈老汉被搀到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将事情都说了,随后看向小田,老泪纵横道:“对不住,这事儿是小老儿自作主张,我和小晴儿都是受了李捕头的恩,要把命还她,与你却是无关的。”   小田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捕快是你们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咱们是一家人,有事自然也要一起扛!更何况关乎的是前朝将军的冤案,哪怕只是为了这等英雄平反,要赔上我的命,我也是甘愿的!”   他说完,又看向屈晴,后者给她爷爷擦着眼泪,笑道:“我也不怕,只要我们一家子在,我什么都不怕!”   屈老汉闻言,眼泪掉得更凶,脸上却笑了,于是一家三口拿着赵好给的银子出去采买,预备在家防范不提。   赵好这边拿了信,用了最快的速度往上京赶,但凡事欲速则不达,来回奔波这么久,赵好人还撑得住,她爹那匹好马却是先倒下了。   没有办法,赵好只能先把这匹马寄养在靠谱的马商那儿养着,想着待到事情结束再给她爹把马领回去。   不过这也提醒了赵好,事情虽急,身体却更重要,她要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卫知拙那边更没有人能救了。   好在赵好落脚的地方离上京也不远了,全速赶回去也就是半天的路程,她换了马,干脆找客栈歇了一晚,打算第二天再上路。   然而不眠不休几天,赵好一挨着床就睡着了,第二天快到中午才醒,慌忙下楼准备出发时,却听见外边的糖水摊儿上几个人正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当今那位好像要给二十二年前的一桩案子翻案?就为了一个什么什么郡主?”   “你今天才知道?咱们这个小县城都早就传遍了!就是前朝德妃受辱那个案子!当年凶手的儿子是那???康安郡主的准驸马!”   “啊?我怎么听说是什么卫将军案啊?”   “嗐!有两个叫法,卫将军案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叫的多,那些当官儿的却是叫做德妃案的,卫将军在他们看来还没一个后宫妃嫔重要呢!”   “照你的说法,这卫将军挺有名气?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那郡主的驸马,若是凶手之子,便是上面那位要为了自己侄女儿徇私喽?”   “呸!什么徇私,你这小子到二十了吗?卫将军出名儿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我看这就是一起冤案!你是不知道当年的卫将军有多威风,遭人陷害,真是缺了大德了!”   “到底什么情况?你们谁有个准信儿,快说来听听!”   几个人聊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赵好却是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这桩案子不论是皇帝还是容相,都应该是三缄其口,巴不得在尘埃落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怎么会突然一下传得到处都是?   如果说之前她们秘密查案,相当于皇帝在置身事外的情况下给容相捅刀子,事成与否都不影响皇帝的话,现在就相当于把皇帝和容相一同拱到了擂台上,非搏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容相自不必多说,若是当真翻案,别说手上的权势,他连性命恐怕都不保。而皇帝这边若是翻不了案,不只有损英明,徇私的帽子也是摘不掉了,对他今后的执政绝对是一大打击。   这下子,皇帝是不得不动用全部的力量来找出当年的真相,一定要为卫将军翻案了。但同时,容相得知了一切,他也必定将不择手段地来阻止她们。   赵好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将要面对什么,但她也来不及多想了,立刻翻身上马,用最快的速度朝上京赶去。 第八十九章   整个上京都已经炸了锅了。   事实上, 在赵好前往蔡州两天后,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就被散布得到处都是,而且并非是从朝堂传向民间, 而是从民间传向了朝堂!   当天散朝之后, 文武百官都以为皇帝是派人去查卫知拙的身世了,没有想到对方是想直接翻案。得知真相后,大片大片的奏折便雪花一般飞向了皇帝的书案。   这桩案件说不好是不是真的有冤情,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皇帝的行动在他们眼中看来毫无疑问是为了自己的侄女儿罔顾法律,以权谋私。   更让皇帝头疼的是, 这些奏折的来源并非只有上京, 甚至包括外地的官员!也就是说,始作俑者并非只在上京散布了消息, 而是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这件事变得非同小可, 皇帝被架在那里,只能公事公办,不仅是派人前去查案, 卫知拙也被关押到了死牢当中。   众目睽睽之下,一开始设想的替死方案无法施行,如果这桩案子翻不了, 卫知拙就真的只能把命赔上了。   赵好一回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整个人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宁王妃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啊?!”宁王妃难以理解,“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王扶着宁王妃, 咬牙道:“那人绝对是个疯子, 为了当年那桩案子, 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的确, 当今权势最大的两个人无非是皇帝和容相,散布消息的人一次性将这两个人都得罪了,和疯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赵好勉强稳住心神,问道:“容相那边什么情况?”   宁王摇了摇头,因为卫知拙是宁王府的未来驸马,他没办法在明面上插手这桩案子,不过几次进宫,也从皇帝那里听到一些消息。   这桩案子牵涉太大,容相哪怕在闭门思过,也仍是派了人手出来阻挠,甚至尹或在查案时还遇到过几波刺客,现在上京这么乱,和他脱不了关系。   赵好闻言,皱了皱眉,说道:“我去宫里一趟。”   “你在蔡州有收获?”宁王问。   赵好点点头:“虽然不算关键性证据,但是可解皇伯伯燃眉之急。”   来不及解释更多,赵好刚到家,便又出了门,趁着夜色直奔皇宫。   现在天色还不算晚,以往街上多少会有店铺亮着灯,今天却是一片漆黑寂静,也不知是因为宵禁,还是民众也感受到了如今上京城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没有人敢再出门了。   不过这也方便了赵好,骑着马在街道上飞驰。   清脆的马蹄声在街巷间回荡,一声急过一声,就在赵好抄近道拐进一条巷子时,一种奇异的预感猛然击中了她!这种感觉和她当初在凤阳府遇袭时生死关头的感觉一模一样!   赵好立刻松手,一蹬马鞍,整个人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支暗箭从她刚才所在位置的头部飞射过去,赵好单膝落地的同时,那支箭也带着破空声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赵好缓缓起身,虽然并没有太大动作,但死里逃生的一瞬仍旧让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她冷眼看向前方,夜色中,一队持刀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拦在了前方。   事态已然发展到这般地步了,赵好心想,容相甚至敢在上京派人拦截,甚至不惜对一个郡主下杀手了。   也是,若翻案成功,容相几十年的经营将付诸东流。而若翻案失败,他甚至能再次找到机会击溃皇帝,重回权力高位。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换了谁,恐怕也要孤注一掷的。   赵好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探向了自己背后长条形的包裹。幸好,凤阳府之后她就改掉了不带兵器的坏毛病。   想来上次遇到的那个杀手也是容相那里最厉害的角色了,今天来的是一队人,怎么说都应该比之前的一个人要好对付一些吧?   没工夫给赵好胡思乱想,一队黑衣人齐齐朝她攻了过来!赵好拔剑出鞘,瞬间和一群人战在了一处。   只是缠斗片刻后,赵好发觉这队黑衣人并非散兵游勇,而是互相之间多有配合。虽然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敌她,但在联手之下,竟然不曾漏出任何可供突破的缺口。   非但如此,这群家伙攻守交替,每个人都有喘息的时间,而赵好却是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战局,如果继续这样耗下去,一定是赵好的体力支持不住,率先露出破绽!   意识到这一点,赵好不禁咬住了一口银牙,忽的猛然发力,加快攻速,像是网中的游鱼,想在收网之前用最大的力气拼死一搏!   然而这伙黑衣人却像是预料到了赵好的动作,刹那间转攻为守,渔网被冲撞得变形了一刻,又在赵好力竭时缓慢恢复原状,重新将猎物笼罩回去。   突围失败,反而浪费了一波气力,眼看着赵好能坚持的时间变得更短,开始节节败退,一个陌生人影瞬间加入战局。   比月光更冷的剑锋快如闪电,在其中一个黑衣人专心对付赵好的时候,眨眼间刺入他的咽喉,又带出一串血花,对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仰倒在地断了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赵好毫无预料,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因为太过特殊,而会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灰暗、死寂,但藏着无法忽视的锋芒,犹如一柄蒙尘之剑,只待出鞘。   赵好惊呼:“是你!”   来人也因为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后便不得不专心对付起重新围拢上来的黑衣人。   赵好见状,也连忙提剑上前帮忙。   那一队黑衣人围攻赵好一个,也就是仗着人多,勉强在体力上占了上风,眼下赵好这边突然多出个和她武艺不相上下的高手,黑衣人那边立刻便左支右绌,很快露出了破绽。   第一个人倒下不过十招,第二个人也跟着倒下了,再到后面,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这伙人便死伤大半。   眼见不敌,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立刻分头逃跑,赵好追了两步,发现没办法一网打尽,干脆就不浪费时间了。   赵好转过身,还剑入鞘,朝帮她的人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来人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看向赵好,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好闻言,不由露出困惑的神情,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在均州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上京?而且你的功夫竟然这么好!当初你在千翠庄,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叫俞家人抓住的啊?”   没错,来人不是他人,正是赵好和卫知拙当初在均州偶然遇到的猎户。   当然,赵好现在知道了,对方这样的身手,指定不会真的只是一个猎户了。   那人看了赵好一会儿,却是不欲多说自己的事情,只是朝前方走去。   赵好看了眼方向,连忙跟了上去,说道:“眼下这个时节,上京乱得很,你这样的高手突然出现,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你要去哪里?”   那猎户还是不肯说话。   赵好见状,咬了咬牙,只能道???:“你也许不知,方才那些人其实是容相的手下,你救了我,就相当于得罪了容相。”   听到容相两个字,那猎户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又重新向前迈进,艰涩地开口说道:“我既然回来这里,便已经不怕再得罪他了。”   赵好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只得道:“所以你确实知道容相,也和他有关?你知不知道,现下上京出了一桩案子,容相已经开始狗急跳墙,你若真是和他有什么仇怨,现在也不是报复的好时机——”   赵好的话还没说完,那猎户已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一个蔡州的捕快,也不会深更半夜在上京被容相手下的刺客伏击,对不对?”   那猎户沉默了片刻,说道:“你问我要去哪儿?”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伫立在黑暗中的巨大建筑,那是皇宫的大门。   “我要进宫,”猎户说道,“我就是为你口中的那起案件而来的。”   赵好一愣,惊叫道:“卫将军案?!等等,你究竟是什么人?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   那猎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走。   赵好见状,立刻叫道:“我就是康安郡主!”   那猎户瞬间如遭雷劈,定在了原地。   赵好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康安郡主,当初在我身边的卫知拙,现在是我的准郡马。他的父亲,就是二十二年前那起冤案的受害者,卫将军卫绍!”   那猎户猛然回头。   “卫知拙被关进牢里了,我在查这起案子,”赵好的声音隐隐颤抖,“如果这一次不能翻案,不仅卫将军得不到清白,他也要死。”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猎户看着赵好,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许久,双膝跪地,颤声道:“卑职……楚武。” 第九十章   楚武, 正是当年案发时作为证人被灭口的两个侍卫之一,他竟然还活着!   赵好震惊万分,但不论有多少话, 眼下都不是分说的时候, 她四下里看了一番,一把将人拽起来,急道:“走!跟我进宫!”   楚武自然不会再对赵好的吩咐有任何疑问,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宫门, 又在宫人的引导下去到了御书房。   天色已然漆黑,但御书房仍旧灯火通明, 并非因为当下时局混乱, 只是每一天皇帝都是这样过来的。   赵好和楚武被宣进门的时候,皇帝正眯着眼睛看一本奏折, 用朱笔批阅后, 才抬头看向二人,笑道:“好好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家?”   局势虽然紧张, 但皇帝面上倒是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直到发现赵好衣服上的血迹,他才脸色微变, 问道:“你在路上遇袭了?”   赵好抿了抿唇,说道:“是容相的人。”   皇帝的脸色沉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容相没本事染指兵权,倒是在暗地里养了不少能人, 近来尹或在外走动, 也时常遇到宵小。”   他冷笑了一声, 说道:“不过托他近日来连连动作的福, 这些人手已经快被摸清了,也方便到时候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赵好看了一眼皇帝,想到她娘说当年的先帝就是被刺客吓得一病不起的,看来她皇伯伯其实也很是忌惮这一点,这才会在和容相彻底分出高下之前,专门派尹或做诱饵来进行清扫。   皇帝看向赵好,说道:“近来上京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深夜进宫,想来是有了什么线索。”   赵好点头,掏出怀中的书信,上前递给皇帝,说道:“我查到了当年案发时德妃身边随侍的宫女,这是她被灭口前最后给家人寄去的书信。”   皇帝闻言,展开来看了一下,便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对于赵好而言,这封信的用处可能没有那么大,但对于皇帝而言,这封信甚至比直接翻案的证据还要重要。因为它能立即将皇帝从被质疑徇私的困境中解脱出来,重新在和容相的博弈中立于不败之地。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有此信在,调查案件便师出有名了。”   见对方抬起手,似乎是要招来内侍,赵好连忙道:“伯伯等等!这封信来处特殊,能不能等到三天之后再公之于众?”   虽然她在路上遭遇了伏击,但容相大概率只是针对宁王府,并不知道这十天里她真正去了哪里。但如果立刻就公布信件,容相一定会猜到屈老汉一家还活着,并派人前去灭口。   她得赶在这之前先派人保护好屈老汉一家,至少需要让手下的人提前三天出发。   皇帝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猜到了一些,于他而言,这封信当然是越早面世越好,但面对赵好的恳求,他在迟疑过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给你三天时间。”   赵好忙道:“谢谢伯伯!另外——”   她看向了自进入御书房起,就一直伏地,长跪不起的楚武。   皇帝同样转移视线,问道:“这是何人?”   “他是……楚武,”赵好说道,“当年那起案件中做为证人的两个侍卫之一。我原以为他们都已经死了,却没料到他还活着,今天也是他在路上救了我。”   楚武低着头,颤声道:“罪人楚武,叩见皇上!楚武罪该万死!”   皇帝也愣住了,尹或早已把当年的卷宗呈上给他看过,所以他也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却万万没料到这人竟活着,连忙道:“竟是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你手中可有容相收买于你的证据?!”   楚武闻言,摇了摇头,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当年早在宫宴之前,容相就已经在禁军中找好人手了。   当时楚武只是听说是有贵人来挑人办事,中选后还在沾沾自喜有赏钱可拿,但等到他和另一个叫杨涛的人被秘密带到容相跟前,听闻了对方让他俩做的事,才知道这竟是一场针对卫将军的阴谋。   卫将军的威名当年谁人不知?非要说的话,楚武也并不想当这枚棋子。但刀架在脖子上,哪里容得他说一个不字?更何况要卫将军命的人是丞相和皇帝!如果他出言反对,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的人头比卫将军先落地而已。   于是那晚他和杨涛被安排在偏殿站岗,看着德妃带着屈饺儿去往了殿内。   赵好一愣,出言问道:“德妃带着侍女?那时候的德妃是清醒的?!”   楚武不知道赵好为什么这么问,但点了点头。   赵好不由陷入困惑,德妃是清醒的?那就是说当时她是自己主动去偏殿的,为什么?   皇帝看了赵好一眼,冲楚武道:“继续。”   楚武连忙道:“过了一会儿,大约两刻钟的工夫,卫将军才出现。”   但和德妃不一样,卫将军扶着额头,神情恍惚,看着路都不太能走得稳了。   卫将军口齿不清地说了半天,他们才听出来,对方是要回席上去向皇上告罪回家,有人给他指了路,他却越走越不认识,问他俩哪个方向能回去。   楚武和杨涛没有办法,便按照容相的吩咐,给卫将军指了偏殿的方向,看着对方朝偏殿走了过去。   “那之后,便是侍女叫人,将卫将军当场抓获的事了。”楚武伏在地上,悔恨道,“当晚卫将军被关进大牢,我和杨涛便被叫去审问,但当时容相和先帝尽皆在场,我们两个也只能按照容相给的证词说了。”   也就是说,楚武和杨涛的证词篡改了卫将军出现的时间!事实上,对方并非是紧随德妃二人其后,而是在她们路过两刻钟之后,卫将军才出现的。   这个时候距离案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就算卫将军真的追了上去,也完全来不及先将德妃侮辱,再将对方杀死。   这已经足以证明当年卫将军是被冤枉的,当年的凶手另有其人了!   赵好立刻精神起来,高兴道:“有这段证词已经够了!我们可以给卫将军脱罪了!”   皇帝看了赵好一眼,却没有笑出来,只是看着楚武,说道:“继续。”   楚武闻言,便知道皇帝是问他后来是怎么脱身的,于是道:“录完口供之后,容相也没有放我们两个离开,而是关进了一个院子里,平日里吃喝也有,但不容许和人交流。”   这当然是怕他们俩走漏消息。   楚武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容相现在不叫他们俩说话,今后难道会放他们自由吗?眼下两人活着,多半只是因为还没有结案,他们俩作为证人不能死罢了。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楚武立刻就拉上杨涛一起逃了,但没有想到的是,容相和先帝三天就将卫将军押上了刑场,并且迅速派人前去追杀他们。   