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我爱树袋熊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成为大老板》 作者:容黎 文案: 一句话:朱清和爬出泥地,才发现世界原来这么美! 正式文案(文案废): 朱清和没钱上学,十四岁被逼南下打工,省吃俭用往家寄钱让家人过好日子,二十年后患重病卧床不起却无人问津,凄凉而死。 重生后, 他选择读书创业,一路金手指大开走上人生巅峰,冷眼将曾轻视、刁难他,现在又巴结奉承的人踩在脚下。 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个人虎视眈眈盯了他两辈子…… 阅读提示:架空虚构,不要太较真,有些情节可能与年代有点偏,请原谅,谢谢。 阅读感不好请点叉,有缘江湖再见。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业界精英 打脸 主角:朱清和,阮穆 ┃ 配角:太多 ┃ 其它:打脸 ================== 第1章   朱清和迟疑着走进有收费电话的报亭,犹豫半天,按下了家里的号码。   他龟裂的手用力握着话筒,骨节微微泛白,连指缝中捏出了血丝都没有发觉。   寒风刺骨,朱清和却穿得单薄破旧,等待的功夫里,在能挡点风的角落后缩成一团,已经打了几个喷嚏,电话久久不通,直到朱清和连续拨打到第三次,那边终于接通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朱清和眼眶微酸地喊了声“妈”。   “清和啊,你有要紧事吗?这两天你弟带女朋友回家了,我忙着招待,要是不急就先挂了吧。长途电话多贵呀,别老浪费钱,钱难赚得省着点花。家里一切都好,就是……算了,以后再说。”   朱清和静静听完,在那边把电话挂断前,道:“妈,我半个月前打回去的钱,还没动吧?能不能给我转过来,我有急事要用。”   那边一阵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冷了几分:“当初说好,那钱是给你弟弟买房子用的,现在还差五万没着落,我和你爹愁的头发都白了,还指望你再寄点回来……清和,你和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还藏着钱没给?”   朱清和姿势怪异地垂头看向地面,站在那里半天没吭声,阳光打在身上,朱清和却觉得冷得更加刺骨。   朱清和的妈妈似乎当他是默认了,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妈早就和你说,外面的女人都是骗子,她们只图你的钱,你可不要犯傻!你再等等,等你弟结婚了,妈就给你张罗,咱们村就咱家出了一个大学生,连你大伯都夸赞你弟有出息,你别在这个时候闹不痛快,赶紧把钱全打回来,你弟弟有急用。你好歹也是当人大哥的,别让村里看了笑话。”   他妈口中说的钱,是半个月前他在工地干活砸断腿时,老板给的工伤补偿钱。   因为他妈那边催得急,朱清和只好把钱都打了回去,他的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养到现在才勉强能拄着拐走路。   朱清和心凉得仿佛三九天被人沁在了冰冻的河水里,他灰白干涸的唇张了张,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妈,医生说我得了癌症,是晚期,尽早做手术有很大几率能活下来。”   “什么?”话筒里的声音猛地提高,呼吸声也跟着急促,她身边的人小声说了句什么,她的情绪才平缓下来,冷声说:“这几年你在外面,我管不着你,你心野了,和家里人还这么算计,用这种借口来骗我,我没你这种儿子。”   朱清和双肩微微颤抖,他咬了咬唇,急切中带了丝恳求:“妈,我现在就在医院门口,不交钱,医院让走人。妈,我求你,我不想死!”   那边更是怒不可遏:“你弟说了,大城市赔钱往少了说都是三十万,你才给了我六万,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和我耍心眼?以后不要再往家里打电话,抱着你的钱过好日子去。”   朱清和耳边传来嘟嘟声,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缓慢地扣上电话,在裤兜里抓了抓,掏出一张皱巴巴地十块钱递过去。   像他这种空有一身力气的人只能在工地上干重活,一个月也没多少钱,老板心情不好还要找借口克扣,这次他断了腿,正逢相关部门盯着,实在糊弄不过去,老板才咬牙掏了六万五。   前两周他来医院换药,等开药的功夫和大夫说这阵子身体不舒服,大夫建议他做个全身检查,这才知道已经病得这么重。五千块钱在癌症面前不过杯水车薪,护士催他续缴费,实在走投无路这才跟家里开口。   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工棚,管事的催他赶紧收拾东西走人,粗声粗气地骂了句晦气。朱清和神色平静,收拾好东西,托了相熟的人送他到车站。   他待在候车室外面的拐角处,没办法,没有车票不让进去,缩在背风的地方,听着绿皮火车咔嚓咔嚓的声音,冷的受不住扯出被子裹在身上,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才找了个便宜的旅馆住下。   之后的一年他在街头靠给人钉鞋,修补车胎勉强为生,所谓的家人再无联系,他们好似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将死之人总有预感,朱清和觉得自己大限将至。那天晚上,他拖着失去知觉的腿站在市中心大道上,茫然地看着他曾流汗出力建成的高楼,红霞旖旎,宽阔柏油马路车水如龙,虽然待了二十年,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与他格格不入。   广场中央的电子大屏幕上,英俊年轻的高挑男人用低沉清冷地声音说:“恒达能走遍全国,靠得是怀着一颗包容、感激的心,那年有人将这笔财富教给我,我没来得及感谢他。耽搁了十六年,我想用剩下的时间找到他。”   朱清和笑了笑,暗想那人真有福气,过去十多年都还有人记挂。这时身体越发不舒服,他转身往回走,额头冷汗如瀑般往出冒,眼前的热闹与嘈杂快速退去,变成白茫茫一片,唯一能听到的是他越发粗重的喘息……   最后那一刻,像是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紧扣着他的喉咙,掐断了他的生机。   混混沌沌中,耳边传来一阵狗吠,紧接着响起女人清脆的声音:“玉田哥,你家清和身体好些了吗?说好这两天找我去划预习重点的,却不见人,我来问问。”   迷雾霎时散开,朱清和猛然惊醒,坐起身,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外面,因为用力过猛,头疼的更加厉害。这声音……不是村里的王老师吗?他不是死了吗?难道是幻觉?   四处环视一圈,狭小的屋子,墙壁被熏成了黑色,墙角堆着两口掉了漆的大木箱子,坑洼不平的地上放着盆和木凳,如此熟悉,这分明是他和弟弟朱清亮的屋子。短暂的惊讶和不可置信,他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狂喜。   这双手再不是枯瘦难看了,虽然发黑,可依旧能看出是孩子的手。老天让他重新活过来了!   既然再世为人,这一次再不会让自己活得那么惨,他要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里占有一席之地,这才是他想要过的日子,就像他临死之前在恒达广场看到的男人,身怀财富万人敬仰。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爹坐在树下编篮子,头也没抬,王老师尴尬地站着,苦口婆心地劝。   朱清和想起来了,这一年八月他和同村的刘通吵了几句嘴,两人都气头上谁也不让谁就动了手,那时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他抄起石头砸了刘通的头,血汩汩地往出冒,爹把他抓回来打了个半死,好几天都不能下地。   活过一世,他才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刘通说他是泥堆上捡来的,不是爹妈的亲儿子,不然为什么妈只给清亮买好吃的,爸很疼清亮,却总是打牲口一样只往死的打他,整个家好像谁都当他是敌人,爷奶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活了几十年连堂屋的土炕边都没挨过,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后来偶然听人说,他爷爷听信算命神婆的话,说他生下来就是克星讨债鬼,不许家里人对他好,等到了年纪撵出去找活干,能得富贵还好,要是穷困潦倒,往后就断了往来。   “清和以后不念书了,王老师回去吧。”   “好好的怎么不念了?清和是念书的好苗子,只要多费点心肯定是咱们村头一个大学生,将来也能有份体面的工作,不比成天对着黄土地强?”   朱玉田突然站起身,脸涨红,粗声粗气地说:“王老师以后别来我家了,我说什么都不会供清和念书,他打破了老刘家宝贝孙子的头,我把家里的钱都赔干净了,我家穷,哪有那么多钱供他?你快回吧。”   王老师依旧不放弃:“初中这几年很重要,把底子打扎实了,高中大学才会轻松,玉田哥,咱们做父母的,谁不希望孩子有大出息?别让咱们村里这棵好苗子给埋没了。要不,你让他出来,我和他说。”   朱玉田的脸色当即变得更难看,烦躁地摆摆手:“别说了,你快点走,要是有心就好好教我家清亮,那才是有大出息的。”   王老师是从大地方来的公办教师,是正儿八经师范学校毕业的,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么清苦的地方,但是人长得漂亮又有学识,在村里很受人敬重。   朱清和觉得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上学这一条出路,不然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跟着村里的大人一起去南方赚钱,那种绝望的人生,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没多想,踉踉跄跄地推开门走出去。   屋外的光刺痛了眼睛,他闭了闭眼,走到树下,声音无比坚定:“爹,我要继续念书,我想上大学。”   朱玉田快步走过来,把他往屋里推:“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回去,仔细你的皮。”   朱清和身子微微晃了晃,咬牙站稳,眼睛直视前方,下颚紧绷,重复一遍:“我要念书,爹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念书。”   这时院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哟,王老师,你又来啦?”等走到跟前,继续笑着说:“王老师,你就别为难我二弟了。清和他力气大,又是家里的老大,咱们村日子难过,他得帮他爹娘养家。我前几天去县城,正好碰到从南边来的招工队要力气大壮实的年轻人,一个月有好几百块工资,我就给清和报了名。”   大伯是村长,是爷爷最得意的儿子,管得了朱家村的事,更能做了朱老二家的主。朱清和忍不住弯了嘴角,他爹只会干活、打人,一遇到事就慌了神,家里大事小事全是这位大伯给拿主意。   以前他不知道,现在看明白了,爹心里应该有数,所以王老师几次上门都被爹给推了。朱清和往前挪了两步,微微抬头看着朱玉良,声音平静地说:“大伯,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给大虎哥也报名?我们堂兄弟两个一块去,路上也有个伴不是?” 第2章   朱玉良神情僵硬,笑得略显不自然:“你这孩子……”   朱玉田用手指戳朱清和的脑门,骂道:“小兔崽子,你懂个屁?滚回去躺着,别到动身那天还瘸着个腿给老子丢人。”   当着外人的面,朱玉良赶紧劝:“二弟,你和孩子发什么火?清和,大伯是为了你好。你爹妈这辈子只会种地,你家弟兄两个,到时候盖房子娶媳妇都要花钱,让他们去哪里给你们张罗?广播里说南方经济搞得好,遍地都是金子,扳指头数得出来的几个百万户都是南边的。你脑子好,将来说不定还是个全国首富。”   没人比朱清和更清楚南边是什么样子,遍地黄金?也不过是骗骗没见识的村里人。真到了外面,大多时间只能待在黄沙漫天的工地,重复干卖力气的活计,天天累的和条狗一样,就算有发财的机会,也没力气出去抓住。   再过十几年家乡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比南边差,朱清和这辈子不管费尽多少心思也要抓住那个机会一跃翻身,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别想让他打消念头。   王老师皱眉看着朱玉良:“村长,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考虑,孩子年纪小,真送出去这辈子就毁了。咱们村里的孩子和城里的不差什么,只要多用心,一样有出息。”   朱清和冰冷的心犹如被一阵暖流包裹,眼眶发酸,握紧拳头说:“我听王老师的,哪儿也不去,我要上学。”   朱玉田抄起手边的藤条就往他身上招呼:“由不得你,我让你不听话。”   朱清和狼狈地躲,被打中几下疼得他龇牙咧嘴,本来身上就有伤,要是再打下去,估计他连动都动不了,瞅准空隙两手紧抓住落下来的藤条,死不松手,一时父子两僵持不下。   朱玉良和王老师在一边又劝又拉,也没把两人拉开,更显剑拔弩张。   “大伯说南方遍地金子,人家本地人都捡不过来,还轮得到外人?我不想一辈子搬砖提泥包,也不想早出晚归对着黄土地,我要去县城,省城见大世面。爹,你拦不住我。”   朱玉良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眉头紧攒,沉声道:“你倒是心大,也不看看把你爹气成啥样了,他把你拉扯大多不容易,你好歹为你爹妈想想,不能只顾你自己。子欲养亲不待,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朱玉田没想到向来听话的老大居然敢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自己,双眼猩红,怒不可遏:“还反了他了,这么个忤逆子,我老了哪能指望的上。大哥别说了,他给猪油蒙了心,让他滚出这个家,他就是把书念到外国去,有了出息,我朱玉田也不会死皮赖脸去沾光,现在也别想找我要钱,我没这个儿子。”   朱清和往院外看了一眼,冷笑地看着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的朱清亮。   朱妈瞧见不对劲,匆匆走过来,将两父子扯开:“你们这是干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和,你脑子被驴踢了?快和你爹赔不是。你弟身体不好,嘴里没味,妈就带他去铺子里买了点开胃的山楂片,亏你还是当大哥的,心眼怎么那么小?清亮,快分你哥点。”   朱妈说完又来拉自家男人,低声训:“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当着王老师的面,也不嫌丢人。”   朱玉田的心火烧得正旺,指着朱清和的鼻子骂:“你要想待在这个家,就给我乖乖去南边,不然现在就滚出去,养头猪都比养你这个白眼狼强。”   朱清和本就没指望这些所谓的家人,这时依旧觉得一阵心寒,他早该知道,一提钱,他们就是敌人。村里小学免费上,初中一个学期得交三块钱学费和书本费,与农家人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大伯是村长,明里暗里照顾,家里一年也有不少钱,活过一世才看明白爹不过不想给他花这个钱,心都偏着清亮,因为清亮会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连大伯都深信不疑,平时也惯着清亮。   这里没有一个亲人是他能倚仗的,他想也没想,说道:“我不会去南方,听爹的,我离开这个家。”   朱妈抓过朱清和劈头盖脸的一顿打:“你撒什么疯?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人心?做大人的还能害你?你信外人都不信我们?我怎么就生下你这么个东西?我非得把你给打醒。”   朱玉田下定决心要把朱清和撵出去自生自灭,冷眼看着媳妇揍人:“让他赶紧走,我不想再看到他。”   朱妈不同意,想说什么被男人一瞪也不敢开口了,朱玉田发起狠来那是要把人往死了打,她也怕……   王老师愧疚不已,这一切好像是自己给挑起来的,她就是觉得这么个好苗子太可惜了……焦急地和脸色难看的朱玉良说:“村长,你瞧这事,是我的错,我不该,你快劝劝吧,都是心头肉,要是真撵了多伤情分?”   朱清和抬手碰了碰脸上被朱妈抓出来的血道子,疼地发出嘶地一声,还不忘安慰在一旁焦急地王老师,说这事压根不怪她,她也是一番好心,他感激都来不及。   朱玉田将大哥的话堵了回去,提起朱清和的领口拖着人往出走,朱清和用力挣脱:“我自己走,不劳爹使力气。”   朱玉田没想到他还真有这个骨气,心底一阵五味陈杂,院子外面早已经围满了人,指指点点地让朱玉田黑了脸。   这一阵功夫朱清和已经想好了后路,外人说什么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这个家不值得他留恋,前世他们只当他是赚钱的工具,没了用处就狠心不管他死活,早些分开也好,省得到时候不清不楚。   不远处的山上有一块废弃的田地和几间破旧屋子,好几年没人管,明天他就找相熟的叔伯借副农具将地收拾出来,再把屋子收拾补一下,肚子饿了还有山上的野菜野果子充饥,他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能活下来,更何况这里他从小待到大。   院子外的人都指着他骂,说他小小年纪就敢和爹妈做对,大了肯定不是个好东西,只有富满婶子站在人群中伸长脖子问:“玉田哥,你们这是分家了?那也不能让清和就这么空着两只手出家门啊,大人欺负孩子,这是什么事?就算清和再怎么不像话,这家里的东西都该有他的份。清和,你个傻小子,要骨气有什么用,等你饿肚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分了家当再走不迟。”   朱清和还真没想到这份上,听富满婶子一说,想起上辈子他为了家里断了腿送了命,这时候分些东西应急也是应该的,转身道:“爹,我觉得婶子说得有道理,不能就这么走了。从我记事起,你和妈悄悄给清亮买好吃的,新衣裳穿,我都不说,现在家里的东西都给了清亮,这不成,爹,好歹我也是你儿子。”   朱老大两口子偏心小儿子谁都看在眼里,要是让朱清和这么净身出去,确实有些不公平。朱玉田真是为难,他大哥是村长,要不是一直顾及着怕大哥脸上不好看,这个孩子早就给送走了。   正犯难的时候,自家老爹从堂屋走出来,吸了口烟,看着院子外的朱清和说:“这事是老大家的家事,我不掺和,但是也不能让老朱家担上欺负孩子的骂名,分一亩地给他,山脚下有咱家以前住过的老窑洞也给他,既然分清楚了,以后是死是活都和我们老朱家没关系了,行了,都散了,家门不幸,有什么好看的?”   朱清和的嘴角上扬,毁了他一辈子的正是这位老人家,他们一个一个脸上都表现出难过,心里应该正得意。他走出人群,正要往老窑洞走,却被一道清亮的眸子给晃了眼,那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孩站在人群后面,迎上他的眼睛,定定地直视,眨也不眨。   朱清和认得这个穿着格子背带裤的男孩,他是王老师的儿子,在北京念书,放暑假了所以跟着过来住两天。朱清和冲他笑了笑,转身就要走,他走过来仰着头说:“我爸从北京寄过信来了,我妈什么时候出来?”   朱清和不想再踏进那个容易勾起不快的院子,可又不忍心拒绝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睛,转身走回去,站在院子外面对正和村长说话的王老师说:“王老师,您儿子找您。”   朱妈红着眼眶从屋里出来,将他常穿的衣服装进包袱塞给他:“早晚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别回来找我们,也别想着我会偷偷给你塞东西。”   朱清和咧嘴笑了,没有半点留恋:“不会,你放心。妈,保重身体,我走了。”   男孩站在外面等着,朱清和笑道:“你再等等,王老师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朱清和一路上被众人指指点点,他心情好不计较,连身上的伤都忘了,走到人少的地方才听到身后一直有道很轻的脚步声跟着自己,回过头好奇地问:“阮穆,你跟着我干什么?别让你妈着急。”   阮穆脸上的表情很淡,就像空中丝丝缕缕的浮云,连声音都不咸不淡:“没事做,找你玩。”   阮穆这个时候只有十岁,朱清和想起前世他可比现在冷多了,眼睛长天上,要不是他那次差点被蛇咬住,朱清和用棍子将蛇挑走救了他,也许他们不会有说话的机会,好不容易熟了些,没多久他就回北京了,而自己也上了南下的火车,自此再无交集。   “我这里能有什么好玩的,破窑洞,好多年没人住了,里面说不定住了一窝蛇鼠,当心咬你的屁股。”   阮穆走在他身边,抬头见他脸上带着坏笑,也露出笑:“我就想看看以前靠着山挖的窑洞是什么样的,书里说冬暖夏凉,这会儿里面凉不凉。”   说话间就到了,朱清和以前也来这边玩过,几年光景,野草更是疯长,隐隐还能看到羊粪,他将包袱递给阮穆,忍着疼痛蹲下来,利落地除草,这些活他从五岁就开始干了:“你在外面等着,别脏了你的衣服。”   一院子杂草,大多根生得十分粗壮,有的很难拔掉。阮穆干站在那里,两眼盯着他,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半蹲在都快和人比高的草丛里,黑色的头发若隐若现:“你以后没家人了,怎么过日子?”   要是有把铁锹或者镰刀就方便多了,手上刚才不小心被藤草勒了道口子,火辣辣的疼,又热的有些头昏脑涨,冷不丁听阮穆这么问,先是楞了下,站起身舒展了下酸痛的腰,抿嘴说:“我现在不就是在过日子?一个人清净,也不用在看书的时候被叫出去干活。”   阮穆抬头看了眼阴森森地黑屋子,出声道:“连电都没通,一会儿你得先去买两根蜡烛才能看书。” 第3章   朱清和的手疼得合拢不住,无力垂下来,稍缓缓再继续,听阮穆一说,下意识地看向走风漏气地土窑洞。   窗户上糊的纸将落不落,随清风摇晃,屋檐下有燕子筑的巢,被麻雀霸占毁的不成样子,想来屋里应该更不能看,这几年没人住,最近又下了几场大雨应该潮得厉害。等把院子收拾出来,再找些柴火生起来,烘一烘屋子里的湿气,不然今晚不好睡觉,身上的伤没好更遭罪。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朱清和看了眼头顶灼烫的太阳,看向躲在树荫下的阮穆说:“你快回去吧,免得王老师担心。”   阮穆眼睫长而密,从树叶缝隙洒下来的斑驳碎光在上面点缀,十分精致秀气,斜眼看朱清和:“我妈有别的事要办,不在家,你是她的学生,我跟你吃饭。”   朱清和想阮穆小小年纪就长得这么好看,又一副不爱理人的死德性,将来肯定招女孩子喜欢,只是奇怪的很,上辈子他压根看不上村里的娃,这一世竟会主动跟在自己身后,难不成看自己可怜?   不过现在的他确实很狼狈,尴尬地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去山上摘点野果子填肚子,我倒是想好好管你顿饭,手边什么也没有。”   朱清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包袱放好,抬腿往山上走,刚才蹲的时间长,他走路的姿势怪异,一瘸一拐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阮穆跟在他身后,看他瘦得皮包骨头,衣服上撕破了大口子,忍不住皱眉:“你爸经常打你?”   朱清和弯了弯嘴角,扭回头笑着说:“打,往死里打,不过我命硬。路上小心点,拿着这个,草丛里有蛇。”   阮穆伸手接过那根细长的棍子,左右挥舞惊起不少虫子,他嫌恶地用手扇了扇。   朱清和不动声色收入眼底,走进郁郁葱葱的树林,没多久眼前出现一块宽阔平坦的空地,他让阮穆站在这里等着,自己进去找果子。阮穆摇头不同意,固执地跟在他身后:“我还没上过山,好奇里面有什么。”   朱清和只得带着他进去,浓密的树叶将太阳隔绝在外面,略暗的世界很清凉,野草蔓延。阮穆不小心被一株不知名的草划出了一道红痕,抬眸见朱清和□□在外面的胳膊上全是,他丝毫不在意,只顾将耸立的野草踩平,想来应该没事,只得咬紧牙跟着。   在林子深处找到两种能吃的果子,朱清和脱下衣服铺在地上,摘了满满一兜才往出走,不远处有一条流动的小河,水质清澈,在里面洗了一个递给阮穆:“多吃点,这东西不耐饱。一会儿下山你帮我拿着,我得捡点干柴,放心,我衣服很干净。”   阮穆咬了一口,果肉甘甜绵软,很可口但是太甜了,连着吃了几个停下来靠着树站,看着狼吞虎咽的朱清和问:“以后我来找你玩吧,村里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妈每天都忙,没时间管我,你是她学生,她放心。”   朱清和吃了大半,肚子才饱了八分,在河里洗干净手,又擦了把脸,站起来在裤子上拍了拍,摇头说:“不行,没时间。”   王老师器重他才会在暑假给他补课,可眼看就要开学了,他的学费还没着落,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赚钱。今天先把家收拾出来,等晚上闲下来再好好想想,他能做什么。   “要是累了你就在这里待会儿,我在往上头走走,去捡点干柴。”   阮穆提起装果子的衣服要跟他一起去,朱清和笑着说了句:“真是个胆小鬼。”   爬山是力气活,阮穆细皮嫩肉是被娇惯长大的,看朱清和瘸着条腿还走的如履平地,撇撇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不走了。朱清和也不管他,扯了藤蔓将拾好的干柴捆起来背在肩上,见路边的野花开的很漂亮,等回去了有功夫往院子里也种点。   不用他催,阮穆自己站起来跟在后面,嘴角上扬。   回去路过村口的大槐树,富满婶子站在树下和上了年纪的老人闲聊,远远看到他,扯开嗓门喊:“清和,你来一趟。”   富满婶子是村里出名的凶悍妇人,生了一张毒嘴,要是来了脾气能揪着你从早上骂到晚上,祖宗十几代都给问候遍,平日里也没人敢招惹她,朱清和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稍稍迟疑还是过去了。   富满婶子让他等着转身回了家,不一会儿从里面端了个小筐子出来,递给他:“你个傻小子,就是太和善了,该是你的磕破脑袋也得抢回来,做什么便宜了那些人?这个你拿回去,好歹还能应付两顿。”   朱清和赶紧推辞道:“婶子,我怎么能要,你们家里也不宽裕,我……”   富满婶子瞪他:“我家里够吃,不缺给你的这一口,清和,既然出来了就得争口气,将来有大出息,到时候让他们后悔去。往后有事就开口,出力气的活,你富满叔和大龙哥都是好手。”   朱清和感激不已地接过来,喉头微酸,哑着声音说:“多谢婶子了,能不能借我把镰刀,我得先把院子收拾出来。”   “行,你等着。”   树下看热闹的人等朱清和走远了,才问富满家的:“一个落魄小子,你管他做什么?瞧着就是个没出息的,就算记着你的好又有什么用?当心招头狼上门,有你哭的时候。”   富满婶子两手叉腰啐了一口,骂道:“你们知道个屁,人心都是肉长的,老朱家的一家子心黑了,你们也黑了?那么点大的孩子,什么都得靠着自己张罗,你们不觉得他可怜?再说清和是个体面本分的人,他懂事多了,将来说不定还真是个有出息的,都是当妈的,我也只是图个心安。”   阮穆快走两步和他并排,口气轻快:“想哭了?”   朱清和的心事被戳破,凉凉地白了他一眼:“拿好你手里的东西,别撒了。”这个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不讨喜。   有了镰刀,收拾院子就快了很多,大半个小时就清理好了,朱清和将草堆在院子外面,等太阳晒干了好当柴烧。   他双手相互摩擦了下,掏出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吱呀一声推开门,呛人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拦住往里面探头看的阮穆,拉着他走远了些:“等等再进去,先通通风。”   两人在阴凉处蹲下来,阮穆那一身时髦的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想了想说:“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上去,王老师平时那么忙,还得给你洗衣服。”   阮穆连连摇头:“我自己洗,这是家庭作业。”   朱清和忍不住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也许未来几年、十几年,村里的学校也会变得那样正规。记得前世他路过一所学校门前,正逢学生们放学,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排好队,喊着口号出校门,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亲人的快乐表情,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阮穆见他出神,皱着眉头问:“为什么明天不能找你?我一个人在家没人和我玩。”   朱清和笑着说:“我可没你那么好的福气,我得去找活干,学费还没着落。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等我收拾干净你再来。”说完也不管他,径直进了屋。   多年没人住里面已经不成样子了,朱清和扫完尘土又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出来,只剩下能用的筐子、放衣物的箱子还有两口大瓮,去村口的井里打水又擦了一遍,这才生火,好歹也能驱驱霉味。   收拾好站在院子里的香椿树下喘气,也不知道阮穆是什么时候走的,将门重新落了锁,提着篮子又上了山,挖了半筐子野菜一半是摘的果子,又捡了一捆柴往富满婶家走。   走进院子,富满叔和大龙哥也从外面回来了,光着膀子正在洗漱,吃苦受累的人练就了一身肌肉,他看得脸红,低下头叫了声:“叔,大龙哥。”   富满婶从屋里出来,看到他扬起笑脸:“站那干什么,快进来。”   朱清和笑着将镰刀靠在墙上,将篮子递过去说:“婶子的那个筐子我腾出来就还回来,这是我从山上弄的,你们平日里忙,也没时间去山上,这些也够吃几顿了,我要是上山还去挖。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啊。”   富满婶想留他吃顿饭,劝了半天没劝住,回头和自家男人说:“连我都觉得这孩子做人没话说,老朱家昏了头了?以后咱能帮就帮一把,也当是给咱老刘家积阴德了,拉一把,别让走歪了。”   刘富满二话不说赶紧点头:“就听媳妇的。”   朱清和回到家往灶膛里又添了几把柴火,炕上铺的油布已经不能用了,露出一块大泥皮,幸好天还没冷下来,他在箱子上也能将就。等过阵子找到赚钱的法子,他就将屋子里缺的东西给添置齐全了。一人过日子,也得有个像样的家,前世他将自己租的八平米大的屋子也收拾布置的很是齐整,就算活不长了又如何?心情好一点就能多活一天,是比划算的买卖。   至于做什么,他心里还真没底,十四岁正是尴尬的年纪,说大不大,在外人眼里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去县城找活也不现实,劳累了一天困极了,也顾不得热的不能进的屋子和如‘狼’见到肉的蚊子,头占着箱子板就睡着了,正睡得香,听到有人不客气地捶门,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扶着腰去开门。   没想到会是阮穆,他两手端着个铁饭盒,漫不经心地说:“我妈让给送过来,说怕饿死你。”   朱清和这会儿才觉得饿,接过来眯着眼笑,睡意朦胧,将醒未醒:“还是老师好,真有点饿了,你不来我就直接睡过去了。”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送走了阮穆,重新躺在箱板上,十分舒坦的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洗了衣服,将火生好就出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发现什么,可是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从村头走到村尾,什么有用的都没看到,垂头丧气正打算回去,冷不丁听到有人说:“罗哥,你现在发达了,都成老板了,咱们村里就你最有出息了,你那砖厂还缺人不?”   “咋不缺,缺的厉害,要是你这种大力气的能来,我就高兴了,兄弟,有心思?”   罗有望是村里混的最体面的人了,先前没人看好他开砖厂能发财,谁知道不过两年的功夫,他的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连行头都换了,黑西装西裤,白衬衫,皮鞋擦的锃亮,骑着凤凰牌自行车,见了熟人按响车铃,清脆响亮的声音,让人羡慕不已。   朱清和顾不得听他们两人之间的寒暄,他只知道自己的学费不用愁了,想也没想跑过去,兴冲冲地说:“罗叔,您看我能行不?我力气大,干什么活都行。”   罗有望打量了他一眼,当下拒绝:“不行,你太小了,重不说,光是那温度你就受不了,要是出个什么事,让你爹妈找我来算账,我可惹不起。”   这份活对朱清和目前的处境来说犹如一根救命稻草,他着急地抓着车头,眼巴巴地盯着罗有望说:“罗叔,我现在一个人过,他们不管我,不信您可以让我先试试?”   罗有望想了想,还是推开朱清和,横眉上扬,训斥道:“什么叫一个人过?别仗着年纪小就耍犟脾气,离了爹妈你能做什么?快回去吧,我这里不收不听话的孩子。” 第4章   自行车拐了个弯进了巷子看不见了,朱清和勾了勾嘴角,他也明白罗叔的难处,都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砖窑厂有什么事情少不了得去找大伯,不愿意沾这个烂摊子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朱清和离了家出来单过,就是自成一户了,和老朱家没有任何关系,大伯顾着自己这张脸也不好给他私下里使绊子,更不会和罗叔这个钱袋子过不去,他转身去了砖窑。   罗家砖窑占了村外最大土质最好的一块地,是乡里最大的砖窑厂,往常冒滚滚黑烟的烟囱此时消停了,正赶上出砖,这会儿进去出来全靠人背,虽然已经浇过水又放了两天,依旧还冒着热气,背砖的人全都被压弯了腰,被头顶灼热的太阳晒得满头大汗。   刘富满刚放好一排砖,抬起袖子擦去额上的汗水,看到朱清和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走过来问:“清和,你在这里干什么?大热天的,当心热着。”   朱清和摸了摸头,咧嘴笑:“叔,我听人说砖窑上缺人,我也想来干活。”   刘富满被他给逗笑了,摸着他的头说:“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你个小孩子?”   朱清和坚定地摇头:“我就想留下来干活,我力气大,能背得动,就是罗叔不愿意收我。”   刘富满看他瘦得厉害,不赞成道:“别说罗有望不收你,换成我,我也不能要你,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受不住,回去先把身体养壮实了再说,听话啊。”说完就进了窑。   出力气的活哪有不苦的,从窑里出来的人背上铺着一块厚厚皮革样的东西,两手负在身后托着砖,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手都被烫红了,朱清和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双手,前世再难看的样子都经历过了,被烫一回算什么?而且等天气上了冻,这笔钱就赚不成了,能赚钱的日子用指头都能数得出来,他还要上学,一天都不能耽搁。   之后的几天,他都在厂子面前蹲着,没办法,就算他想表现,只是不是砖厂里干活的,人家不让随便进,幸好罗有望每天都会来,在后面一排屋子里看账,就是死活不理他。   朱清和怎么能不泄气?早出晚归,窑洞里已经烘的差不多了,被蚊子咬的厉害,他在路边捡了零散的麦秸放在院子里点着,也不管管用不管用,倒是好睡多了。   罗有望进厂子本能地抬头直视前方,这两天他被朱清和那双讨好和恳求的眼睛盯得有些吃不消,不想沾事,一直当没看见。径直越过他,对正忙活的工人说:“这批砖要得急,辛苦大家多加把劲,我让人买了几箱麻花回来,管够吃。”   工人一听有麻花吃,脸上的笑止不住,心里更是羡慕罗有望脑子好,能发财,家里住大房子,又能吃肉喝酒,跟那土财主没两样。   朱清和记得麻花在村里还是稀罕东西,一毛钱一根,没人舍得买。他等不及了,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干站着,还没开口就被人给堵了回来,他攥紧拳快步走过去,当着众人面和罗有望说道:“罗叔,你就给我个机会吧,我问过了,工人们一天能背一万块砖,我也能,绝不给你掉链子,要是出什么麻烦全算我的,行吗?”   刘富满原本也不看好朱清和做这个,他那把年纪吃不了这个苦,可听媳妇说那孩子愁下个学期的学费,抿了抿嘴,说道:“有望,这孩子难,他是为了开学的学费才来你这找活的,又等了这么多天,够有诚心了,你就让他试试,不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赖着你。”   罗有望被他缠得也有些心软了,咬牙说:“成,那你试试,你一天能背六千我就留你。去门口借个家伙,可别烫坏了你。”   朱清和重生回来,头一回笑得这么高兴,赶忙点头应了句:“知道了,罗叔,要是我背不到一万块,我自己走人,大家都在干活,没道理我就比各位叔伯少。”转身就往门房跑。   罗有望摸着下巴笑着说:“看不出来,这小子还真有股倔脾气,老朱家出了这么个小子,要是有了出息,可真就祖坟上冒青烟了。”   旁人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接话:“他是有出息能被朱家撵出来?看着年纪小,野心大,不愿意去南方就要念书,要不是有人拦着,他都要和朱老大动手了,这么个不孝顺的儿子,要来做什么?再说啃那两张纸有屁用?装了一肚子草,连饭都吃不上,还不如干活实在,他要是有出息,我以后头朝下见你。”   罗有望只说了句:“莫欺少年穷,好了,抓紧时间干活吧。”   朱清和从门房大爷那里拿了那皮子系在背上,跟在一帮大人身后进了窑,十四岁的年纪,个头窜的再快,也不过到了大人的肩膀。   刚进窑一阵灼烫的热意迎面扑来,像是要将人身体里的水分全数掠夺,眼睛传来一阵疼痛感,他闭了闭眼往前走。   这里大多数人都只是想看他的笑话,一个孩子夸下这么大的海口,全然成了别人忙碌中的一丝调剂,朱清和面色平静。只有富满叔一脸担心地叮嘱:“你别逞强,少搬几块也没事,你罗叔说是给你下了任务,他那是接受你了,做多做少都留你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自己害了自己。”   朱清和笑着点了点头,照着别人的样子将烧好的砖垒好,他进来的时候就估算过自己能承受多少重,三十多块砖整齐码好,弯腰托底将重量全压在身上,没走几步,整个身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走的慢,但是步伐稳,从他身边经过的大人笑着说:“要是吃不消就别码那么多,坏了砖是要赔的。”   朱清和抿嘴没开口,别人已经准备第二拨,他还在慢悠悠地走,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看到了结果,摇摇头,忙着做自己的活,不管他了。但是没多久之后,他们发现这个慢悠悠的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快了速度,一趟一趟在别人眼中像是跑一样,而且他磊放的砖足足有四十块。   刘富满惊道:“清和,你小子别胡闹,我们这些大人都吃力,少背几块。”   朱清和没骗他们,他真的力气很大,而且上一辈子在工地也是干重活,早习惯了,刚才也不过是和自己的身子磨合一下。很多人都停下来喝水休息了,他还忙活着,还是富满叔喊他歇一歇,他这才坐下来喝了些水。   他背出来码好的砖比别人的要高,乍一看哪像个初初干这活的人,有人忍不住说:“罗有望这回可是捡到宝了,咱们还当你这小子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没想到还有这等能耐,要是再大点,只怕能比过咱们去。”   朱清和笑了笑,没说什么,窑里太烤人了,更得多喝水。在他看来力气活就是拼的一鼓作气,不能闲下来不动,不然只会越来越懒惰,所以他没歇多久,就又重新干活了。   刘富满想到自家婆娘说这个孩子将来说不定有大出息,他倒是觉得就算没大出息也没事,只要想动手肯努力赚钱,就不愁日子过不好,也不好再坐着了,一直到午饭的时候才闲下来。   中午饭是麻花就开水,朱清和自己也没想到能被留下来,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这年头吃的精贵,有些人家照旧还是没粮食吃,一天只靠喝米汤过日子,前年还有个老头活活给饿死了,现在真是自顾不暇,也怪不得别人不帮忙,所以他十分感激富满婶子能从自家口粮里匀出来分他些救急,还有自己的老师,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却还是想着自己这个学生,这些恩情,将来他要千倍百倍的偿还。   太阳落山到了收工的时候,罗有望才露面,听计数的人说朱清和背了一万多块砖,也是惊讶不已,走到那个只到自己肩膀处高的小子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好好干。”   朱清和看着自己手里的十三块钱,突然觉得受多少苦都值了,开学的学费不用愁了,剩下的钱也能置办些必须品,这日子总算能热热闹闹的过起来了。   回到家,却见阮穆提着铁饭盒还有一叠用过的纸在门口那块大石头前坐着,看见他站起来,将饭盒递过来:“这两天你怎么都不在家,我妈做了饭让我送来,都等不到你。这些让你补窗户,虫子都能在你家里自由出入了。”   朱清和走进院子开了锁,笑着说:“一会儿要是还有时间,我就去补了,不够明天再补。我现在找到活干了,也有钱赚,你回去和王老师说一声,让她别忙活了,平日里够忙了,还要惦记我,我真觉得对不住她。真跟做梦一样,能赚到钱,可以继续上学,再过阵子把地里的豆子收回来,磨成豆面够吃了,对了,还要和电工说一声往屋里接电的事。”   阮穆是第一次进窑洞,说是冬暖夏凉,其实还是有些闷,特别是炕上那块大泥皮让他看着有些刺眼。他在北京住的是小洋楼,睡得是床,和妈住在一起炕上都铺着油布和被褥,因为夏天睡在上面会受凉,这人……一张泥皮,怎么睡?   朱清和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身黏糊糊的臭汗,哪儿都脏,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说:“你吃过了吗?我先去洗洗,你要是急着回去,我把饭盒洗了,明天早上送过去。”说着走出去,揭开大瓮上的木板,舀了一盆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一遍,去掉了身上的酸痛,舒坦多了,吃饭都觉得香。   阮穆坐在他身边看他快速拨拉饭,皱眉看着他这吃相,活像几辈子没吃饱饭过一样,偏偏就是这个人……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等他吃完洗好饭盒,他依旧在外面坐着,蚊子越来越多了,在耳边嗡嗡地。   朱清和虽然极累,可是却睡不着,他知道今天晚上怕是不好过,身体应对如此繁重的劳累,一时难以应对,看来得疼个几天才能好。   天还亮着,他起身去外面找了些结实的木板来,正好那天收拾过屋子发现角落里还有一把斧子和几颗钉子,照今天那样背太吃力了,手负在身后不能动就不得劲,还有一起一放也很麻烦,所以他想做个背砖箱子。   阮穆坐在那里看着他先是削木头,然后又用手来回比对尺寸,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了长宽高,舌头碰了下有些干的唇,开口问:“清和哥,你在哪儿干活呢?我看你刚才的样子,倒像是去泥堆里打滚了。”   朱清和已经开始忙着加固了,听他这么问,想了没想,直接说:“出力气的活能有几个好的?你还小,知道这些也没用,快开学了,你也该回北京了吧?”   阮穆伸长腿用脚后跟在地上来回磨蹭,闻言头也没抬,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朱清和没将他放在心上,都说本性难移,重新来一世阮穆脾气只变好了一点,也许是看在自己是王老师得意弟子的份上才愿意和自己说话,对其他人照旧是眼高于顶,拉着张臭脸,好像谁欠了他钱没还一样,本来稀罕城里人的一帮孩子全都不愿意靠近他了,私底下骂他是个假洋鬼子,摆派头,装模作样。   弄固定的事一个人不方便,朱清和转头冲他示意了下:“过来帮我按着。”   阮穆手伸的快了些,木刺扎进肉里一阵疼,他忍不住叫了声,朱清和白了他一眼:“给谁不是抓光面,你怎么自己往上头撞?我给你看看,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就是娇气,搁我们这里,别说做这活,连针都得会拿。好了,拔/出/来了,长点心。”   阮穆冷哼一声,他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数落他,要是在自家大院里他早发脾气了,这会儿什么也没说,听话地扶着,看朱清和不停地敲敲打打。   朱清和用斧子将木头削薄到能承受重量的厚度,自己背起来也不吃力。在砖窑厂他就想了这个法子,所以就连那块系带的皮子也带了回来,将两样东西弄好,背在身上试了试,正合适,靠着墙放好,看向阮穆说:“天也不早了,我们一块走吧,我去打点煤油顺便送你回家。”   朱清和想了想决定还是打起精神去见见王老师,这辈子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这位老师是真心疼他的,说句难听的话,亲爹妈都不担心自己儿子的前途,偏偏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老师却这般费心费力,前世的他辜负了王老师的一片心,就算看到老师脸上的失望还是固执地南下,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村里的小卖铺卖的也不过那几样东西,虽然单调却全都是人们买不起的。阮穆说的蜡烛,对他来说还是用不起,村里人就算家里通了电也是省着用,生怕电工抄电表收电费的时候‘好看’。   阮穆看他手里拎着煤油,和老板讨了根线当灯芯,还给他买了几颗蜜枣,将一张钱递过去,等找了钱才出来,蜜枣拿在手心里黏黏的,他在家里是不吃的,这会儿鬼使神差地塞了一颗进嘴里,甜滋滋的,很好吃。   朱清和前世一直到离开家去南方都没尝过蜜枣是什么味道,这时再次看到却发现不再像当初那般渴望了,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在更大的渴望之下就算不得什么了,因为以后他会拥有比这个更甜更好吃的味道。   王老师吃过晚饭正在家里备课,她很喜欢教书育人这份工作,和那些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人不一样,她是真想将会的东西交给孩子们,不然她不会离开北京那么好的城市来这个在爸妈嘴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现在终于遇到个好苗子,她一定得把清和这孩子给教好了,也好让爸妈看看,她不比别家孩子差。只是她把精力全放在教学上,对家庭难免有疏忽,再加上她的丈夫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她执意离婚,生生把那个人人羡慕的红圈子给炸晕了。   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声音,她抬头一看见是朱清和和自己儿子,脸上的笑忍不住泛大,站起身道:“清和来了,我还想着去看看你去,这一碰上教案就停不下来了。” 第5章   朱清和想起来了,王老师不只是忙着备新学期的课,教育局已经定下来认命她当朱家村中小学校的校长,这阵子正忙着接手学校事务。   村里的校长可没大城市那么吃香,老师少,学生也少,一到干农活忙的时候,教室里能坐五个就得偷笑了,出去逮人还是得挨家长的抱怨。最愁的还是开学前,张罗那些到了年纪的孩子准时去学校,跟个陀螺一样转不停。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觉得上学是最没用的事情,压根比不过拿在手里的钱最实在。   朱清和笑着说:“我知道您忙,您别操心我的事了,要不是您,我现在只怕就被扭送到火车上去了。我不后悔,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王老师瞪了他一眼:“你个孩子哪能知道过日子的苦,我明儿再去劝劝你爸妈,你也别犟着了。”   朱清和赶忙阻拦道:“王老师,我不会低头回去的,您也看到了,我爹妈心里只记着我弟弟,别人当我小看不懂,我哪能不知道。我爹妈送我去南方压根不是让我去享福,只是让我帮着供我弟弟上学、娶媳妇,我是死是活,他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哪有你……”王老师的话说不下去了,在农村重男轻女和偏心是最常见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和这一家人的关系,现在看朱清和是铁了心,她只能叹口气:“我让人帮忙给你留意个简单些的活计,我在想想办法,能帮就多帮帮你。”   “王老师,不用了,我已经找到活了,已经赚够学费了,您别担心。还有,您别竟照顾着我,村里那些人看不得别人好,到时候嚷出些闲话来多糟心。”   王老师被他给逗笑了,伸手轻轻拍打了下他的头:“你个小鬼,从哪里听来这些歪理。”但是事实本就是如此,照顾了朱清和,就会有人不服气问为什么不照顾他家的孩子,压根不讲理,这种小村子工作更难开展,她也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才接下来。   王老师回过神来,疑惑地问:“你能找到什么活?朱清和,你可别给我做什么鸡鸣狗盗的事,要是那样我可饶不了你。”   朱清和将阮穆拉过来往前面一推:“您总该信阮穆吧?他见了,保证是正经活。王老师,我来就是和您说一声,别再给我做饭了,您不能管我一辈子,要是哪天您调走了,我什么都不会,不是就得饿死了吗?这是我选的路。”   阮穆抬头白了他一眼,朱清和拍了拍他的脑袋,趁王老师没看见的时候一阵龇牙咧嘴。   王老师听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得点头答应:“要是有过不去的坎儿,一定得告诉我,我和你一块想办法。”   朱清和这回也不客气了,直接开口:“我想请您帮和我村里的电工说一声接电的事儿,我年纪小,怕人家不答应。”   “行,这事我可以给你说,但是怎么用电你得学着点,有什么事别自己瞎琢磨。”   朱清和听了王老师一番教育之后才笑着告辞,外面黑已经黑了,月亮挂在树梢头照亮了回去了的路,草丛里虫鸣声声,他的脚步声在夜中听得很清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一世自己的这条命终于是为自己活了。   他在外面就着月辉点亮了灯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窑洞,他盘腿坐在木箱上,浑身酸疼的厉害,两只眼睛瞪的有铜铃大,轻微的夜风从窗户中钻进来,撩动那抹光,耳边是蚊子嗡嗡的声音,他却连抬胳膊打的力气都没有。   半个钟头后,他还是躺下来,逼着自己睡觉,家里还有从山上摘下来的果子,明天就得吃完,不然就全坏了,还有阮穆送来的两个大馒头,正好当明天的早饭和午饭,只是他不得不开始愁自己以后的每顿饭了。   臭七月烂八月,什么都存不住,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明天领了工钱,他得去铁铺里买口锅,锅铲碗筷也得添置,再有就是粮食,现在离豆子成熟还早,他那天看过了,那一亩地的庄稼长得很好,他得的心安理得,毕竟这里面还有自己的挥汗忙碌。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实在受不住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公鸡打鸣,天已经亮起来,他吃力地爬起来,换下一身被汗侵湿的衣服,洗漱过后,匆匆带着背砖板子和干粮去了砖窑。   他进砖窑和看门的爷爷打了声招呼,其他来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身上背的东西,他没在意,昨天的砖早已经装进大卡车里拉走了。   真等到干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这东西的妙用,就连富满叔都羡慕地说:“你这小子可真是聪明,这书没念到狗肚子里去,等回去了我也做个,把手腾出来还能擦个汗。”   朱清和眯眼笑:“回去我帮您做,我拿捏着分量,背在身上不累才行,不过没人家木匠做的好看。”   刘富满吃力地将身上的砖放好,他突然觉得这念过书多少就是不一样,不过十四岁大的孩子还能想简单法子,他们这些人倒成了榆木脑袋,光知道跟着使笨法子。   领了工钱之后,背砖的全都回去找木匠照着朱清和的这个做。朱清和听了没说什么,富满叔在他弄好之后留他吃了一顿饭,他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亏欠了人家什么,等哪天闲下来去割一刀肉送来也算还人情了,至于其他的慢慢在说。   听说木匠后来见要的人多也不干了,每做一个都要收钱,朱清和听得好笑,其实竹篓子也行,只是不如这样装得多而已,不过那是别人的事情和自己无关,他只知道自己花不起钱。   那天他去铁铺里买了锅铲,在买碗筷的时候,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多买了一副,虽然知道没人会来自己家蹭饭,备着有点人气。家里还缺个吃饭桌子,石头太重,他一个人挪不动,就捡着枯死的粗木用斧头劈的平一些,搬了回去。   山里的野菜野果子被他摘了个遍,在大城市也学了人家时髦的做法,他用买来的粗粮做了几个饼子,里面包着果酱,野菜用最简单的调味拌起来,味道还算好,这些东西对将就了几天的他来说已经是美味。   他每天都得省着吃,他前世已经体会过了在街头无家可归又没东西填肚子的凄惨落魄,所以现在这些苦头压根算不上什么,只是这几天他回家倒是发现门外有人时常探头探脑的,他原本不想理会,可是之后有一天从外面回来,看到有人拿石头砸他的门锁,他的怒气忍不住涌上来,这些阴魂不散的。   朱清亮比他小四岁,和阮穆一般大,也不知道学了谁,一肚子坏水,在朱老大两口子面前经常告黑状,泼他的脏水,以前顾念着兄弟情分,现在他只将这人当成是想要撬门的贼。   轻手轻脚地站在朱清亮身后,提着领口就将人给甩了出去,他的面颊紧绷,牙紧咬着下唇,勒出一圈白。   朱清亮没有防备,被甩到了院子里那棵香椿树上,擦着了鼻子,流出血来,他打小被爹妈捧在手心里疼,哪见过流血,十岁大的人站在那里光知道扯着嗓子哭,声嘶力竭地喊妈。   朱清和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是这么个外强中干的货色,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不耐烦的大声呵斥:“你哭丧呢?找错地方了吧?说吧,在我家门口砸锁干什么?”   朱清亮看都不看朱清和一眼,只顾着抹眼泪,要是等爸妈知道了,他看朱清和还能不能牛起来,梗着脖子不理。   朱清和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冷笑一声,走到他身边,伸手抓起领口,将朱清亮提着脚离地,面目宛如阎王:“说不说?我屋里有绳子,要不把你吊在树上,你好好想一晚上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朱清亮这才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大声说:“朱清和,你敢,小心爹打断你的腿。”   朱清和脸上露出一抹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像是讨命鬼:“我被撵出来就不是朱老大的儿子了,你拿他吓唬我?我先把你打断腿,再让他来找我的麻烦,你看到时候咱们再说你来我家想干什么?”   朱清亮被他吓得挺不住了,吓得两条腿都打摆子,没想到朱清和狠起来这么吓人,他结结巴巴地说清楚了自己的意图:“我,我,就是听说你赚到钱了,有几十块钱,我就想偷来花……哥,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来了。”   朱清亮是个狗改不了吃/屎/脾气,要是这次放了他,谁知道下次他会给自己添什么麻烦,朱清和不想把大好时间浪费在这种人渣身上,想了想,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眼珠转了转,一手提着他的领口拖到门前,一手开了锁,将挂在后面的麻绳拿出来……   阮穆过来蹭饭吃,不经意抬头,看到那棵长得茂盛的香椿树上挂着一个人,那人被绑起来,远远看着倒像头猪。 第6章   朱清亮稍稍一动就来回晃动,被勒的地方疼得很,他真怕朱清和要让他吊一晚上,突然看到阮穆,赶紧叫:“阮穆,你快让朱清和把我放下来,我给你买糖吃。”   阮穆收回视线,大步往前走,在经过他的时候,冷冷地丢下句:“你骂我假洋鬼子,我为什么要帮你?好好在上面吊着吧。”   朱清亮急得又是一阵嚎,嚎不动了就开始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阮穆站在一边看朱清和熟练的烙饼,野菜切碎用盐拌了拌裹在面里,锅底刷了一层油,他皱起眉头问:“能好吃吗?外面那个……你就把他挂在树上?”   朱清和腾空看了他一眼,眉梢上挑,声音懒懒地:“不然?捆房顶上?我累了一天可没那个力气。”   这两天朱清和又黑了许多,虽然还未长开,那张脸已经显现出俊朗的线条,高大挺括,更像十六七,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洗烂了,一双平底布鞋鞋面磨了个口子,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他却半点不觉,活得甚是自得。   锅里的香味飘到屋子外面,朱清亮的肚子也跟着叫起来,他想趁着朱清和不在家的时候进去找两个钱花,拿到了就回家吃饭,谁知道朱清和回来的这么早。他抽了抽鼻子,头一直朝下,连五脏六腑都要倒出来,天越来越暗,蚊虫出动在他耳边叫个不停,他实在受不了,开始求饶。   “大哥,我再也不敢了,你放我下来,我想回去吃饭,我肚子很饿。妈见我不回去,肯定会着急的,要是被人看到你把我挂在树上,告诉爹妈,他们肯定会打你的。”   朱清和将熟了的饼放到碗里,重新将锅里刷上油,放进饼,把锅铲递给阮穆,走到门口靠着门框:“你回去就能不告状?谁说都一样。咱们好歹兄弟一场,我也不忍心看你走了歪路,这样你也好长长记性,就算他们找我来算账,我也是占着理的。”   如果明天才回去,被爹妈知道自己做这种事,肯定少不了要被打骂,爹向来不许他们做丢脸的事情,要是连累到大伯,更是不会轻饶。所以他今天晚上必须回去,赶紧说:“大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告状,我保证。我又头疼犯恶心了,哥,你放我下来。”   朱清和回屋子拿擦桌凳的布子堵了他的嘴,摇头回去:“你那点把戏,我还不清楚?天这么热,到了晚上正凉快。”   阮穆学着朱清和的动作翻了下,一不小心给戳烂了,他真没做过这么接地气的活,在家里他只要张嘴就行,连厨房都没进去过。其实他也想不明白,妈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除了穷什么希望也看不到,外公外婆劝了那么长时间,她还是执意要来。   朱清和拿回锅铲,利落地翻转,平静地说:“你要是饿了,就先吃,我用小锅熬了锅粥,就着不噎。你们也是九月开学吧?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们这里穷,你呆不惯。”   阮穆把小锅端到院子里的小饭桌上,朱清和也跟着将烙好的饼端出来,见他在那里干站着,问:“怎么了?盛汤呀,我买了勺子。”   阮穆抿抿嘴:“就一个碗。”   朱清和眯着眼笑:“我还当是什么事,你们城里人讲究。你精贵,你先喝,我等着。”   阮穆捧起碗头都快要埋进去了,小声说:“我没那个意思,我知道入乡随俗。”   朱清和也顾不上和他贫嘴,大口吃了两个这才安抚住闹腾的肚子:“王老师这两天还是挨家挨户的劝着入学吗?”   阮穆点头:“嗯,教育局有规定,让朱家村、王家村和上窑村的学校合并在一起,她今天去王家村了,听说那边的人一根筋,连村长都觉得上学没用,我妈也是倔脾气,非要去劝。”   朱清和顿了顿,垂着眼帘说:“我听人说王老师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成绩特别好,为什么不留在北京,这里有什么?给埋没了,可惜。不过说起来要是没有王老师,我现在已经在工地上搬砖扛泥包了,什么出人头地,当有钱人,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这要是给外人听了不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阮穆的眉眼间一片认真,他很不喜欢听朱清和泄气话:“我还见过看大门的成了公司老板的,清和哥这么聪明,肯定会有出息的。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以后都给你看大门去。”   朱清和笑了笑,他突然想起那是南下五年后的一天,他给家里打电话,朱妈随口说了一句王老师死了,为了救在水库溺水的孩子,教育局领导很认可她的工作,想把她调回去,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恨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其实更恨的是那些放纵不管的大人,他再如何难过能有什么办法,他连回家的车票钱都没有,那个家宛如一只巨大的水蛭,恨不得一口将他全部的血都吸干。   朱清和端盆打了水将满手油洗干净,想了想说:“一辈子那么长,离这么远算什么,王老师疼你,你回去求求她,说不定她一心软就答应和你回去了。”   阮穆吃完最后一口,笑了笑:“你烙的饼还挺好吃。”他没有接朱清和的话,看了眼挂在树梢头的月亮:“你家里还没接上电吗?”   朱清和一边收拾一边说:“我在路上碰到电工了,他说明天来给我装,反正我吃完饭就是睡觉,晚几天也没事。”   朱清亮浑身难受,又被堵了嘴,只要一动绳子就来回摇晃,勒的肉疼,呜呜咽咽想说话压根没人理他,蚊子在他脖子,胳膊,腿上咬了几个大包,都是毒蚊子,痒的厉害,他想挠都没法挠。眼睁睁看着朱清和将人送走,还没把他放下来的心思,越想越恨,等他回了家肯定要朱清和好看。   黑夜漫长,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朱清亮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吊了大半夜,就在他饿得昏昏欲睡时,被脚步声惊醒,回过神感觉到自己与地面越来越近,稳稳落在地上,麻木的神经都复活了。   朱清和给他解开绳子,半蹲在他身边,凉凉地笑:“现在长点记性了吗?这次我放你走,要是再落到我手里,可别怪我不给你半点好脸色。”   朱清亮扔了身上的绳子,一瘸一拐地跑远了,还不忘撂下狠话:“朱清和,明天就有你好看。”   朱清和双手环胸站在院子里,看着跑远的人影弯了弯嘴角,他倒要看看爹妈要怎么为他们的宝贝儿子出这口气。这日子只有闹才能过得红火,他恨不得他们闹个天翻地覆,也好让众人知道朱家的颜面下藏得是什么。   他原本以为爹妈不会来找他的,毕竟都是亲儿子,少不了有生口角的时候,大人帮哪个不是,等他下工回到家看到坐在院子里的爹,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原来是他高看这些人了。   朱玉田见他浑身脏兮兮地回来,攒眉不悦道:“你好好的为什么欺负清亮?是你自己要出来过的,你爷把地给了你房子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告诉你,别打那个家的主意,已经和你没任何关系了。”   朱清和脱下鞋在墙上磕了磕,倒掉里面的碎石,笑着问:“所以你们来,是想做什么?既然是两家人了,就不要藏着掖着了,直说吧。”   朱妈掀起朱清亮的衣服,痛心道:“你瞅瞅你弟身上这青青紫紫的,你也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倒是想偏着你,你好歹做两件能看的事,这样让我怎么护着你?清亮比你小四岁,你就不能让让他?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朱玉田吸了口夹在指缝间的烟,青雾缭绕,味道呛鼻,是铺子里最便宜的烟。前世他也有烟瘾,抽得也是这个,后来病得厉害,自己就戒掉了。   “清亮的病犯了,我得带他去看大夫做个检查。他从娘胎里出来就身体弱,年年都得拿药吊着,你打伤刘通把钱都花干净了。听人说你找到活干了,一天赚不少钱,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药钱总得掏吧?韩大夫医道好,没他治不好的病,就是诊金贵了。”   朱清和觉得这个男人真好笑,正经事从不见他出头,只有这种歪门邪道,掉分的事上,他说的做的比谁都勤快,今儿说到底就是过来讹钱了。   “你们怎么不问好端端的我干什么绑他?清亮,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绑你?”   朱清亮迎上朱清和满满嘲讽的目光一阵躲闪,想到现在有人给自己撑腰,顿时腰板子硬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我回家的时候路过这里,就往里面看了看,好几年的老窑洞了,怕大哥在里头住不习惯,大哥误会我要做坏事。”   朱玉田斜眼看向朱清和:“听到了?你弟弟一番好心,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怎么就容不下他?就算分了家,他还念着你这个大哥,你呢?还有脸嫌我们不向着你。”   朱清和点了点头,笑道:“他拿石头砸锁,我不让砸倒是我的错了。好歹我也是你们的儿子,怎么你们就不问一句我在这里住的好不好?有没有吃的?要不是富满婶和王老师救济,我就是在这间窑洞里饿断了气你们也不会管吧?”   朱妈脸上闪过一抹难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清和打小就没过过好日子,现在这一身装扮看着也是刚干完苦力活回来,她拉了拉自家男人的胳膊,轻声说:“要不算了吧,兄弟两个打架,咱们做爹娘的不劝着反倒给鼓劲,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朱玉田甩开媳妇的胳膊,高声说:“你能和清亮比吗?清亮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你大伯给你费了那么大力气找的好活你不去,被村里冯大志的儿子冯进给顶了,我今儿来不是和你论情分的,清亮身上的伤,你得给我个说法,这马上就要开学了,别耽误了他念书。”   朱清和心里泛起一阵冷笑,声音却突然放软了,带着几分渴求:“爹,你怎么就知道我以后不会有出息?我比清亮懂事,帮家里干活,您和妈说什么我听什么,我也想念书考大学,这有错吗?我在南边打工赚了钱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个大字不识的,只能让人像提夜壶一样,提到哪里是哪里。”   朱玉田说起这事来就是一肚子气,他要是出气多赚点钱,家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最起码清亮娶媳妇盖新房子的钱能有人和自己分担,这几年他仗着有大哥帮衬,还能赚点钱,可是现在有不少人不满他们兄弟私下里这点小动作,大哥还想干下去就不敢违了大伙儿的意。他也不好再给大哥添麻烦,一家子要吃饭,总不能干坐着不动,本来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谁知道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和自己唱反调。   “你懂个屁,神婆说了,你上辈子是个灾星,只有多吃苦才能洗去你身上的戾气,我们一心为了你好,你反倒指责我们做父母的不是,你有良心吗?你出来住也好,最起码不会将麻烦招到家里来。老朱家也就能指望着清亮出息了,你别挡了朱家的好运气。”   朱清和手握成拳放在唇边笑了一声:“神婆要是说我留不得,爹是不是打算直接掐死我?”   朱玉田一时嘴快:“那是当……”随后意识到不妥,这才咳嗽一声:“别乱扯,你快点拿钱出来,都这个时候了,家里还没生火。”   朱清和的心早已经麻木了,眼前的这两个人是他最亲的人,看着他一身疲惫和邋遢却没有一句关心,反倒咄咄逼人,恨不得将他拆了一般,当年在电话后面没有看清的嘴脸,此时就生生地摆在眼前,是那般的让人生厌和反胃。   “爹的心里只对清亮有打算,那我呢?如果我去了江南,要谈对象要结婚还要买房子,该怎么办?”   朱玉田脸上浮现出不耐烦:“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比你弟大,又会赚钱,娶媳妇买房子还要我操心?我也不指望沾你的光,你也别想回来找我们的麻烦,这件事情解决了,咱们往后就少来往。韩大夫那里坐诊加开药,你给我五块钱。”   朱清和身上的灰尘一看就是从砖窑上下来的,他年纪小,砖窑上肯定不愿收他,也许是罗有望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留下他,能给个两三块就不错了,听说已经去了有三四天了。朱玉田也不贪心,只要给自己两天的钱就行,这种没出息的,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免得惹上腥气。要是他知道清和一天赚得和大人一个价,怕是得后悔要少了。   朱清和笑起来,这可真是他的亲爹,想都不想,直接狮子大开口,上辈子的怒气还积攒他心里没地发,这会儿偏又撞上来了,他也不给他们面子,愤怒道:“爹的算盘打的可真好,我在外面赚的钱全部上缴,帮清亮交学费、盖房子、娶媳妇,等我结婚的时候一切都得自己张罗,我累死累活到头来和我没任何关系。爹,这世上可不是只有您是聪明人,别人全是傻子,亏得我没出去,要是被闷在鼓里,一辈子给别人做嫁衣裳,到死的时候,我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朱清和对着那张苍老积聚了怒气将要发作的脸,继续说:“我对一个想要撬门偷东西的贼这么做,没有任何错,他不学好,做偷盗的贼,我帮着让他改有什么不对?难不成爹真想等到全村的人知道他手脚不干净才甘心?”   朱玉田对小儿子十分看重,在他心里,小儿子以后是能赚大钱当大官的,人品学识样样好,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肯定是朱清和这小子胡说八道污蔑,当即不给他好脸,双目圆睁,粗声粗气地吼:“我长眼了,好好的人,满身青紫,全是你搞出来的,你不出钱谁出?麻溜点,别误了事。”   朱清和刚想说出,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是村里的电工:“朱玉田,这就你的不是了,你又没见着,怎么能胡乱冤枉人呢?”   阮穆跟在电工身后进来,他安静地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只有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朱清和,越看眉头越皱紧。朱清和抓着胳膊的那只手因为用力捏紧而骨节发白,身体紧绷,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只能死死撑着。   朱玉田也不想给外人看到,老子找儿子要钱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老大年纪小了些,传出去肯定要招人笑话,这张脸放不下:“我没看见,难不成你看见了?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别管,到时候伤了和气。”   电工将套在胳膊上的线圈放下,一本正经地说:“我说朱玉田,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谁好谁坏,全靠你想?我就看不惯你一棍子把人给打死的臭德行,清和好好的娃,到底哪儿对不住你们两口子了?你们要这么折腾他?你也别在这给人摆脸色看了,昨天我路过门口看见了,你家清亮那石头砸锁,我当时候没想那么多,没想到你家小子存的是那种心思。”   朱清亮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他明明是看到周围没人才动手的,怎么还是被人给发现了,爹眼睛里的怀疑吓得他颤了颤,他梗着脖子喊:“伯伯,你不能诬赖人啊,我没做那事,我不认。”   电工笑了笑:“你认不认没关系,你小子的那点心思我能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咱们再换句话说,朱玉田,清和才十四岁,你把他撵出来单过不说,你不管他吃不吃得饱,倒是跑上门来找人孩子要钱,你怎么能舍得下这张脸?我都替你脸红。”   朱玉田最怕的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可不然,他将全部的罪责怪在朱清和头上,冷声道:“他是我儿子,孝敬他老子就是他的本分,我生养他这么多年,浪费了我那么多粮食,难道不该还?别滥做好人,插手人家的家里事。”   电工弯腰捡起线圈,笑着点头:“行,行,我不说,让别人来评评理,看看是你这做爹的混账,还是这孩子坏。”   朱玉田的脸色瞬间大变,狠狠地瞪了朱清和一眼,他站起身骂了声晦气就走了,朱清亮跟着走了,只有朱妈看了眼 朱清和,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快步追过去了。   阮穆看了眼离开的人,悠悠地说了句:“这人怎么这么坏?以前没看出来。”   电工拍了拍朱清和的肩膀,听到阮穆这么问,笑了笑:“人都这样,谁不是想要外面的面子,至于里子是什么样,谁吃饱了撑的还去翻?你们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清和现在也是一家之主了,可得把腰杆挺直了,人家能欺负你一次就能欺负第二次,别怕,村里人的两只眼睛看得明白,只要他们还要在这个村里待下去,就得顾着些。”   朱清和记得电工和他媳妇的感情很好,只是他媳妇是个嘴碎的,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好满大街的嚷嚷,看来这事也用不了多久就嚷的大半个村的人知道了。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将这事传出去就行了,传的多了,人们细细一思索就知道真假了,哪知道老天帮他,朱清亮做的好事居然被人给亲眼撞上了,看来这几天他们的日子应该不好过。   接电对电工来说是轻车熟路的事,用不了多久就忙完了,朱清和买了颗灯泡装上去,天虽然还亮着,但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他心底的一片阴寒,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来。他亲手撑起来的日子,这才是真正的重生。   就算爹说那么难听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将来他会站在最高的地方让这些人仰望他,到那个时候他不会讲任何的情面。   朱清和送走了电工,这才开始生火做饭,他今天高兴,对着阮穆说:“明天我去买点猪肉,我们做顿好的,这天气不耐放,要不然存着等什么时候时间多了,剁馅儿包饺子吃。这么多年,都忘了是个什么味儿。”   阮穆只觉得心酸不已:“过节的时候你们家不包吗?”   “反正你也快回去了,还是别惦记我的饺子吃了。做饭,肚子都要饿出毛病来了。”   怎么不包?只是人多肉少,白面谁家能吃的起?也就是包几个意思意思,尝尝味儿就成了,想吃饱肚子压根是奢望。朱家最先孝敬的是爷奶,然后是清亮,神婆口中最有出息的孩子,朱清和这个最不讨喜的,只能吃两个解解馋。其实他在家中一直活的不像个人,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那么不在意。   到现在才想明白,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对未来没有太多的希望和渴求,就像如往前的流水一般平淡地过一辈子,但是没想到正是这平淡的日子让他知道什么是绝望,更将他的一切都敲碎。   他现在宛如一个小学生,开始学着为自己谋划,将每一步都走踏实了,最终爬上那座高峰。   朱清和笑着转身去收拾案板,今天做面汤,再调个下饭菜,补好窗户,这一晚上总该能睡个安稳觉了。他心里其实也没底,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学了,到时候他就断粮了,虽然现在的钱值钱,可是不能花一辈子,到时候他得想别的法子。   做好晚饭,阮穆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从裤兜里抓出一把巧克力,这天太热撕开已经化了。朱清和接过来尝了一口,微微变了脸色:“吃不惯这个,生来就是穷鬼命,你自己吃吧。”   他一辈子都没机会尝巧克力的味道,在外面待了二十年,时代变化飞速,晚进工地的年轻人要赔女朋友过情人节,就送这个巧克力,说是浪漫,他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因为他只对男人感兴趣,这种感情是只能掩藏于地下的,它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丑恶是罪不可恕,所以他藏得很好,所有人当他清心寡欲,私下里更会议论他是不是不能人道,他听到也没说什么。   