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再嫁   作者:笑月亮 晋江VIP2023-10-26完结 总书评数:761 当前被收藏数:4859 营养液数:785 文章积分:53,768,908 文案: 小官之女虞枝颜若舜华,色如海棠,一朝入宫,一举成为大夏最尊贵的皇贵妃。 宠冠六宫,长盛不衰。 宠爱到太子也不过是她随手一指定下的。 ·  太子姜璟霞姿月韵,温润如玉,尊称她一声“母妃”。 盖因虞枝无子,遂将他收在膝下。 在虞枝的印象里,太子品行高洁,温和孝顺,她的人生可谓平静温馨。 直到皇帝驾崩,她被废黜,诸皇子发动叛乱。 安宁的一切被打破,虞枝惊恐不已。 也是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姜璟提着滴血的剑来到虞枝寝宫。 虞枝乍见姜璟,不由欣喜,眼眶湿润:“太子。” 姜璟出言安抚虞枝,语调温柔:“儿臣在,母妃无须惊慌。” “儿臣会保护好您。” 亲身体会到虞枝的胆怯和信赖,姜璟觉得往后他要保护好她,而且她以后也只能依靠他了。 打定主意的姜璟露出诡异的愉悦感,虞枝对此一无所知。 姜璟是不受宠爱的皇子,生母卑贱,自小受尽唾骂、冷眼,忍受着旁的皇子的欺辱。 种种经历让姜璟极度渴望权力,野心勃勃。 却不想有一日—— 帝王怀中的美人懒散地撩开眼皮,眼波一转,抬起纤长手指,漫不经心指向姜璟。 他成了太子。 从此姜璟摇身一变成为金尊玉贵的太子。 对虞枝,伊始只是利用。 但后来想法变化,他愿意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为她考虑,在父皇死后,他甚至亲自为虞枝挑选夫婿。 然而某一日,姜璟站在晦暗阴影中,静静看着虞枝同情郎笑语盈盈——他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一切皆是自己促成。 他垂着眼,温和地笑,看似漫不经心把玩手腕上虞枝送他的佛珠。 佛珠几欲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将将粉碎。 从这一天开始,有什么变了。   排: ▲一个甜味的强取豪夺·文学。 ▲二十八一枝花、盛宠后宫的贵妃和年轻力壮、温润优雅好脾气(?)的疯批太子。男主心肠全是黑的,脑子也是病得不轻,但是他很会装。 ▲女非男c,女大男6岁,狗血玛丽苏。 ★二人感情线发展在伪血缘关系解除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枝,姜璟 ┃ 配角:防盗90% ┃ 其它:求点击作者专栏收藏我,么么哒(^v^) 一句话简介:温润疯批太子×柔婉贵妃 立意:积极向上,热爱生活   第1章 请安   寝殿内香雾缭绕,幽阒无声。   大夏荣宠十年的的皇贵妃虞枝正躺在紫檀木软塌上浅眠,鲜丽衣裳勾勒出她窈窕风韵的身姿,红色裙裾如焰,堆叠于榻。   明亮日光照出她美艳动人的小脸上,此时此刻,她整个人如同沉睡的尤物。   忽地——   “母妃。”   虞枝耳畔影影绰绰听到熟悉的声音,清润如泉,不紧不慢流泻,衔着几分自然的愉悦笑意。   她感觉有一道犹如实质的视线深深落在她身上,也不知道这道视线看了她多久。   许是目光存在感太强,虞枝徐徐睁开眼皮,露出惺忪睡眼。   迷蒙视野内,一道月白色的修长身影映入。   “令......容?”虞枝微怔,声音轻柔温软,语气透出苏醒后的慵懒与茫然。   回答虞枝的一声:“嗯,母妃,是儿臣。”   话音一落,虞枝视线逐渐开朗,五步开外的人的模样彻底清晰。   来人面容轮廓柔和漂亮,无可挑剔,五官清隽,有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瞳仁呈现出十分温柔的乌漆色,鼻骨高挺,薄唇润泽。   此人正是虞枝养在膝下的儿子,亦是当今太子姜璟。   “儿臣来给母妃请安。”他负着手,腰身微弓,意态高雅矜贵。   虞枝起身,褪去周身懒散气,原先闷了好几日的胸口亦是豁然开敞。   她的腔调难掩喜色:“回来了就好,不过不是说还要五日才回京吗?”   姜璟微笑,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虞枝身上,“儿臣甚是思念母妃,又听闻母妃贵体有恙,儿臣便快马加鞭回来了。”   这种有所牵挂的感觉于姜璟来说不赖。   闻言,虞枝心中熨帖,她啊,有这么一个儿子在膝下真是好,远在扬州,心里还惦记她的身体。   虞枝感动道:“我身子没什么事,就是感染了小风寒,现在都好了。”   姜璟自责道:“儿臣不孝,未能在母妃身前侍疾。”   虞枝晓得他是真的愧疚,出言安慰道:“真不打紧,都说了是小风寒,也不难受,何况你当时有要事在身,心意我领了。”   “嗯,看到母妃安康,儿臣便放心了。”姜璟莞尔。   “不说这事了,快上来,让我瞧瞧你,你在扬州处理案件,待了一个半月,肯定吃了不少苦。”虞枝朝姜璟招手,示意他上前。   姜璟顺从地踩上台阶,靠近虞枝,在软塌前半蹲下,任由虞枝打量自己。   “好像没瘦。”虞枝不确定道,习惯性地摸了下姜璟的头,旋即手下滑,拍了拍姜璟宽实的肩膀。   诚如姜璟所言,他没瘦。   姜璟瞥见虞枝涂满红色蔻丹的甲盖,红色映衬出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很漂亮。   他回想起来,虞枝蔻丹的颜色还是他挑选的。   姜璟略微垂眸:“儿臣一直牢记母妃叮嘱,每日都有按时用膳,不曾懈怠。”   虞枝欣慰,关切道:“路上可还顺利?累不累?”   姜璟轻笑:“不累。”见到虞枝的一瞬间,夙夜疾驰的乏累骤然消散。   “一切顺利。”   有惊无险的顺利,回长安途中遭遇了意料之中的刺杀,姜璟把这场针对他的刺杀变成他的人单方面的虐杀。   眼底中血色掠过,姜璟压下嗜血的快感。   来见虞枝时,姜璟特意沐浴,换下沾上少许血色的衣裳,穿上月白色的襕袍。   虞枝想了想道:“那案子棘手吗?还要去扬州吗?”   “母妃不必担心,都解决了。”姜璟言辞中尽是运筹帷幄的游刃有余。   姜璟此去扬州,是因扬州发生贪腐案,圣上勒令太子去扬州查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也不负众望,将淮南道官商勾结的毒虫悉数揪出,铲除一堆贪官污吏,死了不少人,震慑住天下牛鬼蛇神。   太子虽待人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但做事果决,手段狠辣。   有君子仁德,又不失储君之果断狠绝。   且在此案中,又冒出私造武器的案子,姜璟遂一并查之,这才耽误了一个半月方回长安。   虞枝点头:“那就好,对了,你回来可去了你父皇那?”   姜璟的能力毋庸置疑,自他当上太子,上至治国平家,经史策论,下至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出众,且政绩显著,能力得圣上称赞肯定,得群臣敬畏崇仰。   姜璟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已经去过了。”   虞枝并未发现姜璟稍纵即逝的血色,轻轻“嗯”了声。   二人之间的嘘寒问暖昭示他们关系甚笃。   “起来吧,莫要蹲着了,腿会麻的。”虞枝柔声道。   “儿臣腿脚不麻。”   “那也起来了。”   姜璟依言直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顷刻罩住虞枝娇小的身形,即便虞枝坐在榻上,都需要仰视他。   她心想,这个当时随便指来的便宜儿子竟然长这么大了。   谁能想到,九年前的姜璟清癯嶙峋,明明十三岁了却像个小矮子,比他小几岁的皇子都比他要高。   不过现在其他皇子对姜璟只能望其项背,他长得也愈发好看了。   虞枝生出淡淡怅然,感慨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如今的姜璟温润如玉,谦逊有礼,不由让虞枝回想起九年前的记忆。   起初姜璟过到她膝下时,二人关系并不亲近,但随时间推移,姜璟和虞枝逐渐熟悉,此过九年光景,二人感情甚好。   虞枝是小官之女,父亲就是个小县令,十年前虞枝被出游的皇帝看中,十八岁被迫入了宫,好在虞枝想得开,加上皇帝宠爱,她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一年后虞枝养了姜璟。   虽说姜璟算是她儿子,但到底二人年龄只相差六岁,虞枝心里把他当弟弟。   最初姜璟瘦小,虞枝姑且把他当半个便宜儿子看待,可随姜璟逐渐长大,身量拔高后,虞枝便不把他养子了。   且听姜璟叫她母妃,她都不太适应。   虞枝不讲究什么,想着让姜璟私底下唤她姐姐,然姜璟格外执拗,硬是要尊称她母妃。   虞枝随他去了,万幸如今她耳朵都听习惯了,就是这母妃的身份虞枝仍然当不明白。   她私心认为自己是姐姐,而姜璟是她弟弟。   她就照着过去和哥哥们在一起的样子与姜璟相处。   “母妃,儿臣还给您带了一份礼物。”姜璟道。   “真的?”虞枝眼前一亮,流露出小女孩般的纯粹悦色,深宫枯燥,她又不能时时出宫,是以虞枝最喜欢姜璟这点小惊喜。   他每一回办事,都会给她带些好东西回来。   虞枝皆爱不释手。   姜璟低笑。   “令容,这次你又带了什么?”虞枝抻长颈子,忍不住好奇道,眼睛里干干净净,毫无杂质,灵气逼人。   她虽将近三十,却有一张不显岁月痕迹的鹅蛋脸,皮肤雪白,肌理细腻,再配上她此时生动的表情,浑然不似二十八的妇人,而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当了皇贵妃多年,她早已褪去年少的青涩,但皇宫十年未曾蹉跎她的年华与样貌,反而使得她愈发美丽。   在她身上,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成熟.妇人的风情,以及天真无邪的稚嫩,二者结合,一点儿不显矛盾。   无论何时,虞枝是这后宫中最美的贵妃,颜若舜华,色如海棠,即便是新入宫的年轻妃子都比不上她。   姜璟从袖中取出描金漆盒。   “您打开看看,也不知凝喜不喜欢,但儿臣觉得它和您是极配的。”   虞枝迫不及待打开漆盒,就见盒中放置一对漂亮罕见的血玉镯,形状完美,质地通透细腻,颜色纯正绮丽,血红色全然沁入玉中。   “好漂亮!”   “合母妃心意就好。”   虞枝取下自己手腕上戴的鎏金镯,换上血玉镯。   紧接着她抬起手,在灿烂的日光下,玉镯焕发出绚丽耀眼的色彩,更显出虞枝手腕洁白如瓷,纤细秀美。   姜璟目光在虞枝手腕上梭巡,“如儿臣说想,玉镯和您很搭。”   “您戴着很好看。”姜璟噙着笑。   “不过,这里面的红色好像血的颜色。”虞枝慢声道。   姜璟笑而不语。   当然是血的颜色。   虞枝说完,也不多追究,高兴大过好奇。   虞枝没什么雅致高大的爱好,她很俗,就喜欢金银玉器。   抚摸冰凉的玉镯,虞枝真心欢喜,心里感慨,当初真是运气好,自己不想生,刚好白捡了一个好“儿子”。   虞枝在后宫十年,还真没见过比姜璟更孝顺的皇子了。   思及此,虞枝有几分嘚瑟和自豪。   不知又想到什么,虞枝慢慢放下手,脸色微郁。   “还是令容好。”虞枝弯眸嘟哝道。   姜璟立刻察觉虞枝话中委屈,询问道:“母妃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虞枝踟蹰片刻,在姜璟分外关切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也习惯同姜璟说些心里话了。   虞枝慢慢吐露自己这几日来的委屈和郁闷。   “你不知道,最近后宫新来了两个嫔妃,就因为她们,你父皇在我染病时他也没来。”   皇帝好些天都没来她宫里了,而今后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等着看虞枝笑话,心里暗暗期许虞枝早日失宠。   不过虞枝不在乎这些酸溜溜的闲言碎语,她只是有点在意皇帝没有亲自来看望她。   本来虞枝是不在意的,小病小痛嘛,无关紧要,可她就是突然多想了下,多少有丁点担忧自己会失宠。   虞枝也并非杞人忧天。   前七年,皇帝在她宫里待的天数最多。   这后三年,虽然她仍旧得宠,不过皇帝减少来她宫里的次数,也鲜少踏足后宫,还更加雨露均沾。   虞枝知道皇帝现在仍喜欢她,可是她总是感觉皇帝有的地方不一样了,很是古怪,虞枝有一些模糊的猜测,却并未深想。   习惯了圣宠,倘若突然失宠,虞枝真怕自己受不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习惯真是可怕。   闻言,姜璟心中哂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谁。   姜璟扮演一位体贴的儿子信手捏来。   他温声安抚道:“母妃不必忧心,您是父皇最疼爱的人,父皇未曾来探望母妃,只是因为被政务耽搁,并非是因新人,母妃十年一日的美,断然不会被新人比下去的,而且母妃不是还有儿臣么?”   虞枝一下子就释然了,觉得姜璟说得对。   接着在姜璟的安慰中虞枝很快忘掉此事,委屈忧虑来得快去得也快。   “令容,你且多讲些趣事。”   与姜璟说着话,被他口中跌宕起伏的查案经过与其他所见所闻吸引住全部心神。   不知不觉二人交谈到傍晚。   姜璟在此用晚膳。   虞枝叫宫婢去吩咐尚食局准备,再煮点滋补的汤来。   等宫婢说已上好膳,虞枝下榻,姜璟过来扶她,伸出一只手,好让虞枝搭在他手背上。   虞枝悠悠立身,不成想腿脚骤麻,重心失衡,一声轻细的惊讶呼溢出,旋即她径直朝前方栽去。   万幸姜璟反应迅速,及时用手臂撑住虞枝双肩,使得虞枝脱离险境。   一句迟来的话落在虞枝头顶:“母妃,您当心。”   关切语气中隐隐泄露出轻轻浅浅的笑音。   怎的起个身都不稳,姜璟觉着有几分好笑。   话语甫落,外面传来内侍的通禀声:“圣上驾到!”   【📢作者有话说】   大概晚18点更新,祝大家端午节多吃粽子,做个好梦。   架空勿考究,剧情只是为推动感情,勿究。   女主就是真宠妃,虽然28岁,但是是年轻少|妇(嘿嘿),不是虚的。(介意的尽快止损哦→_→)   甜文,小|妈|文|学,男主很温柔(真的)。   v后多互动。   男主强取豪夺后,女主会嫌弃男主技术,然后男主一边愤怒,一边奋发图强,最终睡服她!! 第2章 用膳   虞枝霎时一惊,鬓边垂下的流苏缀玉珠晃动,而姜璟面色如常,只是笑意淡了几分。   他帮虞枝稳住身姿,便收回手,全程克制守礼,并未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儿臣扶您下来。”   话落,姜璟搀扶微微发愣的虞枝下了三步小台阶,再主动往虞枝身后退几步。   虞枝回神之际,成佑帝已然走进内寝中,带来一阵苦涩阴沉的风。   虞枝走下来屈膝行礼:“陛下。”   姜璟亦道:“儿臣见过父皇。”   成佑帝点点头,目光匆匆扫过姜璟后,落在虞枝身上。   成佑帝虽年过不惑,胜在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看上去只有三十余岁。   面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写满成熟稳重,眼尾细褶更添几抹沉淀后的风流韵味,通身气质显贵儒雅,气度不凡。   倘若细心观察,可见帝王的尊容上透出压抑的阴鸷。   帝王的影子拓在地板上,蜡烛摇弋,龙影随之扭曲。   “爱妃。”成佑帝过来,将虞枝的纤细小手纳入掌中,虞枝嗅到成佑帝身上略显浓郁的药味。   “陛下。”虞枝轻唤,收了下鼻子。   旁边的姜璟低头,眸色幽幽,唇角保持微笑,鼻端游离淡淡的苦药味。   成佑帝手掌抚上虞枝眉眼,见眉眼毫无病气后,安心下来,“爱妃最近过得可好?”   成佑帝身形高大,虞枝的头只到他的胸膛,与他对视,虞枝要昂起头,“还好,就是心里念着陛下,陛下呢?”   成佑帝目光愈发柔和温情,什么糟心窝子的事都抛之脑后,他感慨道:“这个宫里也只有爱妃时时牵挂朕了。”   二人几日不见,不免有些忘乎所以,不禁忽视掉在场的第三人姜璟。   姜璟对于帝妃二人亲热的画面见怪不怪,且莫说这些,更加荒唐的场面他都不慎瞧见过。   听着虞枝和成佑帝对话,姜璟抬首,似是不经意间朝虞枝和成佑帝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刚好与虞枝仰视的余光交迭。   虞枝和姜璟的视线相接是一个发生了许多次的巧合。   虽说在姜璟面前,她和成佑帝的亲近并未多加掩饰,姜璟也看见过很多次,可饶是如此,虞枝依旧有几分羞耻。   姜璟唇边牵着极淡的笑意,很快垂下脑袋。   “陛下,还有太子在呢。”虞枝垂目,含羞嗔怪道。   成佑帝莞尔,询问道:“太子怎么还在这里?”他知晓太子过来看望虞枝,却不想太子竟然留到现在。   虞枝道:“妾留太子在此用膳。”   “原来如此。”成佑帝可以理解,毕竟二人许久未见。   太子和虞枝母子情深,成佑帝也乐见,只是现在他可不想太子来叨扰。   成佑帝撩起眼皮,看向姜璟。   姜璟识趣,平声道:“父皇,母妃,儿臣就不叨扰你们了。”   说罢,姜璟遂要踱步离去。   虞枝挽留道:“等等,陛下,我都说好要太子在这用晚膳的,况且陛下来了,正好一起用膳。”   机会难得,虞枝有自己私心,想要成佑帝和姜璟更加亲近。   姜璟被立为太子,养在虞枝膝下伊始,成佑帝对姜璟这个儿子并不上心,态度甚至有几分厌恶,这与姜璟过世的生母有关。   父子关系至亲至疏。   原本虞枝指定姜璟时,成佑帝眉头一皱,有意让虞枝换一个皇子,可虞枝就是不换,成佑帝只好作罢。   相比姜璟,成佑帝更喜欢二皇子和四皇子。   成佑帝有七子五女,二皇子为德妃所出,四皇子为淑妃所出。   成佑帝践祚之后,曾立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为太子,只可惜大皇子早逝,此后储君之位空缺,成佑帝再未立太子。   太子之位空虚五年。   当年之所以册立姜璟为太子,是因为成佑心疼虞枝,虞枝说她怕疼,不想生孩子,成佑帝大抵是昏了头,就让虞枝在皇子中选一个养在膝下,同时他还会封其为太子。   概因虞枝指定姜璟,成佑帝虽不喜姜璟,却不得不信守承诺,册封姜璟为太子,此事还引发前后朝的轩然大波。   明面上成佑帝给予了姜璟太子的待遇,私底下却不待见姜璟。   若非虞枝那一指,成佑帝几乎都忘记自己的第三子。   幸好有虞枝在其中疏通,父子之间的关系这才好了一些,但也没亲近到哪里去。   直到三年前的春猎时发生的一场惊险刺杀,姜璟及时救驾,从刺客手中救下成佑帝的姓名,至此,成佑帝不再嫌恶姜璟,真正器重起姜璟,将诸多政务交由姜璟处理。   父子关系因此增进。   成佑帝沉默片刻,道:“太子,既然你母妃都说了,你就留下罢。”   姜璟恭顺道:“是。”   成佑帝:“这下爱妃如愿了。”   虞枝没带什么力气地打成佑帝一下,问道:“陛下过来作甚?”   成佑帝慢慢抚着虞枝的背脊:“当然是来看看爱妃,顺道与爱妃一起用晚膳。”   虞枝飞他一眼:“那陛下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我也好准备。”   “这不是给爱妃一个惊喜嘛。”   “好大的惊喜啊。”   虞枝与成佑帝十年感情,周边气氛谁都融不进来。   姜璟垂睫缄默。   三人往明光殿的偏殿用膳。   姜璟亦步亦趋跟在虞枝和成佑帝身后,见前方二人牵着手,笑容照旧沐春风。   他视线掠过成佑帝拓拔而又孱弱的背影,眸色意味深长。   常言食不言寝不语,不过虞枝这没那么多讲究。   三人席坐而下,餐桌上摆着珍馐佳肴,口味偏清淡,多数是姜璟爱吃的。   姜璟看着眼前的膳食,知晓是虞枝特意嘱咐尚食局做的,他笑了笑,消下去的胃口上来了点。   对此,成佑帝并不知情,他自顾自给虞枝夹菜。   “爱妃,多吃点,朕觉得爱妃的脸都瘦了一圈。”   “哪有?”虞枝煞有介事地摸脸,不确定道,“真的?”   见虞枝半信半疑的天真模样,成佑帝心中怜爱,继续给虞枝夹菜,“难道朕还会骗你?”   “陛下真是讨厌,妾哪里有瘦?”虞枝对姜璟道:“太子,你给评评,我可瘦了?”   姜璟附和道:“父皇说的是。”   成佑帝:“看,太子都说是。”   “妾看分明是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欺负妾。”虞枝嘟哝。   “照我说,太子才该多吃些。”说着,虞枝给姜璟夹了一块鲜嫩的鲫鱼片,手腕间的血玉镯露出小截。   “不给朕夹?”成佑帝道。   虞枝瞄眼成佑帝,轻声道:“陛下不是有手吗?”   成佑帝:“朕更喜欢吃爱妃夹的菜。”   虞枝被说得难为情,眼底写着“太子还在这呢”。   成佑帝回以一笑。   饭间气氛和洽温馨。   姜璟吃掉鲫鱼片,神情平和,温声道:“父皇同母妃的感情依旧深厚,叫儿臣好生艳羡。”   闻言,虞枝和成佑帝俱是笑起来。   成佑帝道:“这有何艳羡?太子,你年过弱冠,屋里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了,等你娶了亲,就不会艳羡朕与你母妃了。”   成佑帝看向虞枝,吩咐道:“爱妃,太子养在你膝下,你也当为他择选合适的正妃和侧妃了,太子,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好几个子嗣了,你的其他兄弟,也陆陆续续成了家,如今也就差你了。”   虞枝羞愧道:“陛下说的是,是妾疏忽了。”   其实虞枝也曾问过姜璟意见,只是姜璟婉拒了,见姜璟不急,虞枝体恤他政务繁多冗杂,恐他累乏烦扰,也不逼他,随他去了。   姜璟固来有自己的想法。   这时,姜璟起身,容色清绝,举止温雅。   他作揖道:“父皇,儿臣贵为太子,当以社稷之事为先,至于成家,儿臣认为为时尚早,儿臣也暂时也分不出心神,还望父皇体谅。”   成佑帝却一挥手,沉下眉宇,打断姜璟:“太子,不早了。”   见状,虞枝附和道:“太子,你父皇都发话了,你就听你父皇的话罢,这些事我会操劳的,你无须担忧。”   成佑帝:“如你母妃所言,你尽快成亲吧。”   “既如此,儿臣的婚事全凭母妃安排。”姜璟道。   此事敲定。   成佑帝抚掌一笑,解决太子婚事,成佑帝心情不错:“这才对。”   如今来看,姜璟在各个方面皆出类拔萃,引成佑帝对姜璟越来越喜爱,姜璟比他那几个儿子都要合他心意。   思及此,成佑帝不免记起白日姜璟禀告的事,淮南道贪污和兵器案与四皇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且姜璟拿出确凿证据。   这个贪婪且不安分的混账四子。   成佑帝在心里怒斥一声,不受控制生出怒火。   不仅贪,还私造兵器,是想造反吗?此事全然触及成佑帝逆鳞,成佑帝大怒。   若非看到淑妃和去世的大皇子的份上,加上太子说情,四皇子又拼命解释,证明清白,成佑帝方才饶了四皇子一命。   刚愎自用的四皇子和太子简直不能比。   太子性温不失果断,品行端正,如濯濯君子,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作风类似年轻时的成佑帝,也从未给他惹过事,只会为他分担烦忧。   成佑帝认为自己这个儿子完美无缺,是个非常合适的继承人,成佑帝对姜璟满怀期待,加上爱屋及乌,成佑帝把姜璟当真儿子对待。   收敛心绪,成佑帝眼神慈爱地望向姜璟:“三郎,坐下罢。”   姜璟依言回到席位。   虞枝认真道:“太子对太子妃的相貌、品行等方面可有要求讲究?”   姜璟道:“母妃择选即可,儿臣并无要求,只要您喜欢,有劳母妃费心了。”   “爱妃可与皇后商量。”成佑帝补充道。   虞枝思忖片刻,道:“妾会考虑的。”   此事敲定。   一顿晚膳后,姜璟离去,明光殿就剩下虞枝同成佑帝了。   “陛下,今儿您是遇到什么事惹您不开心了?”虞枝一早便觉出成佑帝心情不佳。   “还不是淑妃教导出来的好儿子。”   “四皇子?他怎么了?”虞枝好奇道。   成佑帝怒声:“扬州的案子同这个竖子有干系,若非太子查明,朕还不知道那孽障竟然背着朕干出了那么多脏事,唉,不提那个晦气玩意了,提了就来气。”   “还是爱妃这里好。”成佑帝转移话题。   原来是前朝的事,既然成佑帝不再赘述,虞枝也不会多问。   虞枝抱怨道:“妾还以为您都忘了妾呢,听说陛下最近得了两位美人,谁晓得陛下是不是在和她们蜜里调油?”   成佑帝就爱她现在闹着小脾气的样子,只是在听到“美人”时眼光暗了暗。   他笑道:“朕怎会忘了爱妃,只是近日政务繁多,抽不出身来,何况那两个美人可比不上你,宝儿,你还不知道,朕的心思可全在你这。”   宝儿是虞枝乳名。   “宝儿是晚膳吃了什么酸醋汤吗?朕怎么不知道。”   “妾吃什么醋?”虞枝恼了,她偏头,不看成佑帝。   成佑帝把虞枝揽入怀中,低声哄她:“宝儿,莫要气了,朕真是有苦衷的。”   虞枝把头埋进成佑帝臂弯中,手指揪住成佑帝的衣襟,“陛下日理万机,妾姑且信你一回。”   闻到虞枝身上体香,窥见她无意识流露的妩媚风韵,成佑帝气息渐乱,他忍了忍,低头吻上虞枝粉嫩的耳朵:“今日你同太子都在聊什么?”   “还能说什么?就是聊聊日常,听太子讲述在扬州的轶事。”   “没了?”   “没了。”   成佑帝大手滑下,摸上虞枝的腕骨,问道:“手镯是太子送的?”   “嗯。”   成佑帝佯怒道:“戴他的作甚,朕送你的怎么不戴?”   “这个好看,其他的都戴腻了。”   “不许再戴了,明日朕叫人再送新的过来。”   “好吧。”虞枝依依不舍,不大情愿。   “朕给你取下来。”成佑帝动作很是强势。   烛火熄灭,帷幔落下。   金丝楠木拔步床上,虞枝依偎在成佑帝怀中,陷入沉睡。   这一晚,成佑帝仍旧无所为。   虞枝见怪不怪,已然习惯。   无人知晓,她已有三年未曾承恩雨露。   过去,虞枝曾经一度以为是自己没有吸引力了,可是明面上成佑帝的宠爱不减,虞枝难免心生疑惑,陛下缘何不再碰她?   虞枝百思不得其解,她不喜欢动脑。   直到有一日,她在成佑帝身上闻到药味,此后,药味不散,虞枝得出结论,约莫是陛下龙体出现隐疾。   陛下到底是天下之主,有强烈的自尊心,虞枝体谅他,没有多问。   .   东宫,烛火明亮。   长长的影子映在挂在墙壁上的山水图上。   姜璟披散黑发,一身雪白中衣,正襟危坐于凭几,伏案上摆着一方长匣,匣子里放有一支长箭。   姜璟盯着长箭不说话,又白又长的手一下下敲着案面,发出悦耳响声。   宦官高忠进来,垂首道:“启禀太子殿下,明光殿无异。”   姜璟动作一顿,淡淡道:“嗯。”   太子殿下永远云淡风轻,永远在笑,叫人捉摸不透。   高忠收敛思绪,恭恭敬敬把小竹管放在案上。   等人退下,姜璟从竹管中取出信条,看完之后将其烧毁,明灭火光照在姜璟的脸上。   姜璟慵懒地朝后仰靠,眉目清雅又深刻。   他感慨道,老东西可真厉害,把人瞒得死死的,而虞枝竟然还毫无怨言。   姜璟细想又沉思,心中的一个想法仍旧不曾改变——   他以为成佑帝和虞枝根本就不合适。   作为他的母妃,虞枝当配比成佑帝更好的青年郎君,而不是成佑帝那个老东西。   从前虞枝为他操心,现在他为虞枝操碎了心。 第3章 母妃做主   日上三竿,虞枝醒来,她拨弄一下挡在眼前的碎发,发现身侧冰凉空荡,成佑帝已去上早朝。   虞枝起来,懒懒坐在床榻上,摇铃。   绿漪和绿萝携宫婢们鱼贯而入,开始伺候虞枝梳洗打扮。   “开点窗。”   宫婢得令,到直棂窗前,支起窗户,外面的光遂斜进来。   时值四月,风微微发凉。   虞枝观望天色,道:“时辰误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绿漪道:“娘娘放心,陛下已同皇后打好招呼,娘娘今日无须去请安。”   虞枝:“那就好。”   绿漪:“娘娘,适才太子殿下过来请安了,得知您还未醒,就离开了。”   虞枝眉开眼笑:“知道了。”   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姜璟在宫中,便会过来给虞枝请安,日复一日,雷打不动。   绿萝道:“太子殿下走前,还特意嘱咐奴婢们备好娘娘爱吃的早膳,让奴婢们当心点伺候。”   虞枝欣慰道:“他就是这样。”   梳洗毕,绿漪和绿萝服侍虞枝用早膳。   虞枝道:“昨儿个太子回来后,紫宸殿发生什么事了?”   绿漪道:“奴婢听说陛下震怒,把四皇子和淑妃都叫过去,也不知四皇子犯了什么错,淑妃娘娘在紫宸殿跪了两个时辰有余,最后淑妃娘娘晕厥过去,四皇子也被严惩一番,被陛下遣送回皇子府中,无诏不得出。”   绿漪谨慎地补充道:“禁卫都出动了,陛下处置了一堆人,还差点提刀砍了四皇子的脑袋,据说四皇子被押送出宫时神形凄楚,失魂落魄。”   这一堆人该是四皇子的人。   竟然是这么大的事,虞枝好生惊讶了番。   回想成佑帝和自己说过的话,虞枝心想看来这四皇子是犯下弥天大祸,应当不只是贪腐。   如此一来,四皇子算是彻底废了,淑妃势大的母家估计也是要赔进去了,再兴不起什么风浪。   姜璟的太子之位只会更加稳固。   前朝因扬州一案,朝野上下动荡,此案不知牵扯出多少位高权重的人,这几日,肯定不会太平。   无人知晓,有多少人会因此大笑,也不知有少人因此恸哭。   而这些,与身处后宫的虞枝没多大干系,她纯粹就是好奇而已。   说来,那四皇子对她颇为敬重,逢年过节还会送些物件过来,虽然这些好玩的物件后来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到这,虞枝颇感可惜。   过了两刻钟,尚宫局的女官领人过来,八个宫女端着漆金盘,上面供着各种玉镯以及其他首饰,琳琅满目。   虞枝刚好用完早膳。   女官毕恭毕敬介绍漆金盘中的首饰。   虞枝挨个揭开盖巾,有部分是尚宫局照虞枝喜欢的款式打的,工艺不错,有部分是西域进贡的稀罕镶金玉镯、玛瑙玉镯等。   绿萝道:“娘娘今儿要戴哪一个?”   虞枝点兵点将,点中一只白玉镯子。   “就这个了,对了,我那血玉镯在哪?”其实虞枝更喜欢姜璟送的血玉镯,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红色的镯子,很是新鲜。   绿萝道:“已经为娘娘收在妆匣里了。”   “嗯。”   明光殿的宫婢们收好成佑帝赐予的首饰,尚宫局的人无声离开。   绿漪道:“娘娘,昨儿太子殿下临走前交代奴婢带娘娘出去透透气,娘娘的意思是......”   虞枝忖度片刻,道:“那就去太液池走走了。”   小病好了后,虞枝都没出去过,筋骨都散漫成软骨头了。   “摆驾。”说着,虞枝撩开色彩斑斓的彩石垂帘,往殿外踱步而去。   太液池广阔美丽,虞枝坐上小画舫在太液池中穿行,欣赏沿途风景。   绿漪和绿萝在旁边同她说些宫里发生的趣事。   虞枝心里则想着事,关于姜璟的婚事。   当了十年贵妃,参加的宫宴也不少,但虞枝对长安城中如今还待字闺中的贵女不太清楚。   太子婚事,自然要慎重,可虞枝没张罗过这种事。   照成佑帝所言,找皇后?   虞枝摇头,摒弃念头。   还是不请皇后了,太子和皇后有旧嫌,就算太子不说,虞枝要考虑太子的感受,且皇后也不一定会真心为太子着想。   况她与皇后的关系也就那样,从前皇后多少针对过她,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   还得自己挑。   “你们说太子喜欢哪一种小娘子?”虞枝苦恼道,   绿漪、绿萝同时道:“奴婢不敢妄言。”   虞枝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昨日接事的时候接的顺遂,现在想来这事难办,虞枝低喃:“总得找个合太子心意的,我就怕自己相中的太子不喜欢。”   虞枝深思。   要不还是让太子自己挑选吧。   她把长安城中出众的贵女都宴请进宫,届时再把太子叫过来,让他自己相看。   对,就这样。   四月,正好办一场赏花宴。   打定主意,虞枝心里都舒坦了。   游船回来,虞枝带着绿漪和绿萝走在鹅卵石铺垫的羊肠小道上,小道两旁是葳蕤的花丛以及高大的杏树。   “娘娘,这里的杏花开得还是这么好。”绿漪道。   虞枝点点头,渐渐深入花园,心境平和。   清风徐来,格外清新,四周安静到只剩下风浪声。   虞枝脚步一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绿漪和绿萝随之停下。   虞枝看向前方的假山。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里面传出来,伴随隐隐约约的男女调情狎.昵声。   “......不要这样。”   “嗯?不要怎样......躲什么?”   虞枝眉头一蹙,虽听得模糊,可言辞中的情.色之意她可清楚,下意识道:“谁在那里?”   前方声音骤歇。   “是谁?”虞枝拔高声音。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公然在花园里偷.情,实在有伤风俗。   倘若是在其余地方遇到这种情况,虞枝会视而不见,绕道走开,她可没心情去管闲事。   可偏偏这处花园是虞枝常来的地方,她还会带着成佑帝过来这里游玩。   它早已被虞枝定为圣地。   毫无动静。   “既如此,那我就亲自过去看看了。”   虞枝朝绿漪和绿萝使个眼色。   “等等,贵妃娘娘,马上出来了。”   话休,过了大半天,里面的人才磨磨蹭蹭从假山间隙里出来。   走在前面的二皇子衣裳松松垮垮,略显不整,畏缩在他身后的女子眼波迷离,唇色靡艳,穿着宫装,是宫里的宫婢。   明眼人一瞧便知,他们方才在做什么。   “儿臣见过贵妃娘娘。”二皇子慌张行礼,神色略惶。   宫婢颤巍巍跪地,垂首低眉,声音细碎紧张:“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二皇子率先道:“贵妃娘娘怎会在此?”   虞枝道:“我出来闲逛,却不想遇上你们二人。”   二皇子赶忙道:“儿臣失仪,请贵妃娘娘恕罪。”   虞枝音色透着淡淡不悦:“二皇子,我没想到你这般荒唐,好歹是白日,你却公然带着宫女在此行龌龊之事,实在令人不齿,你学到的礼义廉耻都忘了?”   众所周知,二皇子风流多情,喜好女色,可他与宫婢白日宣.淫,委实荒唐。   虞枝低估了二皇子的好色和胆量。   “陛下若是知道你举止不堪,定然对你失望。”   闻言,二皇子察觉不对,立刻央求道:“都是儿臣一时昏了头,是儿臣的错,儿臣知错了,往后不会再犯,恳请贵妃娘娘不要告知父皇。”   话落,“噗通”一声,二皇子跪地,宫婢也哭戚戚的。   虞枝到底心软,也并非二皇子亲母,管教二皇子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好还惹一身嫌。   在二皇子锲而不舍的乞求中,虞枝点了头,反正训斥的话已经说完,二皇子亦吃了教训。   虞枝扫过宫婢,适才宫婢抬头,她正好看到宫婢模样,有几分眼熟,心起古怪。   虞枝抿抿唇。   “退下吧,往后切记莫要再胡来,下不为例。”   “儿臣明白,谨记贵妃娘娘教导。”   二皇子目光掠过虞枝,遂仓促领着宫婢离开。   绿漪道:“娘娘,还过去吗?”   “回去吧。”被扫了兴,虞枝什么心情都没了。   真是的,虞枝腹诽。   虞枝拢眉,轻声叮嘱道:“回头让洒扫的宫婢把这里弄干净。”   “奴婢省得。”   .   回宫后,虞枝叫人去东宫,让太子得空暇的时候过来一趟。   通传的内侍回来后,过了半柱香工夫,姜璟便过来了。   姜璟确实忙碌,事务缠身。   昨日成佑帝下达命令,让他肃清吏部、工部以及兵部中的蛀虫,这三部与扬州一案有不少干系。   太子勒令自己手下去处理,他则挤出时间去见虞枝。   除去此事,堆积许久的政务亦要姜璟来应付。   致使姜璟今日案牍劳形,可只要虞枝召他,他百忙之中也要抽出空闲来。   虞枝开门见山,直接把想法说出来。   姜璟道:“儿臣还是那句话,母妃喜欢的儿臣就会喜欢。”   虞枝:“话不能这么说,重点是在你,总之你觉得举办宴会如何?”   “母妃是寻了皇后娘娘?”姜璟问道。   虞枝摇头,只是举办赏花宴要和皇后说一声。   姜璟眼神温煦,笑道:“可以。”   听言,虞枝低吁一口气,试探道:“令容,你觉得什么时候好?”   姜璟温声道:“母妃做主即可。”   姜璟的态度很明确。   虞枝思量片刻:“半月之后如何?”   姜璟点头,面前小几上茶釜正烧着净水,升起袅袅薄透的烟。   沸腾声响起,姜璟询问道:“母妃似乎心情不大好?”   “看出来了?”   姜璟笑而不语,虞枝一遇到什么事,情绪都写在脸上,他看得是明明白白。   虞枝泄气,低声道:“我去太液池时在花园撞见二皇子与一宫女白日在假山里苟且,伤风败俗。”   “二哥在母妃面前失仪,该罚。”姜璟道。   “我已经奚落了他一番,到底是德妃的儿子,我也管不着。”   姜璟提议道:“母妃日后莫要再去花园了,皇宫里还有其他地方。”   虞枝对太液池的杏花园尚有留恋,听姜璟这么说,她惋惜道:“听你的。”   姜璟笑着,慢条斯理地煮茶,拿着器具的手漂亮秀致,骨肉匀称,十指削瘦,指节分明,如无瑕寒玉。   动作有条不紊,文雅至极,赏心悦目。   “那宫女,我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姜璟倾听,留了心眼。   过了一会儿,姜璟把水玉碗顶到虞枝那边,碗里盛着煮好的茶汤,茶香四溢,醇厚鲜香。   他放凉了。   “母妃,小心烫。”   虞枝伸手端起,露出戴着白玉镯的半截细腕。   姜璟目光凝住。   须臾,姜璟敛眸,微微勾唇,是低低凉凉的笑。   【📢作者有话说】   姜璟:给我安排太子妃?   虞枝:你喜欢哪种类型?   姜璟:呵呵,我喜欢比我大的女人。 第4章 太子受伤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   御花园位于禁苑中央,是禁苑最大的御园,其间山麓绵延,绿水纵横,亭台楼阁,琼楼玉顶,层台累榭,碧瓦朱甍 ,鬼斧神工。   又是四月,春意盎然,莲池荷塘,草木蓊郁,芳菲争艳,万紫千红。   景色浑然天成,美轮美奂。   今日当空日头不错,惠风和畅。   赴宴的小娘子们络绎不绝赶赴御花园。   有不少消息灵通的或者是聪慧的都明白赏花宴背后用意,看似是皇后设宴,实则是贵妃要为太子选妃。   这是一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宴会。   长安城中几乎所有尚在闺阁的贵女都来了。   太子姜璟,是板上钉钉的储君,身份显贵,且霞姿月韵,阳煦山立,品貌非凡,众女心向往之。   没有人会去提及太子过往的低贱出身,他如今的母妃可是盛宠十年的贵妃虞枝。   谁不想当太子妃?   思及此,诸女将视线投到水榭上。   只见虞枝身着高腰织金海棠红襦裙,外罩绛色大袖衫衣,身姿婀娜,云鬓高枕,珠钗环绕,面容妩媚娇艳,美得灿若烟霞。   在这后宫中唯余虞贵妃将鲜艳的红色穿得最是好看。   虞枝梭巡园中,轻声问:“太子什么时候过来?”   早晨姜璟来请安时,虞枝就提醒姜璟莫要忘记御花园的宴会,一定要过来。   姜璟点头,他说等他打完一场马球便过来。   绿漪附耳道:“娘娘,还要等等。”   虞枝扶额道:“球赛还没打完啊。”谁知道这么巧合,今儿姜璟要同二皇子打马球赛。   这是姜璟的爱好,姜璟时常会和成佑帝一起打马球,也会和皇子、朝臣们比试。   马球是风靡长安、炙手可热的游戏。   姜璟忙碌半月,好不容易得了空打马球,虞枝断然不会去反对。   “你去告诉太子,至多再打半个时辰。”此事事关太子婚事,虞枝不得不去催促一下。   绿漪颔首:“奴婢这就叫人去。”   过了一会儿,虞枝简单将贵女们召集在花厅,说了一些话,便宣布赏花宴开始,虞枝领着小娘子赏花。   御花园中花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令人大饱眼福。   有几个才学出众的,兴致上来作诗咏赋,引得满园惊叹喝彩。   气氛正浓。   虞枝不动声色观察。   贵女们各个品行端正,让人挑不出毛病,虞枝是不知道怎么选,她就留心了几个长相最出挑的贵女。   正在这时,绿萝匆匆忙忙过来。   “怎么了?”   绿漪喘着气道:“娘娘,有事禀告。”   虞枝对贵女们道:“我先过去一趟,你们随意。”   “是。”众女道。   绿漪带着虞枝往外走,“娘娘,太子殿下在和二皇子打马球时跌下马了!”   虞枝神色一变,眼前都模糊了一下,幸好虞枝及时清醒,她强自冷静道:“太子情况如何了?”   绿漪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太子的内侍过来禀告,绿漪忙不迭告诉虞枝。   虞枝颤声:“快,我们去看看太子。”   路上,绿漪安抚道:“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虞枝面色稍稍和缓。   姜璟曾在边疆待了两年,定非是弱不禁风之人,身强体壮,武艺高强,不会轻易受伤,可从马上跌落,轻则断骨,重则半身不遂,虞枝一颗心七上八下。   稍微拢了拢混乱的心思,虞枝催促抬辇的人:“再快些。”   御花园离清凉殿不算远,不多时,虞枝赶到清凉殿。   适才,太子和二皇子正是在清凉殿前的马球场进行比赛的。   虞枝看到一个端着盆的内侍就问:“太子在哪?”   “启禀娘娘,太子如今正在殿中接受御医诊治。”   话音一落,虞枝火急火燎到了殿中。   一入殿,虞枝便发现罗汉榻上躺着的太子。   她唤道:“令容。”语调含着焦急和关切。   姜璟循声望去,似乎并不意外虞枝会来,他面色透出几分白,轻声道:“母妃。”   身边的御医目及虞枝,连忙躬身道:“臣参见贵妃娘娘。”   御医言未尽,虞枝已到姜璟跟前,“你没事——”虞枝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在姜璟身上端详,姜璟由着她打量,面带微笑,浑然不似一个伤者。   末了,虞枝的眼睛落在姜璟褪去鞋袜的左脚,他的脚踝处固定着夹板,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   察觉虞枝视线,姜璟道:“母妃不必担忧,儿臣确实无事,只是脚踝扭了下,御医已帮儿臣正骨。”   虞枝关心则乱:“真的吗?只是脚伤?其他地方可有伤到?”   姜璟:“儿臣岂会欺瞒母妃。”   御医附和。   得此保证,虞枝这才缓了一口气,“那就好。”   虞枝转而问御医,询问姜璟伤情:“太子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御医道:“太子殿下需静养一到两月,殿下不止崴脚,还受了筋伤,但只要坚持用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膏,再辅以药饮,迟早痊愈。”   虞枝柔声道:“有劳你们了。”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疼不疼?”虞枝回身目视姜璟。   姜璟:“不疼。”   虞枝涩笑道:“怎么可能不疼?”他可是从马上摔下来了,单是想想虞枝都心有余悸,一阵慌张,但万幸只是扭伤了脚。   虞枝脸上的心疼和怜惜几欲要溢出来。   “真的。”姜璟薄唇牵着淡淡笑意,神情平静柔和,不见一丝吃痛忍耐之色。   御医见此,心道适才为太子殿下正骨时,他属实没什么反应,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连眉头都没舍得动一下。   言休,姜璟支起身躯。   “你起来作甚?”虞枝连忙扶住姜璟,半责备半担心道。   姜璟道:“儿臣真的没事。”语调和缓。   目睹贵妃与太子的母子情深,几位御医不由在心里感慨,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的感情实在太好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虞枝这才想起询问事情缘由,道:“对了,令容,你到底是遇到什么情况才摔下马来,为何二皇子也坠马了?”   姜璟和二皇子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跌下马了。   虞枝轻声细语道:“到底怎么回事?”   姜璟娓娓道来:“是儿臣的错,当时儿臣正与二哥交锋,在运球时球杆不慎打在二哥骑的马上,马受了刺激,不受控制,二哥不慎坠下马背,而儿臣的马亦受牵连,好在儿臣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受太重的伤。”   虞枝拍了拍胸口:“不是你的错,你莫要自责,幸好你反应及时。”   “不,儿臣确实有责任。”   说着,姜璟眼神越过虞枝,望向对面:“相较于我,二哥的情况更加糟糕。”   虞枝回头,这才发现对面的榻上躺着二皇子,周围也围着两位御医,是姜璟特意从太医院叫过来的。   “二皇子怎么了?”虞枝道。   “二哥摔掉了腿,疼得昏厥过去了。”姜璟解释道,目光在收回时,唇际扬笑,眼睑拓印出晦暗阴影。   二皇子断了腿,倘若伤无法痊愈,那日后很有可能腿脚不便,成了不良于行的瘸子。   正在这时,德妃匆匆赶来,劈头盖脸问道:   “我儿怎么了?”   殿中的人纷纷躬身:“见过德妃娘娘。”   随后,治疗二皇子的御医向德妃禀明了二皇子的情况。   “什么?你是说我儿的腿可能会......”德妃惊愕不已,肩头颤抖,双腿也发起软来。   御医垂首,战战兢兢道:“还没到十成的地步,只是有可能......”   “闭嘴,尔等若是治不好我儿,就等着掉脑袋罢!”   两位御医被吓得冷汗连连。   “德妃娘娘,他们已经尽了本分,此事与他们无关,还请您莫要迁怒与他们,二哥的伤是因为孤的错。”   姜璟饱含歉意的话一出口,德妃就扭头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太子以及他的母妃虞枝。   “太子,我问你为何二郎会坠马?”德妃强忍着不忿道。   德妃出身不显,母族势力不强,好在她给圣上生了一子一女,凭借二皇子,德妃彻底站住腿脚,而二皇子得一门好姻缘,娶了辅国大将军之女为皇子妃。   她脾气不好,可是在太子和虞枝面前她得收着自己的坏脾气。   姜璟将事情经过说出。   德妃一边听,一边不露痕迹端详姜璟,显然他伤得不重,再回看自己的命.根子——   一股强烈的情绪充斥在德妃脑中。   她有点遏制不住情绪了。   二皇子的断腿让德妃大受打击,她失控道:“为何你只扭伤了脚,而二郎却断了腿!还昏迷不醒!都是你的错,假若你不与他打马球,意外就不会发生!”   “太子,你难道是故意的吗?想借此谋害我儿!”德妃咬牙切齿道。   虞枝斟酌用词,缓声道:“德妃姐姐,你先冷静,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也明白你是担忧二皇子,可有些话未免有点过分。”   “你当知太子秉性,何况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太子怎么可能是故意而为,德妃姐姐,慎言。”虞枝道。   二妃对峙,气氛冷凝。   对此,姜璟未曾说话,只是乜视维护他的虞枝。   身处战火的殿中人皆冒出冷汗,倍感压力,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圣人至!”内室尖利高昂的嗓音打破冷凝的氛围。   成佑帝得知太子和二皇子坠马,赶忙放下手中事前来探望,他已知晓马球场上发生的所有事。   德妃闻言神色骤变,在成佑帝进来时,德妃登时扑到成佑帝跟前,泪如雨下,哭着道:“陛下,您可要为皇儿做主啊。”   成佑帝脸色沉稳,他搀扶起德妃,眼睛扫过虞枝,随后道:“好了,德妃。”   “陛下......”德妃埋进成佑帝的怀中。   虞枝静静看着两人,抿了唇。   成佑帝轻拍了德妃背脊两下,就拉开德妃,示意她噤声后,询问太子伤势。   姜璟回禀道:“禀父皇,儿臣只是扭伤,并无大碍。”   成佑帝颔首,再问二皇子情况。   得知二皇子伤得不轻,成佑帝皱起眉宇。   “二郎变成这样,太子脱不了干系!陛下,妾委屈啊。”德妃啜泣道。   成佑帝:“朕知道了,德妃。”   听言,德妃眼前一亮。   姜璟在此时道:“父皇,儿臣确有责任,是儿臣闯了祸,恳请父皇责罚。”他将所有错归于己身。   见姜璟要承担一切的态度,虞枝只好求情道:“陛下,太子也不是有意的。”   “不管有意无意,太子都有错。”德妃哽声道,双目通红。   成佑帝道:“太子是有错,但打马球本就是一件危险的游戏,二郎既然进了场,就要有所觉悟,何况若非当时太子忍着扭伤及时控制住受刺激的马匹,二郎很有可能会被马蹄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此话一出,德妃和虞枝俱惊,未料还有这一出不顾一切救兄的举措。   “可是若非太子不小心,二郎的马怎么可能失控!”德妃控诉,神色愤愤。   姜璟神情歉疚,作势要起身跪地。   虞枝制止姜璟,打了姜璟一下,低声道:“你好好坐着,脚还受着伤呢。”   成佑帝也示意姜璟不要动,“太子,回去好好坐下。”   “多谢父皇。”   姜璟重新坐回去,面容透出悲悯之态,低语道:“抱歉。”语气中满是诚挚的歉意和自责。   “父皇,此事儿臣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成佑帝不容置喙道:“太子攻过相抵,德妃你莫要再追究了。”   这是一场无法预料的意外,马球场上战况瞬息骤变,又是极具危险的运动,既然参与进游戏,那就需要承担风险。   成佑帝说完,又训斥了姜璟一番,让他往后尽量不要再碰激烈的马球。   而二皇子,成佑帝勒令太医院的所有御医务必医治好二皇子的断腿,让其恢复如初。   听言,德妃悲愤交加,满腔委屈,心中怒斥怨成佑帝的偏袒,可当众不敢发作。   成佑帝简单过问二皇子的情况,看了二皇子一眼后,就去了太子那头。   德妃目视这他们三个人的和睦美好。   记忆倒回十年前,在虞枝进宫后德妃便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她的直觉向来没有出过错。   此后,虞枝宠冠六宫。   当真是什么好事都让虞枝给占了。   红颜祸水,真如前朝所言,虞枝就是个妖妃!   可是妒忌又如何,不甘又如何,虞枝有圣上护着,是圣上心肝,而她自己,色衰爱弛,且就算精心保养容颜,也留不住圣上的心。   辛酸苦楚,憎恶妒忌......在德妃心中盘旋,偏偏她又动不得虞枝。   这头成佑帝观察了姜璟伤势,并慰问了他。   姜璟:“承蒙父皇关心,儿臣修养一段时间即可。”   成佑帝:“嗯,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朕讲。”   虞枝:“这段日子,陛下要适当给太子放假才行。”   “成。”成佑帝一口答应下来。   语毕,成佑帝看向虞枝,牵住虞枝的手,发现她眼圈泛红,“还哭了?”   虞枝嗔他一眼,“妾这不还是担心太子么。”   成佑帝抬起手,盯着她的眼睛,勾去虞枝眼睫上的几滴泪珠。   一个想法涌上来,成佑帝没忍住,凑到虞枝耳边,情难自已地戏谑道:“倘若朕受伤了,爱妃可会为朕流泪?”   有时候,成佑帝就是不分场合和她亲.昵,而眼下还有姜璟,其他宫人也在,虞枝不好意思,羞得垂头不语。。   她忍着臊意去推成佑帝,眼里责怪:陛下,您就不能注意点么,还有人在。   成佑帝失笑。   随后成佑帝扫去目光,太子已然避嫌似的偏过头,而其他人俱是垂头缄默。   【📢作者有话说】   忘记说了,老皇帝四十二,马上四十三了。   小姜情绪稳定,后面有点……骚|ω?)??只为探讨生命之大和谐。 第5章 东宫探望   盖因太子受伤,赏花宴便只是赏花宴,选妃一事暂时泡汤。   虞枝中途离席,到底是自己招待不周,在贵女们离宫时,虞枝赐了些金银首饰,以表歉意。   虞枝叮嘱姜璟,让他好好养伤,伤没好前不要来她宫里请安,她会去看他。   姜璟道好。   二皇子毕竟是出了事,德妃精神不佳,这夜成佑帝难得去了德妃宫里宿夜。   绿漪照常将此事禀告给虞枝,虞枝点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这半月来,成佑帝只来过三四次,多数时俱在紫宸殿安寝,关于先前的美人,成佑帝没再去美人所在的柔仪殿,成佑帝不仅没给她们册封,似乎已然遗忘。   这不过是宫里常事,虞枝都习惯了。   她也不再担心什么,心里想着是姜璟的伤势,吩咐厨房熬参汤。   翌日,虞枝提着食盒去东宫看望姜璟,正好碰上御医给姜璟针灸完。   御医给虞枝行礼告退,虞枝颔首。   “母妃。”姜璟道,他坐在榻上,手里还拿着折子,榻头的案上堆着不少奏折,案边放置一张轮椅。   是成佑帝叫宫里的工匠紧急给姜璟打造的,方便他出行。   虞枝提着食盒走过来,关怀道:“脚踝还疼吗?”   姜璟神色如常,径自摇头。   虞枝蹙眉:“令容,你当我好骗吗?怎么可能过了一晚上就不疼了?”   姜璟微微一笑:“儿臣并未诓骗母妃。”   虞枝面色忧愁:“你疼就告诉我,别忍着。”   闻言,姜璟脑中恍惚了一下,过去的某些画面在脑海中掠过。   在虞枝发现姜璟身上有伤时,在他又受伤时,虞枝总会告诉他,疼就交出来,莫要憋着。   姜璟也总是说不疼,因为他习惯了,可是他对虞枝的关心却感到陌生。   而今,倒是熟悉了。   稍作定神,姜璟道:“儿臣知道了。”   虞枝视线落在姜璟手中的折子上,问道:“可是什么要紧事?”   “不是要事。”姜璟回答。   虞枝叹气道:“唉,令容,你真是闲不下来,就不会心疼自己么,我都让陛下给你放假了,你怎么不听话,和我背着来,还是说这些都是陛下让你批阅的?”   “只是儿臣自己闲不下来,对不起,母妃,是儿臣的错,没听从您的话,辜负了您的好意。”   “算了。”虞枝定定平视他一会儿,皱起眉,没好气道。   话毕,虞枝上前,抽出姜璟手中的折子,扔到伏案上。   然后她道:“我明白你忧心国事,可是你如今受伤,合该静养,人呐,要懂得偷懒,要适当给予身体休息,我问你,你从扬州回来后,是不是一直没休憩?”   此话好像说到实处,在虞枝的注视包围下,姜璟气息顿了顿:“是。”   “我就知道。”虞枝把食盒放在旁边的案上,打开食盒,把里头的参汤端出来。   “你把参汤喝了,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虞枝勒令道。   姜璟依言,把参汤喝掉,虞枝接过空碗,放在一旁。   “好了,现在去外面了。”虞枝把轮椅推至榻边,招呼候着的高忠道,“高公公,过来。”   姜璟却摇头,好笑道:“母妃,儿臣又不是断了腿,还不至于这点都做不了。”   “那你自己上来,注意点。”   “嗯。”   姜璟一手撑榻,一手抓住轮椅背,片刻后,稳稳坐在轮椅上。   出殿门时,门槛不低,高忠招呼两位内侍把姜璟抬过去,虞枝道:“把门槛先拆了,等太子伤好再重新安上。”   姜璟道:“就照母妃说得做。”   高忠:“奴婢遵命。”   过了台阶后,虞枝挥手让内侍退下,手搭上轮椅背。   姜璟微惊:“母妃,还是让高忠来吧,我自己也可以。”   姜璟怕累到她。   虞枝道:“我来。”   姜璟只好无奈笑笑,不动声色朝高忠使个眼色,高忠心领神会,让所有人都退下,不去打扰二人。   将近五月,天气逐渐热起来,微醺的风吹来,拂过姜璟月白色的袍裾,虞枝的红裙也轻轻飘荡。   虞枝推着轮椅,带姜璟在庭院中漫步,庭院中有海棠花树,还有盛开的牡丹、芍药、太平花等等,长得很好。   不难看出它们皆被人精心呵护。   这些皆是虞枝几年前嫌东宫太简朴,遂挑了不少花类,请了工匠栽在东宫,为东宫添几抹亮色生机。   虞枝道:“花开得真艳。”   姜璟附和道:“确实很美。”   温暖日光照得姜璟黑白分明的眼睛透亮,神情恬静放松,肤色瓷白如晶莹剔透的冰霜。   此时此刻,姜璟觉着眼前的一切都分外美丽。   二人一路到了莲池边,姜璟道:“凝便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吧。”   莲池边有一方石桌。   虞枝点头,推姜璟到石桌旁,转而自己坐在石柱凳上,此处可见池中秀色尽收眼中。   高忠适时过来,身后的内侍上前,把食盒中的汤药以及几碟糕点都摆在石桌上,玉碟上的糕点皆是虞枝爱吃的,有透花糍,冻酥花糕,桂花糕,再而上茶水。   布置好一切,高忠低首道:“殿下,该喝药了。”   姜璟点头:“下去吧。”   高忠等人得令离开。   虞枝道:“你把药吃了。”   姜璟将黑黢黢的药汤一饮而尽,用巾帕擦拭慢慢濡湿唇角,姿态矜雅,虞枝问:“苦不苦?”   “尚可。”   虞枝打量面前的点心,没有蜜饯的话,那就吃点心,思及此,虞枝玉指芊芊,捏起一块透花糍递给姜璟,“吃这个解苦。”   虞枝可不信什么尚可,那药看着就苦,虞枝最怕疼,第二最怕苦,没忍住感同身受。   透花糍形状如花,色泽莹润,呈半透明,故而将虞枝的红色蔻丹衬托得格外艳丽。   姜璟慢悠悠接过透花糍,缓缓吃下。   咀嚼时,过去记忆浮出水面,姜璟不禁想起虞枝用这只右手摸他头的习惯。   姜璟垂眸,无奈想,也不知从拿学来的习惯。   一瞬后,姜璟把自己注意力集中在味蕾上。   透花糍里包裹豆沙,口感软糯,很甜很腻,味道没变,和从前一样。   不算合他胃口,偶尔尝尝不错,吃多会发腻。   不过这些年,他的味觉早已习惯这种甜腻的点心。   无他,皆因虞枝爱吃甜食,从前她没少送他甜丝丝的糕点。   咽下透花糍后,姜璟目光沉静温和,里面浸满和煦日光,道:“好吃。”   虞枝:“苦味抵消没?”   姜璟颔首,似是犹豫片刻,道:“母妃,有件事儿臣想请您准许。”   “何事啊?”   姜璟道:“儿臣如今有伤在身,若以此姿态去择妻,委实不雅,十分不妥,故而婚事,儿臣想往后推迟。”   虞枝一口应允:“可以,如今你好生养伤,其他事不用想。”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姜璟安心养伤,其他另作别论。   “多谢母妃,昨日儿臣让您白白操劳,儿臣有很大责任,是儿臣辜负了您的期待。”   虞枝并未责怪,柔声道:“不要这样说,没什么大不了了,令容你别在意。”语气中带着长辈的关心和包容。   姜璟就是太懂事,太有担当,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好像还有话说,虞枝及时开口堵住他的嘴,“你再说,我就不开心了。”   姜璟失笑,道:“儿臣知道了。”   姜璟继而看着面前未动的点心,不由问道,“母妃怎地不吃?”   虞枝:“吃啊,刚才光顾着和你说话了。”   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当然要吃了。   说毕,虞枝就拿起一块冻酥花糕塞进嘴里。   姜璟开玩笑似的道:“这么说,是儿臣耽误母妃用点心了。”   虞枝含糊道:“那当然,知错了没。”   “儿臣知错。”   湛蓝天际,春光无限,姹紫嫣红,气氛愉悦融洽。   等虞枝吃完,姜璟道:“还合母妃胃口吗?”   虞枝笑了笑:“很好吃的。”   好吃是好吃,但虞枝肚子有限,吃了七块后就收手了,衣袂下滑,盖住她纤细手腕。   姜璟给虞枝倒一杯水,虞枝自然而然接过,解了渴。   紧接着姜璟又取出干净的绢巾递给虞枝,虞枝拿过擦唇。   这时,姜璟状似无意道:“母妃怎么不戴儿臣送您的玉镯?是不喜欢吗?”   虞枝愣了片刻,莫名有点心虚,她故作平静道:“我当然喜欢了,就是今儿想戴其他的。”   “儿臣还以为母妃会一直戴着。”姜璟面容出现淡淡失落和遗憾。   听言,虞枝顿感内疚,血玉镯罕见,如今想来肯定是姜璟费了不少心思得来的。   现在姜璟露出这副姿态,虞枝直觉不好意思,认为自己负了姜璟心意,良心上过意不去。   全是成佑帝的错,虞枝在心里偷偷骂了他几下。   但是虞枝可不会说是因为成佑帝不许她戴。   虞枝绞尽脑汁,思考合理的措辞。   “正因为是你送的,我才得好好珍惜,若是天天戴,假使有一天磕碎了怎么办?”   姜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但是其实母妃弄坏也无事,大不了儿臣再寻来一对。”   虞枝:“血玉镯哪有那么好找?反正我会注意护着,你就省了那份心。”   姜璟:“儿臣明白。”   姜璟注视虞枝舒缓的脸色,愧疚道:“方才是儿臣让母妃为难了。”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虞枝摇头,状作不虞。   “嗯。”   姜璟转而端量虞枝,她这一身俱是成佑帝赐下。   姜璟兀自摇了摇头,复而催动轮椅,自顾自前行,来到花簇前。   虞枝:“令容,你作甚?”   姜璟并未回答,只见他在花簇中折下一株绽放得极好的桃红牡丹,大小适宜,娇艳欲滴,绚丽华贵,香气芬芳。   “儿臣觉得这朵牡丹很适合母妃。”姜璟缓声道。   “是吗?”虞枝绕开石桌走过来,注视姜璟手中捻着的牡丹。   “母妃戴上一定很美。”姜璟抬眼,眸中含着期待。   虞枝怎好拂姜璟好意,“那我就戴上看看。”她从前也不是没戴过鲜艳的花,但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虞枝今儿梳得是比较高斜的云髻,髻上镶了不少漂亮的鎏金簪花,还并一只蝴蝶步摇。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随后取下几株簪花,定好位置后,把簪花放在姜璟摊开的手掌心上,继而接过姜璟手中牡丹。   虞枝手巧,一下子就把牡丹衔在云髻斜侧。   妍丽的红牡丹完全不显俗气,反而促使她的娇靥方桃譬李。   “如儿臣所言,牡丹很配母妃。”姜璟赞美道。   虞枝摸了下牡丹,轻声问姜璟:“还好吧?会不会不适合我?”语调透出不确信。   姜璟音色干净诚恳:“怎么会?母妃何须妄自菲薄,在儿臣心中,您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没有人不会相信他说得不是真话。   虞枝心里高兴,又多多少少被恭维得难为情,莞尔道:“就你嘴甜。”   “您信儿臣,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   姜璟留虞枝在东宫用午膳。   午膳后,虞枝乏了,要回宫午睡。   姜璟送虞枝出了东宫。   回来后,姜璟把适才未还的簪花拧成团,在手心掂量几下,就扔进莲池中。   “噗通”几声,不高不低,小水花飞溅。   不知这池子里饿了许久的活鱼吃不吃金子,是饿死还是撑死?抑或挣扎内斗,相互厮杀而亡?   姜璟目溢兴味。   少顷,他来到石桌旁,桌面上的点心并未收走,还剩下几块。   坐在轮椅上的姜璟姿态闲适,神色自若,唇边染笑,皎若明月。   许是来了兴致和食欲,只见他慢悠悠将一块透花糍拿起,缓缓放进口中,细嚼慢咽,徐徐品味。   咽下的点心如甘霖,滋润他饥饿的胃部。   姜璟舔了舔唇,再低首,袍裾下受伤的脚踝隐隐作痛。   疼痛感促使他回忆适才送虞枝出宫时的画面。   他在问:“母妃明日还来吗?”   虞枝点头。   明天还有盼头。   【📢作者有话说】   姜璟,表字令容。 第6章 都怪陛下   明光殿,黄昏将近。   成佑帝过来用晚膳。   虞枝在他身上再度闻到苦涩药味。   “陛下,二皇子如何了?”虞枝道。   成佑帝道:“总之醒过来了,目前在床榻上躺着,御医在医治。”   “能治好吗?”虞枝问,美目中流露几分淡淡关切。   成佑帝挑眉道:“宝儿,你关心他作甚,现在是属于朕和你的独处时间,你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朕这里。”   作为帝王,成佑帝对自己的儿子女儿或多或少是有感情,但也不多。   太子珠玉在前,其他皇子都显得十分逊色,江山后继有人,故而成佑帝并不在意二皇子最后是否会落下腿疾。   且他已尽了身为父亲的关怀。   虞枝没好气打他一下,却被成佑帝捉住手:“关心一下还不行了,他好歹是你儿子,妾亦是看在他是你儿子的份上才出言关切。”   成佑帝揉捏着虞枝的手,力道不轻不重,虞枝被伺候得眉眼舒展,他看着虞枝享受的样子,笑了笑,道:“好好,朕的宝儿心地善良,爱屋及乌。”   “你怎么连你儿子的醋都要吃。”   成佑帝调笑道:“朕和宝儿一样,都是醋坛子。”   “谁和你一样,少来。”虞枝佯作嫌弃。   成佑帝眼神宠溺。   “明儿我去探望一下吧。”二皇子之事到底和太子有关,虞枝有必要去看望。   如果此事与太子无关,虞枝压根就不会去注意,她固来只记挂自己、成佑帝以及太子的事,宫里的其他事,虞枝俱不关心。   这些年囿于深宫,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又约莫是年纪大了,虞枝早就成了个只会享受的懒性子,不爱动。   昔日成佑帝曾开玩笑似的说让虞枝来试试统率六宫,虞枝没答应,太劳累了,不适合她。   成佑帝又道可以让虞枝先分点管制权,虞枝还是摇头,成佑帝遂作罢。   成佑帝:“可要朕陪你?”   虞枝:“妾又不是小孩子了。”   成佑帝:“不许待久。”   用了晚膳,二人在殿外走了会儿,消了食便回殿。   这时,明光殿的宫婢已备好牛乳和汤水,虞枝去了湢室。   绿漪和绿萝伺候虞枝沐浴,一勺勺霜白的牛乳自虞枝锁骨浇下去,如潺潺溪流,映得虞枝肌肤白皙腻理。   洗完牛乳浴,虞枝又过了遍汤水,这才将身子微微黏腻的感觉濯洗干净。   擦了润肤膏,换上寝衣,虞枝出湢室,坐在梳妆台前,让绿萝给她绞湿头发。   成佑帝走过来,“朕来。”   虞枝:“陛下?”   “好久没给宝儿绞头发了。”   “那就有劳陛下了。”绞头发这事成佑帝没少做。   绿萝把长巾交给成佑帝。   接着,绿漪和绿萝连同其他宫婢尽数离殿。   寝殿中烛火摇曳,只剩下虞枝同成佑帝。   成佑帝站在虞枝后面,拿着长巾给虞枝绞发。   忽而,他发觉妆台上有一只冰裂纹玻璃碗,碗中枕着一株鲜艳的牡丹花。   明光殿外亦有桃红色的牡丹,虞枝时常剪花放在瓶中观赏,成佑帝并不奇怪,只是扫了眼,就专心给虞枝绞头发了。   成佑帝道:   “对了,朕的生辰快到了,宝儿可有为朕准备生辰礼?”   虞枝娇嗔道:“不是还早么?”   “朕是怕宝儿忘了。”   “妾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忘了陛下的生辰。”   成佑帝被取悦到,龙心大悦。   虞枝看着镜中倒映出的成佑帝,也跟着柔笑,鼻息药味蔓延。   成佑帝眼中有情意,却无情.动。   虞枝微微垂睫,端量镜中的自己。   这是夜晚安寝之时,成佑帝又在身边,虞枝很能不回想起自己内心始终在意的事。   许是气氛太好,加上虞枝精神放松,一个在心里忍了三年的问题压制不住了,她不由吐出来。   她轻声道:“陛下,妾心中有一个藏了许久的问题。”   殿中安静,虞枝娇柔的嗓音清澈明晰。   “哦?宝儿,说来听听。”   “陛下,为何您这三年来都不再让妾侍寝?”鬼迷心窍的虞枝终究是问出这个困扰她多年的疑惑。   “陛下,您身上总是有药味,您可否告诉妾,您是......发生了什么吗?妾真的很担心,抑或是妾的原因?”   话音一落,成佑帝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四周特别寂静,甚至气氛逐渐冷凝。   虞枝回眸,注视上方沉默不语的成佑帝。   “陛下?”   更漏声响起,缓慢极了。   虞枝等来了成佑帝扔掉长巾,长巾委地,毫无声息。   “爱妃,你太放肆了。”成佑帝话语隐含怒意,神情难看,尤其是他的双目,蓄满阴鸷,如被人触碰到内心深处最重要的逆鳞,又似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被冒犯,倍感愤怒。   浑身散发出摄人胆寒的压迫感。   虞枝心里一突,心跳慢了半拍,连忙起身,屈膝道:“陛下,是妾唐突了。”   虞枝懊恼,心起悔意,这可是成佑帝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动怒,她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成佑帝。   她低头,肩膀颤动,看不到成佑帝的脸色。   良久等不到成佑帝回应。   虞枝撑不住了,她没忍住无声啜泣起来,泪花跟断线的珠玉串子往下掉。   成佑帝何曾对她发过脾气?   原来成佑帝的好脾气、包容、温和以及耐心并非一成不变。   虞枝心里委屈极了,她原本问这个问题不过是想为成佑帝分忧,在担心他会不会真有隐疾罢了。   可成佑帝却冲她发气。   虞枝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虞枝没有哭声,可成佑帝知道她被他伤到,被他惹哭了。   成佑帝顿时愧疚,幽幽叹了一口气,神情恢复如常。   他扶起虞枝,声音和气低缓:“宝儿,你起来,是朕适才没收住情绪,你没错,是朕错了,不该对你发脾气。”   此言一出,虞枝的委屈跟发大水似的,哗哗冒出。   成佑帝看到虞枝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被吓得什么怒气都散了,心中唯余心疼怜爱。   他赶紧抱住虞枝,轻拍背脊安抚虞枝难过的情绪。   “宝儿,莫哭了,是朕错了,都是朕的错。”   “朕确实是生了病,只是你无须担心,不严重,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朕不同你说,是朕觉得这是小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虞枝不语,抹抹泪,又抽噎着。   成佑帝比虞枝大了十余岁,在他面前,虞枝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现在最多比从前稳重了点,可总体秉性没有大改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枝止住泣声,仰起头,娇声嗔怨道:“都怪陛下!”   “你放开妾。”   “好好,都依你。”成佑帝松开虞枝。   虞枝立马后退几步。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虞枝扭头不看成佑帝。   成佑帝:“宝儿,你当真要朕走?”   虞枝缄默。   成佑帝叹气。   虞枝有小性子,和成佑帝闹了许久别扭,但禁不住成佑帝的低哄,虞枝像是妥协,不再计较。   成佑帝与贵妃的闹剧结束。   烛火熄灭,二人就寝。   虞枝将头埋进成佑帝的厚实胸膛,她睁着眼,神思飞转,某个想法如野草般疯长。   这是女人的直觉。   今儿虽是心血来潮,也算试探,不过委屈也是真委屈。   思及此,虞枝回抱住成佑帝劲瘦腰身。   此事,于她有好处,亦有坏处。   好处是她不用怀孕生子,刚进宫的时候,虞枝便同成佑帝说过她不愿意生孩子,成佑帝允了。   可三年前,成佑帝却改了想法,他要她给他生个孩子。   虞枝的想法却没有改变,她不欲怀孕。   然成佑帝决意已定,虞枝只能照做,万幸是没过多久成佑帝又改口了。   虞枝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不想生孩子,她对生孩子有无尽的恐惧。   而另一方面来讲,就算成佑帝有,她亦不会嫌弃。   她就是心疼。   虞枝又想,成佑帝除去隐疾,该是无他病症了,龙体康健,他还可以陪她很久。   敛尽思绪,虞枝安心进入梦乡。   .   天亮,成佑帝尚在身边,虞枝伺候成佑帝穿衣。   二人一道用了朝食,任谁都猜不出昨夜两人闹了矛盾。   相谈小会,成佑帝起身离开。   虞枝则去清宁宫给皇后请安。   成佑帝虽不贪色,却也风流,在虞枝未进宫时,他后宫中的嫔妃就有二十余人,淑妃和德妃斗得最欢,虞枝进宫后,成佑帝几乎独宠她,其余妃嫔之间斗争故此减少。   此后,后宫这十年来进的新人屈指可数。   虞枝身为圣人亲册的贵妃,除去皇后,她便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正因此,虞枝在后宫没有一个可以亲近的嫔妃,伶俜孤身。   其实虞枝才进宫时也不是没有可以说话的嫔妃,但是那些人心思不纯,完全是装的。   万幸虞枝而今已然习惯。   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诸位嫔妃进入清宁宫花厅里,按照妃位依次坐下。   虞枝对面即是德妃,神情憔悴不少,另外的淑妃卧病在榻。   宫里最老的两位嫔妃,她们的儿子曾经有能力争夺太子之位,如今都出了事,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远,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人作祟。   德妃见到虞枝,自是没有好脸色,前日圣上才在她宫里宿下,昨儿便去了虞枝宫里,德妃连嘲讽的话都说不出口。   德妃瞥了虞枝一眼,其中情绪自不用说。   对于德妃的怨怼,虞枝淡定地吃了口茶。   不多时,皇后过来。   皇后年逾四十,雍容不凡,出身世家,其父乃当朝右相,膝下有两位公主,无子,皇后便领养了宫里萧昭媛生的六皇子。   六皇子如今才十七岁。   嫔妃在花厅小坐半盏茶工夫,便起身离开。   出了花厅,虞枝道:“德妃,我有意去看看二皇子。”   因二皇子伤势重,暂时不好转到宫外二皇子府,便在德妃宫里住下来。   二皇子妃亦入宫照顾二皇子。   德妃:“不劳虞贵妃关心,二郎现在需要调养,可受不起贵妃一探。”   “我已同陛下讲过。”   虞枝拿成佑帝压德妃,德妃不情不愿点了头。   虞枝随德妃回宫,尚未进偏殿,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瓷器落地的摔碎声,伴随一声咆哮——   “滚!”   殿里,二皇子妃恼道:“二郎,你做什么!”   二皇子脸色狰狞,在痛苦中挣扎。   听到动静,德妃神色一慌,忙不迭推门入殿,“二郎,怎么了?”   二皇子妃道:“母妃,他不肯喝药。”   “不喝药怎么行。”   德妃吩咐宫人,再去煮一碗,随后安慰起二皇子。   二皇子妃让宫人把地上的碎片残渣收拾干净。   这时,虞枝进来,瞧见床榻上的二皇子面色虚弱沉郁,气色瞧着很不好,右腿固着长长的夹板。   显然他还不能接受自己断腿的事实。   二皇子妃最先看到虞枝,“见过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   此音一落,躁郁无比的二皇子循声望来,登时惊愕。   “......贵妃娘娘?”   二皇子妃觑了呆滞的二皇子一眼。   德妃随口解释道:“她来看看你。”   虞枝颔首。   二皇子受宠若惊。   虞枝尽量温声道:“二皇子,还是好好吃药,保持心静,伤势才好得快。”   二皇子什么怒火不甘恨意俱烟消云散,他甚至有些许高兴:“贵妃娘娘说得是。”   接着虞枝简单询问了二皇子伤势,关心了几句,把准备的补品药膏交给德妃后,没待多久就走了。   毕竟德妃时时刻刻都在驱赶她,她也没必要久待。   离殿途中,前头有几个宫婢正好走来,她们见到虞枝遂屈膝行礼,虞枝点点头,正要继续走时,她蓦然发现其中有一个眼熟的宫婢。   是当日在花园与二皇子苟合的女子。   虞枝心起古怪,遂让绿漪叫停那几个宫人。   虞枝走到她们面前,目视宫婢,对她说:   “你,抬起来头来。”   “第三个。”虞枝补充道。   宫婢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晰的脸庞。   这一回,虞枝看得真真切切,知道为何原先她看宫婢觉着眼熟了。   只因宫婢的眉眼与她竟有六分相似。   虞枝皱眉,不欲以恶意去揣测二皇子,可她还是感受到一阵恶心。   【📢作者有话说】   帝妃争吵又和好。   姜三(姜璟)似笑非笑:真是一出好戏。 第7章 太子抚琴   虞枝一路揪住披帛回明光殿,心中的恶心感仍迟迟不消。   二皇子是何居心?他是故意找同她肖似的女子吗?还是碰巧?   然而,无论虞枝如何思考,都不觉是碰巧。   虞枝愁眉,轻咬唇瓣,目露嫌恶和烦躁。   想起自己适才还去探望二皇子,虞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往后定要避开二皇子走。   她认为二皇子实在肮脏,龌龊。   虞枝无法去制止他的行为,也不能宣口去质问二皇子,那就只有避让之,不再让他恶心她。   “娘娘,给太子殿下熬制的参汤已经好了。”   经绿漪这么一提醒,虞枝回过神,这才记起今儿要去东宫。   因那宫婢和二皇子,搅了虞枝心情,使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虞枝懊恼片刻,把烦心事都抛在脑后,让绿漪捎上参汤,前往东宫。   .   东宫。   姜璟坐在轮椅上,神态悠闲,正拿着鱼竿在莲池中垂钓,气质说不出的清贵矜雅。   三尺开外,站立太子的几个心腹侍从。   姜璟望了一眼门,声音轻得如同从云端飘下来:   “最近孤的四弟在府中如何?”   “启禀太子,四皇子几乎每日都在借酒消愁,落魄不堪,形容颓废,但他还没放弃,夜里又会与自己亲信私谈,伙同淮阴侯府的人偷偷和朝中重臣搭上线,看来是不甘心,想要翻身,不过没人理他,他就是困兽犹斗,釜底游鱼罢了。”   淮阴侯府是四皇子母家。   姜璟有稍许愉悦。   “嗯,告诉底下人,让他们继续辅佐好他,对了,枕边风不要忘记吹。”可要好好助长他那愚蠢的四弟的自大怒火、以及野心妒忌。   若非他的刚愎蠢钝,真去踏制兵器的浑水,富庶的扬州也不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也看不到四皇子跌落云泥的一幕了。   不过,四皇子对于姜璟的作用还大着呢。   侍从不知姜璟心中所想,但既然太子下令,必有他的深思谋略。   “是,请太子殿下放心。”几人毕恭毕敬道。   姜璟目光落在清澈的湖面,湖面波光粼粼,可见水下影影绰绰的少许鱼影。   几个人又同姜璟禀告近日一些事务,姜璟点头,偶尔说话,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殿下。”高忠的声音突然窜进来。   姜璟:“何事?”   “贵妃娘娘来了。”   姜璟唇角轻佻:“孤知道了。”   “诸位辛苦了,下去吧。”姜璟屏退侍从。   “是,殿下。”   虞枝过来时,只见姜璟独立在池岸边,聚精会神地在垂钓,犹如一副浑然天成的画。   仿佛是感应到虞枝的出现,姜璟转头,把及远的视线抛过来,稳稳当当落在虞枝身上。   他像以往一般轻声唤道:“母妃。”   虞枝道:“令容,这是在钓鱼?钓上来几条鱼了?”   姜璟道:“儿臣才刚刚开始,眼下一无所获。”   闻言,虞枝笑了笑,旋即把食盒拿过来,让姜璟把参汤喝掉。   姜璟把鱼竿搁在腿间,端起汤碗,用玉勺一口口把参汤喝尽。   虞枝将空碗放回食盒,继而顺势坐在姜璟身侧早已放好的圈椅上。   她开口,过问姜璟的膳食和伤势后,便未再讲话,姜璟身上熟悉的白檀香逸散,钻进虞枝鼻尖,不自觉中舒缓虞枝不好的情绪。   姜璟提了提鱼竿,似笑非笑,用轻松的语气道:“您可要试试?”   “行,我正好有点瘾。”虞枝索性道。   姜璟轻笑,把鱼竿交给虞枝,虞枝疑惑道:“你不钓鱼了?”   “母妃垂钓,儿臣为您弹一曲,您以为如何?”姜璟建议道。   虞枝自然是没有异议,还感到新鲜,兴致高昂。   姜璟招手,高忠过来,“取孤的琴来。”   高忠领命,取来姜璟的瑶琴,把软垫放在石桌上,再悄无声息退下。   姜璟来到桌前,接过琴,将其置于石桌,长指无瑕,按弦试音。   空远柔音骤响,如天际一缕白绫,飘飘凌空。   须臾,姜璟抚琴,长指灵巧冷白,如玉石般温润,舒缓低回的琴音出他指尖溢出,在空中流淌,令人陶醉。   万籁俱寂,只闻琴声,池中锦鱼似受到召唤,间或被琴音迷惑住,不自觉聚成一团,在水面下来回穿梭游弋。   不知不觉,一只鱼儿咬上了鱼钩。   可惜,虞枝并未发觉。   优美悠扬的琴声如涓涓细流,自幽谷中蜿蜒而出,在虞枝耳边回旋,沁人心脾,使她不自觉忘却所有,神思清净。   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有鱼儿上钩了,虞枝轻轻收竿,动作小心地把鱼钩出鱼嘴里取出来,再行放生。   随后,虞枝静静倾听琴声,不作他为。   听了几首琴曲,又同姜璟一起钓鱼,虞枝心情甚好,逐渐忘了时辰,在东宫用午膳后,姜璟又带她去游园赏花。   直到申时一刻,虞枝才惊醒,分明是她来陪姜璟,可现在却是姜璟尽心尽力在陪她。   虞枝后知后觉是姜璟察觉出她的情绪。   想到这,虞枝心尖一暖,十分感动。   此时姜璟坐在轮椅上,虞枝的手恰好可以碰上他的头,虞枝没抑制住,抚了一下姜璟的头。   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她的动作毫无预兆,姜璟微微怔住。   “嗯?”姜璟清润的眸子中浮出几分茫然和无辜。   虞枝略显尴尬,不由自主回想起姜璟刚来的时候,又瘦,还有些......不好看。   当时被她摸头时,姜璟就是这个眼神,不过过去还多一个孺慕,虞枝颇为怀念。   怀念之余不得不感慨姜璟真的变成一个清越出众的君子,特别好的郎君,姜璟是她的骄傲。   摸头真的是继承了她哥哥们的习惯,都改不掉。   虽然虞枝明白姜璟如今大了,她不该再摸他的头,可有时候就是会有点忍不住。   虞枝讪讪笑了两下,她看着姜璟手感很好的头顶,出口道:“令容,嗯......你不会介意吧?”   上回摸头是气氛使然,纯粹出于长辈的关心,这一回是她心情作祟,冲动举止隐含感动。   但总体而言,从九年前到现今,虞枝摸头的意味从来没有变味过。   姜璟倒不会排斥。   姜璟浅笑,眸光如春日最灿烂的骄阳,照得人浑身暖和,温声道:“怎会?您是儿臣的母妃,自是想摸就摸。”   他顿了顿,慢慢道:“不过母妃可不能再把儿臣当做小孩子了。”   摸头随意,可是被虞枝当小孩子,姜璟就不随意了。   姜璟最后一句话令虞枝初始不太理解,她耗费些工夫才想通,姜璟估摸是在告诉她,他长大了。   对此,虞枝当然知道。   虞枝郑重其事地颔首:“我知道了。”   姜璟定定直视虞枝,忽地失笑。   虞枝跟着微笑,柔声道:“我该回宫了,明日你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儿臣会的,儿臣送您。”   “行。”姜璟好意,虞枝从来不便拒绝。   送走虞枝,姜璟吩咐高忠:“去查查贵妃今日遇到了什么事?”   姜璟知道昨夜虞枝和成佑帝破天荒地闹了矛盾,是以他可以暂时忽视二人又和好的结果。   不过他不知虞枝为何会神色不佳,谁惹她不开心了?   老东西?   良久,高忠回来禀告:“娘娘去了德妃宫里,看望了二皇子,回宫途中和皇后宫里的那个宫婢碰上了,娘娘估计是看出宫婢......”   剩下的话高忠没再多言。   姜璟轻飘飘道:“这样啊......”   看来二皇子只是断腿还不够。   若非他尚且还有用,那日二皇子就已葬身在马蹄下,成为大夏迄今为止第一位被马践踏死的皇子了。   至于那名宫婢,要杀,不到最佳时候。   姜璟明白皇后想做什么。   皇后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二皇子对虞枝的不轨之心,就暗中找了一位与虞枝相似的女子进宫,让她去勾引二皇子......   目的许是为报复德妃,皇后与德妃有过旧怨,德妃暗地里嘲讽过皇后生不出皇子。   宫里的腌臜事都顶到虞枝面前了。   姜璟笑了笑,眸光淡淡,眺望远方,脑海中划过一张接一张的脸。   俄而,他再次记起二皇子。   不知死活的家伙,恶心的牲口,他怎么敢觊觎虞枝,甚而亵.渎虞枝,脑子真是灌进一顿废料,胆子真是破了天了。   姜璟压下眉眼,清逸柔和的面容浮现少见的森冷,宛若堕入鬼道的谪仙。   好在眼下姜璟的心情是真不错。   他弯唇,欢悦地想,等没了价值,迟早把他的二哥先剁碎喂狗。   也不知剁碎后称起来能有几斤几两?   姜璟作思考状,届时他得多准备几杆秤。   深处的杀戮感急遽冒上来。   过了一会儿,姜璟面色如常,平淡吩咐道:“把霍阳叫去校场,孤许久未曾与他讨教箭术了。”   无人知晓,性如白玉的太子在他月白色的衣袖藏着一双兴奋到战栗的手。   它是一对雕刻完美的阎罗手,美丽而危险。   高忠道:“奴婢这就去。”   姜璟不动声色将本能重新关起来。   收好思绪,姜璟保持该有的冷静。   【📢作者有话说】   没有内涵,土狗玛丽苏,俺就只想写这个。 第8章 端午佳节   第三日,天气闷热起来,虞枝照例去探望姜璟。   第四日,不出所料一场雨落下,虞枝望向窗外,是接连天际的霏霏细雨。   雨天持续了好几天。   一个不留神,端午来临。   盛暑将至,绿树荫浓。   白日日头很足,暑气灼人,至皇家园林,纵目望去,莲叶接天,碧绿葱葱,荷花娇嫩,嫣红片片。   曲江的龙舟竞渡空前盛况,十分激烈。   皇后称病未至。   圣人与皇后是少年夫妻。   可在圣人登基后二人因子嗣问题产生不睦,皇后连生两女,见后宫嫔妃接连出龙子,她遂对生皇子长出执念,而圣人认为当顺其自然,不必着急。   帝后意见不和,感情几欲破裂,圣人几乎不再踏足清宁宫。   皇后不甘,行下策用药算计圣人,结果什么都没得到,不但弄巧成拙,成全宫里一个下等宫婢,更使得成佑帝对她生出厌恶,少年夫妻的感情不复存在。   往后龃龉横插在帝后之间。   此为后宫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那位宫婢春月便是太子姜璟的生母。   因成佑帝是在中情.药后幸她,是以成佑帝一见她就会想起自己被皇后算计的事,倍觉耻辱,加上春月是皇后宫里的人,成佑帝连带着不待见春月,也不管她是死是活。   成佑帝的态度实实在在打击到皇后,皇后委实憋屈愤懑,遂迁怒无辜遭罪的春月,将其折弄一番打进掖庭宫。   直到春月确定怀孕,她方被接来后宫,被成佑帝封美人。   再后来,月美人香消玉殒。   作为贵妃,虞枝陪在成佑帝身边,她立于江畔高台,迎面凉风习习,虞枝兴致满满地看着激烈的龙舟赛,不时鼓掌,高兴雀跃。   她身侧即是笑得开怀的成佑帝,虞枝许久没听到成佑帝这般开朗的笑声了。   想着想着,虞枝不禁回想起在半月前与成佑帝仅有一次的争吵。   成佑帝并未注意自己爱妃的微妙心情,眼前令人心潮澎拜的竞渡吸引他全部注意力,他看得入神,龙心大悦。   群臣亦是欢声笑语,节日气氛浓烈。   等白日活动过去,便到夜间。   苍穹之上月明星稀,天地之内灯火璀璨。   成佑帝宴请臣僚,于麟德殿大张筵席。   金碧辉煌、瑰丽宏伟的大殿内,群臣席坐,四周都放置冰鉴。   仰头望去,可见成佑帝坐在最上首的高台上,左边是身体好转来赴宴的皇后,右侧更靠近成佑帝的席位坐落贵妃虞枝。   成佑帝间或侧首看看虞枝,对她笑笑,虞枝亦回以一笑。   皇后目睹二人亲密,暗自冷笑不止。   太子、其余皇子、皇子妃以及公主、驸马都坐在高台下方。   皇嗣之中唯有被幽禁在皇子府的四皇子未出席,就连坐着轮椅的二皇子皆来赴宴。   而二皇子正好坐在太子的对面。   太子静如温风,芝兰玉树,可谓殿中最耀眼的存在。   二皇子目视好整以暇的太子,手忍不住握成拳头,敲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右腿。   他可从来不相信姜璟是无意为之。   当时落下的揣着不明力道的球杖,突然受刺激发狂的骏马......在他出事后,他的马就被处理干净。   姜璟到底为何要害他?是要报仇?可他缘何要到现在才开始?   二皇子心中猜测不断,却不能说出来,且即便讲出来,估计没多少人会信。   姜璟的势头比他更强。   还有一点让二皇子无论如何不会去相信他坠马是意外。   在姜璟尚未攀上虞枝这颗大树时,二皇子以及他的侍从没少欺负□□他,皇宫中枯燥,二皇子便以欺辱玩弄他的三弟姜璟为乐。   犹记昔年,姜璟还不叫姜璟,而是随便起的名字,叫姜无,无足轻重的无,一无所有的无,无人问津的无。   瘦瘦条条,跟竹竿似的,弱不禁风,又丑又脏。   面对二皇子等人的围攻,姜璟被欺负狠了,会突然化成乱咬人的疯狗,然而双拳抵不过四手,姜璟迎来更可怕的殴打羞辱。   二皇子就喜欢他那副反抗又毫无作用的劲儿。   因过去肆意欺辱过姜璟,再见姜璟而今风光和地位,二皇子既打从心里看不起姜璟,又无时无刻不在嫉妒姜璟这个本该永远身处泥潭的家伙。   竟然成了太子。   他凭什么?   思此,二皇子又幽怨起自己的父皇,被美色所迷,竟荒唐到因虞枝一指便仓促定下太子。   二皇子简单粗暴地往自己喉咙灌一杯茶水。   当时那一场马球赛是姜璟主动邀约,二皇子遂起打压姜璟的心思,便同意。   姜璟虽然也打马球,可姜璟的经验从来没他多,打法过于温和,过于求稳,缺乏攻击性,二皇子怀揣满满自信,心中自成一套对付姜璟的打法。   他坚信自己可以战胜姜璟。   结果却落个断腿的下场。   不甘、愤恨、痛苦、妒火......各种情绪挤在二皇子的胸口,偏又无法发泄,致使二皇子的面目非常难看。   二皇子抬头望眼上首面色红润的成佑帝,眼中闪过猩红的暗色。   他痛恨成佑帝的偏袒与区别对待,也愤恨成佑帝凭什么一大半年纪还有娇媚嫔妃在怀。   “二哥,怎么了?你似乎气色不好?”前方飘来姜璟亲善的声线。   二皇子敛眸,瞧见对面姜璟桃花眼中蓄着淡淡的关切,唇畔是温柔的笑意。   二皇子强颜欢笑道:“三弟,我无事。”   “那便好,二哥,当日毬场意外还请二哥莫要介意,孤在此敬你一杯,向二哥赔罪。”   闻言,二皇子面色骤沉,如今毬场意外已然成他心中一根刺,偏太子还在宴会上寻个合理借口冠冕堂皇地提及,无疑是当众揭开他的伤疤。   若非必要,二皇子根本不愿意坐着轮椅来赴宴。   二皇子顿了顿,方勉强笑着拿起酒杯。   姜璟像是没觉出二皇子虚伪的笑容和眼底没藏住的恨意,如一尊木胎金塑的神像,悲喜难辨,优雅举杯,与二皇子对饮,俨然一位敬爱皇兄的弟弟。   见太子和二皇子兄友弟恭,二人并未因毬场意外而起嫌隙,成佑帝心悦,出口道:“朕见太子与二皇子感情无恙,甚为欣慰。”   姜璟道:“父皇放心,儿臣始终铭记您对儿臣的教诲,孝悌忠义,敬兄爱弟,儿臣与二哥的兄弟之情从未变过。”   二皇子心里憋屈死,面上忙附和:“太子说的是。”他咬着牙,违心道,“儿臣并未怪罪三弟。”   “好。”成佑帝朗声道。   虞枝听到二皇子的声音就心里不舒服,看都不看他,不愿思及恶心的记忆。   身侧虽有冰鉴,可虞枝依旧觉得闷热,胸口堵着一口郁气,眼前的珍馐菜肴都没了吸引力。   郁郁不欢的淑妃无声望着台上欢喜的成佑帝,成佑帝没有丝毫要看过来意思,这说明他不会过问四皇子近况。   淑妃又一次见识到帝王的无情冷血,手心的帕子险些撕碎开来。   但是,她不能放弃,不管怎么说,她与成佑帝是青梅竹马,况且病逝的大皇子在成佑帝心中尚有一席之地......   黄金台下,不少臣子也搭进话,纷纷赞扬圣人教导有方,太子谦卑有礼,友爱兄弟,二皇子大度,不计前嫌,太子和二皇子感情交好等等。   一时间殿中笑语连连。   成佑帝笑着过问太子和二皇子的伤势。   姜璟同二皇子一样,尚未脱离轮椅,但差不多要痊愈了,而二皇子还遥遥无期。   成佑帝让二人好好休养。   吩咐之后,成佑帝招呼教坊的舞姬出来。   宫廷乐师开始奏乐。   大殿中央,貌美舞姬展臂,扭动腰身,香汗淋漓,带来一场绝美的舞蹈。   群臣宾客赏舞吃酒,谈笑风生。   酒过二巡,虞枝吃了薄酒,不胜酒力,妩媚清凌的眼眸中含着氤氲,也坐累了,想去外面透透气。   她便同成佑帝说:“陛下,妾想去歇息一下。”   成佑帝:“去吧。”   虞枝悄悄起身,从侧边离开宫殿,姜璟不动声色别她一眼,玻璃杯盛满清酒,清酒倒映出姜璟微微勾唇的模样。   殿外果真比闷热的殿舍内要舒服得多,一眼看不到嫌恶的人。   虞枝同殿外候着的绿漪汇合,她仰望一望无垠的天穹,低吁出一口气。   “随便走走罢。”   绿漪点头。   接着,虞枝同绿漪走过幽静长廊,往麟德殿旁边的园子去。   绿漪在前掌灯,路上亦有六角宫灯发出明亮的火光。   漫步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前方小径上猝然出现两个红裙美人,不知打哪来,像是迷路了。   “你们是谁?”虞枝轻声询问,眼下是端午夜宴,怎地会有两个女子出现在这里?   两个美人显然被虞枝的声音吓到了,娇躯颤个不停,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虞枝放轻语调:“莫怕,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是哪个宫的。”   从衣裳上看,两人并非宫婢,更像是皇帝的嫔妃。   绿漪道:“这位是贵妃娘娘。”   两个美人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在看清虞枝的样貌后俱是眼神一闪,飞速低首。   “妾见过贵妃娘娘,妾不慎惊扰到娘娘,请娘娘恕罪。”二人颤巍巍跪拜道。   虞枝柔声道:“无事,今日是端午佳节,不必拘礼,我也不会怪罪你们,起来吧。”   二人慢慢起身,其中一人道:“妾与她是柔仪殿的......是奉了蔡公公的话去麟德殿的二殿,结果不小心和领路的公公走散了。”   皇宫中虞枝只知道一个蔡公公,便是成佑帝身边的总管宦官蔡贤。   “柔仪殿?”虞枝嘀咕,她思索须臾,原来就是她们啊。   虞枝心如止水,她有些好奇,便说:“你们抬起头来。”   灯火不暗,虞枝可见两个娇滴滴的美人柔弱无骨的身段,红裙衬得她们娇艳欲滴。   两位美人听言,面面相觑,似举棋不定,但她们也不敢违抗贵妃的命令,遂徐徐仰起脸,让虞枝一览无余。   霎时间,虞枝错愕。 第9章 心中只有你   虞枝静立原地,瞳孔骤缩。   缘何错愕?   皆因两位美人同虞枝生得实在像,足足八分肖似。   近看下,二人姿容少了几分美艳风韵,却多了独属于少女的娇嫩青涩,灵动俏丽。   压根就是虞枝初入宫时的翻版。   不止是容貌,身形、气质等等方面都相差不远。   虞枝一语不发,目光滞住。   心情逐渐微妙起来,慢慢趋于少许复杂。   脑海中,虞枝猛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成佑帝从未身患隐疾,他只是厌弃了她的身子。   不然这两个年轻漂亮、与她有八分相似的美人是怎么回事?   思及此,虞枝屏住呼吸,脑中一片浆糊,心尖泛出丝丝缕缕的酸楚和难过。   注视眼前的美人,虞枝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年龄,不再是如花年纪,再有两年便是半老徐娘了。   虞枝蹙眉,稍稍攥紧绣帕。   虞枝没发话,两个美人也不敢乱开口,依旧仰好脸蛋。   只有绿漪关切道:“娘娘。”绿漪亦发觉眼前美人与虞枝生得像。   虞枝摇头,且容她静静。   半晌,虞枝深深吸一口气,微微发麻的酸意过去,虞枝更多的是掂着复杂至极的心情。   她没想到成佑帝会这样做。   算了,没必要为这些事烦恼。   反正只要成佑帝对她的感情还在就成,其余虞枝也不在意。   虞枝惯常想得开。   她就是有点......应该是膈应。   加上先前那位宫婢和二皇子带给她的阴影,当下虞枝是不想见成佑帝了。   虞枝面色如常,平声道:“绿漪,你领着她们过去吧。”   绿漪似乎不情愿:“娘娘,那您怎么办?”   虞枝:“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你送完人来接我便是。”   绿漪道:“奴婢领命。”   “两位美人跟奴婢来。”绿漪把六角提灯递给虞枝,对她们道。   “多谢贵妃娘娘。”   许久,绿漪回来后,虞枝同绿漪回明光殿。   .   麟德殿,筵席未散,成佑帝精力消耗殆尽,眼角褶纹层生,面皮透出疲倦,遂去二殿歇息。   成佑帝没吃多少酒,身上酒味不重,但药草味略显浓郁。   自从那夜虞枝挑明,成佑帝看似若无其事,实则大受刺激,又开始给自己灌猛药,可惜无甚反应,软得像条虫。   这气得成佑帝差点大开杀戒,要把庸医全部赐死。   这几年,成佑帝为治病,乃至出宫看了不少宫外医师,医术古怪的游医也看了不少。   该吃照吃,该针灸针灸,成佑帝几乎都照做,然而,只有一时有效,没过多久就萎了。   从开始的暴怒到现在的顺其自然,十分有耐心遵循治疗,等待神迹发生。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虞枝突然发问致使成佑帝再度爆发。   万幸有蔡贤斗胆上前,安抚住成佑帝,这才没见血,成佑帝也暂时停了药。   “东西都准备好了?”成佑帝眼底浮出暗光。   蔡贤道:“陛下放心。”   “人来了吗?”   “就在偏殿。”   成佑帝点头。   成佑帝现在急需发泄,故而叫蔡贤把人给带过来。   这时,蔡贤紧了紧心,恭敬道:“陛下,方才她们过来时是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绿漪姑姑送来的。”   “什么?”成佑帝眉头一皱,声线不悦。   “朕不是说过,不得让贵妃和她们碰面吗?”成佑帝沉下脸,属于帝王的压迫感直直往蔡贤头顶压下去。   蔡贤登时跪地,冷汗涔涔,诚惶诚恐道:“奴婢该死,办事不利,请陛下恕罪。”   成佑帝忍着气,沉声道:“怎么一回事?”   “负责她们的公公不知为何和两位美人走散了,她们不熟悉皇宫,乱走时意外碰到贵妃娘娘,娘娘就让她的宫婢将两人送过来了。”蔡贤颤音回答。   成佑帝:“下去领五个板子,再罚三月俸禄,另外,失职的几人杖刑三十。”   蔡贤大松了一口气。   “把她们送回去。”成佑帝道,“贵妃什么反应?”   蔡贤道:“贵妃娘娘很是惊愕,但是没有做什么,径自回了宫。”没有过来质问成佑帝。   成佑帝眉头紧皱:“备辇,摆驾明光殿。”   话音一落,一个内侍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不见。”成佑帝道。   内侍得令,下去回绝淑妃,却不料淑妃竟然趁守门的内侍们不注意,猛然闯了进来。   “陛下——”淑妃凄楚似的喊道,言语间充斥着各种情绪,一双含泪的美目直直·望向成佑帝。   成佑帝扼腕道:“放肆!”   “淑妃,你竟敢擅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成何体统?!”   “若非陛下不愿见妾,妾也不至于采取这般激进的法子,陛下,妾知道妾此举实为不妥,冒犯了您,可妾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   淑妃泪水涟涟,我见犹怜。   成佑帝冒火的眼睛直直盯着淑妃,今夜多事,成佑帝心情不佳,便收敛不好外放的情绪。   淑妃哽咽道:“端午佳节,所有皇子公主都入宫与陛下同乐同庆,只可怜了妾的四郎,孤零零被困在皇子府中,无一亲人作伴,唯酒消愁。”   成佑帝甩袖:“他这是自作自受,朕对他已网开一面,仁至义尽了。”   淑妃:“是,妾承认,四郎是犯错了,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啊。”   “陛下,您就算不管他了,也要想想大郎啊,您可还记得,当初大郎过世时,紧紧握着陛下的手,用尽力气说出遗言,唯一心愿便是让陛下凝照顾好妾同四郎,陛下您可是答应过了。”   “可是,为何陛下您现在却对四郎不闻不问,纵然他犯错,可四郎他是陛下您的骨肉,与您血肉相连,况您是大夏最尊贵的天子,金口玉言......”   淑妃声泪俱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妾也不求您赦免四郎,只求您抽个空暇去看看他,这些日子,四郎生不如死,什么都吃不下,萎靡不振,瘦了一大圈,浑不像个皇子,而是个没人要的孩子。陛下,妾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求陛下可怜可怜妾吧,妾不想四郎的余生就这样渡过了,若是见到陛下去看他,四郎定会欢喜,重新振作起来。”   一声怒斥被成佑帝咽下,他想起他的第一个儿子,懂事孝顺,很是类他。   成佑帝对大皇子的感情不浅。   淑妃拿大皇子出来,成佑帝不由幽幽叹一口气。   唤醒成佑帝心里那名叫父亲的情感,他内心松动,含怒的声音都平了不少,成佑帝道:“朕,会考虑的。”   “陛下......”   淑妃还有话说,心烦意乱的成佑帝不给她机会,“来人,送淑妃下去好好休息。”   赶走了淑妃,成佑帝脑海中闪过逝去的长子,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成佑帝收敛心绪,去往明光殿。   到明光殿时,已是深夜。   “陛下......”虞枝睁开惺忪眼眸,迷迷糊糊看到床边立着成佑帝,她下意识开口,腔调含混不清。   成佑帝却听清楚了,他道:“宝儿,是朕。”   此话一出,虞枝清醒了不少,她慢慢起身,薄衾从胸口滑落,两条细胳膊赤条条的,上胸袒露,泄出大半雪白细腻的肌肤,白皮肤和红诃子交相辉映。   虞枝揉着眼睛,声含困意道:“您怎么过来了?”   成佑帝的目光在虞枝外露的肌肤逗留片刻,道:“我来同你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虞枝疑惑道。   成佑帝启唇:“今夜你见过那两个人了。”   虞枝一听,明白成佑帝是想说什么了,“对。”   “那两个人对朕有用,并非侍寝之人,你莫要在意。”成佑帝解释道。   虞枝讶然。   可是,若非侍寝之人,那她们是做什么的,成佑帝又为何找了与她肖似的女子?   虞枝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去问成佑帝。   成佑帝接续道:“你要是不喜欢,朕立马就叫人送走。”   虞枝道:“陛下把她们纳入后宫,又是对陛下有用之人,这便是她们的福分,妾怎会不喜?”   “当真?”   “妾何曾诓骗过陛下?”   成佑帝定定注视虞枝。   虞枝垂首低睫,眉眼间适时漾出若有若无的柔弱。   “只要陛下心里有妾就好了,而且陛下不是来了么,妾哪里还会气?”虞枝道。   成佑帝伸手,将虞枝揽入怀中,他道:“朕心中只有你。”   虞枝低低“嗯”了一声。   “那两人,朕没让她们侍寝过,等过去了,朕便同你讲清楚。”   “好。”   虞枝依偎在成佑帝腰间,两个人都没打破温馨的气氛。   许久,虞枝眼皮打架,才问:“那陛下在妾这就寝吗?”   成佑帝摇头道:“你继续睡吧。”   .   距离端午已过去三日。   姜璟现在也无须虞枝再去探望,虞枝如往常一样抚弄采摘的新鲜海棠花,给海棠花挑选适合的水玉花瓶。   这时,明光殿来了一位贵客——淑妃。   她一见虞枝便直接跪地不起,“恳请贵妃娘娘开恩相助我这个可怜人,帮帮我那做错事的孽子。”   虞枝一惊,很是意外。   看淑妃阵仗,她定是下定决心,故才舍下作为淑妃和侯府娘子的颜面,试央求虞枝。   淑妃同虞枝没什么恩怨,熟又不熟,多年来皆是你走你的,我干我的。   “你我同为陛下嫔妃,你无须这样,快些起来罢。”   虞枝说着,欲意扶起淑妃。   “不,若贵妃娘娘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淑妃凄婉道,“贵妃娘娘,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故而才来寻求贵妃娘娘,只求你在陛下面前帮四郎说说话,让陛下去看看他。”   虞枝蹙眉,摇头婉拒道:“淑妃姐姐,关于四皇子,事关前朝,我不过一介后妃,恕我无能为力。”   虞枝不打算掺和这些事,属实麻烦,还有可能给自己招来一身骚。   淑妃却是不依不饶,满脸是泪。   “妹妹,就看在我们同是女人,同是伺候陛下的嫔妃的份上,你就帮帮我罢,你放心,我非忘恩负义之辈,一定会报答你的。”淑妃眼泪珠子哗哗直下。   虞枝看得于心不忍。   末了,在淑妃百般恳求下,心软的虞枝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无奈又妥协地点了头:“那我就试试吧,但不保证成功。”   淑妃顿时大喜过望,眼眶发红,连连言谢虞枝。   虞枝轻轻抿唇,“淑妃姐姐,起来罢,莫要再跪了。”   送走淑妃,虞枝真心头疼。 第10章 陛下他病倒了!   略一思量,虞枝支使绿漪派人去紫宸殿,问一下成佑帝今夜可过来明光殿。   绿漪得令。   一盏茶功夫,派过去的小内侍过来复命,“启禀娘娘,陛下今日会来明光殿。”   虞枝点头,心里并无十成把握。   是夜,虞枝靠在成佑帝怀中,虞枝道:“陛下,有件事我想求一下您。”   虞枝不会绕弯子,直言快语。   成佑帝纳罕,笑道:“嗯?何事,宝儿说来听听,难得听宝儿来求朕,朕自当洗耳恭听。”   虞枝轻声慢语道:“陛下,其实就是四皇子的事。”   一听四皇子,成佑帝似猜到什么,不由皱眉,他道:“宝儿,是淑妃来求你了?”   虞枝微微“嗯”一下,柔声道:“妾想请陛下去看看他,我听闻四皇子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淑妃会......”   成佑帝语气有些不满:“淑妃一来求你,你就答应了?宝儿,你可知四皇子之事的严重性?”   虞枝嘟哝:“妾自然不知,可是妾应承下淑妃的央求,不能言而无信。”   “陛下,您可同意?”   成佑帝目视虞枝,即便过去十年,虞枝仍然保持着少女的天真单纯,没有被深宫的阴私腌臜事所污染,也从未恃宠而骄,没有滥用成佑帝给予她的特权。   成佑帝欣慰又高兴,可又有着无奈,天真单纯并非坏事,却也不全是好事,就好比现在。   旁人说些可怜话,装装柔弱,虞枝便不顾其他,答应帮扶他人。   成佑帝摸了摸虞枝的脸,语调温柔,言辞中却透出帝王无情,“宝儿,就算你说,朕也不会有所动容,朕对那个逆子已失望透顶。”   虞枝默了默,踟蹰道:“陛下,在妾心中,您不仅是一国之君,更是父亲,是天下为父者、为君者的楷模,四皇子犯下滔天大祸,却也受到惩罚,妾虽不知四皇子到底所犯具体何错,但陛下您既饶他一命,就说明陛下您心里还是认这个四子的,血浓于水。”   “陛下......”虞枝软化嗓音,目中哀求。   成佑帝:“你呀,就是太善良了。”   虞枝眉眼弯弯,又笑道:“还不是陛下护的。”   成佑帝悦道:“这倒是不假。”   当年他微服出游,于江南一方小县吴县邂逅虞枝,对虞枝一见钟情,遂将其纳入宫中。   成佑帝曾以为自己对虞枝的喜爱不会维持许久,然事实证明,这股感情并未消失,反倒在日复一日中愈来愈浓郁。   他已然离不开虞枝。   即便他遭受罹难,也从不会去伤害虞枝。   有时候,成佑帝在想,倘若他再早些遇见虞枝......   虞枝见成佑帝有意回避四皇子的事,她纠结了一下,道:“听说一月之后就是四皇子的生辰,陛下,要不要去......”   “好了,该睡了。”成佑帝截断虞枝的话,“此事往后再议。”   .   清晨。   成佑帝前一脚离开,姜后一脚姜璟就过来给虞枝请安。   虞枝道:“都说了等你伤完全好后再过来,你怎么不听话?”   腔调像是斥责,实际满是关心。   “无事,母妃,儿臣身子骨好,恢复力强,儿臣铭记母妃叮嘱,是等伤势痊愈后才来给母妃请安。”   姜璟是全须全尾站在虞枝面前,长身如鹤,温文尔雅。   前几日端午宴上他可还坐着轮椅,虞枝眼中不确信,细细打量姜璟,重点关注他手上的脚,她询问道:“真的好了?”   “自然。”   “没有什么后遗症罢?”   “母妃安心,并无。”   虞枝展眉,她隐隐得知二皇子的腿似乎治不好了,落了腿疾。   谁知是真是假。   反正虞枝知道后心里偷摸摸笑了一会儿,该!   郁闷的一大早,虞枝听到好消息,妩媚娇艳的脸庞终于抹出欣喜的笑容。   姜璟给虞枝沏了一杯茶,温声问道:“母妃,可是又有烦心事了?儿臣愿为母妃分忧。”   “又被你看出来了。”虞枝无奈道。   姜璟回道:“您是儿臣的母妃。”   “儿臣愿闻其详。”姜璟盯她,语气认真。   虞枝扶额,犹豫着将自己的烦恼诉说出来。   “哦?原来是这个。”姜璟似笑非笑,“母妃是真心要帮淑妃吗?”   虞枝抿抿唇:“我是不太情愿的,可熬不住淑妃......一个没留神,话都说出去了。”   姜璟语调不着痕迹真心了些许:“儿臣可以帮母妃。”   “会不会太麻烦了?”   “无妨,为母妃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母妃尽管放心,且儿臣对四弟亦是有许愧疚,此事是儿臣经办,查出四弟罪证,但儿臣认为四弟不过是不懂事才糊涂犯错,尚可补救。”   虞枝略微拧眉,道:“那就有劳你了,令容。不过其余事你就甭管了,只要让陛下答应去见四皇子即可。”   成佑帝对四皇子一事敏感,虞枝可不想姜璟为四皇子过于费心,甚而引火烧身。   “儿臣晓得。”   虞枝颔首,接着又和姜璟聊了些闲话,忽而,虞枝想起姜璟伤好,那或许该重启选妃一事了。   虞枝顺口道:“令容,如今你伤势已好,那挑选太子妃一事当提上日程了。”   “赏花宴就不再办,我叫人去把长安世家贵女的样貌给画下来,先由我甄选一番,你再从画像中择选,如何?”虞枝说出自己的盘算。   姜璟闻言,眸光略变,眼睑悄然拓下阴郁的翳影。   稍微算一算,自他十九岁从边疆回来,因东宫无妃,亦无姬妾,清心寡欲到极点,虞枝可能是从哪里听到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有点怀疑姜璟有龙阳之好,遂有同他提及过择妃一事,试探姜璟。   姜璟失笑,随口两句将此事搪塞过去,刚好打消虞枝的疑心。   那时,虞枝并未上心,她其实也不急。   不过,人总会变。   上一回赏花宴可知虞枝是用了心的,这次又问......   姜璟敛眸,眼珠乌漆,透出诡异之色。   胸腔内冰冷的血肉之物发出沉重而躁动的响声,在姜璟耳畔盘踞。   他怎么好说他对女人根本没有兴趣,当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过,世间怎会有男人不喜欢女人,这显然不正常,早已将自己伪装得无懈可击的姜璟断不会让自己露出这个破绽。   何况,在虞枝心中,他很完美,是会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储君。   为维持虞枝心中形象,他能避一时便避一时。   收敛思绪,姜璟恢复如沐春风的笑容。   看着姜璟的笑,分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虞枝莫名其妙吸了一口凉气。   奇怪,天变冷了么?   虞枝右顾窗棂,窗外晴空万里。   “母妃。”   姜璟的嗓音拉回虞枝。   姜璟平视虞枝,口吻极淡:“此事且再放一放,儿臣近来事务繁多,暂时没有其他精力,母妃该知道,儿臣遵循母妃的话,养伤期间几乎没动过政事,故现在政务都堆积成山了。”   虞枝顿时自责。   “此事是我顾虑不周,操之过急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先着重处理眼下政务罢。”虞枝想了想,“还有四皇子这事,你也别管,太麻烦了。”   “无事,儿臣正好有事与父皇商议,恰好方便在父皇跟前提一下。”   “......那行吧,你别勉强自己,注意身体。”   “母妃才是,珍摄贵体。”   虞枝心里熨帖,“你可用了早膳?”   姜璟:“未曾。”   虞枝道:“留下来用早膳。”   姜璟温笑道:“儿臣遵命。”   用完朝食,姜璟告辞,虞枝吩咐人去清宁宫一趟,就说自己身体抱恙,不去请安了。   虞枝犯懒了。   按照惯例,后宫中每一个人向皇后晨昏定省,不过成佑帝下令虞枝可去可不去,全看虞枝自己心情。   帝王偏爱让后宫中所有嫔妃都眼红妒忌,那时还年轻的虞枝不知,每天都被成佑帝折腾,哪里还有闲力气起来去请安?   成佑帝这么说,没想太多的虞枝就这么照做了,好一段时间都没去请安。   直到后来她偶然听到嫔妃议论她,被所有嫔妃不喜,还被陷害过,虞枝后知后觉是自己风头太胜,在旁人眼中她这是恃宠而骄,且不顾忌皇后颜面,不把皇宫看在眼里。   摸清其中厉害干系,虞枝为避免和皇后等人冲突,低调做人,日后遂规规矩矩给皇后请安了。   但也非日日去,譬如虞枝惫懒时,没心情时。   而且,虞枝明白皇后不喜欢她。   思及此,虞枝久远的记忆回溯。   她刚入宫时,成佑帝直接免了她对皇后的跪拜礼,还有屈膝礼,也就是说她无须像皇后行礼。   幸好虞枝不是傻子,日常行礼是有必要的,她不愿张扬行事,成为焦点。   .   太子办事历来让人安心。   不出三日,姜璟来请安时便说成佑帝点了头。   虞枝遂差人知会淑妃一声。   次日,淑妃就来虞枝宫里道谢,并捎带不少谢礼。   虞枝不想收,无奈淑妃强塞。   淑妃打量虞枝,似是感慨羡慕道:“在陛下心里贵妃妹妹当真是最重要的。”   她办不成的事,虞枝轻而易举办成了,果然,她当初舍下面子来求虞枝是正确的。   淑妃承认自己心里对此不平衡,妒忌又不甘,可是任虞枝再得宠,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后宫嫔妃皆知,虞贵妃不能生。   淑妃更知,虞枝并未记入皇家谱牒,只因宗法规定,除皇后外,嫔妃生育皇子才有资格将名字编入谱牒中。   而虞枝膝下太子,并非亲生,又不再同一族谱上,任太子再优秀,再和虞枝感情好又如何?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这半路凑合的假母子?   虞枝不失礼貌地笑笑,并未回答。   她心里在想,四皇子的生辰一过,再不久便是成佑帝四十三岁生辰,她得想想送什么礼好。   收敛思绪,虞枝瞧了瞧淑妃,先前憔悴得不似人样,如今容光焕发不少。   此后,淑妃时常去紫宸殿寻成佑帝,拉成佑帝去留有他们少年足迹的地方,追忆往昔,锲而不舍打感情牌。   成佑帝间或去淑妃宫里坐坐,这是虞枝让成佑帝去的,以生辰礼作为交换。   可以说是虞枝烂好心,其实是淑妃作为母亲为四皇子奔走的努力触动到虞枝。   虞枝母亲是难产去世。   .   白驹过隙,四皇子生辰的前一天。   明光殿,虞枝正拿着一册话本子瞧,突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神色惶惶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虞枝目光从纸张上移开,俯视地上内侍,神色平和。   内侍道:“娘娘,陛下他、他病倒了!”   “什么?”   虞枝登时起身,大惊失色,手中话本子直直委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未来现代。   姜·即将毕业男大学生·璟:听闻“噩耗”,即将回来继承亿万家财。   姜璟再见他爸掩面落泪的小某某,笑了笑:父亲大人,预备GG吧。   一路好走,不送√   注:补个谱牒设定。 第11章 安神香   虞枝慌慌张张赶到紫宸殿时,殿门外有数十人千牛卫把守,气氛森严庄重。   虞枝一颗心高高吊住,对着毫无让路之心的禁卫颤声道:“让我进去。”   千牛卫大将军挡住虞枝,面无表情作揖道:“贵妃娘娘,很抱歉,您现在不能进去!”   虞枝皱眉,气质骤然平添几分威仪,声线略冷:“我为何不能进去?谁说的?我乃陛下亲封的贵妃,陛下病倒,我有权利探视。”   大将军躬身道:“此为太子殿下的命令,我等不敢不从,烦请贵妃娘娘谅解。”   成佑帝病倒,千牛卫便听从太子命令调遣。   闻声,虞枝微讶,旋即面色和缓些许,她才要开口。   听到外面动静的姜璟从殿中出来,他喊道:“母妃。”   众千牛卫立刻道:“见过太子殿下。”   “无须多礼。”姜璟微微点头。   虞枝则仰头一喜:“令,太子,我要进去看看陛下。”   姜璟却摇头,面露为难道:“父皇现在需要静养,御医和母后正在照料父皇。”   虞枝默了一瞬,听出一视同仁的言下之意,泄气道:“那好吧,你父皇他怎么样了?”   姜璟走下汉白玉阶,注视她稍显苍白的面色,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只是气急攻心,暂时昏厥过去,御医已诊治过,不日苏醒。”   这十年来,成佑帝龙体康健,可从未出现病倒的情况,是以虞枝一时忧心忡忡,故而并未深想,比如倘若成佑帝只是气急攻心,何以守卫森严?   起初听到成佑帝出事,虞枝只觉自己心中一片天塌了下去,她腿脚发软,差点站不住。   如今听姜璟解释,虞枝像吃了定心丸,紧张不安的心这才好了不少。   “那怎么会突然病倒?”虞枝说着回想近日与成佑帝相处的画面,没有看出病容,只是还会嗅到药味。   莫不是隐疾发作了?吃药已然压不住了吗?   虞枝不住胡思乱想中。   姜璟轻声道:“母妃,且跟儿臣来。”他的话语无形中携带安抚意味。   虞枝回神,领会到姜璟意思,与他去无人处。   姜璟不紧不慢道:“父皇今儿起意去四弟府上,结果四弟刚好在说些浑话,父皇听到后被刺激到,便气昏过去。”   “怎么会?”   谁知道在四皇子生辰前一日,成佑帝会心血来潮悄然去往四皇子府,恰好撞见吃醉酒的四皇子在大放厥词。   “父皇就是偏心,被那个出身贫微的虞枝迷得丧失心智,竟然轻易定了姜璟为太子,那我又算什么?太子之位本该是我的!”   “他姜璟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宫婢生的,如今父皇还把他看得愈发重。”   “哈哈,父皇更是越老越糊涂!”   “呸!他根本就不配是我父皇!”   “......”诸如此类愤懑骇人之言。   四皇子完全不像淑妃口中那般消沉孤寂,反倒日子过得很是不错,还有心情在发泄不甘愤怒。   旁人想不被气倒都难。   四皇子口无遮拦,大逆不道,自作孽将后路全部堵死,把淑妃前期做的努力全搞砸,再无转圜余地。   虞枝忍不住生出些许自责,若非她心软答应帮助淑妃,若非她劝说成佑帝去四皇子那,说不定成佑帝就不会出事了。   想到这,虞枝脸色再度白了白,脑袋一空,双腿似抽干力气,都站不稳了。   幸好姜璟及时出手,扶住虞枝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   他好像明白虞枝心中所想,宽慰道:“母妃莫要在意,此事与你无关,您不过是好心相助,谁知四弟如此狂妄,又恰好被父皇听到。”   “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舒服。”虞枝垂首,咬唇按住自己发闷的胸口。   此事,多少与虞枝沾点干系。   姜璟启唇:“假使母妃这样想,那儿臣才是罪魁祸首,是儿臣说服了父皇,母妃不过是帮凶,是以,这件事错在儿臣,绝非母妃。”   虞枝一听,反驳道:“你莫要这样说。”   确定虞枝可以站稳,姜璟默默收回手,长指略屈。   他道:“既然母妃不认为儿臣有错,那母妃也自当无错,错的是旁人,这样想,母妃可有好受些?”   虞枝把姜璟的话在脑海中过了几遍,觉得不太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迟缓点头。   姜璟淡笑,神色温和如水。   在他耐心安抚下,虞枝逐渐想开,心口郁气得以消弭。   蓦地,殿门处传来不小的动静,姜璟同虞枝踱步回紫宸殿前的丹樨处。   只见德妃以及杵着拐杖的二皇子正在和闹腾,嚷嚷着要进去,而禁卫尽职尽责,如牢不可破的门神般固守住大门进口。   二皇子道:“区区禁卫将军,竟然敢阻拦本皇子?放肆!”   大将军面如古井,不卑不亢道:“二皇子殿下恕罪,此为卑职职责所在。”毫无让路之意。   二皇子见状,气得要摔拐杖,二皇子妃忙不迭阻止住二皇子的暴怒行为,若是真摔断了,接下来出宫可是要被抬着回去的。   德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让我们进,那陛下情况如何了?陛下为何病倒了?他醒过来了吗?还是......”   德妃心急如焚,喋喋不休。   而旁边的淑妃神色惶惶,但面色透出某种古怪和心虚,沉默不语。   成佑帝去四皇子府的消息尽数封锁,除去少数人,没人知道此事。   姜璟掠过正紧紧攥着帕子的淑妃。   彼时,成佑帝其他的皇子公主基本到齐,他们面上都写着满满当当的担忧,至于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这就不得而知了。   “紫宸殿前不容喧哗,还望诸位切记遵守。”   姜璟的声音响起,众人嘴巴骤停,纷纷看过去。   见姜璟身侧的虞枝,二皇子目光一顿,随后愤愤不满道:“三弟,是你下令不让我们进去的罢。”   姜璟淡扫二皇子一眼,那一眼有种让二皇子心中所有想法无所遁形的力量。   二皇子神色一僵,忍住退缩的念头,腿伤在作疼。   姜璟不疾不徐道:“孤是照御医医嘱行事。”   “诸位无须担忧,父皇只是近日处理太多政务,劳累过度罢了,孤知道你们都关心父皇龙体健康,但御医说过,父皇需要静养,今日还望诸位莫来打扰父皇了。”   姜璟用一句话安抚住皇子公主们的情绪。   其中,二皇子仍然不满,他虽好美色,但脑子并未坏掉,敏锐觉出什么。   成佑帝龙体安康得很,怎会突然病倒?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姜璟不好惹,可即便如此,二皇子也要冒着风险争取看成佑帝一眼。   二皇子道:“我们是父皇的子嗣,凭什么不能进去,现在父皇病倒,我们作子女的更该进去探望,以尽孝道,倘若我们在父皇病倒时未能侍疾,定然被人所诟病,不忠不孝。”   一想到姜璟可以随意决定他们是否可入殿中,二皇子心中憋屈愤恨更甚。   “二哥,孤从未妨碍兄弟姐妹来尽孝,明日你们便可正常来侍疾。”姜璟保持素日平和沉静的神情,口吻如常,却令人信服,让人不由自主遵循他的话去做。   说着,姜璟看着二皇子,二皇子一下哽住。   太子品性随和温柔,可不代表谁可以无视他的威仪,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全程,虞枝一言不发,她相信姜璟可以处理好这些,且她也不想和二皇子说话。   沉默寡言的六皇子开口:“我认为三哥说得对。”   二皇子闻言,转头瞪了六皇子一眼。   “二哥是对孤有意见么?”姜璟冷不丁道。   二皇子霎时冷汗津津,低头道:“没有。”   姜璟莞尔,衣冠楚楚道:“日后若是有,孤洗耳恭听。”   二皇子这人有脑子,但没长齐,养伤期间都不忘和姬妾厮混,更遑论现在心思几乎昭然若揭,兴不起风浪。   不过时机到了,姜璟要推波助澜,让二皇子这簇风浪升得更高。   这样,游戏才有趣不是么?   二皇子缄默。   “贵妃妹妹,你可有进去?”德妃蓦然插进话来。   虞枝摇头。   德妃心里霎时舒坦不少,觉得公平。   这时,里面的皇后和御医出来。   成佑帝病倒,皇后前来照料,无可厚非。   “这是在做什么?”皇后道,视线掠过姜璟以及他身旁的虞枝。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皇后娘娘,陛下还好吗?”德妃问道。   “御医,父皇怎么样了?”   皇后看了御医一眼,御医简短叙述成佑帝龙体情况,如姜璟所言,成佑帝是因积劳成疾才会突然病倒。   御医都这么说,那二皇子等人只好消了进去的念头,作鸟兽散。   其中六皇子被皇后叫过去。   姜璟轻声对虞枝道:“母妃,今日您先回去罢,您放心,父皇这边有儿臣在。”   虞枝道:“好。”   .   夜色浓稠,明光殿。   虞枝睡不着,一颗心要上不上的。   绿漪道:“娘娘,该就寝了。”   “我睡不着。”   绿漪道:“奴婢知道您担心陛下龙体,可就是这个节骨眼上,娘娘更要保重贵体,而且适才太子殿下吩咐人送来安神香。”   虞枝微怔,欣慰道:“他真是有心了,这时候还记挂我。”   绿漪道:“太子殿下对娘娘自是好得没话说。”   虞枝赞同点头。   “那娘娘就莫要辜负太子殿下的孝心,娘娘只有睡下,奴婢才能点燃安神香。”   “行吧。”虞枝闭了闭眼,决定就寝。   约莫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本无困意的虞枝躺在床上不久后睡了过去。   .   天光普照,今儿是四皇子生辰。   苏醒的成佑帝下一道圣旨,淑妃管教无方,德不配位,降位为五品才人。   一夜之间,淑妃从后宫主位被拽下,皆因四皇子。   至于成佑帝为何这时候才罚淑妃,无人得知。   原本翘首以盼的日子成为陷入困顿绝地的时候。   被贬的淑才人欲意求见成佑帝,成佑帝根本不见她,她若是跪,便让她跪。   成佑帝视而不见。   与此同时,成佑帝的龙体依旧没好。   他不仅是被气到,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体内多年来积累的药毒猝然爆发,使成佑帝倒了下去。   四皇子恰好作为一根引火线。   这几日,成佑帝卧病在床,皆是皇子公主们轮流来给成佑帝侍疾,成佑帝不许后宫嫔妃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淑妃的影响,就连虞贵妃都没召见来。   众说纷纭,暗流涌动。   不知从哪天开始,来探望成佑帝的皇子公主意外在成佑帝身边发现一位侍疾的宫妃。   初见以为是虞贵妃,定睛再看才发现是与虞贵妃肖似的女子。   且不止一位,有两位,出自柔仪殿。   她们分别叫鱼萤,玉昙。   二人渐次陪在成佑帝身边。 第12章 孔明灯   “娘娘,该用晚膳了。”绿漪道。   虞枝恍若未闻,一味沉默,半靠在软塌上,撑着下巴望向窗外,脸上拢着轻纱般的愁色,眼中裹挟一团纷乱的郁气。   榻头的小几上放置小型冰鉴,方方正正的冰块上冒出白色冷雾气,袅袅飘升,浸染虞枝的小脸,使其脸色显出几分不正常的霜色。   虞枝在这坐了快一日,早膳未用,午膳浅尝仅仅一口。   绿漪和绿萝面面相觑,不由想到这半月来宫里发生的事。   要说如今这后宫谁的风头最盛,当属柔仪殿的两个美人,御前侍疾,荣光无两。   成佑帝素来宠爱虞贵妃,现在却纳了两个和虞枝有八分像的美人,其中之意谁知?   这段日子,宫里议论不止,流言蜚语发酵,虞枝难免知道了些。   无形之中,虞贵妃在后宫的地位竟显得有些尴尬。   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虞枝脑海中回忆不久前成佑帝对那两位美人的解释。   虞枝信了,很快忘记这件事,可是如今他让进宫不到三个月的美人侍奉在侧......   她想了一日,都没弄明白什么来,她感觉自己好像钻进一个牛角尖,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心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一点一旦地消磨,从她指缝中流逝,无色无味无形,她挽留不住。   心情略酸,且微妙。   而且这半月,都不见成佑帝龙体有好转的消息。   “娘娘。”绿漪再次唤道,这次终于叫醒虞枝。   “怎么了?”虞枝侧首。   绿漪道:“该用晚膳了。”   虞枝蹙起秀眉,脸上写着毫无食欲,摆手道:“撤下罢,我没胃口。”   任谁看皆知虞枝心情不太好。   “娘娘几乎一日没进食了。”绿漪道。   “我无事,不饿,我知道你们顾忌我的身体,可我真的不饿。”见虞枝态度坚决,绿漪和绿萝急在心里,却只能作罢。   大致过去小半时辰,姜璟到访,过来时袍裾带风,步履沉稳。   姜璟面色担忧,直言道:“母妃,儿臣听说您今日都未进食。”   虞枝稍作愣神。   因成佑帝卧病修养,故而姜璟这半月来政务繁冗,忙到都脱不开身,虞枝遂让他暂时省了请安,专心处理手中政务。   近来黄河不少地区出现旱灾和洪水,有的地域甚至闹起饥荒和蝗灾,姜璟日夜奔波,身心乏术。   因上回四皇子一事,朝廷处置不少旧官,新补上去的官员很多都是寒门出身,虽天资聪颖,可对事务仍不太熟悉,还要勤加学习。   同时姜璟重用寒门,即是变相在与朝中以右相为代表的世家势力对着干,前朝正处于水深火热中。   虞枝道:“不过是小事,你现在该着重忙你手头上的事。”   “对儿臣而言,您的事即是大事。”姜璟端量虞枝,眼神充满关切,他道,“假如儿臣连您都照顾不好,害的您贵体有恙,又何以治天下?”   “母妃提不起食欲,那可以用一碗粥么?不然儿臣实在担心,也无瑕处理政务了。”   “我知道了。”再让姜璟说下去,虞枝都忍不住认为自己不吃饭是大错特错。   姜璟眉眼舒开,立刻吩咐绿漪,不多时绿漪送进来一碗糯米粥,姜璟端到虞枝面前。   虞枝接过玉碗,舀起细粥小口地吃。   姜璟提醒道:“您小心烫。”   虞枝垂睫,眼中情绪起伏,极轻地“嗯”了声。   粥很甜,温度刚好,温意从舌尖流连至心尖。   自姜璟长大,很多时候虞枝都觉得姜璟才是长辈,而她是受他照顾的小辈。   虞枝遏制不住生出一点歉意,明明是姜璟母妃,却要受他的呵护。   想到这,虞枝停下舀粥动作,对姜璟道:“好了,令容,我会吃完粥的,你回去罢。”   姜璟却是摇头,眸光似潺潺溪流,淡笑道:“无妨,现在儿臣觉得还是看着您更好。”   姜璟惯来说一不二,虞枝没办法改变他的注意,只能不了了之。   虞枝无奈地继续吃粥。   等她吃光粥,姜璟一手递给虞枝白帕,一手接过空碗,再叫绿漪过来收拾干净。   姜璟道:“母妃,儿臣这些时日太忙,一时忽略了您,儿臣深感抱歉。”   虞枝揩去嘴角粥渍,飞他一眼,柔声道:“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还需要你的照顾吗?”   姜璟出神半晌,冷不防道:“宫里的事您莫要放在心上,不值得。”言辞吐露暖意。   虞枝顿了顿,心口安定,她展颜一笑,道:“好。”   今日虞枝异样,只是她不适应,没有做好准备。   毕竟她当了太多年的宠妃,心境尚未完全转变。   虞枝踟蹰片刻,问道:“都半月了,你父皇他还病着,到底什么时候才好?”   姜璟掂量道:“约莫还要静养一月。”   “您若是担心父皇,不如去看看父皇?”   虞枝抿抿唇,脸色犹豫,手指蜷缩。   姜璟不着痕迹地直视她,许是殿中烛火明明灭灭,致使姜璟的眼珠看上去晦暗不明。   鸦雀无声。   末了,响起虞枝清婉的嗓音:“还是不了。”   既然成佑帝有人衣不解带地照顾,虞枝便没必要再去凑了。   话毕,虞枝偏头,远远望着前方几上尚未绣好的玉带。   姜璟见虞枝侧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姜璟挑了一下眉。   玉带是虞枝要送给成佑帝的生辰礼,虞枝的绣工很好,但她已有经年未拿起过针线了。   半晌,姜璟提议道:“假若您心里仍不放心父皇,不如放天灯为父皇祈福,如何?”   天灯即孔明灯,是人们寄托愿望、许愿祈福的载物。   过去的每一年,在母亲忌日时,虞枝皆会为亡母放一盏天灯,祈愿在地下的母亲平安,同时虞枝还会为姜璟的过世母亲放一盏。   虞枝生母与姜璟母亲的忌日在同一天,她也是在养了姜璟一段时间后才得知的。   思念亲人时亦会放天灯,为亲人写上祝福语,虔诚希望他们在吴县幸福快乐。   这十年,虞枝从未回去省过亲,仅通过寥寥无几的书信。   “好,可是现在很晚了。”   “来得及,儿臣做一盏便好。”   “你还会做这个?”   “当然,从书上学过,略知一二,且儿臣也做过不少,手法不说娴熟,还过得去。”   虞枝惊讶之余叫人去准备孔明灯的材料。   等材料上齐,两人去了外殿,姜璟坐在月牙凳上开始挑选柔韧有度的薄细长竹篾。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竹篾,指骨微微凸起,透出几分强劲。   “不能让你一个人来。”虞枝欲意帮忙。   姜璟道:“母妃为儿臣打下手便好,竹片锋利,儿臣怕刮到您。”   看着姜璟娴熟的样子,虞枝悠悠收了即将伸出去的手,她对怎么做孔明灯是一窍不通,也怕自己帮倒忙。   思及此,虞枝惭愧,似是有感而发道:“令容,你这样,我总感觉自己没用。”   姜璟一听,道:“母妃切莫妄自菲薄。”   说着,姜璟撩起眼皮,眼中溢出恰到好处的孺慕,声音正正经经:“在儿臣心中,您温柔良善,亲切婉约,会插花会刺绣,写的一手好字,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   “儿臣倍感荣幸。”   姜璟的直白令虞枝略感羞赧,不知道该回什么。   就这么安静下来,姜璟专心做手中活计。   不多时,姜璟做好底盘,底盘上放好可燃烧的松油,他又把竹篾扎成方架,再糊上白色宣纸,举止优雅悦目。   不像是在做天灯,而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一盏茶凉透的工夫,姜璟做好一盏简朴精细的孔明灯。   “您来题字罢。”   笔墨已备好。   虞枝接过孔明灯,打量孔明灯的样式,愣了愣,忽然觉得熟悉,她想起过去送到她面前的孔明灯,某个想法在心中酝酿成形。   “从前......你送给我的孔明灯都是你亲自做的?”虞枝仰头看姜璟。   姜璟沉吟道:“嗯。”   虞枝眨了一下眼睛:“那你去边疆那两年我收到的孔明灯也不会是你......”   这些年,每次虞枝给亲人祈福时,都是东宫那边送来的天灯,虞枝觉得天灯样式好,也扎实,便一直用着。   即便有两年姜璟去了边疆,东宫仍不忘送来天灯。   虞枝始终认为是姜璟吩咐东宫的匠人做的。   “是儿臣做好后差人千里送回来的。”姜璟平叙道。   虞枝张了张口,愕然又茫然。   “该题字了。”姜璟轻如春日流水的声线唤醒虞枝的神智。   “......嗯。”   “有劳你了,令容,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姜璟道:“母妃现在不是知道了么。”   虞枝无奈道:“你呀。”   起初送天灯只为讨好虞枝,拉近他和虞枝的距离。不过最初的天灯不是他亲手制成,他可没工夫去做那种事。   为达目的,姜璟是从方方面面讨好虞枝。   不料后来,虞枝自作主张,自以为善意地为他母亲放天灯,为他祈福,甚而拉着他一道放天灯,次数多了,姜璟就不喜欢虞枝用旁人做的孔明灯了。   此事不该假手于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拿起书,费心钻研,再而动手制作天灯?   姜璟记不清了。   虞枝拿起蘸饱墨水的笔,在孔明灯外糊的宣纸上写下四个簪花小字:平安康健。   “好了,可以放灯了。”   姜璟神思拉回来,朦胧灯光下,温馨宁静,虞枝的背影纤弱又柔和,如一块天然去雕饰的美玉,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沉溺在她散发出的温柔中。   姜璟笑了。   他想起来一件有趣的事——与虞枝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好听,她没直接表示,只是口中念喃几遍“姜无”,随即就给他改了字。   虞枝不知道,当时姜璟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的不喜欢。   “以后你就叫姜璟了。”   虞枝怕姜璟不知道“璟”字为何,特意用笔写在纸上,再拿到姜璟面前,她还解释了“璟”字寓意。   玉之光彩也,高贵、耀眼、祥瑞,是寄托美好期许的一个字。   姜璟内心嗤笑,对此无感,面上努力挤出一抹笑道:“多谢......母妃赐字。”   十三岁的姜璟还不会笑,整个人阴沉沉的。   听到陌生的“母妃”二字,年纪轻轻的虞枝呆呆地看着姜璟。   姜璟觉得她又天真又蠢......又耀眼极了,刺得他心里很是反感厌恶。   从此以后,姜无改名唤姜璟了。   虞枝拿着孔明灯与姜璟来到殿外。   天空漆黑,零星残光,树影飘忽,冷清寂寥。   抬头望天,姜璟把火折子递给虞枝,虞枝用火折子点燃天灯中间的松油,火舌冒出,她慢慢放开它。   眨眼间,天灯便迫不及待腾空而上,飞向寂寂天穹,照亮寂静的黑夜,像是要变成长夜最闪耀的一颗星星。   时间有限,姜璟只做了一盏,一盏也已足够。   虞枝闭目合手,真诚地祈祷,只愿陛下早日安康,无灾无难。   她专注地许愿,而身后的姜璟则将目光放在虞枝身上,瞳仁中倒映出虞枝虔诚的模样。   姜璟捏了捏指腹,无声轻念自己的名字,来来回回在舌尖翻滚。   现在觉得很好听。   “您的期望一定会实现的,父皇很快便会好起来。”   姜璟清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虞枝睁眼,一抬目就撞进姜璟深不见底的眸子中,瞳色比这长夜的颜色更加浓郁深邃。   见虞枝回头,姜璟露出无可挑剔的笑。   虞枝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   比如姜璟没有给自己做灯。   比如说姜璟面色如常,脸上没有表露出一点儿子对父亲的关心担忧,他只是在为虞枝排忧解难。   出了明光殿,姜璟即刻派人去把孔明灯射下来烧了,就当做是送别成佑帝的践行礼罢。   以表儿子的一点孝心。   【📢作者有话说】   姜小三:宇宙第一好儿子,上孝顺父亲,下关心小||妈。   注:改bug,十二岁改十三岁,人糊涂了T_T 第13章 千秋节   自给成佑帝祈福放天灯后,虞枝胸中积累的沉闷消失,心里剩下的难过也在姜璟的陪伴下而淡去。   姜璟时常要出宫,却仍会抽时间来见虞枝。   许是恐虞枝不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   虞枝心慰。   当然,虞枝并非圣人,多年来与成佑帝的感情没那么容易磨灭。   她自然介意柔仪殿的两个美人,徒然冒出闷气和固执,成佑帝不来找她,她也不会主动过去找成佑帝。   反正有姜璟替她去照看成佑帝,虞枝不必太担忧什么。   早晨,虞枝去给皇后请安,后宫嫔妃云集,不知多少人俱把视线聚集在虞枝身上,含着落井下石、暗嘲讥的意味。   虞枝毫不在乎,认为她们就是闲着没事干。   她姿态端庄,举手抬足间随意而洒脱,面容红润,眉眼如画,状态极佳,显然这些日子她不仅没有自怜自艾,心酸哀痛,反而是吃好睡好。   见此,德妃觉得虞枝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或者说是色厉内荏,隐忍得厉害。   德妃心中毒火旺盛,似是不经意问道:“贵妃妹妹,陛下卧病,难道你就不去探视?”   观了半月多的风向,紫宸殿毫无动静,只顾着召柔仪殿的两个美人,德妃敏锐地感觉到虞枝这一回是真的大势将去。   虞枝檀口张合:“陛下不是不许我等嫔妃过去吗?虽然我担心陛下龙体,可我若执意去,岂不是违抗圣旨?况陛下有此命令,必定有自己考量。”   德妃:“那你可知陛下如今身边可是有两位美人轮流侍疾的,如花的年纪,有时候都不用旁人来了。”   德妃特意强调“年纪”二字。   “是吗?”虞枝吃口茶。   “贵妃妹妹有见过她们吗?”   虞枝未言,德妃以为虞枝是伤心了,再接再厉道:“我家二郎见过她们,惊为天人,那两位美人的姿貌竟然和妹妹生得特别像......”   其余嫔妃不由竖起耳朵听,静静观摩这场好戏。   而今淑妃下台,宫里高位嫔妃也就剩下虞枝和德妃了。   有淑妃的先例在,谁知后面会不会又有老人被贬呢?   “德妃姐姐,你想表达什么?”虞枝反问,徐徐放下茶瓯。   德妃掩唇笑:“我就是怕妹妹孤陋寡闻,是以和妹妹说一下,妹妹就不好奇为何陛下要找两个和你像的小美人来侍疾吗?”   “按常理来说,合该是叫贵妃妹妹啊,在这后宫中谁不知道你和陛下的关系最好了,可是......唉,真是为贵妃妹妹不平啊。”德妃故作姿态,眼中露出一点假惺惺的心疼。   虞枝是比她年轻,不过新进宫的美人比虞枝还要小。   虞枝应付自如:“被陛下召来侍疾,是她们之幸,我们作为陛下嫔妃,当为陛下祈福,而不是在这妄议,争风吃醋。”   话毕,虞枝牵起秀美的唇角,对着德妃笑笑。   德妃瞬间拧眉,声音冷下来:“妹妹什么意思?”   “做好自己的事即可。”虞枝道,“而且也该是我问德妃姐姐,你说这些话来刺激我,有何深意?”   德妃气极,声音发尖:“贵妃妹妹真是生了一口伶牙俐齿。”   换作从前,德妃可不敢在众目之下阴阳怪气她,如今虞枝风光不再,德妃肯定要逮着机会讽刺虞枝,以发泄妒忌和火气。   且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概因二皇子腿疾而加深。   只是德妃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了不少气,沾了一鼻子的灰。   虞枝始终压德妃一头,从前是,现在更是,没了成佑帝,虞枝还有太子,而德妃的儿子,落下腿疾,也没见成佑帝多加关切安慰。   “德妃姐姐过誉了。”虞枝语调平和,不骄不躁,和横眉冷对的德妃一比,就显得德妃有失大体了。   见虞枝这般姿态,德妃哑口无言,只觉撒出来的气都反弹回自己身上了。   她不禁咬紧牙关。   走着瞧,没了成佑帝庇护,她倒要看看虞枝还能高兴到几时。   彼时,虞枝手执精致团扇轻摇,面对众嫔妃,虞枝没有一点难堪和伤感。   也是,毕竟人家膝下可是有个太子。   德妃不再言语,众位失了兴致,齐齐收回视线,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若是让那两位和虞枝碰见......保不准有好戏瞧了。   可惜的是——柔仪殿的鱼萤和玉昙本是被成佑帝藏起来,甫一出来,因要照顾成佑帝,是以皇后体贴地免了她们过来请安。   厅中安静下来,皇后差不多到了。   虞枝搁好扇,仰头望向从帘后出来的皇后。   自从过继了六皇子,年逾四十的皇后的气质完全沉淀下来,不言苟笑,波澜不惊。   虽与成佑帝有嫌,但本人却有皇后风范,是成佑帝的正妻。   似是察觉虞枝在看她,皇后睇眄过来。   冷不丁间,皇后勾起唇,眼神高高在上,含着蔑视与傲慢。   虞枝仿佛没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她想起一件遗落在心里很久的事。   虞枝出了神。   “娘娘。”绿漪的声音响起,将走神的虞枝唤醒。   虞枝下意识道:“嗯?怎么了?”   “寿宴要开场了。”   虞枝:“知道了,拿好东西,这就过去吧。”   一转眼,就到了成佑帝寿辰。   这期间,虞枝未去紫宸殿。   绿萝捧着漆盒,里面装的是虞枝为成佑帝绣的玉带,玉带上绣有诸多繁密经文。   七月廿五,千秋节,成佑帝寿辰。   成佑帝龙体康健,预示祥瑞,阖宫喜悦,举国欢庆。   同时,各地灾情好转,局势稳定,因国库出了不少钱,这次寿辰成佑帝没有大操大办。   但前朝后朝不敢怠慢,不敢马虎,忙碌起来。   天热,寿宴于近傍晚方开始。   含元殿中,落座群臣,成佑帝坐于上首。   这是成佑帝病愈后头一回出席宴会。   成佑帝精神饱满,脸上不见任何病色,俨然是恢复好了。   到献礼环节,皇子、宗亲以及重臣们逐一献上自己准备的寿礼。   其中,二皇子送的是罕见至极的天山雪莲,唯愿成佑帝龙体安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六皇子送的是由数位最厉害的绣女合力织成的江山图,上面有当世大儒的题字,寓意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皆饱含心意,成佑帝高兴,眉飞色舞。   而太子送的则是由万民撰写出“寿”字的一张巨大的方形绢布。   足足用了好几人才将绢布完全在殿中展开来。   只见绢布上遍布各种字迹,真诚而有力,代表百姓对天下之主的尊敬和祝福。   此物是姜璟集齐各地灾区民众的字而制成的寿字图。   看到眼前的图,成佑帝目不斜视,群臣亦是静观之。   刹那间,满殿无声,唯有姜璟平和的嗓音。   “各地百姓得知父皇寿辰至,便托儿臣代他们为父皇祝贺,将此物献给父皇。”   “恭祝大夏君父千秋圣寿,万寿无疆。”姜璟躬身行礼,掷地有声,仪态矜雅。   气氛忽至。   群臣立刻跟着出列站起来,大声道:“恭祝大夏君父千秋圣寿,万寿无疆。”   氛围火热到极致。   “大善!”   “太子不必拘礼,诸位爱卿平身,也回座罢。”   成佑帝大笑,拍手以示喜悦,很明显,太子所送之物才是最得龙心的。   “多谢陛下隆恩。”   群臣跟着笑,坐下后连声附和太子此礼贵重。   座下,二皇子脸色却是不好看,而右相以及一派的人在强颜欢笑。   不得不说姜璟此举极为取悦到成佑帝。   本来姜璟就毫无破绽,无从下手,太子之位坚固,好在而今后宫虞贵妃近乎失宠,他们本来是想从成佑帝下手,提醒成佑帝太子如今势力过大,既有兵权又得民心,只怕是要盖过成佑帝......   眼下却是成佑帝对这位太子殿下是满意又喜爱,再想引起父子猜疑只怕难了。   过往所做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万幸还可另辟旁道。   “太子,寿礼你有心了,朕心甚悦。”成佑帝道。   姜璟道:“父皇谬赞,儿臣惭愧,这寿礼其实与儿臣并无干系,儿臣起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作用。”   成佑帝道:“你将这副寿字图送到朕面前便是送朕最好的贺礼了。”   成佑帝想了想道:“看来朕没有信错你。”   “父皇抬爱。”姜璟谦逊道。   借着此物,成佑帝当众赞扬姜璟近日来为朝野出的一份力,言他临危不惧,任由贤才能臣,平定灾情,赈济百姓,把人力物力财力的损失缩减到最小,其手段果决,出色有效。   原本姜璟因此得民心,然姜璟的寿礼说明民心所向所忠所敬仍是当今圣人,成功打消成佑帝会生出的疑心和不悦。   姜璟道:“为社稷效忠,为父皇分忧,是儿臣本分,且此次赈灾乃诸多朝臣齐心合力所为,儿臣不敢邀功讨赏,父皇当赏赐这些有能之辈。”   这个儿子,大抵是无欲无求,成佑帝也习惯了。   他道:“朕自然要赏,不过朕还是把话先撂这了,若是太子改主意了,尽管来同朕提。”   “儿臣谨记。”   姜璟退回席位,不露声色睨了眼成佑帝,旋即摩挲一下玻璃杯口,神色淡淡地呷了一口葡萄酒。   他眉眼带笑,似乎是融入宴会气氛中了。   过了献礼,即是歌舞。   酒过三巡,成佑帝面露疲态,他不宜吃酒,只象征性小酌一口,脑中不时晕乎。   蔡贤小声道:“陛下,该去紫宸殿了。”   成佑帝脑中顿时清晰,一挥手:“走罢。”   成佑帝挺直身板往帘后而去。   等出了前殿,成佑帝神采奕奕的脸一下子塌下来,遍布阴沉,步履跟着虚浮起来。   成佑帝扶着廊道上的红柱,半晌,他的脸色才和缓些许,露出期待和愉悦。   近两月未与虞枝见面,成佑帝实在思念她。   可一想到自己这病恹恹的身体,憔悴的面容,成佑帝不得不打消念头,足足忍耐到病好才做好准备去见虞枝。   成佑帝不愿虞枝看到他不堪的一面,故才不许宫妃来探望。   虽是这样说,但是成佑帝内心其实很想虞枝来。   虞枝没来,成佑帝失落又起焦躁,只好让柔仪殿的人过来缓解他心中的凌.虐.欲望。   后来虞枝更没来,成佑帝大概知道虞枝是听到什么了。   成佑帝叹息一声,等下去见虞枝时再解释罢。   幸好虞枝好哄,也不会争风吃醋,顶多耍耍小脾气。   思及此,成佑帝失笑,阴郁的心情骤然好转。   “先去侧殿歇息一会儿。”成佑帝吩咐道。   【📢作者有话说】   虞枝:呵呵,渣男,变态。   成佑帝:你听我解释。   姜小三平静道:我不渣不变态,二十四孝好老公,所以,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姜小三(内心):结婚结婚结婚!跟我结婚!   注:今天晚点了(姨妈疼),如晚18点没更,就往后推推了。 第14章 是我   此次寿宴分前后朝。   虞枝到大殿时,灯火明亮辉煌,如焰如昼,流光溢彩,里头几乎已经坐满,俱是女眷,宾者如云。   盛筵不过如此。   “贵妃娘娘驾到。”内侍大声道。   虞枝面绘花钿,眼如秋水,口似朱丹,上着浅色衫子,下搭锦绣红裙,肩臂携彩色织锦披帛,款款而至,绣金裙摆翩跹如片片花瓣,自她身下簇簇绽放,连着带动垂落的披帛。   无人不知,虞贵妃姿质丰艳秾丽。   虞枝一出现,即是艳压群芳,众人望尘莫及。   在场命妇女眷等皆起身,给虞枝行礼。   虞枝上座,环顾四周,未曾瞧见柔仪殿的人,收回视线时德妃朝她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她冲着虞枝笑了笑。   虞枝报以轻笑,心头怪怪的。   皇后后一步过来。   宴席开始,乐师起奏,教坊舞姬献舞,气氛正浓。   宫婢上前给虞枝桌上添酒斟茶。   虞枝小酌一口葡萄酒,眼神时不时往殿门凑去,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第一次和成佑帝将近两月没见,明明她和成佑帝没有吵架,上一回分别时还是浓情蜜意,结果谁都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虞枝胡思乱想了下,便压住自己杂乱思绪,想太多只会徒增烦恼,现在该做的是为成佑帝庆生。   这些日子,闷气全过了。   他什么时候过来?   正想着,虞枝突然感觉自己头有点晕,脑袋像是被强行蒙上一层沉甸甸的布罩,迟钝起来。   虞枝想自己该是醉了。   她本来就不擅长吃酒,酒量很差,可吃点葡萄酒还是可以的,今儿却不知怎么回事吃葡萄酒都吃醉了。   眼下成佑帝还没来。   虞枝心里纠结,她怕自己一走,成佑帝就会过来,起初是想把礼物亲自交给成佑帝的,这下她拿不定成佑帝来的时机,送礼怕是不成了。   再三权衡之下,虞枝悄声站起来,打算去外面醒醒酒再赶紧过来。   才起身,虞枝身子好似被卸掉一半力气,软得厉害,转身时,适才的宫婢上前,问道:“贵妃娘娘,您怎么了?”   虞枝气息不稳道:“扶我去外头。”   宫婢道:“是。”   宫婢扶着虞枝从侧方出殿,从背后看,虞枝的身影摇摇晃晃,若非有宫婢搀扶,只怕是要倒下去。   德妃目送虞枝离去的影子,笑着吃酒。   皇后只是稍微瞥了眼虞枝,古井无波,仿佛不曾在意虞枝蓦然离席,一个宦官过来,对皇后附耳,叙述在前殿发生的事。   听完,皇后眸色幽深。   至于淑才人,神情郁郁,面色颓唐,一蹶不振,正酣的宴席与她格格不入。   根据成佑帝的言行,以及四皇子府上一位奴仆的话,淑才人知道她被贬一事与四皇子有很大干系。   原来成佑帝病倒是因四皇子狂悖之言。   淑才人怎么都没想到成佑帝会在前一日去四皇子府。   前头几日,淑才人才特意去了一趟四皇子府,交代四皇子在生辰时定要好好表现,重获成佑帝信任。   知道成佑帝要来,四皇子高兴,一口答应下来。   可惜四皇子亲手搞砸了淑才人的精心布置。   成佑帝已暗中下令,终身幽禁四皇子,四皇子这辈子都不要想出皇子府了。   不仅如此,成佑帝还叫禁卫驻扎在皇子府,随时巡视监督,限制四皇子自由,让其日夜忏悔,抄录经书和祖训。   淑才人一方面忧,一方面庆幸,庆幸御医没有察觉到,一方面又不得不狠下心来打算拼死一搏。   平日见不到成佑帝,淑才人这才忍着耻辱过来,就为见成佑帝一面。   她得确定一些事。   淑才人内心波涛汹涌。   .   出殿后,夜里凉爽的风让虞枝舒服许多,脑子稍微清晰须臾,又陷入迷蒙中。   与此同时,虞枝身子愈发软绵无力,如一步步脱水的鱼。   因着身体异样,虞枝没有剩余的精力去在意眼下情况,她没意识到什么问题,被动地由着宫婢扶着她走。   “我们去哪?”虞枝有气无力问。   宫婢抓住虞枝的胳膊,恭恭敬敬道:“娘娘,您醉了,奴婢带您去屋里歇息。”   言辞中俱是为虞枝考虑。   “嗯。”她感觉自己真的休息一下。   七拐八绕后,宫婢带虞枝来到一处偏殿侧房中,虞枝坐在床榻上,宫婢道:“娘娘,您先躺一会。”   言罢,宫婢就蹲下来,要给虞枝脱鞋,她的动作与她的声音不同,充满强硬。   当宫婢的手握住她的脚踝时,虞枝猛地一个激灵,浆糊般的意识骤然清醒。   过了太久安生平静的日子,虞枝的危机感退化。   直到现在,她方才觉出不对劲,眨眼想到是酒。   此刻容不得虞枝深思是谁欲图害她,她当机立断,用指甲死死掐自己手心肉。   她本是个极怕痛的人,可现在她不得不用痛觉强行打起精神。   虞枝咬牙提起自己的腿挣开宫婢,她刻意扶着额头道:“不必了,我头晕,你去给我弄一碗醒酒汤过来罢。”   “可是......”宫婢面露为难。   虞枝半边身子都靠在床梁上,声线低缓,如缥缈的烟:“有何问题?我就在这等你。”   “快去罢。”虞枝声音低弱。   宫婢悄悄打量虞枝,眼下虞枝中.药,身体被抽干气力,任人摆布,根本不可能逃走,更遑论虞枝并未觉出问题,她的任务基本达成,接着只要看住她,等安排好的人来便是。   虞枝中的药是一种极为特别的药,初始无力,再而便是真正的药性发作。   思及此,宫婢眼中渗出冷漠。   宫婢沉吟道:“是,奴婢这去给你端一碗醒酒汤来,娘娘且在这等着。”   “好,有劳你了。”虞枝虚虚道,嗓音像从水里捞出来。   待宫婢离开阖上门,虞枝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行渐远,估摸着时辰,虞枝睁开眼,端详四周。   须臾,她咬住唇,几欲要把唇瓣咬出血来。   虞枝深吸一口气,扶住床梁艰难撑起身子,朝就近的直棂窗而去。   好不容易来到窗户旁,却不想窗户竟然是锁住的,根本推不开。   虞枝喘着气,心中焦灼又绝望。   虞枝迫使自己要冷静,牙齿遂更加用力咬唇,唇片溢出鲜红的血珠子,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下了什么药,总之身体无力,软绵绵的,跟虚浮的白云一般。   窗户走不通,虞枝只好往门的方向去,才移动一步,膝盖骤软,骨头似乎支撑不起身体重量,害的虞枝险些滑倒。   好在她扶住梁柱,这才幸免于难。   等支起身子,一股热意自骨头缝隙里钻出来,在血液里闹腾。   虞枝眸光逐渐涣散。   刹那后,她警铃大震,危机感和紧迫感盘桓于心,虞枝强行保持清醒,再度提步,走两步,身子佝偻一下,步履蹒跚,与此同时,虞枝还要分心去听外面动静。   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大门徒然被打开。   紧张忐忑的虞枝被推门声吓到,没等她抬头去看来的是不是回来的宫婢,过度的惊吓使得虞枝寥寥无几的气力骤然消散,她双腿瞬间一软,直直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缕劲风袭来,虞枝被人抱住。   虞枝身体紧绷,下意识拼命道:“放开我。”   “母妃,是我。”   耳边传来的是令人安心的声音,虞枝一愣。   她怀揣希望掀起眼帘,不出所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跌落谷底的心登时提起来,眼眸氤氲,嗓音沙哑,透出枯木逢春的喜悦:“......令容,你怎会在这?”   姜璟凝眉,刚要开口,忽而像是感应到什么,仿佛是来不及多想,一手包住虞枝的后闹手,迅速带着虞枝往床榻下方滚下去。   眨眼间,天旋地转,虞枝同姜璟卷至床榻底下,虞枝在里头,姜璟在外头。   床板之下,漆□□仄,散发出干燥的气息。   姜璟不动声色抽回手,往旁边挪动自己的身体,眼睛往外看去。   虞枝一时弄不清楚情况,头晕心颤,身子绷成一条弓弦,勉强保持冷静,期期艾艾道:“怎、怎么了?”   姜璟竖起手,对虞枝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刻,“门怎么是开着的?”   是二皇子的声音,含着哑意。   “二郎管这个作甚?”   美色当前,色字当头,二皇子没多想,飞快把门甩上,紧接着猴急似的扔了拐杖,把人压倒在床榻上。   很快,床板之上响起男女欢好的动静。   二人情动不已,间或讲些淫.词浪.语。   床底下,虞枝羞耻又窘迫,尴尬到忘记体内异样,手指、脚趾俱是蜷缩起来,脸红了红,又白了白。   相比上头的剧烈,下面显得特别安静,静到诡异。   虞枝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经历,荒唐离谱,更令人在意的是她的身侧还有姜璟。   虞枝根本不敢去看姜璟,艰难侧身,死死闭上眼睛,试图屏蔽掉所有,找个地洞埋进去。   然而,床底下的环境使得人的其他感官十分敏锐,她的耳朵听得比从前更清晰。   无论是上面的响声,还是姜璟冷静平缓的呼吸声,虞枝都听到了。   内外夹击,虞枝隐忍到闷出热汗。   相比虞枝的羞愤欲死,姜璟神色没什么起伏。   姜璟整张脸被阴暗吞没,如带上鬼面具的神明,阴影描摹出他一双眼型极美的眸子。   姜璟清楚地察觉虞枝的情绪,唇角上扬,笑意加深。   有幸目睹虞枝另一面,他觉得挺有意思,心中嫌恶和杀意不知不觉中减轻。   “身上的痕迹怎么还没消?”二皇子目扫她身上青紫。   她流汗喘气,诉苦道:“还不是陛下下手不知轻重,只知道用鞭子抽打我,有时还用各种东西施.虐。”   “父皇的爱好真是独特,莫怕,往后我疼你。”   “嗯......”   动作愈发激烈放.荡。   原本闭目的虞枝在听到这些话时,突然怔住。   原来以为只是二皇子和宫婢苟合,不成想竟是成佑帝的妃子,且虞枝觉出女子的声音竟然和她的声音相似。   虞枝正想时,门外已然聚集到一批来势汹汹的人。   为首是成佑帝,旁边是面露得色的德妃。   德妃听到里头不堪入耳的高昂叫声,女音明显是虞枝发出来的,她心里冷笑,这下人赃俱获,看你怎么逃!   想着,德妃瞥向成佑帝。   成佑帝面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脖子上爆出隐忍的青筋,一根根彰显出帝王的暴怒。   德妃收笑,一把推开门,义正言辞地审判道:“虞枝,你个淫.妇!竟然公然在宫里与人偷.情!”   德妃开口的瞬间,床榻上同步传来交.合着的男女声音。   “是谁更厉害?”   “当然是二皇子殿下了,陛下他根本就不行。” 第15章 一切有儿臣   两道话音甫落,四周陷进冷凝死寂中。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要命般的宁静。   屋里还充斥男女欢好的气息,糜.烂至极。   床榻上二皇子即将脱口的不过脑的浑话一下子被咽回喉咙,兴奋的脑袋像是被泼了冰寒彻骨的冷水,彻底冻结。   女人亦被吓得不轻,惊惧间忘记反应,如惊弓之鸟,一双眼直愣愣看向门口。   万幸二皇子回过神,经验丰富的他扯过被衾罩住他和女人光.裸的身体,将女人的头给压下去,叫人看不到。   二皇子强行冷静下来,听出是他母妃的声音,不过母妃说的虞枝是何意?   二皇子不解。   所有一切的发生不到瞬息。   同时,德妃呆若木鸡,耳朵嗡嗡作响,她听到了什么?   这不是二郎的声音吗?   二郎怎会和虞枝......   她派人给虞枝下药,为保计划顺利,经虞枝口的酒和茶她都掺了药,德妃让她的人盯住虞枝,虞枝一有不对劲便把她带到这里。   她分明是安排了一个侍卫过来,接下来中药的虞枝与侍卫意乱情迷,她带着成佑帝过来,恰好抓住两人苟合......   德妃弄来的药虽非烈性□□,胜在特殊,药性也足够虞枝无法逃脱,只能被情.欲掌控。   如德妃所想,虞枝中药,被她的人带走,然后成佑帝过来,虞枝因着身子不适不在,成佑帝就要去找虞枝。   大抵是天公作美,都无须德妃多做什么,德妃顺水推舟,与成佑帝一道了。   计划本该万无一失......   德妃兴师问罪的气场溃散,整个人如冰雕似的呆立在原地,面上血色骤退,都不敢前进一步去看侧边的画面,更不敢回头去看成佑帝的脸色。   德妃嘴唇迟钝张合,想说话却哑口无言。   “母妃,是儿臣。”   此言一出,兴起无法阻挡的风浪。   德妃心凉了个透彻,惊慌无措如洪水般侵入她的神智。   成佑帝面布阴云绕开德妃迈步进来,周身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他沉冷的目光直直刺进床榻上肌肤相亲的男女,嗓音冰冷无比:“孽障!”   