杨涛武艺平平,很快就被杀死,而楚武的武功虽高,却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没命地奔逃,最后被???人在后心砍了一刀,拼死跳进水中,逃得了一命。   后来辗转到了均州,隐姓埋名当了猎户的事,就是赵好也知道的了。   “也就是说,杨涛确定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皇帝的脸色说不清阴晴,只道:“你还没有回答朕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手上有容相命你做假证的证据吗?”   楚武一愣,望着皇帝,呆呆地摇了摇头。   容相当初叫他们做事,口头发号施令即可,哪里还会有证据呢?   皇帝明白了,他看向犹自兴奋的赵好,眉头微皱,说道:“好好,你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办案,该明白孤证不证的道理。”   赵好也是一怔。   对,孤证不证,她太着急了,竟忘了这个。楚武的证言再关键,在别人看来也只是一面之词,没有第二条有力证据相互印证的话,容相完全可以推说他是被人收买的,根本无法定案。   皇帝说道:“还要继续查,楚武先去尹或那边呆着吧,待到有新证据了再说。”   楚武有些无措地看向赵好,赵好回过神,冲他点了点头。   她皇伯伯虽然拿尹或做饵,却是舍不得让对方送命的,想来那边应该有许多人保护,楚武去了反倒是安全的。   而皇帝这边给赵好泼了一盆冷水,也不忘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道:“二十二年前的案子还能找到书信和人证,已经是一大突破了,好好当真厉害。”   赵好扶着她皇伯伯的手,摇了摇头,认真道:“其实我没有很沮丧,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有现在的收获,已经很知足了。”   皇帝却是愣了一笑,展颜道:“好好大有长进了。”   想了想,皇帝又问道:“接下来你打算从哪里查?”   当年的三个证人已经查到了头,接下来必须换一个方向才能找到有用的证据了,从哪里开始查……   不知为何,赵好想到了当年行踪诡异的德妃:“我想从先德妃那里查。”   皇帝垂下眼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明天朕会给你调查后宫的权力,一定要抓住机会。”   赵好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汇报完毕,赵好可以回王府去了,只是离开之前她想到一个问题,问道:“伯伯,你知道消息到底是谁散布到民间去的吗?”   皇帝闻言,脸色很不好看地摇了摇头。   这一切来得太快,等消息倒逼到前朝,皇帝反应过来去查的时候,一开始散布的人早就溜之大吉了。但皇帝知道,散布消息的人,一定就是当初站在刘中丞身后,指使他提起整桩案件的人。   只可恨刘中丞此人无论如何不肯开口,而事情已经引起了全天下人的关注,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在这个关头下拿对方怎么样。   不过他相信,等一切真相大白,达成了目的的幕后之人定然会自己出现的。 第九十一章   赵好和前来护送楚武的人一起出了御书房。   “郡主殿下。”楚武忽然叫她。   赵好扭过头, 脸上的愁色还未褪去。   虽说要从德妃那里开始查,但二十二年过去,当年的东西又还剩下多少呢?赵好答应的声音很大, 实际上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楚武看出了她的忧虑, 说道:“您一定能找到线索的。”   赵好一愣。   对比先前,楚武的态度变了很多,整个人的状态也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说出了背负二十二年的秘密,也许是因为不再问心有愧, 他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气质消失了,显得精神了许多。   他看着赵好, 笃定地说道:“一定能翻案的。”   没有人知道楚武的内心究竟经历了什么, 从隐姓埋名二十二年,到自暴自弃想要用性命补偿过错, 再到遇见赵好和卫知拙, 这一切只能用缘之一字来形容。   而他因为四起的传言入京,偶然碰见赵好甚至救下对方,似乎便该称作因果了。   如果当初他遇见的不是卫知拙, 现在卫将军案中唯一的人证可能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今天他没有恰好遇见赵好,他甚至连皇宫都进不去, 又怎能将真相告知皇帝。   可能就连老天爷都觉得当年的卫将军死的太不值,这才会创造这么多巧合,给他们澄清一切的机会。   楚武相信,如果是赵好, 那就一定能做到。   赵好并不知道楚武在想些什么, 但对方这样说了, 她便也莫名生出一些自信来, 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定!”   两人分头离开后,赵好便找人连夜赶去蔡州保护屈老汉一家,此事要做得隐蔽,还是靠皇帝给她的金令。   说到这个,赵好也不由得向她伯伯抱怨了一番。只叫尹或给她东西,也不说怎么用,去哪儿找人,摆明了还是不放心她,擎等着她拿这令牌来问,还正好能知道她想用这东西干什么。   皇帝听了,也只是笑。   赵好回家休息了一晚,没敢告诉她爹娘自己路上还遭遇了埋伏,第二天一早便进了宫,在皇帝安排好的大太监的带领下去了后宫。   和先帝不同,赵好的皇伯伯并不耽于女色,后宫除了容后和柳贵妃,只有三个为了稳定前朝纳的贵人。后宫少人,各殿都住不满,当年德妃居住的常宁殿自然也已经荒废了。   赵好跟着大太监进门的时候,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慌里慌张地收拾,院子里满是枯叶,门楣也都落了灰,惹得大太监一通怒骂。   赵好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常宁殿久没有人住,宫人偷懒也实属正常,想来是听说今天有人要来,这群宫女太监才慌忙爬起来打扫。   但她看了看那些或端着水、或拿着扫帚的人,又发现这些宫女太监的年龄看上去都不大,想来并不是二十二面前就在这里干活的人。   果然,赵好叫那大太监问了一下,才有个宫女怯生生地答道:“回郡主的话,现如今的常宁殿和冷宫也没有区别了,奴们都是在别处犯了错,被主子罚到这里来的。二十二年前的老人,若非是年纪大了出了宫,应该都成了有资历的嬷嬷了,不会在这儿呆着的。”   赵好皱了皱眉,一面派人去查当年宫人的名册,一面大踏步地进了常宁殿。   那大太监见状,也十分有眼色地叫先前那名宫女跟上。   德妃当年能有个妃位,住的宫殿自然不小,但环顾一周,再放眼望去,这殿里除了几件大的桌椅木柜和花瓶摆件,什么都没有,房间里更是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张床。   赵好忍着灰尘翻找了一会儿,不禁问道:“先德妃当年的东西这里一件都没有了吗?”   后妃身死,她的东西要么归库,要么就给家人领走,或者她生前留下遗嘱另有安排,这些事赵好都是知道的,但也不至于把整个常宁殿搜刮得这么干净吧?这能找到什么线索啊?   谁料那宫女一听这话,却是吓得打了个冷颤,见那大太监看过来,连忙跪倒在地,叫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赵好莫名其妙地直起身看她,说道:“怎么了就突然让我饶命?”   那宫女闻言,也不敢有隐瞒,趴在地上说道:“奴是五年前来的,那个时候殿里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空荡……只是……”   只是常宁殿有这么多宫女太监,月例又不够花,总有人手脚不干净,弄点东西托人出去变卖,这都是大家私下里默认了的行为了。   那宫女连声撇清关系:“奴发誓!奴是没有碰这殿里任何一件东西的!若有一个字撒谎,叫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好一愣,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一出!也许德妃当年的物件里真的留下过什么线索,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那些宫人们搜刮过多少轮,就算有线索,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宫外的哪里去了。   这还是她来的早,要是再晚两年,搞不好这些花瓶桌椅都让人拆了运出去了。   赵好还在发呆,那大太监已经替她跑出去抓人了,把那些四处忙活的宫人都聚在一起,挨个审问是谁偷了东西。   赵好知道这没用,毕竟这些人是缺银子,偷了东西肯定第一时间弄出宫,不可能追得回来。但她也没有阻止,毕竟小偷小摸也不是什么好风气,更何况是在皇宫里,把人抓出来严惩是应该的。   没有物件,赵好也只能去研究那些桌椅板凳,万一德妃无聊的时候有什么乱刻乱画的毛病呢?哪怕只是一个字也行啊……   那宫女怯生生抬起头,看着赵好趴在墙上一寸寸看,也不知道她是在干嘛,但听见外边有人挨打发出的惨叫,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郡主殿下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赵好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拍额头,对啊,这宫女在这儿呆了五年了,有什么东西不比她清楚吗?便问道:“你可知道这殿里有什么字或者图案?”   宫女听了,忙问道:“您是说字画吗?这样贵重的东???西便是奴刚进来时也不曾看见的。”   赵好摇头,说道:“我是说,呃……墙上木头上的,记号之类的也算。”   一听这个,宫女连忙道:“有的有的!有很多!”   赵好一愣,那宫女已经示意她去看殿外的门柱了。两个人出去时,还有人趴在凳子上挨板子,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赵好也皱了一下眉,大太监便命人把人拖出去继续审。   宫女也不敢再看,只给赵好指了指柱子上的字。   赵好凑过去一看,不知道谁在上面刻了一首酸诗,不仅没有文采,字迹还很扭曲,德妃要是能留下这种“大作”,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最主要的是这个雕刻痕迹很新,一看就是近几年不知哪个宫女太监或是侍卫留下的,托这人的福,等下次常宁殿再住妃嫔,估计还得翻新重建一下。   宫女看见赵好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找错了,正要下跪,赵好将她拦住,说道:“我要找的是可能和先德妃有关的记号,你有印象吗?”   宫女一愣,想了想,又是一阵点头:“有的有的!就在先德妃的房里!”   话音一落,她便带着赵好往先前看过的一个房间里走去,赵好记得那房间里就剩下光溜溜的一张床和一个空空如也的闷户橱了。   那宫女带着赵好直奔那张床的床头,找了半天,才在床头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方方正正,记号一般的小字。   “袁?”赵好念出来。   那宫女唯唯诺诺道:“这张床是一直没有动过的,奴想,应当就是先德妃曾睡过的床。这字也是奴打扫的时候发现的。”   赵好看了宫女一眼,常宁殿荒废这么久,便是五年前刚来的时候也不会打扫,估摸着是想着怎么把床弄出去的时候看见的吧?   不过看在对方帮忙找到了线索的份儿上,赵好还是没有戳穿她。   但是“袁”代表什么呢?这很显然是一个姓氏,先德妃有什么认识的人姓袁吗?总不能是做这张床的木匠姓袁吧?   赵好还没有想清楚,方才派出去找名册的人已经回来了,对方不只是带回了名册,还很机灵地带回了当初在常宁殿侍奉的宫女。   当然,现在应该叫嬷嬷了。   “嬷嬷怎么称呼?”   “不敢!”那嬷嬷伏在地上,说道,“老奴姓柯,郡主随便称呼就好!”   赵好点点头,问道:“柯嬷嬷,二十二年前你是先德妃殿里伺候的人?”   柯嬷嬷道:“正是。”   赵好想了想,问:“你对先德妃的事知道多少?”   柯嬷嬷闻言,答道:“回郡主的话,老奴当年只是外院的一个洒扫宫女,在常宁殿里,便是主子的一个吩咐也难听到的,哪里知道什么事呢!”   赵好眉头一皱,看向带人过来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了,连忙道:“先德妃身边近一点的婢女要么没了,要么都已经出宫了,宫里剩下的也只有她们了!不信您看看这册子!”   赵好没看,想也知道会是这样,于是又朝那嬷嬷问道:“那你知道先德妃去后,她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吗?”   这个倒是简单,当初搬东西那么多人,动静不小,便是洒扫宫女也听了一耳朵的。   柯嬷嬷道:“一部分被先皇赐还给先德妃母家了,另一部分,却是给大公主拿走了。”   赵好一愣,是啊,大公主是德妃唯一的女儿,当初德妃出席宫宴,就是为了替对方找驸马去的。后来大公主为了祭奠母亲,一直未婚留在宫里,德妃的东西当然是该由她来继承的。   柯嬷嬷又道:“不过老奴当时也听说,对账时还缺了一部分,德妃那里有一些财物不翼而飞了,只是不多,便没怎么计较。” 第九十二章   赵好记下了柯嬷嬷的话, 立刻动身去找大公主。   且不论大公主是一直以来都跟她关系很好的长辈,光是德妃真正的死因,都足够大公主全力相助了。   大公主在宫内素有孝名, 赵好还记得自己小时候, 亲眼见过对方给过世的母亲抄经,那些抄完的经卷堆了厚厚一摞,几乎能将小小的赵好整个埋起来。   赵好问时,她的眼中便落下泪来:“母妃待我很好很好, 是她福薄,也是我福薄……”   ——   所以当赵好在大公主殿里吃了一个闭门羹时, 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好身边的大太监上前一步, 又回身看她的反应,有皇帝的旨意在, 只要赵好发令, 大公主即便是不见客,也得配合着把殿门打开的。   赵好略一迟疑,却是做出了让他退下的手势, 冲前来报备的侍女道:“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姑姑这里,大家都认为卫知拙的父亲是杀害先德妃的凶手,但我已经找到了证人, 可以证明这是一起冤案!”   “还请你将这一消息代为转达给姑姑,我真的非常需要她的帮助,她和卫知拙都是当年那起案件的受害者,真正的凶手现在说不定还在逍遥法外, 我想她也一定想要知道先德妃当年真正的死因!”   赵好的话掷地有声, 那侍女听了, 也只得进去再行通报。   但过了没多久, 她又原样出来了,还是冲赵好道:“郡主殿下恕罪,大公主不想见您。”   赵好愣住,没有想到这样都说服不了对方,也许是因为对德妃的死太过伤怀,大公主才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她这个为“凶手”开脱的人吧。   一旁的大太监见状,试探性地问道:“郡主……不然?”   赵好多少有些难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罢了,既然姑姑不想见我,我们就先去窦家看看吧。”   窦家便是德妃的母家,前朝时家主也是堂堂一品大员,后来德妃身死,先帝对窦家便冷落了,现在族中最出息的不过一个四品的翰林,和长公主也不见来往了。   赵好去窦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虽然没有提前通报,窦家人也都纷纷出来行礼迎接。   赵好才在长公主那里惹了人不悦,现在自然更不会为难她外祖家,忙把人遣散了,只留下窦家的主母问话。   先德妃虽然是先帝的妃嫔,但后宅银钱的一应事宜,还是归当家主母管的,就连窦老爷也不会比她更清楚当年的那些东西都搁在哪儿了。   巧的是,窦家现今的主母还真是当年办了这件事的人,算起来,她应该叫德妃大姑姐。   听闻赵好是来寻找德妃当年的物件破案的,窦家主母脸色煞白,过了许久才道:“这一趟可能要叫郡主殿下扫兴而归了。”   赵好心里咯噔一声,就听对方道:“说来不怕您笑话,窦家近年来的情况,您应该也知道,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当年老身糊涂,还为了些面子里子的花销强撑,到了后面发现窟窿补不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赵好已经猜到自己要听到的是什么了,果不其然,窦家主母道:“先德妃留下的东西,这么些年来,已经被变卖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她咬了咬牙,直接让人搀扶着在赵好面前跪了下来,说道:“老身愚钝,做出了这般丢人现眼的事,又妨碍了郡主查案,还请殿下降罪!”   窦家主母怎么说也是大公主的长辈,赵好再烦恼,也不可能把对方怎么样,忙叫人起来了,说道:“老太君不必如此,我没有怪罪的意思,总之查案要紧,不管剩下多少,先带我去看一眼再说罢!”   听到赵好这么说,窦家主母才算是松了口气,带着人去库房找东西。   似乎是因为已经把最难堪的短处都揭给赵好看了,窦家主母也再忍耐不住心中的苦闷,一路走,竟还一路朝赵好碎碎念道:“先德妃走了不过二十来年,家里的变化怎会如此之大呢?从前窦家的院子可没有现在这般小,仆从也少了一大半,更别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现在提起来,都是要招您笑话的。”   赵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听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埋怨还是真心,说道:“小门小户,也难怪宫里那位不愿再跟我们来往。”   “您说说,眼下这局面,难不成真是我持家无方?”   赵好看了眼窦家主母,其实心里也觉得古怪。按理来说,对方在德妃去世之前就已经管家几年了,德妃死后的二十二年也都是她在干这个活儿,不像是不会经营的样子。   而她皇伯伯虽然因为跟大公主没什么感情,没怎么关照窦家,但按理来说,德妃去世,先帝不应该这样对待她的母族啊?不说多么关照,人家死了女儿,作为半个女婿,安抚一下总该有的。   但情况却是德妃前脚没,后脚先帝就再不理会窦家了。   难不成是因为德妃的死因让先帝不悦了?   赵好不敢妄下定论。   说话间,窦家的库房便到了,两个家仆打开一看,果然有一半儿以上???的地方都是空的,赵好进去一打量,便知道情况的确如同窦家主母说的一样了。   这哪儿是德妃的东西没剩下几件值钱的,整个窦家都没剩下几件值钱的东西吧……   赵好也不好说,只跟着窦家主母,看她指挥下人将属于德妃的东西一一挑拣出来,其中竟然还有一架木制的梳妆台。   赵好心想这也要搬进库房?抬脚绕着看了一圈,却是猛然停下来,猛地弯下腰去看梳妆台一只台脚内侧。   窦家主母吓了一跳,问道:“郡主怎么了?!”   赵好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那块木面上刻着的字。   “袁”。   现在她可以确定,这张梳妆台和常宁殿里的拔步床是同一出处了,德妃一定认识一个姓袁的人,对方送了她这一套家具。   赵好立刻直起身,问道:“您可知道,先德妃曾认识什么姓袁的人吗?”   窦家主母听了,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说道:“这……老身不知啊?”   赵好想想也是,窦家上上辈嫡子有两个,窦家主母是老大儿子的妻子,德妃是老二的女儿,虽然叫一声大姑姐,两个人其实也没那么熟。   窦家主母看了眼赵好的脸色,却是道:“不然将去问一问老爷?”   赵好想了想,同意了,便把窦老爷也找了来。   窦老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完赵好的问话,顿了一下,也是摇头否认:“不曾听过这么个人。”   赵好不由皱眉:“那先德妃入宫前伺候的丫鬟婢女还在吗?”   窦家主母听了,无奈道:“回郡主,先德妃入宫时才十多岁,距今满打满算三十多年了,便是有丫鬟婢女没跟去宫里,现今也早打发出府了,哪里还会留着呢?”   她打量了一下赵好,意有所指道:“您若是找不着跟姓袁有关的人,不若还是找找别的线索吧,要说先德妃的东西,还是宫里那位手中最多。先德妃去时,那位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也不知先帝后来有没有给那位置办什么东西,不然,她如今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还都是先德妃的东西呢……”   赵好听到窦家主母最后的那一句话,不知为何,突然一怔,脑子里好像划过什么事,再去想时,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偏偏这时,窦老爷还因为妻子这般撺掇的话呵斥了对方一句,反而将赵好的思绪打乱了。   脑子里有东西却想不起来的感觉实在难受,赵好干脆去看那两个仆人搬东西。谁料那两个仆人见赵好忽然凑过来,手中一滑,却是失手将一个妆奁盒摔在了地上,掉出一页泛黄的纸来。   赵好一愣,连忙捡起来查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作了一首词,显然出自先德妃之手,而其中的一句“鬓上双蝶钗”更是让赵好瞬间想起了自己刚才被打断的思绪是什么!   大公主戴的金步摇!   她曾从金州元府得到一支半边翅膀的绿翡翠金步摇,和大公主头上曾戴过的一模一样——不,她想起来了,不是一模一样,而是一对!   当时她没有多想,大公主说那步摇是她年轻时寻得的,不知道民间竟有另一支,她便信了。但现在想来,对方分明在骗她!大公主在宫里一向低调做人,根本就没有踏出过宫门半步,上哪儿去弄来这么一支金步摇?   很明显,那金步摇是先德妃留给她的,而且就这首词看来,德妃当年手上明明白白有两支!   可是另一支是怎么到的元府?