其实他是谈过一次恋爱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他到死也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而那个人后来傍上富婆,穿西装开豪车,日子过得很快活。分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没损失什么,毕竟漫长的孤寂日子里终于有个人填补了那段空白,让他觉得快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十分有劲。   但是那个人比他年轻,比起这种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更喜欢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纸醉金迷与富贵,所以他不怪,只是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惋惜,那毕竟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一段阳光与欢乐。   阮穆见他时喜时忧,眉头皱得紧紧的,心里一阵不快,快速吃完饭,搁了筷子站起来:“不能白吃你的,明天我给你带东西来。”   朱清和慢半拍地站起来要送他,等追出院子那个小鬼已经走远了,他想这里太偏僻了,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独自走夜路还是不让人放心,转身锁了门,小跑着追上去,看着那个穿着格子短袖短裤的人进了屋,他这才舒了口气,往回走。明天得告诉他,以后还是别那么晚回了,他是王老师心头的宝贝疙瘩,要是出个什么事那自己可真是撇不清,。   而阮穆回到家和王老师说了两句话就跑到隔壁屋子,将自己书包里装的小火腿,糖果给倒了出来,他也挺看不上这些东西的,不过朱清和没吃过,肯定会很稀罕。刚拢成一堆,听到王老师喊他的名字,他赶紧跑过去。   王老师难得没有再写教案,待他坐下来,才说:“你爸爸那次来信是催你回北京,我事情多就给忘了。马上就要开学了,回去好好上学才是正经事,你也看到了,这村子里一个孩子想把书念下去有多难。你有福气,两家老人都宠着你惯着你,你看清和那孩子,自己的亲爹妈都嫌弃他,我看着真痛心,可是也没有办法。”   “妈把他接到咱们家来不就行了?”阮穆的眼睛里依旧平静无波,好似这天底下很少有东西能让他有巨大的情绪起伏。   王老师笑着摇头:“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赞成清和单过,他现在一时意气,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等时间一长他就后悔了。没有哪个孩子能离得了父母,更没有哪个父母能真正的舍下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我想等他们冷静过后,再去好好的劝劝,能和好不是皆大欢喜?”   阮穆撇撇嘴,抬起头看在灯泡下来回转悠的虫子,嫌恶地说:“妈,别好心办坏事,今天清和哥他爸妈度上门去找他要钱,说他弟弟身上的伤是他弄的,就得赔。其实是朱清亮手脚不干净,听到清和哥赚钱了,想砸锁进去偷钱,不巧被人给发现了,他还恶人先告状。”   王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朱清亮虽然比不过他哥哥聪明,也是个脑瓜子好的,幸亏年纪小,只要耐心往正道上引,肯定能变好,下个学期得好好的抓一抓思想品德课了。这些孩子习惯了放羊式的管教,大人忙,也没空操心,一不小心就长歪了,好好的一棵苗子,这么着就坏了。”   王老师说完才觉得自己跑题了,笑了笑:“好了,我们还是来说你的事,我知道我和你爸离婚,你很不高兴,是妈妈的错,那么固执伤害了你。可是孩子,有些事情一旦闯进了你的底线,是完全不能被原谅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妈妈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不值得,你应该看得远些,好好学习,然后做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比这里的孩子好,所以更应该好好的珍惜,而不是耍小孩子起脾气。”   阮穆漂亮的小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容,开口却是坚定无比:“我想陪在您身边,哪里也不去,以后我跟着您学行吗?我知道妈妈这么优秀,肯定比我们学校里的老师厉害。我可以跳到初中,不信妈妈可以出测验题考我。”   王老师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开什么玩笑?这里和北京不一样,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同意,你爸也不会答应。过几天他会派人来接你回去,乖,听话,等过年妈就回去陪你。”   阮穆深深地看着她,最后还是不答应:“你骗我,你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过年了,外公外婆那么想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以后,我陪着你,我不想一个人了,也不想再看爸爸低头抽闷烟的样子。”   他有种不像孩子的冷静和淡然,连王老师都看不懂这个孩子是怎么了,他像是把什么都看透了,她的借口在他面前变得苍白无力。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她怕到了不得不离开这里去面对纷杂一切的时候,她咬了咬牙,反对:“不行,你必须回去,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世上再没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情了。你不走,我到时候会让来接你的叔叔把你绑走。”   阮穆没有再说话,母子两人之间的对话第一次陷入僵局,还是王老师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洗洗睡罢。小穆,妈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直都想给你最好的一切,我吃过的苦头,你不必再承受。我是个自私的母亲,我舍不得看你过得不好,所以,回去吧。你爸爸会照顾好你。”   这一夜王老师睡得很不安稳,而身边的阮穆却是没心没肺睡的很熟,王老师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忍不住在心里说,真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孩子。她翻过身,得去睡了,明天还要继续跑村子。   却不知道阮穆在这个时候睁开眼,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角噙着泪,动了动嘴,还是咽了下去。   让朱家人没想到的是不过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的时间,他们就成了让人笑话的对象,特别是朱老大,更是有苦难言。   他手里夹着烟,站在地头上看庄家,不远处就是被分出去的一亩地,他有点心疼,这些豆子和他的命一样值钱,从发芽到长成,他费了多少心思在里面,谁知道反倒便宜了那个混小子。才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了跟烟,对着还亮着的红苗要就着,肩膀上被人拍了下,他一抖,好好的一根烟掉地上了,他赶紧心疼地捡起来,吹了吹,瞪着来人:“鬼变的?走路不出声?有什么话快说,别耽误我抽烟。”   “朱老大,我听人说你跑到大儿子家里去找他要钱了?你可真能,他那么大点的孩子,从哪儿给你拿钱去?你这不是自己找骂?大槐树底下坐了一圈人,都在说你家这事,我瞧着你大哥少不了要数落你。”他没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朱清亮手脚不干净的话,朱老大脾气不好,能不惹就不惹。   果然,回去的路上,少不了有闲不住找事的,被朱老大瞪过了才稍稍收敛一点,还有那不怕点着炮仗的,走上去就幸灾乐祸的问,结果自然是被朱玉田给痛骂了一通,什么“你是投错胎该转成婆娘,不然正好多嘴多舌嚼舌根。乱说人家的事,当心烂你的舌头。”   回到家,大哥正和爹坐在院子里的树底下纳凉,孩子他妈缩着个脖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   朱玉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满嘴的牢骚被气得说不出一句来。还是老爷子忍不住站起身,用装了烟草的烟袋戳他的脑子:“我当初说的话你忘了?我说从此以后那孩子和咱们朱家再无关系,你还眼巴巴凑上去做什么?咱们朱家世世代代都是这朱家村出名的体面人,现在倒是被你这颗老鼠屎给坏了,你心里得意了?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朱清和才十四,你去找个孩子要钱,你脑子被驴踢了?”   老爷子话刚说到一半,看到躲在门后悄悄张望的朱清亮,沉声道:“你也不是个好的,给我滚出来,你好好地老屋子干什么?你们老师给布置的暑假作业,我看你连动都没动,马上就要开学了,你一天到晚想什么?朱清亮,你要再敢给我不把心思用在正事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是老了,可打你个小兔崽子不在话下。”   朱玉良叹了口气,这才开口说:“爹,你不知道,这个清亮现在在外头可没什么好名声,都说他拿石头砸人家的锁,全村的人都快把他当成贼了,笑话咱们没眼光,把瓦砾当宝贝,把真的金疙瘩丢在土里。清亮,你说说,你去哪里到底是做什么了?听人说你亲口承认了是想偷朱清和的钱?这回可真是把你丢海里都洗不清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都向着朱清和。”   老爷子气得直咳嗽,待平缓过气来,才说:“那些人是眼馋咱家有个出息人,当年求神婆给算命的孩子多了去,却偏偏就挑中了咱们家的清亮,说是极有慧根的人,连老天都庇护,那些人就是心里不太平,捡着些空选来风的话胡说八道,你们别跟着信。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别再和他来往,当心被他身上的晦气给害了。”   朱玉良和朱玉田赶紧点头答应,等老爷子回去了,朱玉良才冷着脸说道:“你还嫌给村里人看的笑话不够多?将他撵出去是当初就定好的,机会来了,就顺着走就是了,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你又找他去要钱,他能有几个钱?听说你开口就要五块钱?二弟,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你是不是让村里人指着我的脊梁骨把我也骂了,让我没法管这个村子你就安心了?”   朱玉田哪敢,当即什么也不敢说了,只是不停地说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心里却是更加的恨上朱清和了。   而朱清和到了窑上,那些笑话他的人破天荒的都来安慰他,让他不要将朱老大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放屁就是了。他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这种被人嘘寒问暖的感觉让他的眼眶一阵酸涩。   富满叔更是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有种力量透过皮肤沿着他的血液流传到周身:“不要在意那些事情,其他人的眼睛看的很清楚,只要你没有错,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这边。” 第7章   朱清和领了工钱,站在阴凉处,他靠着墙坐下来,本想休息一阵再走,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朱玉良和罗有望谈完事情从办公室出来,一眼看到靠在墙边样子不怎么好看的朱清和,转头和罗有望说:“你这个砖窑厂可给咱们村长脸了,不说乡里的领导重视,就县里的领导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这次领导来视察,你可上点心,把工作汇报好了,领导高兴了,有什么政策上的资源肯定会多往你这里倾斜。”   罗有望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笑着说:“村长说的对,您放心,我会好好准备,肯定不给咱们朱家村丢人。”   这么热的天,说两句话走几步路就满头大汗,连衫子都打湿了,罗有望负手走到朱清和身边,推了推他:“小子,醒醒。”等人睁开眼,笑着说:“在这地方睡也不怕生病,是不是受不住了?我想了想,出力气的话太难为你了,以后少搬点,我私下里还是按着和他们一样的钱结给你。”   朱清和抹了把脸站起来,听罗有望这么说,赶紧摇头拒绝:“让我进厂子干活,您已经很为难了,要是在这么来……罗叔,我不想给您惹麻烦。凭力气吃饭,我这几天不是把那些人的嘴给堵严实了?”   罗有望对着那双盛满夕阳金光的清澈眸子,笑着说:“真是个硬骨头,由你,现在厂子里没人了,要不是我叫你,你还打算在这里睡一晚上?我去收拾东西,一块走。”   朱清和抬手捶了捶发酸的肩膀,睡了一阵,精神好了很多,这阵子他攒了有一百多块钱了,就算开学不找活干也够花一阵子,先去铺子一趟买块油布,他总不能一直睡箱子,还有被褥枕头也得买,正在心里盘算得花多少钱,罗有望锁了办公室出来,腋下夹着一个鼓鼓的公文包。   罗有望问他:“小小年纪锁着眉头琢磨什么?”   朱清和也没瞒着,认真地扳指头算:“要买油布,再做个枕头被褥,油盐酱醋,要买的东西太多了。”   罗有望听得直发笑:“现在知道不容易了?没人帮衬,一个人过日子很苦,后悔吗?”   “不后悔,虽然累了点儿,但是好坏都是自己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就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罗有望沉默地往前走,好一阵才继续说:“国家有规定,不许招用童工,要是被有关部门给抓住,我会有大麻烦,你明白吗?”   朱清和的心抽了抽,他舍不得丢了这份工,咬牙说:“罗叔要撵我走吗?要是查起来,我躲的快点,不让他们抓到。我出来单过,什么都得自己张罗,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我……”   罗有望示意他打住,笑着说:“别紧张,我没有要撵你的意思,你是个实在的孩子,平时话不多,干活认真,我挺中意你的。我这么说是想你心里有个底,过几天县里的领导会来考察工作,到时候机灵点,别往前面凑,要是真躲不过了……算了,那天你干脆别来了,我给你放天假,钱照算。”   朱清和心里有话想说,可不知道罗叔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提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有望摸了摸他的头:“有什么话直说,别藏着掖着,多累。你当初找我那股劲儿去哪儿了?”   朱清和生怕自己的想法太过突兀,让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生出别的想法,可他不想白得那一天的工钱落人情,还是直接说了:“罗叔不如和学校打个招呼,那天让老师组织学生们来参观体验生活,到时候县里的领导肯定更高兴。”   罗有望也是脑子转得快的,听朱清和一说眼前一亮,欣喜不已地说:“真是看不出来,好小子,你还能想出这个点子来。我听人说咱们这个县长十分重视学校教育,尾这事操了不少心,我照你说的办了,那可真是大露脸,一举两得呀。我得了领导的夸赞,孩子们看到大人们辛苦,以后就知道该听话懂事了,我也算做了件好事。”   罗有望伸手搭在朱清和的肩头,感慨地说:“你和叔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点子?”   朱清和眯着眼笑:“课文里就有啊,五年级语文课本第三十页,讲的是参观养鸡场,上面还配了图,换个地方不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书上说要写感受,罗叔,你能不能和老师说不写啊?”   罗有望摇摇头:“这个必须写,这年头皮的孩子太多了,连我家那个都是,他们压根不想他老子在外面多难。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要是有什么缺的,跟叔说,对了被褥你就不用买了,我家里有你婶子新做的,到时候让我家那个小崽子给你送过来,把钱省着花到正经地方去。”   朱清和没有拒绝:“多谢罗叔了。”   “你小子要是还有什么好点子就跟叔说,叔不会亏待你的。”   要说点子倒是没有,但是对于以后的大形势,朱清和还是知道的,当机械化撑起社会发展一片天的时候,像他们这些只会卖力气的人日子并不怎么好过,辗转于各个工地,这辈子从选择弯腰的那刻起就注定再也没办法直起来,就算能出人头地那也毕竟是少数。现在机器设备已经开始推广了,只是没有人肯花钱去安装,他暂时不打算和罗叔说这个。   有句话说越有钱的越抠门,都是穷过来的人,谁赚了钱不是想捂在口袋里揣,哪舍得拿出来去买机器?就算机器能节省人力,提高效益,可关键还在人观念的转变,当中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他就不知道了。但是他知道竞争从来都存在,在往后的十几年里有些砖窑厂因为效益不好关了转让,但也有一部分存活了下来,当中的原因值得人好好的深思。   朱清和腼腆的笑了笑,小卖铺就在前面,他和罗有望说了句先走了就跑进去了,那些事情暂时还不必放在心上愁。掀起帘子进去,刚要开口碰上买了两块豆腐乳的朱妈,他喊不出声。在他身处绝望之境的时候,她生生断了他的活路,他到死都忘不了,那天整个人像是被丢在冰山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尘封,除了恨再无其他。   朱妈看着他神情一僵,别扭又难堪,张开嘴也没说出一句话,就那么离开了,骨血相连的人,此刻竟然像是陌生人一般。   朱清和说出自己要的东西,铺子老板不高兴地拿给他:“怎么着那也是你妈,是长辈,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和你低头?亲人之间多大的仇是化不开的?回去陪着说两句好话,谁没糊涂的时候不是?”   朱清和脸上的笑淡而又含着嘲讽:“您说的是,不过谁家没点不能给向外人道的事,您说不是?”   朱清和路过杀猪家的门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称了半斤肉,打算回去沾着面炸了丸子吃,要是今天阮穆还来,算他有口福。   一直到天黑,他对着月亮坐在院子里,听草丛里传来的虫鸣声,发了一阵呆,低头收拾两个碗,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现在才知道高估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对一个对自己和气的人生出了依赖,更可笑的是对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朱玉良攒着眉头坐在屋檐下抽烟,自家媳妇洗了碗刚要进屋,看他那一脸凝重的神情,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磕了磕烟灰:“我今天看到朱清和在砖窑厂里睡大觉,不知怎的,我这心里跳的厉害,连停都停不下来。碰见他,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不成,明天我还得找趟有望去,让他尽早将人给撵走。”   “瞧你那点出息,一个屁大点的小子值当你们这么一板一眼的吗?要是给你妹子回来见她的侄子不见了,到时候都等着听数落吧。再说人家罗有望那么有钱的大老板都不怕,你瞎操什么心?好好当你的村长,别哪天让人给顶了再后悔。我那天回我娘家去听说了,有了钱的老板闲着没事做,也想弄个官当当,正经单位进不去,这村里好歹也管着这么多人,也能过过瘾。罗有望要是动了心思,只怕你这位子还真保不住。”   朱玉良被媳妇的话狠狠地噎了一把,眉头皱得更深,忍不住又抽了一根点着,要是真被罗有望给顶了,自己这辈子还能干什么?他可是村里最有头脸的人,真有那一天哪能拉的下脸来去找活干?   他本来打算撵走朱清和的心思就这么放了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罗有望真有这个心思,那个扫把星能给坏了事也好。   三天之后县里领导坐着车来了砖窑厂,秘书见门口没人迎接,疑惑地看向跟在后面的朱玉良:“朱村长,你没有通知到吗?县长来了,怎么也没个人来迎接?”   乡里的领导也一脸怨怪的看着朱玉良,朱玉良额头上当即沁出汗来,心里把罗有望给骂了一遍,赶紧说:“我前阵子就通知到了,他还是亲口答应的,各位领导,实在对不住,咱们这就进去吧,见了罗有望让他好好的解释。”   县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跟在身后走进了厂门,再看到前面的场景时眼前一亮,饶有兴趣的走过去站在一边看。   只见罗有望正站在一帮孩子们前面,脖子上还带着红领巾,正在解说砖窑厂相关的知识,晦涩难懂的东西被他说的简单有趣,最后他说:“你们还是孩子,玩闹的年纪这不是你们的错,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自己的爹妈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在这里受多少累流多少汗,你们可得知道感恩,明白了吗?回家之后要帮大人分忧,这才是好孩子好同学。”   县长听完率先鼓掌,对着身后的秘书说:“这个罗有望真是难得,大多数大人都是口上给孩子说自己多不容易,孩子们不看到实际就没办法感同身受,这个活动半的好,你回去和教育局通个气,让全县学校多组织这种有意义的活动,别光顾着学知识,也得学学怎么做人。”   朱玉良在一边他听得脸色大变,心里越发不痛快,听着身后领导小声地夸赞声,他强扯出笑,冲着罗有望招招手。   罗有望点了点头,对着带队老师说:“我已经和工人们打好招呼了,你们可以随便参观,但是一定要注意孩子们的安全。”这才快步跑过来,对着县长尴尬地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没有迎接领导,我真是……和学校约好的,趁着放暑假,不影响孩子们上课,没想到撞在一天,不好让孩子们失望,县长,您快进办公室吧。”   县长和颜悦色地跟着往前走,罗有望抽空冲着不远处的人点了点头,朱玉良眼尖抓住了,可是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县长这会儿心情好,他也不敢去给人泼冷水,只能干站着看罗有望侃侃而谈。   朱清和这颗心倒是放松下来了,罗叔说了不会带人往这里来,他也能安心赚他的钱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离开学的时间越近,他的心里就越发的紧张,果然还是因为没钱,心里发虚。   罗有望今天可算是出了大风头,他更在县长面前放下话说,现在他有点能力能为村里办事了,打算将村里的学校给翻修一遍,不让学生再上课的时候不得不停下来去拿盆接屋顶漏下来的雨,冬天走风漏气的遭罪。   朱玉良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被抢了风头不说,他还挨了县长的严厉指责:“身为一村之长,摆在眼前这样的严重的事情居然不放在心上。农村孩子上学条件本来就艰苦,你们作为村干部更应该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干坐着等,等什么,等天上下饺子吗?”   朱玉良一张脸可真是丢尽了,只得缩着脖子听数落,更表态说会配合罗有望一起将学校给修好。好不容易送走县长,他出了一身的汗,看着心情轻快地罗有望,干笑着说:“老弟今天可真是风光,连县长都夸你做的好,没忘本,老哥心里也敬佩,只是你有这心思,怎么不和我说呢?咱们也能好好合计合计,把这事干漂亮。”   罗有望摆摆手说:“村长,我只是动了这个念头,今天一时激动,没忍住就说出口了,这事咱们是应该好好合计。找村里懂这门道的老师傅,要砖还是要人,我都包了,既然下决心做了,咱就把这事给做好。”   朱玉良跟着寒暄了一阵,这才回了家,自然是生了一天的闷气,自家婆娘的话在心里越发的响,他也越发的不安。   而罗有望一直等到收工,叫住了朱清和,说什么都让他和自己回家一趟,朱清和没办法只得跟着去。众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真是奇了怪了,罗有望堂堂一个大老板怎么跟个屁大点的孩子有说有笑的,那样子可不是对小辈,竟是带着客气,难不成朱清和有什么能耐处?   朱清和坐在罗有望宽敞又气派的院子里细细打量,眼中不无羡慕,总有一天他也会有这样的家,甚至比这还要阔气,是那种好几层的高楼,只住他一人,要是心情好,再找个人和自己一块住。   罗婶端了菜上桌,有肉还有鱼,张罗着清和赶紧吃,之后又笑话罗有望:“老罗,我看你今天是中邪了,再好的事,你也不能乐个没完不是?也不怕人家孩子笑话。”   罗有望喜滋滋地呷了一口酒,叹口气说:“咱儿子要是有人家清和一半的脑瓜子,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说真的,要不是清和跟我说了这么个点子,我真就傻不愣登地在那里干等着了。我想翻新学校,这事我想了好几天了,说来也是造福后人的大好事,到时候我去了地下,阎王也得夸我是个好人,我没有因为赚钱而黑了心,是吧,清和?”   清和知道罗有望的心思后,就想着把他往这事上引,罗叔就是个有脑子的,自己一说教室下雨天总是下小雨,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此时,他顺着罗叔的话说:“您本来就是个好人,愿意收我给我饭吃,还照顾我们的难处,这财就应该是您发。”   罗有望又痛饮一杯:“我也是希望我家罗勇能争气点,我那时候想念书没念完,也就会写几个字,现在条件好了,家里也没有牵挂,我们家也该出个文化人,我这脸上也才有光。这次是你小子的功劳,你说吧,想叔怎么谢你?”   朱清和贪吃了两块肉,憨憨一笑:“我哪儿来的功,我就想叔不撵我走,能让我背砖赚钱就行。”   罗有望更喜欢他,指着他笑:“真是个实在的孩子,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叔,再难的事,叔也给你办。”   罗婶下了白面条,盛了两海碗,将烧红艳艳的西红柿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浇在面上吃。对了,再过阵子就要选村长,书记了,这么多年都是朱玉良扛着,你要不要也试试?清和,婶儿没别的意思,就是公平竞争不是?咱们村里这几年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人家别的村一年还能见点猪肉,咱们村有什么?要不你试试?我不是糊涂人,你想给村里做好事积福,我也赞成,老天爷就照顾好人。”   朱清和把面拌好,他撒了一大勺子辣椒,看着就有胃口,刚要动筷子,听罗婶这么说,心里漾出笑,面上却是一片憨傻:“叔,咱们年底要是也发猪肉,你就去吧,我想吃肉。”   罗有望敲了下他的头:“傻小子,就知道吃,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暂时我还不想得罪朱玉良,对了,清和,你记得把你住的房子土地使用证上的名字换成你的,留一手总归没坏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拆到你那里去了。”   朱清和点点头,也觉得有道理,他爹妈很有可能会反口。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王老师家,气氛僵持不下,隐隐有种剑拔弩张之势,阮穆的爸爸正坐在屋里,脸色难看。 第8章   屋子里因为多了一个高大壮硕穿军装的男人显得逼仄,气氛微冷,阮穆沉默地坐在妈妈身边垂头看向地面。   王老师率先打破沉默,拉起儿子地手说:“和你爸回去吧,别胡闹,耽误了学业。”   阮穆迟疑一下还是将手抽出来,声音平静:“不想回去。”纤长的眼睫将他眼底的波涛汹涌挡住,做出一副眼前人与他无关的样子。   抽完一根烟的男人,抬起头,粗犷眉目间尽是怒气:“王咏梅,这几年你生气不想见我,不想跟我待在同一个地方,我认。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吧?如果你眼里还有这个儿子就一起回北京,工作上的事情我会找人去打点。”   王老师冷笑一声:“如果我眼里没有小穆,我就不会劝他回去。阮宁,咱们之间的那点破事就不要提了,我没功夫和你吵架。现在学校的事情全压在肩上,我实在走不开。话说回来,小穆向来懂事,肯定是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才会不想回去。”   阮宁身上泛着一股冷厉之气,阮穆眉眼轮廓像极了他,脾气却随了王咏梅,固执又决绝。   阮宁登时怒目圆睁道:“王咏梅,咱俩离婚几年了?我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娶个媳妇难道不应该?他倒能耐,和我耍脾气,他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王老师眼眶蓦地发酸,她将阮穆抱在怀里,哽咽道:“儿子,你怎么这么傻,我和你爸没那个缘分了,所以才分开过。有了新妈妈,只要她待你好,你也该对人家和气些。是妈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阮宁逮着机会就刺她:“你也知道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当初执意要和我离婚,我以为你能活的多好,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让爸妈知道你在这种地方待着,他们心里得多难受。王咏梅,我最后和你说一次,你要是不听我的安排,我有办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阮穆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说:“你不要逼我妈,我不会和你回北京。爸,你应该多回家看看。”   阮宁被他说的莫名其妙,粗声问:“我每个月都从部队上请假陪你,你还想怎么着?”   阮穆对这个粗枝大条的爸爸实在没办法,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你自己回去看就知道了,我房间枕头底下全是你想不到的好东西。爸,不如等你看过了再来接我吧。”   阮宁和王咏梅都好奇阮穆说的东西是什么,可这种事哪比得上学习重要?两人看了彼此一眼,依旧不死心地给阮穆做工作,只想把他脑子里那根莫名的筋给拧过来。   阮穆趁着两人没防备,站起身跑出去了,任身后两人怎么叫都不理。他一口气跑到朱清和家门口,这么晚了门还上着锁,没地方可去,他坐在院子里那块石桌上干等着。过了半个小时,才见朱清和摇摇晃晃的回来了,双眼朦胧,脸颊泛红,分明是喝醉了。   朱清和被罗叔逼着喝了两杯白酒,他抵不住,有点晕,不过脑子还比较清醒,看见阮穆,惊讶道:“你还没吃饭?我开门给你做去。王老师不在家?”   阮穆跟在他身后,走到门框前站住,歪着身子靠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回:“在家,等着抓我回北京。”   朱清和利落地生活火,火苗窜起来,他架上锅,添了水,等烧开的功夫,洗了手和面:“那不是挺好的?什么时候动身,离开学没几天了,可别误了。”   阮穆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不快:“我不想回去,我爸要结婚了,想给我当后妈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我妈,回去做什么。”   朱清和倒是头一回听这事,话在喉咙里转了转还是咽下去,人家的家事,他也不能随便掺和。只是想到自己的亲人还这么欺负自己,更何况是外人,犹豫一阵,说道:“要是回去了,她敢动手,你可别忍着,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你给别人想,别人可不把你当好人,一辈子说长不长的,别把自己交代在人家手里。”   阮穆愣了愣,跟着笑了,得意洋洋地说:“想欺负我,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说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还信巫蛊害人那套,往我床底下塞小人,写信吓唬我,十八流的人还好意思缠着我爸。”   朱清和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丧门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有什么稀奇,我们村里一大半的人都信,我要不是什么灾星,八成现在好好的,也不会惹人嫌。你说那是封建迷信?他们压根理都不搭理你。你也别做的过分了,拿自己的学业胡闹,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   阮穆心里一阵热流传来,嘴角翘起,一点都不见外:“我爸很喜欢我妈,他不想离婚,被我妈逼着去民政局办离婚证的前一天晚上坐在客厅里哭。我不想让我爸后悔,他就是脾气不好,死要面子活受罪。”   朱清和给他做掐疙瘩,闻言笑了笑,其实更多的是羡慕,好歹还是关系亲近的一家人,就算有什么矛盾也能解开,不像他看那些人是看仇人。   王咏梅急得追出去,眼看着人跑远了,气急败坏地瞪阮宁:“你不是天天在部队上训练,怎么不去追孩子?这么晚跑出去,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阮宁不动,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低沉:“咏梅,咱们好好说说话成吗?这几年,你回北京也是一眨眼的功夫,每次我都在部队执行任务,脱不开身,关系也越来越淡了。我想了很多,我总觉得咱们应该坐在一起好好的聊一聊,那年那事……”   王咏梅一听脸色大变:“我对你的那些事没兴趣,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带孩子回北京,让他好好上学。如果你想给递请帖,我会托人送礼金。”   阮宁刚消下去的火又腾地窜上来:“你少他妈放屁,儿子不同意,我爸妈不答应,我结屁的婚?王咏梅,我就问你,你要不要和我回北京,咱们重来,你要是不答应,我真就和那个女人结婚,你别后悔。”   王咏梅怒道:“关我什么事?我和你离婚的那天,就不打算和你有瓜葛了,你想怎么对我没关系,但是不能误了儿子,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带他回去,就是打晕扛也得扛回去。你回屋里去,我出去找找。”   阮宁看了眼黑下来的天,拉着她回去:“虎父无犬子,我阮宁的儿子可不是吃素的,别瞎操心,等到了点自己就回来了。你跟我进去,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其实阮宁是个笨的,前头放狠话,后面又没出息地求着前妻一起回北京,就像当初他看上她时,一点浪漫不懂,傻愣愣地将人给堵了,跟打仗似的追了五年才追到人。脾气一上来说狠话,说完就后悔,偏就王咏梅是个较真的性子,两人就这么闹上了。   朱清和要送阮穆回去,谁知阮穆的屁股像是粘在凳子上了,老半天才说了句:“我不走,今天我在你这将就一晚,说不定明天他们就不逼我了。”   朱清和也不好真板下脸撵他走,在院子里洗漱完,回到屋里,他把罗叔给的崭新被褥分开铺了,把枕头让给他,自己就这么平躺着,轻声说:“早点睡吧,明天赶紧回去,别让王老师担心。”   阮穆的心里像是住了个躁动不安的小人人儿,用锤子咚咚咚地敲,耳边是朱清和悠长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往前靠了靠,像是会传染一样,没多久也跟着迷糊起来。但愿今晚,爸能搞定妈妈,不过要是说实话,他也不抱希望,就他爸那两招,撂哪儿都没人愿意给好脸色。   长夜漫漫,阮穆睡得很香,他向来有认床的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朱清和家里反倒把这毛病给治好了。他起来时,朱清和正在院子里洗漱,光膀子,脖子上搭着一块毛巾,背上有几处被烫伤的痕迹,好了的结疤了,没好的看起来十分丑陋不堪,但看起来却很强壮。   朱清和转身看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的阮穆,笑着问:“发什么呆?还没醒过神来?桌子上有饼,饿了就吃点,你慢慢收拾,回去的时候帮我把门锁上,我得赶紧走了。”   朱清和昨天晚上睡得很舒服,也许是那两杯酒的缘故,带上干粮和背砖板出门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脸上闪烁着和光一样耀眼的笑。   头一次长夜深深中不是他一个人,睡到将醒未醒,手不小心碰到一个人的大腿,灼烫的体温,如缎般滑软的手感,他迷迷糊糊的继续往下摸,手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他缓慢挪开,很想醒过来,但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便将这茬给忘掉了脑后。 第9章   离开学没几天了,朱清和想多做点,奈何身体吃不消,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回家路上有些人凑上来问他:“清和,罗老板昨儿叫你去他家做什么了?”   朱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说:“叔问这个做什么?”   那人只当他见外,笑着说:“咱们在一块干活的,关系这么好,有什么好事,你还和我藏着?”   朱清和抿了抿嘴说:“我那天回家要买枕头被褥,罗叔见我可怜,就把家里新做的拿来给我用了,昨天还说有什么困难就和他提,说像我这种情况,谁见了都该帮我。”   那人落了个没趣,尴尬地笑笑,快步走远了。朱清和脸上这才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估计所有人都在想罗叔是不是给了他好处,他撂这话出来,这些人该是不会多想了。   朱清和从铺子里买了一块腐乳回家,见王老师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自家院子里,阮穆干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这阵仗……   王咏梅见朱清和一身灰尘从外面回来,先是一惊,问道:“这就是你找的活?我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倒是也没细问你做什么,你去砖窑给人背砖?朱清和,你别胡闹,你还小,身子哪能受得住?要是亏了身子,将来有你后悔的。”   朱清和看了一眼阮穆,这个阮穆害自己还得跟着挨数落,他放下身上的东西,局促地笑:“王老师我受得住的,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我……你们吃饭了吗?我给你们做饭吧。”说着就想溜,却被王老师提着衣领给抓了回来。   “你去洗洗,一会儿带着阮穆来我家,我给你做饭吃。真是不让我省心,我一不盯着你,你就胡闹,要是真出个好歹……得了,快点来。”   阮宁跟着回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朱清和,摸着下巴说:“是个能隐忍的孩子,也聪明,瞧着能有大出息。”   王咏梅瞪了他一眼:“你还在部队上当什么军官,改行算命去,免得埋没了你这身好本事。”   阮宁尴尬地摸摸鼻头,委屈地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我夸你的学生将来成大器,难道不对?成,那我改成一事无成,只能干苦力活,你满意了?”   王咏梅现在看他死活不顺眼,就算是京城里后台过硬的公子又如何,啐了他一口:“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而朱清和脱了身上的脏衣服泡在盆里,一边洗漱一边瞪阮穆:“不是让你回家去?你怎么在我家待了一天?还连累我被数落,到时候王老师肯定不让我去了,我哪能停了工?”   阮穆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裂开道口子,他抿嘴笑:“我妈心软,你说的可怜点她买账,还有我那缺根弦的爸在,他就乐于和我妈做对,你怕什么?你别帮着他们说话,我不会回去。”   朱清和懒得理他,要是他有这么关心自己的爹妈,肯定很听话,擦干身上的水,换了件蓝色打满补丁的衣服对着阮穆说:“走吧。”   这真是他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了,其实他挺不想去的,可王老师毕竟是自己的恩师,他不敢不听,算了,数落就数落吧,顶多往后不让阮穆来,王老师也就忘了这茬子了。   阮穆却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冲着他直笑:“我今天还跟你睡,家里的炕太小,挤不下三个人,你也看见了,我爸那么大的个子。”   朱清和真是哭笑不得:“你属狗皮膏药的?不是说你爸难得陪你?你们一家三口在一块好好说说话多好,别等人走了后悔,那可赶不上趟了。我看的出来,你爸也挺疼你的,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还在一边羡慕着呢。”   阮穆什么也没说,他有他的打算,走到家门口,他突然开口问:“清和哥,你将来打算考哪里的学校?想不想去北京?”   朱清和暂时还没考虑过,在他看来没什么比当下更重要了,他选择了读书,但是想要撑起这条路却还需要太多的东西,因为太过陌生所以需要多多摸索,摇头说道:“暂时没那个打算,等到那会儿还有几年那么长,谁知道能碰上什么,说不定要是有合适的活干,我就不念了。”   阮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咽下去,算了,来日方长。   阮宁从北京带了些果脯干果来,都是在这地方见不到的东西,朱清和刚进门,他就全拿出来招待:“先尝尝这些,你王老师很快就做好饭了。”   朱清和觉得阮穆的爸爸真是在部队上待的时间太久了,虽然明白他的好心,但是这话在他说来倒像是训斥下属,不怒自威。   王老师原本该是住学校宿舍的,就在学校后面的庙上,但是前几年那里死了个人,一时闹得人心惶惶,村里就给她安排了这个小院子,什么都不缺,院子里也有炉灶,做饭倒是不闷。朱清和本来也想把自家的也收拾出来,太累了,实在不想动,就生屋里的将就着,等到了冬天再生连着炕的那个灶火。   朱清和看了眼阮穆的爸爸,他那么高大的人坐在小木凳上有点滑稽,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老师,好一会儿转过头看着阮穆说:“你妈……当年可是北京出了名的漂亮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我看着怎么就这么难受呢?你这小子还不听你妈的话,要是再胡闹,老子打断你的腿。”、   阮穆不惧,冷冷地说:“爸来这里压根不是为了接我回去,是为了和我妈重修旧好,要不然这次来的就是你派来的人。爸,我不想要后妈,你回去了看看,等你再来,我肯定什么也不说就跟你回去,我想和我妈多待一阵子,这样行吗?她当了校长,会很忙,说不定过年连北京都不回了。”   王咏梅蒸了颗茄子,还有早上那人买的猪肉用葱蒜姜给炒了,又拌了个黄瓜,做好之后招呼孩子们来吃饭,这地方就是你有御厨的手艺也做不出花来,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田间地头种的也就那两样,待的久了,有时候会忍不住想,真是有的吃就不错了。   王咏梅先给朱清和盛饭,肉菜堆在饭上,遮的严严实实,嘴里还不停地数落:“你就听老师的,别干这个了,就算安全,那么重的东西背在身上,要是弄伤了身体不是得不偿失?到时候老师给你想办法。”   朱清和接过来,笑着说:“王老师,我不小了,也该想办法养活自己了,您要是不来我家张罗我上学,我不还是在工地上干活吗?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开了学,我就不做了,安心上学。”   阮宁接口说:“你这小子有骨气,我喜欢,要是在部队上,我肯定好好培养你。这年头,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所有人都睁着眼紧紧盯着你,没真本事,光靠别人就算得了什么,那些得不到的还不是想着法子笑话你?爷们就得赌这口气,让当初那帮笑话你的孙子看着,爷出息了怎么把他们踩脚底下。”   王咏梅攒眉看着阮宁,实在受不了,用筷子敲了他两下:“不懂别瞎教我的学生,上头怎么用你这么个土匪,闭嘴,吃你的饭,要是再胡说八道,今晚上我这里不收留你。”   朱清和见王老师再没提起要他停活的事,心里也松了口气,倒是觉得阮穆的爸爸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直来直往的性子,连讨王老师欢心都做的那么憋足,真让人为他捏一把汗。   吃完饭,王老师还是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胡乱逞强,而后矛头直对着阮穆,又是一阵苦口婆心地劝,阮穆这会儿犟的跟头牛一样,怎么着都拉不回去。   天晚了,朱清和该回家了,王老师劝不住儿子,只得由着阮穆和朱清和一起回去,他们临走的时候,示意朱清和帮着多劝劝,朱清和笑着应了,两人这才一块回家去了。   路上草丛里的蟋蟀叫个不停,朱清和说:“既然舍不得王老师,你就应该劝她和你们一起回去,你什么都不做,能等来什么?”   阮穆看着头顶那片皎洁的月,抿嘴笑:“你不懂,不只是我妈,还有一样东西,我丢了很多年,没想到在这里找到,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带走他。我留下他,会不会被别人抢走?我舍不得。”   朱清和满脸不解:“这村子里还有这等稀奇的东西?哪天你可得带给我看看。”   阮穆眯着眼笑,指着不远处的小水潭说:“清和哥,你看水上有什么?我舍不得的东西就在里面。”   朱清和更觉得莫名其妙:“月亮?你走到天南海北,它不都是长那样?”   阮穆脸上的笑意更深,双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似的:“快些回去吧,我好瞌睡。”   银色月辉铺满路,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回去了。 第10章   天刚蒙蒙亮,朱清和醒过来,睁开眼适应光线后起身,却被身上压着的人给挡了回去。   前夜还睡姿规矩,昨夜倒放开了,大腿压在他肚子上,手揽着他的胳膊,活像个夹人的螃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给弄开。   朱清和洗漱过换了衣服,喝了一大罐子水,装好干粮,轻轻推了阮穆一下:“起来就回家去吧,我没生火,你回去吃早饭。”   阮穆含糊的应了声,翻个身又睡了,咔哒一声门小声被关上的声音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看清屋子里的一切才知是做了噩梦,抬起胳膊遮住眼,嘴角流出一抹冷笑。今天一定得说服爸爸回北京,不然往后还有什么好玩?   他爬起来叠好被子,端着朱清和用过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刷牙,太阳晒得直晃眼,漱过口送回屋里,打量一眼,出门落了锁。   回到家只有爸爸坐在凳子上抽烟,一脸苦大仇深,不是妈妈的声音,他连眼皮都懒得抬:“给你留了稀饭在灶上温着,儿子,我可以不带你走,但你得帮我和你妈说好话,咱们三人的家在北京,东一个西一个,这叫什么事儿?”   阮穆从灶上端了碗正好喝,咬了口饼,不咸不淡地说:“你都离婚了,不东一个西一个,和你住一块也没道理不是?”   阮宁被噎了下,骂了句:“兔崽子,真是欠收拾,一句话,行不行?”   阮穆点头:“行啊,趁我妈没回来,你走吧。”   阮宁站起来拍了下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他:“缺什么就买,让你妈别吃那么寒碜,瞧她瘦的。你给我乖点,别让她操心,每天那么累。那我走了。”   他来的时候提了个黑包,装得全是吃用的东西,回去空着两手,如墨的眼看了眼屋子,大步出去了。   阮穆扔下手里的吃的,拍了拍手,跟着出去,父子俩一路无话,部队上的车停在路边,他要上车,阮穆咬了咬牙,叫了声:“爸,记得来接我。”   阮宁回头看着儿子笑了笑,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村口,依旧空无一人,叹了口气:“行,回去吧,你也长大了,要懂事,别忘了咱俩说的话。”   车子驶出去,激起一阵尘土,阮穆一直盯着车影再也看不到,才眨了眨微酸的眼往回走。   走到家门口,手碰到院门又收回来,转身往砖窑厂走,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去看看。   砖窑厂不让外人进,他记得有条小路能到半山腰,刚好能看清里面。他刚拐入小路,迎面看到几个孩子手里转着柳条说说笑笑的过来,打头的人看到他,当即变得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假洋鬼子怎么也来这地方,小心脏了你的衣服。还不和你当大官的爸爸一块滚,我们朱家村不留你。”   阮穆轻蔑地看着他,小小年纪就现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朱清亮最不喜欢他一副高高在的样子,伸手推他,嘴里骂骂咧咧:“你再瞪我?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我忍你很久了,那次给你机会,你不帮我,你和朱清和一路,我让你和他一路……”   阮穆被他连推着退了两步,衣服上沾了灰,他嫌恶地拍了拍,朱清亮得寸进尺,阮穆一掌打落伸过来的手,声音响得让后面看热闹的玩伴都愣了下:“帮你什么?说你是偷亲大哥东西的贼?”   朱清亮在村里是土霸王,没人敢欺负他,恼羞成怒,扑上来就要和阮穆厮打,阮穆利落地跳开让他扑了个空,嘴里更是不客气地嘲讽:“我还没说你的坏话,你就赶着承认,你家人没告诉你要打死不认吗?”   朱清亮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经常跟他玩的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他哪能忍受?阮穆现在就是他的仇人,手脚并用往阮穆身上招呼,那力道要是挨一下怕要被打出黑青。   阮穆不想理他,只躲没动手,如此却也让朱清亮气喘吁吁,对着站在后面看热闹的喊:“你们谁不过来帮我打,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那几个孩子这才上来,阮穆生得粉雕玉琢,一推就倒,这样的人最好欺负,刚走近,阮穆嘴角翘了翘,这些人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连猜都不用猜。   阮穆一拳头砸在朱清亮的鼻子上,一股血流出来,再大胆的人见了血都忍不住慌,他弯腰捡起路边的石块作势要砸,咬牙高声道:“只要你们过来,我就朝他脑门砸。朱清亮,你有胆子偷,没胆子认,跟猪似的被绑在树上,你忘了?”说着他好笑地看着那些‘帮手’:“你们跟着他,这几年偷了什么?交待了,我就放你们走。”   那几人不干了,指着阮穆骂:“你放屁。”   阮穆拽着朱清亮的领口将人提起来,推进他们中间:“你们认他当老大,他是贼,你们不也是?朱清亮,你要再敢招惹清和哥,我这一转头绝不会犹豫。”   他们也听外面的人说朱清亮偷东西,玩在一起不相信,可这个城里人也没必要撒谎,他们的矛头全对准朱清亮:“清亮,你真的偷东西了?大人们说了,咱们村里不许兴这套。”   阮穆看着被‘自己人’围起来的朱清亮,耸了耸肩,说了句无聊,转身往山腰走,他站在高处从一众人里找寻,那些人身上都是灰尘,都被压弯了腰,有几个上了年纪,走得很慢,满头大汗,看着怪心酸。   他抬眼看向窑口,只见从里面走出来个矮又瘦的孩子,一脸稚气,他身上压着的砖不比别人少,他走得慢却很稳,等放下背上的背砖板才呼出一口气,徒手握着砖一块一块码好,在远处看都冒热气,更何况……   他的瞳孔微缩,银牙紧咬唇瓣,垂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在乎的人一个一个从他身边离开,前世的遗憾,再不会有。   他还记得那年爸爸接他回去,他躲起来让谁都找不到,却偏偏遇上朱清和。他觉得那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大人都是为了你好,快回去吧,这里有狼会吃人,别让心疼你的人担心。”   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却被家人送到南方打工,每年寒暑假阮穆来看妈妈都没见过朱清和,还是后来从别人口中知道,朱家压根不管他的死活,只惦记从南方寄回来的钱,再后来,妈妈去世,他再没有来过这里。   可他却习惯记起那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再也放不下,他从北向南找了那么多年,都不见那人踪影,五年,十年,十五年,朱清和都没有回过家,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等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一座坟,上面长满了荒草。   “他得了绝症,也没来往的亲人,那两年靠修补鞋和车胎为生,没熬过冬天就没了。”   “只知道叫朱清和,哪里人,家里还有谁在,没人知道。有人闲聊中问过,他没回,不愿意说,人们也就不问了。”   “他的坟没人拜,清明节那天,我们给收拾一下,怪可怜的,还年轻啊。”   阮穆在树荫下盘腿坐下来,他想对这个人是爱吗?还是在漫长的时间中凝成了执念,再也没法忘掉。不管如何,他只知道重新见到朱清和,他的心很踏实,很高兴。   一直到太阳西斜,朱清和忙完领了工钱,这才挺直腰杆伸了个懒腰,收拾东西回家。   他站起来,连身上的土都顾不得拍,快速跑出去。   朱清和,今天我和你一起回家! 第11章   朱清和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罗叔叫他,他停下转身走过去,笑着问道:“罗叔,有事吗?”   罗有望看了眼路过工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明天学校那边就要动工了,你明天直接去学校干活就是,你富满叔在那里盯着,有什么事找他。”   周围的人一听是修整学校的事,看着轻松杂事却多,还不如一趟一趟的背砖痛快,谁都不愿意去,怕被罗有望逮住,很快厂子里人就走光了。   罗有望早猜到了众人的心思,这会儿他和朱清和有话要说,也顾不上那些,没人了说话也自在:“这事我先前和你提过,就是土地使用证的事儿,你趁着没开学还有时间尽早办了。我听别村的兄弟说,现在外面办事有时候会用到这玩意儿。你也别不当回事,咱们这里虽说落后了些,我想也晚不了几年,你早做打算对你没坏处。”   他住的那处老窑说白了是大伯仗着自己是村长讹成自家的,不过现在村里的房子不值钱,加上人的思想落后,除了眼前那点利益,没人想几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就是随便在一块空地上起了屋子,也没人反对,只会眼馋。但是朱清和是活过一世的人,见识过房价让人望而却步的壮观场面,就算村里一座独门独户的大院子也能卖到二十万,而朱家村地下埋藏着让人咂舌的煤炭资源,要是有人盯到这里来,这块地上所有的房子都得拆,相应的赔偿自然不会少,他记得那年朱妈在电话里说露嘴,赔了好几万。   朱清和不惦记这些钱,他更在意地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要是可能他更想将家门口附近的山头给包下来,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规划,可惜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得找机会让自己的腰包先鼓些才能吞下这块肉。   罗有望见他呆呆地,怕他办砸了,索性全都说明白了:“去找你爷的时候买瓶酒,割两斤猪肉,再带点熟肉,什么能堵住他的嘴买什么,这五十块钱你拿去用。”   朱清和回过神来,赶忙拒绝道:“您快收回去,我身上有钱,我这就回去张罗去。”   罗有望想了想,说:“你就这身打扮去,要是他们问你赚多少钱,你就说五块钱,叔就做回克扣你工钱的小人。反正结账的时候跟前也没人,没人怀疑。”   朱清和这才想起来,罗叔或是会计每次给他钱的时候都将人给支开了,当中的用意是什么他不想猜,可这会儿却是感激不已,眼眶微微发红:“罗叔,我知道了。只是外面的人肯定会说您坏话,为了我担这么个名声多遭罪啊。”   罗有望笑着摆摆手:“有本事他们别来我厂子里干活,世世代代最难管的就是人的这张嘴,我是要面子,可也没想活在他们嘴里,好了,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办正事去。”   阮穆在大门口等了好久才等到朱清和出来,皱眉瞪他:“怎么这么久?”   朱清和心里装着事,淡淡地应了声“哦”继续想事情,他知道朱家的人肯定不会如了他的意,还不知道要怎么刁难,但是如罗叔所说,这事赶早不赶晚,再麻烦也得办。想到这里二话不说就往铺子方向去,把阮穆给忘在了一边。   阮穆当即冷了脸,上辈子他一个人放不下就算了,这辈子他可不要唱独角戏,快步追上去,从后面扯着朱清和的衣服,干巴巴地问:“去哪儿,我和你一块去。”   朱清和这才想起他,笑了下:“我有点急事,和你说也不懂,先回家去,明天要是下工早,我请你吃炸肉丸子。”   阮穆的眉头皱起又松开:“……”他是活了两辈子的妖精,什么都不懂?怎么就不懂了?他冷着脸跟在朱清和身后,他倒是要是看看朱清和嘴里的急事是什么。   朱清和走到角落从鞋里抽出皱巴巴地十块钱,揣在兜里去了杀猪家。   阮穆站在不远处看着,脸上面无表情,他知道这样保险,但是这画面实在有些难以描述。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现在,只觉得一切都很便宜,可是这个时期的人什么都吃不起什么都用不起,日子也只能紧抠着过,朱清和想自己终归是有求于人,所以如果肉和酒行不通,那就是再添点钱也无妨,这个时候耍脾气能怎么着?事情办不成,到时候难受的也只是自己。   日子还长,刀要用在正经地方。   果然他刚进院子,坐在树下吃饭的一家子全看过来,朱清亮肿着鼻子,冷哼:“你来干什么?外面的日子不好过,求饶来了?”   朱玉田转回头继续吃饭,声音里满是怒气:“想的倒美,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别进我的家门,滚出去。”   朱清和笑了笑,对着不出声的爷爷说:“爷,我今天来是和您商量件事,这些都是您爱吃爱喝的,年纪大了,不要贪杯。”   朱老爹看了眼酒瓶子,不动声色地说:“我个老头子能帮你什么忙,说来听听。”   朱清和身子笔挺地站在那里,精壮高瘦的身体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他扯动嘴角,好声好气地说:“爷说把老窑给我,我收拾了下,安心等开学。可听人说,以后出去上学人家学校也要看这些材料,我总不能千里迢迢回来找爷拿土地使用证吧?”   朱老爹抬眼看他:“感情这是惦记上我手里的东西了,你可真是孝顺。”   朱玉田更是气得拍桌子:“你个孽障,还没怎么着,你就谋算家里的东西,我们还没死,让你有个落脚处就够善待你了,你居然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朱清亮当即接口:“就是,大哥太贪心了,也没个完。”朱妈拍了他一下,他还瞪了朱妈一眼。   朱清和眯着眼笑,坦然地看着朱玉田:“不给也成,那这院子里的屋子总得给我一间吧?家里两兄弟,再偏心也没道理把家当全留给有出息弟弟的道理不是?神婆难道没和您说,但凡有出息的人人品好,友爱兄长,为人大方,视偷鸡摸狗恃强凌弱为耻,书里还讲孔融让梨,清亮难道没学?”   整个院子也就清和清亮两兄弟是读书识字的,其他人哪知道什么孔融让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一辈子,咬文嚼字这么精贵的事儿压根想都不敢想。   趴在墙上朝里张望的阮穆忍不住捂嘴笑,这就是妈口中的好苗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厉害,孔融让梨给他这么用了,真够不要脸的。心里却踏实起来,他一直怕朱清和会走过去的老路子,见他有股不向任何人妥协的劲儿,嘴角噙笑,心安理得地趴在墙上看热闹。   朱清亮气得鼻子疼,指着朱清和半天才骂了句:“你丢人不丢人?孔融是让弟弟,咱们俩谁是哥和弟?”   朱清和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神婆说你有出息,我没出息,你出息了有房子票子车子,还在乎这点东西?我什么都没有,就指望这个能睡觉的地儿了,按道理说,谁不是偏没本事的?你这有本事的,和我抢什么抢?”   朱玉田都快被朱清和的胡说八道给绕进去了,懒得和他废话,站起来提着他的领口,也不顾沾了满手尘土,不客气地往出撵:“别得寸进尺,老朱家给你的东西够多了,你也该知足了。你还有脸找上门来,我真后悔当初没掐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可别怪我到时候拿棍子招呼你。”   朱清和收起脸上的不正经,两眼直直地盯着爷爷,将自己的领子从朱玉田的手里解放出来,沉声说道:“我是来和爷谈事情的,您激动个什么劲儿?这事若是轮到您做主,这些好东西我就全都孝敬了您。”   朱玉田被他这么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喘着粗气却有苦难言。   朱老爹刚想开口,从院子外面进来个胖女人,笑着说道:“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刚好赶上吃饭,清和站着干什么,快去给我拿副碗筷。”   朱清和眼眶蓦地变红,这个女人虽然长相普通,却是家里唯一真心对他的亲人了,以前每回受委屈都是她帮自己出头,后来她嫁人了,再没有人能挡在他前面了,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丝哽咽:“姑姑。”   朱玉苗四下打量,看到放在桌子上的肉和酒,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吵架?”   朱老爹抢在朱玉田前面开口:“没事,再说老房子的事情,不该你操心,清和,去给你姑拿碗筷,想吃什么,让你嫂子再去添个菜。”   朱玉苗本就心思细腻,拉着朱清和问:“你怎么这种打扮?这是做什么……你去砖窑上了,胡闹,你才多大?二哥,嫂子,你们怎么就由着他去?要是闹伤了身子后悔来赶不上趟。”   朱玉田和媳妇都不开口,朱清亮凉凉地说:“姑,大哥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爹妈哪还能管他?这不,上门来找麻烦了,和爷爷要房子呢。” 第12章   朱清和一脸坦然,也不开口,安静地站在那里。   朱玉苗看见他这副样子就心疼,从小到大被哥嫂训了也不坑一声,干活总是抢在前面,特别懂事,她在家里时常想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儿子该多好。现在全家人都把矛头指着一个孩子,她原本回娘家高兴的心情就这么塌下去了。   朱清亮见姑的脸色很难看,不停地往出倒:“大伯给他找了活,他不去说要上学,还顶撞爹,和爹大吵了一架,让外人看了热闹,爷白让他住了老窑还给了一亩地,这才几天,又上门了。”   朱玉苗竖起眼瞪着朱清亮:“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亏得还是念书的,嘴碎跟个娘们似的,天天在学校告人黑状?”   朱老爹攒眉不快,出声呵斥女儿:“你吃错药了和清亮发什么脾气?清亮说的都是实话,你大哥在县城给他物色了个赚大钱的活计,他倒好还不领情,说去南边是害他,都是些破事,不说了。朱清和,你回去吧,土地使用证的事你别想。清亮他娘,把这些拿回屋里去,被苍蝇叮了可惜。”   朱清和脸上的嘲讽越发的重,爷就是这样,吃人便宜理所应当,办个事前脚应了后脚就忘。   朱玉苗快手拦下嫂子伸过来的手,盯着朱清和问:“从砖窑直接过来的?你找你爷什么事,说来给姑听听。”   朱清和点头:“买了肉和酒就直接来了,我听人说外出上学办事会用到土地使用证,就来和爷商量换个名字。”   朱玉苗怒道:“爹,我早和你们说不要信那个装神弄鬼婆子的话,你们不听,瞧把清亮惯成什么样了?清和是他亲大哥,你看他眼里有装这个哥吗?那个婆子真能耐,怎么不求神仙让她多活两年?去年还不是进了棺材?要我说那种烂了心的人就该早点死,省得留在这世上祸害人。   还有二哥二嫂,老窑破成什么样了,你们怎么忍心撵孩子去那个鬼地方住?还是要脸面的人家,做出这样的事,我听着都臊得慌。卖苦力能有几年钱好赚?我就不信你们心里不清楚,再说这书清亮念得怎么清和念不得?偏心也得有个度,可别将来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   朱玉田心里不高兴被妹子这么数落,可又顾着爹不敢惹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筷子敲得碗叮当响:“我给他的命,他就得听我的,他不听就是不孝,朱家村还是头一回出了这么个东西,妹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事不用你瞎掺和。”   朱玉苗没想到她一心劝和却落了二哥这样的埋怨,当即也来了脾气,:“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把老大当奴隶,赚钱养你们这一家子,欺负人也不是这样的。”   朱玉田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白了一眼站在那里不吭气的朱清和一眼,闷头不说话。   朱玉苗冷笑一声,对着爹说:“二哥的家事,我不多说,免得人家心里恶心我。老窑是怎么来的,谁心里都清楚,大哥做村长这么多年,私底下捞了多少好处,爹怕是比谁都清楚,我听说罗有望有心思争这个村长当,到时候烂摊子被捅出来,大哥怕连个寻常老百姓都当不好吧?爹要是想等着县公安局的人上门查,你就把那个本子揣到烂。清和,走,去姑家去,以后你就是我儿子,我供你上学。”   朱清和看了眼老人家陡变的脸色,心里一阵笑,还是姑厉害,知道掐要紧处,他何尝不想把那些藏在心里的话给倒出来?闹个天翻地覆痛快一回?只是蠢货才会那么做,他还有几十年要过,又不是只活一天,现在村里人都觉得他可怜,不求人能帮忙,最起码没人来欺负他,现在把人脉经营好了,以后他就是在村里做个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被人恶意使绊子。   朱老爹最得意的就是大儿子,怕给他惹事,当下松口:“难得回来一趟,就是为了干仗来的?给我回来,明天我就和他一块去把这事办了,多大点事。”   朱清和从口袋里掏了掏,把剩下的五块钱拿出来递过去,笑着说:“爷,那些是我做孙子孝敬您的,这是办/证的钱……我不能占您的便宜不是?那我明天来找您?”   朱老爹伸出瘦如干柴的手接过来,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和朱清和搭话。一边的朱玉田看得眼馋,这个东西,对亲老子都没这么大方,心里又恨又嫉妒,他这个月连一毛钱都没赚到,家里花钱的地方多了去,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得动清亮的学费了。   朱清和也不恼,看着天色不早了,说了句:“那我先回了,姑,要是有空我看你去。”   朱玉苗想留他,可看家里这些人,也开不了口,答应下来:“你有啥事就找姑,别一个人瞎逞强,让人欺负了就说,我看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敢欺负我侄子,我不只骂他还要打的他找不认爹妈。”   趴在墙上的阮穆觉得自己大开眼界,朱清和的这个姑姑分明就是个‘泼妇’,和自家人吵架都叉腰气势十足,跟机关枪扫射一样,要是换成别人,还不上升到坦克大炮级别?   朱清和的心可算是踏实了,肚子饿得直叫唤,他得赶紧回去做饭吃。才走刚走开门口就听到朱玉田在后面叫他,他顿了顿,转身冷眼看过去,声音冷得掉冰渣:“叫我做什么?”   朱玉田搓了搓手,粗声问:“你身上还没有多少钱?没道理只孝敬你爷,我还是你爹,孝顺大人这事天经地义,还得我找你要?”   朱清和只到他下巴处,比他瘦了一大圈儿,老子穿的干净体面,儿子倒活像个要饭的,好笑的是这人居然找‘要饭的’要钱。   朱清和勾了勾唇,拍了拍衫子上的灰:“分家那天你都说不认我这个儿子,刚才还骂我不是东西,我哪来的钱孝顺你?等清亮出息了,爹就能享福了。”   “清亮是清亮,你是你,你比他多吃了四年饭,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花我的?住店都得给房钱,你白吃白住到现在,老子找你要两个钱花,犯法不成?这是你欠我的,尽早还。”   朱清和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说了句:“这样啊,我记得上辈子我已经还好很多,连命都赔进去了。”他说完转身就走,对这些所谓的家人,明明愤怒到极致,可又懒得去拿难听的话去呛他们,果然还是要多做少说,等以后翻身,有他们后悔的时候。不过他倒是好奇,这辈子没自己这个傻大哥赚钱,朱清亮还能不能有出息。   朱玉田一脸莫名其妙,咬牙切齿地朝着那道背影骂:“你个畜生。”   走到巷子外面看到靠在墙上的阮穆,他惊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阮穆看了他一眼:“好奇就跟过来了,你跟我回家吧,我爸走了,我妈一个人肯定很难过,去陪陪她。”   朱清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算了,我送你回去,让王老师看到我这副样子她又要说我了,明天再说,到时候我带东西上门,想吃王老师做的红烧肉,一说就想留口水。”   阮穆的头被他拍了下,他的手指上结出了茧子,有点磨人,阮穆的眼睛缩了缩:“随你。”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朱清和回家随便煮了点东西垫补肚子,上次买的腐乳还没吃完,想事情想的太深,没注意吞下一大口,咸的他赶紧灌水。每到受人奚落和看低的时候,他就恨不得马上翻身,可是他还不满十八,处处受制,更何况这个时候上学和赚钱本就是有冲突的选择,他的打算还是只能往后挪,不过幸好他知道这几年一切都停滞下来,半死不活地熬日子,等到了年纪,正巧碰上好时候,所以还是把一颗躁动的心给安抚下来。   阮穆回到家是冰锅冷灶,王老师坐在炕上发呆,见儿子回来,这才醒过神:“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去做。”   阮穆却是直接开口问:“妈,你真的不想回北京吗?我爸他……”   “好了,不说这个,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你就是想让我急死是不是?你们一个一个都当我日子太好过,所以诚心来气我,你要是有清和一半懂事,我还能年轻几岁。”   阮穆勾起嘴角,妈心里还是在意,只是不承认,和朱清和比,他就认输吧:“妈,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出初中的试题给我做,如果我要是做对,就让我跳级吧。”他不想和一帮孩子在一起,要不是太惹眼,他甚至想不上学直接操控他的那些财产,重新打造一个商业帝国。   王老师从黑包里翻出一包方便面给阮穆泡了:“别逞能,到时候被我考到,可别哭鼻子。”   “我想和朱清和一个班,我要和他当同桌。” 第13章   朱家村小学原先是座庙,佛头被盗,佛像被砖墙遮起来,长久无香火供奉,荒废着可惜就被利用起来做了教室。   后来村里条件好些了,才在前面空地上盖了几间新教室。轮到朱清和这些孩子,已经破烂不堪,反映过多次,村里都以没钱由给推了,现在好不容易罗有望张罗着给修缮,王咏梅一大早就等在门口,看着一车一车的砖拉过来,脸上的笑挡也挡不住。   阮穆站在旁边,眼睛不停地在人群中找寻,在最后看到和刘富满说话的朱清和,他的眼底涌起一阵笑。   王咏梅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心里五味陈杂,和刘富满说了一阵话,又叮嘱清和让他当心些,这才匆匆离开,眼看着就要开学了,还有一个村子没跑完,不能耽搁了。   朱清和见阮穆还站着发愣,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地方得拆,你躲远点,小心砸到你,没事就回去,乌烟瘴气的。”   阮穆单手插在裤兜里,看了眼不远处的柳树,无所谓地说:“没地方去,我就在这里看你们干活。”   朱清和没空理他,现在多干点活,趁着午休的时候把房子的事给办了,心就彻底踏实了。   阮穆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连身上沾了灰都没在意:“开学我和你一个班吧,咱们两当同桌。”   朱清和心里正想事,没听到他说什么,也没理他。   阮穆抽了抽嘴角,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树下,不在他跟前碍事。一上午朱清和也没个闲的时候,明明年纪最小,却干得比谁都起劲。真难以想象,这样瘦弱的人,是如何适应南方那个急需劳力的城市的,还一干就是二十年。这个傻子,当年要是能多动动脑子,也不至于被人当奴才似的耍了这么多年。   太阳上了正中天,刘富满招呼大家伙歇一歇,吃点东西喝点水,等太阳不晒得这么厉害了再开工,朱清和他提前打过招呼,拍打了下身上的土就跑了,把还在树底下的阮穆给忘在脑后。   阮穆冷哼一声站起身回家,翻出方便面泡了,皱眉一口一口吃下去,这玩意儿真是他吃过最难吃的东西。墙上的钟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吃完,洗了碗,躺在炕上开始发呆。   大伯中午会陪爷一块吃饭,这个时候的办事程序不像以后那么正规,特别是村里的事,一句话就办了。想来爷和大伯说过这事了,所以办得还算痛快,大伯对他还算和气。   “我过阵子跑一趟,找上头报了,盖了戳就生效了,也就是个三五天。”   大伯的话朱清和还是信的,他笑着说:“那就麻烦大伯张罗了。”   朱老爹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小小年纪心眼这么重,瞧着以后也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就别上门了,免得带了晦气来。”   朱玉良对朱清和还算客气:“你爷心里不痛快,说胡话,你别理他,以后有事来大队找我就成。时候不早了,吃过饭了吗?”   朱清和哪能不知道这是变着法子的撵人,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出来了,迎面碰上朱玉田直接走了,没看到朱玉田握紧拳要揍人的凶恶表情。   回到学校,只有富满叔一个人靠在树下闭目养神,清和坐过去拿出饼咬了两口,正要去倒水,见阮穆手里端着饭盒过来,楞了下站起身迎上去问:“你咋又来了?”   阮穆把铁饭盒往他手里一放,不多说:“给你吃。”   刘富满闻着味儿醒过来,笑着说:“小穆来咱们有阵子了,也就和你玩得来,过不了多久就得开始忙活了,赶紧吃,吃完还能眯一会儿。”   饭盒是热的,方便面上飘着一层油,这会儿这东西还是稀罕物,因为少见所以更馋,清和肚子确实饿了,冲着两人笑了笑,把饼泡进去呼啦呼啦地吃的很香。   阮穆低头拿着石子在地上乱画,嘴角却是上扬,等哪天到了北京,他请朱清和吃更好的,把这人养胖点,其实朱清和长得很讨喜,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俊朗,只是太过瘦,加上被晒黑了,所以看起来不打眼。   等朱清和吃完,阮穆把饭盒收好,对他说:“你不是说给我炸肉丸子?我今晚去你家。”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朱清和刚吃了他送来的东西,却只能尴尬地说:“我今天有点事要忙,回家晚怕来不及,明天好吗?”   阮穆拿着饭盒转身走了,连理都懒得理他,这几天妈妈心情不好,他只能陪在她身边安慰她。从心里说,他也想妈妈能回北京,因为这里的人不值得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待。他没有忘记,那年他听到噩耗从北京赶来,得救的两个孩子的家长始终连面都没露,更别提说道一声感激,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他从来就不是大度的人,自然后来将他们全给收拾了一遍。还有朱清和……算了,那段时间的事,他不愿在想起。费了那么多年的心思,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心上像是开了一道口子,再难以愈合。   