余光下可见地板上散落男女衣裳。   成佑帝握拳,眼前发黑。   成佑帝的怒言唤醒德妃意识,德妃战战兢兢靠近,支支吾吾道:“陛、陛下......”   “父、父、父皇?”突然出现的成佑帝叫镇定下来的二皇子大惊失色,脑海蓦地空白,唯余恐惧。   成佑帝:“出来。”   二皇子胆战心惊,知道成佑帝是在叫被衾下的女人,这一刻,二皇子无比后悔自己和成佑帝的嫔妃厮混到一起了。   早知道这样,他当初就不该被诱惑到,因为女人的脸而被迷惑,一个没把持住......   二皇子试图辩解:“父皇,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母妃。”二皇子向德妃求救。   德妃发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声音抖颤:“陛下,这事一定有误会。”   成佑帝却置若罔闻,执拗地盯着床榻。   床榻起起伏伏,被撑得很高,一想到人是虞枝,成佑帝就心梗到无以复加,背叛带来的痛苦沉重又尖锐。   “陛下他根本就不行。”   这句话深深击中成佑帝的帝王尊严,触动他的逆鳞,使他险些丧失理智。   可打心底,成佑帝不相信虞枝会背叛自己,同自己的儿子苟合。   是以,成佑帝想要确认事实,仅存的理智叫成佑帝想眼见为实,不可依靠声音就认定是虞枝。   然而,滔天的怒火已然是压不住了。   “虞枝,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成佑帝几乎是低吼,脸上青筋狰狞,眼中俱是暴风骤雨。   床板下,虞枝又惊又怯,屏住呼吸,陛下怎会以为是她......   虞枝交织的上下羽睫宛若蝴蝶振翅般不住颤动,泄露她此时脆弱的心境。   听到成佑帝的吼声,姜璟凝眄虞枝,浸暗的眸子浮动不明情绪,无声轻笑。   二皇子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成佑帝是误会什么了。   成佑帝定是以为同他欢好的人是虞枝,故而才会这般生气,可是不是虞枝啊,如此说来,只要解开误会,成佑帝肯定不会怪罪他了,顶多是吃点小苦。   想到这,二皇子心弦一松,他立刻把被窝里的女人提起来。   “父皇,她不是贵妃娘娘,儿臣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贵妃娘娘啊。”二皇子道。   闻言,成佑帝神情微凝。   “陛、陛下。”被窝里的女人露出真面目,不是虞枝,是柔仪殿的玉昙。   提心吊胆的德妃懵了,是玉昙,那虞枝去哪里了?   见到玉昙,成佑帝火气骤降,不是虞枝,不是她就好。   二皇子见状,面色肃然,趁热打铁道:“父皇,都是这个女人勾引儿臣,儿臣在去给您侍疾时这个女人就明里暗里给儿臣送秋波,但儿臣从未让她得逞过,只是今日是父皇生辰,儿臣多喝了几杯,一时不察被这个女人趁虚而入。”   “父皇,儿臣是无辜的。”二皇子声泪俱下。   二皇子这一招过河拆桥,把自己指摘得一干二净,话里话外把自己当做无辜被勾引的人,而她则是犯下大罪的人。   玉昙听言,霎时恼怒气极,又生出委屈,她指着二皇子的鼻子骂道:“二皇子,你竟如此无耻!什么趁虚而入,分明是你先表露出对我有意,我们是你情我愿。”   玉昙入宫只想荣华富贵,可惜进宫后却是富贵近在咫尺,她不仅得不到,甚至遭受成佑帝的折磨。   成佑帝不碰她们,只会发泄,玉昙怀不上龙子,加上成佑帝病倒,她遂另辟蹊径。   恰好遇到对她有意的二皇子,玉昙到底是眼皮子浅,一心攀附荣华富贵,又得知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感情不好,就动了心。   郎有情妾有意,一来二去,二皇子和玉昙就勾搭上了。   “贱人!信口雌黄。”二皇子怒道。   毫无征兆,二皇子和玉昙反目成仇,突然不合时宜地打起来。   德妃过去拉架,现在可不是和女人争吵的时候!   看着眼前的闹剧,成佑帝想到这个玉昙说过的话......   成佑帝气息渐乱,胸腔起伏,他道:“来人!把这对不知廉耻的奸夫□□给朕拿下!”   在他寿宴上,二皇子和他后宫中嫔妃私通,这一点照旧触及他的底线。   成佑帝对二皇子感到嫌恶反感,充满失望。   从前他只觉二皇子好女色是风流,成佑帝甚至认为二皇子有他年轻时的几分风范,现在二皇子与他嫔妃通.奸,当真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说罢,成佑帝转身,跨过门槛出去。   “陛下——”德妃大声喊道,试图挽留成佑帝。   成佑帝背影冷漠。   一场风波消停。   许久之后,屋里鸦雀无声,再无一人。   灯火俱灭,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昏暗朦胧。   床底下,内侧伸手不见五指。   虞枝吐息急促。   “还能动吗?母妃,没人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姜璟道。   虞枝眼尾发红,咬着唇勉强摇头。   似是所感,姜璟思忖少顷,低声道:“请恕儿臣僭越。”   言毕,姜璟准确无误地捞住虞枝腰身,微微用力,半提拉着她出床底。   姜璟的触碰对虞枝而言是不可抗拒的毒药,她紧紧闭眼,竭力令自己脑袋放空,不去想任何东西,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压制住药性,不让它控制她。   二人挪出来后,姜璟半身跪地,把瑟缩着的虞枝规规矩矩抱起来,再背起她。   此时此刻,虞枝香汗不止,身子柔弱无骨,她伏在姜璟温热的宽背上,五官皱在一起,拘束四肢,似乎遭受什么巨大痛苦。   “令容,我要冷水。”虞枝面皮潮红,唇色艳丽。   “我好像......被下了催.情药。”   “你把我敲晕罢。”曾经柔婉的声线渗进妩媚和破碎,还含着虞枝的决绝。   说完这句,虞枝再无力开口,聊胜于无的意识都在和体内席卷的陌生热潮斗争。   虞枝已忍到极致,适才她伤心之余差点抑制不住药性,掉进由情潮聚成的漩涡中,就要扑进极具吸引力的姜璟身上。   幸好意识未全部被蚕食殆尽,她想起自己的身份,仓促间死死控制住欲望。   虞枝欲哭无泪,无助又恐慌。   “您别怕,一切有儿臣。”他的嗓音清润,如山涧雅致轻盈的流水声,充斥慰藉之意,一瞬抚平虞枝心头焦躁。   虞枝咬唇的力道松弛。   她未曾发觉,姜璟轻柔的话语暗藏几不可闻的悦意。   他其实有些好奇。 第16章 风雨欲来   姜璟背着昏过去的虞枝回到明光殿。   绿漪和绿萝尚在紫宸殿外等候虞枝,不知虞枝已经离席。   姜璟交代其余宫婢准备冷水,让她们把虞枝泡在水中。   宫婢们一一照做,小心翼翼侍奉昏厥的虞枝,用冰水给虞枝降温,悉心照料。   湢室内,虞枝泡了小半时辰的冷水方才被两位力大的宫婢搂出来,换上干净的衣裳,料理好一切,宫婢去外面禀告姜璟。   “有劳你们。”   语毕,姜璟来到寝殿,榻上虞枝呼吸趋于绵长舒缓。   他确认虞枝面上红潮褪去,再而俯身,用手背感受虞枝额头的温度,不烫手,略凉。   药性差不多散了。   姜璟静静注视虞枝。   经过这次,虞枝对成佑帝的感情当所剩无几了。   未来虞枝该不会太过伤心。   计划进展顺利。   不知从何时开始,姜璟私心认为成佑帝压根配不上温柔的虞枝。   若是真心爱慕,岂会过了十年还让虞枝当妾?   身不由己?不过借口。   还有适才怀疑虞枝与二皇子偷情?   看来,成佑帝内心对虞枝也不是十分信任。   姜璟不懂何为情爱,可他汲取了无数知识,或多或少对情爱有简单认知。   姜璟淡淡哂笑,对成佑帝嗤之以鼻。   等成佑帝一死,他会为虞枝择选世间最好的夫婿,若是虞枝愿意,养几个面首也不成问题,只要虞枝开心。   自从成佑帝受伤,虞枝就空虚至三年,虞枝只有成佑帝,成佑帝却不止有虞枝。   他的父皇还能在旁的嫔妃上发泄扭曲的欲望,以此获得快感。   姜璟皱眉,令人倒胃口。   他决定要护着的母妃真可怜,他作为儿子,自当要孝敬虞枝......   正因抱有目的,得知德妃算计后,姜璟没有阻止,他顺水推舟,一步步瓦解虞枝和成佑帝之间的感情。   姜璟知晓药物药性不强,才会任由事态发展,只要在关键时候救下虞枝即可,再围观一场他安排的好戏,让二皇子再吃点教训。   一想到二皇子在见到玉昙和鱼萤后立刻舍弃皇后宫的宫人,同玉昙搅合在一起,姜璟便心生不快。   那两个女人虽然令人厌恶,好在确实是没辜负他的期望,起了点作用,也不枉他付出的精力。   此计正好一石二鸟。   意图不轨的宫婢和被带入宫的侍卫也已被姜璟处理干净。   德妃,二皇子。   淑妃,四皇子。   皇后以及六皇子,包括日薄西山的成佑帝。   这些人组成最后的棋子,逃不开被玩弄的命运,一定生死的棋局将开。   姜璟眸光深邃,眼底渗出隐隐约约的兴奋。   终于,这无聊透顶的日子将要泯灭了。   似乎是想到未来的某个画面,姜璟很是期待,手指微微战栗。   稍作定神,姜璟睨了一眼虞枝,吩咐道:“照顾好贵妃娘娘,如若贵妃娘娘贵体有异,立刻通知孤。”   “是。”   姜璟:“把绿漪和绿萝叫回来。”   .   寿辰波澜,虞枝安然无恙度过。   其他人——   德妃被罚禁足思过,二皇子被罚半年俸禄,禁足皇子府,至于与二皇子私通的玉昙,被施以杖刑三十大板,后被关押大牢,由于伤势严重,虽有医治,却为时已晚,最终死去。   而成佑帝当面抓住二皇子与嫔妃偷情后不久就直接病倒。   这一次,真真是郁气和怒火双重夹击,成佑帝两眼一黑,气急攻心,昏厥不醒。   夤夜,紫宸殿,气氛凝滞紧张。   皇后面色冰冷,她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领头的御医冷汗津津,他摇了摇头,道:“禀皇后娘娘,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那还不快想办法。”   众御医缄默不语。   皇后皱眉道:“这么说,你们是束手无策了?”   “恳请皇后娘娘恕罪。”   御医们齐齐跪地,他们确实没把握,成佑帝的脉象不仅糟糕透顶,还非常奇怪,是他们平生未见之症状。   经验丰富的御医们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一定有辙。   见此,皇后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要给我把陛下治好,若是治不好陛下,那养着你们太医院的人有何用。”   “小心你们的脑袋!”   御医们如履薄冰,紧张地呐呐道:“皇后娘娘息怒,臣等定然尽力而为。”   “皇后娘娘,请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商讨一下。”   “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下去罢。”   御医们稍微松一口气,纷纷告退,顶着头顶即将悬下来的刀战战兢兢离开。   他们也没料到成佑帝的身子骨竟坏到这种程度了,已然药石无医。   待人走后,皇后眼神复杂地看向床榻上面色虚白的成佑帝。   皇后坐下来,拿起金盆中的白巾拧干,擦去成佑帝额头泛出的冷汗。   皇后擦完便放下白巾,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多年情分早已消弭,既然成佑帝无情,那她也无须去再谈什么夫妻情分了。   成佑帝在位二十多年,合该退下了。   只是这次她借德妃之手仍旧没有铲除虞枝,不得不说虞枝命好,有姜璟护着。   这对母子当真是碍眼至极。   如今姜璟权势愈发大,看来要对虞枝动手,定要把姜璟给调出长安才好。   姜璟调出长安也方便他们行事。   皇后沉思。   不过此次也不是没有收获,虽然去勾引二皇子的宫婢棋子没了用,但二皇子色心大,到底自食恶果受到惩罚。   皇后心情顺畅,德妃,你也有今日,从前你以自己的儿子为傲,可二皇子却是个不成器的。   从明光殿离开后,姜璟自然知道成佑帝再度病倒的消息,他先是去主持前殿寿宴,再和太医院的御医了解情况后才过来紫宸殿看成佑帝。   毫无意外与皇后碰上,姜璟道:“见过母后。”   皇后冷淡道:“太子无须多礼。”   二人保持表面不冷不热的和平。   姜璟在紫宸殿待了一会儿,因前朝尚有事要处理,便离去。   一刻钟后,鱼萤过来时就看到皇后守在成佑帝身边,殿中弥漫药味。   鱼萤福身:“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看鱼萤,道:“陛下此番又病倒,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捉住机遇。”   鱼萤乖顺点头:“妾省得。”   “接下来你要确保陛下把汤药吃掉,可假若叫人发现,你当知道后果。”皇后道。   鱼萤道:“妾知道。”   “你要记住,这个机会是谁给你的。”皇后敲打道,周身散发出上位者的压迫感。   鱼萤表示忠心:“皇后娘娘放心,妾牢记您的大恩。”   她会牢牢把握住机会,毕竟她费了一番工夫才将玉昙除掉。   想到这,鱼萤露出胜利者的嘲笑。   玉昙那个蠢货,不利用样貌好好把握住成佑帝,偏要去找那不寻常的死路,欲意替代二皇子妃,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实在可笑,太蠢了,蠢到无可救药,鱼萤甚至为她感到羞耻。   不过,若非玉昙的傻,她也不会有机会除掉她这个同她一样的替代品。   两个替代品终究要淘汰掉一个。   鱼萤自入宫就十分清醒,她想要的可不单单是陪在成佑帝身边当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她的目的之一是要代替虞枝。   虞枝老了,得了十年恩宠,该给她让位了。   为此,鱼萤一早就对皇后投诚,这也算她留给自己的另一条后路。   若是成佑帝出事,她在宫里还有皇后作为靠山,而要成为皇后的人,她得有用。   第二个目的......   鱼萤想起方才过来时远远望见了......太子。   她已不是第一次见太子,先前给成佑帝侍疾时,她就见过来找成佑帝的姜璟。   姜璟神色温和,含着淡笑,俨然一位金尊玉贵的君子,通身毫无上位者的威仪,令人感到很舒服。   鱼萤眼神闪烁,她偷看过姜璟很多次,   天底下怎会有那么完美的男子?   成佑帝和姜璟毫无可比性。   鱼萤心中悸动,却也明白皇后和太子之间是两个对立的阵营。   皇后要扶持六皇子上位,太子姜璟是最大的拦路虎。   .   次日,寿宴后成佑帝又抱病在身,此事无疑于噩耗,令朝堂动荡,幸好有太子主持大局,朝野上下这才稳定下来。   然世家同寒门之间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   冥冥之中有人已经感知到什么。   风雨欲来。   有人看中时机,审时度势,直接写折子上奏太子已年过弱冠,合该确定太子妃以及侧妃人选了。   在他们眼中,成佑帝又病倒的消息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保不准说明成佑帝即将......   姜璟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如今除去六皇子其他皇子完全没有机会了。   不过六皇子虽然背靠右相,又养在皇后膝下,但成佑帝会为六皇子废太子吗?   可能性太小。   太子已势不可挡,大局已定。   长安城中,有中立者还在观望,有墙头草的已然投诚太子。   对于前朝的风云,虞枝一概不知。   对于寿宴上发生的一切,虞枝心情复杂到极点。   她不知道谁害她,德妃嫌疑最大。   虞枝叹气。   从姜璟口中,虞枝得知与二皇子苟且的嫔妃是柔仪殿的玉昙。   那日玉昙的话闪过。   诚如成佑帝所言,他没有碰玉昙,只是......   为确认这件事,虞枝特意让姜璟去牢房中确认过玉昙的身体,上面是真的有不少青青紫紫的伤痕,皆是某些床榻器具所致。   虞枝心神震颤,她从来没想过成佑帝会这样。   由此,虞枝明确了一件事,成佑帝这三年是真患上隐疾,故而才不幸她,只能从旁的人那获得快感,旁的人还是与她长得肖似的女子。   虞枝心想,会不会前面就有了......   思及此,虞枝不寒而栗,对柔仪殿的鱼萤和玉昙生出怜悯之心,知道玉昙处境,虞枝让姜璟给玉昙唤个御医,让御医看看她的伤势。   她来不及阻止,只能后来补救,可惜人没救回来。   玉昙死了,这个消息叫虞枝心情低沉,虽只与她有一面之缘,可是虞枝有点心疼她。   虞枝没想到成佑帝会变成这样。   这几个月,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虞枝从前那颗不爱动的脑子都被迫运转起来。   然而,当得知成佑帝再次病倒,虞枝什么都顾不上了,没有过去和成佑帝怄气的心态,急急忙忙去紫宸殿探望成佑帝。   然而这一次紫宸殿的禁卫较往昔更多。   虞枝隐隐察觉到什么,心中不安感强烈,紫宸殿不让进,虞枝心生一计,让绿漪和绿萝等人吸引禁卫注意,她趁乱进入紫宸殿中,可是计谋被识破,没用。   虞枝只好大声道:“陛下,是妾,妾来看您了。”   里面正在吃药的成佑帝听到虞枝的话,微微一愣,欣喜和茫然交织。   鱼萤提醒道:“陛下,好像是贵妃娘娘。”   成佑帝回神,头沉目蒙,唇色发白,低头打量自己,踟蹰良久,他望着殿门的方向,最后招来蔡贤,让他送虞枝回去。   蔡贤得令。   外面,虞枝见殿门移开,顿时喜出望外,蔡贤从里面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这章看的人可能有疑惑因为————   注:因网站要求,本文要改下设定,加了女主要被废的剧情。   明天要再修文,也不影响前面看过的,只是改男主对女主感情,本来想是男主nl的,但不符合—,就改在未解除干系前女主对男主是重要的人(他会护着的人),有占有欲,但无情爱。   前期清白纯简单的关系。   因为改设定,后面还要加解除干系后男主对女主产生感情,强取豪夺就提到后头了,没那么快。   大家能接受可以继续看 嘘!嘘嘘嘘   咕噜咕噜~   尽量改了   文案就那样了   吸取教训以后不碰这个题材了(」???)?(怪俺先前没搞懂(╯︵╰,))   难受香菇,差点就鸡/哔了 第17章 离宫寻药   “蔡公公。”虞枝温声道。   蔡贤给虞枝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虞枝仰首问:“陛下可醒了?”   蔡贤点头。   “我想进去看看陛下。”虞枝道。   蔡贤摇头:“贵妃娘娘,陛下龙体不适,您......请回吧。”   蔡贤的话就是成佑帝的意思。   虞枝身体一僵,目光呆滞,回神后费解道:“陛下缘何不见我?”   蔡贤不作声,面露为难,只重复道:“贵妃娘娘请回吧。”   听言,虞枝攥住帕子,望向辉煌的紫宸殿,尘封在心里犄角旮旯的难受劲儿咕噜噜涌出来。   可虞枝也不是胡搅蛮缠之辈,她抿唇转身离开,背影凄清。   虞枝想不明白成佑帝为何不让她进去。   一路无言回宫,绿漪和绿萝都在安慰虞枝,虞枝回以微微发苦的笑容。   绿漪和绿萝心疼虞枝,为排解虞枝心中忧思,尽心尽力逗虞枝笑,期许她忘掉不开心的事。   虽说成佑帝不见她,但虞枝心里始终记挂成佑帝,就同姜璟说了下。   在姜璟的安排下,三日后,虞枝终于见到成佑帝。   “陛下。”   目及形销骨立的成佑帝时,虞枝泪意盈眶。   成佑帝肉眼可见地瘦了,精神气看起来好,实则一击就散。   “您怎么会......”虞枝难以置信,不过几月不见,曾经龙精虎壮的成佑帝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虚弱的样子。   “爱妃莫怕,朕无事,只要再修养一些时日就好。”成佑帝安抚虞枝。   虞枝难以面对成佑帝的变化,自责不已,悲从中来,一时泣不成声。   成佑帝拉过虞枝的手,轻拍,道:“莫哭了,朕没有大碍。”   虞枝不是傻子,哪里不知成佑帝是在宽慰她,“陛下,您快点好起来。”   “朕会的。”再见虞枝,成佑帝高兴怅然又愧疚。   虞枝嗓音哽咽,一抽一抽的:“不许诓骗妾。”   “君无戏言。”   虞枝开心了些,神情暂时没缓过劲来,还是一副要哭又像是要笑的难看样子,“陛下,妾对不起您,这些日子和您怄气了。”   她原来是以为成佑帝的病不会太严重的,然而事实是她想得太单纯了。   成佑帝声音缺少中气:“宝儿既然认错,朕原谅你了。”   虞枝张了张口。   “陛下,您为何要赶妾,不让妾来见你?”虞枝蓄满盈盈泪意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成佑帝。   成佑帝沉默半晌,才道:“朕......不想你见到朕这副样子。”   此事关于他在虞枝心中的高大形象,成佑帝永远不想破坏他精心塑造的形象。   虞枝一听,握住成佑帝的手,“陛下怎么会这样想,无论陛下变成什么样,在妾心中,您都是最好的那个。”   二人之间连月的隔阂和生疏全然消弭。   成佑帝笑了笑,反手握紧虞枝的手,力道逐渐加重,像是不想放开。   冥冥之中,成佑帝已然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在他指尖疯狂流逝。   想到这,成佑帝眼底浮出沉沉的阴鸷偏执。   他还不想死。   成佑帝:“那日你去哪了?”   虞枝神色微僵,她晓得成佑帝是在问寿辰的事,斟酌道:“上回妾身子委实不适,不得已离开回了宫,抱歉,陛下,妾也不想妾的身子这么不中用,说来妾还未祝陛下生辰安好。”   成佑帝虚弱地笑笑,“现在朕听到了。”   “宝儿,你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   “妾晓得。”   虞枝道:“那妾给您的生辰礼您收到了么?”   “收到了,朕好好藏着。”   “陛下可喜欢?”   “朕知道是爱妃亲自给朕做的,自然是喜欢得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虞枝发觉成佑帝的气色愈发不好,俨然是病入膏肓之相。   这时蔡贤端药过来。   “陛下,该吃药了。”   成佑帝略显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妾来喂陛下吧。”   “好。”成佑帝点头。   虞枝接过药,亲自伺候成佑帝吃药。   吃完药,成佑帝头疼起来,虞枝赶紧让他躺下歇息,她伸出手描摹成佑帝的面容,心中酸楚忐忑,在成佑帝身边守了一会儿,虞枝一步三回头离开。   虞枝前脚一走,头疼得厉害的成佑帝睁开眼,唤来蔡贤,让他去把鱼萤叫过来。   最开始叫鱼萤过来,只是因相貌与虞枝肖似。   她们在身边,成佑帝会有安心的感觉,第二次病倒后成佑帝得了头风,只有在鱼萤身边头疼的症状才会缓解,因玉昙一事连带对鱼萤不喜的成佑帝妥协,不得不把鱼萤召来。   虞枝坐轿辇回宫,半途中轿辇坏了,她便步行回去,途中碰到一对人,辇上的人是鱼萤。   见到虞枝,宫人行礼,鱼萤并未下来,只是在轿辇上道:“见过贵妃娘娘。”   姿态带着轻慢。   这是虞枝第二次与鱼萤打照面,上一回鱼萤和玉昙靠在一块,怯生生的,这一次,少了玉昙,而鱼萤再无怯意,有恃无恐。   虞枝颔首。   鱼萤等人与虞枝迎面错开,往前而去。   “娘娘,这美人好生放肆。”绿漪道。   虞枝不作声,只是回头,她去的方向是紫宸殿。   .   那一次探望后,虞枝待在宫里,哪也不去,就为成佑帝抄录经书祈福,皇后亦为成佑帝龙体,召了八字祥瑞的世家贵女进宫,为成佑帝抄录经书。   抄经书时,虞枝萌生出出宫去慈恩寺给成佑帝祈福的想法。   虞枝同姜璟表明心思,姜璟点头。   姜璟派他东宫左卫率霍阳陪虞枝出了宫。   祈福回来,虞枝就听到成佑帝病情好转的小心,虞枝一喜。   据说是六皇子献上来的一味药,此药使得成佑帝生龙活虎,病气溃散。   不等虞枝去紫宸殿,成佑帝已然意气风发驾临明光殿。   “爱妃。”   “陛下,您......”虞枝震惊。   成佑帝道:“朕早就说过了,朕不日便好。”   虞枝怔愣。旋即是欢喜,“陛下,今儿在妾这用膳?”   成佑帝:“当然。”   数月未与虞枝亲热,如今病好,成佑帝不会错过机会,牵着虞枝的手好生揉捏了一番。   入夜后成佑帝留宿明光殿。   然而,没等成佑帝高兴几天,他的身体再度垮掉。   六皇子道:“此药只能暂保几日。”   若是要根治成佑帝的龙体,是要坚持服用,然而此药珍贵,是六皇子救下一位高人,高人为表谢意遂把药赠送给了六皇子。   成佑帝自然是不甘,享受过健康怎会还想卧在榻上要死不活?他勒令六皇子想办法去把高人请入宫中,为他制药。   六皇子领命。   经过一番波折,数日后,得道真人被六皇子诚意打动,终于肯随成佑帝进宫,利用宫中药物,练成丹药献给成佑帝。   成佑帝服下后顿时精力充沛,又从榻上起来。   此药作用立竿见影。   成佑帝大喜过望,不仅封得道真人为国师,还直接下旨封六皇子为贤王,赏赐一堆绢帛银器。   六皇子是皇子中第一个被封的王爷,可谓是无与伦比的殊荣。   由此亦知,继太子之后,贤王成为成佑帝最疼爱的龙子。   成佑帝定期服药,龙体康健,他几乎日夜都与国师在宫里的道观里钻研药丸,连后宫也不去了,朝堂也不去了,全交由姜璟去管。   虞枝多少知悉成佑帝的事,她一方面为成佑帝感到高兴,一方面又担忧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贤王风头渐盛,许是有哪个成佑帝眼下最信任的人在成佑帝耳边为贤王说好话,成佑帝对贤王愈发器重,甚至命令太子将手中政务分一些给贤王。   姜璟依言照做,不慌不忙,完全没有那种被分权后的焦灼,只恐了东宫的幕僚和臣子们着急气恼。   姜璟始终犹若置身事外,兴致不错地观摩这场风波。   空闲时就去明光殿,虞枝进来心神不宁,他作为儿子自当要分些精力关心虞枝。   偶尔,姜璟还极有闲情雅致,在东宫的池塘边垂钓,池塘原来的活鱼已经换了,现在池子里俱是些恶鱼,危险凶狠,为填饱鱼腹自相残杀。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诸般猜测如火。   就这样过了十余日,成佑帝猛然又病倒,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成佑帝面色枯槁几乎是奄奄一息。   成佑帝早就不信那些太医院的庸医,只信国师。   国师马不停蹄给成佑帝制药,但这最后的救命药怎么都完成不了。   这时,司天监夜观天象,算出东方有一线生机。   国师借助司天监提醒,卜卦得出东方,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一座山上有一味药草,它是救命药不可或缺的药材,只要有它入药,那成佑帝的病将会彻底根治。   不过,采集此药还有一个重要条件,必定要一位聚集王朝紫气的贵人。   在大夏,除去成佑帝,那就只有太子姜璟了,其余皇子命中八字的紫气稀薄,唯有姜璟生辰八字硬,气运环绕,他正是最好的人选。   成佑帝为求药,立刻下旨,让姜璟速速去东方寻药。   目的地在千里之外,国师已经算出来方位。   此去定要在一个月之内返程,不然成佑帝性命难保。   听到圣旨时,姜璟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明面上姜璟接下重担,布置好一切,与虞枝告辞就打算领着亲卫出城。   出皇宫前,虞枝来送姜璟。   “令容,路上小心。”   姜璟道:“儿臣会的。”   “儿臣不在宫中,母妃要珍摄贵体,照顾好自己。”   虞枝笑:“嗯,我知道。”   “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是上回我去慈恩寺求的。”   虞枝说着,自顾自拿出一块雪白的绢布,绢布隆起,里面躺着一件东西。   姜璟微愣了下,旋即盯着虞枝,乌瞳中不浓不淡的笑意加重。   【📢作者有话说】   都是剧情尽量加快咯。   最近都更晚。   虽然改了设定但是我忽然觉得更带感了,核心梗不变啦。   试想一下姜三认认真真给小虞挑选夫婿。   姜三(天下第一好儿子)微笑:把她伺候好不然小心没命。   他挑了好多个去伺候小虞,为小虞治情伤尽早让她忘记她爹,却没想到这些人后来全特么.......   后来姜三疯狂吃醋 发疯:都给我噶   碎碎念:(我忽然想写小虞和姜三精挑细选的优质小郎君真d//o了,但好像有点雷啊 O(≧?≦)O还是不屑了) 第18章 废妃   巾帕里是一串圆润白净的佛珠拿出来。   珠珠串连,大小匀称,颜色古朴,质感光滑。   虞枝道:“寺里开过光的,我又供着烧了些经书,希望它可以当你的护身符,保你平安。”   本该当时送的,却因成佑帝被耽搁下来。   再想起佛珠时,虞枝心烦意乱,闲着也是闲着,便抄录经书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多想。   直到姜璟要走,虞枝这才把佛珠拿出来。   姜璟接过惊喜,“多谢母妃。”   他自然而然把佛珠戴在自己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腕上,定定欣赏。   佛珠手串极合姜璟的手腕,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腕骨皮肤上,深色的念珠衬得姜璟肤色冷白如雪,很是漂亮。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来虞枝身边时,身体羸弱,有一次染了风寒,病得很重,得亏虞枝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他才好转。   那一次后,虞枝特意去给姜璟打了一副长命锁。   “儿臣很喜欢。”姜璟放下手,袖袍遮住腕骨上的佛珠手串。   “嗯,万事小心。”虞枝不懂朝堂上的事,很多时候她都不喜欢进一步深想,可她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得不分出一点心思来。   因成佑帝突然痴迷鬼神,妖道横行,贤王拔起,朝野局势陷入水人火热,太子一派在朝堂中备受打压,很多事亦不是太子可以一言定夺了。   姜璟要去采药,她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姜璟目视虞枝,忖度片刻,他温声道:“母妃,宫里的闲言碎语您莫要当真,这些不值得您烦恼。”   “您只要记住,万事有儿臣,照顾好自己。”   莫看虞枝最近平静,但她确实是有些被近日宫中发生的事搅得心神不宁。   “还有父皇的事,儿臣明白他让您伤心了,但儿臣希望您不要在意,没了父皇,您有儿臣。”   虞枝未料姜璟会说这些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   她没有给成佑帝辩解什么,点了点头。   虞枝眼眶莫名发热,明明不是头一回送姜璟了。   她说:“我等你回来。”   姜璟笑了,目光落在虞枝素淡的衣裳上,旋即上移,端量虞枝略带愁色的神情,“儿臣会尽快回来。”   上马前,姜璟蓦地俯身,对虞枝说了一句悄悄话,言毕,姜璟身姿绰约,翻身上马。   “出宫。”   宫门大开,姜璟携轻甲骑兵出宫,马蹄声整齐划一。   骏马之上,姜璟微微仰头,眼中映出蓝天白云,脸上笑意惬意,没有半分紧迫感,心情瞧着很是不错。   空气中飘荡的是清新古朴的味道。   姜璟情不自禁摸了摸念珠,意外之喜。   这是虞枝带给他的感觉,奇妙,不可言说。   虽然他知道虞枝要送他佛珠。   虞枝目送姜璟出宫,眼神涣散迷惘,耳畔边飘来姜璟最后同她说的话。   儿臣认为您值得更好的。   他什么意思?   姜璟走了,却扔下一个令人费解的话。   虞枝迟缓扶额,无奈摇摇头,没再去探究,回宫。   .   姜璟离去没几天,国师算出西南方天象出现大片妖云,此乃大凶之兆。   妖云乃前不久出现,与成佑帝病倒的时机吻合,一切不言而喻。   妖云断然不可能无故出现,定是宫闱中有妖孽在作怪!   国师言,必须要铲除妖孽,才能保佑陛下。   是以,这几日各处宫门严禁外出,宫阙中开始大肆搜查妖孽,抓获不少有嫌疑的宫人,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查到什么,牵连己身,人头不保。   宫里的气氛紧张到极点,像一根绷得快断裂的岌岌可危的弦,只要弦断,血雨腥风就会毫不留情地涌来。   虞枝闻出不对劲,交代明光殿的内侍宫女近来不要乱跑。   她也安安静静待在自己宫里,不再去纠结什么,一心礼佛,熏着檀香,为成佑帝和姜璟祈祷。   与成佑帝终究是十年情分,他遗忘了她,不见她,但虞枝不会忘记成佑帝。   虞枝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成佑帝,便老老实实等姜璟回来。   自从成佑帝大变,虞枝不知不觉把姜璟当成主心骨。   偶尔深夜时,虞枝会露出两分脆弱。   淑才人来找过虞枝两回,虞枝婉拒,不曾见她。   这日,天空不见旭日,一半乌云一半白云,闷热得厉害。   虞枝专心致志抄写佛经,许是太专心,身上闷出薄汗。   條地,左眼皮不由分说跳起来,有几分激烈,虞枝抬起左手,欲意抚平眼皮时外面蓦地传来不小的骚乱。   有叫喊声、推搡声......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极为喧哗。   虞枝心中一突。   她抬头,心跳声变得紊乱,叫绿漪去外面看看情况。   绿漪才要动身,喧哗骤停,紧接着只听“轰”的一声,殿门被粗暴推开。   虞枝被吓到,手一抖,羊毫笔差点掉落。   一堆禁卫蜂拥而进,看也不看虞枝就在殿中分散开来翻箱倒柜。   绿漪和绿萝霎时大惊,绿漪最先反应过来,连声制止:“你们干什么?这里是贵妃娘娘的宫殿,容不得你们放肆。”   可是来势汹汹的禁卫众面无表情,置若罔闻,显然不把虞枝放在眼里,只专心做手中事。   从慌乱迷惑中抽离,虞枝冷静下来后,她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皱了皱眉,心中的不祥征兆逐渐敲响。   正在此时,皇后跨过门槛,漫步进来,她高高在上地与虞枝对视,红唇一张:“给我仔细搜!不要放过任何地方。”   皇后身后跟着六七位宫人。   殿中宫婢见是皇后,饶是再慌乱不安,也得先给皇后行礼。   皇后扫了宫婢们一眼,瞧着禁卫们在明光殿搜查,把华美的明光殿搅得一团乱,不少金贵的东西都掉在地上。   安静的殿舍中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很是刺耳。   “你们也去帮忙,主要搜内殿,定要仔仔细细。”皇后对身后的宫婢们道。   宫婢们得令,分散开来去内殿。   虞枝深吸一口气,放下笔,绕开伏案,目视门口锦衣华服的皇后,拔高声音:“慢着。”   声音掷地有声,饱含柔韧的力道,也恰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外头响起一道闷雷声,衬得虞枝尾调悠长顿挫。   宫婢们莫名其妙地停下来手中粗蛮的行径,齐齐看向发话的虞枝。   虞枝周身气质完全不输皇后。   “皇后娘娘,您突然待人闯进来,这是作甚?妾是做错什么事了么?如果有,不妨好好商量,何须如此?”虞枝不紧不慢道。   她面色柔和,不见慌张,未穿鲜艳的红色,只着了淡色衣裳,仍不减贵妃的仪度。   虞枝待人温良,可这不代表她是任人鱼肉的女子,可以眼睁睁看着皇后带人平白无故闯进她的宫殿。   此举于虞枝,是不敬,是轻蔑。   虞枝晓得皇后来者不善。   成佑帝十年的宠爱给足虞枝底气。   皇后冷笑:“虞贵妃,莫怪我不告而来,实是事况紧急。”   “国师算出宫中有妖孽横行,交代宫中每一处都要搜,刚好国师今日又算一卦,不巧,卦象指出妖孽藏在明光殿,事关陛下安危,我这才亲自带人过来。”   虞枝脸色略变。   “妹妹你放心,我亲自来,就是为证明妹妹清白,我相信妹妹宫里不会藏有妖孽,但为服众,我必须秉公办事,望妹妹体谅。”   “不会烦扰妹妹多久,若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妹妹的嫌疑自然洗刷干净。”   皇后说得好听,可禁卫们的举止却显得十分无礼粗俗,像丝毫不顾忌虞枝颜面。   虞枝愕然,心揪在一团,她强行冷静,保持警惕道:“什么意思?妖孽?荒唐。”   皇后:“荒唐?怎会是荒唐,这是国师所言,妹妹是抄经书抄傻了?都听不清我所言何意?竟对国师不敬?”   “我并非此意。”虞枝道。   “给我搜。”皇后道,不想和虞枝废话,耽误时间。   虞枝开口,皇后堵住她的话:   “对了妹妹,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希望妹妹莫要再阻拦了,若是让陛下知晓,只怕会惹陛下不高兴。”   虞枝怔忪了一下,忍着情绪,似妥协道:“可以,但若是什么都没搜到,请皇后娘娘的人把我的宫殿复原,直到我满意。”   虞枝认定自己清白,毫不退缩与皇后对峙。   皇后佩服虞枝的临危不乱,颔首:“那就等结果罢。”   宫人进内殿。   时间似乎一下子漫长焦灼起来,四面八方全是嘈杂声。   虞枝吩咐绿漪去给皇后斟茶。   皇后道:“不用了。”   虞枝见状,没再多此一举,径自自己吃茶定神,衣袖下,无人知晓,虞枝的手微微发抖。   很快,明光殿一团糟。   虞枝和皇后都在等,一个看似平静实际忐忑,一个老神在在。   “找到了。”殿中回荡宫人的话。   闻言,皇后睨了虞枝一眼,面色冷凝,而虞枝的心猛然沉到谷底,回头盯着走出来的宫婢,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绑着麻绳的人偶。   “皇后娘娘,是布偶。”   虞枝眼睁睁看着宫人把证据交到皇后手上。   怎么可能?   她宫里缘由有这个东西?虞枝不住战栗,手脚发软。   皇后捏着手里的人偶,上面是成佑帝的模样,人偶胸膛用十几根针钉住一张小黄布,布上是成佑帝的生辰八字。   “好啊,虞枝,你竟然行厌胜之术来诅咒陛下!简直罪该万死。”皇后声音冰冷,狠狠瞪着虞枝。   虞枝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我......不知道为何我宫里会有这个。”   约莫是被眼前的事打击到,虞枝的嗓音很低,显得有些缥缈急促,毫无说服力,没了适才的从容镇定。   “人赃俱获,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皇后道。   “上面都写了陛下的生辰八字!”   这一刻,虞枝感觉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虞枝呼吸不稳,大脑阵阵空白,许久,她颤声道:“不可能......我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与陛下感情深厚,试问我怎会用厌魅术诅咒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栽赃陷害,是有人意图谋害我。”   “我觉得这件事该彻查,不可因为从我宫中搜出人偶就随意定我的罪行,妾再次恳请皇后娘娘还我一个清白。”说着,虞枝颤巍巍跪下去。   “够了,虞枝,你说再多又有何用,跪下又如何?”皇后道,一锤定音,“来人,虞贵妃在宫闱私用厌胜之术,罪该万死,即刻打入掖庭!”   “皇后娘娘,你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你处理得太过草率吗?”   皇后:“虞枝,狡辩是行不通的,把虞枝给我押走!”   被冤枉的情绪不好受,虞枝变得激动,负隅抵抗道:“我不会去冷宫,我是无辜的,皇后娘娘,我根本没有害陛下的动机。”   皇后看着她垂死挣扎。   许是有些高高在上的怜悯,又或是对将死之人的仁慈,皇后冷哼一声,道:“好,看在多年情分上,既然你不去,那我便成全虞贵妃。”   “你犯下大错,此事我定告知陛下,从今以后,你就不是贵妃了。”皇后说完,带着自己的爪牙离去。   皇后的人把明光殿所有能搬走的东西全部搬走。   临走前,皇后让禁卫守住明光殿,不许任何人进出,明光殿所有的宫人也被撵走了。   曾经华美金贵的明光殿只剩下一面面冰冷的墙壁和青砖木板,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格外凄凉萧条。   雷声滚动,瞬息间下起暴倾盆大雨,暴雨如注。   一夕之间,明光殿发生剧变,曾经盛宠十年的虞贵妃再不复荣华。   再憋不住情绪的虞枝跌跌撞撞瘫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的一起,眼眶终于忍不住湿了。   她无依无靠,背后是冰冷潮湿的空气,前方是残酷的现实。   在外人面前,虞枝尚且保持住虚假从容,现在她孤身伶俜,压抑的情感抽丝剥茧,如潮水般几度起落,最后汹涌澎湃,吞没虞枝。   可上天还没给虞枝许多时辰去伤心悲痛,去顾影自怜。   两刻钟的工夫,她就等来废妃的诏书,从此她不再是贵妃。   同时,她还等来一杯鸩酒和白绫,昭示帝王无情。 第19章 孤立无援   鸩酒亦或是白绫,成佑帝让虞枝二择一,像是顾念二人十年情分,给足虞枝体面。   毕竟虞枝可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虞枝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象征夺命钩的东西,犹觉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   殿中气氛愈发沉重苍凉。   不见虞枝反应,内侍开口:   “娘娘,您要选哪一样?”内侍眼中并无轻蔑,相反他声调中俱是对虞枝的恭敬。   虞枝被废,可他仍旧尊称虞枝一声娘娘。   虞枝极为缓慢地靠近,鸩酒残酷地倒映出她面如金纸的脸庞。   一夕骤变,十年如虚妄,刹那间,脖子被死亡的气息威胁。   虞枝怕死,情绪险些抑制不住,她感觉整个身体被架在火炉上焚烧,烧得她体无完肤。   内侍并未催促虞枝,目光在空荡的宫殿中环顾。   虞枝眼眶酸涩,张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掐住,即将烂掉。   内侍道:“娘娘,奴婢觉得这杯酒更适合您,不会有任何痛苦。”   良久之后,虞枝吱了声。   “不。”   虞枝抬头,羽睫颤动。   殿外闪电乍现,照亮虞枝的样貌,不见灰败意冷,稍纵即逝的亮光在她脸上折出漂亮的剪影。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不需要它们。”   “恳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等人。”   虞枝摇头:“稍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内侍道:“好。”   半晌后,虞枝从内殿床板隔层里取出成佑帝赐予她的金书铁券。   虞枝拍掉上面沾到的灰,摸着铁劵,其材质属铁,状如瓦片,铁面上篆刻的文书呈现金灿灿的金色。   铁劵本是圣人为表彰功臣重臣颁发给他们的荣誉,可免死。三年前,成佑帝为说服虞枝怀孕,硬是赐了金书铁劵给虞枝,哄她开心。   虞枝半推半就点头,在知晓此物珍贵后,虽说于她作用不大,但虞枝还是将其藏起来,留着给她远方的亲人。   万一他们犯错了呢?   不成想亲人没用上,她倒是用上了。   金书铁劵成为虞枝最后的保命手段。   “此为陛下亲赐的金书铁劵,货真价实,我用它保我一命。”虞枝挺直腰板,肃然道。   谁都没想到虞枝会有保命的金书铁劵,皆是震惊。   虞枝瞥了眼盘上的鸩酒和白绫,“是以,这鸩酒和白绫就请诸位公公退了罢。”   虞枝把金书铁劵交给为首的内侍,道:“若是不信,可去宗庙确认,另一半在宗庙里。”   “娘娘言重,奴婢等人岂敢不信,此事我等会禀明陛下。”   “嗯。”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虞枝因成佑帝将死,也因成佑帝而生。   稍加放松,虞枝忧心自己宫里的人,她恐皇后不会善待他们,甚而暗中将他们处理掉。   虞枝问道:“敢问公公名讳?”   内侍道:“奴婢姓桂。”   “桂公公,你可知我宫里的宫人可还无虞?”   桂内侍道:“娘娘放心,都好着。”   桂内侍让人带着金书铁劵去禀告成佑帝,去核实。   虞枝静静等待他们。   一盏茶凉透的工夫,去的宦官复返。   桂内侍道:“恭喜娘娘。”   虞枝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背后再未冒出冷汗。   “既然娘娘无恙了,那奴婢等人先告辞了,娘娘好生歇息。”   闻言,虞枝有些古怪,她与他素不相识,这位公公为何如此关心她?念想只是一瞬,虞枝没有其余精力多想。   桂内侍笑笑。   原本来送虞枝上路的诸位内侍离去,他们曾经带给虞枝的死亡压力也随之溃散。   明光殿,又只剩下虞枝一人。   已然是强弩之弓的虞枝扶着冷墙梁柱回到内殿,动作迟缓,慢吞吞坐在卧榻上,无力地闭上眼睛,晶莹泪水自眼尾滚落。   虞枝缓缓平息心中波澜。   从此,她再也不是贵妃,只是宫阙中被废弃的女子虞枝。   虞枝从未想过自己被废,也从未料知成佑帝不辨黑白,潦草地要置自己于死地。   从云端跌落泥潭不到一息,身份地位变化的巨大参差感令虞枝极为不舒服。   此时此刻,冷暖自知,憔悴无助。   过了许久,虞枝睁开红彤彤的眸子,双肩断断续续地颤,如在风雨中飘摇的花。   又是一次大起大落,虞枝变得出奇冷静,她放空脑袋,心中记挂着离宫的姜璟。   有人陷害她,那姜璟定然也会遭遇危险......   虞枝一颗心被深深揪住,大气不敢喘。   不,她要相信姜璟,他会活着回来的,故而,她要等他回来,眼下她更要担心自己的安危。   现在宫里再无人护着她,她亦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危机在等着她跳进去,她得保护好自己。   虞枝不安惊惶,孤立无援的滋味不好受,可她却又不得不坚强起来,至少她度过了这次杀局。   虞枝坚定信念,在姜璟回来前,她要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中存活下来。   这于无忧无虑活了十年的虞枝来说有难度,但再难也要撑住。   虞枝瞳底溢出绝处逢生的韧劲。   殿外,雨声如潮。   .   紫宸殿。   鱼萤正在照顾浑浑噩噩的成佑帝。   此时的成佑帝仅仅吊着一口气,面色灰白,要死不活的孱弱样子。   一碗碗的迷魂汤和一颗颗丹药吃下去,成佑帝沦为皇后傀儡,一只脚也早就踏入黄泉路了。   皇后打量成佑帝一眼,眼中漠然。   她没料到成佑帝竟然还给虞枝准备了金书铁劵,当真是宠爱得很。   不过那又怎样?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皇后想,眼下虞枝肯定在等姜璟回来救她,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姜璟马上也要自顾不暇了。   也不知她这个三儿子有没有命回来?   皇后讥笑。   就让虞枝再垂死挣扎一下吧,就像你一样。   皇后凝视成佑帝,马上她的六子就会登基。   正在这时,皇后看到成佑帝干燥发紫的嘴唇竟然动了起来,似乎在呓语什么,直接把灌进去的药给吐出来。   鱼萤见状,放下药碗作势要拿出帕子给成佑帝擦药渍。   “我来。”   鱼萤识趣绕开。   皇后俯身,拿出帕子给成佑帝擦去流出来的药渍,凑近听成佑帝讲话。   片刻,皇后冷着脸起身:“不用再喂了。”   鱼萤:“是。”   “你退下。”皇后声音很沉,冷得掉冰渣子。   鱼萤依言离开。   皇后冷若冰霜,到底压不住积藏在心中的怨恨,一腔怒火付诸在成佑帝身上,直接伸手甩了成佑帝一巴掌。   她红着眼,无法控制情绪,怨愤道:“都什么都不记得了,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惦记着虞枝,你对她当真是情深不寿!”   下一瞬,皇后恢复如常,勾起唇。   陛下,您放心,您心爱的女人和器重的儿子很快就会下来陪你了。   陛下,若是你知道你的命被我掌控,你可会后悔这些年冷待我?   你明知因为你多年的冷漠无视,薄情寡义,使我在宫中遭受了无数非议和嘲笑。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生个儿子罢了?何错之有?   皇后面色浮出压抑很深的凄楚、幽怨以及痛恨。   后几天,皇后再次听到成佑帝无意识地唤虞枝。   皇后面无表情招来自己的心腹嬷嬷。   嬷嬷带着几个腰圆臂粗的宫婢到了明光殿。   她们不给虞枝反应的时机,几个壮实的宫婢直接架住虞枝,虞枝试图挣扎,却是徒劳。   下一刻,嬷嬷甩了虞枝五个响亮的巴掌。   虞枝脑袋震荡,眼前发晕,唇角溢出血丝来。   脸更是火辣辣地疼,明晃晃的巴掌印深刻在虞枝细腻白皙的面皮上,显得格外醒目。   可见嬷嬷力道之重。   打完,嬷嬷就领着人走了,徒留下惊惧倒地的虞枝。   虞枝捂着自己红肿的脸,咬着唇不让不争气的泪水掉下来。   虞枝认识嬷嬷,她是皇后的人。   虞枝被困在明光殿中,外面是皇后的人把守,每日只送来残羹冷饭给虞枝。   日子很苦,好在虞枝撑得过去,且会有人在夜里偷偷给她送她喜欢吃的菜过来。   虞枝没饿到,但还是瘦了点。   虞枝不知道是谁在帮她,她先前是有试过去联系此人,只可惜此人不说话,虞枝只好作罢。   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安生日子,后宫像是把她忘记了,正当虞枝稍微放松时,皇后身边的嬷嬷突然过来,打了虞枝几个巴掌。   当夜,就有药膏送进来,虞枝心尖一暖。   转眼过去四日,皇后毫无征兆驾临明光殿,她居高临下打量虞枝,发现她看起来精神气竟然不错。   皇后当即冷眉,“虞枝,一个人觉得怎么样?”   虞枝垂首道:“皇后娘娘想听我说什么?”   皇后冷哼一声,久久不言,自顾自观察明光殿,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泛出冷光。   虞枝踌躇道:“皇后娘娘,敢问陛下他怎么样了?”   皇后:“你还有心思担忧陛下?”   虞枝:“我虽被废,可我与陛下的情分还在。”   皇后:“他得知你所为,当即下旨废了你,更是要将你赐死,你如今道尽途殚,竟然还关心陛下,虞枝,你难道就不怨恨他?”   虞枝有气无力笑了下:“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就算怨恨,也与关心陛下不冲突。”   关心成佑帝是虞枝的习惯。   皇后:“假好心。”   言毕,皇后顿了顿,勾笑道:“虞枝,其实我清楚你是无辜的。”   “您想表达什么?”虞枝望向皇后。   皇后:“那东西是我命人放在你宫里的。”   虞枝惊愕,瞪大眼,不可置信到极点,像是第一次认识皇后,“你......你,为何要陷害我?”   “为何,你何不问问你自己,还有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的好儿子会来救你,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他。”   又是一声惊雷,激起虞枝心湖巨大水浪。   虞枝面上血色褪去大半,结结巴巴道:“什......么意思?”   皇后好心告诫道:“天真过头可不是好事,虞枝。”   此言几乎摧毁虞枝近日来的信念,虞枝只觉心被一只沉甸甸的大掌攫住,无法呼吸。   皇后终于笑了笑,心满意足转身走。   “等等。”   虞枝想要抓住皇后的裙摆问清楚情况,然而她根本碰不到皇后的裙摆,只能眼睁睁目视皇后的离开。   皇后是潇洒离去了,却让虞枝心神不宁,焦躁不安。   夜里,有一张纸条交到虞枝手上。   上面写道: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虞枝闭了闭眼,重拾希望,再度振作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囚.禁在明光殿中的虞枝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稀松平常的一夜,虞枝心口毫无预兆地狂跳,眼皮亦是不住颤动,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不出虞枝所料,不多时,外面就影影绰绰传来奇怪的动静。   像兵刃相接的声响。   嘈杂混乱,叫人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说】   金书铁劵=免死金牌。 第20章 找到您了   天际沉沦在幽阒中,恢弘的皇城灯火闪耀,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滔天血光骤现,紧接着厮杀声不绝于耳,叫人毛骨悚然。   宫道上火光冲天,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红色流淌,如瑰丽翻涌的血海。   皇城尾,玄武城门,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姜璟毫发无伤出现在阙楼上。   姜璟岿然不动,身影修长,如松如柏,晦暗晕染他温润的眉眼,又投落在他半边身躯,分割出阴翳剪影。   他纵目望去,只见漫天火舌,耳边隐约听到宫城前方的搏杀声,十分激烈。   姜璟含笑,局势一步步朝着姜璟算计靠近。   “他们快打到紫宸殿了吗?”   霍阳道:“适才来报,已到第二道宫门,皇后那边调动不了太多兵力,乾坤已定。”   很久以前,守卫玄武门的禁卫大将军早已换成姜璟的人,当然,南衙十六卫不止一卫听从姜璟命令。   若非姜璟命部分护卫皇城的禁卫军按兵不动,为他们铺路,只怕他们可没那么容易造反逼宫。   虽然蠢了点,但胜在听话,没有枉费他的期望。   姜璟赞赏似的点头:“嗯,还不错。”   夜里悠然的风吹皱姜璟几缕发丝。   姜璟声调轻飘飘的:“该平叛了。”   “你们可以动身了。”   霍阳和阴九杀异口同声:“属下遵命。”   “请太子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完成您的嘱托。”   姜璟语调悠扬轻快:“孤信你们,去吧。”   话毕,姜璟轻抚手腕上的佛珠,唇角弧度天然地勾起,不笑自翘。   他垂下长睫,眼底映着灼热的火光,火光中糅杂凉飕飕的笑意。   .   紫宸殿。   “皇后娘娘,二皇子和四皇子带着兵马逼宫了,他们东西夹击,现在已经逼近第三道宫门了。”要不了多少时辰,两方叛军就会打到这里来。   “什么?”皇后大惊。   二皇子和四皇子造反,她没得到一点儿消息,更没想到两个落水狗竟然还能聚集兵力逼宫,甚至毫无征兆,无声无息,打得皇后猝不及防。   身侧的鱼萤更是花容失色。   “你们禁卫是干什么吃的?”皇后怒斥道,“你们这么多人难道守不住吗?”   禁卫将军道:“他们起码带了四万兵力,因为是突然袭击,我等一时不察......”   只是四万,皇城中的禁卫可不知四万,只是疏忽,还可以补救。   皇后松口气,强行冷静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去调兵力抵挡。”   “是。”禁卫将军退下。   皇后不知,她调不成,事情为时已晚。   怎么会这样?   皇后皱紧眉头,太阳穴一胀一胀的,头疼得厉害。   今日刚传来姜璟身亡的好讯息,皇后再三确认姜璟尸体后喜出望外,下一刻皇后就迫不及待让病恹恹的成佑帝起来撰写圣旨,封贤王为太子。   自此,大局已定,皇后决定给成佑帝一个体面的死,待成佑帝病逝,那贤王便名正言顺登基,皇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二皇子和四皇子竟然带兵谋反!捣乱了皇后的算盘。   谁都没想到二皇子和四皇子竟然合起伙来造反,还悄无声息进宫,步步逼近。   皇后心中盘算该怎么应付眼下的紧急情况,当下情况恐是不能联系到她父亲了,只能自己来。   禁卫应该可以守得住,现在还是安全。   二皇子和四皇子不过宵小之辈,尔敢窃国,不自量力。   皇后稍稍定心,随即回头望着成佑帝,目光嘲讽,成佑帝疾病缠身,临死之际身侧竟无一子女尽孝,唯有她一人陪在她身边。   不仅如此,他的儿子竟公然谋反,要夺了成佑帝的帝位,当真可笑。   倘若成佑帝还清醒,他可会愤怒?   皇后想着,忍不住坐到床榻前,抚摸成佑帝冰冷的肌肤。   身后,鱼萤窥伺皇后爱恨交织的背影,有些讽刺恶心,她看的出皇后对成佑帝仍然保有感情,可是成佑帝现在这样却是深爱成佑帝的皇后一手造成。   成佑帝在三年前就成废人,体内积累不少毒素,在成佑帝第二次病倒后,御医诊断出成佑帝中了一种能让身体虚弱的慢性毒。   原因约莫是成佑帝这三年试了许多猛药。   皇后在得知成佑帝吃药是为虞枝后,便让她给成佑帝喂迷魂汤,又让国师让他为成佑帝制作仙丹。   仙丹看似有用,实际危害巨大。   一次次的服药,原本龙体还算安康的成佑帝渐渐被丹药中的毒素入侵,彻底搞垮了龙体。   鱼萤清晰地看到,皇后在肆无忌惮地掌控成佑帝的生死。   谁晓得,在后宫端庄贤淑了许多年的皇后竟然是这般狠辣复杂的女人?   鱼萤收敛心思,打消了逃跑的心。   她相信太子不会轻易死去。   “贤王呢?”皇后招来蔡贤,大祸临头竟不见贤王踪影。   蔡贤:“在萧昭媛那里。”   闻言,皇后神情一变,翅膀硬了点,终究是忍不住去找自己生母了,教导他这么久,竟还被所谓亲情绊住脚,割舍不掉萧昭媛。   皇后眸露失望,冷道:“去把他叫过来。”   “对了,嬷嬷,你去让明光殿的守卫把虞枝杀了。”皇后又道。   本欲再留虞枝一段时日,等虞枝见证成佑帝死去后再杀,现在没必要了,心里少一事更有利于皇后去思考对策。   嬷嬷道:“奴婢遵命。”   .   明光殿。   外头动乱声勾出虞枝内心深处的怯意。   虞枝坐立不安,心乱如麻。   想了想,虞枝半倚在殿门上,屏息凝神,张耳去倾听外面的动静。   从守卫口中,虞枝知道是宫里出现叛军了。   虞枝呼吸一紧。   突然,虞枝听到殿外传来嬷嬷的声音。   “皇后娘娘有令,要你们立刻杀掉虞枝。”   听言,虞枝瞳孔骤缩,她不由倒退,慌乱两息,虞枝咬唇,迫使自己冷静,旋即当机立断,颤着双腿去找能藏起来的地方。   宫殿里出不去,她只能找地方藏起来,尽可能拖一拖时间,姜璟尚未回来,她只能暂时寄希望在多日来给她送东西的神秘人身上。   虞枝没走几步,外面就响起拔刀声,兵器相撞的交锋声......   须臾,刀剑穿破血肉的沉音以及清晰无比的惨叫声回荡过来。   虞枝登时被吓到,倒吸一口凉气,想也不奔至内殿,躲在床底下。   过了小会儿,殿外杀戮至,万籁俱静。   虞枝生出嗅到血腥味的错觉。   虞枝背后渗出一层冷汗,紧张得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控制得微弱低缓。   静谧中,殿门被打开,声音明晰,直直穿进虞枝耳膜。   虞枝握紧手中锋利的簪子,听到进来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虞枝心头,如索命的勾魂声,令她心悸。   造反的叛军到内殿了,他在内殿走动,环顾四周,刚刚杀过人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面上滑动,留下浅淡的剑痕,清脆的响音飘荡在殿中。   他的身上散发出新鲜的血腥味,是致命的气息。   虞枝屏息,紧闭双眼,心中默念祈祷,不要发现她。   忽而,声音停息,虞枝等了一会儿,以为人离开了,她睁开眼,轻抬手,正要擦拭额头要落下来的汗珠,耳旁猝然响起:   “找到您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0点应该有一更。再更时间不确认了(●??`●)   感谢大家   虞枝:逆子,还不快滚回来救驾   姜三(乖顺自责):我错了。   姜三:为表歉意儿子帮你踹掉渣男,号召全天下的男子来聚长安帮你招夫您以为如何?   哈哈哈,我乱来了。(^v^) 第21章 一直戴着。   万分紧张的虞枝再度被吓到, 脸色苍白,惊惧的虞枝没有听出姜璟的声线。   虞枝警惕又不安。   见床底下没动静,姜璟扔了滴血的剑, 拿出帕子快速擦拭干净手,再慢慢蹲下来, 一手撑在卧榻上, 一半身子贴在地上,脸正对虞枝。   “母妃, 是儿臣。”   话音一落, 虞枝握簪刺去的手卸了力道,她眼神呆滞茫然, 久久未回神。   姜璟俊美的面孔背光, 阴在暗中,令人瞧不清五官, 唯余深邃的轮廓。   他温柔而宽慰地注视着龟缩在墙壁处的虞枝, 目光不露神色扫过她, 虞枝像惊慌不已的麋鹿, 有些狼狈。   思及这几日得到的关于虞枝的消息,姜璟心头愉悦淡了几分,有不虞滑过。   姜璟不作声,给足虞枝反应的时间。   半晌之后。   “令......容?”虞枝期期艾艾道, 音色颤得跟被风吹鼓的嫩叶,乍见姜璟, 虞枝很是不确信。   “嗯, 是儿臣, 您莫怕。”姜璟轻柔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虞枝手中力道一松, 簪子委地。   真的是姜璟。   占据心房的恐惧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喜。   此时此刻虞枝欣喜若狂,眼眶不由湿润,语无伦次起来:“......太子。”   嗓音含混,听不太清。   姜璟道:“儿臣在。”   虞枝咬准了字眼:“令容。”   “儿臣在。”   姜璟伸出手,缓声说:“母妃,可以出来了,外面没有危险。”   “好。”虞枝毫不犹豫张唇,许是气力用尽,她说出的话没有声音。   但行动证明她的迫切与心定——   虞枝颤着把手搭在姜璟温热暖和的掌心上,由着姜璟将软弱无力的她床底下拉出来。   殿中几盏烛台烧着膏烛,虞枝从床底下出来,姜璟由此看清虞枝的脸。   他一眼看出虞枝的脸瘦了一小圈,眉眼露出憔悴,遗留惊魂未定。   他寸寸扫过虞枝的脸颊,痕迹已经不见了。   姜璟瞳底跃动几簇冷火,此事怪他失策,顾虑不周算漏一点,低估皇后的妒火,忘了还有金书铁劵这张牌,让虞枝遭了不该承受的罪。   最初他是打算让虞枝喝下“毒酒”,让他的人照料好虞枝,只需虞枝安安心心等他回来。   姜璟轻轻拍去虞枝衣裳上看不见的尘埃,继而把虞枝抱起来,放在卧榻上,动作温柔。   虞枝全程由着他动作,心防全卸,身心放松,柔弱无骨。   “抱歉,母妃,儿臣来晚了。”   听到姜璟的声音,虞枝垂首,手忍不住握成拳,支在大腿上,“你来了就好,我方才真的差点以为自己......”   姜璟蓦地体会到虞枝全身心依偎他。   很奇妙的感觉。   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姜黎凝视她,笑眼如弯月,眼珠乌黑,脸侧尚且淌着几道血迹。   是不合时宜的表情神态。   “对不起,母妃,是儿臣吓到您了。”   虞枝抽着气,缄默不言,尚未从紧张恐惧中彻底走出来。   姜璟稍平神色,安抚虞枝,语调极尽温柔:“儿臣在,母妃无须惊慌。”   “儿臣会保护好您。”   虞枝攥了攥手心,跌宕起伏的情绪因为这句话略微平息。   姜璟半蹲下来,得以仰视虞枝,神色歉疚。   姜璟捉住虞枝的细腕,轻轻揉捏,舒缓她紧绷的肌肤,再而把手覆在虞枝微凉的手背上,拍了拍。   姜璟低声道:“您受苦了。”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多日来压抑的脆弱委屈难过等等情绪一下子决堤,如激烈的洪水般迎面朝虞枝卷来。   虞枝几欲被淹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瞬息之间,虞枝眼中冒出大滴大滴的泪花,透明的泪水覆满虞枝一双眸子。   姜璟怔了下,他第一次见到虞枝哭得这么厉害。   姜璟默了片刻,站起来,双手环过虞枝战栗的肩膀,说:“母妃,在儿臣面前,你不要压抑自己,难过就大声哭出来。”   他话一落,虞枝便揪住姜璟的衣裳,头靠在姜璟腰间,哇哇大哭,仿佛要将这几日受到的委屈痛苦以及伤心......全然宣泄殆尽。   姜璟听着她哭,不时说两句宽慰她的话。   原先愉悦的心情被虞枝的哭声绞成碎片。   姜璟仰头,眼中无笑,久违地感觉到愤怒的情绪。   许久之后,虞枝终于哭够了,从姜璟怀中脱离。   姜璟递上巾帕,虞枝低头用帕子揩干湿润的泪水。   “母妃,可还伤心?”   闻言,虞枝突然很是伤感,她哽咽道:“我已经不是你母妃了,陛下他把我......废了。”   姜璟道:“您永远是儿臣尊敬的母妃。”   “陛下为何要这么对我?令容,你父皇他真的变了。”虞枝抽泣。   “我当时好怕,我不知道是我宫里哪个人放了人偶,皇后带人过来时搜出人偶,便诬告我用了厌胜之术来诅咒陛下,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做过,我怎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   似是思及当是百口莫辩的处境,虞枝说着,嗓音又透出悲伤和委屈。   “他不信我,甚至还送来鸩酒和白绫,让我......去死。”   “儿臣相信母妃。”姜璟道,“儿臣会找出陷害母后的人,还您清白。”   “嗯......”   “母妃别哭,不要再去想让你伤心的人。”姜璟道。   虞枝抽噎道:“好。”   当毒酒和白绫送来的那一刻,虞枝对成佑帝最后的感情全部消失不见。   虞枝喋喋不休将多日来遭受的罹难一一诉说出来。   姜璟聆听。   “有次皇后还过来说你我很是担心,幸好有人给我传纸条告知你平安,令容,那人是你安排的吗?”   “是我派来保护母妃的暗卫。”   “还好有他,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姜璟拢了一下眉,转而心口发胀,道:   “母妃,往后任何人说儿臣死了,你都不要相信,儿臣还没陪您到老,怎会轻易丢掉性命。”   虞枝:“好。”   从虞枝口中说出的事远比在信笺上的内容更让姜璟不快。   姜璟语气更加温柔,道:“母妃,您的脸还疼不疼?”   虞枝:“不疼了。”   “她下手重不重?”姜璟道,“儿臣只听实话,母妃别隐瞒。”   “......重,真的好疼。”虞枝低低道。   姜璟遏制住杀意,明确地意识到自己不舍得叫虞枝疼。   姜璟不禁再放柔语调,轻声道:“可否让儿臣看看您的脸?”   许是脑袋尚且无法思考,又或许姜璟说得太理所当然,虞枝就这么依照姜璟的话点头道:“嗯。”   然而不等虞枝抬起头,姜璟已经用中指挑起虞枝的下巴,让虞枝整张脸都暴露在明光下。   入目是虞枝红肿得像桃子的眼睛,脸上弥留泪痕,眉眼脆弱,弱化虞枝样貌的妩媚,更显娇贵易碎。   姜璟认真凝睇虞枝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皇后做的?”姜璟皱眉。   “嗯,是她身边的嬷嬷打的,我也明白为何。”虞枝视线氤氲,在与姜璟对上视线后,莫名有些不敢与姜璟直勾勾地端详碰撞,遂垂了眼帘。   “已经涂了药,应该是你的暗卫送的。”   姜璟抬起另一只手,屈指轻触虞枝面颊肌肤,眸无亵.渎,举止不含他意,纯粹心疼。   就凭这些,皇后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真正见到虞枝难过落泪时,姜璟意识到没必要为了一场游戏离开虞枝,也不该让虞枝受伤。   姜璟再清楚不过虞枝是有多怕疼的性子。   他的母妃现在只有他了。   而他也成为她的独一无二。   姜璟遮住明明灭灭的眸光,温声询问道:“除了这些,皇后可还有苛待你?其他人有没有伤害您?”   看到虞枝鼻尖缀着一点泪水,姜璟拾起虞枝手心巾帕,擦去虞枝鼻尖的泪水,再还给虞枝。   情绪没有回归宁静的虞枝意识到不对劲,更主要是姜璟做得太自然,而他也没觉得自己举止存在问题。   “没有了。”   就算有隐患,也早就被暗处保护虞枝的暗卫弄死了。   “母妃以后莫要再为父皇难过了。”姜璟道。   虞枝一时费解:“为何?”   姜璟盯着她肿胀的眼睛不说话。   在姜璟的注视下,虞枝不由自主地颔首:“我知道了,不会了。”   姜璟笑了笑,轻轻抚了下虞枝的头。   “令容,你脸侧是受伤了吗?”   “哪里?”   虞枝示范性指了指自己左颧骨的位置。   “儿臣没受伤,这是沾到的血。”   姜璟用手拂去,虞枝想到某种可能:“外面的守卫都......不在了?”   “没错,他们欲意杀掉母妃,儿臣不能放过他们。”   这是虞枝头一遭听到姜璟杀人,她心情有些微妙。   “母妃以为他们不该死?抑或反感儿臣杀人?”姜璟盯着虞枝睐,言辞中透出微不可察地试探。   虞枝拎得清:“不是,没有,他们该死。”虞枝瞧着姜璟的脸,话锋一转,“还有一点。”   “你低头,我帮你擦干净。”   姜璟堪称乖顺地低头,把脸凑近,让虞枝轻而易举碰到他。   虞枝小心翼翼用沾满她泪水的巾帕拭干净姜璟面上的斑驳血迹。   “好了。”虞枝摊开巾帕,白色的帕子上熏染开血花。   姜璟直起身,道:“有劳母妃。”   虞枝:“无事。”   蓦地,虞枝瞥见地上的剑,“令容,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璟道:“二哥和四弟逼宫,儿臣先前就有所耳闻,以防万一,便折返回长安了。”   “怎么会这样?那......”   “母妃无须担心,儿臣会处理好的。”姜璟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对血玉镯。   “这是你送我的镯子?它们不是都被皇后的人拿走了么?”怎会回到姜璟手中?   姜璟道:“儿臣拿回来了,母妃,往后莫要再弄丢了。”   “我没弄丢。”虞枝辩解道。   姜璟笑笑:“儿臣给您戴上。”   姜璟单膝跪地,捞起虞枝手腕,她的腕骨处此时是空荡荡的,无一饰物,肤色白得晃眼。   姜璟把血玉镯从指端慢慢推至皓腕。   “往后母妃要一直戴着,不可以再取下来了。”   “好么?”虞枝听到姜璟问自己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姜三:定情信物   虞枝:额额额额 第22章 孤很仁慈   姜璟陪了虞枝许久, 他的周身气息是沉淀到浓醇的温柔亲和,再加上令人静心的白檀香,令虞枝安心地闭上眼睛, 褪去所有情绪,陷入沉睡。   多日来, 虞枝都没能睡个好觉, 而今身边有姜璟,虞枝只觉被满满当当的安全感包裹。   姜璟看着虞枝, 倾身用指尖挑开虞枝额前微湿的碎发, 复而拿出干净巾帕,一点点拭去虞枝额表细密的薄汗。   姜璟素来爱洁, 他的身上永远备着够用的绢帕。   随后, 姜璟将虞枝拦腰抱起,往殿外走去, 瞥见地上的剑, 姜璟微微挑眉。   他惯来只许自己以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模样来见虞枝, 今儿却忽视了脸上的血和提着的剑。   确实急了些, 好在没吓到虞枝,甚至收获到惊喜。   姜璟抱住虞枝出殿。   殿外,尸体全部被清理,唯余几道血迹横陈, 以及残余的血腥味,跟随姜璟过来的亲卫整整齐齐站在台阶之下。   一直保护虞枝的四名精锐暗卫出现在姜璟面前。   姜璟问暗卫:“谁动的手?”   为首暗卫道:“便是方才的嬷嬷。”已经同守卫一道死了。   姜璟似是回想了一瞬。   他说:“留个脑袋, 其余拿去喂狗。”   “是。”   “辛苦你们了。”   “属下惭愧, 没能保护好娘娘。”   因事情有变——虞枝没喝下酒假死, 暗卫只能随机应变, 倘若他当时出手救下虞枝, 恐打草惊蛇,破坏姜璟计划。   为此,暗卫只能袖手旁观。   说着,四名暗卫通通跪地。   姜璟深深睨了他们一眼,淡声:“起来罢,今后你们还需保护好孤的母妃。”   四名暗卫背后冷汗没再流。   姜璟把虞枝安置在一所侧殿,一名负责传信的暗卫过来,向姜璟禀告宫中事变情况。   “启禀太子殿下,二皇子同四皇子已经打到紫宸殿了,目前他们在与皇后和六皇子对峙。”   “让他们动手罢。”   .   另厢,在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猛烈攻势下,守护皇城的禁卫死的死,残的残,投降的投降,败局已定。   他们遂直捣黄龙,紫宸殿被叛兵围得水泄不通。   护卫紫宸殿的禁卫顽强抵抗,却寡不敌众,最终落败,被杀个干净。   二皇子和四皇子逼迫穷途末路的皇后和贤王交出传国玉玺和成佑帝的遗诏。   紫宸殿内,皇后全身颤抖,难以置信,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真的逼宫成功。   皇后以为可以平定叛乱,遂未曾躲藏起来,然而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   皇宫禁卫?一群没用的饭桶!   “你们两个简直胆大包天,这是谋逆!”皇后骂道,“想要玉玺和遗诏,简直做梦!”   二皇子瘸着一只腿,冷冷看皇后:“再废话我就杀了你。”   四皇子阴森森道:“皇后,把东西交出来。”   “二皇子伙同四皇子合谋造反,尔等速速将二贼拿下。”   无声。   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嗤笑蔑视。   “来人,护驾。”   没有人响应皇后的召唤,她身后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内侍,怎可与二皇子和四皇子带来的三千兵力对抗?   皇后回神,后知后觉怕起来。   二皇子道:“把人提上来。”   话落,便有三位兵士押着三个被绑起来的人,分别是皇后的女儿,已经出降的大公主与二公主,还有皇后的哥哥。   “你们想做什么?”   一向沉静的皇后终于露出惊恐之色。   四皇子:“做什么?把东西交出来。”   四皇子挥手,兵士抽出捂住大公主和二公主嘴的白巾,她们眼神恐惧,大哭:“母后救我。”   说完,兵士又把东西给塞进去。   皇后犹豫,忽地福至心灵,她直接把后头的鱼萤给扯过来,挑起鱼萤的脸,对二皇子道:“二郎,你不是喜欢虞枝吗?你看她,和虞枝长得多像,我用她和你交换,你放了我的女儿和兄长,二郎,四郎,她们两个可是你们的妹妹。”   鱼萤没想到皇后会把她交出来,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因为皇后捏她脸的力道太重,鱼萤眼里疼出眼泪,额外招人怜惜。   二皇子哂笑:“母后,你真是糊涂啊,我为何要一个冒牌货?”   皇后故作镇定:“就在不久前,我已经下令杀了虞枝,现在,她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什么?你这个毒妇!”二皇子大怒,就要抽出身后侍卫的刀弄死皇后。   皇后松开鱼萤,露出讥讽的微笑,不合时宜地想虞枝当真是红颜祸水,还有二皇子,一个沉湎美色的家伙竟然将她逼到这种境地。   荒唐又滑稽。   二皇子不买账,鱼萤倒在地上无人问津,她遂不露痕迹挪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四皇子阻止冲动的二皇子,他道:“二哥,何必再和她交谈,待我登上皇位,你想要什么女人我都可以满足你,天下之大,”   二皇子陷入悲痛中,死死盯住皇后,目光像是要杀了她。   四皇子懒得和皇后废话,直接叫人砍了皇后兄长的脑袋。   众人回神时,皇后的兄长已身首异处,头颅骨碌碌滚在地上,血流如注。   血腥的一面刺激到很多人。   “不——”皇后声泪俱下,神色悲戚。   沉默不语的贤王从后扶住瘫软的皇后,忍着悲痛道:“母后。”   “这就是你磨磨叽叽的结果。”四皇子冷笑,被吓到的大公主和二公主更加害怕了,极力发出呜呜声,乞求皇后交出东西救她们。   过了许久,在极致悲痛下,皇后终于把东西交出去,两位公主也回到皇后怀抱,抱着皇后大哭。   当传国玉玺和遗诏到了二皇子和四皇子手中时,二人兴奋得眼睛发红,仰天大笑。   特别是四皇子,神色兴奋到几乎狰狞,从被幽禁的皇子到现在皇位唾手可得,他实在太高兴了,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因为二皇子瘸了腿,是以只有他能登上皇位,故而他与二皇子不会反目,不存在皇位之争。   贤王和皇后看着亢奋的两人,默不作声。   二皇子冷静了些,一把打开遗诏,看清圣旨上的内容,嘲讽道:“皇后,你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可以让父皇改六弟继承皇位。”   皇后不说话,安抚自己两个女儿。   四皇子:“皇后当真是把咱们父皇照顾得很好啊,皇后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贼人,你一个阴毒的妇人又何尝不是呢?”   “五十步笑百步,可笑至极。”四皇子冷笑,洞悉皇后的盘算。   二皇子道:“六弟,你真是好运,给自己找了个好母亲。”   贤王握紧拳头,不敢反抗,他本身就是个懦弱的人,“二哥,四哥,既然你们已经得到你们想要的,那可否放过我与母后?”   贤王委曲求全,只望他的两位哥哥能放他一马,他只想活着,他没有皇后的狼子野心,根本不想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真正的愿望是和生母安安静静过日子。   无奈皇后要把他推上来。   四皇子对玉玺爱不释手:“那就放你们一条小命了。”   闻言,皇后气得呼吸急促,犹觉耻辱。   “起开,我要进去看看父皇。”想到成佑帝,四皇子露出阴恻恻的笑来。   与此同时,二皇子想起身亡的姜璟:“只可惜姜璟居然死了......”   二皇子的瘸腿隐隐作疼,屈辱愤怒交加,他咬牙切齿,“如果他没死就好了,落在我手上——”   “落在你手中如何?”殿门打开,传来姜璟的声音,声调柔和,却又渗入无法抵抗的压迫感。   二皇子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循声望去,其他人也同时看过去。   只见一身月白袍的姜璟闲庭信步进来,折射在他衣裳上的火光将将成形,伴随他不紧不慢的步伐,红光跃动,逐渐撕碎,如飞花碎玉,影影绰绰勾勒出姜璟优雅清贵的身姿。   “死而复生”的姜璟全须全尾站在众人面前,纤尘不染,玉面含笑。   他身后只跟着一位护卫。   皇后瞪大眼睛,二皇子连连后退,四皇子差点撒手让玉玺掉下去,两位公主霎时一喜,而鱼萤眼中闪光。   皇后:“你,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死?”她同父亲派了那么多死士去围杀姜璟,姜璟怎么可能死里逃生,更何况姜璟的尸体......   姜璟眉眼疏淡,平声道:“没有如母后所料被杀,是儿臣的错。”   姜璟耐心解释:“尸体自然不是孤的,是孤的替身,用来混淆你的视听而已。”   皇后呆滞住了,看着姜璟的模样,心惊肉跳,忽地,皇后灵光一闪,她想到什么,脸色惨白,根根寒毛倒竖起来。   这一刻,皇后头疼得愈发厉害,几乎难以忍受,额角不断冒出冷汗。   如果姜璟没死,那虞枝也肯定没有死。   想到这,皇后几乎要吐血了,一件事都没做成,无尽的愤恨妒忌萦绕在皇后胸口。   原本想向姜璟求救的两位公主听到话,瞬间打消想法,畏畏缩缩在皇后身后。   正在这时,外面火光冲天,突然传来剧烈的厮杀声。   二皇子缓过神,慌张道:“外面怎么回事?”   姜璟看他,笑说:“自然是孤的亲卫在剿灭叛军。”   二皇子登时面色煞白,“怎么会......这样?”二皇子惊慌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暗骂了一句贪生怕死的废物东西,心中琢磨对策。   姜璟绕开地上尸首分离的躯体,找到圈椅坐下,姿态难得的疏懒随意。   他唇瓣嫣红:“二哥,四弟,孤曾未料到你们竟然会造反,父皇尚在人世,你们胆子实在太大,若是父皇知晓,又会对你们失望了。”   “你少在这假惺惺施舍自以为的仁慈了,姜璟,我早就看不惯你了,你个伪善的家伙,如果不是你从中搅合,我岂会失去父皇宠信?”四皇子怒视姜璟。   姜璟浅笑:“与孤何干?这不是四弟你贪心过度,自作自受么?”顿了顿,姜璟称赞,“四弟的嘴皮子工夫见长了。”   四皇子压根没听姜璟的话,旋即他目光一凛,悄声示意带进殿的五名侍卫去抓住姜璟,姜璟只带了一个护卫,委实自负。   “快,给我拿下姜璟。”   话音一落,五名侍卫遂提刀上前,要拿下姜璟。   然而,在他们还未靠近姜璟,就被横空出现的五名武功高强的暗卫挡住。   半晌,五名侍卫失去生机。   四皇子和二皇子目睹眼前的一幕,侍卫死了,那现在就没有人能保护他们了,两人心里同时生出犹如实质的绝望感。   适才的兴奋喜悦一扫而空,就好像在登上峰顶时被人推下去,从高空中跌落,强烈的失重感和窒息感缠绕住两人,令二人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姜璟颇有兴味地打量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神情。   “既然四弟无情,那孤也不顾忌兄弟情分了。”   四皇子道:“谁输谁赢还不定。”   二皇子对姜璟的恨意占据上风:“不要高兴得太早!姜璟。”   姜璟笑笑,对两个色厉内荏的蝼蚁的话不以为然。   他扫了二皇子的瘸腿一眼,惋惜道:“二哥的腿如果没残,或许还是可以逐鹿皇位的,可惜了。”   一句话勾出二皇子内心的不甘愤懑怨恨。   二皇子对断腿耿耿于怀,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道坎,况且他何尝对皇位不垂涎不渴望?   二皇子目中淬毒,火冒三丈:“姜璟,你给我闭嘴,我落到现在这个田地还不是因为你!”   “确实是因为孤,不过也是你咎由自取。”姜璟的视线忽地冷了几分,“是谁给你胆子敢觊觎孤的母妃?”   “你死不足惜。”他看死人的眼神落在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从未见过姜璟瘆人的目光,莫名被他吓破了胆,骨头缝里生出无数恐惧,飞速攻占他的五脏六腑。   二皇子忍不住节节后退,姜璟勾手。   两名暗卫飞身过去,一人擒住二皇子,二皇子毫无反抗之力。   另一名暗卫利落抽出匕首,挖出二皇子的一对眼球后,再退回来,拿给姜璟看。   “啊——”殿中响起二皇子的惨叫,二皇子捂住空洞洞血淋淋的眼洞,疼得在地上打滚大叫: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好疼,谁来救救我......”   血腥残忍的一幕叫在场众人皆是毛骨悚然。   尤其是姜璟在看到二皇子染血的眼球时,点头称赞一句“不错”。   四皇子汗不敢出,执拗地抱紧玉玺和圣旨。   皇后、贤王以及两位公主愣愣,不敢与姜璟对视。   这一刹,他们亲眼目睹姜璟撕开伪装的真面目,全部意识到姜璟的的确确不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像恶鬼,像怪物,像令人不寒而栗的修罗。   总之他不是人。   气氛紧张,众人噤若寒蝉。   殿中几人无声对峙,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厮杀声偃旗息鼓。   须臾,殿门大开,外头掺杂浓郁血腥味的夜风吹进来,加重殿中阴冷的死亡气息。   穿着染血甲胄的阴九杀和拿着弓箭的霍阳进来,霍阳道:“启禀殿下,所有逆兵皆已伏诛。”   姜璟:“嗯,辛苦了。”   四皇子精准听到“所有”两字,下意识道:“不可能!”   他自己带过来三千兵,其他地方还有数万人马,怎么可能全灭,他现在在这里,都是为等侯府的援兵过来。   姜璟并未回答四皇子,面不改色。   四皇子目视姜璟的从容自若......   他不由想到某种真相,或许真的是事实,可是姜璟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调动兵马?   饶是四皇子再如何催眠自己,都无法抵抗残酷的现实。   乾坤已定。   四皇子清醒地认识到这个残酷的局面无法扭转,就连手中的玉玺和圣旨都没了作用。   眼下,他们所有人皆为姜璟砧板上的鱼肉。   在场的人除去贤王,都与姜璟过去有所仇怨。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曾经的姜璟弱小可怜,无权无势,他们都欺负他辱骂他,甚至害他差点丢失过性命。   现在姜璟手握生杀予夺,掌控所有人的生死,他们不再是天潢贵胄,而是微不足道的草木。   思及此,四皇子神色掠过慌乱不甘,耳边响起二皇子疼得流泪的声音。   四皇子瞟了眼二皇子。   他对皇位志在必得,明明就差一步了......   为什么?为什么姜璟会突然出现?他不是死了么?他怎么不去死?   为何要来妨碍他?   姜璟的目光在众人苍白的脸上逗留,欣赏着他们畏怯多变的神情,眸中闪烁愉悦,身心战栗。   姜璟唇际染笑,微笑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们听到姜璟审判的话语:“孤该清君侧了。”   四皇子警惕,他硬生生压下不该有的惧意,道:“你想作甚?”   到这个穷途末路,四皇子突然记起过去欺凌殴打姜璟的画面,有一回冬天,他还把不会凫水的姜璟推到湖里......   四皇子后悔了,后悔没有在当时没下死手,憎恶姜璟命太.硬。   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捅死姜璟!   四皇子心中杀意起伏,面色扭曲狰狞。   皇后也看着姜璟,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心中无比悔恨。   姜璟摇头,轻声道:“不用如此防备,好像孤要杀死你们一样,诚然,你们在座诸位在孤幼时都对孤施加过暴力,置孤于死地,可孤并不恨你们。”   姜璟没有说谎,到他现在这个年纪,他早已没了那冰冷彻骨的恨意。   “孤很仁慈,愿意以德报怨。”   “相反,你们该感谢孤。”   姜璟短促一笑,没有什么温度的笑。   “若非孤冷眼旁观,假死推波助澜,母后的计划怕是要失败。”   “如果不是孤鼓励二哥和四弟要振作,给你们行方便,你们没那么容易攻进皇城夺取皇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姜璟更喜欢用瓮中捉鳖来形容此时的情景。   精心布局许久,终于采撷到丰硕的成果。   先将他们打碎,再重塑,继而在他们对至高皇权只差最后一步,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生生从他们手中攫夺皇权,再慢慢摧毁他们的意志,肆意□□......   感觉很不错。   姜璟眉眼含笑,由衷地享受。   【📢作者有话说】   他有点反|社|会,剧情还没走完,走完剧情才搞恋爱。   写的慢,晚上还有一更(^v^)   姜三:老婆,我超温柔   虞枝:嗯,我知道。   其他被迫害的人:呵呵呵呵   感谢在2023-07-11 23:58:31~2023-07-12 18: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47285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死得真容易   姜璟的一句句肺腑之言回荡在殿中, 那轻飘飘的话语砸在众人的心口,在告诉他们,他们自始至终的计划全在姜璟的算计中。   所有人激灵灵地打着寒战。   不对, 他们从头到尾都被姜璟牵着鼻子走,如同丑角一般被耍得团团转。   四皇子充满难以置信:“你——”   姜璟心情好, 不由多说两句, 笑着道:“四弟,其实你被剥夺权力被幽禁, 有孤的手笔, 你最信任的幕僚,你最疼爱的姬妾, 他们全是孤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周围沉默了三息。   “不可能, 不可能!”四皇子有些崩溃了,再无冷静, 忍不住大叫起来, 他最信任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背叛他?   在四皇子最失意的时候, 是他的座下第一幕僚始终鼓励他, 是他最爱的女人一直照顾他,对他温柔小意,让他逐渐拾回信心。   但也是他的幕僚提议他去制兵器,连同吏部暗箱操作官位......也是他的女人陪他纵情声色个, 助长他的骄傲自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已成为旁人控制的傀儡。   “不是——”四皇子想着想着就突然精神崩溃, 他状似疯魔, 发疯一样冲向殿门, 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姜璟目送四皇子疯癫的背影, 装得真像。   “霍阳。”   他身后, 霍阳得令,兀自抄起弓箭,从背后夹出一支长箭,搭在弓上,蓄势待发。   刹那后,势如破竹的箭飞出,“咻”的一声,一发命中四皇子的左腿。   “嘭”的一声,沉甸甸的玉玺随同圣旨落地,而四皇子亦是头朝地倒下,他抱着中箭流血的左腿,放声惨叫:“啊——”   尽显狼狈。   欣赏够了,姜璟觉着碍眼,道:“扔进兽园,别让他死得太快。”   话落,便有人把受伤的四皇子带了下去。   另厢,二皇子从痛觉中稍微清醒过来,他寻着姜璟的声音,手朝前方摸索着,试图爬到姜璟的身边。   原本对姜璟怀恨在心的二皇子在吃到苦头后幡然醒悟,终于认清局势。   想活命,只能去求姜璟。   二皇子想流泪,可眼睛没了,流不出来,那叫一个惨淡。   姜璟淡扫找不到东南西北的二皇子。   二皇子道:“三弟,不,太子殿下,臣弟错了,你绕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的母妃有任何想法了,而且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您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了。”   他卑微至极,与原来的态度天差地别,完全不见皇家尊严风骨。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二皇子这话有问题。   姜璟闻言,睨了一眼皇后,他问二皇子:“你觉得孤的母妃死了?”   二皇子咬牙艰难道:“这不是皇后说的吗?”   话一出口,二皇子就知自己说错话了,面色白到极致,再配上一对血洞,可怖得很。   “你也配提孤的母妃?谁给你的勇气?”   姜璟对二皇子早就嫌恶,他道:“拖下去,剁碎再喂狗。”   “对了,再称个重。”   云淡风轻的中杀机毕露,显得冰冷无情,叫人胆寒。   而姜璟的姿态却再正常不过,就好像他决定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生死,而是在拿捏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的性命。   相比四皇子,二皇子犯下的罪孽更在深重。   二皇子:“不要,我不想死,太子殿下,三弟,饶命啊——”后续的话被堵住,喉咙被割破,二皇子再发不出声音。   霍阳把玉玺和圣旨捡起来。   二皇子和四皇子消失,殿中还剩下皇后、贤王、两位公主以及少数被吓破胆昏过去的宫人。   姜璟端坐在圈椅上,睥睨皇后和贤王。   “皇后,你心思蛇蝎,构陷孤母妃行厌胜之术,让孤的母妃承受不白之冤,不仅废了母妃的妃位,让人扇孤母妃的耳光,甚至要将她赐死,你实在罪无可赦。”   这是和皇后算账了。   皇后眼神一暗,她只恨没早点弄死虞枝,就不该留虞枝,就该破了规矩不去管什么金书铁劵,让虞枝去死。   起码这样她可以扳回一局。   但这点想法皇后不敢说出来,怕刺激到这个披着人皮的姜璟。   皇后站出来,艰涩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落到你手里,我认栽,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休要伤害我的孩子。”   姜璟静静平视皇后。   在过去,这位皇后曾经三番五次要杀死他,姜璟好多次都惊险逃生,起初姜璟不知是谁要害他,后来知道的事情越多,姜璟便猜出是皇后所为。   就连他的生母亦是死于皇后之手,只是因为他的生母阴差阳错承宠,并怀孕生了他。   姜璟对自己的生母春月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她很弱小,很少笑,总是生病,总是痛哭,总是思念绝情的成佑帝,因自顾不暇没法多关心他。   他的生母如宫中万千女子一般,同样逃不掉帝王的魅力,早已爱上成佑帝。   后来春月被诬陷乱棍打死。   他那时才四五岁,他不懂悲伤,不懂难过,没有眼泪,平静且漠然地目睹了她的撒手人世。   死了春月,可他还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后屡次派人害他性命,歹毒至极。   饶是如此,皇后仍不知足,竟对虞枝下手,当真可畏。   姜璟无视皇后,对她的两位女儿道:“孤可以饶你们一命。”   大公主和二公主探头:“真的?”   姜璟点头,“孤一诺千金,言出必行。”   “那要我们怎么做?”   皇后隐隐感觉不妙,她唤:“冬儿,霜儿,你们不要信他,这是陷阱!”   在皇后话落的瞬间,姜璟启唇,声音轻缓,字正腔圆,如天边漂泊的云雾:“很简单,孤只要你们每人扇你们母后二十个耳光。”   “姜璟!”皇后怒声制止,嗓音几欲撕裂。   姜璟:“有何问题?”   情绪太过激动的皇后没有发现,在听到姜璟的话后,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很快就确定了彼此想法。   二人合力压住皇后,用腰带捆住皇后的双手。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皇后茫然了,分明是无比熟悉的脸,却让皇后无端感到陌生,她干涩道:“冬儿、霜儿?”   大公主是冬儿,她目中有片刻不忍划过,旋即被决绝狠心替代,“母后,只是打你二十个巴掌就可以救女儿的性命,母后你就委屈一下受着吧。”   说完,大公主含着泪,扬起手,朝皇后的脸抽过去。   “啪啪。”   殿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一旁的二公主拉住贤王,不让他动。   姜璟提醒道:“切莫手下留情。”   大公主手一顿,咬着牙加重了力道。   等大公主打完,皇后的脸已经红肿起来。   接下来是二公主,她抽噎道:“母后,女儿对不起您。”   说着冠冕堂皇的歉语,二公主手上可不轻。   姜璟目中滑过似有若无的怜悯,静默看着这场好戏。   待二公主甩完巴掌,皇后的脸颊彻底肿成包子,唇角有血丝溢出,头发凌乱,狼狈至极。   皇后流下两行泪,脸上痛楚明显,她咬着牙安慰自己这只是噩梦,她迟早会醒来。   然而她是不会醒过来的,因为这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大公主和二公主道:“我们都按照你的吩咐打完了。”   姜璟颔首:“嗯。”   大公主和二公主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泛出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没问姜璟会不会放过她们的母后。   而她们的喜悦被皇后收入眼底,皇后惨然笑笑,犹觉可笑可悲。   姜璟冷不丁道:“六弟,到你了,倘若你想保护你的生母,就照着扇吧。”   听言,皇后眼中满是憎恶,死死瞪着姜璟,“姜璟,你这个魔鬼!”   姜璟置若罔闻。   寂静的殿舍中再度响起清脆有力的巴掌声。   贤王为保护自己的生母萧昭媛,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生怕没使全力被姜璟看出来。   很快,皇后脸颊红肿,巴掌印很明显,嘴不断溢出粘稠的鲜血。   在贤王落下第十七下耳光时,“嘭”的一声,皇后直直昏厥过去。   “母后!”大公主和二公主赶忙扶住皇后,面露担忧。   贤王红着可怖的双眼,目光扭曲地看着倒地的皇后。   他另只手握住发麻战栗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扇了皇后多少下,只知道越扇他心中对皇后的恨意越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暴戾一股脑涌出来,手中的力道控制不住加重再加重。   像是在发泄多年来的怨火。   贤王在三岁时养到皇后膝下,皇后不许他和自己生母见面。   皇后对贤王很严厉。   只要他达不到她的心中预期,得不到成佑帝的赞赏,皇后对他轻则叱骂,重则用鞭条抽他。   贤王总是伤痕累累,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只敢躲起来地哭。   后来长大,贤王偷偷摸摸和萧昭媛接触上,萧昭媛会心疼她,会安慰她,这才是他的母亲。   他从来不认为皇后是他的母亲,他只贪恋萧昭媛的温柔体贴。   姜璟见状,对暗卫打个手势,暗卫遂上前,掐住皇后人中,打开带着的玉瓶,给皇后闻了闻。   大公主和二公主不敢造次,也不敢问,只能干看着。   过了一会儿,皇后苏醒。   姜璟道:“继续。”   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忍,偏过头不去看皇后。   贤王补完耳光后,皇后已然成了一副无法直视的凄惨模样,任谁都想不到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是当朝皇后。   姜璟目光赞赏地看向贤王,用着同道中人的语气道:“六弟,你很孝顺。”   贤王默言。   姜璟道:“孤听说你为了你的生母,对你的养母皇后下了慢性毒药。”   一句惊起千层浪。   贤王当即就身体一震。   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可置信。   而皇后怔怔地望向贤王。   秘密被当众处刑,贤王无地自容。   是的,很久以前他就开始给皇后下药,是萧昭媛撺掇的,皇后不死,他就无法回到萧昭媛身边。   伴随中毒的痕迹加深,皇后的偏头痛会越来越严重,到了现在,萧昭媛知晓自家儿子会登基,遂给贤王毒药,怂恿贤王加大剂量,趁早毒死皇后。   只有这样,她才能成为太后。   贤王听了话。   姜璟道:“说来六弟你也要感谢孤,过去你与你生母见面,可是孤为你们打的掩护。”   他笑了下,继续说:“就连慢性毒药也是孤好心赠送给你母亲的。”   皇后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些,她被伤透了心,声音涩哑:“六郎,你竟敢......咳咳。”   大公主和二公主怒了,大公主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贤王一言不发,就是变相承认了。   两位公主气极,疯狂打贤王。   大公主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我母后对你不好吗?”   二公主:“母后倾尽所有培养你,你却不知恩图报,反而为了一个贱人残害我母后!”   “我母妃不是贱人,二姐,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两位公主和贤王吵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贤王被打烦了,挥开她们的手,破罐子破摔道:“你们有什么权利在这指责我,你们两个难道不虚伪吗?和我半斤八两,不过都是一丘之貉。”   大公主和二公主想起适才的事,脸瞬间红了。   姜璟含笑:“好了,都是兄弟姐妹,莫要再闹矛盾了,以和为贵。”   最危险可怕的人在说着劝和的话。   大公主和二公主打了个冷战。   姜璟撩起眼皮,暗卫扔过去两件匕首。   大公主忍住惧意,费解道:“什么意思?”   姜璟气定神闲道:“你们方才下手的时候留了情,没一开始就照孤说的去做,是以,孤很抱歉,两位公主怕是要自断一只手臂,将功抵过,如此,孤才有理由放过你们。”   “什么?”大公主和二公主全身颤抖,面白如纸。   姜璟道:“放心,孤并非不顾忌血缘,两位公主若是不想断手,那就让你们母亲代为效劳,反正你们是血亲,断谁都一样。”   空气死寂。   姜璟笑对两位面露惊恐的公主,问道:“这条后路,如何?”   大公主和二公主只觉姜璟这张清润温柔的面孔可怕到极点。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昔日被她们使唤欺负的三皇子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皇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够了,你这个疯子,不要再逼我的女儿了。”   语毕,皇后唇边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转瞬之后,皇后身体一软,倒地而亡。   皇后咬舌自尽,不让自己的女儿为难,虽然她被所谓的皇家亲情伤了心,可她仍旧记得自己作为母亲的身份。   这么多年,她太偏执,为了生皇子忽略两个女儿,后来养了贤王,皇后对两个女儿愈发不上心。   皇后对她的两个女儿愧疚不已,她自尽是罪有应得。   姜璟轻轻叹息一声:“死得真容易。” 第24章 送您上路   皇后一死, 姜璟條地失了兴趣,他不欲听大公主二公聒噪的哭声,一挥手, 让人把她们带下去,贤王同样。   姜璟仁善, 没想赶尽杀绝。   环顾一眼肮脏的外殿, 姜璟皱了一下眉,吩咐道:“把这里清理干净。”   “遗诏可以烧了。”   霍阳和阴九杀领命, 一名暗卫将随身携带的长匣交给姜璟, 姜璟接下长匣,再提步进内殿。   迎面而来是浓重的药味和腐烂灰败的死亡气息。   倘若不是前方有一道起伏的人影, 只怕会以为这是一处空殿。   姜璟来到龙床旁, 把长匣放在床头,神情淡然, 自上而下审视奄奄一息的成佑帝。   片刻后, 姜璟取出一个白瓷瓶, 从里面倒出仅有的一颗药丸, 将其塞入成佑帝口中,掐着他的下巴迫使成佑帝咽下。   此药名大还丹,珍贵无比,世间仅有一颗, 乃千里之外大昭寺的镇寺灵药,姜璟在得知此消息后, 刚好皇后让他去采药。   他正好出宫, 去取药。历经波折后, 姜璟拿到药, 赶忙回宫, 刚刚好赶上宫变。   它可唤醒将死之人的零星生机,恢复精神和意识。   然而成佑帝已然油尽灯枯,丹毒渗骨,还糅杂其余毒素,这药也救不了他,至多让他好上一会儿。   对姜璟来说已然足够。   等了半晌,成佑帝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姜璟唤道:“父皇。”   等视线清晰,成佑帝张嘴,许是太久没说话,嗓音像是被利刃割过,再被粗糙的沙砾磨过,又哑又难听:“太子?”   “咳咳,你......不是去寻药了吗?”   姜璟道:“儿臣适才已经给你吃了。”   成佑帝磕磕碰碰道:“那朕为何还感觉没力气?”   姜璟如实道:“父皇,儿臣不愿欺骗您,您知道吗?你快死了。”   “药石无医,必死无疑。”姜璟瞳仁中无波无澜。   成佑帝猛然激动起来,撑起身体要起来:“不可能。”   他接受不了自己会死的现实,极力反驳。   姜璟静静看着成佑帝挣扎,目视他狼狈虚弱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动手帮忙的迹象。   “国师不是说只要吃了药朕就会好吗?”   “父皇,您做了这么久的皇帝,怎地突然天真糊涂起来。”姜璟失望地摇头。   成佑帝一口气堵在胸腔位置,他怒道:“放肆,你什么态度!朕做事岂容你来置喙!”   姜璟道:“儿臣若不说,只怕您还会被蒙在骨子里。您信任的国师是皇后找来的骗神棍,他给你的丹药根本不能救你的命,相反它是毒药,只会让你的病越来越重。”   “什么!?”   姜璟平声道:“您之所以吃了他的药会好,只是由于你本身就中了皇后的毒,那国师的丹药中掺了解药,您才会好转。”   “你第一次病倒是因为淑才人在给你的羹汤中下了慢性毒,第二次病倒是因为毒性发作,随后皇后便开始给您灌迷魂汤,下毒,让您成为她手中的傀儡。”   “不可能。”成佑帝难以置信,沉默了好久,他面带沉怒,踌躇道,“你所言都是真的?”   “儿臣岂敢诓骗父皇。您昏迷时,皇后便逐渐把持朝政,国师说的丹药也不过是皇后要把儿臣调离长安好为六弟铺路,在儿臣为您去采药时,皇后遂派刺客暗杀儿臣,儿臣侥幸逃脱,皇后当即控制父皇让您立六弟为太子,结果好巧不巧二哥和四弟造反逼宫,儿臣得知此事,马不停蹄赶回皇宫救驾。”   姜璟站在这里,说明他成功平叛。   闻言,成佑帝露出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他落到现在的境地,全是因为皇后和淑才人,而他的儿子在他病重时想的却是夺走他的皇位!   许是被深深刺激到,成佑帝胸口骤疼,吐出血来,被衾上很快晕开浓稠的血花。   血色衬得成佑帝惨白惨白的鬼样子。   姜璟情绪淡淡。   “两个孽障!真是能耐了!”成佑帝怒不可遏,气得脸红脖子短,“他们现在在哪?”   “皇后、二哥畏罪自杀,四哥被儿臣关起来。”   成佑帝紧闭嘴唇,五味杂陈,被血亲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末了,成佑帝沉声道:“你做得很好,太子。”   姜璟看眼成佑帝。   “外面情况都稳住了?”   “父皇放心。”   成佑帝:“对了,你母妃现在可好?朕好久没去见你母妃了。”   姜璟笑了下,温声道:“她很好,父皇无须记挂。”   成佑帝:“那就好,太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母妃。”   姜璟:“不用父皇提醒,儿臣知道。”   “不过父皇,比起这个,您还是先担心自己的龙体罢,往后母妃都将由儿臣来照护,你就别操心了。”   成佑帝终于察觉姜璟话里的古怪之处,他猛烈地咳嗽几声,白着毫无血色的脸,冷视姜璟:“太子,你所言何意?”   姜璟道:“您可知您被皇后蛊惑后,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废了儿臣的母妃,甚至还赐下毒酒和白绫,让她二选一,您的先前种种,所作所为,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成佑帝怔怔目视姜璟,哑然。   “母妃不再是您的嫔妃了,她不再属于您。”   姜璟吐出的字眼字字诛心:“是以,就算您死了,她也不会难过。”   成佑帝瞳孔一缩:“太子......”   “你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姜璟眼中带笑,透出一点儿晦暗的情绪,语调转凉:“父皇,您根本就配不上孤的母妃。”   姜璟对成佑帝莞尔:“当然,儿臣也要感谢您,若非您把母妃带进宫,孤也不会认识她,不会成为她的儿子,为表达对父皇的谢意,儿臣会送您......上路的。”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太子!”   “儿臣十分清醒。”姜璟的声线冷静。   成佑帝被姜璟惊世骇俗的话震惊到,他似乎这才认识到自己三子的真面目,忿然抬手,指着姜璟,“太子你......逆子!”   姜璟道:“父皇,你如何能指责儿臣,眼下你身边只有儿臣来给您送终了。”   “你是要弑父吗?”   姜璟并不认同,他反驳道:“此言差矣,请父皇莫要在儿臣头上乱扣大逆不道的罪名,儿臣可从未对父皇下手,从来是父皇的妻妾弑夫,与儿臣无关。”   说到这,姜璟想起一件事,动身把床头的长匣打开,让成佑帝能看清匣子里的躺着的箭。   “还记得这支箭吗?”   成佑帝没想起来。   姜璟解释道:“这是三年前命中父皇下.胯的箭,也是害父皇不能人道的罪魁祸首,方才有句话儿臣需要更正,倘若忆及往昔,儿臣的确对父皇动过手,那场刺杀是儿臣安排的,这支箭是儿臣的手底下一位箭术高超的手下射出来的。”   当姜璟的这番话说出来,成佑帝大脑空白,旋即眼睛都红了,胸腔剧烈起伏。   成佑帝用尽全力,一把挥掉姜璟捧起的长匣。   “嘭”的一声响,长匣落地,里头的箭也滚了出来。   成佑帝呼吸急促,他捂住胸口,神色阴鸷,叱骂道:“是你!你这个畜生!你怎么敢!”   姜璟不以为然,一边拿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手指,一边道:   “父皇,您骂儿臣相当于骂自己,儿臣可是您的种,儿臣是畜生,畜生的父亲不也是畜生么。”   “你——”成佑帝面色铁青,他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护驾,护驾,朕要废了你!”   然而没有一个人过来,成佑帝不过无能狂怒。   姜璟抬眼,欣赏成佑帝此时的言行举止。   “父皇,你现在的龙体可经不起你屡次牵动怒火,先冷静冷静吧。”姜璟的音色犹如泠泠幽泉,叫人心旷神怡。   可成佑帝听了后却是眼前阵阵发黑。   他意识到皇城恐怕都在姜璟一个人手里了。   “何必呢,儿臣费尽心思给您寻来灵药,就为您可以多活一阵,却不想父皇您不领情,偏要糟蹋自己,不珍惜活着的机会。”姜璟惋惜道。   成佑帝已然被气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发冷,甚而又吐出了血。   姜璟垂睫,扫过地上的箭,自顾自道:“如果不是您要求母妃生子,儿臣又何须对您动手,说到底,皆是父皇自取其祸,错就要付出代价。”   话落,姜璟收了帕子,他兀自凑近床榻,俯下.身,与成佑帝对视。   朦胧的阴影镀在姜璟没什么情绪的面庞上,烘得他精致清逸的五官有些沉冷,不见平日温润的样子,地面上折射的长影如同扭曲的鬼影。   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直直侵入成佑帝周围,令他难以呼吸。   成佑帝看清姜璟乌沉沉的眼珠,背后冒出密密麻麻的寒意。   “她有孤一个儿子就够了,懂么?”姜璟睥睨成佑帝,一字一顿道,抬手捏腕骨上的佛珠。   “你算什么东西。”   姜璟眸中露出少见的轻蔑之色,声线寒凉:“你还想让母妃给你生孩子,痴心妄想。”   “太子......”   成佑帝愣了两下,等缓过神来忽感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璟在自己面前猖狂,冒犯皇权帝威。   成佑帝颤着身躯。   姜璟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过了这么多年,在临死时他才认识到姜璟的可怕,这还是姜璟主动露出来的,如果他一直不外露,是不是自己就会被姜璟蒙骗一辈子?   思及此,成佑帝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后怕。   一个帝王对自己的儿子生出害怕的情绪,可想而知,姜璟带给他的震撼和影响有多深。   姜璟后退,恢复如常面色,浅浅勾唇:“父皇请放心,待你死后,儿臣会为母妃重新选夫,他会陪在母妃身边,取代您的地位。”   “你......敢!你不能这么......做!”   “自古以来,以孝为大,儿臣做的事皆为母妃,是天经地义,您有什么权力阻止儿臣?”   姜璟弯腰捡起箭,好心把它放在成佑帝身侧,郑重道:“这支箭是儿臣送给您的陪葬品。”   “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会如此冷血,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姜璟温温淡淡道:“不都是和您学的吗?”   听言,成佑帝回光返照,突然暴起,他一把攥住箭,就要朝姜璟刺来,“朕......朕要杀了......”   可是话未说完,脸色涨红的成佑帝怒急攻心,体内毒素猝然爆发,眨眼之后他的身躯轰然倒下,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地上,成佑帝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姿势有些古怪。   姜璟无动于衷,面带悲悯,幽幽道:“父皇,一路走好。”   寅时二刻,成佑帝溘然“病逝”,享年四十三岁。   【📢作者有话说】   好了,剧情写完。O(≧?≦)O晚上可能还有一更超晚。   姜三:老婆,现在的我给未来的我带绿帽子。   虞枝:...... 第25章 安慰   姜璟走出内殿时瞥见旁边台上的铜镜, 心念一动,遂移步至镜前。   映入眼帘的镜中人嘴角抽动,似是太过雀跃导致抑制不住, 透出不可名状的诡异感。   姜璟抬手,瘦白的手指一点点抚平自己微微扭曲的五官, 浮出水面的攻击性消失, 他揉回平常温和的神情。   须臾,姜璟心满意足, 可转念想起皇后, 他又拧起眉,瞳中萦绕驱散不了的薄怒。   姜璟整理好自己的衣冠, 迈步出殿。   “殿下。”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线, 姜璟望过去。   便见跪坐在地上的鱼萤,她的旁边还有少数宫人, 姜璟没让人清理掉这些人。   故而, 他们无一例外都听到内殿的动静。   见姜璟看来, 鱼萤一喜, 希冀地仰视姜璟,努力平息紊乱的呼吸,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您还记得妾吗?”   姜璟迟疑了一瞬:“原来是你。”   徘徊在胸腔的惶惶不安消散, 鱼萤眼睛亮了起来:“是妾。”   姜璟扫眼鱼萤的样貌,语调平缓:“起来吧, 无须跪着。”   见姜璟关切的言语, 鱼萤心口发烫, 她着迷地想不久前的画面其实是镜花水月, 姜璟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思及此, 鱼萤胆量壮大,撑着发软的身子直起身。   姜璟道:“找孤作甚?”   她道:“太子殿下,您可以看在妾过去给您通风报信的份上放妾一命吗?”   只要姜璟放过她,那日后她有的是机会。   这是鱼萤给自己找的后路,比起皇后她更偏向姜璟,是以她曾在夜里偷偷去给姜璟报信,说明皇后让他去采药的实际阴谋,这是鱼萤偷听到的。   鱼萤连皇后给成佑帝下药的事她都捅了出去。   姜璟那时道:“你想要什么?”   鱼萤心口又酥又痒,小声道:“妾什么都不要,妾只是不想让皇后娘娘祸乱朝纲,皇后娘娘做的事是错误的,妾人微言轻,无法阻止,只能来告知殿下,希望殿下万事小心。”   说着,鱼萤忍不住抬头看姜璟,眼中流露出对姜璟的痴迷。   姜璟一看便知鱼萤对他的心思,过去的姜璟可没少见过这种爱慕迷恋的眼神,有很多女人曾经试图勾引过姜璟。   姜璟性情温和,又不近女色,她们认为姜璟只是没尝过女人的味道,等试过了就离不开了。   人人都把自己当成最特别的那个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且就算勾引不成功,以姜璟的性子也定不会惩罚她们,故而她们的胆子很大,有的甚至三番五次勾引。   她们轻视姜璟的仁慈宽容,行为越线,不知收敛,最后下场凄惨。   姜璟看着这个穿得花枝招展、别有所图的女儿,没再吱声。   回忆休止。   姜璟回头,往殿外走去。   鱼萤头顶传来姜璟迟到的声音:“抱歉,孤不喜欢和孤母妃生得像的女人。”   一句话将鱼萤的命运盖棺定论,把她未来美好的臆想击个粉碎。   鱼萤怔忡片刻,随即大哭,她去追姜璟望尘莫及的背影,试图挽留:“殿下——”   有暗卫拦住鱼萤。   醒过来的宫人们似乎知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放声痛哭。   出殿后,天边蒙着阴森森的暗色,台阶下还有不少尚未处理的尸首。   从殿内蔓延出来的腐烂枯萎的气息同外面沉重新鲜的血腥味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惊悚的味道。   姜璟道:“都处理了。”   跟在姜璟背后的霍阳道:“是。”   姜璟想了想道:“同先前那个一样,葬了罢。”   姜璟他从不关心旁人的死活。   但鱼萤到底是自己找来的,看在她发挥出价值的份上,便同玉昙一样,给个体面的葬礼,如此,仁至义尽。   霍阳知晓姜璟是在说谁:“属下明白。”   “孤往后不想在宫里看到任何和孤母妃肖似的女人。”   “另,把蔡贤带过来,父皇驾崩了。”   .   这夜皇宫血流成河,发生的事轰动整个长安。   二皇子和四皇子造反,成佑帝驾崩,太子姜璟死而复生救驾,江山在危难中易主。   姜璟名正言顺成为大夏的圣人,毋庸置疑。   同时,皇后给成佑帝下毒一事被爆出,除此外,皇后连同母家还犯下不少天理难容的事,其罪状罄竹难书。   皇后被废,曾经风光的国师成为妖道,被砍头,当了还不到一日太子的贤王助纣为孽,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大公主二公主亦被贬为庶人,没收所有家财。   右相一家不可豁免获罪,全族流放岭南。   而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母妃德妃和淑才人在知道结果后,一把吊死,两位皇子娘家和母家协同他们造反,亦收到应有的惩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在长安风云翻涌的时候,虞枝仍昏迷着,对所有一无所知。   天光明亮,刺得虞枝薄薄眼皮微动。   虞枝缓缓睁开眼,下意识用手挡住透进来的刺眼亮光。   旁边案上,姜璟听到床榻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立马搁下奏折,眉目间盘旋的疲倦一扫而空,他起身往床榻去。   “母妃,您醒了。”   虞枝眼神茫然:“令容?”   姜璟“嗯”了一声,俯身伺候虞枝起来,“您睡了三日。”   “三日?”虞枝吃惊。   姜璟道:“对,母妃可感觉身体有不适的地方吗?”   “没有。”   “要喝水吗?”   听言,虞枝顿感喉咙干渴,不由点了点头。   姜璟转身给虞枝倒了杯凉水,虞枝接过后就控制不住自己,急切地喝水,以此缓解口中干意。   她喝得急,些许水从杯沿流出来,顺着虞枝的下巴往下掉,洇湿虞枝的衣襟。   “慢些。”姜璟道。   虞枝放缓喝水的速度,但很快,一杯水就见底了,虞枝蹙了蹙眉。   姜璟一面将帕子递给虞枝,一面拿过虞枝手里的杯盏道:“儿臣再去给您倒。”   他很是耐心地伺候虞枝。   虞枝喝了好几杯的水才不再渴,接着擦擦自己下巴的水渍,再用帕子抹了抹沾湿的衣襟。   姜璟摇铃,叫绿漪和绿萝进来。   绿漪和绿萝一过来,见到醒过来的虞枝,登时眼圈一红:“娘娘。”   “绿漪,绿萝,你们回来了,没事吧?”虞枝乍见最亲近的两个侍女,鼻子一酸。   “奴婢无事。”   “那便好。”   姜璟适时道:“母妃需要进食。”   绿漪和绿萝抹着眼泪,立马去让厨房熬粥。   姜璟道:“母妃,儿臣已经查明是你宫里一个内侍把人偶放在您宫里,儿臣已经处置了他。”   “好。”虞枝想了想,问道,“令容,叛乱平定了吗?陛下他怎么样了?”   姜璟看着虞枝。   虞枝忽生不安。   “母妃,父皇在前三日已经驾崩了。”姜璟向虞枝说明皇后给成佑帝下毒、成佑帝恶疾缠身,最终病逝的事,再简要陈述这两日发生的事。   虞枝怔怔,声音很低:“陛下......真的不在了?”   “是。”   话音一落,虞枝悲从中来,她对成佑帝的几分情意断了,可她从未料想过成佑帝会死这件事,虞枝有些不能接受,大脑混乱,胸口发闷。   有透明的泪水从虞枝眼中滋生,不一会儿,虞枝眼尾通红。   姜璟道:“母妃,还记得您答应过儿臣的话吗?”   在虞枝耳中,此话听起来像是问责,明明答应姜璟不再为成佑帝难过,可它忍不住。   虞枝一时羞愧难当,企图辩解道:“我只是还有些不适应,他......到底是我的夫婿,我和他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令容,你父皇虽然变了,但他还是你父皇,你莫要对他失望。”   说着说着,虞枝控制不住回想成佑帝对她好的画面,往日甜蜜和现在的痛苦交织,虞枝心情复杂,言辞中不自觉捎上伤感。   虞枝披散着缎发,垂下脑袋,泫然欲泣,一股沉重的孤独感无助感袭来。   注视眼前悲伤颓然的虞枝,姜璟无奈叹息一声,旋即俯身弯腰,带着安慰意味地拥住虞枝。   “您别再难过了。”姜璟轻拍虞枝的后背,柔声抚慰。   “父皇虽然不在了,但您有儿臣。”   “儿臣以后不会再让您受一丁点苦。”姜璟承诺道。   虞枝抿着淡色的唇瓣,细声啜泣。   许久后,虞枝终于心情好了点,但心头仍旧萦绕淡淡的悲伤,她依偎在姜璟的怀中,埋头不说话,径自拭去自己面上湿痕。   此时此刻,虞枝唯有在姜璟身边才感到安心。   情绪低落的虞枝并未察觉自己与姜璟的距离太近了。   绿漪端粥进来时便看到姜璟同虞枝挨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绿漪挑了一下眉,继而垂头。   这没什么,过去虞枝不开心的时候,身边总有姜璟陪着,二人母子关系甚好。   姜璟对虞枝的关心照顾无可挑剔,作为新帝,这两日的姜璟要处理一堆事,可他始终记挂虞枝,每天都要来这里看一看虞枝。   他一边照料虞枝,一边还要处理公务要事,有时直接在玉漱殿议政。   玉漱殿是虞枝现在住的宫殿。   虽然成佑帝驾崩了,幸好还有姜璟护着,思及此,绿漪笑了笑。   “陛下,娘娘,粥好了。”   姜璟松开虞枝,道:“端过来。”   绿漪恭恭敬敬端过去,姜璟接下后,用手背在碗面上试试温度,有些烫。   等粥凉了四分,姜璟方才递给虞枝,虞枝拿起勺子舀粥,一口一口吃下去,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吃了大半的时候,虞枝一个不留神,牙齿磕到唇肉,虞枝吃痛,“嘶”了声。   姜璟立刻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咬到了。”   姜璟问她:“咬到哪里了?”   “儿臣看看。”   虞枝只好耸拉着眉眼仰起脸,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秾丽面孔。   “哪里?”姜璟凝着虞枝。   虞枝檀口展开,她的指尖触及嘴唇,微微扯下自己下唇片,姜璟看到虞枝水润粉嫩的唇肉上冒出鲜血,洇成小团,衬得唇肉很是红艳。   “莫动,有血。”姜璟拢眉,盯住虞枝唇肉上的小伤口,不假思索凑近,影子压下来。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没啥剧情,全感情   姜三:老婆老婆老婆   虞枝:...... 第26章 梦魇   姜璟身量极高, 俯下来的朦胧影子把小小的虞枝裹挟在一方天地。   周围俱是姜璟身上熏的白檀香气,虞枝才醒,闻着这淡香, 头不知怎么有些晕乎乎的,导致神思迟钝, 虞枝就真不动了。   姜璟目不转睛, 坦然道:“儿臣给您弄干净。”   虞枝想摇头,不过小伤, 姜璟无须这样。   见此, 姜璟只是看着虞枝,一声不吭,   半晌, 姜璟语气凝重道:“母妃,儿臣不想再看到您受伤, 就算一点也不行。”   虞枝愣了愣, 心理上无法拒绝姜璟, 只好随他了。   “头往上抬一抬。”   虞枝踟蹰片刻, 扬起下颌,露出漂亮细长的脖颈。   “口再张大些。”姜璟说。   虞枝配合地张唇。   姜璟满意了,复而伸手,一手轻轻摁住虞枝抚在唇边的中指, 一手捻起巾帕一角认真揩去虞枝唇肉上的血。   在擦拭时,虞枝潮热的吐息喷洒在姜璟微冷的指尖上, 宛若柔软的鹅毛搔过, 激起姜璟指尖丝丝痒意。   姜璟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少顷, 姜璟含笑道:“好了, 血止住了。”   “......嗯, 有劳你了,令容。”   姜璟收回手,没抓住痒意,垂眸扫了眼巾帕上小片的血渍,遗留湿感的指尖摩挲着绢面。   这是姜璟和虞枝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堪称亲密的接触,但姜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的母妃柔弱美丽,而今又承受了许多苦,正是需要他无微不至的呵护的时候。   他......姜璟指节半曲,破天荒地困扰了半刻。   视线上移,是虞枝细腻的双颊,有一侧颊边坠下一缕乌发,她的神情尚且残余几分脆弱。   有两个字蹦出来:可怜。   他下意识勾走不听话的发丝,发丝轻轻搔过虞枝的肌肤,一面问:“疼不疼?”   虞枝眨眨眼,神色呈现一种呆呆的憨态:“还好。”   “下次小心点儿。”姜璟半是打趣半是叮嘱道。   被姜璟揶揄吃粥咬到唇肉,虞枝有些讪讪,没什么说服力地辩驳道:“没有下次了。”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   姜璟笑了一下,直起身,道:“那还吃粥吗?”   虞枝:“不吃了。”   姜璟颔首,把虞枝手中的粥收上来放在一旁。   虞枝目视姜璟的动作,走了下神,对着姜璟的背影道:“令容,我想去吊唁你父皇。”   姜璟:“好,儿臣陪您。”   虞枝望向旁边案上的折子,“你还有事吧,会不会耽误到你?”   “儿臣去外面批阅便是,不耽误。”   他继续道:“儿臣把绿漪和绿萝叫进来服侍您起来,儿臣在外殿等你出来。”   姜璟把绿漪和绿萝重新叫进来,带着令人乏味的折子去外殿。   绿漪和绿萝一进来,就问:“娘娘,您还好吗?”   虞枝道:“不用担心,我很好。”   “娘娘,对不起,让您受苦了。”绿漪和绿萝抹眼泪。   虞枝安慰道:“不要自责,我现在好好站在你们面前不是吗?”   “嗯!”两人重重点头。   “我想先沐浴。”虞枝想起自己睡了三日,便开始嫌弃自己了。   绿漪像是猜到虞枝所想,解释道:“娘娘放心,陛下吩咐奴婢每日帮您擦拭身体。”   陛下说的是姜璟,成佑帝驾崩,已成大行皇帝。   虞枝松了口气。   “不过我为何睡了三日?”虞枝不解。   绿漪道:“您是昏迷过去了。”   “原来如此。”虞枝没有多想。   她摁了摁额角,脑海中不免回忆起那艰难黑暗的几日,脸一白,不禁打了个寒战,赶忙掐断念想,不再去想这段令虞枝痛苦的记忆。   她没有死,还好好活着,只是成佑帝突然驾崩了......   虞枝闭眼。   她为成佑帝抄录的佛经,为他祈的福都没用。   菩萨不显灵。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她告诉自己要看开。   也好在姜璟顺顺利利回来,这说明菩萨还是显了一半的灵,她的苦心没全部白费。   绿漪和绿萝招呼其他侍女去提热水,她们则准备沐浴要用的东西。   湢室,虞枝把头埋进水中,放空自己的脑袋,脑子里闪过不久前的画面。   虞枝后知后觉不习惯姜璟亲近的举止,但好像也没什么。   姜璟只不过是关心自己罢了。   如果没有姜璟,虞枝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无法自己去面对成佑帝驾崩的事实。   穿丧衣的时候,绿萝道:“娘娘,这镯子要暂时摘下来吗?”   成佑帝丧期,于情于理都不该戴饰物,更遑论这般艳丽的镯子。   虞枝斟酌片刻,心道自己不能食言,遂摇头道:“不必了,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成。”   绿漪道:“这是陛下送娘娘的吗?”   虞枝摸着冰凉的玉镯,没注意听,问:“绿漪,你说什么?”   绿漪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的。”虞枝回答。   “娘娘戴着特别好看。”绿漪称赞道。   待虞枝料理好自己,便同姜璟去往成佑帝放置棺椁的灵宫。   成佑帝一生奉行仁政,功绩不小,在位期间大夏国泰民安,于天下万民来说当得起一位不错的皇帝,为众人所敬仰。   治葬之礼隆重庄严。   大行皇帝大小敛已过,当下是停灵环节。   到灵堂前时,气氛沉重,虞枝看到不少人都跪在地上吊丧,低低哭泣。   虞枝呼吸一紧,缓缓抬头,看到供台以及后面描金的棺椁,成佑帝便在那棺椁之中沉睡。   一行泪落下来,虞枝站定,无声唤道:“陛下。”   说完,虞枝突然记起来,自己已经被成佑帝废黜,已经不是贵妃了。   而今在这宫里,她地位尴尬,全仰仗姜璟,若非他,恐她早已身处异处,根本没可能来吊唁成佑帝。   思及此,她心头一时涌上悲凉,忍不住感慨物是人非,当年受宠的她可有想到有一日会被成佑帝怀疑,被废黜,而正值春秋鼎盛的成佑帝会因为皇后而病逝。   姜璟递上巾帕。   虞枝闭了闭眼,沉默须臾,道:“令容,你父皇他走的时候可有痛苦?”   姜璟面不改色,平静地说:“儿臣给父皇用了一味药,能让父皇感觉不到痛苦,他走得很安详。”   “幸好有你在他身边尽孝,送他最后一程。”   其他皇子只顾着在成佑帝病重时争权夺利,万幸姜璟没有,虞枝欣慰,想成佑帝走的时候到底不会太难过愤怒。   闻言,姜璟唇轻轻牵起,目光上抬,对着成佑帝的灵位露出愉悦而带一点儿藐意的笑。   虞枝再抬头时面上的泪水已经不在了,她虔诚地低语:“妾愿陛下安息。”   虞枝对成佑帝是存着一份恨和怨的。   可想起过去成佑帝对她无条件的宠爱,虞枝便消了这微薄的恨意和怨意。   何况死者为大,虞枝不再计较过去恩怨,她曾为成佑帝的嫔妃,便向他作最后的告别,   “令容,你先去忙罢,我想在这给你父皇守灵。”虞枝道。   姜璟迟疑两瞬,不动声色梭巡虞枝,若有所思。   虞枝的反应出乎他意料,饶是如此,虞枝心里还是记着成佑帝,对其有所不舍,姜璟心生几分迷惑和新奇。   男女之事倒有点儿意思。   他道:“母妃守灵可以,但若是不舒服,切莫勉强,身子为重。”   “我晓得。”   离开前姜璟不忘吩咐绿漪和绿萝照顾好虞枝,并让殿中的内侍再去抬两尊冰鉴过来。   暑日炎热。   虞枝守了差不多一日的灵,亥时二刻时虞枝眼皮子往下掉,终于回到玉漱殿。   洗漱完,虞枝便躺下入睡。   虞枝睡得不安稳。   梦里,她梦到了死有余辜的皇后指挥着人抽她巴掌;梦到病恹恹的成佑帝露出阴寒的笑,驱使旁人灌她毒酒;还梦到自己困在明光殿后,殿外传来人的惨叫声,她被可怕的黑暗与鲜血吞噬。   最后他们所有人都化成可怖的猛兽,冲她展开血腥的大口......   虞枝危在旦夕。   午夜梦回,身体无意识抖了抖,一个激灵,虞枝登时睁眼。   她从梦魇中醒来,心有余悸地吸了吸鼻子。   静默许久,虞枝慢吞吞拂去额角汗水,條地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姜璟过来了,得知虞枝睡下后悄无声息走了。   虞枝没有开口。   后面几日,虞枝都有去停灵房给成佑帝守灵,而姜璟在虞枝醒后便忙于政务,除去早晚去一趟停灵房祭奠,就不见踪影。   当皇帝不比当太子,日理万机,有时忙到没工夫睡觉,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知道姜璟辛苦,知道姜璟忙到不可开交,堪称焦头烂额,可即使这样,姜璟却还要抽空过来看她。   虞枝倍感无奈,认为自己好像成了他的负担,想到这,虞枝自责又惭愧,遂和姜璟商量,让他别这么操劳。   姜璟说:“母妃日日去守灵,儿臣难免担忧母妃身体,总想亲自过来确认一下,上回母妃受苦,是儿臣没保护好您,愧疚难当,儿臣不拦着您去守灵,是以也请母妃谅解儿臣的一片忧心。”   听到这些话,虞枝胸口又胀又麻,她让步了:“那我今后便就只早晚去一趟了,这样可好?”   姜璟默了一下,同意了,又叮嘱虞枝:“母妃可要好好吃饭。”   “都瘦了。”姜璟目视虞枝失去肉感、尖尖的下巴。   “嗯。”   虞枝心里一颗石头落下来,将姜璟的话记在心里。   就这么过了几日,虞枝闲下来,每日都按时用膳。   一日,打量着偌大的玉漱殿,虞枝忽感不安,算一算,有六天不曾和姜璟说过话了。   这期间,偶有一次在灵堂前同姜璟碰上,可他来去匆匆,虞枝还没开口,姜璟遂带着一堆人走了。   望着远去的姜璟,虞枝莫名其妙感觉姜璟触不可及,好像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令人望而却步、拒人千里之外的皇帝。   虞枝眉目忧郁,心里不是滋味。   她晓得姜璟忙,也是自己不让他过来,开始虞枝还没意识到怎么样,可随时间推移,虞枝就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以前虞枝不是这样的。   大抵是自从虞枝被废后的那一段日子,使得她的心思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虞枝变得敏感起来,禁不住多愁善感。   她觉着自己和姜璟突然就生分了。   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姜璟突然就不认她这个母妃了......而且她现在没了妃位,也不是姜璟的母妃了,也不是太妃,只是宫里一个叫虞枝的女人。   慢慢的,她就会被人遗忘。   虞枝很是无助,认为自己就像浪潮里的微小浮萍,飘飘荡荡,不知何时会被一阵风吹到何处。   虞枝胸口沉闷空洞,无端想掉眼泪。   她欲见一见姜璟,又不好意思开口,沉寂在纠结犹豫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经过很久的踌躇后,虞枝决定让绿漪去一趟紫宸殿,让姜璟过来用晚膳。   绿漪回来复命,说姜璟会来。   虞枝满心欢喜让厨房准备姜璟爱吃的素菜,静静等待姜璟的到来。   然而,姜璟没有来。   【📢作者有话说】   晚后尽量确定更新时间晚18点。 第27章 深夜炸更   等到的是高忠, 高忠道:“启禀娘娘,边疆传来急报,陛下得处理边疆要务, 无法抽身,遂派奴婢来同您讲一声。”   西北突厥突然进犯, 姜璟立刻召集肱股之臣和武将进宫商议对策。   “陛下让奴婢带话, 请娘娘先用膳。”   虞枝沉默片刻,道:“有劳高公公了。”   “娘娘言重, 请问您可有话需要奴婢带给陛下?”   虞枝道:“让陛下注意龙体。”   “奴婢告退。”   送走高忠, 虞枝看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她体谅姜璟,只是心里难免有种空欢喜一场的感受。   虞枝席坐, 一语不发。   “娘娘, 您别在意,陛下只是被要事耽误了, 这次不行, 还可以约第二次, 反正陛下又不会走。”绿漪安慰道。   绿萝也附和了几句。   虞枝淡笑, 没再纠结,国家大事当属第一位。   虞枝道:“既然他不来,那只能我自己吃了。”   紫宸殿,等姜璟处理好要事, 已是半夜,姜璟简单问了玉漱殿的情况, 高忠说虞枝晚膳胃口不错, 把信笺交上。   信笺上记录条条字迹, 内容是今日虞枝早中晚吃的食物, 十分详细。   姜璟放心下来, 想起如今虞枝吃穿用度皆是他所安排,不由满足地笑了笑。   最近事多。   西北动乱,除去兵力支援,还要确保粮饷运输,西南也有吐蕃时不时骚扰,外忧不止,内患也不少。   右相残党没清理干净,还在变着法子给姜璟添堵,找借口攻讦他,因叛乱一事,三省六部中空出不少官职,姜璟给了寒门子弟机会,重用寒门,不少世家颇具微词......   这就导致姜璟睡的时辰都没多少,姜璟打算先把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好,空出更多的时间,再去玉漱殿见虞枝。   其实在姜璟还是太子时,皇位于他就是唾手可得,姜璟变感觉有点没意思,如今旧日的勃勃野心实现,大权在握,姜璟真觉得也就......那样了。   比起这些,还不如陪虞枝,姜璟喜欢虞枝全身心依赖他的体验。   曾经渴望权势的心不知不觉就变味了。   但既然皇位到手了,他也总得管一管这摊子,毕竟是自己选的。   姜璟情不自禁抚摸佛珠,一颗一颗地把玩。   心情松懈,姜璟疏懒地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烛光下,可见姜璟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青色。   两日后,虞枝又一次去叫姜璟来玉漱殿用晚膳,这一次,姜璟仍旧没来。   虞枝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有姜璟身边的内侍过来回告,说姜璟是有事来不了了。   内侍只说是有事,没具体说什么。   虞枝蹙眉,她之所以再叫姜璟过来,是因为有紫宸殿的宦官过来告诉虞枝,姜璟今儿会来玉漱殿。   谁知道姜璟突然就变卦了。   往日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虞枝一时不太能接受。   姜璟他怎么了?白日难道是在敷衍她?他是不是......厌弃她了。   虞枝胡思乱想,心里暗戳戳的难过。   越想虞枝越是憋不住不舒服,情绪逐渐浮在表面,连绿漪和绿萝都察觉到虞枝心情不对劲了。   她们赶紧安慰虞枝,虞枝一听,脑袋清醒,倏然感到不自在,生出羞耻之意。   她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因为姜璟两次拒绝就难受?   虞枝拧拧眉心,终于认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劲,急忙调整自己的心态,努力去做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譬如看书写字,抄录佛经,日日烧香。   虞枝的梦魇因此都少了。   有时候虞枝在看诗集时,会突然想起自己远在吴县的父亲和两位哥哥。   这本诗集便是虞枝父亲喜欢的诗人的诗歌合集。   过去十年虞枝始终压抑这份思念之情——成佑帝不许她回去省亲,也不许她的亲人来长安。   可自从成佑帝死后,思念之情势如破竹,汹涌猛烈。   也不知现在阿耶和兄长们变成什么样了。   阿耶肯定是个小老头了,至于大兄和二兄肯定都是能撑起一片天的大丈夫了。   虞枝粲然一笑。   这日黄昏时,虞枝向往常一样去灵堂祭奠成佑帝,在廊道上看到姜璟同安太妃在交谈。   成佑帝驾崩,皇后被废,姜璟便安排五皇子的生母安婕妤,如今的安太妃来主持丧仪。   五皇子是个真正的闲散人,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是以很幸运地活下来。   而安婕妤也是不争不抢,在后宫深入简出,是个专注佛法的嫔妃。   虞枝等二人交谈完,下意识唤道:“令容。”   掐指一算,虞枝同姜璟又有四日没见面了。   听到声音,姜璟身形一顿,眼神没扫过来,只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和虞枝打招呼。   然后姜璟就转身离去。   虞枝一愣,看着姜璟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姜璟对她好像冷淡了不少,不对,本身他的反应就不正常。   虞枝皱眉。   “安姐姐,且慢。”虞枝叫住要走的安太妃。   安太妃:“何事?”   两人从前打过交道,倒是认识。   虞枝踱步过来,犹豫再三道:“恕我冒犯,我想知道方才陛下同姐姐讲了什么?”   安太妃看了虞枝一眼,道:“我和陛下在商议后宫嫔妃安置的事。”   虞枝心一突,低声道:“多谢姐姐。”   “无妨。”   目送安太妃渐行渐远,虞枝脑中回荡安太妃适才的话。   先皇去世,必然要腾笼换鸟,按照宫规,孕有子嗣的嫔妃会升为太妃,留在宫中养老,第二种无子的,要么去皇陵给先帝守陵,要么被发配到寺庙出家,面壁修佛,给先帝守活寡。   虞枝回想自己的身份,姜璟已然恢复她的清白,但是没恢复她的妃位。   虞枝原本不会去多想,然而适才姜璟的莫名冷淡和疏离让虞枝在意,虞枝忍不住琢磨姜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虽然不愿去想最坏的结果,但虞枝总得给自己的未来早做打算。   或许姜璟真的......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虞枝有些委屈。   虞枝怀揣着满腹心事祭奠完,神色恹恹地回了宫殿。   从前虞枝只要不开心,姜璟总是第一个察觉,并出言安慰她。   久而久之,虞枝习惯了姜璟的陪伴宽慰。   现在,姜璟不在身边,而且导致虞枝不快的人正是因为姜璟。   虞枝在意姜璟,故而对他突然变化的态度耿耿于怀,有成佑帝这个前车之鉴在,她怕姜璟也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   一想到这,虞枝便心梗,难以走出来。   而今,长安城中,她只有姜璟了。   思虑变多,虞枝开始精神不佳,心情不畅,睡眠也不足起来。   两日后,绿漪和绿萝才发现虞枝不对劲,忙不迭去叫御医过来。   彼时,紫宸殿,姜璟神色有些复杂地摸着佛珠,高忠上前道:“陛下,娘娘生病了。”   姜璟过来时恰逢御医给虞枝诊完脉。   姜璟紧张地看眼虞枝,随即把御医叫到跟前,问清楚虞枝的身体状况。   御医道:“禀陛下,娘娘忧思于心,导致精亏神衰,气虚胆郁,待臣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即可。”   “忧思于心?”姜璟嘀咕。   姜璟抬头问御医:“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   姜璟道:“需要注意什么?”   御医道:“总体来说,娘娘是属于心病,虽然还不严重,但要重视,不然任其发展,可就难了,所以陛下,最好是要亲近之人多陪一陪娘娘,同她说说话,散散心,排解心中郁结。”   “朕知道了。”姜璟锁眉,隔着帘子远远望着榻上的虞枝。   送走御医,姜璟屏退殿中宫人,来到虞枝身边。   虞枝面色有些白。   姜璟半蹲下,轻唤道:“母妃。”   虞枝垂眼“嗯”了一声,她抿唇道:“最近很忙罢,偏偏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其实你不用来的。”   一听这生分的话,姜璟就敏锐感觉到虞枝的不正常。   姜璟端量虞枝,温声道:“母妃怎会认为您病了是给儿臣添麻烦?母妃身体有恙,作为儿臣,朕当然要来看望母妃。”   他说得情真意切,虞枝某个想法动摇。   “我没病,就是睡得不踏实。”虞枝狡辩。   姜璟:“不踏实就说明母妃最近有烦心事,对么?况且,儿臣见您气色都不太好。”   虞枝哑然。   烛光幽幽,衬得姜璟清雅的眉眼显得深刻,道:“关于您的所有事于儿臣言皆不是麻烦事。”   他顿了一下,眼神微变,声音沉了沉,“是不是谁在母妃耳边嚼舌根子挑拨您与儿臣的关系?”   虞枝立刻矢口否认道:“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致使母妃同儿臣见外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姜璟正色道:“儿臣不想和母妃之间无缘无故生出嫌隙。”   虞枝踌躇,羞于言齿。   姜璟把她脸上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就连细节都不放过。   “您怎么了?”姜璟询问道,他起身,坐在榻沿,拉近与虞枝的距离。   两人靠得很近,只要姜璟身躯再挪动一点,就可轻而易举碰到虞枝肩头,白檀香无孔不入侵入虞枝周围。   虞枝耳边传来姜璟近在咫尺的声音:“有什么事您莫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才好,从前母妃不是一直都不吝啬同儿臣分享的吗?儿臣要为母妃分忧就必须了解您的心事和想法。”   他猜测道:“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令您不高兴的事了?”   他声声恳切,渗进丝丝缕缕的善诱,像一尾钩子,勾出人的倾诉欲。   空气沉寂三息。   虞枝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唇瓣哆嗦:“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姜璟惊讶道:“怎么会?母妃为何会这么想?儿臣从来没有想过要赶走您。”   “儿臣只有母妃,怎么会赶走母妃?您自然是要同儿臣生活在皇宫中。”   “那你上回怎么不过来和我一起用晚膳,后来还避开我了?”   闻言,姜璟知道虞枝是误会了,想到什么,他目光透出两分难以言明的情绪,盯了一眼虞枝的嘴唇,缓声道:“母妃想知道?”   虞枝偏过头,不看他。   “上回不过来是因父皇的一个嫔妃心生邪念,对儿臣用了下作手段,儿臣要解药性,不得已才没来,儿臣觉得此事龌龊,便不想告诉您。而避开您......”   姜璟语气微顿,虞枝没发现姜璟脸上冒出的稍纵即逝的古怪。   他眉眼浸染阴影,接续道:“儿臣从来没有避开您,那时只是儿臣有急事处理。”   姜璟言之凿凿,令人信服,虞枝被姜璟说服,没料到姜璟竟遭遇了那等事。   “那你......现在还好吗?”虞枝也中过药,知道其中有多艰辛难熬。   “儿臣无恙。”就是脱了层皮,见了点血而已。   “那便好,以后一定要小心。”   “当然。”   然而虞枝不知,姜璟在被人下药后,确实是有意避着虞枝的。   概因姜璟他脑海中闪过她的脸,他滚烫的指尖上,曾经虞枝带给他的湿热感挥之不去,叫姜璟体内药性横冲直撞。   想到虞枝,理智告诉他不对劲,多年来学习的伦理纲常在提醒他,而他也从未设想过对虞枝做什么亵.渎之事,更遑论产生什么男女之情。   姜璟心情复杂,不自觉躲虞枝,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何。   现在转念一想,姜璟认为虞枝是与自己接触最多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他猝然想起她也是合乎情理的。   很正常。   误会解开,姜璟追问道:   “您告诉儿臣,您缘何会这么想?”   虞枝不答。   姜璟道:“告诉儿臣吧,不然儿臣会吃不好睡不好。”   虞枝讪讪道:“得知后宫嫔妃要安置,我又想起你最近的反应,就控制不住多想了。”   “母妃还有其他疑窦要问吗?一次性都说了罢。”   虞枝试探地别姜璟一眼,慢声道:“令容,你为何不恢复我的妃位?”   “母妃很在意?”姜璟反问。   “也不是,就是想问问。”   姜璟展颜,唇角上翘,不成想短短几日,虞枝就积累了这么多问题,也幸好他过来了,解释了。   他不露痕迹地俯视虞枝,觉着问自己问题,又渴望得到他回答的虞枝真是......可爱。   姜璟喜欢看到虞枝遇到各种事时的反应,生动极了。   同时,他体会到虞枝对他的在意。   眼下的情形令姜璟脑中运转——他像过夜不回家的夫君,而虞枝像时时刻刻在意夫君的小娘子,见夫君不归家,心里着急,什么气都闷在胸口。   等夫君一回来,她便亟待逼问不跟她说明情况,无辜玩失踪的负心汉夫君。   乍然出现这个比喻,姜璟眸光滞住。   直到虞枝一声“令容”唤醒他。   姜璟缓过神,回答道:“父皇对不起您,儿臣不愿你成为父皇的妃子了。”   “虽然您不再是贵妃,可依旧是儿臣的母妃,是皇宫最尊贵的女人。”   “这一点,毫无疑问。”姜璟认真道。   虞枝接受了,她小幅度地颔首。   “母妃近来可还有遇到什么事?”   虞枝想了想道:“我最近时常梦魇,做噩梦,梦里全是过去的场景......”   她一点点诉说自己的噩梦,神色透出淡淡的忐忑和愁绪。   姜璟耐心十足,他语气温柔地宽慰道:“儿臣已经为母妃出了气,害您的人都死有余辜,所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不要让它们在困扰您。”   “何况梦都是假的。”   “可我还是心里不安。”   姜璟思量少顷,手掌覆在虞枝的手背上,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轻声道:“儿臣手中的政务刚好快处理完了,今后儿臣多来陪您,御医也叮嘱儿臣要多陪您,母妃认为如何?”   “好。”   语毕,虞枝犹豫片刻,仰头看着姜璟,追随本心,唇瓣一张一合:“我也想你陪我。” 第28章 服侍   因病, 虞枝没有再每日去祭奠先帝,在和姜璟开诚布公后,虞枝一颗混乱敏感的心好转, 不再胡思乱想,每天尽量保证开怀平静的心境。   姜璟每至傍晚会过来玉漱殿, 同虞枝一道用膳, 监督虞枝吃药。   用完晚膳,姜璟会带虞枝出去散散步。   有时赶不上用膳, 亦会过来同虞枝讲话。   知道虞枝看书, 姜璟让人去弘文馆和集贤院筛选了不少虞枝会感兴趣的古籍、佛经等,将其送到玉漱殿的配殿, 以供虞枝赏读抄录。   入夜, 虞枝沐浴完,披着湿发, 穿着白色寝衣出来。   虞枝坐在妆台前, 绿萝给虞枝绞头发。   “绿萝, 让朕来罢。”背后传来姜璟的声音。   铜镜中挤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虞枝在镜中和姜璟对视, 道:“这点小事让绿萝来就好了。”   姜璟:“儿臣还未给母妃绞过头发,今日想试试。”   虞枝无奈。   绿萝垂首退下,姜璟拾起干净的长巾,将其分开, 拢住虞枝及腰的乌发,慢慢按压, 等白巾吸附完缎发上的水, 再从头顶的发丝开始, 轻轻揉搓。   他站在虞枝背后, 嗅到虞枝身上散发出好闻的香胰味, 不由自主多闻了两下,指尖的力道无意识加重一分。   回过神,姜璟放柔力道。   “这个力道可以吗?”姜璟有些生疏。   “可以。”虞枝道。   擦拭了一会儿,姜璟问道:“母妃认为儿臣手艺如何?和绿萝比起来怎么样?”   “都好。”   “儿臣要听真话。”   虞枝笑道:“还差远了。”   “那儿臣今后多努力,争取提升手艺,讨取母妃欢心。”   虞枝揶揄道:“你一个皇帝,怎地不务正业起来?”   姜璟故作一本正经道:“母妃此言差矣,儿臣侍奉母妃,是理所当然。”   虞枝无端被姜璟逗笑了,半是开玩笑道:“你这份孝心我领了,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学到什么地步。”   “不会让母妃失望的。”姜璟回以一笑。   气氛温馨。   姜璟五指埋进虞枝瀑布般倾泻的黑发,柔顺的发丝穿过他的指缝间,似是不经意道:“父皇有给您擦过头发吗?”   虞枝略怔,点头道:“有。”   姜璟笑了笑。   过了一盏茶功夫,姜璟给虞枝绞干头发,用一根束带把虞枝的头发捆成一条松松垮垮的马尾。   姜璟低头打量自己的杰作,没忍住垂手,挑了马尾一下,柔韧的发尖扎在他指腹上,晕开酥酥麻麻的痒意。   “母妃,您还满意儿臣的手艺吗?”   “满意。”虞枝的回答是姜璟愿意听的话。   姜璟浅笑,微微俯身,脑袋与虞枝的头齐平。   姜璟猝不及防的亲近叫虞枝想往旁边侧首。   然而姜璟的两只手搭在虞枝的肩膀上。   “怎么了?”虞枝试探问。   “无事。”姜璟道。   镜中倒映出姜璟和虞枝之间的亲昵,宛若耳鬓厮磨的璧人,而不是一对横贯雷池的“母子”。   姜璟目视镜中的虞枝。   没有精致漂亮的饰物,虞枝的姿容依旧艳丽,又因才出浴,整个人蒙着细细的雾气,面靥便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像夏日最美的那一株亭亭玉立的芙蕖。   “今儿夜色不错,我们出去走一走吧。”姜璟提议道,他嘴唇张合间溢出的吐息隔着一层垂下的发帘钻进来,洒在虞枝耳廓上。   像是把虞枝耳朵周围细腻的软肉放在慢火上炙烤。   虞枝身体突然一僵。   姜璟没注意虞枝异样,他径自说完,便放下手,重新直起身,往后退两步。   在镜子照不到的地方,姜璟偏头,脸色有些不对。   二人一路说着话去了太液池边。   到地时,月华如练,万籁俱静,只闻池中哇叫和蝉鸣声。   几位掌灯内侍在前方探路。   借着明亮的光,可见迎面是一望无垠的湖面,月色倒映,波光粼粼。   清凉的夜风吹拂而来,带走燥热,衔来清雅的荷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吹得虞枝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很是舒服。   “太液池的荷花都开了。”虞枝眺望,隐约可见池面上生机勃勃的翠绿荷叶,以及被大片荷叶簇拥的荷花。   清风徐徐。   姜璟将虞枝鬓角碎发拢至耳后,指尖磨过她的耳珠,道:“池中央的睡莲也开得不错,母妃要不要去瞧瞧?”   “好啊。”   “母妃,那就请您且闭上眼,儿臣要带您去个地方。”姜璟道。   虞枝一惊:“做什么?不是去看莲花吗?”   姜璟抬手,卖关子道:“等会您便知道了。”   虞枝自然而然把手搭在姜璟的手背,依言闭上眼,由着他带她走。   视线黑暗,不知前路是危是喜的感觉被勾出来,虞枝心颤了颤,走得很慢,紧紧靠在姜璟身侧。   “母妃,莫怕,您不会摔倒,有儿臣在。”   虞枝慢慢松弛。   姜璟照顾她的感受,步子没迈开。   有姜璟带路,虞枝没磕到什么,走得很平稳。   走了不知多久,姜璟停下,他道:“母妃,儿臣叫您睁开眼睛时您再睁开,现在,儿臣要抽回手了。”   “好。”当姜璟的手收回后,虞枝内心冒出一点点怯意,旋即她听到很轻微的响声,姜璟似乎去了哪里。   “令容,好了没?”虞枝道。   姜璟:“可以了。”   虞枝睁开眼睛,就见姜璟站在池面浮着的小舟上,面容清俊,后背披着皎洁月光,和他身上素白的衣裳交相辉映,衬得他像月下谪仙,如梦似幻。   眼下,姜璟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蕴养出一汪月白。   “母妃,下来。”   她发现自己在岸边。   虞枝看了看船,心中喜悦,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放在姜璟摊开的掌心,衣袖略微上收,露出虞枝手腕上的血玉镯。   在清冷蟾光下,血玉镯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姜璟瞥了一眼镯子,随后握紧虞枝的手,小心翼翼拉着虞枝上船,叮嘱着:“当心。”   虞枝稳稳当当上了船,船上有两盏灯,随着船身轻微晃动,灯光也朦胧了一些。   “我们去看睡莲,母妃你可以坐下。”语毕,姜璟执起船桨开始划,催动船往湖水中央驶去。   虞枝静静坐在船头,探出头欣赏天上玉盘,以及四周的荷花莲花,耳边是天地间的鸟虫声,不觉聒噪,只觉心中一派宁和,什么郁气都没有了。   悠远的记忆回来,虞枝放松身体,展眉微笑。   她出身江南,自小便亲水,儿时就时常同自己的兄长出去游湖玩水,入宫后虽然也同成佑帝经常来太液池游湖,但都不是坐这种小船,到底少了一分滋味。   现在同姜璟游湖,配上此情此景,这股缺失的滋味回来了。   虞枝一手卧在船沿,头靠在小臂上,发丝倾泻,另一只手往下去勾着水玩。   淅淅沥沥的湖水跳起来,又回归湖中,泛滥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打皱湖面倒映出的虞枝的样子。   夜里的湖水冰冰凉凉,沁得虞枝的手很是舒服。   “母妃,您开心么?”姜璟冷不防问道。   虞枝仰脸,眼中染着盈盈泓水,笑靥如花,是很纯粹的笑容,她道:“开心。”   天地寂静,姜璟眼神变了一下,他笑得无懈可击:“您高兴就好,看来儿臣带您来得正好。”   “令容,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带我来游船赏花了?”   “儿臣也是一时起意,想给您一个惊喜。”   虞枝真诚道:“谢谢你,令容,这个惊喜我很喜欢,你有心了。”   姜璟道:“母妃高兴便是我的荣幸。”   虞枝目光放远,随即眼睛一亮,指着前方的睡莲道:“令容,你看,好漂亮。”   前面,一朵朵睡莲犹如美丽的少女,清纯雅致,款款绽放,婀娜多姿,散发出迷人的幽香。   它们翩翩起舞,偏又不胜凉风,为这静谧的夏夜添上一抹娇美动人的色彩。   姜璟点头:“看到了。”   许是太过喜悦,童心骤起的虞枝情不自禁褪下自己的鞋履罗袜,撩起自己的群裾,赤着足伸入水中,挑起一缕又一缕的水花。   她无声地畅笑,偶尔溢出一瞬的悦耳笑音,恍若春日泠泠铃铛声。   姜璟目视虞枝的举止,微微一怔,别开眼没有打扰,继续划动船桨,在睡莲丛周围徘徊。   待虞枝脚麻玩累了,她从水中缩回双足,可见足面上滚着水痕,发出莹润的光泽。   虞枝拿出帕子准备要擦拭干净水分。   “儿臣来吧。”姜璟放下船桨,将船停在水中央,慢慢靠近虞枝。   虞枝闻言,尚未反应过来,等她回神时,姜璟已然蹲下来,捧起虞枝的一对湿淋淋的小脚,放在自己两膝之间。   她脚上的水很快渗透进姜璟膝盖处的衣料,一片濡湿。   “是不是有些麻?”姜璟垂首问。   拒绝已经来不及了,虞枝吐字缓慢:“......嗯。”   话落,姜璟轻轻捏了捏虞枝的脚,缓解虞枝脚上的麻意。   虞枝下意识想抬起脚,逃离姜璟的掌心,然而她没脱离开,反而使自己的一对细白秀美的足桎梏在他手中。   来回揉捏了几轮,姜璟用膝盖微微夹住虞枝的左脚,握住她的右脚,让其踩在自己大腿上。   稳固好位置,姜璟才开始用巾帕包裹住虞枝的右脚,一点点拭去上面沾染的水露。   轻柔的擦拭令虞枝的脚冒出一层层痒意,她的脚趾禁不住蜷缩着,足背更是在细微颤动,如蝴蝶振翅,蝉翼扇动。   要擦足跟时,姜璟举高她的脚,大半截的小腿暴露在姜璟的视线中。   姜璟垂眼,不动声色用力握紧虞枝的脚。   淡薄的情绪被恶意占据,晦暗蔓延,姜璟含着笑。   很漂亮的腿,倘若折断的话......   她肯定会哭,因为很痛。   姜璟的笑透出诡异的愉悦。   但很快,这种愉悦便消失不见。   姜璟认真而专注地伺候虞枝,给她拭足,套袜,穿鞋,步骤有条不紊。   一番工夫下来,好几张巾帕都湿透了,而虞枝也穿好了鞋履,卷起的群裾被姜璟揭下来。   “可以了。”姜璟道。   虞枝干净的脚踩在船板上。   虞枝手搁在自己大腿上,默默体会双腿的无力。   