而且就当时大公主的反应来看,对方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也就是说,分东西的时候大公主就不知道这步摇有一对,少的那支很可能在德妃死前就已经不在她的遗物当中了。   这样一来,和柯嬷嬷所说的德妃财物不全也对上了。   可是为什么?难道是宫人偷走转卖的吗?但这和大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理由撒谎?赵好脑子里有很多线索,但却乱成一团浆糊。   赵好知道有一件事自己不得不做了,就算大公主现在不想见她,她也一定要见到对方,只有大公主回答她的问题,才能解开一切谜题!   赵好带着人转身就走,甚至来不及假模假样地和窦家人寒暄两句,匆匆忙忙地回宫去了。   而窦老爷却是在确定送走赵好之后,才瞬间坐倒在地。   窦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窦老爷脸色灰白,额上大颗大颗地渗出冷汗,喃喃道:“袁……姓袁的……难不成她当年……”   作者有话说:   线索已经全部给完了,大家可以开始推理了QWQ 第九十三章   赵好并不知道窦老爷其实对她有所隐瞒, 带着人回宫后便直奔大公主那里去。   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围绕着她,即便这次要撕破脸皮,她也必须见到对方, 问个清楚不可!   然而赵好抱着这样的决心, 匆匆忙忙到了大公主殿前,撞见的却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人。   “康安郡主,”来人高高在上地瞥了她一眼,轻声道, “看来是在外面野惯了,这皇宫可不是你能横冲直撞的地方。”   赵好一愣, 也只能跪下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娘娘万福金安!”   没错,挡在大公主殿外的人竟是容皇后!赵好跪在地上, 不由心想, 皇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皇后早些年对柳贵妃的打压,以及后面两人的明争暗斗,赵好对对方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 小时候甚至很惧怕她,长大了才好一些。   按理来说,一直和柳贵妃教好的大公主和皇后应该也不是一路人, 后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前者殿前?   皇后并不言语,也不叫赵好起来,只让宫女扶着,冷眼看她。   赵好咬了咬牙, 只得道:“康安不知道皇后娘娘在此, 只是急着来找大公主殿下, 无意中冲撞了, 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闻言,这才开了口,只是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嘴上却讥讽道:“无意中冲撞了?还是康安郡主在皇宫里向来都这么没规矩?”   赵好一噎,刚要张口,皇后已然冷声道:“罢了,你是皇上最疼爱的郡主,以前的事本宫也不好追究。”   以前的事不追究?赵好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对方下一句就是:“不过今日你既然知道自己犯了错,也该反省一下,便在这儿跪着吧,一柱香之后再起来。”   跪一炷香其实在后宫里不算什么严厉的处罚,皇后还是因为忌惮皇帝的反应,没敢下狠手罚赵好。   只是赵好在家不说娇生惯养,便是她爹也只在小时候揍过她屁股,哪里被人罚跪过?当下便忍不了了,想着对方本来也不是她家什么人,而且自己有皇命在身,干脆也不等对方恕什么罪了,直接站了起来。   皇后脸色一变,扶着她的大宫女更是怒喝一声:“大胆!”   赵好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看向了皇后身后的好些太监和侍卫,对方这次出来阵仗很大,带这么多人是预备要干什么?   赵好摸了摸身上的金令,心里有了底气,冷声道:“皇后娘娘恕罪,康安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查案的,在这里跪一炷香倒是无所谓,只是怕耽误了案情,也不知您担不担得起责任?”   皇后脸色阴沉,说道:“哦?本宫倒没接到过这般旨意,康安郡主这么说,难不成还想强闯这里不成?”   她这话一出,身后的人便纷纷动了。赵好一愣,这回就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竟是专门前来阻拦她查案的了!   想也知道,皇后能得到消息,一定是大公主通知的她。为什么?大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很快,赵好就想到自己最该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了。   皇后会听大公主的话,毫无疑问是后者把案件相关全数告知了对方,而她第一次来时没有防备,把自己手上有人证的事情说了出来,皇后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   皇后知道,就和容相知道没有区别了!   赵好脸色大变,立刻朝旁边的大太监道:“快去找皇上,告诉他——”   “不必了!朕已经来了!”   一架步撵快步小跑着赶来,皇帝冷着脸从上面下来了,随侍太监才气喘吁吁地跑着到了,尽忠职守地唱道:“皇上驾到——!”   皇后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赵好却是眼睛一亮,和众人一起齐齐跪下行礼,口中呼道:“参见皇上!”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略一抬手道:“都起来吧。”   赵好从地上爬起来,也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灰,着急地凑上前去:“皇伯伯……”   “朕都知道了。”冲着赵好,皇帝面色还是稍有缓和,看了她一眼。   赵好担心道:“那楚武……”   “他没事。”皇帝道。   楚武武艺高强,不但自己没出什么事,还救了尹或一命。也正是因为尹或那边突然遇袭,看着像是走漏了消息,皇帝才派人???询问赵好的动向,及时赶到了大公主这边。   皇帝叫赵好安了心,才又看向皇后和她身后的一堆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皱眉道:“这么多人堵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皇后咬着嘴唇,不说话。   赵好见状,不想浪费时间和皇后纠缠,便道:“皇后娘娘应当是来找大公主的,康安急着查案,不小心冲撞了皇后,已然赔礼道歉了。”   皇后虽然不想放赵好进去,但也知道皇帝在这里,再怎么掰扯对方也不会向着她,赵好既给了台阶,就此下了才是最明智的。   沉默片刻,皇后也是垂下眼,低声道:“康安郡主说的是,正是如此。”   皇帝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没事了,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皇后沉默不语,赵好见了,怕皇帝走了她还有后手,便道:“康安正有线索要问大公主,皇伯伯不如一起?”   皇帝看出赵好所想,点点头,便带着她一同往大公主殿里去。皇后见状,也说道:“臣妾恰好也有事要找大公主,不知可否打扰?”   皇帝没有理会她:“皇后自便吧。”   皇后咬了咬唇,一起跟上。   大公主殿里的人虽然敢拦赵好,却是不敢阻拦圣驾的,纷纷开门让路,很快就找到了屋内的大公主。   坐在软椅上的大公主似乎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很久了,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进来的人们。   呆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说道:“参见皇上、皇后!”   皇帝略微颔首:“皇妹请起。”   大公主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起来,她的目光扫过皇帝和赵好,在皇后身上停了片刻才收回。   大公主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来,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皇上和皇后一齐来了,连好好也在。”   皇帝看了眼赵好,后者理会,虽然不知道大公主之前为什么不愿意见她,当下还是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姑姑,好好这次来是想问一问关于先德妃的事情,您是她的女儿,应当对她的事很了解才对。”   大公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这件事,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也是有所耳闻。好好有什么事就说吧,姑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好闻言,立刻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上次回宫时,送给你的一支金步摇?”   大公主笑着看她,说道:“嗯?什么金步摇?”   赵好一愣,急道:“就是金州那根金步摇啊!和您从前戴的那支是一对!”   大公主却是皱起眉头,问道:“好好在说什么?你何曾送过我什么金步摇?”   赵好难以置信地张着嘴,说道:“我明明——”   大公主冷漠地看着她,轻声道:“好好,你学过查案,应当知道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送过我金步摇,可有人证吗?”   赵好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位姑姑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她,她哪里有什么人证?当时她拿步摇过来时,看见的只有大公主宫里的人!眼下对方既然这么问,肯定已经全都事先交代好了!就算她央求皇帝直接搜查,找出了那对金步摇,对方也大可一口咬死那是她本来就有的!   不只是无法进展的案情,大公主突然改变的态度也毫无意义打击到了自小以来就把对方当做可靠长辈的赵好。   想到之前遇到的种种阻拦,赵好清楚地知道了对方就是想要掩盖当初的真相,她无法理解,几乎是有些尖声地叫道:“姑姑!这是先德妃的案子!她是你娘亲啊!你难道不想替她查出真相,找到当年的真凶吗?!我还看过您给先德妃抄过的经,为她流的眼泪,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康安郡主!”大公主也猛然变了脸色,死死地盯着赵好,怒道,“本宫实在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还在这里,你如此癫狂地咄咄逼人,成何体统!”   皇帝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变化,伸手扶住赵好的肩膀,把她带到自己身边,说道:“好好,你冷静一点。”   赵好倚着皇帝,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大公主,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晕眩。   忽然一下,就在她猛然认清眼前的大公主并非她一直以来喜爱的那个人时,一切线索都在她脑海里被串通了。   包括德妃旧物上的字、元府得到的金步摇,甚至包括当年德妃为什么清醒地离开宫宴后只身前往偏殿,以及当初那般思念母亲的大公主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查清真相。   一切都说得通了。   赵好猛然站直了身体,说道:“我明白了!”   她看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的大公主,又是了然,又是不忍。   但最终,赵好还是说道:“我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大公主叫大公主是因为她是第一位公主,其实设定里她比皇帝小六岁,是妹妹 第九十四章   当赵好说她什么都知道了的时候, 最先变了脸色的还是大公主。   大公主看着赵好,眼神像是打量,又像是试探, 直到赵好别开视线, 她才确定了什么,祈求一般颤声叫道:“好好……”   赵好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但在她反应之前,皇帝已然先问道:“好好, 你想到什么了,便直说吧。”   赵好咬了咬牙, 看了眼大公主, 又看了眼脸色难看的皇后。   皇帝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皇后宫里还有事要办吧?若是无事, 也可以出宫去探望一下容相, 这么多天都关在家里,老人家想来也多有寂寞。”   皇帝话中的威胁皇后又怎会听不出来,若非容相因为儿子的事闭门思过, 今日也不至于让她来拦人了。   皇后深深地看着皇帝,想到自己初入宫时,对方给过自己的几日温暖, 又想到自己当初也曾期盼过得到对方的心。   但她这般望着皇帝,对方终究也只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并未施舍半分目光。   也是,毕竟从一开始, 她们两人立场就已经注定了, 而两人之间的感情除了对立, 也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结果。   皇后低下头, 轻声道:“臣妾宫中确实还有要事要办,就先不打扰了。”   皇帝颔首,皇后便带着她的人,安静地离开了。   皇帝看了看紧抿着唇的赵好,又道:“其他人也都下去吧,只留朕、康安郡主和大公主在这里就行。”   随侍的太监闻言,忙急道:“皇上!”   皇帝睨了他一眼,后者只得掩住唇,招呼着其他宫人鱼贯而出,只在不远处死死地守着大门。   “好好,现在可以说了吧?”皇帝道。   一直低着头的赵好这才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大公主,神情复杂道:“接手这个案子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调查卷宗。在二十二年前的记录里,我发现了两个关于先德妃的疑点。”   “哦?”   赵好看了眼皇帝,说道:“一个是先德妃的尸帐,当时的仵作描述,先德妃颈部有淤伤,□□有被侵犯的痕迹,乃是死于被扼喉导致的窒息。”   皇帝想了想,问道:“疑点在哪里?”   赵好答道:“疑点在于,除此之外,先德妃身上再没有半点伤痕了。”   皇帝一愣。   “试问,如果先德妃是被人奸杀的,她怎么会不加反抗?要知道即便是再柔弱的女子,拼了命反抗的时候,歹徒也是无法得逞的。所以大多数同类案件中,歹徒往往都会先对受害者进行殴打,直至对方失去意识,才会行凶。”   “当时看到先德妃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多余伤痕的时候,我就想过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先德妃当时失去了意识,是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害的。”   皇帝沉吟道:“说得通。”   赵好点点头,说道:“所以真正让我将这列为第一个疑点的原因,是第二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   赵好看向皇帝,说道:“第二个疑点来自于楚武的证词。”   “我们都知道,先德妃遇害的地点是在宫宴举办不远处的一个偏殿内,但问题是,先德妃当时为什么要去那座偏殿?而且她并非像卫将军一样中了迷药,而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带着侍女去的。”   “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周边的侍卫都只有两名——她去那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干什么?”   皇帝皱了皱眉。   赵好喃喃道:“楚武的证词已经告诉了我们卫将军一定不是杀害先德妃的凶手,那当年的凶手到底是谁呢?先德妃当年并没有中迷药,那究竟是什么人才会让她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扼死呢?”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大公主更是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不小心踩到裙角,无助地跌坐在了地上。   赵好看向大公主,目光中带着不忍:“我原本???没有想到这里。直到我想起那对金步摇,是大公主激烈而又反常的态度让我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我在先德妃居住的常宁殿找到了她从前睡过的拔步床,这张床的木料上刻了一个‘袁’字,随后又在窦府找到了她曾用过的梳妆台,木料上仍旧有一个‘袁’字,很显然,曾有一个姓袁的人送过先德妃一套家具,而她一直用着。”   “本来这也可以推说是旧友相赠,直到我翻到一首先德妃亲作的词,讲述男女之情,上书‘鬓上双蝶钗’一句词。”   “我不好直接断定什么,但因为大公主一反往常的逃避态度,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你手上的那对金步摇,更想到了另一支流落民间的金步摇的来处!”   赵好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皇帝,说道:“如果您还有印象,我曾在金州破过一起一死三凶案,金步摇就是从那家的库房中得到的,而当时的死者正是姓元!”   “更为巧合的是,据当地知县所言,那位元老爷来历不明,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在二十多年前突然在当地落户,带着一大笔钱财,建立了元府。”   “我应该向您说过,这位元老爷当初之所以会惨死,简而言之,是因为后宅混乱,妻妾不明,嫡庶不分。当时我便很奇怪,这位元老爷不像个糊涂虫,为什么所作所为却好像根本没有考虑到将来的家族兴荣,子嗣荫庇上呢?”   赵好缓缓说道:“知县曾对我说过一个理由,元老爷曾在年轻时辜负过一个他深爱的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但他不会娶另外的人为妻。”   “但在我看来,元老爷的举止更像是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以后。他仿佛朝不保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在这个世上了,索性一切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在能活着的日子里尽量活得痛快,自然不会费心去管什么后宅的明争暗斗。”   “我不知道这两个理由哪个更准确,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联系上那原本是一对的金步摇,都已经足够将一切吻合上了。”   赵好一字一句道:“当年杀死先德妃的真凶,正是已在金州遇害的元老爷!”   “两字同音,元老爷本姓乃是袁,他早在先德妃入宫之前就和对方有了私情,而在先德妃入宫之后,这段情愫也并未结束。”   “就先德妃后来在宫宴上的表现来看,她甚至明显不是第一次偷偷和自己的情郎相会,我大胆猜测,屈饺儿能在入宫后那么快得到先德妃的重用,多半也和此事有关。”   “但先德妃没有想到的是,她信任的侍女和她信任的情郎,在同一天、因为同一件事、一同欺骗了她!”   “一个陌生男人想从外面混进宫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德妃想要见元老爷,就得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所以案发当晚,先德妃借口替大公主挑选驸马,实际上却是为了私会情人,主动参加了宫宴。”   “直到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了,无人会再注意一名后妃的去向了,她才借口不胜酒力,率先离席,实际上却是带着屈饺儿前往了早就约好的私会地点。”   “因为早就打点过,她甚至没有对周围的寂静无人产生怀疑,自然也不会料到,自己和情郎的事情已然走漏,而屈饺儿和元老爷更是已经被容相收买,只等着用她的一条命来埋葬一位忠臣将领。”   “她带着屈饺儿到了偏殿,派后者在外把守,随后顺利地等到了自己的情郎,一番温存过后,在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时候,元老爷掐住她的脖颈,对她下了杀手。”   “先德妃甚至没有想到要反抗,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被元老爷杀死在了偏殿,随即被指了错路的卫将军到达,屈饺儿按照计划前去通报,带人目击了所谓的‘案发现场’。”   赵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道:“二十二年前的案件,能够找到的直接证据实在是太少,但很多其他方面的佐证,却都能一一对应。包括但不限于先帝在先德妃死亡后立即冷待窦家,以及大公主在面对金步摇这个证据时的性情大变。”   “我知道,姑姑是很思念她的母亲的,她为她抄的每一笔经,她为她落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真的。这样一个女儿,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想要掩埋母亲身死的真相,甚至宁愿让真正杀死母亲的人逍遥法外?”   “因为一旦真相揭晓,她的母亲才会真正身败名裂,从一个人人叹惋的贤德淑良的后妃,变成一个和外人通奸,霍乱皇室血脉的……”   “住口!住口!!!”大公主发了疯一般嚎叫起来,甚至不再顾及眼前的皇帝,“你没有证据!我不准你这样诋毁她!”   赵好怔怔地看向大公主。   她知道,整件事情,大公主一定知道得比她更早,所以才会隐瞒阻拦,甚至不惜和皇后联手。   而如果当真公布了真相,造成的后果又何止她说的那些?不仅是先德妃,就连大公主的身份也要遭到怀疑,这样一个象征着皇家耻辱的“公主”,极有可能被关到一个再也见不到人的地方,了此余生。   赵好看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的女人,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和对方相处的过往,那些怜爱和微笑,抚摸和拥抱,一股极大的悲哀突然就漫上心来。   大公主仇恨地盯着她,口中仍旧道:“你没有证据,你说那支金步摇是你从金州弄来的,谁能作证?它分明一直在我手上,一直一对好好地收着的!”   皇帝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不喜欢先帝,但无论如何对方是他父亲,先帝头上带了绿帽子,他的颜面也不好看,更糟糕的是,他甚至要和大公主一样担心有心人对他血统进行攻讦。   但解决容相才是第一要务,案情还是有圆一下的可能性的。   思虑片刻,皇帝便高声叫道:“来人!”   屋外等着的人终于都进了房间,也不知道这一家子三个都说了些什么,只见脸色都不好看,便都低眉垂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大公主,说道:“搜查大公主殿内的所有金银首饰,尤其注意一对双蝶翅样式的金步摇,搜到者有赏。”   “另外,将大公主殿内的所有宫人都捆了,送去刑部审问,弄清楚金步摇到底是一直就在宫里的,还是康安郡主送来的。”   皇帝冷声道:“不拘用刑,这么多人呢,就看谁先招认吧。”   此话一出,殿里立即响起大片大片的求饶声,但已经有人动起了手,就连大公主身边最常伺候的宫女都被拖走了。   大公主僵直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贵气的大太监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先是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随后旁若无人地起身唱道:“太后懿旨!请大公主前往仁寿宫一叙!听闻大公主从先德妃那里继承了一对金步摇,模样甚是精美,太后也想借来一观!”   赵好和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容太后自打皇帝继位后,就很少露面了,平日里双方也装得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就连朝中老臣也多买她的帐。   容太后平常深居简出,难得开口一次要东西要人,即便是皇帝,也无法驳她面子的。   很显然,是方才离开的容皇后去找了对方,而事关容氏一族生死,容太后绝不会置之不理。   赵好担心地看向皇帝。   后者面色阴沉,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任由太监将大公主带走了。   赵好一愣,叫道:“皇伯伯!”   皇帝看了赵好一眼,冲她摇了摇头。 第九十五章   容太后的懿旨让大公主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树枝, 迫不及待地跟着宣旨的太监离开了。   只要那对金步摇不落到赵好和皇帝的手里,殿里的宫人不论招出什么来都是算不了数的。   皇帝也知道这点,便没再白费力气, 只让人以偷懒耍滑的借口将那些宫人拖下去惩治了一番, 以儆效尤。   赵好看了眼皇帝的脸色,长公主离开之后,对方看上去反倒没有那么怒气蓬勃了,只是在思索些什么。   而赵好渐渐从长公主带来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倒是后知后觉地着急起来。   金步摇对翻案几乎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只要拿到手, 扳倒容氏一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在这种情况下, 哪怕是和容太后撕破脸皮,应该也是值得的吧?皇伯伯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退让了?   赵好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 正要忍不住开口发问, 就听后者道:“金州应该还能找到其他线索吧?”   赵好一愣,道:“为什么……”   皇帝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好, 能不节外生枝地拿到那对步摇才是上???策,如果要闹大,那就不值得了。”   赵好被这么一说, 似乎也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无论如何,金步摇是先德妃失德的铁证,如果一开始就在皇帝手上,一切任由他掌握和编排, 还能对案情做些掩饰, 不至于让人诟病皇室血脉不清。   但如果要大张旗鼓地从容太后那里强抢来金步摇, 最后就极有可能演变为容相和皇权的两败俱伤, 甚至引得民心动荡。   皇帝是不会接受这种结局的。   他想要放弃这条线索,让赵好找到另外的证据。   赵好怔了片刻,忍不住道:“可我也不知道金州那边还有没有线索,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皇帝皱着眉,看向她的目光怜悯又沉重。   赵好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这件事不只是对皇帝,哪怕对整个皇室的颜面而言都很重要,并不是能迁就她和卫知拙的时候,当下也只能咬了咬牙,说道:“我会去找!”   她仰着头看向皇帝,说道:“案情基本已经清楚了,只是需要验证,比起先前,已经轻松很多了,我一定能找到证据的!”   其实赵好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现在只能拼尽全力让皇帝相信自己。   她看着皇帝,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冷静而笃定:“但我不知道我要花多少时间去做这件事,所以皇伯伯,在我回来之前,求您一定要保住卫知拙好吗?不仅是为我,也为含冤而死的卫将军。”   皇帝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自己这个侄女儿的想法,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尽我全力。”   赵好知道自己不能再要求更多了,谢恩之后,她抓紧时间出了宫,先回了一趟王府,见过了爹娘,随后便去了刑部大牢。   卫知拙已经被调到了和其他重犯一样条件的牢狱里,赵好到的时候,几乎要认不出来他了。   卫知拙瘦了很多,蓬头垢面,似乎和周围其他的犯人没有任何区别,但赵好走近时才发现,卫知拙的眼里其实有光,比自己上次见到他时,精神状态要好得多。   “知拙!”赵好轻轻叫他一声。   卫知拙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拖着镣铐朝牢门走了两步,随后又因为自己身上散发的异味停下了,只远远地看着她。   赵好愣了一下,随即猜到他的顾虑,皱眉道:“你快过来!”   卫知拙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依她的要求,慢慢凑近了。   赵好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和脚腕上的铁链,忍不住鼻酸,说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一定要你回京,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卫知拙忍不住想去摸她的头,但伸到一半,看到脏兮兮的手,又只能收了回来,说道:“好好,这不怪你,只能说命运如此,若非我回来了,也不会得知自己的身世,我父亲的案子也不会再有人调查。”   “更何况回京是为了见你的父母,这是我心甘情愿,而且一定要做的事情。”   他深深地看着赵好,许久,说道:“只是没办法出去帮你,辛苦你了。”   赵好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道:“是很辛苦,卫知拙,我想你了。”   卫知拙被她说得又心疼又羞涩,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也想你。”   赵好在外奔波辛苦,卫知拙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点力都出不上,又何尝不煎熬。   不过和赵好担心的不一样,卫知拙换了牢房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外面的局势变化。   这桩旧案已经被翻到明面上来了,卫知拙知道一旦翻案失败,他必定要付出性命的代价,但同时,皇帝即使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得不全力破案了。   对于卫知拙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毕竟如果皇帝选择保守破案,那翻案的难度几乎是倍增的,即使失败后对方会为了赵好救下他的命,永远失去自己的身份和再也不能见到心爱的人,对于卫知拙而言,也不比死亡好上多少了,他宁愿拿命去赌一个痛快。   赵好隐约可以猜到卫知拙的想法,于是将现在的案情进展告知了对方。   卫知拙认真听着,随后微微露出一个笑来,说道:“你变厉害了,好好。”   赵好却是没有这个心思去想自己有没有变厉害,只难过道:“金步摇的事……”   卫知拙摇了摇头,说道:“皇上的选择没错,这般丑闻,往大了说是会动摇江山社稷的,没有关系,你不必为了这个心烦。”   赵好看了他一眼:“可金州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年前回京时事情还没发生,因此无意间透露了元府的情况。大公主的势力没有那么大,但手下也是有些人的,只怕已经去找过元杏的麻烦了。抛开元杏可能持有的证据,哪怕只作为萍水相逢的朋友,赵好也很担心对方。   卫知拙想了想,说道:“元府的四小姐是个聪明人,照你所说,大公主应当不太能抓得住她,对方手上的确可能还有证据存在。”   赵好点点头,说道:“那我现在就去,一定很快就回来救你!”   卫知拙盯着赵好,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烙进心里似的,过了许久,点了点头:“我等你。”   赵好闻言,却是一言不发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闭上眼睛。   卫知拙看了她一会儿,捉起她的手,在她细白的指尖吻了吻:“太脏了,等你回来,我出狱了再说。”   赵好听了,脸一红,恼羞成怒地睁开眼,心想,说什么脏不脏,好像她多迫不及待地想亲亲一样!   好吧,她就是迫不及待想亲亲!   赵好两只小手钻进门缝里,强行把卫知拙抓过来摁在了门上,啵了一口,随即飞快地起身跑走了,只留下卫知拙一个人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脸红。   赵好心知这次出行危机重重,容相一定会派人阻挠,于是把皇帝手下除了去屈家那边的外,剩下的几个人都带上了。   这些人虽然不是个个顶尖,但也和赵好差不了太多,就算容相还能再掏一百个黑衣人出来,他们也能护卫着赵好逃出生天。   更何况容相也掏不出那么多人了,高手又不是菜市场里的白菜!   赵好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人赶到了金州长河县,并且直奔元府宅邸。   然而让赵好心惊的是,元府门前满是落叶,敲门也无人应声。一行人强行闯进去后,才发现宅邸内早已空无一人,钱财也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些大件的家具,被翻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些隐蔽的地方连土地都有被挖掘过的痕迹。   果然不出她所料,大公主的人已经来过了!   但是元杏去哪里了?   赵好观察了一下元府的情况,没有花瓶瓷器之类易碎品的残骸,更重要的是,没有血迹和尸体。   很显然,元杏在大公主的人找来之前就离开了……她为什么要离开?又动身去了哪里?   赵好留下两个人在这里搜查看守,剩下的人跟她一起去了长河县县衙,寻找长河县的知县。   好在距离当初的元府惨案才过去一年多,长河县的衙役还认识赵好,虽然赵好换成了女装,但也在没有透露身份的情况下顺利见到了知县。   知县一见到赵好就被她身边的护卫吓了一跳,本来就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当下更是不敢多问了,只让人上了上茶,谄媚地寒暄了一番,问道:“李郎君……呃,李姑娘这次故地重游,是有什么事儿吗?”   赵好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道:“元府为什么空了,元杏出了什么事?她去哪儿了?”   知县听了这个问题,脸色有微妙的变化,赵好敏锐地捕捉到了,立刻说道:“有宫里的人曾来问过你?”   知县一听,哪里还不知道赵好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高得多,连忙站了起来,生怕掺和进了什么不能说的事件里,惊骇地连声道:“李姑娘!这可不是下官说的啊!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赵好见状,皱着眉抬了一下手,说道:“直说吧,上次来的是当朝大公主的人,你只需要知道她不能把你怎么样就是了,否则你知道了她想打探的事,区区一个知县,还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半年多?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   赵好要是多努力安抚他,知县还不会相信她,对方这般冷脸,他战战兢兢片刻,抹了把汗,竟是慢慢放下心来了,忙道:“您问!哦!是元杏的事情吧?”   他答道:“也就是当初您离开不久之后的事吧,元府就空了。”   元杏走得很快,也走得很利落,除了元府的大宅子外,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全卖了,加上打点家仆,统共就用了半旬的时间。   知县也是打算去关心一下刚刚丧父的元杏,顺带和这位长河县新晋富户套一下关系的时候,才恰巧知道这情况的,否则以元杏那般谨慎的行动,恐怕人去楼空???了他都不知道。   “当时我问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那姑娘是一个字儿都不肯透露!”知县诚恳道。   为了长河县的税收,知县还劝过元杏留下,直到后来一队从京城来的人,打着大公主的旗号询问他,他才知道对方恐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赵好问道:“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知县惊恐道:“她连为什么要走都不跟我说,哪里会告诉我要去哪里呢!”   大公主的人当时差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都说不出来,眼下看见赵好这么问,知县又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了。   好在赵好没有那么不讲道理,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就没有为难对方了,也叫知县松了口气。   不过虽然没有得到元杏的去向,但至少赵好能知道对方的确是在大公主派人来之前就离开了,而且时间比她料想得要更早。   但如果是跟她和卫知拙离开前后脚的话,元杏会是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的呢?那个时候,元杏在做什么?   赵好沉吟片刻,忽然愣在了座位上。   她想起来了,元老爷刚死,那个时候的元杏正在清理对方留下的遗产!   元杏会突然抛下一切,毫不犹豫地逃走避难,只有可能是她在遗产里发现了什么!也就是说,元杏手上大概率真的有能直指案件真相的证据!   赵好猛地站起了身,元杏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她到底人在哪里?   赵好正匆匆忙忙地想要离开县衙,就见被她留在元府看守的两人中的一个突然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脸色难看道:“郡主!有人在元府放了火!”   赵好大惊:“什么?!”   知县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郡主?!”   赵好扭头看他,知县见状,连忙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招呼着人道:“快快快!都给我去元府救火!若是烧坏了什么东西,全都给我等着吧!”   赵好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了,也跟着带人去救火。   元府太大,两个人留守还是不够,火是从死角烧起来的。赵好一想就知道是容相的人干的,后者说不定还是和她们一起出的发,只是实力不够,不敢截杀她们,只能弄这点小把戏罢了。   好在发现得快,火势不大,来的人又多,迅速就灭掉了。只是元杏当年住的院子正好偏僻,于是被燎着了半边墙壁。   赵好进去检查了一下,视线突然落在了墙根上几个乱七八糟的图案上。   她曾经来过这个院子几次,那是元老爷遇害之前就有的吗?   赵好慢慢走过去,随后蹲下身,抹开了上面的黑灰。   她隐约记得,元杏当初曾在玩闹时教过她一套自创的图画密语。 第九十六章   元杏当然不知道赵好会需要自己找到的那些信, 但这些图画的确是为了赵好留下的。   因为赵好是她从小到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算她要抛下一切去到远方,也仍旧盼望着有一天这位朋友故地重游, 能够和她有重新相逢的一天。   赵好接收到了元杏的心意, 开始努力回忆起当时对方教给她的东西。   “男人、面条、水……”   元杏虽然聪明,但十五岁的小姑娘,创造出来的密语也没办法传达太过复杂的东西。赵好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元杏是说她往南方有水的地方去了。   后面似乎还画着距离, 然而数字虽然是最容易表达出来的东西,方才的一场火却好死不死地将那一片烧得漆黑, 根本没办法恢复了。   南方有水的地方。这个形容实在是太过笼统, 但没有办法,这是唯一的线索, 想要救卫知拙, 赵好只能去找。   侍卫们沉默地站在赵好身后,等待她的吩咐。   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了,赵好起身, 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走吧。”   往南、往南……她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时间,但卫知拙还在上京等着她。   不论如何, 一定要找到元杏!   ——   赵好在外奔波的时候,上京的局势也并不明朗。   容太后出手之后,因为容相闭门思过而沉寂下来的前朝再次波诡云谲起来。   容相门下的大臣们有了主心骨,开始争先恐后地就上京的各种传闻对宁王府发起攻讦, 又含沙射影地指责皇帝办事不公, 应当避嫌, 将容相放出来, 叫对方来负责审理卫知拙。   皇帝浑当听不见这群人的胡言乱语,按当初和赵好约定好的,等待了几天后,便将屈饺儿的信拿了出来,堵住了众人的嘴。   容相那边只知道有人证在,已经做好了不认的准备,却没有料到还有一封可以比对字迹的信,一时竟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上上下下哑口无言。   皇帝便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动用整个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手,正式展开了对前朝卫将军案的重新调查。   容相的人见状,终于找到机会借题发挥,直指皇帝太过大张旗鼓,难免让百姓觉得今上对宁王府偏爱太过,有失公允。   皇帝也很给面子,在上朝的时候把递了奏折阴阳怪气他的这些人直接挨个点了出来。   并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当年戎狄入侵,在宁王远赴边关之前,前朝可是全靠卫绍一家带领军队保家卫国!若非有他们在,全天下的百姓和当今在座的能活几个,又过的什么日子,还说不好呢!   