学校的事是富满叔说了算,能照顾清和的全要照顾到,朱清和虽然说了好几次,但是也抵不过富满叔的坚持。   太阳落山,收工后,朱清和径直去了罗叔家,一是说自己这事办妥了,二是从富满叔那里听说县长打算带人来参观砖窑厂,他总觉得县长的用意并不在这上面,怕是盯着学校的事来的。   前世他从别人嘴里听说过一个县级市长想为上学不便的乡村学校配备校车,但是财政紧张,就把几个本地出名的企业家给召集起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硬是‘忽悠’出来几辆大鼻子校车,车身上喷了“XXX公司捐赠”,这么一弄市民们纷纷称赞,不管怎么说市长的目的达到了,而那几位大老板也出了风头,可算是两相欢喜的事情。   罗有望也才回家不久,见朱清和来了,笑着说:“快过来坐。”   朱清和说了自己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办妥了,只等几天后拿到证就好了,而后一本正经地问罗有望:“罗叔,我想问您个事儿,您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好名声?”   罗有望被他这么一句,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小子想到什么了,赶紧说,别跟我在这打哑谜。”   “我听说县长要带人来参观叔的砖窑厂,想来是要顺道看看学校的修缮情况,叔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子,何不一口气将事情给办全活了?到时候县长必定让那些人以叔为榜样,您的做法合了他的心思,到时候真遇上什么事,您就是求过去,他也对您和气些不是?若叔要是看重钱,那就当清和什么都没说。”   罗有望顿时来了兴趣,在朱清和的脑袋上拍了下:“好小子,还没人敢当着我的面问我这话,叔就喜欢你这股劲,你说说,要添什么?”   朱清和这才放开了说:“叔不能光顾外面好看,教室里桌椅板凳都是缺了腿儿的,连站都站不稳,还有些是拿石头垒起来的……照着窗户上一看,什么都露出来了。咱们朱家村可有几户有威望的人家对学习这事很上心,叔要是想当村长,到时候他们说两句好话,不就是铁板钉钉了?”   罗有望摸着下巴看他,疑惑地问:“你这颗脑袋瓜子里怎么懂得这么多?没人想到的事情,你倒是看的通透。叔不瞒你,我还真有心思和你大伯争一争,这事刻不容缓,明天我就吩咐人去木材厂看去,全年级的桌椅板凳全换,里里外外风风光光的,也让咱朱家村的学生舒舒服服的上课。”   朱清和见罗叔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站起来就要走,罗叔留他吃饭,他摆摆手跑走了。他这么做说到底为的还是自己,他就想看看大伯当不成村长,朱家人还怎么得意,还有再过几年,他的计划要开展的时候,以朱家人见不得好的本性,少不了给他使绊子,倒不如一劳永逸,让罗叔当村长更好。   罗婶从屋里出来,不解地说:“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清和这小子心眼这么足呢?这将来要是存了坏心思,可真够吓人的。”   罗有望啐了一口,开骂:“少他妈放屁,你去村里找找,有哪个能有他这么活泛的脑子?他要是真坏心,把这点子告诉谁不行,怎么还特地来找我?你当他在砖窑厂是白拿工钱的?罗勇都十二岁了,屁事干不了,跟个大少爷似的,那孩子一天背一万块砖,抵得上一个大人,那天我给他五十块让他去打点朱家那些人,这孩子硬气,全靠自己。我告诉你,以后你要还说这种话,可别怪我和你翻脸。”   罗婶看着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也不恼,只觉得自己真是活该挨骂,自己心思歪才把清和那孩子给想坏了。 第14章   朱清和从罗叔家里出来直接去了地头,田地里吸饱了热气,一阵热烘烘地浪扑面而来,他微微变了脸色,瞳孔缩了缩,看着属于自己的一亩地,空荡荡的心里瞬时被填满,等收了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他年纪虽小,那几年做农活也掌握了些经验,看样子得到了十月才能收,那个时候已经开学了,对着一地即将成熟的豆子,朱清和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倒不怕吃苦,只是得请一天假忙收割,之后还得晒豆子,忙着种冬麦,也得耗费不少时间,与他来说并不轻松。   朱清和盘腿坐在地上,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不觉间想起自己在工地上的日子来。他是地道的北方人,虽然吃不上细面,但是玉米面和高粱面还是有的,他吃不惯大米饭,吃一碗就撑没一会儿就饿,实在不管饱,而且还贵,有次和朱妈打电话说想吃家里的玉米窝头,朱妈半句没接,继续高兴地说清亮上学期成绩考得好,很争气,只是生活费只够三个月的,让他早点将钱寄回去。   朱清和忘了自己那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答应的,现在只觉得蠢,是这世上头一号蠢的,爹妈和弟弟花着他累死累活赚来的钱穿新衣吃好的,而他每顿饭只有大米饭就咸菜,老天让他活到那会儿也是高待他了。   也许在朱家人眼里,他只是个有生命的银行,只要按一下红色按钮,就不停地往出倒钱,别人喜笑颜开,他只能在家人看不到的地方弯腰受苦。   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去过海大远远地看过朱清亮,他穿得很体面,不知底细地会以为清亮家庭条件不错。那天他本来想招手叫他的,低头看了一眼穷酸的自己,将举起来的手放下来。让他没想到的是清亮和同学说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声音里满是得意:“我妈给我打生活费了,两百块,我请你吃牛肉饺子,还想吃什么菜随便点。”   牛肉饺子!呵!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敢买一份素馅儿的尝尝味,这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下贱,人家又没逼他把钱全部上交,他自己要赶着往上凑。   这些过往就像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才将这一切挥退。太阳留在世间最后一抹瑰丽的盛景彻底消失,他站起来往回走,还好都过去了,他得到一个新开始。   罗叔动作很快,第二天先和王老师问清楚每个班有多少学生,这才亲自去木材厂选定了桌椅。农村不比城市,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加一块也没多少学生,又是两人共用一张桌子,也花不了多少钱,不想木材厂正好有一批提前做好的,数了数刚够数目,罗有望挨个检查没问题后痛快付款装车。   当几辆卡车装着新桌椅板凳开进朱家村的时候,全村人的眼都看直了,对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罗有望喊:“有望,你这是干啥?”   罗有望冲开车的人摆摆手,车速慢下来,他笑着说:“别急,再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朱清和看到新桌椅回来,脸上一片平静,朱有望跳下车站在他旁边,小声说:“离开学没几天了,这工得赶着些,总不好你们在里面上课,外面还敲敲打打的,我这不是办坏事?赶巧这两天砖窑出砖,我让他们忙完也过来帮忙,到时候弄点涂料,刷一遍,看着精神。”   朱清和跟着笑,附在他耳边说:“真要争起来,罗叔您稳赢。”   刘富满从远处过来,见他们小声捣鼓什么,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给外人看了,还当你们是两父子。”   罗有望神清气爽:“我要真有这么个儿子,做梦都能笑醒,对了,清和,你有见罗勇那小子吗?往后就让他跟着你,我就不信他不学好。”   罗有望弄出这么大动静,把在院子里吸烟的朱玉良给炸的丢了魂,自家媳妇从外面回来和他说这事,他先是一愣,而后跳起来跑出去了。赶到学校前,见窑上的工人往下卸桌椅板凳,皱着眉头走到满脸带笑的罗有望跟前,不悦道:“兄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知会我一声?咱们总得商量一下,到时候村里出钱……”   罗有望打断他的话,笑着说:“村长,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哪能让村里出钱?那钱还是留着过年给大家伙发猪肉吧。”   朱玉良被踩到痛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这事村里人已经和他提过好多回了,他想这几年都这样不也挺过来了吗?留着那份钱干别的正经事不好?所以他一直避着不说,没想到罗有望把这事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捅出来了,这让他怎么下得来台?   偏还有朱清和这个没眼色的凑热闹:“罗叔挑的这个色真好看,以后可算能坐直了看书写字了。”   朱玉良在众人面前丢脸,一肚子气,对朱清和口气也严厉了几分:“你知道什么,一边待着去。”   罗有望脸上的笑冷了几分,说道:“村长,你冲个孩子发什么火,说来这事要不是清和给我说,我还不知道咱村的孩子受这份罪。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他老子把环境给改善了,他要还是给我考十几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众人跟着笑,朱清和也笑,他看到朱玉良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分,嘴角的笑更浓,他就是要让朱玉良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上面跌落的。这朱家村可不是他朱玉良的私有物,妄想一辈子一手遮天,这场荒唐大梦也是时候该清醒了,朱清和就要做那把打碎一切的大锤。   阮穆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挤到朱清和身边,说了句:“罗叔真舍得花钱,我们学校用的就是这种桌凳,听说不便宜呢。”   阮穆是从北京来的,那是个让所有人羡慕仰望的地方,那边的孩子用的是这种桌凳,更让村里人高看罗有望,直夸他是个好人,反过来小声地嘲讽朱玉良在其位不谋其事,村里的钱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当人们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好捉弄。   朱清和看了阮穆一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小子是睁眼说瞎话,还说的这么坦然。   阮穆冲他展颜一笑,拉着他离开人群,眯着眼笑:“我帮你忙,你怎么这么看我?”   朱清和在他额头上敲了下:“心眼太多,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要干活了,你快回家去,小心中暑。”   阮穆低头垂眼看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有几分小窃喜,拇指刮了刮清和的掌心,他都没有发觉,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要是等到了那天,他拒绝自己怎么办?他要是看上个女人……越想脸色越黑,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抠得清和疼地低呼出声。   清和不疑有他,只当阮穆是怪自己撵他,只是这种地方确实不适合他来,阮穆一看就是娇惯长大的孩子,不该受半点尘灰沾染:“我是为了你好,你可真小心眼,用这么大的力气掐我,都有红印子了。”   阮穆哼笑一声:“谁惹我,我都不会让他好过,我打架更厉害,以后给你看。”   清和没放在心上,直到亲眼看他差点打出人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然是后话了。   阮穆就坐在柳树底下,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要清和和他回去吃,清和不答应,他斜着眼瞪过来:“等县里的领导来了,我就说罗叔雇你干活。”   分明是无赖不过的嘴脸,朱清和却觉得有几分可爱,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跟着走,却留了个心眼,等明天带点别的东西来,王老师也不容易,自己没道理占人家的便宜,他并不排斥别人的同情,但是不想亏欠太多人情,太难以偿还。所以他尽可能地在接受别人的帮助后,再想办法回报,比如罗叔。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脸色难看的朱玉良,朱清和当下就知道这是来找自己的,叫了声:“大伯。”   朱玉良这阵子本就因为村里传罗有望要竞选村长的事搅得焦头烂额,罗有望没承认,他也安慰自己只当是人们私底下乱说,可今儿他却是真的急了。过几天县长要来,要是给他看到朱家村小学和初中大变样,连内部设施都更新了,肯定会更加欣赏罗有望,势必会影响到他的位置。   朱玉良板着脸沉声数落道:“你这孩子怎么和个外人贴心?有什么事情你直接找大伯说,大伯是村长,肯定比你罗叔办得好,他事情那么忙,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思,不是让大伯难做?”   朱清和心里冷笑,这是怪他把这出风头的点子告诉了罗叔,他故作天真道:“大伯说村里没钱,罗叔有钱,让他花钱不是很好?大伯就能省点过年给我们发猪肉了。” 第15章   朱清和见朱玉良呼吸变急,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心头一阵得意,面上一派天真道:“王老师还等我们吃饭,大伯,我们先走了。”   朱玉良看着两个孩子走远,拍了下头,心想自己糊涂,朱清和懂什么,最多一句无心之言被罗有望听进心里,比起找他的麻烦,该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对付罗有望才行。村长虽说官不大,但在各级领导面前能说上话,特别是上级来视察工作,他陪在一边别提有多神气,他早就和各村的村长打成一片,哥长弟短热乎地跟亲兄弟似的,就是遇到个事开声口就办了。再说他这几年多少藏点好的填了自己腰包,家中床底下的钱有好几沓,这种美差怎么能被罗有望抢走。   朱清和刚走到王老师家门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你大伯和博西矿业的老板关系好,前阵子将咱们村东那块荒废了好几年的地租给他了,年年发酒发猪肉粉条,效益好的时候还有一只鸡。”就靠着这个博西矿业大伯的位置一直坐得很稳,期间倒是有人想和他争一争,无奈怎么都憾不动这几年他打下的老底。   朱清和咬了咬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就是今年,朱玉良继续连任朱家村村长,年底他就将村里的地给租了出去,这个时候的地不值钱,一签就签几十年,等后来形势发生变化的时候,朱玉良并不为此惋惜,想来私下得了不少好处。村里是他头一户起了小二楼,堂哥又买了车,日子过得很悠哉。   大伯发达了肯定不会丢下爹不管,自己一直在南方没回过家,也许那个家里早已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但是他每个月的工钱也不少,应该让家里的日子更好过。   阮穆见他没有跟上来,转头看过去,朱清和黝黑坚毅的面颊阴沉地有些吓人,下颚紧绷,瘦削的肩膀僵硬,有些担心地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朱清和想自己上辈子也许是被他们给骗了,难堪与恨尽数涌上心头,这一次他一定要切断大伯过好日子的路,哪怕就是被罗叔当成怪物,他也要办成。   阮穆皱眉推了他一下,等人回过神来,抿嘴冷声说:“发什么呆,被太阳晒傻了?”   阮穆前世自那次之后再没有和朱清和来往过,但是对朱家的事情却了如指掌,用往后时兴的话说朱清和压根就是个傻逼,实在闹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实在,不让他回来,他就安心待在南方,快死了还藏起来,越想越气,用力扯着他往院子里拖。   朱清和只当阮穆是饿狠了,也不敢再琢磨心里的事,两人坐在桌子上吃王老师提前准备好的饭菜,茴子白里还有肉块,朱清和吃的五味陈杂,吃完站起来去洗碗,发现水缸里的水不多了,二话不说拿起扁担提着空桶去担水了。   阮穆想叫住他,转念一想自己细胳膊细腿身上没二两力气,从大老远地担水实在不现实,反正将来他也是自家人,所以使唤的心安理得。   阮穆平躺在炕上皱紧眉头,人最无奈地事情大概就是有容纳海川的抱负却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他就是说破天也没人理。朱清和的仇还有自己的恨……只怕能陪着妈妈和朱清和的时间没有多少,在北京还有几个人等着他去收拾,哪怕上一世自己出了那口恶气,重来一世他要那些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院子里传来水桶晃悠的声音,还有稳健的脚步声,成了他心里的期盼,院子里空空他的心也跟着空,等熟悉地声音传来,他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笑,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等醒过来朱清和已经走了,水缸是满的,碗筷洗好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学校热闹了一早上又重新恢复了安静,最边上那座供水的茶房已经快塌了,他们这两天忙着拆了重修,忙到下半晌只见一个长相精明的小子一瘸一拐地来了,可不就是罗有望的宝贝儿子罗勇?   刘富满远远地看到他,笑着问:“勇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罗勇在人群中找到朱清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还不是清和哥干的好事,我爸让我好好和他学,我不来,抄起笤帚狠狠打了我一顿。”   朱清和只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将还能用的好砖清理出来,今天拆得差不多了,往后两天就能开始修了,到时候就得赶工了。他们一直是和老天抢时间,开学时间将近,要是遇上个刮风下雨天可就坏菜了。   罗勇见他不搭理自己,冷哼一声躲到树底下纳凉了,爸让他来,他确实在这蹲着,这么多人给他作证就够了。   一个小时过去……   两小时过去……   罗勇昏昏欲睡,朱清和一直坐在地上认真地抠砖,富满叔劝了他两回,他才喝了口水,然后又是埋头干活。他心中暗笑这人真是个傻的,可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等回过神人已经走到朱清和身边了。   朱清和没抬头,开口说:“富满叔那里有家伙,你去找他拿。”说完就不搭理罗勇了。   罗勇居然真听话地去拿家伙干活,等到下工他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龇牙咧嘴好一阵,见朱清和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好感,更多的是佩服,别扭地凑过去:“清和哥,你坐那么久不难受吗?”   朱清和愣了下笑着摇头,他上一辈子坐在角落里修补鞋一坐就是两年,倒是想站起来缓缓,被病痛折磨的身子实在吃不消,没想到现在这磨下来的功夫居然还在。   罗勇追上去:“哥,我爸让你和我一块回去,他有事和你说。”   罗有望不过是问罗勇有没有好好的干活,朱清和看了眼满脸紧张又恳求的罗勇点点头。   罗有望满意地看了眼儿子,让他进去换衣服,招呼清和坐下:“我让你婶子做了几个菜,今天就在我家吃饭。这话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想来想去也就你这个小子了。你大伯这会儿看来是恨上我了,以后少不了得看他的脸色。”   朱清和眼尾上扬,眸子澄澈如水,原本寻常不过,罗有望却感觉到一阵莫名的逼迫感:“罗叔怕他给你使绊子?”   罗有望拍了下大腿:“我会怕他?”   朱清和笑着接话,尾音上扬:“罗叔当了村长还怕什么,到时候大伯也就是个村名,归叔领导。不过……”他顿了顿,连他都觉得自己这番话太不像孩子了:“罗叔多做点让村里人说好的事情,到时候还怕村里人不念您的好?一两个吃了就忘,敢做不要脸的事,全村的人要是这样,朱家村不就臭不可闻了?”   这个时候贿/选现象不像往后严重,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拉拢人心最好的办法,朱清和继续说:“罗叔要做的不动声色,可别大张旗鼓,反倒坏事,切记不要动钱。”   人的贪念变得旺盛多是因为钱,但是雪中送炭帮人解最难的一关却能让人到死都记着,提前打好功夫,正经时候不愁派不上用场。   朱清和见罗叔一本正经地思索,他心里也是一片凝重,大伯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如果被他发觉他肯定会用一样的办法来抢人心,所以才必须先下手为先。他十分好奇大伯在知道后悔后会用什么手段来应对。   这俨然已经成为一场无声的大战,谁胜谁负决定对方的生死,未来要挡他路的人,他会全部踢开。   罗勇在屋里三两下拾掇干净,掀起竹帘出来,见朱清和像个小大人一样和爸谈事情,奇怪的是爸居然还听的那么认真,两人的辈分反倒倒过来了,他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愣是没听明白,不过爸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直夸朱清和:“好个小子,叔真是捡到宝了,这事,我让手底下信得过的人去办,我就不露面了,免得烧了你大伯的尾巴。”   朱清和知道罗叔是个勤恳实干的企业家,以后的诱惑诸多但也没失了初心,只可惜罗勇不争气,在外面打架喝酒赌,没一样落下的,后来因为聚众吸/食/毒/品被抓了起来,这些事他也是从朱妈口中听到的。现在他们也算是合作关系了,他会帮罗叔多照顾点罗勇,不让他因为自家有几个钱就长歪了。   罗勇见他们不说话了,笑嘻嘻地坐过来,笑着问:“爸,你和我哥说什么呢?怎么我听不懂的事,他好像全能听懂?”   罗有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以后多和你哥学着点,我退了还等你接手厂子,就你这种好事不见影,坏事短不下的死德性,我真恨不得一棍子敲死你。” 第16章   县领导莅临视察工作那天,天气异常好,天空湛蓝,白云耀眼,灼烈地阳光炙烤大地。朱清和看着好几辆大巴车在不平坦的路上颠簸,从纸盒大小变成庞然大物。   车队在砖窑厂前空地上停下,尘土停歇,车门打开,人陆续走出来,全都是白衬衫黑西裤,眼底透出一股傲气,天地之差不必说一眼就看得出来。   朱玉良在村口上了车,这会儿正和博西矿业的老板说话,转头一眼看到站在人群后面的朱清和,一身发旧满是补丁跟叫花子一样的穿戴,很打眼。和众人寒暄一阵,逮着空隙走到罗有望身边,朝人群后面看了一眼,不悦道:“你让那小子跟着干什么?要紧关头,自己抓着错往领导跟前凑?”   罗有望冲有几面之缘的老板挥手打了个招呼,不以为然地说:“可别小看清和,他现在顶大用,说了村长也不明白。”正巧县长的秘书让他过去,罗有望笑了笑过去了。   朱清和眼底一片平静,从早上到现在谁都用别样的眼光打量他,不懂老板是什么用意,扯了扯嘴角,看似忐忑恭敬,实则悠闲地跟在这些有头脸之人身后出神。这世上能一辈子当老板的毕竟少数,在场的人别看现在风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蹶不振了,自己与他们不再一道线上,年纪又小,倒省了巴结奉承那套。   一行人参观完砖窑厂,县长照例说了几句发展势头良好,推动经济又好又快发展的官话,转了个弯儿笑着说:“既然来了,索性就去看看学校的修缮情况吧,有望上次可是和我打了包票说要把这事办漂亮,眼看着孩子们就要开学了,可别影响了人家。”   罗有望早就等着县长提这事,当即眉开眼笑:“您跟我来。”   秘书拦下憨直地要带路的人,失笑道:“哪能让罗老板走着去,大巴车上有位置,上车吧。”   罗有望回头将不远处地朱清和拉过来,摸了摸头说:“要是不挤,就捎上这孩子吧。”   朱清和也糊涂了,疑惑地看向罗叔,得到秘书准许后,罗有望示意他赶紧上车,坐的还是县长那辆,朱玉良咬了咬牙也跟着上去了,晃晃悠悠地往村里去。   县长回头好笑地问罗有望:“这是你家孩子?”   罗有望摇头回话:“我孩子要是有人家一半聪明我可就高兴坏了,这小子书读的好,脑子活络,人也实在,我想带在身边让他多学点东西,以后直接进厂子工作,领导见笑了。”   朱玉良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与嫌恶,真没想到朱清和这个臭小子还有这等造化,要是罗有望亲自带着,以后怕是和会计一样做体面活计,工作轻松赚得钱还多,到时候老朱家的这张脸可真丢尽了。   县长对罗有望无不佩服:“一车人都没你精明,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县里的文化人可是稀缺,县里各部门也就那么几号人,天天忙不停,倒是组织过几次招考,好的嫌工资低往你们企业跑,差的咱也不想招进来气肚子,都难做。”   朱清和坐在后面笑了笑,谁能想到后来政府部门会变成众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好单位,虽然他从来没想过要在人手底下长干,但这回只有满满的感动,他也不过是借着前一世的所见所闻才能想到这些点子,却被罗叔这般抬举,心里越发坚定,这几年只要是对罗叔有利的,他半点都不会藏私。   村里人很少见这么大阵仗,三三两两全都跟着往前走,等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惊道:“还是人家有望能耐,县里来人哪次不是看他的砖窑厂,这次又把学校给翻修了,在领导跟前多张脸。”   跟在人群里的富满婶疑惑地问:“你们看,从车上下来的孩子是不是清和?”   “可不是,那小子怎么也跟着?”   富满婶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在自己后面站的朱妈,冷笑一声:“见天儿地骂人孩子是个扫把星,祸害你们不能过好日子,现在看人家清和多出息,领导的车你当是谁都能坐的?照我看还不晓得谁挡了谁的好运气。你们要是能耐,也给我们坐个看看?”   朱清亮在一旁听得不服气,抬头见妈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朱清和,后悔从脸上一闪而过,他撅了噘嘴什么也没说。爷说了,在外人面前他更应该懂事,不能做幼稚的事让人笑话,可妈一句也不回嘴,真让人不高兴。   旁边的人拉了一下富满婶,示意她别多管闲事,富满婶挣脱那人,冷哼一声:“那天玉苗来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这事,幸亏老天长眼,眷顾这孩子,哪个当爹妈的能这么狠心对身上掉下来的肉,早就看不惯她这副屁都不敢放一句样子了。”   朱清和下车就立马闪开,隔绝了那些人打量的视线,他是想风风光光的进村,但不是借着人家的势,见县长对罗叔夸赞连连,他想这里没自己什么事,趁乱跑出去,打算绕远路回去干活去。比往常耽误了两三个小时,今天有点够呛。   路过王老师家门口,他鬼使神差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安静地院子,紧闭地房门,没人在,笑了笑快步离开。回到砖窑厂,人们看他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只有罗勇喘着粗气跑过来抱怨:“哥,我爸真是想要我的命,说开学只几天让我来体验生活,这些砖能压死我。”   朱清和看了一眼,不多,才十八块,犹豫一阵说:“第一天不急,把步子放慢,走稳点,习惯了就好了。要是实在搬不动,就少点,累坏身子得不偿失。好了,干活吧。”   罗勇见他变着花样地塞满背砖板,轻松地背起来往里面走,今天要烧砖,听说接了个大单子,催着要,今天怕是回家要晚了。   力气活总是很容易让人忘却那些压在心上的烦心事,额头沁出的汗水从眉间落入眼里,一阵刺痛,就算心里满是无力,但日子还是要过,该搬倒的人还是得搬倒。   一直忙到天擦黑才算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罗通也跟着干到现在,只是累惨了,靠在墙上光知道喘气了。   朱清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家吧,要是不敢走,等我领了工钱送你回去。”   罗勇想他也太老气横秋了,才比自己大了两岁,不过还是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四下打量,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爸的办公室,看起来很简陋,只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个招财进宝的摆件,红旗本摊开,连笔帽都没盖上。   朱清和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领了钱赶紧走。”   罗勇脸上涌现出一抹不可置信,惊讶地问:“我也有吗?”   会计是个十分和蔼的老伯,笑着点头:“你也不赖,搬了三千块砖,等明天我告诉你爸,你爸肯定很高兴。”   罗勇走在黑灯瞎火的路上,脸上的欣喜还没有落,捏着自己出力气赚来的钱,就像是往心上撒了一把糖的感觉,甜滋滋的,笑够了问身边的朱清和:“哥,明天你几点上工我找你去,咱们一起走。”   朱清和觉得再正常不过就和他说了,送到巷子口,看着他进去了,才往回走,他走的不快,已经饿过了那个点,倒不难受了,算了,回去就不动灶了,啃个饼子直接睡。   摸黑进门,却见门槛前的石头上坐着个人,瞧着身形是阮穆,他赶紧开门打开灯,回头路:“你怎么不回家?等多久了?”   阮穆拿起放在脚边的菜,黑着脸说:“我妈去县城参加安全培训,这几天我没地去,来和你挤挤,我饿了。”   朱清和叹口气,认命地去生火,不忘劝他:“你也该学着做饭了,以后要是没人,你怎么办?”   阮穆从外面抱进柴火放到他身边,撇撇嘴,想反驳,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在这个小地方,估计连西餐的刀子和叉子都没见过,蹲下帮着往里面添柴:“我给我爸写信,让他来的时候带只德牧,我爸挑的犬向来凶,好给你看家。”   朱清和先是一怔,转头笑着说:“那谢你了,家里没个人不行,愁的事真多。”   阮穆看他紧攒着眉,满是疲惫,心里一阵疼惜,他刚才看到在灶上放的干饼子,如果自己不说饿,他肯定就那么对付了,长此以往身子哪能受得住?上辈子就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这一次他绝不能让朱清和再这么送了命。   “我带了鱼罐头和火腿,一会儿就着吃。”   有人搭把手做事很快,吃完饭,阮穆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该洗洗睡了。他刚回过头,朱清和将外面的衣服和裤子脱下来,露出屁股上补了两个补丁的大裤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朱清和这日子过得可真寒碜,要不是顾着他的自尊,阮穆真想到铺子里给他做两条,最后还是死活没忍住:“要开学了,你不做两件新衣服?哪天量好尺寸,我给你买……” 第17章   朱清和第二天醒过来,睁眼见肚子上搭的大白腿,手腕被白嫩的小手紧抓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也许是太孤单了,平日里用假像伪装,睡着后才会将脆弱流露出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手轻脚地穿衣服下地。   抖了抖衣服,大大小小的补丁不知有多少,还有补了又补的,开学了在一帮有爹妈疼的孩子中间挺像叫花子,皱眉想了想还是去买两件新的。刚穿好衣服,正犹豫要不要叫醒阮穆,得做点吃的,要不然阮穆中午就得饿肚子,转头就见他坐起来揉眼睛。   刚睡醒的阮穆,脸上带着几分娇憨天真,不过也只是一瞬就重新变回清冷的样子,朱清和啧了一声,低声说了句真无趣,很快提高声音压过刚才留下的尾音:“快起来洗漱,我给你做好中午饭,省得饿肚子。对了,钥匙给你,免得你又进不了门,要是在这里待着没意思就回家去,等我下工再来。算了,你还是回去吧,这地方偏,大白天也很少见个人。”说着就打开门栓出去刷牙洗脸了。   阮穆摸了把脸,看着自己这个小身子,有点恨,姿势别扭地爬下炕,跟出去说:“你今天不赶工吧?我去找你,你那身破烂还没想好换不换?”   朱清和嘴里含着水,吐掉说:“买,顺便再买点纸笔,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炸肉丸子。”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做什么,面都得省着吃,等收回豆子来就好说了。   阮穆在北京吃香喝辣,来了这里过得苦巴巴,也不敢发脾气,抬头看了眼天上飘着的几片云:“行,你多放点盐,淡的嘴里都没味儿。”   两人坐在一块吃过早饭,罗勇无精打采地走到门外,冲着朱清和说:“哥,走吧。”   朱清和抬头看了一眼,麻利地把手里的碗筷洗干净,在衣服上擦干净水,拿着东西就走。   罗勇闲不住:“我浑身都给人打了似的,胳膊,腰,腿都不是我的,连爬都爬不起来,要不是我妈叫我,我都直接睡过去了。”   朱清和想了想说了句:“你爸可不是只让你来搬砖的,有时间多看看,多长点心。”   罗勇打心里更佩服朱清和了,明明只比他大两岁却像个小大人,懂的还多,还能吃苦,就是家里人不好,摆明了欺负他。朱清亮那个狗腿子,以后再找过来,他再也不会理了。只是他还是弄不明,爸不是让他干活那让他干嘛?   一天过得很快,朱清和结算了工钱刚要出去,碰上大伯从外面进来,他叫了声,朱玉良应了,从怀里掏出个本递给他:“让人给捎回来的,回去吧。”   朱玉良是来探罗有望底的,眼看离选举没多长时间了,他要是放话参选,村民手里的票,他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走出厂门,阮穆在大树底下站着,看到跟在朱清和身后的罗勇,眼底闪现出一抹嫌恶。罗勇越喋喋不休,他的脸色就越难看,偏偏朱清和一眼都不看他,更加可气。   等剩下两人,他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一起进了铺子,一问价钱,朱清和作罢,买了点盐、腐乳还有笔和本子出来了。没等阮穆问,自己说了:“太贵,够找裁缝做两件了,明天我就去量尺寸。”   两人又买了猪肉回家,看到搓着两只手等在门口的朱妈,朱清和停下脚步。朱妈看到他脸上绽放出笑容,快步走过来,笑着说:“这会儿才回家?妈给你来做饭,我还带了面和菜。”   阮穆回头看了一眼朱清和又看向朱妈,真够莫名其妙的,自打朱清和搬来这地方,只因为要钱来过一次,现在又是打什么主意?   朱清和从知道自己的命运得以重新开始时就放弃亲近她,谁家当妈的不是不管多难都会护着自己的儿子,亲手把他推上绝路的倒是第一次见。   朱清和一手插在裤兜里,冷冷地瞥了眼收回视线,越过她走进院子:“不用了,晚饭我们自己会做,不麻烦你了。”   朱妈脸皮抽了抽,尴尬地笑:“你个孩子会做什么饭?不好吃不说,还浪费粮食,妈在灶台前转了几十年了,不算顶好,也不差不是?”   阮穆掏出钥匙开门的手顿了顿,低头对着锁孔插/进/去,锁打开,推开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就跟快散架了一样。   朱清和从略显苍白的唇间溢出一声轻哼:“妈的忘性未免也太大了,我在外面这么多天也没见你惦记过我一回,现在又来做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算是猪食我也能咽得下去,你的饭菜味道,我早已经忘了。”   他重生后没多久就离开了朱家,前世的二十年,他一直盼着等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他就不在南方待了,梅雨天气,饮食习惯都逼着他想回家,回到家在工地上找份活,帮爹妈种好地,清亮要是有什么短缺,他也能帮凑些。至于结婚,他连想都不想,世人眼中最为耻辱的情愫,他不想暴露出来给人指指点点。   不管什么都为家里人想,家里人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没本事什么都给不了她。   朱妈本以为这个向来听话懂事的儿子会给她这个台阶下,倒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气,她走到朱清和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和你爹的意思呢?谁上了脾气不说胡话?你爹的脾气你不知道?怎么还真和他争锋相对上了?我们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你能出息?要不是你运气好,罗有望看中你想培养你,你以后书没读出个一二三四五,找不到活干可怎么办?”   朱清和当即明白朱妈来是为了什么,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嘲讽的弧度,安静认真地听,心上愈合的口子早已经留下难看的疤痕,认清了便无动于衷了。   “你爹不好意思来和你说不是,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放在心上计较的。咱们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清楚,你爹身上的担子重,家里是真不好过。清和,你和一爹一条心好好供你弟弟不好吗?读书有什么急的?等咱们日子好过了,有了钱想念什么念什么。人家神婆说了,你弟将来是有大出息的,等他赚了大钱还能亏待你这个当哥的?”   朱清和这会儿懒得和她说一句话,他这会儿倒是情愿自己是从煤渣堆上捡来的,一本经念来念去都是那套。他径直走回屋里,生火做饭。   朱妈见他不理自己,顿时急了,焦急地跟进去:“我和你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朱清和放下手里的柴,站起身,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凭什么?我现在不花家里的一分钱,我靠我自己供我自己念书,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我自己有出息不是更好?也不至于在那人狼心狗肺忘了恩的时候追悔莫及强。你回去吧,我不会退学,也不会在朱清亮身上花一分钱。”而后他一脸轻蔑地笑:“罗叔砖窑上缺人手,他自己去不是更好?也好知道人间疾苦,免得他以为谁都欠他,奴才的命摆着少爷的架子,我可不惯他。”   朱清和蹲下来划了根火柴点燃火,往灶上坐上锅,添了水,等火烧大。   朱清和的口气十分强硬,心里最后的一点侥幸都站不住脚了,都怪孩子他爹,想让清和把钱吐出来,自己不出来说,闹得现在她被个孩子奚落成这德行,说出去了还怎么见人?   朱清和见她还不走,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快,口气略冲:“还不走吗?”   阮穆站在一边攒着眉头看,当年他听来的差不多也是这样,可是今天亲眼见了,心里的愤怒甚至比清和还要强烈。   朱清亮?呵! 第18章   不管朱妈如何不死心,朱清和再没有看她一眼,就像她不过是个路过的外人一样,始终沉默守着灶火,面已经和好,等水烧开了,好做掐疙瘩吃。   朱妈尴尬地站了一阵,只得出去,走到门外恨恨地往里面瞪了一眼,小声嘟囔:“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小畜生,早知道这样……”后面的话随着风飘远了。   朱清和从后面拿过案板,见阮穆还盯着外面,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下:“发什么愣,快来搭把手。”   家里只有一口锅,炸丸子要费不少油,就算将油给倒出来,锅上面沾满了油,不好掺水做饭,就算再缺油水,也吃不下去,更何况家里还有这么个精贵人。   朱清和那阵子找了些医院不用的输液瓶子灌了不少西红柿酱,这两天忙就拿出来先对付着,面做好,让阮穆去拌面吃。自己将猪肉大葱剁成末,放进调料搅拌好,开始捏小丸子。   阮穆随手帮他一块拌了,走到他身边帮忙。地方不大,稍微动一动两人的身子就撞在一起了,朱清和嫌他碍事,只是撵了几次都没用,索性就由着他了。   和人家地道的做法相比,他完全是瞎胡闹,但是这个年代吃饭都紧张,这种奢侈的东西能尝到味儿就很不错了。前几年村里有位老人竟是给活活饿死了。儿子没了,儿媳跑了,只剩下几个孩子,老人把饭全留给孙子,自己不吃,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眼里含泪,嘴里只有一句想吃面……   朱清和活过一世,知道再过几十年这个世界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在这个时候只有满满的无力,都在为了活下去垂死挣扎,怜悯也变得奢侈起来。   朱妈回到家将事情经过原封不动地告诉朱玉田,朱玉田的脸色唰地变了,瞪大眼珠子骂:“都是你生的好儿子,养他这么大,半点都指望不上,现在还拿起架子来了,在罗有望那里干活有什么了不得的。行了,做饭。”   朱妈洗手择菜,想到什么,拍了下朱玉田的胳膊:“王老师不是去县里培训去了?她倒是放心让阮穆跟着清和,这两天想来都是在老窑睡,他们两倒是会过日子,我瞧着还买了猪肉,两个屁大的娃啥都不会,白瞎那块肉。”   朱玉田刚要点烟的手顿住,转头把躲在里屋的朱清亮叫出来,想了想,说道:“你明天到老窑住去,你和朱清和是亲兄弟,有好的不紧着你倒是便宜了外人,这是什么道理。你给我嘴甜点,住他个一两年,我就不信他朱清和的心是铁打的。”   朱清亮一撇嘴,当即拒绝:“我不去,他欺负我那回事,账还没算清楚,要我喊他哥,不行。”   朱玉田第一次对朱清亮动怒,脱下鞋作势就要砸:“你再给我说个不去?这阵子你大伯手里也紧,罗有望盯着他村长的位置,稍有不慎就坏事了。咱们家里也没什么收入,光指着那点地也不成。我和你妈倒好说,怎么都能挺过去,你天天得吃鸡蛋,肉,咱们家一下子拿不出来。朱清和那小子有钱,平时肯定买不少好的,你过去住,什么都落不下。”   朱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转头看向朱清亮,那孩子依旧梗着脖子:“我去爷奶那边吃就行,反正大伯每次送来的好东西爷奶都让给我吃了。”   朱玉田手里的鞋还是砸了出去,朱清亮躲得快,可还是有些狼狈,面红耳赤,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你个猪脑子,还知道那是你大伯孝敬两老的?就算他再怎么疼你,你见天地跟吸血鬼似的趴在上头,时间长了谁心里不讨厌?差不多点得了。你记住,朱清和他是你亲哥,你花他的吃的都是天经地义。明天就收拾东西去。”   朱清亮再怎么横,那也是爹心情好的时候,现在他什么也不敢说只得答应,他打心里讨厌朱清和,就算比他大了四岁又怎么样?丧门星,这一辈子就该永远活在人们脚底下。可偏偏让他翻身了,爹妈嘴上不说,心肯定往朱清和那边偏了。   朱清亮不高兴,连饭都少吃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饭里没有肉,勉强坐到爹喝完酒,他马虎洗洗就去睡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被爹给提起来撵出家门,说是朱清和要去上工,晚了见不到人。   而朱清和睡了个好觉,自然醒过来,眯着眼动了动头,却不想唇划过一道柔软,倏地惊醒,顿时呆在那里。对着眼前这个长相过分好看的小子,他安慰自己刚才亲到那片薄唇是意外,要是跟前放头猪不照样亲上去了,反正阮穆也不知道,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更好。   把整个人都扒在身上的阮穆挪开,朱清和起身去洗漱,昨天剩了不少吃的,够阮穆填肚子了。才走出门外,就见院子外面站着个人,绷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朱清和没理会,径自蹲在那里刷牙洗脸。   朱清亮本就尴尬,现在朱清和居然连理都不搭理他,一张脸放不下来,手攥紧衣摆,咬牙走进来,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   这会儿早上已经有些凉了,朱清和吐掉水,抹了把嘴,不冷不热地问:“你来干什么?大的不行派小的来?”   朱清亮低着头,当初嚣张跋扈地气势半点不见,小声说:“哥,你是我亲哥,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家里有点事,我在你这里住一阵子。”说完就提着东西往屋里走。   朱清和哪能让他进去,提着衣领将人给拽远,双手环胸,好笑地说:“我可没说要留你,别这么自觉呀。你回去和他们说,我这里地方挤,放不下你。就算收留你,你光来个人算怎么回事?我可管不起你饭,说句难听话,住店还得交钱,你来我这里是白吃白喝来了?”   朱清亮当下就恼了,可又怕回去被爹数落,笑着指了指里面说:“我知道王老师的儿子和你一块住,他一个外人都能住,我是你亲弟怎么就住不成了?难不成他还给你交钱?”   朱清和刚要张口,门被推开,阮穆顶着一头乱发出来,眼神轻蔑又孤傲:“那是,我带了鱼罐头,火腿那些东西来当下饭菜,你带了什么?”   朱清和在电视里见过狮子,休憩的时候懒洋洋地,走路总是昂头,有种睥睨万千的高傲,此时的阮穆就像个小狮子,谁都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身上穿的平日里吃的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村里的孩子不想和他玩,他也看不上村里的孩子,独来独往很特别。   朱清亮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全都使在了棉花上,朱清和进屋了,只有他和阮穆在外面,他咬了咬牙,指着阮穆的鼻子骂:“你妈不就是个老师,你得意什么?这是我哥家,你个外人趁早走,我可不怕你。”   “哦?那我上次真应该朝你脑袋上砸一下,你应该就怕我了。”昨天那幕闯入眼中,火气冲上他那双闪亮的眸子,他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把这些不要脸的全都收拾干净。上辈子……这个朱清亮很能蹦跶,真以为能把天上的月亮都给踢下来,说到底不过是个爱装,屁本事没有的小白脸。   朱清和从屋里出来,把手里的衣服搭在阮穆肩上,弯腰背靠在墙上的背砖板,一边说:“阮穆,锁了门回你家去,到吃饭的时候再来。”   朱清亮抓住他的胳膊问:“哥,那我去哪儿?”   朱清和看着阮穆利落地上了锁,笑了笑:“你没地去啊……那跟我去砖窑吧,罗勇一天能搬三千块砖,你一半应该能行。”   “爹说你是我亲哥,你肯定会管我的。”   “想要什么自己动手,朱清亮,不是谁都该围着你转,因为——人家没瞎了眼。滚回去,别让我看见你,只想着天上掉馅饼,也不嫌丢人。”   朱清亮有些怕他,以前朱清和逆来顺受,什么都受得住,可现在满脸怒气,眼睛里散发出逼人的寒光,很像爹生气的样子,哆嗦了下往后退了两步。   朱清和见他有些胆怯,心里忍不住笑,终归还是太小了才会怕。脑海里闪现出前世他和朱妈打电话要救命钱时,他在一边说大城市的补偿款最少也得三十万,暗指自己藏私。他有些想不明白,那个时候朱清亮到底当自己是什么?出力最多却最被看不起,或许他们也动过怎么不把自己砸死的念头,这样还能多要点。   朱清和在外面二十年,不过供养了个没心且连人都算不上的畜生而已。他挺直腰板,大步走出家门,只有阮穆知道,清和的心再一次被伤到了。 第19章   阮穆中午饭泡了块方便面对付过去,比朱清和做的饭还要难吃,他不想看到朱清亮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好一阵才闭眼眯了个午觉。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太阳已经落山,伸展了个懒腰,肚子里饥肠辘辘,灌了杯水对付过去,晃晃悠悠地出门了。   砖窑厂里还在热火朝天地忙碌,他蹲在大树下,偶尔朝里张望一眼,倒是能瞧见朱清和,依旧是不紧不慢地样子,灰头土脸跟个落难的似的。好不容易等朱清和忙完了,肚子再度唱起空城计。   朱清和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看到阮穆,疑惑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穆看了他一眼往前走:“我没回你家,不想看到朱清亮。我家有面和土豆,正好做饭吃,晚点再回去,我就不信朱清亮能饿一天。”   而朱清亮确实还老老实实地等着,靠着院子里的那棵香椿树,又渴又饿,只盼着朱清和能早点回来,哪知道等到天黑了还没见着人,他实在耐不住饥饿,转身回了家。   朱妈都打算睡觉了,冷不丁地看到一个人影有气无力地往自家走,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清亮,赶紧上去,见宝贝儿子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担心地拉着儿子进屋:“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回来了?”   朱玉田捏着烟从里屋出来,见儿子这狼狈样,皱紧眉头,朱清亮哭丧着脸扯开嗓子嚎:“他连门都没让我进,我想等晚上他就回来了,都那么晚了还不见人,我又渴又饿,就回来了。”   朱妈心疼地赶忙架锅添水,将剩下来准备明天发了蒸馒头的面给拿出来,一边数落朱清和:“那小子不在咱身边才几天就完全收不住了,亏得还是当人哥哥的,也不知道让着清亮一点。”   朱玉田猛吸几口烟,只见一支烟很快就变成了烟灰,良久他才吐出一句:“看来是真靠不上了,这个混账东西,他想自己过好日子?门都没有。”   朱清亮哪顾得上听他们说什么,面出锅,往里面倒了点菜汁,盐醋就往嘴里扒拉,因为太烫,吃的呼哧呼哧的,急得一边的朱妈,直念叨:“你吃慢点,可别烫着了。”   朱清和和阮穆回到家果然不见人,洗漱收拾一番睡觉了。   开学前两天罗有望将朱清和跟自家儿子叫到眼跟前说:“清和,咱们村里你是头一个这么小年纪就能吃苦的,叔就喜欢你这种不落人后的劲儿,不过还是上学重要,明天好好歇一天,到时候精精神神地上学去。你不用担心工钱的事儿,我再原有基础上再结给你五十,就当叔感谢你给罗勇做了个好榜样,以后他还得你帮着叔照顾。”   他见朱清和要拒绝,赶紧说:“别说不要,你现在是叔身边最靠得住的人了,你当这钱是白给你的?往后还有事要找你,快收下。”   朱清和接过来,还是将那张五十的面额放在桌子上,抿嘴说:“叔给我这个干吗,外面那么多人盯着,这阵子已经惹来不少难听的话了。叔要是觉得清和干活还成,那就让我空闲的时候再来干活成吗?”   这么久了罗有望也知道他的脾气,收回钱,说道:“行,叔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叔。叔往后就是你的靠。”   朱清和被家人舍弃的孤零零地心被一阵温热的暖流填满,眼眶微微泛酸,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罗有望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他从最初的吊儿郎当变得这么勤恳,心中十分安慰,果然还是得有同龄人在旁边影响孩子才能长得好,有句话是怎么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清和这么有出息的小子,自家儿子也差不了。将放在旁边的二十块钱递给他,叮嘱道:“以后也要像这几天这么自觉,跟着清和多学点好的,别成天想着怎么祸祸老子的这点钱。”   罗勇笑嘻嘻地接过来,中气十足地说:“谢谢爸,我以后肯定和清和哥好好学。”   开学用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朱清和头一回睡到中午才起,洗漱吃过饭去了山上,山上有些野果子已经成熟,他摘了很多,一部分给关系好的送过去分了,留下来的当零嘴吃,他去铺子里买了点砂糖,灌在瓶里做了罐头。   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学校,班里不少是村里的孩子都知道彼此的底细,自发地远离朱清和,只有打扮得很漂亮的阮穆站在朱清和身边吸引女同学的注目。朱清和长得其实一点也不差,他找裁缝量了尺寸说是急穿,可还是被压在后头了,只能穿的破破烂烂跟逃荒一样。   阮穆满分答对王老师出的题成功跳级,如愿和朱清和当了同桌,交了书本费,教室里没老师管,全都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朱清和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柳树下的那个小水潭,几只麻雀低头喝了口水,然后用嘴梳理羽毛,水波荡起圈圈涟漪又很快回归平静。   朱清和的心思飘到了别的事上,现在他该着手量麦种子了,豆子一收过不了几天就得耕地种麦了。学习虽然很重要,但是更让他放不下的其实是赚钱的事,也只有星期六日能去砖窑上赚点钱,虽然少,却也比坐吃山空来的强。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日他的计划就被人给破坏了,原因无他,有人往县里教育局送了举报信,说朱家村砖窑厂的老板罗有望雇佣未成年童工,县里乡里的领导都赶着上来蹲着,非得把所有人都扒拉一遍,幸亏没清和没在。   朱清和当即和罗有望说:“叔别担心,我知道您也为难,您不用将这事放在心上。这人的目的说不定是指着您来的,不过也说不定有我的原因。”   其实是谁告的,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来,但是这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罗有望也只骂了句:“这人可是缺了德了,你钱要是不够花了,叔给你。”   朱清和笑着应了,但是哪能真这么干?他想好了,既然这样那就不如去县城里转转,地方大了机会也就多了,那些黑了心想要断他活路的人,难不成还能把手伸到这里来?   他很快下定决心,回到家从自己藏钱的地方拿出十块钱来,明天就搭着车去县城,特地花一天功夫找找活干。   他本来打算一大早就走,没想到阮穆在他出门的时候来了,见他要出门,非得跟着,任他怎么劝都没用,无奈下直得吓唬他:“这里可不是你们北京,县城里人多,有坏人专门盯着你这样的抢,绑了好换钱,你还是回家吧,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阮穆的嘴角抽了抽,他只是听说有人告了黑状过来安慰这人的,谁知道这人居然真把他当成傻子似的哄了,当即来了脾气,一言不发地跟着走。   朱清和拿他没办法,只得在村头搭了车一起进城了。崎岖不平的路上厚厚一层土,车轮子一过卷起多少沙尘,车上的人全都灰头土脸的。阮穆没经历过,满脸的嫌恶,不过倒是不用担心被人惦记了,太阳晒得满头大汗,混上尘土,再漂亮的孩子,用手一抹照样是个大花脸。   等到了县城,两人又渴又饿,朱清和看了阮穆一眼,走到附近卖冰糕的地方买了根老冰棍说:“快吃,解解热。”   阮穆在这个时候却是满脸的愤怒,他不甚健壮的胸膛随着呼吸而动,冷冷地看着朱清和:“不吃,你自己吃。”   朱清和满脸不解,还当这一路辛苦让这个小少爷吃不消了,却不知道阮穆只是不喜欢他那种对他客气的眼神和举止,这么久了,阮穆以为两人也算得上是无话不谈地好友了,没想到朱清和到现在还分得那么清楚,自己不过是老师的儿子,是个外人。   朱清和很急,眼看着就要化了,舔了舔发干的唇,好一阵哄:“行了,你看花钱买的浪费了多可惜,我搬好久砖才能赚到,快吃,找个吃饭的地方,吃完好找活。”   阮穆的脾气顿时消下去,这个苦了一辈子的人,身边一个疼他的人都没有,接过来咬了一口,又递到他嘴边:“你也吃,嘴都干了。”   朱清和这才别扭地咬了一小口,凉滋滋地,赶走了喉咙里的火,那丝甜味甜到了心里。   阮穆觉得这是他两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冰棍,比什么奶油味、夹心草莓的还要好吃。   原来,只要他在身边,一切都是最好的! 第20章   朱清和看着一脸坦然,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就算他在繁华的大城市待过,第一次坐公交车,第一次汇款都有人带着,但在这座本该有归属感的县城却是一片茫然。   阮穆撇撇嘴,他从出生就站在最顶端,生活高速发展的首都城市,吃穿不愁的好家世,一切都是最好的,所以他压根看不上这个土里土气地县城。路过一个面摊,他指着和朱清和说:“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朱清和有片刻犹豫很快忘在脑后,做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背心在擀面,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吃什么?”   阮穆抬头看了眼板子上歪歪扭扭地字:“牛肉面。”   朱清和低头坐下:“素面。”   阮穆眯着眼看他,牛肉面一块,素面七毛,他直接说:“两碗牛肉面。”   朱清和扯他的衣服,小声说:“你干啥呢?我不爱吃,你管你自己就是了。”   阮穆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塞进老板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说:“是我要跟过来的,看不见你,我也懒得问。你管我那么多次饭,我请你吃一回牛肉面,还赚了。我听说,你不能去砖窑厂了。”   朱清和轻轻应了一声:“来县城找找看有没有活干,反正六日歇在家里没事干。”   面摊上客人少,两人的面很快煮好,阮穆吃了一口有些难以下咽,刚想和朱清和抱怨,却见他呼啦呼啦吃的很快,他吃饭很专心,不说废话,除非是自己追着他说。阮穆心里一阵难受,学他的样子,也很快就吃完。   两人往前走了百来米见另一个小摊前坐了满满的人,老板忙得满头大汗,生意好的不得了,还不时催着跑腿的赶紧来端面,纸板上是和那家一样的面。朱清和不挑,他觉得那碗牛肉面很好吃。   阮穆以为他馋:“我再去叫一碗。”说着就要往前走,朱清和拉住他的胳膊摇头说:“我去,你在这里站着别动,别乱走。”   阮穆只觉得自己像是落入那片黑潭中无法抽身的小兽,因为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突然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色彩,耀眼夺目,就这般定定地看着他走过去,站在忙碌的老板身边等了一阵,很快老板说了句什么,他也张嘴说两句话,之后他的脸上满是笑意,不断点头答应的样子,就是再木的人都能看明白。   朱清和找到活干了!阮穆心里那道如千斤锤压着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也许他想错了,守在妈妈和朱清和身边又能怎么样?看着他们吃苦受累?或许更好的办法就是回北京,咬牙忍几年,尽早打造出属于他的财富,光明正大的将这些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在朱清和走过来时,他将心里的思绪压下去:“下礼拜我来帮忙,咱们在往前走走,看看还有什么活能干。”   阮穆平静地问:“还不够吗?”   朱清和原本带笑的脸僵了僵,很快平静下来,露出一抹笑,就像是再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是啊,不够,你不懂。”   阮穆怎么会不懂,只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跟在他身后走街串巷,凡是做买卖地方全都问过了,有的还算客气,而有的因为一天开不了张,直接将火气撒到他身上。他愤怒不已,想进去理论,而朱清和不过是笑了笑,转身就走。   朱清和那个面摊老板说好了,周六日过来帮忙端面刷碗,管两天饭还能赚三块钱,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忙的时候也就早上、中午饭和晚饭,空出来的时间他不想浪费。   头顶顶着大太阳,阮穆跟着他腿都快走断了,朱清和反倒越有劲,连偏僻地方的食品加工厂都问了,负责人说厂子在一点半到四点之间是出货时间,装箱的产品需要搬上车,很需要劳力。   朱清和悬着的心总算定下来了,因为要连着干好几个小时,给的工钱还算优厚,一天十块,当天结算,他觉得自己能找到活真是老天庇佑。不止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还让他做事这么顺利。   和两家老板约好时间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回村里的车倒是不少,坐满就走,最晚一趟是晚上七点,但是面摊收摊估计就不早了,所以老板把本来给四块的工钱降到了三块,但是对朱清和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朱清和心情好,买了点小菜和卤肉又买了几把挂面,抛出坐车的钱还剩五块多,拍着阮穆地肩膀说:“回去正好吃晚饭,让王老师也跟着尝尝,你别说我在城里找活干的事,不然以后你别来我家。”   阮穆在心里嗤笑一声:当谁都和你头脑简单?   王老师原本对得意弟子来家里吃饭很高兴,看到摆在饭桌上的东西,脸色当即就变了,数落道:“真是胡闹,你日子紧张,我还打算让你和看校门的老许一块住去,给你开两块钱的工资,你是诚心想气死我?”   朱清和死皮赖脸地笑:“您别生气啊,如果不是您,我就不能再念书了,我给最敬重的老师买点好吃的,哪里不对?我和您保证,就这一次,您高兴点?”   王老师叹口气站起身:“我去炒菜。”其实她是心疼清和这个孩子,家里的大人指望不上,靠背砖挣的几个钱迟早是会花完的。她更知道他是个有志气的,不稀罕人的同情,她能做的只能在学习上多倾斜,学校里能赚钱的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朱清和跟着走到灶台边,想了想开口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有人心里会不平衡,到时候给您带来麻烦,我心里也不好受,您放心,我已经大了,我会好好的,再说不还有您盯着,我也做不成坏事啊。”   王老师眼眶微微发酸,只是说了句:“你这么个孩子,遭的是什么罪。快去坐着,一会儿就能开饭。”   朱清和觉得挂面没什么味,还不如吃玉米面,再硬再不好下咽还有谷物的香气,以后再也不买了。王老师随着两个孩子说笑,她来朱家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过得这么快乐。   吃完饭天都快黑了,朱清和告辞离开。   阮穆站在外面看着他走远,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转头对着收拾碗筷的王老师说:“妈,我要回北京。”   王老师泡在水里的手突然顿住,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你想通了?”   阮穆回过头对上妈妈的眼睛,笑得腼腆:“我想有一天也接你回去,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都很想你。”   王老师比较担心的是他的学习:“你在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到时候还能跟得上吗?算了,回去让你爸给你请个辅导老师。妈等着你出息的那天,我明天去打个电话,这事耽误不起。”   阮穆没有再听妈妈说话,他抬头看着这片闪烁不停地繁星,再回想当初不想回去的心情顿觉得好笑不已,活过一世,怎么偏偏忘了,这个世界最终是靠着手里的钱权才能站直腰板说话的?   离开,只是为了能更好的回来,护着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人。 第21章   学校经过整合,教育局往朱家村分配来三位新招进来的老师,现在家长不像往后几十年那么紧张,生怕新老师没教学经验拖累了孩子的前途。新老教师之间也没什么竞争,相处十分融洽。   王咏梅一天都没课就直接从家里去了县城,往前夫所在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却被告知阮宁今天休假不在部队。她犹豫一阵,还是咬牙拨了‘家’里的电话。   “喂,你好,哪位?”一口地道的京腔是她的前婆婆,她眨了眨发酸地眼,笑着问:“阿姨,我是咏梅,阮宁他在家吗?”   阮夫人一听自家儿媳这么生疏地叫自己,忍不住哽咽地数落:“你个没良心的,我把你当亲闺女疼你就这么和我见外?还连家都不回,让你爸把那个不是东西的揍残了,你回来行不行?”   王咏梅刚想张嘴,听到那边传来一道娇俏地嗓音:“阿姨,是谁呀?您怎么哭了?”   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这么多年,阮宁还和这个致使他们婚姻破裂的女人有来往,那天说什么复婚的话不过是花言巧语而已,待那边再度传来阮夫人关切问话地声音,她情绪平静了很多,客气又礼貌:“阿姨,是这样,阮穆想回北京,您看阮宁能不能尽早来一趟?我怕耽误了孩子的学习,正是打底子的时候。”   阮夫人听她的口气不复刚才那么热络,叹口气说:“他在……咏梅……我让他来接电话。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妈想和你说说话。”   王咏梅强作欢笑,抹去眼角地泪:“阿姨,等有机会吧,学校刚整合,事情很多。”她还回去做什么呢?那个女人既然能够登堂入室,想来和阮宁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了,她不想知道太过,只要自己的儿子能好。   阮宁很快过来,低沉悦耳地声音里满是欢喜:“咏梅,你找我,你想通了?”   “阮宁,小穆想回北京,你要是方便能来一趟吗?最好现在给我个准时间。”   那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良久他的声音变冷没有任何情绪:“王咏梅,我们俩的事……”   她快速打断:“我们没什么事,我在和你说孩子,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如果你心里对我还有一点愧疚,就尽早做决定,以后不要再为这事打扰我。”   “好,我现在就动身。”   啪地一声那边传来嘟嘟声,王咏梅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这么多年也该到头了。   初一教室,数学老师正在讲课,转头看到望着窗外一直发呆地阮穆,微微皱了皱眉,因为是校长的儿子更得多注意,将手里这道题讲完,她说:“那我现在就出一道同类型的题来考一位同学,你们可以在练习本上也做一遍,看结果和这位同学一不一样。老师看……就阮穆来吧。”   阮穆还在发呆,被朱清和推了一下才醒过神,走上讲台,粉笔夹在他白皙的指间,他十分嫌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粉笔碰到黑板发出响亮的声音,握着粉笔的人算得很快,不过看了一眼就直接解题,而且还准确无误。   朱清和也算出来了,只是比他的算法要复杂了些,此时也是一脸佩服地看着阮穆,等他坐下来小声地说:“真看不出来,我原先以为你跳级是瞎胡闹,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   阮穆面无表情地脸上这才多了丝笑,能得到朱清和的恭维,阮穆很开心,分开之后也不知道得多长时间不能见面,他此时贪婪地想要将这人的样子记在心里。当年找到他之后,一张发白的照片告诉他,多年后的朱清和长成什么模样。   瘦高的个子,皮肤很黑,但是笑得很开心,露出洁白的牙齿,长相很帅气,看得出来那应该是年轻时候拍的照片,他想象不到被风霜摧残和家人伤害之后的朱清和变成了什么样。   晚一步找到他,让阮穆自责不已,他把全部事情都归罪在那一家如周扒皮的人身上,他们就该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他连续一个礼拜都来朱清和墓前待一阵,之后他就坐飞机去了朱清和的家,与现在不同,朱家村发展的还算不错,就连那户人家都盖起了小二楼,装着气派的大铁门,干净整洁的很。朱妈正和旁边的邻居聊天,张口就是她得意的二儿子。   “我家清亮现在在县城的一家科技公司上班,一个月赚两千五,前阵子说是养了只外国的狗,挺洋气的还给起了个外国名呢。”   阮穆的脸上全是嘲讽的笑,他早把朱清亮的底细全都摸清楚了,什么好学生,在学校考试靠作弊,被抓到学校给记了过。唯独风光雪月那套倒是玩的好,结实了个富婆,靠着那张还能看的脸被包了几年,荣华富贵享受惯了,花钱也大手大脚,毕业后更是眼高手低受不了高强度工作,后来在股市栽了大跟头才灰溜溜地跑回来娶妻生子。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怂包,有什么好值得得意的。   阮穆脱下鼻梁上的墨镜,笑着走过去问:“婶子,我想问您个事儿,清和哥这两年回来过吗?”   朱妈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摇头说:“他在外面过好日子,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妈,几年没联系,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你找他干什么?”   阮穆的心顿时冷了几分:“您不认得我了?我是王咏梅的儿子阮穆,那年请和哥帮了我个忙,我想感谢他,只是一直忙没空来,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就赶过来了。我本来想邀请他到我公司来帮忙,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   旁边的一个妇人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我记起了,我早就听人说王老师的儿子很出息,是全国出名的富商,公司开的更大。你家清和要是在家,这是多大的福气啊,仗着这等交情少说也不给他个万儿八千?”   阮穆的眼睛盯着朱妈,闲闲地说:“要是没有他,也没有我今天的好日子,我给他年薪百万,可惜就是不知道人去哪儿了。既然婶子不知道,那我再托人打听打听。”说着转身离开。   他没走几步远,就被一脸讨好地朱妈追上来,笑着说:“清和去不了,这不还有清亮吗?他们是两兄弟,你看你照顾哪个不是照顾?清亮也很优秀,你就当帮婶子个忙,啊?”   阮穆皱了皱眉,为难道:“让他来倒是可以,但是他的工作由公司的人事经理安排,我不能插手,如果要是安排的不合心思,婶子可别怪我。”   朱妈想再差也不得给个经理当当?所以连连摆手,笑着说:“不怪,不怪,怎么能怪你,婶子感谢你都来不及。”   阮穆想到这里,脸上泛起一阵阴狠的笑,刚巧下课铃敲响,旁边的朱清和有点担心的问他:“阮穆,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第22章   朱清和放学后从学校出来,正好碰上管井的刘大宏,赶紧跑上去问:“宏爷爷,有人开始浇地了吗?我家那……什么时候浇?”   刘大宏摸了把亮得能当镜子的头,想了想说:“现在正好你家地旁边有人浇,你要是定下来,就去把河道挑出来,再过两个小时就轮上了。你小子能行?一亩地再快也得四个小时,浇完就得半夜,要是怕就换个时间。”   朱清和摇头说:“我能成,过阵子就要收了,要是赶不上种冬麦就麻烦了。”   “麦籽量好了?”刘大宏从腰间掏出烟杆放在嘴边吸了两口,过了阵味儿,随口问道。   朱清和笑着说:“找了富满叔家的做种子,等收完豆子直接种。”   “那行,你留意着点时间,别耽误了。对了,虽说现在太平多了,不过前阵子还是听说有狼袭击了别的村子的人,你当心些,等天黑的厉害了就找点火堆生点火。”   朱清和谢过老人,抿嘴去铺子买了包烟,又买了个饼,要是浇完地饿了吃两口也不耽误睡觉。能在十二点前完,他已经很知足了,总比三四点睡得正香出去的好。   回到家吃过东西,从富满叔家借了工具,抗在肩上,手里提着个大玻璃瓶子往地里走。他们家这块还没有人浇,河道里满是杂草和碎石,清里出来,水不受阻才能快点浇完。从东往西不算近,等他挑完水正好过来,不耽误事。   王咏梅从县城回家后到杀猪家称了一斤排骨,在阮穆放学回家前已经炖了不短的时间了,香味四溢,正好起锅吃。   王咏梅从屋里出来,见儿子一个人回来了,问道:“清和呢?怎么没和你回来?我都说以后会把他的饭做好,他有什么好见外的?”   阮穆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走到水盆边边洗手边说:“他看到个人就跑走了,连理都没理我。好香,妈你炖肉了啊?”   王咏梅把毛巾递过去,笑着说:“给你们两个解解馋,我打过电话了,你爸他今天动身来接你。回去好好的,别让妈担心,等有时间我就回北京看你。你现在长大了,也要帮忙照顾好你外公外婆,他们就我这一个女儿,我还不在跟前陪着,是我不好。”   阮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人都是怀有梦想的,不然妈也不会从偌大的北京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许等梦成了的那天,心中的执念不在了,也许就会想回到故土了。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地方,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他的常住之地。   锅盖打开之后,更加浓郁的香扑鼻而来,排骨中间还夹杂着剥了皮的鸡蛋,看着让人很是眼馋。   王咏梅回头和儿子说:“你去清和家里一趟,把他叫过来,这肉还是热着吃香,一冷就不好吃了。”   阮穆轻快地应了一声跑出去了,这会儿路上多是从砖窑厂下工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朱清和家里,看着上锁的大门,他站住抹了把脸,站了一阵转身往回走。他和这个村子里的人不熟,大多都是看着眼熟,却不知道叫什么好的,走到富满叔家门口,看到从院子里出来的富满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婶子,你见朱清和了吗?”   “他今天不是要浇地?跟我借了家伙,不在家,那应该去地里了。”   阮穆去了地里,果真在不远处看到朱清和,他手下不停,不时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汗,动作娴熟又麻利,但看着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喉头一阵酸,往前走了两步,扯开嗓子喊:“朱清和,哥!”   朱清和热的脑袋发蒙,听到有人叫,擦干汗水,看过去见是阮穆,他这会儿正往这边走,赶紧摆摆手示意他在那里等着。穿得那么干净的衣服,免得在这里剐蹭脏了。   阮穆看着朱清和快步出来,笑着说:“我妈还等着你去吃饭。”   朱清和有些为难,用毛巾擦了下额头:“不行啊,我得尽快把河道挑出来,不然水过来走不通,到时候溢到人家地里又得麻烦。你和王老师说一声,我明儿再去。”   今年雨水不多,田里更是缺水,一碰就尘土乱飞,朱清和刚才一阵折腾,灰头土脸的,阮穆看得哭笑不得:“行,我回去和我妈说。”   朱清和等他走了,这才慢悠悠回到刚才的地方,河道已经被草给挡住了,这种在当地叫蛇蔓的草长得像蛇一样蜿蜒,又十分坚韧,徒手去扯能勒破掌心,只能用镰刀割或者用铁锹蹭着底子,里面的碎石小些的不用管,大的有的占据了很大的地方,甚至还得拿手去刨出来。   这几天没有使什么大力气,时间一长腰也跟着酸了,拼着一鼓劲清理到自家地前,将土给扒拉成一堆挡在河道中央,免得水到时候乱流。刚坐下歇了一阵,就见水欢快地从跟前流过,他赶紧站起来,看着水从开口全数入地,总算舒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浇地,这于农家人来说是最为寻常不过的事,他却是一阵复杂。   空旷地地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时候起了风,倒是挺凉快,他坐在地头上发呆,要到头还得好一阵。往后的几十年企业占地成为大头,其实人们能种的地没有多少了,有些人没有分到地,粮食不够吃,年年留意那些粮食够吃或是身体不好不想种了的人家,一年两百块钱,稍稍能解急。   阮穆回到家,对还围着灶台忙碌的王咏梅说:“妈,他今天浇地,现在在地头上站着,装饭盒里我给他送过去吧。”   王咏梅叹了口气:“这造的什么孽,那么大的个孩子,多带点,你和他在那里一块吃完再回来吧。”   朱清和看到阮穆手里端着的排骨鸡蛋还有米饭,脸上闪出欢喜地笑:“还是王老师好,这么惦记我。”   阮穆把筷子递给他:“你刚在家里随便对付了两口?快吃,天都快黑了,当心虫子钻进去。我妈让我把这个给你。”   朱清和将手电筒接过来放在旁边,起身收起旁边的枯枝叶,聚在一块用火柴点燃了,昏黄的光照着两人的脸庞:“地里比家里凉的厉害,你穿的少当心着凉。快点吃,吃完就回去吧。”   阮穆撇撇嘴,他好心给这人送吃的,没想到还得挨人撵。不过却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相处的感觉,无需说话,心上就一片平静,谁能想到当年让他遗憾了一生的人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或皱眉或欢笑,一举一动都这么落入自己的眼睛里,鲜活又有温度。   而出来消食的朱玉田走到自家地头看到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躲在这里吃饭,嗬,还是排骨鸡蛋,丰盛的很,当即冷哼一声。   