她不住回想适才的画面,姜璟伺候她,倒不是不适,就是心中无端生出一点怪异感。   虞枝没多想。   只因姜璟的一句话打断她的思考。   “母妃,儿臣有点累了。”姜璟低声说,音色携着倦意,压在身躯深处的困倦疲乏涌上来。   “那我们回去罢,我去划船。”   “不了,我想在这休息一下。”   “头有点疼。”   虞枝:“好。”   她想了想,整体自己的裙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头枕在我腿上吧,这样舒服很多。”   姜璟依言躺下来,把头靠在虞枝的大腿上,闭上眼。   虞枝看着姜璟假寐,抬起手,给姜璟按摩太阳穴,鼻息间俱是虞枝温柔包容的气味。   此时,恬静舒适,令人心安。   姜璟回归到最原始的巢穴,体会其中的柔软和热度,深陷其中。 第29章 随便玩(炸更)   虞枝不知按了多久, 待她忍不住收手休息一下时,她发现姜璟已然睡着,面容宁和, 呼吸匀称。   饶是腿麻背酸,虞枝也不敢动, 只因她瞧见姜璟眼下的疲惫青色。   这些日子, 虞枝只顾着自己,加上姜璟不露破绽的言行举止, 她倒是忽略了劳累的姜璟。   若无姜璟多日来的照顾, 虞枝的心病好得不会那么快。   虞枝意识到姜璟一直关心自己,却从未说过自己有多累。   想到这, 虞枝内疚, 往后该多把心放在姜璟身上。   岸上的内侍侍卫们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姜璟和虞枝回来, 担心二人出事, 以防万一, 遂忙不迭派人乘船过去查看情况。   在侍卫见到虞枝和姜璟时, 虞枝“嘘”了一声,也晓得时辰不早了,但虞枝想让姜璟再多睡一会儿。   虞枝让一个侍卫来船上,划浆离开。   等到岸边时, 虞枝方才叫醒姜璟。   “令容,醒醒。”在虞枝一声声的呼唤下, 姜璟缓缓睁开眼, 刺目的光蹭的一下射.进他瞳孔中。   刹那间, 姜璟下颌绷紧, 眼神透冷,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蓄势待发。   “该回去了。”上面响起虞枝的声音,说完,虞枝拍了拍姜璟的肩膀。   姜璟霎时身体一松,看清了身边的人以及周围的环境,思及不久前的事。   半晌,他慢慢撑起身体,道:“好。”   姜璟一向浅眠,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姜璟醒来,可今儿他睡得很死。   .   日子一天天过去,踩着丧礼的步伐,中秋节就这么平淡无波地过去,都没办什么宴席。   很快,皇帝二十七天孝期结束,宫中这才逐渐恢复生气。   同时,孝期一过,司天监算好良辰吉日,礼部便开始安排登基大典。   宫里一下子繁忙起来,登基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一。   旭日高升,隆重的大典之上,姜璟一声尊贵无比的冕服,正式成为大夏的皇帝,年号永安。   翰林学士给的年号都不得姜璟所意,最后虞枝说了永安,姜璟立刻就决定采纳这个年号。   虞枝觉得姜璟有些草率,姜璟就有一堆话来说服虞枝。   虞枝无奈,任由姜璟去了,她倒是头一回发现原来姜璟还挺任性随意的。   朝堂步入正轨,大夏蒸蒸日上。   姜璟虽后宫无妃,但经常要跑后宫来,和虞枝一道用膳。   而先帝的嫔妃也都各有归处,唯一特别的便是虞枝。   虽无妃位,但吃穿住行皆是遵循太后的用度,只要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送到玉漱殿。   虞枝偶尔会主动下厨,给姜璟做一些点心,病好后,虞枝日子过得平静,二人相触很是融洽温情。   中秋的时候,虞枝非常想念自己千里之外的亲人,这些年,她只知道家人健在,过得不错,其余一概不知。   姜璟得知虞枝心声,遂鼓励虞枝给家人写一封家书,他会派人寄过去。   虞枝很犹豫,有诸多担忧思虑,她怕家人早就和她生疏,怕他们忘记了他们在长安还有一个女儿/妹妹......   好在虞枝最终鼓起勇气,提笔写上一封迟来十年的家书。   但笔墨晾干时,虞枝忐忑地把家书递给姜璟看,让他给她瞧瞧。   姜璟一目十行,字里行间的想念犹如实质,姜璟挑一下眉,考量半刻,他道:“没有问题。”   “母妃还有其余东西要送过去吗?”   “我不知道。”虞枝迷茫了。   姜璟道:“那母妃不如想想他们都喜欢什么,缺什么,母妃说好,儿臣才能去安排。”   虞枝追溯记忆,沉思道:“我阿耶身子骨不大好,就送些补药过去吧,我大兄善武,二兄好诗画,送诗集字画最好。”   “好。”   “有劳你了,令容。”   姜璟道:“既然是母妃的家人,那自然也等同于是儿臣的家人,儿臣或许也要表达一下孝心。”   虞枝沉吟道:“你说得对,我阿耶和兄长们估计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也该和他们认识一下。”   姜璟道:“不过,母妃为何以前不写?”   “你父皇不许我写。”虞枝道,“后来我又不敢写,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母妃日后可以随时随地写了。”姜璟隐约记得虞枝的父亲从前是个七品官,后来因病辞官在家养老,虞枝大哥成了县官,而二哥则是跑商了。   “说的也是。”虞枝莞尔。   虞枝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不过相较于虞枝平静的日子,姜璟那边可谓腥风血雨,他开始被群臣催婚,让他尽早迎娶皇后,为皇室绵延子嗣,造福江山社稷。   姜璟开始还用各种理由搪塞臣子,后来就直接撂下话,朕内帏之事,岂容尔等置喙催促?   一句话硬生生压住所有臣子。   不过,饶是如此,最近呈上来的折子也多是规劝姜璟早日确定皇后人选的事。   子嗣乃是重中之重,是头等大事。   姜璟轻哂一声,与他何干?   成佑帝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赶着让他娶妻生孩子?   姜璟同虞枝下棋的时候,随口把这件事讲出来。   姜璟抬眼看虞枝,问道:“母妃您怎么想?”   “我是提议你早定人选,但是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上回的赏花宴,姜璟受伤,或许上天在冥冥之中告诉她,离姜璟娶妻的时候还没到来。   虞枝想开了,由着姜璟自己做主。   “儿臣还以为母妃会劝告儿臣。”姜璟笑着说。   虞枝摇头,她说:“你的婚事我不插手,你自己看着办,你现在是皇帝,政务冗杂,我不想你因为这些事烦心,令容,你可要注意自己的龙体,不要操劳过度。”   姜璟捏着一枚黑棋落下,漫不经心道:“承蒙母妃记挂,儿臣会注意的。”   虞枝随口问:“那你有娶妻的想法吗?”   “依旧没有。”姜璟道,“儿臣眼下只想专心社稷百姓。”   “好,那就不要去管旁的人,专心做好想做的事就好,我会一直支持你。”虞枝捏着棋子思索。   姜璟睨着虞枝,目光温和。   想到什么,他唇际衔笑,淡声道:“母妃,其实儿臣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倘若此事不成,儿臣恐心神不宁。”   “嗯?”虞枝仰头,柔声问,“何事?”   姜璟没回答,只把手中滑腻的黑玉棋落下,然后道:“母妃,儿臣赢了。”   “什么?”虞枝张大眼,注意力登时集中在棋盘上。   姜璟的棋路看似润物细无声,实则深不可测,早就埋下陷阱,等着敌人往里面钻,然后慢慢折磨,兴趣来了就一击必杀,兴致没来继续迷惑敌人,让敌人以为有胜算。   虞枝不巧,没看出姜璟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硬生生一脚踩进看似敞开实则封闭的樊笼中,再出不来。   虞枝泄气了,抱怨道:“我都输了多少盘了,你怎么都不让让我?”   姜璟无奈道:“母妃,儿臣已经让您许多子了,您都不知悔了多少棋,甚至为让您赢,儿臣故意露出破绽等你发现。”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聪明,是以没看出你的用心良苦?”虞枝嗔他。   姜璟:“母妃,冤枉,儿臣并无此意。”   虞枝还是气,她棋路烂,但是又有瘾,可每次和姜璟下棋她都输,虞枝十分不服气。   半晌,虞枝不讲理道:“下次你直接告诉我怎么赢你。”   姜璟:“儿臣领命。”   虞枝:“你方才说的事是什么?”   姜璟:“母妃稍等。”   姜璟叫绿漪过来收拾棋盘,再把外面候着的高忠叫过来,吩咐几句后,高忠离去又带着五六位内侍折返回来,他们每人手里多了一方匣子。   阵仗不小,虞枝费解。   “这是做什么?匣子里面装了什么?”虞枝看向姜璟。   姜璟招手,高忠恭恭敬敬把一个匣子呈上来,姜璟意味深长道:“是朕要送给母妃的一份礼物。”   “礼物?”虞枝眨眨眼,心生好奇。   “对。”言休,姜璟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面卷起来的画,将其摊开在二人中间的几案上。   虞枝盯着渐渐露出真面目的画,然后,虞枝怔住。   只见摊开的画上赫然是一副人像,画中人是一位年轻俊朗的少年,朝气蓬勃。   “还有。”姜璟重复动作,又摊开一张画像,上面是一位气质清冷出尘的世家子弟。   “这是儿臣在长安搜集到的,勉强入儿臣的眼的人,是儿臣认为可以伺候您,陪在您身边供您取乐的还算差强人意的男子。”   姜璟对着虞枝笑,语调自然,明目张胆地说出有些违背常理、惊世骇俗的话。   虞枝满头雾水,听不懂姜璟的话,“等......等,令容,这是作甚?”   姜璟定定注视不知所措的虞枝,一字一顿道:“儿臣的心事便是母妃的终身大事,儿臣想给您选夫。”   他一面又取画像摊开给虞枝看,一面漫不经心道:“母妃,您看看您喜欢哪一个?”   “有喜欢的便告诉儿臣,儿臣马上让他过来陪你,您可以养在身边,随便您怎么玩。”   姜璟说着顿了顿,转而若有所思,有些纠结道:“若是后面真喜欢了,让他娶您也不成问题,儿臣会为您准备好嫁妆。”   【📢作者有话说】   就问你们炸不炸裂,宝子们。   姜三(绿帽侠):尽心尽力给自己找情敌,带绿油油的帽子   虞枝:去看看病吧你 第30章 我同意就是了   姜璟话落, 虞枝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虞枝才缓过神来,内心被震撼与惊讶困住。   姜璟看着虞枝, 耐心十足地等待她的回复。   以为自己听错的虞枝知道她没听错,深吸一口气, 抿抿唇道:“令容, 你的意思是让我养......面首吗?”   在说及“面首”二字时,虞枝声音很低, 脸色亦是不太自在。   “您可以这样认为。”姜璟说, 言辞认真。   但见他神情自若,眉目俊雅如画, 端的是一副濯濯君子的模样, 在虞枝眼中,他性如白玉, 谦逊良善, 怎会说出此等话来?   虞枝竭力平息心中波澜。   见虞枝不言, 姜璟唤她:“母妃。”   虞枝摇首道:“令容, 你把这些都撤走吧,我没有这种想法。”   姜璟面色如常,问道:“为何?”   虞枝:“我一个女人怎可像你说的那样?何况你父皇才驾崩一个月余,此举不敬。”   姜璟盯住虞枝, 精神气恢复了,只是衣裳还是素色的, 指甲也是干干净净的粉白色。   他嗓音平静地试探道:“那母妃是要为父皇服丧守寡吗?”   虞枝蹙眉道:“也不能这么说, 总之我没有这种想法, 你把画都收回去吧。”   想起适才姜璟的话, 虞枝道:“而且你说的‘随便玩’未免不妥当, 既是人,怎可玩弄?”   “母妃教训的是,此言是儿臣用词不当。”姜璟认错。   虞枝扫一眼案上的画像,道:   “好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于虞枝而言,姜璟的提议简直荒谬,心中有什么东西受到冲击。   虞枝拒绝了姜璟。   姜璟这才意识到虞枝到底和自己不同,她是女子,被这世间他蔑视不屑的礼义廉耻、规矩教法所束缚。   虽说而今妇人二嫁不少见,但明显虞枝没有此类念想。   姜璟的赤忱热情被一桶冷水浇灭,唯余零星残存。   气氛变了。   姜璟斜首,手背半支额角,叫了虞枝一声:“母妃。”   “您为何要一口回绝?不考虑一下儿臣的建议?”他问,声调不高不低。   虞枝:“抱歉了,令容,这种事......”   虞枝哑然,不知该回些什么。   姜璟道:“父皇不在了,您在这宫里必然孤单,儿臣只是想让您身边有一个解闷的人而已,供您开心。”   他沉默片刻,又试着去劝说虞枝:“不过是叫人来陪着你解闷,这没什么,儿臣希望您不要去在意三纲五常,您瞧,父皇他欢喜你,却仍有三宫六院,您缘何就不能像他一样找别人?”   姜璟言之凿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有种令人信服的能力。   可于虞枝而言,却是越听越离谱,虞枝神色一变,轻斥道:“令容,够了。”   “在过往史录中,不乏有太后公主豢养男子......”   虞枝立马打断姜璟接下来的惊言,语气微恼,似是被冒犯到了,“令容,够了,我又不是她们。”   姜璟掀开眼皮,缓声道:“儿臣只是不想让您受委屈,想给您最好的。”   姜璟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吐出的真心实意一寸寸割开她经年来所受到的教育。   虞枝看着姜璟,忽然意识到姜璟的思维异于常人,她无法理解。   “母妃,您何不冷静想想,您难道就真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吗?”姜璟道,“饶是你如此打算,儿臣却是不舍得母妃这样过。”   虞枝偏过头,神情复杂。   姜璟继续道:“容儿臣僭越,儿臣此举更是为您的身体着想,儿臣知道父皇早在三年前身体便出事......”   他的话未尽,却意有所指。   虞枝身体一僵。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试图隐瞒的记忆被姜璟当众剥开,虞枝只觉有一层遮羞布被吹走了,脸臊得慌。   姜璟的考虑实在是太周到了,不仅涵盖虞枝的衣食住行,更是体贴地照顾到她床笫之事了。   “令容!”虞枝面皮羞赧,耳根子通红,只想快让姜璟停下来。   姜璟起身,作揖致歉,道:“儿臣所言冒犯,烦请母妃见谅。”   见状,虞枝犹觉一口气打在棉花上。   “儿臣知母妃不爱听,可儿臣还是要说出来。”   虞枝攥紧手心,思绪乱飞,耸下眉眼一语不发。   头顶传来姜璟的话:“儿臣不勉强母妃,儿臣给您时间,等您想明白,望母妃能好好思考儿臣的提议。”   “儿臣告辞。”   “等等。”虞枝叫住姜璟。   姜璟回视:“您还有何事?”   “你、你把画都收走。”虞枝不去看案面上露骨的画像,很是避嫌。   见到虞枝闪躲的小动作,姜璟浅笑。   “儿臣知道了。”姜璟挥手,旁边候着的高忠赶忙把画像都收起来。   对于适才发生的一切,高忠等内侍都把眼睛闭上,耳朵关上。   姜璟泰然自若道:“母妃,这些儿臣先为您保管,等你需要了,儿臣再拿给你看。”   话里意思明显,他似乎笃定虞枝会接受。   “令容!”虞枝像是真懊恼了,声音拔高,直接背过他。   “母妃莫要动气,儿臣知错。”   姜璟行礼告别:“儿臣走了。”   等姜璟走后,虞枝拧了拧眉心。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虞枝大脑被姜璟的行为搅得一团乱,蓦然,虞枝回想起先前送姜璟出宫时对她讲过的话。   他说,您值得更好的。   思及此,虞枝心想他会不会从那时就已经有想法了?他当时就是在暗示她,只是她没多想。   虞枝头疼。   夜深人静,虞枝还在想这件无处安放的事。   迷迷糊糊间,她脑中响起“父皇他欢喜你,却仍有三宫六院,您缘何就不能像他一样找别人”。   虞枝微微蜷缩自己的身体,一双腿交迭。   忍而不发的身体欲望一点点从骨头里渗出来,流向四肢百骸,再侵入虞枝的大脑,攻占她的理智。   虞枝咬着唇瓣,一面是羞耻心和廉耻礼教,一面是被姜璟一语唤醒的得不到满足的隐秘欲望,以及潜藏至深的叛逆反骨。   姜璟的这番话打破了虞枝一直以来紧闭压抑的一道门。   她必须得承认,她有些觉得其实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然而最后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   虞枝红着脸,连连摇头,仿佛是想极力否认什么,反抗什么。   一夜辗转难眠,心跳狂跳。   后面几日,姜璟践行诺言,给足虞枝时间思考。   虞枝时常看着看着书就发起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忆什么过往。   .   过了几日,姜璟再来。   他开门见山笑道:“母妃,您可清楚了吗?”   虞枝不搭理姜璟,把桌上的点心推过去,道:“先吃你的,这是我亲手做的绿豆糕,不许浪费。”   玉碟上摆着五块精致的绿豆糕。   姜璟拾起一块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虞枝装作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话本子上,实则分了大部分神在姜璟身上,生怕他再问什么。   等姜璟吃完一块糕点,欲意开口。   虞枝立马道:“还有四块,没吃完不要和我说话。”   姜璟无奈笑笑:“儿臣知道了。”   在姜璟吃点心时,虞枝让绿漪去端冰镇的乌梅浆过来,绿漪领命,不多时把两杯乌梅浆端过来。   虞枝给了姜璟一杯,她自己喝一杯。   “刚做好的乌梅浆,冰镇过,酸甜可口,你试试。”   姜璟端起浅茗一口:“如母妃所言,很是酸甜。”   虞枝关心道:“今儿天气闷热,估摸明儿会下雨降温,你自己主意添衣保暖,不要染了风寒。”   姜璟:“儿臣省得。”   过了一会儿,姜璟吃完绿豆糕,搁下空了的水玉杯,仰头望虞枝,“母妃可想好了?”   虞枝却眯了眯眼,打个哈欠,再放下书,锤锤肩膀,故作困乏的样子,“我累了,想歇息了。”   此话有赶客之意。   姜璟自然听出来言外之意,他直起身体,却没有走,而是靠近虞枝,贴心道:“母妃应当是看书看累了,儿臣为您捏捏肩膀。”   说罢,姜璟站到虞枝身后,开始为虞枝捏肩。   虞枝:“......不用了。”   姜璟语调温柔:“儿臣知道您想打发儿臣走,母妃您无须如此,儿臣不逼迫您,就是想问问您的想法而已。”   “您看在儿臣的份上,就说一说吧。”   虞枝迟疑一刻,道:“我还没想好。”   姜璟听言,便知虞枝真是在考虑了,他酝酿一下言辞,道:“您没想好不打紧,您可以先过一过眼,反正无伤大雅。”   “这些人俱是儿臣亲自挑选的,当时儿臣为择人费了不少工夫,您莫不是不相信儿臣的眼光?”   “不是。”虞枝小声说,眉眼纠结。   姜璟一步步来:“您对那些画像很反感吗?”   “没有。”   姜璟:“您既然不排斥,那就瞧一瞧,儿臣此番苦心,唯愿您接受。”   话说到这个份上,虞枝想起姜璟的疲倦,这其中又一部分都是因为她,他在照顾她,为她打算。   一想到他为自己忙前忙后,虞枝良心不安,愧疚感蔓延,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虞枝张了张嘴巴:“那......”   “母妃就权当给儿臣一次薄面。”姜璟谆谆善诱。   此言一落,虞枝静默。   姜璟保持平静,不骄不躁等待虞枝的回答。   终于,他听到虞枝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说服了自己,还是自己动了心,虞枝闭了闭眼,咬着唇木木道:“我同意就是了。”   “那儿臣现在去把画像拿过来?”   “随你。”   “就看一眼。”虞枝低声说,到这时,虞枝试图保护自己摇摆不定的自尊心和羞耻心。   姜璟附和道:“当然,就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嘻嘻剧情就这样啦。   姜三:挖坑大户,给自己埋了。   后来,姜三:悔之不及。 第31章 老师(继续炸更)   姜璟行动迅速, 征得虞枝同意后便迅速派人把画都拿上来。   由于虞枝脸皮薄,姜璟屏退掉闲杂人等,殿内只剩下他与虞枝。   姜璟翻开第一幅画像, 画中人正是上回虞枝见过的俊朗少年。   姜璟向虞枝解释:“此人姓谢,名昭, 乃千牛卫中郎将之子, 形貌周正,性格开朗风趣, 尚未娶妻, 干干净净。”   听着姜璟的解释,虞枝脸红, 她实在没碰过如此羞耻的事。   虞枝掩饰性地咳嗽几声, “好了,令容, 我只是看画像, 不用特意介绍。”   她只是看看, 只想快点完成这项事宜, 让姜璟放心,虞枝真没那心思,心里那道坎她跨不过去。   姜璟道:“儿臣只是让您了解一下,好供母妃参考。”   虞枝摇头:“不用。”   “好。”姜璟不勉强。   想起姜璟的介绍, 虞枝若有所思。   “令容,后面的人不会都是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吧?”虞枝猜测道。   这位少年出身不错, 目光神采奕奕, 一看便知是一位该报效朝廷的好苗子, 合该子承父业, 而不是......   她只会耽误他, 如果她真有意,恐他一生的仕途名声说不定就毁在她手上了。   虞枝不想因为自己一己私欲而害了旁人。   “也不尽是。”姜璟道。   “母妃,您无须担心,您只管挑选,剩下的一切交由儿臣来便是。”   姜璟说着,目视眼前的画像,这位谢昭是谢中郎将的庶子。   他本来是看中谢中郎将的嫡子,然而深入调查这位嫡子后,发现他不仅有数房姬妾,喜欢狎.妓,外头甚至还养着几个外室,于是姜璟对他是越看越不过关,遂弃了他。   无意中暗卫发现谢府有谢昭,姜璟看他各方面都合格,便选中了他。   在择选人的时候,姜璟不看门第,不看身份地位,不看贵贱,独看姿色与性情,合不合他眼缘。   各种性格的男子他都有收录画像。   “可是......”虞枝嘴唇翕动,略微蹙眉注视姜璟。   “母妃,既然您没相中他,那就换下一个人了。”姜璟话锋一转。   虞枝只好继续瞧,反正她打定主意谁都不选,等看完,她再试试和姜璟沟通。   接下来,虞枝的眼中划过许多张人脸,然而她神色如常,半点不见惊艳的反应,平平淡淡。   在看完十五张画后,虞枝一个都没相中,她以为都看完了,不禁仰头对着姜璟眨眼,正要说话,姜璟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又拿出新的画像。   姜璟微笑:“还有呢。”   “这几天,儿臣也没闲着,儿臣准备得很是充分。”   姜璟的话对虞枝而言无异于催命符。   虞枝瘪了瘪唇,轻声抗议道:“今天看了这么多幅已经够了,要不我们明儿再来?”   姜璟摇头:“母妃,明日儿臣很忙,恐无闲暇来玉漱殿。”   姜璟一旦忙起来,便是政务缠身,脚不沾地。   “好吧。”   话落,姜璟把卷起来的画像放在桌面上,再扯开红绳,缓缓打开画像,一个年轻郎君的模样渐渐展露出来。   虞枝叹了一口气,忽地有些后悔自己答应了姜璟的请求,陪着他胡闹。   稍微压下懊恼的心绪,虞枝慢慢把目光放上去,从画卷尾端一寸寸朝上,待目及画卷上男子的五官后,虞枝骤然愣住了。   有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拨开。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浮出水面,在虞枝脑海中乱窜。   虞枝沉默。   见虞枝反应,姜璟以为虞枝是相中了,他问道:“这一张吗?”   片晌后,虞枝从怔然中醒来,她垂下颤动的眼睫,遮住里面泄露出的情绪,以至于姜璟没有看到。   “母妃?”   虞枝没注意听他适才说的话,她调整好心情,询问道:“你说什么?”   姜璟看了虞枝半晌,道:“你相中此人了?”   “不是,没有!”仿佛是被人刺中了什么敏感的地方,虞枝下意识否认。   而在姜璟眼中,虞枝突然的激烈反应像欲盖弥彰,更加印证他的猜想。   姜璟略一眯眼,扫过画中人,忍下欲图挑起虞枝下颌的念想,口吻冷静:“今日就看到这里。”   “嗯?”虞枝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道,“真的?”   姜璟目不斜视收画,手若柔润白玉,“真的。”   虞枝一颗紧巴巴的心逐渐落下来。   “儿臣告辞。”   “等等,你不在这用午膳吗?”   姜璟清亮如琉璃的眼瞳中情绪不高,温声反问道:“母妃不是嫌儿臣吗?”   被姜璟洞悉不久前的意图,虞枝不好意思,一张脸不知道往哪里搁。   再看姜璟,好整以暇,神情温淡,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勾出他炙热的情绪。   如今大多时候虞枝觉得姜璟比自己都要成熟稳重许多。   虞枝甚至不能再把他当成弟弟看,而是要当成同龄人,乃至是比她还大的人看。   不过,姜璟变成这样可靠持重也有自己教导的原因在,虞枝欣慰又有道不明的滋味。   收敛心思,虞枝勉力肃正面色,闷闷解释道:“我才没有,方才只是,咳咳,没什么,反正你留下罢,我叫厨房做你喜欢吃的菜。”   姜璟佯装矜持,过了一会儿方颔首:“好。”   “等下你可不许再提旁的事。”   姜璟似是一惊,不明白虞枝所言何意,道:“提什么事?”   虞枝见状,立刻嫣然一笑,摆手道:“无事,等会菜上来了,令容,你可要多吃些。”   二人用过午膳,姜璟有要事,离开了玉漱殿。   虞枝在殿中静坐半天,实在压不住心中如潮水般的思绪,就跑去写烧香静心。   无他,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罢了。   虞枝如是心道。   .   初秋的尾巴朝世人摇晃。   前几日下了场雨,洗涤人心中杂念,雨后晴空,空气中飘浮泥土芬芳,叫人神清气爽。   虞枝正在提笔写字,最近她在学着临摹草书。   这是她头一回涉猎草书。   草书笔走龙蛇,铁划银钩,惊鸿翩跹,癫狂至极。   写好草书需要将笔墨运用到极致,要畅快淋漓,一气呵成,力透纸背,不可唯唯诺诺。   于虞枝而言,很有挑战性。   她学了好几天,却仍旧写不好草书。   虞枝皱了皱眉,拿起书帖再观摩观摩。   正当虞枝苦恼时,绿漪撩开帘子走近,她道:“娘娘,有一位郎君过来了。”   “嗯?郎君?”虞枝侧首,眸光困惑。   绿漪道:“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娘娘的惊喜,娘娘要过去瞧瞧吗?”   听罢,虞枝眼皮一跳,她略微忖度......惊喜?   缘何是个郎君?   虞枝想了想,旋即脑子一动,思及某种可能,她忙不迭放下书帖,正色道:“过去看看。”   虞枝动身,绿漪亦步亦趋跟在虞枝后面。   到外殿后,虞枝就看到殿中有一位负手背身的男子站定,穿着一身襕衫,身姿挺拔,背影如松,即便看不到他的样貌,亦可感知到此人气质冷冽出尘。   明明是极为陌生的背影,可虞枝却觉着有一分眼熟。   虞枝脑中轰鸣一声,停下脚步。   男子像是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转过身来,不出所料见到虞枝,他目光冷淡而隐忍,躬身行礼。   “某见过娘娘。”声线同他的人一般冷。   虞枝眼中晃过男子的眉眼,“不必多礼,你是?”   他恭敬道:“某姓贺,单名一个嘉。”   虞枝:“贺郎君,是陛下叫您来的?”   贺嘉:“是。”   虞枝:“他叫你来做什么?”   “陛下听闻娘娘近日在研习书法,刚好某于书法上略有钻研,遂令某来教导娘娘。”   “只是书法吗?”虞枝问。   顶着虞枝的视线,贺嘉实话实说:“若娘娘有任何要求,某都应该一应满足。”   虞枝低吁一口气,温声细语说:“贺郎君,对不住,我这里不需要你,你请回吧,也替我多谢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贺嘉正是上一回虞枝看呆的画中人。   她原本以为姜璟暂时是放弃了,却不成想姜璟一声不吭就把人送了过来。   看来当时她的反应没有逃过姜璟的法眼。   虞枝无奈又气恼,她明白姜璟用意。   可是贺嘉并未离开,他纹丝不动。   四周沉默一刻。   虞枝思量,放柔语气道:“贺郎君,怎么了?难道是有苦衷?有的话你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总之......”   虞枝扶额,笑了笑:“陛下就是在胡闹,你莫要在意,还有你无须忧心,陛下那边我会去说的。”   闻言,贺嘉悄悄乜视了虞枝一眼,随后又垂下头颅,道:   “不,娘娘,某不能走,某的的确确是自愿而来。”   自愿?   虞枝端详贺嘉,观其气质便知是人中龙凤,既然是有才之辈,怎会不知来她这里会失去什么?   虞枝不信,可她也不认为姜璟会胁迫贺嘉过来。   “你可是世家子弟?”   贺嘉道:“某出身寒微。”   虞枝继续问:“那你在宫中担任什么职位?”   “某任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是经世之才,是天子近臣,他能从寒门中脱颖而出成为翰林学士,除去才学之外,其中道路必然艰辛,虞枝心惊,这不就是胡闹吗?   “你跟我走,我去找陛下,你一个翰林学士怎么可以待着我这里?”   荒唐。   “娘娘,且慢。”贺嘉叫住虞枝。   虞枝:“怎么了?你什么话要讲?”   “恳请娘娘将某留在您身边,某会竭尽所能将某所学倾囊相授。”贺嘉直接跪地,郑重道。   “某真是心甘情愿。”贺嘉字字恳切,不像在说假话。   虞枝皱眉,看着贺嘉。   贺嘉又道:“娘娘,若是您今日将某赶了出去,明儿陛下就会削了某的职,”   虞枝抿唇。   “娘娘,某知道您不会提旁的要求,是以某是真心实意来教您书法的,不然陛下那边某也不好交差。”   虞枝考虑了许久,目光落在贺嘉身上,末了她松口:   “好吧,既然你打定主意,我也没意见,你快起来。”   虞枝上前,扶贺嘉起来。   虞枝斟酌片刻道:“你要教我束发,那我现在是不是要叫你一声老师?”   贺嘉迟疑两瞬,颔首。   虞枝微笑:“老师。”   【📢作者有话说】   不能给小虞开后/宫,但是会和别人1v1谈恋爱   能接受吗?   不能接受我也要写!!   前期,姜三津津有味看着小虞谈情说爱   后来,他自食“恶果,疯狂吃醋):哒咩!   小虞:不搭理   姜三:拿上棒打鸳鸯,强取豪夺的剧本搞事情。 第32章 耀眼   高忠向姜璟禀告贺嘉成功留在玉漱殿, 眼下贺嘉正在教导虞枝书法。   姜璟提笔一顿,颔首。   很是凑巧,刚好虞枝对草书起了兴趣, 而她相中的贺嘉正好对草书有所研究,虽不是什么大家, 却对草书小有所成, 且贺嘉的老师对书法亦有所得,相信贺嘉能教好虞枝。   能被虞枝看上, 那是贺嘉的福气。   有一就有二, 虞枝的接受度会慢慢打开的。   姜璟往玉漱殿送了不少笔墨纸砚,以供虞枝用, 除此外, 姜璟还下了一道圣旨,封虞枝为一品慧国夫人, 又是一堆赏赐入了玉漱殿。   在圣旨和赏赐到的时候, 虞枝正在欣赏草帖, 观其笔画形神。   宦官读完圣旨, 虞枝收下。   她早前在绿漪等人唤她娘娘的时候便觉不妥,而今姜璟封她为慧国夫人,正好让宫里的人改口。   再瞧瞧姜璟送过来笔墨纸砚,再加上他给自己配的老师, 原本只有三分兴致猛地一下成了十分兴致。   虞枝决定好好学习草书,不枉费姜璟的好意。   虞枝打定主意, 拿出十二分精神, 她完完全全投入进学习中, 把贺嘉当成自己的老师。   贺嘉也是个有能力的。   在贺嘉的提点下, 虞枝对草书的历史和理解突飞猛进, 她开始照贺嘉给她定制的计划行动,先写小草,从小草中去感受草书的笔法和字法。   虞枝几乎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在进宫十年来,虞枝从未有过这般专心致志学习一样东西的时候,她觉得年轻时无穷的精力和朝气似乎回来了,整个人的血液在沸腾,头脑兴奋。   等姜璟闲下来,觉得可以了,便前往玉漱殿用晚膳时,见到这样一副情景——   殿中墙壁上挂着各种书帖和宣纸,地上也摆着笔墨砚,以及盛水的小水缸,有些浸入墨的水溅在地上,慢慢晕染开。   空气中也满是墨香味。   在稍显脏乱的殿中,有一方黑白交织的丽影很是显眼。   虞枝正站在一片墙前,手执笔,专心致志地写字。   姜璟目视虞枝,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提步,无声靠近虞枝,发现她身上的黑白交织,是因为白色的素服上沾满斑驳的墨迹。   她执笔写字的那一只手上,除去腕骨间鲜红的血玉镯,她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有好几道墨印。   姜璟知道虞枝学得用心,但亲眼所见带来的认识更加强烈。   等距离虞枝仅一尺时,姜璟驻足,虞枝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姜璟静静观察虞枝,端量她一笔一画,心无旁骛地写出一个又一个的张扬肆意的字。   她的侧颊划过两道墨痕,肌肤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墨,抻长的颈项也有斜短的墨印。   橙黄烛光跃动,虞枝眉眼认真,鼻尖汗珠反射出莹亮的光,唇瓣紧紧抿直,下巴绷紧,呼吸稳而缓。   原本妩媚艳丽的面靥变得柔美。   周身散发出一种沉静如水的气息,令人着迷。   姜璟愣了一瞬,旋即眼帘被刺激似的下拉,遮住些许从虞枝身上散发出的光芒。   他直觉虞枝非常刺眼。   姜璟忘了笑,上翘的唇角凝滞,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深沉情绪,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随着心中所想,忽然生出一种压抑又热烈的欲望,欲将虞枝的头给掰过来,只能正对他。   然而这个想法不过存在须臾。   再睁目时,姜璟瞳中情绪尽数归为平静。   脑中想起贺嘉的话:“夫人是一块璞玉,于书法上天赋不小,只要潜心学习,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像虞枝这样温柔良善的女子,初次接触草书,毫无功底,且已习惯些簪花小楷,如今骤然转变字迹风骨,要想写出写好写精张扬肆意、入木三分的草书,谈何容易?   虞枝必然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虽然要吃苦,但虞枝想学,姜璟不会有任何意见。   而且说不定接下来虞枝真正接受贺嘉。   思及此,姜璟无意识地拧了一下眉头,转而拨弄两下佛珠。   姜璟没有叨扰虞枝,而是转身找了卧榻坐下,随手拿过小几上放的纸,拿过来看。   方方正正的宣纸上写满虞枝练习的小草。   虞枝是初学,不再专心与沉重的笔画,而是改为更适合她的轻灵笔触,字体的弧线优美,不过筋节连接稍显生硬,有待进步。   从满纸上,姜璟还看出虞枝的用心专一。   姜璟细细观赏。   姜璟同虞枝各占一方,没有交流,却不显古怪尴尬。   殿中安静无声,唯有熏香袅袅升起,气氛出奇的祥和清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虞枝才写完一副小草书帖,这副书帖她已经重复写了不下十遍,终于叫她领悟出其中形神。   她的笔画也愈发流畅了。   更重要的是她顺利完成贺嘉给她布置的作业,明日可以交差了。   虞枝笑着用手背摁了摁额头的汗,放下笔后舒展身体,肚子在这时突然抗议起来。   虞枝打算叫人准备晚膳,转身后却猝不及防看到坐在榻上的姜璟,而他手里正拿着她的草稿在看。   虞枝当即就不好意思了,她踱步靠近,“令容,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姜璟抬首,弯着眼睛笑道:“儿臣见母妃如此专注,不忍打扰。”   虞枝想起事,道:“是过来用晚膳的吧,抱歉,我今儿把这事给忘了,我现在去叫人传膳。”   “无事。”姜璟道。   趁姜璟说话的工夫,虞枝抽走姜璟手里的纸,折好,“好了,这个你就别看了,是我写的草稿,不好看,字又拙又丑。”   姜璟拢了拢空荡荡的手心,“儿臣可没看出来,儿臣私以为您的字已初步形神了。”   “儿臣只是想瞧瞧您现在练字练得如何了,谁知母妃您竟不让儿臣看。”他语气似有委屈。   “就你嘴甜,但是我现在还差得远,老师说我还要勤加努力。”   姜璟略微挑眉:“他对您还挺严厉。”   虞枝佯装正色:“严才好,总之我可不想献丑,你要是想看,往后等我练好了,再叫你看个够。”   “儿臣知道了。”姜璟顿了顿,道,“您高兴吗?”   虞枝立刻露出开朗的笑容,开心地点头:“嗯,好久没这么认真了,感觉好舒服,就像是吃醉了酒,酣畅淋漓。”   姜璟眼睛像被她灿烂笑容蛰到,瞳孔略微收缩。   他从未见过虞枝如此有干劲的一面,被她高亢的情绪渲染,不由跟着高兴了些。   姜璟起身,拿住巾帕给虞枝擦拭额头的汗珠,一面道:“那就好,儿臣再问您一个问题,您还满意贺嘉吗?”   阴影笼罩下来,虞枝眼睫扇动,“当然满意,他很好,始终很用心得教导我,你可不要为难他,还有你把他送过来时真是吓了我一跳。”   “只要他对您用心,儿臣便不会找他麻烦。”姜璟回答。   虞枝点头,道:“对了,你不要命令人家干奇怪的事,他跟我说如果当时我不同意,你就会撤他的官职。”   说着,虞枝飞了姜璟一眼。   “他好歹是你的臣子,你作甚要威胁他?”   听言,姜璟笑了笑,“儿臣无辜,哪里威胁他,当真是他自己要过来的。”   “反正我现在把他当老师。”虞枝告诉姜璟。   姜璟淡淡回道:“嗯,如果母妃后续不需要他了,儿臣再给您找个更好的,这一次,真的只是老师,没旁的事。当然您若是觉得累,您可以重新选一个。”   虞枝瞪他,没好气道:“越说越荒唐。”   姜璟不以为然,话锋一转道:“等等,您脸上有墨水。”   “啊?”虞枝下意识用手摸脸,“哪里?”   “别动,您手上也有。”姜璟一边捉住虞枝的手腕,一边给虞枝擦去她脸上的墨迹。   虞枝低眼打量自己的手,好几团的墨,她再环顾凌乱的四周,神色讪讪,“真不好意思,令容,让你看到了这些,我都没叫人收拾。”   “无妨,这说明您对此十分用功,儿臣怎会有意见?”   墨水擦不干净,姜璟叫人去打水过来。   湿巾帕比干的好用,姜璟让虞枝坐在榻上,他站在她面前,盯着虞枝如同小花猫的脸,忍不住失笑。   虞枝抿唇,故作不悦道:“别笑。”   “......好。”   姜璟攥好巾帕,认真地给虞枝把脸上的墨汁揩干净,虞枝下意识阖上双目。   过了一会儿,姜璟道:“您抬起脖子,脖子上也有。”   “嗯。”虞枝睁开眼睛,仰起颈子。   就着姜璟的视线,可见虞枝纤细漂亮的脖颈,姜璟倾身,捻着帕子覆上去时,能感觉到颈面下温热血液的流动。   “还有手。”姜璟换好新的绢帕。   虞枝伸出她的一双手,姜璟先牵起她的右手,卷起她的衣袖,用巾帕慢慢把小臂上的墨痕拭干净。   动作间,他指腹的温度熨在虞枝的肌肤上。   接着才是虞枝的手。   姜璟擦得细致,连她的指缝都照顾到,不曾遗留一点地方。   时间缓慢流逝,虞枝的一双手终于干净了,同时,她的肚子猝然叫起来,在宁静的殿中显得特别明晰。   虞枝老脸一红。   姜璟面色如常:“时辰不早了,儿臣有点饿了,该用晚膳了。”   “母妃,您先去换一件衣裳吧。”   “好。”虞枝想也不想起来,像是后面有什么猛兽在追她,她飞快跑着进内殿,去换外衫,再同姜璟用膳。   姜璟目送虞枝落荒而逃的背影,眉眼含笑,唇角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   可爱。   用膳时,宫婢们将宫殿内外清理干净。   吃完饭,虞枝才感觉手腕酸胀,一抽一抽地疼,姜璟给她按揉小臂腕骨。   “您告诉儿臣要劳逸结合,您自己也要注意。”   “我知道了。”   “三日后儿臣休沐,您届时就别练了,儿臣带您去游湖如何?放松放松。”   “三日后?”   “对。”   虞枝道:“这天恐不行。”   姜璟眸光一凝,“为何?”   “老师跟我说要带我去爬山,体会自然风光,也有利于理解形神,这件事我也正好要跟你讲。”   姜璟语气不明:“是吗?”   虞枝看不到,姜璟眸中的笑意淡了。 第33章 登山(平平无奇加更)   三日后, 旭日明朗,秋高气爽,雀鸟啼叫, 如静美婉转的歌声,正是登高的好时节。   虞枝带好东西, 便去往左银台门, 贺嘉已在那边等候,地点是贺嘉选的。   对于此次出宫, 虞枝既期待又高兴。   为何?   概因虞枝已经许久没有正式出过宫, 上回出宫,心怀牵挂, 身有责任, 她无瑕顾忌其他。   而这一次出宫,是为自己, 虞枝心情不同。   过去几年, 虞枝大抵是习惯安逸, 追求和光同尘, 选择困在自己一方宫殿中,不喜欢出去,也对宫外的繁华热闹没多少向往。   性子说好听是平和淡然,与世无争, 说实话便是循规蹈矩,固步自封。   曾几何时, 她虞枝也是一个喜欢玩闹、充满好奇的小娘子。   出了宫门, 虞枝坐上马车, 贺嘉骑马, 身后跟随一队姜璟派来的亲卫。   众人朝北麓去。   虞枝撩开车帘, 探出头观赏沿途风景,心中一阵唏嘘。   到山脚后,虞枝下马车,第一眼即是雄伟壮阔的峰峦叠嶂。   第二眼,她目光一怔,嘴巴轻张:“令容?”   窸窸窣窣的轻响后,姜璟从侧方的树影下走出来,他似乎有些意外在这里和虞枝碰到,微惊道:“母妃?这么巧,你也来北麓。”   闻言,贺嘉嘴角抽搐了一下,躬身道:“某见过陛下。”   姜璟:“贺学士不必多礼。”   虞枝问:“你怎会在这?”   姜璟回:“母妃您说要去登高,儿臣经您一说,突然也起了兴趣,这便来了。”   “原来如此,你是刚来吗?”   “是。”   虞枝看眼不说话的贺嘉,道,“我和老师还有要事在,就先上去了。”   说完,虞枝对贺嘉道:“老师,走吧。”   贺嘉沉默一瞬:“好。”   姜璟一言不发,目送二人离去。   贺嘉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如刀刃般的视线在切割他的背影,激得他背脊生寒,他只能默默承受。   他叹了一口气,他只是个臣子,蔫能改变主子的心思?   贺嘉也没办法,谁知虞枝只带上他,他想心思细腻的虞枝估计是怕姜璟掺和进来,气氛会紧张尴尬。   不得不说,虞枝考虑得很周到。   而姜璟,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嘉跟了姜璟三年,倒是头一回看到姜璟吃瘪,冰冷的脸上不仅和缓,如春风化雪。   犹记前几日,姜璟如往常一般召见他,亲自过问他在玉漱殿和虞枝在玉漱殿做了什么,他是如何教虞枝的,他教了虞枝什么......   贺嘉事无巨细地向姜璟禀告,他知道姜璟十分关心虞枝,然而这份关心似乎有些越界,甚至是变质,而姜璟好像还未曾察觉,并习以为常。   贺嘉作为旁观者,感到非常怪异,另一方面他作为臣子,这条命还是姜璟救下的,他只会永远向着姜璟,不会多问。   紧接着,姜璟就问他,他要带虞枝去哪座山。   贺嘉说是北麓。   姜璟点头,贺嘉开口,试探问姜璟可否看在他尽心尽力教导虞枝的份上,收留他几日,最近他实在被尚书府的人烦死了,阴魂不散。   姜璟说不能,不过可以帮他重新找个躲藏的住所,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姜璟跟贺嘉讲,你要是想躲一世,那不如直接当朕母妃的面首。   贺嘉摇头,说就算他想,夫人估计也不会愿意,旋即贺嘉谢过姜璟隆恩。   考虑到贺嘉,虞枝并未觉得抛下姜璟有何不对。   她与贺嘉慢慢爬山,爬山是个体力活,虞枝许久未曾如此活动过,不免有些吃不消,出了薄薄的汗,体力消耗很大。   不过虞枝没有喊累,只是在口渴时打开水囊喝了几次水,同贺嘉聊着天。   贺嘉夸了几句虞枝的努力,虞枝欣喜,忘了几分疲惫,神采奕奕。   中途的时候,贺嘉看出虞枝的乏累,就提议先在山腰处歇息一下,虞枝同意了。   贺嘉道:“某去四周瞧瞧。”   “你去吧。”虞枝找了一个干净的树,倚靠在树干上,不怎么热就是累。   另厢贺嘉看到有不少野果子,有野生的猕猴桃、八月炸、五味子、酸枣等,他遂去摘了不少回来,用袍子兜在一起。   贺嘉犹豫半晌,走上前,道:“夫人,某发现了野果子,您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尝一尝。”   “这些都可以吃吗?”虞枝过了十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不认识这些野果子,听到它们能吃,很是好奇。   贺嘉道:“当然可以。”   说着,贺嘉拿起一颗酸枣,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咬上去了。   贺嘉道:“某吃的是酸枣,某推荐您吃这个猕猴桃,某摘得都是熟了的,应该都是甜的。”   “好,谢谢你。”虞枝小心地拿起一颗毛茸茸的灰绿色猕猴桃。   “好软。”虞枝下意识道,手轻轻捏了捏猕猴桃。   “剥开皮吃里面的果肉。”贺嘉补充道。   虞枝觉得新鲜,照贺嘉说得去做,用手指拨开猕猴桃外层的皮,露出里面软糯可口的果肉,然后她慢慢小咬一口,细细咀嚼。   果肉很甜,水分很多。   “好吃。”虞枝称赞道。   “喜欢吃的话,这里还有。”贺嘉道,同虞枝介绍他摘的野果子叫什么。   虞枝记住了,颇感新奇,点头道:“好。”   这几日相处下来,虞枝同贺嘉熟络了许多。   等虞枝吃着野果子填饱肚子后,姜璟毫无预兆出现,神情莫辩。   “母妃。”   “令容。”虞枝吓了一跳。   “你吃了什么?”姜璟目光落在虞枝的嘴巴上。   “果子。”虞枝说。   贺嘉适时解释:“禀陛下,是某给夫人摘的野果子,无毒可食。”   听罢,姜璟没说话,径自走过来,自然而然掏出帕子给虞枝擦拭唇边的汁水。   旁边还有贺嘉在,虞枝倏然就不自在了,她试着道:“我可以自己来。”   姜璟恍若未闻,默了半晌,开口:“下次不许吃了。”   语毕,姜璟甩过来眼神,警告贺嘉。   贺嘉:“......”   “令容。”虞枝唤他,姜璟不应,她又喊,“陛下。”   姜璟这才敷衍“嗯”了一声,动作没撤,甚而抓住虞枝的手,将她手心沾到的细绒的毛和汁液弄干净,旋即又抽出一方巾帕,给虞枝拭额头的薄汗。   “累不累?”   姜璟的举止叫虞枝不敢去看贺嘉,心里冒出两分别扭,“还好,方才休息了一会儿。”   虞枝殊不知,其实姜璟始终跟在她后面,他看到她和贺嘉相处的画面,也看到她在吃贺嘉摘的果子。   姜璟不认识那些果子,却也知道果子没毒,贺嘉不可能害虞枝,但是姜璟就是不放心。   踟蹰良久,姜璟遂强行插.进来了,尽管他明白会引起虞枝不满和困扰。   “儿臣不放心您,接下来儿臣陪您一起。”说着,姜璟夺过虞枝腰间的水囊,“儿臣来拿着就好。”   “您若是累,儿臣可以背您。”   “不用。”虞枝汗颜。   虞枝拿姜璟没办法。   接下来成了三人行,气氛虽然沉闷,但没想象中的凝滞。   途中,姜璟时刻关注虞枝的情况,她一有磕碰,姜璟就表示要背虞枝,虞枝连声拒绝,她没有那么柔弱。   听到虞枝说这句话,姜璟睨她一眼,而后他没再说什么。   在历经一个时辰后,虞枝终于爬上山顶。   山顶的风景如画,致使虞枝忽视双腿的酸疼,她定定望着山峦,只觉无与伦比的畅快。   她抑制不住雀跃的情绪,迈动步子就要跑到峰顶最前面,幸好姜璟及时拉住虞枝。   “母妃,您慢点,小心地上的石头绊脚。”姜璟无奈道。   虞枝稍稍冷静下来。   贺嘉道:“夫人现在心情如何?”   虞枝笑道:“很高兴,感觉胸襟无比宽阔,一股豪情壮志在心口蔓延。”   “对,就是这种心情,要练好草书,不仅要去感悟形神,更好去了解形神中蕴含的精神气韵......”   贺嘉开始给虞枝讲述草书的精髓,讲述草书......   虞枝专心聆听,姜璟站在虞枝身侧,稍稍扶住虞枝的身形。   事实证明,贺嘉确确实实是个好老师,对虞枝言传身教,讲述完理论,即兴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几行草书。   虽说只是弱冠之年,比虞枝小了八岁,但他怀揣真材实料,于书法上造诣不低,令人敬佩。   虞枝感悟颇多,恨不得回去立刻描摹一篇书帖。   在山顶待了小半时辰,已到午时,该下山了。   下山途中,虞枝咬唇,偶尔偷偷按一按自己的大腿,揉揉自己的腰。   姜璟早已看穿虞枝是强弩之弓,终是妥协。   他轻轻叹息一声,什么招呼都没打,直接将虞枝拦腰抱起。   虞枝猝不及防身体悬空被抱起来,登时慌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头顶传来姜璟清润的声音:“儿臣冒犯了。”   “儿臣不忍您受累,下山的路就由儿臣替您走。”吐字间,姜璟的喉结微微滚动,   虞枝小声反抗:“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   姜璟置若罔闻,面色温煦如常,但揽住虞枝的手带着强硬的、不容抗拒的力道,步伐沉稳,看着完全没有因为抱着虞枝而显吃力。   虞枝只好随他了,缩着脑袋埋进姜璟宽阔的胸膛中,意外听到他胸腔内潜藏的心跳声。   心脏平稳低沉地震动,象征姜璟强大的生命力,一声赛过一声,在她耳边回荡。   身后的贺嘉没讲话。   .   回宫后,姜璟让贺嘉回去休憩。   姜璟旋即对虞枝道:“母妃,您下次不要再吃旁人给您的东西。”   “为何?”   姜璟言简意赅:“脏。”   虞枝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在说贺嘉摘的果子。”   姜璟睇她,沉默以对。   虞枝微蹙起眉,尽量让声线平静:“令容,那是老师摘的,他还给我吃,我怎么可以拒绝他的好意?而且,哪里脏了?擦擦不就好了?”   “你不要这样讲。”虞枝轻声说。   姜璟只道:“母妃是要为他和儿臣吵吗?”   两人周围氛围变了,像是要吵架的迹象。   不过虞枝认为这不是吵,是在理论,她摇首道:“我没有要和你吵的意思,令容,你不要误会。”   “既然如此,母妃只管听儿臣的便是。”姜璟道。   虞枝认为不妥,她力图辩解:“我明白你是担心我,可是不过是吃他的东西,有何问题?”   “而且老师不是你放在我身边的吗?你怎么现在还介意起这个了?”虞枝充满费解。   此话一出,姜璟神色微不可察地变化。   他敛目,复而微笑:“是儿臣的错,儿臣许是累了。”   姜璟眼中倒映出虞枝的容貌,似笑非笑,“母妃,儿臣先回宫了,就不送您了。”   言罢,姜璟转身离开。   望着姜璟的背影,虞枝心生异样。   【📢作者有话说】   无师生恋。 第34章 桂花糕   虞枝并不是凭空兴起要学草书, 在她儿时,她便见过她父亲写草书,至此对那龙飞凤舞的字产生极大好奇和喜欢。   不过虞枝父亲认为草书不适合女子学习, 让虞枝去练簪花小楷,她无法违抗父亲的命令, 只好乖乖去学了。   还未成长的幼苗就此掐断。   后来入宫, 十年精力都放在成佑帝和姜璟身上。虞枝更是没空去想旁的。   如今成佑帝仙逝,虞枝感觉背负的某种枷锁突然自己断了, 加上姜璟那惊世骇俗的话从另一个方面点醒虞枝, 消失的幼苗再度复苏。   爬山给了虞枝不少感悟,她藉由体会, 遵循贺嘉的教导, 开始稳扎稳打,扎扎实实练字, 所有的精力皆投在上面。   而这些日子, 虞枝和贺嘉的关系突飞猛进, 她发现贺嘉只是看着秉性冷而已, 二人之间俨然产生了真正的师生情谊。   虞枝在同贺嘉聊天时方才知道他原来是三年前的新科探花,而三年前发生科举舞弊案,贺嘉被同窗诬陷作弊入狱,好在后来沉冤昭雪, 是姜璟为他翻案。   虞枝没想到贺嘉和姜璟之间还有这层渊源。   大抵是同虞枝熟了,贺嘉道:“其实夫人当真可以参考陛下的提议, 夫人你还如此年轻, 世事无常, 无须约束自己, 当遵循本心, 取悦自己。”   贺嘉身上也是带着一股子离经叛道的劲儿在的。   虞枝诧异道:“老师,你不会是陛下派来的细作吧?”   贺嘉摇首,严肃道:“非也。”在姜璟让他来时,姜璟的确让他找机会劝说虞枝,圣人的命令无法忤逆,贺嘉只能铆足劲劝告。   虞枝莞尔,她思量了一下。   “既如此,那我冒昧一下,老师不如现在来履行陛下交代你的事。”虞枝调侃道,接触了一两次面首后,虞枝也不排斥面首这个词,能从容不迫地讲出来。   贺嘉一本正经道:“某已经作为夫人的老师,怕是当不了面首了,某精力有限,无法身兼两职。”   虞枝被逗笑,笑了一会儿,眉眼焕发出耀眼的光彩,饶是心如止水的贺嘉都不由心悸了下。   无他,虞枝从前也美得不可方物,却撼动不了对美色过敏的贺嘉,可是现在一笑,使她明艳的五官鲜活到极点,有种颠倒众生的韵味。   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得在她的笑容中化成一团水。   她道:“我没有养面首的想法。”   贺嘉不动声色别开眼,回道:“那就不找面首,找个合你心意的情郎。”   情郎这个词要比面首好听。   虞枝听言,只觉如醍醐灌顶,心里有一块地方无端赞同贺嘉的话。   内心动摇,虞枝陷入沉思。   姜璟想有人陪她,但她不愿养面首,二者看似冲突,但只要她愿意找个......情郎不就得了,一切迎刃而解。   而且在宫里,确实是有点寂寞,特别是闲下来的时候。   虞枝犹豫道:“但我现在只想专心学习草书。”   贺嘉道:“夫人何须纠结,谈情和练字并不冲突,只要保持冷静,合理安排好时间和计划,便是锦上添花。”   “又不是日日都要去钻研书法,若是日日去学,只会适得其反,学傻学呆。”   “......老师你说得对。”   虞枝露出开怀的微笑:“我决定了。”   等虞枝想通后才发现她已经有七八日未曾见过姜璟。   虞枝并未感到奇怪,姜璟日理万机,从前她当贵妃,偶尔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成佑帝。   虞枝想等下次姜璟来时,就告诉他她的想法。   约莫是心结打开,虞枝精神放松,练起字来如鱼得水。   到虞枝休息的日子,按道理贺嘉无须进宫,但虞枝诚心邀请贺嘉过来。   贺嘉教导她这么久,她作为学生,要合礼数,总得宴请一下老师,以表敬重。   虞枝吩咐厨房准备膳食,另一方面,金秋九月,应当做些合季节的糕点。   虞枝打算亲手做桂花糕。   打定主意,虞枝就带着绿漪和绿萝去桂花园采撷桂花。   一番功夫下来,她们三人足足摘了一篓子的桂花,够做桂花糕了,有多的还可以分给玉漱殿的宫人们。   回宫后,趁贺嘉还未来,虞枝马不停蹄开始准备食材用料做桂花糕,小厨房里还有几名厨娘和宫女打下手。   宫女端来清水,虞枝洗净手,就开始捣鼓食材,虞枝做桂花糕的手艺是在家乡跟厨娘学的,后来进宫,又在宫里厨娘的提点下,增进了手艺。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做两份桂花糕,一份给成佑帝,一份给姜璟,成佑帝很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姜璟对此亦是赞不绝口。   但如今成佑帝已经不在。   虞枝感慨顷刻,就抛弃杂念,专心手中事。   许久,在众人齐心合力下,虞枝做了三份桂花糕,一份留给贺嘉,一份给姜璟,剩下一份虞枝让绿萝拿去给宫里的人分了。   随后虞枝将其中一份交给绿漪,让绿漪送去给姜璟。   绿漪提着食盒到紫宸殿时,没看到高忠,而是一位叫桂子的内侍,他是高忠的干儿子。   桂子得知绿漪来意,忙不迭道:“眼下陛下正在校场,不知什么时辰才会回来。”   绿漪点头,想了想虞枝的吩咐,桂花糕最好是趁新鲜吃,这样口味才好。   绿漪转身跑到校场,见到高忠,忙把食盒递给高忠。   “高公公,这是娘娘做的桂花糕。”绿漪还不习惯换称呼。   是虞枝亲手做的糕点,那就耽误不得,高忠道:“麻烦你了,咱家这就去交给陛下。”   “有劳高公公,那我就回去了。”绿漪走了,高忠则提上食盒进校场。   彼时广阔的校场上,姜璟手执弓箭,正在同霍阳比试射箭。   霍阳是射箭的天才,箭无虚发,当得起神箭手的荣誉,他也是当年那个对成佑帝下手的人。   是姜璟在西北时救下的俊才。   一轮比试结束,霍阳放下箭弓,遥望前方箭靶。   霍阳的箭靶红心上插满长箭,没一支箭落下,而姜璟的箭靶红心上的箭羽不少,不过红心外也有几支射偏的箭镞。   从前姜璟几乎和他一样百发百中,鲜少有失误,最近不知姜璟怎么了,不仅时常找他来校场比试,失误也不少。   霍阳斟酌言辞,忠心耿耿道:“陛下最近有心事?臣愿为陛下分忧。”   姜璟声调不高:“没有,只是最近政务繁多,有些累了。”   霍洋:“请陛下注意龙体,不如传御医过来,让御医给您看看诊?”   姜璟淡淡说:“无妨。”   “陛下,夫人给您送了桂花糕过来,是夫人的亲自做的。”高忠的声音传过来。   姜璟转身瞧见高忠手里拿的食盒,他岿然不动,半晌,姜璟才接过食盒,提着来到殿中。   霍阳跟在姜璟身后,他看到姜璟把食盒放在桌上,继而坐下来。   姜璟没有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盯着看看,神情寡淡,眸光不明,像是在审视,周围安静,落针可闻。   良久,姜璟打开食盒,桂花糕的清甜的香味散出来,是熟悉的香气。   姜璟瓷白的指节在桌面上叩动,缓缓启唇:“霍阳,可要尝尝?”   “可是......这不是夫人給陛下做的吗?”霍阳清楚虞枝送来的点心只会自己吃完,从来不存在让他人来试味道。   姜璟:“无事。”说着,姜璟就拿起一块桂花糕,“来。”   霍阳一时搞不懂姜璟想法,犹豫着静立,心里古怪。   “霍阳。”   闻言,霍阳诚惶诚恐,像受罪似的上前接受姜璟出于意料的赏赐。   “手,难道你还想朕喂你?”   霍阳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当即就窘迫起来,讪讪伸出手。   却在这时,许是看见霍阳如临大罪的脸,姜璟改了主意,道:“罢了,朕不喜欢勉强人。”   言休,姜璟将手中捻着的软糯香甜的桂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感受桂花的香气在口中漫开。   是虞枝的手艺。   而霍阳:“......”   霍阳如蒙大赦地退下来,默默看着姜璟把食盒中的桂花糕吃得一干二净,连渣子都不剩下一点。   见姜璟吃得这么香,霍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方才陪姜璟练了好久的箭,肚子真是有点饿了。   姜璟不经意间抬眼,瞥霍阳:“想吃了?”   姜璟忽然笑了笑,用绢巾擦拭手指,慢声说:“真是遗憾,没了。”   不知为何,霍阳听出姜璟似乎在相他炫耀。   .   另厢。   玉漱殿,贺嘉到了,虞枝过来招待他。   宴请贺嘉的午膳丰盛,俱是贺嘉爱吃的菜。   一顿饭下来,贺嘉又在宫中做了一会儿,同虞枝闲聊。   在听到贺嘉说起长安的繁华后,虞枝联想到过去姜璟给她讲述出远门的故事。   虞枝顿时心生向往,突然也想多出去玩玩。   她现在觉得宫里是真的枯燥无味。   虞枝顺从心意,跟贺嘉说她的想法。   贺嘉鼓励虞枝,完全可以。   虞枝点头。   临走前,虞枝把装好桂花糕和栗子糕的食盒交到贺嘉手中。   有栗子糕是因为虞枝在知道贺嘉喜欢吃栗子糕后,叫人去尚食局拿来的。   姜璟过来时就同出殿的贺嘉打个照面,他一眼便捕捉到贺嘉手里提的食盒。   食盒的样式颜色与虞枝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见过陛下。”   姜璟听到自己问:“这是她送你的?”   贺嘉道:“对。”   “里面是桂花糕?”   “还有栗子糕。”贺嘉补充。   姜璟眼神变了。   以为是独一份的桂花糕原来别人也有,不仅如此,别人比他还多一份栗子糕。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为何小虞当夫人,是因为不能太后太妃和作为皇帝的小姜有牵扯。 第35章 嫌弃   姜璟俯视贺嘉。   贺嘉察觉姜璟不容忽视的视线。   二人之间谁都没讲话, 气氛凝滞。   末了,贺嘉张了张嘴。   “陛下,还有事吗?”   贺嘉真没料到好巧不巧撞见姜璟, 手中的食盒成了烫手山芋,可是这烫手山芋又是虞枝精心准备的。   贺嘉陷入左右为难中。   姜璟淡笑:“无事。”   贺嘉道:“那某便告退了。”   “嗯, 去吧, 你辛苦了。”   “对了,贺嘉, 点心可不能浪费。”   贺嘉怎么听都感觉这话掺杂了点阴阳怪气。   姜璟同贺嘉分开, 姜璟迈步朝玉漱殿去,凑巧看到玉漱殿的几个宫人在吃点心, 他心中一动, 遂踱步靠近,闻到桂花香。   “你们吃的是桂花糕?”他轻声问。   听到声音, 宫人们转身, 乍见姜璟, 顿时战战兢兢, 手里的桂花糕都掉了下去。   “奴婢参见陛下。”宫人们下意识跪拜,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姜璟扫了一眼地上的桂花糕,道:“不用跪,你们别怕, 回答朕的问题就是。”   其中一位宫人稍稍镇定后回答:“奴婢吃的是桂花糕。”   姜璟谈吐温和:“是她做的?”   她,她是谁。   宫人们愣了一下就明白是在讲虞枝了。   宫人忙不迭道:“是, 是夫人做的, 夫人体恤奴婢等人, 分了一些桂花糕给奴婢们吃。”   闻言, 姜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用很轻的话自言自语一句:“当真是心善。”   旋即他又留下一句“有劳你们把地上的点心扫干净”后就进了宫殿。   就绕过他们一次。   待姜璟一走,宫人这才敢抬头,惊惶未定。   其实在宫人眼中姜璟一直是为温和亲善的圣人,从前姜璟过来玉漱殿时,见到正在洒扫做事的他们,时常会慰问他们一下,偶尔不慎冲撞到他,他也不曾在意,只是叫他们日后小心,努力伺候好虞枝。   姜璟这个人,第一眼看他的人很少会去注意到他的样貌,更多的是会注意到他通身出众的气质,温柔、高雅、谦和,淡然,端的是衣冠楚楚,温文尔雅。   玉漱殿的宫人们没有一个人不被姜璟折服,情不自禁听从他的话,更加努力去伺候好虞枝,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然而这一次,在看到姜璟时,宫人们无意识地害怕起来,说不上理由。   彼时,虞枝正在美人榻上歇息,绿萝正在给虞枝按摩肩膀,而绿漪则是在给虞枝整理她写下的字帖。   在姜璟进内殿时,二人便看到了他,姜璟无声过来,替代绿萝的位置,然后无声屏退掉她们两人。   虞枝并未发现背后按摩的人换了,男人的手修长有力,在给虞枝按捏时手背凸起淡色的青筋。   过了一会儿,肩头骨头被按得又疼又胀,虞枝微蹙眉头,柔声说:“绿萝,有点疼,你轻点。”   背后的人闻言,按照她的话收收气力,不再捏得那么重。   许久之后,姜璟忍不住开口:“您舒服吗?”   “嗯,这个力道刚刚好。”虞枝说完,便意识到声线不对。   她立即睁眼,侧首,始料不及与姜璟近在咫尺的视线相互碰撞,她惊讶出声:“令容?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须臾,姜璟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没多久。”   “也不告诉我一声。”   “儿臣不忍打扰您,本来是想试试您什么时候会发现的,结果还是要儿臣提醒。”   虞枝道:“我有点乏,一时没注意到,不是故意的。”   “嗯,儿臣不怪您。”姜璟扯着如常微笑。   “你过来坐吧,不用给我按了。”虞枝招呼道。   姜璟没动,只是说:“听说您宴请了贺嘉?”   虞枝:“对,他教习我许久,我总得尽尽学生本分,不然于礼不合。”   “儿臣在过来时碰见了他,他离开是还带了食盒,是您送他的?”   “对,怎么了?”   姜璟平声道:“贺嘉跟儿臣说,食盒里有桂花糕和栗子糕。”   虞枝:“老师喜欢吃,我便多加了一份栗子糕,你也想吃吗?我去叫尚食局准备。”   姜璟捕捉到要点:“不是您做的?”   虞枝道:“当然不是,我不会做栗子糕。”   姜璟露出真心实意地笑,嘀咕道:“原来是这样。”   “令容,你说什么?”虞枝没有听到姜璟的话。   姜璟仰头,牵起唇角笑道:“没什么。”   他转而道:“母妃,您做的桂花糕很好吃。”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称赞之意。   虞枝高兴道:“你喜欢就好。”   “我本来是打算给你做的,后来想起要请贺老师吃一顿饭,便顺道给他也做了一份。”   “多谢母妃。”姜璟淡淡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事,自以为对虞枝的好意似乎是大错特错。   姜璟必须得承认这件事。   内心深处冒出阴暗的摧毁欲,它如野草般疯狂滋长,叫嚣着让错误的事砸个粉碎,最好自己分崩离析。   姜璟敛眸,贴心地询问道:“母妃,贺嘉他教得您怎样?可需要儿臣再给你找一位老师?”   “不用了,贺老师可以了。”虞枝摇头拒绝。   听言,姜璟眼中笑容渐渐凝固,但在外人眼中丝毫看不出来他没再笑了。   “是吗?看来您是真的很满意他。”姜璟说。   虞枝颔首:“有他足够了,若是再来一位老师,教学方式肯定不同,届时只会给我造成困扰。”   “您说得对。”   “对了,我要同你讲两件事情。”虞枝郑重道。   “哦?何事?”   “我同意了。”虞枝目视姜璟,慢慢吐出清晰的字眼,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她不奢求情爱,但试试也无妨。   一举两得,何不快哉?   “同意?”姜璟有些没反应过来,“您说同意是同意什么?”   虞枝咳了一声,虽然做好准备了,可是还是忍不住红了红脸颊。   见此情形,姜璟冒出丝丝缕缕的不祥预兆。   果然——   虞枝酝酿好言辞,解释道:   “就你说让我找面首的事,不过我不找面首,我就只找一个,嗯,应该叫情郎。”   姜璟沉默了,他直勾勾盯着虞枝看,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出说假话的迹象,然后虞枝眉眼极为认真,不像是在诓他。   “令容?”久不见姜璟回答,虞枝唤他。   “您这么快就想通了?”姜璟面不改色地笑道,与言语不符合的是他的举止——搭在美人榻背上的手在用力,手上节节指骨突出,无瑕肤面上冒出条条分明的青色筋络。   “嗯,自从你对我说过那些话后,我后来就一直在思考,今儿老师也提点了我一下,是以我决定试一试,反正也不少块肉,而且我不想辜负你的苦心。”   虞枝温柔的话语在姜璟听来犹如一条条难听的咒语。   姜璟恍惚,生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但姜璟并未怔然许久,很快他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舒展屈指,手背上压抑的青筋也隐下去,不露出任何破绽。   姜璟眼眸带笑,微微挑眉。   “您要和贺嘉......”姜璟欲言又止。   “不是。”虞枝摆手,“他只是我的老师。”   姜璟语调不高:“那您是要重新看画像吗?”   虞枝严肃地想了想,道:“我就不再去看什么画像了......就你上回给我看的那个叫谢昭的少年吧,我想和他见一面,看看我们两个合不合得来,如果可以,就处处看,如果不行,再另寻他人。”   “你觉得怎么样?”虞枝扬脸问道。   姜璟顿了顿:“可以。”   “那您要什么时候和他见面?”   虞枝脑子转了转:“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没有那么快。”   姜璟好心道:“儿臣来安排如何?”   “好,有劳你了,令容。”   “无妨,这是儿臣该做的。”姜璟唇际衔着令人安心的微笑。   “他多大了?”虞枝问道。   “十八。”   与心中估算的年纪不相上下,虞枝还是不禁感慨。   太年轻了。   可虞枝转念一想自己与成佑帝之间差的岁数,又不太惊讶了。   “也不知他会不会嫌弃我的年龄?”虞枝担忧道,这毕竟是件大胆的事,多少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   她的年龄便是其中一个问题。   “谁敢嫌弃?”   “您又不老,正处在最好的年纪。”姜璟诚恳道,“旁人拥趸您还来不及。”   虞枝粲然一笑:“我在你心里难道还是个小姑娘?”   “您就是您。”   虞枝闻言愣了愣,旋即回以一笑。   姜璟继续道:“您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虞枝眼睛很亮,闪着细碎的光,说:“我往后想多出宫走走。”   姜璟应允:“没问题,儿臣等会把令牌给您,不过您为何突然要出宫?”   “也没什么,就是在宫里待久了有些闷。”   姜璟想到另一个层面,他定睛凝视虞枝,问:“您是在怨儿臣没多陪您吗?”   “不是,怎么会,令容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真的纯粹是我想出宫玩。”虞枝强调。   她红唇张合,短暂地陷入回忆,过了会儿,虞枝走出来,她解释道:“以前你父皇在的时候我就鲜少出宫,那时有你父皇管着我,我也犯懒,不知道出去玩的益处。”   虞枝惋惜地叹一口气:“如今想来当真是荒废了不少时日,我在宫里待太久了,所以现在想通后就想出宫看一看长安城,欣赏人间烟火,顺道锻炼身体,上回我爬个山就气喘吁吁,实在体弱。”   说到这,虞枝轻皱一下眉头,并不满意自己那匮乏的体力。   “儿臣同意,但是儿臣有一个要求,您每次出宫儿臣都要陪同。”   “这样不好。”   “为何?难道您是想让贺嘉来陪您?”   “不是,我自己的事不会劳烦贺老师。你现在是皇帝,政务繁多,就莫要陪我胡闹,况且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姜璟不予置评。   他倾身,盯着虞枝的脸,将她肩头上一缕发拎到后头,眼睛黑白分明,隐隐透出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姜璟只用低沉的声线说:“您是嫌弃儿臣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293026 5瓶;困不困 2瓶;吃货baby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少年   四日后, 虞枝出宫,此行她就带了绿漪和绿萝和几个便衣打扮的健壮甲士。   姜璟觉得人太少,要她再带些护卫, 虞枝摇头婉拒,她是白日出去, 只想低调行事, 不必兴师动众。   姜璟忖度片刻,点头同意, 暗中吩咐暗卫保护好虞枝, 不可让她受一点儿伤。   上回关于虞枝出去的事两人各抒己见,没谈拢, 也没因此闹矛盾, 事情搁置下来,但姜璟还是把出宫令牌给了虞枝。   而后得知虞枝坚持要出去, 最初姜璟铁定要陪同左右, 可在虞枝强烈要求下, 姜璟无法违背虞枝意念, 无奈放弃,没有强求,且朝政上也出了点问题需要他处理,遂未跟去。   虞枝临走前, 姜璟还派高忠过来跟虞枝说清楚要注意的事,长安城哪里适合她去玩, 遇到事不要怕, 有他给她当靠山......等等诸类的话。   活像担心孩子出门的长辈。   这长辈晚辈的角色好似被姜璟翻转过来。   虞枝好笑, 点头:“我知道了。”   高忠旋即又将准备好的铜钱分别交给绿漪和绿萝。   虞枝在宫里根本用不到铜钱, 但在长安城要买平常的东西需要的是铜钱, 而非金子和绢布。   姜璟的细致让虞枝心尖泛暖。   高忠又道:“陛下吩咐奴婢给夫人您传一句话。”   “不要玩太晚,记得早点回宫。”高忠学着姜璟当时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道。   虞枝听了不禁腼颜。   “好。”虞枝呐呐应道。   出了宫,便见车马塞道、人头攒动的大街,乘着宽敞舒适的马车,虞枝直接驶去西市。   西市,同样是人群熙攘,稠密拥挤,但闻此起彼伏的人声杂语,闹哄哄的,有胡饼出炉,商贩吆喝,街道上飘荡阵阵香味,勾人口涎。   天光正好,虞枝戴好帷帽下车,先去买了个胡饼尝鲜,才慢慢开始逛。   秋风吹拂虞枝的帷帽和群裾,虽不见其容貌,仅凭背影就引得道路上的行人驻足回眸,目视虞枝背后跟着的侍女和健奴,他们心道许是哪家世家贵女出来游街。   一路上走走停停,买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还观摩了不少杂技表演,在热闹轻快的气氛下,虞枝感觉自己的心态都年轻了许久。   处处皆是人间烟火气。   玩得差不多了,虞枝记起正事,上马车去往卖文房四宝的街巷,进了长安有名的堂铺,在里面挑了一只上等的羊毫笔,花了两金,最后再去书肆挑买了几本好看的话本子,以及简单的书帖。   她需要瞧瞧旁人的书法,看清差距,以作参考。   到午时,虞枝前往长安城很负盛名的酒楼云水间吃饭。   云水间不仅菜肴上佳,就连点心也很有特色。   虞枝很久以前在陪成佑帝出宫时来过云水间,如今再来,云水间修缮得更加精致,雕栏玉砌,焕然一新。   云水间统共三层,一楼与二楼是开阔式的热闹厅堂,三楼才是雅静的包厢。   虞枝带着绿漪、绿萝和一名甲士上三楼雅间。   在即将到二楼时,虞枝听到上方传来阵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喂,宋云熙,现在大伯母的亲儿子都找到了,你一个鸠占鹊巢的家伙不好好呆在自己屋里,还有偏要出来丢人现眼,脸皮真厚!”   “把钱袋还我。”一个清脆沙哑的少年音响起。   “给你?你想得美。”   “把钱袋还给我。”少年固执地强调。   可是说话的人根本无动于衷,饶有趣味地盯着干着急的少年看。   “宋云弘,你说我跟你过来,你就把钱袋还给我的。”少年气得红眼,控诉道。   “哈哈,我说过这种话吗?”   说话的宋云弘甚至转头问向旁边的纨绔世家子弟们,装模作样重复问,“你们可有听到我讲过这话?”   几个沆瀣一气的纨绔子弟连连摇头:“没有啊,宋云熙,你莫要信口雌黄,冤枉你堂兄啊。”   他们一唱一和,颠倒黑白,完全把少年当傻子逗弄,少年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被宋云弘耍得团团转。   少年面容泛红,深深呼吸,看着他们恶心的嘴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少年稍稍冷静,怒斥道:   “宋云弘,你怎可如此蛮不讲理,明明是你当街抢了我的钱袋,现在却反过来倒打一耙,你说我不要脸,我看你才是不、要、脸。”   越说,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导致少年话都有点说不利索,漂亮秀丽的脸蛋上浮现出薄薄的红色,像是抹了层胭脂。   这使少年的模样愈发昳丽。   少年的母亲寿辰在即,又是在这个敏感的关键时候,他不想和宋云弘闹矛盾,惹出麻烦,故而上了宋云弘的当。   而宋云弘瞧着少年的样子,一阵轻蔑反感,对其恶语相向:“我抢?宋云熙,你说话给我当心点,小心我撕了你的嘴巴,这钱来路不正,肯定是因为伯母生辰将近,你这小子想讨好伯母,所以就偷了谁的钱。”   “你这个小偷!说,你是偷了谁的?”宋云弘道。   少年身体颤抖,极力辩驳:“你!我没有,你少血口喷人了,这钱是我自己的私房钱,不是什么偷窃来的。”   “你说是就是吗?笑死,谁信你?”宋云弘嗤笑。   旁边的纨绔皆为一丘之貉,立刻连声附和:“我们可都不相信你的话。”   他们毫不留情地打压孤身一人的少年。   少年就像是落入虎穴的兔子,面对扑面而来的危险,毫无反抗力。   少年寡不敌众,百口莫辩,被人污蔑的愤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至胸口,烧得他胸腔灼热,让少年心中潜藏的暴戾几乎要爆发出来。   少年咬牙,死死握紧拳头。   “你这个娘们玩意,识相的,你就趁早滚蛋吧,你瞧瞧,伯母的亲儿子可是圣人身边的近臣,而你这些年再用功也没考上个进士,真是废物一个!哈哈哈哈。”   宋云弘嘲笑,专门抓准少年最在意的痛点去戳他肺管子。   少年忍无可忍:“闭嘴!我不是!”   话音未落,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少年就一拳朝宋云弘的脸挥过去,他秀气的眉眼写满怒火,活脱脱像是从无害的兔子化身为暴怒的狮子。   少年拳头不似他貌若好女的外表,裹着一阵强风,很硬,一拳到肉。   宋云弘猝不及防受了一拳,鼻子瞬间就流出鲜血,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看到手指上的血后,他勃然大怒。   “你,你这个废物敢打我?该死的。”宋云弘扔下钱袋,也挥拳,冲着少年砸过去。   两人就此开始互殴,然而,宋云弘低估了少年,少年看似单薄,实则力气竟然不小,而且颇有技巧,照着他的下三路去打。   宋云弘很快处于劣势中。   “喂,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快点过来帮忙!”宋云弘毫无廉耻之心,公然叫旁边的纨绔们帮忙。   纨绔们一听,也没什么良心,直接起身去帮忙压制少年。   他们这么多人,还怕制不住宋云熙这个废物玩意?   周围正在吃饭的客人们纷纷被吸引,忍不住投来目光,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丝毫没有要过来劝架的意思。   而酒楼的小二们在看到如此混乱的场面时,根本不敢过去,这些贵公子可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与此同时,虞枝在看到少年与宋云弘打架的时候,知道不能袖手旁观,就让绿漪去找白日巡逻的街使,然后她带着绿萝和甲士走过去。   彼时,少年已然被纨绔们齐心合力压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   虞枝赶忙示意甲士过去阻止。   于是,在纨绔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头顶已经笼罩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你是谁?”其中一个纨绔乍见黑影,下意识问道。   甲士面容沉肃,沉默不语,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武功高强的甲士收拾一些整天只知道眠花宿柳、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简直轻而易举,毫无压力。   他一个个将纨绔们拎起来,像扔鸡崽似的丢在地上,纨绔们从未遭遇过这等待遇,感觉蒙受奇耻大辱,自尊心被一个奴仆践踏。   他们骤然大怒,咬牙切齿道:“大胆,你是哪个府上的奴仆,竟敢对我动手。”   “简直放肆!!是不是不要命了!”   宋云弘也被无情地扔在地上,他吃痛着撑起身子,看着如巍峨山峰的甲士,“你是宋云熙找来的帮手?”   甲士不搭理他们,径自站在少年面前,沉默不语,将少年护在自己身后。   见此,纨绔们一番猜测后就确定甲士是少年请来的帮手了,难怪少年敢挥拳,原来是有帮手,真是不自量力。   看衣着就知道是个低贱的奴仆,找死。   另厢,倒地的少年抬起眼帘,愣愣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就在这时,身侧响起一道轻柔婉转的女声:“你没事吧?小郎君。”   女声如春雨一般毫无征兆闯入少年耳边,如若甘霖,在身处泥潭的少年听来,此音无异于天籁之音。   他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少年大脑空白一瞬,不由耳朵一酥,突然忘掉了身体上的疼痛。   虞枝见少年毫无反应,再看他脸上的淤青和嘴角血丝,以为他是打傻了,赶紧道:“你还可以动吗?我扶你起来。”   少年下意识“嗯”了一声,鼻尖嗅到虞枝散发出的幽香,脸一红,脑子成了浆糊,身边无意识顺从虞枝的话。   “绿萝。”虞枝唤。   绿萝依言搭上手,与虞枝一道合力将受伤的少年搀扶起来。   “自己可以站着吗?”虞枝柔声问。   少年低低“嗯”了一声,适才同宋云弘等人对峙的戾气全然消散,收敛全身倒刺,此时,他整个人又变回一个无害好看的模样。   虞枝:“那我松手了,你当心点。”   说罢,虞枝收手,绿萝也跟着垂手。   感觉手臂处的力道消失,少年心里一片失落,他用余光去瞥虞枝,发现她戴着帷帽,根本瞧不真切容貌。   然而少年却在莫名悸动。   紧接着在少年悸动与失落交织之际,虞枝递给少年一方帕子,“擦擦吧,唇边有血。”   少年好半晌才回神,迟钝地接过帕子,眼神飘忽,堪称一板一眼地抹自己嘴唇。   帕子离鼻端很近,他能嗅到帕子上漫出来的属于身边女子的香气。   而纨绔们见两名女子扶起少年,微微一怔。   两位女子都穿得素净,其中一位戴帷帽的应当就是甲士的主子。   原来她才是宋云熙真正的帮手。   可那又如何?只带一个护卫,这女子断然不会是什么世家女,估计是个富贾人家的娘子。   思及此,宋云弘对虞枝狂妄道:“我不管你们是谁,宋云熙是我们宋家的人,我告诉你们,少管闲事,还有你这位奴仆打伤了我们,在场的人可都看到了,你们也别想走!”   【📢作者有话说】   好了要开启宫斗大戏了。   绿茶高中生VS温柔大学生   小虞负责享受,男人负责争风吃醋。 第37章 依依不舍   虞枝皱眉, 没见过像宋云弘这般趾高气扬的人,简直是欠教训的孩子。   既然同为本家,怎地还带着外人去欺负自家人?   而甲士一听宋云弘大放厥词对虞枝不敬, 无法原谅宋云弘的无知,登时粗暴地拎起宋云弘的衣襟, 将他的脸摁在桌上。   “嘭!”是宋云弘的脸砸在木桌上的动静。   紧随其后是宋云弘的闷声惨叫, “啊......”   有鲜红的血从桌上蜿蜒下来,像一条条可怖的血蛇, 吐出猩红的蛇信子, 触目惊心,令人寒毛倒竖。   旁边的纨绔子弟被甲士的粗鲁凶狠吓坏了胆, 惊觉甲士方才对他们算是手下留情了。   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什么气焰一轰而散,眼下只能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胆量和自尊, 饶是如此, 身体仍抑制不住瑟瑟发抖。   虞枝扫过宋云弘和其余纨绔子弟, 道:   “是你们不依不饶在先, 平白无故抢人的钱袋不还,还合起伙来冷嘲热讽,肆意欺负这位小郎君,在场的客人同样看得一清二楚, 我也看得很清楚,你们可还叫记得你们长辈是如何耳提面命教导你们的?”   “我不会走, 我方才已叫了街使过来, 待街使过来主持公道, 若判定我有责任, 我不会逃避, 但若是你们寻衅滋事在先,那就请你们向他道歉。”   “现在,请你们把小郎君的钱袋归还。”透过帷帽,众人听到虞枝掷地有声的话语。   分明是个女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在她说话时就是没人敢出声,能从她的话中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威仪。   无人敢说不。   “是是。”一名识相的纨绔赶忙佝偻着背脊拿起钱袋,然后狗腿地送过来,当真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软怕硬的典范。   绿萝接过,再还给少年宋云熙。   宋云熙看着失而复得的钱袋,紧紧捏着,脑中不断重复一个认知:这是与他萍水相逢的虞枝帮他的证据。   钱袋好像烫起来。   这一刻,宋云熙心中动荡。   郁气一散,宋云熙眼中忽然闪烁泪光,配上青青紫紫的脸,显得可怜兮兮的,他由衷地言谢:“谢谢你,姐姐。”   字里行间充满少年的赤诚。   他看得出这位娘子是比他要大,不过宋云熙私心作祟,斗胆开口称呼她为姐姐。   虞枝轻笑,又有点惊讶宋云熙竟然要流眼泪。   虞枝语调安抚道:“无事,往后你可要保护好你的钱袋,方才听他们说,这是你要用来给你母亲买寿礼用的吗?”   “是。”   “那可要好好挑选寿礼,你母亲肯定会喜欢你送的礼物的。”虞枝鼓励道。   宋云熙闻言,心中一酸,随即仰头,眼泪倒回。   他对着虞枝笑,两颗小虎牙微微露出来,五官一下子鲜活起来,如春日最美的朝霞。   透过帷纱,虞枝与宋云熙的眼睛对视,彻底看清宋云熙的脸庞,心中一惊。   这位小郎君竟然长得比贺嘉还有像两分。   久远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虞枝生生怔了两息。   “我会的。”宋云熙重重点头,将虞枝的话放在心上。   “可以放了。”虞枝道。   甲士得令,收回手退回虞枝身后,如一堵坚硬的铁壁护在虞枝身边,不让她遭受一点儿罪。   被押住的宋云弘得以喘息,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摸了摸鼻子,一手的血,狼狈至极。   猛然间,一股强烈的愤怒冲上天灵盖。   宋云弘被怒意占据头脑,怒目直视虞枝等人。   “是谁在云水间闹事?”这时,身后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   是绿漪找的街使到了。   街使带着几名佩刀的金吾卫大步流星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宋云弘一见是自己认识的崔街使过来,喜上心头。   稍作冷静后,他赶紧冲崔街使使个眼色,然后卖惨控诉道:“崔街使,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我现在伤成什么样了,都是那个女人支使她的奴仆打的!”   那个女人简直愚蠢,竟然请街使过来,以为自己会占据上风吗?好在老天开眼,好巧不巧,来的人竟然是宋云弘熟知的崔街使。   往日宋云弘可没少和崔街使打交道,二人私底下算是酒肉朋友,关系不错。   而今崔街使一来,难道还不帮他?大局已定,那个女人和宋云熙注定要败。   想到这,宋云弘心里乐了,面上不可抑制地露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其余纨绔也在见到崔街使时眼睛一亮,预感可以扬眉吐气了。   “是他们几个。”虞枝则道。   闻言,宋云弘和纨绔子弟眼神嘲弄,而宋云熙则担忧地看着虞枝,他小声道:“姐姐,他和堂兄认识。”   虞枝淡定道:“无妨。”   话落,跟在街使身后的绿漪回来。   “什么我们,明明是你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他来打我们,我脸上的血就是罪证!你还要狡辩什么!”宋云弘横眉眦目。   宋云熙:“宋云弘,你少胡言乱语,这位姐姐她是为了帮我,就因为你带头抢我的钱袋,见敌不过我就带着这群人打我!”   宋云弘:“什么打你,不是你自己先开始的吗?还有,这里没你这个废物说话的地方!给我闭嘴!”   “够了!”看够热闹的崔街使出声。   “我来时便从那位姑娘的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崔街使严肃地看向宋云弘等人,眼底划过一丝怜悯和庆幸。   “宋云弘!”崔街一本正经怒道,“你不仅当街抢夺堂弟的钱袋,甚至还欺骗堂弟,将其带到酒楼后言语侮辱,甚至带人动手围殴你堂弟,你简直毫无人性,冷血至极,当真是肆意妄为,把大夏律法当什么了!”   崔街使一通义愤填膺斥责下来,属实让宋云弘等人皆懵懂不已。   “什么姑娘?崔街使你在说什么?”宋云弘满头雾水,傻傻弄不明白情况。   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   绿漪吱声:“是我去请街使过来,自然是我告知的。”   宋云弘:“什么?崔街使,她可是那个女人的侍女,你莫不是想凭借她的一面之词就轻易下结论?”   虞枝:“绿漪不会说假话。”   宋云熙附和道:“宋云弘,这二楼所有的人都是目击者,你抢我钱袋的事也有不少人看到,就比如说你的好兄弟们。”   纨绔们一听,打马虎眼:“什么?我们可没看到。”   他们正说着,甲士的目光扫过来,纨绔们顿时泄气似的,越说越小声,导致后面一句话根本没人听到。   身后没声了,宋云弘愣愣注视着倒戈的崔街使,始终不明白为何崔街使不帮他,反而去帮那个女人和宋云熙讲话,甚至要定他的罪。   宋云弘百思不得其解,也陷入孤立无援中,可谓腹背受敌。   崔街使含着怜惜地目视宋云弘等人,唉,这几个人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这下真是踢到铁板了,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招惹了宫里的贵人,真是单纯得可爱。   不对,是蠢得令人发指。   收拢心绪,崔街使道:“按照律法,围堵殴打他人笞四十,下手最重的为主犯,其他人皆为从犯。”   崔街使寸寸审视宋云弘等人,宋云弘等人见状就要开口辩驳,然而崔街使压根就不听他们的借口。   他继而端量宋云熙的脸,问道:“宋郎君,你身体可伤到了?”   宋云熙收了收手臂,双拳难敌四手,现在的他肯定很是狼狈,那虞枝肯定都看到了,想到这,宋云熙红了脸,微微窘迫道:“哪里都疼。”   崔街使点头:“打伤身体,八十下。”   “来人。”崔街使干净利落地大手一挥。   “给我将这群找事的人给我押回去受刑。”   宋云弘等人试图反抗,但以他们的力量压根抵挡不住金吾卫的气力,宋云弘等人就这样因为寻衅滋事被带走,此事告一段落。   在离开前,崔街使道:“夫人,没什么事,我便先告辞了。”   虞枝道:“有劳崔街使了。”   崔街使点头,又叫一声:“好了,大家都各干各的吧,热闹已经结束了。”   话落,崔街使离开,看热闹的客人也慢悠悠收回视线,但又忍不住在收回时再看眼虞枝。   因着街使没处置虞枝,甚至还唤她夫人,二楼不少酒客都在猜测虞枝的身份,然虞枝面都不露,神秘十足,让众人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虞枝的真实身份。   长安城什么时候出了一位如此年轻的夫人?   既然是受崔街使的尊敬,想必身份定然不简单。   虞枝早已习惯旁人目光,没什么不自在,她对宋云熙道:“事情已经解决,你快去找个医师看看,让他给你开点药。”   宋云熙没立刻走,或者说他舍不得走,他道:“承蒙姐姐担心,我会的,真的谢谢你,姐姐,如果没有你,我今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虞枝柔声说:“相遇便是缘,你无须在意,不过举手之劳。”   “不,对我而言,姐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宋云熙顺理成章道,“请恕我冒昧,敢问姐姐名讳,家住何方,这样我日后才好回报姐姐你的恩情。”   “对了。”宋云熙补充道,“我姓宋,名云熙,家父是礼部尚书,住在崇仁坊......”   闻言,虞枝没忍住笑了,绿漪和绿萝也被宋云熙的直白逗笑了。   宋云熙听到她们的笑,耳根发红,茫然地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虞枝摇头,她是第一次遇到这般赤诚如火的少年,“就是......你不用讲那么细。”   宋云熙颔首,他继续道:   “那我介绍过自己了,该姐姐向我介绍你自己了,礼尚往来。”   少年的真诚和纯粹打动到虞枝,加上第一眼见少年的背影时,莫名令她回想起姜璟少年时的模样。   虞枝想了想,开口道:“我姓虞。”   “虞姐姐。”宋云熙十分顺口地喊出这三个字,说完后,他又在舌尖来回咀嚼,回味其中。   虽然虞枝没讲住所,但宋云熙已然很是高兴了。   高兴之后,他紧接着想起适才的“夫人”二字......   “姐姐,他为何叫你夫人?你是成亲了吗?”宋云熙忍了忍,实在憋不出心里的想法。   虞枝点头。   宋云熙的眼里的光没了。   直到他听到虞枝的下一句:“但他已经不在了。”   宋云熙强忍着喜悦,故作歉疚道:“抱歉,姐姐,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无妨。”   “你和崔街使是认识吗?”不然崔街使怎会那样做?   虞枝道:“不是,只是因为一些旁的原因。”   听言,宋云熙不再问,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虞枝道:“我定了三楼的雅间,要上去了。”   宋云熙立刻道:“等等姐姐,我以后要怎么找你报恩?”   虞枝丢下一句“有缘再见”,便带人上楼。   只留下宋云熙一个人,他攥紧手心的钱袋,依依不舍地目送虞枝。   【📢作者有话说】   “”围堵殴打他人笞四十,下手最重的为主犯,其他人皆为从犯。”   “打伤身体,八十下。”———简化摘自《唐律疏议》,微调了一下。 第38章 再遇钟情   虞枝在云水间用完午膳, 打包好买的点心和绿蚁酒,下楼出云水间。   岂料才要跨出云水间的门槛,宋云熙突然从侧边窜出来, 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眸,欢喜地喊道:“虞姐姐。”   甲士下意识以手拦住宋云熙。   虞枝受惊, 偏头望向宋云熙, 诧异道:“宋小郎君,你怎么还在这?”   宋云熙解释道:“不是, 我按照虞姐姐你的吩咐去了医馆, 医师给我用完药后我就来云水间吃午饭,不成想竟然又和虞姐姐遇上了。”   “虞姐姐, 正是应了你适才说的话, ‘有缘再见’,我和你真的有缘。”宋云熙挠挠头, 面颊上洋溢出璀璨的笑容。   虞枝笑了笑, 帷帽轻晃, 道:“看起来是的。”   “那虞姐姐, 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我冒昧问虞姐姐,你接下来还要去哪?我对长安很熟,可以陪你去。”   由于虞枝戴帷帽, 宋云熙看不到虞枝的神情,心下忐忑, 生怕虞枝拒绝, 赶忙又补充一句:“姐姐你帮了我大忙, 我想还恩, 适才对姐姐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 但于我而言,是一辈子都要牢记的大恩。”   “你说得太夸张了。”虞枝道。   宋云熙坚定语气道:“不,完全不夸张,我是实话实说。”   虞枝思量少顷,道:“你不是还要给你母亲去买寿礼吗?你若跟我走,岂不是会耽误时辰?”   宋云熙义正言辞道:“母亲生辰还有好些天,我不急,今儿出来也只是来瞧瞧,而且我母亲教导我要知恩图报,还望姐姐给我这一个机会。”   少年赶着报恩,他单纯的热情浇在虞枝头上,让她心中微动,都讲不出拒绝的话来。   可是少年稚嫩的模样总会勾起她尘封的年少回忆......   看他的模样,保不准是早在水云间门口等她下来。   虞枝没反应,宋云熙有点失落,他缓缓垂眼,像是有些委屈道:“长安城这么大,下次遇到姐姐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虞枝:“可以。”   宋云熙大喜。   估摸是过于高兴,俊秀的脸蛋飞上薄红,看着像一个极容易害羞的少年。   绿漪在这时开口:“夫人,这会不会不好?您不是要回去了吗?”   闻言,宋云熙压下眉梢,抿唇道:“啊?姐姐你要回家了?”   虞枝迟疑顷刻,道:“再逛一下也无妨,况且我本来就是出来游玩的,我深居已久,对长安城不熟,接下来就麻烦小郎君你当我的引路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乐意效劳!”宋云熙拍拍胸口,他大声保证道,“你放心,姐姐,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让你这次来得有收获。”   虞枝浅笑:“好。”   绿漪低声:“夫人。”   虞枝瞄眼绿漪:“无事。”   绿漪没再开口,只抬头扫眼宋云熙,想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郎君,也没什么。   宋云熙经过自己的努力顺理成章上了虞枝的马车——坐在车辕上,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雀跃的宋云熙完全没注意到有一道不知从哪过来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停留三息后,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开。   宋云熙准备先带虞枝去游湖,那里的菊花桂花都开得好。   一路上,宋云熙同虞枝隔着车帘说着话,他的话特别多,很会找话题,从长安城的东边讲到西边......话锋一转,莫名其妙讲起自己的小时候。   宋云熙几乎是把自己的老底都毫无隐瞒地掏出来。   他说他小时候特别调皮,因为总是犯错,故而经常被他的父亲打,而他的母亲也会告诉他这是错的。   然而小时候的宋云熙长着反骨。   家里人越不让他做,他越来做,至此闹出一系列鸡飞狗跳的事来。   虞枝听了不住轻笑,车内的绿漪和绿萝都很是震惊,宋云熙的话实在太多,能说会道,口若悬河。   绿漪和绿萝真真是头一回撞见如此话多的小郎君。   车外的宋云熙听到虞枝的笑声,脑子发热,满腔高兴。   于是,宋云熙越说越多,整个人如脱缰野马似的,十个人拉都拉不回来。   他不过脑地说自己并不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儿子,严格来说,宋尚书和宋夫人是宋云熙的养父养母。   宋家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这件事。   宋云熙自己是父亲庶弟的儿子,为何会抱到宋尚书膝下养?是因为宋尚书被外派为官,怀孕的宋夫人跟着自己丈夫走了。   为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宋夫人去寺庙礼佛,谁成想去寺庙途中宋夫人受惊,突然生产,宋家的家仆们迫不得已找了间破庙为宋夫人接生。   宋夫人艰难生下孩子,在寺庙里休养两日就回去,然而谁都没想到白日一到,宋夫人的孩子就不翼而飞。   此后宋夫人一直以泪洗面。   后来过了两年,宋尚书庶弟的妾室生下一个男孩,也就是宋云熙,因宋夫人见孩子长得像她不见的孩子,遂抱养过来。   当然这其中隐秘宋云熙并未讲出来,只是非常随意地提了一嘴自己不是亲生的事,虽非亲生,但宋尚书和宋夫人待他如亲生。   是以宋云熙才能毫无芥蒂地讲给虞枝听。   宋云熙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和虞枝说这些,也许是他想让虞枝多了解他自己。   轻飘飘的一句话揭过,宋云熙就接着讲旁的趣事,言辞生动,风趣幽默,和虞枝聊天。   他懂分寸,没有去问虞枝什么,只是挑很有意思的故事分享。   气氛在他的努力下很热。   虞枝听了一席的话,没觉得聒噪,反而听得起劲,同时也愈发了解这位叫宋云熙的少年。   在知晓宋云熙非亲生时,她不禁回忆宋云弘的话,鸠占鹊巢。   莫非宋家的亲儿子找到了?是以宋云弘才敢肆意欺负宋云熙?   虞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过这为宋云熙的家事,她无法插手,心里却不由对宋云熙生出几分怜惜。   感慨中,虞枝忽然想到一个情景,当了十几年无忧无语的公子,忽然有一天自己养父养母的亲儿子回来,所有的一切崩塌......   从臆想中虞枝忍不住将宋云熙同自己经历过的事对比,殊途同归。   虞枝示意绿萝倒杯水给宋云熙。   绿萝依言倒水,撩开车帘递给宋云熙:“小郎君,喝口水吧,想必你定是口渴了。”   宋云熙转身,低头打量眼前的水玉杯,精致又漂亮,由此可见,虞枝的身份定不简单。   “多谢这位姐姐。”宋云熙一面笑,一面接过水,样子十分讨喜,惹得绿萝笑笑,对他的好感上升。   宋云熙喝完水,抬头把杯子还给绿萝,也正是他抬起脑袋这一刻,宋云熙透过撩开的缝隙看到了车厢内虞枝的样貌。   他呆滞住,犹若一尊伫立的雕塑,神情无端透出几分痴痴傻傻。   也不怪他露出痴傻神色,委实是虞枝美得过分,是宋云熙迄今而至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明眸皓齿,唇若丹霞,冰肌玉骨,靡颜腻理。   车厢里,似是觉出前方一道视线,虞枝看过去,与宋云熙的目光交接。   虞枝眉目舒展,两片薄薄的唇片翘起,冲宋云熙莞尔,笑容温柔可亲,恰似天边柔和美丽的云彩。   绿萝问:“还要吗?”   声音敲醒宋云熙木木的脑袋,他下意识低首,不敢再去看虞枝,仓促还了杯子,小声道了一句“不需要了”,急匆匆回过身。   绿萝没觉出古怪,收好杯子,放下车帘。   车厢外,宋云熙脸烫得惊人,他头垂得很低,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聆听什么,比如胸腔心脏剧烈地跳动。   驾驶马车的侍卫目不斜视。   然后侍卫就听到一阵很轻的笑声——傻笑声。   侍卫面无表情斜瞟宋云熙。   .   宋云熙带虞枝去了不少地方,两人也因此逐渐熟络。   逛久了,虞枝乏累,且时辰不早了,已至申时。   虞枝记得姜璟的话,遂和宋云熙告别。   宋云熙不舍:“姐姐,你就要回去了?”   “嗯,家里有人还在等我。”   “这样啊......”宋云熙耸拉眉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我最后请姐姐喝杯茶好吗?”   他说着,一双露出央求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虞枝看。   “要不了多久的。”宋云熙道。   虞枝无奈点头。   宋云熙立刻带虞枝去了茶肆,请虞枝喝茶。   喝完茶,两人出茶肆,宋云熙觑了觑虞枝,想知道虞枝住在哪里,这样他以后还可以去找虞枝,可是虞枝丝毫没有要说的迹象。   宋云熙心里着急,又不敢过于得寸进尺,只好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念想。   宋云熙克忍道:“姐姐,你日后可以来宋府找我玩。”   虞枝点头。   “一定要来。”宋云熙强调,“我还没报完恩情。”   虞枝没答,而是口中吐出两个字:“老师?”   宋云熙奇怪,发现虞枝在看另一边道旁,遂追随她的目光望过去。   是一位年轻郎君,长身鹤立,他直直朝前面踱步,目不别视,面色冷漠不耐。   他身边跟着一位贵妇人,贵妇人后面有好几位侍女。   贵妇人脸颊闪烁泪光,似乎在同年轻郎君说什么话,而年轻郎君置若罔闻,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贵妇人伤心,想要去抓年轻郎君的手臂,却被年轻郎君躲开。   宋云熙觉得贵妇人眼熟又陌生,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凝睐,这次他看清贵妇人的样子——是他的母亲宋夫人。   宋云熙从未见过宋夫人这般模样,神思一动,他想到某件事。   几乎是一瞬间,宋云熙白了脸。   虞枝并未发觉宋云熙异样,她见贺嘉与贵妇人两人之间的拉扯,迟疑片刻,琢磨贺嘉是遇到麻烦了。   于是她大声道:“老师。”   【📢作者有话说】   小宋(手拿土狗剧本):一听倾心,二见钟情,后来三见沉沦。   姜三:只怪老婆魅力太大,想对我老婆图谋不轨,勾引我老婆,做梦!都给朕嘎!   后面剧情撒点狗血,嘻嘻。   对了,小宋十八岁,和虞姐姐差十岁哦。   不过虞姐姐不是御姐。 第39章 亲近(二)   间隔一条街道, 听到有人叫他,贺嘉扭头循着声音投去视线。   竟瞧见虞枝。   贺嘉眉梢一松,像看见救星似的, 马不停蹄越过直道往虞枝那边过去。   宋夫人见状,瞄了对面一眼后注意力回到贺嘉身上, 急急忙忙跟过去, 她顶着慈母的模样,问道:“嘉儿, 你要作甚?”   嘉儿这肉麻的话一出来, 贺嘉鸡皮疙瘩起来,遏制不住地皱眉, 步伐越来越快, 只想赶快远离宋夫人。   贺嘉在姜璟给他安排的宅子躲了尚书府的人好几天。   今天,贺嘉终于憋不住想出来走走, 谁成想他倒霉透顶, 刚出来没多久就被正在寻找他的尚书府的人给看见了。   尚书府的人为找到他派了数不清的人出来搜罗他, 简直像天罗地网。   贺嘉无力又懊恼。   然后宋夫人亲自过来, 试图让贺嘉回来,宋夫人说家里很多人都想见见贺嘉,并且她寿辰将至,想要贺嘉看在她过寿辰的份上过来。   可惜贺嘉冷心冷肺, 根本不给宋夫人面子,他对宋府上下既不认识, 也不想打什么交道, 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宋夫人的儿子, 也只想自己过自己的。   无奈宋夫人在发现贺嘉身上的胎记后, 便认为贺嘉是她失去的儿子, 加上贺嘉长得很像宋尚书,宋夫人更加确信贺嘉就是她的儿子。   至此,宋夫人对贺嘉胡搅蛮缠,贺嘉百般无奈下采纳姜璟提议,躲宫里去了。   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贺嘉的行踪总是暴露的,夜里也有人在他家附近徘徊,只要贺嘉一出来,在门外守着的人就会过来,语重心长地劝说贺嘉。   贺嘉从未如此语塞,令他窒息反感。   回忆回笼,贺嘉冷着脸加快步伐。   宋夫人年纪不小了,自然是赶不上贺嘉的步伐。   “嘉儿,你慢点。”宋夫人道。   侍女们赶紧扶住宋夫人。   贺嘉不理睬宋夫人的话。   很快,贺嘉来到虞枝身边,虞枝瞥眼正在过来的宋夫人,小声道:“老师,你是遇到麻烦了?”   贺嘉想了想,扶额道:“是,还请夫人帮帮某。”   虞枝询问道:“她是谁?”   “难道是老师你的倾慕者?”   “不是。”贺嘉反驳道。   虞枝不解又好奇:“那是怎么一回事?”   贺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眉心突突地跳:“......说来话长。”   语毕,贺嘉蓦地察觉虞枝身边一个人射来的视线,他侧首对上,与一位与他肖似的少年眼神交迭。   贺嘉一愣。   而宋云熙则抿唇不语,神色微微古怪。   今日的宋云熙本该是欢喜的,只因他在这里遇见他喜欢的姑娘,可是他怎么都没料到在这一日他还会看到他严厉冷漠的母亲对着真正的“宋云熙”好声好气,卑微讨好。   这一幕生生刺痛到宋云熙的眼睛。   从前无论他怎么做,做了多少事,都不会得来宋夫人慈爱的一眼,而眼下,真正的“宋云熙”对宋夫人置之不理,宋夫人却眼巴巴凑上去,脸色可谓和蔼到极点。   反正宋云熙在这十几年都没见过宋夫人此般模样。   果然这才是亲生的,果然宋夫人从未把他当过儿子,也从未用正眼看得起他,因为宋云熙是妾室的儿子。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喜欢的人竟然和真正的“宋云熙”有牵扯,而且虞枝还叫“宋云熙”老师。   宋云熙百感交集,无数苦涩酸楚接踵而来,堵塞住宋云熙的胸腔,叫他难以呼吸。   宋云熙咬着后槽牙,握紧拳头,用全部的意志力生生压下所有情绪。   旋即只见宋云熙把目光挪开,放在宋夫人身上。   宋云熙张了张干涩的嘴唇,主动打招呼。   “母亲。”宋云熙略显艰涩的声音飘荡在虞枝等人的耳边,格外明晰。   此话一出,颇有分量,虞枝惊了,脑中某些思绪开始飞转串联。   而贺嘉又是一阵愕然,他记起来有宋府的人曾告诉过他,在“他”失踪时,宋夫人抱养了一位与“他”长得很像的庶弟。   宋府的人再度说,宋夫人在找到“他”时,就确定宋府的嫡长子只会是“他”。   这说明宋夫人会放弃那个代替“他”的孩子。   听到这些讯息,贺嘉对宋府更反感,更不想和宋府有任何牵连。   宋夫人闻言,抬头,这才注意到虞枝身边的宋云熙。   宋夫人当即皱眉,冷冷地说:   “宋云熙,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是知道你兄长在这,所以你就过来添乱了?”   宋夫人满心以为宋云熙对贺嘉心怀恶意,怕贺嘉入府抢他的位置,先入为主。   宋云熙没讲话。   旁边的虞枝沉思之后,基本弄清楚鸠占鹊巢是何等情况了,鸠是在宋家十几年的宋云熙,鹊是宋家突然找到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贺嘉。   亲生和非亲生立见亲疏。   虞枝唇瓣轻启:“宋夫人,您误会宋小郎君了,他今儿是出来是来给您挑选寿礼的。”   宋夫人:“寿礼?是吗?”   宋夫人话里话外完全不稀罕不在意宋云熙的心意,她只在意贺嘉。   虞枝眼看宋夫人靠近贺嘉,温温柔柔道:“嘉儿,跟阿娘走。”   宋夫人对宋云熙和贺嘉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宋云熙眼中流露出压不住的伤心,嘴唇几不可察哆嗦。   虞枝皱眉。   再见宋夫人的态度,虞枝意识到宋夫人和宋云熙之间的关系应当不好,转念想起宋云熙今日出来是为宋夫人挑选寿礼,却被宋云弘抢了钱袋玩弄,宋云熙被激怒同宋云弘打起来。   倘若她今日没出现,估计宋云熙......   虞枝没往下去想。   难怪宋云弘敢对宋云熙肆意妄为,皆是因为宋夫人的忽视,宋夫人如此,那宋尚书估计也差不多。   所有的一切串通,虞枝突然透过宋云熙的皮囊看到他内心深处的脆弱孤独,看透他冷静神情下的隐忍和难过。   不久前少年跟她讲的儿时趣事在脑中飘过。   虞枝心中一动,心道他是个可怜孩子。   思及此,虞枝垂下眼帘,“宋夫人,您或许不该如此?”   “你说什么?”   虞枝吸气,心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她最好不要插手,不然保不准越来越混乱。   虞枝只好咽下话,道:“老师他不能陪您走。”   贺嘉道:“宋夫人,某同自己的学生还有事,还望您不要再纠缠我。”   宋夫人充耳不闻,只对着虞枝道:“你是谁?方才听你喊嘉儿老师,你是嘉儿的学生?”   虞枝客客气气道:“我的确是老师的学生,抱歉,正如老师所言,接下来我找老师还有要事,耽搁不得,老师怕是不能陪宋夫人你走了,还望宋夫人见谅。”   “你什么意思?我是嘉儿的母亲,而你只是嘉儿的学生,你有什么权利带走嘉儿,看在你是他学生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宋夫人冷道。   随即宋夫人对宋云熙道:“宋云熙,她是你的朋友吗?还不快管管?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干什么。”   语气斥责。   宋云熙终于开口道:“母亲......你要这样说,姐姐她是我的恩人。”   “恩人?”宋夫人纳罕。   贺嘉道:“夫人,请你慎言,某不是你的儿子,请你不要拿某同您的儿子比较。”   宋夫人注意力转移,激动道:“你才是我儿子!嘉儿,难道你是因为宋云熙才不回来的?天哪,你千万不要去在乎他,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今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宋夫人狠声说完,又恢复柔情,轻声细语道:“嘉儿,因为失去你,我这些年活着真的太痛苦了,没有一日不再思念你,求你可怜可怜阿娘,就和我回去认祖归宗吧!”   宋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乃至眼中含泪。   看来她今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态度坚决。   贺嘉没话说,心硬如铁,凭借他的努力,压根撬不动宋夫人这颗脑袋。   宋云熙小声道:“母亲......”   诚如宋夫人所言,她这些年的的确确在思念贺嘉,她坚信贺嘉没有死,是以她总会透过宋云熙来怀念她的儿子。   贺嘉就是宋夫人心中的一颗连年累月的刺,无论如何都拔不掉。   曾经,不管宋云熙有多努力也无法剔除他母亲心里的刺,原本宋云熙想他不急,他可以慢慢来,来日方长。   直到贺嘉的出现,打碎宋云熙心中美好的祈愿。   宋云熙深深吸气。   这时,绿漪提高声音道:“宋夫人,我们夫人不仅是贺学士的学生,更是圣上亲封的慧国夫人,敢问宋夫人,慧国夫人有没有权利去找自己的老师?”   四周安静。   宋夫人缓缓出声:“慧国夫人?”那不是当今圣上的母亲吗?   怎么......可能?   宋夫人一脸不可置信。   宋云熙亦然震惊。   绿漪直接拿出一块象征皇帝的令牌。   也是这块令牌,她才能把崔街使给叫过来。   “看清楚了吗?”   许久之后,宋夫人赶忙向虞枝行礼,毕恭毕敬道:“见过慧国夫人,方才不知夫人身份,多有得罪,恳请夫人宽宥。”   宋夫人只是个三等淑人,身份地位与虞枝可谓是天壤之别。   宋夫人想起一件事,她知道贺嘉经常出入皇宫,也知道他当了虞枝的老师,在外人看来贺嘉即是虞枝的面首,毕竟圣上给虞枝挑选面首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宋夫人曾经不喜欢,但是宋尚书告诉宋夫人,只要贺嘉同虞枝搞好关系,那无所谓面不面首,且贺嘉的翰林学士还在。   他们知道,只要和虞枝关系好,那就可以和圣上搭上关系,更别说贺嘉是天子近臣了,总而言之,只要贺嘉回来认祖归宗,那宋家接下来的路一片坦然。   在宋尚书和宋夫人眼中,贺嘉太有出息了,相比之下,宋云熙被映照得一无是处,白养他了。   虞枝道:“嗯,宋夫人回去吧,老师要和我走。”   听言,宋夫人咬了咬牙,随后她抬头,对宋云熙道:“跟我回去。”   虞枝看了宋云熙一眼。   “姐姐,那我想陪母亲回府了。”宋云熙道。   虞枝:“好。”   宋云熙扫眼虞枝身边的贺嘉。   在他的眼中,贺嘉与虞枝是那般亲密,二人的关系是师徒......   为何贺嘉什么都比他好,也什么都要和他抢?   宋云熙收敛心中异样和阴暗思潮,深深看了虞枝一眼,继而朝她微笑,虞枝回以一笑。   “姐姐再见。”宋云熙挥手。   虞枝道:“嗯。”   见宋云熙和虞枝之间的互动,宋夫人眸光一闪。   “嘉儿,保重身体,还有我的请求,你务必再考虑考虑。”   “夫人抱歉,不可能。”   宋夫人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最后她一步三回头,带着宋云熙打道回府。   “老师,你没事了吧。”   “今日多亏你,暂时是无事了。”贺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阐明,虞枝听罢后哭笑不得。   她道:“他们未免也太不依不饶了。”   贺嘉道:“是啊。”   “老师,那接下来他们要是再缠着你该怎么办?”   “某也不知,走一步算一步了。”贺嘉的根就驻扎在长安,他对此束手无策。   虞枝想了想道:“我有个建议。”   “夫人请说来听听。”   “既然他们要老师你回去,那你就顺他们的意,回去瞧瞧得了......”虞枝小声对贺嘉说了自己的盘算。   贺嘉瞳孔一缩,犹豫了一阵,轻轻笑了起来。   “没想到夫人你也会有如此赅人听闻的想法。”   “我只是灵机一动。”虞枝谦逊道,为自己胆大妄为的念头感到一点羞耻和惭愧。   “值得一试。”贺嘉同意了。   虞枝道:“对了,老师,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   “在马车上。”   虞枝领着贺嘉到马车边,虞枝上马车,从里面拿出描金长盒送给贺嘉。   贺嘉打开一看,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羊毫笔,单单游弋其外表,便知此笔不凡。   虞枝问:“不知老师喜欢吗?”   贺嘉默了一下,道:“多谢夫人,某很喜欢。”   “看来我是送对了。”虞枝笑笑,“不枉我在铺子里挑了那么久。”   闻声,贺嘉怔然,随后定定目视虞枝,眼中流转暗光。   “怎么了?”虞枝道。   贺嘉回神,语调有点低:“没什么。”   “今日多谢夫人出手相助。”贺嘉深深作揖,表示自己的谢意。   虞枝道:“无须见外,你是我的老师。”   你是我的老师。   这句话突然化作一片流光,直入贺嘉天灵盖,继而渗透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令他内心发生巨大的变化。   这一刻,贺嘉感受到有什么变了。   贺嘉闭了闭眼,他缓声道:“夫人,某有一个僭越的问题想要问你。”   “你问。”   贺嘉环顾四周,虞枝察觉贺嘉用意,便让旁人都退开。   “先请夫人恕某无礼。”   “无妨,你直言便是。”   贺嘉这才道:“夫人你认为自己和陛下......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你怎么看待你和陛下之间的联系?”   虞枝道:“他是我在长安最重要的人。”   “只是......亲情?”贺嘉小心翼翼问。   虞枝笑了笑:“老师,你问这个作甚?”   贺嘉:“烦请娘娘回答,这个问题对某很重要。”   见贺嘉郑重的态度,虞枝心中有股淡淡的怪异冒出来,她说:“当然是亲情了,他不然还能是什么?”   贺嘉松一口气:“那就好。”   虞枝听得一头雾水。   贺嘉看着虞枝,轻声道:“夫人,你不觉得自己和陛下之间过于亲近了么?” 第40章 亲近   虞枝把贺嘉送回府上后, 便径自回宫。   好像她和姜璟之间是有点超越原本的关系了。   途中,虞枝脑海中徘徊贺嘉问她的话,此话如同魔咒, 箍住虞枝脑袋,让她思绪很杂。   她阖目, 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心情复杂。   深吸一口气, 虞枝开始把往昔的记忆挖出来,不错过一点细枝末节。   回想许久, 虞枝睁开眼睛, 心道自己似乎在成佑帝死后就很依赖姜璟。   在成佑帝健在时,她与姜璟的肢体接触不多, 都处在正常范围内, 关系也恰若平常。   因为成佑帝不喜虞枝叫姜璟的表字,成佑帝觉得太亲近了, 故而虞枝在明面上永远喊姜璟太子。   后来在姜璟的要求下, 她在私底下才叫姜璟的表字, 关于这一点, 成佑帝并不知情。   总之,这时候虞枝和姜璟的关系从未僭越,严守楚河汉界。   然而成佑帝一死,她又经历大起大落, 虞枝下意识依靠姜璟,从来没真正去注意过二人愈发亲密的距离。   不知为何, 她竟然没有严词拒绝过姜璟的举动, 顺从他的话, 默许他的靠近, 甚至不再拘泥场合和称呼, 习惯性叫他的表字......直到现在。   看起来正常,但处处透出一股难以察觉的不正常。   她不认为姜璟会对她有什么旁的感情。   只是她和姜璟在宫里只有彼此,可谓相依为命,是以没把握住分寸。   虞枝收敛好思绪,开口问:“绿漪,绿萝,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绿漪和绿萝同时道:“夫人您说。”   虞枝表情古怪。她迟疑须臾,才道:“你们认为我和陛下之间的相处如何?”   绿漪率先道:“温馨自然,陛下很尊敬您,您也很关心陛下。”   绿萝眨了眨眼,说:“奴婢觉得夫人您和陛下之间相处很融洽。”   “是吗?”在她身边最久的两个侍女都说没问题,那究竟有没有问题?   但贺嘉是她的老师,他既然说出那种话,就证明他不是开玩笑。   面临两种不同的看法,虞枝纠结,她该不该去听贺嘉的话还是去相信绿漪和绿萝的话呢?   绿漪问:“夫人,您问这个作甚?”   虞枝:“没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个问题,就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绿漪道:“陛下对您自然是好到没话说。”   .   虞枝回到玉漱殿,看着自己给姜璟留的点心和酒,心中纠结要不要送过去。   她踟蹰许久也没得出结论。   虞枝实在烦躁,索性不想了,先由着它去吧。   虞枝刚打定主意,绿萝就从外殿悄悄过来,“夫人。”   “怎么了,绿萝。”   绿漪小声道:“关于夫人您在马车上问奴婢的问题,奴婢回来深深想了很久,奴婢觉得陛下看您的眼神......”   绿漪对虞枝咬耳朵,“很奇怪。”   “你为何会这样想?”   绿萝顶着脑袋瓜子思忖,半天没得出结论,她揪了揪手心,支支吾吾道:“......奴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那样。”   绿萝似乎是急了,“总之以前不是这样的,就是不一样了,夫人你信我,我没骗你。”   虞枝握住绿萝的手,稍稍掰开她揪住的手,温柔道:“嗯,我相信你的直觉。”   绿萝放心下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虞枝笑吟吟的,摸了摸绿萝的头,挥手说,“好了,你今天陪我也累了,现在去玩吧,可以去荡秋千。”   绿萝笑着点头:“那奴婢去玩了!”   “多叫几个人。”   “奴婢省得。”   绿萝出去后,虞枝坐在小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虞枝正出神间,姜璟已然来到殿内。   “母妃,您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虞枝听到声音,没有马上抬头,也未讲话。   过了一会儿,虞枝仰头,喝了杯茶定神,道:“没什么,就是在回味今儿看到的表演。”   姜璟一面靠近,一面道:“今天玩得高兴吗?”   虞枝淡淡“嗯”了一声,放下茶盏。   “您都去了哪些地方?”姜璟问,斜坐在小榻另一边,袍衣堆叠,一尘不染。   虞枝道:“去了西市,吃了不少小点心,还在云水间用了午膳,期间遇到一些小事,不过都解决了。”   “小事是?”   姜璟适当露出一点儿小情绪,接着补充一句:“儿臣没能陪您去,深感遗憾。”   他顿了顿,眉眼洇出疲倦,“儿臣在宫里焦头烂额,这一日过得当真枯燥,所以想听您同儿臣讲讲故事。”   “你想听什么?”   “就是您今日都做了什么,方才您讲的小事是什么?”   虞枝道:“在云水间时碰到一个小郎君的堂兄找他麻烦,那堂兄性子恶劣,竟然抢他堂弟的钱袋,还激怒那名小郎君,最后两人打起来,那堂兄打不过就叫帮手。”   虞枝叹气:“我便帮了他一下。”   “还有这等事,后来如何了?”   “我让绿漪去叫了官,那小郎君的堂兄和帮凶都被抓走了,而后那名小郎君就兴冲冲找我,要向我报恩,真是赤诚。”   说着说着,虞枝倾诉欲上来,娓娓道来自己今日一整天经历的事,包括宋府的事。   “你知道这件事吗?”虞枝道。   姜璟道:“儿臣知晓,其实贺嘉愿意来您这,就是为躲宋夫人。”   虞枝诧异,哭笑不得:“老师当真是烦她。令容,老师他真是宋夫人的儿子吗?”   “十之八九是,他和宋尚书生得很像。”   虞枝想了想,贺嘉还和宋云熙肖似,毫无疑问贺嘉是宋夫人亲生儿子,那她提的意见岂不是丧尽天良?   虞枝赶紧问:“老师知道吗?”   姜璟:“他心中有底。”   虞枝试探道:“那他往后有没有可能会回宋家?”   姜璟:“贺嘉此人习惯独来独往。”   闻言,虞枝稍稍松懈。   虞枝继续道:“这世间当真是有够巧合的,还竟然叫我碰见。遇到的小郎君和老师有这一层关系,我当时琢磨的时候便十分震惊。那宋夫人一瞧便是个偏心眼,估计从前也未把宋小郎君当亲生的,这位小郎君日后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听宋夫人的口气,她是随时会为贺嘉抛弃宋云熙的,完全不在乎宋云熙陪她十几年的情分。   一个养母当真如此绝情?虞枝不明白。   “您要帮他吗?”姜璟道。   虞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遑论我?一窍不通。这是旁人家事,只是感慨罢了。”   “他是个好孩子。”虞枝唏嘘道,一想起临别时宋云熙那副模样,虞枝就心有不忍。   姜璟似是随意道:“儿臣不是么?”   虞枝愣住片刻,复笑颔首。   “明日您还出宫吗?”姜璟问。   虞枝:“不了,明日要修学习字,后面也暂时不会出去了。我出宫买了些书帖,想研究研究。”   今日一行消耗虞枝好几日的体力。   姜璟:“您要是需要书帖,只管同儿臣说便是。”   虞枝:“哪能什么事麻烦你,更何况你送过来名家书帖和孤本够了,我买书帖是为看看旁人是怎么学习进步的。”   “您莫要同儿臣见外。”   “这不是见外,只是你政务繁忙,我不想你太劳累。”   姜璟神色愈发柔和。   “贺嘉现在教到什么地方了?”   虞枝:“还在让我学习小草。”   姜璟点头,不知是想到什么,他注视虞枝,调侃道:“说来他这个老师的待遇当真令儿臣艳羡。”   “艳羡?”   “您不仅精心布膳宴请贺嘉,送他点心,还挑了只笔给他。母妃,那儿臣为您找来贺嘉这样一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难道不应该有报酬吗?”   闻言,虞枝没有接姜璟的话茬,几乎是一瞬间她注意到平日尚未在意的细节和华点。   比如,笔。   送笔一事虞枝可没同姜璟提及,那他怎会知道她赠送贺嘉羊毫笔一事?   虞枝心中猜忌,但明面上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露出什么痕迹。   过去在姜璟面前虞枝藏不住心事,如今经过贺嘉以及绿萝的话,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再这样下去。   虞枝道:“照你这么说,你也确实该得到报酬。”   随后虞枝招来绿漪,让她把保存在厨房的食盒拿过来。   绿漪来去一趟,虞枝接过食盒后,把食盒放在小榻中间的矮几上,她说:“里面是云水间的点心和绿蚁新醅酒,别说我不记得你,这是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你尝尝。”   “也算是你的报酬了。”   “好。”姜璟神色带一点淡喜。   “儿臣就承下这报酬了。”姜璟轻笑。   姜璟把点心和酒都吃完了。   .   二人说着话,便到晚膳。   用膳时,姜璟道:“母妃,关于谢昭,他如今在京郊军营,近日军营忙着演练,恐最近这段时日都得不出空闲。”   “不急,公事要紧。”虞枝道。   姜璟端量虞枝,见她神色平静,无旁情绪,他收回眼。   虞枝喝完汤后,肚子便饱了。   旁边的姜璟瞥见虞枝唇边有汤汁,如往常一般递过白色巾帕,然这一次却不见虞枝接。   只因虞枝自己拿出绣帕在擦拭唇角。   姜璟动作一顿,只笑了笑,没觉得什么,慢慢收回手。   用完晚膳,姜璟待在虞枝殿中,手捏着黑子,自己和自己对弈。   此时虞枝正在湢室沐浴。   当虞枝沐浴出来后,她看到姜璟低头思考的模样,她愣了愣,又察觉到一个细节,他还未离开。   她如今算是寡居,有一个比她小六岁的儿子,不是亲生。   虽是母子关系,可虞枝一直以来拿姜璟当弟弟。   思及此,某些她和姜璟显得亲密的记忆倒腾出来,令虞枝眉头一皱。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姜璟的关系委实是有点毫无边界了。   在虞枝心烦之际,姜璟抬头,目视虞枝滴着水的头发,放下手中黑子起身,朝虞枝走过来,他屏退绿漪等人。   姜璟道:“母妃,儿臣帮你绞头发,最近儿臣的手艺大有进步。”   虞枝眸光微滞,旋即她飞快摇头:“你棋都没下完,今天让绿萝来罢。”   姜璟默了一下,说道:“好。”   “儿臣去把绿萝叫进来。”   “有劳你了。”虞枝看眼殿中更漏。   姜璟只笑笑,不言语,正要去叫绿萝时,耳畔传来虞枝轻柔微哑的嗓音。   “时辰不早了,令容,你明日还要早朝,该回去就寝了。”虞枝用关心的语气道。   她的声音伴随明晰的更漏声,二者交织,如同一首缓慢的乐曲。   话音一落,姜璟身形停顿,目光回转到虞枝身上。   这是虞枝第一次示意姜璟离开,不对,是虞枝第一次出言赶姜璟走,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姜璟凝眄虞枝。   须臾,他克制的微笑,依旧是足矣令人倾心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姜三(内心):现在还没把小宋当一回事。   姜三:不过是她随手在路边救下的一条小狗。老婆好善良。   宋云熙挑衅:小狗怎么了?你等着瞧吧,小狗能把你气死,能让你狂吃狗粮。   宋云熙:你老婆是我的。   虞枝过来,宋云熙立刻哭戚戚道:姐姐,他羞辱我!o(╥﹏╥)o 第41章 发现   虞枝口口声声说是关心姜璟, 姜璟听话,假装没发觉她突然的异样,顺从地回宫。   回到紫宸殿的姜璟在想, 他漏掉了什么事?   膏烛照影,暗色在姜璟白色袍衣上煎开, 他整个人处在半明半昧中。   姜璟屈起长指, 指节在龙案上一下一下地敲击,整个大殿落入沉默的寂海中, 唯余从姜璟指尖溢出来的声响, 漫散开强烈的气息,犹如危险的漩涡。   余音回荡, 最终消逾。   这时, 高忠把折好的信笺呈上来。   姜璟打开看,上面记录虞枝从早到晚行迹, 内容细致, 与虞枝说得一样, 与他看到得一致, 唯一不详细的便是后来贺嘉与虞枝的单独谈话。   除去当事人,无人知晓其谈话内容。   信笺上有一句话吸引到姜璟的视线,他定睛看去——   你们觉得我和陛下之间的相处如何?   姜璟挑眉,烧了信笺。   与他想得一样, 看来问题出在贺嘉身上。   贺嘉对虞枝坦白了什么,让她问出这种话, 甚而产生疏远他的想法?   姜璟起身, 墙壁上映照出阴影瞬间高挺。   秋夜静谧安详, 是出宫的好机会。   姜璟决定今日再出一次宫, 亲自去找贺嘉。   这边姜璟出宫, 而玉漱殿那头,虞枝睡了一个并不安稳的觉,随后陷入纠结而迷离的梦里。   至于梦里有什么,只有虞枝知晓。   .   天光普照,钟鼓震荡,沉寂的皇城再一次从沉睡中醒来。   玉漱殿。   虞枝和贺嘉定的是每日辰时开始教习。   但今日有意外情况发生,贺嘉比往常要来得晚点,虞枝可以理解,毕竟昨儿个贺嘉才经历了那种事。   谁知宋夫人会不会还在派人跟踪他,找出贺嘉如今的住处。   贺嘉来时,虞枝笑脸迎接,没有问原因。   贺嘉主动道:“抱歉,夫人,昨儿没睡好。”   “这很正常,老师你无须道歉。”   贺嘉抿了抿浅色的唇瓣:“那我们就开始吧。”   虞枝正要点头时,发觉贺嘉的脸色不太正常,遂道:“老师,你是没用早膳吗?还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身体有恙,你可以休息。”   贺嘉:“我怎么了?”   虞枝道:“你脸色有点白。”不只是脸色白,精神气也不是特别足,睡不好是一方面,身体有恙是另一方面。   贺嘉摇首:“承蒙夫人担忧,某无事,不过今日来得急,确实没用早膳。”   “那我现在叫人去准备,厨房应该还有粥。”   “多谢,不必了,某没有胃口。”   虞枝不强求,不再问,只道:“老师,你若是有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讲。”   “好。”   接下来便是习字了。   过了小半时辰,中途休息。   殿中书房飘荡墨香,墙壁上俱是书画作品,还有大家的遗世孤品,无法用银钱来衡量。   整个书房,令人眼花缭乱。   虞枝说:“老师,昨儿我同你提及的建议是我开玩笑的,请你勿要当真。”   贺嘉:“某认为这个想法挺好。”   虞枝如今冷静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感觉太荒谬了,老师,我这个提议你可千万不要采纳。”   “成。”   虞枝问:“那你还会去宋府吗?”   贺嘉道:“从昨日后,某便知一味逃避不是办法,终究得在这个无妄之灾上做个了断,是以我决定去宋府一趟,正好断了所有人的心思。”   虞枝:“老师若有难处,可与我说,对了,老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夫人请讲。”   “你知道昨日那个小郎君吗?他叫宋云熙,便是宋夫人如今的养子。”   “某知道,昨日是某与他第一次见面。”   “老师若是要去宋府,那可否帮我看看这个小郎君的近况,宋夫人似乎对他不上心......一言难尽。”连宋云熙脸上的伤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宋夫人这个养母令虞枝无话可说。   “好,某也知宋夫人秉性,这也是某不愿意和他们宋府产生纠葛的原因之一。”贺嘉无法想象自己的亲生母亲会是那般德性。   反正贺嘉是不能接受,索性他当自己是无母。   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宋夫人是那样,可想而知宋府肯定也是个大染缸,里面有千奇百怪的人。   “唉,真不好说。”虞枝叹息。   贺嘉缄默。   虞枝思及某事,她小声道:“老师,关于你问我的问题,上回我很犹豫,没给你答案,但经过一夜的考虑和思量后,我心中已有答案。”   冷不丁听虞枝谈及此事,贺嘉身形一僵。   虞枝低吁一口气,缓缓道:“我觉得老师你说得对。”   虞枝自嘲了一下,“说来我如今算是个寡妇,在宫里也只有他这个一个亲近的家人,有时候当真是太依赖他了,若非老师你提醒,恐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事。   说完,虞枝复笑:“老师,谢谢你。”   贺嘉面无表情,忽而回想起昨夜的惊魂。   姜璟出现在他的宅子中,将他从睡梦中强行扯出来,接着在一众压迫感十足的围势中,姜璟开始问贺嘉话。   姜璟想知道贺嘉和虞枝讲了什么。   贺嘉直言他就是在和虞枝说宋府的事,想要听听虞枝的意见,然后贺嘉把虞枝的想法跟姜璟道明。   姜璟颇为惊讶,继而道:“还有吗?”   贺嘉后颈冷汗不止,他当然不可能说出真相。   姜璟夜里大驾光临,这就证明他的话对虞枝造成影响,而姜璟察觉虞枝的不对劲,并且怀疑到他身上。   所以姜璟过来,那对自己存有杀心的。贺嘉不说有多了解姜璟,可也清楚姜璟狠辣无情的手段,不留情面。   姜璟可以原谅你的小错,但绝不原谅背叛,贺嘉所为算不上是背叛,但涉及到虞枝,那意义就不同了。   贺嘉万分小心地应付姜璟,绞尽脑汁后,贺嘉说虞枝跟她吐了点苦水,她说自己最近有些烦恼。   姜璟问什么烦恼,他怎么不知道。   贺嘉说虞枝只提了提,没有细说。   姜璟笑着不语,却给贺嘉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在贺嘉也不是等闲之辈,面上不露破绽。   最终运气加持,姜璟似乎听进他的话,他放过了贺嘉。   贺嘉因此熬过这一次无声的索命危机。   临走前,姜璟补充道:“贺学士,抱歉了,深夜打扰,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朕希望往后你能用心教导母妃,对了,还有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往日朕吩咐你的话你可以忘记了。”   最后一句的意思大抵是姜璟在告诉贺嘉,他已经没有让贺嘉当虞枝面首的打算了。   贺嘉恭恭敬敬道:“臣省得,会铭记于心,做好自己本分之事。”   “你如此有心,朕甚是欣慰,好好努力,日后你想要什么官职尽管同朕提。”   “多谢陛下隆恩。”   回忆截止。   贺嘉抬眼,看到虞枝现在的样子,莫名觉得他没说错,他所做的事是值得的。   其实一开始贺嘉和虞枝讲那些,是因为当时气氛使然,虞枝实在太好,贺嘉一时被蛊惑,在冲动的催化下,贺嘉没能计较后果就直言快语了。   他知道自己在讲出那段话时,虞枝和姜璟之间有一半的可能会出现问题。   是以,贺嘉在说完后冷静下来,他有后悔的,主要是对姜璟的忠心在作祟,使贺嘉陷入矛盾中。   昨日的贺嘉尚不知他所言是对是错,可今日看来,他或许没错。   作为老师,为学生指点迷津,帮助学生乃是正当行为。   “夫人心里有数便可。”贺嘉道。   虞枝:“老师,日后我想尽量和他保持适当距离,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贺嘉:“夫人,只要你认为是对,那就是对的,你既然要做,就证明你认为是对的,你的行动已经在告诉你,你所为是正确之举,既如此,夫人你无须再去胡想旁的。”   虞枝如恍然大悟:“老师你说得对。”   贺嘉凑近,低声道:“夫人,某在提醒你一点,倘若你有闲情的话,不妨可以多细心观察你的周围。”   虞枝把话记在心里。   后来虞枝又问了一次绿漪重复的问题:你认为我和陛下之间的相处如何?   绿漪的答案不变。   .   此后,虞枝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她和姜璟的距离,她想回到过去和姜璟之间那亲疏合情合理的关系,故而虞枝在她和姜璟之间构建出一堵无形的墙壁。   好在这一段时间,姜璟也没有做出什么过线之事,省了虞枝气力。   二人感情如常,姜璟该来用膳就来用膳,照常和虞枝下下棋说说闲话,偶尔还会指出虞枝在写小草时犯下的习惯性错误。   虞枝从最开始的烦躁复杂到逐渐平静。   但在这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是察觉一切的姜璟在静观不变,像是在放任虞枝的举止,她想怎样就怎样。   换句话讲,是姜璟在配合虞枝,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他可还记得起初被虞枝拒绝时的苦恼和不快。 第一回 受,他就知道不好受。   日复一日过去,虞枝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充实而开心,没有一天在虚度光阴,每一天都收获满满。   长久下来,虞枝可谓是容光焕发,模样好像愈发年轻了,眼神清凌凌的,妩媚又灵动,透出天然的勾魂夺魄。   姜璟始终温柔地注视着虞枝,将她所有的变化都收在眼里。   每当虞枝看他的时候,姜璟心尖会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很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姜璟也是在很多次后才发现,他还发觉这股子痒意渗透出淬毒的迷人香气,宛若令人上瘾的一味药,人一吸就再也出不来。   姜璟正出神间,殊不知有一个变故在悄然成形。   另厢。   虞枝听了贺嘉的话,每天在习字后会分出一点精力出来,细细观察她周围的所有人。   贺嘉是想说她周围的宫人有问题吗?还是单纯让她观察?   虞枝不解,只能尽力照做。   或许就是因为虞枝在努力去做好这件事,还真叫她发现一桩奇怪的事。   偶然一次,虞枝意外看到绿漪和一个男人见面。   由于属于夜里,虞枝看不真切,但从背影和动作来琢磨,绿漪似乎把什么东西交给了那个男人。   随后绿漪不慌不忙离开,看样子,这种事她已经做了很多面,属于轻车熟路了。   虞枝以为是绿漪在宫里的情郎,绿漪许是害羞才没告诉她,想到这,虞枝一笑而过,打算下次敲打敲打绿漪。   但后来虞枝发觉不是,那个男人是姜璟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   这一切忽然就耐人寻味起来。   绿漪和暗卫看对眼了?虞枝不信。   她想知道绿漪是不是如她所想,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暗卫,好奇心和怀疑作祟,也许自己该去探明。   于是在一次傍晚,虞枝支开绿漪绿萝以及旁的宫人,把她身边的暗卫同样支开。   虞枝顺利进入绿漪的房间。   东西还未找到,虞枝便在绿漪小书案发现未干的墨以及还未洗净的细管笔。   绿漪有练字的习惯吗?   在虞枝的印象里绿漪没有。   虞枝思索半晌,遂蹲下来,开始在小书案以及下面的抽屉找,她不知道要找什么,但直觉告诉虞枝。   她会找到。   果不其然,在一个有锁却未上锁的抽屉中虞枝发现许多竹管。   虞枝皱眉,绿漪有收藏竹管的癖好吗?   不对。   虞枝回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话本子,上面提及过竹管可以用来装信笺。   虞枝随手拎起一个,是空的,她又试着拿几个掂量,都是空的。   没有收获,虞枝也不再去动绿漪的东西,她转而去翻书案上放着的话本子。   看着话本子,虞枝心想这才符合绿漪。   虞枝一面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开,一面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正在她想的时候,一张信笺从书中掉出来。   虞枝捡起来,她没想去看,可是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信笺上的一些内容。   然后,虞枝忍不住去看了。   半天后,虞枝瞳孔骤缩,她极为缓慢地张嘴,发声艰涩:“这是什么?”   信笺上赫然记录虞枝今日起居,从早到晚,精细到虞枝用膳事吃了什么菜,吃了几口。 第42章 疏远(补)   玉漱殿, 灯火如昼,静谧无声,殿中侍女皆被虞枝屏退。   “绿漪, 你过来。”虞枝注视着走进来的绿漪,轻声唤她。   从后院被叫回来的绿漪依言慢慢靠近虞枝, 她并未察觉有何不对。   当绿漪走到虞枝面前后, 虞枝开门见山道:“绿漪,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事, 我希望你从实回答, 不要骗我。”   绿漪如常道:“夫人您问便是,奴婢一定如实回答。”   “好。”   虞枝缓缓拿出那一张写满她一日起居的纸, 平静地问:“这封信笺是从你屋里找出来的, 这是你写的吗?”   虞枝的语气如常,唯有捏着纸的手指微微发白。   在看到虞枝手里摊开的信笺时, 绿漪登时神色闪过震惊和慌乱, 脸色失去血色, 一时竟忘记回复。   “绿漪, 这是你的字迹。”在虞枝进宫后,绿漪就派过来服侍虞枝,说来她们两人认识已有十年,比绿萝还要早两年。   是以, 虞枝识得绿漪的字。   绿漪不吱声,虞枝也不急, 就只看着她, 眼中抑住冷火。   冗长的静默后, 绿漪垂首, 终于开口:“娘娘, 是奴婢所写。”   对于这份信笺,绿漪有许多理由可以用来搪塞,但是绿漪没有,因为她答应虞枝只讲实话。   其实在应承下这份差事时,绿漪就有料想过被虞枝发现的场面,她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   闻言,虞枝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吐出来:“我看过了,很详细。”   绿漪缄默,唇瓣褪尽血色。   虞枝道:“你做这种事有多久了?”   绿漪抬头觑了一眼虞枝,半晌,她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慢慢道:“断断续续有五年了。”   虞枝的睫毛因绿漪的话而战栗两下。   虞枝提出自己的猜测:“我有见过你和我宫里的暗卫见面,你是不是把信交给了他?”   绿漪道:“是。”   “每日都会吗?”   “是。”绿漪补充,“以前不是,现在是。”   虞枝心中憋着一口气,在听到绿漪说“是”时她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强作冷静后,虞枝换个稍微轻松点的问题道:“你屋子里有许多竹管,是用来装这些的吗?”   抽屉里竹管仍然不可胜数,这证明只要虞枝没发现,这件事就会一直做下去,直到竹管用完再添新。   “是。”   “暗卫会转交给谁?”   绿漪顿了一下,该来的都会来,她回:“是陛下。”   虞枝眼皮突突地跳,深吸一口气,极为缓慢地从喉咙间压出字眼:“也是令容让你做这件事的?”   “......是。”绿漪说完,又道,“夫人,陛下让奴婢做这些是关心您。”   虞枝端量着绿漪,眸光淡淡,她说:“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都自身难保,为何要替他讲好话?”   绿漪道:“奴婢只是不希望您误会陛下,此事是陛下去边疆前要求奴婢的,当时陛下和夫人您分离,陛下担忧您在宫里过得不好,这才叫奴婢写这些东西给他过目,只有您过得好,陛下在边疆才会安心。”   只是关心?在虞枝看来这是令人费解的关心过度,让人觉得诡异。   “那缘何他从边疆回来后他还让你做这种事?”虞枝诘问道。   “陛下回来后只有他出长安办事时要求奴婢写,其余日子奴婢没有写过。”   虞枝哑然,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姜璟为何要这样做。   他在想什么?   虞枝沉默良久,神色复杂难言,没有人理解虞枝此刻的心情。   “绿漪,你觉得这正常吗?”虞枝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这件事对虞枝的冲击很大,她实在无法想象姜璟会做这些,让虞枝感到自己的所有好像俱被姜璟渗透,无孔不入。   不久前自己和姜璟保持距离的主意像个笑话。   她自以为和姜璟回到过去正常的关系,可是暗处发生的事在明目张胆地告诉她,过去的关系也不是她认为是正常的。   姜璟越线的行为给虞枝造成巨大震撼和困扰,她不能接受。   在她心中,姜璟长久以来的形象出现裂痕,似乎坍塌了一角。   绿漪没有说话,她已经习惯了,绿漪既听命于虞枝,是她的贴身宫婢,也是忠于姜璟的人。   绿漪认为她没有背主,一来她每日尽心尽力伺候虞枝,二来她也认真办好姜璟交给她的任务。   虞枝皱眉,脸色算不上很好看:“绿漪,他可还要求你做旁的事?”   “没有了。”   绿漪摇头,但她有一件事隐瞒了虞枝——从三年前开始,在成佑帝来时,绿漪会记录一份虞枝和成佑帝之间相处的细节。   听言,虞枝竟莫名松了一口气,神情稍作和缓。   虞枝喝了一口茶压压混乱的心神:“绿漪,你是我的人,为何要听从令容的话?”   绿漪道:“陛下他对奴婢有恩,五年前奴婢家中发生大祸,是陛下他出手帮了奴婢的家人,如此大恩,奴婢不得不报。”   说完,绿漪便下跪,头着地,悲声道:“夫人,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斗胆恳请夫人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赶奴婢走,奴婢还想一辈子伺候您。”   虞枝阖目,心里纠结。   绿漪虽然隐瞒她做这种事,可她也是为报恩,于情于理。   且听到“奴婢还想一辈子伺候您”的话时,虞枝想起过去,很是触动。   按理来说,宫婢到一定年纪可以出宫,然绿漪没有,她放弃出宫机会,选择一生陪在虞枝旁边。   虞枝无法忽视掉她与绿漪的十年情分,也狠不下心来是,说到底,此事罪魁祸首是姜璟。   良久后,虞枝起身,她扶起绿漪,绿漪不肯起来,只唤:“夫人。”   虞枝“嗯”了一声,“不要跪了,起来罢。”   绿漪执拗不起,眼睛发红。   虞枝道:“我可以继续将你留在玉漱殿,但是你不可以再在我身边伺候。”   “谢夫人宽宥。”绿漪哽声道。   绿漪起来,虞枝目及到她额头的红肿,她道:“你家里出事,你该告诉我。”   绿漪道:“奴婢有想过,可是夫人您当时正巧感染了风寒......”   闻言,虞枝目光微滞,无奈叹息一声,怒气和伤心如一缕轻薄的烟雾消失殆尽。   “这份信笺我处理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做了,你回头告诉那名暗卫,让他告诉令容,此事我已知晓,往后不要再做。”   绿漪道:“是。”   虞枝思量道:“我再问你,此事除你外还有旁人吗?”   绿漪道:“没有了。”   “我宫里是不是还有他的人?”   “有。”照姜璟对虞枝的在意,他定然在玉漱殿安插了自己的人。   “你知道吗?”   绿漪摇首:“奴婢不知。”   “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待殿内只剩下虞枝一人,她便就着烛火点燃信笺,继而把烧起来的信笺丢入火盆中,再不理会。   她意识到姜璟和成佑帝一样,对她有难以言明的控制欲。   而今的虞枝只觉窒息反感,心口郁郁,难以排解。   心情无法平静的虞枝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有种突然的冲动,想把镯子卸下来,但最后念想不了了之。   虞枝选择练字。   .   绿漪在殿后的假山处和暗卫接头,然后把所有事都和暗卫阐述清楚。   暗卫面无表情点头,随后去往紫宸殿复命。   绿漪捂着心跳紊乱的胸口回来,一路上沉默寡言。   她在想虞枝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五年来虞枝都没察觉,为何现在一下子就突然发现了?   绿漪哪知在她和暗卫接头时,虞枝径自找了一个僻静的小轩练字,小轩屋的窗户刚刚好正对假山,所有画面一览无遗。   紫宸殿。   姜璟从暗卫口中得知此事后,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暗卫转述虞枝的话:“夫人给陛下您的话——此事我已知晓,往后不要再做。”   姜璟声调一如既往:“朕知道了。”   他继续问:“母妃什么反应?”   “绿漪说夫人是难过,似乎也很生气,但没有对她发火,还是将她留在玉漱殿中,只是不让她在身边伺候。”   姜璟道:“摆驾玉漱殿。”   过了一阵工夫,就着皎洁的月色,姜璟来到玉漱殿。   此时刚入夜不久,时辰不晚,藉由玉漱殿透光的窗户可知虞枝尚未就寝。   殿门两端悬挂的六角宫灯发出亮眼的光芒,光晕折射在姜璟周身,照出他温和神情,刻画出他纹丝不动的影子。   姜璟看着门,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让门口守着的宫人进去通报。   殿中分外安静,宫人小声道:“夫人,陛下来了。”   虞枝笔尖一松,墨汁在白纸上晕染开,如黑色的花。   过了三息,虞枝锁住眉,眼里透出几分苦恼,尔后她换一张崭新的宣纸,凝神握住笔杆,继续写字。   宫人等待了一会儿,才听到虞枝的话:“让他回去,不见。”   宫人领命,正要转身,前方再度响起虞枝的声音。   “等等,你再告诉他一声,这一段时间我不欲再见到他,我不想徒添烦恼,当下我只想安心习字。”   听罢,宫人额头流下细密冷汗。   她立刻明白陛下和夫人是闹了矛盾,那这个传话的差事可不好做,但宫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转告殿外等候的姜璟。   殿外,宫人走出来。   姜璟神色如常。   宫人垂首,正声把虞枝的话复述一遍。   姜璟微微吊起的眼尾徐徐拉下来。   他听自己问:“这是母妃的意思。”   宫人骤然觉得胆寒,身躯无意识抖起来,她颤道:“启禀陛下,这就是夫人的原话,千真万确,奴婢可不敢篡改。”   换做平常,姜璟会说一声随口的安抚话,可是现在他没有。   姜璟未理宫人,望向殿门,眼神幽深地像是穿过厚重的殿门,直直定格在虞枝身上。   虞枝没有要听他的解释。   出乎姜璟的意料,他吃了闭门羹,并且荣获虞枝的警告,让他最近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一次疏离不够,还要来第二次明面的疏远。   一个疑问在姜璟心中沸出。   他,做错了什么? 第43章 生气   虞枝逐客, 姜璟并未不依不饶,他遵从虞枝的话离开。   临走前,姜璟半张脸隐在暗处, 他语气认真且郑重,让宫人带话给虞枝:“儿臣知错, 恳请母妃原谅。”   宫人将原话转述给虞枝听, 虞枝没有抬眼,只点点下巴, 表示已知晓。   往后几日, 姜璟如虞枝所言,没有再来叨扰, 给虞枝足够的清净。   全玉漱殿的宫人对虞枝和姜璟之间的冷战心照不宣, 虽然不解,也不敢多问, 勤勤恳恳做好自己的事。   约莫五日后, 姜璟不经意间开口问虞枝近况。   高忠道:“夫人每日都在和贺学士学习, 今儿贺学士和夫人还在太液池游湖。”   “游湖?”姜璟挑眉, “游湖作甚?”   高忠道:“听说是为让夫人开拓心境。”   姜璟不言。   高忠娓娓道来:“夫人每日按时用膳,每顿吃得都比从前要多些......”   姜璟像是在听。   过了一会儿,高忠陈述完毕,又不禁多讲了一句话:“总之陛下您不用担心, 夫人她好得很。”   闻言,姜璟轻扯起嘴角, 似笑非笑。   姜璟呢喃:“看来朕真是为母妃找了一个好老师。”   高忠虽然没听清姜璟在说什么, 却本能打个寒战, 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姜璟的意, 说错话了。   夜里, 姜璟决意去玉漱殿,他想,经过这几日虞枝合该消气了。   然事与愿违,当姜璟如往常一般悄无声息步入宫殿,却得到虞枝一句:“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姜璟神色罕见地一僵。   虞枝蹙眉,她质问道:“你不是答应过我最近这段日子不出现我面前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姜璟很快冷静下来,他面带歉疚,告罪道:“请您见谅,儿臣不请自来只是想向您道歉,那件事是儿臣的错,不该让绿漪那么做,儿臣知错,恳请您原谅。”   虞枝扶额,搁置下羊毫笔,道:“令容,我不想听这些,也不想见你,我也希望你谅解我。”   不想见姜璟,一方面是因为姜璟所为,另一方面是虞枝欲意戒断对姜璟的依赖。   她侧过身,一咬牙,狠下心肠道:“总之请你出去。”   话落,殿中陷入诡异的安静。   良久,姜璟缓缓道:“您就这么不想见我?”   “是。”虞枝闭眼。   姜璟默然。   从虞枝的语气中可知,她并未消气,如此一看,情况比姜璟想得更加糟糕,与姜璟而言,这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虞枝而言,此事极为不正常,她难以接受,不能释怀。   一句话概括,姜璟想得太简单,他没有虞枝的角度去换位思考,低估虞枝反应。   姜璟面上笑容寡淡。   最后他压下升起来的躁意,吞下自己作出来的苦果,道:“好。”   确定姜璟走后,虞枝才回身,却没了练字的心情,她想起白日贺嘉对她坦诚布公的话。   贺嘉对虞枝说他是她的老师,也是姜璟的臣子,换句话说,为人臣才是贺嘉心里摆在第一位的。   所以贺嘉告诉虞枝,他自己也被姜璟叫过去询问过——关于她习字的所有细节。   虞枝无法理解,这时候虞枝意识到自己对姜璟的了解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停滞住了,满心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可是如今的事实在告诉虞枝,她心中姜璟的形象与真正的姜璟是有差别的。   虞枝蓦然发觉她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姜璟,她看不懂他。   这一夜,虞枝注定要因为姜璟的闯入而睡不好,同理,姜璟也因为虞枝的冷淡和疏离倍感烦躁,直接去兽园看了一夜的斗兽,顺便瞧瞧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四皇子。   .   今日乌云遮日,天空下起蒙蒙细雨,雨线织帘,天地灌入淅淅沥沥的雨声,喧嚣又寂静。   虞枝看眼天色,随即让玉漱殿的一名内侍拿着伞去宫门接贺嘉,他出门时还未下雨,虞枝担心贺嘉没带伞。   内侍领命前去,折返回来时却没看到他身后的贺嘉。   虞枝疑惑道:“老师呢?”   内侍道:“夫人,奴婢方才没见到贺学士,见到的人是他的仆从,他将一封信交给奴婢。”   内侍把信递给虞枝,虞枝定睛一看,是贺嘉的笔迹,她拆信看,才知今日贺嘉要告假,翰林院最近有书需要修撰,人手不足,遂将他喊回去帮忙了。   交代完不能要的理由后,贺嘉又道眼下他也不用再叫什么,他让虞枝专心练字,如果到瓶颈期或是疲倦期时可去外面走走,舒缓心情。   虞枝接受贺嘉的告假,按照他的话专心练字。   可是后面书修撰好后,贺嘉又有各种理由请假。   刚开始虞枝还单纯以为贺嘉是真有公务缠身,可随贺嘉因公缺席次数越来越多,虞枝心存疑窦,后续怀疑愈发强烈。   末了虞枝直觉一切都是姜璟在中间使绊子。   贺嘉开始告假的前一天,姜璟才来找过她,却被她叫走。   思及此,虞枝立刻产生一种冲动,想跑到紫宸殿去质问姜璟是不是他搞得鬼,可临门一脚时,虞枝稍作冷静,没有自己去,而是派了绿萝去紫宸殿问姜璟。   紫宸殿。   姜璟正在重臣商议政务,高忠走过来附耳,将绿萝带过来的话复述给姜璟听。   虞枝问姜璟为何不让贺嘉继续教她了?   姜璟先让重臣去偏殿,政务稍后再议,臣子们领命。   等人走空,姜璟只道:“儿臣没有,您为何问这种问题?这一次儿臣做错了什么?”   高忠把话传给绿萝听,绿萝跑回去讲给虞枝听。   虞枝直觉姜璟在装傻,他竟然会装傻。   想到这,虞枝深吸一口气,道:“老师连着六日都有事没来我宫里,翰林院听从你的调遣安排,难道不是你在其中使手段吗?”   听到这话,绿萝感慨虞枝和姜璟的矛盾闹得实在久,也实在严重,虽然绿萝想规劝虞枝,可望着虞枝的样子,她觉得还是算了。   因为绿漪做错事被罚,现在虞枝身边就她一个人了。   绿萝马不停蹄赶去紫宸殿,高忠又把话带给姜璟。   就这样,绿萝和高忠双双当上传话筒,绿萝最辛苦,来回两路跑,忙得不可开交,出了一身汗。   虞枝和姜璟因此隔空对话。   姜璟:“儿臣没有,儿臣方才传唤其他学士,才知不过最近翰林院确实比较忙,也难怪贺嘉会告假,您若是想让贺嘉回来,与儿臣说一声,儿臣即刻把人叫回来。”   虞枝几乎可以想到姜璟在说时的神情。   虞枝:“你是不是在威胁我?只要我不见你,你就不让贺嘉来?”   姜璟:“儿臣并无此意。”   虞枝:“你休要诓我。”   姜璟:“儿臣没有。”   虞枝不是傻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面对姜璟的态度,她再压抑不住脾气,动气了。   话就谈到这。   没等到虞枝的话,姜璟派高忠过来。   “您生气了?”   “儿臣又做错了什么?” 第44章 醉酒   听完高忠的话, 虞枝心中火气更甚。   他莫非是看不出来她动气了吗?亦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将她当傻子糊弄?   虞枝忽然意识到从前姜璟说自己知错全是假话,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虞枝攥了攥手心。   纵然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虞枝什么话都没让高忠带去, 直接让高忠走人。   