这样一代忠臣良将,死前背负的不堪罪名既有可能是冤枉的,凭什么不能大张旗鼓地查?更何况现在他的后代也因此被逼上了刑场,甚至还又是宁王的女婿!怎么?姓卫的和他赵辰的弟弟——这些带兵打仗浴血卫国的人,是上辈子欠了谁的吗?!   皇帝难得在朝上动怒,一字一句地警告他们这些要反对的人,张嘴时最好都小心点,这案子,全天下的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呢!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叫站出来的那些人都只能羞愧掩面,其他朝臣也都面露赞同之色。   家国大义,正是如此,只有庸人会为了避嫌而不敢全力查案,皇帝这般直道而行,才是真正的明君所为。   皇帝知道自己并没有直道而行,只是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做事而已,但朝臣的拥护的确给他带来了一段时间的安静。   不过也只是“一段时间”,查案的人越来越多,容相也开始紧张起来,他虽然不便再直接派人阻挠,却是可以雇佣江湖人士来刺杀楚武,这些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如过江之鲫一般前赴后继,又让皇帝头疼起来。   宁王得知了情况,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虽然对卫知拙有些偏见,但其实还是很欣赏对方的,更何况这是卫将军的儿子,是他宁王府将来的女婿!姓容的也太不把他赵寅放在眼里!真当他在家里歇废了吗!   宁王当即便去他皇帝老哥那里讨差事了。   一开始他要当九门提督,把一干大臣吓得趴在地上朝皇帝连呼万万不可,后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五城兵马司,带着人把整个上京守得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才算是解了皇帝的忧愁。   宁王难得有正事儿干,人看着都精神了不少,宁王妃一面为他高兴,一面又止不住地为女儿和牢里的卫知拙担心。   她避着人偷偷去看过几次卫知拙,给他带了吃的喝的和一些干净衣裳,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被折磨得这般形销骨立,也是止不住的心里发疼。   她忧虑于自己的女儿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又是否真的能救出卫知拙,神思不属,反倒是卫知拙来安慰她。   “好好一定会回来的,”卫知拙说,“我等她。”   宁王妃看着卫知拙,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慌忙用帕子把眼泪拭了,给他端菜端饭:“是,是,好好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你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多吃点……”   而除了宁王妃和卫知拙,皇帝等人又何尝不是在等赵好?上京所有和卫将军案相关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一丝进展都没有。容相毕竟在上京经营了这么多年,他若有心抹去痕迹,想要在上京找到线索实在是太难了。   而这一等,就等了三个月。   头一个半月的时候,赵好还给上京递过几封信,但到了后来,也不知是路上太过匆忙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上京再也没接到过她的消息。   而容相的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收到的情报,在同一时间跟着蠢动起来。   这般情况,让皇帝一度怀疑赵好是不是在外边遭遇了什么不测,是宁王坚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就这样失败,才让皇帝也跟着稳住了。   他们又派出两拨人去往赵好最后在信中提到的地方寻人,只是仍旧没有音讯。   但容相抓到了机会,却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就在众人苦苦等待的时候,又一拨人在上京出现了。   “万民请愿?!”皇帝震怒。   尹或脸色难看,说道:“是,都是上京的民众,在街上结队游走。也不知???是谁先放出的风声,又是谁先起的头,都说德妃当年仁慈,好善乐施,他们都是当年受过德妃恩惠的人,反对给凶手翻案,要求严惩凶手及其后代。”   其实规模说不上万民,但乍看上去的确浩浩荡荡。宁王带着人防住了上京外的人,却没有防备上京内的百姓,等到动乱发生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带兵镇压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只能带着人尽力维持秩序,忙得焦头烂额。   皇帝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这样的情况必定是有人组织的,但其中除了容相的人,也的确全是受了怂恿的上京百姓,他如果严惩,恐怕这辈子都要背上不仁的骂名。   更何况,哪怕不算流言出现的时间,从正式宣布要调查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案情没有任何进展,别说百姓,即便是当初支持皇帝的朝臣,也开始频频不满。在他们看来,查不出另外的真相,就该给卫知拙定罪,难不成因为他是将来的皇亲国戚,要把这案子无止境地拖下去吗?   尹或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低声说道:“若是现在去抓带头之人,只怕民情更愤,如若不然,只能以毒攻毒了。”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卫将军在民间自然也有支持者,可是以毒攻毒算个什么好主意?难不成他要看着上京两拨百姓闹得一团骚乱甚至发生火并吗?那他这皇帝当得跟个笑话有什么区别!   见皇帝否决了他的想法,脸色又可怕得跟要吃人差不多了,尹或实在是不想再开口,但有些事,他仍旧不得不提醒对方:“皇上……容相闭门思过半年,时间已到,就要出来了。”   而容相一出来,容氏一党将会更加激烈地反扑,哪怕不提这桩案子背后藏着的大雷,容相和宁王府也还有杀子之仇在,他不会放过卫知拙的。   皇帝忍不住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这一切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捏着自己的眉心,皇帝已经预见到明天上朝时将会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了,再这样下去,卫知拙和皇室血脉的丑闻当中,他一定得做出一个选择了……   但是想到侄女儿临走前看着自己的目光,皇帝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传下去,就说朕身体抱恙,要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案件调查暂缓,早朝也免了,国事……就由太子和容相暂代。”   这一个月,也算是他作为伯伯,最后给赵好的一个交代。   尹或明白皇帝的难处,但除了在心中感慨,期望赵好能早日回来,也做不到更多了。   旨意传下,皇帝罢朝的消息一出,满朝文武上下哗然。   要知道皇帝继位至今,殚精竭虑、兢兢业业,过去哪怕是病得不能站立,也叫人将他抬到龙椅上听政,没有一天缺席早朝!现在竟为了康安郡主的驸马一案一罢朝就是一个月!   这怎么能行!   官员之间的议论更加沸沸扬扬,甚至直指宁王府和皇帝。但后者罢朝,宁王府更是闭门谢客,他们议论他们的,这姓赵的两兄弟浑当听不见。   只是苦了太子,十几岁的年纪,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应付容相这种成了精的老妖怪,虽然辛苦,倒也成长了几分。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很快便到了立冬时节,朝臣们也都早早地从家中出门,去往宫门外等待。   今天就是皇帝罢朝结束的第一天,他们义愤填膺、满腔正气,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谏言要发。   然而等他们在宫门外吃够了冷风,进去看到了久违的皇帝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对方把嘴里的话全都噎回去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瘦了不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直接道:“已经过了四个月,卫将军案仍是没有进展,便按原判执行吧。卫知拙照律当斩,这件事,到此为止。”   朝臣们面面相觑,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容相露出了笑容,带领众人齐呼皇上圣明。   谁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不好,知趣儿的目的达到,便闭上了嘴,就连容相也只是就儿子的事照例请罪谢恩而已。   不过也有没有眼色的,站出来攻击宁王府,还要皇帝今后立身行己,不要再和亲王有过多不清不楚的牵扯。   眼下的境况,皇帝也没办法说什么,便只调对方去海岛上当知府了。   下朝时,皇帝也闭了闭眼,他已经尽他所能了,但也许……天命便是如此吧。   案情已定,刑部那边便开始走流程了。宁王简直没有脸面再去见卫知拙,但是宁王妃再三要求,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去。   但到了刑部大牢,宁王也只看了卫知拙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宁王妃愧疚难当,想到还无音讯的赵好,更是落下泪来:“孩子,是我们无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好好,你若是这般去了,好好该怎么办……”   卫知拙却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知道赵好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真要追究起来,到底是宁王府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宁王府,恐怕都还说不清楚。   只是他很想念赵好,如果真的要死,他多希望再见她一面。   宁王妃眼泪婆娑地看着卫知拙,想了想,又说道:“来之前我派人去山上寻过卫夫人。”   卫知拙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他娘。   “她没有来?”   宁王妃不知该如何表示,最后只道:“她在闭关,说是不见客。”   卫知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也好。”   宁王妃听了,反倒替他觉得伤心,看着他道:“知拙,虽然你和好好还没有成亲,但在我们心里和家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若还有什么心愿,就都说出来吧,娘都替你去办。”   卫知拙听到这话,摇了摇头,说道:“我前面活的二十年,想做的事都已经自己做到了,剩下的两年,遇到了好好,知道了身世,已然没有遗憾了。”   除了他还想再见赵好一面。   只是这话说出来,难免惹得宁王妃伤心,那便当他确实没有遗憾了吧。   宁王妃还想多留下来和卫知拙说一会儿话,但探监的时间很快便到了。卫知拙这样的重犯,又有容相关照,即便是宁王妃也不能多呆片刻,立即被请了出去。   虽然皇帝已经尽力压后用刑的时间,但七天之后的午时,卫知拙仍旧被押上了刑场。   天气已然萧瑟,有不耐寒的人甚至穿上了冬衣,但卫知拙仍是一身单薄的囚服,在风中显得分外伶仃。   卫知拙缓慢地走上行刑台,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而他也确乎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他好像……只是还想再见一见赵好。   刑场周围围满了百姓,宁王和宁王妃也没有来,这些人里有的在大声谩骂,有的也在小声反驳,更多的是在询问卫知拙的身份,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日头渐渐爬上了正中央,监斩官是容相的人,看了看天色,便迅速将令牌扔到了地上,叫道:“时辰已到,行刑!”   卫知拙被摁在了断头台上,闭上眼睛的一刻,脑海中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赵好时的情形。   明明是个姑娘,却穿着男装,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朝他打量,一笑便露出两粒虎牙并一对酒窝。   “卫知拙!”   她的所有表情,或哭或笑,或兴奋或恼怒,但他陪在她身边,总是能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卫知拙!”   兴许是幻想太过,卫知拙似乎也当真听到了一些声音。   等等!卫知拙猛地睁开眼,那不是他的幻觉!   人群确实骚乱了起来,其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还有重重叠叠地呼喊。   “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   熟悉的声音混在其中,分外鲜明。   是赵好回来了!她在拼了命地往这边赶,声嘶力竭地叫道:“刀下留人——!!!”   卫知拙从未想到自己竟有如此的求生之力,他猛然在断头台上挣扎起来,想要直起身体,同时口中大声喝道:“证据来了!凶手另有他人!我父亲是冤枉的!你不能杀我!”   刑场下的百姓们似乎也听到了各种声音,一时间混乱起来,也有人跟着叫道:“我就说卫将军不可能是凶手!他是冤枉的!”   一有人带头,声音便越来越多。刽子手虽然还死死地摁着卫知拙,拿刀的动作却是迟疑了。   监斩官见状,起身怒道:“时辰已经到了!刽子手在干什么!”   顶头上司说了话,那刽子手也只能草草地叫人把卫知拙在断头台上摁牢,起身拿起刀,朝刀身上喷了一口酒水,便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赵好还没有赶到,卫知拙一个人挣脱不得,只得紧紧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刻!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人影中飞扑而出,一声嗡响!一杆钢枪瞬间打飞了???刽子手手上的朴刀!   一身劲装的宁王刹不住去势,差点扑到自己女婿身上,好容易站稳了,提着枪,抬脚就把那刽子手踹翻了。   宁王殿下怒骂道:“娘老子的,喊了刀下留人没听见吗!这他妈要是在军营里,你这种不长耳朵的东西非押出去打军棍不可!” 第九十七章   宁王亲自提着枪来救人, 监斩官再急也拿他没办法,只得战战兢兢地起来行礼,又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试图叫对方前去知会容相。   宁王见状, 冷哼一声,直接横枪把人拦住,说道:“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赵好终于骑着马赶到,拨开人群, 冲到了刑台上,一把抱住了卫知拙。   赵好的身上还带着风, 卫知拙靠在她肩上, 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 卫知拙轻声道:“太好了, 你没事。”   他真担心,赵好如果真的因为他遇到什么不测,就算去了九泉之下, 他也不会安心。   赵好吸了吸鼻子,抽噎一声,努力去解他被绑在身后的手:“我回来了!我赶上了!”   她和卫知拙在一起后总是喜欢抱抱, 现今怀里的人却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甚至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见到的恐怕就是一具尸首了……   赵好解开卫知拙,再也忍不住, 一把扑进他怀里, 哇哇大哭起来, 卫知拙用最大的力气抱紧她, 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我也还活着,没事了……”   两个人仿佛同根长出的树和藤一般,紧紧地抱在一起,直到宁王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赵好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儿没干。   “我得进宫去找皇伯伯了。”赵好擦了擦眼泪,松开卫知拙,红着鼻子说道,“你放心吧,很快就没事了。”   赵好一去四个月,先是带着人从金州找到了岳州——那里的湖景很是出名,元杏既然提到了水,那她要去的一定是很容易被人和水联想起来的地方。   然而岳州并没有元杏的踪迹,并且赵好一行人停留时,还被容相的人缠上了。   容相的人没能把赵好她们怎么样,便盯上了她送往上京的书信,企图从中获取赵好之后的动向,先一步找到可能拿着线索的元杏。   赵好没有办法,时间紧迫,她不可能留下来和这群人慢慢周旋,只能咬咬牙,干脆断了和上京的联系,于是后来两个多月,上京才再也没有收到她的音讯。   而确定元杏不在岳州之后,赵好只能继续往南前进。   没有人知道赵好当时有多难,她不知道皇帝能给她争取多少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元杏,每天一睁开眼睛,只能从自己对卫知拙和家人的思念中挤出勇气,努力给自己鼓劲儿。   所幸,在绝望和希望的反复煎熬当中,赵好最终还是在潮州找到了元杏的消息。那时候赵好才恍然大悟,原来元杏在墙壁上留下的水的图案,指的是海!   其实元杏去年离开金州后,便想着走得越远越安全。她自小被关在元府的院子里长大,一直梦想看看外边的世界,最后才定下了潮州这个目的地。   元杏聪明又有手段,顺利到达潮州后,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站稳了脚跟,经营起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商会,人称四姑娘。   也是因为名声太过响亮,加上时间和称号吻合,才让赵好顺利地找到了她。   元杏看到赵好很是开心,尤其是得知对方是顺着暗语找来的,可惜赵好没有时间和她寒暄太多,只草草讲明了来意,希望得到她的帮助。   元杏孤身在外一年,也成长了不少,但在赵好的恳求下,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拿出了当时的那个漆盒。   赵好看着那眼熟的漆盒,想到它原来曾经离自己如此之近,不由得百感交集。原来很多事情,回过头来才发现,错过得那么轻易。   漆盒外层放的是元老爷当年和德妃交往时写下的小诗和情话,也就是曾经被元家二少爷偷看过的信。   而夹层里,却是元老爷和容相密谋杀死德妃的书信。   这两样东西被收纳在同一个漆盒里,让赵好不由觉得讽刺无比。   赵好翻看了元老爷和容相的书信之后,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元老爷当年和德妃私通,是但凡被发现,就一定会掉脑袋的死罪,因此他在和容相接触时也格外谨慎,一定要容相表明身份,甚至给出信物之后才愿意相信对方。   而元老爷会同意和容相合谋的原因,也出乎赵好意料的简单。   原来当初元老爷和德妃也算两情相悦,但时间渐长,元老爷也不是那么专情的人,便对德妃渐渐厌倦,偶尔前去相会,也只是碍于对方的权势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后来元老爷沉迷声色,在宫外欠了一大笔赌债,德妃不愿用自己殿里的东西补贴,怕被人发现异常,元老爷便对她更加不满,因此容相只是用一笔巨大的钱财,就轻易地收买了他。   不过元老爷这般人精,也知道容相不可信,所以事成之后他拿了钱财,立刻就金蝉脱壳逃走了,后来辗转了一年多才跑到金州定居,建了元府。   虽然容相给元老爷的信物在他逃跑途中丢失,但两人密谋的信件内容已经称得上是铁证,赵好总算是没有扑空。   叮嘱元杏近些日子多加小心,又给她留下一半人保护后,赵好便带着剩下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上京。   而她会这么巧赶上行刑,则是因为在快到上京的半路上,撞见了那个头天在朝上胡乱说话,第二天就被发配去海岛的倒霉鬼的队伍。   赵好拦下他们后得知了卫知拙被斩首的日子,这才日夜兼程,没了命地赶路,进城后直奔刑场,堪堪将人救了下来。   个中心酸,赵好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细说,也没时间和卫知拙过多温存。她迅速让手下的人将卫知拙护送去刑部找尹或,当然,监斩官也得跟他们一起走,自己则是和宁王带着证据进宫面圣。   来拦法场的是郡主和王爷,监斩官也拿她们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上马离开,连派人去通风报信都不能,蔫儿蔫儿地跟着人走了。   而这头,赵好骑在马上,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她爹两眼。   自打赵好第一次把她爹撂翻在地,再也不需要对方指导她的武艺后,宁王就很少这幅打扮了。   