朱清和抬头看了一眼,照旧低下头吃自己的,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好看。阮穆更是连头都没抬,一家子没人性的,他还怕脏了自己的眼。   朱玉田没想到朱清和变得这么目中无人,当下面布阴云,在旁边呸了一声走了。   阮穆分明看到朱清和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快速扒拉完饭,擦了把嘴说:“野地里吓人,你拿着这个火把,赶紧回去吧,我等地浇完就回了,你让王老师别担心。”   这人心里难受也舍不得表现出来,真是倔强,阮穆听话地提着饭盒走了,走了几十步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个盒子,取了长条状的东西出来,就着火堆燃着,原来是烟,一口一口慢慢地抽。不过才十四岁,却像是几十岁一般苍老的神态,火光照耀下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哀伤,让人心疼,真想上去抱着他,告诉他往后的日子再不需要担心,因为自己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可是最后,阮穆还是咬牙转身离开了,他不想吓到朱清和,这个坚强的人其实很脆弱,等自己重拥强大力量的那天,他会用最好的一切来求得朱清和的爱。   在这片只有虫鸣水流相伴的夜色里,他重复着将口堵上又打开的动作,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很累,最后一块地只剩半级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声音洪亮:“清和,你快浇完了吗?”   朱清和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站起身等人走近了才笑着说:“还有一半就好了。”   这人叫钱达佑,是和朱玉田一块长到大的铁哥们,有句话不是叫人以类聚,两人是一个德行的好兄弟,没什么本事,吹牛打人爱喝酒,时常坐在一起说人长短。朱清和暗骂晦气,没想到和这么个人碰上。   钱达佑搓搓手放在火上烤了烤,招呼着朱清和坐下来:“咱们两说说话儿,我今儿回家前还见到你爹了,眉头皱的,看着都老了十几岁,他都是想你想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的心?还真打算和你爹妈当仇人?将来你娶媳妇的时候,总不能连拜的人都没有吧?”   朱清和一听这话就懒得开口,可也不得不说:“叔这话说的,拜天拜地不是更好?您如果要是和我说这个,就此打住,我不爱听。”   “呦呵,你个屁大的小子还有脾气,怎么就这么不识好人心?就你这样的,村里哪户人家肯把闺女嫁给你?外面的人一打听,照样成不了事,家人多重要,你明不明白?”   “村里打光棍的人多了去,我也没见人家饿死了,叔,我谢您的好心,这事等我长大以后再说吧。万一哪天我发了财,说不准得有多少人上赶着倒贴。”   钱达佑黑黝黝的脸皮僵了僵,笑了声:“你小子口气还挺狂的。” 第23章   朱清和昨夜回到家就着冷水洗了把脸,倒在炕上直接睡着了,要不是被鸡啼声惊醒,只怕今天上学就要迟到了。昨天买的饼子没吃,倒了杯还温着的水匆匆吃完,抓起书包就走。   还没到教室门口,却见班里的同学全都捂着鼻子站在外面,有人看到他过来嫌恶地瞪着他:“朱清和,快把你的桌凳搬出来,真是臭死了。”   “就是,我们还怎么上课?真倒霉,居然和你在一个班。”   此起彼伏地抱怨和白眼像刀子一样刺在朱清和身上,他面色平静,毫不将此放在心上。他穿过人群走到教室门口,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拧着眉头继续往前走,越走近桌前味道越重,只见桌面、桌肚、桌凳上全被人涂了厚厚一层牛粪,一夜过去已经凝固。   这个时节多风多雨,放学后都会把门窗关紧,这种味道在教室里闷了一夜实在难以言说。窗户没人动过,不用说,看来班里也有人看他不顺眼。   校园欺凌一直存在,只是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愈演愈烈,那些‘恶人’攻破了受虐者最后一点自尊,推其进入无边黑暗,将家长老师排除在外,一人挣扎,直到再无力气。朱清和好歹活过一世,才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给吓到,把全部的窗户打开,抓着没荼毒的一角扯了出去。   阮穆在家里和王咏梅磨蹭了一阵,母子两人刚进校园,就见朱清和从教室里拖出个凳子,正不解,看清上面的东西,阮穆的脸色当即寒了,手抓着衣角,恨不得扯下来才甘心。   王咏梅更是满脸怒气,她快步走过去,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冲着站在身后的老师说:“让学生全都集中,这种品行恶劣的行为必须严厉制止,如果要是全都有样学样,我们还做什么老师?”   朱清和站在最后排听校长训话,还有人不时厌恶地偷看他一眼。其实光靠口头上说,除了乖学生,那些生性叛逆和待人事物冷漠的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散会后各回各班,教室里虽然还有味道但已经好了很多,孩子们都是有样学样,莫名就变得娇气起来了,老师们还在办公室开小会,这会儿没人管,还有些人在小声议论这事。   阮穆冷哼一声,语气轻蔑:“瞧把你们干净的,头发不洗,衣服不换,那个谁大早上脸不洗牙不刷,口水印子还在,都上初中了,也不嫌丢人。”   王校长的儿子没人敢惹,就算心里愤愤不平也没说什么,倒是被说的那个女同学自己觉得惭愧,埋在桌子上哭起来。   罗叔购置桌椅的时候特地多买了几套,就怕坏了一时间来不及修,所以给朱清和他们换了套新的,他听完阮穆的话笑了笑。这小子损人的本事倒是厉害,这个时候村里的人确实不像城里人穿戴的光鲜体面,穷是罪魁祸首,有些人家一年到头衣服穿了又穿,越洗越烂,所以在完全不能看的时候才会去洗。在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孩子面前,他们本就自卑,如今让人抓着痛脚说,对于明白自尊心为何物的孩子,无疑是巨大的伤害和难堪。   但是即便如此,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你不仁我不义,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承受过太多伤痛,所以这些对他来说算不得上什么。不过他还是推了推阮穆:“好歹是女生,别太过分了。”   阮穆脸上闪过一道不满:“闭嘴,你倒是会怜香惜玉,是不是她踹你一脚,你也得笑着凑上去?”   朱清和摸了摸鼻头,埋头看书去,这阵子他倒是有个意外的发现,当初靠死记硬背才能考好成绩的脑子,像是突然开窍了,课堂上老师讲一遍他就能全部明白,有些不是特别难的知识,自己温习也能懂,着实让他欣喜不已。   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老师没出现,摇铃声响起的时候僵硬的氛围终于被打破,在座的同学都争先恐后地往出跑,却被一个低年级学生拦堵在门口,看样子像是五年级的,他吊儿郎当地曲起腿踩在门框上,痞里痞气地说:“今天谁笑我哥来着?”   男生当然不怕这么个小子,推了他一下:“你哪来的,滚远点。”   那小子反而抓住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掰,顿时响起一阵如杀猪般刺耳的叫声,洋洋得意地说:“多亏跟着我哥搬了几天砖,练了一身力气,不长眼的,我哥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不然就你们这身板,早扔出去了。别让我知道是谁使坏,不然我揍死他。”   朱清和看着跟痞子似的罗勇一阵头疼,才十二岁就有做‘流氓’的潜质,也怪不得前世能变成那副死德性,既然他这一世叫自己一声哥,朱清和就得把他往正道上引。正好想去厕所,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不学好,要是给你爸知道,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神气。”   罗勇赶忙跟出去,笑着问:“上个礼拜天哥你干啥去了啊?我爸撵我给你一块做作业去,连人影都没找见。”   朱清和走进厕所放水,懒洋洋地说:“你要不吃完饭来我家吧,礼拜天我不在,别好的不学竟学二流子做派。”说完没再理他,回教室去了,他出力气的时候太多了,好不容易能歇歇,要不是生理要求,他舍不得和凳子分开。   教室里的味淡了很多,他想等放学了,打水冲下地,擦下窗子应该会好点。对于是谁做的这件事,他心里有底,但他没想到的是才开学没几天,班里人就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阮穆没他这么好的耐心,一天都阴着张脸,活像谁欠他钱没还一样,他虽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却也是戾气最重的,要被他瞪两眼还真有点发毛。   朱清和没理他,他趁着空闲的时间提前预习了后面的知识,他越发觉得等老师把现成的知识喂到嘴里,不如自己披荆斩棘来的有趣。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各班的班主任告诉学生们下周一要开家长会,让大人尽量在那天抽出时间来,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朱清亮听到请家长就一天好心情,他最喜欢看朱清和吃瘪的样子,殊不知他这般得瑟的脸在阮穆眼里很是碍眼。中午回去之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大把不爱吃的巧克力,没吃午饭就跑出去了,路上碰上从外面回来的王咏梅,没回王咏梅的问话跑远了。   王咏梅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儿子是拿好吃的去安慰清和了,心里还想这孩子真是更加懂事了。   这两天风多,朱清和担心刚浇过地,风一大,地里的豆子给扑了,下午放了学和阮穆说了一声就去地里了。抄近路走小道,却看到不远处有人拖着一个人往树林深处走,他赶紧跑过去,那些人已经开揍了。   都是附近村里不学好的小子,年纪不大却最爱闹事,那些人看见他,停下拳头,冷笑着说:“最好别管闲事,不然连你一块打。”   朱清和还没开口,那个躺在地上抱头躲闪的人转过头,那肿得像猪头一样的不正是他的好弟弟朱清亮?   朱清亮宛如见了救星:“哥,你救我,他们打人好疼,我没得罪他们啊。”   朱清和原先攒着的眉头瞬间舒展,无所谓地看着那些动手的人:“你们慢慢打,我什么也没看见。”直接往地里去了。   朱清亮原本以为自己得救了,却没想到朱清和居然这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打他,疼痛像是一场大雨全部落在他的身上,除了疼痛的呻/吟,他发誓,一定要让朱清和不得好过,看来那点教训还不够。   那些人终于打累了,脚步声越走越远,他费力地睁开肿了的眼,却见阮穆满脸带笑的看着他:“被人打的滋味好受吗?你哥不愿意和你计较,我可看不过去,你要再敢做手脚,我就断你一条腿,让你当一辈子瘸子。”   朱清亮总算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他叫过来的,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我这就告诉王校长去,你妈是校长,你欺负我,到时候看谁有理。”   阮穆将右手握成拳头,上下打量,听他这么说,想也没想,拣最脆弱最痛的地方狠狠地砸下去,手都疼了,他俊俏的小脸狰狞的吓人:“敢多说一句,我就打你一次,你有本事一直躲在家里别出来。”   朱清亮这会儿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了,再不敢嘴硬,生怕又得挨打。   阮穆站起身往外面走,揉着被打疼的手,暗笑自己还是第一次欺负人,但愿这次能吓到这个不规矩的,以后不要给清和添乱才好。   而朱清和从地里回来,那片热闹的林子已经空无一人。 第24章   朱清和天刚微微亮就起来了,蹲在院子里刷牙,一阵凉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前两天才从裁缝那里将做好的衣裳拿回来,为了对付日益渐冷的天气,他特地让做厚实些,毕竟哪有那么多闲钱用在做衣服上。   出门的时候他缩紧了脖子,搓了搓手,快步往前走,只为赶上最早进城的那趟车,刚走到大槐树下,罗勇眼尖看到他,活蹦乱跳地追过来:“哥,你做什么去?”   朱清和笑着说:“我想进趟城。”   罗勇难得睡不着,打算去砖窑厂旁边的山腰上摘酸枣,一听也来了精神:“正好我也没事干,我和你一起去。”   朱清和摇摇头:“不行,我明天晚上才回来,要是让你爸妈找不到你,到头来会怪我的。”   罗勇将手搭在朱清和的肩膀上,笑得无所谓:“没事,我妈肯定以为我去我奶家住了。我只跟我爸去过一回,管这管那,咱们能好好玩两天。我爸给我发的工钱我还没动呢。”   朱清和无奈地说:“阿勇,我不是去玩的。砖窑厂我是不能去了,所以我在城里找了两份活,你跟过去也没意思。那里大多了,坏人也多,我一时没注意到,要是出个事儿,你让我怎么见罗叔?”   罗勇收起脸上的嬉笑,一本正经地回:“大不了我给哥打下手,帮你干活。要不是我爸把我撵去干活,我还只知道和他们掏鸟蛋,跟二流子一样游来荡去,多没出息,我爸妈把我当狗一样的嫌,现在可不一样,对我可好了,还说我懂事了。以前我爸老念着让我跟你学,我还不乐意,现在我就想变得和你一样。”   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全都有大人护着,最多不过帮着搬个东西,还没谁能担起生活的担子,自己养活自己,朱清和是村里的头一个。爸总说清和哥是个有志气的人,将来能有大出息,罗勇也觉得是。   朱清和不想误了车,只得同意:“我可以带你去,但你必须听我的话,我让你待着你哪里都不能去,明白了?”   罗勇笑着点头答应。进了城,朱清和快步走到卖面的摊子前,见老板娘刚支起摊子,笑道:“婶子,这会儿有什么事做?”   老板娘生得圆胖,为人随和,摆摆手让他等着,下了两碗面,上面浇了牛肉土豆汤,搅拌起来端给两人说:“这会儿还没多少人,你先吃点东西垫补一下,一会儿正经忙起来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罗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一份,赶紧接过来,笑着说道:“多谢婶子。”说完抱着碗坐在朱清和身边,小声问:“哥,这里还缺人吗?我想和你一块赚钱。”   朱清和没抬头,呼啦几下就吃完,临末说了句:“什么时候你不在考不及格再说,你爸可没指望你干这个赚钱。不是被逼到这份上,端盘子洗碗谁愿意干?”   罗勇也赶紧吃完,喝了口汤,又油又辣,香的很,满足地砸吧砸吧嘴,跟着去倒汤洗碗,还不死心:“你能行,我也能行,我要是不懂,大不了让哥给我补习。反正我就跟着你干,你给我问,我自己去问,哪怕不给钱只给碗面吃也行。”   朱清和真是怕了他了,上辈子光知道他无恶不作,没想到还是这么执着的人,叹口气说:“你说的,要是期中考试还是那个德行,我会和你爸说,让你别跟着我,免得耽误了前途。”   其实朱清和心里也没底,这世上大多数老板都是想一个顶三个使,往出掏钱的买卖肯定不乐意,加上他也是头天来帮忙,提这个要求着实过分了些。他和老板娘面红耳赤说完这个请求,老板娘笑了笑:“我刚才听你们说话,还在念书?”   朱清和点了点头:“周六日没事做,就想出来做点活。”   老板娘脸上的笑更深:“难为你们懂事,那就留下来吧,和你一样的工钱。但咱们可提前说好,活要是干不好,我可要反悔的。”   罗勇在一边伸长了耳朵听,听到老板娘答应,赶忙笑着跑过来说:“婶子,您放心,我虽然没我哥力气大,但也是在砖窑背过砖的,肯定会用心干。”   两人干活卖力又有眼色,老板娘看着舒坦,觉得这钱出了也值得,一直忙到快两点,才算收拾完。   罗勇刚想坐下缓口气,却见朱清和和老板娘说了声就匆匆往另一个地方去,张大嘴惊讶地说:“哥,还有活啊?”   朱清和笑着看他:“怎么?受不住了?我早和你说过了,不要逞强,跟我受这个罪做什么?快点跟上,迟了耽误事。”   刚到食品厂就见那天见过的工人推着装箱的食品出来,笑着说:“咱们还当你小子不来了,这是还带了个帮手?”   朱清和让罗勇在一边歇着去,这活罗勇做不来,而且也不知道这家老板肯不肯通融。   罗勇有心想帮忙,看到所有人都手脚利索,朱清和年龄虽小,却也不逊色于大人,一趟一趟搬着东西十分麻利,自己要是过去,说不定只能添乱讨人嫌。果然赚钱不容易,他靠着树,一不小心给迷瞪住了,还是朱清和忙完推了下他,才醒过来。   朱清和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眼睛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以后上课多用点心,靠念书出人头地最省力,不然只能一辈子出卖力气,算了,你也不见得能听明白。”   等到天黑下来,罗勇看着眼前这么个破地方,真是欲哭无泪。没想到朱清和说的睡觉的地方就是这个没香火供奉的寺庙,佛像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们这两个擅自闯进来的人,大晚上他看的心里发毛。   朱清和从后面找了些能铺在身下的干草来,见罗勇两眼发愣,笑着说:“累了一天早点睡吧,明天就回去了。”   罗勇还是第一次住在这种地方,记忆中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别人家吃玉米面,他们已经开始吃白面了,躺下来,身边的朱清和已经睡着了,他真是越来越佩服这人了,明明比谁活的都难,却好像什么都不值得放在心上。爸有一次喝多了,问如果他要是也变成朱清和这样,会怎么办?   那时候他很得意的说绝对不会有这样一天,爸带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他瞬间好像懂了什么。   本该玩闹的周日就在一身疲惫中过去了,两人坐车回去,朱清和和他说:“这次吃到苦头了,以后还是待在家里好好看书吧。”   罗勇真是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听身边传来这种话,顿时不服气:“哥能行,我一定也能行。就是下次得带点暖和的东西,咱们能不能别住那个破庙了?怪吓人的。”   朱清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拒绝道:“不能,那里不用花钱,门一关又不走风漏气,吹不着你。”   “可我怕鬼。”   “有佛祖在,鬼不敢来。”   “……”   朱清和怕罗叔担心,虽然累得不想动,可还是和罗勇一起回了家,果然两位大人已经急疯了。朱清和将前后经过说了,罗有望才收起脾气,倒是夸赞了儿子一番,听说两人在破庙里住了一晚上,心疼不已。但是很支持儿子提前感受生活,更没想到他会这么积极,当即说以后让两人住到他在城里买的院子里去。   朱清和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般好,但是实在太累了,说了两句话就回去了。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果然睡过头了,匆匆收拾一阵后赶紧去学校,走进教室,看到里面挤了一堆大人,这才想起来,王老师说要开家长会的事。   带班的班主任倒是好脾气:“朱清和,睡过头了啊,你家长呢?”   朱清和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咬了咬牙,刚要开口,有人仗着自家大人在,开口喊:“他爹妈不要他了。”   那么多双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过来,朱清和一阵尴尬,硬着头皮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屁股还没沾上凳子,就听到从门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放你妈的狗屁,谁说我们清和没家长,你给我站出来。”   只见一个喘着粗气,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两边胳膊上挎着两个篮子的女人进来,一个里面装着一只刚满月的小奶狗,发出一阵微弱动听的呻/吟,径直走到朱清和身边,在他头上拍了下:“你小子想累死你姑?我在后面喊了你一路,你都没听到?”   朱清和觉得姑真土气,可他一双眼睛就是控制不住的红了,刹那间泪水盖住了他的眸子,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第25章   教室里一阵沉默后,班主任继续说起召集家长们来开会的原因。   朱玉苗低头见孩子鼻头都红了,笑着摸他的头,小声说:“多大的娃了,哭鼻子也不怕让人家笑话。”   朱清和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吸了吸鼻子:“姑,你坐,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多重,快放下。”   朱玉苗看着这么懂事的孩子心里也是一阵发酸,哥嫂真是造大孽了,怎么狠得下心?   阮穆回头看了一眼朱清和,见他脸上的疲惫还未消下去,心里一阵疼惜,有太多的话想说,这会儿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我想各位家长愿意将孩子们送进学校,是希望他们做品德优良,有出息,与社会有益的人。但是还是有些孩子以捉弄学生取乐,小打小闹是常有之事,可往朱清和桌子上涂满秽物,扰乱课堂不说,欺凌同学这种恶行更是要不得,老师只能管在校的这段时间,放学后的这段时间还得劳烦众位家长们多费心。王校长重点强调,希望各位家常能引起重视。”   朱玉苗原本以为老师讲的都是寻常听到的那些套话,哪知居然和自家清和有关,这孩子爹妈不疼就算了,外人居然也敢使坏欺负,火当即冒上来,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别让我逮到是哪家的混账东西,不然我可不管他是谁家的崽子,照样扒他一层皮。”   老师尴尬不已,只得尽力安抚,倒不知道朱清和这么温和的孩子还有个跟炮仗似的姑姑。同村的人也不敢惹她,能和刘富满媳妇说到一块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刚才嘴快的那个孩子被大人在背部拍打了两下,白着脸什么都不敢说了。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个穿着体面的人,看到坐在后面的朱玉苗笑道:“我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既然玉苗妹子在,我就去给我家小子开会去。”   在场的多是妇女,家里男人至少有一半在砖窑厂干活,早就听说这个罗老板对朱清和很是稀罕,以前总觉得不过是个孩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这回所有人都傻眼了。整间教室里除了朱清和,谁家孩子能得罗有望这般青睐?   要说朱玉田一家子也是糊涂的,把这个孩子捧在手上,便是有个什么事找罗有望,说不定人家还热络些。大家伙嘴上不说,可心里谁不想和罗有望走的近些?在他们家门口的邻居都照顾着做了省劲又赚钱多的活计,谁不羡慕?   正事说完,教室里就叽叽喳喳乱成了一锅粥,有对孩子学习上心的,缠着老师说好话,让多照顾自家孩子点,有些大人咬牙供孩子念初中,心里还是盼着孩子能争气点,成为村里头一个大学生,以后也能找份体面的工作。祖祖辈辈守着这块田腰都快累折了,也没见蹦出一块金疙瘩来,再不希望自己的后辈也重复这样永远无法出头的生活。   朱玉苗对自己的侄子很放心,不管旁边的人说什么,只拉着清和问:“谁整你,你心里有底吗?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姑,姑帮你揍他去。唉,幸亏我今天来了,不然你得多委屈?”   朱清和笑了笑,问道:“姑来怎么也不让人带个信儿?我大伯他们该去接你去,一路上坑坑洼洼多难走,你又带了这么多东西。”   “关他们什么事,这是我专门带来给你的。本来前阵子就要来了,地里的菜没熟,来一回,总得给你带些,这不就晚了些。有米面,菜,还有我做好的饼子,对了,这狗,你别看它现在胆小,它妈可是出了名的恶,给你看门正好。你一个孩子住的那么偏,我真是不放心。”   阮穆想今天看来是不上课了,微微侧身听他们姑侄两说话,他原本心里正担心爸没收到信,空着两只手就来,既然朱清和他姑带过来了,他也算是能将这事放下来了。这几天,他一直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要给朱清和留点什么,想了想去,不管什么时候只有钱最管用。   朱清和笑了笑:“我这不好好的?一个人也挺自在的,回到家还能好好看书,不像以前一直等到睡觉才能消停。”   朱玉苗心里一阵感慨,她嫁人后就很少有精力管娘家的事,而且村里有说法,嫁了人的女儿没资格掺和娘家的事,在怎么说还有大哥和二哥,要不是闹成这样她又知道什么?她对那个家很失望。   “玉苗,我家小儿子和你家清亮一个班,他怎么好端端的请假了?你哥和嫂子都没来,你也别只管清和,让人说你这个姑偏心。”   朱玉苗冷笑一声说:“我就是偏心也比不上亲爹妈,好的全给了小的,这大的难不成是从外面捡来的?得了,你也别跟我说这个,有功夫操心你家孩子的成绩吧。我家清和给我长脸,我就盼着他出息。”   朱玉苗看了眼外面,瞧这老师也说不下正经东西,朝朱清和要了门钥匙,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阮穆憋了老半天,总算能和朱清和说话了,他转头手托着下巴说:“我爸大概明天就来了,估计得放寒假才来。有机会我带你去北京玩。”   朱清和对大城市的繁华并不留恋,他只想发财,站在高处俯视那些曾将他践踏在脚下的人,但总归是阮穆的一番好意,他笑笑:“那我就沾你的光了,不然说不定一辈子都没这种机会。”   阮穆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有时候他很讨厌自己如此敏感,他看得出来,朱清和说的不过是应付他的话,这种感觉让他生厌,但对朱清和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是真的。”   朱清和说了句:“我知道。”眼睛却盯着课本,既然老师不打算上课,那他就自己温习吧。   阮穆被他无所谓的样子给气到了,抓起手里的书朝他扔过去,而后胳膊交叠头枕在上面看着别的方向。   朱清和摇了摇头,真是被宠大的孩子,无缘无故地就发脾气。   而这个时候朱清亮正鼻青脸肿地躺在床上,朱妈一脸担心地说:“这好端端的是惹了谁了?哪个天杀的居然敢打你,难道不知道你大伯是村长?你记住那些人长什么模样了吗?咱们找他们算账去。”   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了,朱清亮脸照旧还肿的厉害,他忍着痛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都是外村的,我一个也没见过,大哥从我跟前路过,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打,也不管我。”   他实在难咽下这口气,既然阮穆是给朱清和出头,那他就不能让朱清和好过,果然看到爹妈脸上出现了一抹厌恶,只是让他没想到最先忍不住的是朱妈,她咬牙怒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好歹你是他弟弟,他看到了还不管,真不是人。等放学了,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行。”   朱玉田坐在炕沿上抽烟,这个朱清和简直像个害虫一样,怎么折腾都打不死,早知道他就应该早点去教育局举报,这样连罗有望都讨不了好,说不定还得吃一笔罚款。谁知道他运气那么好,教育局派人都没逮住,肯定是里面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朱妈见孩子他爹也不开口,顿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错,瞅准时间匆忙去了老窑,进了院子见屋门开着,她扯开嗓子喊:“清和,你个没良心的,你给我出来,清亮是你弟弟,他被人打,你怎么都不帮他一把?你就是这么当哥的?”   朱清和彼时正坐在炕沿上看姑忙活,锅里煮着一只清理好的鸡,香料已经煮进去了,这会儿咕嘟咕嘟往出冒香气,他馋得流口水:“姑,我一会儿给王老师送一碗去,人家平时炖了排骨还叫我吃呢。虽说是我的老师,但人家也不欠我,我也不能总占人家的便宜。”   朱玉苗知道这个侄子心好,为人正气,笑着说:“马上就能起锅了,你先给人送去,等回来,这饼子就热了,正好配着吃。”   两人正说着,冷不丁听到外面传来朱妈的怒吼声,朱清和脸色一僵,朱玉苗当即重重扔下手里用来隔热的抹布,大步走出去:“嫂子别仗着这里离村里远,没人能听见就大吼大叫,男娃在外面打架有什么?今儿清和他开家长会,你当妈的连问都不问一声,这说的过去?你心疼清亮,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清和?我进了屋,连顿像样的剩菜都没,吃的都是从山上弄来的野菜,你就能看的下去?”   朱清和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质问与朱家人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他端起锅,连肉带汤盛了一大碗,走出去说:“姑,我给王老师送去。”   却不知这会儿王老师家里正硝烟弥漫,他去的不是时候。 第26章   王咏梅黑着的脸再看到清和时好转了几分,笑着迎上来:“快放下吧,烫着了吧?”   朱清和将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宛如从煤堆里的阮爸爸收入眼底,说道:“不烫,我姑来看我,给我炖了鸡汤喝,很香,王老师您也尝尝。”   王咏梅看了眼阮穆,扶着朱清和的肩膀说:“清和,让阮穆和你一起回去吧,老师还有点事要和你阮叔叔说。”   朱清和早感觉到屋里的剑拔弩张,也没说什么,拉着阮穆往出走。刚走出院子,只听屋里传来王老师压抑却又愤怒无比的声音:“阮宁,你差不多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只与孩子有关,至于其他你想都不要想。”   “我来的时候没有最近的火车,我找关系搭了拉货的车赶来的,王咏梅,你扪心自问,我什么时候不是把你供起来?你说的话我当圣旨听,你还想怎么样?”   “咱们已经离婚了,就保持好应该有的距离,明天你带着孩子回去。”   朱清和摇摇头,听两人的口气,少不了是一阵大闹。他笑着对阮穆说:“我姑是做饭的好手,我在一边闻着都馋的流口水,一会儿你多吃点。大人的事情,你要是能劝和就劝和,要是真没那个缘分了,也别强求,谁都不容易。”   阮穆双目平静地看着前面:“我爸那是搭着拉煤车来的,刚进门的时候整个人跟刚从煤矿里出来一样,他们吵架也不是一两天了。”看得出来,应该是那个死皮赖脸的女人又上门了,这一次他绝对会让她彻底消失。   在繁华城市能接触到很多新潮的东西,对村里人来说离婚是件了不得的事,更是让家人脸上蒙羞,阮穆会这样无所谓,想来是见怪不怪了。   两人回到家,看到还站在院子里吵的不可开交的两人顿时一阵头大,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朱清和快步走过去挡在姑面前,满面狠厉地说:“分开了就是两家人,我想帮就帮,不想帮就不帮。朱清亮自己不规矩惹到人,你不找打他的人,倒在这里跟我叫唤,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叫村长来,让他评评理,无缘无故在我家门口吵吵嚷嚷,不让人过好日子,这是什么道理。我反正一个人,这张脸也不值钱,我跟你们耗得起。”   朱玉苗虽然霸道,但是这么长时间也吵累了,嫌恶地挥挥手:“嫂子快走吧,我可没做你的饭。”   朱清和挑眉一笑,眼底绽放出浓浓的恶意:“你回去告诉朱清亮那个下作东西,他这次往我桌子上涂牛粪,我不计较,他要是再敢不规矩,下次打他的就不是别人了,我会喂他吃下去。人品败坏,心眼毒,这就是你们眼里将来会有出息的,别笑死人了。走,再不走我就拿棍子赶人了。”   朱玉苗见朱清和满身怒气,那两只生得好看的眸子都跟着变红,赶紧将人拉回屋里:“进屋吃饭去,鸡汤都要凉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别顶撞她太厉害,对你没没好处。”   窑洞里还有些闷,阮穆忍不住叹口气,可还真是谁都不容易。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最放不下的也只有他了,这会儿还有干活赚的钱够花销,等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日子怎么过?   他帮着将饭菜端到外面树荫下,鲜香的鸡汤上面浮着一层油,饼子热乎乎地,散发着香气,放进嘴里咬一口还能听到声音,越咬越好吃,没想到里面竟然还夹着菜。   朱玉苗给两孩子盛的全是肉,在村里人看来肉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她一个劲地劝:“你们别光啃干饼子,吃肉啊,这天气虽然冷了点,照样放不住,早点吃完也放心。我和你姑父说了,等豆子熟了,让他来帮忙,你好好上你的课,甭你操心。”   朱清和啃完一只鸡腿,想了想说:“姑,你不去看爷,不怕他生你的气啊?我一个人没事,有力气,也饿不死。我不想姑跟着我为难,别伤了您和爷的关系。”   朱玉苗搁下筷子,没好气地说:“你爷就是个糊涂蛋,信谁不好信神婆的话,把个好好的家搅和成啥样子了,他还有理了。别理他,让他好好寻思去,还有你大伯,亏得还是个村长,连自己家里的事都管不了,还好意思成天耀武扬威,不嫌丢人。”   朱清和咬着筷子吞了吞口水,看着院子外面,小声地说:“姑,我大伯来了,就在你后头。”   朱玉良也是从村里人嘴里听说自家妹子来了,回去跟爹说了一声,便过来招呼人回家去,谁知道刚进院子就听到自家妹子这么说自己,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走到妹子跟前,尽量稳着声音说:“爹知道你回来了,让我叫你回去吃饭。还有,你在孩子跟前说什么胡话,你们别听你姑的。”说着就扯着妹子的手往出拽:“爹等着你,先过去一趟,一会儿再来。”   朱玉苗没办法,丢下句:“吃完饭留着,我回来洗。”就走了。   朱清和笑了笑,看着阮穆碗里还没动的鸡汤,问:“怎么不吃啊,吃不惯吗?”   “不是,挺好吃。只是明天我就回去了,以后挺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了。”他想从朱清和的脸上找出一丝不舍来,奈何这人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是,本来就是他强求了,朱清和将来要是结婚……他当即就没了胃口,这种事还真是不能想,只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罢了。   “算了,你自己吃吧,我吃饱了。”   朱清和看着推到自己眼跟前只动了几口的鸡汤,抿了抿嘴,就着喝下去:“不能浪费了,以前只有家里有大事的时候才舍得杀一只鸡,姑家里应该也不宽裕,等回去的时候,我偷塞给她些钱,她婆家再怎么随和,也不能这么着啊。”   阮穆真是哭笑不得,朱清和才多大的年纪就变得跟外面的妇人一样,但也觉得有道理,人一辈子遇到的狗屁事太多了,当年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重新来一遍,就算知道了结果,但是过程却是躲不过去的,既然这样,那他就肆意潇洒一回,再不隐忍。   朱清和收拾碗筷的时候,阮穆蹲在他身边,轻声说:“今晚上我不想回去,他们吵架,我和你睡。”   朱清和忙活的手停下来:“你和王老师也要分开好久,还是在你家睡吧……行行,别拿要砍人似的眼盯着我,随你乐意,行了吧?”   朱清和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家人,还不如这个小孩子,真没想到,当年与阮穆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这一世却会变成关系最近的朋友,就是少爷脾气太重了,总得哄着才行。   他们没等到朱玉苗,就去上学了,钥匙放在外面那座不用的火的灶膛里,他提前和姑说过了。   放学回到家看到什么都没变,知道姑没来,那就得等下次再说了。   阮穆回家收拾东西去了,明天带上就能走,也不知道王老师和阮叔叔要不要紧,听着吵得很凶。阮穆那小子看着日子过得好,其实也不容易,也是可怜。   天黑下来,阮穆才提着一个大包走进来,轻车熟路地洗漱过,躺在炕上说:“他们谁也不理谁,就跟离婚那阵子一样,我爸没出息,今晚上肯定又不好睡。哥,你会来北京吧?你以后考大学就考北京吧,我带你去玩好的,吃好的。”   朱清和拍了下他的头:“等我活的不这么累了,我就找你玩去,就当见见世面了。你回去也别让王老师担心,懂事点,她最心疼你。你看你多好,最起码还有人惦记。好了,睡吧。”   阮穆这一晚上一直睁眼到后半夜,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借着从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他往前挪了挪,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朱清和虽然吃饭的时候不怎么斯文,但是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不打呼不磨牙,靠在一起,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阮穆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笑出声,前世家人为他张罗了不少名门贵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哪知他的心里却住了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他没忍住对着那张唇压了下去,不敢多停留,快速离开,翻身背对他躺下,双颊一阵热,身体虽然青涩,可是一颗心已经承受不住这不能说出口的感情。   最终还是敌不过对朱清和身上淡淡味道和体温的贪恋,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情不自禁地贴上去,睡得安心而又舒适。   第二天朱清和醒过来的时候,阮穆已经不再了,还是头一回见他起这么早,想到以后少了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心里也是五味陈杂,穿好衣服上学去了。   而在墙角处静静地躺着一个袋子,没人发现它。 第27章   朱清和走到半路越想心里越不舒坦,转身快步往山上跑,这会儿满山的野酸枣熟了,北京那么繁华的地方应该不大能见到这些东西。   阮穆与他来说是新人生中的一个意外,阮穆虽然话不多,性子也很冷,却让他觉得自己灰白的世界里被点缀了一抹暖色,日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熬。   阮穆要走了,他一切照常未免说不过去,铺子里卖的那些东西阮穆肯定看不上眼,只有这山上长的野酸枣还有些新奇,更何况这东西浑身是宝,多吃点对身体好。昨天光顾着睡觉,竟然忘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动身,但愿还来得及。   朱清和将外面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两手麻利地往下摘,里面结的好没被虫子给坏了,他太急了些,抽手的时候胳膊上被划了道口子,连眼睛也被扫了一眼,用力地眨了眨,待那阵酸疼过去,半眯着眼继续忙活,摘的差不多,他赶紧抱着衣服往王老师家跑。   从山上到王老师家不算近,他身上带的东西太多,一路跑的两眼发黑,到了门口看到双眼发红的王老师,心里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气喘吁吁地问出来:“王……王老师,阮,阮穆呢?”   王咏梅吸了吸鼻子,笑着说:“现在已经到了上课时间了,你还在外面跑什么?别仗着自己成绩好就胡来。阮穆……他跟他爸走了不久,这会儿应该到村口了。”   朱清和拍了下头,真是傻,在村口等着多好,现在没时间了,他气还没喘匀,撒腿就往村口跑。额头上的汗流入眼睛,传来一阵刺痛,他用力地甩甩头,此刻什么都听不到了,唯有自己像是敲着小鼓一样的心跳声。   终于看到了,他认得出来那道略显模糊的身影是阮穆的,微微发涩的喉咙里吐出破碎没什么力度的声音。咬着牙,拼尽最后一口力气,近了啊,马上就要到阮穆身边了。   可是就那二三十米远的距离,阮穆坐进车里,他清楚地听到发动机响的声音,他大喊了一声:“阮穆……”   可惜,车开走了,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个点消失不见。心里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觉得挺遗憾的,毕竟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   年少时的友情最靠不住,岁月一消磨就什么都没有了,再见只会有第一相见时的别扭。他转身往回走,到了大槐树下靠着粗壮的树干发了一阵呆,而后还是走到王老师家,脸色因为剧烈奔跑变得惨白。   王咏梅今天正好没课,正在屋里备教案,眼里的泪忍不住往下掉,为了又是很长时间见不到的儿子,还有那个……她没想到朱清和会再次回来,听到声音,赶忙抹了抹眼睛,回头看着一脸错愕地人,笑着说:“阮穆刚走,我就开始忍不住想了,别笑话老师。”   阮穆将衣服里的酸枣倒在不碍事的地方,无比认真地说:“王老师,你为什么不回北京呢?那里多好,在我们这种穷山沟,要什么没什么。其实真正想念书的没几个,他们的爹妈是怕他们放了羊做了坏事,这才给报名的,我知道您是真心想我们有出息,但是……哦,这是我摘的酸枣,我想北京应该挺少见的,就想着给阮穆带点,没想到没赶上。王老师,您吃,这可是好东西,您别觉得酸,吃几个就越吃越开胃。您也别难过了,等过年您就能去看他了。”   王老师被朱清和这笨拙的安慰方式给逗笑了,拍了偶他的肩膀说道:“你别担心,老师很喜欢这里。对了,阮穆走的时候说有件事情忘了和你说了,他往你家里留了个东西,让你好好收着,要用在正经地方。这小子,我好奇问是什么东西,他都不舍得告诉我。好了,时间不早了,就算你是好学生,迟到这么久也不好。”   朱清和笑了笑,拿起衣服要走,这是裁缝新做好的,铺在地上有些脏了,王老师要给他洗,他哪能答应,趁老师不备,抓着就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上课的老师对他倒还算好,没有刁难他,大概老师都对成绩好的学生有好感,不自觉地就会多照顾些。朱清和有提前预习的习惯,老师讲的内容他都能接受,就算被叫起来做题,也能轻松应对。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阮穆当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年纪小了点,但是很潇洒,让他佩服不已。   阮穆到底给他留了什么东西?对了,昨天晚上阮穆好像提了很大很重的东西进来,他没留意,还以为阮穆第二天给带走了。这件事一直记挂在心上,反倒觉得时间越发的漫长,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一阵风似的就跑出去了。   没想到会在路上碰到姑,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下来,他跑过去,笑着问:“姑,昨天您没回来,我还想和您说说话来着。”   朱玉苗摆摆手说道:“可别提了,回去和你爷闹了顿不愉快,气了一肚子,不想让你担心,我就回了。走,回去姑给你做饭去,等了你一早上了,在你富满婶子家喝了一早上水,唠了嗑大半天的闲话,时间过的还算快。”   朱清和愧疚不已地说:“姑,您别老记挂着我,还是自己家里的事情重要。姑父是好人,时间长了哪能受得了。我自己挺好的,小狗挺欢实的,真的和它妈妈一样的性子。”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朱清和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姑又大包小包跟搬家似的提了那么多来,他这次说什么也要把钱给了姑,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让好好的一家人受到伤害。   朱清和开了锁就往后面走,果然那个黑袋子还在角落里安静地躺着,方方正正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蹲下来解开口子,只是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当即楞在那里……   “清和,以后你妈他们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别放在心上,别理他们就是了,有些难听的话,从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你蹲那里发什么呆啊?”   朱玉苗说着走过去,待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也跟着吓了一跳:“这……这……”   那袋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厚厚一沓子百元票子,朱玉苗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朱清和倒是见过,还摸了一下,最后还是流进了那个要人命的黑窟窿里。 第28章   朱玉苗推了下朱清和,语重心长的劝:“这不是咱家的东西,你还是给人还回去,免得人家急着用呢?可别误了人家的事儿。”   朱清和也觉得阮穆那小子是疯了,他粗粗看了一下,往少说也有万把块,这在村里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阮穆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这来路不明的钱他可不能收。想到这里,站起身四处看了看也没个能用的,还是提起自己的衣服包着往出走,边走还不忘回头嘱咐:“姑,这事咱们可别往外说,免得贼惦记。”   朱玉苗和他摆摆手,催促道:“我还能没个分寸?你快去,路上遇到人也别说话。”   “知道了。”   朱清和走的匆忙,跟一阵风似的,对他这种使惯力气的人来说这么一袋子钱的重量还算好。半路上碰到迷迷瞪瞪的罗勇,见了他缠过来问:“哥,你这是要干啥去?”   他哪有功夫和这小子说话,拍了拍罗勇的肩膀:“我有急事去找王校长,你快回家吧。”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王咏梅没什么胃口没做午饭,刚躺下来准备睡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拍门,挣扎着坐起来去给人开门,看到朱清和,有些哭笑不得:“你这猴子似的,又怎么了?”   朱清和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赶紧说道:“王老师,我们进去说。”   王咏梅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装了一袋子酸枣来?我哪吃的过来?到底是什么事,还这么神秘兮兮地。”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赶紧让人进来,将院门给关上。   两人进了屋,朱清和将衣服解开,露出里面的袋子,打开后一本正经地说:“王老师,这是阮穆留在我家的东西,我不能要。”   王咏梅也很意外,这个混账小子居然会带这种东西来,她想了想,虽然看着不合理,但是兴许儿子有他自己的用意。清和这孩子日子过得艰难,要是真有个急的时候……   “阮穆年纪虽然小,但是做事有分寸,或许他想帮你。我也觉得意外,不过既然是他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   朱清和一阵急:“王老师,哪有您这样当大人的,您可看清楚了,这不是一块十块一百块,是很多钱,我无缘无故地怎么能收这个?东西我放这了,您看着办就是了。”   王咏梅真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不光有骨气,还很善良,她拉住他,笑着望着那双如水般清澈地眼:“既然他给你,你收着就是,老师相信你不会用这些钱去做坏事,你会吗?清和,你要知道你的日子不只是这一年,人都会疲惫还有无奈的时候,这让你应急。大不了就当你借阮穆的,到时候见了他再还给他。他从小就爱捣鼓票子,这些都是他自己弄来的,你比他大,我想你将来会更有出息。”   王老师一句轻飘飘地话,让朱清和怔楞在那里,真没想到阮穆还有这样的本事,真是让他自愧不如,但是这钱他还是不想要,但是对着王老师那双眼,他咬牙说:“王老师,将来我会还给他两倍的钱。”   王咏梅摸摸他的头发:“老师信你,不过你还是要当心点,免得被人看到惹来麻烦。快回去吧,可得藏好了,不行就去城里办个折子……瞧我说什么,你年纪还小。当心些,不会错。”   朱玉苗做好饭,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等朱清和回来,等了有一阵却见他又提着东西原封不动地回来了,当下变了脸,将人拉进屋里,压低声音说:“你咋又拿回来了?这……多吓人啊。”   朱清和硬朗的眉眼间却没有再多的表情,定定地看着姑说:“姑,我知道您疼我,但是我这一次求您,千万不要把这事露出去。我这一辈子能指望的也只有我自己了,他们看不起我,我就一定要翻身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眼光有多差,错把石头当玉石,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   朱玉苗连连点头:“姑是嘴不好,骂人毒了点,大事上从不含糊,你还不清楚?我今儿就当不知道这事,但是你自己也得懂事点,别胡来,知道了吗?真是老天爷捉弄,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被逼成这样。成了,藏起来,咱们先吃饭。”   朱清和将钱袋子放进炕下放盆的小洞里,而后转身从另一身新衣服里拿出十块钱,走到姑跟前说:“姑,您先别急着生气,我知道您对我好,但是您也听我句劝,别把家里的人给撂下不管,我一个男娃,能吃能睡能打架,谁要是真来找我的麻烦,我肯定不会让他们讨了便宜。这个您拿回去给我妹子买点好的,您要是不收,以后我可不敢让您进我的家门了。”   朱玉苗固执,可这个孩子比她还要固执,无奈叹息说:“你这样,倒是让我不敢来看你了。你是我亲侄子,我为你操心不是应当的?你别啥事都这么放在心上,你姑父不是那小气的人。”   朱玉苗硬不要,朱清和也在那里犟着,饭菜在一边都快凉了,还是朱玉苗比不过他败下阵来,红着眼眶说:“你说你干啥要跟我分的这么清楚?”   朱清和这才坐下来,拿起筷子不停地扒拉饭,咽下去,笑着说:“不是算得清,是我知道姑也不容易。姑父是体面人,赚的也不多,还有一大家子要养,紧巴巴的。我什么都不缺,也能不要这张脸皮,活也好找,所以您还担心什么?快吃饭,都快凉了。”   其实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置这笔钱,他不想用这个来应付日常琐碎,正经东西就要用在刀刃上。只有借钱生钱才是正经,但是眼下也没什么好时机,所以他得更加小心地将这笔钱给保护起来。   阮穆这个小子,他真是越发的看不懂了,两人之间的交情并不算深,可阮穆居然会给他这么一笔钱,到底为的是什么?他自己已经活了一辈子,却发现还是弄不懂人心。不过阮穆看似是给了他一笔大财富,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万元户,却不知道这俨然是一颗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真是在他的心口上又添了一把烈柴,烧的他抓心挠肺。   朱玉苗很快就回去了,直说过两天她再来,炒好的菜要赶紧吃,别省着反倒坏了。   朱清和全都一一应下来,他的心其实挺暖的,前世他瘸着腿坐在火车站看着人们一脸欣喜踏上回家路途时生出来的嫉妒和心酸,还有无边的孤寂,都化成了一道烟雾,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身边好像少了什么,这个时候晚上真的很冷,他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鼻子进出气。一直瞪着外面银色的光,直到深夜这才睡着。   不管怎样,日子都是照常过的,上学、放学、去地里看庄稼,有时候他也会主动去找罗叔说说话儿,顺便听听罗叔私下里的好事做的怎么样了。越听越觉得罗叔是个成大事的人,罗叔甚至已经想好自己当了村长后要为村里做哪些实在的事,朱清和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总得先把咱们村过年连斤猪肉都分不上的事情给解决了,没道理旁边村子都有,咱们就干瞪着眼看吧?   还有就是你们这些娃子上学的事儿,咱们村里的孩子就是可怜,一没钱就啥事都干不成了。特别是那些学习好的,不上学了多可惜啊。我打算每年都给连续两学期学习成绩前三的孩子奖励,有大进步的也给。能帮一个算一个,你说不是?他们家大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我只求问心无愧。   等以后发展好了,我把咱们出村的路给硬化了,打成水泥的,再不用回来一趟,好家伙,那叫个呛,给外人看了还当咱们这里天天刮沙尘暴。”   朱清和被他逗得发笑,脑海里想过些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我大伯知道你正儿八经要和他抢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心慌了。他现在肯定做了两手准备,能连任,自然是高枕无忧,要是当不上,他肯定要借着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做动作。叔你可留意着,我还是觉得他会动卖村里地的念头。”   罗有望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这个小子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这年头开厂子的人越来越多,目光短的,只看到眼前的这点小利,能把良田让人给占了,这一个口子,那一口子挖的,活像是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挖走了。当初朱玉良说是给他最好的地,私下里也曾狮子大开口,后来他要了一块荒地,不过运气好,下面藏着金子,让他发了财。   “现在他是村长,什么事都是他一口就定了,我们能怎么办?没那个立场。”   朱清和笑了笑:“最好的法子就是闹,他敲定哪块地,叔让祖坟在那里的去找他,借着谈不拢拖住他,再不行就去县里,听说这位县长最不喜欢拿公家的东西填满自己的口袋,就是要把他的美梦给搅黄了。”   罗有望咧开嘴笑:“小子,你大伯好像没得罪你吧?” 第29章   朱清和越发觉得时间过得快,明明一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就从白天转到黑夜了。   一到晚上他就开始琢磨这一袋子钱该往哪里藏,他知道盯着自己这间小窑洞的人怕是不少,有好奇更有恶意,万一哪天怀有恶意的人再也忍不住撬了锁进来,轻易搜刮走……要是真发生这样的事,后果想也不敢想。   姑送来的小狗在用他破衣服做的垫子上睡得正香,不时做梦抽一下或是呜咽几声,逗得朱清和笑,这个家伙太小了,暂时还不能指望它。   他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坐起来伸手要拉灯绳,还是放弃了,就着朦胧的月光,他把那个大袋子从小洞里抱出来,一沓一沓放好,他数的很用心,从一数到三十,他的手心开始出汗,在裤子上抹了抹,摸黑一张一张数了一次,是整一千,所以说——这是三万块!   阮穆是疯了吗?他吞了吞口水,口干舌燥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虽然再过几十年一万块会变成人们一年的基本收入,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一千块都抵得上一万了,这才叫个值钱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阮穆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朱清和平躺下来,捞过被子蒙在头上,手里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但是不能忽视的是,在心底深处有种异样的兴奋在慢慢发酵升腾,瞬间侵占了他的整个身体。他像是拿到了一把通往成功之路的钥匙,他只是亏在年纪上了,不然当即就能翻身,这个时候的人们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脚下才是遍地金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过来天才稍微泛起鱼肚白,他拉下灯绳,光洒满整个屋子,他定定地看着随意叠放在炕上的票子,心底五味陈杂。不过他很快回过神,重新摆放进袋子里。穿好衣服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抡起家伙在不起眼的墙角挖了个洞,四周做过处理,才将钱放进去,而后又小心地封起来,尽可能的让人看不出异样。之后又将那口大黑箱子给挪过去挡着,老天既然毫不吝啬给他好运气,想来也不会狠心让贼进来惦记他。   刚收拾完拿着杯子去刷牙,才蹲在树底下,就听一阵略急的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过去,见是罗勇,心里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随即又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大口灌了水,鼓着腮帮子漱了口,站起来笑着说:“你起的倒早,还要跟我去?”   “可不是?我爸把房子钥匙都给我了,这回可能睡个好觉了,上一次我真怕被鬼给抓走了。哥,我妈给我装了六个大包子,让我和你分着吃。这会儿就吃了吧,免得路上乌烟瘴气白瞎了这白菜猪肉馅儿。”   朱清和笑着在他肩膀上捶了下,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倒点水就着吃,免得噎着。”他说完提着暖壶先倒了两杯水,然后往盆里倒了点,兑上冷水正好洗脸。   “你知道我昨天见谁了?”哥不猜,罗勇只得自己说了答案:“我见朱清亮了,他咋被人打成那样?一个礼拜了,脸还肿的跟猪一样,走路一拐一拐的,笑死我了。哥,真解气,他心眼不好,这是报应。”   朱清和笑了笑,少年意气就是如此,同仇敌忾,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对于朱清亮,他现在真的没有太多的感觉,不乐意将这么个人放在心上,毕竟在出人头地和赚钱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包括那所谓的血缘亲情。   “你以后别搭理他,就你这点脑瓜子比不上他,有闲工夫还不如多看看书,我上次说的话可是认真的,你别拣了芝麻丢了冬瓜。等你爸当上村长,你要是能考进前三,你爸还给奖励,你能不争口气?”   罗勇三两下解决了个包子,嚼了一阵咽下去才说:“当村长有什么好?我不想让他当,开了厂子以后就很少能见他了,他那么上进,什么事情都要做好,到时候肯定忙的跟陀螺一样,我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不过我也不敢和他说,看得出来,他挺想当的。”   朱清和笑着说:“你爸是好人,他当村长是咱们村的福气。还有男人都喜欢钱和权,过过瘾有什么不好?心思正就成了,你以后也上点心,多和你爸学,别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搅和在一起。他们以后当毒瘤,你好好的人做了那个不觉得可惜?”   罗勇赶紧摇头说:“哪能啊,咱们前头村的一个就被逮进去了,自打跟着哥,我就不和那些人来往了。”   两人到了县城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一点多才算歇下来,老板娘给两人下了一大海碗面,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没几下就吃完,帮着洗了碗,又开始匆匆往食品厂赶。   罗勇是真的有点吃不消,到了门口当即一屁股坐地下爬都爬不起来了。忙着卸货的职工看到罗勇这样,都忍不住笑起来。   朱清和做事勤恳,话也不多,工人们都很喜欢他,年纪大的一个人说:“过不了多久就是中秋节了,各地订月饼的人多,也忙些,过了这阵就没这么多事了。厂里正在研制新口味的产品,资金跟不上,说不定到时候连我们这些厂里员工的工资都得跟着愁,趁着这会儿老板还发得起钱,你能多来就多来几趟。”   朱清和擦去额上的汗水,笑着点了点头,卸下扛在肩膀上的两箱货,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却在对着铁架子上的几个大字时愣了神,思源食品厂?在北方以食品闻名全国又叫思源的该不会就是这个吧?他记得上辈子思源食品厂推出的几种新口味方便面很受欢迎,成为人们的常备食物,一年销量十分惊人,所推出的多口味饮料和零食更是受欢迎。   朱清和不自觉地说出口:“难不成你们研制的新品是方便面?”   那个年纪大的员工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除了厂子里的人,没人知道,你个小鬼是怎么知道的?”   朱清和心底的那股兴奋劲儿突然冲破了束缚,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滔天海浪,他正发愁家里那些钱要怎么办才好,谁知道居然赶的这么巧。现在的三万块可不是小数,投进来入股,熬过难关,等曙光来临的时候,想必会有巨大的惊喜。   他从来没有想到老天会给他这样一份大礼,有此做底,那么等他年纪再大些,一切都会顺利很多了。   那人推了他一下:“你小子怎么了?发什么呆?”   朱清和抿嘴问道:“大伯,你们厂长在吗?我想见见他。”   不光那人就连旁边的其他员工也跟着笑起来:“厂长忙的厉害,哪是你这个小鬼能随便见的?上次你见的是人事主任,至于厂长你就别想了。”   那人见朱清和不死心,说了句:“你要真想见,五点那会儿他就下班了。”   朱清和心里有了计较,想自己直接去找厂长也不太合适,上次他对那个人事主任倒有几分好印象,随和又没架子,还是找这个人事主任引荐比较好。   今天太匆忙了,有些事他得好好想想,太过仓促反而容易坏事。而且他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在时机未到前,他要继续当好别人眼里的穷酸破落户。   忙到四点,所有箱子都装车,大卡车后排的盖子盖上,发动的时候冒出一排黑烟,就这么走了。   朱清和拿了工钱和罗勇一块回去,一路上连罗勇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依着记忆想了好一阵,最终确定,几十年后那家牛逼到不行的思源企业就是自己干活的这家。那么就能够放心将钱投进来,但是投多少钱合适?   要说往大了投肯定最好,到时候能分到的钱也更多,但是凡事都有个过程,万一要是遇到什么事,自己手里一分钱都没,怕到时候日子会不大好过。   朱清和想的正入神,突然被人给拉了一下,抬头才见自己想的太入神没看路,差点和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给撞了。   那骑车的应该是个新手,一时忘了捏闸,两只脚磨着地,吓得脸色惨白,边滑行边骂:“你瞎眼了,不知道看路?撞死你怪谁?”   罗勇担心地看着他:“哥,你咋了啊?刚才就一直出神,要不是我拉你,那车子早撞你身上了,是什么不对吗?”   朱清和笑着拍了拍脑袋说:“刚才可能有点累到了,两只眼睛都睁不开,所以集中不了精神。我没事,再干一波,回去睡觉去,可真是累死我了。”   罗勇也没往深处想,乐呵呵地跟着走,多年后,他看着朱清和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装钱,无不埋怨:“哥,你也太不把兄弟当兄弟了,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你也不晓得拉我一把。”   自然也是后话了。 第30章   面摊老板娘对他们两个很大方,晚上收摊前给两人一人一大碗牛肉面,还有剩下的咸菜全给他们端过来,让两人吃慢点。   罗叔买下来的独院离这里不远,走到外面,罗勇拿钥匙开了门,两人都疲惫不堪匆匆洗漱过就睡了。一张床两人紧靠在一起,睡得天昏地暗。朱清和本来还打算好好想想明天要怎么和人事主任开这个口,这会儿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朱清和如果不是养成早起的习惯,只怕今天的事就这么误了,睡饱了,精神很足,他起来神个懒腰,将还在睡的罗勇推醒,去洗漱了。对于正经事,照旧还是一团浆糊,他自然很希望能进思源,这样他以后不管做什么都有底气,索性还是等到时候再说吧,他就不信,摆在眼跟前的钱,他们会拒绝。   心里装着事觉得时间走得太慢,就算大汗淋漓,身体疲惫都不能转移走他的注意力。罗勇看在眼里,忍不住问:“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朱清和抬头看了眼挂在正中天的大太阳,终于松了口气,可算是快到时间了。思源食品厂是一出勤,只要手脚麻利点,快点收拾完,赶过去还能说两句话,说不定就能把这个事给定下来。   其实有些东西不必别人开口说,他是活了三十多年的人,换做是他也不会相信一个才十四岁,看起来又很落魄的孩子。但是只要能见到厂长能说上话,一切就好办多了,不相信他,总该相信钱吧?   罗勇不明所以,见他急匆匆的,自己也不知怎的,心跟着提起来,火急火燎的往食品厂跑,等到了地方又跟着想法子进厂门,无奈这大爷太死板教条,一口咬死他们是无关人等,不能随便进厂。罗勇倒是无所谓,可看朱清和已经急红眼了,更有点摸不着头。   朱清和真没想到这一次这道大门会这么难进,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正巧人事部主任手里抱着一沓子东西往过走,他想也没想大声喊:“马主任,马主任……”   门房大爷听着他都快赶上喇叭响的声音,皱了皱眉,正想赶,却见马主任往过走,看来是真认识的,他又坐回去不管了。   马主任对朱清和印象很深刻,笑着问:“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朱清和定定地盯着他,认真地说:“马主任,我有要事和你说,你能不能让我进去?”   马主任先是一阵惊讶,他实在想不出来一个孩子找他能有什么事,可又不好撵人,想了想说:“成,你跟我来,我先去给厂长送个资料,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朱清和转头和门房大爷笑着说:“大爷,让我弟弟在您这儿待会儿成吗?他还小,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要是碰上拐子可怎么办?”   门房大爷也不好拒绝,倒是觉得这孩子想事情全面,是个难得的,点头说:“进来吧,别堵在门口。”   朱清和这才放心地跟在马主任身后,见缝插针地说:“马主任,我有事想和你说,我知道你忙,但是我只说一句,我想见厂长。”   马主任心里正想着要怎么和厂长汇报最新的工作情况,冷不丁听朱清和冒出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你见厂长干什么?”   朱清和脸上的表情再严肃不过,有些为难的说:“我知道马主任可能不相信,但我听说厂里再研制新产品需要钱,我想投资。”   马主任脸上的笑顿时僵在那里,一脸不可置信,却也没有出言嘲讽,而是温和地说:“咱们现在还没有让员工买股的打算,你……”   朱清和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急着给人家送钱,抿紧唇说道:“马主任,我知道给谁都不会相信我,但是有时候得对事不能对人不是?你们只要认得钱不就行了?”   马主任见他固执,垂眸笑了笑:“那我就和厂长说一声,如果他要是不相信,我也就没办法了。”   朱清和郑重地说:“那就麻烦了马主任了,现在竞争大,这边一有动静,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了,谁知道别的厂子会不会听到风声,要是被人家抢了风头,多亏不是?”这话是他胡诌的,但是就以后跟风一样的‘大热’产品不断冒出来的时候,他这么说也不过分。   马主任走进厂长办公室,将材料放在桌上,汇报了这一周的工作情况。   廖厂长听过后又做了新的工作安排,商量完事情见他还杵在这里不走,低下看文件的头微微抬起:“怎么?还有事?”   马主任尴尬地笑:“厂长,外面有个人想见你,他想投资咱们厂子,还说咱们家的新产品进度太慢,厂子外面的人都知道了,要是有人抢先一步,咱们是真的很吃亏。”   廖厂长叹了口气:“我哪不知道这个道理?行,你让人进来,要是有资金最好不过。”他压根没有看到马主任一脸古怪,想起心头最大的事,手底下的文件都看不进去了。   门一开一合,他抬起头,却见是一个穿着不怎么样的孩子,眉心当即皱成川字,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朱清和笑着摇头:“廖厂长,我就是马主任口中那个说要投资的人,您不必再盯着门口看了。”   “你,你……”廖厂长说着又笑起来,他倒不是笑话这个孩子,只是觉得太不可能了,这么小年纪的孩子说的话能信吗?在这个落后的县城,他看着许多站在穷人和地里的土疙瘩一样多,他也已经没办法了,想像银、行、贷、款,一直没个动静,兴许是看不上他这种小企业。他单手摸着下巴,不抱希望地问:“你能给厂子里投多少钱?”   “我也不和您饶弯子,直接交底,两万五。钱我会一分不差地送到您手上,但是您也得照着规矩来,相关的手续一样都不能落,文件类的东西我会找县政府大楼一层的三海律师事务所律师来把关,廖厂长,您看怎么样?”   廖厂长被这小子的大口气给惊着了,说他懂门道?偏偏说的话像是过家家一样。说不懂?可又全在点子上,还知道找律师,真是有趣,他来了兴致,说道:“你今年多大?还不满十八吧?像你这样的孩子怎么签署文件?”   朱清和脊背挺得笔直,面目坦然,不卑不亢地说:“到时候我自会想办法,廖厂长无需担心,我只想知道廖厂长是否有心用这笔钱。如果廖厂长不缺这钱,那我就告辞了。”   朱清和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在利益面前他们的身份是对等的,他一动不动地等着廖厂长的回复。   廖厂长收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孩子给威胁了。是啊,他确实等不到银行的贷款,相对于热火朝天的重工业,他这个厂子显得太微不足道了,但毕竟是他的心血,厂子里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吃饭,还有外面的竞争对手,是不是真的已经将目光瞄准了自己的新产品?没办法等了。   这个孩子年纪虽小,但身板挺括,眉眼间满是正气,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比自己这个上了年纪的还要严肃,廖厂长想不如试试看,声音低沉道:“钱的来路可正?明天见到钱,就如你所说,一切都不是问题。”   朱清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应了声:“成,那明儿再谈这事。廖厂长,我先出去干活了。”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没看到廖厂长那一脸的错综复杂。   走到外面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来,现在的日子虽然难过,但是他不得不庆幸这个时候的钱相当值钱,他不奢求在思源有什么身份,他看重的只有年终的分红,现在不算什么,但是等思源成为让人瞩目的大型企业时,所能得到的利益是他前世连想都不敢想的。   这一世虽然有最浓血缘关系的人待他不亲,但是老天的心偏着他,这已经足够了。 第31章   朱清和照旧将罗勇送到家门口这才转身回自己家,月亮隐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伸手去够门锁,他敏锐地发现和自己离开时的位置有些不一样。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只要是经过他手摆放的东西,是不是有人动过,他看一眼就知道。一脸平静地打开门,拉下灯绳,一室温暖的黄光流淌,卷起的油布,变得不平整的被褥,还有箱子,但凡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躲过这一劫。   他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留着灯,出去将门重新锁上。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真正的新生让他兴奋不已。   他原本想明天再去找王老师请假的,可看今儿这情况,说不定那人还不死心,会重新回来继续翻找的,虽然抓个现行应该会很有趣,但他的年纪会吃亏,还有那笔钱实在不小,他不允许有半点意外发生。在所有人眼里,他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以至于他身上有个什么稀奇的东西,都会让盯着他的人好奇。   他还是提前跟王老师请好假,明天一早起来直接去城里,免得夜长梦多。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发生的那么凑巧,怕什么来什么。   王咏梅这会儿还在灯下办公,看到一身邋遢的朱清和,皱眉不说话。朱清和是把王老师当自己的亲人尊重的,对着那双担忧又严肃的眼,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轻声说出自己的来意:“王老师,我明天想再请一天假……”   王咏梅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脸色疲惫不堪,衣服上满是尘土和油渍,越看越心酸,正色道:“清和,我对你的安全负有责任,不光是你,每个学生都是如此。你还太小,我真的不建议你去外面找活干。你可以到我家来,我可以照顾你,我供你,阮穆不在我身边,你给我当儿子吧。”   朱清和真是受宠若惊,他很想答应,但是理智将他给敲醒了。他怕,他怕自己一感受到温暖就会沉溺在当中,失去了斗志,索性不如不去触碰。最后还是抿了抿嘴,笑着说:“您放心,我不是去办坏事,我有分寸。好不容易得来念书的机会,我不会因为那些不值得的东西毁了。我最晚下午就回来,成吗?”   王咏梅还是不同意:“现在连个管你的人都没有,这哪儿成,明天我没课,我跟你一块去。清和,你要是干坏事给我抓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清和的心放下来,这样也好,王老师毕竟是大人能唬得住人,路上要是真遇到个心怀不轨的,他也不大好招架。他知道自己要干的事是瞒不住人了,他恳求道:“王老师,您就是知道了我做什么,也别往外面说成吗?我不想惹麻烦,我今天回来,家里已经被人翻了一遍了。”   王咏梅的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怒气冲冲:“真是岂有此理,什么人竟然……太过分了,得空我得和村长说一声去,要是成天都这样,往后还怎么过日子?”   朱清和觉得王老师去说也好,相信大伯心里应该比谁都有底,到时候应该会去和他们说,为了大伯的脸面,自己应该能过两天消停日子。   王咏梅看了眼墙上的表,都快九点了,拍着他的肩膀说:“明天赶最早的那趟车是吗?到时候我在村口等你,现在快回去睡觉,养足了精神,明天的事情才能顺利。”   朱清和点头应了,和王老师告辞后,撒腿就往家跑,他是真的缺觉,回去抹把脸洗个脚就打算睡了。   这个时候村子里很少有人走动,他住的那块更偏僻,出来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往回走反倒觉得有些阴森森,怪吓人的。不过对于他这种活了两辈子的妖怪来说,还真是算不上什么了,只是冷不丁的窜出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心脏还真有些吃不消。   朱清和转头借着月光见是钱达佑,微微不快道:“叔,大晚上的这么吓人,人吓人吓死人的。”   钱达佑刚从别人家看完打牌出来,想玩两把,但是没钱,路上看到朱清和神色匆匆地往回走,就跟在后面,这会儿笑着说:“别怕,人还能变成鬼?清和,我看你一到星期六日就急匆匆的进城,城里难不成有什么好东西?”   朱清和脚下不停,嗤笑一声说:“能有什么好东西?叔,我浑身上下除了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不想饿死自己,就只能三块两块的挣,哪像别人,只用吃现成的、叔,我先回了,困的厉害了。”   钱达佑赶紧拉住他,神秘兮兮地问:“你小子别急着走,叔有话要问你,我那天看见你提着个东西往你王老师家去了,后来又提回来了,是什么东西?”   朱清和一脸莫名其妙,嘴里不客气地说:“叔这么操心我的事做什么?