然后在下午时,几日不见的贺嘉从翰林院过来玉漱殿, 他还穿着官服, 道:“夫人,深感抱歉, 诚如某信中所言, 某近日属实是公务缠身。”   虞枝道:“是不是他让你过来和我解释的?老师。”   自从绿漪一事后,虞枝对姜璟的了解颠覆, 完全大变样, 当下她觉得没有姜璟做不出来的事。   贺嘉摇首,的的确确是翰林院有许多事要处理, 至于为何突然事多起来, 贺嘉不作评判。   听言, 虞枝不好逼问贺嘉, 也没有强行留贺嘉,毕竟仕途更重要。   贺嘉和她说那些话,是看在二人的师生情分上,如今他是姜璟的臣子, 自然要恪守臣子职责,为圣人服务。   虞枝没有留贺嘉, 贺嘉在过问几句虞枝的功课后, 跟虞枝说等他做完手中事便可闲下来后离开。   贺嘉走了, 虞枝气可没消。   紧接着高忠又来一趟, 这一次姜璟问虞枝要不要和先前定下来的谢昭见上一面。   虞枝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 哪里有这种心情,当即拒绝,让人请回高忠。   几日的火气堆积在虞枝心里,使得她颇感郁闷,这下连习字都无法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了。   一个下午,虞枝怏怏不乐。   绿萝瞧着虞枝一副愁容,倍感担心,绿漪不在,那肩上的担子便是双倍,她应该更加努力照顾好虞枝。   于是绿萝深思之后,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想到一个法子,给虞枝出了个馊主意。   “夫人,要不要喝点酒?”   酒是消愁之物,一醉可解千愁,说不定虞枝在吃酒后就不记得与姜璟的矛盾,也不会再去在意了。   此话一出,虞枝不假思索地点头,叮咛绿萝拿些淡酒过来,因为虞枝酒量不是很好,她喝点稍微烈的酒便容易脸红,醉到不至于,就是会难受。   绿萝点头,拿来适宜的葡萄酒,给虞枝斟了一杯飘荡花果香的美酒。   这些年在宴会上虞枝也就吃点葡萄酒。   虞枝吃完一杯,心中仍旧郁结,是以再次叫绿萝倒一杯。   更漏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跳了多少下,一如虞枝吃下肚的葡萄酒,也不知她到底往肚子里灌下多少杯酒。   空气中弥漫清甜香味,桌上满是空酒壶。   见虞枝面色越发红晕,绿萝迟钝道:“夫人,还是不吃了罢。”   虞枝醺着眼,拔高声音道:“不行,绿萝,再来,不许不倒,不然......我就罚你的俸禄!”   绿萝挠了挠后脑勺,知道虞枝这是吃醉了,吃醉后的虞枝哪里记得自己酒量不好,一门心思闹着要吃酒,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虞枝直接抢过绿萝手里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酒吃。   绿萝忙道:“夫人,您慢些。”   虞枝不听,一个劲地吞咽酒液,越喝身姿越是摇晃。   此时此刻,她已然沉醉,双颊烧红,眼神氤氲,嘴唇红润,下巴流淌绿色酒液。   虞枝口中喃喃:“这酒味道倒是不错,你觉得呢?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说着,虞枝要再拿一个小酒樽,忽而视线晃动叠影,她霎时瞪大眼睛,惊讶到不可思议:“绿萝,额,这杯子好有意思,竟然还会跳舞!”   绿萝一面摇首,一面道:“夫人,您先喝着,奴婢去给您弄一碗醒酒汤过来。”   虞枝抬头,震惊得手中的酒杯掉在桌上,她指着绿萝醉醺醺道:“咦?绿萝,你怎么也变成好几个了!过来让我抓一下!”   虞枝起身试图确认绿萝有几个,绿萝赶紧过来摁住虞枝,道:“夫人,奴婢没有变成几个,奴婢只有一个。”   “我不信!”虞枝像个小孩子闹脾气。   绿萝好声好气稳住虞枝,接着道:“您先在这做好,奴婢马上就回来。”   “好吧,那你快回来。”虞枝乖顺道。   绿萝收拾好桌子上的空杯,继而叫宫婢过来看着虞枝,然后自己去厨房熬醒酒汤。   绿萝一走,虞枝突然起劲,又叫嚣让人拿酒来,她鼓起腮帮子嘟哝道:“我要酒......”   看架势,要是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要闹!   宫婢们见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再拿酒过来,便围上来尽力安抚住虞枝,骗她说酒没了要等等。   虞枝信以为真:“那好吧,你们快点。”   宫婢们:“夫人先歇息一会儿,酒马上就来了。”   虞枝放下心,痴痴笑了几声,伏在桌上,闭上双目等待。   过了一小会儿,安静的殿中传来宫婢们的声音:“见过陛下。”   “母妃她吃酒了?”姜璟闻到浓郁的酒香味。   “是的,夫人她吃醉了。”   “她吃酒作甚?”   “奴婢不知。”   姜璟微微皱眉,注视着醉后伏案的虞枝,稍作忖度,便知虞枝吃酒该是和今日的事有关。   姜璟迟疑一下,继而踱步来到虞枝身边,目之所及虞枝满脸酡红,一张小脸像熟透的红桃,嘴巴湿哒哒的,沾满水色,是他从未见过的醉态,他不由自主愣了片刻。   脑中猝然闪过虞枝过去中□□的模样,那时的心态和眼下的心态完全不同。   姜璟喉结克制地滚动两下,薄唇动了动,半晌他轻声唤她:“母妃。”   “......嗯?”   声线恰似醉乎乎的小猫,伸出柔软的肉爪在姜璟心口的位置挠了几下。   姜璟温和的神情微变。   这时,虞枝缓缓睁开湿润的眸子,眼神干净清澈,又迷醉茫然,像无害水汪的猫眼,直直撞进姜璟幽深的瞳孔中。   姜璟身躯僵硬了一下。   而虞枝则被突然出现在视线内的人吓到,睫毛如同受惊的小蝴蝶,扇个不停。   “你是谁?”虞枝下意识问。   “绿萝呢?”虞枝东张西望,迷迷糊糊地道。   姜璟缓过神:“儿臣是姜璟。”   “姜璟?我不要,我要绿萝!”   姜璟看眼说胡话的虞枝,不去和吃醉的虞枝计较她的话,转而睨眼宫婢,宫婢忙不迭道:“绿萝姑姑去做醒酒汤了。”   姜璟道:“绿萝去忙了。”   “啊?都这么久了她还不来拿酒来,算了,我要自己去找她!”   虞枝说完就起来要去找人,可是她刚立起身就感觉脑子晕乎乎的,晕到找不到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往哪边走,同时身体好像被抽干了力气,站都站不稳。   “当心。”姜璟扶住摇摇欲坠的虞枝。   虞枝欲意挣脱姜璟的手,大声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绿萝!”   “儿臣带您去可好?”姜璟道。   “好,你带我去找!”虞枝眉飞色舞,面靥俱是稚嫩娇憨之态。   姜璟温声:“但是你不能再吃酒了。”   “为何?我不要。”虞枝仰头与姜璟对视。   姜璟声线平淡:“不行,你若执意,那儿臣就不带你过去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我不要你带了,你放开我。”虞枝挣扎,握紧拳头去锤姜璟攫住她肩头的手。   吃醉酒的虞枝完全就像个没长大的稚童。   姜璟不松开:“不可以。”   虞枝恼了,她更加奋力地去锤,发现杀伤力太小后,她转而去敲打姜璟的胸膛。   “你这个坏蛋没有权利管我,快点放开我。”   姜璟承受虞枝软绵的力道,他的手早已从虞枝的肩膀滑下,改为虚虚环住虞枝的腰,防止虞枝没力气倒下去。   他道:“儿臣不能管您?母妃,您是还没认出儿臣吗?您再看看儿臣。”   闻言,虞枝浆糊一般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似乎是听懂姜璟的话,她定定注视这个面目可憎的姜璟,因着视线模糊,加上眼前人容貌有些眼熟,她便揉了揉眼睛,这下姜璟的面容在她眼中展开,慢慢明晰。   虞枝张了张嘴巴,迟钝道:“是......你。”   话音一落,记忆中某些画面浮上来,虞枝心中的郁火和幽怨冒出,下意识更加使劲去打姜璟,发泄愤怒和郁闷,可这对姜璟而言不痛不痒。   虞枝一边打一边骂姜璟:“你......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妃吗?可你缘何要让绿漪做那些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烦闷,有多不开心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喜欢那样。”   姜璟沉默,任她蛮横打骂,肆意妄为,许久他才缓慢出声:“抱歉,儿臣知错。”   “你知错,你知什么错,我看你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就是觉得我好骗。”虞枝控诉道。   姜璟道:“儿臣真的知错了,是以过来给您赔罪,恳请母妃您原谅。”   “那你前些天怎么不来?这时候来,晚了。”   虞枝的眼睛明亮又柔软,脑中残存清醒,也因酒劲,平日累积下来的情绪在见到姜璟时猛然爆发出来,如汹涌的洪水,无人可挡。   姜璟似乎有些委屈:“不是您不想见儿臣么?儿臣不欲给您徒添烦扰,故而遵照您的意思不曾出现在您面前。今日儿臣来,也是顶着您生气的压力过来的,儿臣生怕您又不理睬儿臣了。”   “你还有理了?”虞枝怒目。   姜璟立刻摇头,字字恳切道:“儿臣不敢,此事的确是儿臣的错,概因儿臣把您当成最重要的人,您从前生过病,儿臣关心则乱,这才让吩咐绿漪监督您的日常起居,久而久之便习惯去了解您的起居,虽是关切却忽略您的感受,不慎冒犯到您,儿臣有错,请母妃责罚。”   虞枝有丁点动摇。   在她眼中,她看到姜璟的忏悔,态度端正,不过虞枝照样没消气,她不可能就这样原谅姜璟。   姜璟趁热打铁,接续道:“儿臣在这些天已然深刻反思过自己的行为,真正认识到错误,儿臣向您保证,往后不会再做这种事,还是关于贺嘉之事,确为儿臣故意为之,但儿臣是......”   讲到此处,姜璟话语戛然而止,神情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是什么?”虞枝道。   姜璟迟疑片刻,决定开口:“儿臣是妒忌他,明明儿臣才是您最亲近的人,可您这些天对儿臣刻意疏远,却对贺嘉那般亲近,儿臣实在不喜。”   “你还让老师也报告我与他之间的所有事,你想做什么?是要从各方面都要控制我吗?还是什么,我不懂你做这些的理由。”虞枝艰涩问。   姜璟眼神暗了一下,随即摇头道:“儿臣只是想了解您和他之间的关系有没有进展,毕竟儿臣当时叫他过来是想让他伺候好您的。”   听言,虞枝垂下脑袋,红了脸:“那......是我误会你了,但我和老师没什么,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   “您不用在意,儿臣没关系。”姜璟又道,“儿臣清楚,您同儿臣提过。”   “嗯。”虞枝闷声道。   “请您相信儿臣所言。”   虞枝不回答,心下纠结又举棋不定。   姜璟神情温柔地注视虞枝,不紧不慢道:“母妃,望您知悉,儿臣不会去阻扰您做任何您喜欢的事,只会支持,儿臣为您如今做自己喜欢的事感到高兴,但是儿臣不希望你做这些后就莫名其妙与儿臣疏远,儿臣是您的儿子,您永远可以依靠儿臣,这是儿臣的荣幸,也是作为儿子的本分和责任。”   “可是如果您不再依赖我,儿臣只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做的很是失败。”姜璟面色稍显落寞,语气中亦是饱含伤感。   虞枝一语不发,头有点疼,脑袋几乎靠在姜璟的胸膛处。   头顶传来姜璟小心翼翼试探的话。   “那您可以原谅儿臣了么?”   “没有。”虞枝斩钉截铁道。   姜璟目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他低低道:“那您要怎样才能消气?”   他才说完,虞枝便仰首,眼尾醺着漂亮的绯红色,莹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口吻命令:“你把头低下来。”   姜璟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虞枝的眼睛和嘴唇吸引住,眼神变了,同时他动了一下。   “你不低头?”虞枝气恼道。   姜璟道:“没有。”   言休,姜璟老老实实弯曲膝盖,刚要作势将自己的头颅低下来时,虞枝嫌他动作慢,直接推他,发现没推动,虞枝更气了,她叉腰,没好气指挥道:“你给我坐下。”   “好。”   姜璟坐在虞枝方才坐过的圈椅上,定睛望着与他差不多齐平的虞枝。   “还要儿臣做什么?”他问,姿态十分乖顺,是任她随意处置的模样。   可姜璟话音都还没落尽,就看到吃醉酒后的虞枝直接岔开腿,在姜璟不知所云的目光中,她跨坐到他并拢的双腿上,与他面对面而坐,面对面对视。   姜璟始料不及,瞳孔骤缩。   然而接下来虞枝的举止更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虞枝双手捧起他的头,俯身张口,露出自己的牙齿,对着他的下巴咬上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几天有事,因不可抗力因素没好好更新。   接下来会继续好好更新总体是晚18点一更时间多晚11多会有二更。   (其实我没更新我也是有负罪感的╥﹏╥) 第45章 咬人   姜璟彻彻底底地愣住, 整个人犹如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像,神情惊愕,目光呆滞茫然。   殿中寂静, 姜璟耳中唯余嗡鸣。   等他堪堪缓过神来时,虞枝已经在他下颌处留下一个新鲜潮湿的牙印。   虞枝吃醉酒, 气力绵软, 咬劲自然也可忽略不计,只会觉得像小猫儿在玩闹似的挠人。   与其说是报复发泄似的咬, 不如说是透出亲昵和暧昧意味的行径。   姜璟下巴处酥麻的痒意像淋过雨水的野草一般疯长, 刹那间这股子骚动的细痒便往下流淌,侵蚀姜璟五脏六腑, 使得他体内的血肉之物躁动起来。   有什么从未出现过的、从来没有被他所期待过的欲望被勾起, 无休无止,将将失控。   姜璟神情剧变, 似是慌乱了一下。   另厢, 咬了一口的虞枝认为姜璟的下巴啃起来很硬, 不够解气, 她遂转移地方,双手下滑,撑在姜璟的肩膀上,复而低下脑袋送上自己的嘴巴, 毫不留情地咬姜璟的脖子。   脖颈被温热覆盖,肤面眨眼间冒出细细密密的痒意。   又是一次猛烈到极点的暴击。   姜璟直觉大脑空白, 欲意阻止, 身体僵硬到动弹不得, 欲意开口, 却发现喉结被虞枝扼住, 完全失去说话的能力。   头一遭清晰地体会到女子柔软的身体,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母妃。   这也是姜璟第一次感受什么叫无措,最后他只能任由虞枝为所欲为,毫无办法。   不到一会儿工夫,姜璟的脖颈便出现好几个淡淡的牙印,他的颈面残留虞枝柔软唇瓣的触感,甚至目前虞枝的嘴唇和牙齿还在他肌肤上摩挲流连。   殷红小花在姜璟冷玉一般的颈项渐次绽放,与他脖子冒出的淡色青筋共舞。   不仅如此,他能从四肢传递过来的触感感受到虞枝身子的柔弱无骨,鼻端能嗅到虞枝周身清甜的酒香和幽幽体香,令人沉迷,深陷不已。   尚在殿中的几名宫婢早就不敢抬头,个个冷汗直冒,缄默不语,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饶是如此,她们的耳朵却不听话,被动接受到殿中微微黏糊的响声。   半晌,姜璟终于是反应过来。   他一面后仰头,一面将手放在虞枝肩头,去推开她,动作罕见的硬邦邦,力道也把控不好,有点重。   “嗯?”虞枝不解地抬眼,眸子水光潋滟,困惑地望着姜璟。   “你做什么?”虞枝略微眯眼,眼梢殷红,声调软和,一副沉醉姿态,勾人而不自知。   姜璟别开眼,生硬道:“您咬儿臣作甚?”   虞枝:“你不是说让我消气吗?”   姜璟俄而怔然,抑制不住攒动喉头,能感觉到喉头处凉滋滋的水意,是虞枝留下来的。   “您一定要选择这种方式吗?”姜璟沉声问,“别的方式不可以吗?”   虞枝不说话,就哼哼两下。   姜璟垂眸,知道没办法改变虞枝的想法,可他不能让虞枝胡来,故而他决定把虞枝提起来。   “您先从儿臣腿上起来罢。”   虞枝恍若未闻,纹丝不动,就盯着姜璟,径自命令道:“把你的手拿过来!”   “先起来,起来后儿臣什么都答应你。”   “不要。”虞枝像个街头的泼皮无赖,蛮横不讲理,还故作凶态。   姜璟又是深呼吸又是觉着好笑。   “你快点,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虞枝信口捏来威胁之言。   被戳到要点,加上虞枝强硬的架势,姜璟只好把手收回来,把右手呈至虞枝面前,道:“那您咬手,不要再咬旁的地方了。”   话音未落,虞枝擒住他的手,乱啃他的手指,噬咬了几下,犹不过瘾,紧接着虞枝推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咬。   她温热的唇瓣滑过姜璟腕骨内侧的伤痕,像被鱼儿嘬,滑腻腻的。   姜璟颤了一下,没有阻止,由着她放纵。   觉出姜璟的听话,虞枝心念一动抬头,痴痴地笑,称赞道:“不错,你很听话!”   说到这虞枝噘嘴,抱怨道:“不像那个令容,就会骗我,就不听话,做各种事来气我,当真讨厌。”   她语调变得悲伤。   姜璟一愣,而虞枝早就继续埋头苦干,发泄怒气,重重地咬他的手腕,留下个很深的印圈。   姜璟受着,他眼底幽深如潭,却可见里头毫无悔改愧疚之意,但他又非常诚恳地道:“对不起。”   虞枝用一口银牙咬了好多口,姜璟手腕处俱是濡湿的水色和牙印,大概胡闹了半刻钟,虞枝体力耗尽,头沉重起来,双手兀自垂下,身体前倾,头歪进姜璟胸膛。   见状,姜璟一动不动,只关切道:“怎么了?”   虞枝默不作声,大半天后她才弱声道:“我难受。”   姜璟柔声道:“哪里不舒服?”   方才的胡闹已然用光虞枝的力气,此时的她没有丝毫开口的气力了,姜璟没得到虞枝回答,遂撑起虞枝去端量她的面色,发觉她脸上红得不正常,眉眼皱起,紧抿嘴唇。   姜璟用手背探下虞枝脸颊温度,很烫,想了想道:“是不是恶心想吐?”   虞枝闭眼,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他道:“快去拿个盘盂过来。”   宫婢急急忙忙去把盘盂拿来,姜璟揽着虞枝的肩,很有耐心地轻抚她的背脊,随后他牵起虞枝的手让她感觉盘盂的位置,道:“可以吐了。”   虞枝难受地睁开眼,嘴唇翕动,腹部猛然翻江倒海,她歪头就在盘盂中吐了出来。   姜璟始终掬住虞枝,令她不会倒下,等虞枝吐完,姜璟当即扶正虞枝,再掏出帕子给虞枝擦拭嘴角污渍。   “好点了么?”   虞枝倒头依偎在姜璟怀中,慢慢点头,吐完后头没有那么疼了,胸口也舒服不少。   姜璟道:“去拿水过来,再去看看醒酒汤好了没。”   宫婢领命,其中一位端着水过来,姜璟倒好水让虞枝漱口,说:“不能吞,含几下就吐出来。”   虞枝一一照做,把含进去的水吐出来,大概含吐三次后,姜璟给虞枝拭干净唇边水渍,才让虞枝喝水。   这时,绿萝端着自己熬好的醒酒汤姗姗来迟,映入眼帘的情景顿时叫绿萝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难怪过去叫她的宫婢神色一言难尽。   直到姜璟叫绿萝,绿萝方才回神,低头把醒酒汤呈上来,姜璟环过虞枝的双手接过醒酒汤,试了试温度,再用玉勺搅合两下汤,才舀起一勺送到虞枝唇边。   姜璟:“张嘴。”   虞枝乖乖张嘴,姜璟小心地把汤喂进去。   姜璟:“可以咽下去了,慢点咽,不要呛到了。”   虞枝喉咙骨碌一动,吞下清甜的醒酒汤。   姜璟照着适才的步骤来,把醒酒汤一点点喂进虞枝肚子里。   由于虞枝意识还不是很清晰,喂药的过程缓慢,足足花费了一盏茶的工夫。   汤没了,虞枝不知道,见没有送到口中的汤,她疑惑不解,眼巴巴地望着姜璟,十分自觉地轻张嘴巴。   姜璟失笑:“已经吃完了。”   虞枝眨眼睛,很乖的样子,姜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伸手摸虞枝的头,虞枝当即跟被顺毛的狸奴,神色愈发柔和无害。   姜璟敛目,把虞枝拦腰抱起,把她放在卧榻上坐下,随即吩咐绿萝去打温水来。   水拿来后,姜璟便用帕子沾水,伺候虞枝洗漱,洗漱完,姜璟半跪下,褪去虞枝的软履和罗袜,把她的一双小脚放进水盆里。   绿萝发声:“陛、陛下,奴婢来就好了。”   “无妨。”姜璟道。   绿萝只好退到一边。   在姜璟给虞枝洗脚时,醒酒汤逐渐起效,虞枝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令容?”   “是儿臣。”   虞枝察觉姜璟在做什么,双脚顿时敏感,欲图抬脚,却被姜璟摁在水盆里,用水轻轻濯洗。   姜璟一面洗一面道:“别动,马上就好了。”   虞枝酒没醒干净,下意识听从姜璟的话不再动。   等姜璟给擦拭干净虞枝小脚上的水,他抬头,一边把虞枝悬出来双腿挪到床榻上,一边问:“还恶心吗?有没有想吐?”   虞枝摇头:“还有点难受。”   “您酒醒了?”   虞枝眼神朦胧:“还没有。”   姜璟让绿萝把水盆端下去,然后他上前给虞枝铺床,虞枝下意识往床里头缩,姜璟道:“现在好好休息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嗯。”   姜璟去衣柜给虞枝取来一件寝衣,递给虞枝,再将帐幔放下来。   “您换衣罢,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虞枝蜷缩冰凉凉的脚趾。   姜璟往后退,侧过身,目光落在高足烛台上。   须臾,帐幔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姜璟不知在想什么,长指点上下巴,低声道:   “母妃,我们日后不要再吵架了好么?也请您莫要再疏远儿臣,儿臣也是人,同样会感到难过。”   虞枝嗓音很轻:“只要你不再那样做。”   “儿臣不会再犯。”   她咬了姜璟很多次,气出得差不多了,虞枝遂道:“好,那我就不生你气了,所以你也别不开心了。”   姜璟未料虞枝会安慰他,瞳中烛光摇弋,他不禁笑了笑,接着玉白的指尖下滑,一点点抚过脖颈。   忽而,指尖仿佛被什么电到,猝然一颤,姜璟垂手,在原地踟蹰片刻,再度后退。   姜璟吱声:“好。”   “衣裳换好没?”   “好了。”   “那把旧衣裳给儿臣罢。”   并拢的帐幔钻出一只拎着衣裳的手,姜璟视线在虞枝秀美的手上来回滚动,下一刻,姜璟惊醒,他缓缓上前,神情莫辩地接下衣裳。   衣裳飘荡淡淡酒香,藉由手心,姜璟可以感觉到衣裳残留虞枝体温,五根长指又是一颤,衣裳险些落地,幸好姜璟回神攥紧衣裳,将其搭在自己肘弯处。   姜璟令自己去思索旁的事,他道:“母妃,儿臣想问您,您为何要开始疏远儿臣?第二次儿臣可以理解,但第一次儿臣不明白。”   “到底为何?”姜璟说出自己的疑惑。   虞枝躺下来,醉意未褪,故而说话直接:“我觉得我们两个会不会有点太亲近了。”   “亲近?您与儿臣是九年母子,本该就是这个世间最亲的两个人,你与儿臣不亲近那与谁亲近?您不该否认儿臣与您之间的不可分割的关系。”   虞枝听言,无端认为姜璟说得好像不错,可潜意识又在抗拒这个观点。   虞枝没有回复。   姜璟放低姿态,主动道:“对不起,儿臣承认儿臣对您的关心过度,没有把握好分寸感,这才使得母妃心有不适,是儿臣的错,儿臣往后会注意,但是母妃,儿臣始终是您最亲的家人,请您莫要忘记。”   虞枝突然内疚起来,闷闷“嗯”了一声。   姜璟注视帐幔中的人影。   仅凭虞枝一人,怎会骤然认为他和她之间关系不对?姜璟将整件事情串连起来,很快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唆他和虞枝的关系。   姜璟嗤笑,嗓音如常:“在您心中,是儿臣很重要还是贺嘉更重要。”   “当然是你了。”虞枝毫不犹豫地回答。   姜璟发自内心地笑了。   然虞枝下一句又叫姜璟笑意收敛。   “不过贺嘉是我敬重的老师!”虞枝认真回答道。   片晌,姜璟拉开笑弧。   罢了,看在贺嘉是虞枝老师的份上,他就大发慈悲饶贺嘉一回,但还是要警告一下。   “您日后不要再吃那么多酒了。”   “我没吃醉!”虞枝反驳道。   “儿臣当然知道您没醉,只是不想再看您难受的样子。”   虞枝气势弱下来:“好罢。”   姜璟道:“您好好歇息,儿臣去外殿,您有事唤儿臣即可。”   闻言,虞枝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帐幔散开,虞枝脑袋钻出帐幔,依依不舍嘟唇道:“你别走。”   姜璟怔住,入目是披着寝衣的虞枝,她并未束腰带,外衣松松垮垮往两边散开。   以至于姜璟毫无预兆地看到虞枝绣有宝相花纹样的诃子。   紧身的诃子把虞枝的上身牢牢束缚,勾勒出她饱满的胸脯,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雪白纯洁,像盛开的白色莲花,镀着微光,迷人之眼,惑人之心。   姜璟眼神骤暗,仓皇偏首,目光飘忽闪躲,不知该看哪儿。   待回过神,肘弯处的衣裳格外烫手,左手手腕上的佛珠亦分外咯骨头。   久不闻姜璟回答,虞枝急了,脑子发热的她就要下床,姜璟察觉,回首靠近床榻,拉拢帷幔,遮住虞枝露出的春光。   姜璟望虞枝:“可以,但您要答应儿臣一件事。”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好多事了。”   姜璟早已恢复温润如玉的神情,目光淡淡,轻笑:“您答不答应?”   虞枝无奈应承下来。   与此同时,姜璟嗅到藉由帷幔缝隙出溢出来的馥郁香味,宛若糜烂毒香,分明无形,却烧到姜璟,最后成为他心脏里的一根骨刺。   姜璟眼神再变,隐生诡异,旋即他轻皱眉,转而微笑。 第46章 和好   虞枝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睡眼惺忪,她揉揉眼睛,呆呆望着前方, 脑中模糊混乱的记忆像碎片一般飘浮。   绿萝领着宫婢鱼贯而入,伺候虞枝洗漱。   等虞枝洗漱完用早膳时, 绿萝端来一碗蜜水, 道:“夫人,这是陛下临走前让厨房特意给您准备的。”   虞枝默了一瞬:“昨儿令容过来了?”   绿萝点头:“陛下昨夜留到五更天方才离开。”   “什么?他为何会留宿?”虞枝可还记得自己和姜璟在冷战, 她可不待见他。   “是您要求的, 昨儿您吃醉后不久就吐了,陛下一直在照顾您......后来伺候您上榻后陛下要走, 您出言请陛下留下来陪您。”   虞枝怔住。   绿萝指了指窗边的卧榻, 说:“夫人,陛下昨日就睡在那里。”   虞枝扶额, 好半晌后她迷惑道:“我?”   “夫人, 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虞枝按了按太阳穴, 无法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记不太清了, 我只知道我昨儿吃多了酒,然后有人服侍我睡下了。”   闻言,绿萝有点心虚,这事怪她, 若非她怂恿虞枝吃酒,虞枝也不会吃醉......但好在虞枝吃醉, 她和姜璟之间的矛盾得以解决。   也是因为如此, 姜璟方未惩罚绿萝, 功过相抵。   虞枝道:“绿萝, 你说给我听听, 昨儿发生了什么?”   绿萝道:“夫人,您真的要听吗?”   “怎么?有何不能说吗?我难道是发酒疯了?可我记得好像没有。”   绿萝低头,“您没发酒疯,就是......”绿萝欲言又止。   虞枝:“绿萝,你快说罢。”   绿萝清了清嗓子,慢慢将昨儿的事同虞枝陈述出来,旁边的虞枝越听脸越难看,羞赧不堪,又无法置信。   按绿萝所言,她虽然没发酒疯,可也差不多了,她不仅主动坐到姜璟的腿上,还咬他......简直不堪入目。   伴随绿萝的阐述,虞枝脑中记忆拼凑出来,一点点记起所有事情。   转瞬间,虞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羞愤欲死,五味杂陈。   “好了,可以了,不用再继续讲下去。”虞枝道。   绿萝:“好,夫人您快喝点蜜水吧,对胃好。”   “嗯。”虞枝心有疙瘩地喝光蜜水。   绿萝小声道:“夫人,对不住,奴婢不是故意让您吃酒的。”   虞枝佯装无所谓:“无事,不怪你。”   绿萝松一口气。   接下来一上午,虞枝练字,然效果不佳,只因她心有困扰,始终在想昨夜的糗事,难以释怀。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干出那等不合礼数的事情来。   虞枝攥紧手心,闭上眼,只要一想到昨儿的事,她就不能直视自己,脸全丢光了,一颗心又烦又燥。   以后还怎么当姜璟的长辈?   虞枝捂住脸,心道日后再也不沾酒了。   午时,姜璟突然到来,虞枝没有一点准备,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一时之间虞枝十分尴尬,没开口放姜璟进殿。   姜璟在殿门口等了一会儿,道:“母妃?儿臣知道您在里面,您还不愿意见儿臣吗?”   虞枝当然记得自己昨夜开口原谅姜璟了,可是......   虞枝狐疑不决,深思熟虑后硬着头皮放姜璟进来。   姜璟迈步入殿,垂首给虞枝行礼:“儿臣给母妃请安。”   反观虞枝,低头拿着一副书帖看,没理他。   姜璟不动声色抬眼打量虞枝,小心地试探道:“母妃,您还在生气?”   虞枝不答,端着样子。   姜璟沉默,继而从袖下取出一个漆盒,双手托好,对虞枝道:“母妃,儿臣已知错,恳请母妃原谅,这是儿臣给您的歉礼。”   “过来罢。”虞枝淡淡道。   姜璟慢慢靠近,虞枝故作镇定地放下书帖,把漆盒拿过来时手抖了几下,差点露馅,万幸虞枝及时稳住。   姜璟的余光捕捉到虞枝可爱的反应,登时清楚此时的虞枝并非真的不理睬他,只是色厉内荏罢了。   一瞬间,姜璟微微紧张的心轻快起来。   与此同时,虞枝打开漆盒,里面是一只长锋狼毫笔,笔下垫有一张纸。   “此为儿臣亲手在猎场狩猎的狼,用其狼尾毛所制,取材以及制作皆是儿臣一人完成,希望您喜欢。”   虞枝捻起笔,细细打量,总体做得精致典雅。   笔杆用的是象牙,坚硬洁白,笔尖一小撮狼毫编得扎实,形成的笔锋锐利,笔直的象牙柄上雕刻出细致的花纹,最上方更是有“虞枝”两个署名。   握起来称手细腻,是一只很适合虞枝练习行草的狼毫笔。   看得出来,制作此笔的人非常用心,诚意十足。   虞枝放过笔,将其收起来,心坎处的疙瘩正在消失。   见此,姜璟这才肯坐在椅子上。   虞枝干巴巴道:“你不用这样做,太危险了,你是皇帝,怎可置自己安危于险境中?”   姜璟:“承蒙您的担忧,儿臣会铭记您的话,但您放心,狩猎于儿臣而言不算什么险境。”   虞枝:“就算这样,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我不想看到您受伤。”   姜璟含笑,认真道:“好。”   “母妃,您不生儿臣的气了吧?”   虞枝:“嗯。”   “你往后莫要再为难老师了,也不要再做那些事,还有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姜璟如实回答:“好,是,您若不喜欢,儿臣会撤掉他们。”   “算了,他们都习惯在玉漱殿做事了,就继续待着吧。”虞枝终是心软。   “好。”   二人多日来的疏离有所淡化,气氛逐渐缓和。   虞枝瞥眼姜璟,问:“你总低头作甚?”   “怕您还不想见儿臣的脸。”姜璟适当露出落寞伤心的面色。   “......我说话算数。”   姜璟仰头,对着虞枝笑,时隔多日,虞枝再次看到姜璟脸上熟悉的微笑,虞枝不由回以一笑。   姜璟眼神蓦然变幻。   “你用了午膳没?”虞枝问。   姜璟摇头:“尚未。”   “那就留下来用膳罢,晚上也过来,你我许久未一起用膳了。”   “好。”姜璟抚摸佛珠。   “对了,咳咳,令容,有件事我要和你讲一下。”   “您说,儿臣听着。”   “就是......咳咳。”虞枝老脸冒红,她伸手去够桌边的茶瓯,硬着头皮道,“昨儿我吃醉了酒,不小心胡闹起来,做了荒唐的事,但并非我本意,你别放在心上。”   姜璟起身,把茶瓯送到虞枝手中,虞枝自然接过来喝水。   姜璟笑了,他轻快道:“你胡闹了可不止一次,是以您想让儿臣不记得哪件事?”   “咳咳——”   虞枝呛住,喝进去的水从嘴角流出来。   “您小心点喝。”   姜璟说完,把巾帕给虞枝,虞枝收下帕子,侧过脸擦拭嘴角。   姜璟盯着虞枝,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是眼底却是笑开了花。   好半天虞枝道:“总之,我说正经的,你全忘记就成了。”   姜璟没有说好,反问道:“昨夜的事您都记得吗?”   “不记得。”虞枝下意识道。   “真的吗?”   “咳咳,还是记得一点。”虞枝严肃道,“昨夜有劳你照顾我了,但是你也别全顺着我,我让你留下,你还真留下,是不是傻。”   “不傻,您的事对儿臣而言便是最大的事。”   虞枝一方面脸臊,一方面又很是感动。   用午膳时,姜璟给虞枝夹菜,虞枝也反过来给姜璟夹他喜欢吃的素菜,二人之间的隔阂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而,虞枝看到姜璟干净的下巴,某个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出现,她登时被刺激到,视线下移,却瞧见姜璟脖子。   姜璟的衣襟格外严实,脖子以下的部位不露出一点儿,故而他的脖子格外显眼,喉结突出,轮廓分明,如修长秀美的鹤颈。   最重要的是虞枝发觉他脖颈上有不深不浅的牙印,不止一个,好几个,且都没消。   虞枝当即眼神一滞,她在想既然她都看到了,那旁人岂不是也会看得到?   思及此,虞枝垂眸,眼睫扇动,像小蝴蝶在费力地扑哧扑哧自己的翅膀。   “怎么了?”姜璟察觉虞枝异样。   虞枝:“无事。”   话音一落,虞枝又忍不住问:“你今日是不是......去上早朝了?”   姜璟:“当然。”   “您有事要嘱托给儿臣吗?”   虞枝:“不是。”   她很想问你是不是顶着脖子上的牙印去上的早朝?   可是虞枝不敢问,各种情绪在她心头盘旋,令她无法直视姜璟。   她觉得自己不是人,竟然对自己的养子上下其手,生生亵.渎了他......   虞枝内疚自责,又追悔莫及,然事已成定局,虞枝眼睛一闭,问道:“你的脖子和手腕疼不疼?”   姜璟像是没听懂虞枝的话,“你在说什么?”   虞枝面无表情道:“我昨儿咬了你,你疼吗?”   姜璟仿佛才反应过来,他道:“还好。”   “您不必在有所负担,更不用在意,儿臣晓得您是吃醉了酒,儿臣无所谓,也会像您说得那样把此事忘却。”   “儿臣不想因为这种突发事件又导致您与儿臣疏离。”   虞枝心虚道:“此事我说过翻篇,你放心,我不会。”   但是说出来后,虞枝自己都感觉没有说服力,讲实在话,发生这种事,说要忘记,可真的可以忘记吗?至少对虞枝而言,她忘不掉。   有这层关系后,虞枝恐以后对姜璟再无法真正自然地去相处了。   虞枝急匆匆道:“这事是我的不对,我去给你拿药。” 第47章 安慰   连续两日抹药, 姜璟脖子和手上的牙印慢慢淡化,虞枝心里的别扭和不自在方才没有那么重了,不再过度避讳。   同时, 贺嘉忙完手中要务,继续来教虞枝功课。   两人见面就是寒暄叙旧, 虞枝过问贺嘉这几日可乏累。   贺嘉道尚好。   “那令容他没有再为难你吧。”   贺嘉道:“陛下从未为难过某, 夫人无须忧心。”   “那就好。”   练字时,虞枝看眼贺嘉, 问:“老师, 我送您的笔你可用过了?”   贺嘉一怔,随即道:“尚未开封。”   “老师你要是开封了, 就告诉我一声好不好用, 当时我买的时候那掌柜的把笔夸得天花乱坠,若是不好用, 我定然要找他算账。”   听罢, 贺嘉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属于人的色彩。   然下一瞬, 笑意消失,仿佛根本不存在。   虞枝不会知道,在她送他笔后,笔便被姜璟用更好的工笔换过去。   姜璟只能容忍虞枝送贺嘉一次桂花糕, 那次以后,姜璟遂吩咐贺嘉, 若虞枝再送东西给他, 他都不可动。   再思及这几日的忙碌和姜璟的告诫, 贺嘉摇摇头, 不寒而栗, 从一开始姜璟就不该把他送过来。   虞枝犹豫两瞬,轻声问道:“老师,您心情不好吗?”   虞枝觉出贺嘉郁郁不欢,其实贺嘉惯来会隐藏情绪,奈何虞枝与他相处多日,加上心思细腻,很快便发现贺嘉情绪不对劲。   贺嘉摇头,虞枝蹙眉。   夜里,姜璟照常来玉漱殿,虞枝问姜璟:“令容,你可是为难老师了?”   姜璟颇感冤枉:“此话从何说起?”   虞枝疑惑道:“那老师缘何今日心情不佳?”   “母妃观察甚微。”姜璟意味不明地笑,因为旁人,虞枝竟然开始怀疑他了。   当真是又是一次新鲜的体验,令人不虞。   可是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疼也得忍耐。   不过他可未曾为难贺嘉。   贺嘉欺君,在他和虞枝之间从中作梗,导致虞枝与他多日疏远,种种罪状,皆可定下贺嘉死罪。   若非不想看到虞枝伤心,与他再生嫌隙,贺嘉早已成为一具尸体。   最后姜璟只是小惩以示告诫——勒令贺嘉认祖归宗。   虞枝:“你知道是为何吗?”   姜璟不答反问:“母妃这般关心他?”   虞枝:“难道不该吗?他是我的老师,自当敬重关切,换做是你不开心,我当然也会担心。”   姜璟淡淡地笑,又问:“倘若儿臣和贺嘉同时出事,您是先救他还是先救儿臣?”   虞枝怔然。   姜璟很有耐心地注视虞枝,静静等候她的回复。   “都会救。”   “暂时只能救一个。”姜璟说,“您必须回答。”   虞枝愁眉,神情陷入纠结中,她轻轻动了动嘴唇:“那就......先救你了。”   说完,虞枝非常惭愧,恼羞成怒道:“你作甚问这种不会发生的奇怪问题?”   姜璟笑容温柔,道:“儿臣要确定儿臣在您心里的地位。”   “你......”虞枝叹气,好笑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你还说让我不把你当小孩子,你现在自己却在问些幼稚的问题,真真是自相矛盾。”   姜璟不以为然道:“儿臣这可不是幼稚。”   虞枝叫停:“好了好了,话题都偏到天外去了。”   姜璟道:“贺嘉不高兴,许是因为贺家,他要认亲了。”   虞枝瞪大眼睛:“什么?”   这实在突然,虞枝犹记贺嘉对贺家的排斥和反感,怎么一下子就决定要认亲了?   虞枝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贺嘉的决定,虞枝也不可能去改变什么。   虞枝平息心中波澜,忽而,她脑海中蹦出一个与贺嘉眉眼生得相似的少年。   “母妃,您在想什么?”   虞枝惊醒,“没什么,就是有点震惊老师要回宋府了。”   姜璟:“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贺嘉到底是宋家的人,迟早要回去的。”   虞枝:“你说得对。”   只是若贺嘉回去,那宋云熙......   .   次日,贺嘉递给虞枝一份请帖:“这是宋夫人拜托某交给夫人的帖子,她请你过去宋府参加寿宴。”   贺嘉无奈而呐呐道:“某已决定和宋府认亲,鉴于某与夫人你的关系,宋夫人让某送帖子给你。”   贺嘉本不欲接下,然宋夫人百般纠缠,贺嘉被迫妥协,只好答应送了。   “某建议夫人你不要去,某实在惭愧。”   虞枝却摇头:“老师,你勿要这样说。”   “既然老师你决定认亲,那宋夫人便是你的母亲,我怎能不给你母亲面子,何况我也想出去看看,对了老师,您订好回去认亲的日子了吗?”   贺嘉道:“就是她寿辰的那天。”   “这岂不是更好,我还可以为老师您撑腰。”虞枝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   贺嘉作揖:“夫人,你实在折煞某也,某不过是你的老师,你无须如此关怀某。”   虞枝道:“你是我敬重的老师,我作为你的学生,也只能为老师你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不足挂齿。”   贺嘉沉默以对。   “老师,你为何突然打算回宋府了?”   贺嘉道:“就像你说的,回一趟宋府也不少块肉,所以认祖归宗也无伤大雅,何况我确实是宋府的孩子。”   本来贺嘉打算在宋夫人寿辰时过去宋府一趟,然后按照虞枝出的主意,当着众人的面表明自己不会承认自己是宋府的孩子,如果宋家还要纠缠,贺嘉直接跑到人家祠堂立下誓言。   可惜如今被姜璟命令,贺嘉万般无奈只能选择认祖归宗。   因果循环,自己一时冲动,导致犯错,终究是尝到恶果。   因宋家先前行径,贺嘉厌恶宋家,姜璟拿捏住贺嘉痛处,直截了当让贺嘉品尝到什么叫痛苦。   真是不愧是陛下。   当然,贺嘉也清楚,姜璟对他是手下留情了。   虞枝道:“如果日后老师遇到什么难处,可与我说。”   贺嘉:“夫人言重,你的情义实在贵重。”   “哪里像老师所言那么贵重,我就只是关心自己的老师而已,老师你真的无须对我这般见外。”   说着,虞枝掠过贺嘉的眉眼,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长相昳丽的小郎君以及年少模糊的回忆。   贺嘉面上佯装点头。   虞枝笑了,“寿辰在三日后,届时我与老师一同前往罢。”   闻言,贺嘉正要开口婉拒,虞枝堵他的口,道:“老师你才答应不和我见外的。”   贺嘉汗颜,只好颔首。   虞枝想了想,随意道:“老师,你知道为何令容会选你过来吗?”   贺嘉:“因为夫人你看中我的画像。”   “对,当时我看到老师你的画像,目光在你的画像上停留两下,因为我无意挑选面首,是以跟令容说自己一个都没看上,但令容细致入微,注意到我的眼神,这就把老师你送来了。”   话及此,虞枝道:“因为我一时不慎,给老师你添麻烦了。”   “夫人言重,被夫人看中是某的荣幸。”   “这可不是荣幸。”   虞枝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轻描淡写道:“老师,你和我一个故人长得有五分像,特别是眉眼,都冷冷的。”   “故人?”   虞枝没有回答,面容透出淡淡忧伤,身影伶俜单薄,冷不丁道:“老师,我其实有点羡慕你,感觉你运气真好,在十几年后能遇上自己的亲人,我十八岁离乡,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已有十年,这十年我没有和自己的亲人再见......不过好在我如今有令容这个家人,也不算寂寞。”   贺嘉一愣,从未想过虞枝竟然与自己的亲人分离十年之久,按道理她作为宠妃,如果思念亲人,那皇帝肯定会让她的亲人召来长安与虞枝团聚的。   回过神来,虞枝笑道:“抱歉,老师,我好像说错话了。”   贺嘉压下疑惑,看出虞枝在思念自己的亲人,宽慰道:“夫人不用道歉,你没错,你也会和亲人再见的。”   虞枝眼眶微红,点点头。   贺嘉思忖道:“夫人你既思念家人,为何没有和你的家人见面?”   虞枝鼻子一酸,垂首叹息:“说来话长,只怪我太过软弱无能。”   她不是没有和成佑帝抗议过,然成佑帝在这件事上毫不退缩,虞枝央过,闹过,哭过,都没用。   末了,虞枝只好放弃,好在心里的空缺被姜璟填补上。   夜里,姜璟过来,虞枝告诉他她要去参加寿宴的事。   姜璟没有说反对的话。   他察觉虞枝恹恹的,开口道:“您心情不好?怎么了?”   虞枝吸了吸鼻子,温声道:“嗯,有点想家人了。”   姜璟道:“儿臣就是您的家人,会一直陪着您,您别难过,有儿臣在。”   虞枝点头。   “告诉您一件好消息,从长安寄过去的信笺和东西已经到吴县了。”   虞枝又惊又有点怯:“真的?”   “真的,您别担心,他们是您的亲人,肯定从未忘记过您,心里定是也记挂你的。”姜璟遇到温柔如水。   听着姜璟安慰自己的话,埋藏在心里十年的思念之情再度涌出来,虞枝想哭,眼瞳湿润。   “儿臣的肩膀可以借您靠。”   “您要么?”   虞枝默不作声,很轻很轻地动了下脑袋。   姜璟顺势坐在虞枝边上。   虞枝踟蹰片刻,把头慢慢靠在姜璟的肩膀上,鼻端俱是姜璟散发出的令人心神宁静的白檀香。   “您母亲的忌日快到了,这次就做九十九盏天灯如何?”   “......好。”   虞枝补充道:“你别落下自己的母亲,也要做九十九盏。”   “好。” 第48章 喜欢   三日后, 万里无云,金风送爽,虞枝出宫, 与宫外的贺嘉汇合,一道前往宋府。   这是虞枝第一次出宫参加旁人寿宴, 她给宋夫人准备了一对玉如意。   当马车抵达宋府时, 宋府门前已经陈列不少马车,皆为宋家五服之内的人。   成佑帝驾崩不到三月, 故此次寿宴未大操大办, 没有搞得人尽皆知,但意义非凡, 不仅仅只是宋夫人过寿, 更重要的是认回贺嘉。   虞枝与贺嘉下马车,提前下马车的绿萝已在地上放好墩子。   贺嘉道:“夫人, 当心。”   虞枝点头, 稳稳踏在墩子上下来。   尔后, 从府门台阶上下来几名健奴, 直奔贺嘉而来,见与贺嘉并肩而战的虞枝后,几人看愣一瞬,健奴多少坏怀揣一身不错的眼力。   观虞枝气质样貌, 旋即意识到这是贵人,赶忙低头。   他们不认识虞枝, 加上有要事在身, 便对贺嘉行礼道:“郎君, 您可算来了。”   贺嘉:“嗯。”   贺嘉道:“这位是慧国夫人, 与某一同前来的贵客。”   “见过夫人。”   虞枝抬抬下巴。   “奴引郎君和夫人进府, 请。”   府中,奴仆来通报,正在接待宾客的宋夫人一惊,没想到虞枝竟然和贺嘉一起来了,这可是好消息。   虞枝身份金尊玉贵,不止是稀客,更是最重要的贵客。   且她同贺嘉一起来,这说明她和贺嘉的关系好,是对贺嘉恩宠的表现,也重视这次贺嘉认回宋府之事。   这么看来,那些没坐实的猜测在今日算是真坐实了。   宋夫人不仅不觉得丢脸,还特别高兴,赶紧找到宋尚书,跟他说过此事后两人面色红润,急急忙忙召集宋府上上下下所有家眷,兴师动众带上人从内院出来迎接虞枝和贺嘉。   当虞枝看到前面突然出现乌压压的人影时,她颇为震惊。   宋尚书:“臣见过慧国夫人。”   宋夫人领着其他房的妯娌:“臣妇见过慧国夫人。”   虞枝当即道:“不必多礼,今日我是来参加宋夫人的寿宴,就免了这些客气的礼仪。”   宋尚书道:“夫人说的是,夫人您能赏脸来宋府,当真是蓬荜生辉。”   宋夫人跟着笑道:“夫人能不计前嫌来参加我的寿宴,我实在是开心,倍感荣幸。”   “刚好想过来了,毕竟您是老师的母亲。”虞枝道。   宋尚书和宋夫人一听,脸上遮不住的笑意。   宋尚书将目光转向贺嘉:“嘉儿,欢迎你回家。”   宋夫人亲切而慈爱地唤道:“嘉儿。”   贺嘉躬身行礼:“见过宋尚书,宋夫人。”   宋尚书和宋夫人看着贺嘉,没有计较贺嘉的称呼,到底还是个有些反骨的孩子,在外呆了那么久,一时叫不过来合情合理,他们可以接受。   好不容易贺嘉想通要回来,他们因此对贺嘉的容忍度更高,只想补偿贺嘉。   且得会认祖归宗,他就要该称呼了。   将将二十余年,老天有眼,苦尽甘来,她的儿子终于找到了,也即将回来,想到这,宋夫人热泪盈眶。   “你愿意回来就好,我真没想到你还是认我这个做母亲的。”   宋尚书也道:“你能回来我很欣慰。”   其他宋家的人也说了些欢迎贺嘉回来的话,贺嘉虽冷淡,但不会下面子,都会给予适当的回应,一时间,气氛温情。   在宋家乌泱泱的一堆人中,宋云熙默默注视着眼前这场戏,看着自己严厉的父母在恭维虞枝,看着他们在贺嘉面前态度和蔼,听着他们不加掩饰的慈爱语气,感受他们雀跃的心情。   宋云熙自嘲一笑,眼底心酸又悲哀。   视线上移,目及好久不见的虞姐姐和贺嘉并肩站立,虞枝愈发明媚美丽,贺嘉也同样俊美,气质出尘,二人那么般配,可以说是天造地设,又那么碍眼。   宋云熙对比自己和贺嘉,贺嘉优秀耀眼,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他不如贺嘉,贺嘉于他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也难怪贺嘉可以站在虞枝身边。   刚刚喜欢上的女子原来身边早就有了人,这个人还是他的“哥哥”。   当真荒谬又讽刺。   思及此,宋云熙神情隐晦,心口堵得慌。   在宋云熙知道虞枝身份后,他就开始疯狂打听虞枝的一切,有付出就有收获,在这些天他得知虞枝和贺嘉之间真正的关系。   哪里是师生,分明贺嘉是虞枝的面首。   虞枝为贺嘉解围,如今又陪同贺嘉来赴宴,这说明什么......   说明虞枝对贺嘉上心。   宋云熙握紧拳头,漂亮瑰丽的脸蛋阴沉下来。   胸腔处冒出的不甘心,愤怒,妒忌,各种情绪糅杂成一股毒火,在他肺腑焚烧起来,煎熬他的身心。   宋云熙不动声色扫过宛若檀郎谢女的虞枝和贺嘉,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冲破牢笼。   她都没有往下来看过来......也是,有珠玉在前,她怎会记得他?   宋云熙失落地低下头。   殊不知在他低头后,虞枝也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玉容灿目,笑容柔和,可惜宋云熙错过了与虞枝对视的机会。   她记得他。   在宋府众人的簇拥下,虞枝和贺嘉到了宴席。   宋尚书带贺嘉去见族老,商议后续的认亲。   而虞枝则把寿礼交给宋夫人,宋夫人大喜,一心招待虞枝,虞枝到底对宋夫人有所反感,和宋夫人相处一会儿,便说自己想去四处逛逛。   宋夫人道:“您有任何需求直接和我说就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恳请夫人海涵。”   虞枝颔首。   宋夫人叫了自己两个侄女过来带虞枝去园里走走。   宋夫人的两个侄女起初还很拘束,好在虞枝平易近人,很快她们就放开了,嘴皮子停不下来,虞枝静静聆听。   等她们领着虞枝到园子时,侧方响起一道声音。   “虞姐姐。”   虞枝偏首,诧异喊道:“宋小郎君。”   宋云熙对她笑,有点羞涩:“是我。”   那两个小侄女淡淡道:“原来是堂哥啊,你和夫人认识?”   宋云熙道:“嗯。”   虞枝道:“是的。”   两个小侄女惊讶了,对宋云熙另眼相看两息,还真看不出来。   她们问:“堂哥,你过来做什么啊?”   宋云熙没答,反问道:“是阿娘叫你们来陪虞姐姐的?”   “嗯。”   始终没听话的虞枝蹙眉,她觉出两个小娘子在和宋云熙说话时丝毫没有敬意,忍不住睨宋云熙。   却见宋云熙没有生气,而是体贴道:“我与虞姐姐认识,接下来让我来罢,你们去玩。”   两个小侄女不情愿。   虞枝道:“你们去罢。”   虞枝发话,两个小娘子只好走了,宋云熙顺理成章取代她们。   “虞姐姐,好久不见。”宋云熙率先道。   虞枝浅笑:“是啊,你的伤都好了?”   宋云熙:“承蒙姐姐关心,都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等姐姐,可是始终没等到姐姐。”   两人一边走一边叙旧,虞枝道:“我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所以我借着这次你母亲的寿宴来见你。”   “姐姐不是陪贺郎君来的吗?......怎会是特意来见我的?”   “都有。”虞枝问,“对了,你选好给你母亲的礼物了吗?”   宋云熙迟缓道:“选好了,是一副字画。”   “你母亲会喜欢的。”   宋云熙低下眼睑,淡淡“嗯”了一声,语焉不详,神色低落,苦涩地笑,“也许吧。”   “你......有心事吗?”虞枝不是傻子,发觉宋云熙情绪。   “姐姐。”宋云熙仰头。   “怎么了?”   “我......”宋云熙忽然用手捂住脸,发声困难。   “你但说无妨。”虞枝声音轻柔。   宋云熙沉默着,半晌才涩声询问道:“姐姐,你是陪贺郎君来的,他是不是真的要回来?”   虞枝一怔,抿唇道:“是,老师他的确要认祖归宗。”   宋云熙又笑笑:“看来是没有一点机会和余地了。”   虞枝安慰他:“你不要担心,纵然老师回来,可你也是宋夫人的孩子,你不会有事的。”   宋云熙精神萎靡,只说:“谢谢姐姐。”   虞枝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道:“难道老师回来,宋夫人就会赶你走吗?”   “她不会,只是......”宋云熙欲言又止,眉眼皱着不展,暴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像可怜兮兮的小狗。   “只是什么?”虞枝柔声,“你有心事就不要憋着,你说出来,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我也会想办法帮你的。”   “真的?”宋云熙眼睛亮了一下。   虞枝心生怜悯,认真点头:“真的,我愿意听。”   在虞枝温柔包容的目光下,宋云熙慢慢袒露心扉:“我在宋府生活了十八年,可是这里却不像我的家,我的亲生父母不认我,我的养父母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抱歉,先前对姐姐说谎了。”   虞枝默言。   “可我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这宋府。”   宋云熙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他低低道:“姐姐,相信你上次也看到了,我母亲她心里......只有她的亲生儿子,从来没有我,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才打碎自己沉湎的美梦,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她都不在意我,原本我以为贺郎君他暂时不会回来,是以我想在这段时间讨她的欢心,可是根本没用......”   “如今贺郎君回来,宋府之中再无我的立足之地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宋云熙哽咽。   “你别怕,总会有办法的,我会帮你。”虞枝鼻头酸涩,眼中泛出细碎的光。   “也许罢。”宋云熙语气很低,透出一种消极的绝望感。   虞枝抓住了宋云熙的手腕,坚定道:“宋小郎君,我会帮你。”   闻言,宋云熙缓慢地抬首,与虞枝对视。   二人相视一会儿,宋云熙澄澈的双瞳倒映出虞枝妩媚明艳的面容。   她的脸上写满对他的心疼和担忧。   宋云熙触动,心跳紊乱,耳根通红,差点就要前功尽弃。   万幸宋云熙用极强的意志力压下猛烈的情感,他血液仍在闹腾,却冷却下来。   條而,宋云熙仿佛是想到什么,眼睛渐渐变亮,灼热得像两团燃烧的火。   “姐姐。”宋云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深深地盯着虞枝,里面的倾慕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子涌出来,几欲淹没虞枝。   虞枝愣了。   耳边骤然响起宋云熙决然且一腔孤勇的声音。   “姐姐,我......其实我喜欢你,贺郎君能陪你,我也可以。”   宋云熙宛若没有人要的小狗,卑微地央求道:“......你能不能收留我?”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点。   要不要绿茶小狗? 第49章 拒绝   宋云熙的表白打得虞枝措手不及, 实在突然。   虞枝愣在原地,神情愕然,毫无防备撞进少年一对漆黑深邃的眼瞳里, 里面喷洒出少年热烈而小心翼翼的感情,像是被冰雕封住的熔浆。   好半天虞枝堪堪反应过来, 她松开宋云熙的手腕, 迟钝道:“宋小郎君,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 宋云熙仓促而迅速地揪住虞枝下滑的衣袖。   所有的勇气已经用来表露心意, 是以他不敢去碰虞枝的手,只能捉住虞枝一片衣角。   宋云熙目不转睛地看着虞枝, 白皙的脸颊窜出惊人的红潮, 可即使害羞紧张,他还是鼓起自己的孤勇, 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 虞姐姐。”   虞枝呆呆地眨眼。   宋云熙字字真情实意:“虞姐姐, 自你救下我后, 我就对你生出倾慕之情,可能你不会相信我,毕竟我们拢共也就见了两次,可是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真的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你, 千真万确。”   宋云熙说这话时脸色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同时他垂下眼帘, 不敢再去看虞枝, 目光有点闪躲和怯弱, 攥住虞枝衣角的手指微微泛白。   他渴望虞枝给予他所期待的回应, 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过于鲁莽冒失, 他喜欢虞枝,但虞枝可不一定会对他有心思。   思及此,孤勇失温,宋云熙也怕被虞枝拒绝。   希冀、羞耻、害怕、忐忑、焦虑......他的脑中充满各种矛盾的情绪。   见虞枝没有回答,宋云熙一颗心绷成弦,稍有不慎,它就会断裂。   宋云熙咬唇,继续道:“姐姐,求你收留我吧,我知道陛下在为你择选面首,我愿意当你的面首。”   与此同时,沉默寡言的虞枝逐渐冷静下来。   听到宋云熙的话,虞枝摇摇头,她没有怪罪宋云熙的僭越,只是用包容的语气道:“宋小郎君,谢谢你喜欢我,但是对不住。”   虞枝怎料宋云熙竟然会喜欢自己,这委实令人震惊,可是转念一想到宋云熙此时此刻的处境,虞枝释怀。   宋云熙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她想宋云熙大抵是感情混淆了。   宋云熙红着眼抬头,面色煞白,优越的唇瓣哆嗦:“你是拒绝我了吗?”   虞枝看着他。   宋云熙生得一张灿若春花的皮囊,五官如画,凤眼乌黑通透,彼时他的眼中饱满真情,泛出淡淡水光,像是期许而凄楚地望着虞枝,好不可怜,也叫人狠不下心肠去拒绝他。   然虞枝点了点头。   宋云熙抿紧唇片,他死死攥住虞枝衣角,生怕衣角从他手心丢走,质问道:“贺郎君可以,为何我就不可以?”   “姐姐喜欢贺郎君,而我和他生得很像,那姐姐为何不爱屋及乌,也要我呢?”   虞枝越听越离谱,她连连摇头,解释道:“我与老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只是我的老师,宋小郎君,请你不要误会,也请你慎言。”   “姐姐,你说真的?”宋云熙话语蓦地快了几分,同时眼睛也亮起来,像黯淡的星辰焕发出全不可思议的光芒。   宋云熙目不斜视地端详虞枝,他怕虞枝骗他。   “是真的。”虞枝闭了闭眼,觉得和宋云熙解释都有点荒唐。   “那这是不是说明姐姐你现在身边还没有人?”   “你怎么问这个?”   宋云熙立刻道:“既然姐姐身边无人,那我愿意自荐枕席来陪姐姐,姐姐,可好?”   虞枝没说话,而是拂开宋云熙的手,可没拂开,她便看着宋云熙,宋云熙闷闷不乐地收回手,虞枝抚平衣角褶皱,冷静道:“宋小郎君,我没有那种心思,你僭越了。”   “虞姐姐......”   虞枝思量道:“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宋云熙低眸深思,旋即诚恳道:“姐姐你很好,你是唯一一个在我被欺负时伸手帮助我的人,在我不堪的时候你还关系我,给我递帕子让我擦血,你还满足我无礼的要求,让我带你去玩,你还记得我的话,过来宋府看我,姐姐,你这么好,我怎么不可以不心动?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所以我甘愿来当你的面首,如果姐姐你同意了,我只会觉得是三生有幸。”   虞枝纳罕住了。   “虞姐姐,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世间上最美的女子,所有人都会为你心动,被你吸引,包括我。”少年赤诚地说。   虞枝侧眼,脸莫名发烫。   “虞姐姐,你问我我喜欢你什么,我回答你——我喜欢你温柔的声音,喜欢你的人,喜欢你的一切......”   “停,够了。”虞枝呼吸微凝,没想到宋云熙口若悬河,还真可以说出一大堆的话来,说得她心跳加速。   “不管如何,我和你不合适。”   宋云熙压下眉弓,呐呐不说话。   虞枝头疼,她道:“你放心,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会为你保密,也请你日后不要再提及此类之言。”   “你尚且年轻,还是个优秀的郎君,未来有大好前途,虽然现在你遭遇难以想象的困境,但请你保持冷静,不要轻言放弃,也不要自甘堕落。”虞枝苦口婆心道。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考取功名,三年一次的科考也要来了,你该把注意力放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不是说要当我的面首。而且你在意你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你甘愿去当我的面首,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议论你看不起你,你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非议吗?虽然你的父母不够称职,但你自己要坚强,这十几年,你正是如此坚强地过来了,你已经很厉害了。”   宋云熙静默,他用余光凝视虞枝,目中俱是黏稠炙热的情绪。   天地寂静,耳边回荡虞枝的嗓音,他悄无声息捂了下自己的心脏,心跳得很快很快,几欲控制不住了,快要跳出胸腔。   虞枝并未察觉宋云熙异样,她不知宋云熙压根没听进她的话,但他又为她所言而动容。   虞枝接着道:“难道因为老师回来你就觉得人生无望?你不要这样想,也不要这样去做。”   “你勿要因为外人而放弃自己,你可以为自己而活,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的地方我会尽力助你一臂之力。”   “如果你不喜欢宋府,你可以搬出来。”   宋云熙遏制住脑中燃烧的热度,终于开口:“我不是自甘堕落,我喜欢你,所以想和姐姐在一起,可是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无法娶你,只好当你的面首,唯有如此,我才能陪在姐姐身边。”   “我不想错过姐姐,姐姐是我十八年来第一个心动的女子。”宋云熙咬字清晰。   虞枝愣神。   “我和姐姐你表白也不是空穴来潮,不是一时兴起,在宋府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经常思念姐姐,起初我不懂这种情绪叫什么,后来我明白了,原来是喜欢,我看书里都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地向她表露心意,是以我就想在姐姐来找我时我就开口。”   说着,宋云熙飞速抬眸看了虞枝一眼,眼尾洇红,面上透出深深的羞赧。   宋云熙低头小声道:“我确实不喜欢宋府,姐姐,不如你带我逃吧。”   虞枝心尖一颤,可是纵宋云熙怎么说肺腑之言,虞枝到最后没有改口。   .   待到午时开宴,宴厅高朋满座,虞枝被安排在左边最上方,在首位落座,是最尊贵的客人。   她喝了一杯茶,能够察觉下方宋云熙的目光。   虞枝眼皮略跳,没有看他一眼,静静欣赏歌舞表演,旁边的宋夫人时而问虞枝一句,酒菜可合胃口。   虞枝颔首,宋夫人放心下来,又自顾自和虞枝说话,暗中套近乎,甚而还询问贺嘉在教虞枝时有没有尽心,虞枝满不满意。   闻言,虞枝蹙眉,还是礼貌回答。   宋夫人脸上洋溢笑容,夸赞贺嘉才学,说了一堆话。   虞枝听着未言,本来是想问问关于宋云熙的事,但看着宋夫人的自言自语,虞枝打消想法,深深叹息一下。   等表演过去一段,遂是送礼环节。   第一个送的是贺嘉,这是宋尚书的安排,以此向众人昭示贺嘉的地位,以及宋家对贺嘉的重视。   贺嘉送的是中规中矩的经文,宋夫人却是赞不绝口,面色红润,一看便知对寿礼很是喜欢,爱不释手。   众人连声附和,称赞贺嘉,又祝贺了宋夫人一番,宋夫人更加高兴。   虞枝以为第二个送礼的是宋云熙,然而不是,是宋夫人的女儿。   虞枝惊讶。   等送礼的晚辈过去一轮后,虞枝才看到宋云熙起身去拿画献礼。   他是最后一个献礼的晚辈。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宋云熙过来的踪影。   一时间,宴中人窃窃私语,宋夫人和宋尚书也皱起眉头,宋云熙在干什么?   宋夫人脸色越来越差,正要说直接过掉献礼,反正也不缺宋云熙献礼的过场,何况宋夫人也不在意宋云熙的寿礼。   虞枝却突然开口道:“再等等吧,宋小郎君该是临时有事。”   虞枝发话,宋夫人面色稍霁,赔笑道:“夫人说的是,也不知云熙去作甚了,我去找人看看。”   虞枝点点下巴。   宋夫人刚要叫人去瞧瞧情况,宋云熙就出现了。   只是他的面色有些不对劲,且两手空空,不见字画。   虞枝抿唇,心下困惑。   与此同时,席间的宋云弘慢悠悠吃口酒,瞧着宋云熙冷笑。   宋云弘兴致勃勃看好戏。   宋云熙可送不成礼了,他倒要看看宋云熙这下怎么丢脸,这次可没有人再出手帮他,宋云熙的好运已然到头了。   宋云弘想笑,他装模作样道:“四郎,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你怎么才来?咦?你的寿礼呢?”   宋夫人道:“云熙你怎么回事?耽误这么久的时辰。”   宋尚书肃脸。   宋云熙冷睨不怀好意的宋云弘一眼,旋即调整好心态,镇定地行礼道:“中途发生一些意外,烦请母亲原谅,我现在便为母亲献上一曲《祝寿记》,恭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毕,只见宋云熙袖下滑出一支玉箫。   紧接着只见宋云熙双手执萧,屏息凝神,开始吹奏。   眨眼后,萧声充斥在厅中,其曲调悠扬轻快,叫闻者沉湎,心境畅快,可谓惊艳。   一曲毕,宋云熙收萧,忐忑地低下头。   四周寂静,虞枝率先反应过来,她抚掌,打破平静。   第一下的掌声总是格外清晰响亮,惹得宋云熙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虞枝在对着他笑,目光也是饱满惊喜和赞赏。   宋云熙浑身一震,在与虞枝视线交迭不到两息工夫,他便如鹌鹑似的垂首,手死死握紧玉箫,面上潮红如血,心口狂跳。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晚了本来还要写 但时间超了,只能先发出来了。⊙︿⊙   还有几章就进宫宫斗了。 第50章 哀求(修错字)   贺嘉是第二次拍手称好的人。   他与宋云熙不熟, 但他作为听众,的的确确被宋云熙的曲子折服。   吹得很好听。   有此二人开头,须臾之后, 满堂响起响亮的抚掌声,都在赞叹宋云熙吹得好。   相比在场众人的喜悦, 宋云弘却是冰冷着脸, 他未料宋云熙化解此次危机,还赢得旁人喝彩, 入了虞枝的眼, 宋云弘的脸色从幸灾乐祸转变成难看至极。   耳边回荡掌声,这是宋云熙第一次赢得很多人的肯定, 他很开心, 慢慢展颜,紧张不安的心松懈下来。   然后宋云熙仰首, 去看上首的宋夫人和宋尚书。   宋尚书神色肃然, 不见任何情绪, 宋夫人反应平平, 没有高兴和骄傲,连看都没看宋云熙一眼,把目光全然放在贺嘉身上。   宋云熙的面色冷下来,好在他的余光瞄到虞枝, 霎时间他的面色又好转。   表演结束,宋云熙回到自己的座位。   旁边的宋云弘嘲讽道:“宋云熙, 你倒是还藏了一手, 真有你的。”   宋云熙直接质问道:“我买的画是不是你叫人弄脏的?”   宋云弘故作装傻充愣:“什么画?你的寿礼不是奏箫吗?难道你还准备了第二份寿礼?”   见宋云弘一副轻蔑又不承认的样子, 宋云熙一口郁火堵在心口, 可他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根本不能定宋云弘的罪。   “你明知故问,我本来是要送字画给母亲,可我方才拿画过来时却发现画上有大片的墨,画毁了,是不是你找人做的?”   “你有证据吗?没有就不要随便冤枉人,不要因为我和你不睦,你就可以是非不分,构陷于我。”   “而且,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宋云熙,你一个丧家之犬,这宋府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也就你厚脸皮,到现在还赖在大伯这里,不过也对,如果你不赖在大伯这里,你可真就无家可归了,毕竟你的亲生父母可不认你。”宋云弘眼里满是嘲弄。   宋云弘有恃无恐,正因为清楚宋云熙拿他没办法,虽然被宋云熙掰回一句,但现在他背刺宋云熙占据上风,心里的一股恶气好歹是散了不少。   宋云熙全身气得发抖。   宋云弘的话跟无数根绣花针,一下下扎进宋云熙心口,尽管宋云熙在安慰自己不要听宋云弘的胡话,可到底还是在意,更何况宋云弘所言有理有据......   他宋云熙就是个没人要的,无论他掏出多少真心,别人都会弃之如敝履,从未在意过。   宋云熙握紧拳头,脸孔阴沉而秀丽,他望向上首的宋尚书和宋夫人,过了片刻,他转而看向虞枝和贺嘉。   宋云熙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脆弱之色。   半晌,宋云熙用右手扣住自己的左手腕,用死力去揉捏,去收紧力道。   没有人知道宋云熙在想什么。   午时后,宴会散。   接下来便是贺嘉认亲,宋尚书邀请虞枝去祠堂观礼。   礼毕后,贺嘉便正式成为宋家子弟,宋尚书和宋夫人的大儿子,而宋云熙则成为二儿子。   宋尚书并未因为认回贺嘉而弃宋云熙于不顾,宋云熙仍旧是他的儿子。   在祠堂前,宋尚书让宋云熙和贺嘉正式接触,他发话,叫宋云熙和贺嘉多亲近,从今外后他们便是手足,兄弟之间要互相扶持,相互友爱尊敬,简言之兄爱弟敬,不要闹矛盾。   宋云熙和贺嘉颔首,皆为一副听从教诲的恭顺模样。   确定宋尚书的态度,虞枝为宋云熙高兴,他无须再担惊受怕了。   因为接下来贺嘉要去认宋府上上下下的人,宋府也为贺嘉安排好房间了,贺嘉基本上以后就住在宋府,认亲很顺利。   故而虞枝没必要再和贺嘉一道回去。   和宋夫人拜别,虞枝压下烦心事,便打算回宫。   谁料刚要出宋府的门,忽而有一位侍从过来说宋云熙想见虞枝最后一面。   侍从是宋云熙的贴身小厮。   虞枝本不欲答应,可是回想宋云熙当时伤心欲绝、沮丧垂泪的模样......虞枝从未见过像宋云熙那种会哭的男子。   她回宫之后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和宋云熙再见。   思及此,虞枝动了恻隐之心,那就再见一面吧,她承诺过要帮他的。   在侍从的带领下,虞枝跟着他去往约定的花园。   岂料在到花园后,她不仅看到宋云熙,还看到宋云弘以及几个差不多大的少年郎。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讥笑连连,恶意地推搡宋云熙,像是要把宋云熙推倒他身后仅仅还有几尺远的莲池中。   宋云弘嗤笑:“宋云熙,别以为大伯还认你,你就还是以前那个光鲜亮丽的郎君,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不过一个庶子生的种,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宋云熙被逼后退,瘦削的声音如青竹,笔直倔强,又衔着摇摇欲坠的脆弱。   “宋云熙,上回你仗着有人帮你,害我吃了不少苦,这回你可没那么好运了。”   宋云熙:“你想干什么?”   宋云弘望向宋云熙背后的湖水,“我想干什么?呵。”   十尺开外的虞枝和侍从俱是一惊。   侍从惊呼出声:“郎君。”   虞枝问他:“他们几个都是宋府的郎君?”   “是的,夫人。”   “经常欺负你家郎君?”   侍从苦涩道:“是的,从前他们就看不惯郎君,背地里时常给郎君使绊子,嘲笑郎君面生女相,后面夫人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他们就变本加厉地欺负郎君,可惜每次奴都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郎君受苦。”   “你们就没有告诉过宋尚书和宋夫人吗?”   侍从道:“不是没有告诉过,可是郎主只是说是兄弟之间的打闹,虽然也罚过她们,可是后来他们会更加欺负郎君,所以后来郎君就不说了。”   虞枝垂眼,然后上前,拔高声音道:“你们住手。”   已经伸出手,正要把宋云熙推下去的宋云弘等人转头,就见虞枝踱步过来。   今日虞枝出现,他们这些小辈自然都被告诫过不可去招惹虞枝,要万分小心,要尊敬他,那位慧国夫人可是当今圣上的母亲。   这些人乍见虞枝,登时非常惊愕,不明白虞枝怎会出现在此地。   与此同时,宋云熙脚步一滑,只闻“噗通”一声,宋云熙掉进冰冷的湖水中。   虞枝登时大惊失色,一面跑过来,一面喊道:“宋云熙!”   话落,虞枝又对宋云弘等人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救人,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都脱不了干系。”   宋云弘等人看了看自己作恶的手,继而行动起来。   就在这时,宋云熙浮出水面,他满头淋水,弱声道:“姐姐,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会凫水。”   等虞枝跑到水面,看到宋云熙确实安然无恙后,她松了一口气,复而伸手道:“你快点上来,水里凉,小心感染风寒,我拉你上来。”   “好。”   宋云熙游至岸边,用潮湿冰冷的手握住虞枝温热的手,借着虞枝的几分力从水中出来。   “没事吧。”   “还好。”宋云熙抱住自己双臂,吸了吸鼻子。   “冷不冷?”虞枝端详宋云熙。   此时宋云熙全身湿透,嘴唇发白,额头发尾以及衣袖衣摆全都滴着水,衣裳上还有些水草和杂屑,瞧着狼狈不堪,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凉凉的雾气。   宋云熙打了一个寒战,低着眉眼道:“冷。”   虞枝招手,赶紧叫侍从把宋云熙带回屋里冲个热水澡,再换好衣,虞枝还交代侍从给宋云熙熬一碗姜汤。   侍从重重点头。   可宋云熙却不肯走,只是执拗地停在原地,“姐姐。”   虞枝道:“我马上就过来。”   “那我在那边等你。”宋云熙指了指十尺开外的假山处。   虞枝无奈点头。   等侍从扶着宋云熙离开,虞枝扭头,冷冷地扫视宋云弘等人。   她问:   “你们何故如此欺辱他?要一而再再而三找他麻烦?”   问此话时,虞枝身上散发出摄人的威仪,叫宋云弘等人冷汗直流。   宋云弘回想虞枝的声音,加上宋云熙莫名其妙叫虞枝“姐姐”,过往记忆席卷,宋云弘这才知道原来上次在他手中救下宋云熙的女子就是虞枝!   宋云弘又惊又惧,未料宋云熙竟然和虞枝攀上关系。   “夫人,我们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虞枝却没有放过他们,而是道:“此事我会告诉宋尚书,就让宋尚书来定夺吧。”   “你们是主动去宋尚书面前认罪,还是我亲自去一趟?”虞枝问。   宋云弘等人连忙动身。   .   虞枝陪宋云熙回屋。   在屋里等了一盏茶功夫,宋云熙从盥洗室里出来,身上干干净净,只是脸色始终缀着苍白。   虞枝听到宋云熙咳了几声,不由拢眉。   她发现宋云熙院子都没有个侍女,会熬姜汤的都没有,故而把绿萝叫过来给宋云熙煮了一碗姜汤。   “有哪里不舒服?”   “劳姐姐担心,没有。”   虞枝指着桌上的汤:“把汤喝了。”   “好。”宋云熙乖乖把姜汤喝光。   “姐姐,对不起,又让你看到我不堪的一面了,本来我是想约你见上一面,可是没想到宋云弘突然过来找我麻烦。”   “抱歉。”   虞枝摇头:“不是你的错,这件事宋尚书已经知晓,相信他会妥善处理。”   “他们日后不会再敢欺负你了。”   宋云熙:“......嗯。”   语毕,宋云熙静默片刻,颓然道:“也许吧,可是谁保证日后他们会不会再欺负我?我永远都是一个人,每次反抗只会得到他们变本加厉的欺辱,因为我是庶子生的。”   虞枝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宋云熙。   许久,虞枝道:“我会求老师让他关照你,我也会帮你的。”   宋云熙却没有承虞枝的好意,只是说:“对不起姐姐,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宋云熙眼尾绯红,紧接着瞳中沁出泪水,他不由仰头,伸手去抹泪。   宋云熙不想让虞枝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可是在虞枝面前,他委屈,眼泪不争气,无声往下流。   虞枝柔声说:“不麻烦,你别这样想。”   宋云熙没回,只是一个劲地擦拭眼泪,概因他的动作,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他的小臂,小臂上遍布触目惊心的青紫。   恰好这青紫映入虞枝的眼中,她失色,问宋云熙:“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闻言,宋云熙立刻用另外一只手拢好袖子,掩饰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都青了。”   “宋小郎君,是不是宋云弘他们打的?”   宋云熙抹一把泪,没说话。   虞枝明白,这便就是了。   虞枝气愤,宋云弘他们实在狠毒无耻,其恶举令人神共愤。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虞枝气恼道。   宋云熙咬唇:“没事的,都过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好久了。”   “就没人管管他们吗?为非作歹,实在可恶。”虞枝深吸一口气。   宋云熙闭了闭眼,似乎在隐忍什么:“长辈们都以为只是玩闹而已。”   “所以姐姐,我才说宋府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这里不欢迎我,我就是一个被排斥被讨厌的外人。”   “所以我想逃离这里。”   虞枝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房屋鸦雀无声,唯余虞枝和宋云熙的呼吸声。   宋云熙仰起一张精致的脸,深深地凝视虞枝。   虞枝与宋云熙对视。   少年的眼睛漂亮得过分,熠熠生辉,比最耀眼的夜明珠还要好看。   虞枝看到宋云熙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姐姐,只有你肯帮我。”   “你......要不要我?”   他的声音嘶哑如深含沙砾,近乎哀求。 第51章 妄念(加1500字)   虞枝决意为宋云熙做主, 让宋尚书严惩宋云弘等人。   这群人不仅欺辱宋云熙,还差遣人把宋云熙的寿礼给弄坏,其心不正, 品行不端,相残手足, 令人唾弃。   若非宋云熙急中生智叫侍从去拿箫, 只怕他今日在宋夫人的宴会上会彻底失去颜面,无法在宋府抬得起脸来。   知晓所有事后, 宋尚书脸色铁青。   家事偏生叫虞枝撞见, 宋尚书和宋夫人格外没面子。   这下可是给虞枝落下一个治家不严的坏印象,先前努力打造维系的好印象轰然坍塌, 一切前功尽弃。   同时, 宋尚书怒不可遏,宋云熙可还是他的孩子, 宋云弘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竟然真敢欺负宋云熙, 不把他放在眼里, 在太岁头上动土?   狂妄的小辈。   按照虞枝的要求,宋尚书严厉处置了宋云弘等人,不仅让他们给宋云熙道歉,还用上家法惩戒, 再罚他们禁足一月,命令他们不许再去招惹宋云熙, 若有再犯, 绝不姑息。   罚到这个份上, 虞枝神情不变, 没说一句话, 宋夫人便过来和宋云熙说好话。   在宋夫人三寸不烂之舌的攻势下,宋云熙扇动眼睫,没有看宋夫人一眼,动唇说够了。   虞枝的脸色方才好转,开口说请宋尚书日后应当好生管教好膝下子弟,宋尚书忙不迭颔首,一副受教的样子。   周围的气氛终于不再紧张兮兮。   而贺嘉,不对,是宋云嘉则是冷眼旁观,他的目光在虞枝和宋云熙身上游离,虞枝蕴着薄怒,而宋云熙面上的悲伤难过几欲溢出来。   虞枝和宋云熙之间没有交谈,可是宋云嘉察觉二人之间气氛很是古怪。   宋云嘉还注意到宋云熙看向虞枝的眼神,炽热如薪火。   临走前,虞枝恳请宋云嘉日后在宋府帮衬宋云熙一二,彼此照应,旋即暗示宋府上上下下的人,宋云熙是她护着的人,日后有人胆敢欺负宋云熙,后果自负。   有虞枝撑腰,至此宋云熙无须再举步维艰,忍气吞声,也不再是宋府受人排挤的郎君。   见状,宋府诸位没有谁不羡慕妒忌宋云熙,宋尚书亦在这一刻开始用正眼看自己的二儿子。   命无定数,原本无用的宋云熙遇上好造化,说不定他比宋云嘉更讨虞枝欢喜,思及此,宋尚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处置好宋府的事,虞枝未与宋云熙相谈,直接回宫。   马车上,虞枝闭目养神,却心神不宁。   脑海中时常闪过宋云熙那张惹人怜惜的脸。   “你......要不要我?”宋云熙说。   虞枝没有说拒绝的话,却也未曾答应要他。   过了良久,她只道以后会过来看他。   虞枝睁眼。   天见可怜,虞枝心里有些放不下宋云熙。   宋云熙看似开朗,实际上受了不少苦,如此想来,往昔他陪她去游玩,多多少少有强颜欢笑之意。   另厢宋府。   在虞枝走后,宋尚书把宋云熙叫到书房,端好慈父模样,好生关心了宋云熙一番,再而叮嘱敲打宋云熙,让他维系好和虞枝的关系,多去打听虞枝喜欢什么东西。   有不懂之处,宋尚书让宋云熙去问宋云嘉。   宋云嘉是虞枝的“老师”,想必宋云嘉知晓不少虞枝喜好。   宋云熙作聆听状,怨恨已化为冷漠。   宋云熙心中无波无澜,他已经不再渴求他们的正眼和夸奖,不抱任何期望,不再从他们那里去奢求慰藉。   思及此,宋云熙自嘲一声。   过去自己倾尽全力去做他们安排的事,所作所为皆为得到宋尚书和宋夫人的赞赏和关心,连自己喜欢的玉萧也都只能偷偷抽空练习,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反惹自己一身伤,尝尽满口苦涩。   如今想来此举委实白痴,愚蠢至极。   他端量宋尚书的虚伪嘴脸,为仕途,宋尚书可以出卖自己的儿子,可谓无所不尽其用。   回想宋云嘉与虞枝的关系,宋云熙想,其实他和宋云嘉在宋尚书眼里差不多都是半斤八两。   在这污浊的宋府,他没必要去在意宋云嘉。   “都听清楚了?”宋尚书道。   宋云熙道:“父亲,我已记在心里。”   “下去吧。”   宋云熙告退,回院路中,宋云熙撞见宋云嘉。   宋云熙作揖道:“见过兄长。”腔调客客气气,像是不愿应付宋云嘉。   宋云嘉道:“宋四郎,你随我过来。”   二人是半路兄弟,关系生分疏离,宋云熙纹丝不动,只淡淡问:“兄长叫我过去作甚?”   宋云嘉稍微放轻语气道:“有事,烦请你随我来。”   宋云熙低头哂笑一下,跟过去。   到无人处,宋云嘉停下,转身对宋云熙正色道:“宋四郎,夫人唤我照顾你,我便在这多嘴一句,你最好不要对夫人有非分之想。”   宋云熙神色冷下来,声音很沉:“兄长此言何意?”   宋云嘉道:“我已说得很明确,宋四郎。”   宋云熙嗤了一下,他道:“那依兄长所见,我当如何?”   “你若是想安生一辈子,便和夫人保持距离,不要对她心存他念。”宋云嘉耐心道。   宋云熙笑了。   少年扬起脸,神情带着几分好笑:“兄长所言极是啊,不过凭什么啊,凭什么你能待在姐姐身边,我却不能,莫非兄长是妒忌姐姐关心我?”   “若是如此,那兄长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真冷,凉飕飕的。”宋云熙暗暗嘲讽道。   “你逾矩了,宋四郎,你该唤夫人。”宋云嘉打量宋云熙,他的这个便宜弟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温良天真,软弱可欺,反而逸出一股子戾气。   宋云熙似乎把他当成了什么对手。   想到这,宋云嘉有点头疼。   “姐姐都没让我改口,你凭什么让我改口?”宋云熙话语中俱是刺,在听到宋云嘉对他说教时,宋云熙内心对宋云嘉的嫉妒遂冒出来。   精心设计,却还是被虞枝连续拒绝两次,宋云熙心情十分糟糕,整个人瞧着平静,实则里头装满躁怒。   现下被宋云嘉点燃,躁怒跟火苗似的,蹭蹭窜出来,很快形成愈演愈烈的火焰。   “我与姐姐好,与你毫无干系。”宋云熙目视宋云嘉,宣示自己的主权,对虞枝的占有欲呼之欲出。   “宋四郎,你且冷静。”   冷静不下来的宋云熙:“你就是妒忌我,妒忌姐姐今日为我出头,姐姐说她和你是师生,我看分明你对姐姐抱有不轨之心,我告诉你,你我公平竞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想吓唬走我?你在做梦。”   “姐姐不喜欢你,该走人的是你,兄长,我奉劝你早点歇了对姐姐的心思,不然到时候可别躲在哪个角落伤心落泪。”   宋云嘉面无表情:“宋四郎,你慎言,我与夫人清清白白。”   宋云熙:“清白最好,也请兄长谨记你与姐姐的身份。”   宋云嘉似有若无叹息一声:“我劝你勿生妄念,你是不可能在夫人身边的。”   只有姜璟亲自挑选的人才有资格站在虞枝面前,而莽撞大胆的宋云熙毫无可能。   不可能听劝的宋云熙冷笑以对。   “我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宋云嘉道,他已仁至义尽,他对宋府毫无感情,唯余冷漠,若非虞枝叮嘱,他不会多此一举。   倘若宋云熙执迷不悟,要一意孤行......那宋云熙迟早会自食其果。   宋云嘉望向远方,想到姜璟,陛下对夫人的感情十分复杂,陛下是不会容许夫人身边出现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不过,凡事也不是没有意外发生,宋云嘉收敛神思,觑宋云嘉一眼,瞅着样子,估摸是不撞南墙不会回头了。   随他去罢。   宋云熙道:“好,日后弟弟还有诸多事同兄长讨教,兄长慢走,弟弟就不送了。”   宋云嘉没去搭理宋云熙语中阴阳怪气,言尽于此后无奈离去,宋云熙目送宋云嘉背影渐行渐远,眼神漠然。   一个突然蹦出来的兄长,竟然叫他不要对虞枝生出非分之想?   宋云熙挽袖低头,看着小臂上自己掐出来的青紫,指尖在青紫处流连。   抚摸之余,他记起虞枝给了他伤药,让他涂药,好好养伤。   宋云熙扬起一张漂亮的脸,牵起唇角,笑容势在必得。   他宋云熙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两次不行,那就来第三次,第三次不行,还有第四次第五次,宋云熙有的是耐心和毅力。   宋云熙这一辈子的执念和妄念全是因为虞枝而生,明明萍水相逢,她却给他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关心,这样一个女子他怎能不生出渴望。   他只是想要她,有错么?   他没错。   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走虞枝。   .   酉时,姜璟过来看虞枝,还带来一筐最新鲜的石榴。   一入秋,虞枝便喜欢吃石榴。   姜璟洗干净双手,拿起直刀在石榴表皮上整齐划上四刀,接着顺着刀痕挑开红润透亮的石榴尖端,再掰开石榴,把里面晶莹剔透的圆籽一个个挑出来放进玻璃盏上。   虞枝道:“我自己来吧。”   姜璟拿起一颗石榴籽递给虞枝,道:“您吃就是。”   虞枝道:“我自己来。”她没接姜璟手里的籽,而是自己从盘上拿起一粒放入口中品尝。   姜璟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石榴籽放入口中咀嚼,没尝出什么甜味。   “甜吗?”姜璟询问。   虞枝道:“甜,爆出的汁水很多。”   “还是你以前在东宫种下的石榴树结的?”   姜璟笑道:“是的。”   “我吃过最好的石榴,看来你把它养得很好。”   “东宫的花儿臣也养得不错,母妃无事可去东宫看看。”   虞枝点头。   姜璟一边剥一边问:“今日您去赴宴感觉如何?”   “总体还算顺利,不过遇上点事。”   一颗石榴剥好,姜璟把玉勺放在玻璃盏中,推到虞枝面前,作倾听状,轻声问:“何事?”   虞枝斟酌着把今日经历讲述出来,只除去宋云熙要自荐的事情。   这是姜璟从虞枝口中第二次提及宋云熙这个郎君,他用巾帕慢条斯理擦着手,稍微留了下神。   “您为何帮他?”姜璟知道虞枝一般不会多管闲事,但连续两次出手救下宋云熙,定是有理由。   姜璟没有去探听虞枝今日遇到的一切,他只要保证虞枝一切安康,便可隐忍不去关注虞枝太多。   这是姜璟答应过虞枝的事,他要说到做到。   “既遇上就无法坐视不理,何况他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你。”   “哦?他像儿臣?”   “不是像,就是......”虞枝纠结了,说不上来。   姜璟见状并未执着问下去,他明白虞枝到底是个心软善良的人,若非她的善良温柔,他也不会有今日。   姜璟换个话题:“他值得您这样帮他吗?”   虞枝摇首:“我就是滥好心了,而且我帮他又不是要求回报的。”   姜璟道:“您不是滥好心,您不过是奉行您认为正确的事而已。”   “真的吗?其实我本不想插手宋府家事的,但是看到那位小郎君实在可怜,我就忍不住了,我会不会......做错了,会给你带来麻烦吗?”虞枝忽生迷茫,脑中回荡宋云熙同她表露心迹的话。   “自然为真,您没做错,您何错之有?你所做之事只会受天下人赞赏,请您不要去质疑自己,您没错。”姜璟漾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俨然一位为母分忧的孝子。   虞枝看着姜璟,一颗心逐渐平稳。   姜璟柔声道:“您只管做您喜欢的事即可,旁的事无须操心。”   虞枝嘴巴翕动,如扇贝轻轻展开自己的壳盖,“我真的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吗?可是如果我喜欢的事牵连到旁人的前途那要怎么办?”   此话问得姜璟颇感好笑,他道:“当然可以。”   “至于牵连前途?何来牵连?不存在。”姜璟道,“您当知悉,您是儿臣的母妃,是大夏最尊贵的女人。”   虞枝缓慢眨眼。   “母妃,吃石榴。”   “......哦。”虞枝反应过来,端起玻璃杯舀起一小堆石榴籽,喂进自己口中。   “宋府的腌臜事不少,恐污您的眼,您往后还是莫要去宋府了。”姜璟道。   虞枝没回答,只是咬着口中的石榴籽,有些许清甜石榴汁液淌在虞枝唇瓣上,浸染出透亮光泽,显得虞枝的唇粉嫩如花瓣。   姜璟淡扫虞枝嘴唇一眼,低眸盯着虞枝手里拿着的玻璃盏,里面的石榴籽逐渐消失。   “明日我要出宫。”虞枝道   “好。”   盏中石榴籽见底,姜璟再拿起一颗打开,随意问:“是要出去玩?”   虞枝斜瞟姜璟一眼,不动声色别开目光,没看姜璟,嗓音轻如不着地的云雾:“嗯。”   临走前,宋云熙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   她不敢说自己是要去看宋云熙,至于为何不敢,虞枝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何。   “最近这几天我可能要频繁出宫。”虞枝补充道。   姜璟剥籽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眼神和煦,注视虞枝的神情。   一点留意悄然变化。   姜璟的直觉惯来敏锐灵验。 第52章 羞赧(二)   虞枝和宋云嘉告假出宫。   她没有直接去宋府, 而是让人去传信,告诉宋府的宋云熙,约他在附近一家茶肆包厢见面。   “虞姐姐。”宋云熙咳嗽一声, 徐徐推开门。   明光砸在宋云熙身上,他提步进来, 脚步稍显虚浮。   他今日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穿的是青色襕袍,长身玉立, 衣裳衬得宋云熙神清骨秀, 金相玉质,只是脸色略白, 裹夹隐约病色, 有几分肖似需要呵护的病美人。   与那个爱笑活泼的少年大相庭径。   虞枝起身,听到宋云熙的咳嗽声, 微微蹙眉, 她道:“还是染了风寒?”   宋云熙摇头道:“没事, 就是有一点点咳嗽。”   “这个送给姐姐。”宋云熙突然凭空变出一簇包好的粉白花束。   虞枝又惊又喜:“花?海棠花?”   宋云熙红着脸小声道:“嗯, 不知道姐姐可喜欢?来见姐姐,不想空手而来,很没诚意,但又不知姐姐喜欢什么, 便只好摘了海棠花来赴约。”   说话间,宋云熙小心翼翼去窥伺虞枝神色, 似乎生怕从虞枝面上瞧见不快之色。   但好在他没有看到, 反而得到虞枝一个笑:“你有心了。”   这是虞枝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花束, 成佑帝过去送过她花, 但送的是一整个花园。   该怎么形容想在的心情?总之十分微妙。   不过她不知道该不该接, 只因宋云熙瞳孔中的感情太过强烈。   正当虞枝犹豫时,他已然捧着花送到虞枝面前。   虞枝五指蜷缩,最终收下:“谢谢。”   “嗯。”   礼尚往来,虞枝把桌上的漆盒推至宋云熙面前:“我给你带了点补药过来,里面有人参,你回去让人给煮了,多保重身体,还有你身上的伤可擦了药?”   “多谢姐姐,姐姐给的药膏药效很好,我擦了后颜色淡了不少,至于这药,太过贵重,我......不敢拿。”宋云熙低头。   虞枝:“为何不敢?这就是我要送你的,如果你不要,那我带来有何用,还不如扔了。”   “别——”宋云熙制止,“我收下就是了,谢谢虞姐姐,我无以回报。”   “你收下就好。”虞枝展颜,她拨弄几下手里的海棠花,迟来一句话,“花很好看,我喜欢。”   宋云熙眼中闪光,也跟着笑,忽而,他不住咳嗽,面色越来越没有血色。   “怎么了?没事吧?”虞枝赶忙放下花束。   宋云熙摆手:“无事,虞姐姐无须担忧。”   虞枝关心道:“你身体有恙,派个人过来也成,没必要自己过来。”   “姐姐既邀我,我自然要亲自来。”宋云熙坚定道。   “下次不用了。”   宋云熙执拗。   虞枝转移话题:“我走之后,没有人再为难你吧。”   宋云熙想起宋云嘉,脸色透出一点病恹恹,慢慢扬唇,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没有。”   “姐姐,我好高兴,我以为你拒绝我后就不会再来看我了,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今儿就过来探望我,还给我带来药......”   “姐姐,你对我真好。”宋云熙说着,眼圈骤红,他声线略抖,“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一直关心我。”   虞枝道:“傻瓜,这不算什么,等你日后找到真正的家人,他们会对你更好。”   宋云熙径自晃头,睨虞枝一眼,意有所指地悲凉道:“不会了,她不要我。”   虞枝偏过头。   许久,虞枝道:“倘若你真觉得我好,那就快些把身体养好。”   宋云熙重重点头。   然下一刻,宋云熙身姿蓦然不稳,往前倒去,倒的方向刚好是虞枝站的位置。   虞枝眼疾手快,顾不上其他,连忙扶住宋云熙,莫看宋云熙弱不禁风,身量却是实打实的沉,虞枝有点吃力。   宋云熙比虞枝要高约一个半头,可他倒下靠在虞枝身上,又毫无违和感,反而显得和谐。   “怎么了?”   “我头有点晕。”宋云熙有气无力道。   此时此刻,他埋头在虞枝肩窝处,掩住自己的红脸,湿热的气息微微收敛,他用手揪住虞枝腰间衣料,说:   “可能是没用早膳......今日一早父亲便把我叫到书房耳提面命,他大概是看到昨儿姐姐为我出头,便让我要好生和姐姐打好关系,以前父亲都没有叫我去过书房,也从未如此提点教导我......”   宋云熙长睫颤动,嗓音如轻飘飘的羽毛,缺少蓬勃之力,像死物,“因为姐姐一出现,他们就看到我的价值,表现的很是重视我......决定要利用我。”   “呵。”宋云熙自嘲。   宋云熙扬起自己的脑袋,“姐姐,好讽刺,可是直到昨日我对他们心存幻想,我真是个傻子。”   宋云熙像一个孩子似的依偎在虞枝身上,脆弱感抖落不掉,独自舔舐伤口后向虞枝乞求慰藉,但听其声,便可引出人内心深处的怜悯和疼惜。   虞枝不懂那种心情,但她可以想象宋云熙心里定然是难受到极点的,她轻柔道:“你不是。”   宋云熙似是恢复一些力气,他往后退一步,复而眼神挪到虞枝的脸上,近在咫尺。   能嗅到虞枝散发出的体香,勾魂夺魄,能闻到她头油的香味,沁人心脾。   他的呼吸是滚烫的,皮肤也是热得惊人,声音亦是含着灼热之意。   “姐姐,父亲叫我多接触你,还让我向兄长取经,意思已经明确,就是让我讨好姐姐,所以姐姐,你当时说如果我成为你的面首会遭父母看轻的事根本不成立,我想他们巴不得把我卖给姐姐。”   “既然如此,我还不如顺水推舟——”   宋云熙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虞枝插进话来,“有什么话等会再说,现在你先用早膳。”   “来,坐下。”虞枝扶着宋云熙坐好,随即去叫茶肆的人去备早膳来。   不一会儿,茶肆小二送来热气腾腾的早膳。   “来,吃粥。”   宋云熙乖乖把粥都吃光,才道:“我吃好了,现在可以继续说了吗?”   听言,虞枝笑了一下,道:“吃饱了?”   “我可以了。”   “姐姐,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我不够真诚?”   虞枝:“不是。”   “姐姐不相信我的话?”他张口。   “......不是。”   “我知道自己出身卑微,谁都嫌弃我,以我的身份地位根本配不上姐姐,我想当姐姐的面首也只是痴心妄想,可是我真的喜欢姐姐......”宋云熙偷偷观察虞枝脸色。   眨眼后,宋云熙面色黯淡,牵起一个苦涩地笑:“抱歉,先前是我冒犯姐姐了,在这里,我向姐姐道歉,对不住。”   虞枝却用柔和的语调说:“你没必要道歉,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   “你也勿要因为旁人不喜你,你就觉得自己不好,你不要嫌弃自己,你是个很好的郎君。”   宋云熙一怔,痴痴呆呆地望虞枝。   虞枝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她缘何不能随心所欲?既然都要养个情郎了,还扭扭捏捏作甚?你在顾虑什么?   胆小鬼,比一个少年还不如。   他的感情是虞枝从未见过的真诚热烈,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想要去试着拥有。   她值得最好的。   这句话在虞枝脑中徘徊,慢慢扎根。   她语出惊人:“你真的想好了吗?宋云熙。”   方才还失魂落魄的宋云熙一听,立刻振作起来,他瞪大眼睛,面庞先是呆若木鸡,紧接着不可置信,再往后情绪波动频繁,呼吸急促。   他用尽全力方才镇压住混乱的心神,几度开口,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半晌,宋云熙才口齿清晰道:“我很早就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当姐姐的面首,愿意陪你一辈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因为我喜欢姐姐,想要姐姐。”宋云熙喘息,手心濡湿。   “你觉得值得吗?”   “值得。”宋云熙说完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又坚定语气,“值得也愿意。”   虞枝望他:“你不后悔?”   “不后悔?”   “真想好了?”   “真的,千真万确。”   “我要回去了。”   “好——”宋云熙回神,“姐姐,你要走?”   “嗯,给你送完药,我就要回宫了,今日还有功课没完成。”   一盆冷水从宋云熙头上浇下来,使得他手脚冰凉。   “药记得带回去用,不要浪费。”嘱咐完,虞枝拿上花,错开宋云熙往门口走。   “姐姐留步。”   “还有事?”   宋云熙:“姐姐,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语毕,宋云熙急匆匆冲出房门,过了小会儿,宋云熙回来,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捆好的花。   是这个时节的月季,有红有粉有黄,于枝头怒放,秀丽多姿,妩媚艳丽,芬芳扑鼻。   “姐姐,送你。”   虞枝未曾动作。   宋云熙忐忑等待,脸朝下。   虞枝:“你准备了两束?”   “嗯,我怕姐姐不喜欢海棠花。”宋云熙细心。   虞枝嫣然一笑,宋云熙默不作声。   “我喜欢海棠花,当然月季我也喜欢。”言未尽,虞枝抬手,从宋云熙拿的花束中抽出一支红色的月季,红月季如一簇跳动的火焰,照耀虞枝心房。   月季深绿色的枝干不扎手,上面坚硬的倒刺已被削掉,虞枝仍觉有点刺,指尖在粗干的茎上来回点离。   “不过我选最漂亮的一朵就好了,不可贪多。”   宋云熙一时没懂:“其他的姐姐都不要了?”   虞枝:“不要了。”   有道是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宋云熙失望。   “对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种一束一束的花。”虞枝低头闻月季。   宋云熙眼睛再度亮起来,后知后觉耳根灼热,像被架在铁钳上被慢火煎烤,其中滋味,唯有自己一清二楚。   走了几步,虞枝道:“我很认真,你不是我消遣寂寞的玩物。”   语休,虞枝飞快出房。   宋云熙愣在原地,良久,他方反应过来,明白虞枝所言意思,脸颊爆红,犹若最灿烂的绛色晚霞。   视线敞亮,不见虞枝影子,宋云熙追出来,身影如风,直直挡在虞枝面前。   他目不转睛,血液翻滚炽热,听自己问虞枝:“姐姐你要不要我?”   虞枝终于被宋云熙惹得羞赧,耻意如潮。 第53章 雨中相接   和宋云熙在茶肆分开时, 碧落呼来乌云,劲风拂过,连绵秋雨流泻, 天地笼罩重重叠叠的透明雨帘。   虞枝把马车里仅有的油纸伞交给宋云熙,继而回宫。   宋云熙站在路旁, 手执油伞, 痴痴目送马车离去,甚至像是没看到雨, 不能自已地追上去。   侍从抱着漆盒忙不迭去追宋云熙。   “郎君, 郎君。”侍从在后面喊,宋云熙步伐不停, 但侍从的声音引起马车内绿萝注意, 绿萝撩开车帘,道:“夫人, 外头好像有动静。”   虞枝把目光从花束上移开, 侧身探头。   但见后面一道萧萧身影, 正是宋云熙。   虞枝一惊, 挥手,示意冒雨的宋云熙停下来:“宋云熙,你别追了,快打伞, 你在淋雨你知道吗?你还染着风寒呢。”   虞枝的声音不高,刚好传到宋云熙的耳朵里, 他听从虞枝的话停下来打伞, 后头的侍从追上来。   看着宋云熙的动作, 虞枝不知为何想笑, 她憋住, 道:“快回去。”   宋云熙朝虞枝挥手,作二次告别。   侍从把宋云熙拉到廊屋下,瞥一眼自家主子的背后,生出一种错觉——宋云熙背后好像长出一条被雨淋湿的毛尾巴,虽然被打湿,蔫儿吧唧垂了几下,但很快尾巴再度翘起来,朝四周射出兴奋的水珠。   侍从挠了挠头,给宋云熙递帕子擦拭脸。   宋云熙没接,手撑起油纸伞,静立如钟,目光锲而不舍追逐马车。   待马车消失,宋云熙的心跳照旧如擂鼓,直到侍从喊了宋云熙好几遍,他方堪堪回了点神,眼珠子仿佛还在地上没捡起来。   突然,宋云熙爆出傻兮兮的笑。   侍从被吓得不轻,满头雾水,郎君这是撞鬼了?还是怎么了?   “郎君,您没事吧?”   回答侍从的是宋云熙一个劲的傻笑。   见宋云熙没再追,虞枝回身,看着自己手里少年亲自摘选的花,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似乎在透过花注视某个冲动呆傻的少年,真是让人操心。   绿萝小心试探道:“夫人,您是相中那位宋郎君了吗?”   虞枝没好意思直接回答,只道:“花好看吗?”   “好看!但是不及夫人好看。”   “就你嘴甜。”   虞枝自顾自欣赏道:“这株月季颜色很鲜艳。”   绿萝脑子虽然有点迟钝,但不至于听不出来虞枝的意思,她为虞枝高兴,另一方面绿萝又有些愁绪。   她道:“那宋郎君是要进宫吗?今后玉漱殿岂不是要热闹起来了!”   虞枝:“你在想什么呢?”   绿萝笑着道:“宋郎君要是来了,那夫人就不用每天都练字了,枯燥死了。”   虞枝:“什么枯燥,练字是我的功课。”   “哦,对了夫人,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虞枝一愣,随即摇头:“他还不知道。”   说到这,虞枝该琢磨如何和姜璟说这件事。   外面雨声清脆,如珠串落玉盘,虞枝一路听着雨声抵达到宫门后,雨势渐大。   倏而,她听到一道糅杂在细雨声中的人声,紧接着车壁被叩响。   “母妃。”   虞枝揭帘,对上姜璟清隽的面容。   “令容,你怎么过来了?”   “今儿下雨,儿臣来接您。”姜璟道。   “你知道我会在这时候回来?”   “儿臣不知,故而来此等候。”   虞枝默了一下,无奈摇头,继而佯装责怪道:“我若是夜里才回来,那你岂不是要等好几个时辰?”   “儿臣相信母妃会提早回来,是以儿臣无须等太久,何况,如今儿臣已等到您。”   “有劳你了。”   “您可以下来了。”   “好。”虞枝和绿萝依次从马车里钻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姜璟就看到虞枝手里拿着的一束花。   他明白今儿虞枝出宫十之八九是去找宋云熙。   姜璟的注意力回到虞枝身上,适时伸出一只手,虞枝五指屈起,复而把手搭在姜璟掌心,慢慢从车辕上下来。   “小心滑。”姜璟提醒。   虞枝点头,平安无事下来,余光瞥见姜璟手肘处搭着一件披风,看到姜璟把披风拿起来,站在自己眼前,给自己披上,系好带子。   两人距离一拳之距,熏香勾缠,迎面的风被姜璟挡住,他抚平披风,声音温柔而清晰:“天气冷,风又大,您小心受凉。”   虞枝敛了敛眼神,尚且起伏的情绪徐徐平息。   姜璟接过内侍递来的伞,撑开,竹骨伞刚好容纳姜璟和虞枝,他道:“该回去了。”   虞枝点头。   天幕灰白,封闭朦胧,雨丝柔长,如万千银丝飘落,雨滴坠在伞面,发出哒哒的弹唱声。   二人并肩而行于宫道,姜璟道:“可要儿臣帮您拿花?”   “不用了。”   “这花是您自己摘的?”   “不是,是一个人送的。”   姜璟扣住虞枝手臂,将其往后一拉,道:“小心水洼。”   话落,姜璟松开手,虞枝“嗯”一声。   虞枝酝酿好言辞,沉了沉气道:“令容,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您说。”   “那位谢家郎君,我不打算选他了,你待我同他说声抱歉。”虞枝道。   “好。”   他问:“您心中有新人选了?”   虞枝愣了下:“是。”   “我想选宋云熙,就是和你说过的那位少年郎君,你觉得如何?”   “您是想听儿臣的意见吗?”   “嗯。”   姜璟注视虞枝:“您喜欢他?”   虞枝道:“我也不知道,我感觉他最合适,而且,咳咳,他说他喜欢我,他愿意陪我,我想就任性一次了。”   听言,姜璟眸光变化莫测,微微勾唇,喜欢?当真新奇。   不过也对,他的母妃容色绝色,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对她心动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这喜欢里头究竟还掺杂了多少东西?   昨儿察觉出异样的姜璟终究是调查了一番,将昨日在宋府发生的事全部弄明白,也找宋云嘉问过话,基本上姜璟从各方面深入了解了宋云熙。   宋云熙姑且是个有野心、不怕死的人。   他能博得虞枝的关注也算他有能力,心思不简单,很会利用虞枝对他的怜惜。   这一点有点像过去刚到虞枝膝下的姜璟,再根据宋云熙的遭遇,也不怪虞枝会说看到宋云熙就想起从前的姜璟了。   姜璟记起一件事,宋云熙这个人是上过他给虞枝挑选面首的备选名单的。   总言之,宋云熙并非意料之外的变数,且横竖不过是个供虞枝取乐的玩意,会使用小伎俩争取虞枝关心合情合理。   既然虞枝向他开口,那宋云熙也道喜欢虞枝,就且看看他口中喜欢到底有几分分量。   姜璟平复下来,他说:“您会开心吗?”   “......会的。”   姜璟平和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儿臣便宣他入宫,您认为如何?”   “什么?”虞枝纳罕。   “明日儿臣召他入宫。”   “这......”虞枝还懵懵的,惊讶于姜璟的速度。   姜璟耐心解释道:“这位宋郎君既然要当您的面首,那儿臣需要给您把关一二,总得过儿臣的眼,您说对吧?”   虞枝犹豫道:“那你要做什么?”   “无他,考验一番,看看他有何过人之处。”姜璟缓声道。   “怎么考验?”   “您放心,儿臣的考验定不会超出寻常界限,会合乎常理。”   虞枝低头看花,想了想道:“那你不要为难他,他......咳,还小。”   姜璟含笑。   “他是母妃您亲自挑选,肯定合您心意,儿臣怎会为难,儿臣只是看看他有没有资格陪在您身边而已,这是儿臣的职责所在,而且母妃,他尚未入宫,您就开始偏心眼了?”姜璟调侃道。   “没有,你辛苦了。”虞枝说。   “对了,他上回落水,小风寒还未好,你注意点。”   “您放心,明日他入宫必然什么都好了,是最好的状态。”   “啊?”虞枝困惑。   姜璟道:“那儿臣再给他两日准备,后日传唤。”   “可以。”   姜璟接着说:“倘若他合格,儿臣即刻让他陪您,如果没有过关,那就要请他回炉重造再来。”   “回炉重造?”   “嗯,回炉重造,儿臣所言有不当之处?”   虞枝无端乐了,掩唇笑,瞳孔浸着一汪水,道:“没有,我想先写封信告知他,让他准备一下。”   姜璟不禁跟着虞枝一起笑,后知后觉微微拧眉,克制地敛回眼神,平声道:“行。”   两人漫步在雨潮中,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一众宫婢,绿萝和高忠打着伞,目视前方两道相近的身影。   姜璟打的伞永远会不自觉地偏向虞枝那头,虞枝完完全全被姜璟所庇护住,在他的保护下,没有任何雨丝捣乱,打湿虞枝的衣裳。   很早以前,姜璟就开始迅速成长,默默为虞枝遮风挡雨。   雨声中夹进姜璟的声音:“这花是他送的?”   “嗯。”   “他倒是有点心思,知道您喜欢海棠,不过为何还有一朵月季?”   “他不知道我喜欢海棠,是误打误撞送对的。”   “是吗?”姜璟低喃。   虞枝爱花爱玉,她喜欢海棠花并未什么大秘密,只要用心调查,便可知晓。   “至于月季,是他怕我不喜欢海棠花,所以做了两手准备,我从月季花束里挑了一支,以此表达我意。”   虞枝看花,眼里是花,姜璟盯着虞枝,眼里是她。 第54章 比试   两日后, 宋云熙随宋云嘉入宫面圣。   紫宸殿内熏炉生香,龙案之上,只见姜璟身穿明黄龙袍, 墨发如云,一丝不苟束好, 面如冠玉, 手执奏折,正在低头览阅。   其气质温润清雅, 平易近人, 又叫人仰慕,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若非明黄龙袍, 只当以为是哪家修养极好的名门公子。   “臣参见陛下。”宋云嘉行礼。   “宋家宋云熙参见陛下。”宋云熙恭敬行礼, 他明白今日姜璟是要考验他有没有资格留在虞枝身边,也知道这位圣人对自己的母妃很是敬重。   无形压力如山倾覆, 宋云熙很是紧张, 手心俱是热汗, 但一想到虞枝, 宋云熙瞄眼旁边的宋云嘉,愈发坚定自己的信念。   姜璟缓缓放下折子,掀开眼皮看底下的两兄弟,他挥手, 宋云嘉退下。   等宋云嘉一走,殿中就剩下宋云熙一个外人。   姜璟不说话, 宋云熙垂首, 能感觉头顶若即若离的审视目光。   “你就是宋云熙?”姜璟出声。   宋云熙道:“是。”   “胆子倒是不小。”姜璟笑道。   顶着姜璟不明的态度, 宋云熙跪地, 郑重沉声道:“恳请陛下给我一个机会!”   “我与夫人相识于酒楼, 当时我受堂兄刁难,是夫人出手救我,给予我前所未有的温暖,后来夫人可怜我,又在母亲寿宴为我出头,在我心中,她便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女子,当然,我分得清恩情和喜欢,我真心喜欢夫人,不是因为夫人出手救我,而是因为她这个人。”   “我爱慕夫人,对夫人一片真心,虽自知真心算不了什么,也知以我身份配不上金尊玉贵的夫人,但是夫人于我是无法放手的存在,是我愿意以命相待的女子,宋家宋云熙斗胆,也想争一争那个位置,想竭尽所能讨夫人欢喜。”   到底是个少年郎,有着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劲和赤诚。   姜璟挑眉,呢喃:“以命相待?”   他端详宋云熙的神色,没有说谎的痕迹。   姜璟道:“你不怕死?”   宋云熙正色道:“不怕。”   姜璟牵笑,道:“你可想清楚了?”   “是!”宋云熙掷地有声,少年有力坚定的声音回荡在辉煌的宫殿中。   “你可以起来了。”姜璟道。   “谢陛下。”宋云熙起身。   “高忠。”姜璟唤道。   高忠过来,姜璟命令道:“把谢昭叫过来。”   高忠领命,未久带着谢昭过来,谢昭一身轻装皮甲,他恭敬跪地道:“臣参加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姜璟目光从挺拔俊逸的谢昭身上转移到旁边的宋云熙身上,他对宋云熙道:“这位是中郎将之子谢昭,如今是一位金吾卫,原是朕给母妃安排的人,可你突然出现要自荐枕席,搅合朕的计划,看在母妃的份上,加上你很有诚意,也很大胆,故而朕决定成全你。”   宋云熙一愣,未料会有谢昭的出现。   姜璟温声道:“只要你打过谢昭,你想要的位置便会属于你。”   宋云熙脱口而出:“陛下所言当真?”   “当然,这便是朕给你的考验,就看你自己够不够拼命,能否抓住朕给你的机会了。”姜璟眼中冒出淡淡的兴味。   宋云熙作为世家子弟,只是习过六艺,要说武功身手定是比不过武将出身的谢昭,宋云熙要和谢昭这样一位金吾卫决一雌雄,成败可想而知。   姜璟让宋云熙和谢昭比试,明摆着是在刁难宋云熙,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姜璟其实没有刁难宋云熙,因为是宋云熙要抢谢昭的位子,他是挑战者,要想当虞枝的面首,就必须淘汰谢昭。   要怪就怪宋云熙没有早一步遇见虞枝。   这世间,从来弱肉强食,有能者居之,想得到什么,可不是一句话和一颗心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你势必要付出努力。   “你做好准备了?”   宋云熙深吸一口气,扫眼身边比他强壮不知多少的谢昭,不知在估算什么,低头道:“是。”   “那就去练武场吧。”姜璟立起身,微笑道,“摆驾。”   他倒要看看宋云熙怎么去赢这场毫无胜算的比试。   练武场。   宋云熙看向高台上的姜璟,道:“敢问陛下,这输赢如何界定?”   姜璟思量片刻,抬起眼皮,眼风掠过谢昭,道:“其人一人认输便算败。”   宋云熙:“多谢陛下。”   说罢,宋云熙看向场上与自己相对而立的谢昭。   “请。”   谢昭已换下轻甲,穿上胡服,眼神坚毅:“宋郎君,为显公平,你可挑选一样武器。”   宋云熙目光微凛,道:“不必了。”   谢昭作揖道:“既如此,请多指教,宋郎君。”   姜璟点头,高忠扬声道:“比试开始。”   话音一落,宋云熙率先攻上去,欲图打谢昭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谢昭不费吹灰之力挡下。   见状,宋云熙并未气馁,而是沉住气息继续进攻,宋云熙看似莽撞冲动,实际上他在一面进攻一面寻找谢昭的破绽。   席座上,姜璟坐着,姿态略显松弛从容,他一手弯曲,支起下颌,一手端起茶水品茗,余光时而扫视场地上交手的二人,静静观赏比试。   看一只不自量力的小狼崽怀揣可笑的熊心豹子胆,去挑战狼群中无法撼动的王。   不过姜璟的目光没有不屑和鄙夷,只是透出掌控所有的从容淡定,显然在他眼中,比试早已落下帷幕。   彼时比试场上宋云熙所有攻击不仅被谢昭化解,自己还受了不少伤,由此可见,二人实力差距悬殊,但宋云熙依旧没有放弃,他转而去用下三路的攻击路子,谢昭一时不察,被宋云熙提中要害。   谢昭面色骤变,宋云熙终于朝谢昭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接下来,宋云熙的手法愈发无下限,不仅专找谢昭要害处攻击,还去抓地上沙土朝谢昭丢,谢昭因此吃了点亏。   三番五次被宋云熙戏弄,谢昭眼神冷下来,再也忍不住起了脾气,也不跟宋云熙浪费时间,动作逐渐狠绝,不讲情面。   在宋云熙又想偷袭时,谢昭及时闪身躲过,然后一脚踢中宋云熙腹部,宋云熙登时被踹飞几尺之外才落地。   眨眼之间,宋云熙吐出血来,他捂住巨疼的肚子,脸色苍白。   可是谢昭没有给宋云熙多久喘息机会,他开始主动进攻,很快宋云熙便没了招架之力,衣裳不堪,身上各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咳咳。”宋云熙倒在地上,狼狈不已。   此时此刻,宋云熙已然没有反抗之力,视线迷糊,口出溢血,唇瓣殷红,衣襟处俱是鲜红的血。   谢昭站在宋云熙面前,道:“宋郎君,结束了。”   听到谢昭的话,宋云熙笑着,露出浸在血中的牙齿:“哪里结束了?我还没有认输。”   谢昭道:“你已经起不来了,也再承受不起我的一击,你认输吧。”   “不。”   谢昭皱眉。   “你还要打?”   “是。”   “好,我欣赏你的决心,成全你,我给你半刻钟时间起来。”   “谢谢。”宋云熙咬牙,面上冷汗直下,他撑着破烂的身躯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的伤势很重,提起力气时全身剧痛,面如金纸,根本起不来。   谢昭看着宋云熙,疑惑道:“你很喜欢夫人?”   宋云熙道:“是,为此我一定要打败你。”   “为何要这么执着?”   宋云熙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被陛下选中还是夫人选中的?”   谢昭道:“被夫人选中。”   “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自然。”   “你可见过夫人?”   “没有。”   “这就是了,你没见过夫人都可以心甘情愿去当她的面首,而我受夫人两次恩惠,亲眼感受她的善良体贴,越是与她接触越是被她吸引,如何叫我不喜欢她,如何叫我不执着?”   谢昭一愣。   也就是他愣神的工夫,伤痕累累的宋云熙突然暴起,双臂抱住谢昭的腿,把他推倒在地,随后宋云熙开始反击。   他与谢昭在地上纠缠搏斗,宋云熙用头去撞谢昭,用牙齿去撕咬谢昭,红着眼睛口中低语道:“你要想尽成人之美,那就好事做到底,认输得该是阁下。”   “你认输!”宋云熙低吼道。   谢昭吃痛,“那对不住了,我是不会认输的。”   说罢,谢昭双手摁住宋云熙的肩膀,试图把宋云熙拉开。   可是宋云熙是个难缠的,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谢昭竟然拉不开他,他的手臂和牙齿格外强悍。   谢昭知道宋云熙这是拼命了,他迫不得已,卸了宋云熙的手和下巴,终于得以逃脱。   “你放弃吧,宋郎君。”谢昭最后一次规劝宋云熙。   宋云熙艰难地开口,用力咬合字眼,“不——要——”   谢昭又问了一遍,宋云熙固执己见,俨然是不会改口。   谢昭叹息一声,“何必如此。”   言毕,谢昭侧目,仰眼姜璟。   宋云熙察觉到这个细节,他朝上首的方向看过去,视线仍旧模糊,宋云熙用力闭眼再睁眼,使得视线终于明晰不少。   也因此瞧见姜璟在做什么。   姜璟一面品茗茶水,一面漫不经心地注视他和谢昭的比试。   猛然间,宋云嘉的警告窜出来,宋云熙心中一个想法油然而生,他如醍醐灌顶。   谢昭是金吾卫,是姜璟的人。   其实从一开始谢昭就可以击败他,甚至制造意外杀死他,但是谢昭没有,反而陪着他玩......   姜璟知道他和谢昭的差距,姜璟之所以安排比试,是在通过谢昭警告他,也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既然你不认输,那就恕我无礼,把你打到认输了。”谢昭看着仰躺在地上的宋云熙,摸了下自己的大腿,衣裳湿润,是被血浸染了。   宋云熙没有低头,虽然手臂动不了了,可身体躯干和腿还可以动,他翻滚侧身,积蓄力量重新站起来。   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宋云熙便做好最坏打算,就算性命受到威胁他也无惧,因为他在赌。   谢昭冷眼看着,慢慢靠近谢昭。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响起:“够了,停下。”   耳朵流出血的宋云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笑了,露出得逞胜利的微笑。   姜璟望过去,是虞枝。   他一惊,起身去迎接虞枝:“母妃,您怎么来了?”   “那是宋云熙?”虞枝蹙眉。   “是。”   “令容,你在做什么?宋云熙怎么会弄成这样?”虞枝质问道。   姜璟笑容微敛,刚要开口,虞枝径直越过姜璟,小跑着朝练武场的场地而去。   姜璟身形微顿,须臾,他转身跟上去。   跑到场地,谢昭给虞枝行礼:“见过夫人。”   虞枝没理睬,来到奄奄一息的宋云熙身边,蹲下来查看宋云熙的情况。   目睹宋云熙满身血痕,虞枝面色担忧,她轻拍了下宋云熙的手,迟缓道:“宋云熙,宋云熙,你听得到吗?不要睡。”   宋云熙仿佛听到虞枝的呼唤,极为缓慢地睁开自己沉重的眼皮,还未说话,便吐出一口血来,虞枝一惊,毫不犹豫伸手擦去宋云熙唇边的血。   “你没事吧?”   宋云熙很小声叫了一声“姐姐”,再虚弱道:“我......没事。”   “夫人你快出去,我还在和谢左卫比试,马上要分出胜负了,你别看我。”宋云熙偏头,作势要起来。   “你还在说什么胡话,你为何要和他比试?”   “因为陛下说只有我赢了他,我才能成为你的人......咳咳。”宋云熙面色惨白,但眼中却是蕴着不顾一切的勇敢和赤诚。   “你......”虞枝抿唇,一股闷气萦绕心头,“这算什么?”   “夫人,你生气了?”宋云熙小心翼翼道,气若游丝。   虞枝不理他,“你别说话了,我扶你起来。”   “夫人你别扶了,我重,而且我的手不能动了,你先出去罢,等我比试完。”宋云熙固执地催促道。   虞枝惊愕,瞪了宋云熙一眼,立刻回头道:“不比了,令容,快去叫御医。”   姜璟在虞枝身后,无声凝眄虞枝和宋云熙。   【📢作者有话说】   最近手叛逆了,不能准时╥﹏╥ 第55章 绿茶   虞枝得知宋云熙进宫后, 思来想去决定去紫宸殿看看情况,不料人去殿空,姜璟等人聚在练武场, 虞枝没有怀疑什么,转道去往练武场。   谁知竟然叫她看到那副凄惨的画面。   单单是回想宋云熙的模样, 虞枝便心惊肉跳。   虞枝以为和姜璟说过后他会把控分寸, 可是竟然叫宋云熙和谢昭比试,这不荒唐吗?   二者怎可相提并论, 更遑论比试了。   而那位谢昭, 更是下手没有分寸,把宋云熙打成那副血淋淋的样子。   假若她没有及时赶到, 那宋云熙会不会......   姜璟所谓的考验是在拿人命做赌注。   虞枝闭了闭眼, 凝着卧床上的宋云熙。   宋云熙不仅有外伤,身体各处有擦伤, 遍布许多淤青和肿胀, 万幸是骨头没断, 还有轻微的内伤, 五脏六腑受了影响。   御医再给宋云熙接手臂和下巴时,宋云熙硬生生咬牙抗住剧疼,忍了过去。   虞枝听得揪心,扭过头没敢看。   御医开了调理的药, 也给宋云熙涂好治跌打损伤和活血化淤的药酒药膏,御医叮嘱说这几日宋云熙不可乱动, 要静养, 定期涂药, 伤势才会早些痊愈。   虞枝点头, 吩咐绿萝送御医出去。   虞枝走到卧床边, 目光滑过宋云熙的手臂和下巴,道:“还疼吗?”   “不疼。”宋云熙苍白着脸,眼神却很清澈,只穿白色中衣,身上发出有点刺鼻的药味。   “真的?”虞枝半信半疑。   宋云熙垂眼悄悄补充一句:“有姐姐在,我不疼。”   虞枝微恼:“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要油嘴滑舌?”   宋云熙反驳:“我所言句句属实。”   虞枝看了宋云熙一眼,“手可以动吗?”   宋云熙:“可以。”   说着,他遂尝试抬手,伴随钻心的疼,略有艰难,但可以抬起来,只是很慢。   虞枝忙不迭阻止:“我只要你回答我就好,没让你演示,你别动了,手才接好。”   “好,姐姐莫担心,我可以动。”   “嗯。”虞枝看着宋云熙。   宋云熙被盯着头低下来,小声试问道:“怎......怎么了?姐姐还在生气?”   “我并非生气,只是......”   虞枝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心里冒出一股子说不清的气。   稍微平息情绪,虞枝开口:“你既然打不过谢昭,就不要再打,若是我往来一步,你可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你可想过后果?”   “谁说我打不过的?我打得过,纵势单力薄,可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可以赢得,姐姐你信我。”大抵是说得急,宋云熙胸腔震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出来。   才接好的下巴也隐隐作疼,使得宋云熙额角出了层薄汗。   虞枝立即道:“小心你的伤。”   宋云熙摇头道:“我没事。”   “小伤而已,我命硬着呢,没那么容易被打倒,姐姐,我还没有输。”宋云熙道。   “你为何一定要赢?”   “如果我不赢,那我就没有站在姐姐面前的资格,既然说出要成为姐姐的人,那我要付诸行动,我和他比试就是要向姐姐证明我的决心,证明我真心爱慕你,我不是在说假话。”   宋云熙直勾勾盯着虞枝,一字一顿道:“我不仅想让姐姐你听到我的承诺,还要让你看到我的行动,这样,姐姐才会相信我的话。”   虞枝一愣,脸色微红,她稍稍偏开宋云熙的视线,半晌后道:“那你也不要不顾忌自己的性命。”   “我上场后就下定决心要倾尽全力,不过我有分寸,我不会有性命之忧,虽然不可豁免会受伤,但这些伤都是为争取姐姐而生,一想到这我便十分自傲,因为这些都是鲜明的证明,证明我的喜欢,证明我的真心。”   “姐姐你太好了,而我什么都没有,空有一颗真心,是以非常想让姐姐感受到我的一腔真心。”   宋云熙的话如震撼的纯粹雷声,铺天盖地朝虞枝砸过来,砸得虞枝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仿佛要沉溺在宋云熙热烈的真挚情感中,就此沦陷。   “所以姐姐我还没有输,我还没和谢左卫分出胜负,你可以帮我和陛下说一声吗?我可以再战......姐姐,你信我,我会赢的,毕竟我可不希望姐姐身边多了个和我争宠的家伙。”   说到此处,宋云熙的眸中徒然烧出火来,透出不服输的志气和不容忽视的无畏。   忽而,宋云熙的气势浑然低下来,他轻声道:“我没想到原来姐姐身边是有个人选的,我很妒忌他。”   虞枝启唇:“他......”   “姐姐无须解释,我都懂。”   “对了......你别怪......陛下,是我执意要和那位谢左卫比试的从,其实姐姐你不用管我的。”宋云熙道。   “对不起,姐姐,让你担心了,你会不会怪我太鲁莽了?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陪在姐姐身边而已。”宋云熙眼神黯淡而怯怯。   虞枝抿着唇,心疼的芽儿如野草似的成长。   “我没有怪你,你休要妄自菲薄。”   宋云熙眨眨眼,亮晶晶的。   他眉眼衔着隐隐的弱不禁风之态,发白的唇瓣轻动:“咳咳,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陛下,若非陛下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没办法展示自己的决心,姐姐也就不知道了。”   虞枝注视宋云熙,愧疚难当,心神微动。   “好了,不用了。”虞枝道,“你接下来就好好养伤罢,旁的事无须再去想。”   “姐姐......”宋云熙不理解,他欲意抬手拉住虞枝的衣角,可到底不敢,只是小心问,“为何?”   “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   宋云熙没反应过来,神情呆滞,似乎不懂虞枝的意思。   虞枝温柔地笑,“你勿要再说话了,下巴也才接好,好好养着吧,我去处理点事,有事你可传唤宫婢。”   话落,虞枝坐在床榻边,手覆在宋云熙的手背,带着抚慰意味地轻拍,眉目柔和:“好好养伤。”   宋云熙极力压制,方才忍住手指的颤抖,忍住想反客为主的冲动。   他垂首,不敢和虞枝对视,红着耳根,乖巧道:“好。”   待虞枝转身走,宋云熙方才抬头目送虞枝离开内殿,尔后他忍着无力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方才被虞枝碰过的右手,右手背遗留虞枝的体温。   宋云熙还可以感受到,并为此心尖冒泡,不住悸动。   自己和自己的手牵了一会儿,宋云熙傻呵呵地笑起来。   他在想,姐姐主动“牵”他的手了,这说明她真的被他打动了。   现在他还同姐姐牵手成功......   宋云熙身躯战栗。   浓浓的幸福感从头顶浇下来,浇得宋云熙从身到心都像泡在蜜罐中,都不想出来。   沉溺许久,宋云熙醒来,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目光饥肠辘辘地盯着手背,像是在看最心仪最渴望的骨头。   片刻后,宋云熙伸出湿润的舌尖,舔湿自己的手背肌肤。   他笑。   不迎难而上,如何成为姐姐心中唯一。   .   虞枝出内殿,横贯在内殿与外殿之间的屏风上有一道若即若离的身影随之抽离。   虞枝出殿,姜璟带着谢昭紧随其后。   未久,虞枝立在廊道上,姜璟和谢昭亦停下脚步,守在殿门口的宫人纷纷退下。   万籁俱静,气氛僵硬。   谢昭率先跪下请罪:“恳请夫人治罪,是臣下手无分寸,这才害的宋郎君受伤,臣罪该万死。”   虞枝背对他们,淡声道:“这是比试,他既不肯认输,那受伤在所难免,你没错,我不会怪罪你,你下去罢。”   谢昭:“是,多谢夫人宽宥。”   说完,谢昭看姜璟,姜璟摆手,谢昭起身默默退下。   殿外只剩下虞枝和姜璟,虞枝没有说话,很安静。   未久,姜璟薄唇张合:“母妃,您生气了?”   话音未落,虞枝扭头,直视姜璟,质问道:“令容,你为何要让他和谢昭比试?他怎么可能打得过谢昭?这场比试就不该举行,二人实力差距悬殊,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姜璟看着虞枝,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他道:“您这是因为宋云熙在责怪儿臣吗?”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我认为这种考验不妥当,不够公平。”   虞枝说:“我以为你有分寸。”   姜璟目光凉了。   “儿臣怎么没分寸?”姜璟冷静地反问。   “他既然要当您的面首,而您只想要一个,那就只有他自己来把谢昭淘汰,如此他方才可取代谢昭,因为谢昭也想当您的人,儿臣考虑到谢昭感受,不想他无缘无故被弃,故而安排这一场公平对决,这是竞争,谁输谁赢,全靠自己本事。”   “这两个人儿臣都需要给机会,也都给了机会。”姜璟目视虞枝,道,“母妃,儿臣的这个方法有错吗?”   听到姜璟的话,虞枝沉默了。   姜璟神容温和,继续道:“何况这是宋云熙自己选的,儿臣尊重他,但凡他认输,何须受罪?”   “况且儿臣可未断他后路,他此次言败,倘若后面养精蓄锐,多加磨练自己后再战胜谢昭,心之所愿照旧可以达成,可惜他只有一腔孤勇无畏,过于激进。”姜璟逐句说着,言之凿凿。   虞枝的眼底倒映出姜璟。   彼时,姜璟眼神淡然,面容沉静温和,不见怒气和郁闷,像一尊不无悲无喜的佛像,可若是细细观察下,方才可洞悉出佛像背后深藏不露的诡谲。   “先前的人俱是儿臣千挑万选,宋云熙本不在儿臣考量范围中,是您说要他,儿臣看在您的面子上给他机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儿臣欣赏他的勇气,勉强入儿臣的眼,只是他没有把握好机会,惹得一身累累伤痕。”   姜璟像是有点感慨,摇摇头。   “好了。”虞枝莫名其妙觉得姜璟有几分陌生,她说,“令容,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不认同你的想法。”   姜璟目光再变,虽仍旧是温和神色,可温和里透出无法言语的冷。   “他固执他激进,是因为他年纪尚轻,单纯天真,认了死理不懂转弯,可你不该眼睁睁看着,你该让他下来,如果我没有,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是不是要看着他被谢昭打死?”虞枝不自觉拔高声音,话里话外显出责备。   姜璟天然翘起的唇角停滞,声调沉下:“母妃,您,怪我?”   虞枝并未回答姜璟的话,而是说:“令容,还是不要考验了,就这样定了。”   “这几日就让他在宫里养伤。”   “母妃,他是一个外人。”   “好了,我去厨房看一下药煎好没。”虞枝去厨房。   就在这时,殿中的宫人出来道:“夫人,宋郎君叫您。”   伤者为大,虞枝没有多想,不假思索走进殿中,看样子是要进去照顾宋云熙。   姜璟没有跟着,只是低首抚上佛珠,微微用力地把玩,指尖如刃。   没怎么去瞧的结果。   虞枝的反应也超乎寻常。   宫人低头阖上殿门时,狭窄的余光好像瞄到姜璟的面色——   向来谦和温润的姜璟背着光,一张完美的脸拢于阴影,唇边有极淡的笑,犹似嘲笑,犹似蔑笑,犹似冷笑,眼中无笑,凉凉一片。 第56章 接纳   姜璟在殿外静立约莫一刻钟工夫, 恰逢宫人端着煎好的药过来,姜璟遂取过药,径自端着托盘进去。   “姐姐, 我不想因为我而导致你和陛下闹矛盾,都是我不好, 你别和陛下吵, 是我一意孤行。”是宋云熙的声音,估计是隐约听到虞枝和姜璟之间充斥火药味的交流了。   姜璟停顿。   姐姐?   姜璟垂眼, 须臾, 他无声短促一笑,重新掀开眼皮步入内殿。   “母妃, 药好了。”   虞枝转身, 看到端药的姜璟,蹙眉没有说什么, 倒是宋云熙颇为受宠若惊, 竟然叫一国之君给自己端药, 他何德何能?   宋云熙心跳加速半拍, 半晌平复。   进宫初见这位圣人时,宋云熙紧张畏惧,小心翼翼,现在有虞枝在身边, 宋云熙泰然自若。   宋云熙明白姜璟多少有点不喜他,这无可厚非, 不过只要他抓好虞枝, 那姜璟就拿他没办法。   他要做的是不合姜璟交恶, 保持不冷不热的关系即可。   姜璟亲自端药来定是看在虞枝的面子上, 也相当于姜璟承认宋云熙的地位了。   宋云熙心绪飞转, 感觉自己努力没有白费,不仅成功留在虞枝身边,还意外得到姜璟的尊重。   姜璟面带微笑。   虞枝接过药,对宋云熙道:“你能自己喝吗?”   宋云熙瞟眼深不可测的姜璟,道:“应该可以。”说完,宋云熙尝试调动自己的双手,然而效果甚微。   “我来吧。”虞枝道。   姜璟适时插进话:“母妃,还是让儿臣代劳。”   听言,宋云熙怔怔然。   虞枝纳罕,淡淡道:“令容,你确定你要给宋小郎君喂药?”   姜璟面不改色:“您说得对,这件事儿臣确有责任,是以还是儿臣来。”   虞枝目视姜璟,姜璟也看着虞枝,脸上写着一些歉意。   宋云熙则立刻道:“陛下,这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与陛下无关,陛下愿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感谢陛下还来不及。”   “不必感谢了。”姜璟说。   虞枝看了看姜璟,又瞅了瞅宋云熙,等她回神时,手里的药已被姜璟拿过去。   “宋郎君。”姜璟靠近床榻。   宋云熙浑身不自在,“陛下,我自己来吧。”   姜璟:“好。”他把药碗放在榻上,宋云熙提起一口气端起药,可是他的手是真的还没好。   姜璟端量宋云熙,遂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宋云熙摇头:“承蒙陛下抬举,但我不要补偿,比试在所难免会受伤。”   “你很勇敢。”姜璟道。   “多谢陛下夸赞,您折煞我了。”   “朕实话实说。”姜璟慢悠悠道。   “手还抬不起来?”姜璟问。   宋云熙:“是。”   虞枝道:“令容,我去叫宫人来。”   姜璟举手示意不用多此一举。   只见姜璟重新端药,舀起一勺汤送到宋云熙唇边,宋云熙不可置信,犹豫许久,婉拒道:“陛下实在折煞我,我何德何能能被陛下如此对待?多谢陛下抬爱,可我实在受不起。”   姜璟神情如常,嗓音清淡:“宋郎君受伤,朕自当关怀。”   姜璟看着宋云熙,宋云熙后颈无端钻出稀疏的古怪寒意。   宋云熙意识到方才他赢得姜璟的尊重只是错觉而已,但绞尽脑汁也猜不出姜璟用意。   “何况你与朕也算半个家人了,朕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姜璟收回玉勺,低眼用玉勺搅汤。   宋云熙怔愣。   姜璟道:“比试是朕考虑不周,方才朕与母妃商议,决定正式宣召你入宫。”   宋云熙瞪大眼眸,眸色澄亮,如最亮眼的星辰,面色因为开心发热,目光像是求证似的投到虞枝身上。   虞枝微微偏眼,颔首,等她视线回来时,宋云熙冲她眨眨眼,俏皮喜悦,虞枝忍不住掩唇笑了。   见状,宋云熙红了脸,下意识扭头不去看令他脸红心跳的虞枝。   躲闪后,宋云熙脸上的笑更欢了,情不自禁露出八颗牙齿。   二人之间的互动全被姜璟看在眼里,高兴的宋云熙显然是忘记他面前还有姜璟。   姜璟眼帘下坠,没有血色的指尖绷紧,压制住勺柄,指尖呈白釉色,与玉勺颜色交相辉映,   姜璟再度舀起一勺黑黢黢的药汁,道:“所以,你受得起。”   “谢陛下隆恩,我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夫人。”宋云熙激动道。   宋云熙眼下还有一门关卡没过——不想被姜璟喂药,于是他求助似的瞄虞枝,虞枝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不好阻止,便摆了摆手,暗示宋云熙不要有心理负担。   宋云熙激动兴奋隐去,枯着脸,一副无望赴死的样子,迫不得已慢慢张开口。   他这一碗药吃得战战兢兢,帝王的恩赐和体贴叫他诚惶诚恐。   吃到半途,宋云熙认为实在别扭,身体爆发出一股气力,接过姜璟手里的碗,一口干完。   由于吃得急,有药汁从宋云熙的唇边流下来。   虞枝叫慢点来不及了,她便拿出帕子让宋云熙擦擦嘴,姜璟突然起身,挡住虞枝,道:“宋郎君,你好好养伤。”   宋云熙道:“承蒙陛下牵挂,我谨记于心。”   姜璟点头,转身对虞枝道:“母妃,儿臣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虞枝:“......好。”   虞枝跟着姜璟出殿。   虞枝道:“你想说什么?”   姜璟道:“此番是儿臣考虑欠佳,儿臣不想因为这点事又和您再生嫌隙。”   “您消消气。”姜璟主动低头,借此破冰。   虞枝道:“好,这件事我也有错。”   “不,您没错,错的是儿臣,也许儿臣一开始就不该安排这场比试。”   “惹得您生气,是儿臣不对,儿臣有错,恳请母妃原谅。”   “你勿要这样说,比试说到底是你的用心良苦,我理解,只是没想到宋小郎君会那般执着......”虞枝顿了一下,“总之结果还不算严重,但往后你做事定要注意,有的事点到为止,还有如今我的事已然解决,你日后无须再如此操劳,好生休息。”   “好,那您原谅儿臣了?”   虞枝释怀气散,温柔地笑:“原谅你了。”   二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消弭。   姜璟道:“您确定就是他了?”   虞枝踟蹰一息,道:“是。”   “宋小郎君年轻气盛,倘若以后闯了什么祸,你多担待点。”   姜璟道:“只要他将您伺候好,什么都好说。”   虞枝嗔姜璟,打了他一下。   姜璟笑笑,“儿臣想借用一下帕子。”   虞枝把帕子递给姜璟,姜璟接下帕子,说:“手上有药汁。”   说着,姜璟用干净透香的巾帕细细擦拭自己的十指。   “你方才为何要喂宋小郎君?”虞枝道,“我可注意到了,你把他吓得不轻。”   “宋郎君受伤与儿臣有关,儿臣总得表示一下歉意。”   虞枝揶揄道:“你可是个皇帝。”   “皇帝也不过是个人。”   .   宋云熙在宫里住下来,宋云嘉回去把宋云熙的细软收拾好送到宫里。   宋尚书和宋夫人得知宋云熙成了虞枝伴读,心下高兴,托着宋云嘉给宋云熙送了不少好东西。   宋云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对宋云嘉道:“你当初好心劝我时,可想过现在的画面?”   宋云嘉保持沉默,送完东西,放下一句客气关切的“好好养伤”,便径自离去。   宋云熙觉得宋云嘉是在羡慕他妒忌他。   思及此,宋云熙笑了笑,他的父母被宋云嘉抢去,偏偏宋云嘉还不屑一顾,只要一想到这,宋云熙心中甚是不平衡,落差感极大。   好在他把虞枝抢到,没有让宋云嘉得手。   从此以后,他宋云熙不再是个没人要的,他也有属于自己的人了。   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可是物有所值,他得到自己想要的。   虞枝经常会来看望他,言语关切,宋云熙心头甜蜜。   从虞枝身上,宋云熙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并且他想一直拥有,甚而欲意独占。   宫人过来道:“郎君,陛下和夫人来了。”   宋云熙脸色又阴又明,拉了拉被衾。   是的,虞枝过来看他时,身边总有一个姜璟,从未缺席,概因讨嫌的姜璟,宋云熙都不敢让虞枝给他涂药,每次都是让宫人来。   不知不觉中,姜璟成为宋云熙眼中钉,宋云熙心有幽怨,却不敢吐露。   虞枝和姜璟这次多带御医过来,御医给宋云熙诊治后道宋云熙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用再天天躺着,可以出去走走。   宋云熙已经把自己融进面首的角色中,特别上道,他当着姜璟的面,拉住虞枝的衣角小声问:“夫人可以陪我去散步吗?”   虞枝咳了一声,压下不好意思,道:“这几日不行,我母亲的忌日要到了,我需要焚香斋戒。”   姜璟驻足不语,仿佛见怪不怪了,只有虞枝尚未习惯,还属于生疏中。   “对不起,夫人,我说错话了。”   “无事。”   “那我冒昧问夫人母亲的忌日是哪天?”   “就两日后,十月廿八,怎么了?”   “那我可以一起祭拜吗?我也想表一份心意。”   听声,虞枝下意识望向姜璟,姜璟一语不发,只是含笑。   虞枝踟蹰片刻,点了头。   宋云熙道:“那我需要准备什么?也要焚香斋戒吗?”   “你不用。”虞枝想了想,“你可以帮忙做天灯,天灯你会做吗?”   “我可以学。”   走时,虞枝让人给宋云熙添了层被褥,天气已经转凉,虞枝让宋云熙注意身体。   宋云熙认真回答,当即把虞枝送的厚实被褥盖上,“我盖好了。”   虞枝看着宋云熙好笑。   姜璟眼角余光落在虞枝脸上,手挑了挑手腕的一串念珠。   .   忌日这天,姜璟忙到申时方处理好政务,来到玉漱殿时久违地听到虞枝纯粹的笑声。   他进殿,发现伤势差不多痊愈的宋云熙已经和玉漱殿的宫人们混成一团,正在一起动手做天灯。   宋云熙手生,即便有人教也做不好,青砖地上俱是他的失败品,出了不少糗,与他的雄心壮志背道而驰,惹得一群宫人偷笑不止。   虞枝也笑宋云熙,宋云熙羞愧脸红,发愤图强,越挫越勇,重新拿起竹篾,根据失败的经验,更加用心去制作孔明灯,掌腹磨出不少血痕。   虽是忌日,但此时气氛不显沉重,而是活络和热闹。   姜璟静静看着虞枝等人,站了不到两息,虞枝发现姜璟,道:“来了。”   殿中人登时停下手里事给姜璟行礼,热闹气氛骤然散了。   “抱歉,儿臣来晚了。”   “不晚,快过来。”虞枝踱步去接姜璟。   姜璟没动,等虞枝靠近他后方才和她一起步入院中。   目及满地的半成品天灯,虞枝道:“令容,我记得你做天灯的手艺最好,不如你来教一下宋小郎君吧。”   宋云熙正是苦恼之时,并未想太多,听到虞枝的话,便道:“恳请陛下指教。”   姜璟道:“可以。”   虞枝招呼宫人去搬月牙凳过来给姜璟坐。   “你好好教,顺便我也来偷偷师。”虞枝坐下。   姜璟:“那母妃可要张耳听了。”   在姜璟的指点帮助下,宋云熙终于完成一盏天灯,但他担心飞不起来,遂点燃灯芯,直到目睹天灯成功飞起,宋云方熙眉飞色舞,兴奋得跳起来。   “夫人,我飞起来了!”宋云熙第一个和虞枝分享自己的喜悦,语无伦次。   虞枝没笑,给予他肯定:“嗯,我看到了。”   姜璟道:“不错。”   热血稍微褪去,宋云熙赶紧给姜璟行个郑重的礼,诚挚道:“多谢陛下指导。”   虽然姜璟对他不喜,可无法否认,姜璟的的确确是个平易近人的皇帝,那日练武场的高高在上的淡然和漫不经心的压迫感似乎消失殆尽。   宋云熙决定和姜璟好好相处。   姜璟:“小事,无足挂齿。”   虞枝:“那接下来就辛苦你们做天灯了。”   如虞枝所说,姜璟带着玉漱殿会做天灯的宫人埋头专心制作天灯,而虞枝则看着他们做,时不时去端茶果来。   其中姜璟是产出做快,天灯做工亦是最好的。旁人一盏茶功夫只能做一盏,姜璟可以做三盏。   聚精会神做天灯的姜璟看起来不像一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帝王,他从一个清雅出尘的谪仙变成一个沾染人间烟火气的能工巧匠,做起天灯来得心应手,堪称神乎其技,令人震撼。   不知过了多久,虞枝瞥见姜璟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掏出巾帕,自然凑近姜璟,用巾帕揩去姜璟额头的汗。   “要不要休息一下?”虞枝低声道。   姜璟睨眼虞枝的手以及掌心攥的巾帕:“无妨,儿臣做这点事还不至于累。”   “如果累就告诉我,不要强撑。”   姜璟笑着颔首。   虞枝过去看宋云熙,没有打扰他。   不过宋云熙知道虞枝过来了,抬头看虞枝,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一个底盘快了。”宋云熙说。   姜璟侧耳倾听。   虞枝:“慢慢来。”   耳力敏锐的姜璟听到身后传来宋云熙很轻很轻的声音:“姐姐,我也想要你擦汗,可以吗?”   宋云熙眸光希冀,音色逸出央意。   虞枝依言。   “谢谢姐姐。”宋云熙语调是止不住的喜悦,目光像是粘着在虞枝的巾帕上,吞了吞唾沫,还是忍住没开口要。   右手手背发烫。   姜璟折断一根竹篾,却不自知。   傍晚时,九十九盏天灯全部做好。   虞枝心系怀念,给孔明灯题字,写上自己对母亲的悼念词,以及对在世亲人的祝福语。   “你也来提一个。”虞枝把笔交给姜璟。   姜璟道:“好。”他上前,提笔于孔明灯面。   宋云熙看着姜璟写出的字,有点奇怪。   虞枝神容悲伤,轻声对宋云熙道:“今儿也是他生母的忌日。”   宋云熙惊讶。   待姜璟提字毕,虞枝便同姜璟一起把九十九盏天灯放飞。   九十九盏被点燃的天灯没有出任何意外,它们怀揣真挚的感情,如冉冉升起的星星,飞向漆黑的天际,点缀天空,明亮的光照耀在玉漱殿上。   虞枝闭上眼睛祈祷。   过去一会儿,虞枝睁开双目,吸了吸鼻子,眼中含泪。   时刻在意着虞枝的宋云熙注意到她的情绪,正要上前,比他更靠近虞枝的姜璟已然先他一步牵住虞枝的手。   姜璟神情温柔,语调亦是透出极致的安抚和可靠:“母妃您别伤心,儿臣在。”   虞枝下意识回握姜璟的手,头缓缓靠在姜璟的臂膀处,泪花滚下。   姜璟细致温柔地给虞枝拭去泪。   “我没事。”   “嗯,儿臣知道。”   “你也是,不要伤心。”虞枝安慰姜璟。   姜璟想笑,是愉悦至极的笑。   但他面上未曾表露,而是露出伤心,在听到虞枝的宽慰之言后,伤心隐没,眉眼稍稍舒展,他回答:“好。”   此时此刻,姜璟和虞枝之间谁都插不进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头。   宋云熙驻足,呆滞良久,背影萧条孤凉。   他脸色渐渐阴沉,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暴烈的占有欲充斥在宋云熙脑中,让他生出强烈至极的冲动——冲上去将两人撕开,把虞枝据为己有。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不能立flag ,立了就╥﹏╥所以前面flag不作数了。 第57章 意外   忌日一过, 冬月悄然而至,天气寒凉干燥,皇宫各处的枯叶散落, 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   宋云熙在宫里住了大概有七八日,身体大致痊愈, 如今基本熟悉内宫路径, 每日风雨无阻过来玉漱殿陪虞枝。   伴随时日见长,二人逐渐熟悉。   许是看虞枝在练字, 宋云熙耳濡目染, 也跟着要和虞枝一起练字,虞枝没有反对。   有宋云熙作陪后, 虞枝感觉日子倒是过得有趣, 练字不再显得枯燥,还可以和宋云熙交流心得。   从此成了三人行。   同时, 宋云熙希望虞枝不要整日整日的练, 练字要适当, 否则弄巧成拙, 关于这一点宋云嘉也同虞枝提过,只不过虞枝当时没有答应。   因为那时候虞枝发现自己除了练字好像也没什么事做了。   不过现在不同。   宋云熙会逗虞枝笑,会陪虞枝拾花听雨,会和虞枝对弈, 会给虞枝吹箫......   虞枝自从寿宴上听过宋云熙的萧声后,便觉好听, 遂想再听听他的萧声, 宋云熙自然是满足虞枝的一切要求。   当即表奏一曲《凤求凰》, 听得虞枝不好意思, 特别是宋云熙那情真意切的缱绻眼神, 让虞枝微感羞赧。   短短几日,虞枝年轻了不少。   虞枝很喜欢和宋云熙相处,大抵是心态愈发轻松,一直没有精进的书法反而进步了一些。   连姜璟都发觉虞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周身温婉气质骤然变得轻快不少,有股子朝气蓬勃之感。   姜璟将所有一切看在眼里,刻意减少去玉漱殿的次数,并未疏远,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   结束完今日课业,虞枝想留宋云嘉用午膳,可惜宋云嘉拒绝了.   虞枝欲意再次挽留,宋云熙靠近虞枝,身体几乎要贴在她身上,若即若离,举止亲昵道:“姐姐,兄长定是有要事在身,就不用留了,不然显得姐姐强人所难了。”   宋云嘉扫了一眼,移开目光。   虞枝:“好吧,那老师我送你。”   宋云熙主动请缨:“我来罢。”   虞枝:“好。”   宋云嘉告辞,宋云熙送他出去。   殿外,宋云熙道:“烦请兄长替我向父亲母亲道安。”   宋云嘉点头,把封信笺交给宋云熙,“这是他们让我交给你的。”   宋云熙:“有劳兄长。”他接过信笺。   “他们对你可好?”宋云熙夹着信甩了甩,低眸问。   宋云嘉正欲开口,宋云熙冷不防打断宋云嘉的话,“无须回答了,我的问题太愚蠢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对你是掏心掏肺的好,毕竟要补偿你,你腰间这块玉佩想必是母亲给你买的吧。”   “宋云熙,凡事不要妄下定论,我身上所有皆为自己努力所得,与他们无任何干系,我虽认祖归宗,但这不代表什么。”   宋云嘉天纵之资,摸爬滚打多年,从云端跌落过,见过世间百态,又作为姜璟的人,怎会看不出背后的利益关系。   宋尚书对他有亏欠,但更多的是想要利用他和姜璟的关系和人脉。   宋云熙一怔,随即道:“看来兄长还是对他们亲近不起来,兄长性情如此冷漠,你可知会伤父亲和母亲的心?”   “与我无关,你也不用拿话刺我,把一些无用的妒忌心花在我身上。”   “我可没有妒忌你,兄长。”宋云熙正色道。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宋云嘉道。   “你说我现在回去告诉姐姐,说你欺负我,你说她会护着谁?”宋云熙冷不丁道。   宋云嘉用看一个顽皮胡闹的小孩的眼神看着宋云熙,淡淡道:“幼稚。”   “既然你不想待在宋府,那为何要回来?”   宋云嘉:“自有我的理由。”   宋云熙微笑,岔开话题:“还有一句话我想和兄长你说一下。”   “何事?”   宋云熙凑近,对宋云嘉附耳道:“我也礼尚往来告诫一下兄长,你可不要对姐姐有非分之想。”   “姐姐”二字,宋云熙咬得清晰暧昧,明摆着展露自己对虞枝的独占欲。   宋云嘉皱眉不语,许久后他道:“宋云熙,宫里人多眼杂,你慎言。”   “我提醒你一句,既然陛下同意你陪在夫人身边,夫人肯定是真心待你,也望你收好曾经掺杂其他心思的念头,一心一意待夫人。”宋云嘉低声,继续说,“最后,你不要去试图以你之力去挑拨陛下和夫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要有旁的心思,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做的不要做,尽自己本分,不行越界之事便是你在这宫里的准则。”   “夫人唯你一人,你无须去争去抢。”   言罢,宋云嘉转身离去。   宋云熙目送宋云嘉消失,笑得明朗,眉眼间的不耐渐渐淡去。   他心道,宋云嘉还真把自己当他的兄长了,他宋云熙用得着他去教吗?   宋云熙最讨厌被人教做事,被人自以为是指点。   不争不抢?听得像冰冷的笑话。   尔后他打开信,里面无非是称赞宋云熙一番,再叮嘱他尽心尽力伺候好虞枝,当然宋尚书也在警示宋云熙,勿要真沉溺面首这个角色,男子汉大丈夫,当有青云之志,不忘家族责任。   言下之意就是让宋云熙最好可以谋一个一官半职,况且宋家而今的确有所困难,肯定是需要宋云熙的帮助。   宋尚书交代宋云熙,让其多在虞枝面前为宋府说说话,最好是让宋云熙邀请虞枝来宋府,加深宋府和虞枝的纽带关系。   还有,如果宋云熙和姜璟碰上,找机会为他美言几句,或者让虞枝说。   宋尚书已在礼部尚书之位待了许多年,他想往上爬,可是没有晋升契机,且自姜璟登基之后,礼部出过不少事,姜璟质疑宋尚书,对他早有不满。   而宋尚书到底在官场混了许多年,敏锐的直觉在告诉他,姜璟很有可能知道他在背地里干的事,要不了多久姜璟便会对他下手。   宋尚书的直觉很灵,是以非常焦灼,想了不少办法,仍旧只是徒劳,如亡羊补牢。   恰在这时,宋云嘉出现,紧接着宋云熙和虞枝搭上线,宋尚书看到了希望。   宋云熙阅完信,跑到厨房把信扔进火炉里,眼睁睁目睹信笺烧成灰烬。   宋云熙拍拍手,这才回殿,给虞枝按摩手腕。   午膳时,虞枝看到食案上一盘素菜,手中玉箸顿了顿,道:“最近这几日倒是没看到令容过来用午膳。”   宋云熙道:“陛下许是政务繁忙。”   虞枝:“嗯。”   “陛下从前是每日都会过来陪姐姐用膳吗?”   “也不是每日,隔个两三天来一次。”   “以后我会每天陪着姐姐的。”   虞枝微笑。   “宋小郎君,你可要回家一趟?”虞枝问。   宋云熙道:“不必了,我就想待在宫里陪姐姐。”   “如果你想家了务必告诉我。”   “好。”宋云熙犹豫道,“姐姐。”   “怎么了?”见宋云熙没吃什么菜,她问,“可是饭菜不和胃口?”   “不是。”宋云熙否认,“饭菜都好吃。”   “那是怎么了?有心事吗?住在宫里不习惯?还是觉得冷?”   这几日的气温下降得很快,愈发冷了,外头冷风一个劲儿地吹,虞枝也不要宋云嘉每天都过来玉漱殿了。   宋云熙摇头。   虞枝目视宋云熙。   “姐姐,我有个请求。”宋云熙语气试探。   “何事?你说。”   “你......可不可以不叫我宋小郎君了,你叫我的名字可以吗?我如今都是姐姐你的情郎了,关系匪浅,总该换一个更贴切的称呼了,姐姐你叫陛下时可是唤了陛下的表字。”   如果不是虞枝,宋云熙都不知道当今圣上的表字是令容。   前面的话是重点,最后的话亦是重中之重。   虞枝闻言,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宋云熙似乎是吃醋了,她不明白,宋云熙缘何会吃姜璟的醋,想想便觉好笑。   她微微翘唇,道:“好,那我以后就叫你云熙了。”   “好。”宋云熙的眼型很美,眼睑透出淡淡的红色,有股妖异的韵味,眼珠子跟黑曜石似的,又亮又乌,顾盼神飞。   宋云熙滚动喉结,渴望地说:“姐姐,你现在可以叫我吗?我......想听。”   “云熙。”   “嗯,我在。姐姐你还可以再叫一次吗?”宋云熙乐此不疲。   “云熙。”   宋云熙应,虽然未再要求,可是眼里写着犹不满足的意思。   虞枝看出来了,“云熙。”   宋云熙受宠若惊,“姐姐。”   “你还要听吗?我就叫你名字,你就这么喜欢听?”   “我认为姐姐叫我名字特别好听,也特别让我......”宋云熙作羞涩样,喃喃道,“心动。”   “你说什么?”虞枝没听到。   宋云熙踌躇一息,起身靠近些,指尖沾水,在桌面上写下“心动”二字,虞枝斜过身子去瞧。   桌面水迹未干,字迹清晰,虞枝看得很明白,一时未言,被宋云熙的大胆惊到。   彼时,虞枝靠得宋云熙有点进,不过一掌之距。   虞枝身上香味弥漫在宋云熙鼻端,眼神迷醉,令他情不自禁地去嗅闻。   香气勾出宋云熙内心的欲想,他不能自已地开口:“姐姐,我能不能......不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虞枝:“什么?”   宋云熙似鼓起勇气道:“我能不能搬到你的宫殿来,我毕竟是姐姐的情郎,自然是要和姐姐住在一起,这样才更方便我伺候姐姐,更方面和姐姐增进感情。”   “......你想搬过来?”   “嗯,我不想住在那毫无人味的殿里,我想和姐姐住,只要姐姐给我安排一个房间就好了,我不挑的。”   虞枝知道一般公主的面首都是住在公主府的,宋云熙作为她亲自挑的情郎,按理说也该搬到玉漱殿来。   起初因着宋云熙受伤,姜璟将其安置在宫里一处空殿里,后来宋云熙要养伤,便在殿里一直住下来,而宋云熙要到玉漱殿来起码要花费一刻钟。   “侧殿可以吗?”虞枝说。   “可以,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那我去叫人准备一下。”   “太好了!”宋云熙高兴地起来,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虞枝奇怪。   “我现在就去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宋云熙解释道。   虞枝无奈笑了,示意他坐下来,“不急,等会再搬,饭还没吃完。”   宋云熙略微耸眼:“可是我现在高兴得吃不下饭了。”   虞枝佯装肃容:“不可以浪费。”   “好吧。”宋云熙压下急切的心,又坐下来扒饭。   待用完膳,虞枝叫绿萝去布置一下侧殿,又吩咐几名内侍去把宋云熙的东西整理好送过来。   小半时辰后,宋云熙的东西都在侧殿放置好。   侧殿离虞枝的住的主殿很近,只要走几步就可以到。   宋云熙实在是欣喜,就连陪虞枝游海棠花园时也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开心,手脚并行。   直到虞枝轻轻打了一下宋云熙的手臂,他后知后觉惊醒,方调整好走路的方式。   “姐姐,对不住,我......我太激动了,又让你看笑话了。”   虞枝:“无妨,以后注意点了。”语调揶揄。   宋云熙脸色涨红,一个没注意,脚下绊倒石头,重心失衡,直直往前栽去。   “小心!”虞枝一面喊,一面伸出手去抓宋云熙,试图把宋云熙拉回来,然而,宋云熙的体量重,虞枝不仅没把他拉回来,反而还弄巧成拙,把自己赔了进去——   和宋云熙一起栽下去了。   万幸是宋云熙先倒,当了垫背,虞枝没受伤,只是倒在宋云熙的身上,与他面对面相对。   周围所有声音突然消失,微凛的冷风也静止下来。   虞枝的乌发垂下,散落在宋云熙的颈窝处,一根根发丝如羽毛般搔着宋云熙的肌肤,密密麻麻的痒意宛若烽火,蹭蹭沸出来。   两人眼底各种映出对方的容貌,吐息相互勾缠,如天雷勾地火,灼热得要命。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身躯第一次明晰地感知到女子是何等的柔软,宋云熙身体绷紧,脸红得滴血,几欲要冒出滚烫的烟来。   虞枝故作冷静,“我先起来。”   耳边传来宋云熙很小很小的一声:“嗯。”   虞枝试着撑起身子起来,然而她一动,突然听到宋云熙闷哼一声,虞枝愕然。   她愕然的瞬间,宋云熙的双手捂住自己烫得惊人的脸。   虞枝也不由自主红了脸。   正是尴尬又暧昧之时,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清淡冷冽的声线:“你们在干什么?” 第58章 三人   周遭无声, 姜璟的声音辨识度极高,虞枝第一时间就认出背后之人,也下意识回头望过去。   一个刹那, 虞枝深深撞进姜璟隐没在暗处的面庞,他的目光是充满审视的, 幽深的瞳仁中闪过莫辩的情绪, 无人知晓。   虞枝张了张口,莫名惊慌, 哑然无声, 宋云熙同样也看清了是姜璟,面颊红潮俱褪, 有点惊讶。   此时在姜璟眼中, 虞枝压在宋云熙身上,她的双手撑在宋云熙脑袋两旁, 倾泻下来的发丝遮住宋云熙半张脸, 姿势暧昧到极点。   虞枝和宋云熙同时转目看向姜璟, 好似姜璟才是外人, 他们则是被打扰的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人。   如果没有姜璟突然出现,或许照着适才的氛围下,两人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亲昵的事。   姜璟大步过来,迅速弯腰, 劲实的手发力,拽住虞枝的胳膊, 强硬地把她拉入怀中。   四周暗香浮动, 始终如一的白檀香包裹住虞枝, 吞噬掉试图靠近虞枝的香味。   虞枝仰头, 缀在姜璟脸部轮廓的冷光映入她的眼帘中, 近在咫尺。   姜璟与她的眼神相触。   “怎么了?”姜璟关切道,音色温柔,不见适才冷冽之意。   虞枝后仰,道:“方才不小心摔倒了。”   “可伤到了?”姜璟垂手。   “没有。”虞枝慢慢将手抽回来,转身想去看看宋云熙的情况。   姜璟突然退后一步,按住虞枝的肩膀,目光梭巡一周,随后,他蹲下.身捻去虞枝裙裾上的落叶。   她的裙摆沾染些许草木香,以及旁的令人不喜的气息。   虞枝不得已静立,等落叶没了,虞枝小声问:“好了吗?”   “好了。”姜璟躬身回答。   于是虞枝转身,此时宋云熙已经自己站起来。   “云熙,你没伤到吧?”   宋云熙笑:“夫人不必担心,我皮糙肉厚,没有伤到。”   “陛下。”宋云熙道。   姜璟微微颔首,抬眼乜视了一下宋云熙。   姜璟侧脸模糊,半垂的眼睫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眸光。   他没有起来,而是拿出巾帕擦拭虞枝的裙裾整理裙摆,等拭干净裙裾上见不着的污渍后,姜璟收好帕子,用修长分明的手给虞枝整理裙摆,神情认真。   “我自己可以。”   姜璟不言,埋头继续手里的事,虞枝没动了,宋云熙目视姜璟的一举一动。   过了小会儿,姜璟立起身,又掏出一方崭新的帕子,握住虞枝的手,观察掌心,没有擦伤,不过有指腹指侧生出不少薄茧,倒不似从前那般娇嫩了。   一看便知是练字所致,由此可见虞枝用功程度。   姜璟的目光在变厚的茧子上流连。   他拿着帕子拭去虞枝掌心灰尘,轻轻拂过上面遍布的茧子,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虞枝聚精会神练字的模样。   有什么响起,扣动姜璟的心扉。   等两只手清理干净,姜璟将虞枝的头发理至耳后。   紧接着他再自顾自取下自己的披风,给虞枝披上,“外面冷,您注意点。”   所有一切细致小心,不紧不慢,如行云流水。   虞枝:“知道了。”   旁边的宋云熙把迈出的一步收回来,低头端量自己的仪容,有姜璟在,他可插不进去,这一点他比不上姜璟,但至少他要从衣着仪容上不输给姜璟,不可叫虞枝看到他的狼狈。   姜璟温声问道:“还要逛吗?”   虞枝:“不用了。”她说完,转而问宋云熙,“还要走走吗?”   宋云熙摇首,神色歉疚道:“夫人,真是对不住,都怪我没看路,害的你和我一起摔了。”   “不怪你,下次注意点就是了。”虞枝语气微微干巴,无他,就是想起方才尴尬的意外情景,她不是什么不通人事的小姑娘,明白宋云熙刚刚是有了反应。   “好。”宋云熙道。   “下回小心点。”姜璟冷不防开口,音色微凉。   宋云熙脖子冰凉,恭敬应承,虞枝看了眼姜璟,转了转眼眸,她道:“令容,我没事,你别在意,也别怪云熙,他是陪我散步,结果半路走神才绊倒了,我想抓住他,但没抓住,也跟着倒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姜璟五指抻开又曲起,淡笑道:“母妃,下回可不要这样做了,您是千金之躯,若有个万一,儿臣可受不起,他是来伺候您的,可不是来制造危险的。”   虞枝动唇,声音未出,宋云熙已然抢先一步道:“请陛下和夫人恕罪,是我牵连了夫人。”   姜璟:“你知道就好,如果你胆敢让母妃的贵体出现一丝伤,你就要付出十倍的代价,但好在你当了垫背,你该庆幸。”   宋云熙:“陛下教训的是,我知错,请陛下责罚。”   气氛忽地僵硬紧张。   “哪有那么严重?”虞枝道。   姜璟:“可是万一你受伤了,届时疼起来怎么办?儿臣心疼。”   虞枝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也不好再给宋云熙说好话,毕竟姜璟的出发点是好的,皆是考虑她的安危。   虞枝思忖,打起圆场:“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吧,我也累了。”   姜璟没再言他,看在虞枝的面子上放过了宋云熙,他道:“好。”   “云熙,该回殿了,走吧。”虞枝对宋云熙道,她化解了紧张的氛围。   宋云熙沉默,半晌迟缓点头,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发疼的下巴,方才被虞枝的头颅撞到了。   也就是他摸下巴的工夫,姜璟稍稍撑起自己的手臂,虞枝下意识挽住姜璟的小臂,与他共行。   宋云熙缓过神来,很快跟上去,亦步亦趋尾随虞枝,若无姜璟,宋云熙本该和虞枝并肩而行,但姜璟来了,他就会暂时失去这个位置。   虽然知道姜璟和虞枝之间的关系,可这并不妨碍宋云熙妒忌,且这股火越烧越旺。   他可以挑衅警告宋云嘉,但不可能和姜璟叫板。   宋云熙直勾勾盯着虞枝的背影,一阵幽幽的香风袭来,闯入宋云熙的鼻间,是熟悉的气味。   回忆席卷,宋云熙抚了抚自己的胸膛,渐渐饱胀,因为那里曾被虞枝碰过,她真的是又香又软,柔软到不可思议。   宋云熙怀念,心跳加速,阴霾的心再现太阳。   他从前是个残疾的,直到遇见虞枝,宋云熙方才知道什么叫温柔,什么叫温暖,和虞枝相识不到一月,可她却填补他内心长久以来的空缺,让他倍感甜蜜美好,也叫他滋生出愈发膨胀的欲望。   它们像永远不知足的无底洞,步步占据宋云熙身心。   宋云熙正回味间,姜璟蓦然侧首,淡然的目光如不经意的霜白刀片寸寸割过宋云熙的脖颈。   宋云熙一怔。   姜璟回头,低眼打量自己的手,思及宋云熙,他的神情出现几丝嫌弃和冷漠。   .   回了暖和的宫殿,虞枝解下披风,姜璟接过,吩咐绿萝去打两盆水来。   绿萝打水来,姜璟提着虞枝的手放入温水中,还准备了香胰子,虞枝知晓姜璟用意,径自用香胰子濯洗双手。   姜璟也洗手。   洗干净后,姜璟先递过长巾,虞枝用长巾擦净手上的水珠,姜璟再自己擦手。   姜璟道:“母妃,您的衣裳脏了,可以去换一身。”   宋云熙不动声色打量虞枝的衣裳。   “好。”虞枝不太放心地看眼姜璟和宋云熙,犹犹豫豫去内殿换衣,还要分心神去听外殿的动静,她就怕姜璟为难宋云熙。   万幸外头没有传出什么交谈声,虞枝这才安安心心换衣。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只见姜璟坐在榻上,而宋云熙则站着,气氛很是诡异。   虞枝清了清嗓子,道:“云熙,你站着作甚?快坐下吧。”   宋云熙依言慢吞吞坐在椅子上,姜璟吃了口茶。   姜璟道:“听说母妃您让内侍把宋云熙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嗯,我想让云熙过来多陪我。”虞枝道。   “是吗?”姜璟语焉不详,也没追问,却耐人寻味。   宋云熙主动道:“请陛下放心,日后我定不会再出现任何差错,伺候好夫人。”   姜璟不答,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莲花白瓷茶盏。   虞枝觉得苗头不对劲,转移话题:“令容,你今日都处理好政务了?”   姜璟道:“差不多了。”   约莫是为缓解再度尴尬起来的气氛,虞枝连忙说了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姜璟不疾不徐回答,而从前话多的宋云熙反倒安静下来。   一番下来,虞枝口干舌燥。   姜璟体恤虞枝,给她倒了一杯水,虞枝小口喝水。   “母妃,天气渐冷,儿臣想带您去骊山行宫避寒,您认为如何?”   “好啊。”   宋云熙却身体一僵,眼睛立刻看向虞枝,虞枝有所觉,顿了顿道:“那带上云熙,好不好?”   姜璟扫宋云熙一眼,语调淡淡:“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儿臣无异议。”   “多谢陛下。”宋云熙道。   姜璟半哂地笑了一下,说:“该谢的不是朕。”   宋云熙看向虞枝:“多谢夫人。”   虞枝冲他笑笑。   到黄昏时分,姜璟和虞枝共桌用晚膳,宋云熙只是虞枝的面首,无法和姜璟共桌,便单开一桌。   目睹虞枝给姜璟夹菜,宋云熙心情焦躁而低落,一顿饭吃得是索然无味。   晚膳毕,虞枝近来和宋云熙对弈过,也赢了不少句,信心大增,便大言不惭道要姜璟和她下棋。   姜璟欣然同意,宋云熙在一边观战。   可是很快,虞枝倍增的信心就被姜璟打击得一滴不剩。   “怎么会这样?”虞枝不理解,“我明明和云熙对弈时还赢过几局的。”   宋云熙道:“夫人别灰心。”   姜璟笑了笑,不作回答,只问:“还来吗?”   “当然要来了。”虞枝越挫越勇,把希望放在宋云熙身上,她对宋云熙使了个眼色。   她不信集她和宋云熙之力没办法扳回一局。   现实照旧打了虞枝的脸。   饶是有宋云熙提点帮助,棋盘之上,姜璟杀得虞枝片甲不留,他还给虞枝悔棋的机会,可接下来姜璟会让虞枝死得更难看。   特别是在宋云熙告诉虞枝下一步棋子落在哪里时,姜璟会立刻把那一枚棋子绞杀。   曾经润物细无声的棋技转变巨大,诡异莫测的棋盘上步步杀局,虞枝寸步难行。   连着几局下来虞枝被虐得肝疼,从前她和姜璟下棋虽然完全没赢过,可至少不会输得这么惨。   姜璟明明看着很正常,可今儿偏偏下死手,虞枝认为自己提议和姜璟下棋,完全是自讨苦吃,自取其辱。   连番的打击使得虞枝心里窝了火,她砸了白子,气道:“不下了!”   姜璟笑得温柔:“嗯,不下就不下了。”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虞枝难得抱怨道。   姜璟包容她的怨气,保持微笑:“下次。”   “云熙,你来给我报仇。”虞枝气更盛,把座位交给宋云熙。   姜璟道:“来。”   宋云熙深吸一口气,开始与姜璟对弈,虞枝满怀期待观战。   姜璟不骄不躁,好整以暇。   姜璟和宋云熙只下了两局,结果是姜璟压倒性的胜利。   姜璟:“继续吗?”   宋云熙脸色微白,自惭形秽之感愈发重,“陛下棋艺登峰造极,已至臻境,与陛下对弈两局,我望尘莫及,自愧不如,多谢陛下指教。”   姜璟:“无妨,你还有进步的空间,继续努力。”   虞枝哼了一声,会说话的眼睛里写满对姜璟的不满。   姜璟道:“时辰不早了。”他意有所指,视线落在宋云熙身上。   宋云熙虽不愿,但皇权无法跨越,他不得不妥协告退,虞枝让绿萝送宋云熙回侧殿。   宋云熙一走,殿中安静。   虞枝难得生气,又在气头上,没给姜璟好脸色,也不去瞧他。   姜璟把黑子和白依次收好,放回棋瓮中,道:“母妃,儿臣知错。”   “您再和儿臣下棋,儿臣教您怎么赢,怎么出气,如何?”   虞枝不给他脸,不过不争气的眼神倒是瞥过去窥伺。   “我先下。”姜璟落子,继而托住虞枝的手,把白子放在虞枝手心,道,“该您了。”   虞枝沉默半晌,别扭着面色,没好气道:“你说真的?”   “保真。”姜璟轻笑,“也就今夜。”   听言,虞枝眸子一亮,心里复仇的火焰上升,她势必要在今夜洗刷往昔所有耻辱。   姜璟将虞枝反应收入眼底,眉眼含笑,不太爽的心情有所好转。   虞枝终于转过身来,观摩棋盘一会儿,才故作郑重地落子。   姜璟道:“您想下哪里就下哪里,不要费心。”   虞枝瞟了姜璟一眼。   接下来虞枝就按照姜璟所言随心所欲,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几乎每一步棋落得都很臭,好在有姜璟在一旁指点,他会在关键时让虞枝落子。   这一子直接力挽狂澜,扭转局势。   如此反复了几回合,虞枝取得胜利,但这点胜利还没叫虞枝气消,她继续下。   足足和姜璟下了十局,虞枝没有动脑,全是乱落子,但姜璟很厉害,总会想到救命的下一步,和自己的棋形成对峙,在最后让虞枝赢。   第十一局时,虞枝累了,不想动手,姜璟让她动口,他来代替她落子。   不知过了多久,虞枝毫无悬念取得比赛,气消了不少,但她心里仍旧憋着一股劲,她还要再来,反正就是折腾姜璟。   姜璟任劳任怨,正要收拾好棋盘时,虞枝忽然发现了什么,“等等。”   “怎么了?”   “这棋局有点奇怪啊。”虞枝静静看着棋盘上的黑玉棋子。   姜璟不作声,让虞枝观察。   “这棋盘上的黑子好像组成了一个字,前几局我也发现了。”   “什么字?”   姜璟随意搭话。   虞枝没有回,陷入回忆,良久后她抬起眼睛注视姜璟,震惊道:“你......”   姜璟眸色清润,声线徐缓:“儿臣知错,烦请母妃消气,莫要再和儿臣计较。”   四局棋下来,拢共黑子构成三个字:对不起。   什么气都在这暗戳戳的道歉中烟消云散。   虞枝抑住想笑的唇角,故作不虞道:“就你会哄人。”   为表现自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虞枝还冷嗤了下。   “对不起,儿臣并非故意而为。”   “那是为何?”   姜璟稍稍眯眼,盯着虞枝不语,两只手指捏住一颗圆润的佛珠,稍稍发力。   【📢作者有话说】   昨天7号的更新。   写的时候电脑出了点问题,抱歉。 第59章 抱我   冬至, 大夏举行盛大隆重的祭天典礼,然礼部在安排典礼时出现差错,圣人追究, 礼部尚书负主要责任,被贬外放, 择日出长安赴职。   而此时, 宋云熙正高高兴兴准备行囊,再过两日, 他便要启程和虞枝去往行宫。   宋云熙给自己整理好东西, 只身来到玉漱殿,身上携带的冷霜很快被殿中火炉散发的热度融化。   虞枝也在收拾要带过去的笔墨纸砚。   “姐姐, 我来帮你。”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当然。”宋云熙过去, “我可以做什么?”   虞枝指着桌案道:“那就拜托你把我要用的笔墨装好了。”   宋云熙欣然道:“好。”   虞枝给宋云熙挪地,离开桌案, 来到书架前选自己要用的书帖, 宋云熙瞧见笔搁上架着一支洗干净的象牙笔。   宋云熙诧异, 拿起来端量, 发现笔柄上刻有虞枝二字,他问:“姐姐,这只笔怎么先前没见你用过?”   虞枝侧眼:“嗯,这支笔是令容先前送我的, 我一直藏着没用,今日拿出来开锋。”   这只笔虞枝很是珍惜, 舍不得用, 若不是那日和姜璟下完棋他突然问起笔好用么, 虞枝一时半会不会拿出来。   “这是陛下送您的?”   “嗯。”   “姐姐要带过去吗?”   “对, 麻烦你放在笔盒里。”   “好。”宋云熙看到桌头的漆色花纹笔盒, 花纹与笔上的纹样一致,明显是配套的。   宋云熙打开漆盒,正要放进去,发现里面盒底是白色,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里面躺着一张折好的纸,贴合着盒底。   若非宋云熙眼尖,只怕还发现不了。   宋云熙把没用的纸拿出来,将笔放进去,再盖好。   接着宋云熙开始收拾桌案上其他东西,一个不小心,桌上轻飘飘的纸张落地,宋云熙弯下腰去捡,折纸松散,他发觉纸张另有乾坤。   宋云熙摊开纸,看到纸上的内容,目及底下两个仅差分毫的一大一小手印,神色微变。   “姐姐,这是什么?”他起身,手里招摇着醒目的纸。   虞枝回头,看不清上面的字,但看清上面的手印,“这是......”   “从笔盒里发现的。”   “笔盒?”   宋云熙过去递给虞枝,虞枝接过纸,掌眼查看。   半晌,虞枝脑袋一炸,颇为不自在,纸上的内容和手印叫虞枝想起忽略在深处羞耻尴尬的画面,她下意识就把纸给折好了。   虞枝奇怪的举动叫宋云熙眉头一皱。   “这真是在笔盒里发现的?”   “对。”   虞枝深吸一口气,怎么都没想到姜璟当时竟然写下承诺书。   这则承诺书的内容大致是虞枝要原谅他,倘若虞枝醒酒后的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姜璟拿出契约,虞枝就必须要原谅他。   写好契约,姜璟趁虞枝醉酒时诱哄她答应他一件事——让她按手印。   如此,虞枝就算醒来,想不认账都不行。   因为虞枝当时醒来后有记忆,便认了醉酒时原谅姜璟的事,姜璟没拿出契约,而是把它作为礼物的一环,放进笔盒中,算得上是物归原主。   假使不是宋云熙,恐怕虞枝都不会发现这一纸契约,也不会记起这糟心的回忆。   “姐姐,这是陛下所写?”宋云熙试探道,字迹不像虞枝的,又是在姜璟送的笔盒发现,那十有八九是姜璟写的。   从内容上揣测,该是虞枝和姜璟闹了矛盾,然后姜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虞枝按下手印。   虞枝答非所问:“他怎么还搞这种,还放在笔盒里,真是......”   “没事,你别在意,就是我当时......这信上内容不作数的,就是闹着玩。”   虞枝不说了,直接转身。   宋云熙心细了,没有追问,看着虞枝把信纸丢入火盆中,火将纸烧成灰,也愈发茂盛。   火舌在宋云熙瞳孔里闪烁。   他去想自己和自己母亲相处的一点一滴,再去对比虞枝和姜璟相处的细节,以及那一张承诺书。   虞枝和姜璟感情甚笃,故而二人相处亲近,这点无可诟病,但宋云熙认为姜璟作为一个儿子,怎会去做这种事?   况且虞枝的反应也值得思考,她和姜璟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其中定要猫腻,只是虞枝不肯说,那宋云熙就无从得知。   这也使得宋云熙内心焦躁。   焦躁中,宋云熙打定主意,日后定不可以让虞枝和姜璟单独相处,要分开虞枝和姜璟。   姜璟不过是虞枝的儿子,儿子再亲未来也会成家,逐渐变成外人,何况姜璟是皇帝,平日忙碌至极,根本没多少时间来陪虞枝。   而他宋云熙是虞枝亲自定下的情郎,有名有份,时间充裕,才是往后要相伴虞枝一生的男人。   目及意味古怪的笔盒,宋云熙眸色愈发深。   有宫人道宋云嘉过来,今日还要学习。   虞枝放下手里事,忙不迭去外面接宋云嘉。   待上午学业完成,宋云嘉寻宋云熙有事。   虞枝对宋云熙道:“我继续去收拾东西了,你去吧。”   外殿,宋云嘉开门见山,道明宋父出事,宋云熙顿时意外又震惊,但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舒心。   宋云熙缄默不语,宋云嘉把一封信交给宋云熙,宋云熙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宋尚书的求救信。   “父亲出事,兄长可尽了一份力?难道父亲以为我就可以帮他度过难关吗?”宋云熙不冷不热道。   宋云嘉道:“此事我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已经做了。”到底当了许久的宋家人,宋云嘉没有冷血到袖手旁观,这几日他四处奔波,上上下下打点宋父外放一事。   宋云嘉道:“此事已成定局,至于帮不帮全由你。”   宋云熙道“兄长也束手无策?父亲会不会对你......失望了?”   宋云嘉:“我不过一介翰林学士。”   “你还是夫人的老师。”   “正因为是老师,我不能去求夫人,何况......”宋家不可能让他付出所有,乃至仕途毁于一旦。   “何况什么?”   宋云嘉不答,道:“我尚有事在身,先告辞了,你保重,给你送信只是父亲要求,我不能拒绝,我的提议是你不要插手此事,既然入宫,就专注本分。”   虽然宋云嘉对他有敌意,但宋云嘉在宋府生活一段时间,他逐渐清楚宋云熙从前在宋府的处境地位,不过也是孤立无援。   许是有几分感同身受,宋云嘉对宋云熙多了些许维护怜惜之情,为此不由多嘴又提醒宋云熙一番。   宋云嘉低头附耳道:“父亲被贬有旁的原因,其罪不轻。”   宋云熙一愣。   “父亲外放的时间是在五日后。”   宋云嘉言毕回殿,和虞枝叮嘱她去行宫亦不要忽视功课,再行礼告辞,便只身离开玉漱殿。   殿外,宋云熙眉眼忧愁,脸上盛着很重的心思。   这一次他没有烧掉信笺。   不抱期望但不代表可以轻易割舍掉这一份虚伪的亲情。   宋父很少关心宋云熙,可是他对宋云熙也是有过来自父亲的爱护,他做不到像宋云嘉那样冷漠抽身,置身事外。   宋云熙眉宇沉沉,心房上的天平在晃动。   到底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再怨也不可忘,孝悌之道不可违,且他还是宋府的郎君。   宋云熙良心未泯,只是很烦躁。   眼下他只能求虞枝,可是他不确认这几日的相处够不够值,可不可以让虞枝去姜璟面前求情。   转念一想,虞枝善良,她同意帮忙在宋云熙看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可他要利用虞枝的心软吗?   虞枝已然帮了他好几次了,而且宋云熙打心里不想再接受虞枝的援手。   宋云熙举棋不定,纠结狐疑,没发现虞枝过来了。   “云熙,你进来。”   宋云熙:“姐姐?”   “进来。”虞枝观察宋云熙神情。   宋云熙照做。   进殿后,虞枝道:“适才你和老师的对话被绿萝不小心听到了,绿萝遂将此事告知于我,你父亲如今情况如何?”   宋云熙瞬间反应过来,他道:“姐姐无须担忧,父亲如今状况尚可,兄长和母亲都在。”   “那就好,没想到你父亲会出现那种意外......你别伤心,你父亲到底还是朝廷命官,会没事的,你可要去看看你父亲?”   “......想。”   “那就今夜如何?”   “好,多谢姐姐。”宋云熙犹豫再三后道,“姐姐,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虞枝犹似觉出宋云熙想要表达什么。   “父亲年岁不小,舟车劳顿,我怕他扛不住,姐姐,你......”宋云熙眉梢眼角殷红,说得艰难,手指绞在一起,像纠缠在一起的树枝,不安地抖。   虞枝摇头,一脸歉意:“抱歉,云熙,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此事事关前朝,我是后宫中人,不可插足朝堂之事的,且我不可左右一国之君的想法。”   祭天虞枝未参加,但她知道宋尚书被贬为一个五品官,那犯下的错误定是不小,按道理,祭天典礼事关国运,是断不可出任何差池的。   姜璟明德仁慈,对宋尚书的惩罚不算重。   宋云熙黯然:“没关系,姐姐,你无须道歉,要道歉也是我,是我让姐姐为难了。”   “不怪你。”虞枝抚慰地拍拍宋云熙的肩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虽然我无法左右你父亲的未来,但我还可尽绵薄之力,你有其他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   宋云熙眼睫低垂,抽了抽鼻子,说:“他待我不好,可他还是我父亲。”   “姐姐,你可以抱抱我吗?”宋云熙脑袋几乎埋进自己胸膛,语调可怜又委屈。   虞枝展臂,抱住了宋云熙。   【📢作者有话说】   实不相瞒,其实这是昨天的更新。(个_个)   马上调理好,调整回来更新。 第60章 警告   安慰完宋云熙, 虞枝决意出去一趟找姜璟,刚好她让厨房给姜璟炖好的汤好了。   出去是宋云熙送的。   “姐姐,早点回来。”宋云熙道, 眼睛落在绿萝提着食盒上。   虞枝:“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宋云熙不动, 他道:“姐姐, 我想为你拢一下斗篷。”   “好。”   宋云熙笑着伸手,细心地为虞枝拢紧斗篷, 让冷风钻不进她的颈窝。   “回去吧。”虞枝说。   宋云熙还是岿然不动, 悄悄捏了捏斗篷衣领,硬是目送虞枝的轿辇远去。   虞枝一路畅行抵达紫宸殿。   “令容。”虞枝解下斗篷, 带着绿萝进来。   姜璟颇为意外, 忙放下呈折起身,绕开龙案上前迎接:“您怎么过来了?”   “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了银耳雪蛤羹。”虞枝说毕, 绿萝上前, 把食盒放在案几上。   姜璟道:“您费心了只是外头冷, 您可以让宫婢送来。”   “过来一趟而已, 不打紧。”   虞枝说:“你尝尝。”   绿萝照虞枝指示把食盒盖打开,虞枝先将上层的点心碟拿出来,“还有炙糕。”   她又吩咐道:“你坐下。”   姜璟依言照做,只见虞枝接着把放在底层的羹汤端出来, 姜璟接过。   “趁热喝。”   “好。”姜璟拾勺把羹汤喝完,又吃了一块炙糕, 虞枝问:“味道如何?”   “和从前一样, 很好喝, 喝完身体感觉很暖, 炙糕的口味也没变。”   虞枝点点头, 目光掠过龙案上的高高堆叠的折子,不合时宜想起不久前那张契约纸,一股尴尬和羞赧再次涌出来。   “怎么了,母妃?”   虞枝缓过神:“无事,你多注意身体。”   言毕,虞枝后知后觉感觉一阵冷意,她遂环顾四周,皱眉道:“天这么冷,你这宫里怎么没烧地龙,就连炭火都没有。”   虞枝鲜少来紫宸殿,却不想一过来发现姜璟竟然都不去御寒取暖,她觉得姜璟是不够重视自己的身体,把精力都花在政务上了。   姜璟道:“儿臣不冷。”   “我看你是忙傻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会不冷?你是不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为自己是什么铜墙铁壁吗?”虞枝忍不住对着姜璟一阵奚落。   “自己都说要去行宫避寒,可在这殿里竟然都不去御寒,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虞枝拽住姜璟的手,一摸,是冷的。   虞枝语气不好:“手都是冷的,还说不冷。”   虞枝恨恨道:“你也不想想,你若真受寒了,届时受累的是谁?担忧的是谁?是我。”   姜璟表面像被训斥得低下头,实际上他的心神不由自主被虞枝小手包裹住的右手所吸引,触感宛若一块热乎乎的棉花捂住冷冰冰的铁。   虞枝的掌心温暖,散发出的热意持续传到姜璟微凉的手上,衔着暖意的痒感直挺挺钻到他的心扉处。   姜璟指节微微屈起,平整圆润的指甲不受控制舔过虞枝的指腹,如蜻蜓点水,冷暖不定。   然后没等姜璟多去回味,鼻息间忽然飘来一股不属于虞枝的气味。   这股气息勾兑在虞枝身上的香气里。   姜璟含笑的神色一滞。   转瞬之后,姜璟脸上没什么表情,先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您说得对。”   “你再厉害,再不怕冷也是个人。”虞枝没在意姜璟的举止,转而招呼高忠过来。   “夫人。”高忠道。   虞枝道:“赶快去端炉炭火来,再把地龙烧起来。”   高忠赶紧下去办事。   没隔多久,高忠把炭火端上来,地龙也烧上来了,冰冷的殿宇中终于冒出暖气。   虞枝也唠叨了姜璟一番,让他谨记保重自己的身体。   姜璟连连应承。   “除了来给你送汤,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虞枝道。   姜璟默契地把殿中人屏退,虞枝也让绿萝下去。   “您说。”   “我听说云熙的父亲在典礼上出错,要被贬谪了。”   “却有此事。”姜璟道,“母妃,你想说什么直言便可,不用绕弯子。”   虞枝斟酌道:“宋尚书毕竟是云熙的父亲,云熙而今又是我宫里的人,而且宋尚书还是老师的父亲,如果他被外放,那老师和云熙定然会伤心,日后逢年过节只怕没什么机会和宋尚书团聚了,我想能不能把宋尚书留在长安?”   姜璟沉思顷刻,摇头道:“儿臣旨意已下,无法收回,这件事只怕不能商量,没有回旋余地。”   “既如此,那算了,也没事。”   虞枝来时便预料过结果,期望不大,只是为宋云熙和宋云嘉,她想着就再努力一下。   姜璟道:“是谁开口求您了?”   虞枝道:“是云熙。”   姜璟缓声道:“他父亲不单单是在典礼上出错。”   “什么?”虞枝怔然。   “宋云熙的父亲私下收礼,官德有亏,且与人勾结贪墨,儿臣看在母妃的面子上,这才放宋尚书一马,希望您理解儿臣,儿臣实在无法答应您。”   “原来如此。”虞枝放弃了,此事已无转机,“你别愧疚,我知道轻重。”   “母妃很想帮宋云熙?”   “宋尚书罪有应得。”虞枝分得清是非,还不至于糊涂。   姜璟面色温和,点点头。   虞枝道:“那就让云熙今日去见见他的父亲吧。”   “儿臣会安排。”   “有劳你了。”   姜璟问:“笔用得可顺手?”   “很顺手。”   “母妃最近功课如何了?不如让儿臣来检验一番?”   “好啊。”   “儿臣来给您磨墨。”   姜璟叫高忠去新置一张书案,在上面摆好笔墨纸砚,旋即姜璟取虞枝惯用的松烟墨,开始在砚台中磨墨。   虞枝直起身子,一手提好袖子,手腕的血玉镯滑下来,吊在纤柔腕骨处,红得晃眼,一手执笔,笔锋在纯白的纸上滃染翩跹。   也不知是姜璟磨出的墨好用,还是怎么,虞枝很是顺畅地写下四行诗句,其字柔中带刚,如飞花乱舞,无形中又自带规律。   姜璟观之,中肯点评,肯定虞枝进步了。   虞枝笑着收笔,她冷不丁开口:“令容,那张纸书我今儿发现了,日后你不许再这么做了。”   “什么纸书?儿臣怎么不记得了?”姜璟挑挑眉,似乎没懂,一脸疑惑地看向虞枝。   虞枝语塞了,她颇为不好意思,呐呐道:“反正就是......纸书。”越说虞枝的语气越是含糊。   “抱歉,儿臣听不清您说话,您可以大声一点吗?”   虞枝重重咳一声,故作正色道:“没什么。”她嘀咕,“不记得了也好。”   “嗯?”姜璟不解,复而作思索状。   在虞枝放松时,姜璟恍然大悟:“哦,原来母妃说的是那个啊。”   虞枝:“你记起来了?”   “是,当时儿臣写下纸书,也是为以防万一,如果冒犯到母妃,儿臣给您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下不为例。”虞枝想了想,没忍住问,“那你作甚要给我,还把它放在笔盒里?”   姜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您是今儿发现的?”   “嗯,准确来说是云熙发现的,那纸书上的内容还被他看到了,实在......”虞枝尴尬。   虞枝扶额,叹息道:“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姜璟闻言并未开口,只是不声不响地轻笑,面色温润,透出几分莫名的雀跃。   笑了两息,姜璟靠近香几,打开熏炉,用金钩去拨弄炉中残香,复而往里面又加了新香,盖好炉顶。   熏香镂空炉盖上浓郁缥缈的烟雾徐徐攀升,清雅的香味无声无息弥漫整个大殿。   .   虞枝回来后立刻把宫牌递给宋云熙,让他出宫去见自己的父亲。   宋云熙领好牌,鼻息间嗅到属于姜璟的气息,他敛眸,出宫。   申时二刻左右宋云熙回宫,脑中回忆在宋府的画面,分明是有求于他,可宋父和宋夫人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宋云熙已说过虞枝回绝,可他们仍要求宋云熙再去求,否则宋云熙就是不孝。   宋夫人更是说他们忍着耻辱把宋云熙送去宫里,可不是让他变成一个废物。   收敛心思,宋云熙自嘲,提不起任何心情,到宫门口时,宋云熙被姜璟派来的内侍传唤。   光线昏沉,草木稀疏,池塘寂静,如晦暗的镜面。   掌灯宫人手里的宫灯明亮。   姜璟身着赤皇常服,腰佩九环带,身姿绰约,手里端着一个小方盒,他从里头捻起鱼食揉成紧实的团,再扔进池中。   动作优雅随意,又透出一股控制得恰到好处的苍劲有力。   平静无波的池面一下子泛起层层涟漪,缓慢游走的鱼儿变得灵活,搅弄一池汪水,争先恐后争抢美味的食物。   宋云熙踱步而至,行礼:“见过陛下。”   姜璟观察池中盛况,周身气质沉静温和。   “不知陛下找我来所谓何事?”   姜璟道:“母妃今儿来寻朕时同朕求情,要朕对你父亲网开一面。”   宋云熙一愣,未料虞枝明面上说帮不上,可还是和姜璟提了。   宋云熙心尖泛暖。   “朕可以对你父亲网开一面,但是这个开恩需要代价。”姜璟又抛下捏成团的鱼食,鱼儿们如狼似虎,蜂拥而至。   姜璟唇畔带笑。   宋云熙登时跪地,道:“多谢陛下开恩,敢问陛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姜璟不紧不慢道:“既然你父亲要留在长安,那你这个儿子自然也要留在长安。”   听言,宋云熙骤然色变。   姜璟的意思是他选择父亲,就不能陪虞枝去行宫。   虞枝去行宫是要待到春节前夕才回,中间差不多两个月,两个月不在虞枝身边......   谁都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宋云熙沉默。   姜璟掂量鱼食盒,道:“朕时间有限。”   姜璟的话犹若头顶的一把刀,将落不落,不知何时落下审判宋云熙。   宋云熙深深呼吸,进退维谷。   许久,在盒中鱼食还剩下一半时,宋云熙动唇:“家父之罪,罪无可赦。”   姜璟没有意外,只是道:“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这就是我的答案。”   姜璟盖上鱼食盒,交给一旁的高忠。   他转过身,睥睨宋云熙,微笑道:   “你没让朕失望。”语意捉摸不透。   话音一落,姜璟要越过宋云熙离去。   宋云熙突然开口道:“陛下留步。”   “你还有何事?”姜璟以为宋云熙要改口。   宋云熙道:“陛下,我斗胆求一个恩典。”   “说来听听。”   “父亲外放那日,我想去送送他。”   姜璟微诧:“准。”   “多谢陛下。”   姜璟低头用帕子擦拭手指,温声说:“准备好出发去行宫罢。”   “是。”   “日后少在母妃面前提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的操心你还承受不起,你唯一的职责便是把她伺候好。”   “多谢陛下提醒,我定会铭记于心。”   姜璟语气漫不经心:“你最好不要忘了。”他轻轻笑了一声,“否则就算母妃为你求情,朕也绝对饶不了你。”   没有人不会相信姜璟所言。   因为他是生杀予夺的皇帝。   这是姜璟第一次警告宋云熙。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在凌晨。   状态差不多了,后面剧情也顺了顺,虽然没啥剧情哈哈哈(●??`●) 第61章 梅林   时间一晃而过。   这日日头尚可, 天色不错,低调的队伍准时准点自皇宫启程,出发去行宫。   到行宫时, 已是下午。   舟车劳顿,虞枝头晕, 下马车后便住进落梅园, 入榻休息了好一阵子。   不知过去多久,虞枝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便是宋云熙张扬的脸。   “姐姐, 你醒了。”   “嗯。”虞枝音色含混。   “睡得好吗?”宋云熙扶虞枝起来。   虞枝坐在榻上,脑袋还迷糊着, 没说话, 正欲去按发胀的太阳穴,宋云熙的手指已提前一步揉上太阳穴。   “力道可以吗?”   虞枝眯着眼睛享受, 轻轻“嗯”了一声。   宋云熙笑了, 揉得愈发有精力。   过了一会儿, 虞枝眸光彻底清晰:“云熙, 你一直守在这里?”   “嗯,我想守着姐姐......想姐姐醒来时第一个看到我。”宋云熙小声说出自己的小心思。   虞枝见怪不怪:“你呀。好了,不用按了。”   “我去给姐姐倒杯茶。”宋云熙给虞枝斟盏热茶,虞枝慢呷, 热茶流入胸腔,带来一片暖意, 虞枝脑中清明。   “我想出去走走, 许久没来这里了。”虞枝似在追忆, 腔调怀念。   “我陪姐姐。”   虞枝柔声道:“好, 落梅园的梅花开得是最好的, 你有眼福了,我带你去逛逛。”   “那真是荣幸至极,谢谢姐姐。”宋云熙笑道。   二人说笑着出了殿。   在虞枝的带领下,二人来到园中最美的梅林,这里的梅花树都长得很高,开出的花茂盛艳丽,且分为四块区域,东边是白梅,西边的红梅,北边南边粉白梅都有,令人眼花缭乱。   置身于此,仿佛悬在一望无垠的花海中,可遇不可求,但闻袭人香味,芳香四溢,心情美好而舒畅,好像世间所有烦恼都会消失。   当真是一番盛景。   虞枝欣赏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景色。   过去虞枝和成佑帝也屡次来过行宫休憩,也多次游览过梅林,只是往事已成追忆,皆已是惘然过往。   虞枝缅怀半晌。   “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宋云熙忍不住问:“是在想陛下吗?”   “不是,只是方才忽然想起了先帝。”   先帝二字打得宋云熙猝不及防,他记起一件事。   先帝可是虞枝正儿八经的夫君,是陪了虞枝十年的男人,纵然先帝死去,可他与虞枝之间十年的相处陪伴是无法消弭的。   而梅林,先帝那么爱虞枝,那他肯定带着虞枝来过这里,这里肯定有许多关于先帝和虞枝之间的美好回忆。   宋云熙越想越在意,道:“姐姐,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好,那边的红梅开得也很好。”   过去时,虞枝道:“你就好好在这里享受,权当散心,就勿要再去想杂七杂八的烦心事了。”   “好,不过姐姐不用再为我操心了,上回我去看父亲,已和他说开,我也想清楚了。”   “那就好。”   接下来二人同行赏花。   虞枝看得有点走神,没注意身边的宋云熙不见了。   突然,头顶散落片片红色梅花瓣,虞枝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抬头去看——“姐姐。”   伴随话音,又是一捧花瓣从虞枝头上坠下,有好几片花瓣沾到她的衣裳面,成了显眼的点缀。   虞枝被突如其来的花瓣和宋云熙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虞枝便调整回来,她唤道:“云熙,你做什么?”   “我想给姐姐一个惊喜,但是好像吓到姐姐了?”宋云熙犹豫,有点自责。   “还好。”   宋云熙:“你喜欢吗?我看姐姐你喜欢这些梅花,我就想让姐姐开心。”   “喜欢,这些花瓣是你捡的?”   “是我摘的,应该没事吧,反正我没只摘一颗树,它们还不至于会秃。”   虞枝笑了,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摘的,无声无息,我都没发现。”   “是姐姐你出神了。”宋云熙哼了一声。   虞枝难得心虚,抿唇笑。   “姐姐,还来吗?”   虞枝捻起衣裳上一片花瓣,道:“不来了,你摘这些都太费精力了,我们是来游园的。”   宋云熙思考道:“既然如此,姐姐不是要走走嘛,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捉迷藏。”   “啊?”   “捉迷藏,顾名思义姐姐你去躲,我来找你。”宋云熙试探道,“姐姐以前玩过吗?”   虞枝道:“我当然玩过了,你可不要小瞧我。”   “好,那要不要玩?姐姐。”   在宋云熙强烈的目光下,虞枝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好吧。”   “场地就是这一片梅林了,姐姐玩游戏时可要专心,不要想其他,否则会被我抓到的,届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姐姐小心了。”宋云熙故作凶狠无情,不讲情面。   “成,我知道了。”   “那现在开始,我数到一百,就来找姐姐,姐姐可要藏好了。”   “好。”   宋云熙闭上眼,虞枝看了他一眼,提着裙子往右边跑。   不过梅林里全是梅花树,并不好躲,虞枝和宋云熙玩了三局,次次都被宋云熙轻易找到。   起初虞枝没怎么用心玩,可随着玩的次数变多,虞枝神思投入,不由认真了,便不能接受自己次次输掉的结果。   宋云熙给虞枝支招:“姐姐,下一回你躲远些,这样我不会那么快找到你了。”   奇怪的胜负欲作祟,虞枝思索该如何让宋云熙找不到,她遂让宋云熙这次数久点,她则千辛万苦爬上梅树,盛开的红梅葳蕤,刚好遮挡住虞枝的身影。   可惜虞枝一身素淡的衣裳将她暴露出来。   宋云熙仰视树干上缩着身的虞枝,笑道:“姐姐,你又被我找到了。”   虞枝泄气了。   “姐姐,树上危险,你快点下来吧。”   “好。”虞枝抱住树干,正要下来,然而她发现上去和下去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下不了。   树干上的虞枝距离地面约莫两尺,爬上来时她觉得不高,可下来时觉得十分高,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虞枝稳住心神,又试了几次,仍旧过不去心里的坎。   “怎么了?”宋云熙发觉异常。   虞枝微微羞涩,竭力平声道:“我好像下不来了。”   宋云熙闻言,立刻移动身体,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驻足,继而道:“别怕,姐姐,我帮你下来。”   “不用,我自己再试试。”虞枝回绝。   宋云熙道:“姐姐你看着我。”   虞枝照言。   宋云熙目视虞枝,眼神鼓励,“姐姐你直接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虞枝犹豫。   宋云熙很有耐心地鼓励虞枝,给予她信心。   “别怕,你相信我,我会接住姐姐你的。”宋云熙展臂,臂膀修长而结实。   虞枝举棋不定,深吸一口气后她道:“那我跳下来了。”   “你跳。”   “好。”说完,虞枝调整好姿势,便从梅树上跳了下来,素衣飞舞,身后红梅成了最好的装饰,非常迷人眼。   宋云熙呆了半息,瞬间回神,牢牢接住了跳下来的虞枝。   梅林静谧,一阵风拂来,花瓣如雨,漫天飘荡,氛围温馨缠绵。   几片红色花瓣围绕着梅林中紧紧相依的一对男女落下,香气萦绕,颇有股韵味。   虞枝平安落入宋云熙怀中,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与之交颈。   虞枝虚惊,身子轻颤,双脚下意识勾住宋云熙的双腿。   宋云熙承受虞枝的带来的冲劲和重量,不过身姿极稳,巍然不动,把虞枝心里的忐忑全然撞散。   然而虞枝的一缕青丝滑过宋云熙颈窝,他战栗了一瞬,紧随而来的是身上的柔弱无骨和馥郁的女子香。   宋云熙差点神思不属,万幸他及时稳住了。   虞枝并未察觉宋云熙异样,她靠在他怀中,第一次感受到宋云熙的胸膛宽阔,肩膀稳固,如不倒的山峦。   宋云熙环紧虞枝,“好了,没事了,姐姐。”   “嗯,谢谢你。”   虞枝踟蹰道:“我......是不是有点重?压到你了?”   宋云熙无意识抱紧虞枝,立刻否认道:“没有,姐姐你一点都不重,而且我很强壮的,抱住姐姐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平日一直都很重锻炼的!我还可以再抱一个姐姐!”   虞枝的担忧不仅一扫而空,还被逗笑了,调侃道:“我只有一个,你还要抱一个我,我从哪里给你变出来?”   宋云熙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话不对劲,闷闷道:“姐姐不用变,我只抱姐姐一个。”   虞枝又笑。   忽而,虞枝蹙眉,腰身有点难受,“可以放开我了,腰不舒服。”   宋云熙一听,慌慌张张放下虞枝,虞枝脚尖着地。   宋云熙满脸歉意,打自己的手,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姐姐,我没控制好力道,姐姐,你没事吧,现在还疼吗?都怪我。”   虞枝捉住宋云熙的手腕,道:“不疼了,你也别怪自己,如果不是你,我估计要被困在树上了。”   “那也怪我,是我缠着姐姐玩游戏。”   “那也要我自己乐意才行。”虞枝轻笑,看到宋云熙手上的红印,道,“你还真打啊,疼不疼?”   虞枝用手指拂过上面的红印,宋云熙指尖不住弯曲。   “不疼。”宋云熙面色和缓,红霞乍现。   “下次不要这样了。”   “好。”宋云熙含蓄地笑起来,眼尾洇红。   “你为何每次都这么快找到我。”虞枝嗔怪道。   宋云熙认真想了想,道:“那下一回我尽量慢点找。”   虞枝掩唇笑了,眉眼灵动亮丽,说道:“算了,我有点累了,先歇息一下吧,你也是。”   “好。”宋云熙痴痴回答,看他的样子,好像在说无论虞枝说什么,他都会不假思索地答应。   虞枝也被宋云熙不加掩饰的目光弄得不敢看他。   “好了,别看了,我有什么好看的?”虞枝开口。   宋云熙惊醒,羞赧道:“对不起,是我失仪了。”   “我们去亭子坐坐。”   虞枝和宋云熙到梅林中的雅亭中坐下。   虞枝如今心情十分好,面靥上俱是笑容。   “今天玩得很开心,好久没人陪我玩游戏了,谢谢你,云熙。”   在皇宫到底有些拘束,可一出宫,虞枝深处的玩性便冒出来,宋云熙似乎也是如此,在皇宫时他就陪她写字说话,做些看起来文雅的事。   可一到行宫就不同了。   宋云熙受宠若惊:“这是应该的,以后姐姐还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那你今日开心吗?”   “当然了。”宋云熙毫不犹豫道。   “那就好,玩游戏可不能我一个人开心。”   “姐姐说得极是。”   宋云熙被虞枝的笑容所感染,道:“姐姐,你等我一下。”   说完,宋云熙似一阵兴奋的风窜走,不多时,宋云熙拿着两截梅枝回来。   宋云熙低首,郑重将一株梅花送至虞枝面前,道:“姐姐,送你。”   虞枝莞尔,接下宋云熙的红梅,看了看花,又看着宋云熙,音色温柔:“谢谢,很好看,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头顶的视线如一把热烈的火焰,烧得宋云熙红了脸。   过了许久,宋云熙方抬头,“姐姐,我还折了一支,想......”   “想什么?”   宋云熙:“姐姐别动。”   话音未落,宋云熙用行动告诉虞枝他欲意何为——   宋云熙将红梅插在虞枝的发髻上,他插花的技巧生疏,胜在用心和一腔直觉,花枝牢牢缀在虞枝发髻上,漂亮极了。   红梅映美人,熠熠生辉,硬生生将虞枝妩媚妍丽的容貌衬得十二分的美。   虞枝许久没有沾染这般艳丽的颜色了,一经沾染,惊为天人。   宋云熙看呆了,目光痴缠。   而虞枝也愣住了,她缓慢抬手,轻轻抚摸发髻上的红梅,再而凝眄宋云熙的眉眼,旧影重叠。   虞枝瞳眸波光一闪,似有春水流动,濯洗极淡的动情。   她慢慢开口:“你把头低下来。”   宋云熙依言,乖顺低下自己的头颅,虞枝微微踮脚,奉上自己的嘴唇,在宋云熙的脸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凌晨更新,昨天太困了。 第62章 吻   宋云熙眼神涣散, 怔怔地看着虞枝,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他脑子完完全全炸开了,心不可抑制地跳起来, 像春日一场无法抵挡的暴烈雷阵雨。   当脸颊的温热慢慢散开后,他仍旧没回过神来。   这是宋云熙第一次被一个女子亲吻脸颊, 感觉奇妙至极, 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蓦然,内心萌生出一个想法, 还想要更多, 更多,最好取之不尽。   宋云熙沉寂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虞枝见宋云熙一副愣神的表情, 以为他不喜欢, 柔声问:“太突然了?”   宋云熙惊醒,顿时慌了下阵脚, 下意识道:“不是不是。”   虞枝睐他。   “咳。”宋云熙垂睫, 面皮全红,   “我没想到姐姐会亲我。”宋云熙说着情不自禁摸了摸发热的脸颊, 抚方才被虞枝临幸过的一块皮肤,指尖在颤。   虞枝嘴唇的余温从宋云熙的指尖直入他的心尖,惹得他整个心扉如花一样,迫不及待绽放。   “你不喜欢吗?”虞枝问。   宋云熙立刻拔高声音否认:“我怎么会不喜欢, 姐姐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很......喜欢。”   喜欢两个字, 他发声忽地低了, 犹似在害羞。   闻言, 虞枝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话音未落, 宋云熙想起什么,悄悄嘟囔一声:“我是姐姐的人,姐姐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用过问我的。”   不巧,虞枝听到这句话,她道:“那不可以,你的感受我想知道。”   “我当然情愿了,我甚至恨不得姐姐再亲我无数遍。”一时激动,宋云熙把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都爆出来了。   方说完,宋云熙就移开视线,不敢去看虞枝,只是盯着她发髻上的梅花。   虞枝没讲话,也有点臊了。   她在慢慢适应宋云熙的存在,方才气氛很好,故而大胆了一点。   主要是想亲就亲了,有何不可?   她是个正常的女人,也需要排解寂寞和解决需求,而且虞枝看得出宋云熙是喜欢她的,她虽然算不上喜欢宋云熙,可对这个有着得天独厚样貌的少年是有几分好感的。   他总是直白,那她自然是要适当回应他的感情,毕竟在定下要养个情郎时,虞枝的态度端正且认真。   虞枝道:“那你低头便是。”   宋云熙傻眼了。   虞枝:“低头,不然我够不着你。”   宋云熙恍若一个听话的呆子,乖乖低头,虞枝在他的另一边脸颊上又映了下。   二人置身在梅林中,周围被清逸幽雅的暗香包裹,它们悠扬穿梭,无孔不入,虞枝的吻都是散发出一种冷冷的芬芳气。   “还要吗?”   宋云熙闭眼弯腰不说话,脸红得跟这梅林中的红梅似的。   虞枝遂又亲了他几下,然而虞枝低估了宋云熙的欲望,宋云熙也低估了自己的满足心。   他根本就不满足,不满足虞枝只亲他的脸。   宋云熙唇舌干燥,口齿生津,喉结亦是不住来回滚动。   他睁开眼睛,哑着嗓子请求道:“现在换我亲你,可以吗?”   虞枝:“好啊。”   “我想亲姐姐的......唇。”   虞枝点点头,宋云熙欣喜不已。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言毕,虞枝仰起下巴,端的是素齿结朱唇。   宋云熙的视野中俱是虞枝色如丹霞的绛唇,圆润饱满,唇角微微弯着,呈现出柔美清晰的线条,就连唇上细细的纹路也瞧得一清二楚。   “真的可以?”宋云熙又问了一遍。   虞枝:“可以。”   “那我亲了。”宋云熙飞快说完话,急遽俯身,滚烫的嘴唇轻轻吻上渴求已久的、如今触手可及的红唇。   他是学着虞枝亲他的样子和力道来吻虞枝的,故而动作很是青涩,带着忐忑兴奋去探索未知的诱惑。   一缕风袭来,吹起梅花,不少花瓣零落摇曳,空气中散发出甜蜜的香气。   唇与唇交织的一瞬间,无数涟漪被激起,宋云熙大脑空白,心神荡漾,同时感受到虞枝的唇异常柔软,也尝到了独属于虞枝的味道。   味道是清甜的,其中还裹夹梅花香气,像浸透在蜜里,叫宋云熙忍不住压住她的唇片,再含住。   起初还是轻轻地吮吸,透出笨拙,接着他控制不住用手捧起虞枝的脸颊,稍稍加重力道,去研磨她的唇,像持续的露珠滴在花瓣上,小心翼翼地试探。   宋云熙的吻青涩,虞枝知道他是在摸索,是以没回吻,只是承受着。   宋云熙在亲虞枝时始终垂眸,利用眼睫遮住目光,都没与虞枝对视,只敢悄悄去窥伺虞枝的眼神,见虞枝没有排斥的反应,宋云熙压抑的本能逐渐释放,呼吸错乱,渐渐沉溺。   他先是浅浅地亲了亲虞枝的两片唇,紧接着唇和虞枝的唇紧紧碰触,严丝合缝,甚至开始露出牙齿去轻咬,去浅舐虞枝的唇肉。   只可惜宋云熙咂摸不出门道。   虞枝被亲得微微蹙起眉尖,唇红得不像话。   没主动的虞枝仿佛是被勾起了兴致,又或者是嫌弃宋云熙的技巧太生涩,她抬起手臂勾住宋云熙的脖子,温柔地回吻宋云熙。   感受到虞枝的回应,宋云熙嘴唇酥麻,身心剧震,他觉得热,就连吹来的风都觉得炙热无比。   虞枝亲他,引导宋云熙该如何去亲,宋云熙孺子可教,在虞枝的教导下,慢慢掌握了浅薄的技巧,反客为主。   一场吻生涩而赤诚,缠绵而炽热。   宋云熙大抵是尝到了世间最甜的味道,根本停不下来,哪怕不会换气,他也硬生生憋住气去吻虞枝。   虞枝也没亲过这么久,仰起的脖子有点不舒服,末了叫停。   她最先抽离出来,声线发哑:“好了。”   宋云熙舌尖卷唇,呼吸浓热,甚至凝聚成薄薄冷雾。   他老老实实道:“嗯。”语调拖长,一看就是没满足。   当然虞枝也是享受的,目光湿漉,眼尾香腮潮红,唇如绯红荔果,像被揉捻过的湿红色。   两人没再说话,虞枝是累的,宋云熙是在回味。   过了许久,虞枝摇着手里的梅花枝,道:“该回去了。”   宋云熙轻声问:“姐姐,我亲得还可以吗?我是第一次,多亏有姐姐教我,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虞枝好笑道:“你说呢,你看我的嘴。”   “那是好还是不好?”   虞枝无奈回答:“好。”   “真的?”   “真的。”   “但比不过姐姐。”说这话时,言辞中含了酸味,宋云熙顿了顿,又道:“那姐姐往后要多教我。”   虞枝笑了笑。   宋云熙试探道:“那......还有下次吗?”   虞枝:“什么下次不下次的。”   宋云熙:“下次还可以亲吗?”   虞枝:“嗯。”   宋云熙一高兴抱住了虞枝。   .   虞枝和宋云熙回去时将近傍晚。   两人是牵着手回去的。   这是两人第一次牵手,宋云熙永远记得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回去路上,宋云熙看什么都是美景。   到晚膳时间,姜璟照常来用晚膳,今日他去外猎,猎到一头鹿,他挑了鹿身上最好的肉让厨房做鹿炙和鹿脍。   晚膳丰富。   姜璟来时,虞枝正和宋云熙聊天,气氛很好。   直到姜璟开口唤虞枝,虞枝才注意到姜璟的到来。   正好说到宋云熙想和她一起吃饭,虞枝想择日不如撞日,便今天同姜璟商量商量,想到这,虞枝拉着姜璟到旁边,跟姜璟说事。   虞枝开门见山,说这不是在宫里,不用太讲究,往后就让宋云熙上桌一起用膳了。   姜璟看似在听。实则置若罔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虞枝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神晦涩。   和虞枝近距离接触,他第一时间注意到虞枝唇片颜色异样。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看病,啥都不想干,失踪几天,见谅。 第63章 目睹   姜璟犹豫片刻, 问虞枝:“您是吃了什么?”   虞枝没注意听,“你说什么?令容。”   “您是吃了什么,为何嘴这么红?”   听言, 虞枝不禁轻咳一声,道:“有吗?”   “没什么, 你别在意, 现在我们要说的是云熙的事,你给个准话。”   姜璟眸中交织虞枝的侧影, 他缓慢开口, 声音稀松平常,衔着微末的淡漠:“既然母妃都同意了, 那儿臣自然无异议。”   “好。”   姜璟目视虞枝的唇, 红如烈焰,有隐约的火灼到他的眼睛, 他不甘心, 便换一个问法:“您今天下午同宋云熙做了什么?”   “问这个作甚?”   “儿臣感觉您和他的关系似乎融洽了不少。”   “这你都发现了。”虞枝眨了眨眸子, “我和云熙也没作甚, 就是去游了梅林,许久没来行宫了,很怀念这里栽种的梅花。”   姜璟问:“您是想父皇了?”   虞枝神情变得惆怅,嗓音几度哀伤:“有点, 从前都是你父皇带着我去游玩的,现在......唉, 回头一看, 物是人非, 不说了, 人要往前看。”   “您能这么想儿臣很高兴。”姜璟道。   “当然了, 我如今已然看开了,多亏你提醒我,对了,你来了行宫,也该休息休息,不要事事操劳,把身体累坏了。”虞枝说。   姜璟温声道:“儿臣谨记。”   虞枝语重心长道:“说得容易,可不只要记,也要做,要实践。”   敲定此事,二人回到殿中,虞枝转瞬与宋云熙对视,宋云熙看着她,她对他会心微笑,再叫绿萝传膳。   虞枝和宋云熙之前似乎形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姜璟看在眼里,神色如常,目光随意地瞟旁的地方,发现一方香几上玉瓶插着两株梅花枝。   他不意外,插花也当得上虞枝的爱好,应该是虞枝在梅林中摘的。   枝干上的红梅开得鲜艳。   不多时,菜肴上齐。   食案边,三人跽坐,虞枝坐在正位,姜璟坐在左边,宋云熙在虞枝右手旁。   食案不是很宽,姜璟和宋云熙都靠得虞枝不远,约莫是一臂的距离。   案上的珍馐佳肴荤素皆有,皆是精心准备,它们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色香味俱全,瞧着便叫人食欲大振。   虞枝先喝了一口羊肉汤,宋云熙连忙也跟着喝了一口自己的羊肉汤。   姜璟给虞枝夹了一块鹿炙,“您尝尝。”   虞枝细细咀嚼鹿炙,点点头,称赞道:“很好吃。”   过了一小会,虞枝感觉自己的衣裳边缘被扯,她转眸去瞅,旁边是一本正经在吃饭的宋云熙。   似乎发觉虞枝看过来,宋云熙不由偏眼与虞枝视线交接,冲她扬起笑容。   虞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欲回眸,忽然她看到宋云熙的左手垂下来,当着她的面去拉她的衣裳角。   他的手跟他的人形成对比,极为不老实。   虞枝一时语塞,却默许了宋云熙大胆的举止,没有去阻止。   虞枝的放纵让宋云熙愈发得寸进尺,见虞枝不反感,屡次去偷拽她的衣裳,等她看过来时,宋云熙就暗戳戳冲她笑,笑容荡漾,犹如春日初生的暖阳。   虞枝抵不过宋云熙的直白露骨,面色略微羞赧。   终于,虞枝忍不住用眼神去示意宋云熙停下变本加厉的行径,因为姜璟还在旁边,为此,虞枝甚至瞄了一眼正在用膳的姜璟。   在姜璟的眼皮子底下,宋云熙的一番偷偷摸摸的举止弄得虞枝想笑又觉得有几分古怪的感觉,像在偷情似的。   此时的姜璟好像并未注意到虞枝和宋云熙之间的猫腻。   而宋云熙无视了虞枝的警告,他用目光告诉她,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姜璟不会注意到的。   同时,宋云熙一想到姜璟还在旁边,而他和虞枝在亲密,心中便生出隐秘的刺激和优越感。   以往都是他被姜璟驱逐,看着姜璟和虞枝相谈亲近,心里发酸,而现在,姜璟不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宋云熙不酸了。   这一场战役,是他宋云熙赢了,此时此刻,他才是虞枝最亲近的人。   宋云熙越想越是高兴,乃至沾沾自喜,概因与虞枝同游梅林时关系增进了。   尝到甜头的宋云熙禁不住去臆想未来,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取代姜璟的地位,成为虞枝身边最亲近的人,正大光明,无可替代。   宋云熙笑得更欢了,不小心溢出藏不住雀跃的笑音,又赶忙抿唇消音,告诫自己不可得意忘形,要徐徐图之。   然而,虞枝和宋云熙不知道,五感敏锐的姜璟早已发现二人之间的异动。   起初是窸窸窣窣的响动,大致是衣料摩挲地毯的轻微声音,紧接着便察觉到虞枝时不时会去瞥宋云熙,眼神嗔怪。   目光转移,宋云熙垂着脑袋,姜璟能看到他眼睛动不动就去乜视虞枝,唇角上扬,是在偷笑,跟犯傻似的。   再下挪,姜璟清晰地瞧见宋云熙抻出去的左手。   食案挡住姜璟的视线,可根据宋云熙和虞枝之间的神情和动作,不难猜出两人背着他在做什么。   左右不过是情人之间的小互动。   姜璟一笑而过,他早已料到两人熟悉后会变得亲密。   宋云熙作为虞枝的面首,两人亲近是天经地义的事,且他让虞枝养面首,也是想找个漂亮听话的男人供虞枝解闷,排解寂寞。   未被虞枝收养前,姜璟就已经见过宫里许许多多的妃嫔,她们得不到帝王的雨露恩泽,深闺寂寞,又被宫中礼法规矩束缚,不敢去找别人,只能自己承受,因此变得枯槁,失去了女子的朝气,不复从前。   他也见过宫里孤独的宫女,有的胆子大的,会同内侍对食,以此发泄自己的欲望,甚至姜璟遇到过想对他霸王硬上弓的宫婢。   姜璟那时虽然瘦小,可面容已见俊美之态。   那位宫婢把姜璟引来荒废的宫殿,她仗着自己长得高,加上姜璟是不受宠的皇子,就想对不足十三的姜璟上下其手,若非姜璟反应及时,用言语蛊惑宫婢放下心来,趁其不备用碎瓷片抹了她的脖子,把她推入枯井中,只怕姜璟在劫难逃。   此事不能提,一想姜璟便嫌恶难耐。   更何况在他当上太子后有不少女人都曾勾引过他,手段层出不穷,可谓百花齐放。   有的对着他就脱衣,露出自己的裸.体,惹得姜璟只犯恶心。   他可以正确看待人之欲,但自己对男女之欢却提不起分毫兴致。   不过,他倒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他亦会有偶尔有出现正常反应,只是对见过的女人都生不出欲念。   姜璟甚至有个听起来惊世骇俗的荒唐想法,他没想娶妻,也没想去纳妃,就想和虞枝这样过一辈子,和虞枝一同变老。   姜璟心如磐石,在他看来,女人不过都是红颜枯骨,还没有杀人来得快慰愉悦。   且有珠玉在前,姜璟认为天底下的女子没有一个比虞枝还要好看的,女子都入不了姜璟的眼,他自然没有去要女人的打算。   谁说皇帝一定要三宫六院,谁说皇帝就一定要娶妻生子,倘若是要继承江山,他随便找个顺眼的宗室子弟过继过来便是。   这样问题都解决了,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思绪拉回,姜璟不想让虞枝受这种苦,故而才提议虞枝圈养面首,他不排斥面首和虞枝亲近,说到底,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算不了什么。   自始至终,他姜璟和虞枝有着九年感情,牢不可破,他才是虞枝最亲密的人。   这般想着,姜璟装作视而不见,继续吃饭。   如果忽视他攥住玉箸的手没有用力到手背绷紧的话。   彼时,宋云熙尚未不知,他心笙摇弋,想和虞枝有更多的互动,便翘起尾指,冲着虞枝勾了勾,是在示意虞枝把自己的尾指交过来。   虞枝听懂了,不禁暗恼宋云熙愈发过分,她不理睬宋云熙了。   宋云熙一见,着急了,也知道虞枝有点气了,故而用五根灵活的手指上下曲折,对着虞枝做个道歉跪地的手势。   这下把虞枝逗乐了,一点懊恼消失,鬼使神差的,虞枝放下玉箸,伸出了右手。   眼看两人的手指就要在暗处交迭,忽闻一声清脆的搁箸声。   是姜璟撂下了玉箸。   响声不轻,虞枝被惊到,望向姜璟,问:“令容,怎么了?”   姜璟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没什么,这鹿肉似乎有点咸了,儿臣吃不太惯,想去喝水。”   “咸了吗?我觉得还好,味道不错,不过你既然认为咸,那便喝水吧,下次再换个厨师。”   “好,听您的。”   姜璟保持适宜的微笑,礼貌地请求道:“儿臣今日去外场狩猎,实在劳累,想请母妃为儿臣倒一杯水。”   虽然这个理由甚至奇怪,虞枝也没多问,只是语气佯作不善道:“那我都说了让你休息,你偏偏背着我的想法来,还要去冬猎,看吧,这下把自己累到了,活该!”   “母妃教训的是,儿臣不敢了,儿臣去冬猎,只要是想让母妃尝一尝新鲜的鹿肉,谁料会这般累。”   说话间,姜璟脸色略显忧伤,似乎是伤心被虞枝训斥到,又像是在感慨自己的身体素质变差了。   见状,虞枝说不出重话了,她道:“我知道你有心了,但没必要,又不急这一时。”   姜璟点头。   虞枝神色和缓,招来绿萝,让她去拿水来。   绿萝端着茶水过来,虞枝接下,给姜璟倒了杯水递过去。   姜璟瞟了一眼被“冷落”的宋云熙,笑道:“有劳母妃。”   言毕,姜璟缓缓喝尽杯中水。   虞枝道:“无妨,还要吗?”   姜璟正要摇头,條然觑见宋云熙又在鬼鬼祟祟,他改口道:“烦请您再倒一杯。”   虞枝依言又给姜璟倒了一杯水,姜璟津津有味地品尝完。   “鹿肉不合你胃口,那你就吃其他的。”虞枝拾起玉箸,给姜璟夹了清炒冬笋,紧接着又给姜璟夹了不少新鲜的时蔬。   “你多吃点蔬菜。”虞枝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夹菜给姜璟。   未久,姜璟的碗堆得高高的,虞枝见他碗里装不下了,就停下来,叮嘱道:“你可要把这些都吃完,羊肉汤也要喝完,羊肉汤不咸。”   姜璟:“儿臣知道,会吃完的。”   虞枝颔首,突然才发现衣裳又被扯了,料子发皱,显然是被拽了不知多少下了,偏偏她才发现。   虞枝转眼去看,入目是宋云熙抿着唇,一副幽怨的、可怜巴巴没人理的模样。   这时虞枝才回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宋云熙。   本来是要应一下他的小动作,谁料姜璟突发情况,虞枝心神一下子全然投到姜璟身上,哪里还顾忌得上宋云熙了。   这也不怪她,主要是和姜璟生活了这么多年,虞枝俨然习惯关心姜璟了。   概因是日常习惯,虞枝大抵是改不掉了。   虞枝顾念宋云熙情绪,想了想,给宋云熙夹了一块鹿肉。   宋云熙立马吃进嘴里,口中喃喃道:“好吃。”   “不咸吧?”   “一点都不咸。”   姜璟捏着杯子沉默,垂落的睫毛遮住眼底重影。   虞枝道:“好,我也吃不了这么多,等会拜托你把这盘鹿肉全吃光,不要浪费。”   到底是姜璟亲自打的鹿,得吃完,不可辜负其心意。   宋云熙点头,黯然的眉眼又亮起来,宛若枯萎的花骨朵重新焕发生机,光彩照人。   虽然没和虞枝勾上手,可是虞枝给他夹菜了!一失一得,宋云熙也不失落了。   宋云熙调整好心情。   “母妃,您也吃。”姜璟给虞枝又夹一块鹿炙,还给虞枝夹了她爱吃的菜。   “好。”虞枝道。   宋云熙暗暗记下菜品,旋即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姜璟。   不巧的是,姜璟也猝然看着他。   两人意外视线交织,不是交锋,只是两个男人简单普通的对视。   姜璟神情不见波澜,始终温润平和,宛若悲悯的神祇,而宋云熙面色则诧异,他的本能让他觉得姜璟眼神有丝丝古怪,乃至其中深含不可披露的危险。   一个帝王,当然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温和,这是宋云熙的直觉。   故而,姜璟的眼神定有深意。   思及此,宋云熙心下怪异,微妙的悚然感漫上来,致使他背后泛出刺骨凉意,宋云熙很快收回视线,不再和姜璟对视。   宋云熙一面低头吃虞枝给他夹的荤食,一面细细琢磨适才的画面,他认为姜璟的视线有点偏,不像在看他,倒像是在看他的碗。   一顿饭下来,虞枝手里的玉箸很是忙活,她倒没给自己夹什么菜,气力全用来给姜璟和宋云熙夹菜。   晚膳用毕,虞枝就让宋云熙和姜璟下棋,她来取取经,在旁边观战,顺道消食。   下了三局,皆是宋云熙落败,虞枝安慰了宋云熙一番,便不让他们再下。   虞枝想起姜璟会抚琴,而宋云熙会吹箫,她想着如果能在下雪天让他们二人琴萧合奏,定然是人间极乐。   不过现在虞枝还不敢说,她晓得姜璟对宋云熙还是不太满意的,是以要等他们关系好点再说。   对此,虞枝充满期许。   天色已晚,虞枝也乏累了,就招呼姜璟和宋云熙回自己屋里,早点歇息。   虞枝亲自把姜璟和宋云熙送出殿。   姜璟的寝殿要出落梅园,而宋云熙则是住在落梅园中的侧殿,两人回去的路是截然相反的。   虞枝目送二人离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绿萝道:“夫人,该回去了,夜里冷。”   “好。”虞枝转身。   蓦然,背后响起宋云熙的声音:“姐姐。”   虞枝回身,诧异道:“云熙,你折返作甚?”   宋云熙跑过来,额角冒出热汗,呼吸急促。   黑夜中,他的眼瞳明亮,里面盛满对虞枝的感情。   宋云熙红着脸,鼓起勇气直白道:“姐姐,今天回去了就见不到你了,明天才见得到,我不开心,夜不能寐,所以,姐姐,你能再亲我一下吗?”   宋云熙扭了下头,小声道:“......这样我今天就睡得着了。”   虞枝闻言,愣了须臾,随即噗呲一声笑了,绿萝也瞪大眼睛,没料到宋云熙如此大胆,她以为虞枝不会答应。   可绿萝没想到,虞枝竟然踮起脚真亲了下宋云熙的脸颊,满足了他无礼的要求。   绿萝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舌头打上结了。   联想到虞枝的唇,绿萝想到一种可能,虞枝红得发艳的嘴唇不是正常的,而是被宋云熙亲的!   思及此,绿萝又惊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虞枝和宋云熙之间关系进展堪称神速。   在绿萝迟迟回不了神时,虞枝已经亲完宋云熙,且宋云熙也征求了虞枝的同意,浅浅地吻了她的嘴唇。   吻完后,宋云熙对虞枝咬耳朵一会儿,便赤红着面皮,一溜烟地跑了。   虞枝看着宋云熙的背影,摇摇头,对绿萝道:“回去了。”   说罢,虞枝拉上还在愣神的绿萝回殿。   虞枝不会知道,在漆黑寒冷的夜里,一道高挺扭曲的影子潜藏其中,他目睹了殿外发生的一切——   是去而复返的姜璟。   姜璟看到了。   是身边的暗卫告诉他,宋云熙跑回去了,姜璟本不欲去,可是心里有道不容忽视的声音告诉他:你要去。   故而姜璟折返,也有了重大的收获。   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有滋滋的火如暴雨后的春笋悄然冒出来,它火势很小,却是淬毒。   这是一种新奇的感受。   从前目睹虞枝和成佑帝亲近,姜璟没觉得如何,只是认为成佑帝配不上虞枝。   而今......   有什么好像在变化。   姜璟察觉到了。   回到自己的殿中,姜璟独自沉默,随后取来琴,罕见地为自己弹了一首静心的曲子。   可惜没什么用。   姜璟闭了闭眼,脑海中俱是虞枝的朱唇。   许久,他淡着脸色去叫来暗中穿插在虞枝身边的暗卫,再一次破了自己的话去询问今儿虞枝和宋云熙在梅林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必须要知道。 第64章 游玩   虞枝和宋云熙关系升温的第二天。   虞枝没忘记宋云嘉的嘱托, 晨起练字,宋云熙就趴在她的书案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神偶尔投在虞枝用的象牙笔上, 波光晦涩。   纵宋云熙眼神直白热切,存在感极强, 周身散发出不太正经的气息, 虞枝仍旧心如止水,一门心思扑在练字上。   两人一动一静, 画面看起来出奇的和谐恬静。   练完两贴, 虞枝正要练第三贴时,宋云熙坐不住了。   他起身, 拦住了虞枝的动作。   虞枝问:“何事?”   宋云熙眨眨眼, 喉头上下攒动,便开口, 缠着虞枝教他怎么交吻更舒服。   他好像一下子变得没脸没皮, 就赖着虞枝, 饶是有些经验的虞枝都被他弄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虞枝颇有定力, 只说让她练完最后一贴。   宋云熙不肯。   虞枝也不退让,末了宋云熙还是等了。   两人在落梅园度过了一天,夜里,虞枝还去泡了温泉, 至于姜璟,他没有来。   翌日清晨不到宋云熙便回长安送自己父亲, 直到堪堪夜间方才回到行宫。   又过了三日, 天气冷但有太阳, 虞枝遂履行和宋云熙的承诺, 与他出行宫。   刚来行宫的那晚上, 宋云熙去而复返,在虞枝耳边说想和她一起出去玩。   虞枝要和宋云熙去附近的小镇去游玩,她交代人来给姜璟报备一下,姜璟特派亲卫护送虞枝,叮嘱虞枝注意安全,让虞枝和宋云熙玩得开心点,便再无话。   二人乘坐马车到了最近的镇头,镇子不小,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宋云熙早已熟悉这里,领着虞枝在集市上游玩。   一起去镇上出名的小酒楼吃饭,在茶楼听说书的讲故事,爬山听戏,逛各种铺子和路边摊......两人可谓是寻欢作乐,好不快哉。   宋云熙还在镇上买了不少东西,神神秘秘的,还不让虞枝知道。   镇子好玩的东西不少,一日没逛完,于是虞枝决定再玩一天,姜璟一听便提议他也同行出去走走。   宋云熙没明说,只道他想和虞枝两个人。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让姜璟掺和进来。   从前宋云熙断然是不敢表露任何不喜欢姜璟的念头,然他和虞枝感情加深后,有了放纵嚣张的底气,他胆子愈发大了。   虞枝听懂了,她本来有心让宋云熙和姜璟更熟悉些,可是顾虑宋云熙的心情,她认为还是婉拒姜璟。   偏生姜璟说了一句虞枝从前的话来堵她的口。   姜璟说他也正好歇息歇息,同时,姜璟知道虞枝欲意让他和宋云熙交好,故而他说他会试着去认可宋云熙。   此举正中虞枝下怀,虞枝权衡之下答应姜璟,而宋云熙从开始的期望变为憋闷。   是以,二人游变成三人游。   三人去时是同乘一辆马车,车厢内,虞枝便让姜璟和宋云熙下棋对弈。   利用下棋消磨掉时间,转眼抵达镇上,遂下马车游街。   虽至初冬,街上人不少,烟火气十足。   三人都穿得轻便简单,姜璟换上许久未穿的月白袍,宋云熙的衣裳是青色,而虞枝则是穿了淡黄色的小袄裙。   可即便衣着朴素,三人容貌气质仍旧出挑,吸引了大多数百姓目光的停驻,让人以为是哪个高门的姐弟们破天荒地来这里游玩。   刚巧碰上在街旁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昨儿个虞枝碰上,因为赶着听戏没买到,今儿正好买个尝尝。   她也有许久不曾吃过糖葫芦了。   宋云熙和姜璟俱察觉虞枝的目光,转而瞅见卖糖葫芦的小贩,姜璟没说话,宋云熙率先殷勤道:“夫人要吃吗?我去给你买。”   虞枝点头:“好。”   宋云熙用最快的速度买来两根糖葫芦,串上的山楂个个圆润绯红,色泽鲜艳,包裹的糖外衣亮晶晶的,折射出光芒,糖葫芦像是镀上一层光,且有诱人的甜味。   一看就很有食欲。   宋云熙把一串给了虞枝,一串给自己吃,没有买姜璟的份,仿佛潜意识里认定姜璟不会吃这种民间的吃食,有损他皇帝的身份。   虞枝咬了一口糖葫芦,酸甜可口,外脆内软,口感极佳。   宋云熙没吃,犹豫了几下,在姜璟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喊虞枝:“姐姐,味道好吗?”   “好吃。”虞枝道,她说完,又咬了还剩一半的山楂球。   见状,宋云熙也放心地吃自己的糖葫芦了。   这时,一直缄默的姜璟抬起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眯起,自上而下打量虞枝,目光流连在虞枝红润的唇瓣上。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姜璟始终不起波澜的神情有过两瞬的阴沉,是细微的、显而易见的沉。   随后情绪隐没,姜璟慢慢张开自己的唇,犹似随口说:“姐姐,好吃吗?”   因是低调出行游玩,不想引起什么骚动,在马车上,虞枝便和姜璟和宋云熙统一口径,让他们一律叫虞枝姐姐。   昨儿虞枝和宋云熙便是伪装成姐弟来玩的。   姜璟的话一出,虞枝霎时怔住。   听了宋云熙叫了她这么多声姐姐,虞枝已然习惯这个称呼,可是当姜璟头一回叫她姐姐时,她反而不习惯,甚而感觉心里头说不出的怪。   好半天虞枝方回神,她同宋云熙一般,也下意识忽视了姜璟,于是她问道:“令容,你也要试试吗?”   姜璟微笑,语调如常地重复道:“好吃吗?”   虞枝懵懂,下意识道:“嗯。”   “很甜?”   虞枝说:“酸酸甜甜的,味道恰到好处。”   “好吃就多吃些,您一向喜欢口味喜酸甜。”   紧接着姜璟又道:“试试无妨。”   虞枝微惊,反应过来姜璟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正欲开口,宋云熙抢先一步道:“我去吧。”   虞枝道:“有劳你了,云熙。”   姜璟也略带感谢地望向宋云熙,客气道:“那就麻烦宋郎君了。”   “不麻烦。”宋云熙去了。   姜璟望着宋云熙的身形混淆在人影中远去,姜璟盯着虞枝手里的糖葫芦,开口:“姐姐,我现在就想试试糖葫芦是什么味道,竟会让您这么喜欢。”   一串糖葫芦有七个,此时已经被虞枝吃掉两颗了。   “那......”虞枝注意到姜璟的视线,也意识到他的想法。   虞枝狐疑不定。   “可以吗?”姜璟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耐心地寻求虞枝的意见。   虞枝极少见姜璟露出这样一副急切而馋食的样子,在他的注视下,虞枝败下阵来,说服完自己,妥协了。   她不免道:“那你吃我的吧,只要你不嫌弃就是了。”   “怎么会嫌弃?”姜璟反驳道,腔调是得逞后的愉悦。   “给你。”虞枝递过自己的糖葫芦。   姜璟成功拿到虞枝手里的糖葫芦,木签的最上方空了一截,上面还残留一点糖渍,证明是被虞枝咬过的。   虽是如此,姜璟对它的敌意仍不减。   姜璟张嘴,吞咬自己费心得到的糖葫芦,他口中咀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剩下的糖葫芦。   当只留下一个光溜溜的木签子,姜璟一面掏出帕子擦拭唇角,一面慢悠悠道:“抱歉,糖葫芦如您所言,很好吃,我不慎就全吃完了。”   “无妨,你喜欢吃就好。”虞枝不介意道,眼神没往姜璟手里的签子去觑。   姜璟展颜,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扔掉了木签。   而宋云熙也在这时折返,把糖葫芦交给姜璟。   姜璟接过道歉,宋云熙发现虞枝的糖葫芦不见了。   宋云熙便问:“姐姐,你就吃完了?”   虞枝心跳慢了一拍。   姜璟替虞枝回答:“吃完了。”   宋云熙点头。   “你也快吃吧,不然上面的糖衣融了怎么办?”虞枝催促宋云熙。   与此同时,虞枝莫名松了一口气,可松完气后她又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宋云熙并不知发生何事,听到虞枝的话,加上自己没让姜璟的计谋得逞——让虞枝去买糖葫芦,他格外高兴。   宋云熙重重道:“好!”   姜璟一口没动手里的糖葫芦,只是笑着瞟眼宋云熙,尔后意味深长向虞枝投去一眼。   虞枝自以为心照不宣地回了姜璟一眼。   彼时,在虞枝另一侧的宋云熙正乐滋滋吃糖葫芦,嘴上也不停消,含糊着和虞枝说话,谈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当然,宋云熙可不老实,小心思贼多,衣袖下空出来的手轻晃,有意无意地、悄悄摸摸地碰上虞枝下垂的手。   两人的手在并肩而行时发生多次碰触,宋云熙吃着嘴里美味的糖葫芦,乐呵呵咧开嘴角。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大致到申时二刻,天变慢慢昏暗起来,三人是时候回行宫了。   回去时,姜璟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留虞枝和宋云熙在马车中。   这一日过得充实,虞枝进车厢没多久后便打起盹儿来,宋云熙没打扰虞枝休息,痴痴地看着虞枝,欣赏她的睡姿。   虽然不爽姜璟在,可总体来说宋云熙还是很开心的。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打斗的动静。   宋云熙马上警惕,他拥过去,叫醒虞枝:“姐姐,醒醒。”   虞枝缓缓睁开眼,茫然说:“怎么了?”   “外面有打斗声,似乎是遇到什么事了,姐姐,别动。”   闻言,虞枝打了一个激灵,耳畔在这时响起刀剑相撞的清脆声音。   脑子轰鸣一声,过去画面惊现,虞枝心慌意乱之下竟是直接推开宋云熙,出去找姜璟:“令容,怎么了?”   话音未落,虞枝正欲撩开车帘,姜璟拉回车帘,及时阻止了虞枝,他宽慰的声线幽幽传来,“母妃,您安心在车里待着,等一会儿便好。”   姜璟一句话就安抚住虞枝受惊的心灵。   “您还好吗?不要怕,儿臣在。”姜璟又道。   虞枝:“我没事,你别分心。”   “好。”   两人交谈声中混杂纷乱的刀剑相斥声,也烘托出在危险关头,姜璟的声线一如既往叫虞枝安心。   “那你小心。”虞枝知道是碰上刺杀了,但她相信姜璟会解决好,也会保护好她。   姜璟道:“您放心。”   “一定不要受伤。”叮嘱毕,虞枝重新回到榻上,平息自己激动忐忑的心情,忘记了   而宋云熙愣愣注视着自己的臂膀,在呆呆地望向虞枝,脑海中不断闪现虞枝推开他的情景,神色落寞到极点,同时某些情绪上来,又被压抑。   良久之后,搏斗打杀声止,虞枝要下马车去查看姜璟情况。   姜璟的嗓音从外面传进来:“母妃,外头脏,恐污了您的眼,你就切莫出来了。”   虞枝只好同意了,也没撩开车帘去偷看,她回过神也知道自己不想看血腥场面,如又被刺激到,她怕自己会做噩梦。   回去的路上遇到突然的刺杀,好在有惊无险。   可是虞枝心有余悸,尽管回程时姜璟始终在旁边安慰,虞枝仍旧不放心。   她一回行宫就看姜璟的情况,生怕他伤到了。 第65章 安慰   万幸姜璟毫发无伤, 虞枝神经堪堪松懈。   虞枝蹙眉问:“这次刺杀的幕后之人是谁?你可有眉目了?”   过了一段时间安生日子的虞枝几欲要忘掉成佑帝病危时的动荡了,也要忘记她在那时的至暗时刻。   可今日的刺杀,又唤醒了消失已久的阴霾。   姜璟第一时间发觉虞枝隐隐约约冒出的不安, 第一时间伸出手握住虞枝微微颤抖的手,以示安抚。   “派杀手来的人该是二皇子或是四皇子一党的残余势力, 不足为惧, 兴不起什么风浪,此次刺杀虽然突然, 可那些刺客完全不是禁卫的对手。”   “所以您看, 儿臣才一点伤都没有,那些人也绝对不会伤到您的, 儿臣保证。”   “您别怕, 儿臣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也会把幕后之人揪出来清理干净。”   虞枝低眸, 颤动双唇。   姜璟面色愧疚, “是儿臣的错, 让您受惊了。”   “不是你的错。”虞枝柔声道, “幸好此次出行带足了禁卫......”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答应你了。”虞枝颇为后悔。   “就算儿臣这一次不陪您出去,他们没得手, 仍旧会找下一次机会,是以刺杀总是会到的, 只是时间问题, 并不是您的错。”   “您无须责怪自己。”   虞枝不作声。   见状, 姜璟径自展臂, 虚虚抱住了虞枝, 用手轻拍她的背脊,温柔地宽慰虞枝。   这一刻,尘世的不安彻底远离了虞枝。   “您没错,儿臣也不怪你。”   “不仅如此,儿臣其实心情不错,忙碌许久后终于有时间陪您出去玩,对儿臣而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知道您今儿玩得可满意?”姜璟适时转移话题,引开虞枝的注意力。   虞枝闷声道:“嗯。”   闻言,某种层面上的好心情一下子被自己变相破坏了。   姜璟笑了,可惜笑意不达眼底,是虚情假意的笑。   虞枝不知,她的回答并不让姜璟满意。   过了一会儿,姜璟道:“不过有件事儿臣想和您说一下,您是儿臣最重要的人,刺客们虽然是冲着儿臣来的,可难免他们不会对母妃下手,藉由您来威胁儿臣,故儿臣期望您接下来就莫要再出行宫了,行宫守卫森严,十分安全,刺客完全没有机会进来。”   “儿臣担心您出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耳畔持续传来姜璟忧心的声线。   虞枝晓得是姜璟关心自己安危,自己也不想成为姜璟的负担,便下意识颔首:“好。”   她补充一句,强调道:“这件事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那些贼心不死的人逍遥法外。”   姜璟指尖悠悠地把玩虞枝披散在后背的青丝,神情自怡,沉声回答:“好。”   殊不知,姜璟做事向来斩草除根,消灭一切隐患,离成佑帝驾崩已过去几月,时间充裕,他怎么可能没把其他皇子残余势力清除干净?   虞枝有些惊魂未定,姜璟推了晚上的政务,专心陪着虞枝,耐心地和她说着闲话,到夜里后,姜璟亲自伺候虞枝洗漱就寝。   儿子照顾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虞枝没觉得哪里不对,也没有去刻意避开什么,就这么在姜璟的龙床上倒了下去。   床里头俱是安神的白檀香,加上虞枝上床前喝了碗安神汤,殿里又温暖如春日,她睡得格外快。   内寝的灯早已被姜璟灭了大半,此时此刻的内殿尽显昏暗,团团暗影包裹住姜璟。   姜璟热得出了层薄汗,整张脸也完全浸没在晦暗当中,阴翳在他如白玉的面庞上游动,像灵活而深重的水墨色,晦涩难懂,轨迹无法琢磨。   姜璟在床边伫立片刻,转而俯身,体贴地给熟睡后的虞枝掖了掖被褥,再而低头,给她挑开额角的碎发,盯着虞枝的脸看。   看了有一会儿,姜璟脸色淡淡,喉结却细微滚动。   他偏开目光,拿出巾帕,打湿拧干,旋即目光不受控制,像有了自己意识般开始凝视虞枝闭阖的双唇。   许久,姜璟松弛自己的身躯,挑眉,再笑,笑容瞧着是轻松的,无所谓的。   不过他的一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却是极为深邃,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藏满未知而无法预测的危险。   其中的起伏又隐没的情绪古怪,仿佛是潮湿阴暗的墙角长出的黏稠的湿冷的东西,不大不小,不可名状,显得克制而压抑,还有一丝丝的恐怖。   至于它们代表了什么,只怕也只有它们的主人才知道。   另一边,在殿中等了许久的宋云熙迟迟不见虞枝回来,万分焦急,刚决定去姜璟殿中找虞枝时,便有内侍过来说今日虞枝不回来了。   宋云珠怔住。   传话的意思便是说虞枝宿在姜璟殿中。   认识到这一点,宋云熙心口烧着嫉妒的火,愤懑又不解。   白日的画面浮现。   当虞枝感知到危险时,她是第一时间去找姜璟,去依靠姜璟,这证明什么?   一切不言而喻。   虞枝下意识的动作便否定了宋云熙所有做过的努力。   才开始蔓延的信心被淹没,宋云熙咬牙。   宋云熙面色阴沉,胸腔烦躁无比,在房中来回踱步,彻夜没睡好一个觉。   好在经过一夜后,宋云熙把情绪调整好了,他还年轻,来日方长,不急。   不过饶是如此想好了,宋云熙照旧妒忌姜璟,他明白姜璟和虞枝是不会发生什么的,两人关系纯粹,可宋云熙占有欲作祟,就是看不惯姜璟和虞枝共居一室,就是讨厌姜璟。   先努力成为虞枝真正的情郎,再去成为她最亲近的男子。   .   次日,姜璟陪了虞枝一上午,直到申时虞枝方才回了落梅园。   宋云熙老早就候在门口等虞枝回来,待见虞枝人影,他人就火急火燎跑出来,欢欢喜喜来迎接虞枝。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虞枝莞尔:“抱歉,云熙,让你担心了。”   宋云熙眼中含泪,压抑住情绪,温声道:“您回来就好。”   “我们快回去吧。”宋云熙压低声音道。   虞枝目视宋云熙的笑颜,不出意外,她看到宋云熙无声咬着下唇,一副隐忍委屈的表情。   他忍得很辛苦,可惜脸上写满的委屈也没能藏住,都被虞枝看得一清二楚。   虞枝回忆昨儿的事,不由产生亏欠,又目及宋云熙眼下淡淡青圈,缓声道:“你等我多久了?”   宋云熙佯作淡然道:“没等多久,就等了一小会。”   “说实话。”虞枝看出宋云熙色厉内荏。   “天没亮就在等了,我睡不着。”   “你......”   “你可用了早膳和午膳?”   “吃了一点。”   瞅他表情,便知是在敷衍她。   “是我不好,对不住。”虞枝道,“昨儿太困了,便在令容那边就寝了。”   听言,宋云熙一下子被哄好了,表面照旧别别扭扭,虞枝又道:“是我不好,别生我气了。”   宋云熙表面上这才勉勉强强消气了,他偏头,“我没生姐姐的气。”   “嗯,我知道。”   二人回了殿舍中,宋云熙给虞枝沏茶,虞枝打断他的动作,说:“你一宿没睡好,快去补觉,就不要忙活了。”   宋云熙摇首:“我不困。”   “那你就不要忙活,好好坐着。”   “好吧。”   虞枝去唤绿萝叫厨房做点粥端来,“先吃点粥垫垫肚子,半天不吃饭,你是要成仙了。”   宋云熙则问:“姐姐,你没事吧?”   虞枝:“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昨儿是怎么了?”   虞枝道:“是朝堂上一些叛乱势力作祟,是针对令容的,令容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宋云熙:“原来如此,那姐姐岂不是也会有危险,那姐姐,我们以后就不要再出去了,此事也与我有关,若非我缠着姐姐出去,姐姐或许就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了。”   “你勿要自责,不干你的事,不过接下来我们最好是不要出行宫了。”   “好。”宋云熙也打心底要修炼体术,让自己变强,这样才能让虞枝有安全感。   虞枝想了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宋云熙闷语:“姐姐陪我。”   虞枝失笑,美得令人失言。   她嗔他:“说正经的。”   宋云熙看痴了,许久才低喃:“想要的就是姐姐......陪我。”   宋云熙的语调正经起来,虞枝无奈飞了他一眼,末了她轻抿唇瓣道:“你闭上眼。”   目睹虞枝神情,联想到某种可能,宋云熙的耳根刷的一下红了,后知后觉闭阖上眼睛,眼睫如蝶翼扇动,隐隐期待着。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虞枝的吻,而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宋云熙以为虞枝要离开,心一慌,下意识睁开眼道:“姐姐,你去哪?”   虞枝转身,对宋云熙道:“好好待着,不许睁开眼睛,再闭上。”   “哦。”宋云熙乖乖阖目。   又等了会,虞枝道:“可以睁开眼睛了。”   宋云熙睁眼,入目是虞枝近在咫尺的容貌,他疯狂心动,虞枝道:“看看下面。”   宋云熙的目光跟着下移,看到虞枝手里拿着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箫,清润雅致,散发出雪白透亮的光芒,犹若天边一抹最亮的明月。   这是虞枝早前叫宫里的匠工拿了最好的玉料给宋云熙打造的,也算是给宋云熙的惊喜。   惊喜果然是惊喜。   宋云熙大喜过望,眉眼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再度活了过来。   “这是送我的?”   “嗯。”   “当真?”宋云熙好像踩在云端的云朵上,飘飘欲仙。   虞枝:“当然了,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了,我喜欢!谢谢姐姐。”宋云熙迫切地收下玉箫,爱不释手。   同时,虞枝还给了宋云熙足够的金,她晓得近来宋云熙似乎在捣鼓什么,故而给他钱,让他去买必要的东西。   反正她钱多,都堆在箱子底下起不到什么作用。   虞枝思量片刻,道:“你低头。”   宋云熙乖乖低头,眼神清澈而困惑,里面还有跳跃的喜悦之情。   虞枝微微踮起脚,双手轻捧宋云熙的脸蛋,亲了他左脸颊一下。   一触即离,虞枝神色如常,笑着道:“好了,现在你试试萧,看看合不合适。”   起初虞枝便看出宋云熙在期待什么,看着宋云熙高兴的样子,虞枝想着让他更高兴一点。   这个吻打得宋云熙猝不及防,他呆若木鸡,神情懵懂。   过了半刻,宋云熙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左颊,面色俨然烧出亮丽的红潮,瞳仁闪烁一汪水,将虞枝的模样映入脑中。   旋即宋云熙低垂双目,眉眼略显羞涩。   见状,虞枝不禁微笑。   她想宋云熙真是她见过最会害羞的男子了。   虞枝不由道:“这是情人之前再正常的举止了,无须害羞,且之前你不是向我讨吻吗?还羞个什么劲。”   说最后一句话时,虞枝的语气带上调侃之意。   宋云熙没回,只从胸腔里闷出一声:“嗯。”   许久,宋云熙嗓音恢复正常:“我来试试姐姐送我的萧。”   “好。”   虞枝话音未落,便被宋云熙偷袭——   他急遽弯腰,低头亲虞枝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战斗!   七夕祝大家发财(⌒▽⌒) 第66章 请求   十一月的尾巴过去, 迎来更加寒冷的十二月。   天下起鹅毛小雪。   天气冷,风刮起来冰冷刺骨,虞枝基本都待在暖阁中窝着不出去, 人也时而困乏,难得倦怠下来。   她让姜璟无须过来, 可是姜璟仍旧是时隔几日便过来一趟, 风雪无阻。   虞枝叮嘱了姜璟一番,只好随他去了。   这些日子, 虞枝每天吃得好, 睡得香,加之有宋云熙作伴, 比如日常梳洗宋云熙会过来插一脚, 去抢绿萝的活,他还会跟绿萝偷师, 去学怎么给虞枝贴花钿, 怎么描眉, 怎么挑衣服。   要是没摸到门道, 宋云熙会暗地里去找绿萝,花钱收买绿萝学手艺,再顺道和绿萝打听虞枝的所有喜欢。   久而久之,绿萝被宋云熙收买, 彻底交出一切,这也就导致很多事被宋云熙抢去, 而她作为虞枝的贴身侍女, 却鲜少有用武之地了。   这可把绿萝气坏了, 决定不再相信宋云熙, 和宋云熙开始抢活干。   冬天人犯懒, 虞枝没注意到绿萝和宋云熙之间的争斗。   在宋云熙殷勤地伺候下,虞枝气色越来越好,姿容更显年轻明艳。   在阁中听宋云熙吹箫,有时同他一起练字下棋,锻炼自己的棋艺,她还会和宋云熙一起作画。   虞枝绣技不错,然画技却不怎么拿得出手,琴棋书画她都学过,只不过都是半吊子。   但好在她有一门绝技,那便是画梅花。   虞枝画的梅花栩栩如生,清冷雅致,别有一番风味,就连宋云熙都由衷地称赞。   虞枝笑了笑,不言不语。   须臾,她撂下笔,眼睛投向支开的窗牖,望着外头茂密的枝头,上面密密匝匝全是漂亮的梅花。   梅花香气几乎蔓延到整个房间。   虞枝出神。   宋云熙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虞枝回神,她道:“没什么,就是外面的梅花太美了,不由自主看入神了。”   “怎么样,我画的可与外头的梅花如出一辙?”   “简直一模一样,格外传神。”宋云熙毫不吝啬称赞。   虞枝看眼宋云熙:“接下来到你了。”   “成,那姐姐看好了。”   虞枝又看眼宋云熙,疑惑道:“最近莫不是没睡好?”   宋云熙的眼下青色好像深了点。   “没有,我最近睡得可好了。”   “是吗?真的?”   “真的。”   “往后我还是每天让人给你熬碗安神汤,你记得喝完。”   宋云熙自然不会拒绝,欣然道:“我知道了。”   .   不知不觉便到十二月中旬。   昨夜下来场中雪,今早透窗望去,梅枝缀雪,屋檐青砖俱叠着白色的落雪,有零星的雪花飘零在半空中,犹似银色的蝴蝶在舞动,为银装素裹的天地带来生机。   俨然是一派美不胜收的景色。   今日虞枝打算练字,她让宋云熙给她磨墨,她则正要拿出姜璟送她的象牙笔时,宋云熙冷不丁开口。   “姐姐,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虞枝惊讶了。   “哦?是什么?”虞枝好奇道,眼神闪着期待的光。   宋云熙神神秘秘,只说:“你先闭上眼睛。”   虞枝依言,心里的期待值很高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耳边响起宋云熙的声音,“可以了。”   虞枝睁开眼,就见宋云熙双手举着一个长盒。   虞枝接过,木盒不重,像是首饰盒,她疑惑地瞄向宋云熙。   “是什么?”虞枝说。   宋云熙搓搓手,紧张道:“姐姐不妨打开看看。”   “好,是簪子吗......”伴随话音落地,虞枝打开盒子,瞧清里面的东西。   是一只毛笔。   是虞枝没料到的结果。   “笔。”   虞枝说着,放下盒子,从里面拿起毛笔,细细打量。   整体做工算不上好,笔柄用的材料是紫檀木,笔柄顶端刻有虞枝的字,笔侧有流畅自然的梅花纹,烘托出笔的美感和雅意。   大小合适,虞枝握起来手感不错,很适合虞枝的手形,几乎是为虞枝量身定做的,可以从中窥伺出制笔之人的用心。   旁边的宋云熙不动声色地端详虞枝的神色,心提到嗓子眼上,生怕她不喜欢自己做的笔。   见虞枝不说话,宋云熙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不知姐姐可喜欢?”   虞枝与宋云熙对视,柔笑道:“嗯,喜欢,谢谢你的礼物。”   她试探问:“这是......你亲自做的吗?”   宋云熙轻轻点头:“是。”他只字不提背后的辛酸和努力,也不提这是他第一次制笔,耗费了巨大心血和精力。   在行宫无数的夜晚都是宋云熙刻苦的见证,也是他对虞枝心意的见证者。   “你有心了。”虞枝猜出宋云熙这些日子是在捣鼓毛笔了,再见宋云熙眼下没消的青色,心头为之触动。   不经意间,虞枝摸了摸毛,触感柔软又有点奇怪,不像狼毫,也不似羊毫。   虞枝抬眼问:“这是什么禽类的毛?”   闻言,宋云熙低头咳嗽一声,面皮薄红,眼尾潮湿,像是在羞涩什么,又像是在兴奋。   虞枝道:“云熙,你不要打哑谜,就告诉我吧。”   宋云熙道:“那我说了,姐姐可不要嫌弃,也不许不用。”   “这是你的心意,我岂会不用?”既是可贵心意,自当珍重待之,不可践踏。   宋云熙欣喜不已,幽幽道:“不是禽类的毛,是我取了自己头上最细最软的毛发,再加了自己的......胎毛做成的。”   宋云熙的胎毛由他从前的乳娘保管,那次他回长安送宋父出城后,便回了一宋府,从乳娘手里把东西取了过来。   “什么?”虞枝不可置信。   宋云熙:“就是用自己的头发做的材料。”   “你的......头发?”   “对。”   虞枝愣在原地,定定看着手里的笔,片刻后虞枝缓过神来,有微末的悸动,宛若春日第一缕刮来的清风,飘飘渺渺,看不到摸不到。   宋云熙偏眼,道:“姐姐,你不喜欢吗?”   “没有。”虞枝道,“只是第一次收到用头发做的笔,很新奇。”   “人的头发是可以制成毛笔的。”宋云熙急切地解释,“能用来写字!”   虞枝低笑一声:“我知道。”   话音未落,宋云熙猛然靠近,没有打一声招呼,紧紧抱住了虞枝,他将头埋在虞枝颈窝处,闷声不说话。   虞枝反应过来,道:“怎么了?”   宋云熙小声道:“那姐姐还满意我的礼物吗?”   “当然满意了。”   “那姐姐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何事?”   “你一定要用。”   “好。”   宋云熙自言自语:“不知道姐姐用得会不会顺手。”   虞枝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云熙怔了怔,嘀咕道:“姐姐说的是。”   他湿热鼻息溢出来,缠在虞枝的耳廓边,虞枝白净的耳肉缩了缩。   旋即她抬手,似乎是理解宋云熙忐忑的心情,她回抱了宋云熙,柔声问:“你为何要送笔呢?”   宋云熙踌躇半晌,道:“真的可以说吗?”   “可以。”   “那姐姐可不要怪罪我,也不要嫌弃我。”   虞枝作聆听状,柔声道:“不会。”   宋云熙深吸一口气,才说出心声:“因为我想让姐姐用我的笔来练字。”   “嗯?”   “因为我想让姐姐用我的笔来练字。”宋云熙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心里的妒忌之火控制不住冒出尖尖角。   “如果姐姐用得顺手,就只用我的笔。”   虞枝一时失声,不解。   “为何?”   “我不想姐姐用其他的笔。”   “我嫉妒姐姐用陛下的笔。”宋云熙戚戚道。   虞枝:“你妒忌他作甚?”   “就是妒忌,因为喜欢姐姐,是以心里遏制不住妒忌每一个靠近姐姐的男人,包括陛下。”   “抱歉,让姐姐苦恼了,本来我不想告诉姐姐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了了。”宋云熙歉意道,“对不住。”   虞枝发觉宋云熙正在袒露自己的心扉,在她面前亲自剥开里面潜藏的情绪。   思及此,虞枝轻拍宋云熙的背。   她的动作仿佛给予了宋云熙安慰。   宋云熙揽紧虞枝的弱柳细腰。   “虽然当了姐姐的人,可我只是表面上的人,还不是真正属于姐姐的人......”宋云熙低声,“其实我很不安,就怕姐姐会突然抛弃我。”   虞枝唇瓣翕动,欲意开口。   宋云熙低落的嗓音再度钻入耳中,如迷路茫然的羁旅之辈,俟等有缘人指点迷津。   “姐姐有陛下,可是我只有姐姐了。”宋云熙死死与虞枝挨着,好像要与起骨肉交融。   他贪恋虞枝的温柔,贪婪汲取她带来的温暖,渴求她这个人的全部。   虞枝沉默。   周围静默,熏炉香消,唯留余香。   良久,宋云熙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红着脸颊,哑声低语:“姐姐,我想伺候你。”   声音透澈,分外明晰,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不到瞬间,虞枝听懂宋云熙的话,她没回话,腻白的颈子被宋云熙压出一片浅红,像极了冬日娇艳迷人的红梅,惹得人垂涎,只想据为己有。   宋云熙再加一把火,发热的嘴唇几乎贴在虞枝耳朵,犹若含住那一抹柔软腻理,一辈子不松开,要牢牢攫在口中,侵.占。   俄而,他用只能让她听到的声音道:“姐姐不是要试试我的笔吗?就在我身上试,如何?”   “好不好,姐姐?”宋云熙央求道,姿态卑微,可是他通身的气息却在无声无息地侵蚀虞枝。   宋云熙深知一个道理,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提了,那就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   虞枝默不作声,没推开宋云熙,手里捏着笔。   宋云熙笑了,眉开眼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焦急......   总言之,什么心情都有。   在自己推波助澜下,他和虞枝的事终于是要水到渠成了。   宋云熙翘首以盼,盼天盼地,盼星星盼月亮,好歹是等来了夜幕降临。 第67章 喜欢   今儿姜璟不会过来用膳, 宋云熙早已算计好一切,天时地利人和齐聚。   一个下午,宋云熙心脏狂跳, 几乎要把胸腔给撑破。   无他,他实在太激动了, 以至于眼睛一直离不开虞枝, 要时时刻刻地困住虞枝。确定适才发现的事并非是自己的臆想。   宋云熙直勾勾盯着虞枝,虞枝几乎被瞧了一下午, 哪里不会知道宋云熙急迫的心思, 开始尚且有点不好意思,后来逐渐淡定了。   她毕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 在将宋云熙接入宫中后, 心里是有考量过的。   酉时二刻,天黑得彻底。   外头冷飕飕的, 犹若堆满冰渣子, 里面的殿宇暖如春日, 热出人一身薄汗, 就连心都热哄哄的,人呆在里面燥得慌。   彼时,殿里的宫婢已然全数退下,只剩下虞枝和宋云熙两个人。   宋云熙勉强稳定心神, 上去照常伺候虞枝宽衣。   他开口,声音哑沉, 像是闷了一口要进不进、要出不出的烟:“姐姐, 夜深了, 该就寝了。”   寂静的宫殿中, 宋云熙的声线清晰, 甚而余音回荡。   炉香勾缠,暧昧的气息滋生。   虞枝则要正常一些,她温声道:“好。”   宋云熙看她,乌发披散,半遮一张芙蓉面,生动明媚,神情如常,没有叫停,叫他的心又漏了一拍,也让他放在虞枝腰间的手指颤抖不止。   “你别紧张。”虞枝到底是不小了,是过来人,有经验,故而心态平稳,镇定自若,感知宋云熙的紧张想的是安慰宋云熙。   她答应宋云熙,也是在直面自己的正常欲望,这不是为人耻的事,不过她没想到宋云熙会这般大胆,先一步提出。   其实这些日子在和宋云熙相处中,他也不是没释放过一些暧昧的信号,天天打扮光鲜亮丽,还时不时故意碰虞枝......   虞枝都知道,只不过她更加慎重。   在虞枝说完后,连自己都没想到,她忽然也莫名其妙有点紧张了,许是被宋云熙感染的。   宋云熙眼圈发红,呼吸不稳,犹似蓄势待发的狼崽子,想要将眼前盯上的猎物一口吃掉,偏偏他又很是珍惜猎物,也带着一丝丝不安,小心翼翼地再去试探。   “姐姐可不许反悔,你要是临门一脚反悔了,那我就找根柱子直接撞死。”   虞枝微恼:“你说什么傻话,慎言。你且安一百个心,我不会。”   宋云熙“嗯”了一声,“专心”为虞枝宽衣。   宽衣毕,宋云熙屈膝跪地,正要为虞枝褪下鞋袜,然终究是再抑制不住内心冲动。   他眼携希冀渴求,慢慢启唇,“那......现在可以吻你吗?”   虞枝点头。   宋云熙得到首肯,迫不及待牵起虞枝的手,低头啄吻虞枝白里透粉的指尖。   虞枝只觉自己的五个指尖轮番被蚂蚁噬咬,又酥又麻。   宋云熙慢慢从指尖吻上虞枝的手背,再而是裸露在外的一截腕骨。   忽见腕骨上鲜艳欲滴的血玉镯,宋云熙绕开它,不假思索地抬头:“姐姐可要把镯子取下来?”   宋云熙知道镯子也是姜璟送的,虞枝所有的首饰都是姜璟按照虞枝喜欢的样式打造送来的。   他虽然奇怪镯子的颜色,但也不可能让虞枝取下来,反正姜璟送了便属于虞枝的东西了,如此一想,宋云熙便看开了。   只不过在方才他亲虞枝时,镯子突然出现,让宋云熙内心产生不满,不想看到虞枝身上出现任何姜璟的东西。   宋云熙注视着她,瞳孔中像是浸入清亮透澈的菩提水,波水溶溶,颠颤不止,嘴唇亦是泛着水光,红艳如火,烘的他整张赏心悦目的脸颊愈发漂亮,雌雄莫辨,宛如蛊惑人心的妖物。   当的是秀色可餐,犹可人儿。   虞枝心跳加快一下,随口道:“无妨。”   宋云熙也没强求,起身征求虞枝的意见:“那现在可以吻你的唇吗?”   “可以。”   虞枝拍拍身边的位置,说:“你坐过来。”   宋云熙乖乖坐在虞枝旁边,便捧起虞枝的脸,倾身去吻虞枝。   虞枝主动贴上,与之交吻。   空气的热意更甚,虞枝娇靥染红,宋云熙的脸又烫又红。   一吻毕,宋云熙意犹未尽,又低下头,问:“可以吗?”   他是在问自己的吻技。   虞枝思索道:“有进步。”   宋云熙一喜,虞枝想逗逗他,又道:“但不多。”   宋云熙立刻萎靡不少,虞枝笑了笑,忍不住道:“方才你不是很大胆吗?怎么,现在突然变胆小了?为何不看我?”   “我怕在姐姐脸上看到失望。”宋云熙顿了顿,道,“适才我在亲姐姐时脑海中闪过一件事,我觉得在和姐姐亲过的男人中,我肯定是最差的一个。”   听言,虞枝愣住,半晌回神,她道:“你不是,你亲得我很舒服。”   说着,虞枝举起手,托起宋云熙的脸,让两人与之对视。   “我说真的。”   宋云熙眼睛骤亮,猝然冒出的自卑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酸楚和妒火。   好不容易封住酸味,他道:“如果我早出生十年就好了,这样姐姐就独属于我了。”   虞枝没说风凉话,只是微笑,惊讶宋云熙的想象。   “不过那时候我可不在长安。”   “我会去找姐姐。”宋云熙坚定道,眼底是化不开的执着和情意。   虞枝望着宋云熙失笑。   虞枝红唇张合:“有没有人说你生得很美?”   “没有。”   “他们......都不喜欢我。”   “怎么会?”   宋云熙微微皱眉,似乎是回忆到不好的事:“他们都笑我长得像个姑娘,骂我不男不女。”   虞枝也想起第一次与宋云熙见面时的场景,她连忙说:“你只是长了一张美丽的脸,不是你的错,相反这是你的优势,你是被上天眷顾的。”   “那......姐姐喜欢吗?”宋云熙小声问。   虞枝:“喜欢。”   喜欢二字一出,宋云熙眨眼沉湎在虞枝的柔情中。   她说喜欢他的样子,那就说明她也是喜欢他这个人的。   思及此,宋云熙心脏怦怦直跳,大脑空白,里面泛滥惊涛骇浪,侵略性一下子从宋云熙的身躯之内蹦出来。   宋云熙到底还残有理智,他不露痕迹圈住虞枝,犹豫了一会儿,眼睛汪汪,满怀期许,小心地问:“那我接下来......”   “姐姐答应过的,不会反悔,也不许拒绝。”   “姐姐,信我......”   宋云熙勾着虞枝的腰,头躲在虞枝胸口处,湿红着眼梢,小声乃至含糊地道:“我其实......私底下做过功课了。”   “真的......”宋云熙声如蚊呐。   理论是理论,实践起来可是另一回事。   可惜宋云熙不懂,单纯地以为自己可以。   然事实证明他在虞枝面前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帷幔落下,窃香缠娇。   罗帐之上,漂亮的丝线绣出栩栩如生的芙蓉花,芙蓉朵朵香艳,罗帐之内,锁住武陵春色,新月娇无力,馨香正浓。   口恭体顺的少年初经事,先是羞红了脸,被一股羞愤之意包裹。   紧接着他重整旗鼓,信誓旦旦承诺,虞枝安慰他时不慎被逗笑。   美人一笑,无意间流露出的风情万种蛊惑了宋云熙的神智。   这一刻,他哪里还记得什么身份,哪里还记得什么小心谨慎,哪里还记得什么画......宋云熙在羞愤和不甘中原形毕露。   虞枝直皱眉。   过了会儿,虞枝虚虚地推宋云熙。   宋云熙没反应,虞枝仰头咬他。   疼痛传来,红了眼的少年闷哼一声,慢慢清醒,无措茫然地看向虞枝。   少年喘气,热息潮湿,无意识地回答,声线沙哑:“姐姐?”   虞枝对他咬耳朵。   在她悉心教导下,宋云熙渐渐掌握一点诀窍。   殿中门窗紧闭,热火朝天,萦绕春情,熏香久久不散。   外头是漆黑的冬夜,外面下起小雪,零碎的雪花覆盖天地,寒冷幽静。   黯淡至极的光线加上冰天雪地,故而没人注意到在窗外不知从何时起立了一道冰冷浓重的影子。   他的面容隐没在黑夜中,着银色大氅,轻盈的素雪落在他的肩上,与之融为一体,然雪夜的芬芳与他排斥,他整个人寂寂寥寥,阴寒危险。   耳畔听到一些细微轻音。   沙沙声起,搅动雪夜安静,原来是他的靴子用力在碾碎地上薄雪。   无人知晓,他每夜都会悄无声息来到落梅园,潜入虞枝的宫殿,就看看她。   可是今日他没有进去。   只因虞枝给了他一个在情理之中又叫他无法想象无法去接受的惊喜。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脑中乱窜,直蛊惑他提剑冲进去杀了宋云熙......   想法一出来,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和克制力崩溃,不仅被把念想压下去,恰恰相反,这个疯狂的想法愈发膨胀。   膨胀到极致时,他动了。   然后他明白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母亲”有了见不得光的心思。   这是被道德和世俗所唾弃的,是不容于世的背伦。   在他后天的认知中,是令人恶心的。   想到这,他笑了。   他取下佛珠手串,审视它,抚摸它,佛珠的温度很快散去,唯余一股诡异的阴湿感。   他没在意,继续摸,似乎是不经意,他捏碎了一颗佛珠,佛珠化为齑粉,从他指缝里散落。   他捻起一点齑粉,将其送到自己鼻端,闭眼深嗅,从佛珠上,他品尝到淬毒香气的味道,令人恶心的味道,也令他着迷。   【📢作者有话说】   随意发挥不管不顾。 第68章 打碎(加一千五百字)   □□愉, 翌日醒来,虞枝和宋云熙依偎在一起。   虞枝觉得热,慢慢睁开眼, 铺天盖地的暖意朝她袭来,伴随一缕糜丽香艳的气息。   耳边响起宋云熙含笑的嗓音:“姐姐, 你醒了?”   身边许久未曾出现过一个男人, 虞枝稍有不自在,不过很快便适应了:“嗯。”   “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会儿?”宋云熙笑, 眉眼的青涩褪去, 如今的他有了一股成熟的韵味。   也是,昨日一夜过去, 他已然脱胎换骨, 从一个少年摇身一变成了男人,成了当今慧国夫人真正的榻上之宾。   虞枝短暂地羞赧一瞬, 旋即看眼外头, 大亮, 于是摇头。   “该起来了。”虞枝说着要起身, 宋云熙猛然截住虞枝腰肢,身体挨着虞枝,轻声细语道:“姐姐,可以不起来吗?就再陪一陪我, 我冷。”   语气可怜,又黏糊糊的。   虞枝的身子被宋云熙身躯的热度烫得颤了颤, 但她清醒, 不吃他这套, 执意要起来, 宋云熙便多来几次, 她不吃这套,可不一定不吃几套。   果然,在宋云熙的央求下,心软的虞枝败下阵来,被宋云熙扯回帐中。   他知道昨儿虞枝被自己折腾了,故而没闹虞枝,只是简单地和虞枝睡在一起,头靠在虞枝肩膀上,把玩着虞枝的头发,什么都没做。   他低头打量虞枝半露出的肩膀,心里数着雪白肌肤上有多少他留下的红印子,面上根本藏不住笑。   宋云熙心道,虞枝终于属于他了,而他也是虞枝的人了。   他的肩上有牙印,背后有虞枝的指甲刮出来的印子,种种皆是昨夜经历的证据。   虽然开局失败,好在有虞枝引导调教,宋云熙从莽撞无知、初尝情.欲的少年一步步成长,想到这,宋云熙心里甜蜜,他闭上双目,无比享受此时的安宁和满足,身心飘飘欲仙,犹如置身在仙境。   许久后,虞枝捡起床侧的诃子穿上,简单蔽体后方才从床榻上起来,宋云熙也套了中衣。   虞枝身子骨酸,好在总体还好,没什么异样,可以正常活动。   她传唤了绿萝进来,让她派人去侧殿拿套宋云熙的衣裳过来,再去准备热汤。   绿萝看眼牵着虞枝手的宋云熙,微微红了脸,垂首下去准备。   宋云熙靠在虞枝身边,寸步不离,他道:“姐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洗?”   “不成。”虞枝果断拒绝,身上黏,她只想好好洗个澡。   “好吧。”宋云熙撇嘴。   “那我昨天......表现得可以吗?”宋云熙犹犹豫豫道,“就是我昨儿听你的,都做的对吗?”   虞枝没料宋云熙如此不正经,登时红了下脸,瞪他:“正经点。”   宋云熙喊冤:“我就是想知道姐姐的感受如何,不能只让我一个人觉得好,我也想让姐姐觉得好。”   虞枝不回答宋云熙,宋云熙就缠着虞枝,虞枝口紧,这回心硬如铁。   直到绿萝带着宫婢进来,宋云熙这才停止了。   虞枝进了湢室沐浴,脱衣迈入浴桶。   水雾之中,虞枝披散湿发,面靥也浸着水,眉眼漾出媚意,有微小水珠自头顶滑落,如珠光点点,映得她的脸娇若芙蕖,艳丽无比,美得不可方物。   往下,绿萝看到虞枝身上遍布红印,可见昨儿有多激烈。   “宋郎君也是,真是毛毛躁躁,竟然在夫人身上留下这么多痕迹。”绿萝抱怨道。   听言,虞枝不由回忆昨夜画面,开始她引导宋云熙,可后来她险些也招架不住,无他,她许久未经事,而宋云熙精力实在旺盛。   若非她及时叫停,恐宋云熙怕是要扯着她到天亮。   届时......荒唐。   虞枝摁了摁太阳穴,吹起水面上的花瓣,道:“无事,我也不疼。”   身体累,但是也轻盈,是积久的欲望被满足后的舒畅。   绿萝:“那他也力道重了,等会奴婢用药膏给夫人涂上。”   “有劳你了。”   绿萝:“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对了绿萝,你去准备一碗避子汤。”虞枝和宋云熙有了实质关系,她打心底想对宋云熙好,可是她也不想中招。   绿萝:“好。”   沐浴毕,便是宋云熙去。   宋云熙没要新的热汤,而是直接用了虞枝洗过的热汤。   等宋云熙出来,早膳已经布置好。   宋云熙过来,坐在席上,看到绿萝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过来,见虞枝拿起要喝。   宋云熙疑惑道:“姐姐,你这是喝什么药?”   虞枝抿抿药汁,想了想,认为宋云熙有知道的权利,便道:“避子汤。”   “什么?!”宋云熙蹭的一下站起来,明显是被“避子汤”三个字刺激到了。   “坐下。”虞枝淡定道,心想避子汤可真难喝。   “姐姐,你为何要喝这个东西?”宋云熙没坐下。   虞枝柔声道:“你先坐下听我说。”   宋云熙只好乖乖坐下来,眼睛通红,一副委屈不解的样子。   “姐姐。”宋云熙悄声道。   虞枝道:“我不想怀孕。”   “姐姐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宋云熙的心顿时揪作一团,丝丝缕缕的忿气和幽怨冒上心尖。   “我不想要。”虞枝说。   闻言,宋云熙登时难过,黯然神伤了片刻,他小声嘀咕一句:“为何?”   虞枝似乎没听到,继续喝避子汤。   宋云熙见状,又急又慌,下意识拔高声音,乞求似的道:“姐姐,你可以不要喝吗?”   “避子汤不点儿都不好喝,姐姐不是不喜欢喝吗?”从虞枝皱眉的表情里宋云熙就明白她不想喝这种汤。   “不想喝也要喝,还有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要我们的孩子,是我真的不想要孩子。”   宋云熙不解,握紧拳头,想去把避子汤抢过来,然虞枝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目睹虞枝将一碗避子汤喝尽。   放下碗后,虞枝冷静地道:“云熙,和我在一起,我是不会怀孕的,且以我的年纪也不太适合怀孕了,这件事你要知道,如果你想要孩子,那恕我不能给你,你还年轻,倘若你不能接受这件事,那你还有机会离开。”   虞枝的话像一桶冷水从宋云熙发热的脑子上淋下去,昨夜的缠绵和柔情还历历在目,可是此时的虞枝却显得分外镇定。   她的言辞把昨日美好的一切打碎。   宋云熙嘴唇干涩,微微翕动,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虞枝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等待着宋云熙的回答。   良久,宋云熙逐渐冷静下来,慢慢从虞枝喝避子汤一事的打击中走出来。   若非看到虞枝喝避子汤,其实宋云熙根本没想过孩子的事,他就想和虞枝腻歪在一起。   不要也好,反正他也不想多个人出来抢虞枝。   而且虞枝说不是不是只不想要他的孩子,再联想到虞枝进宫十年都未生子,由此推算,是虞枝不愿生,那先帝许了虞枝,他又有何不可?   宋云熙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宋云熙立刻上前,握住虞枝的手,表明自己的心意:“我不离开姐姐。”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同意,所以,姐姐,你可以把话收回去吗?”   虞枝惊讶地看宋云熙一眼,未料他接受得如此快,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宋云熙重重点头,“姐姐不生就不生,我尊重姐姐的意愿,适才我只是没反应过来,故而才说了那些话,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虞枝:“好,用早膳吧。”   “那姐姐把话都收回去,我不想听到姐姐要赶我走的话。”宋云熙固执道,眉眼流露出悲伤。   虞枝一见,晓得宋云熙是被她的话伤到了,“对不起,云熙。”   宋云熙摇头,道:“我不怪姐姐,就是有点难过。”   虞枝挣脱开宋云熙的手,展臂抱住宋云熙,宋云熙回抱她,把头抵在她的肩头处,闻着虞枝身上的清香,治愈蔓延的伤心。   “我说那些话是不想隐瞒你。”   “姐姐,我不想听。”   虞枝转移话题:“今天你很好看。”   “那我平日不好看吗?亏我每日都精心打扮后才来见姐姐。”   “都好看。”   胜负欲上来,宋云熙问:“那在姐姐心里,是我好看还是陛下更好看?”   虞枝张了张口,显然是被难倒了。   虞枝的沉默叫宋云熙情绪低落:“那就是陛下了。”   虞枝忙不迭道:“是你。”   “当真?”   “当真。”虞枝心虚了一下,姜璟和宋云熙的样貌各有千秋,三庭五眼皆有特色,她可说不出谁更好看。   “那姐姐,今晚我们......”宋云熙试探。   虞枝:“不能......你且让我休息两日。”   “抹药会不会好得快些?”宋云熙恶补过知识,多少懂。   虞枝略有羞赧,恼道:“说的什么混账话!总之不成。”   宋云熙气馁一会儿,道:“姐姐,你昨儿辛苦了,我来伺候你用膳。”   早膳后,宋云熙轻声道:“姐姐,我有些好奇姐姐为何不愿生子?”   按道理,后宫中的嫔妃没有一个不想给皇帝生下龙子,只有生出龙子,才在后宫中有了立足的根基。   但是虞枝没有,且在后宫中屹立不倒,这说明先帝对虞枝的恩宠。   宋云熙醋是醋,然先帝已是死人,他没必要去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虞枝闭了闭眼,缓声道:“我母亲是难产去世,我很久以前还亲眼目睹过我一位好友曾因难产死在榻上,这两件事给我造成很大影响,是以纵与世间常理背道而驰,我亦不欲生子。”   生产是女人人生中的一道致命的坎,不知是疼痛,还伴随危险,以性命相搏,虞枝没有那等勇气,也十分排斥。   宋云熙赶忙道:“抱歉姐姐,我说错话了。”   虞枝温柔地笑。   .   许是食髓知味,又年轻力壮,精气十足,宋云熙每日都缠着虞枝。   虞枝仅养了一日,就被宋云熙半偏半诱到了床榻上,还连着好几日。   罗帐之内的宋云熙犹如一头兢兢业业的饿狼,折腾得虞枝下不了床,腰酸背痛,什么都荒废了。   宋云熙起初是向虞枝讨教经验,埋头努力,后来不知是看了什么册子,弄出些小花样。   比如让虞枝用他送的笔沾朱砂在他身上写字。   虞枝没干过这种事,初闻时是打死不干,她还是有脸皮的,可是熬不过宋云熙的攻势。   宋云熙看起来高瘦,不过衣裳之下的身躯蕴含蓬勃的生命力,再配上几笔朱砂字,身体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韵感。   虞枝惊艳。   熬过宋云熙一窍不通的时期,她被伺候得舒服,容光莹润,在宋云熙身上她体会到久违的情趣和激烈,然鱼水之欢好是好,就是她的身体扛不住,就像是被撞碎了,俨然是吃不消了。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刚好天不再下雪,虞枝便约宋云熙出去走走,去行宫另一处园林转转,那里的温泉池更大。   一听泡温泉,宋云熙当即就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再加点字数 第69章 截胡   为这次踏雪游林, 宋云熙回殿做准备,而虞枝则亲自挑了一件漂亮的袄裙,颜色比较明丽, 抹了淡妆,别上簪花并一支步摇, 再披上一件白色狐裘, 遂出门。   宋云熙尚在磨磨蹭蹭,虞枝望着檐角薄雪, 雪盖树梢, 如玉一般洁白,像堆簇的花骨朵, 纯洁无瑕。   虞枝忖度顷刻, 吩咐宫婢告诉宋云熙一声她先去,便离开了。   抵达园林后, 许久未见的高忠倏然慌慌张张跑过来, 口中喊虞枝, 结果一时不慎脚踩到雪, 身形趔趄栽倒在地。   虞枝听到声音回头,便见倒地的高忠,忙不迭过来,“高忠。”   跟随高忠的内侍赶紧搀扶起高忠。   虞枝道:“高忠, 你没事吧?”   高忠咬牙忍着疼道:“奴婢无事,夫人无须担心, 奴婢来找夫人是想请夫人和奴婢走一趟。”   见高忠神色不对劲, 虞枝不禁一慌: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令容出事了?”   高忠重重点头。   “他怎么了?”虞枝声音條地拔高。   高忠神情俱是忧愁色, 垂首耸眼, 声线很抖:“夫人, 陛下他染了风寒,已然病了三日,可是陛下一直不肯休息,始终以国事为重,不辞昼夜处理政务,导致病不见好转,奴婢怎么劝都不成。”   临近新年,政务显而易见地多了起来。   闻言,虞枝往后退了两步,膝盖发软。   “你为何不与我说?”虞枝深深皱眉。   高忠为难道:“陛下不想让夫人担忧,故而未曾告诉您。但是倘若再照陛下这样下去,只怕......奴婢实在忧心陛下龙体,是以奴婢自作主张,斗胆违背陛下命令来求夫人,恳请夫人出面劝一劝陛下。”   虞枝气结:“简直胡闹!这孩子根本就不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他现在如何了?”   “眼下陛下情况并不好,一直发着烧,还在处理手头的事,不肯休息。”高忠讲着讲着双眼红了,嗓音哽咽,“夫人,也只有您能劝劝陛下了。”   虞枝深吸一口气:“带我去见令容。”   高忠喜极而泣,连连点头,而他点头时,虞枝已经迈步步子了,也不知是太急了还是怎么,虞枝没走几步就差点摔倒,幸好绿萝及时扶住了虞枝。   绿萝:“夫人小心。”   虞枝没吭声,飞快调整好身姿后继续踱步,她觉得走路慢,直接跑起来。   赶路时,虞枝只要一想到姜璟的身体情况就深觉歉疚,这几日和宋云熙在一起,虞枝脑子里装不下其他事,便忽略了姜璟。   姜璟连着好多日不曾来落梅园,她竟然没有察觉异常,假若姜璟身体真的出现问题......   虞枝不敢继续往下想,安慰自己要朝好的方面去思考。   .   虞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姜璟的书房。   立在书房外,虞枝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干咳声,她心一紧,想也不想进书房。   “令容。”   映入眼帘的便是拖着病体在龙案上批奏折的姜璟。   书房里烧着地龙,很热。   姜璟半披发,着一身中衣,面色苍白,眉眼显出肉眼可见的憔悴和疲倦,整个人笼罩在虚弱之气中。   虞枝已经很少见到姜璟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姜璟刚来虞枝身边时,由于体弱,时常生病,是虞枝一点点给姜璟补身子,再加上姜璟勤于锻炼,他的身体逐渐养起来,变得健康强壮,后来姜璟几乎没有生过病了。   虞枝呼吸一窒。   “咳咳,母妃?”姜璟抬头,望见虞枝时愣了愣。   “是我。”虞枝声音压着火气。   姜璟忙勉力掩饰自己的病色,看眼后一步进来的高忠,似乎明白了事情首尾。   虞枝冷着脸靠近姜璟,不由分说把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姜璟身上,“若非高忠来告诉我,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你生病的事?”   “儿臣......咳咳。”姜璟低头咳嗽。   高忠立马跪地请罪:“奴婢该死,违背陛下命令,请陛下怪罪。”   虞枝系好狐裘,道:“高忠,你是为陛下龙体考虑,做得很好,你无罪。快去把御医叫过来。”   高忠:“多谢夫人宽宥,奴婢领命。”高忠连忙去叫御医。   “咳咳。”姜璟好像想说什么,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黑白分明的双目亦是失去了神采和生气。   虞枝听得揪心,看得也揪心,她夺走他的笔,“你别说话了,乖乖去榻上躺着休息。”   “我扶你去。”虞枝语气半是强硬。   “您让儿臣处理好这件事。”姜璟放不下手头的事。   “不许。”虞枝伸出手,用手背去探姜璟的额头,果然在发烧。   虞枝抿唇开口:“你真是......”真是糊涂。   虞枝心里有气,见姜璟糟蹋自己身体只想骂他,可是看到姜璟拖着病体还要处理国事,辛苦劳累,虞枝心口发涩,一句指责的话都讲不出来了。   姜璟固执:“母妃,儿臣没有大碍。”   “还骗我,你都发烧了。”   言毕,虞枝叹息一声,强作冷静,平息下火气,柔声道:“令容,你听我的,好好休息,你本就染了风寒,还不积极治疗,风寒看似不是大病,可是拖得久了,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你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乱来。”虞枝苦口婆心地说。   “你觉得你不难受,可我难受,看着你我这心就不舒服。”   姜璟哑然,极为缓慢垂下眼帘,肌肤是不正常的白,很薄很透。   虞枝近在咫尺,他不露神色打量她的衣着,在心口烧了好几日的火好像没有那般烈了。   不过是一条狗。   思及此,姜璟唇际罕见地扬起轻蔑不屑的笑。   虞枝看不到。   彼时,虞枝扫眼折子上的内容,道:“上面写的也不是立刻就要处理的大事,可以推迟,等你病好了再处理完全可以,现在最要紧的是你。”   姜璟默然,呼出的气是灼热的。   “听我的话。”虞枝抬头,摸了摸姜璟的头,放低语气,用更温柔更亲切的声音道。   “好吗?”   姜璟迟缓点头,看着像风寒抽干了他身体的气力,就连点头也要用尽全力。   由此得出,姜璟是在强撑着病。   虞枝眼里含泪,心疼又恼火。   “来,我扶你。”虞枝知道生病的人会浑身无力,“头疼吗?嗓子难受吗?”   “还好。”姜璟嗓音沙哑,犹如磨着颗粒大的沙砾。   “让您......担心了。”姜璟吐出字眼十分缓慢。   “我当然担心了,让你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有,你不要怪高忠,他是功臣,不该罚,该赏。”   姜璟像是附和道:“您说的是。”   虞枝:“慢点。”   “嗯。”   他在虞枝搀扶下起来,由于久坐,加上病,姜璟身体无力,在起身后身体不听使唤,大半重量全压在体量比他小的虞枝身上。   重量倾下,虞枝用一双手臂掬住姜璟,身形只是摇晃了两下,就稳住身姿,牢牢扶住姜璟。   虞枝道:“我们去榻上。”   姜璟像是挂在了虞枝身上,他的头颅自然而然低下,靠在虞枝肩膀上,鼻息间俱是熟悉到令人痴迷的气味。   姜璟虚虚地压着眸子,眼瞳滚着清明。   然而,他一撩起眼皮,入目就见到虞枝衣襟下那块私密的肌肤上出现一块若隐若现的、淡淡的红印。   红印犹如一根尖锐的铁刺,扎进姜璟命脉。   他身体骤僵,毫无血色的脸瞬间变得阴冷,眸中杀意尽显,什么算计冷静在这一刻都濒临崩坏。   姜璟并非什么都不懂。   本能让姜璟张开嘴,露出森森牙齿,他欲攫取虞枝脆弱的细颈,将上面的那块肉撕咬下来,把痕迹祛除。   “小心脚下。”虞枝一句话唤醒姜璟溃散的神智。   姜璟阖上薄凉的唇片,闭了闭眼,嘴角微微牵起,露出一贯的笑,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理智回弦,可它照旧摇摇欲坠,忍了又忍,姜璟回手抱住虞枝腰肢,将其钳住,双手用力,指关节发白,指骨如同蛇骨,冰冷至极。   “怎么了?”   姜璟克制着呼吸,胸腔缓慢地起伏,虚声道:“儿臣难受。”   虞枝侧眼端详姜璟,更是心疼。   等姜璟上了榻,高忠领着御医过来了。   姜璟还在狡辩自己无虞,让虞枝不要过度担心,也不要小题大做,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他心里有数。   如他所言一半,他虽然在发烧,幸好烧得不是很严重,看着是还好,但是由于多日劳累,姜璟的情况也刻不容缓。   高忠下去熬药。   而虞枝,听完御医的话,她是一个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取了湿巾覆在姜璟额头,又拿了厚被褥过来,包裹住姜璟,让他发汗。   虞枝为姜璟忙前忙后,姜璟欲意开口,虞枝道:“你不要讲话,给我好好躺着。”   姜璟依言闭上嘴。   虞枝就坐在床边,时时刻刻陪着姜璟,殿中偶有咳嗽声响起。   许久之后,姜璟出了汗,身体温度降下来,她便用巾帕给他擦汗,换被子。   药熬好了,有两碗,一碗是退烧清热,一碗是解咳,主要是姜璟一直咳嗽,虞枝怕姜璟咳出血来,便让御医开了剂专门止咳润嗓的药。   虞枝扶姜璟起来,端起碗,一口一口喂姜璟喝下去。   药喂完了,虞枝用帕子给姜璟擦拭嘴边药汁,再扶着姜璟躺下来,道:“好了,睡吧。”   姜璟捉住虞枝的手,弱声道:“母妃,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你现在不要道歉,给我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好的回礼。”虞枝柔声道,“还有,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要再瞒着我了,不然我心里难受,我真怕你出事。”   虞枝眼圈发红。   姜璟笑得温柔:“别哭,儿臣错了。”   虞枝抽泣两下,哽塞道:“好了,不要说了,安心睡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从前一样。”   姜璟淡扫一眼虞枝的颈子,似是累到极点了,终于控制不住疲惫,慢慢阖上双目。   不过他捉住虞枝的那只手,没有松。 第70章 照顾   睁开眼皮时, 姜璟被光亮刺得微微眯起眼。   感受到掌心柔软,姜璟顶着稀薄的光,侧目望去, 如愿以偿见到侧边伏在床上的虞枝。   虞枝的脸是朝着他的方向的,是以姜璟可以清晰地瞧见虞枝的侧颜。   殿中静谧, 唯余虞枝绵长的呼吸声, 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抚平一切烦躁和戾气。   姜璟面如冷玉, 眉宇沉静, 淡淡地端量着虞枝。   俄而,姜璟用空出的手拨动虞枝眼前的碎发, 他绕了一圈发丝, 将碎发挑至虞枝耳后。   紧接着姜璟的指尖碰触上虞枝的眉眼,轻轻地用指尖去描摹, 指尖犹如一只画笔, 寸寸临摹虞枝妩媚的眉眼, 力道很轻, 几乎是若即若离。   虞枝完全感知不到。   夜里虞枝生怕姜璟会突然什么意外情况,几乎是守了一夜,直到将要天亮时她才抵不过困意,沉沉睡了下去。   眉眼过后, 是虞枝的鼻子,指尖从鼻梁往下滑, 落在虞枝的鼻尖处, 再往下, 是虞枝微微干燥的唇瓣。   他的指尖悬空, 离虞枝的嘴唇仅有半毫距离。   他没有缩短距离, 只是保持这半毫距离,用手指虚虚地压了压虞枝饱满的唇,复而指尖下落,掉进虞枝颈窝,被颈窝处的温热包裹。   颈窝之下的血液在潺潺流动,即便姜璟的手指没有碰到虞枝的肌肤仍旧可以感受到她皮肤之下的跳动。   姜璟挑开衣襟和垂落的发丝,借着光去打量虞枝颈窝,举止熟稔自然,像是做过无数次了。   那里微微敞开,露出秀气的锁骨,上头是陷下去的两个小坑,目光稍稍提上,便找到昨日留下痕迹的地方。   已然是完全消了,如同他嗓子处原本卡住的苦味,一刹那后,荡然无存。   姜璟收回手,一对温柔的含情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虞枝的睡颜看,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失神了半晌。   回过神后,姜璟笑了笑,笑意里一半像是冷的,又不像是冷的,琢磨不透。   那只握住虞枝的手往上探了探,摸到冰凉的玉镯子,然后他就放开对虞枝的桎梏,撤下自己的手。   许久之后,手臂的麻痹感让虞枝转醒,她眨了眨眼,眼神恍惚了几下。   猛然想起姜璟,她第一时间去看姜璟,用那只可以动的手去探姜璟的额头。   烧退得差不多了,不过额头尚且还有居高的热意。   虞枝不放心,又摸了摸姜璟的脸和手,看看烫不烫。   许是虞枝的动作不小,姜璟被吵醒。   “咳咳,母妃。”姜璟睁眼,目光有点暗淡。   虞枝端详姜璟面色,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说实话。”   姜璟面色算不上好,病气缭绕,他默然片刻,半垂着眼,哑声道:“头沉,不甚好受。”   虞枝点头,姜璟不可能吃了一剂药就好,他的病还要修养好几天,药也要坚持吃。   姜璟要起来,虞枝道:“我扶你起来,给你按按头。”   虞枝直起身,弯腰下来,青丝坠落,垂在姜璟面上,发尖儿搔着他的脸,香气罩住姜璟。   姜璟喉结发紧,屏息,克制自己的呼吸。   扶姜璟坐在床上后,虞枝用软枕垫到姜璟后背,这样姜璟坐着舒服些。   随后虞枝重新坐在床边,往姜璟那边侧身,伸手过他的头颅,用大拇指按揉姜璟的太阳穴。   姜璟把头往虞枝那边靠,时不时咳嗽。   过了一会儿,高忠领着人进来,伺候姜璟和虞枝洗漱。   洗漱完,高忠就招呼内侍端着早膳和药进来。   姜璟的早膳依旧是虞枝喂的,药也是虞枝喂的。   高忠看着姜璟和虞枝,视线隐晦地扫过病榻上的姜璟。   不知怎么,脑海中回忆起前不久的事。   高忠记得那天夜里,正在下雪,雪哗啦呼啦地下,姜璟像往常一般出去了,然一直没回来。   情况突然,高忠很是担心姜璟。   又思及姜璟的命令,高忠没让人去找,径自担忧了许久,高忠才看到姜璟回来......差不多是四更天的时候。   当然,高忠知道姜璟是去了哪里。   自从先前姜璟和虞枝因为一些事闹了冷战后,姜璟在夜里就会消失一阵,但会固定的时辰里回来。   那时候还是断断续续的。   后来宋云熙来了宫里,姜璟几乎是每天都会消失。   等到了行宫,姜璟是每天夜里都会出去。   开始高忠还不知道姜璟去做什么,直到某次高忠嗅到姜璟回来时身上带的梅花香......   那次姜璟很晚回来后,他没有睡,而是脱了狐裘,要高忠去拿酒来。   高忠去拿了酒,恍惚间想起来前些日子姜璟似乎也吃过几次酒。   然,姜璟从来不是贪酒之人,在高忠的印象里,除去宴会时需要吃酒外,姜璟从来不吃酒,他只吃茶。   事情古怪,高忠一时想不通,便压在心里,如今他是知道了,姜璟吃酒皆是因为虞枝,至于其中更深的缘由,高忠不知。   姜璟吃酒吃到天亮,高忠想劝,被姜璟一个眼神制止。   好不容易等姜璟不吃酒了,高忠才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姜璟让他去准备冷水。   然后经过一番许久的折腾,姜璟病了。   姜璟没让高忠去请御医。   高忠弄不清姜璟的意思,琢磨了几日才隐约间明白了一点点。   到底是伺候了姜璟许多年的人,即使姜璟未曾明示,高忠多少也猜得出姜璟的意思。   虽然不确定,但是赌一赌又何妨?   高忠暗中去探查落梅园的情况。   在姜璟病了几日后,迎来最合适的机会,于是高忠冒着风险去找了虞枝。   后来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虽然结果是功过相抵,可是高忠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姜璟的意思。   收拢思绪,高忠领着人退下。   虞枝喂完药,就让姜璟躺在床榻上睡。   病人需要多休息。   可是姜璟却是忘不掉他的政务,虞枝不许,最后两日几经商量,姜璟说服了虞枝。   等姜璟再休息两日,就让虞枝代替姜璟来批折子。   虞枝来读折子,由姜璟口头上来批,虞枝代他提笔,于是虞枝简单地利用两日时间去学了姜璟的字。   姜璟的字并不难学,他的字曾经是虞枝教的,故而姜璟的字多少有几分虞枝字迹的神韵。   就这样,虞枝就留在姜璟殿中照顾他,没有回落梅园。   这一照顾便是七八日,期间,虞枝收到宋云熙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母亲生病,他回去侍疾。   因为那日姜璟生病的事,虞枝关心则乱,满心都是姜璟,不慎失了与宋云熙的约,直到次日虞枝才想起和宋云熙约定,忙叫人去和宋云熙说一声对不住,她要照顾姜璟,这几日不会回去了。   内侍折返后得了宋云熙的口信,宋云熙说他知道了。   虞枝当时没想太多,收到宋云熙的信时,写了一封回信过去,宋云熙可以陪家人过完小年再回来。   同时,姜璟的生辰也是榻上度过的。   当日十二月十八日,姜璟提出想要出去走走的想法,虞枝立刻否决了,他风寒未好,自然是吹不了冷风的,虞枝骂了姜璟两句,姜璟歇了想法。   虞枝让姜璟好好待着,照例起身去厨房给做了一碗长寿面。   生辰过得简单,胜在满足。   姜璟和虞枝都不是喜欢大操大办过生辰的人,只要亲人陪着过生辰,那便心满意足。   一直以来,姜璟的生辰皆是这样度过,简单却温馨。   不过虞枝的生辰从来不是简单的。   成佑帝宠爱虞枝,故而虞枝的生辰都会设宴,很是热闹,特别是刚来宫里的那几年,虞枝的生辰宴特别张扬。   但是虞枝不喜欢。   成佑帝对虞枝的家人和过去讳莫如深,他如此行径,不过是为向虞枝彰显他的情意,同时也希望虞枝尽快忘记过去。   可是成佑帝哪里会知道,他越是这样,虞枝越是会在心里想起自己的家人。   一转眼,十年将过。   十一年即至。   等姜璟吃完长寿面,虞枝随口和姜璟说些过去的事,聊着聊着便聊到虞枝的家人。   虞枝忐忑了一下,道:“令容,我父亲的信什么时候会到?”   “快到了。”姜璟道。   虞枝:“那就好......具体什么时候。”   姜璟模棱两可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虞枝:“怎么还吊我胃口?”   姜璟不言只笑,病容疲色。   “好生歇息。”虞枝忙不迭道。   姜璟摇头:“儿臣的病没那么严重了,母妃无须再操心。”说着,姜璟翻转手,掌心突然多了件檀木梳篦。   “母妃,您该理一理头发了。”   闻言,虞枝不禁侧眼打量自己的头发,可惜视野有限,看不出什么。   这些日子吃穿都在姜璟宫里,虞枝忙着照顾姜璟,根本没注意自己的仪容。   “有这么乱吗?”虞枝不确定道,想去找镜子瞧瞧。   “不乱,但是要理一理。”   虞枝:“我自己来,你还病着,歇着就成。”   “不成,梳头费不了什么力气,儿臣可以,这也是儿臣今年生辰唯一的心愿。”   虞枝与姜璟对视了一番,最终她道:“好罢,那就拜托你了。”   “您坐过来。”姜璟拍了拍床,示意虞枝坐在那里。   虞枝过去坐下,姜璟调整好位置,便伸出手取下虞枝头上束发的簪子,解开发髻,让虞枝的长发自然地散下来。   接着姜璟拿起梳篦慢慢梳着她的长发,长指穿梭在她顺滑逸香的头发间。   虞枝这几日可没用头油,但姜璟仍旧捕捉到她头发上残留的石榴香。   是姜璟让人摘了石榴花特意给虞枝调的头油。   .   在行宫过了小年,姜璟也在病榻上躺得太久了,是时候出来活动活动身体了。   虞枝陪着大病初愈的姜璟出来散步。   她把姜璟裹得严严实实,硬是一点儿刺骨的冷风都吹不进去。   虞枝带着姜璟去了竹林,去的半途天突然下起小雪,高忠拿着一把伞跑来。   姜璟接下伞。   虞枝顾忌姜璟身体,道:“我来打伞。”   姜璟俯视虞枝,笑道:“还是儿臣来吧。”   虞枝哪里不知姜璟言下之意,飞了姜璟一眼,挥手道:“你来你来。”   姜璟轻笑,撑开伞,目及虞枝肩缘的雪,他用手指弹掉,再举起伞,与虞枝共在一方伞下,与之并肩行于雪中。   竹林织香,飞花碎琼,万籁俱静。   二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颀长高挺的人会不自觉地侧首,目光锁在女子身上。   女子没有回视,而是望着四周,对此一无所知。   从高忠的角度,可见一高一低两个人影,身上皆披着白色狐裘,与周围的银色和半空飘落的雪白璇花融合,像雪地里惹眼的一对交颈雪影。   “你小心点,地上滑。”虞枝道。   姜璟:“儿臣会注意的。”   到了竹林里,虞枝和姜璟围着火炉坐在亭中,旁边的几案上摆着点心,还煮着茶,茶水沸腾,滋滋作响,冒出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亭外风雪不减,时而闻风刮竹叶声,夹杂落雪声,煞是好听。   冬日行宫多数林子都秃了,但竹林四季常绿,仍旧是茂盛翠绿,再配上这不大不小的风雪,实为美景,看得人心里舒坦。   火炉里的炭烧得旺,喷出来的热意完全击退四周冷风,使得亭中人周身俱是暖意。   虞枝手里捧着小手炉,就连腕骨上常年冰凉的血玉镯,都被焐出热意。   她仰头,赏着亭外的落雪,闻着清冽的茶香味。   忽见姜璟掩唇咳嗽,虞枝微蹙眉头,看向姜璟。   外头雪色映衬出姜璟面容苍白,虞枝道:“要不还是进屋罢。”   虞枝生怕姜璟又有个好歹来。   姜璟摇头,声音不再是沙哑艰涩,而是温和:“不打紧。”   在寂静的环境下,姜璟的声线显得清晰,也十分好听,犹如冬日淙淙流淌的冷泉。   而他的面容,并未因为带着微末病气的苍白而损颜。   恰恰相反,苍白更衬出姜璟清雅无双,温润如玉。   虞枝道:“吃完茶就走。”   姜璟颔首。   不多时,热茶煮好,等纳了小会儿凉,姜璟给虞枝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茶。   是一杯刚刚好适合在冬日吃的茶。   姜璟道:“小心烫。”   虞枝闻了闻茶香,香醇四溢,只觉提神。   她正要喝,蓦然,外面响起一个急切而饱满思念的声音。   “姐姐!” 第71章 回来   虞枝循声望去, 是回来的宋云熙。   姜璟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热茶,方才缓缓看向宋云熙。   此时,宋云熙站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 正呆呆地与虞枝对视。   明明才分别了十余日,宋云熙却觉得已经和虞枝分别了十几年, 这些日子, 他难捱极了,只觉漫长。   在收到虞枝的信后, 宋云熙就回信道他会在小年后回来。   这不, 一回来,宋云熙在知道虞枝在竹林后, 马不停蹄赶过来, 终于得见思念了许久的虞枝。   谁知虞枝身边竟然还有碍眼的姜璟。   在看到姜璟后,宋云熙无端慌张了几瞬。   当日, 明明他和虞枝约定好在园林游玩, 孰料中途姜璟截胡, 此后数日宋云熙都见不到虞枝。   起初宋云熙还觉得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他母亲生病,宋云熙收到信后宋夫人必须要他回去侍疾。   宋云熙不得不回去。   与此同时,宋云熙心里的疑惑也渐渐形成,身为一个男人, 他敏锐感知到一些古怪之处。   为何姜璟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是在他和虞枝感情升温约定游玩时病了。   宋云熙可是打听过了, 姜璟还是太子时, 便鲜少感染风寒。   太子身体素质是绝佳的。   而后又是宋夫人生病, 宋云熙被迫离开, 与虞枝分离。   如今深思想来, 这其中实在巧合......   宋云熙猜测定是有姜璟在背后搞鬼,他十分坚定这一点。   思及此,宋云熙不受控制地将目光瞥至姜璟。   姜璟似有所感,也望一眼过来。   宋云熙和姜璟对视。   宋云熙到底年轻气盛,再压抑,眼神也是藏不住恨恼,而姜璟只是保持温和神色,不咸不淡。   无声交锋两息。   姜璟淡淡收回视线,低低咳嗽一声,便品茗手中的茶,姿态优雅,嘴角微扬。   宋云熙攥紧了拳头。   “还愣在那里作甚,快过来。”虞枝站起来,柔声道。   宋云熙慢慢过来,他步伐很慢,走过来花了不少工夫。   “见过陛下。”   姜璟点头。   虞枝指着右侧的席位,道:“坐这里。”   宋云熙依言坐下,只不过他没正坐在中间,而是坐得很偏,偏到虞枝那边了。   虞枝道:“你母亲如何了?”   “病已经好了。”宋云熙道。   虞枝:“嗯,不是说下午才到吗?”虞枝记得信上说要下午才回。   宋云熙道:“我想着快些回来,免得夫人担心。”   看样子,是连夜启程来的,期间也不知道有没有遇到危险。   “雪天路滑,宋郎君没遇到什么事吧?”姜璟冷不丁道。   “有劳陛下记挂,我没遇到事,一切安好。”   虞枝道:“你也是,这几日天气不好,你无须要在这时候回来的,若是遇到大雪就不妙了。”   “夫人安心,没有下大雪,我心里有分寸的。”宋云熙道。   虞枝看了宋云熙一眼,柔声说:“总之平安回来就好,来,吃口茶。”   言毕,虞枝给宋云熙倒茶,宋云熙端起来喝掉,旋即他虚情假意地问候道:“不知陛下风寒可好了?”   虞枝道:“好得差不多了。”   宋云熙道:“天冷,请陛下珍摄龙体。”   “多谢宋郎君关心。”姜璟说。   宋云熙:“陛下言重。”   随后虞枝便对宋云熙嘘寒问暖,问了些近日他的情况,宋云熙一一答之。   等全部问完,虞枝也没话讲了。   宋云熙便开始说起来。   趁着说话的工夫,宋云熙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手悄悄攥住虞枝的衣袖,生怕她走了。   全程几乎是宋云熙拉着虞枝在交谈,而姜璟则是静静聆听,间或插一句话。   这一趟多了突然出现的宋云熙,许是火炉热意削减,虞枝感受四周灌进来的冷风,脑子很是清醒。   在这种情况之下,虞枝终于是察觉出气氛有点怪异了。   恰好一壶茶吃完,风雪也好似变大了,虞枝道:“该回去了。”   折返时,一人打一伞,虞枝跟着姜璟并排走,宋云熙就跟在虞枝一尺外的右侧。   虞枝要先送姜璟回殿,她本想叫宋云熙先回去歇息,宋云熙行了几乎一日的路,舟车劳顿,肯定很累。   然宋云熙固执,要陪着虞枝,虞枝拗不过他,再加上先前的一份未守约的愧疚,虞枝默许了。   因为姜璟病基本痊愈,无须虞枝日日照料,虞枝送姜璟回殿后便要回自己宫中。   离开时,虞枝叮嘱了姜璟一番,又放心不下,交代了高忠要注意的事,并告诉高忠,若是姜璟有事,一定要立马告知她。   高忠郑重点头。   虞枝一回落梅园的殿舍中,就被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宋云熙抱了一个满怀。   “姐姐,我好想你。”宋云熙死死抱住虞枝的腰肢,头抵在她的肩上,贪婪地嗅闻着虞枝的体香。   声音低哑,透出宋云熙这几日来的情绪,委屈,想念,难过,不安......   她肩头沾到的些许雪融成水,冰到宋云熙的下巴,可他完全没心思去注意,此时此刻,只觉全身烧热,浓重的思念之情即将喷涌出来。   “嗯,我也......念着你。”虞枝道。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   宋云熙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这一次,他没有因为虞枝的一句话而感到心安。   正因为此,宋云熙才忍不住重复地去问,去确定虞枝对他的感情,只有如此,宋云熙内心的惶恐不安以及阴暗的戾气才会减少。   虞枝不知道宋云熙问了多少遍。   虞枝大致知道宋云熙是缺乏安全感,关于这一点,虞枝能与宋云熙感同身受,她也确实有点对不起宋云熙。   故而虞枝对宋云熙有耐心,宋云熙问了多少遍,她便回答了多少遍,直到宋云熙没有再问,只是抱紧她不说话。   虞枝的腰被抱得不好受,她柔声道:“云熙,可以放开我吗?”   宋云熙用行动回复虞枝。   虞枝叹息一声,道:“你赶了一路,肯定累了,就别站着了,我们到榻上坐,好不好?”   宋云熙一听,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虞枝,神色低落。   虞枝觉出宋云熙萎靡的情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虞枝的动作,宋云熙原本无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   几乎是一眨眼,宋云熙就回握住虞枝的手。   虞枝牵着宋云熙来到榻上坐下,她脱下狐裘,把手里的汤婆子塞进宋云熙冰冷的手上,道:“手这么冷,先暖暖。”   宋云熙不说话。   “上次我没来,抱歉。”虞枝道。   宋云熙小声道:“嗯。”   虞枝语调柔和:“这几日,你辛苦了,累了吧,令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可以陪你了。”   闻言,宋云熙低下自己的头颅,眼尾红了。   刹那后,虞枝听到很细微的哭声,她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是宋云熙在哭。   虞枝放低自己的嗓音,让声音听起来更加轻柔:“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母亲她又说你了,还是旁的人欺负你了,在家受了委屈?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宋云熙默不作声。   虞枝展臂,抱住宋云熙,手掌一面轻轻地去拍他的背脊,一面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虞枝用她的温柔包容着宋云熙的情绪,宽慰他的心情。   “姐姐。”宋云熙哑声唤了虞枝两下,就依偎在虞枝怀中,头抵在她颈窝处,他眼眶中的晶莹泪花滚下,湿润了虞枝小片颈肤以及衣襟。   良久,耳畔响起宋云熙的声音,虞枝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如果我病了,你也会像照顾陛下那样照顾我吗?”   “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冷的天,你可别染了风寒。”虞枝说。   宋云熙执拗道:“会不会?”   虞枝其实累了,这些日子照料姜璟,她也没好好休息,好不容易姜璟身体好了,宋云熙回来了。   她又要去安慰宋云熙,最初她是耐心十足,可是到后面了,虞枝精疲力竭,精神乏累得厉害,只想好好歇息了。   不过虞枝到底是掩饰了自己的疲色,提起耐心地回答:“嗯。”   不等宋云熙高兴,虞枝道:“你路上应该没好生吃东西,当是饿了,我去叫绿萝给你备些膳食。”   “你就不要哭了。”说着,虞枝松开宋云熙,拿出帕子递给宋云熙,让他用帕子擦拭眼泪。   宋云熙照做。   总算是安慰好宋云熙,接下来虞枝浅眠了一会儿,期间宋云熙有向她发出隐晦的求欢信号,不过虞枝没有心情,拒绝了。   宋云熙抿唇,也看不出是恼还是不恼,只是盯着虞枝看了一会儿。   虞枝精力有限,并未发觉宋云熙异常,   到底是操心的命,虞枝下午抽空又去探视了姜璟一次。   等到用晚膳时,姜璟送来药膳,让虞枝补补身子,虞枝给宋云熙舀了一碗药汤,让宋云熙吃。   也不知是怎么了,宋云熙摇头说不吃,虞枝没说什么,正要自己吃,宋云熙突然把药碗抢过去,自己吃了。   “怎么又吃了?”   “突然想吃了。”   虞枝失笑,只当宋云熙孩子气。   夜色浓郁,到就寝时,宋云熙忽然意味不明摩挲着虞枝的腰,眼神炙热。   虞枝哪里不懂宋云熙的用意,又拒绝了。   宋云熙没放弃,说:“就一次。”   虞枝道:“云熙,今日就睡觉罢。”   宋云熙的脸有一瞬间的阴翳,旋即恢复正常,乖巧点头。   “那我和姐姐一起睡。”   虞枝累了,也就随他了。   两人上榻熄灯,虞枝阖上眼,困意如潮水涌来,她以为今日可以睡一个好觉。   可是半夜里,身边的宋云熙却没睡,反而时不时地动,手也不老实。   虞枝闭眼含糊了几下,让宋云熙睡觉。   但是宋云熙不记教训,甚而还咬虞枝的耳朵,闹得她睡不下去。   虞枝睁眼,拿开宋云熙的手,有点生气了,她正色道:“云熙,我是说真的,我累了,想必你也累了,今儿好生休憩吧,乖。” 第72章 争吵   这是虞枝第三次拒绝他了, 他也听出虞枝言语中的轻微忿气。   黑暗中,宋云熙眼神冒出薄戾,他紧了紧拳头, 问:“姐姐,你生气了?”   虞枝眉心直跳, 她道:“没有, 睡觉罢,云熙。”   听言, 宋云熙哂笑一声, 然后不管不顾地低头,又咬虞枝, 这一次, 不是带有狎.昵意味的啃咬,而是带着一点儿狠意和怨气的咬。   “你又骗我。”宋云熙低声道, 又加重力道。   虞枝吃痛, 声音难免提高, 她试着挣扎:“你干什么?”   宋云熙不答反问:“姐姐, 你是不是当我是小孩子?”   “什么?”   “你就是动气了。”   言罢,宋云熙用力地环住虞枝的腰,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沉声道:“就因为我比你小, 是以你当我是小孩,一直愚弄我, 姐姐, 你这样对我, 可曾问过我的感受?”   虞枝一头雾水。   她抑制住躁气, 竭力平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愚弄你?