更何况还提着兵器,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跑去刑场看看的吧?   赵好是宁王亲闺女儿,她想说什么,宁王哪里会看不出来,立刻提前嘴硬道:“我是出来巡逻的!”   赵好眨眨眼:“哦?”   宁王哼哼唧唧道:“你不在的时候,你爹还统领了一把五城兵马司呢!回头跟你细说!”   赵好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爹,谢谢你。”   不论是统领五城兵马司,还是今天在刑场救下卫知拙,她都知道,她的爹娘一定为她和卫知拙付出了很多很多。   宁王听了,却是别扭了一下,随即小声道:“跟你爹瞎客气什么!”   他当然不是出来巡逻的,想也该知道,赵好的性格是随了谁。   宁王也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是怎么想的,但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带着家伙出门了。待到了刑场,看见瘦骨伶仃的卫知拙,宁王更是发觉,叫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去死,是万万不能的。   他不能忍受卫将军的后人会落得如此下场,更不能忍受自己女儿失望的目光和悲痛的泪水。所以其实不论赵好今天有没有赶到,宁王都不会让卫知拙死。   大不了放了对方,也就招来一些朝臣的口水围攻,又不是第一次了。他的皇帝老哥再怎么样,总不能砍他的脑袋吧?顶多扛不住压力,贬他当个庶人。   正好,他还可以带着老婆跟他闺女儿一样出去当个劳什子江湖豪侠。   赵寅想,他又不是自愿当这个宁王的,娘老子的,人又选不了投胎,生下来就是皇子了,总不能不活吧!   赵好还不知道自己亲爹已经畅想到一家人浪迹江湖的剧情了,进了宫之后火速求见圣上,几乎是一柱香不到的工夫,就已经站在御书房里了。   皇帝焦急地站在房间里等她们,门一开,就立刻抓着赵好上下看了看,确定她完好无损,一点儿没受什么伤,才轻声道:“你没事,好!好!”   又抬头看向自己弟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说道:“你看看,好好没事。”   宁王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哼道:“我就说我女儿没问题,你还不信!赵好赵好,她还能不好?我取的这个名字是有先见之明的!”   皇帝只朝着他笑,也不说话。   赵好其实不想打扰这对兄弟,但还是不得不尴尬地说道:“那个,皇伯伯,有件事我要说一下,我跟我爹来之前去了趟刑场,直接把???卫知拙劫了送回刑部了……”   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显然刚从侄女儿安然回家的高兴中回过神,想起来还有卫知拙这回事。   皇帝皱起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想到接下来自己将要为这对不省心的父女应付多少弹劾的奏折了。   不过最后这口气也没有叹完,皇帝目光炯炯地看向赵好,说道:“好好敢劫完刑场进宫,一定是有了什么收获吧。”   赵好闻言,立刻将漆盒从自己背后的包裹里掏了出来,递给了皇帝。   后者将其中的信件拿出来看了看,一种奇异的表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赵好心想,那可能就是为了一个目标努力了半辈子,终于能够达成了的复杂情绪吧。   皇帝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几封信,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反复了两三遍,才终于笑了出来。   他似乎是想哈哈大笑出声的,但最终,皇帝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气音。   过了许久,皇帝才红光满面地冲赵好和宁王道:“好!好!宁王留下来吧,有些事还是要越快办越好,否则叫某些人察觉到什么就不好了。好好,你自去刑部带卫知拙回家吧,其余事情,不必你们再管了。”   宁王自然是留了下来,赵好虽然也想帮忙,但她更担心卫知拙的状况,得了皇帝允许,还是先出宫去了。   赵好隐约有感觉,上京恐怕很快就要变天了,但她到达刑部的时候,这里看上去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平静。   赵好顺利地进了门,见到了尹或的副官,后者看她来了,也没有多问,而是行礼之后就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厢房内。   尹或正在喝茶,他对面坐着卫知拙,监斩官和他手下的人却是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看见赵好来了,尹或起身冲她笑了一下,说道:“郡主是来领人的?”又冲卫知拙一伸手,“请吧。”   这回不等赵好先迈开腿,卫知拙已然慢慢走到了她身前,低头深深地看着她。   “我们回家。”赵好轻声说。   卫知拙点了点头:“回家。” 第九十八章   赵好带着卫知拙回了宁王府, 关上大门,不去理会外边的腥风血雨和兵荒马乱。   倒是一早就在等待的宁王妃没料到会是赵好带着卫知拙回来,又惊又喜地母女抱头哭了一场。   赵好简单地把情况说了, 把宁王妃高兴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哽咽着道:“事情解决了就好,我跟你爹都预备着把知拙送出京去,自己也再回不来了呢……”   赵好又是眼眶一热。   宁王妃擦擦脸,道:“还不来人去备热水!知拙赶紧把这一身换了, 去去身上的晦气!”   下人连忙上来张罗,赵好先把卫知拙送出去, 又回来搀着她娘。   赵好知道卫知拙和自己爹娘无亲无故, 全是因为她,宁王和宁王妃才会这般卖力气救人。父母之恩, 当儿女的, 恐怕这辈子也报不完了。   “你爹被你伯伯留下说话了?”宁王妃冷静下来后问。   赵好点了点头。   宁王妃想了想,招来人出去打听,很快就得到消息。不止是宁王, 京中各个大臣都被召进了宫里,似乎是难得一见的,皇帝一天之内第二次上朝了。   赵好和宁王妃都猜到了些什么, 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最后还是宁王妃先开口道:“你伯伯既然说了这事儿不用我们管,便不要想太多了。”   赵好听了,也应下了。   卫知拙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却好在没有受伤, 很快就洗完换了套衣裳出来。   头发梳拢后, 赵好才发现对方的两颊都已瘦得凹陷下去, 显得更加惹人心疼, 原本合身的衣裳也变得空荡荡的,如同挂在骨架上一般了。   赵好飞快地起身迎了上去,宁王妃见状,也十分知趣儿地说道:“娘去督着小厨房的人做饭,你俩有话先说吧。”   赵好颇有些不好意思,卫知拙却是朝宁王妃深深行了一礼,说道:“知拙谢过救命之恩。”   宁王妃笑着把他扶起来,摆摆手,出去了。   赵好这时才敢去抱卫知拙,伸手拢着他的腰身,心疼道:“你瘦了好多,腰比我还细些了。”   卫知拙低头看她,居然还有功夫说个冷笑话:“羡慕了吗?”   赵好:“……”   赵好真想掐他一把,又舍不得,只好把他抱紧了,笑骂道:“讨厌死了!”   两个人于是凑在一处腻歪,讲赵好这些日子在外奔波遇到的事,卫知拙安静地听着,偶尔摸一摸赵好的头发。   “你比我刚认识的时候厉害了很多。”卫知拙轻声说,“更加聪明,也更加周全了。”   赵好眨了眨眼,说道:“你也是,你比我刚认识的时候温柔坦白多了。”   卫知拙挑眉,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赵好叽叽呱呱地把自己这几个月的事说完了,下意识地问卫知拙:“你呢?”   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卫知拙这几个月都在蹲大牢,难不成还要跟她品评一下刑部大牢的食宿环境吗?   赵好刚要开口,便听卫知拙道:“没什么改变。”   赵好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卫知拙看着窗外,也不知望向了哪里,说道:“知道了身世,好像也没什么改变。”   虽然所有的消息都来得匆忙,混乱当中也由不得卫知拙去思考一些什么,但一个人在牢里呆了那么久,总还是有时间让他去捋清一切的。   他过去也曾想过查清身世找到父母,是否自己会拥有一个家,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赵好似懂非懂,劝道:“卫夫人还在呢,等事情了结了,咱们就去山上接她。”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中蕴含了许多赵好读不出的情绪,最终他摇了摇头。   赵好不明白卫知拙的摇头是什么意思,是指不用去接卫夫人吗?还是别的什么?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也许卫知拙不会想听人问出来,也不会给她答案,所以她终于还是没有问。   很快,小厨房的饭菜端上来了,宁王妃却没来,只叫下人带话,让他们俩自己吃。   卫知拙刚出狱,赵好也是一路奔波回来,到现在才有功夫坐下吃饭,两个人好好地饱餐了一顿,说了一会儿话,便早早地睡下休息了。   半夜的时候,赵好被吵醒一回,只远远听外边大街上的嘈杂声响,唤来守夜的下人询问,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赵好顿了顿,又问:“我爹回来了吗?”   下人也是摇头。   赵好明白过来,嘱咐王府里的所有人这段时间都不许外出看热闹,又叫小厨房准备,若是王妃和卫郎君醒了,也给两人熬碗安神汤。   下人领命去了,赵好才躺回去,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吃早饭,发现宁王妃和卫知拙精神都不好,赵好意识到安神汤恐怕没什么用,这两个人和她一样没有休息好。   事实上,不只是宁王府是这个情况,整个上京都处于一种紧张的气氛当中,如果说小半年前的流言和一个月前的民愤只是前奏,那么现在,一切才算真正爆发出来。   就在昨天,皇帝紧急召集了所有大臣,将手中的物证人证一次性放了出来,将容相打了个措手不及。   尹或虽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但在得知赵好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嗅到了气息,于是将能最快给容相通风报信的监斩官提前留在了刑部。   而容相当时还以为一切都已成定局,卫知拙也早已身首异处,竟就这般毫无防备地入了宫。   等容氏一党的其他人从各种渠道得知刑场被劫,疑似康安郡主的人回了上京,再往相府通报的时候,容相早已经被抓起来了!   宫里的容太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立即出面捞人,而朝堂上容氏一党的其他官员也纷纷死谏,想要逼皇帝放了容相。   只是皇帝这次是做足了准备,看着将近一半的官员跪在地上,他不仅软硬不吃,甚至拿出了很早之前就收集到的这些人的把柄,一个个地和他们清算总账。   这些人全然没有想到,他们过去或贪污受贿,或草菅人命,犯下的众多罪状,原来早就到了皇帝手里!而后者一直引而不发,就是为了今天把他们一网打尽!   眼看着被拖走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也胆寒了,纷纷开始和容相做切割,想要皇帝饶他们一命。   但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些渣滓呆在自己的朝廷里。有一个算一个,犯了事的全都押下去候审,直到朝堂上只剩下其他噤若寒蝉的朝臣,和脸色惨白的太后内侍。   皇帝冷冷地看着对方,说道:“太后毕竟是太后,朕相信,容相犯下的这些事,一定跟她没有关系,对吧?”   那内侍跪倒在地,大声应是,随后便告退离开了。   朝堂转眼间空了大半,而这时候容相府中的人才从各方消息中反应过来,容氏要被皇帝扳倒了!   容相???的次子立刻试图召集人手反击,但宁王早在皇帝的安排下点齐兵马,将容相私下豢养的私兵死侍绞杀殆尽,也将整个相府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而对容相的三司会审更是在天色渐暗时便落下帷幕,甚至比他当初将卫将军送上刑场还要更快。   不仅是卫将军一案,还有他当权这几十年来大大小小数百宗案件,不知多少罪并罚,最后已然判无可判,除了斩首抄家,也只剩下夷族了。   不得不说,容相这些年来其实也做过一些实事,只是功不抵过,更何况面对皇帝自登基以来头一次展现出的铁血手腕和残酷无情,也没有人敢替容相说话了。   当天晚上,大理寺和刑部一直在忙,宁王也在帮着抓人抄家镇场子。整个上京都沉浸在一种提心吊胆的氛围里,待到天亮时分,刑部大牢甚至已经快被犯官给塞满了,都是这么些年来皇帝没有找到机会处置的容相手下的人。   而等赵好再次见到她爹,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宁王风尘仆仆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澡把穿了三天的衣服换了,又大吃一顿,倒头睡了一觉,才有功夫和家人说话。   “姓容的手下犯了事儿的,四品以上的,都已经被抓得差不多了,”宁王精神满满道,“剩下的一些小鱼小虾,刑部的人自个儿就能解决,不用我出手了。”   赵好想到近来外边的动静,问道:“这么大的阵仗?”   宁王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你皇伯伯现在还在忙呢,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合眼。”   卫知拙皱了皱眉,说道:“贸然将这么多官员下狱,恐怕局势动荡。”   “你当我没劝过?”宁王道,“但他等这天等得太久了,如果不一次性处理完,也容易给人逃脱的机会。”   赵好看了眼卫知拙,似乎也想向宁王说些什么,却被后者抬手制止。   “没有问题的,”宁王喝了口茶,淡淡道,“更动荡的时候你爹跟你伯伯也经历过,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赵好闻言,这才把话咽了回去。   宁王没能在家休息太久,很快又被召进了宫里。   宁王到时,皇帝已经在书房等他了,虽然一直忙到现在,休息的时间恐怕不到五个时辰,但他的眼睛仍旧很亮,整个人神采奕奕,甚至还在批阅奏折。   宁王明白自己哥哥的性子,也不开口说旁的话,只问道:“什么事?”   皇帝一面看折子,一面说道:“没什么,只是我打算废后,但宫中要交接的事务太多,你嫂子恐怕忙不过来,问问你弟妹最近是不是有空。”   这么着急?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废后,那上上下下要干的活儿也太多了吧?   宁王虽然也体谅他哥的心情,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劝一劝,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已经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太监侍卫阻拦的声音。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放下笔,朝门口抬了抬下巴,身边的近侍前去开门,一身狼狈的容后闯了进来,把宁王吓了一跳。   皇帝冷眼看她,也不像从前那般虚与委蛇地叫她皇后了,直接道:“你来干什么?”   容后身上已看不见半分从前的高贵和矜持,她看了看皇帝,凄声说道:“皇上叫人收走了臣妾的宝册凤印!”   “哦,”皇帝忽然笑了笑,轻松道,“朕还当你是来替容相求情的。”   容后张着嘴,望着皇帝,却说不出话来。   她看出皇帝的态度,对方岂止是不想再同她虚与委蛇,甚至已经不再花力气讨厌她,也懒得再敷衍她了。   如果不是容相,皇帝根本不会多看她哪怕一眼,但她又哪里有能力去救容相呢?就连容太后,现在也已经安静地准备明哲保身了!   容后的眼泪后知后觉地从颊边滑落,问道:“您要废后?”   皇帝“嗯”了一声,视线又转回到奏折上,说道:“卫将军的案子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容相当年陷害忠良,杀死后妃,被判了夷族。你也姓容,只是念在治理后宫有功,只夺了你的后位,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容后听了,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半天,说道:“皇上何必找这样的借口,臣妾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自打她发觉皇帝心里只有一个柳贵妃,对方和宁王、和柳家的两姐妹才是一家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把这皇后的位置让出来了。   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就要落得如此下场呢!   容后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宁王,一股难以言喻的恶意突然从胸中冒了出来,她忍不住尖声道:“在场的诸位谁又没有那么一天呢!”   她见皇帝放下了奏折,心中畅快起来,越发大声道:“自古帝王多薄情,先帝因为忌惮卫绍而杀了他,难道您和宁王便当真兄弟情深了吗!您是什么人,恐怕宁王和您自己心里都清楚吧!宁王赋闲在家,真的只是因为群臣不允吗?您敢说您自己没有一点点的私心吗!”   宁王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已经变了脸色,起身怒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把这疯女人带下去,打入冷宫!”   周围的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手去拖拽容后,后者挣扎着尖叫道:“你们皇家哪有真情?你把他当兄弟当家人,又怎么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恐怕早就盼着你早死——呜呜……”   容后被捂住了嘴,但她的话也差不多已经说完了,整个殿内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当中。   过了许久,皇帝动了,他坐回了座位上,却没有再去拿笔,只沉默着不说话。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哥,我知道你不是的。”   皇帝的眼睫动了动,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宁王想了想,说道:“因为我们俩一起经历过的事,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讨厌孤独。”   皇帝愣了一下,紧绷的肩膀和脊背也霎时间松弛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轻声道:“是。”   容后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她低估了这对兄弟曾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也不知道赵辰一直在努力去做一个有情的皇帝。   打从赵好出生的那天开始。 第九十九章   赵辰赵寅这对兄弟幼年时在宫中的生活很是艰难。   但如果将一切全都归咎于容太后、也就是当年的容后入宫, 又实在有失偏颇,毕竟就算没有对方,赵辰和赵寅也过得不怎么样。   简单来说, 先帝不是一个好皇帝, 也同样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并不乐于承担任何降临在他肩膀上的责任。   赵辰和赵寅的生母只是宫中的一个宫女,赵辰出生后,先帝甚至没想起来给他的母亲位分, 只按他出生的时辰给他取了个名字。直到次年宫女生下赵寅后力竭而亡,他才假惺惺掉了两滴眼泪, 给对方升了嫔位, 赵辰和赵寅得以有了皇子的身份。   随即,容后就入了宫。   准确的说, 那时候对方还不是皇后, 容家的势力普通,容后入宫时也只是个才人罢了。全因她是个貌美且有手段的女人,笼络了先帝的心, 又举荐了能帮先皇分忧的兄长,才终于登上后位。   这一切,花了她整整五年的时间。   而在这五年里, 皇子的身份给了赵辰和赵寅一条生路。虽然因为先帝从不过问,两人的吃穿用度都很简陋,但至少使得他们在蒙昧时期得到了一定的教育,也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初步的认知。   这时候, 前朝有容相把持朝政, 先帝已经完全沉溺于心无负担的享乐当中, 后宫的诸项事宜, 自然也全权落到了容后手中。   容后已经做好准备,要开始铲除异己了。   她知道先帝在乎什么,又不在乎什么,所以并不对那些妃子下手。她在意的是,可能会影响她儿子位置的其他皇位继承人。   最先夭折的是后宫中那些没有名分的孩子,而在弄清楚先帝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后,容后便开始更加放肆地去针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皇子们了。   赵辰早慧,在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接二连三地死亡时,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他隐约察觉到危险来自何方,于是提前带着弟弟逃出了平日居住的宫殿,从那之后便像两只无家可归的小老鼠,躲躲藏藏地生活在宫中随便哪个阴暗的角落。   