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家的门锁被人给动了,难不成是叔想进去看看有什么?”   朱清和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就差指着钱达佑说他是贼了,钱达佑虽然好奇可也不至于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当下拍了下大腿说:“瞧你这娃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能这么想叔呢?我就是好奇而已,那边撞见了,还想你个屁大的小娃能有什么东西给你王老师送。行了,你不说,我也就不自讨没趣的问了。回罢,回去睡觉去。”   钱达佑真没想到这个小子这么警觉,他今儿就是随口和朱玉田说了一声,朱玉田非要进去看看,看就看呗,反正也不能掉块肉,他就跟进去了,可是死活都没找到那个大袋子在哪儿,这两天他也没见朱清和重新提出来,真是怪了。   朱清和回到家,将门关死,靠在门上闭着眼缓了一阵,果然如他想的那样,幸亏为这笔钱找了去处,不然迟早被那家的人知道,到时候又有的闹腾。他将箱子移开,将那个黑袋子拿出来,心可算彻底放下来了。   他实在没力气洗了,可又嫌弃自己这副邋遢样子,在水缸里舀了冷水,将就对付着洗了,倒炕上抱着那一堆钱睡了。还是有钱好,像当年广场大屏幕上的那个男人一样,自信,风度翩翩,那才是众多男人想成为的那种人。   因为怕王老师久等,所以他不敢睡得太死,加上心里有事,天还没亮就醒过来,起来生火烧水,翻了好一遍才发现没吃的。他想上次姑带来的山药蛋还没吃完,索性放在灶膛里烤着,火灭了,也该差不多了。回来正好有个填肚子的。   他把钱袋子放进背篓里,上面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挡了。他走到村口,王老师已经等在槐树下了。   王咏梅看到他,将手里的馒头和水递给他:“垫补点,免得饿得肚子难受。阮穆自小胃就不好,缺了什么都不能缺了吃的。你以后别和我见外,我虽然是你的老师,但是我把你当我的孩子,看见你我就跟看见了阮穆一样。”   阮穆那天和阮宁坐上火车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是不是……又是因为高美丽?”   阮宁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让你看的东西,你没看明白?”   “你枕头底下什么都没有,让我看个什么?你妈她……你不是说要给我劝的?怎么把人给劝的连见都不想见我了?儿子,亲儿子,我是你亲老子,你不向着我,难道你还想往后老子那里拐?”   阮穆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小脸紧绷,因为怕太过想念而不敢回应在后面用力喊他的清和,已经让他很憋屈,所有的怒气全都拧成了一股劲儿全都发了出来:“为什么要让高美丽进家门?她算个什么东西?一次一次在你和我妈之间搅和,你又是什么意思?既然你无所谓,回去我就给在美国的张叔叔打电话,难为他到现在还没结婚,一直等我妈。”   阮宁宛如被人踩着了尾巴,当即来了精神,他一直叮嘱那些个大嘴巴不能把他和王咏梅离婚的事情透露出去,怕的就是他还没把人给抢回来反倒被情敌给抢了,咬牙骂:“你要是敢……我回去就好好的教训那个高美丽,一天到晚不干工作,老往咱们家晃悠什么,她以为攀着陆家老太太就万事大吉了?”   阮穆转头看向车窗外,这么简单的道理,当初能想通不就没这么多破事?   父子两一路上,只有阮宁不停地哄着儿子继续在前妻面前帮自己说好话,好不容易在下车前磨得他答应了,谁知道回到家,按响门铃后给开门的就是那个糟心的人,阮宁的脸当下就拉下来,阮穆反倒一手搭在胳膊上一手摸着下巴,微微眯起眼,今天他就要把这个人给解决了,给妈妈出这口气。 第32章   阮宁一身疲惫,直想倒在床上睡觉。每次和王咏梅吵架,身上像压了千斤负荷,看来明天回部队得跑个十公里才能缓过劲儿来。   “阮大哥,小穆,你们回来啦?我来帮阿姨做饭,你们想吃什么?我最近新学了道菜,做给你们尝尝。”   阮宁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刹那间如风雨欲来,黑沉的像要吃人:“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非亲非故天天往过来凑,求办事的?你应该去找你的顶头上司,我们一家子军人,分工不同,手伸不了那么长。”   高美丽已经连着来了好几天,就为了等他回来,今天更是穿了条花裙子,画了眉涂了口红,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他说说心里话,谁知道却被他这么不留情面的撵人,当下眼眶发酸,往下掉泪珠子。   阮宁将杵在自家门口的外人一手挥开,他虽然没使力气,身子骨却是练出来的,就是不小心撞人一下也疼,更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女人。   高美丽手足无措,转身想和阮母诉苦,阮母下意识地转身去厨房里去了。她就不喜欢这个工于心计的姑娘,说难听点就是不要脸,整个大院里谁家来往的不是懂礼貌有身份的?要不是看在老陆的面子上,不好伤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早把人撵出去了。亏得是名校毕业出来的,不知廉耻,害得她儿子儿媳妇现在都没办法复婚,有些话实在是不能说出口,要是细细算起来,她这火气压根消不下去。   高美丽更不敢去求比阮宁还要严肃的阮爸,不经意回头撞上阮穆难得温和的眸子,心里一阵疑惑,当初就属这个小鬼对她敌意最深,好在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死性子,私下里收拾了几次,他倒是安分了很多。本想着嫁进阮家的门一定要把他给弄出去。没成想,他居然会是这个家里对她最和气的。   高美丽随着棍子往上爬,当即笑着走到阮穆身边:“小穆,路上累不累啊?你能不能帮阿姨和你爸爸说说好话啊。”手却悄悄伸到阮穆身后,寻着腰上最软的肉就要掐。   阮穆眼尖手快,在那双爪子朝自己伸过来立马反手打在上面,只听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拍打声,好像有人被甩了耳光,惹得众人全都看过来。   高美丽一张脸顿时变成猪肝色,以前阮穆分明很怕她,连一句顶撞的话都不敢说,现在怎么……她不禁有些慌,这个孩子好像不好拿捏了。   果然阮穆毫不客气地皱眉说道:“我还以为你想掐我,对不起,以前老被人这么欺负。”说着径直走到爷爷身边坐下来,笑着小声说:“爷爷,高老师也是咱们家的常客了,外面的人都以为她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要不您就帮她办个事,也免得她天天往咱家跑,不清楚的还以为是你们给我找的后妈。”   阮爸听孙子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自家孙子这么聪明他跟着高兴,故意说:“你说怎么帮高老师?”   阮穆故作深沉地细想一阵,而后开口说道:“您不如把刘伯伯给请过来,高老师有什么话直接和他说就成,人家看在爷爷的面子肯定答应给办事。”   虽然比起做阮家的媳妇,认识些有头脸的人算不上什么,但是往后要在这个圈子里生活,不认识人,太过寒酸了也着实说不过去。其实她没什么事要求阮家人,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阮宁当老婆,成了阮家的夫人就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好愁的?但是这种心思,她也没胆子直接说出来,阮爸跟她说了说来人大致的背景,和她一样是教育系统的,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再不像那几日那般放肆。   阮宁回屋里洗了澡换衣服出来,见高美丽还在,立马又鼻子眼睛全不对了:“还不走?等我让人请你出去?以前我对你客气,是因为你还是个小姑娘,不想让你太难看。再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   阮穆出声打断他:“爸,一会儿刘伯伯过来吃饭,你别捣乱。”   阮宁冷哼一声,转身去厨房帮阮母做饭去了,家里以前是有保姆的,只是家里人只喜欢吃阮母做的饭,所以就辞了。他虽然也是被疼大的,但是自打和王咏梅在一起后,只要有时间也会帮着打打下手,一来二去的反倒成习惯了。   母子两人在厨房里,阮母瞪了他一眼,说:“好几次她都是跟着你陆姨来的,我不好撵人,人老了,就越发拉不下这张脸皮了,但是说实在的,再不能让她来了。上次咏梅往过打电话,原本口气还好好的,听到这个高美丽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这人就是个搅屎棍,你要是想和咏梅好好过日子,就好好收拾收拾你自个儿,别乱沾花捻草的,你爸那阵子已经数落了我一顿了,说我不管家事,这种事就该我出面。对了,咏梅过的好吗?我让你给她多留点钱,你留了吗?”   阮宁坐在小凳子上摘菜,点头说:“放了,我没和她说,她现在嫌我就跟嫌狗一样,说了她肯定不要。我和咏梅……是我太自信了,总觉得她能理解相信我,也不哄她,这次我可算想明白了,她又不欠我什么,没道理处处顾着我。那个高美丽,是陆阿姨的学生?我吃完饭就上门说她去,以后不要再带些不三不四的人上咱们家。”   阮母拍了他一下:“不是,她是你陆伯的学生,听说上大学那会儿家里穷,人又刻苦上进,这才多照顾了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缠上了。”   阮穆双手环胸靠在墙上听里面的两人说话,嘴角勾着淡淡的笑。陆奶奶真是好谋算,把高美丽这等上不来台面的货色推出来一是为了让她少去打扰陆家人的生活,再来是为了她的小女儿铺路,成了他前世真正的后妈。那后妈年纪虽然不大,倒是惯会使手段,比这个高美丽不知道厉害多少倍。   阮母回头看了一眼,见孙子站在外面,笑着说:“小东西,回家了也不知道和奶奶打个招呼?偷听墙角不知道是不好的?”   阮母站直身子走进去,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奶奶,您既然不喜欢她,直接轰就是,这是咱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个外人到咱们家做主了?”   阮母有点尴尬地说:“我那会儿姑娘们都腼腆害羞,就是人家请都不好意思去,还得家里人跟着,哪像现在……这回我记着教训,再不能让她们作妖了。”   阮穆仗着自己年纪小,来回窜,高美丽想进来帮忙,可又怕阮宁那吃人似的眼睛,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不自在,以往自来熟的尽头半点都不敢露了。她一早就摸准了,这个阮家阮母最好说话,手里的权利也大,阮爸和阮宁都很听老人家的话,自己要是安抚好阮母,嫁进阮家肯定不成问题。   煎熬了一阵之后,门铃响了,阮爸亲自起身去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来人对阮爸很是恭敬,笑着说:“我一早就想来看望您老人家,无奈事情忙,又怕扰了您的清闲,您亲自给我打电话,我说成啥都得来一趟,蹭上这顿饭不行。”   阮爸笑着说:“你肩上的担子重,这些小娃娃的前途可就压在你手上了,我不敢打扰你,要是耽误了你的正事,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阮穆走过去亲切地叫了声:“刘伯伯。”   刘元勋仔细打量一阵阮穆,说道:“有阵子没见,晒黑了不少,不过看着就懂事。小穆的事情我知道,已经知会过那边了,直接去学校就行。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阮家出来的没个成绩差的,当年阮宁年年第一,连咏梅都比不过去,爸妈都是好脑子,孩子肯定更好!”   阮爸拍了下孙子的头,嘴上说别让阮穆得意起来,可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我们一家子都是武行里的,扛家伙打仗去还行,这些文人的事还是得你们来干。等我家这个小子长大了也扔部队里历练去,打磨几次,这碗饭就吃顺了。”   阮宁和阮母已经在厨房忙碌了好一会儿,菜差不多已经齐全了,摆放在餐桌上,阮宁撸起袖子,浑身散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饭做好了,都快上桌吧。刘哥,我把我爸藏的酒拿出来给你喝,别省着,喝光了才能走。”   阮穆跟在几人后面,突然一脸邪恶地看向本就紧张不已的高美丽,笑着说:“高老师,你怎么在发愣?开饭了。”   刘元勋原本带笑的脸突然变得僵硬起来,转头细细打量一遍高美丽,恢复了原先的表情,说说笑笑哄得阮老爷子心花怒放。   高美丽却被那一瞥吓得魂都散了,外地的人不认识这位主管教育的大领导,她可是知道的,听说他最讨厌不把心思放在教书育人身上,反而成天琢磨些歪门邪道的老师。 第33章   高美丽在众人落座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坐下来, 心里有些恨,是她傻,还以为阮家人是好心,这分明是挖了坑给她跳,总归是在人家的地盘,她也只能忍着。   刘元勋先是夸赞了一番阮母的手艺,直说阮母做的菜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让他们心心念念的味道, 小时候最喜欢来蹭饭吃,就差住在阮家不走了, 逗得阮爸阮母合不拢嘴。可惜时间流逝飞快,倒是成家立业后全都各忙各的了, 很少有机会能坐在一起, 让人惋惜不已。   阮穆嘴不停,欢快地吃着最喜欢的酱排骨, 奶奶过世后就再没吃过一样的味道了。等朱清和来了北京, 也让奶奶给他做这道菜尝尝, 要是他能学会最好不过,这样就算不在北京也也不必担心会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刘元勋说着将话头转向了阮宁,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是怎么个打算?前阵子听说上头考察你, 给你评了个优,看来有得升。也别顾着工作,好歹想想你个人的事,你和咏梅离了这么多年,就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阮宁搁了筷子, 往后一靠,有气无力地说:“哥,你还不知道我?我这辈子就和她王咏梅死磕上了,除非她找了别人,不然我不会放弃。”说着又烦躁地抹了把脸,愁眉不展:“全怪我,我以为咏梅会和我一样不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到头来闹成这样也是咎由自取。咏梅脾气犟,我又急,三两句话说不对就抬起杠来了。”   高美丽原本带着希望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嘴里的好菜也变得没了味道,她自小日子过得清苦,认定了只有把书念好才能有好日子过,有了体面工作后,又觉得只有嫁进阮家这种身份地位显赫的人家,她这辈子才算没活。野心越来越大,逼着她不断地往上爬,她却忘了活在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像她这种把野心带在脸上的人,招人厌恶还不自知。   刘元勋也跟着叹气:“你个大男人还和她针锋相对的呛,她又不是你的手下,能吃你那套?我还以为阮伯给你重新物色了个人。”   阮爸这才觉得自家孙子的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果然外面的人不知道底细,还真把这么个人当成自家的新媳妇了,呷了口酒,摆摆手:“我就认老王家的姑娘是我的儿媳,其他的全都给我闪一边去。阮宁要是不争气,你也给我滚远点。”   阮穆记得那年老爸娶后妈的时候,爷爷发了好大的火,好几年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倒是妈妈大度的让人送了礼金来,两人之间的夫妻缘分算是彻底走到了头。再后来妈为了救人丢了性命,爸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三天三夜,再出来时头发花白,人也苍老了很多。阮穆曾经恨他娶了别人,直到那时才看明白,他何尝不是自我折磨,对着一个不爱的人强颜欢笑,到头来那人撒手走了,只剩他一人在世间备受煎熬。   阮宁抿嘴笑了笑,给老爷子续上酒:“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没好处,我这不是还在努力?咏梅最疼您孙子,我已经贿赂好了,他会给我说好话。爸,我琢磨着,等手里的任务完了,我想请个长假,过去陪陪她。”   阮母听得高兴,张罗着众人快些吃饭,转头看着高美丽,客气地说:“美丽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合适的?勋子,人家也算是你的属下,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她是你陆伯的学生,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她说来陪我,可我觉得这年轻人还是该出去谈恋爱的好,我个老婆子有什么好看的?只要你阮伯不嫌弃我就成了。”   阮穆也随口接道:“奶奶说的对,不然外面的人还以为高老师往我家跑的这么勤是想给我当后妈。”   童言无忌却最是戳心窝子,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俗话说无利不起早,现今单身的阮宁可是圈子里的香饽饽。人长的俊,马上又要提了,家里的老爷子老太太更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任谁见了都客客气气的,要说没这心思,怕是没人相信。   阮穆见时机正好,他跑回卧室里翻找了一阵把犄角旮旯里的古怪东西全都搬出来放在高美丽跟前,天真地说:“高老师送我的这些娃娃实在太丑了,你看我长的丑?还写上我的名字,上面还杵着根针,要是不小心扎到了怎么办?”   高美丽脸色一白,她看了眼变了脸色的阮宁,赶紧摇头笑着说:“小穆,这怎么是我给你的呢?你是不是记错了?”   阮穆歪着头说:“家里又没有外人进来,我认识的叔伯们才不会给我买这种土气的东西,高老师,你这是从哪个村里淘来的?总不可能是我奶奶塞给我的吧?”   刘元勋率先气得拍了桌子,指着高美丽怒道:“这种场合本不该说这些,但你身为人民教师,受过正经高等教育的,做的是什么腌臜事?国家严厉打击封建迷信思想,我都替那些将孩子交给你的家长担心。这个暂且押后,再说你往个孩子屋里放这些明知是不好的东西,又是何居心?细想之下,你这种人用心何其险恶!阮姨一家子待你周到,你就是这样回报老人家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阮爸沧桑的眼眸里寒意迸发,沉声道:“我阮家人光明磊落,站得正,才不怕这些东西,念在你还年轻的份上,我不计较,你走吧。”   阮宁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一脚踢开凳子,凳子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他额上青筋暴起,满脸阴鹜,大步走到高美丽身边提着她的领口就往出拖,咬牙切齿道:“你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一天到晚阴魂不散,害得我离婚,我不和你计较,现在更是蹬鼻子上脸,还想害我儿子,就你这种心眼毒烂了的人,我阮宁瞎了眼都不会看上你。阮穆,把她的那些破烂拿上,跟我走。”   阮母双眼瞪大,她还是头一回见儿子发这么大的火,看向对面的老阮,阮爸却是一脸悠闲地喝汤,笑着说:“这才像我儿子,什么狗屁倒灶的气都担着,欠谁了?勋子,快吃,你姨今天熬的汤最好喝。”   这个时候外面天虽然暗下来,但是来来往往的人仍旧不少,一个大院的,没谁不认识谁,时常站在大树底下就聊起天了,说的正热闹,却听不远处楼门被人大力甩开,惊了人一跳,定眼一看才发看清是阮老家的儿子和孙子,拖着的狼狈的女人……那不是陆教授的学生?两人不是在谈恋爱?这是怎么回事?   阮宁一想到自己和咏梅好好的两口子就被这么个黑了心的人给搅和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怕外面的人看了热闹,一把甩开高美丽恶声说:“下次别给我看见你,不然我不管你是不是女的,照样揍你。带着你的东西滚。”   阮穆嘴角上扬,脸上全是邪气,将手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推给她:“高老师也别让我看见你,你以前偷偷打我的事,我也不和你计较,多谢高老师教会我沉默不是金,要张开嘴说话才行。”   阮宁听得更是眼前一黑,咏梅最宝贝这个儿子,自己虽然老和这个混小子拌嘴,到底是自己的心头肉,从来没舍得动过一指头,谁知道居然被这么个人……咬着牙怒吼道:“高美丽,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打我儿子,我非让你吃到苦头不可。滚!”   旁人从几句话中就听出了个大概,自是鄙夷不已,当初他们还说阮老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真是闹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想的,连人家的家门都没进,居然开始打人家的儿子了,要是真嫁进来,可怜的小阮穆就没活路了。听说还是个老师,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倒霉落在她手里,想来也没少挨打吧?   阮宁回到家以后一直沉默,倒是阮穆坐下来看着刘元勋,笑着问:“刘伯伯,你会怎么处置她啊?”   刘元勋想了想说:“还是得让她所在的学校领导查证一下,看她有没有过分的举动,今天我虽然是亲眼看到了,但总归是在私下里,没证据,别人还当咱们跟她有仇说出去也不好听。”   阮爸点了点头:“勋子说的对,私下是私下,正事还得有依据才行,不能站不住脚。但是这事总归影响太恶劣了,现在哪家孩子不是给大人宝贝着?心都坏了,得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彻底改正了才行。”   阮宁拍了下桌子,双目大睁:“我不管,我咽不下这口气,什么东西,哪来的底气来我家撒野。要是把我儿子打出个毛病来,我要她的狗命。我要她从这个行业里彻底消失,别误人子弟。不行,越想越来气,我得找陆伯说道说道去,让陆姨别什么人都往咱家带,我也不找女朋友,让他们死了给我说亲的念头。”   满桌子菜被这么一闹,全都冷了,阮母摸着乖孙子的头,心里一阵疼,这孩子爹妈闹腾着已经很可怜了,到头来又给个外人欺负,居然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这个奶奶是怎么当的。   阮穆这会儿心情大好,那次爸没找到,肯定是高美丽想法子给藏起来了,不管怎样,结果是他想看到的,爸既然说出口,那肯定是要办成的。想起前世父子两为了件不足以道明的小事交恶之后,他怒火中烧,用所有人都咋舌的手段让高美丽彻底消失,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心里始终藏着苦涩,本就单薄的亲情变得就像是高山上稀薄的空气一样。之后陆奶奶的小女儿嫁进来又是几年翻天覆地的吵闹不休,爷爷奶奶为此操碎了心,过早的病倒了。   现在才更加明白,当时的他总是把自己的情绪和感觉放在第一位,如果能换个角落想事情,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也不会将彼此之间的关系搞得这么糟糕。等他终于想通朱清和那句话后,一切都已经变得难以收场。这一世,他不想再活得那么心累,等把妈妈接回来,一家人好好生活。   刘元勋小时候是在阮家混饭吃长大的,关系自然比外人亲近,对阮宁的脾气也是知根底的,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我就劝过他,别凡事都太自信了,他不放在心上,不能保证别人不会害他,可不然……不过这事我也不能忍,作为一个老师太没有道德了,为了自己那点私心,真是什么手段都想得出来。将来要是真坐在了哪个位置上,谁都得跟着倒大霉。”   阮母也是叹气连连:“可不是,也是我的错,就是拉不下这张脸。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伯伯不管事,阮宁很少回来,就我个面皮薄的,次次都不好撵人。阮宁和咏梅的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把这个关给把好,这才由得别人作乱,真的委屈咏梅了。还有我的乖孙子,哎。”   阮穆拉着奶奶的胳膊安抚道:“您放心,以后谁也不能欺负我,那些不认识的,瞧着模样不对的,都让人拦在外面就是了,也省得上门来给添不痛快。您和爷爷都退休了,我爸又不是管事的,反正也帮不上忙。”   阮爸笑着点了下孙子的头:“嘴硬,人都是有来有往的,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什么时候你有事得求人家,到时候怎么张这个口?”   阮穆上辈子一路摸爬滚打靠的全是自己,脚踏实地建造起自己的商业集团,多年以后很多事情全是拿钱说话,只要有钱,就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的话语权,偏钻营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倒不如沉下心来走好自己的路。   阮穆歪着头看向奶奶:“奶奶,今年寒假我想磨着我妈回来过年,我在朱家村还有一个好朋友,让他一起来行吗?他人很好。”   阮母当年是满口应下,更说会准备一大桌子好吃的来招待阮穆的好朋友,先前的不愉快好似一阵青烟从众人的指缝中流走了。   朱清和却没有阮穆这么轻松,他和王老师坐在车上,面对王老师若有所思的眼神有种莫名的闷感。车上都是同村的人,见朱清和和王校长一块去城里,疑惑道:“王校长,你们这是做什么去?清和怎么抱着个篓子,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王咏梅淡淡地说:“我带清和去城里参加个会,你们也知道清和年年考第一,就是在全县也是名列前茅的,不说联校的领导,县里的领导都知道他。他一听说要去见领导,心里紧张。”   车上的人当即也没什么好说,有好几个人的孩子和朱清和一个班,看看人家的孩子在看自己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个抓着朱清和筐子的人当即也把手放开,去和旁边的人说话了。   一路颠簸的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到了县城,王咏梅找了地方往阮家打电话,再怎么尴尬也不能不认自己的儿子,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阮穆,当即喜笑颜开:“我还怕你没到,回家就好,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朱清和站在一边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篓子,眼睛四处张望,是阮穆啊,回去了应该很高兴吧。   王咏梅听儿子兴冲冲地说阮宁将高美丽撵出家门的话,心里确实很痛快,但对阮宁,她已经没有再多的想法了,他们的缘分应该到此为止了:“小穆啊,清和就在我旁边,你要和他说话吗?”   阮穆原本欣喜的表情僵了僵,继而笑得更加开怀:“要啊。”   朱清和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接过话筒:“喂……”   “我给你留的东西你看到了吗?别给我妈,那是给你的,哥,别那么委屈自己,你要是折腾出毛病来,以后还有那么多年,多吃亏啊。”   朱清往旁边挪了挪,有些怒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钱?你一个屁大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算了,反正我也拿去用了,等个几年你再找我要吧。”   阮母见孙子抱着话筒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只听他说:“哥,今年来我家过年吧,和我妈一起回来。我身边也没朋友,连放鞭炮都没人一块。我跟我奶奶说了,她会准备一桌子好菜招待你。”   朱清和抿了抿嘴,他骨子里是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还是开口说道:“寒假,我应该还有事做,怕是不方便。”   王咏梅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嘴硬的很,等挂了电话肯定又甩脸子,她不忍心让儿子失望,拍了下清和的肩膀,说道:“去吧,小穆也有个伴儿,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再怎么着也是个孩子,别太把日子压在肩上,偶尔也松松气。”   王老师亲口说了,朱清和这才答应下来,对电话那边的阮穆说道:“那你提前和你家长辈打个招呼,我要去打扰几天。”   两人说完话,他把话筒递给王老师。王咏梅接过来说:“我还有事要办,知道你回去就放心了,先挂了。”   在厂子里坐着的廖厂长没抱一点希望,孩子的话怎么能听?刚批好一份文件,门被马主任打开,昨天那个孩子还带着个大人进来,让廖厂长惊讶不已。   朱清和二话不说,将篓子放在地上,把上面的杂物拿开,将二十五沓子钱整整齐齐地放好,转头说道:“廖厂长,我和你说的事已经办到了,现在可以拟定合同了吧?”   王咏梅惊讶地看着朱清和,这还是自己教的那个学生吗?不过才十四岁的孩子,从他的嘴里说出拟定合同四个字,让她觉得分外的陌生。这个食品加工厂在县城里也是小有名气的,老板也是出了名的厚道人,所以倒不必担心会被骗,不过清和是怎么和这个厂长认识的?想了一阵之后,心里却是有种难以言明的喜悦。这个年代是真正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兴许清和还真有经商的天分。食品投资还算稳,倒不必担心太多。   廖厂长也是头一回见这么豪气的小子,当即叫来马主任,让他和律师事务所的人联系,当即拟定合同。从开厂到现在,朱清和是第一个搬这么多钱来投资的,所以廖厂长给他按照厂子里的业绩算分红。   朱清和倒是十分满意的,按照厂子日后像高铁一般的速度发展,他一天什么都不做都会有很可观的收入。   一直到下午律师拟定合同之后两边确认无误,这才开始签,朱清和因为还未成年,所以他请王老师帮自己,反正纯赚不赔的买卖,再是这也是阮穆的钱,所以王老师来签这个字最合适不过。   签好合同之后,朱清和笑着和廖厂长说:“这事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免得惹来麻烦,不过廖厂长,每个六日还会过来帮忙,您得给我付工资。”   廖厂长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现在哪还有刚才的架势,分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成,你来就是。”都说莫欺少年穷,有钱又有脑子的少年才是最可怕的。   王老师和朱清和一起走出厂子,朱清和垂着头说:“王老师,这个厂子肯定很赚钱,您放心,不会给您带来任何损失的。我当初就和您说,绝对不会做坏事,我拿性命发誓。”   王咏梅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我还等着看你变成大老板的那天,走吧,正巧我带着户口本,办个存折给你用,一路上抱着个钱篓子,要是给人看到了,多危险啊。清和,你记住你和我说过的话,我把你当我亲儿子疼,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这个时□□事十分方便,全不像以后那么复杂,连本人是死是活还得证明一下,不过弊端也多。朱清和小心翼翼地将存折收好,王老师对他的信任和帮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暗自下定决心,等将来发达了,一定要好好地孝敬王老师。   两人忙了一天也没吃饭,王咏梅要带朱清和吃饺子,朱清和却笑着摇头:“我请老师吃牛肉面,特别好吃。”   等到了地方,王咏梅看着热闹不已的摊子,说道:“倒是个好地方,早就听说这里做的面最地道。以前时间紧,这里人太多一直没尝过是什么味道,今天就等一等。”   朱清和跑到老板娘跟前说了声,很快两人的面就端上来,老板娘热情地说:“是清和的老师啊,清和这孩子乖,还有罗勇也很懂事,我这摊子周六日有他们两个帮忙省心了不少。慢点吃,我先去忙了。”   朱清和这才交了底:“我和罗勇一早上来这里帮老板娘端面刷碗,抽空再去食品加工厂帮着装货,晚上在罗叔买的房子里睡一晚上。所以王老师您别担心,我就算被家里撵出来,也要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我不舍得走歪路。”   王咏梅却觉得愧疚,其实阮穆出生后,她忙学校的事情,大部分时间是两家老人轮流照顾,对带孩子真没多少经验,经常一忙就把什么都忘到脑后了,对清和她也只是口头上说得好,实际上却没做多少事。她很感激清和能和自己交心,将自己当成一个值得信赖可以倾诉心事的人。   忙了一天坐车回到村里,赶巧碰上朱家两兄弟,王咏梅快步走上前去,高声叫到:“村长,玉田哥。”   朱玉良回头见是王咏梅,客气地说:“王校长,这是进城办事去了啊?”看到王咏梅身后跟着的朱清和,脸色淡淡的,反倒是朱玉田跟见了仇人一样。   “是啊,顺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看孩子回去了没。村长,我得和您说个事儿,咱们村里可得好好的管管,清和昨儿回到家,看到有人在他家里翻过。丢没丢东西是另一说,要是翻去别人家里,闹得人心惶惶的多不好?”   朱玉良点点头说:“王校长说的是,我这就去广播,让村里挨家挨户的都小心防着点。清和也别担心,以后我让村里的干部去巡逻,就是长着翅膀的贼也让他飞不了。”   王咏梅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学生的安全不管是在校内还是校外,都得操心,学校的压力也不小啊。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先回了啊。”   朱玉良客气地目送着王咏梅离开,转头看着一脸不痛快地弟弟,训斥道:“瞧你那点出息,当初是你要把人撵出去,现在又眼急什么?朱玉田,你可真给我长脸,你儿子会撬锁,你个当老子的还偷偷摸摸的跑进去翻人东西,怎么就这么下作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朱玉田心里恨朱清和这个畜生比自己的心还狠,见了自己就跟外人一样,也越发相信这小子肯定藏着什么东西,对那天钱达佑看见的东西更是耿耿于怀,不满道:“连点规矩都不懂,好歹我是他亲老子,见了我连叫都不叫声,你看见了没,那是把咱们当仇人了。这个鬼玩意儿,早知道当初就该弄死他,也省得他现在这么气我。”   朱玉良训斥了一句:“闭上你的臭嘴,你也不看看他能赚几个钱,还这么惦记着。人撵出去就合了心思了,也别做的太过分,还真不给他一条活路?想让全村的人戳着咱们的脊梁骨痛骂?得了,你爱听,我可闲烦。上头说了,今年竞选村长,还要摸查竞选人的为人品行,你哥也在紧要关头,这时候就别添乱了。”   朱玉田气呼呼地说:“不就一个罗有望,他能有什么能耐?只要哥你开个口,我立马带着兄弟收拾他去,看他牙口硬不硬。”   “放屁,现在他是县长眼跟前的红人,听说县长每次开会都表扬他,你是诚心砸我厂子,不想让我干。我警告你,别胡来,讨不了好不说,小心他反过来倒咬一口,咱们老朱家的日子可算是过完了。你先回去,也别去惹朱清和,我这就去见人,得早点把占用咱们村地的事情给敲定,要是今年你哥我没戏了,咱们老朱家的人也不至于饿死。现在开煤矿的人大把大把的赚钱,到时候给你们安排个活,这一辈子也不用愁了。”   朱玉田心里一阵高兴,乐得回去了。   朱玉良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脸的嫌弃,这个弟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到村里的那块地能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好处,他的心情顿时转好很多,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尘土,走到村口坐车走了。   朱玉田快走到家门口了,停下步子又转身往老窑走,站在树后面看着来回不停忙碌打扫提水的朱清和,愣是没瞅出什么来,他真想过去直接问,想了想还是算了。当初说狠话的是自己,真要是这么过去了,朱清和要是真说一顿难听的话,自己的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其实朱清和早看见鬼鬼祟祟站在树后面的人了,只是懒得计较而已,能把这个一直压在他心上的心病给妥善解决了,他心里真是无比的快活。家里还存着五千,他怕有个万一,只是看样子,照旧很不安全,他得想法子给藏好,等到了周六去城里的时候给存了。   之后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朱清和倒是真没亏着自己,肉蛋全都没缺下。现在他放得开了,偶尔会去罗叔和王老师家吃顿饭,自己手艺还是差了些,也算改善伙食。   盼星星盼月亮的,地里的豆子终于熟透了,挨家挨户都忙着收割,而这时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村里要把地承包给一家煤矿公司的老板,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就差签合同了,一时间村子里宛如沸水一般变得热乎起来。   第二天朱玉苗就带着姑父还有小妹妹来了,朱清亮特地请了一天假收拾豆子,不过有人帮忙速度就快多了。富满叔和大龙哥也过来帮忙了,都是做了半辈子苦力活的人,一亩地的豆子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半天就割完。   清和既感激又过意不去,自己一个人虽然能应付,但是花费的时间长,还要上学,什么都不敢缺下,现在倒是能放心了。趁着众人冲洗身子的功夫,他手里领着妹妹青丫去割了一大块肉,称了两斤排骨,又到铺子里见贵的拿,还给青丫拿了些好吃的零嘴儿,看得老板都瞪眼,吃味地砸吧嘴:“你小子发财了啊,这些都不便宜,我这里可不赊账。”   清和一直抿着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没什么好说的,将手里的一张整钱递过去,等老板找了钱,兄妹两个才往家走。   路上碰到爷在外面和人唠嗑,他看到清和身边的青丫,赶紧摆手让过去,笑着问:“你怎么来了?你爹妈呢?来了也不上门去,我也好让你二舅他们准备点好的。我的乖娃瞧着瘦了,一会儿多吃点。”   青丫天真地歪着头说:“姥爷,我爹妈刚从地里回来,我和哥去买肉了,这就回呢。吃完饭,我再去看你啊。”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到朱清和身边,拉着朱清和的衣摆往老窑走。   朱清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和爷的关系在那次之后就淡成了一片冰渣子,所以跟见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兄妹两人回到家,姑已经开始和面了,见朱清和手里提着那么多肉,哭笑不得:“你个傻小子,哪能吃得了那么多?”   朱清和笑了笑:“我前阵子梦见家里有不少客人来,第二天就去买了一摞碗筷回来,今天可真是派上用场了。这顿吃不完,下顿接着吃啊,我这院子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呢。姑,您可辛苦了,做饭的事可就全仰仗您了,我去把罗叔罗婶,富满婶还有王老师都叫来,反正还有姑带来的菜,一起吃多有意思。”   朱玉苗看着他跑远了,心酸地忍不住掉眼泪:“多好的孩子,我二哥二嫂真是造了大孽,这么待个孩子。我早就说听不得那神婆的话,他们真是……”   青丫啃得满嘴火腿,嚼了嚼咽下去说:“妈,我和哥买肉回来的时候碰到姥爷了,还问起你和我爹。”   朱玉苗拍了下脑门:“坏事了,看来不去还不成了,大不了挨顿数落得了。”   刘富满笑着说:“大妹子,我说你爹和你哥这事做的真是不地道,亏得这孩子运气好,又是个上进的,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没吃没穿的,哎……”   朱玉苗说起来也是气得要命,忍不住就放了狠话:“我瞧着我家清和是有大出息的,咱们走着瞧就是了,到时候总有让他们求过来的时候,到时候再好好的找他们算账,狠狠抽他们一个嘴巴子。”   刘富满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大妹子也别怪我幸灾乐祸,要是真到了那天怕是这戏可是好看的紧呐。我也盼着这孩子出息,到时候好好出了这口恶气。对了,我听说村里要卖地,你知道吗?不知道要卖的是哪边的地啊?”   朱玉苗摇了摇头:“我哪能知道,我哥又不给我说这个,不过这事总不能不和大伙儿说一声,私下里就决定了吧?”   两人人处的好,刘富满也不顾着,直接说:“谁知道,这几年都是你哥一个人说了算,他要是真瞒着我们卖了,我们能怎么办?反正年年的这村长都是是他当。” 第34章   没一会儿罗有望一家子, 还有富满婶都来了,女人们全是大厨,男人们帮着打下手,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朱清和去王老师家见院门锁着,想来是有事忙,他便回去了。走到自家院前,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 他忍不住咧嘴直笑,听他们在说占地的事, 忍不住也竖起耳朵听。果然如他所想,大伯也许一早就动了这个念头, 罗叔要来和他抢村长这个位子, 逼得他不得提前下手。   “有望,你路子广, 听的肯定多, 知不知道是要动哪里的地?”富满婶手下不停, 抽空朝着男人堆里喊了一句。   罗有望将目光转向和罗勇蹲着一块摘菜的朱清和,说道:“下面的田地不好动,各家的祖坟全在那片, 村里人谁能让?只有靠山的这片全是荒地,而且就清和一户在这里住着,不出意外的话,怕是要将挨山的这片全包出去。”   朱玉苗撂下手里的东西,两只手湿哒哒地, 走过来问:“有没有说怎么安置清和?”   罗有望摇头:“这个倒是没听说,不过他怎么着也得给找个住处吧?欺负孩子,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朱清和摘菜的手停了停,不咸不淡地说:“我不会搬走,这里我住得挺好的。”   大人们纷纷摇头:“这怕是由不得你,村里的决定谁能拗的过去?要是朱家村的村长换了人来当,这事肯定能被挡住,可现在你大伯是村长,他说的话就得听着。”   朱清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人很容易在习以为常的环境里变得麻木,就算今年有罗有望这颗石头打破了湖水的平静,却也不过泛起了一阵涟漪,而后再度沉寂。除非下更大的力气将这潭死水给搅浑,让它再无法回归原样,这样才能有所改变。   他垂着头,悠悠地说:“这村子又不是我大伯开的,怎么能他说了算?选村长是指着他干好事,带着大伙过好日子的,可当是选了个祖宗出来供着?这都什么年代了?让外村的人听了笑话。我就觉得罗婶子说的话很在理,一年到头连斤猪肉都让大家伙吃不上,年年村里的钱连个去向都没,应该不光我多想,肯定还有人想这钱是不是进了大伯自己的腰包吧?”   众人全被他的这番话给说的沉默起来,私底下谁没想过?罗家有钱,压根不在乎村里这点子事,其他的全是靠一身力气吃饭的,家里劳力少的,连吃饭都得省着,万一挣不来,总不能喝西北风去吧?一年到头能买斤猪肉尝尝味儿,穿一身鲜亮的新衣裳,已经很不容易了。   罗婶原先还挺尴尬的,不乐意罗有望当着朱玉苗的面掺和这事,哪成想清和倒是个实在的,这么戳自家人底子,可是换个角度想,谁愿意拆自家人的台?连自家人的心都安定不了,更何况这满村子没什么瓜葛的人?   朱清和将摘好的菜摆放整齐,抬头见众人全都看着他,不禁吓了一跳,笑着说:“怎么都这么看我?怪吓人的。都说能者居之,当官的办不了事,上头照样哪儿凉快往哪儿打发,更何况咱们这么个小村子?我这也是从别地听来的,啊呀,做饭,肚子都饿了。”   这事说的太多了,总觉得怪怪的,朱玉苗转了个话题又开始说说笑笑了,但是他们心上却是把朱清和的话给听进去了。   罗有望却知道这个孩子刚才的话不是听来的,他比别的孩子要成熟,小小年纪看待事物就有超长的眼光,所以更加佩服他,更为他这般凄苦的命运而惋惜。   罗有望也没避着人,直接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就算你不愿意,也得有个差不多的理由吧?你还没满十八,要是真说起来也是找你爹妈去,我们这些外人也插不上手。”   朱清和心里倒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前世他虽然一直在外面,工地上也有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偶尔坐在一起听一听也能知道不少事情。比如即将来临的‘大地震’,全省上下端了一大锅贪官污吏,闹得上上下下全都夹紧了尾巴,几乎闻声色变,朱玉良想在这个当口找他的麻烦,那就别怪他把这个好大伯从高处拉下来。   “叔别急,等他真找到门上来再说。”   这顿午饭虽然动手晚,众人都帮着,很快就做好了,有荤有素有汤,还真有几分吃席的样子。罗勇从菜入锅迸发出浓烈香味时就馋的不行了,喜滋滋地搓着手说:“这几天我帮哥晒豆子,反正作业不多,遇到不会做的题我也能让哥教我。”   罗有望听儿子这么懂事,更是心花怒放,得意夸赞道:“这小子倒是开窍了,成天跟在清和后面,也不像以前吊儿郎当的,让帮他妈提桶水都懒得理。现在每个礼拜都和清和去城里做零工,念书也积极了,那天在路上遇到他们班主任,直夸他进步,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罗婶也乐呵呵地说:“让他和清和一块玩,我们也放心,以前那些孩子一看就是被家里放了羊不管的,我那会儿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求他别学坏了,想想都不容易。”   清和边吃边笑,其实他也高兴,这一次罗勇应该能按照罗叔希望的那样活下去,不必将好好的一个家搅和的天翻地覆。   朱玉苗往朱清和碗里夹了块排骨,红着眼眶说:“多吃点,你也别太拼命了,年纪还小呢,把自己给累出毛病来多不好。姑不在你跟前,不能好好的照顾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找你罗叔富满叔去,他们都是厚道人,肯定会帮你。还有,要是缺什么,我来的时候就给我说,我到时候给你弄来,就是不许委屈自己,明白了吗?真是作孽,好好的孩子……”   富满婶和清和都忙着劝,朱玉苗这才好受了些,清和觉得,自己就算没有爹妈,日子也过得很快活,有眼前这么多人陪着已经够了。   朱玉苗恢复过来,说道:“吃完饭休息一阵,有什么力气活要做就开口,趁着我和你姑父都在这。”   清和笑着摇头说:“没什么事,就我一个人住也没那么麻烦,放学回家吃完饭把门一关,做阵作业直接关门睡觉了。姑,别担心我,我真的挺好的。你不信问罗叔,我现在和大人没两样,不是太过麻烦的事情我都能办了。”   朱玉苗其实挺欣慰的,这个孩子不光懂事,做事也有分寸,有眼色,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人心坎上,除非是瞎了眼的,不然都该很喜欢这个孩子。心里还是一阵惋惜,要是自己能有这么个孩子该多好?   吃饱喝足后,大人们坐在一起说笑一阵就回去歇着了。罗叔还得去厂里办事,富满叔和大龙哥也得收拾自家地里的豆子,清和要帮忙,被富满婶敲了下头,笑道:“你呀,还是好好念你的书要紧,这地里的活有什么?我们都做惯了,等你将来出息了,能让我们沾点光就成了。”   罗叔和富满叔都跟着笑,这会儿也到上学的时候了,罗勇直接去学校了,一时热闹的院子里当即冷清下来。   朱玉苗推了下自家男人,指着外面的那处炉灶说:“找点土和砖来,把这火重新修一下,这都多少年没用了,肯定坏了。明年天气热了,总得用,总不能一直生屋里的火,多遭罪啊。”   姑父内向不爱说话,却是个很好的人,待人很和善,往常跟着姑一起回来,不管什么东西都有朱清和的一分,所以清和很敬重他,忙里忙外的帮忙。想起什么回头对着拿连枷啪啪打豆子的姑说:“都这会儿了,姑不回去看爷?我瞧着他怪不高兴的。”   朱玉苗手下不停,扯着嗓门道:“急什么,等忙完正事再去不迟。他成天靠两片嘴指挥人,就算有什么,还有你大伯和你爹在跟前伺候着,别管他。”   朱清和也不好说什么,说到底姑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和爷闹矛盾了,转头看到站在门口和小狗玩的妹子,他笑着说:“青丫,别光顾着玩,进屋里喝水去,我刚才给你晾了一杯。”   这阵子的天气好,豆子熟透了,用连枷一打,噼里啪啦地乱蹦。姑父嫌清和在一边碍手碍脚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做的顺手,便将他‘撵’到一边去了。清和摸着头笑了笑,他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其实做的都是小工,搬砖,和泥,筛石灰,一天灰头土脸的没个人样子,还真不会修这个。   他也拿起另一副连枷跟姑一人一边打,地养的好所以争气,一亩地就能打不少豆子,等晒好了装了袋就能拿去换油换豆腐,实在没办法了也能换点粮食吃,总算不至于在为了饿肚子发愁了。   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停下来,姑将豆杆翻开把落在地面的豆子扫出来,擦去额上的汗水笑着说:“先过一遍,以后就好收拾了。晚上最好还是收起来,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也不至于急的乱了方寸。我和你姑父去你爷家一趟,说完话就直接回了,你要是有事儿让人带个信就是了。你住处的事,我也会和你大伯说,让他给你个交代。”   朱清和笑着送走了这一家子,站在院子外面看着不远处的青山,他的心里一阵复杂,不管想什么办法他都不能让大伯的人占了这块地,人都是自私的,他虽然有食品厂那道保障,但是他的野心不止于如此,他要做真正的老板。   他不知道姑去和爷他们说了什么,只听人说那天姑闹的挺凶的,没待多长时间就气冲冲地回去了,看来是大伯不愿意让步。他不急,这些人是迟早会找上门来的,到时候再说。他也很好奇,大伯会怎么安顿他。   该来的终归躲不掉,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不是村里的那些干部,而是朱玉良兄弟两,朱玉田冷着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那时候朱清和刚放学不久,正蹲在水缸边洗菜,见到来人,他的手顿了下,而后继续干活。   朱玉田见他这副死德性,愤怒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没见你大伯来了?这么大,连礼貌都不懂,你哑巴了?”   朱玉良瞪了弟弟一眼,真是属猪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当即开口笑着说:“清和,你别理他,你爹嘴上从来就没句好听的,不过他没坏心。大伯来,是想和你说个事。”   朱清和的心里泛起一阵冷笑,没坏心?大伯这么说可不是和朱玉田一个意思,在指责他没礼貌?既然他要说事,那就好好的说,将洗好的菜从水里捞出来:“大伯坐吧,您说。”   朱清和随即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朱玉田见他这么目中无人,当下又要发作,还是朱玉良拉住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清和,你不是想过年的时候也能吃上猪肉?是这样,有个企业要在咱们村开厂子,已经物色好地了,就在你这边,到时候这里得拆,所以你得搬离这里。”   朱清和不咸不淡地说:“大伯让我搬哪儿去?我在这里住着挺好的,什么都不缺,不想搬。大伯是村长,让他重新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朱玉良被他噎了下,失笑道:“你这孩子,这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人家既然选在这里自有人家的道理。人家答应了,占了村里的地,每年一家给两斤猪肉,总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想,就把全村人的福利都给弄没了吧?咱们不能太自私,好歹也得为别人考虑,村里本就不富裕,一年到头最盼的就是这两斤猪肉。其实,是村里人不明白我,大伯也难。咱们朱家村是最大的村子了,住着这么多人,别村的人家一户一斤,大伯要脸,得把这口气给堵出去,我跟企业老板争取过了人家给咱们两斤。孩子,你最懂事,也得给大伯想想不是?”   朱清和嘴角泛出一抹冷笑:“当初一家子要往出撵我,大伯怎么就没给我好好想想?离了这儿,我能去哪儿住?睡大道上?”   朱玉良心里虽不高兴,暗骂这小子给脸不要脸,可还是笑着说:“这哪儿能呢?我和你爹说过了,你还是搬回去住吧,家里少了人也怪冷清的,你爹妈那回也是气头上,你别怪他们。”   朱清和心底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什么话都由着他们这张嘴说,当初分明是那么决绝的让他滚出家门,以后各走一边,自此再无往来,而现在却靠着一句气头上就抹干净了,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大伯难不成已经忘了,我们已经分家了,这座老窑现在是我的,既然要拆我的东西,就得有相应的补偿,说拆就拆了,难不成是大伯从里面收了人家的好处?”   朱玉良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口气也严厉了几分,怒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含血喷人?我要不是顾着你是我侄子,我早直接让人拆了这里。我告诉你,这是大人的事,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只要你爹同意,就没你什么事。识相点,别闹得太难看了,谁都下不来台对你也没好处。大不了到时候让村里的人评断,免得你到处哭喊着说我这当大人的欺负你。”   朱玉田听大哥的口气也硬起来,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怒气,伸手就要朝朱清和的脑门上扇,朱清和眼疾手快接住,瞪着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人说:“我也要让人帮我评断,大伯是来和我商量事情的,还是要把我给打屈服?还有这里是我的,除了我没人能做的了我的主,既然大伯打着官家的旗号,那就让领导来调解。”   朱玉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眼前这张胸有成竹的稚气的脸,心里一阵焦灼,忍不住想发脾气:“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脸见领导?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就算分了家,你也是我朱玉田的儿子,老子就能做了你的主。哥,别在这费力气了,回罢,你直接和那老板说让他派人来就行。说到底这还是咱们老朱家的窑,自家事,外人也插不上嘴。”   朱玉良这时也是心烦不已,不愿再这里待着,只丢下一句:“好话说尽,你个半大的孩子不分好坏,我也不说废话了。这事你爹同意了就行,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朱清和在朱玉良走出大门的时候,笑着说:“大伯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没说完。我听人说上面派专人下来查违法违纪案件,现在应该到县城了,大伯也应该知道了吧?我不怕你带人来断我活路,大不了我就往上面告,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到时候看谁能笑到最后!大伯要是能耐,就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可别到时候让人逮住了。”   朱玉良咬牙狠狠地瞪了朱清和一眼,愤怒地转身离开,他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竟被一个孩子给威胁了。   朱玉田跟着走出去,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哥,不过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肯定是说狠话壮胆,你别听他的。该干嘛干嘛,这个畜生我早不把他当人了,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成天碍事不消停。”   朱玉良推了他一把,骂道:“放屁,你知道什么?没见识就别乱说话。上头来的那些人,连县里的那些领导都得小心伺候着,我不过一个小村长,要是真犯上什么事,进去了别想出来。回去重新想法子去,这几天你给我收紧了,别带着你这张破嘴四处给我惹事是非。朱清和是咱们撵出去的,他现在没顾忌,跟疯子差不多,要是真惹急了,一个没看住,连咱们家的家底都给掀了。”   朱玉田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跟着乖乖回去了。   朱清和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这才继续做饭,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说生气倒是连点火苗子都生不起来。一会儿吃完饭,他还是去趟罗叔家吧,现在能懂他心思的也只有罗叔了。   朱玉田回到家,灶上蒸笼里的窝头已经熟了,朱妈起了锅,往炒菜锅里倒了点油,花椒葱辣椒扔进去,爆出一阵香,这才将切成块的白嫩豆腐放进锅里。铲子在锅里带着菜不停地翻转,菜香勾得饥肠辘辘的朱清亮不住地往外探头看。   朱妈将炒好的麻辣豆腐盛出碗,抬头见自家男人站在门口不进来,笑着说:“不是说和大哥办事去了?顺利不?饭做好了,快来吃吧。”说着又向堂屋喊了一声:“爹妈,快出来吃饭了。”喊完转头去端稀饭了。   朱清亮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就是腿还有些疼,走路的时候一拐一拐的,学校里的人都在后面骂他猪瘸子,以至于他每次看到昂头挺胸,目不斜视的朱清和就恨的牙根痒。他一拐一拐地坐下来,拿起窝头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妈,咱们家不是还有白面?为什么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朱老爹被自己最宝贝的小女儿气得够呛,到现在这股劲还没缓过来,坐下来抓起窝头就往嘴里送,手颤颤悠悠地拿起筷子夹豆腐。   朱玉田最后一个坐下来,看着朱清亮瞪大了眼珠子:“不待见吃,放下滚回屋里去,饿不死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朱妈赶紧问:“好端端的怎么和清亮发脾气?怎么了?是事情办的不顺?”   朱老爹也将放到嘴边的窝头放下,盯着朱玉田,沉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抬出你的臭脾气,没人愿意看。”   朱玉田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那个混账东西?大哥已经和人家老板说好了,等把地拿下来,我和大虎都能去厂子里上班,我这么大年纪了,看在大哥的份上还不给我个小领导当当?今儿和大哥找他去了,说不通,他还拿起架子来了,口口声声要见什么领导,真是能的他。”   朱老爹皱眉说:“让他重回这个家就不错了,他还想怎么着?给脸不要脸,还跟他说什么?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家事,你当老子的就要摆出自己的架子来,让那边的人和你说,反了他了,不管他归不管他,但是这种大事,就没他说话的份儿,别理他。”   朱玉田也是为难:“我刚才就和大哥说了,让人直接来拆就成,那小子要是愿意就回来,我也不撵他,他要是不乐意,我也管不着。可大哥却没头没脑的骂了我一顿,听口气是不能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妈夹了筷子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滑嫩可口,垂着眼,听两人说完,而后小心翼翼地说:“前阵子,我和村里的媳妇们闲唠嗑,她们都劝我,清和总归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别人欺负就算了,没道理咱们自家人也跟着刁难啊。而且……”   朱妈说着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老爹,声音也跟着又压低了几分:“爹说的那事……清和离开家后也没见得给咱们带啥好运气,反倒我们二房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如去年过得轻松。爹,老话都说家和万事兴,万一那神婆糊涂了,错不就收不回来了吗?要不我去给清和说说好话,咱们一家子还是好好过日子,别这么犟着了,外人都看笑话呢。”   朱清亮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妈,他心底升起一阵慌乱,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耀武扬威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转头见爷爷和爹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怕他们听进去,想要插嘴,却被朱妈给抢了先。   朱妈打心里怕朱家的男人,公公这几年老了,脾气才有所收敛,年轻的时候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恶人,婆婆这么多年像个活死人一样,什么事都不管,其实是不敢管。见他们不说话,也来了底气,说道:“这些日子我稍稍瞅一眼也瞧出来了,他是个有主意的,给了别的孩子,说不定没几天就跑回来求爹告娘的讨饶了,可你们看他凡事不求人,比咱们这些当大人的都能干,肯吃苦,日子也过得不差。我觉得小姑子说的有道理,还是让他回来吧,咱们态度好点,别再跟对付敌人一样看他,他肯定会回来,大哥想办的事也能成。玉田,咱们家的日子也能好过点,清和这阵子肯定攒了不少钱。”   说真的,朱玉田心里也有些动摇,现在家里就靠着一点钱撑着,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大哥说有这种好机会,这才这么急着要敲定下来。他先在矿上干几年,要是将来混出个样子,到时候把清亮也给安排进去,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愁了。   朱妈咬了口窝头吃下去,又喝了口滚烫的稀饭,直烫的喉咙还疼,但是这种滋味最过瘾,良久才开口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着大家伙的面分了家,就是村里也有人记着了,除非他自己愿意回来,这才行,不然照规矩他就是独门独户。玉田,你管不了他的,说出去也不占理,人家还当咱们就是为了好处,才这么对他,咱们老朱家的脸面也给丢干净了。所以还是得好声好气的劝才行。”   朱清亮听着一阵火大,埋头边吃饭边说道:“妈,你想的也太好了,哥要是心里有你,上次就不会把你给撵回来了。你是他亲妈,就算有什么,还能这么对你?也太不孝顺了。爷和爹真要过去劝,小心他蹬鼻子上脸给你们两人不好看。”   朱老爹的手顿了顿,想起那天朱清和离家时候的决绝,见儿子儿媳都看着自己,不动声色地说:“还是交给你哥办吧,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是他出面管,也稳妥,你暴脾气,一句话说不对就往出惹事,我也不放心你。我这几天在外面听起人们说有望那孩子……说好的人不少,这对你哥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还是规矩点,别坏事。”   朱玉田心里燃起的一丝火苗在朱老爹的话中熄灭了,他没有告诉众人的是,他盼着拆老窑是想知道那天朱清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这几天翻来覆去的不好睡,总是惦记这个事。要真说起来,他也不想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打小爹和大哥将他压得只能听话,在家里本就憋闷难忍,偏巧这个儿子冒出一身反骨,难得找到发泄的出口,自是将朱清和当成敌人。   把罗有望用童工的事告到教育局,却一直没查出个什么,他心里就一直不能消停,像是有把火恨不得将整个砖窑厂都给烧了。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还去看过大夫,大夫诊断过后说他很健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暴虐,每一次都会挣脱他理智的束缚,以至于成为常态,最后再无法压制。这个时候他的脸色阴沉,呼噜呼噜低头喝完稀饭,抹了嘴说:“爹,我知道了。”   朱妈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清亮怎么就不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也是想留一后手,万一要是一直倒霉下去,清和要是出息了还能拉一把,可现在就这么断了后路,往后就是后悔也不成了。这一家子自以为是的蠢男人,迟早要把这个家给毁了。   朱清亮见爷和爹不会去劝朱清和这才放心,他过惯了被人稀罕的生活,决不允许朱清和回来再抢他的东西。以前不行,现在不行,以后更不行,但是此时的他尚不能明白,什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人一旦走运,压根不需要那么久。   朱清和吃完饭赶紧刷了锅碗,拍了拍小狗黑子的脑袋:“你什么时候能快些长大,给我凶上门来的人就好了。”说完就赶紧出门了,天黑之前他就得回来,还有一地豆子得收拾。   罗家也是刚吃完饭,罗勇正在树底下洗碗,抬头见朱清和来了,热情地叫了声哥来了,然后又低头忙自己的。他现在练的很有眼力见儿,瞧朱清和拧着眉头的样子就知道是有话和爸说,他也不好凑热闹,洗完碗就回屋里去做作业了。   罗有望倒是一眼看出朱清和为了什么事来的,所以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过来,说道:“你有什么事要叔帮忙只管开口,他们找你去了?”   朱清和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能应付过来,就是心里头堵得慌想和叔说说话。”   罗有望还能不清楚他,当即拉下脸来,训斥:“别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难处就开口,反正现在我在你大伯眼里就是个恶人,我向来只站在理这头。”   朱清和端过桌子上滚烫的水,他不觉得烫,反而觉得自己冰凉的心稍微回暖了些,低着头笑道:“叔,只怕我要被全村的人指着脊梁骨骂了。”   罗有望赶忙坐直身子,往前倾了倾,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村里人怎么能把矛头指着你?”   “我大伯说,他和那占地的企业谈好条件了,每年给村里每户人家发两斤猪肉,那边答应了,现在紧要的就是把我住的老窑给拆了。至于安置办法……让我重新回朱家住去,我爹说他做的了我的主。”   罗有望猛地一拍大腿,怒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咱们村里向来是分家了和本家就没关系了,他们这是寻摸着好处了,怕你添乱,太过分了。亏得还是大人,居然能拿全村的人来逼你,好个朱玉良,狠起来可真是连人样子都没了。你放心,要是真闹起来,叔挡在你前面,我就不信村里还真没个讲理的了,只要他们能心安理得的吃下去。”   朱清和真希望这次‘大地震’能‘震’的时间长些,一直到十二月最好不过,这样朱玉良为了保住自己肯定不敢有小动作,就算他防着自己,也得顾及对他虎视眈眈的罗叔,朱玉良颇有几分小聪明,才不会轻举妄动将自己的大好前程给赔进去。   朱清和也没瞒着罗叔,低垂着头,声音沙哑又刻意压低:“我觉得他肯定要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到时候让村里人逼我,要是我脸皮薄点,恐怕还真受不住。不过现在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顾及,他要闹,我就陪着他闹。但是他只要碰到我的底线,我可不会顾念他是不是我的大伯,把一切戳破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罗叔,你应该听说上头来人的事吧?”   罗有望惊讶与从朱清和的脸上看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所有的阴冷和狠厉,尤其是那双向来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更是凝聚了滔天海浪,像是要将人卷入海底,他叹了口气:“你有证据吗?人家怎么会信你?而且说句难听的,你连人家的面都未必能见得到,别到时候反倒惹了一身腥。我不赞同你这么做,重新想别的法子,大不了我挨家挨户做工作去,这两斤猪肉,我自掏腰包给了就是了,动你的窑就是不行。”   朱清和倒是真不怕,因为当中有一个铁面包公一样的人物,多年之后,他靠着一双铁拳头走遍全国各地,不知拿下多少蛀虫败类,让那些暗怀鬼胎之人闻名便自乱阵脚。他有个规矩,不管到哪儿,门都是大敞,只要是合法合情合理的诉求一定会加以落实,对那些损害群众利益之徒更是严惩不贷,所以当某天那个人身居高位时,自是众望所归。   正因为心里有底,所以朱清和脸上并没有那么沉重,笑着说:“别呀,叔也趁着机会看看热闹,我怕真到了选的那天,少不了有人要出来挑事。您也能提前留意下,看谁是刺头,也好想法子解决。不过到了那天,有人来找您的麻烦,您别理会,要是沉不住气,只能吃亏。”   这时候的作假、贿选虽不像往后闹得这么厉害,但也少不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竞选的人会发动家人挨家挨户的串门子,哪怕就是明知道这家人的心不是向着自家的,也会将表面的戏给做足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走进那个门肯定没希望,所以能拉一个是一个。   罗有望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我还想着等你上完学来我厂子里帮我,可我现在瞧着倒是埋没了你了,你有头脑,又勤奋上进,好好学,将来考大学,哪里繁华考哪里,别担心学费的事,叔供你,到时候留在外面别回咱这穷山沟来,本来这里也没什么可挂怀的。以后罗勇也能拿你当榜样,你们要是都出去了,我这脸上可是更有光。”   朱清和很感激罗叔这么掏心窝子的对他,但是他重生回来就是为了报自己当初凄惨而死的怨气,他不光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更要给那些人看,到底谁才是丧门星,谁才是朱家能挑起大梁的人。   “叔,还早呢,我没想往远地方考,您骂我没出息也成,我舍不得你们。”   罗有望感慨地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你这小子,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事你也别装在心里放不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冲着这个我也得和他朱玉良争一争,做人得凭良心,我咽不下这口气。”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朱清和站起身笑着说:“跟您说说话,我心里也松快多了,院里的豆子还没收拾。叔,我这就先回了啊。”   朱清和冲着罗有望摆摆手便跑走了,秋风凉的很,他搓了搓胳膊,这才稍微见暖。   而在那座繁华城市的阮穆却让人有些头疼,他每一个月就要提一次的跳级申请,着实惊呆了众人。 第35章   阮宁刚从外面办事回来, 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同办公室的小孙腾开手,站起身来说:“刚才实验小学的魏校长打电话来,说是要和您谈谈小穆的事情。”   阮宁快一个月没回家了,这阵子忙着训练,实在抽不开身。一阵子没问,这滑头连校长都惊动了, 又不知道惹什么事了。他抓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 转身去领导办公室请假。   “这两天事情多,你走了, 下头这些人做事不漂亮, 我看着难受。”   阮宁摸着头笑笑说:“领导,您就多担待点吧。我家那祖宗都惊动校长给我打电话了, 你说这得多大的面子?八成是闯祸了, 我还得回去料理烂摊子去。没办法, 我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不敢掉以轻心,要给他妈知道他学坏了, 非得扒我皮。先走了。”   阮宁连家都没回,直接奔去学校,在门口正巧碰上阮穆和班主任,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一起去校长室。父子两走在后面, 他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小声问:“你不好好上课,做什么乱?干什么坏事了,还让人校长找我。”   阮穆对他这不问青红皂白就批自己的臭脾气早已经习惯了,就是个大老粗,工作上永远绷着神经,谁都夸他心思缜密,生活里反倒成了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不看不理,随他们乱蹦跶。   当年阮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爸和那个高美丽什么事都没有,却偏要咬着牙闹离婚,等长大之后看到陆后妈追在自家老爸身后问东问西,不时开战才想明白,女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这种态度。   阮穆张开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算了,反正一会儿他就能知道了。   果然阮宁再知道自家儿子要连跳三级读初三时,他的表情宛如吞了苍蝇一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错愕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看向校长:“我还以为他犯什么错误了。”   “他今天找到班主任老师说要跳级,还是直接跳到初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聪明是好事,但是我希望他能走的更平稳点,所以不同意。他执意要跳,磨了好久,他还是咬着不松口,我想也只有家长能劝动他了。”   阮穆活过一辈子了,看着眼前一群屁大点的幼稚孩子拌嘴吵闹,真是脑袋都大,连自己最的好哥们洪城都不愿意搭理,二三十岁还蠢的不行,更何况小时候。   阮宁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倒是不担心儿子的学习,阮穆这点随了他和王咏梅,转头看向阮穆:“你真想跳?确定能适应?可别到时候哭鼻子。”   阮穆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点头说:“能行。”   阮宁点了点头:“那行,路是你自己选的,不好走也没人能帮得了你。”   校长倒是没想到这家长也是个不靠谱的,就这么放任儿子,到时候要是跟不上高年级的课程,又得回去重新念,这得多尴尬。但是这会儿父子两都是一脸坚定的表情,他也没什么好说,只得让人去准备相关的测试卷,如果通不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他回去原班级好好的念。   阮穆从校长室出来斜眼看阮宁:“不回家吗?”   阮宁摸了摸儿子的头,叹口气说:“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还有工作等着我。你妈担心我照顾不好你,现在看样子确实够呛,你自己懂事点,等爸有时间带你去玩。本来还打算请个假,去陪陪你妈,任务这么重看来是不可能了。”   阮穆觉得他一直弄不明白自己这个爸爸到底在想什么,服个软,长点心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非得这么折腾,点头说:“你以后要是接到我妈的电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发脾气。洪城说了,张叔叔这两天会回北京……”   剩下的话不必说,阮宁也应该明白,张志明应该是听到消息了,所以才会回来。阮宁的脸色刷的变了,脱下军帽,咬着唇,示意阮穆回去上课去,待儿子走开了,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怒骂道:“妈的!”   