此话从何说起?”   宋云熙不答, 继续问:“你为何要拒绝我?姐姐,我太久没见你了,好想你,我只是想碰一碰你,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云熙,我不想和你吵,你先冷静,我说了今日我太累了,故而想早些歇息。”   “什么疲惫,如果姐姐真的累了,怎会还陪着陛下去游竹林?你骗我。”   “不是......云熙,你先冷静。”   虞枝忍着头疼,还想心平气和和宋云熙交谈,可惜宋云熙根本听不进虞枝的话,一个劲地自言自语:“我才是姐姐的男人,他可不是,这些日子,姐姐和他在一起,肯定过得舒坦,哪里会想得起我?”   虞枝困惑极了,她有气无力道:“云熙......够了,你别说了,我们睡觉好不好?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虞枝眼皮沉重,身心俱疲,只欲就寝,其他琐事都不想再去沾染。   “不要!你骗我,你如果真的想我,怎会拒绝我?这不过是你骗我的借口罢了,你骗我。”宋云熙声线发狠,又带着颤抖。   昏暗阴影笼罩下,宋云熙的面庞扭曲。   “我看姐姐就是和他有了见不得光的私情,你们是不是背着我搞在一起了?”宋云熙逼问道。   彼时,宋云熙满脑子都是幽怨不甘以及愤懑妒忌,话不过脑子,想什么就脱口而出。   而此话一出,虞枝的头像是被沉甸甸的锤子敲了下,意识全然清醒,身体骤僵,面色也冷下来。   “你说什么浑话?”虞枝后知后觉宋云熙话里的“他”是谁,脑子霎时炸开。   “浑话?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姐姐,你拒绝我,肯定是因为他,好,我不碰姐姐,但是姐姐让我检查一下。”   虞枝思绪极乱,不懂缘何宋云熙会误解她和姜璟,但此时不是深究误会的时候,她迫使自己镇定。   “云熙,慎言,这些话不要乱讲。”虞枝提起一口气,趁宋云熙不注意,奋力挣扎,逃出宋云熙的禁锢,从床上直起身来,转过去面对胡言乱语的宋云熙。   宋云熙早就被妒忌烧红了眼眶,理智俱失,让虞枝感到陌生。   “慎言?”宋云熙讥笑一声,起身去解虞枝的腰带,皮囊之下掩埋的独占欲浮出水面,“姐姐,你让我检查,就看一下,我不动你。”   虞枝挥开宋云熙的手,“够了,云熙,你先冷静,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好好说不了,姐姐。”宋云熙又靠近虞枝,滔天的妒忌在他肚子里翻涌。   “你是要强迫我吗?”虞枝质问道。   宋云熙把虞枝摁在后面的墙上,虞枝动弹不得。   虞枝终于是怒了:“放肆,宋云熙,你给我住手。”   宋云熙动作一顿,竟然停了下来,虞枝因此暂时得到喘息的机会。   “姐姐,对不起。”宋云熙的理智好像被虞枝这一声骂给叫了回来。   可惜宋云熙执念不减。   宋云熙的眼白有血丝钻出来,“姐姐,对不起,我实在......你就让我检查一下吧,让我验证,我不想怀疑姐姐。”   虞枝不说话,她胸口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一时半会是不想开口了。   然眼看宋云熙又要扒开她的衣裳,虞枝动唇:“放肆,够了。”   “不够。”   虞枝冷冷道:“你要检查什么?”   “检查一下姐姐有没有和他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虞枝一记耳光就抽了过去。   宋云熙被打得愣了片刻。   “宋云熙,你在乱讲什么?你以为我和令容会发生什么?”   宋云熙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复而仰头,眼尾殷红:“难道没有吗?他故意把我支走,不就是妒忌我在姐姐身边吗?这些天我不在,保不准他对姐姐做了什么。”   虞枝瞪大眼睛,满脸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云熙,“你怎么能说出那种惊世骇俗的话来,荒谬可笑,简直有病!”   “我和令容什么关系你不清楚吗?我和他可是母子,你好好的,半夜发什么疯?”虞枝心梗。   “又不是亲的。”宋云熙轻描淡写道,语气肯定,面色初露癫狂。   “你......”虞枝被宋云熙的话骇到失色,她第一次听到这般不可理喻的话,深觉荒唐,无法接受,也震撼到无以复加。   “我没说错,姐姐和陛下本来就不是亲的,可你们之间却那般亲密,明明我才是姐姐的男人,我才和姐姐更亲密才对,可是......”   越听越离谱,虞枝没想到不知从何时起宋云熙就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她和姜璟,亦不知他妒忌心如此之重。   虞枝辩解道:“那不过是母子之间正常相处,我与令容清清白白,是你心思不正,用那不正常的眼神去看我和令容,用龌龊下流的心思去揣度,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姐姐,我没有。我没有不正常,也没有龌龊下流,我的话皆有根据,我也有母亲,且我还是姐姐的人,正因为如此,我的直觉才敏锐,才正确,才会感到奇怪。”宋云熙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姐姐或许对他没旁的心思,可是他就不一定了,这是我作为男人的直觉。”宋云熙匪夷所思的话叫虞枝忽然想起了什么。   过去遗忘的记忆席卷,虞枝脑子空白了一瞬。   “住嘴。”像是被碰到了什么不愿被提及的禁忌,虞枝怒极,又不知该如何阻止宋云熙,无意识又扇了宋云熙一巴掌。   她打得都是一边,宋云熙的左边脸颊很红,只是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姐姐下手真不轻。”火辣辣的痛觉在宋云熙脸颊上徘徊,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难过了一下,便重新拾起笑。   “想必姐姐的手肯定疼了,我心疼,姐姐还是莫要打了。”说着,宋云熙钳住虞枝的双手。   然后他垂首与虞枝的额头相抵,姿态徒然软了,他满脸歉意:“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虞枝只道:“放开。”   宋云熙:“不放开。”   两人相对无言,僵持了许久。   床帷之内,气息闭塞,满是虞枝沐浴后清新的香胰味。   许是这点味道,宋云熙逐渐冷静下来。   宋云熙张了张嘴,缓慢吱声:“情人之间需要信任,我相信姐姐,我想姐姐和他定没有发生什么,只是这些天姐姐都和他在一起,我十分妒忌。”   虞枝偏头,不理睬他。   气氛僵冷。   见状,宋云熙唤她:“姐姐,姐姐,是我错了,我被妒忌冲昏了头脑,一时说错了话。”   “放开。”   宋云熙乖乖放开虞枝的双手。   虞枝心里有火,她推他:“你下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姐姐。”宋云熙被刺激到,眼睛瞬间蕴出泪水,他哽咽道,“你别赶我走。”   “我不要离开你。”紧张的环境下响起宋云熙极细极轻的抽泣声。   哭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绷紧的氛围。   虞枝抬头,依稀看到宋云熙脸上流淌的湿润,此时的他像是被雨水淋湿的一条小狗,浑身湿漉漉的,垂着尾巴求虞枝不要抛弃他。   与适才他的样子大相庭径。   “下去。”虞枝不为所动,冷道。   宋云熙吸了吸鼻子,收了涕泣声,无声地流泪,眼梢一点一点地染上最动人的绯色。   半晌,他吐出一句“不要”,就搂住虞枝,把头埋进虞枝胸口。   虞枝防不胜防。   “姐姐,我错了,我就是控制不住嫉妒,我该死,我不对,我有罪,我不该对姐姐动粗,不该强迫姐姐,姐姐怎么罚我都行,但不要让我下去......”   “出——”虞枝声音戛然而止。   “姐姐,你知道那日我等了你多久吗?那天明明我和姐姐约定好去游园,天多好啊,结果我到了那里却找不到姐姐,我以为姐姐有事耽搁,便一直等,我等啊等,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姐姐,等不到姐姐,我又等,我总想着我会等到姐姐的。”   “那天夜里的风刮得我又疼又冷,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二天,我等来了姐姐的口信。”   宋云熙笑了一声。   “原来是陛下突染风寒,你去照顾陛下了。”宋云熙吐出的言语令人心酸,从他的话中,不难感知到他那时悲戚难过的心情。   四周安静三息。   “......你不是说你等了一会便回去了吗?”虞枝犹豫道。   “那是我不想姐姐担心,骗你的。”宋云熙苦笑一声,哽塞道,“我等了半夜,也因为此,我也感染了风寒,但我不敢让姐姐知道,姐姐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虞枝动了动唇,满腔火气被浇灭个七七八八。   宋云熙微微仰头,下巴抵在虞枝胸口中央。   “见不到姐姐的这些天,我很害怕,生怕姐姐不要我了,也怕姐姐被他抢走,所以,姐姐,就让我看看,好不好?”   “我也是人,还是姐姐的人,也是需要姐姐怜惜的。”   “你也可怜可怜我,疼疼我吧,求你了,姐姐。”宋云熙卑微地乞求。   虞枝没拒绝也没说好,宋云熙认为她是默许了。   “姐姐。”宋云熙唤了一声。   话音委地,宋云熙张开嘴巴,用牙齿叼住虞枝的衣襟,一点点扯开。   未久,虞枝胸口半敞,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和肩膀,就连绣着莲花的诃子也露出来,曲线优美诱人。   昏暗之中,半遮半掩,莲压兰胸,饱满圆滑,脂凝暗香。   宋云熙的目光寸寸扫过每一片地方,终得安心。   宋云熙正欲下移,虞枝缓过神来,她去推他,“够了。”   “好。”宋云熙道。   语毕,宋云熙重新用嘴衔起衣襟,慢慢拉上来,随后他埋在虞枝胸前,低声道:“姐姐,对不起,我今夜太冲动了,是我不好,原谅我吧。”   “我不是有意和你吵的。”   虞枝心情复杂,她道:“睡吧。”   宋云熙没有回答。   等虞枝反应过来时,她只看到宋云熙的后脑勺。   “你做什么?”虞枝试图缩起自己的双腿,然而却被宋云熙摁住。   意识到宋云熙的意图,虞枝怔然许久,继而臊了,还是臊得无措。   她想挣脱,可身子突然一软,力气消失,只能由宋云熙摆布了......   无力感袭来,虞枝略扬下巴,咬着唇,低低喘息,香汗自额角滚进颈项。   殿中安静得要命,视野之内亦是一片暗色,故而人的感官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他的动作温吞青涩,显然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她竭力放空思绪,不去在意宋云熙的动作,可是宋云熙在试探一会儿后,似乎找到诀窍,一发不可收拾......   起初是水火不容,末了,舌如灵蛇,水火交融,犹如天雷勾地火。   虞枝的腿肚子直打抖,她实在羞,便扭动身子,拼命阻止宋云熙,让他停下来。   可惜她的气力在宋云熙面前根本不算什么,此时此刻,她就是砧板上任由宋云熙宰割的鱼肉,做的努力皆是徒劳。   不仅如此,反而还害了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宋云熙开刀,那锋利的刀刃在她身上刮下一道道痕迹,又麻又痒。   异样犹似丝丝缕缕的金丝线,由下飞快钻进虞枝心口,叫她呼吸不畅,整个身子不住战栗。   虞枝垂下羽睫,忍不住闷闷地哼唧一声,像是黄鹂在轻声吟唱,缠绵动人。   良久,折身在床褥之中的宋云熙探头,满眼期待道:“姐姐,舒服吗?”   说着,他用掌侧随意地抹过自己的唇角,带走小团水光,也是趁这个空荡,虞枝压下耻意,快速收腿,继而吃力地往床头角落挪,尽量远离宋云熙。   宋云熙不解,一把捉住虞枝的脚踝,询问道:“姐姐作甚?是不满意吗?”   虞枝咬唇不说话。   见状,宋云熙敛眸:“原来姐姐是不满意......”   他扯虞枝的脚踝,要把她拉到他身边来。   虞枝有点慌了,忙道:“不用了,够了。”   “不行。”   “你......我都说了,你就勿要再弄了。”虞枝忍着羞耻出声。   “那姐姐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虞枝不言,避开宋云熙的视线,勉力正色,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够了。”   宋云熙思考半晌,道:“那......姐姐再叫我云熙,还要说我是你的男人,我就停手。”   此言肉麻到骨子里。   虞枝纠结一番,才小小声道:“云熙......你是我的男人。”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虞枝深呼吸一口气,捏了一把自己微微发胀的大腿肉,再度道:“云熙,你是我的......男人。”   “嗯,我是姐姐的云熙,是姐姐的男人,是姐姐的情郎,是相好,是要相伴姐姐到白头的人,对不对?”   虞枝沉默。   “对不对?”宋云熙的手指不老实了。   虞枝身体一僵,概因宋云熙的胁迫和淫.威,她只能点头。   宋云熙高兴地笑了,道:“那姐姐可原谅我了?”   “......嗯。”经此事一搅合,心软的虞枝什么气都飘到九霄云外了。   宋云熙展颜,他靠近虞枝,倾身而下,湿热气息洒在虞枝颈面。   他用头蹭虞枝的颈子。   “姐姐身子可还爽利?”   虞枝转移话题,她故作倦眼,有气无力道:“今日的事就这样了,我想睡了。”   然今夜发生太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宋云熙没在意,没问出答案他也不灰心。   踌躇片刻,宋云熙的脸眨眼间红透,他交代道:“这都是我在春宫册上学的,卖我册子的人说这是十分稀少的货,我看过之后也觉得物超所值,就是不知道我学得怎么样,姐姐,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伺候得如何?姐姐可满意?”宋云熙一本正经说着不堪入耳的荤话。   虞枝知道宋云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她忍辱负重“嗯”了一声。   宋云熙心满意足地笑了,然后他凑近虞枝耳畔。   “你又作甚?”虞枝戒备。   宋云熙咬耳朵,说了一句话,立刻惹得虞枝红了脸。   他所言正是册上给他今夜所举起的一个十分文雅的称呼。   为让虞枝明白,宋云熙附上解释。   【📢作者有话说】   嗯,随心发挥写来着的(?*???)?   进下一个阶段了。 第73章 相聚   虽和宋云熙闹了不愉快, 但到底是过去了,虞枝选择忘掉那夜的事,只不过那夜宋云熙的话还是在虞枝心里留下芥蒂。   姜璟的病痊愈, 虞枝也没再去探视,只是偶尔派人送了药膳过去。   后续在行宫的日子, 虞枝都和宋云熙待在一处, 宋云熙每日会折一截梅花枝给虞枝。   在宋云熙的努力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慢慢变好。   当然, 那夜后, 虞枝没让宋云熙夜里再留宿她的寝屋。   临近新年,姜璟和虞枝商议后, 决定于腊月廿八回宫。   转眼到除夕, 前朝后宫都甚是忙碌,也格外热闹。   虞枝也不是太后, 不需要出席许多场合, 省了许多事, 得了清闲。   正是下午, 高忠来到玉漱殿,说姜璟有话要和虞枝讲,因姜璟抽不开身,请虞枝走一趟。   宋云熙欲意跟去, 被高忠阻拦。   虞枝用眼神示意宋云熙。   宋云熙道:“早点回来。”   虞枝点头,随高忠前往紫宸殿。   到殿后, 高忠打开门, 虞枝提步进入暖阁中, 先看到的不是姜璟, 而是两道陌生的背影。   虞枝步子一顿, 下意识以为是朝中臣子,可再看时,发现两人身上服饰并非官服,她甚至还觉得有莫名亲切的熟悉感。   与此同时,前方的两个人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收回打量的视线,徐徐转过头。   然后他们二人在猝不及防间与虞枝面对面相视。   周围安静,三人俱是一震。   还是其中一位两鬓发白的清瘦男人先出声:“你是......小妹?”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也出声了,声音盛满喜悦,他道:“大哥,就是小妹!”   被叫做“大哥”的人望着虞枝愣了愣。   虞枝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张了张嘴:“大哥,二哥,是你们吗?”   虞鹤和虞峰点头,齐声道:“是我们,小妹。”   熟悉的嗓音在虞枝耳畔穿梭,虞枝奋力地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可是看了好几遍后,他们仍旧未曾消失。   这一刻,虞枝才确定不是错觉,是真实的兄长们。   十年不见,光阴流逝,两位兄长老了,样貌有点变化,可是虞枝依旧认得他们。   望着兄长们成熟的面容,瞬息之间,虞枝红了眼眶,里面泪花闪烁。   “大哥,二哥。”虞枝声线颤抖。   虞峰给虞枝一个大大的微笑,唤道:“小妹!二哥超级想你的。”   虞鹤笑了笑,道:“小妹,好久不见。”   虞枝哽咽道:“嗯,好久不见,我也一直思念着大哥和二哥。”   “小妹。”亲人时隔多年再聚,虞峰控制不住喷涌的情感,实在过于激动,展开双臂就朝着虞枝奔过来,结结实实抱住了虞枝。   虞枝被大块头虞峰给撞得后退。   虞鹤摇摇头,也上前张开手臂,三人抱作一团。   空气中相见的喜悦以及多年分离的悲哀交织在一起。   三人都没有说话,无声胜过有声,多少思念之情俱揉进着寂静之中。   良久,三人才松开,虞枝喜极而泣,虞峰也跟着掉眼泪,至于两人的大哥虞鹤则是拍了拍虞枝的背。   虞鹤安慰道:“莫哭,小妹。”   “总算是见到小妹了。”虞峰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常言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此话不假,到了伤心处,虞峰的眼泪是止不住的,像不值钱的珠子,啪啪往地上掉。   三人十年未见,可昔日兄妹情分仍在,不见生疏。   许久之后,虞枝止了泪,抽噎了几下,稳定好气息后问:“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会到了长安?”   虞鹤道:“是陛下安排的,在收到你的信后,我本想回信,可是后来又有一份信到了我手里,是陛下写的,他说你思念我们,建议我们入长安,我想着可行,便带着你二哥来了,不过此事是要给你的惊喜,便未曾告知你。”   虞枝内心动容,未料姜璟竟然会如此安排,她笑道:“原来如此,当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虞峰补充道:“本来我们早就可以来见你的,但是路途中下了大雪,这才耽搁了。”   虞枝说:“没事,你们的安危最重要。”   虞鹤道:“你二哥在看到大雪封路后,可是气得跳脚,骂了老天爷好一会。”   “大哥,你不急?好不容易等到那......我就想早点见小妹,谁成想老天爷这般不识抬举,当真是气煞我也。”   虞枝清楚她二哥是个急性子,若是没有大哥在,只怕她二哥会不管不顾,直接就着大雪赶路。   幸好有虞鹤。   虞枝说:“大哥,二哥,你们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虞鹤道,“小妹,这些年你孤身在长安,才是最辛苦了,你——受苦了。”   此话一出,埋藏在深处的委屈涌出来,虞枝又潸然泪下,这次是伤心释然的泪。   见状,虞鹤和虞峰赶忙安慰虞枝。   虞枝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想哭。”   “你呀,还是个爱哭鼻子的。”虞鹤揶揄道,抚摸着虞枝的头。   “小妹哭起来也是最好看的。”虞峰说着漂亮话,虞枝听言一笑。   虞峰又道:“大哥说得对,辛苦什么呢,小妹,你才是辛苦了,一个人在这长安待十年,那老东西也是够了——”   “二弟。”虞鹤轻呵道。   虞峰主动闭嘴,挠挠头:“不都死了吗?说两句又不会掉一块肉,我这心里头的气可是埋了十年了,难道还不能讲两句吗?”   虞枝笑了。   虞鹤道:“这是在宫里,你慎言。”   “慎言什么呢?小妹现在可是宫里最金贵的女人了,而我是她二哥,谁敢罚我?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往黄泉路走嘛。”   虞枝一家都不待见成佑帝。   “你啊你。”虞鹤无奈道。   虞枝道:“都过去了,不说这个了,你们这些年可好?阿耶的身体如何了?”   虞鹤道:小妹你不必担心,这些年长安送来的名贵补药数不胜数,都进了阿耶的肚子,经过这么多年的修养调息,阿耶早年落下的病根早就好了,如今身体硬朗着,只是从吴县到长安,路途遥远,阿耶年迈,身体吃不消,便没有来。”   虞枝拭泪:“嗯嗯,保重身体才是第一位。”   虞峰插话道:“小妹,老头子可想你了,还有告诉你一件大事。”   “何事?”   虞峰挑眉,拍拍虞枝的肩膀,道:“你当姑姑了,大哥有了两个女儿,我也有个王八崽子。”   “二弟,你下手轻点,小妹可不是你那些朋友。”虞鹤提醒道。   虞峰挠挠后脑,神情愧疚:“哦哦,抱歉抱歉,小妹,你没事吧,疼不疼?”   “不疼,二哥,你说我当姑姑了?”   “对。”虞峰道。   虞鹤也点点下巴。   “多大了?”   虞鹤道:“一个八岁一个七岁,至于二弟的儿子,今年满五岁了。”   “真好。”虞枝沉溺在当姑姑的喜悦中。   虞鹤大她五岁,虞峰大她两岁,她入宫那会儿,虞鹤和虞峰虽然都娶了亲,但膝下无子,因为那时候她两个哥哥的精力都在事业上,后来家里又横生变故,更不可能要孩子了。   没成想她这一走,兄长们竟然都当了爹了。   不过也是,她那一走,家里的变故也平息了,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犹记最困难的时候是身为主薄的虞父被构陷奸.污良家妇人,还杀了妇人的丈夫,两项大罪下来,压得虞家不得喘息。   而那时候,家里的另一个主心骨虞鹤在偏僻地当官,那时虞鹤考中进士,被分到穷山僻壤,那里离吴县很远,就算虞鹤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估计都看不到虞父了。   也是在牢里的日子,虞父染了病,落了疾,身子骨变得愈发不好。   家里的变故几乎压垮了虞枝,而她自己也遭遇了一连串的罪,从身到心,虞枝都到了绝地。   可是亲人遇危,虞枝不得不振作起来。   二哥不让她掺和进来,可是虞父有难,她怎可置身事外,她还是来了。   为救父亲,虞枝和二哥四处奔波去求人,可是没人肯出手,关于人心冷暖,那时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同时,虞鹤为赶快回来,结果在归途中摔断了腿,虞峰也和旁人闹了矛盾,聚众滋事,别县衙的人抓了关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打得虞枝措不及防,两眼发黑。   两个嫂嫂急得找不到路的骆驼,也不知该怎么办,虞枝回来,顶着巨大压力撑起虞家,可是她一介女子,能有什么作用?   要钱没钱,要权无权,虞家已是雪上加霜,多灾多难,看不到希望。   夜深人静时,束手无策的虞枝以泪洗面,正当万念俱灰时,她遇到了微服出游的成佑帝,成佑帝为虞父翻案,代价是虞枝进宫。   对于那时的虞枝而言,成佑帝犹如神兵天降,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她的,她也没在意成佑帝是趁虚而入。   虞枝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她以自己作交换,平息了风波。   处理好一切的事,与家人告别后,虞枝只身同成佑帝离开故乡。   至此再未与家人相见,一别便是十年。   其中辛酸苦楚也只有虞枝知道,所有痛苦她皆囫囵吞入腹中。   “不过还是比不上小妹,我没想到我竟然有了一位长成大人的外甥了,大哥,你说惊不惊喜?”虞峰打趣道。   虞鹤:“二弟,慎言。”   虞枝哭笑不得,道:“大哥,二哥,你们和令容见过了吗?”   “令容是谁?”虞峰问。   虞枝道:“就是陛下。”   这些年,虽然虞鹤和虞峰他们见不到虞枝,却会千辛万苦打听她的消息,关于虞枝,他们知道得不多,可知道她的日子是好过的,还当了“母亲”。   虞鹤道:“见过了,我们进皇城是陛下亲自来接的,我们赶路时护送我们的侍卫也是陛下安排的。”   从这一点,虞鹤明白当今圣上对虞枝是实打实的孝顺,不然不会这般用心。   虞鹤也推测出虞枝和姜璟之间感情甚笃,这些年他们不在虞枝身边,都是姜璟陪着。想来虞枝在长安的日子不会孤单。   再加上与姜璟打过交道,姜璟不像他的父亲,虞鹤便对姜璟很有好感,不像成佑帝那样讨人厌。   闻言,虞枝怔了下,今日姜璟事情特别多,可他却还空出闲暇来接待虞鹤和虞峰,思及此,虞枝无奈叹息一声。   而虞峰小声道:“别说,小妹这个外甥我很满意!”   虞鹤:“二弟!”   “大哥,你就随他说去吧,令容不会在意的。”   虞峰吐槽道:“就是就是,大哥,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改不了老毛病,就喜欢管教我。”   虞枝忍不住笑了。   气氛一下子活络欢快起来。   三人齐齐找个位置坐下,相互间说着这些年遇到的事。   交谈许久,虞鹤拿出一封家书递给虞枝。   “小妹,父亲虽然没有来,但写了一封信给你。”   虞枝看着信封上“宝儿亲启”,是父亲的字迹,她不由再度湿红了眼。   她小心地接下信,然后拆开看。   第一行字映入眼帘。   吾儿,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忽得兰言,旷若复面,欣喜若狂,又悲愤交加。   为父一切安好,吾儿不必忧思,吾居旧地,唯念吾儿安善......   信笺足足有两张,笺上满满当当全是字,俱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十年思念与担忧。   等读完后,虞枝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   亲人团聚,是盛大的喜事。   等虞枝和两位兄长叙旧得差不多了,姜璟才在合适的机会出现。   “母妃。”   虞枝转眸,“令容。”   虞鹤和虞峰立马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   “臣见过陛下。”虞鹤如今是中州县令。   “草民见过陛下。”   “二位舅舅无须多礼。”姜璟过去扶起虞鹤和虞峰。   “陛下言重。”虞鹤道。   姜璟笑道:“二位是母妃的兄长,那自然是朕的舅舅了,朕如此称呼,并无不妥之处,还望二位舅舅莫要推辞。”   虞枝附和道:“大哥,二哥,令容说得对,你们就认了吧。”   “好。”虞鹤应承下来,而虞峰则老实下来。   当时姜璟来宫门接虞鹤和虞峰,三人之间并未说多少话,是以很是生疏。   姜璟撩起眼皮,高忠立刻带着内侍上茶食酒水。   虞枝给两位兄长沏茶,“给。”   虞鹤和虞峰接过茶水,姜璟开口,仅仅用了三言两语,加上虞枝在从中缓和,姜璟和虞家两兄弟没用多久就拉近了距离。   “两位舅舅莫要拘束。”姜璟态度随和自然,亲自给虞峰倒了一杯酒。   “是。”虞鹤道,虞峰也不客气地端起姜璟斟的酒,一口饮尽,畅快道:“好酒!”   虞峰好酒。   “敢问陛下,这是什么酒?”   姜璟道:“此酒名剑南春,是进贡美酒,您若是想喝,朕送您几壶。”   “那就多谢陛下成全草民美意了。”虞峰高兴道。   姜璟点头,道:“两位舅舅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今日是除夕,等会朕会设一场家宴来款待二位舅舅,与母妃吃一场团圆饭,也算是全母妃多年心愿了。”   虞鹤道:“谢陛下,我们此番能与小妹见面,也多亏陛下。”   “让陛下费心了。”虞峰说。   虞枝感激道:“令容,谢谢你。”   姜璟:“这是儿臣该做的。”   .   夜幕降临,宫里的除夕宴开席。   虞枝在宴上待了小半时辰,与姜璟交换一个眼神后就起身离开,去姜璟安排的殿舍中和虞鹤、虞峰汇合。   未久,姜璟也赶来。   殿舍内烛火明亮,四人围在食案前吃年夜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温情意味。   待用了年夜饭,四人闲聊半晌,姜璟还要去主持前殿的筵席,先行离去。   夜色渐深,外头的寒冷被即将到来的新春喜意所驱逐。   虞枝和两位兄长一谈,便是一个时辰,不知不觉已到宫门要落钥的时辰。   新年将至,喜庆得很,但虞鹤和虞峰是不能留在宫里陪虞枝守岁的。   虞枝亲自送虞鹤和虞峰出宫。   到宫门时,耳畔依稀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庆贺声和欢呼声,时不时天空还会绽放出几朵烟火,甚是漂亮。   “新兮至,大哥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如意安康,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虞鹤以话寄托心意。   “小妹,回去就不要守岁了,好好睡觉,还有,平平安安,万事不要委屈自己,人要懂得享受,开心最重要。”虞峰笑道。   “好,大哥和二哥的话我都记住了,两位哥哥也要好好的,我们明天再会。”虞枝说。   虞鹤和虞峰点头。   “对了,还有礼物差点忘记给你了。”说着,虞鹤掏出一个纸包递给虞枝,虞峰也拿出一个锦袋,将其交到虞枝手里。   送好东西,虞家两兄弟遂转身离宫。   虞枝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他们背影彻底消失,虞枝才收回视线,而后她看了看兄长们送自己的礼物,惊喜不已。   虞鹤送的是小时候她常常吃的饴糖,而虞峰送的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娃娃,她翻看娃娃的背面,上面刻着三个字:虞宝儿。   虞枝噗呲一笑。   肯定是虞峰亲自雕的。   都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   虞枝珍视地将两件礼物抵在胸口,直到绿萝出声提醒,虞枝才回神,将东西收好。   “绿萝,回去吧。”   “是,夫人。”   虞枝转身。   茫茫夜色,冷风萧瑟,宫灯摇弋,光影交替,她见到姜璟正朝她走来。   她过去,问:“令容,你怎么过来了?”   “闻母妃的两位哥哥要走,儿臣想着来送,不过看样子儿臣是来晚了。”   “他们刚走,你确实来晚了一步。”虞枝顿了下,“令容,谢谢你。”   “母妃何须道谢,不过儿臣分内之事。”   “没办法,我实在是高兴。”   “既如此,那儿臣便承了您的谢意。”   “这样最好。”   姜璟道:“时辰快到了,要放新年烟火了,不如登楼观景?”   “好。”   主意敲定,二人便上楼。   他们要登最高的高台,上阙楼观赏。   台阶很长,层层叠叠,要上去需要费不少力,姜璟担心虞枝,伸出手来。   虞枝下意识想把手搭上去,可临门一脚时她垂下了手,望着台阶道:“无妨,我自己可以。”   姜璟沉吟道:“好。”   许久之后,虞枝和姜璟登上阙楼,站在最佳的地点看万家灯火,目光上越,便是广阔无垠的天际。   姜璟扫眼旁边的高忠,高忠心领神会,立刻去吩咐底下人,旋即让所有人退下。   未久,新元肇启,只听一声破空之音,一簇烟火冲上夜空绽放,绚烂斑斓,美丽极了。   一簇烟火炸开后,紧随起来的是连绵的响声,以及无数五彩缤纷的烟花,它们在天幕爆炸,犹如一朵朵动人的花朵竞相绽放,又像点缀黑夜的明亮繁星,灿烂耀眼。   美丽是一瞬间的,可是它深深刻在百姓们的心中。   虞枝静静望着天边,不知在瞧什么,有点出神。   片刻,她的神智被响声叫醒,她开始专心欣赏这美丽绝伦的烟火。   除夕烟火是年年有,可是今年的烟火是最好看的。   焰火照夜白,美不胜收。   虞枝眼中倒映出烟火,明亮璀璨,姜璟看她,温声道:“母妃,新春至,儿臣祝愿您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喜乐安宁,也祈愿您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长命百岁,儿臣还希望在往后每一年都陪在您身边,与您共欢同乐。”   “嗯。”虞枝点头,转目与姜璟对视,“你也是,要平平安安,不要太操劳,珍重龙体。”   “好。”   “烟火好看么?”   “好看。”虞枝道。   姜璟莞尔。   二人再度把注意力转移到天空的烟火上。   天际烟火不绝,虞枝认真地观赏着,殊不知身边的姜璟退后了两步,来到她斜后方。   姜璟凝视虞枝半晌,视线转而瞥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昧,温柔且深沉,显得诡异晦涩,矛盾割裂。   在盛大的烟火作掩护下,不加掩饰地盯住虞枝的影子。   善于伪装的毒蛇露出真面目,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变成一条条坚韧的丝线,在悄无声息中将虞枝裹得死死的。   姜璟伸手,温柔地抚摸“她”,动作透出无以复加的着迷,而他的神情已然褪去固有的虚假,露出痴迷之态。   可只过了半刻,他似乎意识到这样不对,强大的自控力让他收了不正常的绮思,手背涨起带有力量感的青筋,它们绷紧,起伏着。   姜璟微微屈起五指,克制地收了手。   下一刻,克制被什么冲击到,破开一道罅隙。   他徐徐倾身,头颅靠近“她”。   从背后看,他犹若在亲吻她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注一: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一别经年,弥添怀思,未悉近况,拳念殊殷。忽得兰言,旷若复面——出自百度资料。   注二: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出自宋.葛胜仲的《诉衷情·友人生日》 第74章 兰渚   烟火燃尽, 钟鼓声响,姜璟送虞枝回宫歇息。   门口,宋云熙早早候着, 待见虞枝和姜璟,他挤出笑, 硬生生笑出虎牙, 马上过来相迎。   凛冽夜风刮来,姜璟目送虞枝和宋云熙步入殿中, 他从鼻腔中闷哼出一声轻蔑笑音, 笑音很淡,似有似无, 真真假假。   姜璟转身, 眼底没有温度,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 指腹相抵, 互相受力磨碾, 尔后他轻轻吹了一下长指。   又不知是思及何事, 姜璟皱眉,继而离开。   另厢殿舍内,宋云熙帮虞枝脱去披着的狐裘,也不敢问虞枝缘何这么晚才回来。   虞枝也没解释, 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宋云熙懊恼地拧眉, 神色郁郁, 独自吃味。   再见到虞枝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和一个锦袋, 宋云熙强作欢笑, 忍不住开口了:“姐姐, 这是何物?”   语调酸得冒泡。   虞枝未言,而是来到梳妆台前,想了想,拿出一个鎏金漆盒,将里面的首饰取出来,拿出虞父写的信,连同礼物一起放进去,再锁上。   “今日我的两位兄长来长安了,这是他们带给我的礼物。”虞枝解释道。   宋云熙怔愣顷刻,一下子释怀了,眨眨眼道:“那姐姐可高兴?”   “当然高兴了,我与他们十年未见,今日得见,也多亏令容安排,如果不是他,我还不一定有勇气去见他们。”   “为何?”   虞枝缓声道:“太久没见了。”   “那姐姐到底是和他们见面了,姐姐回来得晚,想必和两位兄长肯定相处得融洽,真羡慕姐姐。”   虞枝看宋云熙:“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我就想在宫里陪姐姐。”   “有没有用饭?”   “我想等姐姐回来和你一起用年夜饭,不过看样子姐姐是吃过了。”   “我去叫厨房煮点你爱吃的,我陪你。”   “好。”   “不过在吃饭前,我能不能提个要求,我等了姐姐好久了。”   “你说。”虞枝盯着鎏金漆盒,不自觉失笑。   宋云熙咽了咽唾沫,试探着说:“我们许久没亲近了,姐姐,我可不可以亲你?”   自从那夜过后,虞枝就没有再和宋云熙发生任何亲密行为,这让宋云熙着实焦躁,但他也不敢质问,毕竟已经冲动过一次了,也自食恶果,抓心挠肝,真真是苦不堪言。   虞枝看似原谅了宋云熙,待他如往日一般无二,可实际上没全部原谅,她心里是有疙瘩的,在那一般无二中已然多了微不可察的冷淡。   虞枝沉默良久,点点下巴,态度有点敷衍。   宋云熙低头,凝了凝虞枝的嘴唇,最后在虞枝额头印上一个轻柔的吻,接着他抱住她,驱赶虞枝周身不属于她的白檀香。   “好了吗?”不知在想什么,虞枝心不在焉。   “好了。”宋云熙抿唇,退开身。   虞枝淡淡“嗯”了一声,思量一番后,叫来绿萝,让她给玉漱殿的宫人们分发银钱和吃食,紧接着又吩咐了一些要事。   她的两位兄长不会在长安待太久,迟早要回去,虞枝想着给他们,还有远在吴县的父亲、嫂嫂和侄子侄女准备礼物。   .   宝靖元年,元旦,是大夏大朝会的日子,隆重热闹。   长安城文武百官,地方州府派来的使者,外国朝贡使臣等等人齐聚长安,赴含元殿向天子恭贺新年。   待恭贺后,圣上便会设宴款待朝臣使者。   虞枝喜静,未去前殿凑热闹,而是到库房挑选礼物。   等挑选完东西,虞枝再顺道做些小礼物当做新年贺礼,送给底下人。   玉漱殿的一众宫人收到贺礼,高兴得不得了,喜悦冲淡了众人思念故乡和亲人的忧伤。   宋云熙虽然未向虞枝讨要礼物,虞枝心里有数,给宋云熙选了一块羊脂玉佩。   宋云熙收到玉佩时分外惊喜,差点抱着虞枝四处打转。   稍稍压下喜悦,宋云熙拿出每日都贴身携带的玉箫,给虞枝吹奏了一首自己为虞枝创作的曲子,曲名叫梅。   为何叫梅,因为梅花是他和虞枝定情的见证者,意义重大。   曲子舒缓缱绻,优美动人,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作曲人对心爱之人的浓烈情意。   娓娓听来,令人神思动荡。   一曲毕,虞枝静默,注视着宋云熙眉眼,似乎陷入什么回忆。   须臾,虞枝醒来,她笑着说:“很好听。”   “姐姐喜欢吗?”   “喜欢。”   “那我再献艺一曲如何?”   “好。”   在宫里待了许久,虞枝想出去走走。   宋云熙立刻拿来狐裘给虞枝穿上,又取了个热乎乎的手炉塞进虞枝手中,做好一切,宋云熙陪虞枝出殿。   今日日子特殊,虞枝的大哥虞鹤肯定是要进宫来给圣上祝贺的,虞枝心血来潮,便想去前朝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出来醒酒的虞鹤。   然虞枝在含元殿附近转了半圈,没有见到虞鹤,只隐约听见殿中传来的歌乐声。   她估摸着宴会才开始不久,时辰尚早,就打定主意先去小花园里坐一坐。   虞枝和宋云熙到了小花园,找了亭子坐下歇息。   此处栽种了不少梅花树,树梢梅花开得鲜艳,地上亦散落红色的碎萼,四周清香扑鼻。   宋云熙关切道:“姐姐,冷不冷?”   虞枝摇头,张望耸立庄严的含元殿。   宋云熙不知虞枝为何要来前殿,而不是去太液池散步,于是他抛出自己的疑问:“姐姐来这里作甚?”   虞枝:“我大哥今日也进宫了,我看能不能撞见。”   宋云熙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几片雪屑像细碎的珍珠忽然飘零下来,宁静温柔。   宋云熙的眼珠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雪花,欣喜道:“姐姐,下雪了。”   虞枝看过去。   也就是她看过去的工夫,不远处两道身影蓦地闯进虞枝的视线之内。   零星的雪点不停,越下越多,变成了雪花。   银花纷纷洒洒,晶莹剔透,雪白如练,如飞舞的玉蝴蝶。   突然的雪花与红梅簇拥交相辉映,一白一红,形成鲜明的对比,自成一个幽静美丽的世界,恍若梦境一般。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宦官,余下一位穿着深青色的官袍,身形修长清瘦,不过是侧影却彰显出一股独特的风采......   有什么在虞枝脑中炸开。   虞枝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呼吸一窒,瞳孔骤缩。   她难以置信地凝他,目光全然被他吸引过去,不剩下半点余光。   跟在宦官后面的男人似有所感,略微侧首,朝虞枝望来。   他的样貌慢慢显露出来。   但见男人眉目瑰丽而沉冷,眼神淡漠,夹杂在两鬓之间的灰白是他历经风霜的证明,但不显苍老,反而更有成熟持重的魅力,周身散发出不好接近的疏离。   男人亦看到了虞枝。   下一刻,他身躯一震,驻足,身影背后是墙壁,冷漠且寂寥,宛若冰天雪地中伫立的一棵茕茕孑立的雾凇。   另一边,虞枝半坐,被红梅滤过的天光漏下来,照在她身上,迷人眼。   万籁俱静。   漫天雪花模糊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在朦胧空寂的一方天地遥遥对视,掩埋十年的记忆犹如熔浆,沉寂一瞬后轰然爆炸,涌出山口。   虞枝瞳底倒映出男人的样子,她无声呢喃:“庭舟......”   才说完,虞枝便意识到错误,动了动唇瓣,喃语道:“兰——渚。”   而对面的兰渚像是和虞枝心有灵犀似的,在虞枝张口唤他名字时,他紧抿的唇也略微张口,只是没有任何声音。   他在心里唤出魂牵梦萦的名儿:“宝儿。”   与此同时,兰渚毫无波澜的眸子变幻出不一样的色彩,好似枯木逢春。   故人重逢,虞枝和兰渚久久对视,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他们似乎忘了身边的人,以为眼前人是错觉,是梦境幻化出来的人。   曾经的羁绊和故事一点点浮现在虞枝和兰渚的脑海中。   领路的宦官发觉男人没跟上来,往后看,低唤道:“兰少府?”   兰渚没应,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到,他只是不受控制地看着虞枝,面色现出几分恍惚。   “姐姐?”宋云熙同样觉出虞枝不对劲。   虞枝没答,眼神不在宋云熙这,宋云熙心中生出不祥预兆,遂循着虞枝的视线看过去。   宋云熙视线触及兰渚时,神色骤变,耳朵嗡鸣间,他直起身,眼睛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兰渚。   宋云熙无比熟悉自己的容貌,故而一眼便瞧出兰渚的眉宇与自己肖似。   换句话说,自己眉眼生得与兰渚很像。   混乱之后,宋云熙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也在这时,思及虞枝看兰渚的眼神,以及兰渚那难以名状的目光,有什么想法在宋云熙脑中成形。   宋云熙感到自己呼吸困难,血液逐渐变冷,并趋于凝固。   死寂半晌。   宋云熙吱声:“姐姐,我们回去吧。”   虞枝未言。   宋云熙颤着手,摁住虞枝的肩部,他强颜欢笑道:“姐姐,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先回去吧。”   肩部的疼痛使虞枝回了神,她敛眸,神色恢复如初。   她想,虽是故人,可往事早已如烟,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和兰渚自十年前便已成陌路。   而今与兰渚意外邂逅,虞枝想来他这十年也过得不差,成家立业,她琢磨着兰渚应当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阖家欢乐。   毕竟......   见他安好,也算全了虞枝心里一个小遗憾。   虞枝释怀微笑,没再看兰渚一眼,转而乜视宋云熙,颔首道:“嗯,听你的,先回去。”   闻言,宋云熙掩去忐忑的心,瞥眼兰渚,继而笑了。   宋云熙伸出手,扶虞枝起来,两人肢体相近,举止瞧着亲密无间。   虞枝和宋云熙之间的互动,兰渚尽收眼底。   小雪降世,激起层层寒意。   虞枝和宋云熙转身离开,半垂下来的梅枝半遮两人身影。   突然,一道清冷如玉石之音的话响起:“且慢。”   语调中带着话者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急切与挽留,更深的地方,声音裹挟着来自话者灵魂的颤抖。   【📢作者有话说】   好了,所有重要男配全部登场了。   兰渚,字庭舟三十岁   狗血加持,爱了,爱了啾咪。 第75章 前尘   突兀的声音余韵回荡, 虞枝竟停了步。   宋云熙脸色一变,小声道:“姐姐。”   虞枝没有给宋云熙回应,转而回眸, 与兰渚再次对上视线。   不远处的宦官也瞧清虞枝模样,连忙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耳边响起宦官的声音, 兰渚沉沉望着虞枝, 像是雾里看花,虽是朦胧模糊, 但他通身沉稳的气息仍旧松动了。   俄而, 兰渚启唇:“恕臣逾越,您, 可是慧国夫人?”   像是求证什么, 兰渚试图想让自己问个清楚,也要得到虞枝的回答。   虞枝道:“是。”   她的声线温婉轻柔, 渗进拂来的冷风里, 飘飘荡荡。   飘摇细雪下, 兰渚恭敬行礼, 道:“洛阳县丞兰渚,参见慧国夫人。”   虞枝:“兰少府不必多礼。”   “适才情急出口,还望夫人恕罪。”兰渚道。   “无妨。”虞枝道。   彼时,宋云熙嘴中冷冷咀嚼兰渚二字, 又瞥了兰渚一眼,便拉住虞枝的手, 插进话来:“姐姐, 我们回去吧。”   言辞中含着催促和期待, 他不想虞枝在此逗留。   虞枝没有动。   宋云熙咬住后槽牙, 瞳孔幽深, 像是在明知故问:“姐姐和他认识?”   虞枝看向他,迟疑两瞬道:“云熙,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闻言,宋云熙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定和虞枝过去有过一段情。   宋云熙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意。   关于这一点,宋云熙十分肯定。   不然那个男人怎么那么会和他长得像?天底下有那么凑巧的事吗?   思及此,宋云熙握紧拳头,忽然想起过去虞枝总是会盯着他的眉眼出神,起初宋云熙认为没什么,兴许是虞枝被他的皮相所魅惑,这说明他的皮囊对虞枝是有吸引力的。   宋云熙甚是高兴,经常背地里偷着乐,也会在心里暗暗和姜璟较劲,虞枝可从未那般看过姜璟,是以在样貌上是他占据上风。   可时至今日,宋云熙才明白,是自己天真了。   原来虞枝不是看他看呆了,而是藉由他去追忆一位故人,不对,大概是昔日的旧情郎。   宋云熙又想,他能成为虞枝的面首,也许是因为虞枝把他当做了兰渚的替代品......那她对他的温柔到头来都是虚假的......   过往甜蜜的画面在宋云熙脑中飘过,然而,眨眼后,所有的甜蜜顷刻沦为淬毒的记忆,可笑至极。   毒汁凝结,汇聚成浓烈的毒火,烧灼宋云熙浑身血液和经络,让他痛不欲生。   宋云熙面无表情,脑子仿佛要炸成碎片。   再联想适才虞枝反应,以及如今神情,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和兰渚“叙旧”了。   由此不难得出,虞枝有很大可能对兰渚还有余情。   真是令人震惊兴奋的一个消息。   宋云熙眼睫半垂,阴翳叠起,他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疑问,也吞下欲意质问虞枝的念头。   他安慰自己,这些都只是自己的猜测,多思无益......他和兰渚长得像可能真的是巧合。   宋云熙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那我陪姐姐,不管他曾是姐姐的什么人,过去你与他有过什么,都是前尘旧梦,如今站在姐姐身边的人是我。”   与其说是给虞枝听,不如是在讲给自己听。   虞枝怔了怔,旋即摇头,“你先去那边的长廊等我。”   宋云熙胸膛跌宕起伏,呼吸重起来:“不......”   虞枝道:“听话。”   宋云熙腹中情绪翻江倒海,末了,他忍耐住暴戾和妒火,生硬而勉强地点了点下巴,放开了虞枝的手。   临走前,宋云熙道:“那姐姐快些,不要聊太久,我等你。”   虞枝:“嗯。”   见宋云熙离去,兰渚知道虞枝意思,也让宦官去旁边等他。   宦官依言退下。   天地寂静,兰渚不动声色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腰侧衣料上湿了一片。   在筵席上,因宫人在给他斟酒时手没拿稳酒壶,导致酒洒了兰渚半身。   衣裳半湿,到底是有点失仪,兰渚遂和宦官出来,打算去找个殿舍换下官服。   孰料会碰见虞枝。   兰渚收敛思绪,负手,用衣袖遮住不雅观的地方,信步往虞枝而去。   一步两步。   兰渚在心里默默念着步数,每一步他都走得很用心,很沉重。   时间似乎变得漫长。   等走到亭中时,兰渚肩头已然堆积了薄雪。   一截开满红梅的树枝探入亭中,横贯在两人中间。   两人相差半丈距离,四目相对,兰渚的面庞清晰了然,就连他右眼角下一粒淡红小痣都看得明明白白。   虞枝脸色平静,先开了口,幽幽说:“兰渚,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兰渚目视虞枝,眼角浮出很淡很淡的细纹,而虞枝一点儿都没老,比记忆中更加美丽,更加妩媚风情,在这寂寂天地中依旧是一抹独一无二的亮色。   犹记昔日她还是个小娘子,同他成亲后,兰渚见证了虞枝从一个少女蜕变成一个小妇人。   兰渚永远记得虞枝的美。   但也仅仅只有三年,三年后,他们分别十年,兰渚再也见证不了什么。   而今再见,虞枝容颜未变,而他早已苍老。   沧海桑田,前尘如梦,欢笑悲戚,爱恨嗔痴,虚虚实实。   兰渚晃了一下神,垂眸道:“别来无恙。”   谁知,眼前面对面站着的一对对彼此熟悉而陌生男女曾经是世间最平常的恩爱夫妻。   梅香袭来,兰渚张了张口:   “这些年,你可好过?”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简单的关切话。   “我过得很好,你既然知道我是慧国夫人,想必也清楚我的情况。”虞枝望着梅花说,语气客气疏离。   兰渚愣了下。   是啊,兰渚当然知道她的情况了。   概因兰渚曾为虞枝夫婿,成佑帝十分不待见兰渚。   这些年,兰渚被成佑帝刻意打压,仕途不顺,被成佑帝放逐到过偏远地区,也被派遣到苦寒之地,但他都没有放弃收集关于虞枝的消息,也没有一刻不再努力,就为了离虞枝更近。   前两年,兰渚终于被调到离虞枝最近的洛阳,但他也仅限如此了。   成佑帝不会允许他进长安半步,就算是长安城外百里之地都不许兰渚踏足。   兰渚等了十年,等到了成佑帝驾崩,也等来了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进了长安。   老天爷有眼,也让他在意外的时间里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你呢?这些年可好?”虞枝问,“我昨儿个见了我大哥二哥,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当了父亲......”   “不,我没有。”兰渚道。   虞枝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兰渚眉眼间蕴着冷意,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有再娶。”   言下之意便是在回答虞枝还未问出来的话,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仍旧形影单只。   虞枝瞳孔微微收缩,“怎么可能?你......母亲不会催你吗?”   虞枝知道兰渚生母是个什么德性,一心就想让兰渚传宗接代,满脑子都是要抱孙子。   如此执拗偏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管兰渚婚事?   虞枝不解。   兰渚似乎看出虞枝眼中困惑,他道:“我同她生了嫌隙,我已许久未曾归家了。”   闻言,虞枝再次看向兰渚,不言不语。   过往记忆席卷。   兰渚曾是虞父的学生,受虞父恩惠,天资聪颖,是一块读书的料子。   虞枝和兰渚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但相识甚早,兰渚经常会来虞府,虞枝时常会见到兰渚。   不过兰渚性子冷,稀言少语,像个闷葫芦,起初两人说话的次数极少,后来是因为虞父让兰渚来管教经常和虞峰偷偷出去玩的虞枝,他们因此产生交际,才熟悉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兰渚和虞枝日久生情,两情相悦,很快便定了亲。   虞枝及笄后,便嫁给了兰渚。   开始两人婚后生活还是幸福的,虞枝照顾兰渚起居衣食,兰渚则专心准备科举。   可是好景不长,虞枝迟迟没怀上孩子,兰渚是不介意,可兰母却是十分介意,背地里叫虞枝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明面上一直催促虞枝要争气点,还让虞枝吃不知名的药。   兰母对虞枝一直是不满的,存有很大偏见,她心仪的儿媳妇是她的侄女。   兰母认为虞枝样貌太过妖媚,是个祸水,虞枝现在还装老实,但日子一长,迟早会显出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原形。   兰母就是抱着这种偏见来看待虞枝。   对于兰母的要求,虞枝认为孩子的事要顺其自然,不能强求,不过她还是适当性做做样子,吃点兰母弄来的药。   然她肚子还是没动静,兰母又添了药,虞枝不肯了,与兰母闹了矛盾,加上那时虞枝亲眼目睹兰渚大哥的妻子难产大出血去世,又在虞枝头上锤了一棒子。   虞枝不想生了,对生孩子一事十分抵触,过去埋藏在心里的畏惧慢慢露出来。   她不想生,也不愿生,她这辈子都不要怀孕。   然而虞枝的想法和兰母的想法背道而驰,两人之间矛盾加深,关系僵持。   虞枝在兰母那里受了委屈,可到底只是内宅之事,加上兰渚敬重兰母——兰渚生父早忘,是兰母含辛茹苦把兰渚兄弟两个拉扯大。   为此,虞枝没有告诉兰渚,把委屈咽了下去。   虞枝忍忍,日子还过得去。   可是老天爷不作美。   虞枝和兰渚当了三年夫妻,在第三年的时候,兰渚准备会试,在科举这方面,他固来用心,即便他曾在乡试拔得头筹,成为解元。   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虞枝家里发生变故。   虞枝没有把事情告诉兰渚,她怕他分心,于是一个人扛着胆子负重前行。   会试放榜那日,兰渚是第一名,而虞枝,她的两位哥哥接连出事,她还是瞒着没说。   兰家大摆宴席,兰母还把她侄女带进兰府住,用意何为?昭然若揭。   兰渚知道虞家事情的时候,虞枝答应了成佑帝,也是在那一天,虞枝快刀斩乱麻,和兰渚和离,与君绝。   虞枝以为兰渚会和他表妹成亲,会延续自己的血脉,可是他竟然没有。   虞枝心中震撼。   震撼过后是风平浪静。   回到现在,兰渚也望着虞枝。   许久,虞枝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你为何不娶?”   虞枝有点好奇。   “没有那个心思。”兰渚淡淡道。   “嗯。”兰渚不娶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兰渚本就是冷心冷情之人。   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兰渚问:“他是......”   “我的面首。”虞枝顿了顿,又道:“只是偶然。”   这是在回答宋云熙为何会和兰渚有相似的眉眼。   兰渚敛目,微微颔首。   虞枝没有再问其他,道:“我该走了,不能让他等久了。”   兰渚神色冷淡,抿唇。   须臾,唇边挤出一声:“好。”   话音委地,兰渚作揖,沉声说:“夫人,珍重贵体。”   “我会的,雪保不准会变大,你也早些回殿罢。”言休,虞枝转身离去。   兰渚目送虞枝,瞳仁慢慢浮出一声伤意和落魄。   袖袍之下,他的手心攥着一方白色巾帕,依稀可见帕子边角绣着一株红梅。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藏在假山后的姜璟看得一览无余,听得分毫不差。   姜璟弯唇,温柔地笑。   【📢作者有话说】   四个人搓麻将 第76章 撕咬   雪落在虞枝鼻尖, 冰冰凉凉,激起小片红色。   这十年虞枝从未关注过兰渚的事,因为她知道当年入宫就和兰渚斩断所有羁绊和关系, 也明白与血亲的关系差不多也是断了大半。   与亲人再见,是虞枝一直期望的事, 而与曾经的前夫重逢, 是虞枝未曾预料的事。   在见到宋云嘉时,虞枝才在记忆深处想起了兰渚, 不过也只是回忆了一下, 她认为并无旁的感情。   十年,太久了, 足够让她对兰渚的情意消散。   只是她以为他会过得很好, 可是谁知道他竟然和兰母闹翻,也未成亲。   他难道......   虞枝摇头, 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 不该如此。   还有兰渚鬓角的灰白, 他不过而立, 竟然就有了不少白发,可想而知,这些年,他应当过得不如意。   虽然与亲人基本断了联系, 可是虞枝在深宫中还有成佑帝的疼爱,她什么不用想, 是以日子过得不错, 然兰渚却不一样。   虞枝竭力不想自己多想, 可是她并非眼瞎, 适才她有感受到兰渚在某些时刻泄露出的感情。   有一点不能忽视, 她和兰渚当年是情投意合,相互爱慕,婚后也是过了好一阵寻常恩爱夫妻的生活,真真是琴瑟和鸣。   早已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并历历在目。   虞枝失神片刻。   可惜到底都成往事了。   虞枝素来放得下,她已经不喜欢兰渚了,而且她身边也有了宋云熙。   现在她该好好对待的是宋云熙。   或许当时虞枝接受宋云熙,除了对他的怜惜,宋云熙的眉眼是虞枝肯答应的一点因素。   也仅仅是一点因素罢了。   思及宋云熙,虞枝想起不久前的事,宋云熙问自己兰渚是谁,那时自己心有点乱,故而没能和宋云熙真正解释,只是敷衍过去。   当时自己的反应肯定是不对劲的,宋云熙定然看得出来,照宋云熙的性子,指不定会误会什么。   虽说因为先前宋云熙莫名其妙误会自己和姜璟,导致她生气,对宋云熙抱有不悦。   可到底是她选的人,两人之间不该有什么隔阂,不然会越走越远,最后形同陌路。   虞枝深深地知道这一点,因为她同兰渚便是如此。   虞枝低吁一口气,确认自己的想法后,对宋云熙最后那点不虞荡然无存。   她加快脚步赶往长廊,与宋云熙汇合,同他解释清楚。   却不料迎面碰上了宋云熙。   宋云熙出现得太快,像是疯了似的,虞枝没反应过来。   “云......”未等虞枝说完,宋云熙便强行拉着虞枝往前走。   “等等,云熙,你慢点。”虞枝差点被绊倒。   宋云熙脸色阴沉,置若罔闻,一个劲地拽着虞枝走。   见状,虞枝只好由着宋云熙了。   只是他攥住虞枝手腕的手劲极大,虞枝腕骨处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圈。   等到了长廊时,虞枝气喘吁吁,还未等她歇一口气,宋云熙反手将虞枝压在墙上,双手钳制住虞枝的双肩,使她不能动弹。   动作近乎粗暴。   “姐姐,我等你好久了。”宋云熙眼尾发红,一双压抑的眼眸直直盯着虞枝。   虞枝吃痛蹙眉,待听到宋云熙的话后掀眸,望见宋云熙的表情。   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很可怖,叫人腿脚战战。   虞枝微惊,想到什么,她放柔语气:“云熙,抱歉了,让你等久了。”   宋云熙手背蹦出青筋,他咬字,抛出心里的一个个疑问:“他是谁?你和他聊了什么?你为何要这么晚才回来?为何我和他长得像?”   在等待的时辰里,宋云熙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心浮气乱,始终在乱想。   他越来越肯定自己就是个替身,是那个叫兰渚的替身。   原来他满腔真心得到的却只是自以为的真情,实际上虞枝对他没有一丝丝的好感,她对他只有虚情假意。   每每想到自己是个替身,残酷的真相让宋云熙险些崩溃。   宋云熙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也是有骄傲的,自以为是靠自己才得到虞枝青睐,他还想着继续努力,俘获虞枝全部芳心......   他要疯了,不对,在虞枝抛下他与兰渚交谈时,他已然是疯了。   人欲被抽离,宋云熙便是个有着好看皮囊的空壳,空壳里藏的是他滔天的兽性,充斥着强大的攻击性。   相比宋云熙动荡的情绪,虞枝显得冷静,不过宋云熙展露出的攻击性让她有所不悦,好在姑且还忍得了。   虞枝不打算隐瞒,直言不讳道:“他是我的前夫。”   此言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惊雷在宋云熙脑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前、父?”宋云熙瞳孔一缩,下意识喃喃。   现实比想象中的更加残忍,原来不是什么情郎,而是曾经的夫婿。   “我进宫前曾与他有过一段三年的婚姻,后来与兰渚和离,便进了宫。”虞枝陈述道。   宋云熙手臂在抖,嘴唇翕动,脑中回荡“三年”两个字。   不仅是夫婿那么简单,虞枝和兰渚是少年夫妻,共处了三年。   宋云熙妒火无边无际,烧得宋云熙的心什么都没有来,只留下一片荒芜灰烬。   虞枝继续坦诚道:“我也很意外在宫里见到他,故人相见,他也出言挽留,我便与他一叙,只是聊了些嘘寒问暖的话,并无其他。”   “你也只是同他的眉眼生得像,你千万莫要胡思乱想,我同兰渚断情已有十年,也没有任何干系,若非他此次进宫,我们此生大抵都是不会再有任何接触的。”   “可是他进了宫,也和姐姐见上了。”   虞枝:“大抵也只有这一次了,这没什么,你别在意。”   宋云熙垂目。   周围沉默良久。   宋云熙抬眼,直勾勾望着虞枝,眸色冰凉,面无表情。   “姐姐,你当我是傻子吗?”   虞枝一听,不解地看着宋云熙,末了,她眉目温软,说道:“你不要乱想,我们回去吧,云熙。”   宋云熙充耳不闻,眼白冒出血丝,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就连脖颈上的青筋都不可豁免地钻出来。   他固执地问虞枝:   “当初姐姐你选我是不是因为我与他的眉眼生得像?是不是?”   “你实话告诉我。”   虞枝沉默了,她不习惯欺骗人,诚然那时选宋云熙,是有这个方面的因素。   宋云熙眼底倒映出虞枝的样貌。   虞枝道:“是。”   “但是我选你绝对不是全因为你和兰渚长得像,我那时的话并不是假话,云熙,你不要在意他,他早已是过去之人,与我无半分干系,我们日后也决计不会再见,我们回去吧。”   可是后面的话对宋云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是”字落下,一切定论。   微妙的希冀消散。   宋云熙可以断定自己就只是个替身了。   十年了,不仅那个男人对虞枝还有情意,虞枝竟也对他还有情。   他的猜想都是对的。   思及此,宋云熙双眼充血,难过酸楚,愤怒无力......   各种情绪盘桓着宋云熙。   宋云熙想要爆发,想要发泄,可是耳畔依稀听到“回去”两个字,他下意识压住了情绪,松开虞枝,连连往后退。   他想,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对他入宫目的不纯粹的雷罚。   宋云熙眼神黯淡,嘴角勾起,是苦涩至极的微笑。   “云熙,你怎么了......”虞枝看到宋云熙后退,也看到宋云熙变幻的神色。   此时此刻宋云熙的样子像是快哭了。   宋云熙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   “你别乱想,也别误会,好不好?”虞枝语调温柔,充满耐心地哄着宋云熙。   说话间,虞枝肩膀传来疼痛,她疼得蹙眉,面色瞧着像是不耐。   宋云熙难受得要死,偏了头。   虞枝提步,试图靠近宋云熙,拉住他的手,一边不忘道:“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不......”   “你到底怎么了?就因为兰渚?我都解释了,你还要怎样?”虞枝费解,她觉得宋云熙实在太难哄了。   她欲意拉住宋云熙的手,可是宋云熙避开了。   宋云熙却是苦笑一声,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宋云熙伤心地哭了。   他是宋云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兰渚,不是谁的替身。   一股恨意与厌恶蓦然冲出来,他又开始厌恶自己的脸,也恨自己长得和兰渚肖似。   曾经所有人都说他的脸太过精致漂亮,像个女人,都说他没有男子的阳刚之气,他们诋毁他的脸,嘲笑他的模样。   久而久之,宋云熙也讨厌自己的脸,从来不喜欢照镜子。   后来遇到虞枝,虞枝说他生得很好看,很喜欢他的容貌,宋云熙便不再嫌恶自己的样子。   然而现在,一切都是笑话。   宋云熙咬紧牙关,神情凄楚,眼下拓下一片阴翳,他的心就如同这飘零的雪,只剩下冰寒。   这一刻的他,无比脆弱,惹人心疼。   虞枝心里忽然就有愧了。   “云熙。”虞枝偷偷牵住了宋云熙的手。   宋云熙却突然仰头。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暗凶狠,反手拽住虞枝的手,倾身而下,将她再次摁在墙上。   然后禁锢住她的双手,举至头顶,让她什么都做不了,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困在自己的怀中。   紧接着宋云熙低头,狠狠咬上虞枝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打得虞枝措手不及,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宋云熙尖利的牙齿带着暴风雨般的攻势,撕咬着她柔软的嘴唇。   齿尖刺破虞枝的唇瓣,鲜血溢出来,染红虞枝唇瓣。   宋云熙尝到了虞枝鲜血的味道。   温热,猩甜,像是要把他焚烧殆尽。   这似乎让宋云熙兴奋起来,他的身躯紧紧贴着虞枝,并埋头开始亲虞枝。   他吻得很凶,像是在报复虞枝,要把她生吞活剥,再吞入腹中。   他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猛禽,伸出利爪,张开大口,露出可怕的獠牙,要将眼下的猎物咬碎。   宋云熙的舌头蛮横地撬开虞枝牙关,直挺挺滑进虞枝口中,卷起虞枝的舌头,激烈地与之交缠,攫夺属于虞枝的气息,据为己有。   香津浓滑,他贪婪地吞咽她的津液,如一头充满恶意和戾气的贪兽,恶狠狠地掠夺侵占虞枝所有。   宋云熙已经是疯了,完全被心中的怒火不忿所控制,肆无忌惮发泄被压抑的癫狂兽性。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虞枝毫无反手之力,她只能承受。   虞枝被吻得开不了口,脸色通红,甚至几乎窒息,全靠宋云熙给她渡气,方才得以呼吸,在宋云熙的攻势中存活下来。   若非如此,虞枝恐怕早已陷入昏迷之中。   与此同时,虞枝大脑空白,眼神空蒙,嘴唇发麻,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气息和血味混淆,在虞枝口中乱窜。   面对如同野兽的宋云熙,虞枝迫使自己冷静,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不再那么难受。   火烧得越来越旺,甚而驱赶掉周围扑来的冷气。   在宋云熙构建出的一寸天地,没有旁的气息侵入,他把自己和虞枝锁起来,困在一座由他自己打造的牢笼中。   不知亲了多久,宋云熙才堪堪放过虞枝,他喘了几下粗气,吐息炽热,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虞枝沾血的嘴角,才一字一顿道:“姐姐,你看清楚,我是宋云熙。”   “你是我的。”   “是我宋云熙的。” 第77章 改变   宴会之后, 虞枝如愿见到了虞鹤,虞峰后面也进了宫来陪虞枝。   三人相聚,虞枝将准备好的几份礼物交给虞鹤和虞峰, 让他们带回去。   虞鹤和虞峰不会在长安待太久,他们将于初四回去, 毕竟家里还有人等他们归家。   “小妹, 你的嘴怎么了?”虞峰看着虞枝受伤的嘴唇,奇怪道。   虞枝攥帕掩唇, 即便涂了药, 唇瓣仍旧还疼着,可想而知宋云熙咬得有多用力。   思及宋云熙, 虞枝蹙眉, 眉眼蕴着淡淡冷意,转瞬即逝。   那时后, 硬生生是等待宋云熙发完疯, 虞枝才结束痛苦。   那堪称一场刑罚。   两人交了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吻。   虞枝嘴巴流不少血, 再多的耐心和温柔也在宋云熙的强硬下化为愤怒。   虞枝不想理睬宋云熙, 径自回宫,而宋云熙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示弱道歉,一言不发跟着虞枝。   一路无言。   收敛思绪,虞枝微笑道:“没什么, 只是在用膳时不小心咬破了。”   “日后要小心了,怎么吃个饭还咬到了。”   虞鹤则骂起虞峰:“就你话多。”   “大哥, 你又说我, 我都多大岁数了, 你还在小妹面前骂我, 我也是要面子的。”   虞鹤冷笑道:“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探望小妹, 你少说点扫兴的话。”   “大哥没事,二哥也是在关心我,不打紧的。”   “就是就是。”虞峰附和道。   虞鹤无奈摇摇头,似乎是思及什么,忧心忡忡,看上去有心事。   虞枝道:“大哥,怎么了?”   虞鹤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小妹,我们再过两天就要走了,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再会来长安......我们一走,我委实担心你日后在这深宫里感到孤单,虽然有陛下陪着,可陛下到底是圣人,日理万机......”   虞峰见状,深思两瞬,一挑眉道:“大哥,既然不忍心留小妹一个人在长安,不如我们谋划谋划,偷偷将小妹带走,不就成了?”   “异想天开,净说胡话。”虞鹤叱骂道。   虞峰大言不惭道:“这个法子不是最好的吗?神不知鬼不觉把小妹带走。”   虞鹤满脸黑线,嘴角抽搐:“就你这脑袋。小妹是何身份?她若是消失,陛下会不着急?皇城的禁卫定然全部出动,到时候你可就是要蹲大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届时你可不要说我不救你。”   虞峰先是一愣,随即道:“什么?不会,我可是小妹的二哥,若是真被逮到了,我就说是带小妹出来游玩,何况根本不会被抓到好不好?不是有大哥你在吗?”   虞鹤:“你算盘打得倒是精。”其实虞鹤心里也是有过这种荒唐的想法的,只是他心里顾虑良多,也只能想想罢了。   忽而记起他那个皇帝外甥,虞鹤的直觉告诉他,姜璟是不会让虞枝离开的。   这十年,姜璟俨然代替他们成为陪伴在虞枝身边的亲人。   也就虞峰还傻愣愣的。   “我这是相信大哥。”   听着两位兄长的对话,虞枝颇觉好笑。   光阴回溯,好似又回到少年时,她经常当一个旁观者,静静看着两位兄长斗嘴,有时候两位兄长吵得太凶,她还会被拉出来当和事佬,有时候虞峰吵不过虞鹤,就会躲在虞枝后面,拿虞枝当挡箭牌,这样虞鹤就打不到虞峰了。   虞枝眉梢上扬,洋溢着愉悦,她笑着说:   “大哥,二哥,你们别担心我,我不会孤单的。”   虞枝犹豫了一下,微微偏开眼睛,慢慢道:“其实我身边有人了。”   虞鹤怔然,盯着虞枝的样子,忽而明白了什么,倒是虞峰,什么都不懂,一脸愣,疑惑发问:“什么有人了?”   “蠢货。”虞鹤敲了下虞峰的脑袋。   虞峰:“大哥!”   虞枝失笑。   “你别说话。”虞鹤道,被虞鹤警告,虞峰只能闭上嘴巴,愤愤冷笑。   虞鹤问:“真的?”   毕竟是和亲人坦白,虞枝有点不好意思,她轻声道:“是,我自己选的,跟在我身边也有段日子了。”   虞鹤咳嗽一声,才道:“那就好......那,有几个?”   虞枝懵了,她嗔怪道:“大哥。”   虞鹤凑近,低声道:“不都是好几个吗?”   当哑巴的虞峰忍不住张开耳朵去偷听,一听又是一头雾水,什么几个?   大哥和小妹到底在交谈些什么,为何他全听不懂!   虞枝小声道:“没有,大哥,就一个。”   “一个,有点少啊,多挑几个陪着不是更好吗?”虞鹤道。   虞枝:“一个就够了,太多我没精力。”饶是一个宋云熙,就几乎要耗尽虞枝所有精力了。   “那改日让我掌掌眼。”   “还是不要了。”虞枝多少羞耻,更何况她和宋云熙不欢而散,眼下她没有心情和宋云熙见,也不想让自己的两位兄长见,她担心情绪不稳定的宋云熙又做些什么闹心的事来。   便让他在屋里安静待着。   虞鹤似乎明白虞枝心思,被强求,道:“那你喜欢吗?”   “自然是满意的。”   虞鹤:“那成。”   “大哥,小妹,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讲什么?”   “你懂什么?”虞鹤蔑视道。   虞峰:“......”罢了,他自个琢磨去。   虞枝闷声偷笑。   “大哥,二哥,有件事我想问一问你们,这些年你们可与兰渚还有联系吗?”虞枝踟蹰着问。   “兰渚?”虞鹤和虞峰皆是一惊。   虞枝点头。   虞鹤叹息一声,他打心里是更喜欢兰渚这个妹夫的,只可惜天意弄人......   “这些年是有的,自从与你和离,他便时常带着礼来家,说是赔罪,后来他去了其他地方,再未回来,只是在逢春节时才会出现,会来拜访我们,来给父亲拜年,除此外再未有过旁的交际了......怎么了?”   虞枝说:“我今儿在宫里见到他了。”   虞鹤:“我今日在宴席上也见到了他,你和他聊了吗?”   “嗯,说了点叙旧的话。”   虞峰闻到味儿,插进话来:“小妹,你知道吗?兰渚这十年可未曾娶亲,一直孤身一人,虽然那小子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可是你二哥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余情未了。”   虞枝愣愣。   “又在胡说什么?”   “大哥,我可没胡说,而且你不是也看见过吗?这小子每年来府上,都会偷偷跑到小妹的闺房外,一瞧那神色,我就知道是在睹物思人,而且他手里还拿着小妹送给他定情信物梅花帕子,都留了十年了,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吗?”   捕捉到梅花帕子,虞枝微微惊愕,旋即道:“不可能吧。”   与其说梅花帕子是两人定情信物,不如说梅花是虞枝和兰渚当年的定情象征,她送她自己绣的梅花巾帕,他送她亲自雕琢的梅花簪。   梅花簪留在兰府,她没带走,梅花巾帕也留在兰府,在兰渚身上存放了十年。   “我亲眼所见,二哥岂会骗你。”   “就算这样又如何,他和小妹的缘分早就断了。”   虞峰一阵唏嘘:“唉,说得也是,倘若当年没出那些糟心事,也许现在......不说了不说了。”   送两位兄长出宫后,虞枝折回殿中。   彼时已然天黑。   “夫人,您的嘴巴还疼吗?要不要再抹点药。”   “好,麻烦你了,绿萝。”   绿萝取来药膏,给虞枝上药,她忍不住问:“夫人,你的嘴巴是被宋郎君咬了吗?”   除了宋云熙,绿萝想不到其他人。   虞枝垂眼点头。   “他作甚呢!实在太可恶了,夫人他如此无礼,您该罚他。”绿萝气愤道。   虞枝抿唇,眼里映出疲倦,就想着沐浴就寝。   “绿萝,去备水。”   绿萝应下,正要走时,宫人老禀告说姜璟来了。   虞枝颔首。   过了顷刻,姜璟踏入殿舍中,“儿臣见过母妃。”   “今日那般忙,怎么不早点就寝,这个时候过来了?”虞枝捻着帕子掩饰着唇。   姜璟眼里挑着笑意,恭敬道:“今儿是元日,您又未来宴席,儿臣总得来见见母妃,陪您一起过节。”   姜璟屏退掉殿里所有人,“母妃同两位舅舅相处得可好?”   “很好,只是恨这天再亮晚点。”   姜璟笑了,“明日还可以再见的。”   “嗯。”   姜璟端量虞枝的脸色,问:““母妃有心事?”   终究是瞒不过姜璟,无论虞枝如何掩饰,他都看出来虞枝藏着心事。   “又看出来了。”   姜璟来到虞枝身后,伸出手指给她按摩太阳穴,缓解疼痛,“您说给儿臣听听,儿臣可以给您分忧。”   “兄长他们再过两人就要离开了,相聚的日子实在短暂。”   姜璟说:“往后等儿臣闲暇下来,陪您回去省亲,如何?”   虞枝高兴:“当真?”   “当真。”   姜璟继续给虞枝按摩,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虞枝道:“我今儿同云熙出去走走时碰上一位故人。”   “哦?是谁?”   虞枝也是第一次在姜璟面前提及自己的往事,“他是我前夫。”   姜璟似乎是很惊讶,指尖顿了顿,“母妃的前夫?此事儿臣从未听您提及过。”   “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那您为何现在要告诉儿臣。”   “我与他见面时,云熙就在旁边,我那个前夫他的眉眼刚好和云熙生得像,云熙便误会他是我前夫的替身......我和云熙因此闹了不愉快,我也不知该如何和云熙讲了,我都捅他解释过了,可云熙就是不停,甚至对我......”   “对您怎么了?他对您不敬?还是对您动粗了?”姜璟问。   “不是。”   虞枝闭了闭眼,她心里憋着事也不舒服,索性道:“咬了我。”   姜璟语调冷了下来:“无礼之举,宋云熙太没规矩了,母妃,您不能再迁就他包容他,应当多管教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虞枝未言。   姜璟接续询问道:“他咬您哪里了?”   许久,虞枝呐呐道:“嘴巴。”   “儿臣给您瞧瞧,看看严不严重。”   “不必了,我已经涂药了。”虞枝抗拒,抹药后确实好多了,不然说话都不利索,唇肉抽抽地疼。   姜璟眸光凉了须臾,他没有勉强,重拾温柔的语气问道:“您当时怕不怕?”   “......是有点。”虞枝扶额,那时候的宋云熙是可怕的,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宋云熙阴云密布的模样。   被宋云熙压在墙壁上,虞枝挣扎不得,怯弱无能,倍感无力忐忑,也使得她想起成佑帝驾崩的那晚。   虞枝眼睫颤了颤。   “疼不疼?”姜璟柔声说。   虞枝摇首道:“不疼了。”   姜璟看着虞枝,沉吟道:“他让您闹心,儿臣罚他给您出气?”   虞枝犹豫,她不知该怎么办,束手无策。   姜璟见状,试探道:“宋云熙先前有没有惹您生过气?”   虞枝不由记起那次夜里,宋云熙误会她和姜璟之间单纯的母子之情,也是发了疯。   不过宋云熙及时服软道歉,虞枝心软,也就选择原谅了他。   见虞枝静默,姜璟明白了。   “那又是为何?”   “只是一次小摩擦,小误会罢了,不值一提。”   “母妃,您要瞒着儿臣?”姜璟幽声叹气。   “他醋劲大,毕竟还是个孩子,有点年轻气盛,止不住自己脾气。”思及前事,虞枝懊恼不已。   姜璟说:“他吃谁的醋?莫非当时他也强迫了您?”   虞枝不好提及那时的事,都是些私密,只好含糊着回答:“也不算吧。”   “您还维护他。”   虞枝不言。   姜璟冷不丁道:“难道是吃儿臣的醋?”   此言一出,瞬间勾出虞枝心里一道禁忌,她登时一个激灵,慌了下,旋即支吾片刻,便满口否认:“不是不是。”   “嗯。”姜璟从后面注视着反应很大的虞枝。   “令容,你不用帮我按了。”虞枝下意识道。   “好。”姜璟垂手。   姜璟接着道:“看来在儿臣不知道的时候,宋云熙已经屡次惹您不悦了。”   “也不是这么说的......”   姜璟道:“母妃,我知道您历来心软,可是您这次再给他一次机会,假使他下一次又犯错了,母妃您还要选择原谅他吗?”   听言,虞枝沉默了,她听姜璟的话,是想找个人陪着,可是倘若这个人持续地给她造成伤害,持续让她不喜,她还会继续留着他吗?   虞枝不会。   虞枝虽然会顾虑旁人的感受,照顾旁人的情绪,可是人到底是自私的,她找个情郎,也只是想让自己更加舒心一点。   而且,她有时候也不喜善变的宋云熙,招架不住。   “您听儿臣一句劝,你不如再换一位,比如......”姜璟瞥眼侧方的屏风,稍稍提高声线道,“与您的那位故人再续前缘。”   “你说的这是什么,我和他早就没干系了。”   “母妃对他毫无情意了?”   “太久了,哪里还有什么感情。”虞枝说。   姜璟不动声色审视虞枝神情,末了淡淡地笑。   “儿臣知错,是儿臣说错话了。”   “假如母妃要改变心意,定要告知儿臣,儿臣会为您料理好一切,至于宋云熙,母妃您不愿儿臣罚他,那儿臣就不罚,不过他到底是逾越无力,儿臣小惩一番,让他反省思过。”   “那明日再下旨意吧。”   离开前,姜璟的目光隐晦地虞枝的唇瓣上。   自始至终,虞枝的帕子掩盖住嘴唇,致使姜璟看不到。   姜璟回眸,唇片凉薄,唇际噙着冷丝丝的笑,背影最终隐没在冰冷夜色中。   不急。   只是不让他看,没说不准他自己看。   姜璟前脚一走,宋云熙就猛然从外殿闯进寝殿。   他急不可耐地跑过来,不管不顾,死死抱住虞枝。 第78章 败局   虞枝怔然, 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宋云熙。   “云熙,你又做什么?”虞枝的腰肢被勒得紧,让她难以呼吸。   虞枝倒吸一口凉气, 怒瞪宋云熙,气恼道:“放开我!”   宋云熙恍若未闻, 只道:“姐姐, 方才你和陛下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错了, 我错了, 我不该误会姐姐,我当时只是被气昏了头, 一时生气才冒犯了姐姐, 对姐姐做了不好的事,是我误会了姐姐, 姐姐骂我打我都好, 我都没关系, 可是你不要听陛下的话,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宋云熙说着说着言语变得哽咽。   虞枝明显地感觉到颈窝一片湿润。   宋云熙悔恨的泪水让虞枝胸口的气莫名其妙消了点,她故作训斥道:   “你......你怎么可以偷听我们谈话。”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在屋里深刻反思过自己,知道是自己错了, 故而想来找姐姐赔罪......岂料刚好撞见姐姐和陛下在交谈。”   被虞枝晾在屋里里,宋云熙坐立难安, 心绪久久难平。   他恨虞枝拿他当替身, 只觉尊严被践踏, 激动的时候, 他甚而想毁了自己的容貌, 可是他又知道虞枝喜欢他的皮囊,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筹码,万一真毁了,后果不堪设想。   宋云熙不可能割舍掉这个最重要的筹码。   宋云熙又思考了很长时间。   这一次,他不想再伏低做小,他想等虞枝来哄他。   只要虞枝再哄哄他,宋云熙想自己就算是当个替身也不是不行。   而且相比被当做替身,宋云熙更怕离开虞枝视线,被她所不喜,被她所抛弃。   在他心中,虞枝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道炽热的光,他必须要死死抓住这道温暖和讯的光。   概因没有光他只会成为行尸走肉,已然是活不下来了。   意外听到虞枝和姜璟对话,宋云熙懊恼又悔恨,只厌烦自己过于冲动,他应该相信虞枝的解释,且就算虞枝拿他当替身又如何?   只要可以继续陪在她身边,即便是当一辈子的替身,他也是要心甘情愿的。   宋云熙低声请求:“你不要赶我走,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虞枝的心还硬着,冷着脸斥责道:“你放开我,给我回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不要。”宋云熙不撒手,巨大的恐惧感萦绕在心头不肯离去。   “姐姐,嘴唇是不是还疼?”宋云熙抬头,满眼心疼地端详虞枝的唇片,看到红艳唇肉上结了疤。   “对不起。”宋云熙低头,不假思索地伸出舌头去添虞枝唇上新鲜的痕迹,就像是小狗在给最心爱的人舔舐伤口,祈祷心爱之人的伤口快些好。   快些,再快些。   宋云熙轻柔地舔,一点点碰触,如同对待世间最宝贵最易碎的珍宝。   宋云熙脑子清醒了,他认为自己不该和一个兰渚生气,兰渚不过是局外人,姜璟才是他要铲除的对象。   他已经挤掉宋云嘉,现在就只剩下姜璟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念着,一边亲舔,眼里挂满薄薄的水雾,脸颊洇出透明泪痕,看起来可怜极了。   “别赶我走,别不要我,姐姐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你先放开我,我不舒服。”虞枝只道。   宋云熙当即放开了虞枝,眼睛哗啦啦流眼泪,担忧道:“姐姐,你哪里不舒服?”   “腰。”虞枝皱起秀眉,揉了揉自己作疼的腰肢。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轻重了,我给姐姐揉揉就好了。”宋云熙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扶着虞枝坐在小榻上,然后自己半坐在榻缘,讨好似的给虞枝按揉腰身。   “这个力道可以吗?会不会青了,我还是看看吧。”宋云熙作势要解开虞枝腰带。检查里面。   虞枝没好脸色地打断宋云熙的手,“放肆。”   “抱歉,我错了,是我不对。”宋云熙老老实实给虞枝按揉腰肢。   “还疼吗?要不我再给姐姐吹一吹?”   虞枝不作声,只用帕子轻轻擦拭唇上水光,一脸嫌弃,宋云熙抿唇,眼眶打转的泪光无声落下,伤心不已,转而化悲伤为力量,认真按揉,不再说一句话。   他晓得虞枝嫌他碍眼,嫌他烦。   良久,宋云熙方才尝试地开口:“姐姐,不会再有下次了,你就原谅我吧。”   静默了多久,宋云熙就慌张了多久,一颗心七上八下,身躯绷成琴弦,只差最后一击,就会崩断。   虞枝道:“你上回就说不会有下次,可这次是什么?”   “是我的错,我一见到那个叫兰渚的男人,就忍不住多想,就像是中了邪,何况姐姐先前同他还是夫妻关系,我愤怒也是情有可原,姐姐,再原谅我最后一次好不好?事不过三,我再不会惹姐姐生气了,我保证,不,我发誓,发毒誓。”宋云熙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他甚而举好手势,就要发毒誓。   虞枝不屑一顾道:“够了,说再多也无用,只是空白话。”   宋云熙声音发抖:“那我便证明给姐姐看。”   虞枝不回答。   宋云熙胸腔之内的血肉之物跳得极快,他再三确认后,才断定虞枝是松动了,于是再接再厉,直接双膝跪地,复而谨慎地揪住虞枝裙摆一角,仰起头望着虞枝。   有点点泪水自他眼尾滑落。   “姐姐,我错了。”此时此刻,宋云熙毫无攻击力,通身透出羸弱无害,像是可怜兮兮的小狗,使出浑身解数乞求虞枝的收留,卑微到尘埃。   虞枝侧开眼睛。   宋云熙俯首,额头抵在虞枝膝盖处,紧紧贴着,啜泣道:“我知错了。”   真挚而脆弱。   他不断地道歉,也不知说了多久,反正虞枝后面听他的嗓音,好像有些沙哑了。   人心是肉长的。   宋云熙性子敏感,其实他生气确实情有可原。   何况这其中虞枝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过错的。   思及此,虞枝勉强启唇:“你别跪了,也别哭了。”   宋云熙眼睛一亮:“姐姐,你原谅我了?”   虞枝无情道:“没有。”她补充一句,“你哭起来难看。”   宋云熙眸光复而黯淡,低低“嗯”了一声,默默拭泪,说:“对不起,丑到姐姐了......姐姐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他没有得到虞枝的回复。   宋云熙失落又难过,心口堵得慌,头顶凝结乌云,乌云之内电闪雷鸣。   末了,他眼神闪烁,转而用双手环住虞枝的双腿,再用侧颊有一下没一下地去蹭,紧接着,他轻轻地吻虞枝的裙面,抻长脖子,慢慢往上,碰到虞枝搭在腹处的手。   他若即若离地柔吻虞枝的指尖,继而轻轻挽起虞枝的手,用头去蹭虞枝掌心。   “姐姐我错了,你再甩我几个耳光好不好?”宋云熙低声下气。   虞枝抽回手。   宋云熙失落了一下,便继续吻虞枝,他的亲吻从大腿徐徐朝下。   “你起来。”虞枝说。   “姐姐没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那你不要再亲了,怎的净做奇怪的事。”   “我只是在取悦姐姐,想姐姐消气,姐姐若是不想我做,那就踹开我就好了。”   虞枝没有踹他,只是推搡宋云熙,宋云熙不敢高兴,更加小心地吻虞枝,反正他吻得也只是虞枝的裙子,并非是她的肌肤,故而虞枝感受不到什么。   等腿间空荡,一阵热风掠过,脚踝处被印上温热时,虞枝霎时一颤,反应过来后她打量过去。   这才发觉宋云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卷开她的裙摆,一只手举住她的小腿,一只手压住她的裙子,嘴唇亲上她姣好的脚踝。   她莫名没动,竟是什么都没做,好像是魔怔住,只是看着宋云熙。   宋云熙在她的注视下颤着羽睫,见虞枝没排斥,心里开心了下,大胆地探出一点舌尖,舔舐上虞枝的脚踝骨。   舌尖的火热瞬间渡到虞枝肌肤上,一股子麻劲从虞枝骨头缝隙里冒出来。   虞枝脚趾微蜷。   宋云熙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亲吻,他的嘴唇如灵活的蛇,缓缓顺着脚踝往上爬,带着粘稠感。   正经在宋云熙的举动下将将被杀干净。   眼看宋云熙越往前行,虞枝忍不住道:   “你做什么?”   宋云熙稍稍抬首,眼窝一片潮红,他开合唇瓣,猩红的舌头影影绰绰出现,挑出靡丽的光。   宋云熙说:“我想赔罪。”   “想姐姐快活,想姐姐高兴,早点消气。”   似乎知道宋云熙想做什么了,虞枝惊愕到无以复加。   “那也不是你这种方式,你......我真是无话可说。”虞枝挣扎起来,试图抽回一双腿,“你放开我。”   “姐姐,你不想吗?还是不喜欢?那我换一个方式?”   “你......”虞枝羞耻了一下,急中生智,岔开话题,“我要去沐浴。”   “我伺候姐姐沐浴。”宋云熙自告奋勇。   虞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宋云熙便当她是默许了,直接挤掉绿萝等人,独占湢室,伺候虞枝沐浴。   与虞枝进了湢室,宋云熙熟门熟路给虞枝褪衣,就直接拦腰抱起虞枝,将她慢慢放进浴桶中,随后伺候虞枝沐浴。   可谓任劳任怨。   出来后,宋云熙为虞枝绞干头发,伺候她就寝。   “姐姐,我今儿可以留在这里吗?”熄灯时,宋云熙小声道。   虞枝言简意赅:“不行。”   “我知道了。”宋云熙老老实实为虞枝撂下帷幔。   借着床头的光,虞枝见到帷幔映照出的人影逐渐消失。   虞枝以为宋云熙离开,放心地闭上眼眸。   可是她殊不知宋云熙拿了自己的寝衣去了湢室。   他偶尔和虞枝同睡,故而他在虞枝的衣柜里偷偷放了自己的衣裳。   宋云熙洗漱好自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好衣,就直奔虞枝的床榻而去。   他灭了灯,钻进罗帐中,他唤道:“姐姐。”   虞枝睁眼,一时语塞:“你怎么又回来了。”   宋云熙道:“我方才没走,只是去沐浴了,姐姐,我不会违背你的命令,我不会在这里过夜,只是我想等会再走,可以吗?”   虞枝闭眼:“我要睡了。”   “嗯,我知道,我伺候姐姐睡。”   虞枝还没想清楚宋云熙要怎么个伺候法,就看到宋云熙一把掀开被衾......   虞枝身子一僵。   耳边传来宋云熙闷闷的声音:“每个地方我都洗干净了。”   “下去!”虞枝训斥。   然而来不及了。   虞枝身子突然发软。   黑暗中,被衾上是安静的,而被褥下无人知晓其中浪.荡。   少年不知该怎么弥补错误,只能顺着本能去讨好去取悦虞枝,让她快乐。   他清楚虞枝是口是心非,她是喜欢的。   这一次宋云熙没有急躁,他架住她的腿,轻轻地抚摸脚踝,再让她的足踩在他的心口上。   过了一会儿,宋云熙被热出点汗,他改了动作,目光发狠,死死勾缠虞枝,却又是温柔地嘬吻。   这让她抑制不住吱声。   幸好虞枝凭借自己毅力没逸出声来,不多时她的额角和后背俱是沁出薄汗。   潮湿的发丝黏腻在虞枝玉白的颈子上,她的眼睫扑腾扑腾扇动。   虞枝犹若浸身在一场幻梦里,面对的是未知的潮流,她不禁咬了咬下唇,觉着不行,改为咬自己指头,意识有点儿迷糊,眼神也逐渐涣散。   虞枝低低喘气,犹似脱力了。   空气不通,弥漫湿透的香气。   渐渐找回神智后,见宋云熙迟迟不收手,虞枝深呼吸一口,调动周身所有力量,汇聚在一只腿上。   她用那只腿把虞枝给踹开了。   “够了,出去。”嗓音难耐。   宋云熙喘息三瞬,咽下口中涩意,先是给虞枝清理一下,再为她放松一下双腿,最后为她理好衣裳,问:“姐姐,可要喝水?”   没声。   宋云熙撩帐下了床,却没离开,而是小声说:“姐姐,不要赶我走,别听陛下的,姐姐可以不原谅我,但是别不要我。”   “如果姐姐不要我,我会死的。”宋云熙要哭了似的声音。   罗帐之内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宋云熙下意识舔了舔唇,黑沉沉的眼珠子望了罗帐许久。   “我明日再来陪姐姐。”   “我不想看到你。”   “那我晚上过来。”   说完,不等虞枝回答,宋云熙蹑手蹑脚离开。   .   次日,姜璟罚宋云熙禁足五日,并让他抄写佛经给虞枝祈福。   白日,虞枝便同两位兄长相会,直到夜里,宋云熙方才出现,照例伺候虞枝。   虞枝也不知他哪来的精力,分明白昼时抄经书都抄得手疼了,晚上竟然还......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初四,是虞鹤和虞峰离开的日子。   宋云熙也想陪虞枝去送她的兄长,也想瞧瞧虞枝的兄长们,可是虞枝不让他去。   纵然宋云熙不甘伤心,也不能改变虞枝的决定。   谁让他有错在先。   宋云熙就让虞枝早点回来。   其实宋云熙心里就喜欢虞鹤虞峰两人快点滚,这样他们才不会霸占虞枝,把虞枝的注意力全部抢走。   他的占有欲让他不喜欢其他男人靠近虞枝,即便是亲哥哥。   天未亮,虞枝出宫去送虞鹤和虞峰,姜璟陪同。   莫看朝堂休沐,可是作为皇帝,姜璟这些日子仍旧是忙碌的。   但他仍是抽出空闲来陪虞枝来送兄长们。   在城门口,虞枝同两位哥哥依依惜别,同他们约定,她会找时间回去省亲的,往日的阻碍已经消失了。   到时辰后,虞枝含着泪水目送二人离去。   二人身影消失,虞枝还在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姜璟过来给虞枝拢了拢狐裘,道:“母妃,他们已经走远了,你别担忧,有儿臣的亲卫护送,他们会安然归家的。”   “嗯,有劳你了,令容。”   “儿臣应该做的。”   虞枝静立良久,道:“回去吧。”   “好。”   “母妃,那件事您想好了吗?”   虞枝:“先搁着吧。”   姜璟并未追问,目光温煦,保持无懈可击的微笑,扶着虞枝上马车,回宫。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在宋云熙锲而不舍的努力下,虞枝终于舍得给他一点儿好脸色了,这可把宋云熙高兴坏了。   两人也算是初步和好。   冰雪消融,春意初闹,宋云熙也结束禁足,便挑一个好天气,约虞枝出游,弥补上回在行宫时的遗憾。   听到宋云熙的话,虞枝不由记起在行宫时因为姜璟生病,她抛下宋云熙,也算是背信,愧疚作祟,虞枝欣然点了头。   岂料到了太液池附近,竟然撞见兰渚。   兰渚一身官服,见到虞枝,躬身行礼。   虞枝点点头。   宋云熙掠过兰渚眉眼,当即沉下脸,阴恻恻地盯着出现在这里的兰渚。   好在虞枝只望了不到一眼就挪开视线,对宋云熙道:“走吧,我们去那边瞧瞧。”   宋云熙面色骤变,笑靥如花,道:“好。”   说完,宋云熙牵起虞枝的走离开,虞枝没有挥开。   背影亲密。   兰渚离他们不远,自然看得清两人之间的亲昵,也看到宋云熙对他的敌意。   兰渚眸光微动,继而转身,身形隐入昏暗中,竟有落寞之色。   宋云熙回望过去,眉宇上挑,得意不已。   他觉得出了一口恶气,针对兰渚的妒火熄了不少。   入夜。   今夜宋云熙没有过来,虞枝竟然有些不习惯,但她在心里很快剔除这种异样,闭眼入睡。   恍惚间,她想起一件事,自从宋云熙来到她身边后,姜璟便没有像过去那样时常来陪她了。   尤其是这段日子。   虞枝下意识摩挲了两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   也好,这样宋云熙今后也不会再误会什么,可以避免未来诸多麻烦。   而且于她于姜璟,都好。   她与姜璟之间是最单纯的亲情。   先前,她和姜璟属实是亲密了一些......   虞枝迷迷糊糊间,又想,也不知道兄长们而今到哪里了?今夜可是在赶路,还是在驿站休息?   希望一切平安,顺利归家。   虞枝在祈祷中陷入沉睡。   她不知宋云熙之所以今夜未来,是因为宋云熙被姜璟召见了。   姜璟让宋云熙带着他这些日子抄录的佛经来紫宸殿,他来检查,看看宋云熙是否用心,是否诚心。   宋云熙不知姜璟用意,姜璟带给他的压迫感实在太强。   他做好充足的准备后才带着厚厚的佛经抵达紫宸殿。   “见过陛下。”宋云熙跪地行礼。   紫宸殿中灯火明亮,熏香袅袅,富丽安静。   姜璟一袭常服坐于龙案后,手执书卷,坐姿端正,气质温雅,周身和煦,平易近人,不似一国君王,而是像一位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   听到宋云熙的话,姜璟慢慢抬头,目光扫他一眼。   “这是某抄录好的佛经,请陛下查阅。”宋云熙把带来的佛经一本本呈上来。   旁边候着的高忠把佛经接下,再放在龙案上,等姜璟处置。   姜璟没让宋云熙起来,先是道:“给宋郎君看茶。”   有内侍端着小几和茶水过来,在宋云熙面前摆好小几,再放好茶水,就退下。   接下来姜璟没开口,只是看了一会儿书卷,方才放下书卷,拿起案上抄录的佛经打量。   半刻钟后,姜璟点评道:“抄得不错,你很用心。”   宋云熙莫名松一口气,他在这里孤立无援,虞枝肯定不知道他被召见的,故而虞枝是保不了他。   他就怕姜璟故意刁难他,也怕自己出事,更怕姜璟偷偷把自己撵出宫。   “多谢陛下夸赞,某受之有愧。”   姜璟轻笑一下,转而问高忠:“高忠,数数,可有九十九张?”   高忠连忙去数,未久,他道:“启禀陛下,不多不少,正是九十九张。”   “那好,带去佛堂烧了,另外,叫其他人都退下。”   “遵旨。”高忠拿好东西,躬身退下。   很快,殿中就只剩下姜璟和宋云熙了。   四周无声,气氛似乎凝固了。   宋云熙先忍不住,道:“陛下还留着某所谓何事?”   “宋云熙,还记得上回朕说过的话吗?”   宋云熙记得。   “记得?”姜璟自上而下俯视宋云熙。   姜璟缓声道:“朕以为你不记得了。”   他慢声细语:“所以朕再为你重温一遍,朕说过,你进宫的唯一职责就是伺候好母妃,可是朕认为你没有伺候好,甚至忘了自己身份,对母妃不敬,让她生气了。”   “朕也说过,朕绝对饶不了你。”姜璟眼露锋芒。   虽是短暂的一瞬,然而宋云熙从姜璟的审视中感觉到他的杀意。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姜璟要他死。   意识到这一点,宋云熙脖子一冷,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利刃横在他脖颈处,大抵不到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然殒命了。   宋云熙立马磕头道:“是某的错,某一时冲动,忘记陛下劝告,惹了夫人生气,恳请陛下降罪。”   姜璟不疾不徐,温淡笑了一声:“可是朕若是真降罪了,那母妃定然会心疼你,朕不愿看到这副画面,宋郎君,你说该怎么办?”   对于姜璟这个问题,宋云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朕信你会想出一个良辙出来。”   “某......”   “不急,朕先同你谈谈旁的事。”姜璟道。   “不知陛下要谈什么?”   姜璟柔和的面容上光线摇弋,显得有点儿妖异,他宛若饶有兴趣地发问:“你在怀疑什么?在嫉妒什么?兰渚抑或是朕?”   “某......”宋云熙后颈冷汗不止,他和姜璟的地位是天差地别,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被羞辱,一股无名火冒出来,抵消掉胆寒。   他在想,现在没有人,要不要杀了姜璟。   可是他真的可以杀死姜璟吗?之后呢?   宋云熙很快否认这个疯狂的念头。   他不可以冲动行事。   冷静下来,宋云熙。   宋云熙调整呼吸。   “这么看,你似乎和兰渚确实长得很像,也难怪母妃当初在看到你兄长画像时愣住了,朕也不奇怪她缘何要选你了。”   “不!”像是触及逆鳞,宋云熙否认道,“我不是替身!”   才说话,宋云熙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他赶忙道:   “某一时失言,御前无礼,请陛下赐罪。”宋云熙顿了顿,“无论如何,某都会一直陪在夫人身边。”   姜璟道:“哦,是吗?你很喜欢朕的母妃?就算是替身也心甘情愿?”   宋云熙郑重颔首:“是。”   见状,姜璟噙着笑走下来,俯身,纡尊降贵给宋云熙倒了一杯茶,随和道:“先吃口茶压压惊,你放心,就凭你对母妃的真情,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宋云熙抖着手接过茶,“多谢陛下赐茶。”   言毕,宋云熙心不在焉品茗。   就在这时,姜璟凑近宋云熙耳侧,低声道:“你除了妒忌兰渚,是不是也嫉妒朕?”   宋云熙敛眸,肩膀抖动,缄默不语。   姜璟接着慢条斯理说:“宋郎君,你知道吗?朕平生从不做后悔之事,可是有件事,朕后悔了,朕时常想,倘若这世间有后悔药就皆大欢喜了。”   “只可惜,没有。”姜璟叹息一声。   宋云熙精神紧绷,冷汗不止,他不知道姜璟打的什么算盘。   总之,现在局势危险,对他极为不利。   姜璟眸光温和,目视宋云熙。   宋云熙不由问道:“何事?”   姜璟似乎就等着宋云熙问这句话,听言,他再次靠近宋云熙耳畔,低语了一句。   不过刹那,宋云熙瞳孔骤缩,神情错愕震惊,不可思议又充满敌意与姜璟对视。   姜璟面不改色,目中流连熟悉的蔑视,宋云熙浑身爆发出攻击性,如同防备警惕的狼崽子,十分危险。   然而,在不可战胜的对手面前,宋云熙如同处在最弱势的困兽,想负隅抵抗?可以,不过他那点东西根本上不了台面,更遑论对抗了。   败局已定。 第79章 元宵   自紫宸殿回来, 宋云熙面色阴寒扭曲,浑身透出一种不管不顾的决然,同时他袖口下的拳头攥得死紧。   宋云熙心如油煎火烹, 他淋了一个冷水澡,平息自己情绪。   然这夜他仍旧辗转反侧, 就这么睁眼仰视床顶, 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宋云熙急匆匆同虞枝请求, 想回府一趟。   隔着一道屏风, 虞枝看不到宋云熙心事重重的阴沉脸,虞枝同意, 让绿萝把宫牌交给宋云熙。   直到第二日宋云熙方才回宫。   尔后在夜里, 宋云熙就缠着虞枝。   在宋云熙死缠烂打、要死要活的逼诱下,虞枝答应宋云熙同他出宫去逛上元灯会, 也正好出宫透透气。   如此, 也算是正式原谅宋云熙了。   虞枝和宋云熙之间的感情恢复如初,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那次归家后, 宋云熙每日都势必要黏在虞枝身边,因为后来虞枝愿意见他了。   白日里,宋云熙尽心尽力取悦虞枝,虞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乖巧恭顺,对她寸步不离, 就像生怕虞枝被什么抢走, 看似是黏人, 实则是盯着虞枝。   夜里宋云熙一改白日乖顺, 动作凶狠, 但是不再是一贯无厘头的鲁莽,只顾着自己爽,他会更照顾虞枝的感受。   宋云熙委实有大进步,虞枝舒坦了,自然不会拒绝宋云熙。   夜夜欢愉。   元宵节是大夏一年一度的盛会,举国欢庆,他想和虞枝制造独属于两人的回忆。   日子一晃而过。   上元佳节至,皇城张灯结彩,各色宫灯千姿百态,五光十色,精美绝伦,犹如争相绽放的花。   虞枝没有参加宫里的宴会,她在日暮落下时就带着宋云熙坐马车出了宫门。   姜璟有事在身,派了霍阳和几位亲卫保护虞枝。   圆月凌空,银辉映照出不夜天的狂欢。   夜市人多,马车停驻在坊市口,虞枝和宋云熙下马车,进入最热闹的坊市之内,赏灯夜游。   霍阳等人穿着便服,混入人群中,时刻警惕周围,尾随在虞枝身后。   街道巷陌人声鼎沸,灯火辉煌,但见街头多样有趣的表演杂耍,仰头便见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璀璨耀目,令人眼花缭乱。   可谓美不胜收。   虞枝隔着帷帽,左顾右看,笑靥如花,火热的气氛感染到她的心情,愉悦舒畅。   “那个兔子灯做得当真精巧。”虞枝道。   宋云熙盯着虞枝,面容被五彩缤纷的灯火照耀,显得有几分诡异,他看都没看虞枝说的兔子灯,笑着附和道:“确实好看。”   “姐姐,我们去那边的花灯街看看。”   “好。”   宋云熙不由分说拉起虞枝的手腕,指尖碰到腕骨上的玉镯子,宋云熙的脸当即阴沉了一下,旋即他的手下移,握住虞枝的四指,带虞枝往花灯街去。   路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虞枝眸中缓慢掠过数不尽的花灯样式。   拐过一个弯,花灯街的旁边出现一条幽静美丽的河渠,河面波光粼粼,印出明月,倒映夜市喧闹繁荣。   虞枝望向河对面,道:“云熙,那家摊子上的荷花灯好像真的荷花。”   无声。   “云熙?”   虞枝试着拉宋云熙的手,却发现手中空空,她心里一惊,扭过头,只有来往陌生人的脸以及后脑勺。   虞枝大脑空白了一瞬,目光凝滞。   虞枝蜷缩五指,掌心没有余留一点儿宋云熙的体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宋云熙之间牵着的手就松开了。   宋云熙不见了。   回过神,虞枝前后左右地看,没有找到宋云熙的身影。   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虞枝差点被挤到,她赶忙拿出袖子举起来招了招。   不消一刻,霍阳等人就出现在虞枝面前。   “夫人,何事?”霍阳道。   “云熙不见了,你们方才跟着我们,难道没注意到云熙吗?”   霍阳道:“请夫人恕罪,不久前臣见宋郎君与夫人低头交流,然后宋郎君就走了,臣猜测是他去给夫人买东西,便未曾在意。”   对于霍阳所言,虞枝毫无印象,她蹙起眉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霍阳琢磨片刻:“就在一刻钟前。”   如果霍阳说得不错,那她和宋云熙没有走散,而是宋云熙独自离开了?   可能是宋云熙看到什么人了,也可能是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着急去买了。   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把宋云熙找回来。   虞枝道:“他应该就在附近,你们快去找。”   霍阳指了两个人去。   虞枝指着其余的人,道:“你们都去。”   霍阳立刻道:“不行,夫人,臣不能违抗圣令,圣上让我等保护夫人,臣不能离开夫人半步,请夫人恕罪。”   “那你留着,其他人都去,这里人山人海,两个人找都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霍阳下命令:“就照夫人说得去做,你们分成四队,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找,尽快把宋郎君找到,带到这里来。”   众禁卫领命而去。   虞枝看着他们离去,心里不免还是担忧,视线在人群中穿梭。   霍阳道:“夫人莫急,宋郎君不会有事的,也请夫人相信臣的手下,他们会尽快将人带回来。”   “夫人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就算他们没找到,说不定宋郎君等会便会回来,这里马上就会过来花灯船了,夫人不妨找个好位置,先观赏观赏。”   “就照你说的。”虞枝想了想点头。   “夫人随臣来。”霍阳往前开路,虞枝紧跟其后。   到了视野更为广阔的地方,不久,如霍阳所言,河道尽头的灯火越来越亮,伴随幽幽丝竹声。   虞枝被刺到,下意识阖目。   再睁眼时,尽头的灯船徐徐而来。   “快看,灯船来了!”   “今年的花灯船听说特别好看!”   河畔周围的百姓骚动起来,全部往河畔挤来,就想目睹灯船一眼。   霍阳立在虞枝一尺外,用身躯为虞枝抵挡住后面上来的人,不让闲杂人等去给虞枝添堵。   虞枝眺望花灯船,光晕耀眼间,她看到船头的女姬在跳舞,她以灿烂火光为背景,映衬得整个身姿像是置身在瑶池仙境中,朦胧而惊艳,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旁边围观百姓皆在欢呼,翘首以盼花灯船快些露出庐山真面目。   周围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这位公子,麻烦你过去些。”有娇柔羞涩的女声传来。   “好。”   此音在虞枝耳侧响起,她觉着有些熟悉,下意识偏头望去。   猝不及防间,虞枝撞进兰渚的凤眸中,瞧见他眼角的泪痣,沧桑的鬓角。   虞枝眨了眨眼睛,神色纳罕。   兰渚竟然在她右侧?这世间当真是有够凑巧的。   虞枝以为花园一别,就不会再与兰渚见面,岂料上回在太液池与兰渚又短暂对视了一下,这回出宫有撞见兰渚了。   若非知晓兰渚为人,虞枝都要以为兰渚是有意为之,跟踪她。   “兰少府。”虞枝开腔。   兰渚怔然惊讶,迟迟未能反应过来。   “是我。”兰渚的声线低沉,深邃眼眸里映出光,他礼貌而从容地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夫人。”   虽然虞枝佩戴帷帽,可兰渚在虞枝出声后便认出是虞枝。   “是啊。”虞枝说完,收了讶异,视线回到河道上,“真是够巧。”   兰渚道:“夫人今日是一人出宫来逛灯会吗?”   “不是,我同云熙一起出来的。”   兰渚知道云熙是谁,他是虞枝养的面首,不过现在没看到宋云熙的人影。   “你呢,你怎么还在长安?”虞枝随口问。   “长安有事需要我,我便暂时留下来。”   “原来如此。”虞枝语气平淡。   紧接着久久无言。   时间流逝,花灯船已然露出全貌,正在慢慢驶过来,百姓惊呼赞叹。   虞枝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兰渚不露痕迹地注视虞枝,喉间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才极为缓慢道:“过去的事,我还欠你一声道歉。”   “你说什么?”虞枝没注意听。   兰渚重复一遍。   虞枝的帷帽在晃动,她道:“什么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兰渚领会到虞枝意思,欠身赔礼:“是我唐突了。”   话音未落,虞枝这才注意到兰渚手上竟然还提着一盏梅花灯,花灯上朱砂点点,构成艳丽的红梅。   似乎是察觉虞枝目光驻在花灯上,兰渚下意识道:“夫人喜欢?送你。”   “不必了。”虞枝笑笑。   “无妨,这是我在灯会上猜灯谜赢的。”是兰渚看到梅花灯,才特意去猜了灯谜,只为这一盏梅花灯。   “你自己好好留着吧,心意我领了。”   兰渚:“好......”兰渚犹豫半晌,语调生硬又显得坚定,“夫人可有喜欢的花灯,我可以帮夫人。”   虞枝瞥了兰渚一眼,扫过梅花灯,想起自己兄长说过的话,她挪步,稍微靠近兰渚。   觉到虞枝行径,兰渚通身一僵,沉寂的心在逐渐恢复跳动。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虞枝低头,小声道:“我很早以前就不喜欢梅花了,我现在喜欢的是牡丹。”   虞枝从未打算和兰渚讲这些的,可今儿与兰渚碰上,她突然就想了,约莫是鬼使神差罢。   她受不起兰渚的深情,也不希望他再耽误自己,她是心血来潮想拉兰渚一把,不想让他再困在往昔岁月。   那不过只是一道人生经历。   闻言,兰渚面色骤然冷凝,说不上好看。   “都十年了,就丢了吧。”虞枝没说是什么,可兰渚明白她是在说帕子,也知道自己深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被虞枝洞悉。   这一刻,兰渚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两人身份各异,天壤之别,他明白自己和虞枝是不可能再续前缘,重归于好。   可是再见到虞枝后,兰渚心头妄念死灰复燃。   第二次见到虞枝,妄念又长。   今夜意外又与虞枝碰上,兰渚心头妄想像被冰封的火徒然冲出封印。   他没有办法,虞枝是他心脏上的刀,也是涂满他心脏的蜜。   即便与虞枝分别十年,在这期间他未能消除对虞枝的执念和情意,也看不上任何女子。   他的心里始终只有虞枝。   虞枝道:“我知道我这回是多嘴了,如果是我误会了,你可以当我是在自作多情,疯言疯语,别放在心上。”   “不——”兰渚忍不住抓住了虞枝的手。   才抓住,兰渚便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忙不迭松开,道:“抱歉,失礼了。”   虞枝摇摇头,身后的霍阳伸出的手飞速收回去。   过了片刻,兰渚攥紧梅花灯,沙哑着声音道:“你没有误会,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也不会打搅你现在的生活。”   “嗯。”虞枝说。   兰渚看了看虞枝,道:“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兰渚心跳加速,他紧张极了,“我们有可能做朋友吗?”   话音未落,虞枝在远处看到一个疑似宋云熙的身影,她撂下一句:“我去那边看看,先走一步了。”   “等......”兰渚挽留之言尚未言尽,虞枝就转身而去,兰渚提步,霍阳挡在兰渚面前。   兰渚与霍阳对视一眼,他止步,霍阳去追虞枝。   虞枝在人群中穿梭,眼睛牢牢盯着适才看到宋云熙的方向,等到了地,虞枝四处看,周围俱是陌生人。   她叹息一声,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虞枝回头,看到人流中鹤立鸡群的霍阳,他正在赶过来,虞枝冲他点点下巴。   突然,虞枝后背被人拍打,虞枝吓了一跳,转身睨过去。   是个小孩子。   虚惊一场。   小孩把一个纸条塞进虞枝手里后,就跑了。   “诶?”   虞枝困惑,复而打开纸条。   上面是宋云熙的字迹。   内容是一个地址,让虞枝一个人过去找他,他有个惊喜要给虞枝。   宋云熙还怕虞枝找不到,详细说明了路线。   虞枝收好纸条,无奈摇摇头,才明白宋云熙无故消失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去个地方,马上回来。”大声对快过来的霍阳说完这句话后,虞枝就跑走了,消失在人海中。   “夫人!你去哪里?”霍阳大叫,却留不住虞枝。   .   人潮涌动,灯火明媚,虞枝在经过一个拐弯时,后颈突然一疼,她两眼瞬间一黑,意识消失,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我要强取豪夺了。   男三兰渚比重不多,但这辈子为女主守节,孤独终老了。   番外可能再拿出来溜溜。 第80章 私逃   鼻端嗅到刺鼻呛人的味道, 虞枝缓缓睁开眼,皱起鼻子,不禁咳嗽几声。   宋云熙收好小玉壶, 扶虞枝从床上起来,道:“姐姐, 你有哪里不舒服?”   虞枝的头靠在宋云熙的怀中, 她有气无力道:“我怎么浑身提不上力气?”   头也昏沉沉的,好似被塞进了几斤重的石头。   宋云熙道:“姐姐睡了几乎一夜, 自然没力气, 等一会儿就好了。”   “一夜?我怎么了......”虞枝摁自己的眉心,嘟囔着说, “我记得自己好像被敲晕了......这里是哪?”   言未尽, 虞枝仰头打量周围,是一件简朴的房间。   宋云熙蹲下给虞枝穿好鞋, 道:“先不说这个了, 姐姐, 天要亮了, 我们该去渡口了。”   这间房间只是短暂的落脚点。   宋云熙来早了,船还没开,也好在那边假的虞枝还在宋府没有露出端倪,无人察觉, 他这边时间姑且算充裕。   于是宋云熙就带着虞枝住进这间房间。   听言,虞枝怔怔, 满脸疑惑:“你在说什么?渡口?”   宋云熙道:“是的, 我们要乘船离开这里。”   闻言, 虞枝眼神恍惚了一下, 心中满是疑窦。   脑袋尚沉, 虞枝闭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她重新睁眼,咬唇,疼痛传来,她的意识顿时全然清醒,那夜记忆由此浮现。   “云熙......”   虞枝凝神,整理好思绪,她便震惊地看着宋云熙,然后费力用手推搡开他,质问道:“是你敲晕我的?你要带我去哪?这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少了宋云熙的支撑,虞枝身子忽感虚浮无力,她不得不后退两步,靠在旁边的梁柱上。   因着动作不小,虞枝肌肤被身上穿的衣裳刮蹭到,有点疼,虞枝低头,发觉自己换上了寻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   宋云熙蹙眉,关心道:“姐姐,小心点,还是我扶着你吧。”   “拿开,别碰我!”虞枝咬紧牙关挥开宋云熙的手,无法容忍。   宋云熙看眼自己被打的手,神情阴鸷,再抬头时,宋云熙委屈巴巴。   他面露难过:“姐姐,我只是想扶你,你身体里的药性可还没全解,我担心你站不稳摔倒。”   “药?你对我下药了?”   宋云熙解释道:“嗯,因为带姐姐出长安后要赶路一夜,路途辛苦,怕姐姐难受,遂用了迷药让姐姐睡得安稳点。”   虞枝嘴唇哆嗦:“你是怕我醒了吧。”   宋云熙连忙否认:“你误会了,姐姐。”   “你想干什么?云熙,为何要掳我走?”   宋云熙摇首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要带姐姐离开这里,不对,也不是离开,是我要和姐姐私奔。”   虞枝犹觉离谱,不可置信,怎么都没想到宋云熙会干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举动来。   也许宋云熙只是一时胡闹,在和她开玩笑罢了。   可是眼前的宋云熙实在陌生,说的话也不似谎言,这令虞枝感到一阵心慌,虞枝无意识地用手探袖,去摸腕骨的血玉镯。   她欲意需求安慰,借着镯子冷静。   可是她却摸了一场空。   她的衣裳被换了,身上所有首饰理所应当也被丢掉了。   上元节出游,虞枝穿着比较华丽,但全身上下她也只在乎姜璟送她的镯子,那是她不离身的东西。   可是现在......   虞枝阵脚险些又乱,幸好她忍住了。   而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宋云熙的眼睛。   冰冷的目光扫过虞枝的双手,毒火冒出来,又被宋云熙压下。   虞枝语重心长地劝道:“云熙,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要是有委屈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你不要做糊涂事,这不对,我们回去。”   “姐姐,我很清醒,这是我深思一夜的结果,故而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计划好一切了,现在长安可还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个私奔,‘虞枝’和‘宋云熙’现在正在宋府留宿。”   宋云熙找了两个人假扮他和虞枝,不过才过一夜,尚未被人穿帮。   他看着她:“我们现在很安全。”   宋云熙此话亦是在变相告诉虞枝,而今没有人发现她的失踪,没有人会来救她,包括姜璟。   虞枝眼睫不住地颤。   见说理不通,虞枝转变方式,她柔声说:“我不走,云熙,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行,姐姐,天亮了,船要开了,我们要赶时间,姐姐莫怕,我会保护好姐姐的。”宋云熙态度坚决,他伸手去拉虞枝。   虞枝拍开宋云熙的手,抗拒道:“宋云熙!”   宋云熙扬起脸,眉眼携着烦躁阴戾,他用手随意抓了一把额发。   片刻后,宋云熙无奈叹息一声,轻声道:“姐姐,你或许还没认亲一件事,你现在可不是什么慧国夫人,而是我宋云熙的人。所以你听话点,不要逼我对你用强的,我知道姐姐不喜欢被强迫,我也不想,所以请姐姐安分点,别让我难做。”   这是虞枝第一次听到宋云熙说这般难听的话,叫她看清自己身份,虞枝神情骤冷。   约莫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狠过头了,宋云熙换上央求的语气道:   “你就再迁就一下我,也听一次我的安排好不好,姐姐。”   两种话术压下来,虞枝胸腔堵着气,她语塞:“你......”   如今已然不在宫里,虞枝身后空无一人,孤掌难鸣,只能任由宋云熙处置。   两人的地位也在潜移默化中转变。   虞枝深吸一口气,苦口婆心道:“云熙,你不能这样,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虽然现在没有被发现,可是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届时......”   宋云熙不以为然,反而戏谑道:“姐姐是要我迷途知返吗?还是在关心我,抑或是在拖延时间?”   “我不介意对姐姐再下一次蒙汗药。”宋云熙强势的影子笼罩下来,身躯紧贴虞枝,举止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压迫和意味。   他垂首,脸不红心不跳,对虞枝附耳,刻意放缓声音道:“或者直接干||晕姐姐,再扛走。”   眼前的宋云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容易脸红害羞的少年。   污言秽语直接让虞枝的脸猝然臊红,她双目圆睁,气恼得语无伦次:“宋云熙,你,无耻下流,怎么可以......”   “我就是无耻,就是不要脸,不过我所言非虚。”   虞枝拼尽全力去推宋云熙,“你起开,别靠近我。”   宋云熙充耳不闻,反而展臂搂住虞枝,他道:“对不起,姐姐,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私自把你带出来,是我错了,可是如果我不当机立断,姐姐肯定会被抢走的,我不想失去姐姐。”   虞枝挣扎。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姐姐好,姐姐,你不知道,那长安城里全是洪水猛兽,豺狼虎豹,它们都迫不及待地想从我身边把姐姐抢走,我为了不让那些肮脏的东西靠近姐姐一步,只能带姐姐私奔。”   私奔了,他不再是替身,也不是面首,他宋云熙就是虞枝的男人,唯一的男人,亦是唯一的依靠。   宋云熙不受控制地在虞枝头发上落下一个火热兴奋的吻,盛满占有的灼热视线,贪婪而固执地梭巡着虞枝。   虞枝却只觉宋云熙在胡言乱语。   他疯了,这一回疯得彻底,药石无医。   虞枝紧张,见挣脱不开,便想去摸自己的手腕。   虞枝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每当她感到害怕无助时,她会下意识碰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而她的意图被宋云熙预料到,他回手扣住虞枝双手。   他的嗓音很冷,是警告:“不许摸,姐姐昨夜的衣裳饰物我全丢了,过去的事姐姐不许再留恋了,也先委屈姐姐先穿这些,毕竟不能让人认出来是姐姐,对了,接下来这一路姐姐和我要扮演一对回家奔丧的姐弟。”   讲到这里,宋云熙低低笑一声:“奔姐姐儿子的丧。”   大清早,去渡口时由于虞枝不配合,宋云熙遂给她下了会使身体使不上力气的药。   宋云熙带虞枝上的是普通客船。   他和虞枝都易了容,介于两人扮演的角色是普通的姐弟,为掩人耳目,不引起旁人注意,住的船舱自然也是极为简朴陈旧的。   虞枝金尊玉贵,何曾住过这般船舱,船只摇晃,加上舱内难闻的气味,这让不晕船的虞枝都忍不住犯恶心了。   见虞枝面色难看,还不住干呕,宋云熙深感内疚:“是我考虑不周了。”   虞枝难受地闭上眼睛。   好在宋云熙定的不是内船舱,他忙不迭开舷窗,再拿出先前的玉壶让虞枝闻,里面的药味可以提神醒脑,缓解头晕和恶心。   “舒服了吗?”   虞枝坐在小榻上,微微睁开眼,拧着眉问:“你要带我去哪?”   “江南,姐姐不是说还想见自己的亲人吗?”   虞枝一愣,心情复杂:“你......”   “不过不是现在,要先避避风头,等我们安定下来,我再带姐姐回去探亲,可好?”   “云熙......”   “姐姐,若又是规劝的话,那姐姐不必白费口舌了。”   虞枝缩了缩身子。   “怎么了?姐姐。”   “......冷。”   宋云熙起身,正要再去给虞枝去拿被褥来时,忽然看到虞枝神情郁郁地望着窗外,右手又搭上自己左手手腕。   她白得晃眼的皓腕烙印在宋云熙眼里,那里原本是有一只血色的玉镯子。   他的神色在眨眼间冰冷下来,眸子深沉如水,隐含怒气和妒火。   “不过是一对镯子,日后我会送你更好的,你大可不必再惦记它了。”宋云熙倾身而下,一把擒住虞枝的右手,死死攥住。   他的指甲深陷进虞枝手腕内侧的软肉中,很快手腕内侧出现鲜红的印子,这都是被宋云熙掐出来的红痕,触目惊心。   虞枝吃痛,小臂隐隐战栗,她咬牙道:“你先放开我。”   “不放,那对镯子我都摔成碎片了,再也修不好了,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什么?”虞枝火气上来,“宋云熙,你怎么敢!”   音色未落,虞枝便用左手抽了宋云熙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于宋云熙来说是不痛不痒,可是却激怒了宋云熙。   宋云熙双目赤红:“姐姐,你就因为一对镯子打我?”   虞枝正在气头上,那对镯子是她心爱之物,也是她珍视之物,宋云熙竟然把镯子摔碎了,虞枝怎能不怒?   “你该得的!”   “好!好!好!”宋云熙呼吸急促,全身颤抖,目中淬火。   遽然,他笑了一下:“因为是姜璟送的,所以姐姐才会如此生气对不对?”   那日的对话浮现。   宋云熙咬牙切齿地默念:姜、璟。   愤懑如潮水上涌,宋云熙大手如锋利的鹰爪挥下,顷刻间撕碎虞枝的衣裳。   【📢作者有话说】   小宋没多少戏份了 第81章 不轨   衣裳碎裂声起, 里头的诃子若隐若现,虞枝惊怒:“宋云熙,你干什么?”   理智所剩无几, 宋云熙用实际行动回答虞枝。   他欺身而下,身体的重量全然压在虞枝身上, 一面探手, 一面低头,叼住虞枝颈肉, 狠狠厮磨, 动作粗暴,毫无怜惜可言。   虞枝身子紧绷, 奋力挣扎, 用空出来的手死命地去捶打宋云熙的背脊。   “走开!你放肆!”   “我放肆?”宋云熙嘴巴微微松开,嗤笑道。   他仰起头, 冷冷的眸光直直逼近虞枝的双眸中。   “我可比不上姐姐那个儿子, 姐姐如此在意姜璟送的镯子, 好啊。”   “真是太好了!”   宋云熙放开虞枝右手, 虎口钳制住她的下颌,力道收紧。   他逼问她:“你们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勾搭上了,母子通.奸,有悖人伦, 天理不容!”   “混账!闭嘴!”虞枝一巴掌扇过去,“你当真又疯了, 我早就说过我和姜璟清清白白, 你尔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编排!”   宋云熙:“清清白白?可笑至极, 也就是我这样一个傻子相信了你当时的话, 你知不知姜璟对你心怀不轨?”   船不知碰到什么, 摇摆片刻,虞枝脑袋晕了一下,她以为自己耳朵出现幻听了。   可是船舱内充斥不散的话语,它们一字一句如沉甸甸的石头砸进虞枝耳中。   虞枝面色惊愕至极,目光呆滞,显然是被宋云熙吐出的话惊到无以复加。   她张了张口,可声音被什么东西所剥夺,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许久,虞枝才堪堪找回声音,喉咙含着一根刺,极为缓慢地道:“你在说什么?”   “姐姐没听懂?还是装糊涂?”宋云熙冷笑一声,含着妒忌和愤懑一字一顿道,“我说姜璟他对姐姐有肮脏的心思。”   “你......又说什么鬼话?”虞枝不相信,可有丝丝缕缕的凉意自下而上涌出来。   宋云熙勾着冷笑:“这可是姜璟亲口承认的。那夜姜璟把我叫紫宸殿,就在我面前承认的。”   “我带姐姐私奔全是姜璟逼的,我也只能这样做。”   那夜姜璟在宋云熙面前挑明他的心思,这无异于是挑衅,更是在告诉宋云熙,他姜璟从未将宋云熙放在眼里。   宋云熙不知姜璟为何要坦白,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琢磨,那时候宋云熙满脑子都在想法子。   最后宋云熙决定带虞枝离开这里。   除去姜璟这个最重要的因素,第二是因为兰渚,虽然虞枝和兰渚缘分已尽,可兰渚终究是个隐患,不得不防。   宋云熙厌恶这种无休止的争斗,也不欲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只想和虞枝在一起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想让虞枝属于他一个人。   然而实现这个愿望太难了。   他面对的是深不可测的九五之尊,毫无胜算可言,宋云熙无法忍受自己的弱小无能,只能挑了下下之策带虞枝私奔。   “姐姐说我是疯子,那姜璟是什么?丧尽天良的禽兽?”   虞枝怔怔,似乎仍旧是不相信宋云熙所言,她通身冰冷,色厉内荏地反驳道:“你撒谎。”   见状,宋云熙讥诮微笑,“姐姐还是不相信?那就随便了,反正我句句属实,不曾骗过姐姐半句话。”   “不过姐姐不相信我这件事还真是让我火大。”言毕,宋云熙张口,如野兽咬住猎物要害一般啮住虞枝颈子。   宋云熙强势粗蛮的举止让虞枝脑中杂念瞬间消弭。   察觉到宋云熙意图,虞枝一慌:“滚!不要碰我!”   “不让我碰给谁碰?难道是你那个不孝子?”   “住口。”   “我偏要碰。”宋云熙的动作愈发凶狠,“姐姐,你不要希冀他来救你,他不会来的你乖一点。”   “你敢强.奸我?混账,畜生,王八蛋,禽兽不如!”   宋云熙再度用自己的行动表达自己此时的怒火和不甘,虞枝骂得越狠,宋云熙闹得越欢。   虞枝再顾不上别的,脑中只剩下抵御挣扎。   她不能让宋云熙得逞。   虞枝固来是温柔的性子,可是她当了十年贵妃,也是有气性的,背脊骨亦是硬的,旁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虞枝断不可能屈服。   虞枝不再说什么无用之言,把劲儿全放在和宋云熙抗衡上,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志竭力反抗。   从虞枝娇贵的身子内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烈性和气力,初初打得宋云熙猝不及防,不容小觑,不过宋云熙很快反应过来。   一个拼命挣扎,一个不管不顾要命似的占.有,睡榻发出嘎吱嘎吱声。   宋云熙的一双腿牢牢缠住虞枝的腿,一双手与虞枝的十指相扣,他确实压制住了虞枝,可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虞枝四肢被擒,见挣扎无用,遂用自己的脑袋、嘴巴去撞去咬宋云熙。   宋云熙脸颊、耳朵、脖颈、肩膀都破了皮,出了血,可谓是伤痕累累。   然这些于宋云熙而言,完全不痛不痒,他阴暗的本能甚至愈发兴奋。   外头微光照进来,稀薄寒冷。   睡榻狼藉一片。   虞枝鬓发俱乱,额头青了,颈项隐隐作疼,胸口又痛又痒,一片潮红,只要稍稍往下瞥眼,便可见宋云熙挺直的鼻子以及藏在牙齿下的滚烫舌尖。   虞枝悲愤交加,可是自己咬不到他了,此时此刻她如同砧板上即将被处刑的一块精疲力竭的鱼。   而宋云熙还在疯狂地生啖虞枝的肉。   眼看宋云熙即将成功,虞枝心如死灰,屈辱地闭上双眼。   紧接着宋云熙头顶响起很细很细的哭泣声。   哭声哀婉。   充血的脑袋顿时像被泼了一桶冷水,眨眼冷静下来。   宋云熙停下所有动作,及时悬崖勒马,惶惶无措地看着虞枝:“姐姐。”   虞枝不说话,晶莹的泪珠源源不断地自眼角落下,泪水如同溪流,浸染她大半脸颊。   宋云熙在虞枝面前哭过很多次,可是虞枝没有流过一次泪。   这是宋云熙第一次见到虞枝潸然泪下。   他想为虞枝擦去泪水,虞枝偏开头颅,表示自己的拒绝。   宋云熙失落而愧疚地收回手,然后他起身,喉咙泡澡一汪苦涩里,脸色歉疚,眼神闪躲,不敢看虞枝,只干巴巴道:“姐姐......对不起。”   虞枝一言不发,快速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保全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宋云熙的强迫给虞枝造成巨大的阴影。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宋云熙小心翼翼撩起眼皮望向虞枝。   觉出宋云熙视线,虞枝紧咬牙关,胸腔起伏,她一面戒备地看着宋云熙,一面挪动身体至角落,拉远与宋云熙的距离,生怕他再次发疯。   饶是如此,虞枝只要思及适才情景,便止不住发抖。   宋云熙嘴唇紧抿,明白自己方才再次酿下大错。   倘若虞枝一直反抗下去,没有哭一下,宋云熙大抵是不会良心发现,他会贯彻癫狂,一疯到底。   气氛凝滞僵硬,许久的沉默后,宋云率先开口,微微局促道:“我去那边。”   虞枝止哭,抽噎几声,低头整理自己衣裳,眼尾含着一点碎珠子。   宋云熙拿来包裹,从里头取出干净的衣裳和抄血消疼的药粉,又去外面打来温水。   宋云熙私逃的计划仓促,却也算周密,东西准备齐全。   他道:“姐姐,我先给你换身衣裳。”   虞枝不说话,宋云熙就把衣裳交给虞枝。   虞枝接过衣裳,缩进被子里换衣,换好衣裳后,宋云熙将打湿的巾帕递给虞枝,让虞枝先将手腕上血渍清理一下。   虞枝端量自己腕骨内侧被掐出来的血痕,它在疼着。   虞枝最是怕疼,即便有心隐忍,眉头却控制不住皱起来,她为自己清理血迹,再上药。   宋云熙轻声问:“疼不疼?”   虞枝不答。   宋云熙晓得是疼的,他清楚自己适才下手有多狠。   “对不起,姐姐。”宋云熙卑微道歉,虞枝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是长久静默。   宋云熙道:“姐姐,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原谅我,我认了,不过姐姐,无论如何你都是要和我走的,我会带你隐居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我们会幸福地过一辈子。”   鬓边垂落下的青丝遮住虞枝神情,她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唇角。   “我不要和你走。”虞枝冷道。   宋云熙道:“离开不好么,姐姐在深宫太久,已然被皇城束缚住了,你就不想见见外面的世界,而且等过段日子,姐姐想什么时候见自己家人就什么时候见,我不会有任何阻拦。”   闻言,虞枝怔愣半息,随即道:“我不是傻子。”见亲人,不可能的。   宋云熙满口虚言,他只是在哄她骗她。   宋云熙正欲再言,虞枝缩进被子里,阖目疲惫道:“我不舒服。”   身后毫无动静,未久,虞枝感觉身上被子多了一层,也察觉到宋云熙就坐在她后边。   虞枝原本想的是在路上再劝一劝宋云熙,然而此事导致虞枝只想逃离。   她得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把希望全放在姜璟身上。   .   虞枝醒来时,看到了坐在床旁支额假寐的姜璟。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不由唤道:“令容?”   姜璟睁眼,担忧道:“母妃,您醒了。”   虞枝直勾勾盯着姜璟看,姜璟解释道:“儿臣是真的,您已经回到皇宫里,您放心。”   “抱歉,是儿臣失职,让您受苦了,母妃您贵体可有哪里不适?”姜璟面色愧疚。   “我无事,不怪你,你莫要自责。”   虞枝心想既然她回来了,那就说明姜璟及时把她从宋云熙手里救出来,那宋云熙呢?   虞枝撑起身子,表情复杂,犹豫半刻,询问道:“他怎么样了?”   姜璟瞳仁里的温度渐渐冷却,他淡淡道:“在牢里,还活着。”   虞枝垂睫,什么都没有说。   姜璟给虞枝倒来一杯茶,轻描淡写道:“母妃,他想在最后见你一面。”   虞枝愣了一息,旋即沉默良久,继而抬眼看着姜璟,像是拿不定主意。   可是姜璟已然意会到虞枝藏在眼底的意思,他道:“儿臣伺候您起来。”   虞枝身形微颤,委婉拒绝道:“我自己可以。”   一边起来,一边思及姜璟方才的话,虞枝琢磨片刻,沉吟道:“最后......他快死了?”   姜璟面不改色道:“还能动。”   “他......罪不至死。”   “他掳走您,还对您不敬,罪无可赦。”   “你......都知道了?”都知道宋云熙对她做了什么?   “母妃被宋云熙带走,儿臣定是要亲自去救您的。”   虞枝呼吸有点儿不平。   姜璟道:“怎么了?母妃。”   虞枝缓了缓神,只道:“他还想对我说什么?”   “您去了大概就知晓了。”   这一面定然是要见的。   姜璟低笑。 第82章 牢狱   牢狱昏暗阴森, 安静得好像是勾魂索命的阴曹地府。   虞枝是第一次踏足牢房,牢狱中的气味并不好闻,且阴冷的气息、狭隘昏暗的环境引得虞枝不适。   似是察觉出什么, 姜璟伸手,托住虞枝的腕骨, 道:“接下来要走台阶, 光线不好,您当心。”   姜璟温柔贴心的话驱赶虞枝心尖生出的惧意。   在姜璟的带领下, 虞枝很快来到关押宋云熙的牢房门前, 腕骨的触感也立刻消失了。   站在牢房外,虞枝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禁眉心一蹙。   姜璟道:“母妃, 你若想了解什么,可以问他。”   他指的是这里的狱官, 他对宋云熙的情况很熟悉。   虞枝却摇首不语。   旁边的火光橙黄明亮, 虞枝依稀看到牢房深处的一道人影。   他瘫坐于地, 背靠墙壁, 颓靡不振,纹丝不动,宛如没了生气和呼吸的人。   虞枝知道是宋云熙,心头微动, 她动了动唇,低声说:“我自己一个人进去。”   姜璟半张脸藏在昧光中, 他表情有点寡淡。   闻虞枝所言, 姜璟点头, 给狱卒一个眼神, 狱卒当即打开牢房, 虞枝提步进入。   熟悉的足音响起,宋云熙在浑浑噩噩中缓缓睁开眼。   待见到虞枝,宋云熙没有光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他用着沙哑的嗓子欣喜道:“姐姐,你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虞枝与他对视,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宋云熙双手双脚皆被铁链拴住,身上衣裳沾血,还破破烂烂,露出好几道裂开的伤口,不过不是特别严重的伤势。   姜璟并未让狱卒给宋云熙用什么残酷的大刑,不过牢狱之中的小刑罚多样,也足够他受了。   没受重伤,却也是狼狈至极,令人不忍心去直视。   欢喜过后,宋云熙便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模样,顿时感到阵阵自卑,他慌忙垂首,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自己衣裳里,“姐姐,别看我,我现在不好看。”   虞枝见状,依言偏开视线,没去看他。   确定虞枝没看他后,宋云熙松了一口气,才敢直勾勾盯着虞枝,目光止不住的贪婪和愉悦。   他的眼中并无害怕恐惧,浑身亦无灰败的气息。他似乎又回到过去,他只是那个容易害羞、真挚诚恳的少年。   忽而,宋云熙的目光注意到牢房外的一道让他恨得牙痒的身影。   顿了一息,宋云熙转回视线。   虞枝不知道该和宋云熙说些什么,便沉默。   宋云熙打破无声:“姐姐无须担心我,我现在感觉还可以,反正一时半会是死不了。”   虞枝皱眉未言。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虞枝平声问。   宋云熙不答,反而道:“姐姐,我应该是要死了。”姜璟不会放过他。   “临死前能见到姐姐我真的好高兴,再无遗憾,只是姐姐我心里的不甘和愤怒却迟迟不散,是以今日我想问姐姐一个问题。”   宋云熙的瞳仁中爆发出极为执拗的光,下一瞬,他神色一变,惨淡地笑道:“姐姐便看在我快死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就告诉我真话,让我满足好不好?”   “你问。”   宋云熙道:“姐姐,你喜不喜欢我?”   “我......”虞枝不知道她对宋云熙的好感算不算喜欢。   宋云熙看着虞枝,神情扭曲了一下,骨头渗出凉意,他固执道:“不喜欢那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我......”   “我应该是——”有点喜欢你的,可是后面的话被宋云熙打断了。   “不为难姐姐了,姐姐我换个问题,你会不会记得我,一辈子的那种。”   “会。”虞枝没有犹豫地说。   宋云熙粲然一笑:“那就够了。”   “姐姐还喜欢那个叫兰渚的男人吗?”   虞枝哑然片刻,淡声道:“不喜欢。”   宋云熙余光瞄向牢房外那个高挺身影,压低声音:“那姐姐可喜欢他?”   虽然宋云熙未曾言明,可虞枝就是知道宋云熙是在说谁,起初虞枝是感到被冒犯,很是恼,可紧接着想到什么......   虞枝斩钉截铁道:“没有。”   宋云熙咧开嘴笑:“那我就放心了,对不起姐姐,先前都是我错怪你了,都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宋云熙的声线越来越低。   虞枝都听到了,却没有任何动容,错已犯下,伤害也实打实地造成了,如今反省道歉又如何?能弥补多少?   而且这并非宋云熙第一次犯错了。   事不过三,脾气再好的虞枝也受够了,她又不是无悲无喜的菩萨。   “都说完了,我走了。”虞枝不想见宋云熙。   “等等。”宋云熙道,许是担心虞枝走人,他甚至牵动自己受伤的身躯,连带着锁链被拖动,发出沉甸甸的响声。   “最后一个请求。”   “姐姐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个秘密想告诉姐姐,只说给姐姐一个人听,但怕旁人听到,故而请姐姐靠近些。”   “什么?”   “姐姐过来便是,求你了,姐姐不想知道那个秘密吗?”   昏淡光晕投在宋云熙精致漂亮的面容上,衬得他充满诱惑,连带着他沙哑的声线都透出让人弥足深陷的蛊惑。   虞枝最后还是过去了。   宋云熙嗅闻虞枝身上的味道,要求道:“闭上眼,我不想姐姐看到我这股样子。”   到这个时候,他还计较这些外表功夫,虞枝无语一会儿,却也理解宋云熙,于是照做。   “头低点。”宋云熙道。   虞枝踟蹰着弯腰垂首。   宋云熙猛然仰头,飞快吻了下虞枝的嘴唇,动作过快,虞枝都没反应过来,就连外面的人都反应过来,被打得猝不及防。   得逞后,宋云熙捧腹大笑,笑得合不拢嘴。   黑暗中,他的嘴唇殷红如血。   宋云熙嘚瑟说:“姐姐还是这么善良好骗。”   “你——”虞枝抹唇,似乎要把嘴唇上沾染的气息全然拭干净。   宋云熙笑出眼泪:“姐姐,虽然我比你小,可是今儿我想告诫姐姐一下,不要太相信男人的话。”   虞枝眈了正在发笑的宋云熙一眼,末了她攥了攥手心,转身离开。   宋云熙没有出言挽留。   牢房凄冷压抑,令人窒息,不适合虞枝这等贵人过来。   目睹虞枝离去,宋云熙重新被黑暗笼罩,他露出痴迷之态,呢喃道:“坏女人。”   他和虞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可也足够宋云熙去回味。   所以即便是死,他也要在死前再占有虞枝一回。   宋云熙舔舐自己的唇,吞噬属于虞枝的味道。   他明白自己配不上虞枝。   宋云熙不恨虞枝,他只恨姜璟,更怨恨自己无能冲动,一开始就走进姜璟给他设下的圈套,掉进陷阱里再无翻身之地,甚而赔了自己性命。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的失败者。   至少他曾拥有过虞枝。   而姜璟......   这一回,他宋云熙赢了,是毫无悬念的大获全胜。   宋云熙笑。   当牢房门重新被锁上时,姜璟已至虞枝身边,他垂眼,睫毛密密的,折成一层暗淡的阴翳,遮住瞳仁里的情绪。   姜璟声音很缓:“母妃,他可有冒犯您?”   虞枝没有回答,而是小声道:“令容,我不想再看到他,将他逐出长安吧。”   言下之意是放宋云熙一条生路。   闻言,姜璟并未马上回答,只是静静端量虞枝微微发红的嘴唇。   唇色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擦拭后形成的。   思及适才看到的画面,就算虞枝不说,姜璟也推测出来了。   一条临死还要夺食的狗,当真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本来不讨厌狗的姜璟不知从何时起便对狗产生了厌恶,而今是愈发嫌了。   姜璟侧目,恰恰与牢房中的宋云熙对上目光。   没等到姜璟的回话,虞枝仰头,注视姜璟:“令容,你听到了吗?”   姜璟回神,没有问原因,眼角弧度是冷的。   须臾,他眸中流露出一点儿慈悲:“好。”   虞枝:“无事了,我想回去了。”   姜璟:“儿臣送您。”   虞枝:“嗯。”   姜璟送虞枝回去后,在殿中陪了虞枝一盏茶功夫,随后因要处理政务不得不离去。   等殿中只剩下虞枝一个人,她才摊开手心,一点点拨开手心里的纸团。   这是适才在牢中宋云熙交给她的。   打开一瞧,里面内容如下:   姐姐,你信我,那时我所言句句属实,姐姐若是还想维系同他的关系,还是先离开长安吧。   虞枝阅完信,偷偷烧了后,出神地注视着手腕上失而复得的血玉镯。   .   另厢,牢狱中,有狱卒在宋云熙面前摆上一个漆色的长案,接着在案上放下两杯酒。   “这是什么?”宋云熙抬头,“陛下。”   姜璟静立在案前,身姿如松如鹤,衣袍干净,清正雅致,与这牢房格格不入。   姜璟说:“宋云熙,朕小看了你的胆量。”   宋云熙:“怎么,陛下现在就要杀我,还是要先折磨我?”   姜璟柔和地笑,不与宋云熙多言了:“这是朕欣赏你的胆量,特意给你准备的酒,选一杯吧。”   “酒?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姜璟莞尔,坦然道:“自然。”   “都是毒酒,还是只有其中一杯是?”   姜璟耐着性子道:“你觉得呢?”   宋云熙冷笑一声,道:“谁知道,我一介草民,可揣度不出陛下的心思。”   姜璟这是在戏耍他还是真要置他于死地?   无人知晓。   收拢心绪,宋云熙亦不再多言,反正都要死,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点,断不能让姜璟看扁了。   宋云熙闭上眼,随意顺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等待死亡。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宋云熙什么都没感觉到。   姜璟笑了笑,隔了一会儿他又笑了一声,“看来你运气不错。”   “什么意思?”   姜璟:“你喝的这一杯是解药,另外一杯则是能让你穿肠烂肚的毒酒。”   “解药?”   “嗯。”姜璟耐心地解释,“还记得朕有一次亲自给你喂药吗?”说完,姜璟面上露出点嫌弃和厌恶来。   姜璟忍不住拿出巾帕认真擦拭自己的手指,好似手指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记得。”那次记忆过于鲜明惊悚,宋云熙想不记得都难。   姜璟提及此事,那定是有缘由,思及此,宋云熙开始琢磨,回忆那时的细枝末节。   姜璟略微皱眉,再三确定自己十指干干净净后,才收帕子,轻描淡写道:“不用想了,朕那次给你下了毒。”   宋云熙震惊,好半天后,他讥笑道:“陛下当真好手段。”   姜璟谦虚道:“不必夸赞。”   宋云熙见姜璟虚伪做派,犹觉恶心。   想到什么,宋云熙道:“陛下对我下毒。”他嗤笑,心头的妒火和愤怒奇迹般消失了大半,“原来陛下也嫉妒我么?”   姜璟淡扫宋云熙一眼,道:“你之所以还能活这么久,全因朕每月将解药加在你要吃的菜里。”   姜璟下毒实乃失控之举,那时宋云熙断不能死,姜璟决定挽回错失。   不过姜璟没给宋云熙完全的解药,只是每个月让宋云熙吃定期的解药。   倘若有一月宋云熙未吃解药,毒素发作,必死无疑。   闻言,宋云熙忿然地看着姜璟,扯着嘴角道:“那我喝了这杯酒有何用?还不是要死,这运气,不要也罢!”   “为何不要?”姜璟诧异,“朕不会再杀你。”   宋云熙仰视姜璟:“陛下想做什么?”   姜璟:“朕每月都会给你解药,你会好好活着。”   宋云熙笑了,道:“今后被陛下所控制,那与死无异。”   姜璟一针见血:“你还想死?”   宋云熙沉默了,姜璟说不会再杀他,那定是真话,也就是这一句话给了宋云熙希望。   让一心赴死的宋云熙长出了活着的苗儿。   他在这世间仍有牵挂,他还想见虞枝,同时,他在这世间还有情敌。   这一次他斗失败了,是因为他处在弱势中,身后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强大的力量。   可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   姜璟再度抛出诱惑:“你不是还想报复朕吗?努力试试罢。”   “朕网开一面,留你一命,不过你这张脸是不能再要了。”   宋云熙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却也是变相接受了即将到来的被安排的命运。   一想到会成为姜璟的傀儡,宋云熙就充满不甘和怨愤。   看着姜璟温雅从容的神情,宋云熙血液沸腾,心脏叫嚣着撕碎姜璟的面具。   情绪如火,宋云熙脱口而出:“陛下以为姐姐会接受你吗?你不是听到了吗?姐姐亲口说她不喜欢你,她对陛下只、有、亲、情。”   “姐姐看着温柔,实际也是个烈性子,陛下想让这亲情转变成男女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吧,不对,不是没那么简单,而是难如登天呐!”宋云熙嘲笑道。   “姐姐是不会接受陛下的。”宋云熙掷地有声,用极为肯定的语气陈述道。   姜璟唇角笑弧愈发大,只是眼底温度却是极冷的,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阴湿墙壁上,一道影子晦暗不明,诡异而扭曲,就如同姜璟又冷又沉的眼珠子。   他道:“别不识抬举。”   “在朕面前耍威风,你还不够格。”   也就是那一瞬泄了情绪,姜璟很快恢复如常,丝毫没有被激怒。   姜璟转而用怜悯的目光凝视宋云熙,温声道:“除了这些,你还会说什么?尽管说来听听,朕有的是耐心。”   “你和姐姐不可能。”   “那朕告诉你一个世间永恒不变的常理,母子本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姜璟提脚,踩在宋云熙小腿上的伤口处,口中道:“懂么?” 第83章 试探   一夜过去, 宋云熙曾经住过的殿舍已被内侍清空,虞枝的玉漱殿也被清理了一遍,即便是殿舍角落, 亦再无宋云熙一点痕迹。   慧国夫人身边的面首无声无息消失,昔日欢声笑语的日子变成一场虚妄而美好的梦。   虞枝拿着宋云熙送她的檀木笔, 指尖抚过笔杆上雕刻的梅花纹, 有点出神。   “这支笔您若喜欢用留着也无妨。”姜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虞枝忖度。   姜璟道:“您若拿不定主意,可交由儿臣来处理。”   闻言, 虞枝乜视姜璟一眼, 她知道姜璟可以揣测出她的心思,可是她从未说过此物是宋云熙所送, 然而听姜璟言辞, 似乎清楚是宋云熙所送。   虞枝敛眸:“无妨。”   言毕,虞枝让绿萝放回漆盒中, 找个地方藏了, 不要让她再看到。   绿萝马上去办。   姜璟神色无异, 并未在意, 他看着视线落在它处的虞枝,笑了笑,旋即目光落在书案上被镇尺压住的白纸,话题信手捏来:“许久未见母妃练字了。”   “是有一段日子没练了。”虞枝走至博古架前, 背对姜璟。   说来回到长安后,宋云嘉再未入宫, 那时虞枝被宋云熙缠着, 也就没召见宋云嘉。   起初虞枝还是记得每日提笔练字, 后来好几日都不曾拿过笔, 险些荒废了功课。   “可要召宋学士进宫?”   “无事, 不用。”虞枝说,“最近这些天,我只想好生休息。”   “您说的是,确实该歇息。”   虞枝道:“宋云熙可出了长安?”   姜璟道:“今早走了,您想知道他被逐到何处么?”   虞枝摇头,与宋云熙已然两清,后续之事她不想知道分毫。   想起一件事,随意道:“这对玉镯是新的?”   “是原来那对,母妃缘何如此问?”   “我以为它已经碎了。”原来宋云熙说的是谎话。   “怎会。”镯子被那个假扮虞枝的女子戴了,宋云熙若是敢弄碎这对血玉镯,即便他没喝毒药,姜璟亦不会放过他。   虞枝恍惚间耳畔传来缠绵悱恻的萧声。   犹记过往,虞枝曾期许姜璟和宋云熙共奏,只可惜没能付诸行动,终究成了遗憾。   虞枝心不静,也没心思练字静心,更遑论抄录佛经了。   思来想去,虞枝道:“令容,想听你弹琴了。”   姜璟的琴声是最好的静心咒。   “您想听什么曲子?”   “就以往的。”   姜璟颔首,命人取来琴。   不消一刻,安静的殿舍响起舒缓悦耳的琴音,宛如天上仙乐。   虞枝倚靠在美人榻上,几案上是姜璟适才让高忠拿过来的点心,皆是虞枝爱吃的。   她没尝,只是半阖着眼睛,用狭窄的视线睨着姜璟,神情微妙难言。   虞枝知道为何姜璟今儿会来,他是担心她的状态,毕竟她才经历过那种事,也是他救了她。   姜璟对她好,虞枝都看在眼里,也就是他太好,虞枝的心情才会那么的复杂,头也疼得厉害。   记忆席卷。   虞枝不敢相信宋云熙的话,因为倘若信了,她估摸自己是会崩溃的。   虽然她与姜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可多年来的亲情确是实打实的。   虞枝将姜璟视作亲人。   她难以置信有朝一日她视为弟弟的亲人说喜欢她。   此言尚未言尽,虞枝恐自己就会两眼发黑,心悸不已,感觉天要塌下来似的。   他缘何会对她有心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虞枝不理解。   莫非是很久以前?想到这,虞枝打个寒战,眉心疯狂窜跳,不对,不会,不可能。   抱着透澈的想法,虞枝去回忆过去......姜璟的异常是在成佑帝死后才出现的,那也许是......   虞枝苦恼又烦躁,她不愿想这件事,可是她的思绪不受她的控制,偏偏要去追根究底。   虞枝不得已思考了许久,   要试探看看吗?   思及此,虞枝睁开直视姜璟。   姜璟似有所感,撩起眼皮与虞枝对视。   彼时,他背对窗棂,眉梢落下曦光,含情目似淬了金液,明亮沉静,唇边是温柔的笑容,笑意如春风,柔和温暖,令人忘记所有烦恼,唯余荡漾舒适。   虞枝晃了一下眼睛,愣了愣。   他是她视为弟弟的人,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虞枝仓皇地移开眼,试探的话还是不必了。   脑中骤然响起那张宋云熙写给她的纸条。   