那段日子,即便是后来的赵辰和赵寅,也很少会去主动回忆。   忍饥挨饿已是常事,受冻挨打也时有发生,赵寅直到现在还记得,有一次他们俩躲在一间伙房里,赵辰出去找吃的,背上挨了几棍子,却一字不提,端着刚偷来的热饭喂给弟弟吃。   但两人终归是一次次躲过了容后的爪牙,互相扶持、磕磕绊绊地长到了能醒事的年纪,又在之后一次偶然中遇见了入宫???给太子讲课的柳太傅。   而这个时候,除了太子之外,整个后宫里的皇子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俩了。   谁也说不清,那时候的柳太傅究竟是对这两位落魄的皇子心生怜悯,还是只是想找到一对能制衡容氏兄妹的工具。   但不论如何,他在前朝向先帝捅出了这档子事,并联合众臣要求先帝给予两位皇子和太子同样的读书条件。   当时的朝堂其实已被容相掌握大半,柳太傅和诸位大臣冒死上谏,赵辰和赵寅并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在前朝掀起了怎样的腥风血雨。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先帝亲自点了头,将他们交给柳太傅管教,也敲打了容氏兄妹,他剩下的孩子里再不能少任何一个人了。   赵辰和赵寅的生活因此重新回到了皇子该有的轨迹上,只是碍于容氏的势力,只能掩藏锋芒,佯装驽钝。   没过几年,两人又先后娶了柳太傅的一双女儿为妻。   这两桩婚事倒是没受到阻拦,也可能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容相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想着都是要铲除的敌人,也就无所谓他们抱不抱团了。   随后便是丰亨十三年冬,卫将军案爆发,彼时的赵辰尚在弱冠之年,而赵寅甚至刚刚十九,他们还在韬光养晦。   直到丰亨十四年春,戎狄再次发兵,同时宫中出现戎狄刺客,先帝惊病,卧床不起,令太子监国。   太子监国,相当于容氏一党完全掌握了朝堂上下的生杀大权,赵辰赵寅的性命和地位霎时间岌岌可危,只能靠德高望重的柳太傅及诸位大臣在其中斡旋。   但先帝都已经完全不听政了,这群大臣又能斡旋多久?柳太傅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提出前线危机,皇子赵寅于用兵一道颇有建设,卫氏皆死,若无人可用,可派其带兵前往迎敌。   没人觉得赵寅真有那个退敌的本事,不论是容相还是太子,都觉得对方不过是去送死。   但先帝病急乱投医地相信了柳太傅的话,不满二十岁的赵寅就此受封为宁王,被派去平乱。   赵寅听了,知道这是现在唯一破局的机会,于是也一口应下,但要求先帝能够保全他的兄弟,他才甘愿去前线冲锋陷阵。   先帝答应了赵寅,在对方带着几千士兵离开上京后,封赵辰为永王,强撑着护了他一段时间。   只是先帝当时的身体已然不算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赵辰虽封了永王却无实权,容氏一党在一旁虎视眈眈,可以说他的死期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转机忽然出现了。   不知怎么的,太子遇刺,从今往后再不能人道的传言忽然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上京城,很快,连浑浑噩噩的先帝也被惊动了。   在核实之后,先帝一怒之下废了太子之位,因为太子彼时并没有留下继承人,就连容后和容相都对这个结果无话可说。   太子受不了这个刺激,在府中自缢身亡,容后悲痛欲绝,连容相一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打理那么多事情了。   而赵辰迅速地抓住了这个时机,在柳太傅的支持下开始收买人心、创建势力,同时也在动荡不安的朝堂中展示了自己的能力,终于锋芒毕露。   一年半的时间,就在赵辰一点点收拢蚕食属于容相的势力时,边境也传来了捷报,赵寅借着卫将军的余威,竟真的击溃了戎狄敌军,已经预备要班师回朝了!   接连而来的好消息让赵辰这边的人更加兴奋,但同时也敲醒了悲伤当中的容相,后者这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永王已经长成了如此张牙舞爪的姿态。   但眼下局面尴尬,他根本不能把对方怎么样,毕竟先帝只剩下这两个儿子了,将来的太子不是永王就是宁王。   而在容相看来,现在支持永王的朝臣更多,下一任太子大概率会是这位年纪轻轻却城府颇深的永王。   这才是更棘手的!   双王气势正盛,容相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硬碰硬,便蛰伏了下来。   很快,宁王回京,带领的军队威风凛凛,街头巷尾的百姓交口称赞,一时风头无两,就连永王的声誉也被压了下去。   容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管按兵不动。   宁王这次回来就是打算给他哥哥撑场子的,他在前线摸爬滚打,受了不知多少伤,可算是打退了敌军,连边境的将士都被他收服,自然要帮他哥夺位。   更何况他也早就知道了,前太子因为不能人道被废,在宁王看来,新太子非他哥哥永王莫属。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先帝却微妙地没有下达任何立太子的诏书,哪怕是柳太傅带人上书,也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虽然不理解,但先帝不下诏书,宁王总不能帮他哥造反,这种古怪的气氛便一直延续了下去。   直到半年后,宁王妃先于永王妃有孕。   一夜之间,各色流言忽然就在坊间传开来,都说有废太子之事在前,宁王妃若是先生下了皇孙,以宁王击退戎狄的功勋,以及在民间的声望,先帝多半要立宁王为太子,传位于宁王了!   如此这般的传言甚嚣尘上,容相自然不会派人去拦,而永王作为兄长,为了彰显自己的胸襟,也不能派人去拦。   至于宁王,他早卸了兵权了,更加没本事拦了。可天知道,虽然没有开诚布公地说过,但他和他哥都是默认由他哥来当这个太子的啊!   但三方都不制止的局面,就变成了好像连朝廷都默认了如此,宁王要封太子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全天下——不论是谁,到了这种时候,心里都会有想法的。   所以之后宁王妃中毒,雨夜早产的事,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永王因为外面的流言,已经很久没有同宁王联系了,他固然知道那些话都是容相的手笔,但他自己难道就没有私心吗?   当然是有的,若是没有,他也不会对找上门来的弟弟视而不见了。   待宁王妃中毒一事传来的时候,永王几乎要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动手,但恐怕全天下的人、甚至包括他的兄弟,都要认为是他动的手了。   而他自己,甚至也不知道,在他的担忧和惧怕之中,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安心和窃喜。   最后还是柳贵妃,也就是当时的永王妃,直截了当地安排了马车,冒着大雨将他拉进了车里。   “我明白,你对宁王的担心和我对我妹妹的担心是一样的。”   永王妃平静且笃定地说:“她们也一定都明白。”   他们俩连夜赶到了宁王府,一进门便看见颓丧的宁王迎上来,又哀又痛地问他:“哥!怎么办!”   永王这才意识到,永王妃说的没错。   宁王从没有怀疑过他这个哥哥。而他也一点都不高兴自己的兄弟遭遇这样的事情。   他们是相依为命活下来的兄弟,什么太子之位,什么皇权霸道,都没有对方重要。   于是他和自己的兄弟一起祈祷宁王妃母子平安,期盼能够见到健康的弟妹和侄子或侄女。   最终,宁王妃险之又险地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而这名女婴的出生也几乎解决了一切问题和矛盾。   宁王喜极而泣地抱着襁褓中小小的婴儿,看向永王,这才发现,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鬼使神差的,宁王说道:“就叫她赵好吧。”   “因为她让一切都变好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希望她将来一切都好。”   永王头一次这般直接地看清了自己的心,他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疼爱这个小侄女,哪怕对方的未来注定多灾多难,他也必定拼尽全力,叫她如她父亲所愿,一切都好。   双王重归于好,容相再没有插手的余地,同年,先帝驾崩,传位于永王。   成为皇帝的永王有了更多的顾虑和掣肘,时间渐长,甚至偶尔也会动摇初心。不过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日渐长大的赵好,想起当年的那个雨夜,告诫自己,他想做个有情有义的皇帝,而非坐在龙椅上的孤家寡人。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但他的确每一次都在努力。   作者有话说:   搓搓手,应该快完结了 第一百章   最初的激烈斗争之后, 事态便渐渐平缓下来,卫将军一案的真相也终于被公布于天下,真相大白。百姓们震惊悲痛之余, 无不痛骂容相坑害忠良, 纷纷给卫将军立碑建庙。   不过赵好却知道,皇帝隐瞒了一些事实。   比如德妃和凶手元老爷的关系,公布出来的案情中就并未言明。赵好不知道大公主是什么反应,但皇帝以静养修行的借口将对方送去看守皇陵, 大约也再不会回来了。   而与此案相关的其他人等,屈老汉一家得了赏赐, 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元杏因为隔得太远, 恐怕还没有收到消息。楚???武却是因为将功补过,免去死罪, 贬为庶人, 拿着遣散银两出宫,自去过他的日子了。   卫将军案虽大,但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 清扫容氏党羽时,掀出的各类近十年来的大案要案才叫触目惊心,民间一时骂声不断, 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容后被废,容太后也再不出仁寿宫一步,容氏被抄家灭族,容相的党羽纷纷下狱, 前朝后宫, 总算和皇帝一开始设想的一样干干净净了。   而宁王府里, 赵好和卫知拙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管专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心态总算是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各个空缺的官职亟待填补,皇帝一面忙着提拔属于自己的势力,一面又新开了恩科,连带着宁王也回不了家。   宁王妃倒是很看得开,冲赵好笑道:“难得你爹有事做,不用在家呆着烦人。近来天气好,知拙的身体也好些了,你可以带他出去走走,也散散郁气。”   赵好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问卫知拙要不要出门。   卫知拙在家里休养了这么多天,精神好了不少,脸颊看着也丰润一些了。赵好既然提议,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个人一同去街上闲逛。   上京的百姓们一向嗅觉敏锐,察觉到风雨渐歇,各式店铺该开门的开门,该出摊儿的出摊儿,竟是这段时间以来前所未有的热闹。   今天阳光也不错,凉风习习,秋高气爽。   赵好站在街上,忍不住闭上眼,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扭头看时,才发现卫知拙也和她做了一样的动作。   赵好忍不住笑了笑,这时她仿佛才感觉到,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卫知拙也停下来看她,漆黑的眸子里似乎也有了亮光。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儿路过,被卫知拙拦下,挑出一根来递给赵好。后者欣然接过,仿佛回到当初一起巡街的日子一样,挤挤挨挨地跟他走在一起,你一颗我一颗地分享。   两人没有腻歪多久,前面传来一阵喧哗,赵好拉着卫知拙去看,才发现是一列囚车。   周围的百姓倒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看热闹一般围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这些从前都是什么官,又犯了些什么事儿。   赵好在一旁听了两耳朵,心想,上京百姓的消息都这么灵通?这里好些人她都不认识呢!   忽然,赵好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蔡州”两个字,就见有个黑黑瘦瘦的人指着其中一辆囚车道:“就是这个姓冯的!”   赵好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卫知拙,后者也正定定地看着囚车上那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的犯人。   过了一会儿,卫知拙才收回视线,整个人看上去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赵好轻声问道:“刚才那个人就是冯远道?”   卫知拙闻言,点了点头。   赵好还记得,当初卫知拙就是因为这个人贪污修建河堤的拨款,害得无数百姓因为洪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才回到西平县,再不施展自己破案的才能的。   虽然因为证据都被销毁,无从调查揭发,卫知拙后来再也没有提过这回事,但赵好知道,对方心里一定一直记着这桩惨案。   没想到这次清扫容党,却是把这颗萝卜也拔了出来,也算是对当时受难的百姓有个交代了。   卫知拙想了想,说道:“应该抽空把当年的事情一一整理上报才是。”   虽然没有证据,但说不定能给皇帝和宁王帮上一些忙。   赵好捏了捏他的手,说道:“难得出来一趟,不着急,等回去了再说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咱们去爬山游湖,看看风景?”   卫知拙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我想去青竹寺看看。”   赵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卫知拙的娘亲方氏当年被逐出家门后,就在青竹寺带发修行。   方家当年虽然投靠了容相,但对这种大家族而言,名远比利要重要,是以除了朝堂上站队,方家的人并没有做过什么脏事。   这次的清扫没有太波及方家,反倒是因为洗刷了卫将军的冤屈,连带方氏也算是无罪之身了。   但奇怪的是,方家并没有派人前去青竹寺接回卫知拙的母亲,而方氏似乎也没有离开青竹寺的意思。   赵好想到了卫知拙之前说过的话,总觉得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外奔波的是她,卫知拙则是被关在刑部大牢,他能从哪儿得知自己母亲的消息呢?总不能是母子之间的心意相通吧?   赵好想不明白,但卫知拙想去,她自然是支持的,不论如何,多一个家人总是好事。   青竹寺距离上京城不算远,但因为坐落在青竹山上,上下有些麻烦。赵好和卫知拙出发的时候就不早了,等到了地方,已经快到下午。   赵好脚步轻快,哒哒哒地往上跑,卫知拙却是一直没有说话,只垂着眼慢慢走。   赵好见状,又折回去扶他,问道:“是不是腿上的旧伤又疼了?”   卫知拙摇了摇头。   赵好也没办法,自打上山起,卫知拙就一直这幅模样,只偶尔在她逗趣时笑一笑,通身都是沉闷压抑的气氛,根本不像是去见自己久别重逢的母亲。   倒像是做好了和什么人道别的准备……   赵好不愿多想,和卫知拙一齐到了寺外,和扫地的小尼姑说明了来意。   上次宁王妃派人来请人就吃了一回闭门羹,赵好看了眼卫知拙,心想分别二十多年的儿子亲自来了,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见一见的吧?   好在那尼姑通报过后,很快就出来了,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卫夫人有请。”   赵好眼睛一亮,拉着卫知拙进去了。   青竹寺地处上京附近,有不少官员家的女眷回来上香参拜,这些年来修缮得也是不错的。   卫夫人居住的地方是一处清雅小院,人迹罕至,来往的僧尼并不多,反倒还有丫鬟伺候,让赵好惊讶了一下。   她原以为卫夫人在青竹寺里过得很是清苦呢,现在看来,除了不能外出,和在别院里生活也没什么区别了。   赵好暗想,就方家的情况来看,不太像是他们那边有意关照,那就只能是卫夫人自己有手段,能争取来这样的条件了。   那她先前为什么不愿意下山去见卫知拙呢?   院子里太安静,赵好也不好意思说话,只和卫知拙一起在丫鬟的引导下到了一间厢房前。   进了厢房,便见其中青烟袅袅,四周弥漫着佛寺中才有的檀香气。一个纤细背影微微躬身,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夕阳已然尽力穿透纸窗,却也只在她身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不过当她起身,转过脸来时,一切也就无所谓了。   赵好一直知道卫知拙长得好,但她头一次发现,原来卫知拙的样貌放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时,会这般夺目美丽。   或者说她说反了,应该说卫夫人的样貌落在男人的身上时,竟也这般俊美!   这母子两个的样貌,实在是太像了!   赵好愣愣地看着卫夫人,而后者先是看了一眼赵好,才开始打量卫知拙,过了一会儿,说道:“你还是更像你爹一些。”   卫知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这是赵好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般神色,既动摇,又悲哀。   他张了张唇,轻声道:“娘。”   卫夫人点了点头。   赵好这时才反应过来,跟着叫道:“伯母好!”   卫夫人看了她一眼,垂眸想了想,还是从腕上摘下一只玉镯,抬手示意卫知拙来拿。   卫知拙顿了一下,牵着赵好上前去,谢过了对方。   赵好还处于一种迷茫状态的时候,卫夫人已然道:“天色不早了,青竹寺不留外客,这时不下山的话,恐怕就要赶夜路回上京城了。”   赵好听得一愣,心想这不是还没说两句话吗?怎么就要送客了?而且她也忍不住,直白问道:“您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吗?卫将军的案子现如今已经大白于天下,您是卫知拙的母亲,也已经是他最后的最后的亲人了,您怎么……您怎么……”   看着卫夫人和卫知拙如出一辙般黑漆漆的眸子,赵好口中的话突然就问不出来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卫夫人的眼睛比当初她刚遇见的卫知拙更黑、更暗。   如果说卫知拙的眼是一口井,那卫夫人的眼便如同深渊,似乎已经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点燃她了。 第一百零一章   卫夫人不想留她们俩, 赵好自然也不能硬赖着不走,她在一种又困惑又焦急的情绪里看着卫知拙疏离地和对方道别,直到快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 赵好才突然想到了什么。   赵好猛地停下了脚步, 转身看向屋中冷冷清清望着她们的卫夫人,恍然大悟道:“刘中丞是您的人!当初在上京散布翻案消息的,也是您!”   厢房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赵好去看卫夫人, 后者冷淡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再去看卫知拙, 才发现对方垂着眼, 也根本没有要纠正她的意思。   赵好茫然地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她又多希望卫知拙能露出那副无奈的表情, 然后告诉她,其实她想错了,这一切根本不是卫夫人做的。   不论是刘中丞当初的提起卫将军案, 还是后面将一切摊开在台面上,逼迫皇帝必须与容相对立,其实都是把卫知拙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究竟能不能成功翻案, 一旦失败,卫知拙只有死路一条,幕后之人无疑是在拿卫知拙的性命做赌!   赌宁王府会为了他翻案,赌皇帝会为了宁王府死咬不放, 赌真的还有证据留存于世——   无论如何赵好都想不到, 做这件事的人会是卫夫人, 但于情于理, 这世上唯一一个如此想要替卫将军翻案的人,也只能是卫夫人了!   可这对卫知拙而言多么残忍?他等待了二十多年,却发现他和他关心在乎的人,都成了自己母亲设计中的棋子,甚至连别人对他的爱和保护,都会被拿来利用……   赵好这时才明白了,为什么卫知拙当时会说“知道了身世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这种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活着,他还有一个家人。但同时他也猜到了真相,尤其是在他将死之时,宁王妃都请不动方氏下山来看他一眼的时候。   卫知拙便知道了。   自己和父亲在母亲心中的地位,根本毫无比较的余地。   方氏根本不爱他。   