阮穆回到教室里,洪城赶紧凑过来,骂他没义气:“咱们几个一直在一块玩,你跳了级还有什么意思?书呆子有什么好?”   阮穆嫌弃地推开他:“瞧你那点出息,你爷爷骂你你还不服气,脑子不往正经地方使,以后还考倒数,别往我跟前站。”   洪城撇撇嘴,讨好地说:“我就是学不会,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我爷爷就差拿手里的棍子敲我了,你当好学生,咱照样跟在你身后,大不了以后不吵你还不行?”   洪城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兄弟,家里条件也不差,却甘愿在他手下当副手,当年他全国飞的时候,公司里的事情都是这个兄弟帮忙打理,所以他虽然说狠话,心里哪舍得,趴在桌子上:“填过卷子才能决定,你还能傻两天,我要考过,那就够呛了。”   朱清和和阮穆一样,最忙的还是上课,又赶着天气好着急晒豆子,一天忙的跟脱落一样,别的事情都顾不上想。这几天他最怕的就是有人上门来偷粮食,每天回家都要细细查一遍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所幸他运气还好,没人来过。到了周六日还得进城干活,时间紧,不过罗勇这小子倒是帮上大忙了,一人挑豆杆,一人拿着笤帚将下面的豆子扫出来,装进簸箕里顺着风的方向,将脏土渣子全弄出去,剩了干净的豆子放在干净的空地上。   看这样子再晒两天最好,不过还有事忙,他只能先提前装袋,放进屋里去,等回来了,一袋一袋摊开的晒,太阳要是争气,一天功夫就行了。   两人进城的那天,罗勇摸着鼻子说:“我还以为哥忙着收拾豆子就不去了。”   清和将胳膊搭在腿上,头枕着补眠,闻言笑了笑:“答应人家的事怎么能不算话?而且又不是光我忙,人家一家子人要养活,不照样什么事情都得做?这世上没什么特殊人,除非祖上庇佑,生出来就是大少爷,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小,坐在旁边的人没空搭理他们,而是兴冲冲地说着这两天听来的消息:“朱玉良那只铁公鸡居然舍得拔毛了,说是要把村里的一块地给承包出去,给每户人家两斤猪肉,但是好像被什么事情给牵绊着了,没法动,要是这事谈不成猪肉也就跟着吃不成了。”   “我也听说了,要说这朱玉良可真会做人,拿着集体的钱来装好人,本来就应该是咱们得的,他做出一副帮了咱们多大忙的样子给谁看?他不觉得假,我还看着恶心。”   先开口的那人笑着说:“你这么看不惯他,到时候发猪肉,你可别去领。”   “先见到猪再说,从朱玉良手里拿点东西可比要他的命还难,他还真把朱家村当成他家的了。”   朱清和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泛起一阵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就是朱玉良的手段,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然后让所有人去揣测,早晚有一天众人的矛头会指向那个不退让的人,也就是他。   朱玉良真当他是傻子?算盘未免打的太精了,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他当然不会退,抬起头来,冲着说话的两人小声说:“叔,是我不好,害你们吃不上猪肉。”   不满朱玉良的人一脸莫名其妙:“刚没看到,是你啊,怎么就成你害我们吃不上猪肉了?跟你个小娃能有什么关系?”   罗勇是急性子,可没朱清和会酝酿感情,机关枪一样连停顿都没,一口气全倒出去了:“玉良大伯要让人拆清和哥的窑,那厂子要占,请和哥没地方住,所以就不同意拆,他就把村里人领不到猪肉就算到清和哥头上了。”   这事一人一种看法,没人不为着自己想,一直沉默显然知情的人开口劝道:“你这孩子也是犟,你大伯不是让你回去住?这多好?难不成还真打算和自己家人结仇?太不懂事了。”   坐在清和旁边的人却是挑眉嗤笑道:“他把人当夜壶?说拎哪儿就拎哪儿?当初把人撵出来了,现在又想让人回去?清和,你要是有骨气就别答应,不是这么欺负人的。”   有人忍不住抱怨说:“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害了大家伙啊,摸着良心说,咱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舍不得吃两斤猪肉,现在人家是免费给咱的,不要白不要。清和,我也觉得你还是回去和你爹妈住吧,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一时半会儿还能撑着,时间一长怎么能行?以后的事情多了去,没个爹妈给你撑腰,能成什么事?”   罗勇听的皱了眉,不高兴地说:“叔这话说的,事情不在你头上,你可会说风凉话了,他们欺负我哥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劝劝?让他们别那么对我哥呀?”   那人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因为是罗有望的儿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将来少不了要求到人家,为了个朱清和坏了事就不好了,所以也不再开口了。   朱清和更是一句话都没说,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反正他不会让出去,他手里还捏着大伯亲自给他办好的土地使用证,想来大伯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吧?唯一从城里办回来的本本,上面还盖着大红戳,他倒要看看大伯怎么吞得下好处,他就要把这口肉卡在大伯的喉咙里,就算吃到嘴里又怎么样,咽下咽不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进了城各奔东西,这天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摊子上忙活,看到朱清和他们简直跟见了救星一样,笑着说:“我还怕你们帮着家里收拾庄稼不来了,愁死我了,这两天你叔他在家里晒豆子,就不出来了。你们两个得多吃点苦,我每人给你们涨五毛的工钱,明天结清,行吗?”   朱清和和罗勇自然没意义,罗勇更想能多赚点钱,再过两天清和哥就要过生日了,他在家里和爸妈商量过了,他能变成今天全是因为认识了朱清和,所以他打算买点实用的东西当礼物,清和哥现在孤家寡人,看到肯定会高兴。   摊子上跑来跑去的就他和罗勇两个人,半天都快跑断腿了,好不容易闲下来,就连朱清和都觉得有点累,其实现在很没胃口,饿过头了,可想到还有半天得跑,硬咬着牙给吃完了。   收拾完跑到食品加工厂差点晚了,马主任在厂门外站着,看见他赶忙招招手,等人走近了才说道:“眼看离八月十五不远了,厂长让我给你准备了几盒月饼,都是厂里走俏的口味,说你好歹是投资人是公司股东,不能只让你出力气砸钱,晚点回去的时候记得去门房那里拿。”   厂里没人知道朱清和跟廖厂长之间的事情,只当马主任在交代什么,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朱清和却只觉得不管在哪里都难堵悠悠众口,没人会问缘由,脑子里只知道,为什么有他的没我的?   在城里的这两天就跟躲债一样,那些事情终归还是躲不过去的,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所以没人留意到他手里拿着什么。   送罗勇到门口,他把一盒月饼递给罗勇说:“拿着回去吧,别多说啊,要是罗叔问起来就说人家食品厂给福利,看着咱俩在不好意思才给了的。”   罗勇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朱清和,他隐隐觉得这人有什么事情瞒着,可是又看不出什么不对,也不好开口问,站了一阵,听到传来开门的声音这才匆匆的进了院子,将手里的月饼递给罗有望,说道:“清和哥帮忙的食品厂给的,睡觉,瞌睡死了。”   罗有望看了眼包装,这么精美,肯定不便宜,什么老板能这么大方?总感觉怪怪的。他往上提了下披在肩上的衣服,转身回去了。 第36章   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伴着这阵深秋的风传遍了朱家村每个角落, 千人千种心思,所以在路上看到朱清和提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往刘富满家走的时候,原本说笑正热闹的人全都用别样的眼神看着他。   下午在大槐树底下聊天的人多,朱清和打从跟前过,心上一紧,只得佯装不知快步往刘家院子走。这会儿家里只有富满婶在忙着做晚饭,听到清和的声音, 把菜盆扔到一边,赶紧跑出来问:“清和啊, 怎么了?有事吗?”   朱清和咧嘴笑了笑说:“我来给你们送月饼了。食品加工厂的老板看我干活卖力,就给了我几盒月饼, 我就给你们送来了。婶子你忙啊, 我也先回了。”   富满婶提着包装盒上的红绳子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光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快速走远了。这两天她也听说了, 村里人的嘴是关不住的窗子, 有什么都能露出来, 想来这孩子也应该听到了吧?   这会儿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别人说一句难听的话跟拿刀子往心上扎一样,朱玉良真不是个东西, 让全村的人去对付个孩子,人能做出这种事来?刚准备回去,听到身后传来自家男人的问话:“提着个盒子杵在门口干啥呢?呦呵,这是昌源食品厂出的月饼,不便宜啊, 从哪儿来的?”   富满婶将盒子提进屋里,脸上不见高兴:“清和那孩子送来的,说是人家领导看他干活实在,就给了他几盒,这不是给咱们家也送了一盒来。你说,这全村人的毛矛头都对着个孩子,我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刘富满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咱们家我和大龙都能赚钱,也不在乎那二斤猪肉钱,可有的人家一年到头都闻不上肉味儿,这回难得有这个机会,谁能放过?都难,可这么对个孩子,真是说不过去。朱玉良这事做的确实缺德,说的好听点也是为公家办事的,不管和朱清和有怎么样的过节,也不能这么算计个孩子。他不是说要听大家伙的意思?我要是不在家,你就说咱们不要这二斤猪肉,咱家没把良心喂了狗,去这么逼个孩子。”   富满婶听了点头,这才去进屋里去了,然后想起什么冲着外面喊了声:“等秋分种冬麦了,你帮清和张罗下,他还要上学,三天两头的请假不好,可别耽误了学习。”   刘富满笑着应了,别人都说他怕老婆,没眼光才娶了这么个母老虎回家,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婆娘虽然嘴上不好,但这颗心是大善,比那些满嘴说好听话却烂了心肝的人强多了。   村里宛如罩了层阴云,朱清和所到之处,村里人都用别样的目光的看着窃窃私语,刚开始他确实在意,睡了一晚上反倒觉得没什么了,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好似没发生这件事一样。   但是这种情绪经过发酵膨胀后终会有人忍不住发作,所以朱清和被人拦住劝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反而觉得有些可悲,眼前这个人分明手脚健全,一家人的日子却是最难过,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困难户。但是老话就把一切说清楚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事实确实如此。   “清和,你就当大伯求求你了,我家里那么多口人,年年连吃饱饭都成问题,这猪肉连想都不敢想,你不能只顾着你,硬生生的把我们这点念想给断了啊。你就和你大伯说一声,说你答应拆不成吗?不就是个破窑洞吗?你还惦念什么,难不成下面还有金子不成?”   朱清和认真打量眼前的人,虽然清瘦但是看起来很精神,一身邋里邋遢的打扮,好言好语的话下面满是暴戾,像是只要他说一句不,就会冲破这道线来收拾他。大抵什么时候都会有好吃懒做的人,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同情帮助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人们的可怜和馈赠。   朱清和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而是淡淡的说了句:“大伯应该去洗洗身子了,身上都有味了。”   那人当即面红耳赤,脸色十分不好看,怒道:“你个小崽子说什么?亏得村里人还夸你书念的好,我看你全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只有你自己在这世上活着,我们全都该死了?你是独活草吗?怪不得你家里人都把你给撵出来,这种不是人的东西要是搁我家,我也不要,还不如生下来就给摔死,也省得天天给自己找罪受。”   朱清和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真是他的好大伯,玩的一手好心计。对于这些天天盼着天上掉馅饼的人来说,哪天天上真的掉馅饼了,他们才不会把怎么做人放在心上,眼里只能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所以也很容易被人利用。就算这人骂的再难听,对朱清和来说也无关痛痒,既然别人不曾为他考虑过半分,他又不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弟子,没普度众生,救济世间的义务。   那人见他不接话,以为他是怕了,骂的更狠,唾沫星子乱飞:“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害得我们家领不上猪肉,我提着刀去你家找你,我砍不死你。”   朱清和的面皮终于松动,眼看着围起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嗤笑一声道:“哦?也是,进了号子里好歹有牢饭吃,天上掉饭,多好的事。你最好再能耐点,找两个人伺候你,把饭送到嘴边不是更好?”   “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太没教养了。我今天就代你老子好好教训你。”说着还真撸起袖子,作势要打清和。   朱清和脸上的表情全数敛去,刹那间风云变幻,散发出一阵陌生又吓人的凶恶,声音低沉又寒意遍布:“都张大眼睛看清楚了,是谁先动手的,克别到时候把账全算在我头上。大伯,你的身子骨结实点,我要是一不小心打断了你的骨头,可别来找我要钱,毕竟我都不敢吃猪肉,怕饿死呀。你可以去找我亲大伯,他不是嫌我不回家?我回呢,只要他把我惹出来的这个烂摊子给解决了。你到时候要是真爬不起来,找他要钱去,他柜子里多的是花不完的票子。”   那人经不住被朱清和这么激,真往朱清和脸上甩巴掌,朱清和轻松地接住枯瘦如干柴的手腕,用力一握,利索地错开身子绕到身后,朝着屁股上就是一脚,那人尚没缓过劲儿来已经趴在地上,扑了一脸土。   朱清和嫌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这人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过,一股黏腻感,真让人受不了。   “你是长辈,我不想和你动手,谁给你许诺你去找谁。再说句难听的,全村人吃猪肉,要我一人睡大街,倒是好法子,凭什么?我不怕你们拿刀来找我,大不了,咱们去警察局说说理去,谁鼓动闹事,谁把村里的票子装进自己的口袋,占这么多亩地,两斤猪肉就打发了,别把钱塞进了哪个人的口袋里了吧?”   这个时候朱清和一身戾气,一点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在众人看来他就像只胡乱咬人的疯狗,可是这些话却不知怎么的他们就全听进去了。细细一品还真有些道理,土地什么时候都是香饽饽,凭什么两斤猪肉就给人占了?这地是集体的,是整个朱家村的,他们选了可靠的人来管事,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不知道?总是朱玉良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暗地里是不是也收了好处?村里人选他是给村里人做好事的,现在怎么反倒像是选了个祖宗出来供着?解放这么多年了,封建老一套都成了旧历史了,谁知道在这么个破村子里又闹出来了?   多年之后那里都嚷着政务公开透明,而朱家村这个时候潜藏在当中的不稳就爆发出来了,如果不能很好的压下去,朱玉良这村长会很难当。   富满婶刚从娘家回来,听到村里围着朱清和,把手里提着的一串大蒜抗在肩上就赶紧往过跑,穿过人群看着躺在地上直哼哼的大福,过去踹了一脚,扯开嗓子骂道:“谁不知道你家里的人个个懒,不想吃苦还想吃饱肚子,你做梦呢?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不说给你家那些个小子们带个好,现在出息到欺负孩子了,真给你家祖宗丢人活败兴。肯定还有人心里不舒坦,不吃这二斤猪肉就不能活了?和着是什么灵丹妙药,让你们这么逼个孩子?   那天谁没看见?朱家把这孩子从家里撵出来了,我倒是不知道这说出去的话,撵出去的人,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做事不动动脑子,不摸摸良心,活该你们为了这二斤猪肉要死要活,   走,别理他们,一群没人性的疯狗,婶子今儿做好吃的,吃了饭再回去,你就别动锅灶了。”   朱清和暴躁的心就这么被安抚下来,他这一辈子能有这么几个人向着自己就很知足了,所以和这些人动什么怒?说起来,全是为了自己罢了,凭什么要为他想?人本性如此罢了。   朱玉良这会儿正在家里等着听好消息,朱玉田总算聪明了一回,想到去找大福那个眼里只能看到好处的。   “我也想早点把这事给敲定下来,你也知道人家博西矿业的老板是看在我们两多年的交情上,才愿意把厂子落户在咱们这里,要不然人家才不愿意等。这朱清和不识相,竟是给添乱,闹得我心上这两天也是不痛快。”   “哥,这次那小子把全村的人都给得罪了,你看着罢,肯定能成。”   朱玉田的话音刚落,听到外面自家媳妇说“大福来了啊。”面上一喜,笑着说:“看,这不送好消息来了?”   朱玉田出去赶紧将人迎进来,只是看到大福走路姿势怪异的样子,忍不住笑着问:“大福你这是怎么了?昨天见你还好好的,今天就瘸上了?”   大福捂着被擦破的腮帮子瞪着两只眼指着朱玉良说:“你这人不厚道,真是把我当傻子捉弄?说,你是不是收了人家大好处?土地那么值钱,你两斤猪肉就把我们打发了?”   朱玉良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大福被气笑了,问道:“你这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谁胡说八道呢?我要不是为了村里,我惹这个麻烦做什么?你们别听风就是雨,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什么时候不向着村里人了?”   大福觉得自己的下巴肿起来了,疼的抽气,他不管不顾地说:“还能有谁?你的那个侄子呗,他都说了,谁不信?朱玉良,我告诉你,我这打可不能白挨,你得给我看病,你侄子那手劲大的,看着是没吃饱饭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我这一把年纪,不说这张脸了,就说这腰,腿全都疼的厉害,你说他有没有给我踹断骨头啊?朱玉良,你还是跟我去看趟大夫吧,我家里还等着我养活。”   朱玉田算是看明白了,大福这是没在朱清和那里讨了好处,倒讹上他们了,当即来了脾气,指着他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没闹明白呀?不是我们不给你发猪肉,是朱清和他不挪地方,人家厂子没法进来,咱们也没法领。你这闹了半天到底闹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怎么反倒赖上我们了?”   大福梗着脖子说:“朱清和是你家的崽子吧?他打了我,我不找你们找谁?别的不说,先给我看病,我这今天连窝头都吃不下去了,得喝点粥,玉田,让大妹子给我熬一碗,里面别忘了放红枣,我就爱喝那玩意儿。”   朱玉良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玉田,还以为他出息了会办事了,谁知道到头来惹上这么个无赖,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着办,真是白高兴一场。”   朱玉田自己家里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哪有钱应付大福,要追大哥,却被大福给绊住了,他用一双脏的让人作呕的手拉着自己,让朱玉田恶心不已,怒道:“谁打你找谁去,朱清和自己过日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他老子也管不了他。”   大福登时睁大眼睛不满地说:“你们不是说要把人接回来?这不就还是你们家的?外头的人都骂我和小孩子计较什么,我看他也够穷酸的,肯定没钱给我看不起病,所以还是找你保险点。我这身子……哎呦,可真是快废了。”   朱玉田总算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个什么滋味了。   朱清和跟着富满婶往家走,见她这么小的个子身上背着这么多东西,接过来说:“刚才您不该出来的,惹人呢。”   富满婶笑着用空着的手摸了下他的头,说道:“我这辈子惹的人还少?当年我和你姑可是出了名的嘴毒,很多人背地里都说我们肯定嫁不出去,可你看我们两的日子过得不比谁好?婶子带了猪下水回来,给你炒个肥肠吃。以后要是再听到这话就别理了,怪闹心的。现在闹成这样,村里肯定得出面给个说法,你大伯真够缺德的。”   朱清和也觉得大伯应该坐不住了,他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确实有点口不择言,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和自己的心碰了一下,现在才明白过来,也许是他的话和人们心里真正的心思撞在一起了。也许他们一早就不相信朱玉良了,只是没人开这个头,所以他们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说,而现在他既然冒了这个头,更将这种感觉扩大,只怕在平静的湖水下面早已经是波涛暗涌。   “也不知道今天这么一闹,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来找麻烦,如果能一口气全部说通,倒也省得麻烦了。”   富满婶拍着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她一个大人听来都觉得头大,更何况这么小的个孩子。走到院子里,她眼前一亮,笑着说:“看我给傻了,你要不来我家,和你大龙哥住一块去,那些人也不敢来我家。”   朱清和也不知怎的想到那天见到的健壮有力的肌肉,心下一顿,赶紧摇头:“不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方便走开。我也不怕他们,您放心。”   富满婶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就没再多说。   只是有些事情明明料到了,却还是希望能就此消停下来,果然他刚躺下没多久,就有人对着窗户砸小石头,一下一下跟敲鼓点似的,纸糊的窗子哪能受得住?朱清和头都被砸了下,擦着边过去的,应该破了口子了,他闻到一阵刺鼻的铁锈味。   心头突然冒起一阵火,这些人真是欺人太甚,他下地拿起靠在门后面的结实木棍打开了门,这本来就是他以防万一备着的。不管外面有什么牛鬼蛇神,他都不怕,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能比死更让人绝望?   显然窗户外面的人也没料到他会开门出去,朱清和在开门的刹那拉了灯绳,顷刻间昏黄的暖光洒遍地面,更将外面的那个人影也照出来了。 第37章   站在黑夜中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 僵着身子保持着要扔石头的姿势,见朱清和提着一根棍子披着一身黄色的光向他走过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朱清和额上一道血口子,狭长的眸子里一片清冷肃穆,那凶狠的架势像是要举起棍子照着他的头砸下来,当下结结巴巴道:“清……清和,咱们有话好好说, 别动手。”   朱清和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叔朝着里面扔石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好好说话?我头上的这道口子, 总不能白挨,你说要怎么算?不如也让我砸一下, 扯平了, 怎么样?”   灯光如水流倾洒而出,更将那人照的清楚, 贼眉鼠眼的赫然是朱玉田的铁兄弟钱达佑, 前阵子还给清和说教, 不过短短几天功夫,转身就做起这种事来了。   要说钱达佑自然不怕这么个毛头小子,只是占地这事闹的全村人都知道, 他不怕,可总得为家里的人着想,总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被人戳脊梁骨,咬了咬牙,还是赔笑道:“我这不是……这不是多喝了两杯, 脑子糊涂了,找错地方了,把你家当成我那死对头家了。叔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叔计较了。”   朱清和冷笑一声,突然开口:“朱玉田让你干的吧?这会儿是不是在不远处盯梢?不闹出点动静怎么对的起他,叔说是吧?反正我那大伯钱多,先是叫大福的,再来个钱达佑,下回是谁?叔这么辛苦来一趟,总不好空手回去,正好跟朱玉良要点医药费。”   钱达佑脸色才变,只觉一阵风从耳边过,再回神时肩膀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这小子还真和自己撕破脸动手了,登时也来了脾气和朱清和扭打在一处,只是他小瞧了朱清和,他向来是在家里打老婆的,也用不了多少力气。朱清和看着年纪小,却时常做苦力活,比他这种成日里不务正业、游来荡去的人力气大多了。   钱达佑没扛了几下就敌不过去了,朱清和抡着棍子下下使狠手,他光顾着疼了,实在对付不来朱清和连打带踹的,赶紧求饶:“好侄子,是叔错了,不该听你爹胡说八道,咱不打了成不?叔一把年纪受不住……啊呀,你停停手。”   朱清和却在他的讨饶声中又加了几分力气,凭什么一个个都当他好欺负,全来找他的麻烦?前世那家人见死不救,今生变本加厉地上门挑衅,所有的恨全都在此刻涌上心头,控制不住地全撒在钱达佑身上。   当然朱清和不会糊涂到真把人打出毛病来,不过几下,钱达佑已经没法还手了,他蹲下身子,冲着蜷缩成一团的人说:“叔别当我好欺负,反正我现在没什么顾忌,天王老子惹我,我也照打。回去记得找朱玉良说说,看在你比大福伯还给他卖力的份上,怎么也得多给你点不是?就拿拆我窑的补偿款来抵。”   钱达佑被打得鼻青脸肿,动一下浑身都疼,他现在拿不准朱清和是什么心思,也不敢走,万一被抓回来再一顿好打,连命都给打没了可怎么办?他忍着痛刚要张嘴,朱清和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都说叔和我爹是好兄弟,他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挨打?回去记得和他好好算这笔账。他要是气不过,找我来也行。明天不是开什么动员大会?我也是有面子,全村人动员我一个,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天儿不早了,叔快回吧。”   钱达佑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这朱清和哪是个孩子?简直就是个疯子。全村的人都说他是好学生,最孝顺的,现在哪看得出一星半点来?刚才他挣扎的时候,借着灯光看清楚朱清和狰狞的面孔,让他觉得这小子是想打死自己的。   跌跌撞撞地跑到和朱玉田约好的地方,眼前空无一人,他吐了口唾沫,怒气冲天地转身往朱玉田家,今天他不痛快,谁也别想好过。   朱家人睡得正熟,愣是被外面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给敲醒,朱妈起身拉了灯绳,边穿衣服边抱怨:“这都几点了,谁这个时候来?”说着还是快步走出去开门了,瞧见一身狼狈推开她进来的钱达佑,朱妈惊讶道:“达佑啊,这大晚上的是怎么了?你……”   钱达佑没搭理她,大步走进屋子,伸手就将躺在炕上闭着眼的朱玉田给拖下地,骂骂咧咧:“朱玉田,枉费老子把你当亲兄弟,你倒是够意思,我给你做缺德事,你跑回来睡大觉,我操你大爷!”   朱妈追进屋里赶紧把两人分开,皱着眉问:“先别吵,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你这身上是怎么了?”   钱达佑照旧一肚子的气,扯开嗓门吼,指着朱玉田骂:“怎么了?问你家男人,我好心帮他办事,瞧瞧惹得这一身骚气。朱玉田,今儿我算是看透你了,你真还比不上你那大小子,比你更狠,我告诉你,今天要是你在外头,这会儿你别想着回来。”   朱妈终于听明白了些,疑惑地问:“是清和?你们把清和怎么了?”   钱达佑冷笑一声:“老子用下三滥招数教训儿子,倒让我被朱清和打了一顿,嫂子,你可瞅瞅,你那小子可是要我的命,招招都下狠力气,不把我打死不甘心。”说着就把外头的衣服给脱下来,脊背上,肩膀上都是醒目的红痕,看得出来确实是下了狠手打的。   朱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指着朱玉田说:“你……他好歹是你儿子,你怎么下得了手?难不成你还想弄死他才甘心?达佑,他才十四,你做什么不好……不行,我得去看看。”   朱玉田重新坐下来,沉声道:“不许去。达佑,我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这么毒,你放心,这事我肯定会给你个交待,这打不会让你白挨了。等厂子的事落下来,我会和我大哥说,让他多给你点好处。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还能害你?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让弟妹给你用热水敷敷,明天我去收拾这混账东西。”   钱达佑冷静下来也顾着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再来他还想搭着朱家兄弟也跟着过两天好日子,也不好闹得太难看了,闷声说了句:“我这打可是给你们挨的,明天你得跟我去看大夫。”   朱玉田连连保证,这才将人送走,回来却是睡不着了,坐下来和脸色不好看的朱妈说:“得了,别在那摆臭脸,你要是真疼他,当初撵他那会儿也没见你有多护着他,现在又装什么好人?你给我安分点,这事你以后别管,也少和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来往。现在看出来了吧?那小子阴毒着呢,指不定将来还会回来收拾咱们。睡觉,明天一定要把拆窑的事情定下来,说成啥也不能让那钱进了他的口袋。”   朱妈五味陈杂,她心里哪能一点也不惦记?都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以后真有个事,怎么开得了这个口?要是真能沾上大哥的光也算了,就怕人家心里压根没地儿装他们,不然年年从里面套那么多票子,怎么会一两张也舍不得给?只有朱玉田这个傻子相信,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觉得这事不对劲,明天还是去看看吧。   朱清和回到屋里看了眼重新走风漏气的窗户,低头将炕上的石子清理干净,回头看到缩在角落里睡的正香的狗崽子,无奈地笑了,用脚轻轻踢了它一下:“你这是什么派头?还得你给我看门,你架子摆的大,我给人揍死你都不吱一声,明天断你的粮。”   也许是物极必反,它妈那么彪悍,它就很懒,成天除了吃睡拉撒什么闲事都不管,反倒朱清和跟个孙子一样整天伺候着。狗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了,朱清和忍不住说:“等着,肥了我就宰了你吃肉喝汤!”   也不知道这时候是几点了,他重新躺在炕上,只觉得累,闭上眼就睡着了。每天这日子过得就和打仗一样,神经绷得紧紧的,也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麻烦事等着他。   所谓的动员大会不过是在大槐树下摆了张桌子,朱玉良特地挑了放学的那阵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看着漫不经心站在那里的朱清和说:“大家伙也知道,现在每个村都在争企业在自家地头上落地,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那点福利和多个能赚钱的地方?我也是一心想为大家办件好事,谁知道清和这孩子不懂我的用心,还一个劲儿地跟我对着干。我都教训过他爹了,父子俩哪来的那么深的仇,把话说开了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这不他爹都同意他搬回去住了,他还这么犟。”   不过看过昨天那一幕之后,众人心里都有别的心思,谁也没开口,朱玉良见没人附和,心里一阵凉,继续说道:“我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想你们帮着我给朱清和做做工作,大家伙的利益不能让一个小孩子给毁了不是?人家博西的车已经在村子外面等着了,只要咱们把这事给定下来,人家立马拆,这两斤猪肉当下就给大伙发。”   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骚乱,总有人忍不住馋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朱清和,咽了咽口水,小声地开口:“清和,你还小,和你爹发什么脾气?以后正儿八经遇到事的时候你就知道离不了大人了。别因为你,害的我们也吃不上肉。我觉得大福说的有道理,他昨天也是急才和你动手,不过你也没吃亏。人还是得有点分寸,你说不是?”   朱清和面色不变,声音沉稳却又生凉:“既然婶子这么大方,那咱们把房子换下,你住了我的窑洞,我住你的院子,到时候你说拆就拆,我绝没意见。”   那人当即闭嘴不说,开玩笑,要是换了,一家子人住哪儿去?守着两斤猪肉又不能遮风挡雨的。   人都是这样,很多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能想清楚,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人最后还是会屈从与那二斤猪肉的诱惑,什么道理早忘到后头去了。他就这么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俨然像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朱玉良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好不容易有个人站出来数落,却被朱清和一句话给顶了回去,无奈中只得拉下脸来数落道:“清和,这是和长辈说话应该有的态度吗?我以前也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胡搅蛮缠?站在你面前的都是长辈,他们日子过得不容易,亏你还是念书的,尊敬友爱他人没学过吗?”   朱清和不咸不淡地说:“大伯说的真好笑,我拿自己的家去尊敬友爱他人,换成大伯,你能行?怕是也不见得这么大度吧?别当只有你自己精明,别人全是傻子,我早打听清楚了,拆我的窑就得补偿我钱,大伯倒是好打算,一句让我回家,这补偿款落谁口袋里了?咱们心知肚明,也别说骗鬼的官话了。我等大伯再叫人半夜来砸我家的窗户,反正我逮一个往死揍一个。”说着满脸邪笑着看向缩在人群中的钱达佑,故意高声道:“达佑叔,你说是吧?我那棍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朱清和这么一说,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本还不停徘徊的人全都表情怪异地看向朱玉良,心底的那股怀疑又开始冒头。连本该属与自己侄子的补偿款都想吞,村里财务更是大把大把的钱,应该把柜子都装满了吧?怪不得昨天朱清和说朱玉良家里有的是票子。   一时间众人将矛头全都指向朱玉良,毕竟钱达佑那满身的伤做不来假,还有那躲闪羞愧的样子更说明是真的。   富满婶当即开口嘲笑说:“我说你们这些个大人可真是够不要脸的,牟足劲欺负一个孩子,还半夜去吓唬人,这是反被打了真是笑死我了,清和,打的好,这种心思不正的就该打。自己都是有儿有女的,怎么好意思做这事?钱达佑,我想问问你,以后你出去可怎么见人?”   钱达佑见众人全都盯着自己,一张脸埋得极低,他昨天晚上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行,可现在做也做了,能有什么办法?只盼着这事能早点落实下来,朱家兄弟俩能把当初答应自己的许诺给实现了。   罗有望从厂子里办完事回来,见大槐树下围着热热闹闹的,还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看到朱玉良坐在那里给开会,笑着说:“哟,我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也不知道村里开会,村长见谅。这开什么呢?”   富满婶两手叉腰,幸灾乐祸地笑:“开村长派人砸人孩子窗子的会呗,你们以后可当心了,别随便得罪人,小心你家的窗子被捅成马蜂窝。”   罗有望的神色蓦地凝重起来,不满道:“村长这做的是什么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做多伤情分?清和要是外人也就算了,他可是你的亲侄子,你能下得去手?我算是看明白了,给你们老朱家当孙子还真难。”   朱玉良这会儿脸色阴沉的简直和锅底一样,早知道就不能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指望他能办成一件漂亮事,除非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现在倒好,事没办成不说,反倒惹了一身的麻烦。现在所有人都向着朱清和说话,他还开个屁的会?   但是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他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我可以向大家伙保证,我从没有让人去砸清和的窗子,他是我亲侄子,都说虎毒不食子,我虽然不高兴他这么不懂事,可也不至于做出这么缺德的事。”   富满婶抬高下巴,意有所指地说:“不是你就是你家的朱玉田,反正没个好东西。村长,你找我们就是为了说这事?那这会儿能给我们个准信吗?我们还饿着肚子,赶着回家做饭。”   有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彼此的身份居然会对调,朱玉良现在反倒成了骑虎难下的那个人,他看着不远处一脸嘲讽的朱清和,心里的怒火腾地窜起来,他是村长,又是为了大家伙谋利益的,既然好言好劝朱清和都不买账,那就别怪他来狠的。手捏成拳头,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下:“拆,早点给大家伙把福利发下去。只要是为了村里人好,个人的好坏算得上什么?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那么他自己想办法去。好了,散了吧,那个谁,你一会儿去和村子外头等着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开始拆吧,别耽误了正事。”   富满婶原本得意的神色唰地一下变了,转头看着罗有望说:“这可怎么办?他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屋子给推了,清和怎么办?”   罗有望往前走了两步说:“村长,你这事做的不妥,人心都是肉长大,我就不信村里人看着清和这样,还能心安理得的吞下这块肉?大家伙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自己下头也有孩子,将心比心,要是换成逼你自家的孩子,你们能受得了?半大的孩子,娇贵些的还得领着才能把路走好,这孩子有骨气,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张罗,也不开口求人,你们怎么能刁难他?不该是互相帮忙吗?”   朱清和淡淡地看了一眼朱玉良,冲着罗叔说道:“叔,算了,别说了。这世上的办法多了,我等着他们来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居然这么平静,只要车一过来,他就去城里找律师,把这个官司打一打。   他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看着朱玉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顿时又没心情了。刚准备走,却见一个村干部急急地跑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缓下来:“村长,不好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停在村外的那些人和车全走了。我问了一句,他们什么都没说,这可怎么好?”   朱清和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就跟戏一样,看来朱玉良这场戏暂时还唱不起来,有些人心心念念的猪肉是吃不上了。他心情大好,跟罗叔和富满婶说了声就回家了,现在才觉得肚子饿了,家里还有张嘴等着。虽然这只狗不管闲事,但是他还是很宝贝,每次都让他不禁想起有阮穆陪在身边的日子,有个伴就不孤单了。   朱玉良也想不出来好端端的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也顾不得回家,直接搭车去博西,他得问问去,这边摊子铺开了,博西别是半路反悔了罢?   朱清和还是下午放学走在路上的时候才听说,这个博西矿业老板身上不干净,巴结县里的领导,送了不少借着权才有今天的身家。这个县领导被从北京来暗访调查的给抓住辫子,一拉一大把,他运气不好,快活日子还没过几天,也被拉出来了,厂子停了,人也被带走了。   朱玉良和众人吃猪肉的美梦都被敲碎了,盼头没了,闹得最凶的一个一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的。   尤其是钱达佑,村里人谁都知道他和朱玉田是多年的铁兄弟,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和朱玉田争的面红耳赤,最后还大打出手,闹得很难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头。   至于为什么,也只有钱达佑自己心里清楚。他觉得朱玉良这一回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还闹出那些丑事,村里人肯定有了别的心思,最直接的就是今年选举可能不会投这一票了,看来罗有望说不准还真能当上村长。他想进村委会当干部的念头是彻底没希望了,而且还把自己闹得满身骚气,现在村里人见了他全都避的远远的,还对他指指点点的,就连儿子放学回家都跟他哭鼻子,说学校里的同学都不乐意和他玩了,还笑话他爹是个坏人,儿子肯定是个小坏蛋。   儿子年纪还小,现在就被全班同学排挤,以后可怎么办?自己被猪油迷了心,这污点怕是得跟着自己一辈子了。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把自己的儿子给贴进去了,他怎么能不恨朱家兄弟两,打掉朱玉田的一颗门牙是轻的,就算这样依旧解不了他心里的恨!   发生这事之后,朱家兄弟俩的日子也不好过,特别是朱玉良,他敏锐地发现自己这一步棋是彻底走错了。要是满足了村民的期望还好说,偏偏闹腾了一阵子什么都没得到,还落了个欺负孩子的名声,任谁能高兴?只怕全都恨死他了,这倒不是事,他怕的是今年的选举。   朱玉良媳妇叫他出去吃饭,却见他手握成拳头一个劲地砸自己的头,咚咚地跟捶西瓜似的,赶紧拉住他说:“你这是做什么?可别把脑袋给打坏了。”   朱玉良这才停下来,看着媳妇叹口气说:“做好事还不如不做,现在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我估摸着今年我怕是难了。你看罗有望有钱,修了学校买了桌椅板凳,谁不夸?我这个村长,他们早就有意见了,还有咱家的那些坏事精,他们硬生生地把我给拉下来了。你看着吧,这次进不了厂子,下次肯定要进厂子,到时候什么好处都成罗有望的了,他要是机灵点再多做点好事,以后还有我什么事?我真怕就这么消停了。”   他媳妇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也觉得那个神婆说的是不是不准?既然朱清和是个不好的,离了他,你的事情应该更顺利,我怎么发现反倒越来越倒霉了?要不咱们再找个神婆帮忙看看,可别是咱们自个儿把这好运气给撵走了。”   朱玉良一想起朱清和就来气,不过这回他难得多想了点,没再继续骂朱清和的不好,想了好久还是点头说:“你去找个看得准的,趁放学那会儿让人好好的看看,但愿咱们别是傻了这么多年。”   朱玉田倒是找了大哥好几回,哪一回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回去了,心里那种暴虐的感觉又再度涌上心头,回到家里里外外见孩子妈不在,更是气急败坏。   太阳挂在正中天,学校校门打开,孩子一窝蜂的全涌了出来,朱妈在人群中找了好久都没看到朱清和,反倒是清亮一眼看到她,笑着跑过来,撒娇道:“妈,你来接我放学?有什么好事吗?”   朱妈两只眼睛还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终于见到朱清和不紧不慢地往出走,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赶紧迎上去,笑得和蔼可亲说道:“清和,放学了啊,回家吗?妈有话想和你说,妈这两天也想明白了,不该因为怕你爹就不管你,你能不能给妈个机会,妈会对你好的,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朱清亮看着妈居然对朱清和这么说话,当下来了脾气,大声叫道:“妈,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朱清和目不斜视,淡淡地说:“别跟着我,我不需要。” 第38章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的, 几个大人好奇地看过来,小声地交头接耳。朱妈一阵脸热,还是硬撑着快步追上朱清和,拉着他的胳膊急道:“再怎么说我是你妈,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当我是要害你?”   朱清和真是受够这些话了, 这天底下的爹妈难不成全是这样?眼里只偏小的不管大的,真闹起来了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想堵住人的嘴。   他愤怒到极致, 最后却也不过是咧嘴笑了笑:“你儿子在后面等你回家做饭,可别在路上逮着人随便叫儿子。”说完用力地甩开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 分开的刹那, 朱清和觉得自己心上像是被人刺了一刀,血流汩汩, 不管他再怎么嘴硬, 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朱清亮黑着脸走过来, 拉着朱妈的手,不高兴地说道:“人家不稀罕你,还贴上去干吗?要是给我爸知道, 他又要和你吵了。”   朱妈这一次是真的怒了,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疼爱到大的孩子,提着他的领口走到没人的地方,吼道:“你懂个屁?看看你朱家人有哪个是正经有出息的?你老子一天到晚做发大财当干部的美梦,现在呢?家里连你下一年的学费都快拿不出来了, 你大伯是村长,这么多年舍得从他手里给你们一分钱?到现在还没看出来?老朱家耀武扬威的日子到头了。”   朱清亮还是第一回被朱妈吼,眼眶里很快涌起泪水,吓得只知道哭。朱妈见他这样,更是一阵心乱:“一个男娃哭个屁?回家。”   朱清和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来了,走进院子,认真打量着这间老窑洞,虽然不比别人家的亮堂舒适,却是他在最难时候的唯一避难所,就算将来他有能力买得起楼房,他也不会拆这里,这一段自己辛苦挺过来的记忆应该伴随他到老去的那天。   经过这么一闹,他心里的打算也跟着被打乱了。原本他想等自己再大些,然后找村里承包下这块地来,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不能等了,走了一个博西,谁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再来一个博西?索性再过几个月就该换届选举了,等罗叔选上,他就把这事给落实下来,也省得被别人惦记。   村里人后来也没好意思再提这事,虽然他们并没有站出来闹,可是不做声何尝不是纵容?一群大人为了两口吃的逼得一个孩子差点没地方住,这说出去多丢人?这一回没成事,说不定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搅和了断了他们的念想。   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其他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见到朱家村的人都会笑着问两句,然后冷嘲热讽一阵,活了大半辈子,一张老脸全跟着朱玉良给丢光了。   而朱玉良媳妇还真找了个精神灼烁的老人家来,正给朱玉良介绍,却听老妇人嘴里冒出句:“一看就是个心思不正的,等着倒霉吧。”   朱玉良本就没什么精神的脸色当即变得更加难看,看向自家媳妇,他媳妇赶忙和这位老妇人客气地说:“您看可有解决的法子?他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动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这看着马上到要紧关头了,得想法子化解,一家人都指着他呢。”   老妇人却不谈此事,而是说:“咱们说好的,我只帮你看个孩子,至于别的,我刚才已经多嘴说错话了,如果你要是再问,那正事也算了吧。”   朱玉良心里好奇不已,赶紧赔笑劝着说道:“您别生气,我们不问了,屋里准备了饭菜,走了一路了,您先进屋吃饭,一会儿让我媳妇带着您去见人。”   鬼怪神灵这些对于不信的人,任是你说破天也不会理会,但是对于信的人来说,恨不得连一日三餐都请示过了再吃。老朱家一家子自然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对这些人也是分外的客气。   安静的小院子里除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不时叫两嗓子,只有菜入油锅中发出的刺啦声响,香味从开着的门中溢出来,香了整座院子。   朱清和刚做好饭,外面传来一阵略重脚步声,他走到门口往出一看,见罗勇两手提着东西跑过来,喘着气把饭盒递给他,说:“我妈刚炒的五花肉,说是给咱们俩添菜,还有几个馒头,哥,你就是不做饭咱们也够吃了。”   朱清和也没客气,把饭盒放在院子里的饭桌上,回屋把装着炒饭的锅端出来,拿勺子一边往出盛饭一边说:“我今天刚琢磨的,你尝尝,看样子还不错。我姑送来的菜有些蔫儿了,再放就得扔,扔了太可惜,干脆和面炒在一块,也看不出什么来。”   罗勇吃饭不挑,他挺喜欢这种没大人管束的日子,很多未知的事情自己去摸索要比大人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有趣的多。而且朱清和是个很好的人,他觉得自己应该变得和朱清和一样独立,能吃苦才好。   炒饭里不只有菜,还有鸡蛋,并不是大块的,而是很散,混在饭菜间看着很可口,罗勇拿过勺子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然后微微变了脸色,快速咽下,跑回屋端起朱清和的杯子,也不讲究了大口大口地猛灌水,待缓过来,才苦着脸说:“哥,你到底往里面放了多少辣子?”   朱清和尝了一口,点点头说:“有点辣,不过味道还不错。幸好还有馒头,不然你得饿肚子,就着吃吧,不行就剩下,给我当晚饭。”   罗勇没吭声,也不知怎么想起那个阮穆,笑着说:“阮穆他挺黏你的,刚认识那会儿,我和你说句话他都瞪我。人家生在大城市见的多玩的多,也不知道再来,他还认不认得咱们了。真想知道北京长啥样。”   朱清和埋头苦吃,一会儿收拾完,还得翻整豆子,闻言放慢速度,漫不经心地说:“长得再好看你也去不了,等你参加高考的时候填北京的志愿不就行了?”   罗勇被辣的直抽气,却还是吃个不停,继续说:“我是想去,可我不了解那地方,要是出了洋相,让人家一看我就是小地方来的土老帽,多不好。你学习好,到时候你先去待两年,我再去投奔你,也不用怕人笑话了不是?”   朱清和没理他,只顾吃饭,罗婶炒的五花肉真香,他没忍住多吃了两口,肚子饱了,将空碗堆在一起等罗勇吃完一块洗。他是真的没心思去北京,他想离家近一点,能随时看到他所在意的一切,他的根和他的恨全在这里,离开了就像浮萍一样,永远没有归属感。至于专业,其实他更想学管理,不想好不容易把场子给铺开了,最后却因为不懂管理给弄黄了。   想到过年时要跟着王老师一起去北京,他就一阵头大,他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奈何盛情难却,现在想起这事来了,也不知道该给人家带些什么东西好,总不能空着两只手白吃人家的。   罗勇见他心事重重的,只当他不愿意说这事,也不问了,埋头赶紧吃饭。吃完了,他还得帮着把豆子给重新翻一遍,好里里外外都能见到太阳。   朱清和洗碗的时候想人的日子都是这样大起大落的,愤怒之后只剩平淡,他不知道下一次会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来,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还想继续挖坑给他跳,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想太多反而容易乱方寸。   两人翻过豆子还有阵时间,趴在炕上眯一会儿,下午上课的时候也不至于犯瞌睡。朱清和上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现在越发觉得学习时间浪费不起,而罗勇本来底子就不好,要是在吊儿郎当的,这辈子都追不上朱清和的脚步了,两个十分努力的人反而有说不完的话。   去往学校的路上都是相熟的孩子抱成一团,打闹说笑,朱清和挺羡慕,这才是学生该有的样子。不过他一直是不讨喜的人,没人愿意里他,每天上学他经常是一个人,最多跟着个罗勇,沉默不说一句话,看起来怪清冷难相处的。   不知道哪里不对,这一路上好像有道莫名的视线在盯着他,转头看过去却又消失不见了,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变得焦躁起来,临进校门的时候,他猛地回头,对上一双沧桑浑浊却含着笑意的眼,他刚想追上去,老人家直接转身扭头走了。而那道视线带来的审视与探究,让他浑身不自在。   罢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倒不如不想,还是好好上课学知识,等以后应对飞速发展的社会时,再不用像当初那样窘迫,除了手足无措再无别的办法。   朱玉良心里急,面上却不露,在宽敞的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又一圈,转眼看到媳妇和老人家回来了,赶紧迎上去问:“怎么样?他是不是命中带煞,是个丧门星?”   老妇人听他这么说话,脸上闪过一抹不快,却还是说出来:“看第一眼是个煞气重的,不过倒像个障眼法,把他的好给藏住了。你们瞧着吧,那是个顶顶有福气的,一辈子好运气,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从长相上看是个和善重情义的孩子,跟他亲近的人将来都能沾上喜气,日子过得也不会差。”   朱玉良的心瞬时凉了半截,朱清和在砖窑厂背砖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罗有望的厂子也没见发生什么麻烦事,反倒效益越来越好,还连着两次都受到县长的表扬,到现在县长都对罗有望高看两分,这让他嫉妒不已。当初百思不得其解,原来一切问题都出在这里?   他心里的怒火宛如燎原之火难以控制,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现在看来,是那个婆子骗了他们,害得他们把好运气都给撵出家门了,怪不得这阵子什么事情都不顺。   老人家才不管他琢磨什么事,事情办完了,拿了钱就走,临走的时候看了眼朱玉良,摇头叹息说:“你们都是自作聪明……”话说了半句就大步走了,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却步伐矫健,脚下生风,看得出来身子很硬朗。   玉良媳妇见自家男人那呆滞的样子,担心地推了他一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给你去请了,这老太太看一次要不少钱呢。我当初就和你说了,不要管老二家的事情,说到底人又不和咱们在一起,是好是坏和咱没关系,你非要插手,现在可好了,把自己给弄进去了,这下高兴了?”   朱玉良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冲着自家媳妇说道:“不行,我去和爹他们商量一下,得把那孩子给接回来。”说着大步走出院子,事关自己一辈子的大事,不能有半点马虎,这油水足的差事哪能说丢就丢?   朱玉良媳妇看着急匆匆走远的男人,无奈地摇摇头:“一家子没个聪明的。”   父子三人坐在一起开了好几个小时小会,朱玉田才勉强答应将人接回来,趁着这个机会和朱玉良借了三百块钱,说是家里的东西也该添置了,不然要什么没什么怕清和觉得他们不是诚心叫他回来的。   朱玉良再心疼钱,也大不过自己的饭碗重要,定好将人接回家后,晚上来找他拿钱。殊不知若让外人知晓,只觉这一家子怕是疯了,不思自身过错,反而将一切都寄托在看不见的东西身上。   朱清和放学回家,本想着吃过午饭去看看王老师,这两天在学校也没见到人,别是又忙着去县城里办事了吧?他抽空从山里背回不少干柴,也好带些给王老师生火用。却没想到,自己家这会儿居然这么热闹。看着等在院子里全都一脸和颜悦色的人,他暗想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些把他当仇人的‘亲人’今儿全聚到这里来是打算做什么?   朱妈笑着迎上来扶着他的肩膀,和一脸茫然的朱清和解释道:“傻孩子,我们是来接你回家啊。你大伯把你爷和爹全都数落了一通,当初就不该听那老婆子的话,把你害成这样,这事情就这么翻过去,跟我们回去吧。那老婆子坏了心肝,做这么大的孽,她死了也不得安生。回到家,你还是和清亮住一间屋子,妈重新给你做一套被褥,里面都用好棉花填起来,冬天保管你暖和。清亮那天还和我说,没你家里空落落的,咱们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是正经日子。”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朱清和想到白天的婆子,一下就想明白来龙去脉,这些人可真会折腾,看来是新神婆说他不是丧门星了,不然一辈子都盼不来这番对待……他往前走了两步和朱妈拉开距离,他本来还想嘲讽他们两句,可是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烙饼一样翻来翻去还是那么几句话,白费力气。   所以他没看这些人,径直走到门前,打开锁,小狗当即从里面冲出来,憋了半天了,此刻急需纾解。只见他一边撒尿,还不忘做出攻击的架势,喉咙里发出有几分可爱的稚嫩威吓声音。   朱玉田见他给众人甩脸子看,火气又忍不住往上窜,忍不住就要上前去教训那个兔崽子,被大哥给拉住,这才消停下来,还是闷声闷气地说:“你小子,你爷都来了,你爱理不理的像什么话?你也差不多点得了,要是给外人看到,让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脸往哪儿搁?今儿我承认,这事是爹错了,当初不应该因为一时生气就把你撵出来,你一个人在这破窑里住着我们也不放心,别犟了,咱们回家去,你想吃什么和你妈说。一会儿我去买点猪肉,给你好好补补。”   朱清和虽然做饭手艺不行,但是自从赚钱之后也是三天两头的吃肉啃排骨,所以这会儿还真不稀罕,更何况他们变脸这么快,真让他惊叹不已,他不会再上这些人的当了,他们也别想再从他身上盘剥什么,一个人犯一次错已经够了。   朱玉田顿了片刻,见他还是不开口,老脸拉不下来,声音也跟着粗了些:“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了吗?”   朱清和十四岁身子正是疯长的时候,加上每天耗脑子出力气,消化很快,现在肚子已经饿得直叫唤。家里还有今天早上剩的五花肉和馒头,他只要煮点粥,把菜热一下就能解决了晚饭,一会儿把这几袋豆子给装了搬回屋里,往后的日子就总算清净了,再不用担心被人偷,被人使坏了。   最后连朱家老爷子都沉不住气了,沉声问:“清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清和甩去手上的水珠子,然后指着自己额头上被砸破的地方:“你说我什么意思?亲老子让人来砸我,我要是这么跟着你们走,我自己都会忍不住给自己一大耳刮子。” 第39章   秋天好似四季中最为短暂, 前阵子还在感叹正是最舒服的时候,眨眼间迎来了八月十五,家家户户再穷也得想法子打几个月饼,自己不吃也得拜拜菩萨和月亮,求个好运气。   朱清和向来不喜欢吃这个,村里人总喜欢往馅儿里添玫瑰丝,而且太过油腻, 吃了胃里不舒服,他也没什么好求的, 所以学着村里人买了几根红蜡烛,称了点贯馅糖和西瓜儿蛋蛋, 到时候摆在盘子里拜拜月亮就成了。对于爱吃甜食的人来说, 这两样东西算是难得见的了,咬一口特粘牙, 朱清和照旧不喜欢, 到时候分给村里那些爱吃甜食的孩子们就是了。   倒是富满婶、罗婶和姑抽空还给他送了些月饼来, 他只能笑着收下,大人们的一番心意,他不能拒绝。朱家人期间倒是又来游说他回去, 他看都没看一眼,把门给关死了,果然朱妈在外面待了一阵,又提着东西回去了。   朱清和看着那道有些驼的背影,眼睛里一片平静, 无悲无喜,现在还有什么对和错?说不清也理不清了。   他坐在自家炕头上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真有奔头,罗叔尝过昌源的月饼连连夸赞说味道不错,跟着朱清和一道去厂子里,一口气订了几大箱子,给砖窑厂上的工人一人发了两个,剩下的给村里没人管的孤寡老人送去了,都活得难,尝尝香甜的味道,这日子才有奔头不是?   这个时候的月饼大多还是纸质包装,不像以后一个塑料袋子上都能画出那么多的花样。   朱玉良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塌了,丢掉的面子和里子再也无法挽回,罗有望这窍开的太猛了,让他实在是追赶不上,他原本也想这么办,可是想到从自己口袋里往出掏票子就一阵心疼,把心思动到村里的账上,几个与他不对付的人又虎视眈眈的盯着。谁都不再像以前那样糊涂了,花着大家伙的钱,给自己脸上贴近,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朱清和都是从别人三言两语的聊天里听到的,不过他已经不操心这事了,罗叔这次肯定能当上村长。他现在趁着闲的时候成捆成捆的往回拾干柴,堆在外面那座修好的灶上,满满当当的,他看着很满足。   王老师难得闲下来,特地来了他家一趟,叮嘱道:“中秋节来家里吃饭,我给你做点好的,也别去打扰人家了,咱们孤家寡人的就凑合着过个节吧。”   朱清和察觉到王老师心情不好,也许是想家了,笑着答应下来。上辈子他已经尝过了越是过节越冷清的滋味,这一世还好能和王老师作伴,也该知足了。   真到了中秋那天,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很,朱清和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搂着吓得直哆嗦的小狗,身上背了一大捆柴,慢悠悠地往王老师家晃。   一路上也没个人,想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准备过节。中秋就这么冷清了,等到过年的时候不得更难受?   朱清和走进熟悉的院子里,王老师正忙着炸油糕,回头见朱清和那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干啥?过一回节还弄得跟逃难一样,自己倒水喝去,我买了些瓜子果脯,拿出来吃吧,等做好油糕,再炒几个菜,咱们就开饭。”   朱清和洗了手再去倒水,还不忘说:“这狗独自一个在家也挺可怜的,王老师做的菜好吃,我带它来改善伙食,它狗眼看人低,看不上我做的饭,愣是给把自个儿给饿瘦了。”   王老师见他和条狗都处的这么亲,笑着说:“你好好养它,狗最通人性了。前阵子我给阮穆打过电话了,他说挺想你的,连过年都等不了了,让我一放寒假就买票带你回去。”   朱清和腼腆地笑了笑,有几分局促地问:“王老师,你们那里都喜欢什么?到时候我去城里买些咱们这里包装好看点的东西,但愿他们能喜欢。”   王老师笑着说:“这么客气做什么?当初说好是带你去玩的,别弄得这么生分,阮穆那小子容易多想。到了北京好好的逛逛,别拘着,在外面就该放开些,没什么能比快乐更重要。”   朱清和应了声,觉得也挺有道理,这阵子他把神经绷的太紧,好几次连他自己都有些担心,生怕把这根线给绷断了,索性一切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他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狗在桌子底下咬他的裤腿磨牙,他赶走它凑上来,一次又一次,朱清和怒了,拽着它的脖子把它扔到稍高一点的桌子上,才转身,就听扑通一声重物落地,它已经一头栽下来了,继续欢快地咬他的裤子。这是今年和阮穆一起去裁缝铺子里做的,上面已经添了几个洞,让他哭笑不得。   王老师将炸好的油糕盛到碗里,端给朱清和,笑着说:“刚出锅的,小心烫嘴。”   朱清和想了想,还是小心地问道:“王老师,您不高兴?是因为阮叔叔吗?”   王咏梅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摇头说:“大人的事情你们不懂,别操心这事,没有的事儿,吃你的,我做别的菜去。”   这种时候怎么会不难过?但是说不出来而已,王咏梅觉得看到朱清和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她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其实有好几次她动过想回去的念头,可是她已经在这里扎了根,舍不下了,特别是朱清和这个好苗子,她想看着他有出息,再不必被人欺负才行。   而在北京的大院里,阮家的中秋节一样过得愁眉苦脸,阮穆坐在饭桌上戳着红烧排骨漫不经心地吃饭。他通过了跳级考试,对着那些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的书和试卷,还有老师教奶娃一样的口气,让他昏昏欲睡。闲来无事时最恨的莫过于他才十岁的年纪,任他怎么急都不能让光阴飞速往前走,最后只得认命。   阮穆很想告诉妈妈说,高美丽被多数学生家长投诉教学水平不高,更虐待孩子并拿出铁证,神仙也难救,虽然她还垂死挣扎几次,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被踢出了教师队伍,那些污点会和烙印一样伴随她一辈子,除非到不问过去的偏远山村,不然要想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继续待下去,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妈没有表现出半点喜怒,只当没听到一样,问他能不能跟得上,课程难不难?还有一些生活中的叮嘱。   而他没敢将跳级的事情告诉妈,他怕她担心,现在所有人都说稳妥才好,却不知道现在是博和拼的时代,畏首畏尾终难成大气候。不过这种事他还是放在心里,说出来又得挨数落了。   阮宁今年难得能和家人过节,想了想问道:“我不在的这阵子,你妈有打电话来吗?”   阮穆点头说:“只要她不忙,每个礼拜星期六她都会给我打电话。”只可惜碰不上朱清和,两人要是能在电话里聊聊天也好过他成天不停地惦记。   阮母边吃边说:“你陆姨说是这两天要带着来家里串串门子,我可提前告诉你们,想躲的尽量躲远点。上一次她坑的咱们够惨,这一回说什么都不能再招惹骚气了。对了,你陆姨在外面老夸你好,是不是给她女儿相中你了?”   阮宁当即没了吃饭的胃口:“妈,别开玩笑,我没想给哦儿子找后妈,哪能比得过原装的?就算以前我有过随便找人结婚的念头,但是我已经承认那是我胡说八道放狗屁,所以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不然我可真躲出去不回来了,带着阮穆。”   阮穆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个上辈子的‘继母’别看年纪小,可是最能折腾的一个,心思重,人又狠,看上他爸了就要想法设法的弄到手,所以他怀疑张叔叔会知道爸妈离婚的事情,应该也是出自她的口。   不知道这一世她会给自己怎样的惊喜。哪知心里不过才稍稍冒了个头,第二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在奶奶身边站着的高挑年轻女人正是陆佩芬,远远地冲他招手。   阮穆撇撇嘴,不情愿地走到两人身边,陆佩芬屈膝半蹲下上上下下打量一阵,笑着和奶奶说:“有阵子没见,阮穆又长高了不少,和我哥长的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阮穆,你发什么呆,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陆阿姨,你生日那会儿我还送了你个八音盒,我记得你当时挺喜欢的。”   阮穆哪有心思记那些烂账,而且想起这女人阴毒陷害人的本事,更没有一点想理会她的欲望,和阮母说道:“奶奶,我肚子很饿,回家早点做饭行吗?”   阮母摸着孙子的头,看着微微变了脸色的陆佩芬,笑着说道:“这孩子比较内向,见着熟人才能放得开,前阵子发生点事,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陆佩芬心里虽不高兴,但是看在未来婆婆的份上也懒得和这个孩子计较,勾画精致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扶着老人家的胳膊笑道:“他还小,害羞腼腆最正常不过,等再长大些就好了。说起来有阵子也没见我哥了,他还好吗?”   “也就那样,马马虎虎,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就是心不在家里,平日里很少回家,只有过节或是家中有客人才能见他露面。儿子都长大了,他的性子还是这么野,连收都收不住,从小管到大,天天琢磨这事真头疼。”   陆佩芬听得津津有味,她想和这个比自己大很多岁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因为这世上再没有哪个男人能让自己这么动心。刚开始她用高美丽做实验,意料之中的失败,阮宁的好是由内往外散发的,不过有人眼钝又有人不关心而已。   因为阮穆是他的儿子,所以陆佩芬愿意耐心地去讨好,为了切断阮宁的念想,她让人将阮宁和王咏梅离婚的事情告诉了远在国外的张大哥,等张大哥回国,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两个会复婚了。   回到家,阮穆见爷爷和陆奶奶在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陆奶奶一脸的讨好,他上辈子看够了这家人丑恶的嘴脸,他把书包往沙发里一扔,挪到爷爷身边蹭了蹭,天真的问:“陆奶奶难不成又来给我爸做媒了?求您快消停点吧,我不想要后妈,不想被掐大腿了,好疼。”   阮穆这么一说,阮家两口子就一阵心疼,全家人宝贝大的孩子,被个外人欺负的可怜兮兮的,每次想到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阮母叹口气说:“老陆,咱们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明知道那高美丽是什么人,还往我家领。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什么也不说,可你看外面传的风言风语不说,她还咒我孙子……这都是什么人?我们阮家欠她了还是怎么的?撒野到我们头上来了。”   陆佩芬坐在自己妈妈跟前,看着唉声叹息的老人,赶紧赔礼道:“您误会了,我爸妈都很愧疚,私下里也劝过高美丽好多回,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劝她越是铁了心的喜欢阮宁哥,我们都没脸来见您。”   阮穆腿短,坐在沙发里,想要靠沙发背腿就像坐在床上一样,忍不住在心里抱怨重生的年龄太小了,连两句冷嘲热讽的话都说的奶声奶气,这些人偏偏还觉得可爱,他真想剃个光头,等什么时候头发长长一点,朱清和就到北京了。   “陆阿姨,我听说心思不正的人鼻子会有点歪,那高美丽就是这样。陆奶奶,你和那些给我爸说媒的人说一声,别再给我爸张罗了,他不会娶新老婆,我也不要后妈,要是给我知道,只要登我家的门,不管谁来我都会把他打出我家去。”   陆佩芬的脸色变了变,笑着说:“你这孩子说什么糊涂话呢?你爸自己带回来的也不行?那要是佩芬阿姨呢?” 第40章   陆佩芬的声音刚落, 陆母盯着阮家两口子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门道来,可惜只在两人脸上看到一抹错愕和微恼。   阮母赶紧摆手说:“小芬可不敢乱开玩笑,不说我们管不了你阮宁哥的事,就是看着你我们也不能答应这事,你还年轻,长得跟花一样,哪能浪费在我家阮宁身上?他死心眼, 就认准老王家的闺女了。”说完干笑一阵,心里也是苦的厉害。   陆母眼睛里透出精光, 手背掩在唇上笑着说:“人这一辈子谁没个看错人的时候?既然分开了,那就是没那个缘分, 光他惦记着有什么用?人还是该往前看, 说不定还能遇到更好的。”   阮穆当即拉下脸来:“陆奶奶这是来我家说我妈的不是?我记得前阵子我爸已经找过您了,不让您管我家的事, 陆奶奶忘了?”而后转身看向陆佩芬, 眯着眼, 小模样十分可爱,却满是轻蔑:“你想给我当后妈?”   陆佩芬不过是想暗示一下,谁知道这孩子居然这么不掩饰地说出口, 母女两的处境全都变得尴尬起来,阮家两位老人也看过来,她干笑道:“瞧你这孩子,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你敌意不要这么重。”心里却是十分厌恶这个碍事的小鬼, 真要嫁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发的远远的。   阮穆笑得更欢,神秘兮兮地看着自家爷爷说道:“我能读懂人的心思,陆阿姨你信吗?”   陆佩芬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现在这些孩子成天都琢磨什么呢?要是给你们老师知道,当心罚你。”   阮穆嘴角的笑微微收敛,分明是稚嫩不已的声音却让人听到几分彻骨冷意:“陆阿姨给我当后妈,带出去也是很有脸面的,又和我们家是世交,能言善辩,会来事,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夸赞你,说阮家找了个好媳妇。”   陆佩芬原先吊起来的心突然放松了些,她还当这个小鬼是诚心要和他对着干,这些恭维的话她听着很是受用,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点得意,笑得温婉大方。没留意到一边坐着的阮家二老微微变得凝重的表情。   陆家虽然是书香之家,但是说到底比不上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家,除了那点清高什么都没了,偏偏当今清高最无用,同事之间为了职称等等和利益挂钩的东西都快闹翻脸了,没靠山能怎么办?可是忍着又不服气,一家人坐下来稍稍合计就找到了法子,加上陆佩芬本来就喜欢阮宁身上那股劲儿,大人一说连想都没想当即就答应了。   阮穆话锋一转,句句如刺将母女两人脸上的笑全都击碎:“你身上的那些好却和我没关系。你肯定想嫁进来就把我这个麻烦给踢出去,送去国外或者推给我妈,因为你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想着法子占着我爷爷奶奶还有我爸,他们不会想起我最好不过,这个阮家有多大的力量,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好处到时候都会眷顾到你们头上。虽然嫁给我爸这个二婚委屈了些,但是看在以后享受不尽的好处上,也不亏。”   阮穆一番话直接道出了陆家的谋算,上一世的经历全都汇聚在寥寥数语中,他当年拼了多大的劲才保住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一世,他更不会让这些蝇虫碰一下。