虞枝在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面对姜璟了。   她没有信心每日和姜璟相处皆能保持还算可以的平常心。   姜璟眼力拔尖,且在他面前,虞枝惯不会掩饰情绪。   只要看见他,虞枝脑海中就会响起宋云熙的话——姜璟对姐姐抱有不轨心思。   这段话犹若符咒,蛰伏在虞枝脑中,等姜璟出现,它就会冒出来,盘桓在虞枝脑中,时时刻刻地喧嚣,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长安确实是不该再待不下去了。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虞枝打定主意,心头的烦意消散。   听了两首曲子后,虞枝懒懒伸出手,拿起一块透花糍吃,口中道:“朝堂上最近可发生了什么?”   “母妃想知道?”姜璟放下琴走过来。   虞枝道:“有点。”   姜璟未闻虞枝缘何对朝政产生兴趣,而是同虞枝说起最近朝堂上的事,无非是民生科举,哪里发生灾祸需要拨款,哪里需要修桥造渠......   “那位兰少府治水颇有经验。”姜璟似是不经意道,语气中透出欣赏。   “为官者肯定都是要有真才实学的。”虞枝笑着道。   姜璟莞尔,姿态松散,问道:“母妃,宋云熙走了,您可还有招人的想法?”   虞枝心尖敏感地颤了一下,不动声色觑眼姜璟。   “不了不了。”虞枝道,“令容,现在可不是你忧心我的事的时候了。”   “嗯?母妃何出此言?”   虞枝刻意用揶揄的口吻道:“朝堂安定,年也都过完了,那些大臣们就没上奏催过你,特别是那些跟个疯狗似的御史。”   疯狗二字,是虞枝学了成佑帝的,当年成佑帝独宠虞枝,立姜璟为太子,那些御史成群结队,像不长眼的狗皮膏药,也似吃了疯药的狗,没少在成佑帝面前狂吠,成佑帝烦不胜烦。   姜璟失笑道:“如母妃所言,而今儿臣的御案上有不少相关的折子。”   虞枝捻帕遮笑,故作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处理?视而不见?还是......”   “驳回即可,只要他们明白朕的意思,便不会再这般了。”基本可以杜绝所有,但也存在少数顽固还是会上奏。   “何况今年是儿臣登基的元年,儿臣想把重心都放在国事上,暂时是没有旁的心思。”姜璟照旧是原话,且滴水不漏,无论是在外人眼中,还是在虞枝眼中,姜璟一直是不近女色、醉心政事的人。   姜璟践祚不到一年,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将大夏治理得井井有条,已然不输成佑帝当年。   姜璟斟茶自酌,慢悠悠补充道:“不急。”   “你说不急那就是不急,不过......”虞枝佯作打趣地看姜璟,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   “令容,你当日催我找一个,我听你的建议找了,常言道风水轮流转,是以我也想学你的样子来催催你,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呢?”   虞枝用的语气是轻松的,不过她却是没直接看姜璟,而是借以余光去观察姜璟。   闻声,姜璟搁下杯盏,眼珠转动,目光钉在虞枝身上。   虞枝接着说:“你作为皇帝,操劳国事,尽职尽责,是好,可是我觉得啊,你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了。”   姜璟唇瓣轻开,虞枝再度发言,打断他的话。   “就试着找一个?长安未出阁的小娘子可不少,你总会找到合心意的,也不用就商议什么婚事,可以相看后处处。不许说我逼你,我也是学你的,提提意见而已。”   “我觉得无论什么小娘子,她们都会喜欢你的。”虞枝颇为骄傲道。   姜璟微笑。   紧接着姜璟低喃:“是吗?”是看中他的皮囊表象?还是他掌控的权势?   “令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姜璟缓声道:“儿臣是说包括您吗?”   虞枝怔然,呼吸一窒,感觉自己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反应过来后她飞姜璟一眼,笑了笑,只是笑起来有点干巴巴的,她故作严肃道:“又在说笑,没大没小的,规矩点,我又不是什么小娘子了。”   安静三息,姜璟开口:   “既然母妃这样说,那儿臣也不便再隐瞒了。”   “你的意思是......”   姜璟道:“儿臣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皇后的人选。”   虞枝的第一反应是瞳孔骤缩,第二反应是控制住表情,她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也没多久。”   虞枝急迫地问:“那,是谁?哪个府上的小娘子?”   “到时您便知道了。”姜璟凝着虞枝,目不转睛。   “说话说一遍,吊人胃口,这真是......”虞枝缓口气,私以为这人应该不是她,道,“既然有了人选,何不叫她来见见我?”   “儿臣恐她在母妃面前失仪,也忧心她令您不满,故而想再等段时间。”   “也好,不过你动作快些,我想早点见见你的皇后。”虞枝琢磨姜璟的话,皇后,带到她身前来......那这个人断然不是她。   想到这虞枝松了一口气。   再者,无论姜璟对她是不是有什么心思,虞枝想,在姜璟娶妻后这种心思定是会散的,只要那皇后努力把握住姜璟的心,到那时她再回来。   虞枝心里打着算盘。   姜璟则笑道:“好,儿臣尽快。”   两人相顾而笑,却心思各异。   “对了,她可欢喜你?”   姜璟眉眼染笑,目光由近及远,淡然中淌出一点暗光。   “差点忘了,令容,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您请说。”   “我想出宫住。”   姜璟疑惑:“为何?”   “宫里待得太久了,我也不小了,想多去外面看看,四处走走,也散散心。”虞枝眉目间溢出丝丝缕缕的忧虑和郁色。   姜璟在沉思中观察虞枝面色,最后他选择尊重虞枝的意思:“可以。”   “但您方才说的有些话不吉利,您会长命百岁的。”   虞枝道:“知道了知道了。”   姜璟:“还有一件事,您毕竟在宫外受了惊吓,儿臣担忧您,您不如先在宫里调养几日,再出宫休养如何?”   “就听你的。”虞枝是铁了心要出宫住。   “儿臣安排您住在京郊的听雨别院如何?”   “蘅芜别院吧。”蘅芜别院是成佑帝赐给虞枝的。   “好,儿臣会叫人打理。”   “有劳你了,还有,那件事是当务之急,不要让我久等。”虞枝语调期待。   姜璟颔首,幽深的瞳仁中倒映虞枝的模样。   袖管之下,姜璟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腕骨处上的佛珠串。   【📢作者有话说】   为啥子感觉还要写二十万字?o(╥﹏╥)o   不对劲 第84章 别院生辰   说是修养几日, 到头来差不多到二月初虞枝才出宫,由姜璟亲自护送至郊外的蘅芜别院。   别院倚山而建,树木蓊郁, 春华初绽,溪流潺潺, 幽静景致, 清净淡然,远离人烟。   正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昔年, 虞枝偶尔会和成佑帝来此游玩闲住, 虞枝在宫里觉得苦闷时,也会自己前来此地休息。   姜璟命令霍阳率百余位禁卫驻扎在别院内外, 负责别院安全, 再外围的地方亦是安插了人手,将别院围得固若金汤。   姜璟在送虞枝到别院后并未离开, 虞枝恐姜璟没及时回去处理宫中政务, 便让他快些回去, 不然到时候天都要黑了。   天冷, 这里多山,走夜路回去多少不安全。   姜璟点头说好,却是不紧不慢饮茶一番后,道:“儿臣有空便来看您。”   言毕, 姜璟方才离去。   目送姜璟的背影,虞枝目光复杂, 百感交集。   绿萝扶着虞枝道:“夫人, 该进去了, 外头冷。”   别院伫立在山脚下, 四周树木环绕, 甚是冷凉。   虞枝回神,拢了拢披风,道:“好。”她将心绪都抛之脑后,静心享受接下来的时间。   虞枝就此在别院住下来。   天气好的时候,虞枝带着绿萝等几位侍女出来晒晒太阳,在山林里走走,摘些野花回去。   除此外,虞枝会在后苑开凿的湖泊里钓鱼,这里的鱼都被原先留在别院的宫人们养得极好,个头甚大,同时,庭院周围的迎春花竞相绽放,成为一道亮丽风景。   垂钓中观此景色,只觉心旷神怡。   虞枝还在院子里开采出耕地,撒上菜种,想自己种出新鲜的蔬菜。   每日浇花浇菜,毫不快哉。   屋檐窗边覆上一层融融春意。   冷冷清清的别院有了烟火气,生机勃勃。   这段日子,虞枝过得特比舒适,脑袋空空的,耳畔听到的皆是宫人们的欢声笑语。   除了姜璟来的时候。   姜璟说是有空便来,实际上他是每日都要来,风雨无阻。   虞枝都猜测他是不是下朝后就直接奔来了,因为他有时会带奏折过来处理。   原本是想离姜璟远一点,结果虞枝仍是避之不及。   虞枝道:“你莫来得这般勤,政务缠身,又宫里宫外两头跑,劳心伤神。”这话带了正经长辈的口吻。   姜璟道:“那每隔一日来一次。”   “那怎么成,六日吧。”   姜璟不同意:“不可,儿臣担心您。”   “担心我作甚?我在这里又不会出事。”   姜璟摇首,微微拧眉,温声道:“儿臣不放心您。”他沉思三息,道,“隔三日如何?”   姜璟取折中之法,虞枝点了头。   “其实只要您回宫,儿臣也不必如此了。”姜璟盯着她,似乎看穿虞枝离宫深意。   虞枝不言了,咳嗽一声,有丝丝的心虚。   三日后春分,刚好是虞枝生辰。   春风嬉笑而来,别院历充斥清苦的松针味以及淡雅的花香味。   姜璟于申时二刻匆匆而来,衣袍染上薄薄雾水。   一抬眼,便见院中虞枝,不过转瞬之间,姜璟生生怔在原地,目光略微滞住,似是惊艳,似是痴态。   那一刻,姜璟呼吸停止一瞬。   今儿生辰,当是喜庆,虞枝鬓发如云,珠玉相缀,妆容精致,唇瓣嫣红,惹人注目,着一袭绯色金缕裙,外罩大红袖衫,两臂之间绕缠一条红似火的披帛,如绚霞般飘逸美丽。   姿容绝艳,一举一动勾魂夺魄,压得世间万物俱成陪衬,当属初春最艳丽无双的一抹亮色。   虞枝用蓄满秋水、柔和而妩媚的眼眸看向姜璟,二人视线相撞。   一缕山风不请自来,虞枝发间垂落的彩色丝绦轻轻舞动起来,如蝴蝶振翅,纤细绚丽,又如婀娜多姿的柳条,即便被斑斓的火焰燃烧,依旧乘风而动,熠熠生光。   姜璟惊醒,眼底倩影迟迟不散,旋即他一步步走来,月白色的袍裾随风而动。   他垂首,神情歉疚道:“对不住,母妃,儿臣来晚了,今日去了一趟周国公府,在那耽误了一会儿。”   “无妨,你来了便好。”虞枝在姜璟身上闻到有点儿浓郁的酒味,估摸是被周国公盛情款待,吃了酒。   同时,虞枝嗅到酒味中掺杂了一点儿女儿香。   虞枝一惊,这是她第一次在姜璟身上闻到女子熏香的味道,有丁点的熟悉感。   脑海中骤然出现一段记忆。   虞枝记得周国公确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儿,尚未婚配,去年赏花宴上虞枝还曾邀过周小娘子......   难道那名小娘子便是姜璟说过的人?   虞枝狐疑不定,想了想,她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亦希望是。   “你吃了多少酒?”虞枝问。   姜璟:“不多。”   “我去让绿萝给你熬碗醒酒汤。”   姜璟道:“无妨,去厨房吧,时辰不早了,儿臣怕耽误做饭的时辰了。”   语毕,姜璟的身形忽然摇晃两下,虞枝以为他站不稳,连忙伸出手扶住姜璟。   “令容,你真的没事?”   姜璟道:“自然。”   虞枝窥见姜璟面上若隐若现的疲色,担忧道:“今儿还是莫要下厨了。”   “不行。”姜璟坚定道。   姜璟态度坚定,虞枝再三劝说无果,只好随他。   今日是虞枝生辰,按照惯例,姜璟会亲自下厨,给虞枝做长寿面以及她喜爱吃的菜肴。   虞枝在旁边看着姜璟。   临至傍晚时,所有菜肴都做好,一一由侍女端上来。   而长寿面则是由姜璟端上来的。   看着食案上的长寿面,虞枝抚过自己的眼尾,她心里感慨,一转眼,竟然已二十九岁。   十一个年头了。   这时,头顶响起姜璟诚恳的声音:“您今日很美。”   “谢谢。”赞美的话冲淡了虞枝心头的怅然和沧桑感。   “今儿是您生辰,您专心过生辰,勿要想旁的事。”姜璟道。   虞枝颔首:“我吃面。”   姜璟微笑,眼神描摹过虞枝容颜,尔后坐下用膳。   未久,绿萝和两名侍女把拿来的几壶酒液放在案上。   “这是?”   “喜庆之日,自然须吃酒助兴。”姜璟解释。   虞枝对酒有阴影,“我就不吃了,你也知道,我酒量一向不好。”饮酒误事。   “您上回不是饮了不少酒吗?”姜璟状似无意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过去尴尬的记忆回溯,虞枝只觉老脸一烫。   往事不堪回首。   虞枝忙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就不提了。”   “儿臣失言了。”   “那您还要尝尝吗?”   虞枝正要拒绝,姜璟提一壶刻有石榴花的酒瓶,望着酒瓶,遗憾道:“这是儿臣在去年特意给您酿造的石榴酒,今儿才取出来,是儿臣给您准备的生辰礼,您若不尝尝可惜了。”   闻言,虞枝有点纠结了,到底是姜璟一番心意。   “那......”   “只是果酒,您小酌一杯定然无妨。”   “那就倒一杯。”   姜璟笑了,打开酒塞,一股清甜果香便迅速飘至虞枝鼻端,他取来小酒杯,将石榴酒倒入酒杯中,再把七分满的酒杯递到虞枝手中。   “剩下的石榴酒您可以每日小酌一口。”   虞枝点头,姜璟也给自己倒一杯酒,继而举起酒杯对虞枝道:“儿臣恭祝您玉颜不改,贵体安康,万事美满。”   虞枝笑着看他,她也举杯,与姜璟动作同步,一同吃酒,石榴酒一入口,果香蔓延,酸甜溅出,当真是清醇可口,回味无穷。   一饮而尽后,姜璟放下酒杯,问道:“您觉得这酒如何?”   “不错。”她甚至还想再来一杯。   姜璟似乎看穿虞枝用意:“您酒量不好,不可贪杯。”   虞枝恼了一下:“知道了知道了。”   晚膳毕,姜璟随虞枝出来散步消食,大概走了小半时辰,两人回殿。   夜色已深,今儿姜璟在别院留宿。   因为姜璟尚且有政务要处理,故而不得不去书房处理政务。   虞枝叮嘱他几声后,他便走了。   虞枝看了一会儿书,感觉有点热,身子出了点汗。   殿舍窗门紧闭,还烧着一炉炭。   她松松衣襟,起身沐浴洗漱。   待料理好自己,虞枝招呼绿萝,安排人给姜璟熬一碗参汤送过去,就准备就寝。   岂料,才上榻不久,虞枝身子再次热起来,她起来,在窗边坐了一刻钟,不起作用,虞枝就带着绿萝出去吹吹夜风。夜里凉风特别舒适,虞枝微微眯眼,感觉身体的热意正在退却。   而绿萝,担心虞枝受寒,硬是给虞枝披了一件外衫,另外自己还揣了件斗篷,就怕虞枝走到一半冷。   夜空挂着一抹皎月,光辉透出清冷感,藉由月光可看清前面的路。   空气中弥漫清新的味道,飘荡着从山林间传过来的飒飒声。   出了长廊,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花园,此地花木沉眠,唯余假山和中央的荷花池散发清辉。   虞枝来到荷花池边,倚靠在栏杆上,欣赏天边月色,再垂眸注视水中月亮。   她看得入神,故而未能发觉假山石壁上掠过一道朦胧而危险的暗影,飞快朝虞枝袭来。   热度降下来,夜风刮得虞枝脸泛冷,她边转身,边开口叫绿萝回去。   孰料尚未转身,腰肢猛然被一双强劲修长的手臂攫住。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卡文,更新不定 第85章 误认   虞枝被吓到, 下意识就要失声叫救命。   “啊——”字眼才从喉咙吐出,背后之人就用掌心捂住虞枝的嘴巴,致使她的尖叫化作沉闷的呜咽声。   “呜......”   他一语不发, 反而更叫虞枝害怕,整个身体绷得死死的, 仿佛弹指间就要崩裂。   压下惊慌不安, 虞枝立刻挣扎,手握成拳去击打腰间的一对手臂, 口中呜声不断, 似乎是在警告来人休要乱来。   可惜虞枝剧烈的挣扎换来的是更加牢固的桎梏,后背有滚烫的重量压下来, 与虞枝的背脊相贴, 密不可分。   虞枝是披着头发出来,身上就套了外衫, 里面也只穿了里衣, 衣裳不厚, 是以, 虞枝清晰地感知到背后之人身体的温度和紧实。   他不说话,只是把下巴抵在虞枝颈窝处,热息隔着一层青丝洒在虞枝肌肤上。   举止放肆无耻,令人发指。   虞枝肌肤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拼命地去扒来人的手臂。   忽而,虞枝闻到熟悉的酒香, 是背后的男人散发出来的。   虞枝如遭雷击, 神情一僵, 屏住呼吸, 腰肢忽地发软, 挣扎的动作亦是停了下来。   怎么会......   “装得倒是不错。”他放下手。   “你费尽心机勾引朕,朕如你所愿。”声线低哑,却极为熟悉。   虞枝耳朵嗡鸣,只觉天灵盖好像被一截雷电击中,啪的一声,碎成八块。   脑子空白一片,竟是无法思考了。   一道横贯在虞枝和姜璟之间的雷池逐渐变得模糊。   “当真是好手段。”他低笑,笑意讥讽,下颌骨戳得虞枝颈肉微微作痛。   虞枝皱眉回神,一时不明白姜璟缘何要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抱住了她。   然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虞枝多想,虞枝绷着身体,拔高声音:“令容,是我,你快放开我,我们这样不好,你越界了。”   “朕越界?”虞枝耳畔响起姜璟凉凉的笑声,惹得虞枝耳廓泛起酥痒感。   “不是你对朕下药吗?现在却又要离开?你在耍什么花招?周娘子。”他的声线少了素日的温柔,唯余嘲讽和恶意。   周娘子?   虞枝思绪飞转间莫名松了一口气。   周娘子,周娘子,那便是周国公的女儿了。   姜璟是将她认成周娘子了,他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   对了,下药,应该是姜璟去周国公府时周娘子给姜璟下了药,至于什么药,背后灼热的温度......   估摸是春.药,可是周娘子缘何要对姜璟下药,姜璟不是内定周娘子为皇后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便是猜错了,姜璟内定对象并非是周娘子......   时局紧张,虞枝焦头烂额地思考,中了药的姜璟见她不说话,便以为她是心虚。   姜璟的手紧紧掐住虞枝的腰肢,使得她动弹不得,嗓音没什么温度:“朕今日成全你。”   言毕,姜璟的手准确无误地摸到虞枝腰带,同时,他恶劣地咬住虞枝侧颈一块肉,如同咀嚼猎物的肉一般细细研磨虞枝的颈肉。   那块地方他记得十分清楚。   虞枝反应回来,惊恐万分,心口上一根弦几欲断裂。   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伴随排斥感自虞枝尾椎骨诞生,复而如涓涓流水般,顺着尾椎骨朝她的脊髓骨上爬。   虞枝下意识想呼救,可是眨眼后她便自己将声音压回嗓子眼里,只因若有人因此而来,看到她与姜璟如此相近,会作何感想?   他们会怎么看待她和姜璟!   ......无法想象。   思绪混乱,虞枝又急又无措,她觉得不可以再怎么放任姜璟错下去,可是她对上姜璟,无疑于蚍蜉撼树,起不了什么作用。   虞枝只好用言语来唤醒姜璟神智。   但因着紧张慌乱,声音都带上了一股难以克制的羞愤:“姜令容,你快给我醒醒,你看看我是谁?我不是周娘子,我是虞枝,是你的‘母亲’!”   说话间,虞枝神情肃穆地扭头,正好与姜璟对上视线。   柔柔月色下,但见姜璟面容浮跃酡红,是情.欲的颜色,一双温柔而危险的桃花眼里烧着一簇火,眼睑亦洇出薄薄的靡红色。   虞枝意识到此时的姜璟大抵是迷失了心智,她也曾中过催.情药,自然明白药效的厉害之处。   “母亲?”姜璟听了个大概话,刚刚好捉到“母亲”二字。   他松了口,脸上闪过怔愣和茫然。   虞枝不住战栗,颈肉传来折磨般的疼感,是钝刀子磨肉的疼,她无法忽略适才那里曾经被姜璟的牙齿咬过,保不齐还留下齿痕。   虞枝不敢往下去想了,她觉得羞耻、不堪、恼火、惊惧、不安......   那不对,也更不应该,那是不为世俗所接纳的,也是违背伦理与道德的罪。   虽然她和姜璟在名义上早已没了干系,可无论明面抑或是私底下姜璟都待她如长辈,且她和姜璟九年感情也摆着那里。   与姜璟面对面,承受他不敬的眼神,虞枝倍感不自在,但她没办法,只能故作冷静,维持神色,漠然道:“姜令容,你给我先醒醒,看清楚我是谁!”   话音一落,姜璟突然把脸凑近,挺拔的影子照下来,如她所言,要更加近距离地看清虞枝的脸。   也就是姜璟这下意识的动作,致使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姜璟的鼻尖与虞枝鼻子相抵,气息不自觉相挨在一起,如胶似漆。   同时,姜璟的薄唇离虞枝的檀口不到分毫。   他鼻息又沉又重,覆唇而来,激起虞枝唇片丝丝缕缕的痒意与热意。   且只要他轻轻一压,便可碰到虞枝的唇。   姜璟猝不及防的动作让虞枝呆若木鸡。   她好似失了魂,只剩下一张充满羞愤的涨红皮囊。   过了三息,虞枝回神,她一面垂首挣扎,一面道:“姜璟!”   或许是这一声饱含的力道太强,又或许是姜璟的视线逐渐清晰,看清了虞枝的脸,总之,他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   姜璟张了张唇:“母......妃?”   虞枝一惊,立马道:“你快放开我。”   姜璟低头,似乎这才发觉自己抱住了虞枝,两人之间的行径已然跨越雷池。   他瞳仁微微缩起,正在这时,花园口有禁卫的声音穿破寂静夜空而来:“那边有动静,谁在那里?”   话音未落,便有沉重的疾步声响起。   突然的声音吓到精神紧绷的虞枝,眼下姜璟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而自己与姜璟又是这样一副样子,根本见不得人。   如若被赶来的禁卫看到,届时她和姜璟就真是不清不白了。   思及此,她没由来慌张,如惊弓之鸟,脑袋空白,一时无措至极。   心脏阵阵跳动,像是要跳出胸腔。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危机关头,姜璟搂住虞枝往旁边的假山过去。   假山巍峨,姜璟找准地方,带虞枝藏进假山洞内。   里面是一条逼仄黑暗的小道,刚好容纳两人。   进了洞里,姜璟放开虞枝,两人面对面站立,各自靠在一面石壁上,两人隔着约莫一臂的距离。   虞枝深吸一口气:“令容,你清醒了?”   姜璟作噤声手势。   虞枝止声。   外面的一队禁卫到达花园。   “没人?”   “你莫非是听错了?”   “不会,我适才明明听到了有人的声音。”   “夫人和陛下都在这里,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要谨慎,不可让任何人扰了别院清净,我们分头去找,说不定就有人藏在某处。”   “你们去那边找,我们去这边。”   虞枝听到禁卫的话,余光瞥见姜璟胸膛,脸色发白。   姜璟垂首,压低声音道:“没事。”   “再往里走。”   彼时,外面透进来的月光还可以照到姜璟和虞枝在的地方,依稀可见两人身形轮廓。   要想不被人发现,必须要往更深处走,这样光照不到,黑暗会完美地遮掩住两人身影。   虞枝轻轻点头,双手曲折,手掌和背脊撑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前行,姜璟亦往里面走。   两人齐走,衣裳难免时不时缠在一起。   虞枝能感觉到头顶姜璟拂过的气息,热而烫,除此外,还有姜璟身上蔓延开来的酒香味,熏得虞枝头有点儿晕。   姜璟虽暂时找回神智,可难保得会儿又发作......   虞枝不敢松懈,打起精神,一面提防一面小心翼翼地移步,不敢深想,也不想再发生任何意外。   大抵至假山很里面后,虞枝和姜璟方才停下来。   虞枝贴着石壁。   假山洞里,漆黑潮冷,湿冷感从背后石壁沁入,虞枝双手环臂,缩了缩身子,想往前走些,可是跟前就是不对劲的姜璟。   虞枝进退维谷,最好选择不动,默默承受冰冷。   姜璟觉出什么,他小声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外面又有声音响起。   “都没找到。”   “那边也没人。”   “不会是刺客,肯定是你听错了。”   “不会听错,我记得适才的声音似乎是女声。”   “那会不会是......别院里的宫婢和侍卫在此处偷.情?”   偷.情两字对虞枝而言,是极为敏感的字眼,使得她霎时身子僵硬。   “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我听原先留守在此的宫婢说过。”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他们当真是胆大包天!”   “那我们再仔细在园子里搜一搜,那边假山可搜过?”   “尚未。”   虞枝听到这些,更慌了,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她头顶的气息愈发沉重,呼吸也渐渐乱了套。   有一缕暧昧而禁忌的东西出现,并萦绕住虞枝和姜璟。   虞枝慌上加慌,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她欲张口提醒姜璟,可是实在紧张羞耻,嗓子竟是出不了声了。   火光照亮假山丛,禁卫的脚步声逼近。   虞枝屏住呼吸,她脑中混乱,强行找回理智后,她已然在思考被发现后的对策。   可是虞枝却什么对策都想不出来。   难道让她说她和姜璟在假山内玩?这借口都糊弄不了人,而且姜璟还中了药。   怎么解释?   虞枝头疼,她咬紧下唇,心想还是现在直接......出去?   “快回来,校尉叫你们有事。”突然外面有一道声音响起。   原本还要搜查的众禁卫一见来人严肃神色,也不敢耽搁,忙不迭听令回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弭,唯留余韵——紧张的静谧。   危机解除。   差点......差点就被发现了。   幸好。   虞枝松一口气,下一刻,她的腰腿急遽发软,几乎站不稳,幸好姜璟眼尖,感官捕捉到虞枝异常,及时捞住虞枝腰身,才使得她没栽倒下去。   “您没事吧?”姜璟沉哑的声线响起,他的手还搁在虞枝腰肢处,温热宽阔的手心驱散虞枝腰身冷意,热意渗进衣裳,烫得虞枝肌理几乎化掉。   虞枝仓皇打掉姜璟的手,勉力用平声说:“先出去。” 第86章 放肆   她受不了此间尴尬的气氛和令人窒息的狭窄, 浑身的鸡皮疙瘩到现在都未曾消失,就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未久,虞枝同姜璟依次从假山内密不透风的小道出来。   吹了会儿外头冷风, 虞枝发闷的胸口方才好转,绵软的双腿亦找回了些许力气。   月色皎洁, 清辉洒在虞枝披散的青丝上, 莹莹生光。   虞枝背对姜璟,没去看他, 悄悄拭去手心薄汗。   彼时, 姜璟虚虚靠在石壁上,眼皮通红, 莹润而清亮的目光锁住虞枝, 透出轻微的黏.腻感,同时, 他的一双手拢在袖下, 正轻轻摩挲, 似乎是在品味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 空气沉默且尴尬。   因此,也显得姜璟低缓的喘息声特别清晰。   虞枝耳朵嗡嗡响,迟钝地拿出帕子擦拭适才被姜璟咬住的那块湿痒的颈肉,继而拢拢发丝, 遮住那块羞耻之地。   姜璟眸光清明,唇角微挑, 旋即他伸手, 抚平唇角兴奋的弧度。   过了半晌, 姜璟克制呼吸, 隐忍而愧疚道:“母妃, 方才对不住,请您恕罪。”   虞枝闭阖眼皮,调整好心态,忍住羞恼和耻意,拿出该有的气度和谅解:“此事也......不怪你,事出有因,令容,你是不是中了药?”   姜璟从鼻腔里闷出一声极为低哑的“嗯”,神情愧疚难当,好像无颜面对虞枝,垂首而立。   “到底......怎么回事?”虞枝没忍住,焦虑地问。   姜璟张了张唇,却是在低喘。   片刻后,姜璟这才将原委一一道出。   姜璟说他处理政务后独自出来走走,目及夜色便饮了些酒,岂料没多久姜璟就感觉身体出现异样,药性加之酒意上头,搅乱姜璟神智。   虞枝所在的花园离姜璟很近,姜璟便欲去花园跳进池中散热。   正是心火焚身时,姜璟瞧见园中的虞枝,虞枝背影与周娘子相似,他先入为主,以为虞枝是那屡次勾引他的周娘子。   说到这里,虞枝心一慌,赶忙打断姜璟的话,含蓄地道:“那你缘何中.药?”   说话间,虞枝又悄悄后退,疏远姜璟。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自欺欺人,使她自己的良心感到安宁。   姜璟眼帘下垂。   “儿臣......不知,问题大抵是出在国公府。”至于为何药效现在才发作,那就不得而知了。   话音刚落,虞枝就听身后传来动静。   她下意识转身,“令容。”   乌云蔽月,月色黯淡。   树叶沙沙作响。   姜璟背脊滑落,坐靠在石壁上,全身紧绷,清隽的面容上蕴出靡丽的潮红,始终云淡风轻的神情终于变化,透出几分难言的痛苦。   姜璟的胸膛正在剧烈地起伏。   虞枝见状,想靠近,可思及什么,她又慎重地停下来。   虞枝生硬道:“令容,还好吗?”   闻言,姜璟缓慢地抬眼,许是不想让虞枝担忧,他露出虚弱而温柔的微笑,想开口,却又因为体内情.潮和欲.火而止声。   半晌,姜璟道:“儿臣不好。”   目及姜璟的眼神,虞枝像是被什么烫了下,慌慌张张移开眼睛,这才想起来最大的问题并未解决。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   “母妃。”   虞枝:“怎么了?”   姜璟鬓角洇湿,声线暗哑:“来不及了。”   “何意?”   姜璟眸底温火已然茁壮成长,虞枝看到他弓腰低头,她瞬间了然,也慌了起来,“那、那怎么办?要不我把你推到池塘里?”   上回她便是藉由冷水消了药性。   姜璟摇首,他中的是货真价实的春.药,断不是泡泡冷水便可解的。   “我还是去叫人吧。”虞枝道。   “别走。”姜璟艰难道。   “那要怎么办?”   姜璟面露痛苦,优越的五官微微皱起,“我有办法,只需要您过来一下。”   “什么办法?”虞枝讪讪道,眼下她并不想和姜璟离得太近,这会让她感到不自在。   姜璟喉结滚动,柔声说:“您过来。”   他抑制住嗓子的干哑,用寻常的语调说话,其中还裹夹了一点渴求似的命令。   面对姜璟的要求,虞枝左右为难,觉得实在棘手,可此时姜璟的身体显然更重要。   末了,虞枝还是纠结地踱步,快速来到姜璟跟前。   许是姜璟身体温度升高,熏染的白檀香愈发浓郁。   虞枝侧身,皱了皱眉,强忍着抗拒,有点别扭道:“好了,你快说罢。”   “儿臣很难受。”姜璟呼吸很重。   虞枝痛恨自己听得清晰。   “对不住,母妃,请您原谅。”   闻言,虞枝以为姜璟还在为不久前的事而道歉,虞枝虽然很在意,可毕竟不是姜璟的错,她也没理由怪罪他。   虞枝道:“无事,我不怪你,这件事......就权当没发生过,忘了就好。”   姜璟却说:“儿臣冒犯了。”   音落,一只强有力的右手捉住了虞枝的手腕,刹那间,那双手的温度便传递到虞枝手腕,烫得她一哆嗦。   虞枝瞪大眼睛,随即欲图把手给抽回来,反应很大,“令容,你作甚?快放开我。”   奈何姜璟并未放开,热意藉由皮肤渗透至虞枝血液中。   虞枝颇为恼怒,她转眸,结果迎面而来姜璟挺拔直立的身影。   “莫看。”   虞枝费解又不虞,“你快放开我,姜......”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消失不见,概因虞枝余光瞄到了这辈子最令人羞耻的一幕,瞬息被刺激得脸臊红一片。   虞枝扭头,震惊到面色大变,简直不能相信姜璟竟然做那等事,一时间气恼无比,羞愤到无地自容,语无伦次道:“你......姜令容!你!放肆!”   虞枝浑身战栗,按理说,虞枝年岁不小,历经人事,本不该有这么大反应,无奈此人是姜璟。   回答虞枝的是姜璟断断续续的浊重呼吸,以及令人脸红心跳的窸窣声。   他万分歉疚道:“对不住,母妃,儿臣没办法。”   虞枝这才明白姜璟方才的道歉用意。   “你还当我是你母亲吗?”虞枝稍作冷静,质问道。   “药性过强,唯有此法解毒。”姜璟说。   拼凑的冷静轰然消弭。   “那也用不着拉着我!”虞枝挣扎,可无法逃离,世俗的伦理纲常在她脑中盘旋,深深地刺激虞枝,加上眼下这难以启齿的背伦画面让她崩溃了。   “必须要您在。”姜璟含糊不清回复。   虞枝大脑空白了一瞬,她不敢去想姜璟此言深意,“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尽,身后动静大起来,旋即便听姜璟闷哼一声。   荒唐。   无法理喻。   虞枝眼前一黑,她叱道:“姜令容!”   “抱歉。”   “没关系的,您别看就好。”姜璟告诉虞枝解决的办法,紧接着,他把头抵在虞枝的肩胛骨处。   虞枝又是一震,无法理解姜璟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相比接受不了的虞枝,姜璟似乎并没什么羞耻心,相反,如他自己所言,当着虞枝的面,在尽心尽力地解毒。   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姜璟游刃有余地嗅闻虞枝的发香,眼睛舒服地半眯,隐隐焕发出愉悦的光芒。   他心猿意马,却依靠自制力忍下来,只是闻着芬芳的虞枝,缓解心中的躁动和欲.念。   感受到虞枝的僵硬,姜璟唇际却是露出抑制不住的得逞笑意,欲望更甚。   姜璟心情极好,动作依然不停。   他深深喘着气。   “姜令容,你放开我,这不对,你可知道?”虞枝冷冷道,表情含怒。   姜璟很自责,只是他的意志力终究是抵不过那药性,他一声一声地说抱歉,手里的动作却是不曾停歇,身躯晃动的幅度甚而影响到虞枝。   他嗓子好似含了一口烟,低哑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儿臣是迫不得己,但儿臣确实有罪,恳请您原谅,事后您想如何罚儿臣都由您做主。”   声线迷人酥骨,毫无征兆渡进虞枝耳朵内,像是在引诱她主动步入那不可逾越的雷池。   虞枝睫毛颤动,又觉一通气打在棉花上,难受的同时,脾气被磨没了。   “别这样,令容,你放开我,我、我去给你找一位愿意侍奉你的女子来,这样你的药便可解了。”   姜璟似笑非笑,神色有点冷,一语不发。   “儿臣不愿。”他淡声说。   “姜令容!你不要这样,也不能这样。”虞枝规劝道。   虞枝越是这样,姜璟越是兴奋。   兴奋堆积,导致姜璟有些许遏制不住,他喘了两下,佛珠研磨而过,像是虞枝柔软的手指在抚摸。   姜璟眼梢湿红,舒服地抽搐了一下,勉强压下适才不快。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虞枝,眸中闪动势在必得的光,脸上满是畅快的笑意。   艰难地按捺住心头汹涌的躁意和恶欲,他用目光揉捻她,缓声道:“只要您。”   此言一出,虞枝瞳孔骤缩,这一刻,虞枝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不得不信了。   因为事实就摆在她的眼前,她蔫能不信?   那些为姜璟开脱的话俨然成了滑稽的笑话。   虞枝张了张唇,身子不住颤抖。   “姜令容,你是不是疯了?”   姜璟低笑,他怕吓到虞枝,故而未曾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虞枝咬牙恨恨道:“够了没有?”   姜璟把脑袋伏在虞枝的肩膀上。   虞枝肩头轻颤,她麻木地仰头远望,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一段时间无比漫长,难捱至极,虞枝纵百般不愿,也只能忍受着姜璟出格的举止。   耳边徘徊着近在咫尺的喘息声,压抑低沉,衔着色.欲。伴随姜璟嘶了一声气,空气中中逐渐弥漫一股淡淡的味道。   “帕子。”姜璟的嗓音烧耳,且语气理直气壮。   虞枝拼命地吸气吐气,面无表情道:“你自己不是有么?”   姜璟气喘吁吁道:“没有带。”   虞枝不作声,没有其他动作。   姜璟见状,只好自己拿出巾帕。   “放开我。”   姜璟:“对不住,母妃。”   虞枝冷声道:“你还知道叫我母妃!姜令容。”   “放开我。”   姜璟指尖探入虞枝袖口,触及冰凉的玉镯后,慢慢松开虞枝。   一脱身,虞枝再不管姜璟,恼羞成怒骂了一句“混账东西”后,也不管姜璟死活,直接拔腿就跑。   姜璟没有追上去,只是目送虞枝落荒而逃的背影,胸膛轻轻震动。   乌云散去,清凉夜色里响起姜璟愉悦肆意的笑声。   .   飞奔似的回到殿中,虞枝急匆匆打开衣柜,随手找了一件衣裳要换。   不换她觉得浑身不适。   然而在褪去衣裳时,她偶然发现外衫腰侧有一小片地方濡湿。   虞枝脸色错愕,旋即羞愤无比。   姜璟除了头紧靠着她,身躯其余地方并未碰触到虞枝,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   她迅速换衣,继而让宫婢把换下来的衣裳烧掉。   这一夜,虞枝心思混乱,焦虑惊惶得无法入睡。 第87章 离开   翌日, 虞枝忧思重重,眉眼沉沉。   重新出现的绿萝伺候虞枝洗漱,虞枝愣了片刻后询问绿萝昨夜怎么没看到她人。   绿萝说她跟着跟着就很困, 然后倒在地上睡了。   说到这里,绿萝挠挠后脑勺, 向虞枝请罪, 她失职了。   闻言,虞枝若有所思, 并非怪罪绿萝。   “怎么了?夫人, 昨夜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绿萝提心吊胆道,说来昨夜她自己也真是奇怪。   她记得才出来时她也不困啊, 绿萝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虞枝神色僵了一瞬, 她吃口茶水定了定神,旋即道:“没什么。”   而虞枝心里则是在想,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藉由混乱的一夜, 虞枝不灵光的脑袋稍稍冷静下来, 如今又得知绿萝消失的原因,虞枝觉得事情蹊跷起来。   再加上昨日姜璟脱口而出的“只要您”,虞枝陷入沉思。   她虽然不想回忆,可是为找寻真相, 虞枝逼迫自己去回忆所有细节。   昨夜发生的一切很奇怪。   先是绿萝消失,然后便是遇上中药的姜璟, 他将她认错, 紧接着出现禁卫, 姜璟拉着她进了假山, 她还听到禁卫之间的谈话......   巧合太多, 疑点重重。   还有姜璟的解释,如今想来却满是破绽。   她当时怎么就信了?   信了也合理,一直以来,虞枝对姜璟所言深信不疑。   这是虞枝和姜璟之间长久以来建立的信赖。   正思索间,宫婢来禀,说陛下过来请安。   虞枝思绪中断,霎时就慌张了起来,“不见不见。”   她没想到姜璟竟然像没事人似的,还过来请安,这不是给虞枝添堵吗?   虞枝心里难受得紧。   绿萝不解,忙安慰道:“夫人,您怎么了?”   半晌,虞枝稍作镇定,她闭了闭眼,脑海中的荒唐画面历历在目,挥之不去,那不间断的喘息声犹在耳侧。   虞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捂住那块犹似灼人的颈肉。   “夫人莫不是贵体不适?可要召唤太医过来?”绿萝担忧道。   虞枝灵光一闪,她摇首道:“我无事,对了,绿萝你去回绝陛下,就说我身子不舒服,让他免了这次请安,尽早回宫。”   两人昨儿出了那种事,虞枝脸皮薄,现在自然不可能再见姜璟。   委实尴尬不自在。   虞枝跨不过这道坎。   绿萝见虞枝这副惊慌的模样,猜测虞枝是和姜璟之间出了什么岔子,可是昨夜明明两人好得很啊。   绿萝困惑极了,憋着不解领命去了。   不久,绿萝回来,虞枝问:“他走了?”   绿萝颔首,道:“陛下托奴婢带话,石榴酒要记得喝完,让您务必珍摄贵体,另外他会寻时间亲自向您请罪。”   虞枝松了一口气,至于姜璟托绿萝带的话,虞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接下来用早膳,虞枝眉目忧愁,没什么胃口,案上的菜肴都没动几口。   “都撤了吧。”虞枝道。   宫婢们把早膳撤下。   虞枝枯坐良久从,愁眉苦脸。   绿萝道:“夫人,您是有什么心事吗?”她看出虞枝心里藏着事,定是和陛下有关。   虞枝淡淡笑了笑。   “都下去吧,绿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绿萝道:“夫人若有事,一定要叫奴婢。”   “嗯。”   殿舍只剩下虞枝,万籁俱静。   虞枝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整理所有猜测和思绪,寻觅其中蛛丝马迹。   她昨夜无缘无故身体发热,或许是姜璟所为。   也许是酒?   想到这,虞枝那剩下的石榴酒拿过来,吃了一口,然后静静等待。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酒,那就是茶水抑或是饭菜了。   毕竟昨日的菜皆是姜璟一人所做,他在饭菜里做手脚的可能性最大。   总之,肯定是和姜璟有关。   她越来越怀疑昨日一切俱是姜璟策划。   而且姜璟所做一切并不缜密,处处有漏洞,按照姜璟的性情,他做事历来是不会留下任何破绽,滴水不漏。   虞枝抖着手端茶喝,可惜她喝得不专心,水溢出来不少,嘴角湿润。   如果虞枝想得没错,姜璟就是刻意这样做的,他就是故意让虞枝发现......   思及此,虞枝一个激灵。   难道他是在试探她?   也通过这件事,虞枝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来以为的好孩子实际上包藏祸心,表里不一。   她该怎么办?   姜璟他真的......   可是虞枝拿姜璟毫无办法,姜璟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金相玉质,温和谦逊,是霁月风光的君子。   这一路走来,多亏有姜璟作伴,也多亏他时时孝顺她关心她。   姜璟是失了分寸,对她做出过分越线之事,虞枝可以愤怒,可以恼恨,可是她讨厌不起来姜璟。   万不该如此的。   姜璟同她之间的感情紧密,她无法割舍。   虞枝不知所措,她逼迫自己想出办法,可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破局的法子。   法子没想到,反而还逼得自己红了眼眶。   其实在昨夜,虞枝还天真地想,过了今夜,她和姜璟依旧会是单纯的“母子”关系。   然而现实残酷地打了虞枝的脸,搅碎她天真单纯的想法。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她和姜璟断然不会再回到过去那样单纯的关系了。   早在成佑帝驾崩后,姜璟同她的关系就开始变质,从姜璟渐渐对她放肆起来时,他们之间单纯的关系已然岌岌可危。   只是那时候虞枝刻意忽视了,她在自欺欺人,直到现在虞枝方才真正认识到这残忍的一点。   虞枝闭眼,一颗心乱作一团。   今后该如何去面对姜璟?   这一次是用身体不舒服为借口避开了虞枝,可是借口总有一天会用完,且谎言一出,接下来就需要无数谎言来填补。   更何况,虞枝不善说谎。   下一次呢?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虞枝很烦,前所未有地烦躁。   她在殿中静坐许久,心却越来越乱。   她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可焦躁仍旧不减。   忽见桌上石榴酒,虞枝咬着银牙,泄愤似的,把石榴酒全部倒进盆栽里。   酒液尽,她发现心头烦躁消了一点。   想到什么,虞枝把目光转移到自己手上的血玉镯上。   看着鲜红的玉镯,虞枝手在战栗。   .   三日后,姜璟过来别院给虞枝请罪,这一次虞枝又用相同的理由打发走姜璟。   姜璟留下御医和珍贵药材。   姜璟走后,虞枝才敢出来散散心。   天旋地转,又一个煎熬的日子过去。   绿萝照例给虞枝梳妆打扮,奇怪道:“咦?”   虞枝:“怎么了?绿萝。”   “夫人,您后颈这边有几块红点点。”   “我看看。”虞枝侧首,绿萝挽起虞枝的发丝。   铜镜里,虞枝看到自己后颈醒目的红印。   虞枝摸了摸,不痛不痒。   怎么弄的?虞枝也不清楚。   “夫人,要不要抹点药膏,或者叫御医过来瞧瞧。”   “不必那么麻烦,应该等会就消了。”虞枝浑不在意。   用完早膳,虞枝精神紧绷,便如寻常一般出来散步。   今日一过,两日后姜璟又要来了,下一次她要用什么借口?   虞枝烦躁,心口堵得慌,这几日她都睡不着,全靠安神香才能入睡。   虞枝漫无目的地在庭院中游走,走着走着来到湖边,心不在焉地散了把鱼食。   她想,她不能再待在长安了。   她得出去,得离开这里,最好离长安远一点,就算姜璟要过去,起码也要十天半个月。   可是她该去哪里?   除了家乡,她最熟悉的便是长安,那要回去省亲吗?   这个念头一起,虞枝很快打消想法,沮丧起来。   姜璟不会让她回去的,而且虞枝也不想牵连自己的家人。   虞枝脑子正乱着,耳边响起绿萝的声音。   “夫人,您看,这边的牡丹长势真好,奴婢掐指一算,想来不久就可以开花了。”   虞枝目光落在花圃中,点点头。   “到时候的牡丹花肯定好看。”   “这是自然。”虞枝说。   “不过这长安的牡丹花也看了很久了,奴婢听说洛阳的牡丹才是一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真想亲眼瞧瞧。”绿萝蹲下来定睛欣赏尚未开花的牡丹。   虞枝闻言,眼睛一亮。   对了,洛阳,她可以去洛阳。   “绿萝,谢谢你。”虞枝高兴地握住绿萝的手。   绿萝二丈摸不着头脑。   .   二月底成佑帝出殡,彼时虞枝身子骨“不好”,姜璟说虞枝可以不用来,在别院养身子即可。   但虞枝还是出了别院送殡。   等成佑帝入皇陵,虞枝再返程后已然到了三月底。   待姜璟再来别院时,虞枝选择接见他。   两人隔着一扇屏风。   姜璟想请罪,虞枝直接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别扭唤姜璟的表字,“你何罪之有?”   姜璟道:“那夜儿臣给您造成不愉快......”   虞枝打断他:“什么那夜,什么不愉快,我都不晓得你在说什么,那日我夜游回来就早早睡了。”   姜璟明白虞枝的意思,她这是要让他忘记。   姜璟微笑,不打算依着虞枝说的来。   “令容,我有件事要同你讲。”虞枝恰到好处转移话题,这回不是商量,而是用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这不是到四月了么,牡丹也要开了,我想去洛阳走走,瞧瞧那边的牡丹花。”   姜璟似乎没注意听,“您说什么?”   虞枝斩钉截铁道:“我想去洛阳。”   眨眼间,姜璟笑意凝固。   【📢作者有话说】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第88章 赴约   虞枝如愿以偿来到洛阳, 就此住下来。   半月来风平浪静,见不到姜璟,虞枝忐忑不安的心慢慢沉淀, 如释重负。   虞枝在洛阳没有熟人,她亦不想与那些知道她身份从而阿谀奉承的人打交道, 索性重拾练字, 偶尔赏花作画,惬意得很。   到洛阳牡丹花会时, 虞枝方才出府, 未料与兰渚遇上。   虞枝很意外,才想起兰渚是洛阳少府, 而兰渚同样震惊, 他以为两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不成想没过两月, 他竟然再次见到虞枝。   奢望成了现实。   即便知道两人再无可能, 兰渚依旧庆幸喜悦。   旧人再见, 难免再次聊上一两句。   虞枝在洛阳人生地不熟, 得见同是一乡的兰渚,暂且瞥去两人昔年关系,虞枝不禁对兰渚生了亲切——更多的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两人一来二去,逐渐相熟, 最后竟成了好友。   虞枝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兰渚在洛阳多年,对洛阳非常熟悉, 他会在休沐时带虞枝出来游玩赏花。   因着性子沉稳, 兰渚总会考虑好所有, 打点好一切, 还不忘照顾到虞枝情绪和喜好, 分寸拿捏恰当,故而虞枝不排斥同兰渚相处。   两人相处自然,好似相交多年的朋友。   虞枝和兰渚间或通信,一次在信中,兰渚得知虞枝想买些牡丹点缀府邸,便带虞枝到洛阳最大的花卉坊市去买牡丹。   同兰渚相处的这些日子,虞枝淡忘了烦恼和忧虑,愁绪一扫而空。   悠闲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正当虞枝和兰渚相约去郊外踏青时,一封来自长安的信突然送到她面前,打乱她的计划。   信笺是快马加鞭加急送达。   虞枝犹豫许久,方才打开信笺,上面的内容由此浮现,虞枝霎时身体战栗,好似看到了什么大事,神情复杂而担忧。   姜璟在春猎时遭遇皇子余孽刺杀,身受重伤。   虞枝攥紧信笺,薄薄的信纸上全是褶皱。   虞枝在收到信笺后情绪就不大对劲,一直站在窗边,眼睛无神地眺望远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绿萝怀疑是长安出什么事了,但见虞枝神色,她也不敢多问,就默默陪在虞枝身边。   绿萝心想,今儿还去得成踏青吗?   良久,到和兰渚约定的时辰了,可虞枝还不见动,绿萝抖了抖胆,轻声道:“夫人,今儿还出去吗?”   绿萝的话唤醒虞枝神智,她闭了闭眼,道:“改日吧,绿萝你亲自过去,给兰少府赔个礼。”   “好,奴婢告退。”   窗外春意融融,花草葳蕤,可虞枝的心情却不应景,反而十分糟糕,脑中一团乱麻,剪不断也理不清。   虞枝很担心姜璟的伤势,但她要回去吗?好不容易才到了洛阳,倘若回去,她唯恐再来不了洛阳了。   而且谁保证这不是在诓骗她?虞枝半信半疑,举棋不定。   回顾那日。   纵然姜璟掩饰得极好,可虞枝还是发现在她提出要去洛阳时,他的情绪有一瞬间的不正常。   望见姜璟一如既往的眼睛,明明温柔和煦,虞枝却头一次意识到姜璟深不可测。   他不止是长大了,心思也深得如海。   忽然记起宫变那日姜璟来救她,他清俊柔和的面容沾染上血迹,当时虞枝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姜璟似乎就有点不对劲。   虞枝感到了不安。   姜璟不同意她去洛阳,他用了极好的借口来回绝虞枝。   他说可以移植洛阳牡丹,或者直接从洛阳运送来最好的牡丹花,为虞枝建造一处牡丹花园。   花园足够满足虞枝意愿,他甚至可以办一场长安赏花会,不止是长安洛阳的牡丹,各地的奇珍异花一一俱全。   且姜璟担心虞枝会不适应洛阳的水土,也担心洛阳那边的人会照顾不周到。   虞枝却坚持去洛阳,只有亲临才能感觉洛阳牡丹之美,她回堵姜璟,她没那么娇气,她可以带这边的宫人过去即可。   他根本不需要忧心什么。   当然这是极为蹩脚的借口,其实了解虞枝的姜璟不会不明白。   但这次姜璟不打算退步,他不愿虞枝离开长安,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   洛阳与长安隔了八百多里。   许虞枝住在别院,已然是姜璟最后的底线,然虞枝就是要越过姜璟的底线。   虞枝不肯同意姜璟的建议,不再被他的三言两语动摇,姜璟亦不退步。   虞枝认为姜璟没有权利去限制她的自由,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两人也因为这件事关系僵持起来,这是两人第二次闹了矛盾。   虞枝不再和姜璟说话,姜璟因着宫里有事,临走前抛下一句让她好好想想后便离去。   也是在那日夜里,外头下起小雨,虞枝入睡后恍惚间感觉帷幔被揭开,床边来了一个人。   她闻到熟悉的熏香,欲意睁眼瞧清人,可她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就像是被禁锢四肢的木偶,又像毫无反抗力和威慑力的兔子,唯有知觉尚存。   虞枝隐约间感受到来人坐在床缘,挑起她一缕发丝,指尖慢慢滚过她的脸部轮廓,默了片刻,来人轻轻举起她的一只手。   然后指尖被迫承受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继而听到他低醇如美酒佳酿一般的声音:“不要气我了。”   他俯看她,一声衔着淡漠笑意的声线在她耳畔纠缠:“别想离开我。”   “母妃,心悦您。”他把她的手放在他胸口,让她感受他为他而起伏的心脏。   等虞枝醒来时,已是早晨。   虞枝心有余悸,问绿萝昨夜可有人进来。   绿萝说一切正常。   虞枝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是错觉吗?还是......   不管是不是错觉,总之此番如同幻梦的经历更是加剧虞枝离开的心思。   终于,单方面与姜璟冷战数日,虞枝闹了病,也如愿了。   姜璟到底无法忍受虞枝不搭理他,也不想看虞枝虐待自己的身体,不吃不喝,郁结于心。   他只有一个要求,虞枝要保持和他的联系——通信。   可惜虞枝到洛阳后,虞枝为避嫌,仅仅只敷衍地回了一封信。   结果如今姜璟负伤,完全打乱虞枝平静下来的日子。   换做从前的自己,虞枝想也不想直接过去。   可眼下,虞枝需要再三掂量,她要考虑各种隐患。   因为那日她出发去洛阳时,姜璟没有来送。   枯坐半日,虞枝狠下心肠,只写信回去,让姜璟务必好好养伤。   信及时送到长安,长安那边没有其他表示,虞枝一面心虚愧疚,一面又松了一口气。   又是一夜,虞枝入了一个梦。   梦里满身鲜血的姜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捧起她的脸,殷红的唇就要压下来。   虞枝偏头,躲过他的吻。   姜璟恼了,掐住她的腰。   虞枝挣扎,欲意逃脱。   她成功逃脱了,可没跑几步,发现脚踝一疼,她回头一看,脚踝竟然被栓上一条金色的链子。   金链的另一边,是慵懒靠在床边的姜璟,他一手牵住链子,好笑地看着她,眉目愉悦,好整以暇。   “您要逃到哪里去?”他说,嗓音轻柔如风。   虞枝條然睁开眼,眉心深深紧锁,缓了半晌,才慢慢回神。   .   转眼过去六日,绿萝见虞枝始终闷闷不乐,便开口建议虞枝出去散散心。   虞枝认为绿萝说得对,也为弥补上回爽约,这次虞枝写了个帖子邀请兰渚。   等到兰渚休沐日,兰渚过来。   虞枝不晓得去哪,兰渚提议去洛阳闻名遐迩的酒楼,酒楼里来了一位琵琶女,琵琶弹得特别好。   这几日酒楼座无空席。   虞枝同意。   “前几日真是对不住,临时遇到急事了。”虞枝说。   兰渚道:“无妨。”   虞枝“嗯”了声,就不再说话。   只要虞枝心情不好,就不想开口,这一点,她倒是没变。   曾经,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兰渚和虞枝之间有过不少小摩擦,她与兰渚吵架,自然是占不到理。   兰渚那时虽然性情稳重,可到底不知让她,不懂女儿心。   虞枝见说不赢兰渚,就会和他置气,根本不搭理他,即便兰渚主动和她说话,虞枝照样不理睬。   起初兰渚还一头雾水,后来兰渚方知晓虞枝是在生气,女儿家脸皮薄不会低头,兰渚也自然不会低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   虞枝对所有人都和和气气,温温柔柔,唯独对他,脾气不小,总是无缘无故生气。   后来,兰渚被虞枝兄长提点,才先拉下脸皮一句一句赔礼道歉,虞枝才消了气。   过后兰渚询问虞枝缘何生气,虞枝给出的答案千奇百怪,兰渚无奈一笑。   兰渚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瓣微微翘起,又很快抚平,他试探道:“夫人,可还好?”   虞枝对兰渚没到敞开心扉的地步,不欲多言,只摇头,见状,兰渚不再过问。   到酒楼后,兰渚与虞枝上了二楼雅间,此处是兰渚早已预定好的。   雅间位置极好,既可听到琵琶声,又可以透过窗一览湖面所有风光,等会会有舞姬搭乘船游行。   虞枝心神不宁听着铿锵有力的琵琶声,眉头紧紧皱着。   兰渚定定注视着望向窗外的虞枝,默了默,招来酒楼的人,给了银子,让他们换一首温婉舒心的曲子。   过了不久,曲子果然换了,虞枝的眉头也不再紧锁。   兰渚给虞枝沏了一杯茶。   他斟酌道:“夫人,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憋在心里并是什么好事。”   兰渚有前车之鉴,他过去对不起虞枝,欠虞枝一句对不住,这种愧疚憋在心里十年,夜深人静时,兰渚总是会记起往昔美好,以及一刀两断签下和离书的时候。   他也不知为何会和虞枝夫妻离心,渐行渐远,也许是因为那时他一门心思扑在考取功名上,导致两人鲜少交流,分明同处一室,他们却可以几日不见面。   年少的兰渚沉默寡言,亦不知去关心虞枝,长此以往,酿成悲剧。   犹记那日,见到和离书时,兰渚不可置信,被逼着签下和离书时,肝肠寸断。   如果不是运气好再遇虞枝,道了歉,他此生恐不得安宁。   闻言,虞枝揉了揉眉,脸上浮现疲色,她确实憋得心慌胸闷,这几日都睡不好觉。   说罢,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且再不和人诉诉,虞枝深觉自己恐怕会疯了。   虞枝扶额,言辞在腹中绕了绕,讷讷说:“假如你有一位视为亲人的妹妹,你与她感情很好,可是有一天,她对你的感情突然......就是变得不一样了,你会怎么办?”   虞枝说话间没去瞧兰渚。   兰渚思索,喃喃道:“不一样。”   虞枝解释:“就是男女之情。”   兰渚说:“我知道。”随后他盯着虞枝,语气认真道:“同她说清楚,我心里有人,划清界限。”   虞枝摇首:“没那么简单,她没有表明,只是你察觉到她的心思了。”   “疏远,用行动告诉她你的回答,相信她会明白,这对两人都好。”   虞枝中肯道:“你说得对。”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最好。   旁人的想法同她一致,这让虞枝也不再那么迷茫,对姜璟的愧疚也少了些大半。   “但也不可能一辈子疏远。”   “严明心意,抑或断干系,杜绝一切后患。”   虞枝叹气。   “怎么了?有何问题?”   “没有,我只是......”虞枝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就不要想了。”兰渚有私心,他不想虞枝和他在一起时想旁的事。   “吃茶。”   虞枝看着案几上的茶,点点下巴。   虞枝喝了一口茶,“兰少府,我还是想继续方才的话。”   “你说。”   “倘若你与她分开后,她病了,病得很严重,你会回去看她吗?”   “不会,她身边定然有照顾她的人。”   “如果不去了,可是会内疚。”   “内疚又如何?总比给她希望更好,也省去诸多可能引发的麻烦。”   虞枝抿着唇,神情有所缓和。   “菜上来了,试试这道牡丹燕菜。”   虞枝:“嗯。”   两人间或交谈,兰渚跟她说这些年在洛阳遇到的怪事,虞枝很快忘了烦恼。   随它去了,等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了,她便和姜璟开诚布公,督促他早日成家。   酒楼对面的茶楼,二楼窗棂旁。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隐匿在暗处,气质温润,脸色发白,面庞带笑,只是笑意冰冷,他静静地看着对面——虞枝同她的情郎在亲密地说话,   也不知是兰渚说了什么话,虞枝笑意盈盈。   她的笑刺目,深深刻进姜璟的瞳眸中。   他长眉微挑,藏在暗中的侧颜透出诡异的沉寂,目光呈现矛盾感,温和而阴沉。   兰渚。   他一字一顿地念。   姜璟其实也是在虞枝和宋云熙如胶似漆的时候才查到兰渚这个人,选择用兰渚对付宋云熙。   成佑帝并不喜欢兰渚,他似乎很在意虞枝和兰渚曾经是父亲。   是以在虞枝进宫时成佑帝用了手段,掩埋虞枝在吴县的一切,故而虞枝进宫时并不是二嫁妇人的身份,而是一个良家子。   十年很长,加之姜璟了解虞枝,又谨慎地试探过虞枝后,姜璟明白虞枝对兰渚没有感情了。   他才放心用兰渚。   可是......   即便知道虞枝同兰渚不会有什么,他依旧很生气,也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一切皆是自己促成。   虞枝和兰渚竟成了好友,真真是意外。   姜璟垂着眼,温和地笑,看似漫不经心把玩手腕上虞枝送他的佛珠。   实际上,佛珠几欲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将将粉碎。   他厌恶所有和虞枝有过羁绊的男人,也不是带着负伤的身体来看虞枝和前夫逍遥的。   姜璟以为自己耐心十足,然而在亲眼看到兰渚和虞枝相处后他耐心告罄。   不欲再试探了,也等不到虞枝慢慢接受了。   无论虞枝接不接受,他都得把虞枝带回来。   一抹阳光照进来,姜璟以眼神桎梏。   .   深夜,虞枝难得睡了个好觉。   只是这次又出现了怪状。   她意识模模糊糊的,感觉脸颊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拂过,有点粗粝,好像是指腹。   虞枝蹙眉。   更加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轻描摹她的眉。   紧接着她的手被抬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抚摸她空荡荡的手腕,先是温柔的力道,不到几息工夫,力道徒然加重。   末了,又换上更加坚硬的东西,它在咬她的手腕。   那咬力并不会让虞枝疼,可虞枝在冥冥中就是觉得那股咬力极为可怕,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醒来已是新的一天。   兰渚派人来了信,信上说他邀请虞枝到洛阳东郊踏青,他会在东郊的凉亭等她。   但今儿并不是休沐日,且兰渚昨儿和虞枝透露,他得出洛阳几日,处理公事。   虞枝虽然奇怪,但没有多想,怡然赴约。 第89章 插翅难逃   东郊凉亭。   万籁俱静, 安静得诡异,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在天际鸟禽飞翔。   四面俱是山峦, 以及翠绿的树木。   还没到约定的时辰,见不到兰渚的人影, 虞枝亦不急, 她凭栏而坐,静静等待。   树影婆娑, 亭中依旧静谧。   凉风鼓进虞枝袖口, 沁得她手腕一凉。   不知等了多久,兰渚还不见来, 虞枝以为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照常来说, 兰渚总是会比她来得早。   虞枝开口:“绿萝,现在什么时辰了?”   后面没有回应, 唯余清风拂过叶子的簌簌声。   “绿萝?”   虞枝回头, 看到了在亭外垂首的绿萝和戒备的护卫, 也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站在亭口的亭柱旁, 一袭月白衣袍,衣冠楚楚,长身翩翩地信步过来。   曦光落在他衣襟发梢上,照得他出尘如仙。   虞枝呆愣, 僵在原地。   眸子里倒映出来人容貌,俊美清雅, 一双灿若桃花的含情目, 唇际牵着温柔如水的笑。   一只飞鸟掠过, 低低啼叫, 可虞枝什么都听不到, 她眼睁睁目睹来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姜璟慢悠悠来到虞枝跟前,他笑,不染纤尘的手挑起虞枝鬓角碎发,笑道:“母妃,儿臣来接您回宫。”   虞枝张了张口,下意识低喃地唤了一句:“令容。”   “嗯,儿臣在。”他平静地回答。   虞枝尚未缓过神来,目光仍然呆滞,显得人都木讷起来。   姜璟轻轻摩挲发丝,继而将她的碎发轻轻理至耳后,举止亲昵,是情人之间才会做的行径。   而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任何不妥。   他柔声说:“您在洛阳也逍遥得也够久了,儿臣实在思念您,便不请自来,带您回宫。”   “也请您原谅,儿臣知道您不想见儿臣,便擅自用了兰少府的名义将您约出来,唯有如此,您才会出来。”虽是这样说,他话里话外毫无歉意,反而语气十分危险。   且姜璟在讲完这句话时,竟还配了一声自嘲似的哂笑。   而虞枝根本没注意听姜璟的话,待反应过来后,虞枝一阵慌乱。   不知为何,虞枝本能地想逃,她压根没任何准备去面对姜璟。   是这般想的,虞枝也是这般做的。   “我要走了。”虞枝迈步绕开他。   姜璟用身躯挡住虞枝去路,“您要去哪?您该跟儿臣回宫。”   “回宫?我为何要回?我不想。”虞枝故技重施。   “让开。”   姜璟但笑不语,继续用身躯阻挡虞枝。   白檀香扑鼻,虞枝皱眉,故作严肃地斥道:“让开。”   姜璟幽幽叹一声气,用委婉的语调道:“跟儿臣回宫罢,好么?”   “不要,令容,你让开。”虞枝冷声道,伸出手想把姜璟推开。   闻言,姜璟定定注视虞枝,虞枝眼神闪躲。   “儿臣伤还没好。”姜璟轻声说。   虞枝伸出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她记得是伤在肩膀处,同时腹部也中了一箭。   “回宫,好么?”姜璟说。   虞枝闭了闭眼,“我不回去,你既然伤未好,为何要来?你就这么喜欢折腾自己?”   “因为想快些接您回去。”   虞枝抬眸看他:“令容,我不打算回去,既然约是假的,那我也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见虞枝执迷不悟,姜璟忍怒不发,竭力温声道:“既然如此,那您就莫怪儿臣了。”   话音一落,姜璟白净的长指扣住虞枝的下巴,将其慢慢挑起来,迫使虞枝仰视他。   两人身份摆在这里,姜璟的动作堪称目无尊长,违逆礼法,放肆至极。   而姜璟就是要放肆,也不止放肆,他如今全然不顾任何了,已至肆无忌惮的地步。   他居高临下地凝睐虞枝,那双温柔看他的瞳孔里如今写满疏离和抗拒。   姜璟不虞。   虞枝被姜璟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到,欲挥开姜璟的手,可身体莫名其妙没了力气。   不能动,她便想开口,骂姜璟放肆,还想告诉他周围还有人,被他们看到他的动作误会什么了,届时真就说不清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流言蜚语出来。   他们两人都会被背上不伦的罪名。   单是想想,虞枝便内心煎熬到不行,如置身在油锅中被翻炒。   虞枝顾虑太多,想说的话也太多,最后到嘴边却是一句:“别这样,令容,于礼不合。”   姜璟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别怕,他们不会误会,也不会乱说的,我们于礼是合的,母妃。”   虞枝浑身战栗。   “......令容。”   “嗯。”   “别这样。”   “不好。”姜璟不松手。   虞枝不知所措,也无力反抗,她顾念姜璟伤势,生怕自己一动,就会碰到他的伤。   虞枝暗骂自己没出息,对姜璟心软过度。   “母妃,您为何不与儿臣回宫,乖乖回宫不好么?”   “没有理由,我就是还想在洛阳待着。”   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姜璟嗤声道:“没有理由?是因为洛阳有兰渚在吧。”   “不是。”   “您还要糊弄儿臣?看来在您心里,是他更重要。”   虞枝皱眉:“你在胡说什么?你放开我,行不行。”   “不行。”姜璟收紧力道,虞枝雪白的下巴出现淡淡红痕。   姜璟默默欣赏。   怕姜璟误会做出什么事,虞枝道:“我与兰渚就是普通的朋友。”   姜璟笑意不达眼底:“和前夫做朋友,当真罕见,这世间也只有母妃您做得出来了。”   虞枝哑口。   “看来是真的了。”   “不是。”   姜璟不行,他道:“反正儿臣也看他不顺眼,既然母妃又因为他不与儿臣回宫,那儿臣现在去杀了他。”   虞枝瞳仁一缩,甚是惊慌,姜璟惯来说到做到。   “不要。”顾不上姜璟的疯言疯语,虞枝焦灼地解释,“你何必牵扯无辜之人,真的不是因为他,我就是不想回去。”   “不是因为他,那便是因为儿臣,您是不想见儿臣,对么?”   姜璟此言正中红心,虞枝无言以对,眼珠子往侧边偏。   见状,姜璟手指有力,抬高虞枝下巴,然后他俯身下压,周身强势的气息朝虞枝扑过来。   虞枝呼吸一滞,心跳几欲停止。   姜璟的脸逐渐放大,喷洒的热息越来越近。   在生死关头,虞枝偏过脸,躲避了他欲意落在她嘴唇上的一个吻。   末了,姜璟微凉的唇瓣是碰到了她的脸颊,可这照样让虞枝恐惧惊惶,而在这种情绪的掩饰下,她还有一丝丝的酥麻感。   也藉由此吻,虞枝心里的一点点侥幸荡然无存。   虞枝忍无可忍,全然不顾了,她使用全力推开姜璟,接着打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一声响后,姜璟略微发白的侧颊出现一记红色的掌印。   “姜璟,你个混账,放肆!”虞枝涨红了脸,怒声道。   他之所为,把两人之间最后的遮羞布掀开了,这也昭示两人再不可能维持这虚情假意的母子关系,也不会在回到从前。   就算虞枝想,姜璟也不愿意了,尝到滋味,怎会甘心回到从前?   虞枝怎么都没想到,姜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她。   他怎么能,这亭子外可还有好多人!他们都看着呢!   如虞枝所想,亭子外的所有侍卫都听到了亭子里的动静,有的也难免看到亭中发生的事,只是他们纪律严明,俱是视若无睹,如木头人一般护卫此处。   唯有绿萝,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但她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让自己闭上眼,充当瞎子聋子。   虽然没亲到虞枝的唇,但胜在稍微满足了一点,姜璟也不在意脸上火辣辣的感觉,露出笑,道:“嗯,是混账。”   “手疼么?”   “你——”虞枝气梗。   姜璟脸色好转了些,道:“跟儿臣回去,母妃。”   虞枝:“滚!”   姜璟笑着展臂,拥住了虞枝。   虞枝奋力挣脱,然扭转不了局面——被牢牢禁锢在姜璟怀中。   见反抗是徒劳,虞枝倍感无力,她感觉自己被冒犯到,受到了极大的欺辱,思及此,虞枝终于忍不住朦胧了眼睛。   她的声音没了方才的有力,耳后出现薄红:“姜璟,你放开我。”   虞枝被世俗的道德人伦束缚,经由姜璟这一搞,那沉甸甸的、不可碰触的禁忌俨然压得虞枝喘不过气来了。   姜璟未言,只是埋头在虞枝颈窝,深深嗅闻她的味道。   感受到虞枝身体在发抖,姜璟安慰她:“别怕,没事的,没有人敢说您。”   “我们是母子,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大逆不道。”   听言,姜璟皱眉。   他厌烦了虞枝总是拿两人的身份来告诫他,忽然有点讨厌这个该死的关系了,也恨那个“母妃”的称呼。   姜璟从来不喜勉强人,可是面对虞枝,他选择打破这一原则。   既然如此,那好,他姜璟便不再做恭顺温和的好儿子,他也厌倦了做个道貌岸然的儿子。   反正虞枝不正是顾忌彼此之间的身份差异吗?   现在,他就越线踏平雷池,要当天底下最寡廉鲜耻的禽兽,也要当以下犯上的孽障。   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他不奢求虞枝的宽恕,他只想强求虞枝来爱他,男女情爱的爱,得到她爱意的怜悯疼惜。   “嗯,朕知道,那朕就不做您的儿子了。”姜璟语气淡淡,又极为认真。   言毕,姜璟低头,虞枝的额心承受了姜璟一个温柔的亲吻。   姜璟的言行举止对虞枝而言无疑是一场温柔的凌迟酷刑。   虞枝声音颤得厉害:“姜、璟。”   姜璟说:“跟朕回去。”   虞枝怒极恼极:“你——滚!”   姜璟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言语:“你不回去,朕要他死。”   他是谁,不言而喻。   姜璟给虞枝抉择的机会,不过这个选择他早已盖棺定论。   “朕已经给过您机会了,那是最后一次,可是您并不珍惜。”   “你逃不掉。”   虞枝完全没有办法。   再后来,虞枝眼前一黑,跌进姜璟充满白檀香的怀抱中。   【📢作者有话说】   感觉四十万字可以搞定了。   姜璟:我要当禽兽!   虞枝:呵呵。 第90章 纠缠   睁开双目, 马蹄声迂回在虞枝耳侧,两旁飞过层层叠叠的树木,眼花缭乱。   虞枝揉揉眼, 视线清明后,她发现自己骑在马上, 后背贴着坚硬宽阔的胸膛, 身侧被两只长臂环住。   虞枝认得眼前牵着辔头的一双手,她不用瞧也知晓身后是何人。   鸡皮疙瘩冒出来, 虞枝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姜璟袍口猎猎, 纵马疾驰,奔腾在官道上。   马背颠簸, 虞枝头有点晕乎乎的。   背后的姜璟发现虞枝苏醒:“母、宝儿, 你醒了。”   两人已是撕破了脸,姜璟也大胆地叫虞枝小名, 叫得还很顺口, 一点儿不见生疏。   姜璟没觉不妥, 虞枝唤他表字, 他便唤虞枝小名,美名其曰礼尚往来。   虞枝闭上眼睛,睫毛轻颤,置若罔闻。   姜璟不在意, 温声关心道:“可难受?需要朕放慢速度么?”   虞枝不予回答。   “天快黑了,驿站也快到了。”   姜璟没有选择坐船, 而是骑马回长安, 从洛阳回长安, 要经过十几个驿站, 照正常速度, 起码要八到九天才可以抵达长安。   待歇口气,缓了头晕的症状,虞枝低头打量自己,衣裳没换,她松了一口气,复而无神地望着前方,这是回长安的必经之路。   回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虞枝想到什么,立刻掐灭了继续下去的念头,她咬着银牙,手指蜷缩,对未来惊慌无措。   虞枝心乱如麻,她不愿回长安。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和姜璟之间的关系是断了,无论接下来如何对待她,虞枝都觉得没有颜面再见人了。   思及此,虞枝小脸雪白,想死的心都有了。   虞枝抑制不住欲意逃离的心思,可是她在马背上,又往哪里逃?   可她总要做点什么,不然她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心,也会唾弃无能的自己。   于是,虞枝扶着马背,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慢慢拉开与姜璟的距离。   虞枝十分小心谨慎,她一点点地动,后背也成功地脱离了姜璟的胸膛,只不过二者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   虞枝正要继续,蓦然,头顶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闷声,随后姜璟一只手扣住虞枝腰肢,将她拉回怀中。   姜璟语气带点凉意,口吻警告:“别乱动。”   虞枝心有反骨,你不让我乱动我就不乱动吗?   虞枝心中本来就憋着大火气,被姜璟这一刺激,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她抬眸,瞪姜璟:“拿开你的手。”   “别动。”姜璟只说,嗓音叫适才哑了一丝。   虞枝忽然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下一瞬,她感受到有东西在顶她,霎时间虞枝神情窘迫,臊红了脸,就连脖子也红得不像话。   虞枝这辈子没有这么不自在过,这么不堪过,全败姜璟所赐。   “下、下流,无耻。”虞枝语无伦次地骂道。   姜璟面上罕见地划过一丝丝的尴尬,他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如此饥不择食,单单如此,他竟有了反应。   藉由此,姜璟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从来不是清心寡欲之人。   姜璟抑制住欲.念,低吁一口气,很快梳理好情绪。   他唇角勾着稀疏平常的笑,狡辩道:“朕让你别动,是你不听劝。”   “是以这是你自个作的,不怪朕。”   姜璟脸皮厚到令人叹为观止,虞枝震惊恼怒之余,认为自己被倒打一耙,气得说不出话,羞愤至极。   虞枝想反驳姜璟,姜璟却揉了揉虞枝的头,转移话题,低声安抚虞枝的情绪:“别怕,没事的。”   他一早便察觉虞枝在多想,情绪不对劲,只是没有第一时间安慰。   虞枝压下被摸头的不适感,抿紧唇,不再说多余的话,她意识到自己在姜璟面前是讨不到好的。   过去那个完美恭顺的姜璟在虞枝心中消失,如今的姜璟对她没了敬意,令她陌生无比。   这般想着,虞枝没忍住,狠狠掐了一把姜璟的手臂内侧的软肉。   姜璟没吭一声,面色温和,任由虞枝发泄情绪。   “姜璟,你......有病。”虞枝用极为缓慢的语速道。   姜璟一手拉缰,一手掬住虞枝细腰,目视正方,保持前所未有的清醒,平静地回答:“嗯,我有病,且药石无医,那你可以发发慈悲救救我么?”   虞枝面无表情,再掐姜璟,纾解内心的痛苦和害怕。   姜璟温柔含笑,手掌感受虞枝腰肢柔软,沉迷在温软中,无法自拔。   姜璟喉结紧了紧。   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唇偷偷触上她的发丝,用两片唇瓣缓慢而生涩地把玩。   日落时分,姜璟一行人到驿站,今夜在驿站留宿。   姜璟安排自己和虞枝住在一间房里。   虞枝不愿,可惜姜璟的话断然不会收回。   虞枝又一次认识到而今自己的地位,是姜璟手中的禁.脔,任他摆布,说什么话都不管用了。   与姜璟共处一室,虞枝浑身写满抗拒。   反观姜璟,他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吃了一口茶。   虞枝离他远远的,警惕地看着他。   姜璟放下茶杯,姿态疏懒,温声道:“宝儿,过来用晚膳。”   “我不吃,没胃口。”虞枝避开他的视线。   “你不过来,那我过去。”姜璟也不生气虞枝和他对着干,语调照旧温温柔柔,只是幽幽地注视着虞枝。   虞枝心一悸,她故作镇定,眉头打结,淡淡道:“我不想吃。”   “我过来抱你用膳。”姜璟起身。   虞枝闭了闭眼,不等姜璟靠近,她自个认命般上前,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拿起竹箸。   “驿站这里没你最喜欢吃的菜,委屈你先将就一下。”姜璟道。   虞枝没答,默默吃饭,味同嚼蜡。   吃过晚膳,姜璟猝然捞起虞枝的手,虞枝下意识挣脱,“你干什么?”   姜璟握紧她的手腕,径自拿出一对颜色猩红的血玉镯。   “最后一次,不许再摘下来了。”姜璟说。   虞枝脸色不好看,也只能眼睁睁目视姜璟把镯子重新套在她的手腕上。   这对镯子——虞枝在那日和姜璟提出离开长安时就偷偷摘下来,藏在她寝屋的床榻暗格里。   没想到姜璟把它找回来了。   “另一只手。”   虞枝不伸,姜璟叹息一声,无奈自己动手,捉住虞枝另外一只手,给她戴好玉镯。   姜璟卷起虞枝的袖口,将她的一双手捧在掌心,细细端量。   她的皓腕细白莹润,配上血红的玉镯,特别好看。   姜璟用眼神重重地掠过虞枝的手腕,指骨微微绷起。   “看够了?”虞枝冷冷道。   姜璟:“没有。”他松开虞枝的手。   虞枝垂首,被枷锁束缚的手腕沉甸甸的。   未久,房门被敲响,是禁卫送来药和纱布。   姜璟睨着虞枝,虞枝一声不吭,背对他而坐,她就怕看到姜璟的伤势又犯贱心软。   姜璟遗憾地坐下,兀自褪衣上药。   时间一点点过去,空气中漫开混杂药味和血腥味的气味,虞枝愈发心浮气躁,她语气并不好:“你好了没?”   姜璟嘶了一声,说:“尚未。”   虞枝没了声,再度等待。   灯火摇曳,过了一会儿,虞枝鬼使神差地回眸,姜璟宽阔冷白的背脊登时暴露在她的眼帘中。   他正在给自己缠纱布,但即便如此,虞枝依旧看清了他的背。   他后背精实强健,线条流畅优美,富有力量感,脊柱沟若隐若现,肌理分明,没有伤口,唯余旧日在战场上留下的淡淡疤痕。   她看着很清楚。   视线无故被烫到,虞枝仓促间收回眼神,她觉得自己不正常,如此想着,心中的不自在和烦躁愈发严重了。   她绞着自己手指,无意间碰到腕骨处的镯子,内心徒生冲动,想把这该死的镯子摔碎得了!   虞枝拧着眉头,心里难受得要命。   “好了,我去叫人打水来。”姜璟穿好衣裳开门,让人送水来。   水送来后,姜璟靠近虞枝,企图明显。   虞枝道:“我自己来。”   “好。”   洗漱毕,虞枝挽起袖子,把自己的手放进水盆里,狠狠地搓弄。   “宝儿,你做什么?”姜璟制止住虞枝。   虞枝憋屈,心有怨言和怒火:“你别动我。”   姜璟漆眸眯了一下,旋即柔声说:“我知你心中难受,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要这样对自己。”   “你别管我,松手。”虞枝咬牙。   姜璟摇头,换个方式说:“你要洗手,那我帮你,别那么粗鲁,会疼的。”   言毕,姜璟单手擒住虞枝双手,再拿出干净的巾帕,巾帕沾水,轻轻地擦拭虞枝的手。   目及虞枝手背上搓出来的红,姜璟心疼,道:“疼吗?”   虞枝不说话,偏过头。   待洗干净虞枝的手,姜璟用干燥的长巾把她手上沾染的水抹干净,“好了,宝儿。”   虞枝冷冷睨他,她嘴角绷直,道:“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宝儿?”   不仅听得别扭,而且还分外不适。   听言,姜璟笑了,他反问道:“那叫你什么?母妃吗?”   虞枝身子颤。   “抑或母亲?”   虞枝瞳孔收缩。   姜璟低下脑袋,与她耳鬓厮磨,轻轻地念:“还是叫,宝宝?”   “姜璟,你不要脸。”虞枝气血翻涌,后槽牙发酸。   她瞪他。   姜璟笑意扩大,片刻后他又变化平日温柔无害的神情,道:“你不若再打我两巴掌消气?”   此言一出,虞枝忽然发现姜璟一边的脸颊上竟然还残留隐约的巴掌印。   他竟然没有用药膏抹去,而是顶着巴掌印赶路。   虞枝觉得不可理喻,他当真是不重视自己皇帝的威严吗?疯了。   不对,她还担心他作甚?   她是想打他,可打了有用吗?没用。   一口郁气如巍峨泰山重压在虞枝胸口,堵得她呼吸不畅。   毫无征兆的,虞枝脸上一行清泪滚落。   她眼睫濡湿,眸中闪烁水光,像突然收了所有刺的刺猬。   虞枝嗓音极低:“令容,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这是不对的。”   “什么不对?”姜璟目光心疼,他弯曲长指,用指骨轻轻勾去虞枝眼尾的泪珠。   “这是在罔顾人伦,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知不知道若是被天下人知晓你我之事,定会受千夫所指,被万民唾弃......你不要逼我了,也别动我,好不好?”   姜璟尝虞枝咸口的泪水,声线轻柔:“没关系。”   说着,姜璟牵起虞枝的左手,低头亲吻左手尚未消去的红印子,他吻得温柔,宛若要用唇消灭那醒目的印子。   “就算被天下人指摘谩骂,那也都是我该承受的,因为是我逼迫了你,你没有错。”   姜璟拥虞枝入怀,轻巧地吐出话:“对不起,是我不好,但我也没办法,我心悦你,可你不喜欢我,我只好强迫你了。”   “嗯,你不用原谅我。”   他说着抱歉的话,但话里话外都昭示一件事,他不会放过虞枝。   事情毫无转圜余地,虞枝感到绝望。   虞枝闭阖双目。   须臾后,虞枝察觉姜璟的手不怎么老实了,她神智回笼,立马推搡姜璟,道:“你放开我。”   姜璟不动,只是缓缓地呼吸,他眨眼,目光古怪。   在他眼前,他看到虞枝漂亮的眸子,嫣红的檀唇,细腻的颈子,还是他手中掌控地一截细腰。   怎么办,内心渴望滋长,欲壑难填,想亲,想舔,想抚摸。   驿站的房间应该是隔音,魂牵梦萦的人就在面前,姜璟脑门充血。   有那么一瞬间,姜璟起了邪念,他欲把虞枝摁倒,肆意撕碎她的裙子,狠狠地作弄......   虞枝的直觉意识到危险,她愈发奋力挣脱。   然,姜璟最后只是提起自己沉重的手,轻抚虞枝的发。   像是为转移自己注意力,他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也不用担心,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和你的身份,所以,我们倒是可以做一对奸.夫淫.妇。”姜璟腔调戏谑。   “你——”   “你过去读的圣贤书、学的礼义廉耻都喂了狗吗?”   姜璟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喂狗,我都记着,正因为读了书,我方知我们是天经地义的一对。”   【📢作者有话说】   虞枝:有病去治。   姜璟:老婆老婆老婆 第91章 逃跑   夜深了, 虞枝说不动了,姜璟的话也越来越惊世骇俗,离谱至极。   若是一直被他灌输那种观点, 恐假以时日,说不定自己真会被他的话迷惑住, 被控制住, 变得是非不分,真与他成了一丘之貉, 同流合污。   虞枝中止谈话。   她选择就寝, 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避无可避。   她不可豁免要与姜璟同床共枕。   思及此, 虞枝如芒刺背, 浑身不自在。   虞枝嗓音干涩:“我要睡了。”   “嗯,天色不早了, 明日还要赶路, 是该要就寝了。”姜璟附和道。   虞枝不满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姜璟不同意, 他摇摇头, 看着天真的虞枝说:“宝儿,你还不明白你如今的处境么?”   “现在你要听我的。”他眼睛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异常。   “你——”   “乖,我伺候你就寝。”   虞枝泄了气, 听天由命,片刻后她道:“不用你来, 我自己可以。”   “别叫我小名......听着难受。”   姜璟笑容顷刻间淡了下去, 脸涩隐隐发阴, 不过他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如常神色。   可即便如此, 他的面部表情仍然呈现微妙的不协调。   虞枝脱鞋, 没褪去外衫,直接撩开被褥在中间睡下。   她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   姜璟眼下蕴着一片阴翳,他道:“我去熄灯。”   过了一会儿,姜璟才回来,他褪去外衣,俯身道:“听话,去里面一点。”   虞枝充耳不闻,她讨厌他的语气。   见状,姜璟自有解决的法子。   他用微微泛凉的手钻进被窝,准确地捉住虞枝的腕子,虞枝用全力甩开了,然后便带着被子往里面挪。   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姜璟浅浅一笑,捻捻指腹,随后躺下,与虞枝而言,他如今无疑是洪水猛兽。   虞枝明显感觉到姜璟的气息,后背寒毛竖立。   房间内安静无比,气氛凝固。   虞枝听到姜璟轻浅的呼吸声。   突然,姜璟轻飘飘道:“我伤口疼。”声线昭示依稀的虚弱。   他伤势未好就马不停蹄来了洛阳,如今又策马回长安,一路奔波,根本没有好好休息养伤,他的伤口不出意外裂开。   然虞枝只是冷漠无情地背对他,她幽怨地腹诽,反正死不了,疼得他得了。   虞枝感觉他动了动,警铃敲响,虞枝攥得手指泛白。   她启唇,声音沉闷地提醒他:“如果你还有良知在,就不要碰我。”   姜璟未用回应。   虞枝权当他默认了,稍微松一口气,但与姜璟睡在一起,她必须要时刻提防他,精神始终紧绷,压根就睡不着。   她僵硬地侧躺着。   没过多久,她闻到熟悉的安神香,不知不觉中阖上双目。   只是她睡得不安稳。   次日,虞枝衣裳未乱,完完整整,她竟生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她没发现她后颈处的肉没一块是毫无瑕疵的。   上面散落隐秘而惹眼的红色印子,犹若黏腻串连的吻痕。   .   接下来赶路的日子,姜璟担心虞枝无聊,会和主动找话题聊天,而虞枝对姜璟是冷言冷语,偶尔出言讥讽,没给过姜璟一个好脸色。   也恰在这时,虞枝来了月信,她也不用再担心每夜与姜璟共寝时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眼看离长安越来越近,虞枝心里的恐惧更甚,她没有旁的对策,遂用委婉的言辞苦口婆心地规劝姜璟,欲意让他回头是岸。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姜璟也不会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他还决定继续丧尽天良下去。   姜璟像是感受不到他与虞枝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时温柔抚摸她的头发,有时兴致上来,会回复虞枝,说他和虞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   简称天生一对。   见姜璟执迷不悟,油盐不进,虞枝郁结于心,有时候忍不住了,便泄愤似的低骂姜璟。   姜璟一笑置之,照单全收。   虞枝和姜璟旷日持久的较量没有硝烟。   后面几日,虞枝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多费口舌,姜璟和虞枝之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在虞枝平静的外表之下,厌烦胆怯的情绪在蔓延。   这日,到了最后一处驿站,过此驿站,明日便可回到长安了。   届时等待她的......虞枝对未来没有底气,或者说对自己没有底气。   她的家人俱不在长安,原本她的依仗是姜璟,可是姜璟表里不一,罔顾人伦,禽兽不如。   而今,虞枝俨然是孤立无援了。   驿站二楼房间内,屏风之后,姜璟正在沐浴,忽缓忽急的水声间或传来,像极了虞枝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虞枝捂着胸口,紧张地瞟了瞟,再环顾四周,打开窗户探查外头情况,没变。   这处驿站她以前来过几次,对此处布置比较熟悉。   半晌,虞枝回到桌子旁,方才敞开衣襟,从诃子内侧取出用油纸包好的蒙汗药。   蒙汗药是虞枝来洛阳后就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看来当真是未雨绸缪了。   虞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把蒙汗药全下在水壶中,再而摇晃,使蒙汗药充分融化。   等姜璟携着一身水汽过来时,虞枝正好把一杯茶水饮尽。   明日即可回长安,姜璟肉眼可见地高兴。   姜璟坐下,正欲开口,虞枝却无视他,皱着眉直接起身往床榻走。   入榻后,虞枝直接放下一层白纱。   这两日,虞枝皆是如此行径,没有和姜璟说过一句话。   眨眼间,姜璟的心情覆上一层阴霾,但他似乎也没怎么生气,至少从明面上瞧,他的情绪波动微乎其微。   姜璟把桌案上倒扣的茶盏拿过来,忽而瞧见虞枝适才用过的空杯,当即放下新的茶盏,把虞枝用过的茶盏拿过来,继而给自己倒了杯水。   床榻那边,虞枝咬着唇瓣,透过白纱静静盯着姜璟的动作,心里祈祷着,一刻不敢放松。   姜璟用长指紧紧扣住茶瓯,仰起头,没有像平日那般慢喝,而是将水一饮而尽。   虞枝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姜璟的脖子上,见他吃完一杯水,松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一点笑,但她不敢高兴太早。   天色不早,姜璟熄了灯上床。   虞枝背靠姜璟,心里数着数。   许久之后,听到姜璟绵长的呼吸声,虞枝反过来身躯,唤他:“令容,令容。”   姜璟睡姿规矩,没有反应,往上打量,五官精致,脸部轮廓昏暗而柔和,极具有欺诈性,任何人都会被迷惑住。   包括虞枝。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胆敢藐视甚而违背世俗伦常,胆大包天跨越人伦鸿沟,逼得虞枝不得不远离他。   虞枝用力摇晃他,依旧毫无反应,看来蒙汉药起作用了。   虞枝不敢耽搁,立刻起身,跨过昏死过去的姜璟,将手伸进他右手的袖口中,指尖忽而碰到姜璟手腕内侧的软肉,不太平滑。   那里似乎也有旧伤疤。   虞枝蹙眉没在意,不到片刻,她不出意外她摸到了藏在里面的匕首。   姜璟身上携带匕首,这是他的习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皆未曾改变过。   很多年前,姜璟刚来她宫里,只要夜里有人靠近他,他就会突然掏出一把薄刃,要杀了前来看顾他的内侍。   内侍受了伤,还险些闹出人命,是以这件事被宫人报告给虞枝,虞枝便知悉了此事。   把匕首放进自己怀中,虞枝蹑手蹑脚收紧房间里的帐幔和布匹,还抽了姜璟的腰带,加快速度把它们绑起来,变成一条绳子。   然后虞枝用绳子绑住屋里的一根柱子,打了死结,紧接着靠近窗边聆听外面,没有旁的动静,唯余稀薄月光透进来。   定了定神,虞枝慢慢推开窗棂,把绳子甩下去。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这几日她按兵不动,基本弄清外面禁卫守卫的时辰,只要小心地把握机会,今夜她就有很大可能逃走。   至于为何选择在今夜逃,因为她只熟悉这处驿站以及附近的路线,换做旁的驿站,即便她逃了,估计也会迷路。   这是虞枝这辈子第二次做出重大的决定,风险很大,但她必须要做。   临走前,虞枝回到床边,把腕子上的镯子毫不留情地取下来,她想扔进去,可担心弄出声响,遂放在床榻里面。   现在看来,曾经珍视喜欢的镯子变成弃之如敝履的枷锁。   郑重检查一番后,虞枝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抓紧绳子,翻过了窗。   逃走后虞枝要去找兰渚,寻求他的帮助,虞枝没想回长安,更不欲延续与姜璟的噩梦,她决意先藏起来。   兰渚曾经对她提及过,此处驿站不远的南山上,他有一个朋友隐居在那里。   虞枝要通过兰渚的朋友联系到兰渚。   幼时至少女时期,虞枝没少爬树,底子仍在,只不过动作很是生疏,如今顺着绳索下楼,也不算难,只要不去往下看就行。   好不容易脚踩在实地上,虞枝亦未松懈,抓紧时间离开,她利用草垛,爬上墙头,复而跳下去。   可是墙对于如今的虞枝而言高了些,她跳下来时没控制好重心,一个不小心,膝盖着地。   霎时间,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感,虞枝吃痛眼里不自觉沁出一点泪。   她利落抹去泪,忍着痛不顾一切地往南边跑。   今日太阳从西边降落,虞枝记住方位,故而她知晓哪边是南方。   今夜挂的是残月,不过照下来的月光足够虞枝看清前方的路,而且她身上带了火折子,这是她偷偷贿赂驿站的人得到的。   跑了一会儿,突闻飘来一阵可怕的嚎叫声,像野兽的声音。   虞枝心里骤然害怕,但逃跑的念头实在强烈,直接压过恐惧之心。   她拿出匕首,一面警惕一面跑。   虞枝运气一向不错,她坚信自己不会太倒霉,会被野兽袭击。   这一路虞枝确实没撞上任何野兽,然而还是有情况发生——她跑得太厉害,体力不支了。   虞枝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热出汗,且小腿发酸,打着哆嗦,跑不动了。   虞枝败在自己体力下,遂准备找个隐秘的地方休息。   就在她精神稍微放松时,背后突然响起轻飘飘的声音:   “跑够了。”   “玩得高兴么?”   【📢作者有话说】   姜璟:猫捉老鼠   虞枝:呵 第92章 异样   虞枝怔忡, 耳朵嗡鸣,如木头似的僵在原地。   青年身着披风,大步过来, 须臾出现在虞枝面前,一张脸喜怒难辨。   两人面对面相顾, 虞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大脑空白,姜璟伸出一只手, 欲揽住她的肩膀, 将其拉过来。   虞枝后退。   “躲什么?”姜璟嗓音没什么大波澜。   虞枝垂首,低喃道:“你......怎么可能?”她是看着姜璟把药吃下去的。   那姜璟出现在她眼前又作何解释?   莫非药是假的?   虞枝慌乱不已, 思绪陷入混乱中。   姜璟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你出驿站后没多久, 我就追上来了。”   也就是说,姜璟一直跟着她, 在暗中窥伺她。   姜璟直勾勾地盯着虞枝, 唇片发白:“宝儿, 你很聪明, 我的确中招了。”   出乎他的意料,虞枝竟然携带迷药,还迷晕了他,如果不是暗卫察觉虞枝逃跑, 一面派人追上去,一面进入房间, 用药唤醒他, 恐虞枝真就钻了空子逃走。   思及此, 姜璟温和的表情破裂, 滑过一瞬的阴郁和不快。   “只不过我安插了暗卫。”终究是他更胜一筹。   听言, 虞枝只觉有一张逃不掉的大网罩住她。   他审视狼狈的她,吐出字眼兴师问罪:“你缘何要逃,你要逃到哪里去?”   说着,姜璟靠近虞枝。   “你别过来!”虞枝惊醒,举起自己手中的匕首,用最尖锐的刀尖对着姜璟。   她的双手死死握住了刀柄。   姜璟的好脾气肉眼可见地没了。   此时此刻,姜璟瞳眸冰冷,短促笑了一声,在这阴冷晦暗的环境下显得特比可怖,仿佛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令人心惊肉跳。   “你拿我的刀对着我?你要杀我?”姜璟说着,神情覆上显而易见的落寞和难过。   虞枝不回答他的话,刀对准他。   “我为何要逃,你还不清楚吗?”虞枝冷冷看他,目光警戒。   姜璟勉强保持着虚伪的假笑,他明白此时的虞枝如惊弓之鸟,他不想再吓到她。   姜璟沉了沉气息,温声道:“你要逃,那你知道这外边有多少危险么?”   “与你无关。”   闻言,姜璟嗤笑,好一句“与他无关”。   平息心中火气,姜璟冷静下来,他端量虞枝两瞬,像是猜到什么,用平常的语气道:“你是不是要去找你以前的姘头?”   姘头是谁,二人心照不宣。   虞枝眼神晃了一下,随后恢复,严阵以待。   姜璟知道自己猜对了,脖颈浮出淡淡青筋,袖子下的手压抑着。   “他一个县丞,有多大的能耐?你若是去找他,只会拖累他,给他带来灾祸。”姜璟一针见血点醒虞枝。   虞枝脸色白了白,她光想着找兰渚帮忙,却忘记考虑后面的事。   忽然间,虞枝迷茫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敢找他,我就敢杀他,要么死无全尸,要么生不如死。”姜璟像是在轻描淡写说,实际言辞间满是赤.裸.裸的杀意。   虞枝脸上血色褪去,“你怎么这么卑鄙,这么狠毒?”   姜璟不以为然:“卑鄙狠毒?不是你要去找他么?只要你不去找他,那他的性命当然可以保住。”   这话把虞枝说懵了,“我......”   趁虞枝恍神的工夫,姜璟上前,轻而易举夺走虞枝手中的匕首,继而把她摁在树干上。   “你干什么?”虞枝反应过来,质问道。   姜璟一声不吭,以迅雷之力捉住她的双手,把镯子重新戴上去,物归原主。   “你逃就算了,还不听我的话,又把镯子摘了。”当真是不怕死,要挑战他的脾气,在他的底线上来回蹦跶。   姜璟的理智摇摇欲坠。   目睹镯子又回到自己的腕子上,被压抑的情绪涌上来,虞枝有点崩溃了。   闭了闭眼,她目视姜璟面目可憎的样子,道:“我不想戴。”   “不戴?”   “你真的是要逼疯我。”语毕,姜璟一双眼珠发沉,他俯身,影子完全罩住虞枝。   刹那间,压迫感迎面而来,虞枝感知到极致的危险,身子战栗,难以呼吸。   一缕风拂来,树上掉下来一滴冰凉的水,水落在虞枝肩头,濡湿小片衣料,寒意从而钻进虞枝肌肤,藉由皮肤,冰到她的心。   虞枝心口颤颤。   勇气在这一刻蓦然消失,虞枝别开脸,睫毛像在风雨中的花骨朵,脆弱地摇摆。   可虞枝讨厌现在的处境,烧尽最后的勇敢与倔强,虞枝开口讥讽,刺姜璟:“你不是早就疯了吗?”   姜璟却猝然轻笑,冰凉的手指怜爱地抚摸虞枝的侧颊,复捏住她颊边软肉,举止亲昵暧昧。   他成功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荒郊野岭,夜深人静,眼前之人是垂涎于她的疯子,危险至极,虞枝感到不妙,瑟瑟发抖。   “你想做什么?你......别碰我。”   “如你所言,我是疯子,疯子当然听不懂人话了。”姜璟欣赏虞枝的惊惶不安。   虞枝失色,她推搡他,姜璟单手扣住虞枝不听话的双手。   姜璟背着月亮,容貌全然藏在暗中,他说:“你也知道害怕?你跑的时候可考虑过逃跑的后果么?”   虞枝愤怒,亦觉得毛骨悚然。   他抑制不住冷笑:“为何要惹我不高兴?”   虞枝闭目。   姜璟气笑了。   “看我,好不好?”姜璟声线温柔而蛊惑。   虞枝不上当。   姜璟笑。   “算了,现在先让我们好好算账。”姜璟掐住虞枝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脑袋,动作温柔,又透出一股子狠劲。   这一回,姜璟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姜璟俯身,侵略的气息袭来,虞枝下意识睁开一条缝,看见姜璟逐渐放大的面庞。   虞枝被吓到了,她反抗,无果。   虞枝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没有人会来救她,眼看姜璟的吻就要强势地落下来,她无助,唯有抗拒道:“不要......”   不过话语是那般无力。   虞枝知道做什么都没用了,只好阖上双眼,全身僵硬,等待凌迟。   她安慰自己,权当被一条狗咬了,反正不会掉块肉,没事的。   却在这个时候,姜璟猛然停下来,他低头,端量虞枝的裙子。   只见虞枝右膝盖处的衣料沁出了淡淡的血团。   “膝盖怎么了?”姜璟问。   虞枝没注意听。   姜璟收回手,虞枝才缓缓睁开眼,看到姜璟微微蹲下来,盯着她的膝盖看。   刚想起来,虞枝便感觉到阵阵的疼痛,她咬牙道:“跑的时候摔倒了。”   “在哪摔的?”   “跳下墙的时候。”虞枝无端窘迫了一下。   姜璟觑了虞枝一下,用手挑开虞枝的裙摆,似乎是想看看伤势。   虞枝下意识缩腿,“不用。”   姜璟音色听着不太温柔:“又躲什么?膝盖不疼?”   虞枝不说话了,姜璟道:“别动。”   说罢,姜璟把裙子卷至膝盖,   也在这时,虞枝嘶了一声,不自觉吐出字:“疼。”   姜璟端详一会儿,伤口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加上出血不少,估计是内侧衣料和伤口黏在一起了。   倘若不是闻到血腥味,姜璟当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璟放下裙子,语气较重:“自讨苦吃,活该。”   也不知怎么,听了姜璟的话,虞枝心头莫名其妙冒上来一股子委屈,她鼻头酸涩,眼眶也发胀。   不争气的泪水溢出来,氤氲了她的眼睛。   虞枝用尽全力仰起脑袋,不允许软弱委屈的眼泪滚下来,让她出糗。   姜璟抬了抬眼皮,没有安慰,只是脱下自己的披风,用披风裹住虞枝,旋即将虞枝拦腰抱起,带她回去。   .   夜里风波平息,虞枝重新回到驿站的屋子里,坐在床榻边。   姜璟准备好热水、药、纱布等给虞枝清理伤口,除此外,他还备了一盆冰冷的水。   “那边膝盖有没有伤到?”姜璟问。   “不知道。”   姜璟未再言,他把巾帕放进热水中,再拿出来拧干,把热乎乎的巾帕敷在虞枝膝盖处。   虞枝疼得厉害。   姜璟道:“不许出声,给我受着。”   虞枝抿唇。   等了有一会儿,衣料和伤口分开,姜璟便卷起裙子,虞枝一双小腿瞬间出现他的视线之内。   虞枝的小腿极好看,纤细而匀称,柔美而秀气,肌肤亦是莹白光滑,在烛火的照耀下,如细腻光泽的丝绸。   姜璟挪不开眼,虞枝当真是从头到脚都极为合他的心意。   虞枝自然察觉姜璟异样的目光,她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不像是只露出小腿,更像是赤条条站在姜璟面前。   被他全看光了。   微妙的罪恶感和羞耻感涌来,虞枝道:“我自己来。”   姜璟反问:“来什么?”   言罢,姜璟按捺住想摸的渴望,蹲下来打量虞枝的膝盖。   右膝盖伤得最严重,破了个不小的口子,伤口结了血痂,触目惊心。   至于左边,只有轻微的擦伤,小渗血。   “下次还跑不跑?”姜璟冷不丁道。   虞枝揪着袖子不瞅他一眼,半截细腻纤长的颈子露出来。   姜璟深深瞥了一眼,专心眼前事。   他心里有气,嘴上也还说着狠话,不过手中的动作却很温柔细致,尽力减少疼痛,让虞枝好受些。   姜璟先清理右膝盖的血迹,待干净后,再在伤口上抹上药粉,缠上白纱布。   药粉是有点刺激的,虞枝咬牙没吭声,但小腿不住哆嗦。   姜璟看在眼底。   末了姜璟才清理了虞枝左膝盖的擦伤。   “今儿睡觉便不要乱动,裙子也不必放下来。”姜璟起身叮嘱道,“明日伤口就不会那般疼了。”   虞枝默不作声,许久,她道:“我想睡了。”   姜璟意味深长地注视虞枝,道:“还不到时辰。”   虞枝困惑:“你还要做什么?”   姜璟未答,只是小心翼翼抱起虞枝,让她侧坐在他并拢的大腿上。   “你干什么?”虞枝诘问道,眸色戒备。   姜璟轻笑,虞枝感觉有古怪。   下一刻,也不知他用巧劲儿掐了虞枝哪里,虞枝只觉浑身绵软,全部的力气一下子荡然无存。   她没了气力,只能靠着姜璟的胸膛。   “姜令容......你想干什么?”   姜璟只是垂眸看着她,不作任何回答。   虽然受了伤,可姜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虞枝,她需要吃点教训。   她惹恼了他,定然是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否则,难消姜璟心头之火。   方才装着冷水的水盆有作用了。   姜璟挽起袖口,露出一双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削瘦,指甲修剪得平整,肤色冷且白,上面突起的指节以及淡淡的青色经络都显示出力量感。   他将手放进水盆中清洗。   姜璟神色认真专注,洗得十分用心细致,就连缝隙都照顾到了。   抽回手,姜璟用干净的白巾擦拭自己的双手。   未久,姜璟放下白巾。   屋中烛火闪烁,他的一双手流淌细腻光泽,泛出薄薄冷意,如同珍贵的寒玉。   “你想干什么?”虞枝有气无力地问道。   姜璟含笑,故意轻缓地拉长语调:“我想做什么?”   说话间,姜璟凉凉的指尖已经在轻轻地摩挲虞枝的小腿。   沁凉酥麻的感觉一下子让虞枝打了一个颤儿。   虞枝僵硬着身体,警惕地看着姜璟,眼神警告。   姜璟以德报怨,冲虞枝露出一个柔和而诡谲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一点点那啥,还有一点变态吧也许吧 第93章 惩罚   屋子里无比安静, 落针可闻。   青年仗着虞枝抽干了力气,便胡作非为。   当真是轻薄子恣弄琼枝。   起初姜璟只是摸索,动作非常生涩, 先是温柔地抚摸,继而缓慢试探, 生疏且轻佻, 带着惩罚的意味。   他的指尖冰凉,仿佛是裹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冻得虞枝小腹忍不住收缩。   虞枝面红耳赤, 羞愤欲死,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她死不成, 不止死不了, 她还要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忍受姜璟无所顾忌的冒犯。   鸡皮疙瘩全然冒出来,昭示虞枝此刻经受的痛苦欢愉。   虞枝怒瞪姜璟, 只是眼中晕出水润, 像被美酒醺着, 显得眼神温软无害, 情态娇娆,甚至带上一丝丝女儿家的羞怯。   姜璟若无其事地继续,神情自若:“好好受着。”   看得出来,他兴趣正浓。   相比虞枝的慌乱愠怒, 姜璟脸不红气不喘,呼吸不乱, 唯独有点炙热。   而那炙热的吐息全然洒在虞枝发间。   虞枝无法忍受羞辱,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手搭在姜璟小臂上, 她露出指甲, 企图掐死他一了百了。   可惜再怎么使劲, 指甲也只是在他臂上覆盖的衣料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心火越烧越旺,虞枝开始骂他:“畜牲,王八蛋......”   虞枝骂来骂去,也就那点匮乏贫瘠的词。   而她殊不知,她骂的越起劲,姜璟就愈发兴奋。   她之所为不过是在助长衣冠禽兽对她的渴望。   “呜......别......”虞枝欲意命令姜璟停下来,语气甚而带上了恳求,可是她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虞枝如同美丽的花苞被风雨摧残,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纤纤玉指无力颤动。   在折磨之下,虞枝欲图摆出正经严肃的模样来反抗姜璟。   然而密密匝匝的异样害得她满盘皆输,不能自已。   彼时,虞枝眼神迷离,肤色冶艳,香汗流襟,觉着自己宛若被悬在高空,满脑子俱是眩晕感,她想下去,却落不到实处。   虞枝死死咬住下唇,抑制住任何声音的发出,她想,姜璟如意了,他成功看到了她丑态毕露的样子。   受不了了,她不堪受辱,委屈而恼恨地把头颅埋进罪魁祸首的胸口。   姜璟笑了,虞枝感受到他胸膛在轻微地震动。   过了一会儿,姜璟无师自通,掌握住要领,指节如灵巧的小蛇,戏蝶弄花。   虞枝竭力放空脑袋,麻木不仁地受着,可是身体却在背叛自己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当姜璟终于好心发现时,虞枝却觉得有几分意犹未尽。   意识到这一点时,虞枝猛地白了脸,胸口溢出自厌情绪。   也在虞枝沉溺在自我情绪中时,她未发觉姜璟的下一步行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但见姜璟取下自己腕骨上的一串佛珠。   等虞枝再度察觉异样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姜璟温声道:“是你送我的念珠。”   虞枝怔愣惊愕,反应过来后,羞愤几欲将她掩埋。   虞枝软绵绵地挣脱,表达自己的抗拒,她双蛾紧锁,咬着牙道:“姜、璟!”   姜璟瞳眸微微发亮,愉悦而鼓励地目视虞枝,将她所有动.情迷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虞枝嗓音徒然破碎:“不要......不、不成的。”   姜璟神情温柔,宽慰道:“成的,别怕,很干净,适才擦净了。”   “我有分寸。”   半晌,他轻轻喘息,面颊生出微末的潮红,他问:“好受么?”   “下回还敢不敢偷跑?”说着,姜璟唇际牵起不明的笑。   虞枝不说话,只闭上双眸,眼眶通红,全身浸出热汗。   时至如此,虞枝失了神,心扉碎成七八块,难受得要死,已然是魄消魂散。   始作俑者得不到虞枝的回答也不恼,概因他通过观察虞枝神态,已知她感受心情。   姜璟残忍微笑。   而虞枝倔强咬唇,唇瓣被她咬出血丝,她浑身僵硬,如心如死灰的木偶,仅靠最后一口气吊着。   不消一刻钟工夫,姜璟见她这般,心忽然软了,反正教训也给得差不多了。   姜璟叹了一口气,遏制住自己的秽念,半路而止。   “这次长记性了?”   疾风骤雨停歇,唯余断雨残云,却也够虞枝受了。   虞枝鬓发俱乱,四肢柔弱,她无意识抖着腿,缓缓睁开一点眼缝,她目眦欲裂,沙哑着声音道:“姜璟,你这个疯子。”   “回答我的话。”   “滚。”她有气无力道。   姜璟故作思索,迟疑出声:“还要吃?”   虞枝面皮臊红,气得通身战栗,“你、你不要脸!你、你还有没有羞耻心?”   姜璟理直气壮道:“嗯,疯子没有脸,也不存在什么羞耻心。”   言毕,姜璟直勾勾盯着虞枝,视线存在感过于炽热强烈,虞枝被看得头皮发麻,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片刻后,姜璟收回目光,一边耐心地等,一边举起手,凝眄挂在右手上的佛珠。   姜璟喉头微动,颇觉干燥,皮下那股子躁动兴奋没完全消弭。   他呼出烧灼的热气,脑子里一跳一跳的。   忽而,不知思及何事,姜璟眼梢上翘,眸色跃跃欲试,嘴唇漾出愉悦玩味的弧度。   弧度上扬了,就没有下来过。   俄而,姜璟不假思索地用空出的左手将虞枝的脸掰过来,让她正对着他。   虞枝不想看到姜璟的脸,下意识阖目。   “不许闭眼。”   虞枝怕姜璟又做出什么疯事,故而不敢不从,她真心怕了。   结果姜璟当着她的面,把一截念珠放进自己口中。   他面庞清雅,表情带着和煦的微笑,像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神色无异,口含明珠,徐徐品弄,香艳.淫.靡。   虞枝惊愕至极,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没缓过神来。   在她呆滞的视线中,姜璟两边的腮肉缓缓蠕动,唇肉湿润,泛滥艳丽的水光。   隐约间,她还看到姜璟猩红的舌尖卷过念珠,风光旖.旎,还看到他喉结在滚动,像是咽下了什么。   虞枝久久未能回神。   疯了,疯了,疯得是彻彻底底。   待神智回笼时,姜璟垂下眼睫,慢悠悠启唇。   他的嗓子犹似被润过,吐出的声音如涓涓细流:“往后不许惹我生气了。”   “再胡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姜璟揽住她略微抽搐的腰肢:“或许会把你关起来,再用锁链把你锁住,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又或者......”姜璟顿了顿。   他轻飘飘道:“说不定就杀了宝儿的所有家人。”   话音一落,虞枝被摄住心神,面露骇然。   下一瞬,堆积在胸口的强烈情绪汹涌,趋于爆发,她又见如此荒唐的画面,还被威逼。   轰然之间,虞枝崩溃了,痛哭出声,泪水决堤般涌出。   姜璟慌了顷刻,什么心思和火气蓦然消失。   稍微镇定下来,姜璟忙不迭轻拍虞枝的后背,帮她顺气。   虞枝痛哭中不忘嫌弃姜璟,声音一哽一哽的,含糊不清:“你别碰我。”   姜璟轻声解释:“又不是那只手。”   难堪的画面闪过脑花,虞枝哭得更加厉害了,涕泣声凄厉。   姜璟无奈。   “是我口误,是我不好,不该说那种话。”姜璟柔声哄道。   虞枝哭得梨花带雨,小脸上满是泪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见状,姜璟把佛珠放在床榻边的几案上,再借着尚未冷却的温水洗了洗自己略感黏腻的那只手。   紧接着他掏出帕子给虞枝擦眼泪,“莫哭了,全是我的错。”   最后,虞枝哭了多久,姜璟就安慰了多久,擦拭了多久的眼泪,帕子都用了两条,全湿淋淋的,约莫可以拧出水来。   虞枝眼睛红肿,哭得脱了力,头也晕乎乎的,嗓子亦是哭哑了,胸口微微起伏,断断续续地抽着嗝。   姜璟默不作声抚摸虞枝后背,拭干净她脸上泪痕,等虞枝慢慢缓过劲儿来。   良久,虞枝靠在姜璟怀中,闭目养神。   姜璟吱声:“要不要喝水?”   虞枝羽睫一颤。   姜璟将虞枝抱起来,扯过枕头,小心地把她放在床榻上,看眼她的膝盖后盖上被衾,继而出了一趟门,端了水回来。   姜璟扶起虞枝,让她的头挨在他臂弯处,再缓缓把水喂进虞枝檀口中。   虞枝正是缺水口渴时,加上精神恍惚,尝到水后便急不可耐地索取。   “慢点喝,勿要呛到了。”姜璟控制住水量,很慢很慢地喂。   喝完水,虞枝躺下来,姜璟记起某件事,忙取了巾帕轻柔地给她清理身子。   觉出姜璟动作,虞枝身体僵了僵。   把屋子整理好后,姜璟开了一点窗,让外头的新鲜空气流进来,自己也透透气,消了冒出来的心猿意马以及焚身的欲.火。   旋即他熄了灯,但他没有睡下,屙屎坐在床榻边,目光定在虞枝身上。   暗色笼罩下,姜璟神色逸出几分黯然:“别再想着逃跑了,好不好?”   虞枝一动不动。   姜璟眸光暗了暗,乌沉沉的,透不进去一点光。   他诚恳真挚地说:“我心悦你,虞枝,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当你这辈子最亲密无间的男人。”   虞枝那边无声,姜璟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痴心妄想,我和你不可能在一起,因为天理难容。”   说毕,姜璟自顾自哂笑一声。   “不就是你我二人之间的身份么,很重要?母子,母子呐,”他犹若被魇住,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少焉,姜璟道:“天底下的人皆知你与我毫无血缘关系,我亲生母亲早就死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形同虚设,根本不用在意。”   “可是我知道你在意,是以......”他微顿,“现在这个隐患已经没了,你无须再有任何顾虑和担忧。”   虞枝动了动。   姜璟道:“慧国夫人在洛阳患上恶疾,药石无医,不治而亡。”   虞枝霍然睁眼,她气若游丝道:“你、你此言何意?”   “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名女子,我欲娶她为后,那日之所以不告诉你女子身份,只因她就是你。”姜璟慢条斯理道。   虞枝眼睛圆睁。   姜璟道:“叫虞枝的慧国夫人病死了,如今的虞枝只是虞枝,也不对,如今的虞枝是虞家的娘子,亦是当今圣上钦定的皇后,等皇帝守完孝,要不了多久,皇帝就会迎娶你了。”   他口中的皇帝不就是他自己吗?   虞枝霎时大惊失色,弱声控诉道:“你非要强求?”   “对不住。”姜璟似是诚心诚意地道歉。   “你现在不喜欢我,我只能强求。”姜璟嗓音温柔,可言语之下暴露出他深刻的偏执和占有欲。   他克制得够久了,再忍下去恐精神失常,届时一切都迟了。   还未想过和姜璟在一起,就要面临嫁给姜璟,成为他妻子的事,虞枝觉得荒谬惶恐。   虞枝把头埋进被衾中,无助极了,脑子里乱七八糟。   她用最恶狠狠的语调骂道:“你真是有病,死疯子。”   “你别乱动,小心你的伤,好了,我不说话了,宝儿,你好生休憩。”姜璟怜爱道。   听言,虞枝烦躁地皱眉,心中反感。   虞枝以为自己今夜是睡不着了,然过了会儿工夫,她眼皮重若千钧,感觉到浓烈的疲倦。   无法抵御厚重倦意,虞枝陷入沉睡。   姜璟弯眼,深深凝视虞枝,“明日就回长安了。”   言毕,姜璟动身,掖了掖被子,再把盖住虞枝脑袋的被衾往下拉,让她的头露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虞枝的头,满眼温柔。 第94章 亲亲~   顾念虞枝伤势, 加之下起绵绵细雨,姜璟调来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车厢内小榻铺满柔软绣有金线的茵褥,中间小几摆放一尊浮雕琉璃香炉, 炉中焚烧熏香,烟雾袅袅。   雨声淅淅沥沥, 衬得车厢静谧。   姜璟端坐于左侧, 执笔处理奏章,眸子时不时瞟向旁边低头看书的虞枝, 一心二用。   旁边, 虞枝身着红裙,绾着漂亮的云髻, 不施粉黛。   裙子是姜璟挑的, 发髻亦是他梳的,他十分满意——很久前姜璟便自学了绾发的手艺, 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亲自为虞枝绾发。   姜璟心满意足地笑了。   姜璟的视线强烈, 虞枝岂会察觉不到, 然她淡着眉眼, 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注意力满满当当倾注在手里干净的书卷上。   谁知晓这样一个温润和善、清冽如玉的天子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看到他,虞枝盘旋在胸口的郁火就蹭蹭钻出来,扰得她不得安宁, 虞枝没道理理睬他,再给不佳的心情添一份糟糕。   况且虞枝不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她尚未从昨夜的事中缓过来。   暂时剔除那不堪回首的放.荡下流的画面, 虞枝眼下需要面对在不久的将来嫁给姜璟的事实。   单单是想了想, 虞枝就觉得惊慌无措。   回长安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虞枝不愿意也无奈, 但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虞枝原本是想到长安后再作打算,孰料姜璟突然给了她一个骇然至极的讯息——竟然要娶她!   虞枝一筹莫展,毫无应对的方法,对于这个结果,虞枝接受不了也得接受。   突然,虞枝思及什么,方寸一乱,她开口:“我父兄他们是不是也知道我‘死’了的事?”   姜璟忖度片刻道:“嗯,慧国夫人病逝的讣告已昭告天下了。”   闻言,虞枝心口一揪,她无法想象,父兄们在知道她突然离世的消息会有多么的悲恸。   虞枝泪盈于睫。   姜璟放下奏折靠近,“莫哭,抱歉。”   可在虞枝看来,他所言俱是虚情假意,令人不适。   “你怎么可以这样?”虞枝眼中出现厌憎的情绪。   “倘若我父兄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和你不死不休。”虞枝恨声道。   姜璟瞳仁微缩,目视她的泪。   随即他坐到虞枝身侧,一手抽出书卷扔到一边,一手揽过虞枝的肩膀,虞枝推拒,无果。   姜璟心疼地说:“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叹息一声,他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暗中派人通知了你父兄,你父兄他们知晓你还活着。”   家人是虞枝软肋,他要好好利用,不会犯傻去触及虞枝底线。   如果虞枝家人出事,那她定会同他反目成仇。   不过姜璟并不喜欢那些人,好在那些家人离虞枝很远,不会过来叨扰他们,不然......   也看在他们是虞枝血亲的份上,姜璟勉勉强强爱屋及乌。   姜璟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   “你说真的?”   “真的。”   虞枝缓了两瞬,紧接着怒视姜璟,冷声道:“耍我好玩吗?”   姜璟拿出巾帕为虞枝擦拭眼泪:“对不住,是我的不对。”   “你乖乖待在我身边,等我娶你,你的家人都会平平安安。”姜璟继续道,神容温和,完全不像在说威胁话语的卑劣之辈。   虞家毕竟是虞枝娘家,门庭不高不太好,就先提携一下虞枝的大哥吧,按照他的资历,也够当上州刺史了。   虞枝脸色发白,忽而目及姜璟的手,面皮没由来一僵,由白转红,她别扭道:“我自己来。”   姜璟有所感,把帕子递给虞枝,而后看了看自己的手,   佯装若有所思后,姜璟轻笑,曲指暧昧地挑起虞枝一缕发,语调欢悦:“险些断了。”   此言一出,虞枝怎会不知他在意指什么,当即偏脸,耳根烧红,仿佛要冒出烟了。   但虞枝知道姜璟没脸没皮,也懒得再说他什么。   姜璟点到为止,换个话题道:“眼睛疼不疼?”   虞枝不说话,擦完泪就把帕子随意扔在车厢的某个角落。   姜璟不恼,突然展臂将虞枝抱起。   “你作甚?”   虞枝挣扎,依旧无用,他丝毫不像负了伤。   姜璟提醒:“别乱动,小心撕扯到伤口。”   虞枝反驳道:“你别抱我不就成了。”   “不好。”   姜璟及时制服虞枝,虞枝被迫坐在他的腿上,身子依偎在他怀中。   “你放开我。”   姜璟充耳不闻,捉住虞枝的手,推开她的拳头,与之十指相扣。   做好一切,他这才不紧不慢道:“小声点,外面的禁卫耳聪目明,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马车里做什么么?”   虞枝不出声了,仍在挣扎。   姜璟与虞枝温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正事。   而虞枝在与姜璟抗衡中额头渗出一点点细汗,深觉疲惫,渐渐的,不再做无用之功,开始全神贯注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怎么没事?   有事,有事!   明明都是姜璟的错,为何她一个人要承受这些痛苦和折磨?就是因为她放不下那世俗伦常吗?   既然如此,还不如随遇而安,学学姜璟......   他说要娶她,保不准只是在吓唬她呢?就算要娶,或许在这期间,他某天就腻了她。   届时她就自由了,而姜璟会照常娶妻生子,不会再执着于她。   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反正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日子总归得有些盼头......   越想越偏。   可是此时此刻,虞枝尚且还说服不了自己。   杀千刀的畜生,枉她真心待他,他却对她心怀不轨,还对她做了不少轻薄事。   恼火,委屈。   虞枝仰头看着姜璟,半晌,她抻长颈项,张开檀口。   然后对准姜璟脆弱的脖颈就是一口咬下去。   顷刻之间,虞枝尖锐的银牙深深陷入姜璟的颈肉中,温热的血溢出来,淋到她的嘴唇以及下巴处。   虞枝尝到了新鲜的铁锈味。   她咬得很用力。   痛感袭来,姜璟喉结一动,放下手里的奏章,没有阻止,而是等虞枝松口,他道:“出恶气了?”   虞枝端量姜璟脖子上血淋淋的两排牙印,不置一词。   “再咬一次?”姜璟偏过脑袋,露出另一边的脖颈。   虞枝冷哼一声,也不客气,直接上嘴咬。   又一圈牙印出现,鲜红的血流出来。   虞枝感觉心口舒心了不少。   而姜璟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他脖子上两道触目惊心的牙印,任由溢出来的血流淌,没入衣襟。   因为姜璟的注意力被虞枝嘴唇上的血吸引了,猩红的血液激发出姜璟骨子里的亢奋和冲动。   姜璟注视着虞枝,慢慢用手抹开虞枝唇上沾染的血。   他把他的血当做唇脂。   虞枝蹙眉,意欲打掉姜璟作乱的手,却被他截住。   不到须臾,虞枝的两片唇瓣全然覆上鲜艳浓烈的红色。   红艳的颜色映入姜璟眼帘中,他不自觉吞咽。   姜璟瞳孔抽动,抚着虞枝嘴唇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哑声道:“真美。”   话落,不等虞枝作出反应,姜璟倾身,冰凉的嘴唇落于虞枝的红唇,唇与唇紧紧贴合,炽热与馥郁的气息缠绕,紧密相接。   姜璟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忍不住探出一点舌尖,舔舐虞枝软软的唇肉。   “呜......”虞枝开不了口,眼睛化作刀子,一下一下划过来,势必要将姜璟割成千万块。   三息后,姜璟问:“宝儿,我的血好吃吗?”   虞枝直接把脸埋在姜璟胸膛处,唇在他衣料上磨动,擦去嘴唇沾染的血。   月白色的衣料上出现斑驳的血色。   “好看。”姜璟点评道。   虞枝面无表情,她咬着牙道:“我们根本就不合适,你不要再执拗下去了,我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这偌大的世间只要我姜璟配得上你,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要成为夫妻,天道只会恭喜我们喜结连理。”姜璟认真回答。   虞枝眼前一黑,岔开话题道:“放我下来。”   话音未尽,虞枝猛然感觉自己腰后被什么东西戳到,腰眼一僵,她愣了愣,不可思议,语气很是生硬:“你......”   姜璟低吁一口气。   他面上照旧维系如常神情,一本正经解释道:“我的错,有点把持不住。”   “抱歉,兴奋了,这不是我可以控制住的。”姜璟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说话间,姜璟抱住虞枝,快速动了动腿,再放下她。   死寂一瞬。   “放我下去。”虞枝耳朵红晕又起。   实在可爱。   姜璟垂下眼,眸光晦涩,意动得下颌紧绷。   因神思不属,他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我还想亲你,好不好?”姜璟有礼貌地询问道。   虞枝:“你还要轻贱我?”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好培养感情。”姜璟说,“我并无任何轻贱之意,宝儿。”   “我不是,我从未答应要嫁你。”   “你是,你答应了。”   “你别自欺欺人了。”   “还记得你吃醉酒的那日么?你说你要嫁给我?”   “......什么?”虞枝懵了。   姜璟笑意愈深:“你吃太多酒,自然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在心里。”   “你诓我?”虞枝畏缩了,语气都没什么底气了。   “没有。”   姜璟语气亲昵道:“我亲你了。”说来,他与虞枝还从未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方才不算,不是正经的交吻。   言毕,姜璟双手捧起虞枝的脸,端量她的五官,低低喘一声,指腹揉了揉过惦记已久的地方——与虞枝的耳朵。   紧接着唇瓣不知廉耻地吻了上去。   他轻轻地吻薄薄耳廓,牙齿慢慢磨动,品尝软嫩的耳肉。   由上往下,姜璟张口含住虞枝玲珑剔透的耳珠,生疏地用舌尖调戏它,再用牙齿咬磨。   虞枝被迫承受着姜璟的侵略,她的耳朵敏感,在他的舔吻下滋生出股股战栗感。   特别是感受到姜璟在咬她耳垂时,脑中不住浮出昨夜姜璟含弄念珠的画面,刹那间,虞枝半边身子急遽软塌下去。   虞枝闭上了眼,头也别不开,只得被动受着所有。   啜尝甜美的耳珠后,姜璟闻了闻虞枝脖颈散发出的清香,感受她脉搏的跳动与温热的体温。   姜璟十指俱在情不自禁地抖。   少顷,姜璟神容露出不受控的痴迷,眼尾酝酿出一抹潮热。   虽然对虞枝渴望到极点,但他依旧保持该有的优雅从容,温凉的嘴唇慢悠悠顺着虞枝鬓发线往上。   先是在虞枝额头落下一个柔情的吻,如羽毛掠过,留下他微末炽热的气息,继而滑过她拧紧的眉,温柔地亲吻她薄薄的眼皮。   开始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亲,过了一会儿姜璟才加重了些许力道。   他似乎很喜欢这里。   虞枝如任人为非作歹的鱼肉,被亲得泛痒,感觉脸都木了,不是自己的了。   不多时,眼皮被姜璟亲红了,也亲麻了,透出丝丝水光。   姜璟继续往下,舔了下虞枝颤动不止的睫毛,笑了笑,复而亲了亲虞枝的鼻尖,便来到最动人心魄的粉唇。   虞枝抿唇。   姜璟眯了下眼眸,耐心地封缄住她香软的檀口,在唇片上辗转,吞噬所有香气。   姜璟瞳仁中闪烁兴奋的光芒,他一面吻,一面不动声色放下手,一手环住虞枝的腰,一手拢住她的后脑勺,时不时抚摸她的发。   终于,姜璟遏制不住激动,本能地伸出舌尖,带着强势的侵略气息一鼓作气撬开虞枝齿关,勾住她的小舌,吮吸香津。   姜璟毕竟是头一回尝试真正的交吻,虽然极力克制,尽量温柔,可实际上真温柔不到哪里去。   虞枝被亲到窒息,舌根和嘴巴疼,雪白的肌肤通红通红。   “唔......够了。”   姜璟像是听不到,因为他品味到真正美妙的滋味,眼下正徘徊在失控边缘。   深吸一口气,他又亲了亲虞枝的嘴唇,才捉住虞枝的手,将其带下来。   姜璟垂眸,气息有点乱,柔声道:“摸我。”   “好么?”这句透出零星的祈求。 第95章 柔软   数载以来, 姜璟除去对玩弄人心、杀人有兴趣外,他对旁的事毫不在意,譬如性致方面, 寡欲至极。   过了那段杀欲旺盛的年岁,这几年, 姜璟已经极少亲手杀人了, 杀欲隐没,他亦可控制自己的情绪与欲望, 身体沉寂了一番时间。   他把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   直到意识到心动。   直到偷香窃玉。   直到他初尝蚀骨销魂的情.欲, 方明白其中无可言说的震颤滋味。   那股子从未出现过的情.欲以燎原之势灌进他四肢百骸,惹得姜璟想不上瘾都难。   姜璟极度渴望虞枝抚摸他。   然而虞枝却在他放浪形骸的动作下惊醒。   脑子恢复过来, 气力亦是回了上来, 虞枝恼羞成怒骂道:“无耻!”   “你、你休想。”简直欺人太甚,无法无天了!   虞枝是一万个不愿意, 打死都不愿意。   这青天白日的, 若真同意了, 就说明她是主动同姜璟在马车里明目张胆厮混, 坐实背德的罪名。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可以主动,不可以受蛊惑。   见状,姜璟面色失落, 但未勉强。   他捏了捏虞枝的手,解了丁点馋意, 后仰身体, 声线透出压抑的薄.欲:“好。”   虞枝一怔。   姜璟这么爽快地放弃, 让虞枝很是惊讶。   她就怕姜璟又会逼她就范, 不想他没有这般做, 她现在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能力抵抗姜璟。   至于为何放弃,虞枝没心思去琢磨。   姑且算一件高兴的事,虞枝松了一口气。   她瞄着闭目的姜璟,喘息略有粗重,但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瞧着是晾着不管了。   虞枝可不管他会不会憋死,眼珠子转动,擦了擦额头虚汗,一股别样少.妇风韵展露。   适才出了一身的虚汗,而今屁股还贴着姜璟的大腿,热得慌,瘆得慌,亦是十分不自在。   虞枝稍作冷静,用手背揩了揩发热的嘴唇,没法保证这畜生又发疯。   她试着挥开姜璟的手,半天没推动。   虞枝剜了姜璟一眼,不快道:“拿开你的手。”   目及他脖颈还未处理的伤口,不悦感方灭了点。   姜璟闭目,俊雅柔和的面庞浸出薄汗,莫名显出几分引人堕落的邪肆,充满无言而危险的诱惑。   半晌他哑声道:“既不愿帮我,又想下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声线里掺杂浊重鼻音,携着欲求不满的躁意,钻进人耳朵里,令之发酥。   “你......想怎样?”虞枝眼神抵触,心弦拉紧。   “亲我。”姜璟略抬眼皮,呼吸尚未完全调理过来,脖颈处两道深刻的牙印隐隐作疼。   她可真不留情,心情当是好受些了。   但就虞枝咬他的那力气,姜璟完全可以扛得住。   姜璟用帕子把脖子上未干的血渍抹干净,等待虞枝答复。   姜璟明白此时最好远离虞枝,可他抵不过消停不下去的性.欲与渴望,仍要硬着头皮玩火自焚。   岂料就是这一睁眼,借着马车里明亮的光线,叫他这个竭力隐忍克制的人看到虞枝风情妩媚的样子。   目漾秋水,欲说还休,粉面桃腮,檀唇嫣红,耳鬓发丝黏腻,端的是千娇百媚。   像极了勾魂夺魄的女妖精,无一处不勾人。   且虞枝的衣襟不知从何时沾到他的血,开出小簇深色的花。   姜璟眼热,又目不转睛,小腹收紧。   而听到姜璟话的虞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里骂了姜璟几句后,问:“你说真的?”   姜璟费了一番力气阖上眼,艰难道:“嗯。”   “反悔的人连狗都不是。”   姜璟想笑:“嗯。”   “好。”   虞枝动手,随便用力打了下姜璟的肩膀,她道:“好了。”   姜璟困惑。   虞枝解释道:“我已经‘亲’过你了,现在到你信守承诺了。”   她哼气,言之凿凿:“你说要我亲你,是以我用我的手‘亲’了你的肩膀,你的要求我达到了。”   虞枝钻了空子,让姜璟吃了亏。   听到虞枝机灵耍赖的言辞,姜璟牵起唇角,溢出几不可闻的笑意。   这种吃亏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很是新奇,毕竟他是头一回吃亏。   “好极。”   当然,新鲜归新鲜,内心阴暗的想法可没变,甚而愈发膨胀。   她如今不听话,可以。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乖乖听话,这一天不会很远。   届时,他可以先亲得她七荤八素,再舔.烂她,最后让她吃到撑不下,这样她定然会变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不会再有干晾的情况发生。   说来,他还未瞧过。   姜璟很好奇,理清下记忆和思绪,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只手有点大福气,清楚其中深窄湿热。   他不会忘记——手指并进,曾通过曲巷幽径,他指长,应是......探到最里面了。   嘴巴好似也有点福分,不过只是尝了点味。   姜璟挑了挑唇。   下一回,他得认真端详,还得让她尝尝他的厉害。   蓦然想到什么,姜璟妒火中烧,心口冒出绝无仅有的胜负欲。   他从来没输过,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不过虞枝以前的男人。   他才是最好的。   姜璟满脑子浮想联翩,绮念遐思,他觉着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蛇,性.淫,好色。   见姜璟无动于衷,虞枝愠怒,压低声音道:“姜璟!”   “嗯,我听着呢。”他散漫地说。   金口玉言,姜璟会遵守承诺。   只不过在遵守承诺前,姜璟挥手打了下虞枝的臀部。   “你有完没完——放肆——”虞枝大怒,气得牙都咬碎了。   她这辈子就没被人打过屁.股。   不止是不可言说的羞耻,更多的是恼怒。   “只对你放肆。”姜璟似笑非笑。   虞枝目中淬火,张口。   “外面有人。”姜璟淡淡提醒,手掌虚虚收握,体会那别样的柔软弹翘。   他想,若是细细置于掌中把玩,那会是一番美妙绝伦的滋味?不过......他一只手掌怕是纳不住。   彼时,虞枝立马捂住嘴巴,恶狠狠眈他。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姜璟,那姜璟在虞枝视线中早已死了千百回。   为防止姜璟接下来又出现什么惊世骇俗的举止,虞枝快速从他硬邦邦的腿上下来,挪到旁边坐下,期间不敢耽误片刻工夫。   然后虞枝便随手拿起小柜子上的书看,转移注意力,平心静气。   坐立不安扫了会儿书,一行内容都没瞧进去,忽而虞枝想起口中被姜璟唇舌入侵过,顿时面露嫌弃怨恼,默默给自己倒杯茶漱口。   意识到口中甜腥味还有点重,虞枝多漱了几次。   接着她拿巾帕擦拭自己脸和耳朵。   弄好所有,虞枝不露痕迹瞥眼姜璟,发觉他一直闭目。   警惕了小半天,虞枝这才继续看书。   她是坐在车窗边,可以聆听外头清脆雨声,滴滴答答,犹似漂亮的珠子落入玉盘中,旋律美妙。   这一回,虞枝的心逐渐静下来了。   这段时间是她动气最频繁的时期,虞枝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但这也怪不得她。   若非姜璟......她何致如此?   往后还是少动肝火吧,火气动多了,不仅伤身体,还伤容貌,容易老。   虞枝也是凡尘中的普通女子,同样在意自己的样貌,她平日是极注意保养的,女悦己为容。   她也不小了,明年就三十了。   虞枝心头萦绕淡淡忧思和怅惘。   收敛心绪,虞枝莫名瞅了一眼姜璟。   他才二十有二,是继位不久的年轻天子,何必与她一个半老徐娘纠缠?   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即将老去的容颜吗?   虞枝无声叹气,内心惘然。   她一个称得上寡妇的女人,缘何会被养在膝下的养子看上?   虞枝百思不得其解。   不论如何,这与她而言是无妄之灾,这灾还是要毁天灭地的那种程度。   虞枝无能为力,亦是插翅难飞。   思绪逐渐散开......   她能和姜璟一直抗衡下去吗?她有那么多的精力吗?   要想后半辈子过得舒坦点,还是......前半辈子养尊处优,她不想后半辈子挣扎到郁郁寡欢而死。   反正身上也少了一层束缚,但多了一个枷锁。   虞枝到底不是个想不开的女人,也不是傻子,在深宫多年,虽然心思不深 ,但怎会不懂趋利避害的道理。   只是她终究是个人,不是疯子。   如果一旦进宫,那便是覆水难收了,她也断不可能指望旁人依靠旁人来救她,她只能独自面对所有。   虞枝想,委屈可以受,但万万不可求全。   虞枝抚了抚发,嘴巴瘪平。   三千青丝,不,是三千烦恼丝才对。   .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进入皇城。   虞枝被姜璟安排进一座瑰丽华美的楼阁中。   透过窗台,虞枝可知皇宫内正在举办她的丧事。   虽然在马车上,虞枝已然尽力宽慰自己,然入宫后她仍旧没消掉心坎上的忐忑。   这些日子,虞枝提心吊胆,生怕姜璟会碰她。   万幸的是姜璟只是每日来瞧她,查看她的伤势,给她上药,最过分的顶多把她按坐在腿上批阅奏折,动动手脚,同榻而眠。   虞枝真正害怕的事并未发生过。   如今对于这种亲昵的肢体接触,虞枝俨然麻木了,她可以理智对待。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了。   但虞枝不敢掉以轻心,岂知他不是在迷惑她?   故而虞枝一直保持该有的警惕,对姜璟不假颜色,冷漠以对。   虽然姜璟都充作看不到她的冷脸,自顾自同她温声细语说着话,手底下也偷偷调戏她,虞枝脸皮薄,好几次都羞愤脸热。   虞枝再一次见识到姜璟的卑鄙下流,他那谦谦君子的伪装完全不要了。   其中有几次擦枪走火,结果是姜璟去泡了冷水。   也胜在有了数次经验,虞枝的脸庞经受磨炼厚了起来,大部分时间俱是垂眼耸耳,面无表情,对姜璟是爱答不理,当空气对待。   虞枝明白同那等厚颜无耻的疯子斗,最好舍去那拖后腿的羞耻心,概因她知道姜璟特比喜欢欣赏她脸红羞愤的模样。   久而久之,虞枝能感觉到姜璟是心存不悦的。   被禁锢在这里也过了五六日了,现在伺候她的宫婢都是新面孔,虞枝同她们也亲近不起来。   虞枝开始想念绿萝。   于是,深思熟虑后,虞枝同姜璟说能不能把绿萝调过来。   姜璟说绿萝眼下正在为死去的她守灵。   虞枝意会,他这是不答应。   虞枝沉默了两日,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减少食量,姜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虞枝看着他,本来她的精气神就不足,她还偷偷在脸上抹了粉,如此妆容,显得气色差到极点。   姜璟亦回望虞枝,端详她苍白忧郁的小脸。   次日,哭唧唧的绿萝就出现在虞枝面前,甫一见虞枝,绿萝立马扑进她怀里大哭。   “夫人,奴婢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呜呜。”绿萝哭得像个小孩子,鬼哭狼嚎。   虞枝抱住绿萝,低声安慰她。   .   有了绿萝这个贴心侍女在身边,虞枝肉眼可见地变好,不止胃恢复不少,就连在姜璟不在时她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楼阁里多了漂亮的鲜花,逐渐有了不一样的气息。   绿萝晓得夫人和陛下之间是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变化,那日陛下冒犯夫人的画面可还在绿萝脑中挥之不去。   陛下如今把夫人囚.禁在这里,是想作甚?   绿萝越想越害怕,也不敢多问。   她清楚夫人在这里不开心,故而铆足了劲儿侍奉虞枝,势必要让虞枝重拾笑容。   绿萝的努力没有白费,有她在时,虞枝高兴着呢。   只不过虞枝眉眼处萦绕的忧郁之色却没散过,绿萝那个担心,怕极了虞枝哪天看不开,所以总是暗戳戳劝虞枝千万不要想不开。   她会一直陪着夫人的,绿萝如是道。   这日,虞枝看了会儿书,忽而转移视线望向窗外发呆,绿萝一进来,目及虞枝恹恹神情,心猝然收紧,忙不迭跑到虞枝面前,抱住虞枝双腿。   绿萝把头埋进虞枝裙摆中,一开口就是:“夫人,您万万不能想不开啊,您要是走了,奴婢该怎么办?”   对此,虞枝已然是耳朵听了都要起茧子了。   她怎么从前就没发现绿萝这么喜欢胡思乱想呢?   虞枝回过神,无奈道:“我没有,不要哭鼻子了。”   虞枝将绿萝扶起来,瞧了瞧绿萝滑稽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吃你的。”虞枝把一块甜点塞进绿萝口中。   绿萝下意识拿着吃,然后眼睛一亮:“好甜!”   虞枝眉开眼笑,笑意盈盈。   正是主仆温馨之际,虞枝的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她面上灿烂的笑一下子就没了,神容冷淡,好像从来没笑过。   【📢作者有话说】   纸片人都是香的   躁动小青年要生气了生气了就会......发疯。   ヽ(^。^)丿 第96章 十八个   姜璟将虞枝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瞳仁似是被什么尖锐的针刺了一下, 不由眯了眯,唇角的笑也随着虞枝笑容的消失而变得冰冷。   气氛骤然古怪而死寂。   须臾,姜璟恢复寻常神色, 信步而来,视线淡淡落在绿萝身上。   分明温良和善, 可过于和善, 显得吊诡。   绿萝登时收笑,被吓得垂首顿足, 老实如鹌鹑, 不敢动一下。   而今已过芒种,天气炎热起来, 刚好又是午后, 热气腾腾,屋里放置了冰鉴, 冰凉宜人。   可是绿萝却觉得犹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中, 经受狂风暴雪的侵袭。   虞枝柔声说:“绿萝, 你先下去吧。”   绿萝如蒙大赦, 结结巴巴道“是”后,避开姜璟,磕磕绊绊退下了。   寝屋中只剩下二人,姜璟转动腕骨上的念珠, 温声道:“怎么不笑了?”   虞枝低头看书,一身石榴裙, 略施粉黛, 姿容明艳。   虽然被囚.禁, 她亦保持该有的仪态风姿, 怨归怨, 但她不会让自己变得憔悴。   且本来就委屈,再委屈自己岂不是真要抑郁而死?   只要家人无事,就算要受着一个畜生的冒犯,也不算什么大事。   虞枝已经是自我开解出花来了。   她又不是没经验,十八岁被迫入宫侍奉成佑帝,她那时对成佑帝毫无感情,对比大她十几岁的成佑帝很是抗拒,可是不都扛过来了?   姜璟注视气定神闲的虞枝。   條而,他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面色愈发柔和:“我看看你的膝盖。”   虞枝不说话,姜璟便当她默认,他径自蹲下来,一手扼住虞枝纤细雪白的脚踝,轻轻搁在自己大腿上,继而卷起红裙,细细端详虞枝的右膝盖。   膝盖处已然结疤。   “等疤脱落便好了。”姜璟言毕,正要举起另一只脚时,头顶传来声音。   “那边不用看。”   “嗯。”   姜璟恋恋不舍把裙子掀下来,再放下虞枝的脚,认真抚平裙面上的褶皱。   起身后,姜璟来到虞枝身后,展臂抱住虞枝,下巴抵在她肩头,嗓音变弱,轻如一片羽絮:“还疼。”   说着,姜璟带着虞枝的左手抚上他缠绕白色纱布的脖颈,让她感觉了一会儿后,便带着它往下,来到他尚未痊愈的肩膀处。   “哦。”   虞枝抽回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姜璟低声道:“给我上药好不好?”   虞枝冷哼,她不再把姜璟当亲人看,自然对他狠得下心肠。   “特别是你咬的两个牙印,现在还疼。”   “怎么不疼死你。”虞枝翻页。   姜璟笑:“我若是疼死了,宝儿你不就要守活寡了。”   “不会,我会在你死后找十八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伺候我。”虞枝漫不经心地挑衅道。   语不惊人死不休,虞枝一出口就认出一道惊雷。   姜璟沉默许久,他扬唇,细吻虞枝的下颌,用极致温柔的声线询问道:“你在说笑,对不对?”   “你觉得呢?”虞枝反问。   姜璟不回答了,吻愈发密集。   “够了,跟个要饿死的狗似的。”虞枝皱眉道。   “宝儿这张嘴是愈发伶牙俐齿了。”姜璟把虞枝的脸慢慢掰过来,“我应该怎么封住你的嘴巴......你的声音也要吃掉。”   话音一落,姜璟重重啃咬上虞枝的软唇,他用了幽微的力气,女人的唇被他咬得嫣红濡湿,微微发肿。   虞枝眉头未松,她不得已搁置下书,用双手去推姜璟,面带嫌弃道:“别亲了,我疼死了,真是粗鲁。”   姜璟愣了愣,与她额头相抵,不太确信道:“你......嫌弃我?”   虞枝目视他,一切不言而喻。   姜璟眼神变了。   “我亲得不好吗?不喜欢?”他语气危险问道。   虞枝怼道:“你亲得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吗?”   听言,姜璟笑意不减,眼底的笑泯灭殆尽,眉目处骤然冒出一层阴沉沉的暗翳。   他用拇指擦过虞枝的下唇,薄唇再度重重压回去。   这一回,他伸出侵.犯性十足的舌头,恶狠狠地闯进虞枝口内,如饥渴的野兽搜刮她口中香津,拼命进食。   他舔过她口中湿软的肉以及坚硬的牙齿,缠住她的小舌,掠夺她的气息,占有她的味道。   口液交融,唇舌相依。   气氛黏稠烧热。   虞枝双手勉力捶打姜璟,姜璟不为所动。   屋中更漏声响,姜璟堪堪放过虞枝,在虞枝红肿的唇瓣上落下温柔地吻,说:“下回不许再用言语刺激我了。”   虞枝瞳孔涣散,脸色绯红,剧烈呼吸着,神智尚未回笼。   “对不起,我方才亲得太凶了。”他抚摸虞枝的脸颊,说着虚伪的道歉话。   “这回你满意了?喜不喜欢?”姜璟问。   虞枝缓过劲来,她狠狠擦拭自己的嘴巴,冷哼道:“也不......”   后面戛然而止的话虞枝用一声冷笑代替。   姜璟唇畔挂出满意的微笑,继续道:   “对了,倘若我真疼死了,那我死后也一定会化作厉鬼,从地府爬出来,势必要把宝儿喜欢的十八个男人全杀光。”   姜璟的眼珠子扭曲地转动,直勾勾盯着虞枝,几乎要将她看出两个窟窿。   他启唇,声线亲昵极了:“然后我会惩罚水性杨花的你,日日强迫你承欢,直到让你怀上我的种。”   “当然,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有需求,我理解,是以我会尽量温柔点,慢慢灌满你。”   姜璟脖子处缠绕的白色纱布为他添一抹禁欲气息,可他口中淫.词浪.语信手捏来,致使他神韵矛盾。   虞枝怔住了。   姜璟挑起虞枝的一缕发丝随意地戏玩,口中意味不明道:“知道那叫什么么?”   莫名被姜璟带进话里,虞枝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鬼胎。”   语尽,姜璟雀跃地笑,一只手不知不觉爬到虞枝平坦的小腹,恶欲满满。   他呵出热气,对虞枝咬耳朵:“只是,我就怕你吃太饱,不止一个。”   虞枝后知后觉姜璟在说什么,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全身紧绷,面色涨红。   下流无耻等等话就要从她喉咙里吐出来,可临到关头,它们全卡在她嗓子眼处了。   窗外的风飘起来,桌案上的书页被吹起,发出哗哗声。   姜璟乐道:“还乱说话吗?不装冷面了?”   “走开。”虞枝推开姜璟,故作镇定,重拾书卷。   她想,算了,和一个畜生计较什么,任他说什么下流话,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   真可爱。   姜璟看着虞枝,情不自禁在她眉心亲了一下。   旋即他道:“今儿就莫看书了。”   虞枝眼皮没抬一下。   姜璟无奈,将虞枝捧着的书卷抽走,放回一旁的书架上。   “你要做什么?”虞枝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道。   姜璟拍拍手。   几位宫婢端着漆盘进来,将东西放在桌案上后退下。   虞枝目及漆盘上的东西,一边是新鲜朱红的风仙花瓣、明矾、麻叶、细绳、银剪子、小水盆等,是染指甲必备的材料与工具。   另一边晶莹剔透的玉盘上放有干净新鲜的荔枝、樱桃、杨梅、葡萄等水果,俱是如今时令最好吃的水果。   除此外,还有放在小冰鉴里的酥山以及乳酪浇樱桃。   姜璟道:“接下来会有点无聊,正好下面来了一批水果,你等会可以吃些打发时间。”   “至于冰饮,不宜吃太多。”   无论是水果,还是酥山和乳酪浇樱桃,俱是虞枝爱吃的。   但虞枝只瞅了一眼,“我不染。”   “为何不染?”   虞枝站起来要走,姜璟道:“绿萝......”   他尚未语尽,虞枝便兀自坐回去,然后认命似的交出自己的双手。   姜璟笑了笑,坐在她旁边,虞枝虽然有时会和他唱反调,但一般而言她是唱不成的。   姜璟把丝绒的巾子折叠,垫在虞枝手下。   然后他用打湿的巾帕将虞枝的一双手擦拭干净,接下来动手捣花泥,放明矾。   虽然是头一回捣鼓,不过姜璟手巧,他弄出来的花泥颜色鲜艳。   寝屋安静,淡香弥漫。   花泥做好后,姜璟开始为虞枝染蔻丹。   虞枝手指不禁蜷缩,姜璟抚平她的手指。   “不要动。”他道。   先从中指开始。   姜璟目光低垂,慢条斯理将一团小花泥均匀地在虞枝透粉的指甲上铺开,复而用麻叶包裹,最后用细绳捆住。   虞枝静静望着眼前垂着的脑袋,从她的视角,依稀看清姜璟半张俊脸,很是专注,而他手上的动作干练细致,一丝不苟,完全不似第一次弄,反而像是个老手。   迄今而至,染蔻丹这种小事从来只有宫婢去做,成佑帝再宠她,也没纡尊降贵为虞枝染过指甲。   而眼下,却有一个男人在为她染蔻丹,明明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是她厌烦的人......她没忘记自己嘴唇仍旧胀痛,被咬得不轻。   但是他认真的态度令虞枝心弦触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虞枝适才憋着的气消弭而去。   一盏茶凉透的工夫,虞枝十根手指头全染好了,接下来只要等待上色即可。   虞枝以为结束了,却见姜璟重新开始捣弄凤仙花。   “还要作甚?”   姜璟目光下移,掠过虞枝的群裾。   虞枝立刻收了收腿:“不用了。”   “要的,成双成对才好看。”   姜璟捣弄好花泥,转而把材料和工具放在地上,又将一块羊毛地毯布在地板上。   随后他找来月牙凳坐下,轻轻松松捉住虞枝的一双腿,脱去金丝软履,褪下白色足衣。   虞枝的小脚敏.感,被姜璟这么一碰,顿感痒意,就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咬她的小脚,虞枝经不住这连绵不绝的痒意,意欲收脚,被姜璟牢牢攫住她不禁摧折的脚腕。   虞枝感到他掌心的火热,烫得她脚趾微微蜷起。   察觉虞枝的足绷得很紧,姜璟遂用手轻轻揉捻。   “别揉了。”虞枝用气音道。   她仰起自己的下巴尖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璟,催促道:“你要弄就弄快点。”   姜璟偷偷使坏捏了一把虞枝脚踝处薄薄的软肉,这才让她的一只白皙秀气的小足踩在他膝盖上。   空气中花香飘荡。   十根脚趾染好后,姜璟起身净手,取回方才放回去的书,坐下来一边看一边剥荔枝吃。   虞枝手脚不便,起初还没什么感觉,直到闻到空气中愈发浓郁的甜味,她嘴唇翕动,盯着姜璟看。   小半天后,姜璟似乎才发现虞枝的目光。   “怎么了?”他问。   虞枝清楚他是在装糊涂耍她玩,所以她就淡淡扫了他一眼。   姜璟叹气,道:“我喂你。”   虞枝心想,把他当侍奉她的小宫人就是了。   虞枝心安理得使唤道:“我要吃乳酪浇樱桃和酥山。”   心里有火气,要吃点冰冰凉凉的降降火气。   .   两个半时辰后,姜璟拆开绳子,检查成果。   只见虞枝的十个指甲盖上覆满明艳漂亮的红色,再配上腕子上的血玉镯,显得她纤纤玉手更加娇嫩雪白。   同样,虞枝的脚趾在蔻丹红的点缀下愈发好看了。   姜璟在给虞枝穿好足衣时,忍不住在她足背上烙下一个滚烫喜爱的吻痕。   见姜璟磨磨蹭蹭老半天,手还不老实,一直玩她的小脚,虞枝忍无可忍,踹了他心窝一下。   不过她没踹准,脚尖还意外碰到了姜璟的下颚。   瞥见虞枝不耐烦的模样,姜璟笑了笑,潦草回味了下。   旋即他止住遐想,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边用五指揉揉她柔软的脚趾,过了点瘾,方才慢吞吞给她穿好罗袜和鞋履。   同姜璟用过晚膳,消了食,虞枝便去沐浴。   虞枝净身出来后,姜璟进盥洗室沐浴。   虞枝瞟了瞟书案,上面没放奏折,她估摸姜璟今日是不会在这里留宿了。   虞枝心里高兴,找了一本话本子看。   因为看得入神,就连姜璟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晓。   她也不知道姜璟在旁边盯了她多久。   姜璟夺去虞枝的话本子,道:“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我乏了。”虞枝拒绝。   姜璟目视她。   虞枝:“不去。”   姜璟静默一刻,牵起她的手,在她涂满蔻丹的甲盖上亲了亲,随后一言不发就把虞枝抱起扛在肩上。   他抑制了一整天的躁动戾气慢慢浮出表面。   “不去也得去。”   姜璟扇了虞枝臀部一下,温声抱怨道:“真不听话。”   