这个女人的爱都已经给了她的丈夫,所以在卫绍死后,她所有的执念只剩下替对方翻案。卫知拙的生死,她根本不在乎。   而在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同时,她再没有任何牵挂了,才终于松口,愿意见卫知拙和赵好一面。   赵好不禁想起卫夫人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   “喝杯茶再走吧,”屋中的卫夫人突然说,“有些事,是应该告诉你们的。”   赵好惴惴不安地看向卫知拙,后者没有推辞,仍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拉着赵好坐下了。   卫夫人也在上首落座,她垂下眼,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方家一直以来都家教甚严,不论是嫡系还是旁支,都要进专门的家学上课。卫夫人自小就比其他所有人都要聪慧,族中其他子弟因为过重的课业和约束叛逆抱怨的时候,她却从不觉得辛苦,因为她知道,这就是一个大家族的立足根本。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和其他所有方氏的女子一样,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顺理成章地嫁给随便哪个对方氏有助益的家族,最后古井无波地度过一生。   但她没料到,自己会遇见卫绍。   那样一个鲜衣怒马、飒飒风姿的少年,仿佛一颗石子,莽撞地跌进了她的心湖。   从那一刻起,卫夫人就不再为所谓的家族而活了,她的世界鲜活起来,她的生命只属于自己了。   卫夫人是个厉害的人,从小到大,不论用何手段,她都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与卫绍的婚约当然也一样。   而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你得到了所爱之人,又发现他其实也爱着你。   卫绍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但他忠诚、热烈,爱一个人就会奉上自己的所有,成亲后的卫夫人简直像活在梦里,没有一天不觉得快乐。   哪怕卫绍很快就被先帝派去驻守西北,抵御戎狄,她也没有丝毫怨言地收拾细软,跟着去了前线。   卫绍本就是个领兵的天才,加上卫夫人替他出谋划策,短短两年时间便收复了失地,声誉响彻天下。   但就在所有人欢呼庆祝的时候,卫夫人已经先一步预见到了未来。   先帝和容相都没有容人之量,卫绍眼下看似光鲜,其实已经走上了一条死路了。   第三年时,卫夫人已经怀孕,她劝卫绍急流勇退,不要再留在西北,向先帝容相请辞回上京。   在卫夫人看来,现在这个状态刚刚好,戎狄不敢大肆进攻,却会隔三差五地来犯,只要还需要卫绍打仗,先帝和容相就不会动他。   然而卫绍不愿意,他是个将领,要为了前线的百姓负责,如果他现在走了,这些人永远过不上安稳的日子,每天每夜都要提心吊胆敌人来犯,烧杀掳掠。   卫夫人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他的信仰便是忠君爱国,更不可能因为自己惧怕死亡,就看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倒在戎狄军队的刀下。   卫夫人并不在乎所谓百姓的死活,自打醒悟的那天起,她就是个决定要自私到底的人了。   但面对自己的丈夫,卫夫人总是会妥协,哪怕她并不认同对方傻乎乎的想法,哪怕知道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也总是忍不住去陪伴他。   因为她爱的就是这样热烈又天真的人,因为这就是她的爱情。   第三年,卫绍彻底击败了戎狄,打得对方胆寒,再不敢进犯西北一步,与此同时,先帝的圣旨也到了。   那时候卫知拙刚刚出生,卫绍终于更加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但看着百姓们安稳的笑脸,他没有后悔当初做下的选择,只是给孩子取名卫知拙,想要送妻儿先行离开,自己独自跟其他卫家人一起回上京。   卫夫人当然是一眼就识破了卫绍的想法,强硬地戳穿了对方,随后抱着卫知拙和卫绍一起上了路。   和卫绍相爱的时间虽短,但在卫夫人看来,已经足以抵过无趣的百年,若是能和对方死在一起,更是了无遗憾。   但卫夫人没有想到的是,卫绍最后竟会以奸杀后宫宫妃这样腌臜的罪名被推上刑场,被天下人辱骂唾弃。   卫夫人无法容忍这一切,所以她不能就这样去陪卫绍了。   她回了方家,想尽办法从卫家的官司里脱了身,在刑部官员要来带走卫知拙的那个晚上,她甚至差点直接把孩子交给对方。   在她看来,卫绍死了,卫知拙也该去陪他爹才对。   但她的家臣拦住了她,也就是后来卫知拙的师父。对方告诉她,卫将军这样的人,总该给这世上留下一丝血脉,九泉之下,对方也不会希望她这么做的。   卫夫人被说服了,于是将卫知拙交给了家臣带走,命他好好抚养对方长大成人。想到卫绍给卫知拙取的名字,卫夫人又嘱咐后来的方捕头,不要告诉卫知拙他的身世。   随后,卫夫人便秘密找来一具因体弱而夭折的婴孩尸体,充作卫知拙,当着刑部官员的面狠狠摔在了地上,自己也被方家逐出家门,去了青竹寺静修。   说是静修,卫夫人当然也不会就这么安心抄经念佛,和卫绍一起这么多年,她手中除了自己培养的家臣,还有那些忠于卫家的旧部可以使用。   其实她对先帝和容相的小把戏了如指掌,甚至还在元老爷出逃的事情上帮了一把手,但只要先帝和容相还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她就永远不可能替卫绍翻案。   “所以当戎狄卷土重来的时候,是我派了刺客进宫恐吓先帝。”卫夫人神情淡淡,好像她说出的根本不是能令她九族尽夷的罪名,而是今天早上沏了一杯茶。   她说:“前废太子的事,也是我派人去做的。”   先帝病重太子监国和太子不能人道这两件事,可以说是当时局势改变最关键的两个结点。在那之后,永王和宁王才终于找到机会和容相对抗。   这两件事都是卫夫人做的,可以说她目光毒辣,也胆大包天,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将容相和先帝牢不可摧的势力联盟中撬出了一条缝隙来。   而且她最后的确成功了。   虽然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永王成为了能和容相分庭抗礼的天子。而且只要前者继续压制蚕食后者,总有一天,他会和卫夫人利益一致,需要以卫将军的案子为筹码,彻底推翻容相一党的势力。   只是卫夫人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皇帝太谨慎,他的动作太慢了。先帝已经死了,难道还要等容闻古死掉之后,再还卫绍一个清白吗?   仅仅出于私心,卫夫人想要容相在活着的时候为卫绍的死付出代价。   后来的一切,就是赵好猜到的那样了。   机会很快就送上门来,卫知拙回到了上京,并且还是以宁王府未来郡马的身份。   卫夫人很快收到了消息,她得知了赵好和卫知拙感情甚笃,于是设下了这个局,以卫知拙为筹码,赌来了她想要看到的一切。   卫夫人看着卫知拙,轻声说道:“你长得像我,聪明也像我,只有性格脾气随了你爹。”   如果卫知拙的性格也像卫夫人,那么他要么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更好的生活,早早来到上京定居。要么他就会在知道身世后,永远不会踏入上京一步。   她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盈盈地说道:“???就是这样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可以问我,我都会回答的。”   赵好看了眼身旁的卫知拙,而后者坐在那里,仿佛一块石头一般沉默。   赵好咬了咬牙,起身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您到底有没有作为娘亲,爱过卫知拙?!”   卫知拙一愣,抬头看了看赵好,又不禁看向上首的卫夫人。   后者也是怔了一下,看了眼赵好,随后陷入了思索。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说道:“抱歉,这辈子除了我自己,我只爱过卫绍。”   作者有话说:   一章居然没写完……不过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应该还有一章鸡零狗碎的细节交代,今天莽完!(虽然这么说但也不一定莽的完,下一章发出来肯定十二点之后了大家不用等) 第一百零二章   赵好牵着卫知拙的手, 离开了青竹寺。   后者一直沉默着,赵好又是心疼,又是内疚, 她停下脚步, 忍不住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那么问?”   哪怕大家都清楚,但如果卫夫人没有说出来,卫知拙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   卫知拙没有说话, 他看着赵好,将卫夫人先前交给他的玉镯戴到了赵好腕上。   又轻轻地, 轻轻地将赵好揽进了怀里, 用力抱紧了她。   赵好环着卫知拙的肩背,正不知所措着, 便听见他冷静地说道:“我只有你了。”   卫知拙只有赵好了。   赵好忽然鼻子一酸, 死死地抱住了他,说道:“没关系的,还有我呢, 我会一辈子爱你!”   “嗯。”卫知拙轻轻地应了。   卫夫人说得没错,耽搁了时候,就只能赶夜路了。两个人趁着夜色回了宁王府, 挨了宁王妃好一顿教训。   赵好也没说什么,只陪着卫知拙回忆和整理当年在蔡州府衙做事的一些细节,打算明天递到宫里去。   两个人一起熬了一次夜,第二天再睡醒, 卫知拙的状态似乎就恢复过来了。   宁王妃絮絮叨叨, 说当初要给两人办事, 结果都预备着要写喜帖了, 出事儿了,还把吉日给耽搁了,下个吉日还有的等呢。   赵好想了想,倒觉得不如趁现在到处都缺人,先给卫知拙谋个好差事,这也是当初耽搁的事情嘛。   宁王妃想想也是,便把这事儿报到皇帝那儿去了。   但在任命书下来之前,到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坏消息。   宁王终于回了家,却是来收拾行李的。   宁王妃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沉默不语地帮他整理东西。赵好第一次见父母如此反应,心中慌乱,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爹要去哪儿?”   宁王这时才回答她:“爹要到军中去了。”   皇帝今天早上才收到线报,时隔十八年,戎狄那边似乎是换了头领,再次挥兵进犯了。   一个是因为容相的事闹得天下皆知,那西北的蛮夷也听说了这边的朝堂正乱着,另一个却是因为快到冬天,他们粮食不足,打算前来掠夺。   赵好还是第一次要经历战争,不禁有些慌乱。宁王冷哼一声,说道:“却是他们不长眼,也不看看现今我朝是个什么光景,从前钱粮克扣成那样都赢了,如今兵强马壮的,怕他们个鸟!”   赵好听了,这才安下心来。   只有宁王妃沉默不语。   赵好不知道自己娘亲为何如此,父亲这么有把握,为什么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直到宁王看向卫知拙,而后者面不改色道:“晚辈也去。”   赵好立即瞪大了眼睛,道:“你也去?!你去干什么?你腿上还有伤呢!”   卫知拙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姓卫。”   赵好一愣。   卫知拙弯了弯唇角,道:“更何况要做宁王府的郡马,若是连前线都没上过,难免叫人看了笑话。”   赵好还没来得及脸红,宁王却是大笑起来,拍着卫知拙的肩膀道:“好!不愧是姓卫的!”   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宁王当初和卫知拙讨论兵法时就知道了,这小子指定也想上一回战场,这次抓到机会绝对不会放过的。   赵好忍不住还要再劝,宁王已经道:“行了,好好,爹知道你担心,会替你护着他的。你不懂,这建功立业的事,非但是做给别人看的,男子汉大丈夫,自己也要对自己有个交代才成!”   赵好见卫知拙一副默认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她娘。   说是有把握,也只是有把握能打胜仗,战场上刀剑无眼,人能怎么样就说不准了啊!于是连带着也开始担心她爹,说道:“那我也去!我去保护你们俩!”   宁王听到这话,眉毛一竖,忍不住要骂人了,还是宁王妃眼疾手快,把闺女儿捞进怀里,先出门去了。   这回是去迎敌,不是驻军,可没有给女眷住的地方,军队里全是男人,赵好万一暴露了,是会动摇军心的。   赵好颇有些不服气,她又不是第一回 女扮男装了,怎么可能暴露?   于是只嘴上服软,待到宁王和卫知拙接了皇帝的圣旨,预备离开的时候,偷偷混进了队伍。   结果当然是被卫知拙一眼就找出来了,叫人送她回了王府。   最后在宁王妃的眼泪攻势下,赵好没有办法,还是乖乖留在了家里,静待前线的消息。   宁王和卫知拙是十月离的上京,到达驻地,也将近十一月了。   第一道消息是年夜前夕传来的,宁王带兵击退了戎狄的第一波攻势,大胜。   皇帝直接在宫宴上念的消息,朝堂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乃至于后面一家人的小宴虽少了两个人,倒也还算是尽兴。   但年节后又很快传来了第二道消息,戎狄的头领狡猾,宁王误入包围圈,被副将卫知拙带兵救回。宁王肩上中了一箭,不过暂无性命之忧。   宁王妃收到消息的时候差点站不稳,赵好尽管脸色苍白,却还是支住了自己的娘亲,告诉她还有卫知拙在,一定没问题的。   宁王妃哪会看不出赵好也在担心,于是强忍住泪水,跟着点了点头。   好在接下来的就都是好消息了,卫知拙接替了宁王主帅的位置,带着人打得戎狄节节败退。如是几番,当他最后打出卫字旗,宣告自己乃是卫绍卫将军之子时,对面直接吓破了胆,再不敢发兵进犯了。   宁王和卫知拙十月出征,来年六月便班师回朝,这场仗可谓是打得史无前例的快,也稳住了因为官员大幅调动而隐隐动荡的朝堂。   战胜的队伍回上京时,举国欢庆,百姓夹道欢迎,甚至皇帝都亲自出宫迎接,要给宁王赏赐,给卫知拙封侯拜相。   不过也只是表面上这么说,皇帝、宁王、卫知拙三个人心里都清楚,卫知拙要进宁王府当女婿,其实不适合再要什么侯位了。   后者便也顺水推舟,说自己只要皇上赐婚于康安郡主就心满意足了。   而经此一役,宁王也算是彻底认可了卫知拙的能力,回到家后虽然会在赵好提起自己受伤的事时觉得面子挂不住,但也会老老实实地感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啊!   恰好卫知拙打胜仗后回来的时机很对,赶上吉日,宁王妃直接来一个喜上加喜,这便将婚宴安排上了。   卫知拙现如今也算是上京城里的新贵,加上宁王府这一层关系,官员们真是挤破了头都想来喝杯喜酒。不过赵好心里有数,除了她姥爷、皇帝伯伯一家子和她爹娘交好的人,她只给三个熟人发了请帖。   一个是打算扩大商会规模,前来上京踩点打探的元杏,一个是因为大理寺缺人,被提拔升官成了评事的鲍秀才,剩下一个,就是刚刚被调回上京的冯钦丰冯知县了。   冯知县重新当回京官儿,整个人喜气洋洋,顺带帮西平县的众人捎了祝福和一车土特产,吃得赵好都开始怀念西平县了。   “那姓屈的老汉家现在可真不错,小田去年请辞,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做生意,把媳妇孩子和老人都接去过好日子了。对了,我没说吧?那叫屈晴的姑娘生了对龙凤胎,托我带了礼物,也好叫你们俩沾沾喜气!”   “老周也是,今年就要抱孙子了。不过他年纪也大了,不适合总在外东奔西跑,他儿子又不想当捕快,想在外做生意。我看他自己放不下衙门,走前就调他去做了个文书,他还识得几个字,又轻松,又有钱拿,也挺好的……”   冯知县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被看不下去的元杏和鲍秀才架走了。   后天就是婚宴了,赵好和卫知拙还有一大堆事要准备呢,差不多就得了,剩下的总有机会说清楚的。   赵好和卫知拙听到一半,见状也只得相视一笑,然后被忙碌的丫鬟仆人们叉走。   按照习俗,新婚前一天新郎官和新娘是不让见面的。赵好不知道卫知拙在干嘛,被人关在家里,看着窗外高高的院墙,心想这不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能上去吗?   但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赵好还是忍住了跑去见卫知拙的冲动,一直等到了第二天。   成亲当天,天还没亮呢,赵好就被丫鬟们从被窝里掏出来梳洗打扮了。要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赵好慌得直犯饿,上轿前愣是补了五次口脂。   一整套流程下来全程被人牵着,赵好戴着盖头,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唯独记得和卫知拙牵着红绸拜堂时砰砰直跳的小心脏。   康安郡主成亲,也没人敢闹得太厉害,于是赵好很顺利地被人搀进了洞房,直到身边的丫鬟扶着她坐在了床边,离开时往她手中塞了一张字条。   赵好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成亲的规矩,半天不敢乱动,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才想着好像没哪个流程是手里要攥张纸的,于是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打开了那张字条。   在借着烛光看清纸上的字时,赵好愣住了。   是卫夫人的消息。   她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告诉赵好,当年永王能登基,也算是借了她的东风,欠她一个人情。   所以,她希望赵好能好好对待卫知拙。   也许这就是她作为母亲,唯一能为卫知拙做的一点恳求了。   作为新郎官,卫知拙自然是被灌得半醉才被放进洞房来,一向冷静的男人看着坐在床边,盖着盖头的赵好,紧张得拿喜秤的手都在抖。   直到他掀开盖头,赵好才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卫知拙忙将赵好抱住了,只听后者轻轻抽噎了一声,在他耳边道:“她撒谎了,她还是爱你的。”   卫知拙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抱紧了赵好。   成亲之后,卫知拙算是正式成为宁王府的女婿了,一家人和乐融融,过得十分幸福。   只有一点,赵好一直想去青竹寺把卫夫人接下来,对方却每一次都拒绝。   直到卫知拙腿上的旧伤治好,再没有半点需要别人担心的事了,青竹寺便起了一场大火,卫夫人终于能了无牵挂地去寻卫将军了。   卫知拙没怎么哭,赵好却仿佛是要帮他把眼泪掉完一样,哭得根本停不下来,甚至破天荒地晕过去了一回。   这对身体一向健康的赵好而言可是头一次,把卫知拙和她爹娘都吓得够呛,最后请来御医一看,却是一声连一声地道喜。   原来赵好已然有孕两个月了。   新生命的到来很快冲散了悲伤,卫知拙一想到赵好前几天还凌空上房帮小孩儿捡鸡毛毽子,差点没后怕得跟赵好一样晕过去。   但好消息大概就是胎相真的很稳,以及赵好能吃能喝,一点害喜的反应都没有了吧。   眼见着赵好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人也日渐圆润,卫知拙真是一分一刻都不愿离开她身边,两个人时常腻歪得宁王和宁王妃都没眼看。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卫知拙便抱着赵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时不时摸摸对方圆滚滚的肚皮。   “还有三个月都要出生了,名字还没想好可怎么办?”赵好十分苦恼。   卫知拙:“嗯……”   他也想不出来,之前倒是去拜托了宁王和宁王妃,不过看赵好的名字就知道,他的岳父岳母也不怎么擅长这个。   “不然就叫赵卫?”赵好抬头问。   卫知拙无奈地看着她,问道:“若是个女孩儿怎么办?”   赵好却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固执,坚持道:“女孩儿也可以叫赵卫啊!以后我们就叫她卫卫!”   橘子听了,不知道从哪儿一溜烟地窜了出来,冲她俩喵喵叫。   喂喂?喂什么?喂它什么好吃的?   卫知拙默默低头看向赵好。   赵好:“好像是不太行哦,而且怎么跟在叫你一样?”   卫知拙失笑。   最后两个人还是艰难地想出了一个名字,叫赵果儿。因为赵好这段时间真的很爱吃糖葫芦,而且不吃糖衣,只吃山楂。   当然,后面生了两个,临时发现名字不够,以及屈晴送来蹭喜气的特产居然真的有用,就是另外的事了。   总之不论是赵好还是卫知拙,都发自内心地感激这段甜蜜的烦恼。   以及他们最初的相遇,缘分,还有未来每一天的幸福美好。   作者有话说:   从此以后两个人就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一辈子!我最爱的结局!   应该没有遗漏的交代完了,之后还有一两个番外吧,我酝酿一下!   以及呜呜呜呜呜呜真的很感谢小天使们连载以来的包容,我知道自己很多短板,还总是因为写不出来咕咕,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们没放弃我!等打上完结后看看还能不能再抽一下奖!顺便双担的小天使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我专栏里的预收,言情的小天使就下次再见啦!真的真的谢谢以及很爱你们!呜呜呜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