不过他更清楚的是,陆佩芬会很容易的将这番话给挡回来,所幸的是高美丽那件事家人已经看透陆家的居心,所以不管阮穆的话是真是假,他们都能听进去。   前世陆家人以为会很轻易的就把他给打发出这个家门,却忘了他的姥爷家有着与阮家相当的身份,看着是个见过世面的但说到底还是个眼界短的,被王家收拾了一顿倒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了。这一次他只是给他们敲敲警钟,免得他们还以为自己真能翻了天。   陆佩芬当即捂着嘴大笑出声:“你这孩子,难道是被高美丽给弄出被害妄想症了?阿姨没你想的那么闲,都快赶上一出宫斗大戏了。你放心,我要是真给你当了后妈,绝对做不出你说的这些事来。”   阮穆这个时候笑出声来,冲着爷爷奶奶扮鬼脸:“你不还是想给我当后妈?刚才装什么呢?我爸要敢叫人进门,我就回王家去,反正我姥爷最疼我。”   阮爸拍着孙子的头爽朗笑出声,声音浑厚响亮:“等过阵子我就去你姥爷家,好好的和王老头子告个状,你这小子好的不学,竟然挑拨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告诉你,我们可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你这点小心思,可还是嫩了点儿。”   阮母顺势缓和气氛道:“好了,好了,你们这是在探讨未来?越听越乱,对了,说正经的,你家闺女找到合适的了吗?前阵子我那一帮玩牌的姐妹说她有个侄子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正好也在大学里教书,一表人才的,。要不我给你们张罗张罗?你也别笑话我,我就想着这么做能给我家阮宁也带来点好运气,遂了他的愿。”   阮家人这么一唱一和的连唱,就是傻子也听明白当中的意思了,无非人家还是中意前儿媳妇,没心思再考虑别人了。阮老爷子的话更狠,说两人是生死相交,谁都别想插进来,不然别怪他们两个老的联手整人。这样的逼迫感,压得她们母女两人连气都喘不过来,陆母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尴尬,而陆佩芬却不服输,强撑着精致的妆容,那劲头不得逞不罢休。   阮穆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她想闹由她去,如果针对他,他再不是那个年幼的孩子,这天下间除了年龄问题,没有什么不是他能解决的。   陆佩芬恨得肝胆俱裂,却还是强笑道:“有阵子没见,小穆这嘴巴厉害了啊,将来要不要也当老师?也算继承母业了,温文尔雅多好。”   阮爸连头都没抬,冷声说:“他又不是女娃,做那个没出息,等大了给我滚去磨练去,敢怂我不打断他的腿。”   陆佩芬终于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阮伯父这话是拐着弯的骂她爸没出息了?她笑了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阮母看着越发尴尬的氛围,又重新问了一遍,陆母这才局促地说道:“她的心也野了,什么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照样管不了。她要是同意见就见见吧,能成更好。”   阮穆心里大笑不已,瞧瞧陆奶奶这张十万分不情愿的脸,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世上最不缺莫名其妙惦记别人家的人,想法设法的往跟前凑,要不是顾着爷爷奶奶的脸面,他真想问一句:“我们家的家事,关你们两个外人屁事?”   陆佩芬刚要张嘴,听到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紧接着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声音里面满是欢喜:“小子,快来看你妈托人带回什么来了,一路上都不让受颠簸,害得人家就那么给端回来了。看着好说话的王老师,也是霸道的厉害。”   他抱着箱子走进客厅,冷不丁地看到有人在,愣住了。   陆佩芬赶紧站起身走过去就要勾阮宁的胳膊,阮宁快速躲开,连声惊呼道:“别,别,撒了我家的宝贝,当心我跟你急。”说完,他又看向陆姨,笑得有几分意味不明:“陆姨,您来了啊,不是又忽悠我妈给我介绍对象吧?要是为这事来的,那您赶紧回吧。”   陆母抽了抽嘴角,本来满怀信心,谁知道最后闪了嘴,现在真是……被这一家人闹得里外面子全没了,她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连这点交情都给扯没了。笑着摆手要说话,哪知被坐在沙发上摆弄阮老爷子佛珠的阮穆给抢了先,天真却又可恨:“这回不是别人,是陆阿姨想给你当老婆,给我当后妈。”   阮宁气得当即跳脚,他这阵子被王咏梅冷处理的都快心力交瘁了,一个张志文就闹得他要死要活,生怕那人把自家老婆给拐走了,这陆家人可真是爱凑热闹。上次高美丽的事情,他看在自家爸妈的面子上忍了,这会儿倒好,当他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要是个母的就给他塞?他就这么饥不择食?   “陆阿姨,我和我爸妈有事要商量,不方便给外人听,请您先回去吧。”阮宁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温和欢快,而像是面对他的下属,透出浓浓的警告,当中还带着让人痛心的警告。   陆佩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就算他这么过分的撵人,可是她的心里还是喜欢他。她们没有任何理由再待下去,所以只能动身走人,临走前,她瞪了眼懒懒靠在沙发上的阮穆,这个死小鬼,总有一天她会让他远远地滚开。   母女两人刚走到门口,阮宁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带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打扰我爸妈,他们需要安静。我的儿子还小,他很想他妈妈,如果再让我听到从你们嘴里说出那些不负责任的话,可别怪我不给你们体面。”   陆佩芬忍着眼泪出了阮家的门,回到家里跑进自己房间才开始掉金豆子。   陆母和陆爸把这事说了,陆爸想了想,摇头说:“人家能坐到那么高的位置,脑子里可是装着真东西的,咱们比不过人家,当初只看着他们随和,以为就能给咱们拿捏,没想到闹了笑话。算了,在想别的法子吧。说起来,佩芬确实到了该谈对象的年纪了,人家要是给介绍,就见见吧。阮家跟咱们家是天地,攀不上。”   “就怕你那闺女难死心,她喜欢阮宁的事你也知道,当初为了让拿两口子离婚,费了多大的劲儿?你就这么让她放手,哪可能。随她去罢,她聪明,说不定还真给你攀上这门权贵。”   阮宁等那母女俩走了,平复下心情,对着自己的妈说:“妈,你以后耳根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软?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结实这么个人。一天到晚投机钻营,谁家欠他们的?成天就知道做美梦,上战场拼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家出来个人?光看叫花子过年,不看叫花子挨打受骂,以后少让他们进家门。再说了,哪个正经人家会当着孩子的面说给找继母的?嫌咱家太平?自己身子不正,怪不得能带出高美丽那种学生来。”   阮母不住地点头,摸着鼻子说:“是我的错,我和你保证再没下次了,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你爸是男人,又是从上面退下来的,没法子撵人,我还脸皮薄,咱们家就给人拿捏了,你放心,下回再不会这样了。”   阮宁也不忍心和自己的妈发脾气,阮穆跳下沙发拉过奶奶说:“快看我妈给我们送什么东西回来了。”   等拆开一看,里面不过是腌好的酸枣和一两本适合阮穆看的书而已,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阮宁满怀希望的打开,但是里面只有劝诫阮穆好好学习的话,还有今年会回家过年,带着朱清和一起,之后便再没有其他了。他心里挺失望的,如今他成了臭不可闻的那个,可又能有什么办法?   阮穆打开瓶子拿了一颗塞进阮宁的嘴里,笑着说:“爸,别愁眉苦脸的,有我帮你,你还怕什么?我妈这阵子气头上,等她不气了,我再帮你说。过年的时候,她回来,你也多请两天假,人家外国还要讲个什么罗曼蒂克,过个情人节,城里很多人家都流行了,只有你傻了吧唧的跑到部队上去抗沙包,说你什么好?”   阮宁被他小大人的话给逗笑了,在他头上敲了下,笑着说:“臭小子,就你懂,你要是敢给我小小年纪带回女朋友来,看我怎么修理你。”   阮穆想到朱清和,试探着问:“女朋友不行,男朋友行吗?”   阮宁不疑有他,点头说:“行,这酸枣还挺好吃的。” 第41章   朱家村有几个去了南边的人, 在中秋节后一天回来了,临走前还能见着二两肉,回来却又瘦又黑,他们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去了。   更有意思地是逢人就说大地方虽然赚钱多,但是规矩也多,一做错什么,领头的就开始罚钱, 眼看着厚厚一沓子便得越来越薄,谁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不摆明了就是欺负人?吃不好睡不好天天累得跟牲口, 上头的不高兴了还要骂两句,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朱清和就摸着下巴站在那里, 听得津津有味, 前世他所经受的就是这样的处境,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有不少人受不了离开了, 只有他还咬着牙一直撑, 就为了那几百块钱。对村里人来说那是很大一笔钱,能办很多事情。   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目光躲闪的朱玉良,心底发出一阵冷哼, 故意问那个侃侃而谈地人:“叔,不是说外面遍地都是金子?你们弯下身子捡还能熬成这样?”   那人顿时来了脾气,吐了一口骂道:“放他妈的狗屁,这话谁跟你说的?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些人就是来忽悠咱们这些啥也不懂的大老粗, 给你三百,东扣西扣什么也没了,说起来人家就是给你三百块的工资,是你自己犯错,怪的了谁?以后他就是给我一万我也不去干,天上没掉馅饼的好事。还遍地黄金,谁跟你说的,他要是能给我扒拉出一块金子来,我跟他姓。”   朱玉良的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悄悄转身埋头回去了。却是气得胸膛震动,这个朱清和真是越来越会拿架子了,怎么说都是刀枪不入,现在倒是更厉害了,在众人面前打自己的脸。   路过刘富满家门口,富满婶从里面出来,见到他笑着说:“村长啊,我家大龙下礼拜六定媳妇,你可得过来热闹热闹。”   村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但凡办个喜事丧失都会把村长给捞过去,所以任是朱玉良不想拔一根鸡毛,到最后还是得忍痛吐出来,他赶紧点头笑着说:“那是一定得来的,对了,大妹子,你平日里和清和走得近,得空你帮我们劝劝他,别让他和家里人犟着了,他爹都低三下四的陪了不知道多少好话了,这小子就是雷打不动,连理都不理。”   富满婶笑着说了句:“村长,这是您们的家事,我也管不上不是?清和脾气倔,他也不见得听我的。当初我们就是瞧他可怜,怕他活得落魄了,所以才想为他多争取点。都是当大人的,看不下去啊。”   朱玉良面皮挂不住,这人三言两语就又把他们老朱家的脸给打了一顿,他还怎么待下去?含糊说了两句就走人了。   富满婶看着他的背影吐了口水:“还真有脸说。”   朱清和课间操时间碰到王老师笑着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厕所跑,被王老师叫住:“这周我和你一块进城,上礼拜阮穆说了想和你说说话,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   朱清和有些为难,他的时间很紧张,稍微吃点东西就开始忙了,实在空不出多长时间来,但是对着王老师他也不忍心拒绝,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分开之后,朱清和有些奇怪,阮穆不忙吗?而且听他说话又有什么用?他又不是讲故事的娃娃,还能哄他睡觉。   中秋过后,早上很冷,早出门的人都穿得多,罗勇更是包的跟粽子一样,嘴上还不忘抱怨这是他妈的杰作,说是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冷。   罗勇以前很能说,在王老师面前倒是乖了很多,大概是老师永远能将他们这些学生压在五指山下的缘故,所以每次见了都是莫名的绷紧了身子,规规矩矩的跟上课一样。朱清和觉得好笑不已,就连王咏梅也笑着摇摇头。   王咏梅每周都会和阮穆通电话,而且因为某些话题不能被提起,所以母子两人能说的话没多少,她说了两句话就把话筒递给朱清和:“你们聊着,我去教育局还有事办,你把钱拿着。”   朱清和不要,被王老师一瞪最后还是收下来了,看着人匆匆走远,他才对着话筒声音平静地说了句:“阮穆。”   阮穆不自觉地咧嘴笑起来,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声音总算听到了,开口就是抱怨:“我家的电话号码我不是给你了?怎么也不见你给我打一次?”   朱清和心里有点急,他怕误了老板娘的事,说真的,人家那里不缺人,可是这么长时间都照着他们两个孩子,换做别人还嫌他们碍手碍脚,他想了想说道:“我要干活,你知道的。”   阮穆兴冲冲地再碰上他不冷不热地声音时,心情变得低落,他有很多的话想说,可被朱清和这么一打击又有点不想说了,只是想到很难和他通电话,还是倒豆子似的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给倒出来。   朱清和听他没有吃亏,心里也跟着高兴,但是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他只得咬牙打断还不停说话的阮穆说道:“我得去干活了,阮穆,下次有时间再说好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沉默,良久才听到那道声音说:“清和……哥,以后常给我打电话,我一大早就在电话面前坐着等了。”   如果朱清和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能真听不出阮穆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是活过一世的人,所以阮穆声音里的失望,让他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期盼家人能看到他时候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说道:“阮穆,多交点朋友,就不会觉得一个人难熬了。”   阮穆笑了笑,他很想告诉他——我从来就不需要朋友,我只希望那个能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他心里突然窜出一股莫名的想法,急急地说:“哥,你要不来北京念书吧,我们就可以继续一起上学了。”   朱清和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他虽没直接拒绝,可还是透出几分不答应的意思:“我习惯这里了,村里的老师教的挺好的。阮穆,我真的要去忙了,就这样吧。”   阮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他本来就知道朱清和的生活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一人在傻了吧唧地盼,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身边,自己会好好地照顾他,他怎么能忘记了,朱清和是个不愿意欠人人情的人。   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朱清和还是没有对他完全的敞开心怀,一阵挫败感将他心里全部的喜悦果子都打落了。他强作镇定,扯出一抹连自己都知道很假的笑容:“那你去忙吧,下次再说。”   阮穆听到那边传来利落的挂断声,转身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身材矮小的自己,不由怒火中烧,他拿起旁边的小凳子照着镜子砸过去,咣当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在厨房忙着准备早饭的阮母。   她赶忙进来一看,看到满地的狼藉,赶紧将宝贝孙子拉开,摆手说:“你快出去,等奶奶收拾了再进来,你有没有被伤到?好端端的怎么碎了?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   阮母怎么都不会想到是自己的乖孙子动的手,阮穆冷冷地看了一眼,声音平静地说:“奶奶,不要再往我卧室里放镜子了,不想看见了。我出去找洪城玩。”   他家和洪城家住的很近,只是他喜欢亲近,所以不喜欢那些好兄弟上门来找他玩。今天他心情不好,走到大院里的空地,见到那些小毛头再欺负一个女娃娃,特别是洪城硬逼着人家说喜欢他。也不看看他那怂样,肥头大耳的,说会喜欢他?   阮穆踢着石子慢慢走过去,在同龄人之间他的个子是最高的,他站在那里,洪城笑着说:“你这孵蛋的鸡终于舍得出来了?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难不成那个陆家老太婆又给你爸说对象了啊?”   阮穆一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没有,媳妇儿不给我好脸子,不高兴。”   洪城也顾不上逗那个小丫头了,跑过来勾着阮穆的肩膀说:“你还有媳妇?啥会儿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好看不?长头发扎辫子吗?我跟你说一定要瘦一点,然后扎跟大辫子,走路的时候甩来甩去,多好看,就跟她一样。”   阮穆抬头看了一眼,连人样子都没看清就又低下去了,平静地骂:“甩个屁,他头发短,个子高,比她好看多了。”   洪城捂着嘴惊讶道:“你恋姐啊?多大了啊?你别太离谱了,我听我妈说,三岁还能抱金砖,五岁以上你等着抱土疙瘩吧。”   阮穆推了他一把:“吃的那么肥,我看你都快属猪了,跟你没法说话,一边待着去。”   洪城没再开口,他觉得阮穆这回玩的太大了,肯定是人家大姐姐看不上他。本来就是,这么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 第42章   女孩见众人的视线不在她身上, 抬头看了眼苦大仇深的阮穆,撒腿就跑,好像后面跟有野狗追的似的,两条麻花小辫儿摇来摇去,洪城的眼珠子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急得用手拍阮穆,却不小心招呼在阮穆的鼻子上。阮穆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回受这种罪, 要是换成以前他肯定对洪城不客气,自家哥们发顿脾气也不会怎么样, 但是现在他不会了,能重新来一次有些人还是得珍惜。   洪城赶紧转回头帮他揉鼻子, 一边揉一边说:“阮穆, 陆佩芬和高美丽过来了,真是一对臭狗/屎, 都不是什么好鸟。”   阮穆嫌恶地推开他, 骂了声:“拿开你的脏爪子。”说完顺着洪城的视线看过去。一般除了运动的人和他们这些小鬼, 这里很少有人来。   高美丽和陆佩芬不知道在说什么,你一句我一句都没间断过,有时还会露出笑脸, 不知道在谋算什么。   阮穆一点都不怀疑陆佩芬的本事,这个女人太精于算计,野心又大,上辈子就惯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高美丽那种货色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能在陆家给了她没体面之后,还和陆佩芬走的这么近的也只有她了,活该这辈子被坑死。   两人在不远处停下来,阮穆打算过去,洪城想要跟着,被阮穆给拦下来:“你们在这里给我盯着,别让她们发现我,要是坏事了,洪城,你就等我把你那考了二十分钟的语文卷子塞你爸包里,看他不揍死你。”   洪城看着跑远的人,气得脸都憋红了,最后也就骂了一句:“是不是兄弟啊?”其实他嘴挺贱的,仗着自家的家世,他都快成螃蟹了,只要没有比他厉害的,他完全能横着走。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和阮穆成了哥们,他就从没敢跟他对着干过。   要说为什么,以前是顾着他家的家世,为友不为敌以后好办事,所以表面的客气是个聪明人就能撑得下来。他们这些子弟再很小的时候就把这一套给学会了,谁不能惹谁随便欺负,他们都记在心里。但是真正让洪城觉得怕的是,阮穆在打架的时候并不是想要将对方吓跑,哪怕就是遇到高年级的人,他都是一门心思的想置人于死地。所以听说高美丽那个傻缺在阮家敢那么放肆的时候,他就想到她迟早要被阮穆给整惨。   不过他在吃饭的时候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阮家那么厉害却对付不了一个高美丽,他妈妈说:“你当谁都像咱们活的这么糙?有个不顺心就是祖宗八辈的一顿骂。阮家老爷子一辈子都把面子护得紧,他在高处的时候不会随便的去数落人,更何况那个高美丽说到底还不是个群众?阮老爷子会和这么一个人计较?那不是太掉份了?活的太计较了也不好,累啊。”   洪城明白爱面子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从没和阮穆说过这事,不过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谁家发生什么事情,没半个钟头就全知道了,大家都自觉的不会放在明面上来说。   换做以前偷听这种事阮穆是不会去做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跌份儿,但是现在事情好像有点偏差,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高美丽是再也没和陆家有来往的,可是现在这样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在两人的身后有处矮墙刚好藏人,虽然他刚才还在痛恨自己这个鬼样子,但是现在又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好处的。他刚好能藏在矮墙里侧,不被人发现。   “佩芬,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知道我给陆教授抹了黑,是我不知道分寸,可我就是喜欢阮宁,我家境不好,要是能攀上这样的人家,到时候我爸妈他们也就能过好日子了。他们以后肯定会把我供起来,我也能活得体面点。”   阮穆一阵无语,他们阮家是困难救助站吗?还是那道能让什么玩意儿都能化龙的龙门?他应该去找人弄条大藏獒来,就栓在门口,看她们这些痴心妄想的东西还敢不敢上门。   陆佩芬这个时候一脸的和蔼,劝慰道:“美丽姐,我知道你艰难,可是北京你是真待不下去了,阮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也清楚。阮宁现在是个香饽饽,加上他爸的能耐谁都得几分面子,他切了你的路,谁也不敢说什么。但是我想了个法子,虽然不能让你留下来,但好歹还能保住这份工作,可是我求的这个人有点不好对付。我就怕你不愿意。”   高美丽现在真的是无路可退了,她不能留在北京就算了,连工作都没了,她可是村子里头一号出息的人,要是被人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她就是死也不能这么回去。所以她咬牙问道:“你说,他喜欢什么,我想办法,就是偷也得偷来。”   陆佩芬看着她,还是说出来:“他这个人……有点好/色,你看你……但是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说话算话,不会撂在你半路上。说实话,美丽姐,你现在惦记着阮宁也是不可能了,他把你当仇人一样,你在他面前晃悠那不是自找死路吗?要我说还是忘了他,找个差不多点的结婚吧。现在那层东西人们看的不那么重了,只要你能和人家好好过日子,能赚到钱,你说呢?”   高美丽在北京待了这么多年,头一个喜欢的就是阮宁,自己干干净净的就要去跟个不喜欢的人?可是她更知道眼前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她想了想,逼着自己点头:“行,我答应。”   陆佩芬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那我这就帮你去打点。只是美丽姐,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你说你就算不在北京,离得北京近一点,一个管不住跑回来,要是运气不好撞上了阮宁,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我想你只有去村里教书去,才没有人知道你以前的事情。都说当初有多爱,最后就有多恨,你恨阮宁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你可以去找一个人,往死的折腾她,阮宁肯定很心疼。我找的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对下面的学校还是能说上话的,你要是惹了麻烦,让他给你摆平,毕竟不能白跟这一回不是?”   高美丽这回听明白陆佩芬是什么意思,一拍大腿说道:“阮宁不就是丢不下他那个前老婆?你这点子好,我这辈子已经被阮宁给毁了,他给我的难堪,我就全送到他放不下的人身上去,看我不整死她出这口恶气。”   阮穆的脸顿时黑如炭,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害人,看来不让她们吃点苦头他更咽不下这口气。   陆佩芬点点头说道:“我就知道姐姐是聪明人,肯定能想的明白。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压根看不到咱们的好,把心思全放在他们身上真还不如全喂了狗。”   两人说笑一阵,高美丽就离开了,陆佩芬看着人走远了,才冷着脸骂了一句:“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货色,阮宁也是你配得起的?早点滚到王咏梅身边去,两个怨妇一起找乐子去吧。”   洪城一直不停地往过张望,等陆佩芬走远了,快步跑到阮穆身边,问道:“他们说什么了?不是说高美丽不能进大院了?怎么又来了?”   阮穆冷笑一声,漂亮的脸上满含戾气,看着怪吓人的:“只要有鬼,是防不住的。你自己玩,我先回去了。”   洪城觉得阮穆心里肯定又有什么打算了,这个人有时候真让人拿他没办法,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要是说出来,哪怕是大晚上的砸人玻璃他也去干啊。   朱清和挂了电话和罗勇赶紧往摊子上赶,生怕误了事,罗勇一边跑一边问:“哥,你们关系真好,我看着真羡慕。我还是觉得阮穆很粘你,可能是他没家人陪着的原因吧?”   朱清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说了句:“也许吧,好了,还是干活要紧,有什么话等闲下来再说。”   罗勇笑着应了,但是心里却有些同情朱清和,他没有人能依靠,现在还能应付,要是以后考高中,考大学要的学费更多,到时候课业肯定很难,他哪有时间去打工赚钱?爸说他很倔,就算再难开口借了人家的,也要在最短的时间还回来。不用过一辈子,有些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以后是什么样。   罗勇还有点心疼他,一辈子都只能靠自己,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妈说等天气冷下来就不让他出来干活了,那么朱清和呢?有谁会管他冷不冷,让他不要再出来干活了?   他从老板娘手中端过碗筷,问了一句:“哥,冬天了你还打算出来吗?”   朱清和埋头吃的飞快,闻言笑了笑:“出来啊,谁让我就是这个命?”   朱清和想等挺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第43章   阮家在众人眼中是最重颜面和规矩的人家, 但在这种沉闷的家族氛围之下总有几个不听话的孩子,比如阮穆的堂哥阮林,那是全家人的心头病,天赋极高,却总做些让世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阮穆回到家听到奶奶说阮林和一个男人同居了,温和的老太太气得连脸色都变了:“这孩子太不听话了,你伯父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你说都是用心好好教出来的孩子,怎么走到半路上就歪了呢?喜欢什么不好, 喜欢男人……”   阮穆一边问一边往卧室走:“喜欢男人怎么了?又碍不到别人。阮林学习好,十八岁就开了公司当了老板, 他们是嫉妒吧?不娶他们家的女儿就那么着急?”   阮林在他动身去朱家村前给了他一把钥匙, 说要是别地儿找不到人就去新买的别墅找人。阮穆找出来带在身上,他打算明天去找阮林一趟, 有些事情对这个坏到台面上来说的堂哥不过是动动手指而已,   阮母在外面嘟囔:“是不碍谁, 但是外面的人都拿这说事,都是一本正经的人,谁能接受这个?他总该为他爸妈想想, 你三爷爷更是气得说要打死他。”   阮穆皱了皱眉说道:“现在是自由恋爱,干嘛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折磨自己,要是我也找个男人回来,我……啊呀,奶奶, 你干嘛打我?”   阮母粗声训斥:“你敢,看我和你爷爷怎么收拾你。和男人在一起,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两个人都老了,谁照顾?这些孩子年纪越大越不懂事,光顾着眼跟前痛快,早晚都会到我们这个年纪,到时候可是哭瞎眼都没用。小穆,我们这些老人家在活着的时候就得把你们的一辈子考虑好,别辜负了我们的心。”   阮穆心里一片凝重却也没办法反驳奶奶,他要在这几年里想一个稳妥的法子让家人接受朱清和,他从来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就是拿钢筋戳,他照样活的比那些人痛快。   “奶奶,我明天要和洪城出去玩,去书店买两本书。”   阮母这才露出笑脸:“成,但是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认识的人别理。买好就回家,别在外面逗留。”   第二天阮穆吃了早饭就出门了,他在洪城家打阮林家里的电话,好久都没人接,看来是别墅里度假无疑了。前世他闲的时候经常到阮林家串门,阮林和他家那位感情好的像是蜜里调油。等过阵子,他也买一套,以后朱清和要是来北京,他们也有个不被人打扰的家。   阮穆打车到了目的地,掏出钥匙开了门,看着熟悉的布置忍不住弯了嘴角,这两人的品味几十年都没变过,客厅里没人,他上了二楼,刚走到楼梯口,听到左右边的一间房里传来东西摔到地上破碎的声音,他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刚到门口听到一阵让人耳红心跳的声音,还有阮林那个不要脸的说的些调动情趣的话……   阮穆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握着门把的手放开,转身下楼了。看来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他伸手拍了拍燥热的脸,镜子里映照出他泛红的耳垂,无奈地拍着额头。他上辈子一心只想找朱清和,对送上门来的美色没有任何兴趣,常年和自己的双手做朋友,冷不丁地碰到这么一幕,还真有些消化不良。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小孩模样,让他嫌恶地别开头,虽然是他自己,但他对当下的年龄有很强烈的不满,害得他连亲,搂朱清和都不行,在他看来最佳让对方从心上接纳自己的时机是在对方比自己小的时候……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这是压根最不现实的,除非那个让他重生的玩意儿能把他变得大点,好歹和朱清和一般年纪。   一个小时后顶着一头乱发穿着松垮浴衣的阮林下楼,看到坐在客厅里的阮穆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转头看了眼楼上的房间,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阮穆双眸低垂,平静地说:“有一个小时了。”   阮林尴尬地摸摸鼻子,然后在阮穆对面的沙发坐下来,露出大片胸膛,干笑着说:“真是罪过,小孩子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然长针眼。”   阮穆没好气地别开眼,低声说:“哥,帮我留意个人,查查他什么时候去见高美丽,还有他老婆的日常习惯,经常去哪里逛街,要是不行,找些人去套套近乎,戴戴高帽子,把她约出来就行。”   阮林没好气地说:“你倒是会使唤人,当你哥真不容易,我一个做买卖的,手还得往那种地方伸,你不看见你三爷爷把我打死不甘心是吧?帮你没问题,老规矩,你这个小鬼得给我想个赚钱的好点子。”   阮穆悠悠地说了句:“等你帮我把事情办漂亮再说。说起来,哥,你有时间躲在外面过悠哉日子,看来又赚了不少,咱们亲兄弟,就不兴拖欠那套了,你再给我留意套和你这个差不多的房子,好让我金屋藏娇啊。”   阮林虽然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聪明的异于常人,可听他说出这么老道的话还是有些受惊,没好气地说:“毛都没长齐,还金屋藏娇,能把你自己藏进去就行了。我的公司形势大好,我就是干坐一天也有不少进账,闲来无聊,你说说还有什么好卖能钓大鱼?”   阮穆不饶人,牙尖嘴利地顶回去:“怎么藏不得?哥要是送我一套这么痛心还说得过去,我又不花你的。想钓大鱼?很简单,你把从你家开始一直到头的地皮全买下来,囤个五年,你就发了。”   阮林被他给逗笑了,他才不买地,除非厂子扩张需要再建厂房,但是都在荒郊野外,现在价格还没有涨的十分离谱,傻子才会往手里压这么多地,而且他手也没那么多钱,还不如弄个饭店来的好。以后要是不想做饭,天天就不愁吃什么了。   阮穆半点没将他这副表情放在心上,他把之后一段最赚钱的买卖告诉他了,但是阮林吃不下,那他也没办法,毕竟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座城市哪里不是寸土寸金?要是真有能耐的人全部吃下,将来躺在大床上睡觉等天上下钞票雨就够了。   阮林倒是对阮穆嘴里的那个‘藏娇’很好奇,不死心地问:“是谁家的小姑娘?让你这么放不下?”   阮穆没和他说朱清和,而是又提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两颗干净无比的眼珠子盯着他。   阮林觉得自己真是怕了阮穆,小小年纪什么都算计,偏偏哪次都能算得到点子上,他为难地说:“毁人姻缘,有点缺德吧?”   阮穆一点都不客气:“你做的缺德事还少吗?而且他背着他老婆在外面胡来,你只是当好人,帮她出这口气,她要知道是你帮忙,肯定会感激你。你在下面好好想,我上去问候下嫂子去。”   阮林赶紧拉住他,告饶道:“行行行,好我的个祖宗,我当初怎么就脑子一抽给了你我家的钥匙,我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你在家里等电话去,还有给我和大爷爷奶奶问好。”   阮穆站起来摇头惋惜道:“估计听见是你就好不了了,一家子全都知道你……都在磨刀等着砍你脖子,好自为之。对了,还有房子的事你也得帮我留心着,放寒假前要是能买到最好不过,辛苦哥了。”   他重生回来后十分不喜欢手里没钱的感觉,正好阮林在琢磨这事,他就悄悄地点了下,然后把自己攒下的全部零花钱都投了进去,阮林争气,一口气爬到现在,他也跟着水涨船高,作为元老分红自然也不少。   阮穆星期五下午放学回到家,看到奶奶手里握着话筒正语重心长地劝,不过听了两句就知道打来电话的人是谁。   阮穆觉得阮林也挺不容易的,这一路不知道有多少人再劝他放弃,偏偏他一直坚持了那么多年,直到后来再没有人抓着不放。这段坚持的过程,当中的心酸苦涩滋味也只有一起走过的他们能知道。不知道朱清和会不会愿意和他一起听过这一关。   阮穆放下书包,过去缠着奶奶说:“奶奶,我和我哥有话说,您能不能改天抽个时间再好好教训他?刚才我爷爷在路上说好一阵没吃过您做的青椒小炒肉了。”   一提爷爷奶奶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把话筒递给阮穆进厨房忙活了。   阮穆接过来,沉声说:“你说。”   “那人真是个急色鬼,星期六早上九点天河酒店316房间。他老婆每天都会出去晨跑,然后在家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一般在八点左右,穿一身黑色衣服,短发,大圆脸,很好认。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阮穆笑着说:“我们早已经准备好了,我这边有人见过他老婆,所以不担心会认错。谢哥了,等过阵子我会考虑把你别墅的钥匙还给你,所以我的事情你还是上点心。”   阮穆这一天很早就睡了,连奶奶端来的最讨厌的牛奶都喝下去了,没办法,他想快点长个子,他不想和朱清和站在一起的时候,他那么矮,看起来是那么不配。睡梦中他又梦到自己在漆黑的夜里,就着浅浅的月光,偷偷摸摸亲朱清和的样子……突然朱清和睁开眼,笑着对他说:“阮穆,我也喜欢你。”他在睡梦中嘴角都泛着笑。   兴许是昨夜好梦的缘故,阮穆第二天起来很有精神,吃完早饭就出门了,洪城那些个人揉着眼已经等在外面了,现在时间还早,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菜市场走。虽然离大院有不短的距离,捏着时间,他们还是提前半个小时到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还真有个因为跑步脸上散发出红晕的短发女人走过来,声音中气十足,和摊贩老板寒暄,   洪城知道自己该上场了,步子迈的小和身边的人笑着分享‘八卦’说道:“我知道为什么高美丽明明被辞退了,还能回学校教我们,因为她抱上大腿了,好像是个叫王宝坤的领导,我那天亲耳听到他们说今天早上九点在天河酒店316房见面,我们去门口蹲着去?”   “别胡说,小心被人听到惹麻烦。”   洪城无所谓地说:“他老婆是谁我又不知道,我只是说实话,你们要是打小报告,告我黑状,看我不揍死你们。”   王宝坤的老婆黄丽本就生性多疑,加上知道自家男人的死德性,一时怒火中烧,揪住从跟前走过去的洪城的领口,粗声粗气地问:“小子,你这话是真的?”   洪城有点恼被人拉着领口,没好气地说:“我亲耳听到的,那些我们学校开会,他还给我们讲话来着,谁知道背地里做这事。”   黄丽确实记得那天王宝坤说要去下头的学校做演讲,真是个混蛋,挑好的菜也不要了,大步流星地往天河酒店赶。   阮穆看着那道怒气冲冲地背影,笑了笑说:“咱们跟过去看好戏。”   阮穆没想到那个黄丽倒是个聪明的,她在外面等了一阵,亲眼看着王宝坤和高美丽进了酒店,分明已经愤怒的厉害却还是稳着,等两人从前台走了,她这才追进去,也开了间房,借着找房间的空档跑到316门前,敲响了门……   屋里的两人已经脱的差不多,高美丽反悔了,死活不答应,可身上的人压着她乱亲,嘴里不停地说:“陆佩芬倒是够意思,把你这么个美人儿介绍给我,我瞧着你比她好,还没给人碰过,她小小年纪就给人包了,怕是没什么好滋味了。”   高美丽挣扎着不依,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事,还是说了句:“怎么可能?看着很正派,是个做生意的。”   “屁,她才多大,就她爸那两个钱还能让她做生意?后头有人给她出钱。好了,我挺喜欢你的,别说她了。”   高美丽正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听到有人敲房门,赶紧推身上这人去看,而她站起身就往身上套衣服。怪不得陆佩芬会让她做这个,原来她自己就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不行,她就是被阮宁给掐死,也要清清白白。才刚穿上胸衣,只听门啪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接着是一道响亮刺耳的女声:“好你个王宝坤,你能耐了啊,居然给我躲到这里快活了,我要看看是什么货色勾得你捡起你那个狗胆,我告诉你今天咱们没完。”   高美丽手里拿着裤子要往身上套,冷不丁地与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视线相撞,她忍不住吓得哆嗦了下,求救地看了眼王宝坤,哪知道方才和自己吹到天上的男人在老婆面前跟孙子一样,顿时涌上一阵绝望,她要怎么办?   “哟,还挺俊俏的,怪不得你胆大了。我今天就晾晾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我在家里给你洗衣做饭看孩子,你倒好,在外面玩女人,还有你这女人也够下贱的,长得这么漂亮,瞧上他个没实权只会假迷三道的,你眼瞎了没?他要是能给你办成事,我们家就不用顿顿吃土豆了。”   高美丽蓦地瞪大眼睛,难道她,被骗了?陆佩芬应该一早就知道这情况,可是却一直挖坑给自己跳,这用心……只是未来得及多想,她就被这女人扯着耳朵光着身子给拖下楼了,白花花的肉露在众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瞪大眼。   阮穆本以为没什么热闹好看,谁知道刚转身就看到那个女人拽了两个人出来,高美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喊着说和自己没关系,她不是自愿的。阮穆冷笑一声,就这种货色还想肖想阮家的大门,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瞧瞧这女的还是什么老师,自己只知道爬床勾引人,怎么能带好孩子?学校辞退这种东西做的好。记住了,她叫高美丽,都给你们家孩子记住了,万一要是再遇到她,说明……还有这么个东西,还有脸干教育,我嫁给你这个畜生,真是瞎了眼,咱们离婚。”   本来是众人看看热闹就能被翻过去的事,但是谁让这里发展最快的城市,像是一块纸片随风一吹,就传的天下皆知。黄丽更是吃了衬托了,所以将这事给捅到局里了,局里经过调查之后,情况属实,所以给王宝坤下了处分。   高美丽的路在自己的手中被彻底封死了,这件事情影响极其恶劣,后来在学校安全会议上,所有的领导都在强调有些心术不正的老师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要是年终考评太差,那就说明这行业不适合这类人待着。   阮穆看着高美丽像是过街的老鼠不管怎么走,哪怕就是穿上衣服下了楼还是被人指指点点,一张白皙的脸快涨成猪肝了。这样对她,已经够仁慈了。   不过高美丽怒气冲冲的样子像是要找谁报仇一样,阮穆本来没心思看了,但是奈何架不住洪城的念叨,说是最好吃的饺子就在高美丽走过去的那个方向。   阮穆一行人从跟前经过,然后听到她朝着电话里怒吼:“陆佩芬,原来你是这么个东西,被人包了,还想拉我下水?你是拉皮条的?我真没想到陆教授的女儿会是个这样的人。”   阮穆眯起眼笑,真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那当初爸娶了这位……难不成他们一直没在一起?怪不得那么多年陆佩芬的肚子没反应,也许爸心里比谁都清楚陆佩芬的底细!   果然是不在意,所以才无所谓吧。 第44章   朱清和断断续续地收到不少阮穆从北京寄来的东西, 有时兴的棉衣,大衣,围巾,还有些方便吃的零嘴,但凡不容易坏的东西,全都往他这里寄。   这些东西大多是王老师转交给他的,他一次一次被叫去拿得实在脸红, 这个阮穆到底是要做什么?虽然两人走得近,可也犯不着又给钱给东西吧?   朱清和这辈子脑子里除了自己身上的这点事, 真没心思去想别人的用意,但是阮穆这样的举动真的让他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王老师反倒比他想的开, 阮穆能多处一个朋友这是好事, 两个孩子都有分寸,私下里的往来她不会多有干涉, 见朱清和一次比一次眉头皱得深, 笑着说:“别多想, 他只是记挂你,你是他的朋友。”   朱清和笑了笑,回去的时候还是要了阮穆的电话号码。快近冬了, 风刮的猛了些,走在路上一片阴冷,他缩着脖子,呼出来的气都变成白雾从眼前散开。   回到家将手里包的严实的东西给拆开,有衣服, 有裤子,照旧还有吃的,他坐在炕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收起来。说来也好笑,前阵子他还担心自己的衣服不够穿,要去裁缝那里再做两套,这倒好,也算是雪中送炭。   就算他活了三十多年,但是重新再走一遍,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容易。细细想想,如果没有阮穆,他的日子想来要难过的多。他扶着额头,将东西收拾好,明天进城去,抓紧时间给阮穆打个电话吧。   这个时节天黑的早亮的晚,明天又得摸黑起来,摸黑去坐车。要是在修好的平房里,早已经冷的得打哆嗦,窑洞倒是暖和不少。他站起身生了火,等炕烧起来,烧水洗脸。也不知道怎么了,上了一天课,什么力气活都没做,反而觉得累。   这个时候也不用担心吃的会坏,他跟富满婶学了怎么蒸馒头,虽然不好看但是填饱肚子没话说。中午炒的菜放在灶上热一热,就能吃了,这样方便也省事。   他只要不忙的时候就去山上砍柴或是去挑水,真要到了冬天,万一要是有个什么特殊情况,家里要什么没什么,到时候难过的只有自己。收拾好,他从书包里拿出书和作业本写完作业又预习过课文,这才上炕熄灯睡觉。目前的日子与他来说是最为自在的,那些麻烦人和麻烦事已经有阵子没来,他也能得以喘息。   第二天他在村口看到送出罗勇来的罗叔,皱了皱眉说道:“罗勇,冬天天亮的晚了,要不你还是别去了,等来年春天再说。”   罗勇不答应,看着身后的爸爸不满道:“我都说你别跟来,你非要跟着,我长这么大,又是从小打架打大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哥能撑多久,我就能干多久。”   罗有望好笑地拍着他的头说:“这才是我儿子,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点。晚上生着火,记得把外间的窗户开道缝。”   两人答应了一声赶紧去坐车了,连着几个月,两个孩子风雨无阻,村里的人都称赞不已,更是羡慕,直说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想法子赚钱,将来肯定有出息。   到了城里天已经亮了,朱清和直接去了城里唯一装了电话的铺子给阮穆打电话,其实他心里有点忐忑,因为阮家不止有阮穆一人,要是打扰到其他长辈……不过所幸接电话的正是阮穆,让朱清和松了口气。   “阮穆,是我。”   电话那边的阮穆先是怔了怔,而后脸上涌出一阵狂喜,声音不觉中软了几分,里面带着甜甜的蜜意:“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东西收到了吗?你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我让人给你带。”   阮穆自打看过阮林两口子的那种亲昵样,自发将朱清和归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媳妇花他的钱更是天经地义,他心里也美得很。也没等朱清和回话,又洋洋得意地说:“等你来北京,我带你住别地去,没人会打扰我们。”   朱清和从打通电话后紧皱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他总觉得阮穆说的话挺离谱的,开口说道:“阮穆,你别给我寄东西了,太多了,而且这样做也不太好……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不好受,我借你的钱已经过意不去了。你听我的话,别这么做了。”   阮穆宛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不是没察觉到这么长的时间只有他一头热,换做以前他会生气,会发火,可对面这个人是他在意了许久的人,他舍不得,所以压下心里的不快,轻声问:“怎么了?”   怎么了?都说无功不受禄,他怎么能无端端地受人家这么多恩惠?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而后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我们两的交情,没好到这份上。”   阮穆的声音当即冷了下去,分明稚嫩,可是却又带着一阵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想给你,还用理由?你看不出来?”   朱清和听到那边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起来,顿了片刻之后,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我喜欢你。”   朱清和整个人僵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回过神,上辈子也只有他的前男友对他说过:“朱清和,你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是挺招人喜欢的。”阮穆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子,应该不是他想的那种喜欢,但是他空落落了许久的心却还是受到了震动。   良久后,朱清和云淡风轻地将这件事给翻了过去:“你个小鬼,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再寄了,衣服我够穿了。大人赚钱也不容易,你别胡乱花,那笔钱等我手头宽裕了,我就慢慢还你。”   阮穆眼底闪过一抹阴翳雾气,他都这么拼劲了,为什么他还是要跟自己这么客气?他咬紧牙,胸膛上下起伏。   朱清和见他不开口,看了眼天空,生怕又晚了,赶紧说道:“我下回再给你打,我先去干活了。”   阮穆在他要挂断电话时,赶紧说道:“我说的是那种喜欢,想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喜欢,我就想对你好,什么都想给你。”   阮穆说这句话像是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可是说出来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他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真的。”   朱清和猛地睁大眼,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让一边的罗勇看得疑惑不已,他抿着嘴平静地说:“我挂了。”说完没等那边回应,直接切断通话。   付了钱,他的心里却被一阵狂风海浪不断冲击,他想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或许是在那边受了什么刺激才有了这种错误的心思,笑着摇摇头。   罗勇在一边小声地问:“他说什么了?让你这么不高兴?我觉得他对你还挺好的,可能是真把你当亲哥了。”   朱清和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快些去干活吧,别让人等急了。”   那边已经没声音了,阮穆还握着话筒不放,此时的他宛如置身在冰窖里,连漂亮的脸上都布满寒气。所以,朱清和是拒绝他了?他之前确实想过这样的结果,但是当亲身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在客厅里坐了好一阵,他站起身要回房间,却看到他爸靠在门框上,皱着眉头看他。阮穆前世活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但在感情上却青涩的很,第一回表白就被人不留情面的给堵了回来,现在他也没心情应付眼前的人,回到房间关上门。   阮穆不知道朱清和也是重生回来的,心里怕他会觉得恶心,以后会和自己断了来往。可惜自己和他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就是拿漂亮话忽悠都没机会,在床上躺了一天,他觉得这东西还得继续寄,一定要寄到他烦了,主动再跟自己打电话才行。还有等妈打过电话来的时候,他也得厚着脸皮让妈也帮自己一把,探探口风,朱清和是不是真的讨厌他了?是不是不想和他来往了?   阮穆被这事困扰连着一个礼拜都没精神,一到星期六什么都不干,就蹲在电话前等着接妈打来的电话,他真是快急死了。   朱清和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心里觉得不可能之后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所以在王老师试探问他是不是生阮穆气的时候,他还有些发蒙,连连摇头说:“没有,我生他的气做什么?”   王老师笑着说:“上个礼拜打电话,他说他把你给惹火了,就怕你不愿意和他亲近了,一直催着我问你,我前阵子忙就把这事给忘了,今天看到你了,你们没事就行。他打小是被惯大的,脾气不好,一身少爷气,不过跟你待了阵子倒是好多了。他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别和他一般计较。对了,你今天跟我回去拿东西吧,阮穆不知道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正好我也有空,给你做顿饭换换口味。”   朱清和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小子还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   在阮老师家吃完饭,他抱着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箱子回到家,叹口气拆开一看,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一箱子袜子和内/裤还有一张纸条……   “你说什么都不缺了,我想你没有,就给你买了,别生气了,我喜欢你!” 第45章   朱清和很长一段时间都忙着上学到城里干活, 要是能得闲就躲在家里哪也不去,炕上烧得热热的,洗漱后,他趴在炕上做作业,困了盖上被子直接睡觉,管它外面风吼得多厉害或是谁的声音再怎么响亮。   今天放学路上碰到富满婶,一张脸上全是笑, 让他这几天去吃饭去。大龙哥这两天娶媳妇,已经张罗起来了, 刘家请了村里有口碑的厨子来,正日子前, 去帮忙蒸馒头做油糕的人不少, 男人们用土和砖在院子里修了灶火,以备喜日子那天让厨子大展身手。村里日子艰难, 这种好日子不光能蹭蹭喜气还能换换嘴儿。   朱清和与刘家关系亲近, 肯定是要去的, 不光得去他还得给上礼。村子里除非闹成了仇人不来往,不然一家办喜事都会来热闹热闹的。   这会儿火烧得正起劲儿,他做完作业就犯了困, 无奈背下面太过烫了,他往最边上挪了挪,照样还是不好睡,下地把藏在衣服里的钱拿出来。暑假那会儿加上这阵子的赚了好几百,前段时间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那剩下来的五千块钱存了银行, 心里正才算放松了些。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了,但他没忘那阵子朱玉田惦记他屋里有什么的急切目光。   他看着这些钱忍不住笑了笑,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肯卖力气肯动脑子都不会活的太差。大龙哥娶媳妇,他打算随二十块,虽然在村里也算是大的了,但是关系亲近也是应当的。从剩下来的钱里面,他拿了十块给自己平日里花销,其他的还是存到银行比较稳妥。如果往后几十年钱还是像现在这样值钱,他光靠自己这么卖力气的攒也能称得上是个有钱人。   他将双腿曲起来,眼睛盯着钱,神思却飘荡在外。不远处挂着阮穆给他的外套,摸着薄,穿在身上还挺暖和的。除了他之外,学校还没人像他穿得这么体面,以前不待理他的同班同学都夸他很像大地方来的孩子。   临近冬天,太阳没那么晒了,他也慢慢白了些,本就俊俏的外表,再配上高大瘦削的个头,更显精神。特别是女同学也会经常借着问题的功夫贪婪地偷偷打量他,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好看的人和物不自觉地就会生出几分好感。   朱清和虽然不赞同阮穆的做法,但是被人挂怀的滋味让他的心也暖了,虽然收到的东西有时候让他觉得莫名其妙,比如说一箱子巧克力,他吃不惯那种又甜又苦的味,被罗勇撞见后反倒全进这小子的肚子里。还有一箱从长远食品厂卖出去的新口味方便面,在转了一个大圈,仰望了北京的风采后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娘家,更让他哭笑不得。   其实让他最困扰的是会见到朱家那家子人,人多嘴杂的地方,他们少不了会上来跟他又唱那个调调,扮可怜让周边的人一起劝他,照就是那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知道能一下子戳死多少有苦无处说的人。   终于屁股下面的热意再没有那么难忍了,他这才重新躺下来闭着眼睡着了。这阵子他对学习上的事好像更加开窍了,现在的课本他已经预习了大半,等老师讲解难题的时候,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怎么解,还不出错,老师惊讶他聪明,他却欣喜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好运气。   该遇到的人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放学后,他和罗勇一起去了刘家。富满婶站在门口和人说话,照旧是那副打扮,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见他来了,赶紧招手说:“饿了吧?我让师傅给你们下了面,浇上烩菜和肉,快进去吃。别忘了吃两个枣糕,沾沾好运气。”   罗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点没客气,咧嘴笑着说:“现在就是给我一头牛我都能吞下去,婶子,我们先进去了。”   罗勇往锅灶前跑,转头见朱清和直接进了屋里,赶紧跟上去问:“你做什么啊?”   朱清和走到礼房先生坐着的那屋,乖巧地叫了声爷爷,从口袋里掏出钱双手递过去。   礼房先生惊讶地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在礼薄上写了他的名字,一手漂亮流畅的字迹,让朱清和羡慕不已。写完之后,礼房先生笑着说道:“你小子可真是出息了,就该这样,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就该多来往,以后遇到个什么事也不至于一人愁。”   朱清和应了,转身出来,见罗勇一脸不解,说道:“我也是一户,应该的。就和礼房先生说的那样,往后是要常来往的。”   两人刚踏出门槛,就见朱妈端着一碗面往过走,看到朱清和赶紧走上来,笑着说:“饿了吧?你等等,我把这个给清亮送过去就给你盛去。”   朱清和脸上的笑慢慢沉下来,摇头说:“不用了,我婶子已经给我准备好了。”说完他越过人,走到厨子身边,厨子给他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罗勇也是这样。   院子里太挤了,两人端着碗蹲在墙根那边去吃,白面条,菜和肉也是实打实的,让走到跟前的朱清亮眼馋不已。   都是不富裕的人家,虽说办喜事,但一人都是一碗,也就尝个味儿,谁知道朱清和一个蹭吃的叫花子能吃这么好,心里不服气,站着趾高气昂地说:“来吃饭的都是上礼的,你倒是好意思,不是说不靠朱家人了?那就回你那间破窑去。”   罗勇越听越不是滋味,放下碗站起来就推朱清亮,扬着下巴说:“朱清亮,你当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富满婶子都没开口,轮到你在这里说屁话?叽叽歪歪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没听说刘家收你当干儿子,你跟我说说你出的哪门子头?我哥可是上了……”   朱清和连头都没抬,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罗勇,吃你的饭,别闹事。”   罗勇还真重新蹲下来,捧着碗呼啦呼啦地往嘴里塞。其实他吃饭挺斯文的,只是跟在朱清和身边,天天赶时间跟打仗似的,连口气都不能喘,几个月不由自主的就跟着成了一个德行。   朱清亮发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咬牙瞪了罗勇一眼:“狗腿子。”   朱清和已经吃完饭了,厨子的手艺真好,他抹干净嘴,站起来对着朱清亮说:“小小年纪学点正经的,别成天跟村里那些婆姨一样只知道说人长短,只知道往这些破事里钻,难道你投错胎了?别让那些指望你升官发财的人失望了。”   朱清亮的脸重新变得难看,这阵子家里人对他的态度也悄悄的变了,他被惯出了很多坏毛病,不想吃饭就要去铺子里买吃的,以前爹妈总是二话不说满足他,要是没钱爷奶也会掏钱满足他,但是现在不管他怎么闹,爹妈说一句不行就不理他了,让他恨的不行。   这都怪朱清和,他咬牙跺脚骂:“你还有脸出现在爹妈面前,把好好的家害成这个样子,你有理了?你就是个扫把星,早点滚去南边,家里也就太平了。”   继续重复那可笑的日子?朱清和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到朱清亮跟前,照着他刚好利索不久的腿上踹了一脚,用狰狞地笑说:“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当少爷让人伺候的命,嘴上积点德,再说我不喜欢听的话,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兄弟,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要不我也去找几个人帮你长点记性。”   朱清亮当下不敢说什么了,他那阵子落了课,最近上课明显吃力很多,特别是最近的一次考试,山河万里飘红,阵亡了一大半,他没敢让爹妈知道,他怕……他不想变成朱清和那样,被人讨厌,也没人关心,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两人放好碗和富满婶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罗勇家里也没人,就跑去朱清和家里凑热闹了,炕上温度正好,吃过饭,一阵困意来袭,也没和朱清和说什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朱清和临走前看到朱妈一脸焦急地追出来,心里冷哼一声没理会,这一家子真是现实的让人觉得害怕。   却说朱玉田去礼房先生那里上礼,看着那几张零钱凑成的三块钱,接过来,笑着说:“你这当爹的连儿子都比不上,这可不成啊?我瞧着朱清和那小子日子过得很舒坦,也没管管你们?”   朱玉田一脸不解,在看到礼房先生指着的东西时,脸色微微变了变,强扯出一抹笑说:“叔这是说哪儿的话。”心里却不是滋味,村子里一般都是两三块钱,就连大哥这个村长也不过才上五块钱,朱清和那个兔崽子居然上了二十,在众人中间显得突兀,他咬紧牙关,在心里骂,真是有钱烧得不行的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就这样白白给别人送了人情。十几块,可是能干很多事了。   回去他把这话和朱妈说了,朱妈也是一脸叹息:“咱们上礼的钱花的都是你大哥给的,上次嫂子还跟我说这事儿没办成,能不能把钱还她。我真是没法开口,借的那些钱全花在家里的开销上了,哪还有钱还他们?要是清和愿意和咱们一起过日子还好,这样也能顺畅地喘出一口气,现在可倒好,连和他说句话都难得很。这将来要是真出息了,怕是眼里也容不下咱们两口子了。”   朱玉田叹口气说:“那你也别太灰心了,忍心都是肉长的,要是他不敢反抗你说明咱们就是有希望的。他看着狠心,心里却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一犹豫你还怕什么?捡好听的往他耳朵里灌,让他回来发展,也好提拔提拔咱们这些坚强的后盾。”   朱妈却觉得朱清和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和他们来往了,劝?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就不赖了,她实在不知道愁的该怎么办好。朱家人就像是讨债鬼一样,不憋到你绝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朱清和更加厌恶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他们把一切都想的太好,天真地以为只要抹去朱清和心里的仇恨就能一切如故,也省得他在大哥面前因为钱的事连头都抬不起来。   村里看好罗有望的人越来越多,就算被几个人动员过了,但是入眼的这些实打实的东西才是她一直盼望的。朱玉田也有些固执,他现在就想着朱清和能早点忘记那些不愉快,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自己身上养家的担子也能轻松点。   虽然他一直找机会和朱清和说话,但是朱清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直接转身走了。村里人眼尖,全都看出了朱玉田的心思,却没戳破,这一家子倒霉的人家,他们沾染那个霉气做什么?   大龙吉时动身迎新娘子去了,鞭炮声震耳欲聋,朱清和穿着阮穆寄来的衣服觉得很暖和,他一直和打扮体面精神不少的富满叔和婶子说话,朱玉田两口子一直示意他,他都没理会,吃完饭就回去了。   当着村里人的面,朱玉田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热切,难得的好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去了。之后想和朱清和说句话更是难上加难,朱清和的心眼活,每次都能躲开,眼看着朱玉良的脸色越发难看,朱玉田也没了办法,反正是到了他手里的钱别想要回去了。   十二月二十五这天是星期六,朱清和推开门迎面一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不过一晚上,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今年的雪下得有点早,原本穷酸的四处全被这层白雪给挡了起来,难不成是想告诉人们,这个村子要从头到尾大换血?积攒了多年的一摊腐烂,终于被人掀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朱玉良此时的脸色想必很精彩,他的‘土皇帝’做派也到头了。   朱清和过两天要去县城参加数学比赛,王老师要亲自给他辅导,所以这两天不能到城里帮忙了。他锁了门,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前世所见的雪不过薄薄的一层,没多久就化成了水,还是北方的雪够劲,让人看个饱,更为它的磅礴大气折腰。   他去王老师家里抄了近路,在村大队门前看到朱玉良蹲在门口,冷着一张脸不停地抽烟,想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已经没多大希望了,脸上好像被人糊了煤面,黑的厉害。   朱清和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一辈子他虽未做什么,但是当前的形势大扭转,这些人再没法像前世那般嚣张了!与他来说,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新开始!   而此时在北京的阮穆正让阮林帮着自己装修新房子,经过这么久的盼望,他终于快等到妈妈和朱清和回来了,空了这么久的心也终于要被填满。 第46章   朱玉良已经在门口蹲了近半个小时, 整个身子都发麻,抬眼看到朱清和面无表情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把自己这次连任失败的原因全都归在朱清和身上。   就算人走远了,朱玉良还是恶狠狠地盯着,活像是恨不得把对方的皮都给扒了。这几天他虽然在家里待着,但也知道外面很多人都在夸罗有望好, 说这人没忘了朱家村是他的根,自己赚了钱还想着村里这些日子难熬的人们, 有这样的心还愁管不好朱家村?而他却成了众人口中的周扒皮,头号没良心, 墙倒众人推, 他怕是难翻身了。   朱清和未将身后那道满怀愤恨的目光放在心上,在王老师家一直补习到太阳落山, 吃了晚饭, 回去的路上听到坐在一起的人们说闲话。   “老朱家这回全跟霜打了茄子, 统计出得票朱玉良才十几票,要我说就是老天爷收拾他,前几年你看把他能的, 去求他办个事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活像咱们天生就这么下贱,这回可真是出了口气。”   “你们没听钱达佑在人们跟前是怎么骂他们兄弟两的,要说他当初和朱玉田那是同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那一家子, 现在可真是臭不可闻了,以后可得离着远些。”   “要我说罗有望就该好好的查查朱玉良的账,这么多年,我们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我总觉得他私下里肯定吞了不少钱,一告一个准。”   “这不好吧?好歹咱们是一个村的,要是真揪出来,他不就得去吃牢饭?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朱清和凉薄的唇微抿,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将他拉下马真是便宜他了,要是真关进去……朱家人终究成了村人嘴里的笑话。   这个结果与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消息,复习也有劲,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比赛的日子。   路上见不到太阳的地方还残留着些许积雪,他跟着王老师去了县城一中,县里最好的学校。   王老师带着他找考场,笑着说:“这三年多用点心,你要把一中当成你的目标。虽然现在就算读个中专就给分配工作,终归不如大学毕业后吃香,我希望你能往更远的地方走。”   一中被占用的教室门上用面糊贴着座位安排表,他站在王老师身后跟着找,目光在看到一个名字时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周维申……应该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吧?但是他清楚的记得那年此人说两人算得上老乡,只是村子离得远了,在出来干活前一直念到初中毕业。两人差了一岁,要是细细算一下,周维申很有可能比他小一届,所以这个人应该不是!   朱清和将这种复杂的心情压下去,听王老师叮嘱了一番,这才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看着前面空荡荡还没人的桌子发呆。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有不少学生进来,眨眼功夫教室里被填的差不多,他前面的那张桌子还是空的。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门口,进来一个,不是,又一个还不是……直到看到跟在老师身后进来的人,他的眼睛蓦地瞪大。   只见进来的人生得白净瘦弱,留着板寸头,一身淡蓝色的衣服补了不少了补丁但胜在干净整洁,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一如他第一次见到这人时那般舒服,是个温和有礼貌的人。   周维申越走越近,在他前面的位置站定,回头看了眼朱清和桌子贴着的名字,眼尾上扬:“你就是朱清和啊,你考了全联校第一,连我们老师都夸你。”   朱清和的心情难以平复,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多余的表情,冷冷地,像是目中无人一般,周维申见他不理人,只是笑了笑,坐下来拿出笔,橡皮擦和练习纸,等老师发卷子。   这个年纪的周维申虽然长相显得十分稚嫩,但是往后的十多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个会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声音爽朗又温情喊他“清和”的人。   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只能存活在黑暗中。一起活得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亲近,好像只要能看到彼此就很满足。曾经他想,自己的生命里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他就知足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只觉得这种平静舒服的感觉将心里的孤寂全部埋葬,终于不再空落落了。等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他就一门心思为自己打算,在这偌大的城市过得体面气派虽然不可能,但是在远离城市中央的地方买一座只容纳两人的小院子,他还是有信心的。   谁知道老天却在他开始安排以后的日子里给了他狠狠一巴掌,这一切不过是假的,周维申收拾东西从工地离开,简易大门外停着一辆气派的轿车,驾驶座上坐着打扮浓艳的女人。当中所含着的意思,他看明白了。   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并没有要死要活的难过,只是涌起些许惋惜,好不容易满当起来的心又要再遭受一次空洞。也许他们之间一直没有爱,只不过是两个相互寻求温暖的人,突然在某天发现了同类,所以才会如此罢。   说是恋人,他们之间做的最过分的也不过是拉拉手,偶尔一个拥抱而已,朱清和虽然比周维申大一岁,也冷静的很,从没有往更深一步的走。两人都不提,全都保持沉默,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他们虽然脾气相投,却也明白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两相保留之后,让周维申能如此轻易的抽身而退。   第一次‘恋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如果不是正巧遇到,也许朱清和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这个人和那段平静的日子。   重活一世再看周维申,朱清和依旧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被女人包养,有力气能跑能跳的男人哪个能接受?当然之后的十几年当人们不再遮遮掩掩,光明正大地享受着富婆给予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都是俗人,谁都会为了那三斗米折腰。   老师等人全到从牛皮纸袋里拿出卷子:“这是教育局统一出题,你们都是各校的尖子生,我相信你们会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不东张西望,靠真本事说话。从前往后传,认真作答。”   周维申回头往后传卷子,冲着朱清和笑了笑,这才转身看题,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朱清和冷巴巴不理人,可他却对这个人的印象颇好,说不明的感觉。   这次着重考语文数学还有思想品德,考完连一天都用不了,只是出的题不像以前那么中规中矩,好像披了层骗人的衣服,靠着两只眼睛去发现当中有用的东西,稍一步想错,就会连累到后面的一切步骤全都是错的。   朱清和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的难题,不过人既然开窍,这些聪明就不会袖手旁观,朱清和其实心里也挺紧张的,他是活成了老妖怪,但是对学习这回事却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老师没讲过的题,他都是靠着感觉走。自卑懦弱了一辈子,他终于学会了昂首挺胸,再不为别人考虑,瞻前顾后,现在哪怕他所做的事情是错的,也只是他自己实打实的决定,与别人无关。   王老师抽空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解释上个礼拜为什么没给他打电话:“县里办了个比赛,我给清和补课,所以没进城。但愿他能明白念书对他才是真正的帮手,能帮他走出这座小城。”   阮穆脸上挂着笑,宽慰道:“清和那么聪明,肯定能给妈拿个好成绩。妈,要是成绩出来了,你记得和我说一声。”   阮穆虽然对朱清和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也不好写的太露骨了,怕朱清和一个恼火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还有就是怕妈不小心打开箱子,要是看到自己写的那些话多尴尬。