【📢作者有话说】   虞枝:我要找十八个野男人   姜璟:我一个顶十八个 第97章 酒液   夜色浓厚。   “放我下来, 姜璟,你放我下来。”虞枝不知道姜璟会带她去哪,这一路她都在奋力拍打姜璟, 浑身充斥抗拒抵触。   姜璟置若罔闻。   后来,虞枝累极, 不再开口。   末了, 姜璟终于把虞枝放了下来,帮她捋好头发, “过来瞧瞧。”   在这死寂的殿堂中姜璟清润的嗓音显得特别清晰。   说罢, 姜璟牵起虞枝的手,虞枝挥开, 平稳呼吸后径自环顾四周。   入目俱是白茫茫一片, 朱红高柱上挂满白条,两旁的铜雕灯树放满白蜡, 烛火幽冷。   空荡庄严, 肃穆寂静。   这是灵堂。   想到什么, 虞枝不由向灵堂中间的供桌上靠。   她看到了供桌上自己的牌位。   姜璟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肢:“你的‘葬礼’是我亲自主持的。”   “过几日就要出殡了, 我想你总得来祭拜下你自己。”   虞枝动了动唇:“荒唐,无聊。”   “我要回去了。”   姜璟道:“不再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虞枝沉吟道,“你强行带我来灵堂,就是为了让我欣赏自己的灵位?”   姜璟摇首, 他倾诉道:   “我这几天不开心。”   虞枝腹诽:关她何事?   虞枝默不作声,垂眸, 瞄到自己手指上的蔻丹。   静默良久, 虞枝:“哦。”   姜璟目露难过:“宝儿, 你没发现吗?”   “你天天一个样, 心思又深, 我如何发觉?我又不是你。”   “我知错。”   虞枝冷哼。   姜璟:“这些天你一直对我不假辞色。”   虞枝:“我缘何要对一个强迫我的疯子和颜悦色?”   “对不起。”   虞枝:“没用。”   姜璟柔声请求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对她笑?”   “她?”虞枝明知故问。   姜璟道:“绿萝。”他顿了顿,“我不喜欢。”   “你没权利约束我笑或不笑。是不是我不听你的,你就要对绿萝下手?”   “没有。”虽然他白日是想杀了绿萝。   姜璟坦然道:“我嫉妒她。”   虞枝觉得好笑:“你一个皇帝嫉妒一个宫婢?”说出来让人笑话。   姜璟:“皇帝也是人。”   虞枝道:“那我也是活生生的人,你强迫我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抱歉。”姜璟温声道,“我只是怕我再忍下去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   虞枝扯唇:“虚伪。”   “你抱够了没?”虞枝蹙眉道。   姜璟道:“没有,你难受了?”   “难受你就会放开?”虞枝说完,就感觉腰肢的力道轻了些,紧接着虞枝就感觉自己身体悬空起来——被姜璟打横抱。   他抱起虞枝将她放在桌上坐下 让她背靠她自己的牌位。   “坐着就不累了。”姜璟笑道,双手撑在虞枝腰间,仰视她。   “我明白你心里记恨我讨厌我,有一肚子的气,所以现在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姜璟道,“我不建议再被你咬几次,或者被你抽几次耳光,反正直到你尽兴为止。”   姜璟低声下气 ,诚恳献出自己的脸、脖子、手等——凡是她可以咬到的地方。   无论虞姬要对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承受。   虞枝没动,她只是问:“你喜欢我什么?”   闻言,姜璟愣住,旋即他认真思考一番,桃花眼紧紧钉住虞枝,深情款款,里面徒然涌出来的情意令人心惊。   他笑着说:“没有理由,就是喜欢你,看到你心就会跳得很快看不到你就会想你。”   “若要说点具体的......”   “喜欢你对我好,喜欢你对我笑,喜欢你陪在我身边,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给予我的温暖包容,喜欢你左右我的情绪,喜欢你吃甜点的样子,喜欢你犯懒劲的样子,喜欢你依靠我的模样......”   姜璟缓声说着,言辞中饱含浓郁强烈的情感,这情感犹如实质,动人心弦。   “好了。”虞枝打断他的话,明明是自己问的,可是越听越心悸,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花言巧语,虞枝心道。   姜璟:“嗯,不说了。”他偷偷补充一点,她的所有他都喜欢得紧。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虞枝踟蹰着道。   姜璟:“也许是在你收宋云熙为情郎的时候。”那日他听了一夜,心里宛若破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体内的脏器都受到牵连,严重溃烂。   也怪他记性太好,那夜他记住数不清的细节,比如她的声音。   虞枝吞吞吐吐道:“你承认自己是疯子,那疯子怎么可能理解喜欢?说不定你只是混淆了占有欲和男女之情。”   “不可能。”姜璟斩钉截铁道。   一直以来,姜璟理智过人。   过去他便清楚自己对虞枝的感情,后来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变质,起初是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直到受了巨大的刺激。   这两种感情带给他的感受截然不同,他岂会分不清?   姜璟联想到某种可能,他勉强维持住脸色,握住虞枝的手腕:“你不信我心悦你?”   虞枝偏过脸。   姜璟神色有点冷,心头莫名生出委屈,燥火愈发旺盛。   少焉,姜璟带着虞枝的手来到自己胸口,他一字一顿道:“姜璟爱慕虞枝,绝无虚言,天地可鉴,若有欺瞒,天打雷劈。”   “放开。”虞枝望着他处。   姜璟:“那你信了吗?”   虞枝违心敷衍道:“信了信了。”   “宝儿,不要怀疑我。”姜璟道,心烦的虞枝未觉出他话里的警告。   两人相对无言。   姜璟一面注视虞枝,视线全然黏住她,包裹住她,一面举起她的手,依次在她指尖落下虔诚珍视的吻。   “你好香......”姜璟垂下眼帘,用缓缓合拢的五指把虞枝的手禁锢,“我想在这里亲你。”   虞枝心有余悸,严词拒绝:“不要。”   语毕,虞枝瞥过姜璟温柔的神情,忽然感觉此时此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常。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心头划过,由于速度过快,她没能捕捉到,失去了机会。   “宝儿。”姜璟柔声唤道,腔调盛满诱惑,再加上他此时挂着和煦浅笑,叫人忍不住卸下三分心防。   失神片刻,虞枝收回手,没好气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名。”   “阿枝。”   虞枝凝眄四周。   “枝枝。”   虞枝面无表情。   姜璟忍俊不禁,欣然说:“果然还是叫宝宝最合适。”她就是口是心非,想听他叫宝宝,但是面子上过不去。   “你胡说,我没有。”   “好好,你没有,是我说浑话了。”可是他言辞不走心,明显只是在哄虞枝。   虞枝微恼,平声道:“算了,随你怎么说。”反正也不打紧,介意太多只会为自己徒添烦恼。   虞枝推开他,手撑着桌子要下去,姜璟却阻止了她。   “别乱动。”姜璟口吻温和而强势。   虞枝蹙眉,不耐烦道:“你还要作甚?”   姜璟诚实道:“我想要你。”   霎时间,虞枝警铃大作:“你休想。”   姜璟从容微笑,抻长手,无声无息在虞枝背后拾起早已备好的一杯酒快速含进口中,飞快捏住虞枝的下巴将口中的酒液渡了过去。   虞枝被迫咽下了酒,概因吞得急,还被呛了,脸色都红了些。   “你给我......咳咳,喂了什么?”虞枝用力抹唇,警惕地直视姜璟。   “一杯酒,而已。”   虞枝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直觉告诉她最好马上离开,思及此,她道:“放我下去。”   “再等等。”   “放我下去。”   “再等等。”   两人对峙,各不退步。   忽而,虞枝感觉身子有点不对劲,腹中徒然烧出一股子燥火,头也晕乎乎的。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姜璟柔声道:“略有不同的酒。”   虞枝身子的力气逐渐流失,视线亦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分明了。   姜璟在这时揭开虚伪表象,慢声说:“渗了助兴情.药。”   一听这话,虞枝便知姜璟打得什么算盘,他竟然用下三滥的手段害她。   愤怒伴随惊恐节节攀升,虞枝想也不想直接甩了姜璟一巴掌。   “你......畜生!”她用仅存的力气吐出这三个饱含怒意的字眼。   虞枝中了药,这一巴掌软绵绵的,与姜璟而言不痛不痒。   “嗯,我是畜生。”他坦然承认。   虞枝张了张唇,还想骂,可是她如今脑中一个字都拼凑不出来,意识渐渐薄弱。   情绪的剧烈波动使得体内的药性愈发猖狂,横冲直撞。   姜璟静静旁观虞枝此时的变化,虞枝的面容浸出薄薄香汗,如被露水滋养过的花,娇艳欲滴,水润晕红,一双剪眸盈满水雾,唇被咬得殷红。   很美,也很干净。   而他只想恶劣地弄脏她,亵渎她。   就在虞枝撑不住自己往后倒去时,姜璟勾住她的软腰。   也是这一触碰,令虞枝的身子战栗,一声吟.哦险些从她唇齿间溅出。   “很难受?可要我帮忙?”姜璟道貌岸然道。   姜璟的声音回荡,虞枝牙齿咬破齿间,理智稍作振作。   她如今吃下去的情.药比上回的更加厉害,虞枝万般难捱,药□□意迫使她钻进姜璟怀中,渴求他的抚摸和疼爱。   虞枝咬牙忍下来,她的尊严不准许自己因为身体的原始欲望而臣服于姜璟。   她甩了甩脑袋,张唇,作出“滚”的口型。   见状,姜璟也不恼,手规规矩矩扶住虞枝,虞枝手脚软绵,全身重量全靠在他身上,头也挨着他。   “我若是滚了,你该怎么办?”姜璟叹息道,“中此情.药,唯有交.合可解。”   他抚摸虞枝的后脑勺:“宝儿,你不该一直冷待我,多少给我点甜头。”   “我知道就算我主动索要你也不会给,是以我只能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他幽幽说道,在虞枝敏.感红润的耳畔吹了一口热气。   空气中香味越来越馥郁,是虞枝的体香。   虞枝不住颤栗。   她真的好想......不可以。   混沌的脑海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正在激烈地斗争。   虞枝意志加快分崩离析,下意识并拢自己的双腿,掩盖自己的异样。   可惜她的动作没有逃过姜璟的眼睛。   目及虞枝隐忍情.潮的倔强样子,姜璟扶住她腰肢的手动了......   觉出姜璟举止,虞枝既抗拒又渴望,在矛盾中她的眼眸愈发氤氲迷离。   他的手非常冰,如冒着冷气的寒玉,一朝游离于她滚烫的肌肤,叫她打了一个哆嗦,唇瓣情难自已地发颤。   情.热初解,酥骨之意直冲天灵盖。   虞枝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红到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姜璟不怀好意地往上,动作不紧不慢,宛若把虞枝当成一把绝世玉琴,轻拢慢捻。   他是抚琴的高手,技巧高超。   未久,徐缓悠扬的曲调过后,便来到激荡汹涌的高潮。   虞枝瞳仁骤缩,红唇如焰,不慎逸出破碎的轻音。 第98章 最差的那个   捕捉到虞枝幽微的吟音, 姜璟凑到虞枝耳边,含笑说:   “出了好多......”   “我都......”他故意咬字。   虞枝无比羞赧,咬牙无声骂道:“不、要、脸。”   姜璟呵笑。   “还有更不要脸的。”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愉悦道。   他牵起虞枝的指尖, 在蔻丹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继而将虞枝的指节含入口中, 一寸寸舔湿。   只见那湿红灵活的舌尖时不时滚过虞枝白皙指节上, 流下靡丽水色。   稍微满足了口.欲,姜璟腰背弯曲, 捉住她的腿。   虞枝不自觉后仰, 睫毛沾湿,双眸失神, 十指紧绷。   一双腿搭着他的肩, 她却觉得无处安放。   在无止境的颤抖中,虞枝眼中蕴泪, 丢了自己。   姜璟回味嘴里滋味, 抹了下湿热的鼻尖, 复抱住柔弱无骨的虞枝, 端详她迷离恍惚的模样。   反应不会骗人,她面上神情也俱是真真切切的。   他心道,她是快乐的。   也印证一句话,女人是水做的。   姜璟喜不自胜。   脑海中闪过什么, 他喉结攒动,舔了舔唇, 欣然评价道:   “极美。”让他欲罢不能。   神志不清的虞枝哪里听得明白姜璟在讲些什么鬼话。   此时此刻, 她体内的烧意不仅没有减少, 反而变本加厉。   适才不过是饮鸩止渴。   姜璟低声蛊惑道:“需要, 抑或不需要?”   虽然是在询问虞枝的意见, 可话里话外俱是明晃晃的志在必得。   虞枝默不作声。   思索少顷,姜璟扯下自己脖颈上缠绕的白条,轻轻蒙住虞枝的双眼。   “这样如何?”   “忘记我们的身份。”   脑子最后一根弦咔嚓一下崩断,它们如潮水般填满虞枝的脑子。   虞枝仰起自己的脸,亟不可待地亲吻姜璟的喉结。   姜璟满足地微笑,任由她吻着,手中有条不紊地动作。   他发觉虞枝着得有点多,估计是在防着他。   解细细的带子时,那结打得繁琐。   费了一点功夫。   拿到轻薄的料子,他嗅闻,鼻端间满是馨香。   姜璟瞳仁兴奋,露出吃人似的目光,瞧着是要把到手的猎物吞入肚里。   他倾身,按照自己所想的步骤,细嚼慢咽品尝弥足珍贵的盛馔。   “别忍着,好不好?”   姜璟柔声道。   虞枝即便被药性所控制,可她的潜意识仍在发挥作用,严守底线。   姜璟亲她蒙住的眼,用手指撬开虞枝紧闭的唇齿,抹去她唇上血丝,心疼道:“别再咬了,会疼。”   “不要压抑自己。”   他不厌其烦地吐出宛如和风细雨的蛊惑。   饶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得被迷惑住,更何况是现在的虞枝。   虞枝贝齿略松,音色细弱,叫人生出破坏欲来。   “真乖。”姜璟称赞道。   想起什么,姜璟狠声道:“不许再对绿萝笑。”   “再笑,我就弄死她。”   殿中烛火跳跃,两道身影隐隐约约投在地上。   蓦然,他居心不良提动脚步,视线瞟了一眼暗处。   心念一动。   姜璟滚烫的薄唇紧贴她的耳畔,低声说:“宝儿,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他慢悠悠吐出四个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起来是在和虞枝闲聊。   “灵堂这么大,说不定就有人在看着我们。”   此言一出,虞枝迷乱的理智猛然回了笼。   她僵直身体,惊慌失措又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然眼睛被蒙住,视线内模糊,只能瞥见浑浊的烛火。   姜璟不住闷哼,见她反应,又觑一眼暗处,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听到自己哄虞枝:“没有,我说笑的。”   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   灵堂最左侧,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柱子上,他口中被塞了白巾子。   彼时,他虽然背对灵堂中的两人,可他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了所有的声音。   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神情痛苦愤怒,泪流满面。   此人正是被姜璟送到西南去的宋云熙。   西南环境恶劣危险。   那野蛮狡诈的吐蕃人,他们时不时出来骚扰,与守军爆发摩擦,几乎是没过多久就要见血,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宋云熙一个世家公子去到那里,无疑是九死一生,好在他生命力旺盛,加上求生欲极强,勉强没丢性命。   同时,宋云熙在一次次的生死磨炼中不断成长,褪去了少年意气。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断变强,最好把虞枝抢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宋云熙被召回长安,然后就被关起来,直到被带到这里来,亲耳听到虞枝和姜璟的荒唐情.事。   宋云熙心碎了。   姜璟心有芥蒂,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夜,怀恨在心的他也要让宋云熙试试他曾经尝过的苦味。   当然,姜璟不打算让虞枝知道这些,等这一夜过去,他就把宋云熙踢回去。   .   虞枝不清楚她和姜璟有过几次,只隐约记得自己没过多久就不省人事了。   她晕过去了。   醒来时已然是次日。   天光很亮,虞枝一下子就瞧见最不想看到的人。   姜璟堂而皇之地坐在她身边,春风拂面,是个人都看得出他心情甚好。   见虞枝醒来,他爱怜道:“要不要起来?”   “卑鄙无耻的狗东西,走开!”虞枝面上出现毫不掩饰的愤怒与羞恼。   才说完,虞枝就感觉身体传来阵阵的酸疼感,不止如此,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   她疼得抽气。   姜璟凝眉,柔声关心道:“怎么了?是身子还痛?”   虞枝冷冷地瞪他。   姜璟面带歉疚:“是我不好,弄疼你了。”   “昨夜没把控住,我以为摸了药你就没事了。”   “你畜生,你不是人。”虞枝骂道,一想到姜璟对她下.药,迫使她接受他,虞枝便满腔怒火。   再见他这副没事人的模样,虞枝更气了。   凭什么?   “是是,我不是人,是要被你千刀万剐的畜生。”姜璟说,“但是昨夜是宝儿你想主动的。”   “你——”   “好了,都是我的错,先起来洗漱用些膳食。”   眼下已是下午了,虞枝昨儿累着了,需要补充体力。   “用不着你,我要绿萝。”   “她不在,只有我。”   “那不用你,我自己来。”虞枝自己下床,姜璟却摁住了她,“你就坐在床上歇着。”   虞枝气急败坏,她不打算听姜璟的,然而身子骨不中用。   过了小会儿,姜璟端着东西过来伺候虞枝洗漱。   虞枝不情不愿,折腾了好久,姜璟没有生气,照旧十分耐心。   洗漱后,姜璟拿着梳篦为虞枝梳发,给她绾好发后,再挑了一支玉蝴蝶步摇给虞枝戴上。   “真好看。”姜璟由衷赞美道。   “你满意了?”虞枝讽刺道。   姜璟抚平虞枝皱起的眉头,轻声道:“莫生气了,昨夜你不快活吗?”   “真的不喜欢?”   听到姜璟恬不知耻的话,虞枝深吸一口气,打掉他的手,偏过脸不看他。   稍微冷静下来,她知道愤怒没用。   姜璟端了吃食过来,有莲子汤、肉糜粥,小碗混沌、奶酪樱桃以及糯米糕。   虞枝也的的确确是饿了,见姜璟舀粥喂她,迟疑半刻,便张口吃,她每样都吃了,最后每样都留下一点,这些全部进了姜璟的肚子。   “还要歇息吗?”姜璟问。   虞枝看着姜璟道:“我要避子汤。”   姜璟道:“吃它作甚?”   “难道你以为我想怀上你的孩子?那可是孽种。”虞枝抿唇。   姜璟唇畔笑意淡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虞枝,眸光浮出一点异色,重复她的话:“孽种?”   虞枝不敢露怯,故作镇定:“不是孽种是什么,总之不会被期待的。”   “给我避子汤,对你对我都好。”   姜璟不接话,心里不痛快。   周围气氛冷凝。   半晌,姜璟笑了。   “是我昨夜留得太多,你,就这么担心怀上我的孩子?”姜璟凑近,捉住虞枝的手,随意地把玩。   虞枝无视姜璟前半句浑话,回答他的下半句话:“你说呢?强求来的孩子只会招人厌弃,况且,你不是早知道我不想生孩子吗?”   “无论谁的?”姜璟垂眼说,“宝儿,这一点你倒是没变。”   虞枝:“你快些去准备,我要避子汤。”   姜璟却充耳不闻,他抬起眼皮,一字一顿道:   “倘若我偏要你生呢?”   此言一出,虞枝的冷静和理智差点化为齑粉,“姜璟!你敢,你又发什么疯?”   虞枝无法想象自己怀了一个孩子,还是姜璟的孩子。   她想她一定会崩溃而死。   姜璟神情温柔,嘴上哂笑道:“你要避子汤?我没有理由让你吃。”   “我不仅不给,我还要叫你怀上我的孩子,正好底下的臣子都在催促我早日娶妻生子,我想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他们一定很高兴。”他期许道。   言毕,姜璟意味深长地看向虞枝的小腹,他笑着说:“你说我们要生几个?”   “宝儿,你认为生几个合适?”   虞枝全身颤抖,她道:“姜、璟。”   “你休想,我不会生的,你敢强迫我试试。”   “别闹,听话。”姜璟抱住虞枝,一本正经道,“此事事关江山社稷,你不可以任性而为。”   “正好现在有空闲,不如我们来商量商量。”   越听越荒谬,毫无下限。   虞枝怒极反笑,姜璟已然是把她逼急了,那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冷冷发笑,声音带着一股鄙夷:“你说得倒是轻巧,可是你也不怎么样,你觉得你的话能成真吗?”   “在我的经验里,你是最差的那个。”   “可笑。”虞枝满脸嫌弃。   【📢作者有话说】   我忏悔,我犯下滔天大罪。   阿门。 第99章 无休无止   闻言, 姜璟似笑非笑,理智无声无息溃散。   他从来都是眼里容不得任何一粒沙子的,虞枝说这些是想告诉他, 她还惦记旧人吗?   姜璟勾起虞枝的下巴,与之对视, 喃语道:“最差么?”   “那昨夜是谁主动缠着我, 又因为抵不住晕了过去?”姜璟慢悠悠用指尖挑开虞枝严严实实的衣襟,布满暧.昧吻痕的锁骨一点点露出来。   虞枝压下臊意与窘态, 不咸不淡道:“这不正是说明你不知轻重吗?粗野至极, 毫无技巧可言。”   虞枝一句句地砸下来。   “何况,倘若不是你对我用了药, 我断是不会出现丑态, 与你发生那种事,我只觉得恶心。”虞枝收拢衣襟, 表情淡然。   姜璟笑意凝结, 他微凝目, 脸色走向难看的地步。   “恶心?”他嘀咕道。   片刻, 姜璟短促一笑,是那种极轻的冷笑。   良久,姜璟平缓过来呼吸,他径自启唇, 语气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就这么嫌弃我?”   “我让你恶心?他们你就不恶心了?我难道比不过他们吗?”   姜璟搂紧了虞枝,指节泛白。   谁知晓他如今平静的外表下潜藏了怎样滔天的怒气。   姜璟本是好脾性的人, 可是虞枝仅有三两句便轻易挑起他的神经, 让他变得不像人, 失去所有理智。   “只有你。”虞枝也是疯了, 不管不顾了。   “他们全都比你好。”虞枝再添一把火, 毫不示弱道。   火烧得越来越旺,远远瞧着,那高耸恐怖的火势让人胆战心惊。   姜璟不在意虞枝的贞洁,可是这不代表他不介怀虞枝曾经的男人,他们都是姜璟卡在喉咙的一根鱼刺。   平日无关紧要,可一旦被提及,这根鱼刺便开始作祟。   姜璟眼白爬出大片的红血丝,脸上的虚假笑容消失,面色逐渐沉下来。   目及姜璟神情的变化,虞枝后知后觉一阵不安害怕,浑身不受控制地发冷。   几乎是下意识的,虞枝使劲意欲逃离此时的姜璟,可是姜璟实在抱得紧,她根本挣脱不了桎梏。   姜璟盯着虞枝好一会儿,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次。”   虽说心里发虚,可虞枝的火气不曾削减,是以重复一遍适才的话,再一次刺激了彼时盛怒的姜璟。   姜璟的指节用力到青白,在虞枝白嫩的下巴尖处留下深深的指痕。   概因指痕醒目,引起姜璟注意。   目睹指痕,再见虞枝吃痛皱起黛眉,姜璟忽然冷静下来。   他松开手,捧起她的脸,单纯心疼地吻了吻她下颌处的红印:“不许再乱开玩笑了。”   “别碰我。”虞枝抗拒道。   姜璟的声音透出森森寒气:“为何不能碰?”   说着,姜璟用力吻她的下巴尖,温热的唇瓣如一抹烈火炙烤虞枝的肌肤。   他继续道:   “你的笑话总是叫我生出火气。”   “他们哪里有我好?”   “我与你才是天作之合。”   不知为何,看到姜璟毫无征兆地冷静下来的脸,虞枝心里忽然更加不安。   这一回,慢慢恢复神智的虞枝没有回话引火烧身。   “抱歉,这里还疼罢,我给你吹吹。”姜璟对着虞枝的下巴吹气。   一场争吵莫名其妙平息。   在虞枝下巴处抹好褪红的药膏后,姜璟走了。   虞枝惦记避子汤。   她担心过了时辰,遂想见姜璟,如果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人会给她熬制避子汤。   可是姜璟一晚上都没出现。   翌日,姜璟也没有出现,虞枝在焦虑惶恐中度过白昼。   从前姜璟不来,虞枝高兴还来不及,当时如今虞枝却要期望姜璟过来,只有见到他,才能弄到避子汤。   虞枝告诉自己这回不可以再失去理智。   然姜璟迟迟不来。   虞枝不是没想过弄伤自己引姜璟来,但她怕疼下不了手,二来下定决心想割时被绿萝看到,绿萝当即就吓到了,又是哭又是说。   这个自损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虞枝又盘算着贿赂宫婢,俱是无果。   .   三日转眼过去,姜璟不见踪影。   这日傍晚,虞枝吃不下饭菜,也看不下书,绿萝提议虞枝上床休息,给她点了安神香。   虞枝什么都做不了,也只好如此了。   孰料就在这时,姜璟突然出现,反手把虞枝摁在床头。   帐幔晃荡。   虞枝被吓了一跳:“你作甚?”   姜璟不说话,舔咬虞枝后颈肉,手里也没闲着,一下下拨弦勾弄,引出她体内深处潜藏的情.欲。   虞枝痛恨姜璟的行为,内心挣扎压抑,惨白着脸色剧烈反抗。   同姜璟行鱼水之欢是虞枝不敢想象的,上一回是药物所致,是一次天大的、不可挽回的错误。   清醒的虞枝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同姜璟发生那种事。   可是她再如何也抵不过姜璟的手段,被他强行拉入深渊中。   不多时,虞枝闭了闭眼,软下身子。   高高在上的姜璟不甘心地问道:“我很差吗?”   他变得强势,虞枝以为他要强迫她,万幸是他没有,只是在外头。   不过也差不多了,只差一条岌岌可危的界线。   虞枝没忘自己的目的,向他索要避子汤。   应该还来得及。   姜璟像是没听到。   第二日夜,姜璟再次出现。   窗台边,虞枝隐忍着,抖着声音要避子汤,回答虞枝的是他加重的力道。   第三日。   虞枝执念不减,姜璟冷笑,他告诉虞枝,此时再吃已经没用了。   他施加恐惧说,保不准虞枝现在肚子里已经开始孕育他的种了。   虞枝耳朵嗡鸣,心慌无措,姜璟低声诱惑道:“那我们把它做掉,你说好不好?”   这一句话对虞枝而言无疑是一株救命稻草,是黑暗里窥见的天光,她紧紧抓住,点了点头。   姜璟微笑,喜悦道:“这可是你自己主动答应的。”   “我只是听从了你的意愿照做。”沉重的呼吸落在虞枝耳畔。   醒来时,虞枝大脑空白,以为难以接受,可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其实没有臆想中的厌恶。   是积年累月的包容在作祟吗......   心脏炸开一道血花。   虞枝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她主动与姜璟同流合污了,成了违背世俗伦理的一对狗男女。   这一天,虞枝胃口并不好,总是发呆,心情复杂煎熬。   一种错乱的迷失感笼罩住虞枝。   接下来姜璟几乎每晚都会出现,有时候甚至是在白日也会过来。   他不知从哪里钻研出新花样,将所学所悟尽数实践在虞枝身上,就像是在证明什么。   姜璟也的的确确是在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些日子,他充分利用时间,潜行观摩秘戏图,也研究了不少禁.书,甚而找了长安最负盛名的风流浪子和青楼楚馆的女妓学习。   在他不懈努力下,姜璟突飞猛进地成长,了解了许许多多的知识,并将它们参悟。   其实姜璟在还是一张白纸时就提前看过一些册子,他自以为学得还不错,然而被虞枝贬低,成了一团最难看的烂泥。   在被虞枝打击后,姜璟的胜负欲与自尊心尤其强烈,故而研习的决心如屹立不倒的巍峨山峦,无人可翻越破坏。   面对姜璟频繁的寻欢,虞枝无能为力,她虽然不愿与姜璟发生关系,奈何姜璟总是有法子使她接受。   他像辛辣烧灼的烈酒,把虞枝醺得神思迷乱。   眼下姜璟整个人就是个疯的,虞枝想,多半是她那日种下的恶果导致。   虞枝自知是困兽,逃不出来,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过得稍微安心点。   于是,虞枝便安慰自己将姜璟当成是解决她需求的东西。   反正......他伺候得也不错。   如是自暴自弃地思索着,虞枝感觉自己好像被姜璟感染到疯劲,也堕落了,变得不像自己。   虞枝莫名想笑。   虽说虞枝对姜璟已然麻木,但她依旧铭记要事,没有忘记避孕。   再一次被姜璟胁迫后,虞枝遂要姜璟准备避子汤。   这一次,她和和气气同姜璟商议,姜璟同意了。   虞枝初始是对避子汤心存怀疑的。   她怕姜璟在其中动手脚,担心姜璟给她的不是避子汤,毕竟她在喝避子汤时发现汤的味道同她以前喝过得不一样。   虞枝就汤的味道质问过姜璟,当时姜璟便淡淡回答:“宫里的避子汤方又不止一种。”   “你没骗我?”   “宝儿不信?”姜璟有些难过,“既然不信,那便不要了。”   “别,我喝。”   姜璟道:“我何致诓你?”   “宝儿,你为何不再信我?从前你一直都十分信任我。”   往昔画面一晃而过,曾经珍视的亲情被破坏至死,灰飞烟灭。   曾几何时,姜璟是虞枝引以为傲的存在,如今只令她所不齿。   虞枝鼻头酸涩,面上冷声道:“你说这话不腰疼吗?你强迫了我,还要我再信你?”   “不要拿我当傻子。”   姜璟定定注视虞枝,脸色落寞。   虞枝别过脸。   经此,每一次后虞枝都会吃一碗避子汤,她也方才安心不少,睡觉也踏实了。   另外,对于第一次,虞枝心存侥幸,她想,不可能一次就中。   果不其然,虞枝这个月的月信来了。   虞枝的精神彻底松懈下去。   唯有姜璟,神情掠过一丝失望,柔情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扫过她的肚子。   虞枝留了心眼。   .   被囚禁在楼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个中滋味,唯有虞枝通晓。   姜璟几乎有用不完的力气折腾虞枝,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虞枝揉进他的血肉中,无休无止。   而虞枝,一碗一碗的避子汤灌进肚子,她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碗了,只知道那药是苦的。   汗.液交融时,虞枝逐渐清醒,从后面抱住她的姜璟轻咬她的肩,用沙哑的声音执着问:“我很差吗?”   虞枝闭上双目,以冷淡处置,一点温存中的温柔皆未施舍给他。   姜璟爱抚她披落的发丝,低喘:“有时候,我真想操|死你。”   言毕,姜璟把气全撒在虞枝身上,相较适才的温柔,当下是毫无柔情可言。   虞枝受不住啜泣起来,眉眼脆弱,小脸遍布潮湿泪痕。   姜璟熟稔地用指腹拂去她的泪水,在她湿润的肌肤上留下细痒的感觉。   事了,姜璟叫水。   他恢复平日的模样,轻轻地吻虞枝发红的眼尾,细心温柔为她清理身子,如同对待世间珍宝,动作娴熟,姿态优雅。   最后,他会惯例地在虞枝耳畔吐出柔情虔诚的话语:   “我喜欢你。”   “姜璟心悦虞枝。”   .   已不知过去几个旬日。   夜深人静时,虞枝事前留下的心眼总会悄悄浮出水面,搅得她心神不宁,忧心忡忡,乃至是疑神疑鬼。   即便吃了避子汤,虞枝依然不安,时常捂住自己的肚子。   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东西扎根发芽?会不会长出什么古怪的东西出来。   密密麻麻的不安感渗透虞枝全身的骨髓中,她无时无刻不在发憷。   暑气蒸腾。   用膳时,虞枝见到食案上的菜肴,腹中突然恶心,生出一种呕吐感来。   虞枝是过来人,哪怕没有怀孕后,却也知道怀了身子会有什么反应。   虞枝开始紧张。   再算算日子,照常来说,这个月该来月事了。   可是它没来...... 第100章 不喜欢   虞枝尝试按压自己的肚子, 然后她竟然感觉肚皮动了动。   她瞬间僵了身体,想起自己前几日好像就有出现过此类症状。   这一刻,虞枝不胜恐慌。   浑浑噩噩一阵, 虞枝艰难缓过神来,深思熟虑后, 虞枝决定见姜璟, 刻不容缓。   底下的宫人层层通传。   一盏茶功夫,姜璟带着尚工局的绣娘过来。   今儿他刚好定下皇后嫁衣的款式, 正好让绣娘过来量虞枝身量尺寸。   身量尺寸确定好, 就可以开始裁剪制作嫁衣。   离他与虞枝的婚期还有三个月,时间基本够了。   虞枝的身份是长安虞家的娘子, 叫虞栀, 是他早前暗中布下的手段。   天际隆起层层乌云,如一只狰狞庞大的野兽, 遮天蔽日。   天光杳杳, 半空卷起劲风, 鼓动闷热与躁意。   远方隐有咋咋呼呼的雷声袭来。   进入寝屋, 姜璟笑着说:“宝儿,要着手准备嫁衣了,我带绣娘过来给你量尺寸。”   “让她们出去。”虞枝攥着软帕道。   姜璟依言挥手,暂时屏退掉绣娘, 接着他信步靠近虞枝。   他脖子上虞枝留下的齿音已经淡了。   “怎么了?”姜璟端量虞枝,发觉她脸色不对劲。   他皱眉, 抚摸虞枝异常白的脸颊, 关切道:   “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御医过来。”   虞枝重重打掉姜璟的手, 姜璟注视她。   虞枝开门见山质问道:“我每天吃的药到底是不是避子汤?”   “你实话告诉我, 姜璟。”虞枝死死盯住姜璟, 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痕迹。   “你问这些......”姜璟目光落在虞枝小腹的位置,他极淡地笑了下,“宝儿,难道你有了身孕?”   身孕二字刺破虞枝耳膜。   虞枝冷声:“你回答我的问题。”   “真的有了吗?”姜璟却说,眸中闪烁好奇和高兴。   “姜、璟。”虞枝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快哭了。   姜璟吊着她,导致虞枝数日来堆积的焦躁和委屈慢慢涌了上来。   “你快点回答我。”虞枝被不安压得喘不过气来。   姜璟心肠骤软,收起打趣恶劣的心思,他欲意抱住虞枝,被她狠狠推开。   他顿了顿,如实道:“是,但是......”   虞枝在听到“是”字后脑中轰然炸开,以至于姜璟后面的话全部没有听清楚。   联想到自己身上的异样,还有那汤药的味道,虞枝几乎肯定自己的肚子里是有了。   思及此,罪恶与恐惧交织,虞枝面色惨白如纸,恍惚间后退两步。   “小心。”姜璟扣住虞枝手肘,帮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不要碰我。”虞枝回过神,目视姜璟面目可憎的脸。   怒极之下,虞枝不假思索甩了姜璟一巴掌。   这时,外头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闪电掠过的一瞬间照亮虞枝面露嫌恶的脸。   虞枝瞪着他,颤抖地说:“你这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你每天像个发.情的野兽似的折腾我,还欺骗我,瞒着我偷偷换了汤药,你好卑鄙,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要让我怀孕......”   说着说着,莫大的惶恐扑面而来,虞枝浑身战栗,像一株颤巍巍的兔子,受到极大的惊吓后瑟瑟发抖。   她从未想过生孩子这回事,无法想象自己当母亲的样子,也没想过如果真的意外怀孕,自己能够狠心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   无论是要留下血脉,抑或是冒着性命之忧流掉孩子,虞枝俱是充满恐惧。   虞枝哭了,哭声充斥委屈与害怕。   听到她的哭泣声,姜璟愣住了。   虞枝哭得不能自已,身子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怎么,她突然开始用握成拳头的手锤自己的肚子。   姜璟立马捉住虞枝的双手,防止她伤害自己。   “莫哭了。”目睹虞枝的反应,姜璟这才意识到虞枝定是误会自己有了身子,他亦始料未及虞枝会如此畏惧。   这一回他是过火了,不该如此的。   彼时,虞枝手不能动弹,发泄不了情绪,便一个劲地把万般情绪通通转移到姜璟身上。   她流着眼泪,眼中彷徨迷茫,口齿不清地责怪道:“我该怎么办......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孩子,我要被你害死了,都是因为你强求......我不要,我不想......”   “莫要哭我,你不会被我害死,你会没事的。”姜璟放柔语调。   “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姜璟边安抚虞枝的情绪,边给她抹眼泪。   他继续说:“宝儿,你没有——”   虞枝抽着气打断了姜璟的话:“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这是错误的,是不被容忍的,大错特错......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姜璟精准捕捉到虞枝后半段话,他温柔如水的神情骤然变冷,“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虞枝猛然朝旁边的柱子跑去,那又急又快的模样显然是要撞上去寻死。   她一个极怕疼的人竟然要撞死,这得承受多么锥心的疼痛......   姜璟眼神一凝,及时反应过来抱住虞枝。   俯视怀中求死心切的虞枝,姜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总之糟透了。   愤怒,悲凉,苦涩,酸楚,甚而有陌生的懊悔......诸般情绪交迭,叫姜璟心口疼得厉害,是被慢慢撕成无数碎片的那种迟缓而沉重的痛。   “你想寻死吗?”姜璟努力控制他颤抖的嗓音。   外面的雷声愈来愈大。   “你放开我,我除了死还能做什么?难道要我动手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掉吗?”   暴雨倾盆,明亮的闪电再次掠过,照出虞枝决然惨兮的小脸。   话休,虞枝潸然泪下,哭得伤心欲绝。   满腔火气顿时被虞枝的泣声浇灭,化为乌有。   姜璟轻声叹息一声,“你求死作甚?那多疼,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姜璟为她抹泪,虞枝躲开他的手。   “宝儿,你且冷静,听我说完话好不好?”姜璟说。   “你每日喝下去的只是补药,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觉得自己有孕了,但是你不可能会怀孕的。”   听言,虞枝抽着气抬起红肿的眼皮,哽咽道:“你此话何意?”   “我早已吃下绝育药。”姜璟的声线平静淡然,像是在说一切,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   “是以你断然不可能怀孕。”避子汤大寒,他自然是舍不得虞枝吃,刚好虞枝又不想生子,姜璟很早就让自己绝育了。   他柔声道歉:“是我不好。”   之所以不告诉虞枝,一来是抱着恶劣心思吓唬吓唬她,瞧瞧她的反应;二来是被气到了。   他尊重虞枝不愿要孩子的心思是一码事,听到她不情愿生他的孩子而生气又是一码事。   虞枝闻言,愣了愣。   回过神来她心中一喜,可紧接着他想起姜璟秉性,她道:“我不信,你骗我对不对?”   窗牖外,雨声哗啦,震耳欲聋。   姜璟口中尝到轻微苦涩感,他真挚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如若你还不信,我召御医来给你把脉,届时一切了然。”   许久之后,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御医忙不迭给虞枝把脉。   外面雨声作响,寝屋内静如一潭水。   御医诊断虞枝脉象有些缓涩,乃肝郁气滞之症,虞枝有假孕反应,大抵是心绪不宁所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导致虞枝产生错觉。   而葵水推迟,与虞枝身体以及她先前吃的药有关。   另外御医补充道虞枝有点阴虚,告诫姜璟房事方面务必节制。   虞枝听完御医的话,才知是自己误会,闹了一场大乌龙,当即红透了脸,羞窘至极。   幸好没人看到,她捂着脸想。   听着微末的雨声,虞枝稍定心神,虚弱地靠在床边。   情绪大起大落后,她身心疲倦,切后余生的庆幸在她体内游离,滋养她的血肉。   还好。   帐幔外,姜璟正在小声与御医交流虞枝的身体情况。   那飘乎乎的声音透进来。   虞枝的内心深处响起姜璟的话,后知后觉错愕,他怎会吃......绝育药?   藉由白色的帐幔,虞枝不露痕迹地望向外面的姜璟。   为何?   可是她太疲惫了,饶是再疑惑,没有精力的她根本无法深想下去。   御医开好方子离开,姜璟撩开帷幔,坐在床边,他唤:“宝儿。”   虞枝缓缓睁开眼睛。   姜璟柔声道:“这回你总信我的话了,可安心了?”   虞枝羞赧别脸,沉默,只感觉难看到身体发热,面上无光,什么狼狈丑事全让姜璟瞧见了。   似有所觉,姜璟笑了笑。   虞枝愈发不堪了,她咬牙,忸怩道:“不......不许笑了。”   “好。”姜璟胸腔震动,虞枝听到他的闷笑声,罢了,随他笑话了。   “宝儿,你尚未回答我的话,你可信我了?”   虞枝受不住姜璟犹若实质的目光,敷衍地点点下巴。   良久,她迟疑道:“你真的吃了绝育药?”   姜璟表情云淡风轻:“嗯。”   “可是你是皇帝,你尚未娶妻,也未生子,你若吃下绝育药,你可考虑过后果......”   “嘘,莫要激动,你如今身子虚。”姜璟抓住虞枝的手,与之五指相扣。   他说:“我的妻子是你,也只有你,你不想生孩子,我不欲看着你受苦,你那么怕疼,是以我才决定吃下绝育药,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虞枝怔然,呆呆地看着姜璟。   姜璟微微收拢手中力道,接续道:“至于旁的事你无须操心,就算我无后,那别的宗室肯定有的,随意挑一个顺眼的当继承人就行了,或者你可以指一个也成。”   姜璟随意话便决定天下大事——皇位继承者的人选,这颠覆虞枝的认知,让她哑口无言。   半晌,虞枝低垂眼睫,嘴唇翕动:“你怎么能吃呢?”   姜璟凑过来吻了吻虞枝的脸颊,小声道:“我是为了你。”   虞枝睫毛动了动。   “眼睛好红,疼不疼?都哭肿了。”姜璟爱怜地说着,若即若离地用唇亲她的眼尾。   “不许再冲动了,不要想着寻死,你要平安无事,长命百岁......看到你意欲求死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   “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不准抛弃我。”语调透出若有若无的恳求。   虞枝蹙起秀眉,抿抿唇:“你去瞧瞧旁的女子好不好?”   姜璟攥紧她的手,莞尔:“我心里只有你,装不下旁人,你让我去,不是在耽误人家吗?”   虞枝沮丧地说:“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你现在杀了我,我就能听你的话放过你了。”   “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还和我一直在一起,这不正是说明你喜欢我嘛。”   虞枝闭了闭眼:“歪理,胡说八道。”   姜璟笑着看她,而她并未与他对视,而是移开了目光。   “看着我,宝儿。”姜璟捧起虞枝的脸,与她目光相对。   他的瞳仁温柔缱绻,深情痴缠。   他在俯视她,可他的眼珠却在卑微地说话:求你,看向我。   他在无声奢求她的怜爱,他无法忍受她的一丁点冷漠。   虞枝逃避似的躲开姜璟的眼神,她弱声道:“我好累。”   “抱歉,你安心睡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前一阵子是我过于荒淫无度,不知节制了。”   虞枝声音拔高了些:“闭嘴。”   姜璟忍俊不禁:“好,我闭上嘴巴。”   “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从前是虞枝陪着姜璟睡,如今是姜璟哄着虞枝睡。   阖上双目前,虞枝注视姜璟,小声说:“令容,放过我吧,我真的累了。”   姜璟缄默,神情不明,没有人洞悉出他此时的想法。   望着虞枝的睡颜,久远而深刻的记忆席卷。   宫里危机四伏,儿时的姜璟只有一个信念:活着。   他成功活到十三四岁,那时候他像一匹弱小敏感的狼崽子,即便养在虞枝膝下,日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在好转,可他依旧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藏着一颗满目疮痍而扭曲阴冷的心。   虞枝发现他睡不好,询问过御医解决办法。   然而御医的法子对姜璟不起作用,虞枝便只好采用最简单质朴的办法,就是夜里陪在他身边,哄小孩似的唱摇篮曲,给他讲故事。   起初姜璟嗤之以鼻。   可是日复一日中,虞枝一点点用她的温柔包容靠近他,温暖他,渐渐的,姜璟开始习惯虞枝的温柔、微笑以及关心。   有虞枝的陪伴,姜璟竟是奇迹般睡得很好。   从习惯到喜欢,再到贪恋。   姜璟克制地观察虞枝的模样,她睡得很沉。   姜璟抚摸她的腕骨,很适合戴血玉镯,也很适合缠绕上金色的锁链,被锁链牢牢困住,无法挣扎,无法逃离,只能禁锢在他的身边,永远离不开他。   无人知晓,他的脑海中曾经无数次划过这种念头。   可是他明白虞枝会怕,他必须忍,他做到了。   想起虞枝说的话——放过她。   姜璟心道,他怎么放?   那年你在那老东西怀中指了我,两人之间成就羁绊,便注定你这辈子要与他姜璟纠缠不休,他们之间的命数紧紧相连,不可分割。   说喜欢,只是不想吓到她。   姜璟爱虞枝,即便他占有她的时候,他依旧强烈地想要她。 第101章 放过   得知自己不会怀孕, 虞枝心中大患消去,只是环顾华美寝屋时,神思突然陷入恍惚。   姜璟担忧虞枝身体, 每日会来陪虞枝,监督她进食吃药, 把她看得特别紧, 似乎生怕虞枝又在出什么事。   不过他也没再见过虞枝笑靥如花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恹恹的神态。   姜璟时常彻夜不眠地注视虞枝。   作为年轻的天子, 姜璟政务繁忙, 还要兼顾照顾虞枝,从未给自己休息的时候。   每日两头跑, 姜璟终究也只是由血肉构成的肉身凡胎, 撑不过半个月,劳累病倒。   姜璟已有数日未来, 虞枝并不在意。   某日, 虞枝用平常的语气道:“姜璟怎么了?”   绿萝道:“夫人, 陛下他病倒, 不过奴婢只晓得严不严重。”   虞枝:“哦。”好几日未出现,那想来是严重的。   “夫人,您可是担心陛下了?”   虞枝摇头:“只是随便问问。”   虞枝看向窗外,眺望远方, 依稀可见紫宸殿。   起风了,热乎乎的, 虞枝耳畔的发丝被吹飞, 她不禁伸手, 试图抓住那无色无形的风, 只可惜没抓到。   她看着自己指甲上鲜红的蔻丹。   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虞枝斟酌语气, 慢慢问道:   “绿萝。”   “奴婢在。”   “......我问你,你怎么看待我与他的关系?”   “啊?他是谁?”绿萝没反应过来。   虞枝:“你说还能是谁?”   “奴婢......”绿萝挠挠头,十分为难,“奴婢也不知道。”   虞枝犹豫道:“你会觉得恶心吗?”   绿萝立刻摆头,义正言辞道:“那肯定没有的!奴婢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绿萝想,如果夫人和陛下没有那层关系,说不定他们早就如胶似漆了,陛下虽然可怕,可是平日里只要不惹他,那他是非常平易近人的,对底下人都很好。   对虞枝那更是好到没话说,绿萝跟着虞枝时常可以尝到甜头。   而且绿萝感觉虞枝和姜璟就算在一起也没什么。   至于为何?当然是绿萝私底下偷偷看了不少淫.秽话本子,这些全都是绿萝花了大价钱才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话本子相爱的男女各有身份。   比如什么小叔和嫂嫂,大哥和弟妹,姐姐和妹夫,还有小娘和继子等等都有。   有假有真。   他们在假山,在屋里,在原野......偷.情苟合。   绿萝看得津津有味,潜移默化中思想早就开放得不能再开放了。   那时候,虞枝和姜璟还是正常的关系,而绿萝察觉姜璟对虞枝的感情也多亏她从书里提炼出来的嗅觉。   “真的不会恶心?”   绿萝重重点头:“真的没有!奴婢保证句句属实。”   “唉。”虞枝低吁一口气。   “夫人,您没事吧?”   “无事。”   .   姜璟不在的日子,虞枝该吃吃该睡睡该笑就笑,无须刻意去演那种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同绿萝玩投壶游戏时,绿萝眼看这个月的俸银要输光了,立刻装可怜求虞枝放过。   虞枝不禁微笑,然后在绿萝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的注视下摇头。   绿萝欲哭无泪。   虞枝又笑。   概因玩游戏玩得投入,虞枝没发现门口站着一道身影。   夜里,虞枝就寝。   可熄灯未曾多久,姜璟突然出现。   虞枝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怎么来了?”她含糊不清道。   姜璟面容隐没在昏暗中,看不分明。   “我要你。”他平缓道。   “嗯?”虞枝没怎么听明白,便见姜璟欺身,一片巨大的影子覆盖下来。   帷幔之内,空气黏热。   “别胡来,我想睡觉。”虞枝支吾着说。   “还早。”   虞枝心里还有拒绝的话,可惜莫名吐不出来了。   姜璟死死抱住她,头抵在她颈项,摩挲她的肌肤。   虞枝闻到姜璟身上淡淡的苦涩味:“你病还没好?”   姜璟径自沉迷,他喘着气:“好敏.感。”   虞枝咬唇。   接下来姜璟再未开口,只顾要她,又表现得很克制。   他埋于酥香,轻轻舔咬,清水芙蕖,簇簇绽放。   虞枝不住娇哼,双臂被迫勾住他的脖子,慢慢接纳温柔滚烫的他。   今日姜璟似乎只是纯粹地想同虞枝肌肤相亲,故而十分耐心温柔,温柔得令人心醉。   时间流逝得缓慢,冷不防间,姜璟用沙哑的嗓音道:“我放过你。”   虞枝怔住。   姜璟嗅闻她的香气,气息不太稳,“后日我会带你去离宫避暑,你认真陪我三日。”   “好。”虞枝说。   耳畔响起姜璟不甘心的话语:“我很差吗?”   话音一落,虞枝肩头一沉。   虞枝唤了两声,没应,便使力推开倒在她身上的姜璟。   他晕倒了。   虞枝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白,显然是身体尚未好,结果还偏偏要过来逞能。   虞枝叹息一声,脑中闪过适才姜璟最后的话,不由想笑。   都晕倒了,怎么不算差呢?不顾忌自己身体,也不怕让人笑话。   她又想,他说放过她,观其神色,揣其语气,俱不似假,且他不至于拿这个来哄骗她。   虞枝舒展眉眼,高兴地牵起唇角。   .   转眼到后日,姜璟如约带虞枝离宫。   碧空如洗,天光灿烂,已然记不清有多少日未曾出来。   虞枝的脚踩在青砖上,好似没有实感,一点都不真切。   坐上马车,没过多久便出了宫,路过繁华的街道,最终穿过城门,驶向离宫。   天热,马车里放置小冰鉴,冰鉴里的冰块飘出雾蒙蒙的冷气,驱散热意。   虞枝挑开窗户望着窗外,欣赏沿途风景。   车厢里的小案上摆的水果点心俱是虞枝爱吃的。   “吃吧。”   姜璟用绢帕揩去手指湿意,将一盘花雕玉碟推过来,玉碟中是才剥好的荔枝肉,如圆滚滚的珍珠,晶莹剔透。   虞枝乜视一眼,也不客气,兀自拿起一颗吃起来,吃完把核吐在铜盂里。   吃了几颗后,姜璟忽然把一块透花糍递过来,瞧着是要喂给虞枝吃。   虞枝没张口,自力更生拿一块透花糍吃,姜璟垂眸,自己解决手里的透花糍。   太阳光实在灼眼,虞枝放下帘子,拿起一本书看。   姜璟坐在她旁边,就单纯地盯着她。   虞枝被看得多少不自在,余光瞥过姜璟面色,她道:“你的病痊愈了?”   “宝儿,你在关心我?”   虞枝没说话了。   姜璟连忙道:“已痊愈,你无须担忧。”   换做从前,虞枝定是要好生叮嘱姜璟一番,她总是喜欢操心,然而现在不同了。   姜璟吃下第二块透花糍,索然无味。   “去离宫只是避暑?”   “当然。”   “你不可言而无信。”   “不会。”   “届时我想回家。”   “好。”   “别再来打扰我。”   姜璟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冷意与失落。   片刻后,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好。”   “我也有要求。”   虞枝问:“什么?”   “到行宫后,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想,忘记所有,专心陪我。”   虞枝踟蹰。   姜璟嘴角绽露淡笑:“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虞枝:“好。”   抵达离宫后,虞枝觉着累,姜璟便让她先歇息。   离宫不愧是避暑之地,无须放置冰鉴,都觉清爽冰凉,吹过来的风都是凉丝丝的。   窗外伫立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风无声无息荡进来,虞枝靠在美人榻上,浓密青丝披散,如云如水,薄绸衣衫微微堆叠,纤腰楚楚。   她闭着眼,睡得特别舒服。   至于姜璟,处理完一些琐事后过来,见其景,来到书案前,悄然准备工具,手执画笔作画。   画中人正是虞枝。   傍晚,用过晚膳,虞枝与姜璟沐身就寝。   两人是一道在汤池里沐浴的,起初虞枝很是警惕,后见姜璟没有逾越之举,便渐渐放下戒心。   熄灯后,虞枝侧躺,背对姜璟,姜璟与她保持同样姿势,抱着她入睡。   “睡吧。”姜璟道。   天空泛起鱼肚白,虞枝醒来时,发现姜璟也没起来,有点稀奇。   往昔,虞枝在苏醒后都是见不着姜璟的,因为他早早去上朝了。   虞枝欲意起来,背后响起姜璟倦懒的声音:“再睡一会。”   不知为何,也许是记起姜璟的话,虞枝顺从地合眼。   等再次睁眼时,已然是日上三竿。   虞枝和姜璟这才起来洗漱。   姜璟让虞枝给他挑今日要穿的衣裳,虞枝颔首,发觉他的衣裳全是月白色。   她认真给姜璟挑了一件衣袍。   目及姜璟脸色,应当是满意的。   紧接着姜璟也给虞枝取来一套崭新的红裙,等虞枝换上裙子,他便为虞枝描眉点唇,为她挑选首饰。   气氛宁静融洽,又透出微不可察的暧昧。   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似回到从前那般亲密,不对,是比从前多了一分特别的意味。   “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虞枝询问道。   姜璟笑了笑,询问道:“我想牵你的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姜璟:硬的不行我就来软的。   实不相瞒,晋江文学城在上,临近结局了。 第102章 夫妻   虞枝犹豫半晌, 迟迟未答。   见状,姜璟没有勉强,只是表情透出失落。   虞枝移开视线。   姜璟带虞枝出离宫, 宫外两匹一红一白的骏马挺拔夺目。   “今日我带你出去游玩,宝儿, 你是自己骑还是与我共乘一骑?”   “我自已来。”虞枝道。   虽然许久未碰马, 但不代表她的马术生疏了。   虞枝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不会骑马, 后来入宫, 是成佑帝教会她骑马。   在成佑帝的悉心教导下,虞枝马术尚可拿得出手。   “好, 当心点。”姜璟牵住红棕马的缰绳, 小心翼翼护着虞枝上马。   接着姜璟上马,与虞枝去离宫附近的县城。   驰聘在道上, 迎面的风又快又凉, 帷帽随之飞起, 白纱飘飘, 如云如烟。   虞枝扶住帷帽,红裙如火,她目视前方,心中舒畅, 不禁露出轻松的笑容。   她冷静地想,今日过去, 便只剩下两日。   思及此, 虞枝眼眶涌出说不清的涩意。   他曾经是她疼爱珍视的亲人, 是她在长安相依为命的家人。   虞枝吸了吸气, 甩头。   姜璟强迫她走上这条一去不复返的歧路, 好在在荒诞关系伊始时,这条歧路轰然破裂。   曾经,她差点就陷入那片刻的欢愉中,幸好,幸好没有在罪恶中沉沦下去。   虞枝纷飞的思绪如同这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后来,她不再想,将所有事抛掷脑后,尽情享受短暂的温馨与美景。   姜璟跟在虞枝后面,目光黏在她身上,保持距离。   抵达县城后,姜璟将马寄存在一家客栈,与虞枝到县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   街道两旁俱是卖着各种小吃、蔬果以及小玩意的摊位,小贩有老有少,各自吆喝。   与姜璟逛街,起初虞枝放不开,可她心里想着绿萝,念及她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便没想太多。   她认认真真挑了些绿萝感兴趣的小玩意,有时纠结不知道选哪一样时,姜璟会在旁边给出意见。   虞枝瞥了他一眼,选了他说的,姜璟莞尔,第一时间结账,然后帮虞枝拿东西。   买的东西不多,但姜璟两只手有点拿不下,虞枝就买下一个竹篾菜篮子,把小玩意动装进去。   路过卖糖画的摊子,虞枝买下一串糖画,依旧是姜璟付钱。   虞枝撩开帷幔,轻含兔子耳朵,甜丝丝的。   姜璟目视虞枝。   虞枝淡声道:“你要是想吃,自己买一串。”   姜璟依言买一串。   “画小狗。”虞枝在一旁给摊主提建议,摊主见两人是一起的,这位俊俏公子又以那娘子为尊,便听了虞枝的话。   姜璟得到一只小狗,小狗憨厚可爱,画得惟妙惟肖。   姜璟手拿糖画,却不见吃,只是干看着。   “怎么不吃?”虞枝问。   姜璟打量虞枝,继而垂下眼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吃糖画。   姜璟吃过一些街边小吃,但说真的,他没吃过这种东西。   虞枝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觉得他吃小狗糖画的样子特别好笑滑稽。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窃笑。   “好吃吗?”   姜璟沉吟道:“很甜。”   午时,虞枝和姜璟没去什么酒楼,就在路边卖馄饨的摊子解决午饭。   由于午后热,两人去一家酒楼暂避日头,等好些了才出来。   两人交流不多,胜在平静,两人也心照不宣地不提及前尘往事。   太阳西沉,临近黄昏,火烧云蒸腾,橙红光芒投在正在策马的姜璟与虞枝身上,勾勒出一道绚丽的曲线。   万物祥和,虫鸣交织,马蹄踢踏,尘土四溅,微风沐浴沿途草木,拂过脸庞。   途径一个村子,虞枝听到孩童嘻戏笑语声,她不由勒马望去。   姜璟同样停下。   但见远处一颗高大的榕树伫立,树下挂着秋千,三两个小女孩正在荡秋千玩,脸上洋溢灿烂美好的笑容。   榕树前是一块平坦的地面,有好几个稚童和几个高大的小少年组成两队,正在蹴鞠。   他们身上灰扑扑的,不过稚嫩的脸上写满高兴。   触景生情,虞枝想起姜璟十四五时,那时候他才学会骑马不久,因着天赋异禀,他马术精湛,故而立刻开始练习打马球,经常伤痕累累,虞枝心疼他,让他别打了。   姜璟说不行,还说他身为虞枝的孩子,定要为她争光。   虞枝无可奈何。   神思收拢,虞枝失笑。   突然,一个黑影飞过来,落在虞枝面前。   是蹴球。   那边的几个孩子忙不迭跑过来。   虞枝下马,过去把球捡起来,目及奔跑过来的三两小孩子,虞枝把蹴鞠球扔了过去。   其中一个孩子捡到球,冲着虞枝笑。   虞枝以为他们要回去,便兀自上马,谁知他们竟然跑过来。   “多谢姐姐帮我们捡球。”小孩子的声音稚嫩青涩,话里满是致谢。   虞枝:“没事。”   虞枝声音实在好听,小孩子们愣了愣。   “你们在这玩多久了?”虞枝问。   “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么晚了,该回去了,不然你们家里的父母会担心的。”   “嗯嗯,我们等会就回去了。”   “踢球要小心。”虞枝把自己买的糖给了他们。   孩子眼里亮晶晶的:“谢谢姐姐。”   “宝儿。”姜璟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闻言,几个孩子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马上的姜璟。   这一看便惊为天人,他们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哥哥,兴奋又好奇。   姜璟面色淡然。   几双黑溜溜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梭巡虞枝和姜璟,其中一个胆子大的道:“姐姐,你是和这位哥哥出来玩吗?”   “嗯。”   “你们是夫妻吗?他一直看着你。”   虞枝懵了下,支吾否认:“不......”   话音未尽,孩子们面面相觑,像是发现了什么,小声道:“姐姐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们快走吧。”   虞枝困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正费解之际,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祝你们恩恩爱爱,平平安安。”   虞枝怔住,这是......   虞枝不知,他们是把她和姜璟当做是私奔的男女了,这群孩子在村里没少见过私定终身后偷偷相携逃跑的男女。   “你们的朋友还等你们呢,快过去吧。”一道清润徐缓的声音响起。   姜璟出现在虞枝身边,他神情温和,拿出三叠装有果脯的油纸包。   “借你们吉言,这是一点心意,送你们。”   孩子们更高兴了,“谢谢哥哥。”   姜璟微笑,目送他们离去。   夕阳余晖倾泻,宁静安逸。   虞枝上马,姜璟猝然从背后抱住她。   他轻声说:“宝儿,这三天,我想我们是夫妻。”   虞枝沉默,为何小孩会认为他们是夫妻?脑海中浮出适才孩子们说出的祝福语。   “对不住。”姜璟慢慢与虞枝分开。   “我们回去罢。”虞枝听到自己说。   姜璟展颜:“好。”   .   回到离宫,虞枝把买来的小玩意和一些吃食送给绿萝,绿萝感激涕零,差点要抱起虞枝。   晚膳时不见姜璟踪影。   等虞枝出去消食时,姜璟方才出现,将她带到梧桐树下。   梧桐树干下悬下来一架秋千。   虞枝转眸。   夜空繁星闪烁,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而虞枝却撞进一对比星辰更加明亮迷人的眼瞳中。   更深的地方,是极致的温柔,几欲叫人溺毙其中。   虞枝晃了晃神。   “要试试吗?”   虞枝迟疑颔首,她不记得多久没荡过秋千了。   “坐。”姜璟道。   虞枝缓缓坐在秋千上,双手抓住旁边的绳子,姜璟来到她身后,轻轻推她的后背。   藉由适当的推力,秋千载着虞枝荡起来。   青丝飘扬,身体摆动,虞枝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清风亦在拥抱她。   自由,快乐,舒服,惬意,令人陶醉。   虞枝仰视星空,脑中浮出过往美好的记忆,少女时期的天真如雨后新笋冒出来。   她不由笑逐颜开。   “再荡高点。”虞枝说。   姜璟稍微加重力道,指缝间滑过虞枝如丝绸般顺滑的发丝,留下淡淡余香。   虞枝晃动一双小腿。   玩了许久,虞枝头有些晕了,遂停下来,想到什么,她问姜璟:“你饿不饿?”   姜璟愣住一瞬,直视她道:“饿,想吃面。”   虞枝明白姜璟的意思,“那我去给你做一碗阳春面。”   “好。”姜璟眉眼染笑。   蝉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   第二日清早,姜璟与虞枝爬离宫后的山。   山里白雾缭绕,清凉宜人,熹微的日光滤过密集的树叶洒下来,形成斑驳稀疏的光影。   虞枝与姜璟到半山腰时就地歇息。   山涧流水潺潺,草木葳蕤,花香扑鼻。   虞枝喘着气,额角沁汗,姜璟自然而然用软帕给她抹汗。   “宝儿,累不累?”   “还好。”虞枝呼吸急促。   姜璟叹气道:“宝儿,今后你要勤加锻炼自己,将自己体力提上来。”   虞枝微恼,飞他一眼。   “要喝水吗?”姜璟拿出水囊。   虞枝点头,接过水囊喝水。   姜璟思及往事,幽幽道:“还记得你上回爬山的事吗?”   “当时你是和宋云嘉去,我担心你,怕你被宋云嘉拐跑了,故而提前一步过去。”   “原来你那时候就在骗我了。”   “我并非有意。”他辩解道。   “你为何要带我过来爬山?”虞枝问。   姜璟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你体力差。”   虞枝不看他了。   姜璟认错,温声道歉:“好了,是我错了,我只是想带你出来走走。”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虞枝消气。   休憩充分后便继续赶路,姜璟始终保持和虞枝一个步伐。   但虞枝爬着爬着就气喘吁吁的。   姜璟伸出手,虞枝道:“我自己可以,没那么弱。”   他收回手。   结果爬上山顶的时候还是被姜璟牵住了手,由着他带上来的。   至于下山,虞枝是被姜璟背下山的,他怕体力不支的虞枝会不小心崴到脚。   头靠在姜璟宽实的背上,虞枝闻到他身上的白檀香。   虞枝心想好像自从她让他熏这种香后,他就没再换过任何熏香。   起初虞枝以为姜璟是对白檀香情有独钟,如今虞枝觉得他或许是......   虞枝闭眼,打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心。   “你累不累?”猛不丁间响起虞枝的声音。   姜璟:“不累。”   “我累了。”   “你休息,睡也成。”   “嗯......”虞枝犹豫着小声道,“我重不重?”   “很轻。”   “那就好。”   周围雾气缥缈,姜璟说出的话好似揉入这轻飘飘的雾气中,“你厌憎我吗?”   背后没有声音,她似乎是睡着了。   许久,姜璟不辨情绪地轻笑一声。   山林寂静,杳无人烟,周遭俱是翠绿树木,唯余两道亲密无间的身影。   姜璟将虞枝护得很紧,时不时地扫过肩头的虞枝,目光不加掩饰涌出强烈的情感。   他在沉默无声中诉说他的一颗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深陷苦海地狱,他永远不会放手。   月白与鲜红交融。   望着他们,仿佛这红尘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是纯的(^v^) 第103章 离开   第三日。   许是昨儿个爬山用力过猛, 饶是回来后推拿过腿,今儿虞枝依旧双腿有些酸软。   也好在姜璟今日并无旁的安排。   于是两人哪里都没去,就待在离宫中。   姜璟抚琴, 虞枝靠在榻上低头看手里的志怪集。   两人之间没有交流,仿佛今儿不是约定的最后一日, 而是极为普通平凡的一天。   窗棂外, 梧桐树纷纷扬扬,碧绿枝干飒飒作响。   虞枝看着看着眼皮渐渐沉起来, 最后撑不住那沉甸甸的重量, 倒下身体,阖目而寐。   手里的志怪集落在身侧, 暖洋洋的风吹起来, 薄薄纸页被翻动,与外头飒飒声交融, 形成一首悦耳的曲子。   姜璟停止抚琴, 起身, 朝虞枝走过去。   时间流逝, 高挂在天际的曦日变幻角度,有斜长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往美人榻上攀爬。   虞枝睁眼时,视野微暗,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   “醒了?”   虞枝循声望去,便见姜璟站立在窗边。   他几乎大半的身躯陷进阳光中, 挡住透进来的光, 显得整个人朦朦胧胧, 叫人看不分明。   从他脚下延伸出的阴影刚刚好罩住虞枝。   虞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睡了多久?”虞枝慢慢舒展筋骨。   “不到半个时辰。”姜璟眺望远方, 神情若有所思。   须臾,他道:“要出去走走吗?”   虞枝摇头,决定练字,姜璟便跟着她一道练字。   申时二刻,姜璟忽地道:“明日你想什么时候走?”   虞枝道:“早些走吧,我怕走晚了日头就毒起来了。”   “那便五更天走。”   “嗯。”   “明日我想去送你。”   “好。”   气氛不上不下,对话平淡,宛如两个不熟的人在客客气气地说着些场面话。   姜璟沉吟道:“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虞枝看着姜璟,半晌点了点头。   见虞枝应允,姜璟微笑,旋即带上虞枝出离宫,两人共乘一骑往南而去。   疾驰十余里,登上上坡后,姜璟勒马。   猝不及防间,虞枝看到漫山遍野的花,它们簇簇相拥,形成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海。   争芳斗艳,姹紫嫣红,又沐浴在阳光下,仿佛世间最美的颜色汇聚,宛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姜璟率先下马,再护着虞枝下来,风鼓起二人衣摆,有阵阵花香飘来。   姜璟道:“喜欢吗?”   虞枝怔了怔,回望姜璟一眼,迟疑颔首,姜璟笑了笑:“过去走走。”   清风徐来,花海舞动,虞枝置身在花海中,被甜美的花香包裹,有一种特别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三五飘零的花瓣落在虞枝肩头,也有花瓣粘在她的群裾,成了点缀。   背后是连绵碧绿的山峦,周围是美不胜收的花海,面前花海中央还有徜徉的蝴蝶,蝴蝶们扇动五彩缤纷的翅膀,降在心仪的花朵上,汲取甜美的花蜜。   宁静而美好。   抬头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耳畔鼓动的是自然的声音。   窸窸窣窣,不绝于耳。   虞枝犹觉陷入一场美梦中。   正入神间,忽闻姜璟的声音:“这里大多数是野花,还有少许是我去年洒下的花种。”   姜璟知道虞枝喜欢花。   “本来这处是我打算在七夕到来时给你的惊喜,只是......”姜璟声音轻下去,最后都听不到了,像是被乍起的风吹散在天地间,再不见踪影。   “继续走吧,前面还有更漂亮的山花。”   “......好。”   虞枝与姜璟并肩在花海中行走,如同一对心意相通的眷侣。   不知从何时起,姜璟拉住了虞枝的手,而虞枝好像没有察觉到,由着他牵着。   有一对蝴蝶飞过来,围着姜璟和虞枝打转。   姜璟凝着那一对调皮的蝴蝶,温柔微笑,掌心则微微收紧力道,将虞枝的手裹得很紧。   虞枝像是终于察觉到,她略微蜷缩手指,指尖刮过姜璟的掌心。   “怎么了?走累了?”姜璟询问道。   “无事。”虞枝敛眸。   他们在烂漫的花海中牵手,无人打扰,远离尘嚣。   忽而,姜璟折下一枝火红色的野花,别进虞枝发髻上,笑着道:“很好看。”   这是姜璟第二次摘花插在她发髻上,第一次他是折的牡丹,第二次折花时心境已大有不同。   虞枝觑了眼姜璟,继而环视花海,心中一动,也折下一朵花别在姜璟腰上。   “礼尚往来。”   姜璟怔住,未曾料到虞枝会回应他。   回过神,姜璟发自内心地笑,认真专注地盯着虞枝,像是要将她此时的模样永远刻在脑海中。   姜璟的目光过于灼人,虞枝与他四目相对。   在见到花海后,虞枝就感觉自己那颗心蒙上一层看不见的罩子,这使得她心中天平骤然往一侧倾斜。   晚霞绚丽,染红了山,照红了花海,亦将二人陷在火红的光晕中,使得他们的眼中映出一片红色,仿佛随时就会烧起来,从眸中蔓延开来,将他们变成灰烬。   从外面回来,虞枝用过晚膳,便歇下了。   迷迷糊糊中,虞枝听到一声幽微的、近乎乞求的声音。   “别走,好不好?”   虞枝眼睫颤动,装作沉睡。   姜璟注视她的表情。   深夜,他蜿蜒如毒蛇的吻落满虞枝的面靥,最后他亲了亲虞枝的唇,嘴角衔着不明意味的、诡魅的笑。   姜璟一夜未眠。   .   姜璟给虞枝准备了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那些东西都装了好几个大箱笼,虞枝不愿意要,本意是不欲与他再有牵连,却防不住姜璟硬塞。   姜璟说,这些东西是他报答虞枝那些年的养育之恩。   虞枝心情并不好。   姜璟便说这些东西其实本来就是虞枝的,因为它们是用虞枝过去十年存下来的金银珍物买的。   听言,虞枝才接受了。   她不会对用自己钱买的东西过不去,姜璟不过是帮她采办罢了。   虞枝原本想把手腕上的血玉镯子还给姜璟,姜璟却说这镯子他早已送给她,如今虞枝才是镯子的主人。   她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扔了。   姜璟无所谓的态度让虞枝左右为难,鬼使神差的,她留了下来。   出发的时候,晨光熹微,月亮还挂在天上。   姜璟道:“一路平安。”语调如常温柔。   虞枝眼中清明,嗓音清淡,不冷不热:“嗯。”   三日已过,虞枝如今与姜璟毫无瓜葛,也即将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姜璟扫了一眼表现疏远的虞枝,道:“我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点心,路上饿了就吃,还有话本游记,可以打发时间。”   虞枝蹙眉,语气客气有礼:“有劳陛下费心了,多谢。”   姜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   说完,虞枝往马车而去,姜璟突然拦住她。   虞枝身体一僵,神情登时警惕起来:“姜璟,你想反悔吗?”   “你可有话要与我说?”姜璟平静道。   虞枝张了张唇,可是消磨了好些时间一句话都没吐出来。   姜璟面不改色,不在意地笑了笑:“走罢。”   “我会娶妻。”姜璟补充道。   虞枝愣了下,嫣然道:“好,祝福你。”   姜璟微笑。   虞枝转身,没有回头,恍惚间她在想,经此一别,他们大抵此生是不会再见了。   想到这,虞枝脚步顿了顿,想对姜璟说一句“照顾好自己”,然而最后不了了之。   四周空荡,无边寂静。   姜璟凝眉,淡淡目送虞枝上马车。   虞枝坐在马车里,没有揭开车帘。   外头的侍卫道:“启程!”   话落,马车驶动。   车厢里,绿萝觑了觑虞枝的脸色,给她倒了一杯茶。   绿萝原本便没什么亲人,这小半生都在伺候虞枝,虞枝要走,绿萝自然是要跟着。   “夫人,喝茶。”   虞枝好像没听到。   马蹄声和车辕声徐徐变小,最后车马的影子隐没在晨雾之中。   姜璟负手而立,衣裳整洁,清风霁月,可整个人隐隐透出一股狼狈之态,瘦削孤冷。   片刻,他捂住自己空洞的胸口,明明血肉之物仍在跳动,他却觉着心脏已是死物,流淌出酸苦的味道。   姜璟薄唇紧抿,只露出一点淡淡的颜色。   良久,姜璟的神情方才和缓,他远望马车离去的方向,取下佛珠把玩,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短促嗤笑一声。   .   三个月后天子大婚,盖因新娘身体有恙,婚事从简。   成亲后,皇后凤体孱弱,时而染病,天子忧心皇后凤体,亲登慈恩寺为皇后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此后三年,天子俱会为皇后祈福。   因皇后凤体虚弱,故而尚未有龙子出生,百官忧心,齐齐上奏广纳后妃。   天子道繁衍事小,皇后凤体安康才是重中之重,且他尚年轻,无须考虑后继者,诸臣是在咒他英年早逝吗?   天子还道此生唯有皇后一人。   文武百官惶惶,再不敢催,只求皇后凤体快些好。   天子与皇后伉俪情深,为百姓艳羡谬赞。   天子勤于政务,励精图治,明德宽仁,百姓对天子十分敬畏,与此同时,皇后虽体弱,却贤淑仁善,会施恩布德,会体恤百姓,倾听民情,为百姓祭天祈福。   百姓对皇后亦是称赞有加,尊敬爱戴。   而虞枝,她很少想起姜璟,已将那段荒诞不经的过往掩埋在最深处。   同时,这三年来她没有去刻意打听长安的事,但她对这三年来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无他,她大哥政绩出众,宝靖四年被擢升为户部尚书,大哥大嫂一家人便去了长安,虞枝时常与大哥通信,虞鹤偶尔会在信中提及一些事。   虞枝心想,三年过去,他与皇后珠联璧合,举案齐眉,该是把自己的感情纠正过来了。   虞枝心里为他高兴,也为自己欣喜,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虞枝的家人并不知道虞枝和姜璟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没多问,比如虞枝为何假死。   反正虞枝回来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家里人都明白虞枝这些年受了苦,心疼虞枝,像是补偿似的,铆足了劲儿对虞枝好。   故而虞枝这三年过得极好,无忧无虑,欢欢喜喜,享受世间温暖。   宝靖四年,除夕夜。   过完今夜,便到宝靖五年。   外头烟花绽放,热闹非常。   虞府。   虞枝同家里人吃年夜饭,虞鹤一家没回来。   虞峰闷了一口酒,又在旁边说:“小妹,再过不久你就三十三了,你就没想过再婚吗?”   虞枝:“二哥,吃你的饭吧,你为何老是操心我的事?”   “我这不是着急吗?”   “我都说了我没那个心思,这辈子就打算在阿耶身边孝顺。”   “不行不行,你身边总得找个人陪着啊。”   “我身边不是有你们吗?”   虞峰语塞了一会儿,又道:“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你孤独终老。”   “瞎操什么心?”虞父发话了,虞峰立刻闭上嘴巴。   虞父看向虞枝,慈爱道:“宝儿,来试试这个鱼。”   吃过年夜饭,虞枝同自己的小侄子玩了一会儿,就叫绿萝陪小侄子玩。   绿萝如今是虞枝认的妹妹,唯一不变的是她还在伺候虞枝。   打量绿萝,虞枝思及适才虞峰的话,开始忧心绿萝的婚事。   她三十有三,绿萝也二十九了。   当初随虞枝来苏州后,虞枝便为绿萝张罗过相亲,只可惜绿萝一个人都看不上,这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虞枝又探过绿萝口风,然而绿萝心里没一个人。   虞枝不好勉强,叹气。   .   春节过后不久,虞枝发现绿萝最近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出现了,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神魂萎靡的样子。   虞枝奇怪,好不容易逮到绿萝,她忙问绿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绿萝眼睛飘忽不定,一看就是心里有事瞒着她。   虞枝:“绿萝,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绿萝看了看虞枝,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害羞了,捂住通红的脸,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自己的心事。   绿萝相看中了一个人,还是一见钟情。   前些日子绿萝上街采买些吃的,结果迎面出现一辆马车冲过来,绿萝当场愣在原地。   危急关头,一个面相阴沉的男子出现救下绿萝。   也因为此,绿萝春心萌动,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绿萝当机立断,暗地追踪救命恩人,目睹他进了虞府隔壁的宅院。   不久后男子出来,再未出现。   绿萝说着说着就伤心地哭了,以为是天定姻缘,结果这姻缘突然就丢了,人都找不到。   虞枝安慰道:“没事。”   “我有办法。”   “娘子,什么办法?”绿萝希冀道。   “既然你看到他曾经去过隔壁的宅院,那他肯定和隔壁的人认识,我们过去询问院子的主人,说不定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对哦。”绿萝眼睛一亮。   虞枝思索道:“前些时候我听府里人说隔壁被人买了下来,据说是一位郎君。”   “总之,我们准备一下,等会就过去拜访这位新邻居。”   情窦初开的绿萝道:“娘子,我想打扮打扮可以吗?我怕要是突然遇见他......”   “当然可以。”虞枝失笑。   【📢作者有话说】   一点时间大法   快完了(≧?≦)/ 第104章 崔念   天际白茫, 轻飘飘的雪粒滚落下来,如同仙女慢悠悠洒下的玉叶银花。   万籁俱静。   绿萝提着食盒,揪住虞枝的小片衣袖, 大半身体藏在虞枝后头,探头探脑, 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虞枝笑了声, 嗔道:“站好,莫要畏畏缩缩。”   绿萝只好挺直腰板, 顺道捂了捂乱跳不止的心口。   虞枝接下一片冰冰凉凉的雪片, 呼出一口白气,提手拉动门环。   “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如同打破冬日冷清阒静的第一声。   未久, 大门敞开, 一个男人进入虞枝和绿萝的眼中。   雪花织帘,光线沾染刺目的白色。   视线朦胧半刻, 复而清晰。   男人瞧着二十来岁, 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氅衣, 氅衣内搭的是月白色的袍衣, 皮肤很白,透出一种病气,样貌普通,属于淹没在人群中都不可能会注意到的那种。   可唯独一双眼极为入神, 漆黑如墨,古井无波, 与之直视, 会生出一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气质平和, 有些许斯斯文文的书生气。   男人静静注视虞枝。   她容貌未减, 也不见老,肤光莹白,好似覆盖一堆新雪,握住就会化开,眉目如画,眼睛明亮,唇边展露微笑,下巴稍显圆润,整个人恬静柔和,透出若有若无的妩媚风韵。   单看表面,孰知她是一位三十有三的妇人?   虞枝目及男人,猝然间心起微末的怪异,一时忘了说话,亦错过男人初见她后眸中掠过的一丝意外。   “咳咳。”白面郎君捂帕低咳,道:“不知二位是?缘何来访?”   绿萝悄悄摇了摇虞枝的小臂。   虞枝回神,知是失礼,面露讪色道:“不好意思,叨扰了,我姓虞,名枝,这位是绿萝,我们就住在隔壁,听闻这里住进来新主人,思及日后要做邻里,我便想着过来认识一番。”   “敢问郎君可是这处宅院的主人?”   郎君颔首,声音带着病气的沙哑:“我姓崔,名念。”   虞枝致歉道:“崔郎君,贸然上门拜访,烦请海涵。”   “无妨。”崔念语气平淡。   绿萝悄悄摸摸张望宅院,试图想从里面找到什么。   虞枝想起事,忙不迭道:“这是我们府上做的糕点,一点见礼,崔郎君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   绿萝回神,急急忙忙提起食盒。   “多谢虞娘子的心意。”崔念犹豫着接下食盒,思量道,“外边冷,两位娘子不妨进来坐下吃口茶,正好暖暖身子。”   虞枝却是踟蹰:“崔郎君可是身体抱恙?”   崔念道:“多谢虞娘子关心,我身体已无碍,只是还有些咳。”   “郎君保重身体。”   “嗯,虞娘子,请进罢,我接下糕点,也总得让我招待你们,以示回礼。”   “郎君盛情难却,我便却之不恭了。”   “请。”崔念道。   虞枝和绿萝跨入门内。   这处宅院并不大,院中错落两株罗汉松、石雕等,俱罩上薄薄积雪,空空荡荡,伶俜寥落。   一如崔念此人。   甫入暖烘烘的屋内,崔念放好食盒,观察茶几上正在沸腾的茶,道:“稍等,茶马上好。”   虞枝点头,随后与绿萝交接眼神。   虞枝疑惑道:“这里就崔郎君一人吗?”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瞧见。   “对,前几日家仆把宅院打扫干净,便让他们回去了。”   “崔郎君是习惯一个人居住吗?”   “是也不是。”崔念顿了顿,垂下眼眸,“有部分是出于无奈。”   虞枝点到为止,并不打算深聊,正要再换个话题试探时,崔念开口:   “我同妻子闹了不快,她嫌我,便把我赶出家门。”   虞枝诧异,未料崔念会与他说起自己家事。   周围莫名沉寂。   崔念开口:“见笑了。”   他目视虞枝,不知为何,虞枝打了一个激灵,胸口盘旋的怪异感愈盛。   虞枝忙别开眼,斟酌道:“夫妻之间若有嫌隙,还是尽早说开好。”   崔念轻挑眉梢,几不可察地睨虞枝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虞枝觉出崔念目光,他的眼有些深,虞枝的第一反应竟是偏过脸,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沉默着。   崔念敛目。   “虞娘子言之有理。”崔念面色忧愁,叹气道,“也并非是我与她解释,实是她不想见我。”   言毕,热茶已然煮好,崔念倒茶,将茶端至几案上。   虞枝不打算立刻开门见山道明目的,吃完茶她便与绿萝离开,崔念将她们送至门口,微微眯眼目送她们离去。   凛雪如絮,映入崔念深邃的眼眸中。   回府,崔念将虞枝送的糕点吃完,拿起虞枝用过的茶瓯,倒入热茶,就着虞枝碰过的杯沿口克制地品茗。   他嗅闻空气中残留的余香,想,怎么不涂唇脂?   怪异难消,虞枝心有余悸,本心不欲与崔念再有接触,奈何绿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虞枝压下古怪感,心想是自己多心了。   绿萝的大事要紧,虞枝腆着脸再上门了。   崔念是个健谈之人,知分寸见识深,与他相处十分舒适,且他的一些喜好与虞枝吻合,比如书法。   虞枝发觉崔念精通草书,由此,虞枝偶尔与之探讨一些练字心得。   一来二去,虞枝与崔念熟络起来,她对崔念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年过二十五,成亲三年,来苏州是有要事,只是暂住,身子骨不是很好,也不知是和妻子闹了何种程度的矛盾,乃至有家不可归。   不过虞枝知晓崔念乃有夫之妇,始终记得分寸。   没过两日,虞枝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试探崔念口风,崔念说那位是他的表兄,前些时候来看望他,顺道帮忙打理府邸。   表弟姓崔名九,未婚,二十六岁。   虞枝和绿萝俱是一喜,虞枝趁热打铁,恳请崔念牵个红线。   成就一番美好姻缘,崔念乐意效劳,当即书信一封回去。   很快崔九就回信,同意过来。   崔念将此事告知虞枝。   得知好消息,绿萝兴奋得一夜未睡,虞枝亦为绿萝高兴,把二哥二嫂都叫来为绿萝出谋划策,如何拿下崔九。   接下来到底成不成,那就看绿萝的造化和努力了。   .   崔九过来后,崔念告诉虞枝。   虞枝见到了崔九,面相阴柔,气质冷沉,瞧着是个不好相处的,不过看人不可只看表面,既是绿萝的救命恩人,又是崔念表兄,想来品行不差。   虞枝询问过崔九,崔九对此事无异议,他对绿萝有印象。   如此,虞枝安排崔九与绿萝相看。   事情进展很顺利,崔九与绿萝开始相约出去玩。   绿萝每次回府时,皆是崔九护送。   老姑娘开花了。   眉飞色舞的绿萝会和虞枝说她和崔九之间的事,绿萝说崔九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特别容易害羞脸红。   不过一般人看不出来,绿萝也是在经过好一阵子才意识到。   虞枝心甚慰。   一桩心事将将了结,虞枝书信一封,把好心情分享给远在长安的大哥。   大哥回信回来,还捎回枝的生辰礼。   因为要不了几日,就是虞枝的三十三岁生辰。   虞枝发现生辰礼有两件,她觉奇怪,拆信看后才知其中一份书帖是兰渚送的。   说来倒是巧,两年前,兰渚回来探望病重的母亲,意外与虞枝碰见。   起初兰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虞枝对她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兰渚心中动容,眼眶发热。   许是心潮过于澎湃,太过惊喜,致使兰渚不假思索靠近虞枝,脑中唯余一个想法——他想抱住虞枝。   可是最后兰渚没有抱,他忍住了。   身份有别,男女有别,纵虞枝已不再是慧国夫人。   兰渚听到自己艰涩隐忍的声音:“好久不见,虞枝。”   他想,虞枝是真的没有死。   三年前得知虞枝病故,兰渚大受打击,可冷静下来他越发觉得此事蹊跷,不肯相信虞枝死了。   他开始暗地里找虞枝,然一无所获。   万幸老天有眼,许是怜他,再度降下福泽,让他见到活生生的虞枝。   这次偶遇,兰渚与虞枝简单叙旧。   可惜时间有限,兰渚不得不与虞枝分别,此后两年,已升晋的兰渚由于公务繁忙再未回来,可是与虞枝却保持了通信,延续了友人的关系。   收拢思绪,虞枝折好信,脑海中闪过信笺上的话。   除去恭喜,信上还有旁的话。   虞鹤说假若虞枝有再成婚的念头,不妨考虑兰渚。   到底是年少夫妻。   虞鹤看得出兰渚对虞枝仍有情,虽说虞枝已然放下,但若是要再挑选夫婿,虞鹤认为兰渚是最适合虞枝的人。   虞枝叹了一口气,明白大哥有撮合之意,也明白大哥的苦心,他到底是担心虞枝。   有个陪伴的人未尝不可。   且这三年虞枝绝口不提长安以及她那个“儿子”,虞鹤为官多年,心思缜密,多多少少瞧出些许端倪来。   虞鹤盼望虞枝可以过得开心。   虞枝没有马上回信,去主屋见自己的父亲,同父亲围着火炉说话。   窗外积雪逐渐消融,温暖的日光普照大地,春意冒头。   .   翌日,虞枝想好后决定同大哥回信。   正在这时,有侍女过来说府上来客人了。   来者是隔壁的崔念。   他怎么过来了?   虞枝撂下笔,恍惚间想起自从绿萝和崔九开始相约后,她便许久未去隔壁叨扰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真的好卡(T_T)结局难写 下笔无魂 第105章 察觉   见到崔念时, 他正在同虞峰闲谈。   不知说到什么,虞峰大笑一声,旋即拍了下崔念的肩膀。   虽然虞峰和崔念认识不到一炷香工夫, 可目及虞峰的目光,便知他对崔念极为欣赏, 也不晓得这崔念是用了什么手段抑或是用了什么嘴上工夫, 叫虞峰看顺眼了。   要知虞峰的朋友俱是五大三粗、强壮结实的人,他可从来不喜欢结交那些读书人。   虞枝蹙了一下眉头, 唤道:   “二哥, 崔郎君。”   “小妹,你来了。”   “夫人。”崔念在得知虞枝嫁过人后便改口称夫人了。   虞枝道:“崔郎君, 你怎么来了?”   虞峰道:“小妹, 适才准备出门,得知他来找你有事, 我便邀请他进来做客, 小妹, 我还有事要办, 先走了,你好生招待这位崔郎君。”   “好,二哥,早去早回。”虞枝道。   “知道知道。”言毕, 虞峰如风似的离去。   虞枝与崔念面对面,眼对眼, 气氛静默古怪。   “夫人。”崔念道, “三日后是你的生辰?”   “对, 你缘何知道?”   “方才闲谈时虞二哥说的, 他还邀请我过来做客。”   虞枝只好道:“崔郎君三日后若是无事, 可来我府上做客。”   “既是夫人邀请,岂有不应之理。”   此事便敲定了。   “崔郎君,你今日过来是要作甚?”   “没什么,只是过来告诉一下夫人,明日家里有事,崔九需回去一趟。”   虞枝:“好,多谢崔郎君。”她心里想,这种事需要亲自登门告诉她吗?崔九要走,跟绿萝说一声便是了。   奇怪。   心里忽略过去的怪异感再度浮出水面。   虞枝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凝视崔念的颈项,疑云渐生。   崔念用平静的语气道:“夫人这几日怎未来?是有何要事吗?”   “确是有事。”   崔念看她一眼,“我观夫人神色忧愁,可是有何烦心事?这些时日多亏夫人照顾,如今夫人有心事,我欲尽绵薄之力,为夫人分忧。”   他的嗓音平和如水,犹似春日暖人心肺的清风,携带独特的蛊惑,叫人不自觉卸下心防。   虞枝略晃神,道:“我没事。”她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事,崔郎君,你的好心我领了。”   崔念无声喃语:“是吗?”   面上他则道:“夫人,切莫多思多虑,伤及心神,珍摄身体。”   虞枝:“多谢崔郎君,我其实还好,倒是崔郎君,才多该小心身体。”   “夫人说的是。”   崔念在虞府并未逗留许久,走的时候,虞枝本欲让府中的管家送他,可崔念突然咳嗽起来,面白如纸。   见状,虞枝忽然起了愧疚之心。   她与崔念结识,不过是为绿萝的终身大事,如今大事将成,她顾忌崔念是有家室之人处处避嫌,又受心中古怪感影响,对崔念十分疏离,等于是利用完崔念就不待见了。   且崔念身子骨虚弱,并非是那人,那人一直以来身体非常康健。   虞枝心道是自己又多想了。   “崔郎君,我送你出去。”   崔念莞尔:“有劳夫人了。”   “无妨。”   到门口的时候,崔念停下来,虞枝问:“怎么了?”   崔念并非回答,反而靠近虞枝,弓着腰半蹲下,击碎两人之间保持的合适距离。   猝不及防间虞枝嗅到从他身上渡过来的淡淡药味。   虞枝愣了片刻,复而不自在道:“崔郎君,你作甚?”   崔念不答,虞枝看到他伸出手。   “崔郎君,请你自重。”虞枝后退。   崔念吱声:“别动,夫人,你裙子上面沾了一片枯叶,我帮你掸掉。”   闻言,虞枝垂眼打量,如他所言,她的裙子三确实是沾了脏东西,也明白了崔念用意。   虞枝压下尴尬,道:“我自己来。”   然她话音落下时,她裙面上的枯叶已经被崔念拂去。   “好了。”崔念直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他咳嗽,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小事,完全没去想他的身份与行为的冲突。   崔念的眼睛平静温和,让人沉溺,若无其事道:“夫人不必再送,我回去了,三日后再来拜访,为夫人庆生。”   虞枝望他离去,脑中划过适才的画面,不由沉思起来。   方才,她看到了崔念手腕上露出的一小串佛珠。   虽然瞧得不真切,可是那佛珠莫名让她熟悉。   虞枝越想越心悸,她开始把整理细枝末节,把过去疏漏的地方全找出来,再一一列出来,与试图忘却的记忆重叠。   眼睛、年岁、成家三年、佛珠......他的脖颈,笑容,熟悉感愈深,虞枝心中疑窦也越来越重。   可是他不是成婚有了皇后吗?不该再来纠缠她的,他也承诺过......   虞枝给自己吃了一口定心丸,药性立竿见影却是一闪即逝。   这日夜里,虞枝久违地做了一个醒不来的梦。   梦里她的床边坐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影子盯着她,黏着她,把她围困在他视线的方寸之地。   这种感觉过于熟悉,无助感袭来,虞枝内心焦灼,迫切地想睁开眼,可是她一如既往睁不开那沉重的眼皮,困在梦境中。   唯一庆幸的是影子没有动,他就看着她,偶尔开口,低低的话语缠绕上她的耳际。   “为何不回信?你是在考虑么?你不是说对他再无感情么?”   “这两年我容忍你与他通信,只是想让你有个可以说话的友人。”   “可不是让你们再续情缘。”   影子笑,毫无顾忌地说:“真想撕了那些信。”   他冷笑,呢喃道:“阴魂不散。”   “就算再续,也是与我。”他的声线变得柔情。   .   三日后,虞枝三十三岁生辰。   虞枝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收到了家人的礼物。   崔念是同崔九一道过来的。   崔念与虞枝打招呼道:“夫人。”   虞枝注视崔念,打量他今儿的穿着,除去氅衣,里面是月白色,仪态完美,一丝不苟。   她垂下眼帘,心情微妙,道:“崔郎君。”   两人说话间,跟在虞枝后面的绿萝就不老实了,一双眼牢牢盯住心上人,那炙热的目光叫崔九阴沉的脸浮出不正常的红色。   绿萝偷笑。   虞枝哪里注意不到绿萝,她知道绿萝的心思,就道:“崔郎君,我有个请求。”   “夫人请讲。”   “就让绿萝带着崔九郎君去四处转转吧。”   崔念:“好。”   “绿萝。”   绿萝:“遵命。”说完,她就拉着崔九走了。   虞枝笑着摇首。   “这是我送予夫人的生辰礼。”   “崔郎君,人来便好。”   “一点心意,夫人切莫推辞。”崔念将黑色鎏金的书盒交给虞枝。   虞枝只好接过,交接书盒时,虞枝的指尖意外被崔念冰凉的指尖刮了一下。   虞枝颤了一下,淡淡的熟悉感窜出来,她那块碰过崔念手指的肌肤激出丝丝缕缕的痒意。   沉默须臾。   “夫人不打开瞧瞧?”   她缄默一瞬,依言打开漆色书盒——竟是《奉宝帖》,百年前柳书圣的真迹,当属无价之宝。   她愣一下,推诿道:“这礼物实在贵重,我......”   崔念平声道:“此物与我而言并不贵重,放在我手中便是积灰之物,而交到夫人手中,方才可发挥其价值,以夫人如今水平,已可以学习柳书圣的草书,这本字帖是最适合夫人的。”   听此言,虞枝便知这礼物是用了心的,既如此,就不可辜负他的心意,只是她与崔念相识不到十余日,这礼物委实烫手。   虞枝犹豫再三,语调客气:“那我就收下了。”   “夫人可欢喜?”   她中规中矩道:“自是......欢喜,多谢郎君。”她如今练字已至一道门槛,要更上一层楼,便要从书法大家的书帖中寻求进步。   这份礼物合她心意。   “我来为郎君带路。”虞枝主动道。   崔念:“有劳夫人。”   去厅堂的路上,两人浅浅交谈一两句,再未对话。   虞枝走在前头一些,崔念刻意缓着步子走在她后面,隔着三尺之距。   唯有如此,他才可肆无忌惮注视虞枝。   伊始虞枝是没意识到的,可久而久之,她影影绰绰感受到崔念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后背上,这叫虞枝如芒刺背。   这条路格外的长。   心中疑云逐渐拨开,但尚且未到水落石出的地步。   虞枝不想自欺欺人。   思索半晌,虞枝问崔念:“崔郎君可有忌口?”   崔念的视线梭巡周遭一切,道:“喜清淡。”   虞枝攥了攥手心,迟缓问:“那崔九郎君呢?”   崔念道:“他没什么忌口。”   虞枝点头,“二位郎君来我虞府做客,就随意些,切勿拘谨,有何要求只管与我说,若有招待不周之地,还望见谅。”   “好。”崔念环顾四周,道,“夫人,为何没看到旁的宾客?”   虞枝道:“我不习惯那种大场面,每回过生辰俱是和家里人过,图个清净。”   “那我岂不是叨扰了?”   虞枝摇头。   冷不防间,崔念道:“今日的客人就我一人?”   虞枝:“是,就你与崔九郎君。”   崔念笑了笑,忽然道:“夫人,你今日很美。”   语气非常诚恳,是真心实意的赞美。   今日是虞枝生辰,绿萝遂用心打扮虞枝,其态度强硬,容不得虞枝拒绝,虞枝无奈由着绿萝打扮了。   今儿虞枝穿了绯红袄衣,梳上漂亮的发髻,上了稍显艳丽的妆容,身上的装饰也不少。   加上身段好,即便穿了袄衣,依旧可看出窈窕身姿,无可挑剔,像勾人的妖精。   可这赞美之言却叫虞枝耳朵嗡鸣。   她两眼发黑,不由咬了咬牙。   崔念分明是有家室之人,他却公然与她说出此等暧昧冒犯之言......   这些年,她所遇男子中唯有那表里不一的人会如此。   种种猜疑落定,是他,不是他是谁?   他意欲何为?   到堂屋后,虞枝思绪不平,还是虞峰向虞父介绍了崔念。   崔念与崔九是虞府唯一的客人,自是不能怠慢。   怕崔念无聊,虞峰自告奋勇带崔念到府里转转,虞枝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且她自己被小侄子缠上,小侄子闹着要摸她的尾巴,还要虞枝陪她玩,沾沾虞枝喜气。   虞枝只能带上闹腾的小侄子去花园里的池子钓鱼。   小侄子扬言要钓一条大鱼恭祝姑姑生辰,虞枝失笑。   在池塘边钓了许久的鱼,碰上逛了一圈过来的虞峰和崔念。   小侄子没钓到大鱼,正是挫败时,突见自家父亲,赶紧招手让父亲过来帮忙。   虞峰应召过去,先是查验儿子的成果,笑话一番,小侄子气恼,与虞峰闹腾起来。   虞枝忍俊不禁,没给崔念一个眼神,径自踱步至小亭中歇息。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不辨喜怒的嗓音:“听说夫人有意再择婿。”   虞枝扭头,崔念的样貌映入眼帘。   她皱眉。   旋即虞枝微笑,故意道:“是。”   崔念脸色沉了一下:“听虞二哥说,夫人是属意你的前夫,夫人,你是真的属意吗?”   他用稀松平常的声音道,可语气却在发冷。 第106章 纠缠   虞枝道:“是。”   话音甫落, 崔念猛然逼近,他俯视虞枝,瞳仁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他气息已乱, 咬牙切齿道:“是吗?”   “当然。”虞枝肯定道,仰脸与崔念对视, 她的眼睛太过通透, 好像要从崔念的目中寻找出什么。   “你不能。”他终究露出显而易见的破绽。   虞枝心跳加速,心绪纷乱。   强行镇定下来, 虞枝冷冷地注视崔念。   “我为何不能, 这与你何干?崔郎君,我与你交情并不深, 你有何缘由管我?请你自重。”   “与我无关?”崔念嗤笑。   “夫人当真绝情, 分明是夫人先招惹了我,却说与我交情浅, 我把夫人当朋友对待, 夫人所言好生令我寒心, ”   “你若是觉得愤怒寒心, 那就回去罢。”   “夫人要赶我走?”   虞枝不言。   崔念捉住虞枝的手,面露伤心,再道:“你要赶我走?”   他失落地笑,音色竟是有点阴阳怪气:“把我赶走了, 夫人是不是就要和你那前夫再续前缘了?”   虞枝拍打崔念的小臂:“放开我。”   “不放,我若放了, 便是将你拱手让人了。”   闻此虎狼之词, 虞枝心口狂跳。   “你可还知道自己是有家室之人, 慎言。”   崔念戚戚然说:“是啊, 我有家室, 可是我的妻子她厌恶我,将我抛弃,使我这三年没有一日安宁,我思她入骨,又怕惹她不高兴,也怕她讨厌,毕竟从前我做错了事,使得她厌烦我,如今我只能在暗中看着她,现在她要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叫我怎么甘心,怎么不妒忌?怎么不害怕?”   他竟也会害怕?   虞枝大脑空白一瞬,反应回来她挣扎道:“姜璟,你放开我。”   崔念,或者说姜璟如愿放开虞枝,他目视虞枝,笑了笑,神情释然。   “宝儿,你认出我了。”他不再装了,恢复正常的声线。   有未知的无形之物毫无征兆砸在虞枝额头,叫她视线黑了两息。   昔年浓稠的记忆被唤醒。   她对他实在太熟悉了,即便姜璟换了一副面孔接近她,她仍旧认得出来。   且他暴露出的细节亦俱是证据,只是虞枝不知是姜璟有意为之还是不小心。   不过都没什么意义了。   虞枝垂首,平静地说:“你食言而肥。”   说着,风吹来,虞枝拢了拢衣,抖了两下,骨头里泛出两种又冷又热的东西,它们水火不容,一面掐着架,一面由内往外散。   难以言明那种情绪,恼、酸、涩、怒……都有,且不止。   “我没有,姜璟没有来叨扰你,我只是崔念。”   虞枝心口憋气,嘴唇微动:“你......无耻。”   姜璟温声道:“嗯,我无耻。”   “对不住。”他道歉。   虞枝抿唇:“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姜璟:“宝儿,你误会了,我没有想再......强迫你。”   “过去是我不对。”   “你给了我三年清净,为何不能继续?”虞枝闭了闭眼,花了很大的力气说。   姜璟沉吟:“我思念你,日日夜夜地想你。”想得要疯了。   “你不可......不要选他好不好?”他低声道,姿态卑微。   虞枝平复心情,视线随便落在一处地方,说:“你该回去,长安……有你的皇后。”   姜璟认真道:“你就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不要选他好不好?”   虞枝一言不发,不曾回应他的要求与期盼。   良久,姜璟脸色发白,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虞枝没分一个眼神,她认为姜璟是在装,可瞥见他苍白的脸色,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身体怎么了?”虞枝冷冷的神色有所和缓。   “无事,老毛病了。”他的唇色很淡。   “……这三年你莫不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宝儿,你关心我?”姜璟只关注到这一点。   答非所问,虞枝有点气,胸口塞上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得她不舒服。   而姜璟在仔细甄别虞枝的表情后,发现她态度软化,不甚欣喜,忙不迭道:“宝儿,你不要择婿好么?”   话音一落,那边吵吵嚷嚷的父子俩注意到亭中动静。   虞峰目及虞枝和崔念两人亲近的距离,疑惑片刻,道:“小妹,你们在做什么?快过来,钓到大鱼了。”   虞大郎站起来,冲着虞枝招手,兴奋道:“姑姑,姑姑,我成功了,快来看大鱼!”   虞枝莫名慌了一瞬,旋即绕过姜璟,朝池塘那边去。   与姜璟过去实在不齿,虞枝不想让家里人知晓那些荒唐事。   姜璟目不斜视紧盯虞枝背影,眉目沉郁,眸光隐忍而热切。   .   虞枝不欲见姜璟,无奈人都来人,无缘无故赶出来也不好,何况她需要考虑绿萝和崔九。   她担心崔九是姜璟布下的陷阱,质问过姜璟,姜璟说不是,他亦未料绿萝会对崔九一见钟情。   虞枝为绿萝上门,这实属意外之喜。   虞枝问崔九是何人,姜璟道崔九真名唤阴九杀,当值皇宫禁卫大将军。   虞枝明白绿萝是真心喜欢,便让姜璟不要插手他们的事,也不许使绊子。   姜璟说好。   用过午膳,姜璟识趣离开。   虞枝让管家送他,姜璟却直视虞枝,眼中明显是有话要说。   虞枝忖度许久,不情不愿送姜璟离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虞枝冷冷道,显然十分不待见姜璟,就连姜璟送的生辰礼都还给他了。   姜璟手中拿着被退还的礼物,他道:“不要嫁人。”   虞枝道:“我与你已无干系。”   “宝儿你若是真要择婿,不如考虑我。”姜璟厚颜无耻道。   “我知你在意我们过去的关系,可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崔念,我也知你厌烦我,是以我会以崔念的面貌身份陪在你身边,这张脸,你可还满意?”   “你......”   倏尔,姜璟咳嗽,脸庞清瘦,面色苍白,面部轮廓呈现出一股虚弱的骨感。   见状,一腔恼火骤然萎靡,被包裹成石头的心破开一道口子,使得虞枝即将脱口而出的重话埋进肚子里。   虞枝深呼吸,拧着眉尖,抑住气道:“姜璟,你已有妻室,就莫要再纠缠于我,执迷不悟了,三年前我就与你说清楚了。”   “我只有你。”他将一颗真心捧到虞枝面前,任由她揉搓。   闻言,虞枝心念一动,隐隐猜到什么。   “皇后就是你。”他说。   虞枝大抵是明白姜璟是做了什么荒唐事,掩埋在深处的那道微小的刺无声无息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纠结矛盾的苦涩。   “别再过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会打扰你,你放心。”   姜璟慢声请求:“生辰礼收下好么?”   虞枝:“不要。”   “......好。”   虞枝转身之际,余光瞥见姜璟离开的背影,单薄瘦弱。   此时她才发觉姜璟似乎瘦了许久。   可这与她何干?他自己不珍惜身体,她操什么心?   因不速之客,虞枝平静了三年的心湖再次动荡起来。   回到闺房,虞枝失神地想,姜璟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死皮赖脸,难道这辈子她注定要与他纠缠不清,藕断丝连吗?   她犹觉自己重新陷入罪恶的泥泞中。   虞枝惊惶。   绿萝回来后发现虞枝心情欠佳,于是小声问虞枝发生了什么事?   虞枝看着绿萝,反问道:“绿萝,你想嫁给崔九吗?”   绿萝耳尖红红:“娘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她羞赧地添补一句,我还不急。”   听言,虞枝明白绿萝心意,嫣然一笑。   “今日同崔九玩得高兴吗?”   “高兴,娘子。”绿萝望着虞枝,道,“那娘子缘何不开心?”   虞枝蹙了蹙眉,将事情告知绿萝。   绿萝惊呼,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回过神想了想,绿萝下定决心拍拍胸口,郑重道:“娘子不喜欢陛下,那我也不要崔九了。”   “说什么浑话呢,一码归一码,我还想看你成婚呢。”   “可是......”   “你不要想太多,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和崔九无关。”   言毕,虞枝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姜璟说那阴九杀无父无母,乃是当年他从边疆带回来的,这么说,日后要是张罗绿萝的婚事,那她少不了要与姜璟接触。   思及此,虞枝无端觉得尴尬烦躁。   .   因姜璟的缘故,虞枝过完生辰一连数日都待在家中,顺道给大哥回信。   虽说知道姜璟在意她与兰渚,虽然她对姜璟有气,有想过用这件事来报复姜璟,可兰渚是无辜之人,不该牵扯到这些污糟事。   于是冷静下来的虞枝婉拒了虞鹤的提议。   她解释自己与兰渚而今只是普通友人罢了,真无再婚念头。   信送走,虞枝了却一桩心事,脑中猛然冒出来以前的记忆,她越是不欲记起来,那些记忆愈是浮现出来,叫虞枝不得不想,搅得虞枝头疼脑胀。   虞枝表面上无事,每日浇花练字,可是绿萝清楚虞枝心事重重。   到底是绿萝看不下去了,试图叫虞枝出去走走,虞枝起初不愿,可转念一想,凭什么?   难道姜璟来了她就要将自己困在家中吗?   这不成。   想通后,虞枝就带着绿萝出府。   好巧不巧,在酒楼里撞见崔念,她选择无视他,没将这桩巧合放在心上。   然一次两次的巧合或许算不了什么,可巧合多起来就是有古怪了。   这些时日,无论虞枝外出去哪,那必定会撞见崔念。   然他履行自己的承诺,即便看到虞枝也未曾过去叨扰。   只是他所在的位置每次都刚刚好可以叫虞枝看到。   有时候,虞枝前一脚出府,后一脚姜璟正好也从府中出来。   不期而遇,姜璟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面容上露出微笑,虞枝冷冷淡淡。   学堂放假,虞枝会带她的侄子虞大郎出来,虞大郎闹腾,会在街头巷尾同旁的小孩子打闹。   虞枝过去接他时,经常看到虞大郎手里拿着好吃的,兜里也塞了不少好东西。   虞枝问是从哪里来的,虞大郎起初不答还撒谎,后来虞枝冷下脸,虞大郎全招了,低声下气说是隔壁崔叔叔送给他的。   虞枝拧眉,姜璟竟然对一个小孩子献殷勤,实属罕见。   至于他打的什么主意虞枝心里门清,她警告虞大郎不许再随便接受陌生人的东西,虞大郎咕哝说崔叔叔不是,崔叔叔是姑姑的好朋友。   “你说什么?”虞枝没听清虞大郎的话。   虞大郎神情一僵,心虚地摇头:“姑姑,我什么都没说。”   虞枝目光怀疑,虞大郎偏头,胖乎乎的小手绞在一起。   如虞枝所愿,虞大郎是没有再接受姜璟的东西,而是改为和姜璟混在一起了。   姜璟巧妙地抓住小孩子心性和喜好,使得虞大郎很是喜欢他。   虞枝对此毫无办法,郁闷之余只能找姜璟,让他离虞大郎远点,不要欺骗小孩子,姜璟道:“我只是爱屋及乌。”   虞枝按了按太阳穴。   如此过去一个月,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虞枝与二嫂去闻名遐迩的求子庙,她二哥和二嫂都想再要一个女儿,然这几年二嫂肚子里没有动静,遂求上佛祖。   回来时下起雨,穹顶乌蒙昧影,雨势不小,空气湿冷,马车又在关键时撞到路中尖石,坏了车轮。   圆滚滚的雨滴沿着亭檐掉下来,形成一团又一团的水洼。   雨迟迟不停,渐有滂沱之势,马车也修不好,虞枝犯难,只好留在郊外的凉亭中避雨,想着雨停,或者碰碰运气看能否遇上人。   雨幕重重,轻风裹夹寒意漫进凉亭,虞枝关切道:“二嫂,你冷不冷?”   二嫂:“我还好。”   虞枝忧心道:“这雨若是不停,只怕我们天黑都到不来家了。”   绿萝安慰道:“娘子莫忧,说不定等会就有人过来了。”   “但愿罢。”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影罕见,希望委实缥缈。   约莫是绿萝嘴巴开了光,一盏茶功夫不到还真过来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   马车混在浑浊大雨中,最初瞧不真切,只道是一道掠过的黑影,是眼尖的绿萝第一时间注意到是马车。   绿萝忙不迭招手,大声呼喊拦住马车。   虞枝与二嫂俱是一喜。   马车在凉亭外停驻。   虞枝开口:“突然拦车,实乃无奈,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虞枝将她们的情况如数告知,旋即道:“不知是否方便捎我们一程?”   车帘被一只瘦削的手撩开。   半旧的月白色衣袖下滑,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以及小部分古朴圆润的佛珠,紧接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出现在虞枝视线中。   虞枝始料不及,怔然。   姜璟道:“进来罢。”   他的声音温和,犹似携着一股暖意,冲散雨天的湿冷。   虞枝一干人上了马车。   车厢里,姜璟端坐在正位,虞枝离他最远,中间隔着她二嫂。   二嫂知道他是隔壁的姜璟,加之儿子时而提及他,二嫂虽与崔念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对姜璟印象不错。   二嫂好生谢过。   姜璟:“无妨。”   二嫂并非善于言辞之人,道过谢就未再言。   姜璟的目光落在虞枝打湿的肩头,微微凝眉,他问:“冷吗?”   二嫂的第六感告诉她姜璟不是在问她,故而未答。   虞枝默不作声。   二嫂偷偷端量虞枝和姜璟,总感觉有古怪。   除去虞枝和绿萝,府中人并不知姜璟已有“家室”。   姜璟将身侧叠好的披风递给虞枝。   虞枝不领情:“我不用。”   “夫人,你衣裳湿了,会染风寒的。”   “只是一点点。”   “披上吧。”姜璟的语气透出一点诱哄。   二嫂眼珠子转动,这下了然了,这位崔郎君对虞枝有心思,想到这,二嫂忍不住偷偷端详姜璟。   虽说其貌不扬,可通身有说不出的贵气,再观虞枝反应......   二嫂心照不宣地笑了。   “阿枝,天冷,你披上吧,若是真受寒了那就不好了,今儿你也辛苦了。”二嫂说着接下披风,给虞枝披上。   虞枝推辞,“二嫂,还是你穿吧。”   “我不用。”   末了,姜璟的披风穿在了虞枝身上。   虞枝浑身不自在,鼻端闻到披风上浓郁的药味,是姜璟的气息。   虞枝皱眉,揭开车帘,心不在焉地观望外面的雨。   姜璟悄然凝眄虞枝,轻笑,面色温柔。   车厢中陷入沉静,小几上燃着熟悉的白檀香。   姜璟咳嗽,睫毛颤巍巍的,脸色白如一张脆弱的纸,一戳就破。   咳声鲜明,让听雨听得如痴如醉的虞枝无视不了姜璟的存在。   虞枝脸色不好看,心里说不清的难受。 第107章 大雨   许是佛祖显灵, 医师诊断二嫂怀有身孕。   喜事来临,外出跑商的虞峰忙不迭回来见妻子,在家待足五日才恋恋不舍离开。   一步三回头, 虞峰叮嘱虞枝照料好二嫂,虞枝允诺, 让虞峰安心走。   起初虞枝觉着她可以胜任, 可久而久之她发觉自己缺乏经验,自己也不是照顾孕妇的料子, 便想找一位经验丰富的妈妈。   然虞枝找遍苏州, 都没找到满意的妈妈,为此忧心。   二嫂倒是没那么讲究, 她安慰虞枝, 她才刚怀孕,没那么脆弱, 找不到也无妨, 府里又不是没婆子。   虞枝认为不成, 她心疼二嫂, 看不得受苦受累,身怀六甲的女子娇贵又辛苦,需要小心翼翼,需要悉心照料。   再度认真寻了几日, 正当虞枝心灰意冷时,终于有一位妈妈上门, 年过四十, 面相和蔼, 懂基本妇科医道, 为人踏实认真, 严谨细致。   不仅如此,苗妈妈的言谈仪态俱是无可挑剔。   怎么看都不似长于民间,虞枝心有怀疑,奈何苗妈妈属实优秀,虞枝对她很满意,故而忽略异样,试用了苗妈妈。   二嫂对苗妈妈也甚是满意,虞枝遂正式聘用苗妈妈。   在苗妈妈的精心照料下,二嫂极是舒坦,面色红润,还吃胖了一小圈。   平日里,虞枝就是携着二嫂在府中走走。   有一回,虞枝去二嫂院中探望,碰见苗妈妈正在给二嫂按跷。   虞枝观其手法,很是熟悉。   过去虞枝被迫备孕时,精神紧张,时而疲惫,便有宫里的嬷嬷给她按跷,活血通脉。   嬷嬷告知过虞枝,这套手法是宫里独有的按跷法,是宫中御医专门针对女子身体创造出来的。   疑心起,虞枝试探过苗妈妈,苗妈妈说这套手法是家传。   虞枝又敲打她家里人可曾在宫里做过事,苗妈妈道并无。   苗妈妈的说辞毫无破绽,可越是没有破绽,虞枝心中猜疑就愈发重。   她越看苗妈妈越觉得不对劲,行事作风,表情语气......不就是宫里嬷嬷那套吗?   虞枝肯定苗妈妈是从宫里出来的,极有可能是姜璟的人。   思及此,虞枝不是没有气,但更多的是无奈和迷惘。   虞枝考虑过换下苗妈妈,暗地里叫人再去找妈妈,可是没有一个比苗妈妈更好。   虞枝只能放弃。   说来她这段时日基本都待在府中陪伴二嫂,也不去接虞大郎放学了,反正有府里人去接送。   是以她与姜璟差不多有一月未曾见面了,她几乎要忘记姜璟住在她隔壁这件事。   虞枝摇摇头,不再去想。   伴随时日流逝,二嫂肚子显怀,虞枝让底下人更加小心地伺候。   这日虞大郎在小考上得了第三名,兴高采烈回来要告诉二嫂,结果冲撞到二嫂,二嫂踩到湿滑的青砖,差点摔倒,幸好身后的侍女及时扶住。   虞枝连忙请医师过来,医师称二嫂身体无异,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只是受到惊吓。   饶是如此,虞大郎仍是愧疚,哭戚戚掉眼泪,虞枝好生安慰了一通。   也由此事,虞枝决意去菩提寺为二嫂祈福。   等二嫂调养一阵,虞枝带着要赎罪的虞大郎前往菩提寺祈福,她留下绿萝贴身照顾二嫂,代替她陪二嫂。   .   祈福是心诚则灵。   为显诚意,虞枝同虞大郎硬生生爬了三百六十五级的台阶方才抵达菩提寺。   爬完后,虞枝极累,但尚能坚持住,而虞大郎险些瘫倒在地。   虞枝遂拜托寺里的小沙弥将虞大郎带下去歇息,小厮跟着过去,她则到正殿拜佛。   正殿之内,梵音徐徐,檀香弥漫,肃穆寂静。   虞枝仰视宝相庄严的佛像,她挺直背脊,手举三柱清香,将香插进香炉中,继而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叩地拜之。   祈求神佛,虔诚至极。   虞枝心中道:   唯望佛珠保佑信女二嫂顺利产女,庇佑信女家人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结束后,虞枝抽签。   诚意得神佛回应,虞枝抽到上上签,她喜出望外,在功德箱中投下三十金香火钱。   之后虞枝随小沙弥出正殿殿门,步至殿□□院。   庭院中央有一株巍古树,古树枝干茂密交错,上面挂满红色绸带。   小沙弥说此树是祈愿树,是他们菩提寺的镇寺之宝,十分灵验。   虞枝点头,将心愿写在丝带上,请小沙弥将把丝带挂上去。   日光灿烂,春风拂面,虞枝望着树上飘飞的丝带,随小沙弥去厢房歇息。   可没走几步,酸疼感袭来,虞枝腿脚骤软,不由踉跄。   “当心。”   一只手扶住虞枝小臂,头顶传来男子微哑的嗓音:“没事吧?”   虞枝晃了一下神,站稳后循声望去,是姜璟。   虞枝与姜璟四目相对,她愣一下,下一刻,虞枝瞥着捉住她小臂的手。   姜璟有所感,主动放开:“失礼了。”   虞枝口头致谢,看着姜璟道:“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又跟踪我?”虞枝狐疑道。   姜璟:“我来此上香。”   虞枝半信半疑,这太巧合了,就如先前一般,每回出门绝对会碰见。   姜璟温声说:“我在这里已住有三日,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位小师父。”   小沙弥解释道:“这位崔施主是在寺中住了三日。”   闻言,虞枝得知是误会,有点尴尬,神色不自然,但先前姜璟又不是没跟踪过她,思及此,心中的不自在荡然无存。   虞枝不欲与姜璟接触,遂快步绕开他离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姜璟忍不住捉住虞枝的手。   “放手。”虞枝恼声。   姜璟温柔地注视虞枝,薄唇微动:“宝儿,我......”   虞枝纠着细眉打他的手:“你放手,我说过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   气氛紧绷。   “我......不是有意的。”姜璟的手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垂下。   “我只是想你了。”姜璟小声嘀咕。   虞枝冷声道:“自重。”   言罢,虞枝拂袖而去。   姜璟静默而立,偏首目送虞枝步履蹒跚的背影,复而前行,步至祈愿树下。   姜璟等到折返的小沙弥。   他问:“小师父,适才那位女施主的祈愿带是挂在何处?”   小沙弥指了指古树右侧的枝干:“施主问此作甚?”   “只是想知道。”   小沙弥:“施主不许一个吗?”   这位崔施主来寺庙三日,既不烧香也不拜佛,仅仅在此留宿,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过来。   比如方才那位女施主。   姜璟目视属于虞枝的那条丝带,思索少顷,来了兴致,他道:“烦请小师父准备一条丝带。”   姜璟在丝带上写下:   愿虞枝顺遂无虞,愿姜璟皆得所愿。   他将丝带挂在虞枝那条丝带的旁边,与此同时,姜璟云淡风轻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对神佛的一丝丝敬意与虔诚。   希望有点用吧,姜璟想。   他并非信佛之人,若非虞枝信佛,他又无所得,何须去求这缥缈虚幻的神佛。   姜璟抚摸腕骨处的念珠,身上的陈年旧疤隐隐作疼。   其实他儿时也不是不信仰神佛。   为了活着,姜璟卑微地求过高高在上的佛祖,求慈悲的佛降下恩泽,拯救他奄奄一息的母亲,救赎他这个深陷尘世泥潭中的蝼蚁。   可无论他多诚心诚意,神佛俱不应他,他生母死了,他也差点没活下来。   姜璟对神佛失望至极。   于是姜璟懂了,神佛皆是世人缔造的虚假寄托,乃子虚乌有的东西。   .   山中夜里凉,冷风刮得树梢摇摆不定,地上枯枝落叶被肆意吹起,有的甚而在半空中盘桓。   时不时有诡异凄凉的风声荡在天地,叫人心里发慌。   哄着虞大郎睡下后,虞枝回到自己屋中。   岂料才出屋门,便看到廊屋下站着一个人。   今夜无月,漫天乌云,漆黑阴沉,那人通体乌黑,几乎要与这阴森森的夜色融为一体,如夜中索命恶鬼,瘆人得很。   虞枝被吓了一跳:“谁?”   “是我。”声线略带嘶哑。   虞枝定睛再看,才从虚虚实实的身形轮廓中觉出是姜璟。   虚惊一场,虞枝心有余悸,她没理睬,选择无视姜璟,直接往自己屋子走去。   “你今日徒步上山,定是累极,我带了活血止疼的药膏。”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虞枝说。   “宝儿,不用的话会疼的。”姜璟言语关切。   虞枝闭目,心里烦躁,恨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你。”   姜璟的声音很轻:“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   说着,姜璟不住咳嗽。   虞枝突然恨自己不是个聋子,“莫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虞枝不耐地拉开房门,压低声音道:“你回去罢。”   话音甫落,姜璟已来到虞枝身后,他将玉罐递出来,温声请求道:“宝儿,拿着好吗?”   可惜虞枝毫不领情,她直接挥手打掉姜璟掌心的玉罐。   玉罐落在地上,万幸没碎,姜璟连忙弯腰捡起来,用巾帕擦干净药罐。   虞枝冷冷旁观他的动作,眼眶微热。   “姜璟。”她喊道。   姜璟:“我在。”   “你是不是猜到我会来这?”苏州附近最盛名的寺庙只有菩提寺,这三年,虞枝时常会过来这边烧香拜佛。   “是。”   “苗妈妈是你安排的?”   “是。”   周遭陷入沉寂,只闻凛冽的风声呼啸。   姜璟挡住寒风,岿然不动,风吹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虞枝与他对视,复而垂目,嗓音猝然哽咽:“你到底还要纠缠我到何时?我真的受够了。”   “不要一错再错了,好不容易才纠正过来了,你偏偏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讨厌你。”   “你为何要喜欢我?”   “你我之间是不伦,是罪孽,是天理不容,缘何要我再想起那段不堪的记忆?”   虞枝侧身,有压抑的哭声响起。   姜璟心疼极了,他忍了忍,选择孤注一掷地拥抱住虞枝,将她桎梏在自己的怀抱中,胸膛的暖意徐徐渡到虞枝身上。   再度虞枝肢体接触,姜璟心脏悸动,颤得厉害。   姜璟闻着虞枝的香气,紧紧搂住她,柔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他伸手一点点抹去虞枝掉下来的清泪。   “勿要哭了。”   虞枝的脑袋挨在他胸口处,低低啜泣,眼尾湿红。   “我三十三了,没时间与你耗下去了。”   “对不住。”   二人久违地相互依偎,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开始复燃。   在虞枝身上,姜璟时隔三年汲取到属于虞枝的气息。   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漫上来,他控制不住心动,遂趁虚而入,轻轻地吻上虞枝的发丝。   他吻得小心珍重,乃至薄凉的唇瓣都在颤抖。   他一点点往下,嘴唇来到虞枝敏感的耳朵,他不敢深入,又怕被虞枝发现,亲得若即若离。   可是在虞枝面前,他傲然的自制力与理智永远上不了台面,亲了一小会儿,他禁不住加重力道。   姜璟温柔地含住虞枝柔软的耳肉。   他含着耳朵,却在想念虞枝芬芳的软唇,还渴望捧起她的脸颊,舔舐干净虞枝流下的温热咸涩的泪水。   另厢,虞枝耳朵骤然酥麻,猛然清醒。   察觉姜璟在亲她,虞枝恼怒不已,她用力推开姜璟,然后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无耻下流。”   脸颊火辣辣的疼觉唤醒姜璟理智,他张了张唇,百口莫辩:“我......对不住。”   话音未尽,虞枝已然进入房中,关紧了房门。   厢房中,虞枝慢慢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脸。   她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虞枝脑中极为混乱,又羞又恼。她怎么能哭,还被姜璟抱住,乃至被他轻薄?   虞枝抹去泪痕,就这么蹲了很久。直到腿麻,虞枝才慢慢起身,同时她也恢复了冷静。   深呼吸一口气,虞枝准备就寝,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的雨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虞枝过去关窗,雨不小,有斜如银丝的雨溅进来,洇湿一片地。   远方传来闷雷声,虞枝有预感雨会越来越大。   虞枝吹灭油灯上榻,眯了一刻钟,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起身开了一点门缝,果不其然在廊下见到一个淋着雨的人。   一道闪电掠过,照亮他狼狈苍白的面庞。   他为何要淋雨?无人知晓;他淋了多久的雨?无人知晓。   虞枝合上门缝,上榻睡觉。   “轰轰——”   “哗哗——”   屋中沉闷压抑,虞枝呼吸不畅。   虞枝恨自己心软,她起身,摸着黑在屋里翻找一番,找到一把伞。   旋即她开门打伞,走过去。   突然出现的伞阻隔雨滴,使得伞下满身寒气的男人暂时安全。   虞枝把伞塞进姜璟手中,沉吟道:“你回去罢。”   姜璟直直望着虞枝,轻轻地笑,此时他脸上滴着水,像是哭了一般,凝在下巴的雨滴没入他湿漉漉的衣襟中。   他说:“方才对不起。”   “不要讨厌我。”他温柔清隽的眉眼充满落寞忧郁。   “让我留在你身边。”他哀求着。   噼里啪啦的雨声掩盖不了他轻缓小心的声音。   “拿好,你听话。”言毕,虞枝折返房中,关好门。   虞枝闭目睡觉,再未起来。   她于榻上辗转反侧。   她这颗心,到底要捏成什么形状? 第108章 清醒   那夜之后, 虞枝再未见过姜璟。   虞枝安心烧香祈福。   今日是最后一日。   用过午膳,小侄子困得没精神,虞枝让小厮带他下去休憩, 她则继续抄写佛经。   她再抄一个时辰就准备回府。   抄了半个时辰,虞枝腰酸背疼, 遂搁下笔歇息, 突然小厮跌跌撞撞进了屋,白着脸色道:“娘子, 娘子, 不好了,小郎君他不见了。”   虞枝心口一跳, 忙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哆哆嗦嗦道:“不久前小的陪小郎君玩闹, 半道时小的肚子闹动静,急着去如厕, 便交代小郎君在原地等他, 可是等小的回来后人就不见了, 找遍了附近都没有!”   小厮欲哭无泪, 心慌得要命,都怪他粗心大意。   闻言,虞枝眼前一黑,手脚发软, 身形不稳。   “娘子,小郎君他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虞枝肯定道。   稍作冷静, 虞枝心里琢磨, 她想虞大郎应该没有被拐走, 毕竟是光天化日下, 且这里还是庄重的寺庙。   应该不会, 虞枝必须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   虞枝猜测肯定是虞大郎偷跑走了。   小厮说找遍附近没找到,那就该在别的地方,菩提寺不小,其他地方尚未搜过。   思及此,虞枝赶忙去找寺里的住持,请他帮忙找。   住持好说话,得知虞枝的要求,也不含糊,召集寺里的一些出家人帮忙搜寻虞大郎,虞枝也跟着去找。   “大郎,大郎。”虞枝一边找一边喊,遇到来进香的香客就问可有见过一个八岁的小孩。   可是得到的俱是失望。   虞枝难受得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又慌又忧。   倘若大郎真出事了,她那回去如何同二嫂和二哥交代?   特别是二嫂,如此还怀有身孕,假如她得知此消息,那势必会备受打击,后果无法想象。   虞枝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继续找,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喊得嗓子冒烟了都没察觉。   又无功而返时,虞枝忽然听到前方路径上有两位妇人在说话。   “适才你听到了吗?刚刚那边好像落水声,还有小孩子的呼救声,会不会是有小孩子落水了?”   “有吗?我可没听到,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不会吧,我们过来时不是见到一个男童嘛,你说会不会......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话音未落,虞枝就猛然过来,迫切至极地问:“夫人,你说你方才见到了一个男孩对不对?是不是这么高,看起来八岁?”   虞枝快速比划虞大郎的身量,再说明他的长相。   妇人思量道:“好像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他是不是往前面走了?”   “对。”   虞枝深深吸口气,面白如纸:“那你听到的落水声也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妇人点头。   虞枝心凉了半截,即便脚重得像灌进了铅,依旧亟不可待地往前面跑,“大郎,大郎。”   由于跑得急,她差点绊倒石子摔了一跤。   虞枝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尽头,看到了莲池。   这一刻,虞枝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眼睛模糊起来。   “大郎!”虞枝靠近莲池用力地喊。   就在这时,“姑姑,姑姑。”   虞枝怀揣着希冀的目光循声望去,旁边成了落汤鸡的虞大郎哭着鼻子跑过来。   路上留下一片湿痕。   “大郎。”虞枝立马蹲下来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喜悦渐渐填满她的心。   “姑姑。”虞大郎扑进虞枝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方才他经历一场生死,再见亲人,怎能不哭?   “别怕别怕,没事了,姑姑在。”虞枝柔声安慰,观虞大郎通身淋湿,头上还沾了水草,虞枝琢磨他定是落了水,只不过没事。   虞大郎不会凫水,那便是被人救上来了。   虞枝庆幸不已,悬着的石头落下,松了一口气。   想起什么,虞枝抬头,见到了虞大郎的救命恩人——姜璟。   虞枝怔住。   他站在七八步外,浑身湿透,身形消瘦。   似是冷的,姜璟的脸色特别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憔悴虚弱,唇也淡得毫无颜色,甚而有点发紫,如同颓靡枯竭的花。   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像是毫无生机的草木,失去了过往的鲜活与美丽。   “咳——”   姜璟咳得艰难,那咳声像是狠狠刮过肺部后从喉咙挤出来的。   姜璟对虞枝露出微笑,缓缓张口,说得很慢:   “我住在这里。”   虞枝愣了一下,才知他是在解释他为何出现在这。   “池水冷,快些带他回去换身衣裳吧。”   语休,姜璟转身离去。   虞枝出声挽留:“等等。”   姜璟顿步,背对虞枝。   虞枝道:“谢谢你救了我侄子。”   姜璟很淡很淡地“嗯”了一声。   “你......没事罢?”   “无事。”   音落,姜璟缓缓消失在虞枝面前。   虞枝皱着眉,脑中酝酿着言辞,意欲说出来,可话到临头,她喉咙干涩,竟是一句话音都吐不出来。   回去路上,虞大郎同虞枝解释,他原是在那里追着蜻蜓玩,结果追的时候没看到路,就摔进池里。   春寒料峭,池水冷且深,若非姜璟及时赶到,恐虞大郎就真要被淹死了。   虞大郎说着说着心里后怕,不由自主捉紧虞枝的手。   虞枝安慰虞大郎。   紧接着虞大郎委屈巴巴认错,他不该偷偷跑走,害得虞枝担心,自己也差点出了事。   虞枝告诫他下不为例,这次的事她就不告诉二哥了。   虞大郎重重点头,如果让他父亲知道这件事,定会怒火三丈,狠狠打他屁股。   回到厢房,虞大郎浸沐热汤,又喝了姜汤,气色逐渐好转。   “对不起,这件事也有姑姑的错,是姑姑没看好你。”虞枝也有责任,很是愧疚自责。   “不是姑姑的错。”   “好了,不说这个了,等会我们就回去。”   虞枝想了想,道:“回去后我们再亲自登门拜谢崔叔叔。”   “好!”   虞枝摸摸虞大郎的头,脑海浮现姜璟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口发紧。   她低吁一口气。   .   翌日,虞枝捎上礼与虞大郎一道去隔壁宅院拜谢。   犹豫半晌,虞枝才敲门。   然没有见到姜璟,出来会见的是崔九。   虞枝问:“他怎么了?”   崔九道:“郎君病了?”   “他......还好吧。”   崔九犹豫了,虞枝道:“你若骗我,我便告诉绿萝。”   崔九如今是要与绿萝议亲了。   崔九微恼,只好将姜璟的情况原原本本告知虞枝。   姜璟病了,且病得不轻。   本来姜璟身子骨就不好,接着淋雨,发了一次热,再度下水,风寒加剧,偏姜璟不肯休息,得知虞枝回府,他也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结果一回来姜璟便昏厥过去,还发了高烧,差点就没捱过一夜。   如今尚且在昏迷中。   虞枝抿唇。   好半天她才道:“这般严重?”   崔九道:“不敢欺瞒,句句属实。”   虞枝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堵得慌。   虞大郎扯扯虞枝的袖子:“姑姑,崔叔叔他没事吧?他是不是要死了?”   虞枝面色微白,心头咯噔一下,随即她打了一下虞大郎的头:“说什么胡话,没有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姜璟会因为一次风寒而没了命,但崔九所言中也切切实实告诉他姜璟差点就没了命。   倘若不是姜璟命硬,恐他昨夜便已然没了。   虞枝感觉大脑好像空白了很久,紧接着就被什么钝物刺中,一股尖锐的痛感从脑中蔓延至全身。   虞枝吃痛咬牙,她闭了闭眼,嗓子略哑:   “既然他病了,那我不便打扰,改日再登门探望。”   “夫人,我有些话想告予您,但不知当讲不当讲。”崔九踟蹰道。   虞枝涩声道:“你说罢。”   两人到无人处,崔九道:“夫人,陛下这三年来日理万机,旰食宵衣,整日将自己投身在朝堂政务之中,几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从来没有真正休息后,加上陛下也睡不好,日复一日中,陛下屡次因为劳累过度病倒,御医多次建议陛下要适当休息,可陛下从来不在乎自己的龙体,故而这三年他的龙体越来越差,一日比一日消瘦,想必夫人你也是有目共睹。”   “陛下如今的龙体是沾不得一点寒的。”这席话分量很重,砸在虞枝心头,压得她难受。   “我说着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想让您了解陛下而今的情况。”   “昨夜陛下在昏迷间口中不时唤着您的名字,夫人,您若有空暇,不妨多来看看陛下,我恳请您。”   “您来了,陛下肯定会高兴,再有您的监督,他的病也会好得很快的。”   “陛下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肯吃药的。”   回到府中,虞枝心情烦躁,百感交集。   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恰好被出来散步的二嫂瞧见。   “怎么了?”   虞枝下意识摇头:“没事。”   二嫂道:“有心事就说出来,都是一家人,勿要憋着心里,你们方才不是去隔壁了嘛?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二嫂一针见血。   虞枝脑子乱七八糟,无法组织言语同二嫂说清楚。   “二嫂,我......”   二嫂端详虞枝神色,若有所思。   半晌后,二嫂道:“是因为崔郎君?”   虞枝:“嗯。”   “我上回就看出来了,他对你有不一样的心思,难道他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   “不是。”   虞枝缓声道:“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你个傻子,既然他病了,就去探望他啊。”   虞枝犹豫,心有顾虑。   二嫂看出虞枝在纠结,于是道:“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它有没有告诉你它想不想去?”   虞枝捂住心口,复而垂下脑袋。   “既然想去,那就去,何须纠结?”   “我与他之间......怎么说,很复杂。”   “管他如此复杂,就跟随你的心声走,人生在世,图的是乐,不是苦,要往前看,别老是想着过去的事,被过去困扰,绊住手脚。”   二嫂牵住虞枝发冷发抖的手,柔声道:“宝儿,我看得出来,你对崔郎君也是有意的。”   这段话滚出来,振聋发聩,如同一道惊天响雷,轰然一声闯进虞枝脑海里。   叫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千辛万苦堆积的虚假躯壳瓦解,负担莫名消失,俱化成灰烬。   此时此刻,虞枝方才发觉,她并非是重新陷入那泥泞中——自始至终,她都陷在泥潭中无法自拔。   出现那种错觉,只是因为她在自欺欺人,她在逃避姜璟,在逃避自己。   被姜璟诱入陷阱后,她无处可逃,退无可退。   她在罪恶背伦中清醒,在惶恐不安中心动。   虞枝眼角渗出泪。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两章完结,本来还想写点狗血,比如把前夫拉出来溜溜,后来想还是算了。   前面我也删了前夫的戏份哈哈哈 第109章 正文完   第二日,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   崔九告诉虞枝姜璟醒了,高热退了, 只是情况仍未好转。   崔九在见到虞枝时,脸上明显出现一丝喜意。   “不请我进去吗?”   崔九回神, 连忙领着人进去。   “夫人, 谢谢您愿意过来。”   虞枝:“他现在如何了?”   “还有些低热。”   “嗯。”   虞枝到姜璟寝屋门口时,就闻到从里面隐约飘出来的檀香味与药味。   崔九端着药。   “我来吧。”虞枝说。   崔九将托盘交到虞枝手中, 由虞枝送进去。   “麻烦您了, 夫人。”   虞枝推门。   卧在床榻的姜璟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昏昏沉沉的脑子骤然清晰, 他沉声道:“谁?”   鼻音很重。   虞枝轻声道:“是我。”   闻声, 姜璟瞳孔一缩,无神的双目焕发出一丝丝光芒, 他缓缓望过去, 见到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虞枝。   姜璟以为是自己病得太厉害眼花出现幻觉, 不然虞枝怎会在此。   可就算是幻觉, 姜璟亦是喜悦,他怔怔地盯住虞枝。   须臾,虞枝坐到床沿,用她柔软的手背贴在他额头, 听到她开口:“我扶你起来吃药。”   姜璟干燥的嘴唇吃力张合,声音颤抖:“宝儿, 是你吗?”   “是我。”   姜璟艰难地眨眼, 目光死死钉住虞枝, 似要把她的脸看出一个窟窿来。   虞枝对他犹如实质的眼神已然见怪不怪, 她边扶姜璟, 边打量他的脸色,憔悴虚弱,苍白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额角出了薄汗。   她想姜璟并非是什么刀枪不入的神人,虽非善类,却他也还是个普通人,会生病,会难受,也会面对死亡的威胁。   直到绵软无力的身躯半靠着虞枝,直到自己的头枕在她肩膀上,直到隐约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姜璟方才感相信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虞枝。   姜璟感受她身上散发出的珍贵暖意,哑着嗓子问:“你怎会过来?”   虞枝没回答,端起床边案上的药,用勺子舀起药汁,说:“吃药。”   “张口。”   姜璟乖乖张口,虞枝顺利把药汁喂入他口中。   寝屋安静,只闻姜璟缓慢的吞咽声。   待喂好药,虞枝用软帕擦拭干净姜璟嘴角沾上的药汁,接着把姜璟塞回被窝里,再掖好被子,转身离开。   突然,一只手拽住虞枝手腕,力道极大,大到虞枝用尽全力也甩不开。   “不要走。”   虞枝偏首,姜璟拖着病体腾起半个身子,许是耗尽所有力气,他不住喘息,眉宇拧着,白皙的脖颈冒出青筋,额角冒出汗。   虞枝无奈说:“我只是去端温水过来。”   他不松手,问:“真的?”   虞枝点头:“真的。”   “你躺下。”虞枝蹙眉。   “好。”   虞枝把姜璟重新摁回被衾后,出门叫崔九打温水来。   端着温水回屋,虞枝打湿巾帕给姜璟擦脸,而姜璟则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虞枝。   两个人寂寂无言,自顾自干自己的事。   “别看了,睡吧。”   “可否陪着我?”姜璟说。   虞枝一言不发,也没有动身的迹象。   姜璟的手从被褥下钻出来,试探性地碰触虞枝的手,她没排斥。   姜璟得寸进尺,用小指勾住了虞枝的尾指。   “睡吧,令容。”   听言,姜璟忍不住乜视虞枝一眼,也不知是听到她久违地唤他的表字,还是体会到他无言的温柔,姜璟安心地闭上双目。   姜璟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夜幕降临,而虞枝没有走,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卷看。   姜璟注视着她,直到虞枝察觉他苏醒。   “还难受吗?”   姜璟忽然感受到委屈,他想让虞枝抱她,但他不敢说,只如实道:“难受。”   但有虞枝在身边,这股难受便可忍,甚而是带着甜蜜的。   姜璟微微翘唇。   虞枝:“饿不饿?”   姜璟:“饿。”   “我去给你端粥过来。”粥是虞枝早就熬好的,就等姜璟醒来吃。   “你别去,让他去就好了。”   虞枝依言,叫崔九去端粥过来。   崔九把粥交到虞枝手里,就识趣地离开,关好门。   虞枝先喂他喝水,再舀粥给他吃。   用过晚膳,姜璟重新躺下。   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静得落针可闻。   “令容,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那种事别再做了。”   姜璟晓得虞枝是在说他淋雨、糟蹋身体的事:“我答应你。”   “你为何把自己的身体作践成这样?”   姜璟敛眸,闷声道:“我想你......我尽力了,这三年,我只有四十九天能来看着你,其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见不到你,我无法忍受,没有办法。”   他对虞枝相思入骨,却只能在每年为“皇后”祈福时来苏州偷偷看虞枝,那种痛苦像一把钝刀,时时刻刻捅他的心窝,捅得他痛不欲生,残忍地折磨他,偏生不见一点血。   这使得他保持住那稀碎的理智。   虞枝继续问:“那你为何要出现?”   姜璟淡淡笑了笑:“我只是想靠你更近些,没想叨扰你的,孰料宝儿你突然敲了门......”   “我那天真的很高兴。”姜璟短暂地陷入回忆中,眉梢不自觉扬起,眼神也温柔得很。   虞枝闭了闭眼,都是命。   虞枝认命。   后面几日,虞枝都会过来贴身照料姜璟。   低烧退了,姜璟的病也正在痊愈,气色随之好转。   虞枝端药过来,姜璟凝视虞枝,他捂着帕子咳嗽,张合唇瓣:“你要走了吗?”   四目相撞,虞枝垂首,手里用勺子搅拌黑黢黢的汤汁,良久,她似是随口道:“你还会再放过我吗?”   姜璟:“我心悦你。”   “不要赶我走,允我伴在你身边可好?”   汤汁摇晃,映出虞枝的面容,俄而她掀起眼皮:“你赢了。”   姜璟愣了片刻,眸光微闪,细致地描绘虞枝的样子,柔声说:“我没有赢,只是宝儿你已习惯对我心软,你对我太好,把我惯坏了。”   “是我的错,也是我强求于你。”   两人对视。   虞枝道:“先吃药罢。”   姜璟:“好。”   虞枝:“你自己来。”   “好。”   姜璟吃完药,虞枝接过空药碗搁下,作甚起身。   姜璟五指屈起,道:“要走了?”   虞枝淡淡道:“绿萝的婚事我想回长安操办。”   闻言,姜璟诧异地目视虞枝,眼神有点茫然。   半晌回神,迟来的欣喜霍然涌出来,充斥姜璟的脑海。   光线浮动,有温暖的春风从半开的直棂窗无声无息地飘进来,包裹住屋中男女。   万籁俱静,姜璟听到自己跳动的心脏。   “砰——砰——”   姜璟慢慢启唇:“我可——是听错了?”   虞枝:“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用,我听得很清楚。”   他紧紧盯着虞枝,情难自已地拉住虞枝的手。   在虞枝的注视下,姜璟问:“可以吗?”   虞枝:“可以。”   姜璟莞尔,缓缓低头,轻轻啄吻她的手背,浅尝辄止。   然后,姜璟将自己的五指嵌入虞枝指缝间,与她五指交扣。   他发自内心流露出真真切切的笑容,笑得灿烂无瑕。   一厢情愿终究是得偿所愿,拨云见日。   他说:“诸般罪孽尽加吾身。”   “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有一丁点的事。”   虞枝看着姜璟失神,异样情绪盘桓于心,凌驾于罪恶感。   她犹觉曾经的挣扎矛盾好像在这一刻轰然消失了。   虞枝冲着姜璟微笑,姜璟回以一笑。   光影跃动,姜璟的面容一半隐匿在暗中,阴翳浓郁,一半被明媚春光照耀,温柔清隽。   他的眼瞳中涌出柔情爱意,柔情爱意之中又渗了看不清的情绪——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不会告诉虞枝,他是故意弄垮身体,唯有如此方能激起虞枝对他的怜悯心疼。   他不会告诉虞枝,若是那一天她没有过来探望他,没有亲自端药喂他吃,他真的会死。   姜璟不仅感染风寒,还对自己下了毒,而解药就加在那天的药碗中,如果不是虞枝端药过来,他不会吃,只会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如果虞枝没有亲自喂药,他也不会吃,他会在虞枝的眼皮子底下死去,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   这是事关性命的豪赌,好在姜璟赌赢了。   姜璟此生尝过挫败的滋味,但从来没有输过,他只品味过赢的味道。   .   姜璟风寒痊愈的那天,风和日丽,虞枝带他出来走动,呼吸新鲜清甜的空气。   庭院草木翠绿,舒适的风拂面,姜璟全身泡在名为愉悦的春水中,难以自拔,也甘之如饴。   條地,姜璟犹觉自己是入了一场美梦,这场梦持续得太久,他不愿醒来。   “是真的吗?”   虞枝看他一眼,懒得搭理他,这些天他总是会说些类似的话,起初虞枝还会回答,问得多了,虞枝便选择无视了。   姜璟笑了:“我知道是真的。”   “宝儿,往后我会照顾好你的。”   “嗯。”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何事?”   “我与你已结为夫妻,上了皇室玉碟。”   虞枝震惊:“你什么时候做的?”   “三年前,我是与你‘成亲’,只是你当时不在。”   虞枝哑然,她竟然早已是有夫之妇。   “对不住,你生气了?”   虞枝:“你说呢?”   姜璟小心翼翼道:“别生我的气,好么?”   虞枝哼一声。   “宝儿,我还欠你一个婚礼,我会向你提亲,我们回长安后就成亲好不好?”   “先办完绿萝的婚事。”   “好。”   姜璟执起虞枝的手,郑重道:“我姜璟以天下为聘,意迎娶虞枝为后。”   “你先把身体养好。”   “这是自然。”姜璟意味深长地说。   虞枝似有所感,略有羞赧,嗔道:“你正经点。”   姜璟与虞枝携手,在虞枝额头落下一个吻,继而轻笑道:“若是正经,你岂会快活?”   “姜令容。”   “嗯,我在。”   他说:“我想吻你。”   虞枝颔首,先踮起脚在姜璟唇片上亲了下。   姜璟怔住,反应过来,他倾身而下。   曙光照耀,他们在缱绻而堕落的春光中交吻,尽情沉沦,万劫不复,亦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了,其他有的没的在番外交代。   谢谢大家陪伴与支持,十分感谢   可能还会写一点脑洞番外,看情况写,都是姐弟恋?xp番外,应该哈哈哈。   番外还会搞点尾气的O(≧?≦)O,好害羞修。   最后哔哔一句:爱你们呦~~   下本可能写个甜的纯爱故事,或者万人迷苏文?ヾ(@^▽^@)ノ   ———预收《误将暴君认作娘》 感兴趣可以收藏哈哈哈   月萤儿时烧坏烧脑袋,成了不受待见的笨蛋,因思念自己娘亲,她偷跑出府找娘,结果娘没找到,还差点死了。   好在被尼姑庵庵主救下收留,一留便是好几载。   正当月萤存够钱准备离开尼姑庵找娘时,庵里突然来了一群穿着黑甲的不速之客,为首人戴面具,手拿一串糖葫芦。   他正是当今天子钟离玉。   无意间,月萤看清钟离玉的相貌。   月萤不记得娘长什么样子,可她知道娘是这个世间最美的女子,遂顺理成章误以为暴君是她娘。   月萤当场认亲,双眼含泪,可怜兮兮:“娘......”   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月萤,钟离玉诧异挑眉:“嗯?你叫我什么?”   “娘......是、是我。月、月萤终于找到、到你了。”月萤哭得稀里哗啦。   钟离玉打量她,原来是个小傻妞,他笑了:“有意思。”   “你是说朕是你娘,你是我女儿?”   月萤重重点头。   钟离玉蹲下,眉眼弯弯:“来,朕的乖女儿,娘请你吃糖葫芦。”   .   景国天子钟离玉性情喜怒无常,冷血残忍,杀人如麻,是名副其实的暴君。   所有人都怕他怕得要死。   对此,钟离玉温柔一笑:暴君?无稽之谈。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温柔又明事理的仁君,最擅长的是就是与人为善,宽厚待人。   这不他刚有了个女儿,虽然呆呆傻傻的,但他心善慈悲,决定带进宫里好生照顾。   一回来,钟离玉就迫不及待把大臣们都召进宫来。   大臣们以为钟离玉又要玩什么丧心病狂的游戏,腿直打哆嗦。   然而钟离玉只是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朕当娘了,生了个女儿,对了,我刚生的。   众大臣:“......?!”   钟离玉又强调,骄傲地显摆:还有,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怎么样,厉不厉害?   不是说笑的语气。   死寂之后,大臣们的视线古怪至极,嘴角抽搐,有的飘向钟离玉的肚子:......男人怎么生?   钟离玉笑眯眯。   .   没当娘前,钟离玉阴晴不定,时不时就犯病,皇宫人人自危。   当娘后,钟离玉刚要发病,磨刀霍霍时,就被月萤一声“娘,我饿了”给打断。   钟离玉熟练藏刀,转身去了厨房,洗手作羹汤,不再为祸人间。   从此,皇宫上下的人恨不得把月萤给供起来。   后来,不折不扣的暴君莫名其妙的成了明君,身边也有了一位被宠到没边儿的皇后。   小剧场。   某日钟离玉上朝,坦荡的神情之下,双颊被画上三根胡须。   又一日,钟离玉头上带着兔耳朵来上朝。   大臣们提心吊胆地憋笑。   再日,钟离玉穿着漂亮的花袍,十指涂满蔻丹,见臣子们想笑,便笑呵呵命令所有人都去给他换装跳舞。   未久,朝堂群魔乱舞。   钟离玉把月萤带过来,问她:“他们跳得好不好?”   大臣们欲哭无泪,看来不止陛下被他刚生出来不久又那么大一个的“女儿”玩坏了,就连他们这些大臣也难以幸免!   但他们甘之如饴,只要祖宗她高兴!只要陛下不再发疯!   排雷:   本文又名:《小蝌蚪找妈妈》《妈妈再爱我一次》《新手男妈妈如何快速成长》《我和‘妈妈’的幸福生活》   1.cp:蛇精病&小笨蛋,女主开始是光头,智商不高,笨且傻,年龄差五岁。   娘只是个称呼,男主与女主无伪血缘关系,神|经|病养老婆。   2.1V1,男女主身心唯一,he,架空,轻松日常温馨,还有点沙嗲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