他不想给朱清和带去别的麻烦,所以他会想办法在妈能接受的范围内将两人的关系告诉她,他知道朱清和最敬重自己的妈,不被王老师接纳,肯定会成为他以后抱得人归的最大麻烦。   他想好了,要是朱清和这次考的好,他就写的欢快些,再多扯些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好让朱清和知道自己最近的动向,虽然两人之间隔着太过遥远的距离,他照旧得想法子挤进朱清和的生命里,让他一直记得有一个人十分喜欢他,很想和他在一起。免得自己一个不注意,朱清和被哪家的姑娘给拐跑了,死缠烂打,一直能让他记着这回事。   要是朱清和这次没考好,阮穆打算给他寄点甜的东西来,心里甜了,一切就都不是事了。   王老师只当他是关心好兄弟,心里很高兴,二话不说就应下来。 第47章   考完试后, 太阳还没有落山,朱清和买到东西后,到面摊上和老板娘说了一阵话才和王老师回村里。   在坐车的地方又碰到了周维申,缩着身子坐在最后面发呆,朱清和刚要转开视线,他也抬头,两人视线相碰, 朱清和的心跟着跳了下,面上却一片平静, 转身上了另一辆车,很快离开, 没有在意那道紧盯着他的目光。   王老师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 同样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老师和家长的关心有时候只会给孩子压力, 所以她绝口不提这事, 让朱清和跟自己回去吃饭。   朱清和笑着摇头说:“罗叔当上村长了, 我得过去给他道个喜去,那天放学遇到他,他还怪我没把他放心里。”   王老师拍了拍他的头, 这个孩子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刚才从一中出来,有些紧张地问她能不能一起去趟县城里最大的商店挑样东西,那副样子让人怎么忍心拒绝。细问之下才知道他这东西是要买给新村长罗有望的,说是罗家现在遇到喜事了,他又受了人家不少的帮助, 拿样喜庆的东西道个喜也是应当的。   “是该道个喜去,往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少不了还得麻烦人家。记得早点回家去,天黑的早,免得撞上什么。”   朱清和也听说了,前两天夜里有人晚归,再要进家门的时候看到两只发绿的眼睛,瞪大眼才看清那分明是会吃人的狼的眼睛。冬天活物少了,这些凶恶的东西到村子里碰运气来了。   朱清和住得远,离山近,要是真碰上……可真是不敢想。他点头道:“我会早点回的,到时候和罗叔找个火把,狼怕这个。”   北方的天冷的快,赶车的老伯挥着鞭子吆喝着马快点跑,风打在脸上生疼,好在不是太难熬,说话间就回到村子。朱清和同王老师分开直接往罗叔家去,不过今儿他去的不大巧,罗家有人在,不用看都知道是村里人想来套近乎的。   罗有望坐在炕上喝茶,见朱清和进来,笑着招手说:“回来了?这一路上可受冻了,题难不难?也别太把对错放在心上,下次咱在努力就是。”   那人看着朱清和一点都不客气地坐下来和罗有望有说有笑的,倒像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笑道:“有望和朱家的这小子可真是亲啊。”   罗婶从外面倒了杯热水进来递给朱清和,笑着说:“可不是,我们家不怕多个儿子。他刚从县城里考试回来,你当谁都能去的?咱们这边也就出了一个清和。有时候我都想掉个个儿,恨不得这个才是我亲生的好。”   朱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很感激罗婶,这样抬高他,为的是不让村里人把他和老朱家的那些人给拉扯在一起,好的靠不上反倒沾染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说道:“叔遇到好事了,我正好路过商店,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瞧着这个好看也敦实就买回来了。”   朱清和买的是个摆件,虽然贵了些,但是很值得,就配罗叔这样的大老板,好看还有不错的寓意。   罗有望和罗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心上都暖暖的,罗婶回过神赶紧说:“昨儿我娘家的大哥送了些羊肉来,我这就去收拾出来,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菜去。”说着看向在一边坐着的人:“他大伯,你也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那人赶紧摆摆手拒绝道:“不让大妹子麻烦了,我这说会儿话就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等着呢。”   朱清和觉得罗叔谈事情他不方便在一边坐着,起身要出去帮忙,却被罗叔给拉住了:“坐着吧,和你伯伯还怕生呢?你也是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你也怪不容易的。”   朱清和抿嘴说道:“正巧碰到了,寓意好,图个喜庆。”   下雪之前罗有望的砖窑厂就停下来,虽然那段时间一直不停地烧砖,但是存下来的砖瞧着也不够卖的。除了收钱的时候他去一趟,这阵子就在村里忙着熟悉村务,一天也很少有个闲的时候。怨不得人说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成了撞钟的和尚,有些事情只要不会连累到天塌下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蒙混过去就是了。   眼前这人为的是自家那两亩地的事,与别家不一样,他的地紧靠着从村里穿过的大金河,一到下雨天气,水漫上来全灌进地里了,全家人都指着这两亩地吃饭,水一灌能给淹死不少,等收割的时候人家喜笑颜开,只有他们一家子愁眉苦脸。当初也不是找朱玉良说过这事,朱玉良用村里没有多余的地给打发了他,他连着闹了几次这才划出两级地来给他种,可是照旧糟心。   朱清和记得大金河的水没有这么狠,听过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河水带来的流沙将河道给堵了,水拥挤到一处,自然往能去的地方去,所以一股脑儿全都往村子里来了。就算他是朱玉良的侄子,听着还是生气,这么多年这片土地虽然太平,但是灾害来的时候谁能预料到?大伯只顾着自己贪,不做一点好事,万一要是哪天要是全倒灌进村子里闹出人命来,他就甘心了?这么想着越发觉得把他拉下来是好事,目光短浅又自私自利的人,白让他站在众人头上耀武扬威这么多年。   罗有望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召集大家伙儿去疏通河道,让水走它该走的路。大哥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难事,只要是合理的,我能办到的,只管来找我就成。”   那大伯感激地说:“成,大家伙都知道你是个讲道理的人,咱们朱家村的天可算是开了。对了,有人说应该查查朱玉良的账,这事你怎么想?”   罗有望摇摇头:“这事暂时先不说,咱们暂时先把村里堆着的麻烦事给解决了再说其他。”   那人自己的意图办成了也没多待,寒暄了两句就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气氛不像刚才那么严肃紧绷了,罗有望看着清和,苦笑着说:“你这个好大伯,胆子可真大,村里的钱都快被他给祸祸完了,也没见做了一件体面的事。他说让查朱玉良的账,这还用查吗?长眼的谁看不出来?一个村的,还真能做到这份上?把他给弄进去?”   朱清和也跟着皱紧眉头,村里人其实都挺心善的,闹意见是常有的事,但还没有闹到要把人置之死地的地步,他要是和罗叔说这事不能姑息,只会让罗叔为难,他稍作犹豫才说道:“叔是村长,您做决定就是。不过您也知道我大伯这人是个会钻营的人,脑子也活,透个消息就能找到宝,没人不夸他聪明。不过他心眼小,到时候也能想法子来拆您的台。”   罗有望爽朗地笑出声:“我才不和他耍这个心眼,谁是谁非让村里人看去。账务的事我也不打算过问了,咱们一个村子,我也不想往死的逼他,只要他有脸面对村里人,我什么话都不说。我罗有望不缺这个钱,到时候往村里敞亮的地方也弄块黑板,村里要做什么,做了什么,花了什么钱,我全都写上去。我没想靠这个位置发财,在穷人身上往出抠钱,我没那么狠。”   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放大在众人面前,只有人会有不同意见,倒是不用担心会被扣上莫名其妙的帽子。朱清和想到以后哪个村都有的村务公开栏,咧嘴笑道:“还是叔聪明,大家伙肯定打心里服您,往后您怕是有的忙了。”   罗有望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无所谓地说:“忙点好,等闲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还真有种混吃等死的感觉。我先忙个几年,到时候等你们长大了,就帮我管着砖窑厂去,我就一门心思好好钻营村里的事,我非得给他干出朵花来不可。”   朱清和一直压在心里的话,这个时候才觉得应该说出来,虽说他现在完全是个大人样子,但是有些话还是不适合他这个年纪说,所以他想了个好办法,那就是借着阮穆的名头说,人家是大城市的人,每天见的东西都是他们连想都想不到的。   “我听阮穆说,他们那里做砖都换成机器了,省人还省力,就是贵,一台机器要很多钱。”   罗婶从外面进来屋子里拿东西,听到两人说话,忍不住接话道:“你这孩子倒是看得远,你罗叔这阵子也在琢磨这事,设备厂的人来找他谈过。我倒是觉得人家说的很有道理,买一台机器虽然不便宜,但是胜在省心,砖多了才能赚到钱,没人和钱过不去不是?至于村里的人,还能亏待了他们?你罗叔就怕伤了村里人的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   如果在外人看来,两个大人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么说话显得怪了些,罗家人是将朱清和当亲人来看待的所以有什么话也不藏着,直接说了,朱清和顺着笑道:“罗叔,我婶都看的开。人家大城市都这么做,想来不会错。”   罗有望一直摇摆不停地心这才定下来,笑道:“那行,就这么办吧。到时候我好好的琢磨,怎么能让村里人都有活干。”   罗婶做了一大锅羊肉汤,饭刚做好不久,罗勇也从外面回来了,见朱清和在家里坐着,笑着说:“哥来了,不去城里干活,我好像浑身不得劲,都成习惯了。”   罗有望笑着骂道:“可把你勤快的。”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天擦黑的时候吃完饭,朱清和心里也没多待,赶紧回了,他不想真撞上那凶狠的东西。生命得来不易,要是葬身在狼口中未免太亏了些。   朱清和是在半个月后知道成绩的,王老师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笑着说道:“你这回可争气了,同年级当中你是第一,比城里那些孩子都优秀。我早就说只要用心,咱们村里的孩子一点都不差。这种全县组织的活动,肯定会发奖状和奖品的,到时候我去城里给你领回来。”   就算是让老师代领奖状,朱清和照样很高兴,他自知自己不是很有天赋的人,靠得也不过是踏实肯学,比别人多费些力气消化知识点……不过这种背后的努力向来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看中的都是表面的风光。   朱清和考了全县第一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朱玉田一家子的脸很快灰败下来。前阵子有一次小考试,朱清亮考得一塌糊涂,一张卷子上红笔画的大叉真是触目惊心,朱玉田虽然没念过书,但是普通的数字和符号还是认得的,这样的……哪能带他们过好日子?总归是老小,这么多年心思全放在清亮身上了,也不好数落重了,只让他下回多用点心,别到头来真不如老大了。   朱清亮一听到朱清和就反胃,脸上更是不掩饰的嫌恶,他辩解道:“我只是病的那几天给耽误了,老师明知道我有特殊情况还不多照顾,学不会考不好这能怪我?”   朱妈看着朱清亮忍不住叹息,人一旦倒霉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顺了,家里就像在头上压了片黑云,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倒是清和那孩子过的很好,听说还给罗有望买了个看着很好的东西,她这做妈的这辈子都还没花过他的一分钱,真不知道辛苦了这么多年是给谁养的孩子。   天越来越冷了,以前家里还有煤炭能生火,现在博西如一盘散沙,半死不活地吊着,更别说每年给的那点煤了。以后也只能去山上拾柴火了,说到底还是逃不过那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离期末考越近,朱清和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心里却很紧张,他还是很抵触去打扰人家,连复习都没法集中精神,不过阮穆寄来的那箱子糖果倒是让他缓解了不少,酸酸甜甜的各种口味,甜味如丝顺着喉咙滑入心底,连心情都跟着转好了许多。   再怎么愁那一天还是会来的,他抽空买了些有口碑的地方特产,实实在在的装了一大袋子,看着倒像个搬家的,就连王咏梅都忍不住说:“他们都胃口小,吃不了这么多,别浪费了。”   朱清和没开口,他觉得应该不会,红薯是从地里喝饱营养长大的,味道很好,在他看来这些东西虽然上不得台面,却是最实在不过的了。还有些糕点礼盒,味道不赖,看起来也不至于太寒碜。   临动身的前一天晚上,他坐在炕上看阮穆写给他的信,都不长,可他还是看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完,对着这些信,就像是那个沉默的少年在自己身边一样,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被填的很满。   但让朱清和没想到的是,他在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被站在院子外的周维申给挡了去路,那张被冻得发白的脸上费力地扯出一抹笑:“我姑家在朱家村,顺便来看看你。”   而阮穆早已经在新装好的房子里翘首以待了,他有很多的话想说,更是恨不得在这段时间里将朱清和给定下来,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第48章   阮林帮忙看中的原是一座气派的二层小别墅, 院子正中央有个漂亮的喷泉,前面是一圈花架围起来的护栏,等开春了,红花绿叶多美的景。   谁知阮穆瞧不上,拧着眉头说这里看着太过小气,硬是把阮林给逗乐了,虽说有天分, 但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竟然拿他没办法, 又是满城的一通好找,连着几处这祖宗还不满意。他一气之下找了处环境清幽的四合院, 本想着是应付他, 让这个臭小子知道他是多刁难人。   谁知这回他刚到门口连连点头说:“这里倒是和我心思,找风水先生看过了?”   阮林惊讶地瞪大眼, 而后笑道:“哟呵, 好小子懂行啊。你放心, 好地方,要不是人家举家要搬到国外定居,这宅子可舍不得出, 据说在这里长大的个个都有本事。等你结婚的时候翻修一遍,让你家孩子也沾沾这福气,有出息了,你这一辈子不就圆满了?老和尚说我命里没子嗣缘分,到时候让你儿子顺便给我们两也养了老, 我的家产全留给他。”   阮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都不知道谁给我养老,还顾得上管你?”   这座宅子外面颇有几分古意,乍一看就是上了年代的建筑,瞧着还有几分破旧,院子里有一棵上了年代的大树,树干上还悬着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摇来晃去。此时头顶的太阳显得有些稀薄,投下来的微微暖意也被寒风给吹走了。   “你小子是不是成精了?哪有一点小孩的样子?我看你这样子是已经把一辈子的事都打算好了?来跟我说说,你想讨什么样的人当老婆?屋子里的东西他们都不会动,全留给你,不过别人用过的东西你乐意?”   阮穆推开门进去,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屋子里摆放的家具不多,有种简洁的美,宽敞明亮,他越发中意,坐下来说道:“哥早点把钱给了人,免得他们反悔不卖了。总比住荒废了几年的破宅子好,这些家具先别动了,我到时候问过人再说。”   阮林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再度冒出来,在他旁边坐下说:“小穆,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在家里住的好好的,买房子做什么?当心被坏人盯上,遭了贼。”   阮穆所待的是正屋,还有东西两屋,刚才透过玻璃简单的看了下,旧主人用当中一间做了书房,他对这种安排很满意,不打算动,等朱清和看过之后再做决定不迟。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冲着阮林笑:“我要结婚的那个人,得聪明,心得狠,以后得有钱有大出息。”   阮林嗤笑一声:“小小年纪就想着吃软饭,瞧你这点出息。”   阮穆但笑不语,妈买到票后打电话和他说了一声,他估算着最慢五天也该到了。分开不过几个月,却像一年那么漫长,这颗心在知道朱清和要来的时候就恨不得跳出来。   而朱清和难得带笑,冲着这辈子不再会有交集的人说:“我要出趟远门,不能请你去屋里坐了,有人等,先走了。”   周维申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地清瘦背影,不解地皱起眉头,他这是第二次和朱清和碰面,也没做得罪人的事,怎么这人好像十分不喜欢他?客气中带着疏离,大有这辈子最好别再来往的架势。   王老师定的是中午的火车票,不赶时间,所以等天大亮之后才动身。王老师虽一脸平静,朱清和却从她紧握的手看出了她的心思。两人坐在候车室里看来不断从外面进来的人,有归家的欣喜也有离开的难过。   朱清和当年怎么都没想到,他在坐上火车离开一辈子都没能回来。第一次坐火车的滋味并不好受,走得慢人又多,连过道上都是人,去方便一下都得挤着才能走过去。他清楚地记得回来时他不小心踩了一位打扮很洋气小姐的鞋子一脚,就算他再怎么道歉,还是受了一路的抱怨和白眼,年纪小,脸皮薄,低着头像个受气包一样红着脸站在那里乖乖的让人骂,一直到那位小姐下车才算完。   穷日子把所有人的脊梁骨都快压弯了,挤在车厢里的大多是外出谋生的人,身上背着一大包东西,被大人拉在手里的孩子,随着火车的启动和刹车,艰难地在透不过气地人群里挣扎。最难熬的是吃饭的时候,看着人家吃好的怎么不眼馋?也只能从包里掏出个干了的馒头啃。   他没想到第一回 坐火车就看到这样心酸的一幕,那时候南方的水果对于北方穷苦的人来说连见都见不了,坐着的人把皮扔到地上,那个原本靠着大人的孩子突然蹲下身子伸手抓起皮来就往嘴里送,原本被折磨的没精神的人全都惊了下,而后又是一脸平静。那人觉得尴尬,重新掰了根递给孩子……朱清和也是在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东西叫香蕉。   村里曾有同龄的孩子羡慕他能坐火车,能去外面见世面,但是对于刚从旮旯里出来的人说,对什么都是一片陌生,一时欣喜之后是满满的茫然和害怕,异地他乡,什么都需要摸索,谁知道下一步会走进什么地方。   朱清和发呆的功夫,王咏梅从火车站旁边的包子店里买了一袋子包子和馒头回来,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拍了拍朱清和的肩膀:“收拾好东西,车快要进站了。一会儿上车的人多,得挤才能进得去。”   朱清和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像王老师这样的人其实会有优待的,但她却从不用,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和善,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   火车进站才停下人们就一窝蜂的挤过去,好不容易等下车的人全走完。朱清和长得瘦动作灵敏,找着缝隙钻进去,很快就上去了,把东西扔在一边,回头拉了一把王老师,两人上了车全都松了口气。   朱清和上辈子经历过一回,上车不是难事,难过的是这看不到头的只能站行,列车进站后每次开门的方向不同,开门的时候更是煎熬。他年轻还能受得住,王老师再怎么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再怎么能撑应付这个还是有些吃力。人少的时候还能坐下来闭着眼眯一阵,他让王老师靠在他肩膀上睡,这几天休息不好也毁人身体。   王咏梅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上了年纪了,当年来的时候她精神抖擞,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反倒没有当初的那股劲了。   这趟车的终点站正是北京,几天后当火车在最后一站停下来,满车的人都松了口气,活像是从一场浩劫中逃生出来,个个狼狈的很。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怀着富贵梦来这个繁华都市打拼的人了,全都行色匆匆地离开。   两人刚走到外面没多久,就被寒风吹得鼻头脸颊通红,走路都忍不住打飘,走出出站口,一道欣喜不已地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妈,请和哥。”   朱清和转眼看到往过走的阮穆,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阮穆是个聪明不好应付的人啊。   王老师淡淡地看了眼跟着过来的阮宁,低头和阮穆说:“今天和妈妈去你姥爷家吧,瞧这身上脏的,得赶紧换身衣服去,要是让熟人看到了让人笑话。”   阮宁搓了搓手,尴尬地笑着说:“我借了辆车来,我送你们回去吧。”   阮穆看着两个别扭的大人也没办法,他站在朱清和身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关心和热切:“火车上冷吗?你怎么穿这么少?不是有件皮衣?那个保暖,你怎么不穿?先回姥爷家住一晚上,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去。”   朱清和手里提着两袋子东西,一袋子装的是送人家的糕点,这一路上人都快挤成饼了,估计应该不能看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手。他心里想着事,常时间赶着做事,不由自主地就会走的很快,突然他的胳膊被人拉了下,他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阮穆。   阮穆一手插在口袋里,靠近朱清和身边,小声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不来了。”   朱清和当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开口说道:“当初答应的事情,王老师也知道,不好食言。”   阮穆瞪了他一眼,这人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朱清和没有出言训斥他,说明两人就算暂时成不了那种关系,还能做朋友,一切还有改变的机会,很快他抿嘴笑道:“先去见姥爷,明天再去见爷爷奶奶,以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肯定会喜欢的。”   朱清和这会儿有点头晕眼花,不在自己家也不能怎么舒服怎么来,只得点头:“你姥爷他们一般什么时候起,我怕我打扰到他们。”   阮穆对朱清和的客气十分无奈,他这小身板也只能接过那个装着糕点盒子的袋子,看着小,分量却很重,忍不住叹息:“你真是个实在人,你就是不带东西来也没人怪你,带这么多,怎么吃的完。不用管我姥爷他们几点起,你只管睡饱就行,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第49章   在车站广场前停着一辆轿车, 阮宁接过朱清和手里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手伸向王咏梅,被人给躲开,他动作僵硬了一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招呼众人上车。   车行驶在路上,车内的气氛沉默,攒了一肚子相思的阮穆也难得的闭紧嘴, 手上却不规矩,趁着没人注意状似不经意地把手搭在朱清和的手背上, 五指从缝隙中穿过去,作势要合拢住, 不想下面的手快速一抽, 让他落了个空。   阮穆皱眉看向朱清和,作势要再纠缠, 那人往边上挪了挪, 两人中间隔出很大一块地方, 他也不好厚着脸挪过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收回来。还是他想的太过好了,以为清和同意来就是答应了与他之间的关系。   朱清和看着这座繁华的都市, 与当年的感觉一样,连空气中都透着快节奏,路上的的人行色匆匆,看得出的忙碌,但身上透出来的活力让人动容。当年的很多事情他不想再回想起来, 新的一切已经开始了,他终有一天会站在高处俯视那些不如意与刁难。   一刻钟后车子转入一条显得安静的巷子,在一座大院前停下。朱清和下车细细打量一眼,这座院子看着朴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肃穆压迫感,让人无法轻松。   阮宁从后备箱里拿出东西,本要帮着送进去,王咏梅笑着说:“给孩子们拿就行了,今天你应该有工作,麻烦你来接我们。你先回去忙吧。”   阮宁紧张地搓着手,强扯出一抹笑道:“我请假了,不碍事的,我有阵子没见爸了,想和他过两招。”   王咏梅冲着身后的两个孩子说:“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等孩子们走远了,王咏梅脸上的笑倏地全数收敛,面无表情地说:“不必了,我们家没人想看到你,如果你不想闹得太难看的话,现在就走人。阮宁,你我都不是想什么做什么的年纪了,别这样了。”   阮宁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她走远,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半点重量,也没半点感情,他听明白了,她是真的不再想两人之间有任何关系了,更加厌倦他的胡搅蛮缠。就这么……到头了?   阮穆带着朱清和往家里走,沉默一阵,微微不快道:“哥想我了么?”   朱清和叹了口气,看着阮穆说:“你是不是从哪里听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阮穆,以后不要再给我寄东西了。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不需要靠这些东西维持关系。我早前和你说过,你留的钱我就当是你借我的,如果要是顺利,我会双倍还你。”   阮穆不死心:“这些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我自愿给你的东西,没人敢说三道四。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   两人在一起的那阵子他就知道阮穆是个死心眼的人,与他来说他是渴望一个能懂自己的人,这辈子不用活的孤苦,但是这个人绝不会是阮穆。世俗对这种感情大多是鄙夷和嫌恶。阮穆出生好,以后有大好的前途,因为这样的事情被人指指点点太过委屈。以后的几十年变数太多,他不想阮穆会为当初年少无知时的决定后悔,更重要的是王老师对这个儿子抱着很高的期望,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朱清和笑了笑,温和地说:“你现在还是把课上好了,没什么事情能大过它,别让王老师担心,今天我就当没听到。”   朱清和打算在这里待个几天就回去,他当初答应了人家不好食言,顺便也来让阮穆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把人领到正路上,他的任务也算是办完了。说真的,难得能歇这么久,他想要是罗叔不急着住城里的房子,他想便宜点租下来,这样自己就能多干点活,也能多赚点钱。   虽然他现在并不缺钱花,临近年关,廖厂长多少会给他点分红意思下,但是只要闲下来心就难以平静,好像随时要堕入深渊中,他不想再重新感受曾经困扰了他几十年的感觉。   阮穆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追上来的妈妈给打断,无奈只得咽下去。转头看到细纹爬上眼角的女人,心底一阵泛酸,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活了近百岁了,从事业有成的潇洒年轻大老板,到沉稳冷厉的中年,一直到垂垂老矣,他最珍视的两个人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现在他们都在身边,让他将方才的难过挥去,伸手拉着妈的手,笑着说:“以后我们要是住在一起就好了,我每天醒来都能看到您。”   王咏梅低头看着阮穆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心里一阵酸,以前被她强压下去的那股念头像是生了根的藤蔓疯狂地蔓延,压得她没法喘息。在自己的亲儿子和她想要做成的事情之间,她该如何选择?她抿紧唇,咬牙说道:“我知道,是妈不好。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阮穆将妈妈的欲言又止收入眼底,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朱清和,他看起来明显很局促,整个人都僵硬的很,像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学生一样,两眼定定地看着前面,挺傻的,可他却觉得十分有趣和可爱。   朱清和跟在王老师身后走进那间挂着厚门帘的屋子,外面看起来朴素,屋子里倒是很讲究,摆设的家具都透着古典韵味,低调暗沉但也遮掩不住它们本身所有的价值。也许值很多钱吧?他不敢多看,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像是有个小人一直在不停地敲,耳边都是咚咚咚地心跳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请他们说什么,赶紧向两位老人问好:“爷爷奶奶好,我是朱清和,要麻烦您们一阵子了。”   两位老人虽然不是普通人,但是看着却十分和善,一点都不像他想的那样有架子,心里的紧张感也顿时消减了几分。   王家两位老人和朱清和说了几句‘把自己这里当家就好,别不好意思,王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的话之后,看着许久没回来的女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王母更是拍着她的肩膀哽咽:“当初都说了让你不要想那么多,可你偏偏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你眼睛里还有我和你爸吗?要是我们哪天两腿一蹬,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王咏梅尴尬地看了眼站在后面的学生和儿子,笑着讨饶说:“妈,我刚下火车,您让我收拾收拾成吗?一会儿咱们好好地说,我这个暑假都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您也别担心我跑了,什么话我都听着。”说完转头看向阮穆说:“你去带你清和哥先洗澡去,这一路上他遭罪了。”   阮穆表现地异常地勤快,要用到的东西全都给朱清和收拾好,教他怎么拧开关和调节热水冷水,背对着众人,冲着他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   朱清和真是觉得这个小子不正经的时候很像个流氓,一点都不可爱,他拿上换洗的衣服进去后将门给关紧,那道门缝合上的时候,他看到阮穆的眼睛里闪烁着看不明白的光,但是却十分灼热,像是要在他的身上烧个洞出来一样。   王咏梅闻着身上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王母笑着说:“以前你是个多爱干净的人,别人就是碰下你的书你还要擦个几遍,现在倒是把这个毛病给改好了?”   王咏梅也跟着笑:“人啊,说变就变了,等见过了活得不容易的人就觉得哪有那么的讲究,只有活着才是最要紧的。村里的孩子们挺可怜的,家中的大人很少重视学习,像清和,本来是个好苗子,也聪明,可是大人就是不让念,非得逼着他去南下打工。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来了北京的人,哪能那么轻易就找到体面的活干?好好的孩子我不忍心就这么给毁了,上门劝了一阵,可倒是好,闹得人给分家了。”   王父坐在一旁听着,而后皱眉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分得哪门子的家?他自己怎么活?现在不比我们那阵,乱糟糟的,就是个屁蛋子大的也得琢磨怎么才能活命。这一家子是怎么想的。”   王咏梅叹口气说道:“不过好在这孩子争气,我就是想照顾他也插不上手。周六日出去给人家干活赚些钱,日子过得还真不比寻常人家差,我这颗心可算是踏实了,我那会儿还真觉得我作了孽,把个小孩子害成今儿这样。”   王父点点头,夸赞道:“听着是个不错的,有这股不靠人的劲就是好事,年轻点吃苦不怕,福气都在后面等着呢。不过再怎么着也是个孩子,你平日里多上点心。对了,阮宁那小子接你的?”   王咏梅垂下眼帘笑着应了声,没多说什么,好一会儿听到王父说:“我也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你记住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别放在心上让自己煎熬。我和你妈都担心你。”   阮穆在一边看着,心里一阵动容,爱情就是这样,当某一天一个人犯了错,连累的也许不止是两个当事人,还有身后太多关心自己的人。其实爷爷奶奶也好几次上门恳求姥爷姥姥劝劝,但是向来好说话的姥爷这一次却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对着老友说道:“你们要是来串门子的,我欢迎,要说别的,别怪我不理你们。”   如果他和朱清和在一起,一定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对方的事情,只可惜……这一个寒假,他就不信会没法子打动朱清和的心。   朱清和在里面待得稍晚了些,他原本是个爱干净的,就算在工地上忙到很晚,回去还是要把自己收拾好再睡觉,生病的那阵子浑身酸痛,做什么都吃力的很,一个人不方便,也就马虎起来。花洒下的热水冲刷在身上,将身上的毛孔全部打开,十分的舒服,只是终归不是自己家,不好贪恋这种感觉,擦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朱清和局促地坐在那里,王咏梅看到了,安抚道:“别紧张,两位老人都很好相处,当年他们也是从农村里出来,不如坐在一块聊聊。”   朱清和点了点头,他心里羞涩也很紧张,但他也知道想成大事的人这样畏首畏尾不可有,所以硬着头皮和老人家搭话,老人倒也照顾他,所以相谈甚欢。   阮穆看着说起农活来也能侃侃而谈地朱清和发呆,越发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陪伴者,他不许任何人抢走朱清和,看来今年的寒假任务有点重。   王母早已经忙着去准备饭菜了,虽然离吃晚饭还有两个小时,自己的闺女自己心疼,还有个小娃娃,听到过的那么凄苦,心里也是一阵难受,让他们早点吃完饭也能睡个饱觉,养好精神。   朱清和原本以为这样的家庭会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等坐下来才发现心情好的王父比谁都喜欢热闹,以前当兵时候的有趣的事情把人们逗得合不拢嘴。他刚才一直不看阮穆,想着只要自己冷淡点,说不定就断了阮穆的念头,这个时候转头看了一眼,阮穆正忙着啃排骨,显然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缘故,吃饭的样子很文雅也很好看,不像他这种大老粗。   在长辈面前就算再饿,他也不好意思呼噜呼噜地往嘴里灌,这顿饭虽然是朱清和吃过的最好吃的饭,但是吃的也很不容易。吃饱了,攒下来的疲惫就开始兴风作浪,王老师见他迷迷糊糊地,笑着说:“回屋里消消食,一会儿睡一觉。”   朱清和也没客气,冲着众人笑了笑:“爷爷,奶奶,王老师,我先去睡了。”   阮穆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大口大口嚼着咽下嘴里的肉,唇角微微上扬,朱清和想躲开他,想都不要想。   吃完饭他坐在客厅里和姥爷看电视,新闻里讲的那些,他从来不关注,抬头看了眼时间想着朱清和差不多该睡着了,站起身说道:“我有点困了,也去睡了。”   家里共有三间屋子,他正好和朱清和一间。 第50章   这座院子虽然没几间气派屋子, 但胜在地方敞亮,左边靠墙的地方开出了一小块地,不远有一片葡萄架还有一棵早已光秃秃的山楂树。王父最喜欢红彤彤的山楂果子,入口虽酸,但多吃几个能品到当中的丝丝甜味儿。当初那些人要把他和老朋友安排住到一块,他心里不大乐意,死活不答应, 他就喜欢这清净没人打扰的地方,那些人也拗不过他, 只得同意了。   熬过了苦日子,现在苦尽甘来, 却越发怀念小时候, 在村里看着地里的庄稼从矮矮小苗长成硕果累累,家人紧绷的脸上这才见了些许笑。他总想人还是不能忘本, 谁知道哪天又重新落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境地, 到时候可别让身后的孩子连自立谋生都不会。咏梅是他这辈子的骄傲,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又怎样?放眼看过去,他那些老友的孩子有哪个能舍得下这座城的繁华去贫困乡村教书去?日子过得再好也不能将笔直的脊梁骨给腐蚀弯了。钱财富贵——差不多就得了!   阮穆最佩服的人一直是姥爷,老人家在这地方也是有身份的人, 却不像别人爱摆阔拿架子,常说在什么位置操心什么事,退下来了也不过是个老百姓,照样吃喝拉撒睡。平日里很少和以前工作上的人来往,也曾有人登门求帮忙办事, 他只说自己关心老单位工作上的事很正常,听听还可,伸手去掺和就没必要了,不说外人,就连自家亲人也没帮着开过一句口,俨然是彻底地局外人。   闲下来喜欢种菜听戏,虽然是个大老粗,对泛着古意的东西爱不释手,整个家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屋子里摆的桌椅板凳。天气暖和的时候搬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或者摆盘棋自己和自己下,来回挪换位置像个孩子似的,退下来的老人当中再没有谁能比他过得悠哉了。   没人知道阮穆的行事手段全是从姥爷这里学来的,做的正行的端,谁都别想捏着他的把柄,遇到谁都坦荡。有人曾说他没学到爷爷的半分本事,其实他只是不愿意而已。爷爷这辈子把面子看得太重,退休了还为亲人奔忙,费力应酬,虽然太平过完一辈子,但这种风云朝夕变换的事,谁能说得准?看似风光,实则战战兢兢,与姥爷一样的年纪,看起来却苍老的很。   姥姥把正屋旁边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他和朱清和住了,他洗过澡回到卧房,朱清和已经睡着了,侧着身子,被子盖在鼻子下面,凑近了还能听到微微的鼾声,真是累得狠了。   阮穆轻手轻脚地在他身侧躺下来,正要关灯,不想还是惊醒了他。朱清和睡眼朦胧,费了好大的劲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道:“快睡吧。”说完很快又闭上眼,阮穆哭笑不得,还真是睡迷糊了,要是清醒的时候说不定会把他当贼防着。   这个时间还不到八点,他一点都不困,只是喜欢这种躺在喜欢的人身边所拥有的感觉。屋子里有暖气,暖暖的,他收回要拉灯绳的手,就着淡而温和的灯光细细打量这人,几个月不见,倒是白了很多,却也更瘦了,也不知道这人平日里是怎么吃饭的。   他手撑着床,压低身子,鼻尖轻轻地与朱清和碰了碰,他想亲一下,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朱清和不答应他,暂时还是不要太过分,万一要是招来厌恶实在得不偿失。几年光阴稍纵即逝,等他长大,到时候他会将属于自己的‘猎物’逼到角落,让其再无退路。   阮穆从来不知道原来光看一个人也能上瘾,一个小时过去了他都不舍得关灯,头脑更是清明,无半点睡意。如此从八点一直坐到半夜三点。以至于和朱清和那双泛着雾气的眸子相对时,眼睛里闪过一抹诧异,接着轻声道:“时间还早,继续睡吧。”   朱清和还以为自己做梦看到一片晕黄的光,彻底清醒后,坐起身靠着床头,笑着说:“睡惯炕了,躺在床上反倒有些不习惯,睡不踏实。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阮穆很诚实地说:“看到你和我妈回来,高兴,舍不得睡。你要是答应和我好,我会更高兴。”   朱清和实在绷不住,笑出声来,在他头上拍了下:“小小年纪嘴里就没个正经话,以后注意点儿,你不要脸我还要。对了,阮叔和王老师……你不是想让他们两人和好?怎么一路上都不见你说话?”   阮穆放松地滑下来,枕着枕头舒展了个懒腰,叹口气说:“你没看出来,他们正僵着?就算我爸软了,但是我妈这会儿估计还把他当敌人,我不想戳破她好不容易结了疤的伤,而且我妈很固执,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所以我就算很急有什么用?还是等她心情稳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朱清和点了点头,他也看得出来,王老师和阮叔两人在车上说话虽然带着笑,但是声音里的冷意让他不禁唏嘘。那年,周维申离开他选了更好的路,他就想不管是什么原因分开的‘爱人’,以后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所以重生之后再见他那么冷淡,不想再与周维申有任何交集。但是当自己最敬重的王老师遇到这事的时候,他却犹豫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重要,那种被人忽视的感觉真的太过伤人,他经历了几十年的被遗忘和利用,最难熬的还是漫长的孤寂,现在他不愿意让阮穆也走上这条害人的路。   但是人家的家务事远没有自己肉眼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抿了抿嘴说道:“阮叔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要是知道了,就想法子和王老师说说话,越耽搁越坏事。王老师是个好人,我希望她能好好的。”   阮穆抿嘴笑了笑说道:“我给我妈准备了一份礼物,也让她看看,当年搅和她和我爸婚姻的人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朱清和隐隐从当中听出了一丝阴狠,先是一愣,而后释然,阮穆年轻虽小,心眼却多,更何况那个人拆散别人的家庭,更是罪大恶极,他也不好劝,毕竟换成他特只会和阮穆一样把这口气给讨回来。凭什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去委屈自己?而别人还感受不到你的付出,只当这一切不过是最为理所应当的,轻声说到:“你还小,别闹得太难看了,慢点不怕,最好稳些。”   朱清和自打重生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包容人的心了,这世上最为可靠的人只有自己,一辈子眨眼即逝,更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阮穆也知道朱家的烂摊子,虽然遇到的事情不一样,却也让他有种惺惺相惜之感,他转头看着微微敞开的窗帘,从那个小角落看到黑漆漆地夜:“我和爷爷奶奶也说过了,说你会去住一段时间。不过我想你肯定会不自在,所以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到别的地方住去。”   朱清和抬手揉了揉酸涩地眼:“这里不就挺好的?这院子真宽敞,看得远,住的也自在。两位老人都很和善,对我很好,只是给他们带来的东西被压得不好看了,我心里挺过意不去,要是有机会再重新带给他们。”   阮穆故作神秘地说:“我要带你去的那个地方比这里漂亮多了,你肯定喜欢,我堂哥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的。大人在跟前盯着,什么都要管,多不方便。”   虽然王家两位老人对他很好,终究不熟,朱清和觉得浑身都不得劲,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是听王老师的。”   阮穆有点失望,见朱清和虽然和他说话,头忍不住地来回摇晃,疼惜道:“你继续睡吧,我也要睡了。明天……我妈应该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就算离婚了,我妈还很敬重爷爷奶奶。”   朱清和听话地躺下来,才闭上眼再度被睡意占据了神识,他感觉到自己的额上凉了一下,可是太困了,不愿意睁眼。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朱清和抬起厚重的眼皮,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的光刺了他的眼,他难耐地闭了闭眼彻底清醒过来,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赶紧穿衣服下地。他昨天明明暗示了几次要早起,谁知道还是睡过头了,懊恼地拍了拍头,却吵醒了睡的正香的阮穆,这小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姥姥姥爷他们又不会说你。”   朱清和没理他,该做什么做什么。阮穆自讨没趣,也没睡觉的心思了,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扯过放在床头的衣服慢腾腾地穿,还不时地打个长长地哈欠。   两人收拾好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屋,姥爷坐在沙发里读报喝茶,姥姥见他们起来了,笑着问;“睡好了吗?早饭做了粥和鸡蛋饼,你们快去吃吧。小穆,一会儿你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就说晚点过去,她那脾气肯定守着厨房等了。让你妈好好睡一觉,瞧她累得,脸色都变难看了。”   阮穆应了一声,拉着朱清和坐下来,粥一直在锅里温着,盛出来正好喝,他把满实的粥碗端到朱清和面前,这才盛自己的,还不忘说:“我姥姥腌的咸菜很好吃,你要不要学一学?回去要是想吃也不用干馋。”   朱清和低声说道:“我在家里腌了半缸,胡萝卜、芥菜,过阵子味道正好。还做了酸菜,我姑和我一块做的,这一冬也不用担心没菜过冬了。”   阮穆歪着头见他像是寒暄家常一样的说话,抿嘴笑了笑,把鸡蛋饼推在他面前,笑着说:“那明年暑假来了,再让我姥姥教你,到时候味道会更好一点。”   天气暖和了,风景正好,就是玩也有劲,不像现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风呜呜作响,像是要将人给刮跑了。所以他最想要做的就是和他坐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行,或者他们可以一起去给陆佩芬点惊喜。   这一次,他会让朱清和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这样是不是就能让他的心停靠在自己身上? 第51章   朱清和特地带了两份礼物, 临行前看着被压扁的盒子攒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要不我重买点吧,这样子提过去怪不好看的。”   王咏梅饱饱睡了一觉,闻言笑道:“阮家两位老人不会在意这个,更何况你也只是个孩子。”   朱清和挠挠头,他其实很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但想到往后的日子,少不了要见形形色色的人, 而且现今他要见到的是平日里与自己隔着天一般远的大人物,细细想来也不亏, 要不是阮穆和王老师,他怕很少有机会来这座城市。   阮穆察觉到朱清和的紧张, 在走出院子趁着前面的妈妈没注意的时候, 伸手握住朱清和的手,在他掌心里食指动了动, 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别担心, 我爷爷和奶奶也是很好相处的人, 我早就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其实阮穆想说的是,在这个城市他就是朱清和身后的那道屏障,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需要担心, 就算他不能亲自出面,但是吃尽自己好处的表哥是这里出了名的霸王,在道德和法律的界限内使坏,将人气个半死却也拿他没办法,他总是无耻地站在有礼的一方, 在外面不会让朱清和吃了亏,在家里更加不会。   朱清和被阮穆这么流氓的撩拨,身子微微僵了僵,之后是哭笑不得,阮穆一点都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比同龄人成熟太多了。却也不能排除他不过是觉得好玩而已,毕竟这种关系在当前的环境下是不能提起的禁/忌,就算在很多年以后大多数人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朱清和甩开阮穆的手,力气并不小,阮穆也来了倔脾气霸道地追着继续将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握在掌心里,走到人多的地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现在的年纪能够让他肆无忌惮的耍无赖,可也容易让人当他是无理取闹,他当下最好的办法只有死皮赖脸地缠着朱清和,好让这个人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非卿不可。   他们吃过中午饭才出门的,湛蓝的天空中,太阳光十分灿烂,寒风吹走了微薄的热意,使得人不得不缩着脖子匆匆离开。到了大院,门口站着笔挺的门卫,还未走进去便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王咏梅转头笑着看向朱清和说:“别怕,看着唬人,其实里面的人都是很和善的老人家,你向来懂事,他们会喜欢你的。”   阮穆唇角上扬,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定下一辈子的人在走见家长那一环,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开,看着刻意和他拉开距离的朱清和,心里忍不住一阵叹息。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朱清和被自己给吓到,可也知道如果自己不逼着朱清和,他是断然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他恨不得将自己活过一世的事情告诉他,转念一想就连自己乍然听到也会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已经算个小大人的朱清和呢?   王咏梅并不知道两个孩子私下里的小动作,前面不远处就是阮家了,她和阮穆说:“你先回去和你奶奶说一声,免得她胡思乱想。”   阮穆看了朱清和一眼,转身离开,他虽然个子小,脚下沉稳有力,走的很快。   朱清和看着阮穆的背影,觉得他和阮叔很相像,霸道不给人退路,但又很懂得在看你快要变脸的时候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很不高兴,怒气却莫名的被安抚下去,渐渐归于平静。阮叔要是能和阮穆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能多说两句,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王老师,我想过年前回朱家村,一年到头了,大日子,还是在自己家里待得才舒坦。我又是新搬进老窑里的,这个时候更得添添人气,村里人讲究,我是朱家村的人得照着规矩来,也图个心安。”   王咏梅没想到他这才刚来就说回去的事,过年哪有不回家的道理?只是……她顿了顿,劝道:“你回去一个人也怪冷清的,留在这里好,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和阮穆出来看灯吃好东西。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一次再回去。”   朱清和感激王老师的好心,但他离开的念头很坚定,垂着眼帘摇头笑道:“王老师,谢谢您,可我还是想回去,放不下。”他上辈子从十四岁离家最后惨死在外面,一抹幽魂费劲力气都不能回到故土。就算在朱家村经历过多么难过的事情,那里始终是生养他的地方。   他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并没有过多的留恋,反而到死都不能回家成为了他心里的执念,更何况亲眼看着曾经的‘亲人’对自己卑躬屈膝不是更有趣?至于阮穆……他这辈子也没有找伴的心思,孤寂是很可怕,但是与一个陌生人抱团取暖,日久生情是最不可控的,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分道扬镳时的失落感。而且阮穆是王老师的儿子,王老师对阮穆怀有很大的期望,他不能对恩师这么残忍,让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有一天变得那么怪异,换成是谁都不能轻易接受吧?   王咏梅也不好再劝,叹息道:“你也长大了,听你的就是,你打算哪天回去?我去问问有没有惯熟的人到那边,要是有人去路上还能多照顾你,我心里才能踏实。”   不过眨眼的功夫,朱清和看到那个人走出来,他赶紧说道:“王老师暂时不要和阮穆说这件事,我不想让他失望。”   阮穆的亲近与他来说也算不上纠缠,也许是一早就不抱希望的缘故,所以才会这么淡然,阮穆走到身边,两人下意识地不再说什么。   “你们刚才还说的很热闹,怎么我一过来就不说了?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对了,妈,等吃完晚饭我想和清和哥到阮林哥家里去玩。他买了别墅,我那天去看了一眼,很漂亮很好玩。”   王咏梅皱了皱眉,阮林虽然是个叛逆的,但是她一点也不会看轻这个曾经也是自己侄子的孩子,只是她不想让阮穆小小年纪就沉浸在钱财利欲当中。前公公曾说阮穆是最像先祖的一个孩子,对经商这回事十分灵敏,将来就算不走那条路,说不定也能做个出色的商人。她那个时候虽然笑,可心里却是不希望儿子的命运被决定,她是盼着儿子成龙成凤,但更加希望儿子将来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不过连她自己都明白,那个强势惯了的公公是压根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只怕为了儿子的未来,她也得回来。   “小穆,你年纪还小,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好好上学考学历,这么小就钻钱眼对你没好处。妈只想你做喜欢做的事情,不要到时候只能盲目听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阮穆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爷爷早晚有一天会把他送进最吃苦的地方,倒还真是想磨掉他的一层皮,上辈子他不会遵循,这辈子更加不会。至于妈口里说的所谓的喜欢,太过模糊了,倒不如说什么最实用的好。如果人的手里捏不住权柄,那么只有让自己变得有钱,这样才能在日渐浮躁的社会活得有滋有味。   毕竟往后的几十年风云变幻,他早已经看过了。   阮穆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妈,我爸在家,他说他知道错了,您别记恨他,他就是个没脑子,一身火气,只要别人稍微挑一下,他就能噼里啪啦烧起火来。”   阮穆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试探,王咏梅看在眼里,却还是笑道:“他就让你这个连情爱搞不懂明白的孩子来当说客?你回去和他说一声,就说他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我说的话他不听,那么以后就再也不要听了。”   阮穆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他才觉得最近还是不要提起这件事情的好,可是爸爸催的紧,还真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了,一步错步步错,他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妈妈好像已经彻底打算放下那段过去的感情,连口气很淡,就像再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   朱清和从王老师的眼底看出了痛心和决绝,也许到现在只有阮叔一个人放不下,而王老师也许是彻底打算和过去那段感情划清界限了,如果真是这样,只怕是难以挽回了。   阮母特地打开门迎接,看到消瘦了许多的王咏梅当即红了眼眶,也不顾跟前好站着两个孩子,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咏梅啊,那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拉不下面子,要是我能痛快些当面拒绝你陆姨,你也不会对阮宁有这么深的误会。我们都好好想过了,妈和你爸给你道歉。我和你保证,阮宁再不敢这样了,你们分开以后他的日子也过得很不好,那么高的大个子瘦得连肉都快看不见了。你们两个当初结婚是自愿的,那得多深的感情,这么分开多可惜不是?”   王咏梅笑着打断阮母的话,说道:“您还是老样子,一紧张就什么都说,不过伯母,这件事情并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发现了我们两个人不适合生活在一起了。他有他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执着,就像是火和冰一样,碰在一起只会闹的谁都不痛快,这又是何必呢?您还是劝他想开些吧,这世上适合他的人有很多,只记得过去对他不好。”   王咏梅不知道的是她在进屋开口前,阮宁兴冲冲地打开门出来迎接,却不想被她这样狠心的话给堵了个彻底。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一切过往抹去,到最后两人之间只剩下老死不相往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阮宁脸上的笑顿时衰弱无力,他强扯出一抹笑,从屋里换了衣服出来,走到王咏梅身边深深地看着这个当初和自己对视一眼都会脸红的人,费力地说:“我本来想给你们露一手的,但是突然想起单位里的事情还没有忙完,所以只能推后了,等有功夫了我再做吧。”   王咏梅永远怀念当初那个和自己有说有笑的阮宁,胆大又火热,在当时就像一道光迷了她的眼,可惜时间易逝,再回不到最初的一切了。她看着从身边走过的阮宁,冷声说道:“你不要再挣扎了,我第一次下这么大的决定,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当初的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你自己好好想想,阮宁,自从我和你结婚,我从没有过多的干预你的事情,但是那并不代表你可以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不想再听你的解释,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就算你把理由编得再怎么好再怎么动听,我都不想听了。我们就这样吧。”   阮宁的脸色倏地惨白,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彻底断了希望更让人难过?就连身后的阮爸和阮母都急得乱了方寸,直说真是造孽,好端端的两口子怎么就为了个外人变成这样?   王咏梅没再看阮宁一眼,而是笑着和阮母说道:“这是我的学生,阮穆请他来北京玩,这孩子带了点家乡的土特产来,您也知道火车上挤的厉害,外面的盒子有些不好看了,但是里面还是完好无损的,这孩子当时护得可紧了。”   阮穆看着脸上没有半点后悔的妈妈,他的心像是被人给狠狠地拽住了,难道上辈子的结局彻底没有办法扭转了吗?妈已经撂了狠话,将任何人的路够切断了,看着自己的爸爸一脸凄然地站在门口,而后狼狈地逃开,他想说什么却喉咙酸涩发不出声,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找到挽救机会的,谁知道等到的却是这样的答复。   阮穆自从重生回来之后就很少哭过,霸道顺风顺水惯了的人总有种能将一切都捏在手里的感觉,这一次他失误了,眼底的泪水不可控制的掉落下来,他软着声音哀求道:“妈,我不想要后妈,也不想要后爸,你不要和我爸分开好不好?”   王咏梅咬紧牙,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住,她确实是恨也很怨,这种脾气以前他只会在阮宁身边发作,而这次当着阮爸阮母的面将话给说死了,虽然过分,可她不想再给自己留后路了。   阮母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再看自己最喜欢的儿媳妇脸上一脸决绝,忍不住哭得更厉害起来:“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可以不管我们,你忍心让阮穆当个没妈的孩子?我老了,像个活死人一样,只顾着这张半点不值钱的脸面,让那个坏女人在眼皮子底下欺负了阮穆,我竟然不知道。要不是他说出来,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咏梅,是妈对不起你,妈是个罪人,你有什么火什么怨全都撒在我身上,我全都受着,你能不能可怜可怜他们父子两?阮宁知道你要来,昨儿跟傻子似的乐,这家里都是他收拾的,全都照着你的喜好。他一个心眼,就只惦记着你,这样还不够吗?”   朱清和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分外的尴尬,王老师虽然对他很好,这种事情不是他应该掺和的,可是看着站在那里哭得抽噎的阮穆,他的心不由软下来,再怎么无赖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活了两辈子心里虽然恨朱妈无情,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渴望那个女人的疼爱,更希望有个和睦的家。而眼前这个家,明明还有挽救的机会,为什么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他犹豫了下说道:“王老师,我也很想有家,但是我的家人只会算计,我真的很羡慕阮穆,阮叔和您都很疼爱他,你们分开这么久,最难过的还是阮穆。我知道这话轮不到我来说,可我还是希望您能给阮叔一个机会,更是给阮穆一个能够享受圆满家庭的机会。”   王老师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她很少在孩子面前露出难过的表情,但是这次却是红了眼眶和鼻头,哑着嗓子说:“小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就像是你吃了口饼,很好吃,但是再咬第二口的时候发现里面是坏的,难以下咽,你还能吃得下去吗?我和你爸……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他,我找了很多理由都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不过妈答应你,妈会尽力的,这样可以吗?”   谁都没想到本该高兴的一天却变得这么低气压,这场风暴在两家之间酝酿了许久,今天也许是到了爆发的零界点,所以才会这么来势汹汹。   阮母看着看似妥协,但依旧一脸坚决的咏梅,无声地看向坐在沙发里的自家男人,他的眼底流露出不赞同和无可奈何,当大人的没一个不自私,只要是为了自己儿子和孙子好,舍了这张老脸又如何?但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用用好的一切来关心呵护咏梅。   这一天气氛很沉默,王老师没待多久就告辞回去了,阮穆心情也不好,在王老师离开不久后,拉着朱清和的手冲着两位老人说:“我想去堂哥家玩。”   阮母本想说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想着玩,但听到自家男人开口说道:“让他去吧,这死气沉沉的家里有什么好待的?小穆也开朗些,天大的事也会过去的,去玩吧。”   阮穆前世见到爷爷脸上露出这般冷肃的表情是在爸爸再婚那天,隐隐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像是投入深湖中的石子再无动静,很快爷爷就病倒了,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更是将这事情忘在了脑后。这一次是为什么?他猜不出来。   这个家里确实太过沉闷了,他走出去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呼出来才觉得好受了些。刚转身,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环上一只胳膊,头顶传来朱清和那清润温和的声音:“我知道你难过,但这种事情急不来,你还是稍微耐心些。我想王老师会想明白的,身在局中的人往往看不清楚分不明白,外人三言两句也终究是旁观者,说破天不能消了心头的那口恶气,一切全是白搭。”   朱清和想人这辈子是被一个一个局给套起来的,有些不足为惧,再大的事都能坦然面对,反而感情这回事越容易让聪明人变得痴傻较真,往后几十年里,因为一点小误会分道扬镳的多了去,之后才后悔,只要走出那个局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阮穆冷笑着看着前面,眼底迸发出滔天的恨意,在朱清和面前没有半点遮掩,咬牙切齿地说:“这一次我不等她来找我们的麻烦,我非得把她的狗头给拧下来,一个玩意儿似的的东西,让一家人跟着闹心,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朱清和听着阮穆软而又沉的声音,莫名的觉得有趣,这么小的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意外地听着还真有几分阴冷,最后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就该这样,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自己心上痛快了再说。”   阮穆带着他去了自己新买的那处院子,虽不像王家那么大,但是看起来舒服清雅,每间屋子都有各自的用处,阮穆声音依旧略沉,开口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换的?前屋主把这些东西都留下来了,我想把那些不顺眼的给卖掉,可又怕你喜欢,所以就没动。我知道你在阮家和王家都住的不舒坦,刚好我堂哥有钱买了个院子,我们两个就在这里住吧?我嫂子在家里没事做,有一手好手艺,到时候他会管我们吃饭。”   朱清和对这座院子怎么布置没一点兴趣,但是他确实很喜欢这里的清净,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听阮穆这么说,拧着眉头问:“这不好吧?要是你家里人问起来,你怎么回?你太小了,不适合一个人住,不安全。”   阮穆的嘴角扯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幽幽道:“那是你没见过我长大的样子,到时候,你可别想压着我一头。” 第52章   阮穆初中快毕业那年个头猛蹿, 一直长成一米九的大个子,以前谈生意的时候只要眼一眯,懒懒地往后一靠就能给对方压力,无趣的生活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竟然觉得很有趣,只是见多了反倒没什么意思,连抬眼都懒得抬了。   朱清和现在不过比他稍高一些,且为人和善, 乍一眼看去还真像个好欺负的。不过他时常在妈妈那里听到些关于朱清和的事情,知道他再不像前世那么傻乎乎地只知道听话就放心了。   朱清和压根没有听明白他话中藏的意思, 而是笑道:“等太阳下山我们就回去吧,免得王老师担心。”   阮穆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里, 打开电视机看电视剧, 漫不经心地说:“暂时不想回去,我现在心狠乱, 我很想我爸妈和好, 可又觉得我妈可怜……我在想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说那样的话让她为难。”   可是做人子女的, 没有谁愿意看着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形同陌路,上一辈子爸妈离婚之后各自的日子都过得不好,爸后来娶了陆佩芬压根与情爱无关, 只不过是自我折磨罢了。心爱的人永远离开,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心机算尽,毫无感觉的女人,以前阮穆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还和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闹得很难看。一直到他生了重病只能住在医院里, 阮穆去看他,那个倔老头才拉着自己的手说:“我真是恨,自己怎么就活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也恨不了多久了,我知道我快死了。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不会让她有好下场。”   阮穆亲手把陆佩芬所拥有的一切都夺走摧毁,以至于她在一些正式场合见了自己宛如见了鬼一般,平日里只敢窝在家中,要是运气不好撞上了就只能乖乖地挨他一顿收拾。可她终究和爸爸之间有那一层关系,他再恨也没办法。   阮穆曾经问过他好几次他所做的决定是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说:“你妈最不喜欢这种阴沉的天气,说是连累人都没了生气,一整天都乏得厉害。那个时候她总是很懒,连饭都懒得做,我虽然手艺不好,可也得去厨房弄吃的,饿死我也不能饿死她。”   一直到他过世,阮穆看着收拾出来的东西一阵沉默,他只希望能把他葬在离妈妈近一点的地方,就算下辈子没那个缘分在一起,只要在后面看着就好了,犯过错的人,又亲手把自己心爱的人逼上一条难以挽回的路,再没有资格坦然地站在她旁边了。   陆佩芬十分狼狈地被撵出了阮家,两人的婚姻关系解除,她没有分到一分钱,在那个钱和面子越发重要的城市,她犹如丧家之犬被人指指点点,加上阮家有阮穆这个阎王,没人敢给她活干,最后的下场自不用说。   阮穆如今只不过将这这一切提前,希望爸妈能重新在一起,这一辈子他不想再有遗憾了。   朱清和在罗叔家里看的是黑白的,电视机虽然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变成家家户户必备,但是能见到在这个时候很难见一面的彩色电视机还是第一次。他羡慕阮穆在生活上能活得这么细致,他想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拥有这样的生活。   这座城市虽然繁华,但是与他来说却是那般的陌生和格格不入,就算阮王两家的老人都对他很和善,他还是觉得不自在,天与地的悬殊不是在一朝一夕间就能适应的,过客终究是过客,倒不如他的那间破窑洞,把门一关,任外面风如何怒吼,也与他无关。   朱清和垂着眼帘,耳边是电视里传出来的争吵声音,他不知道阮穆是不是能看的明白,家庭矛盾,正因为自己经历过了,所以对这种情节十分的不喜,眉头皱得紧紧地,而后他转头看向阮穆,谁知这人竟然看着自己发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换个台,吵得脑仁子都疼。”   阮穆站起身调了下台,没一个有意思的,回头见朱清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被吸引,直接关了,迈着比朱清和短不少的腿走过去坐下,伸手拉了拉那人的袖子,一本正经地问:“你……你很讨厌我?”   朱清和有些莫名,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淡淡地说:“没有。”   “是真话?不是因为我妈是你的老师,所以才用这种话来哄我?既然没有讨厌,那就是喜欢了,那为什么不答应?”   朱清和没想到最后又绕道那件事情上了,他无奈地叹口气:“你让我怎么回答你?阮穆,等你再大些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所以现在不要说这些了。我不讨厌你,我只是把你当弟弟,如果让你有所误会,那么往后我会注意。而且我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的所有心思都想用在怎么把日子过好上面,不想为这些事情分心。阮穆,我和你不一样,所以不要让我为难。”   阮穆强忍着心里翻涌而来的滔天海浪,放在身侧的左手紧紧地抓着衣服,朱清和的拒绝让他有些吃不消,但是之后他的情绪在朱清和那声叹息中平复下来,他放开被自己抓出褶子来的袖子,微微笑道:“我不会打扰你,但是哥也得答应我,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到时候……”   朱清和想自己这辈子对感情这种事没有太多的期待,当下点头道:“成,你也不要再给我寄东西了,我不想白占便宜。”   阮穆难得地扯出一抹笑来,他的眼尾上扬,白皙小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朱清和觉得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如果阮叔和王老师和好了说不定就能将他这种心思给扭转过来了。这条路太难走,爱情与他们来说太过珍贵和脆弱,世人异样的眼光和只能在黑暗中亲近的关系,长长久久下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依旧不希望阮穆走进来。   两个人最后坐在玻璃窗前看书,暖气充斥在整个屋子里,舒服的很,朱清和的那股儿劲还没缓过来,这会儿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实在熬不住还真睡着了。   等醒过来,他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转头看向阮穆,只见他拿着一本和砖头一样厚的书看的津津有味,朱清和心里忍不住羡慕,说道:“已经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阮穆,我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如果不知道你的去向……”   阮穆拉着他重新坐下来,笑着说:“怕什么,我妈知道我在家,我爷爷奶奶又知道我在堂哥家,还有堂哥嫂子给我们打掩护,你把心放在肚子里。说起来这个时候,我嫂子可能要来了,也不知道他带了什么菜过来。”   朱清和见他雷打不动,死活就是不走,也无可奈何地陪着等在这里,才说过他嫂子不久,就听到外面传来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我和阮林关系最亲,彼此都有各自家里的钥匙,你坐着,我出去看看。”   阮林和左思一块来的,两个人手里提了满满两大包的菜,见阮穆推门出来,笑道:“你倒是面子大,我都舍不得让他太劳累,他一听是你的事,这都催了我一路了,就怕害你饿肚子。”   朱清和站起来看着门边,阮穆和一个男的说的很热闹,想来就是他的堂兄了,关系果然很好。不过走进来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的人,眉眼很秀气,五官很柔,身上透出淡淡的温和,好像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左思看到站在那里的朱清和先是一愣,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的阮穆,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之后才笑了笑,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锅灶。   阮林进来说道:“厨房不在这边,刚才光顾着和这个小鬼说话,忘了告诉你。”说着看向朱清和,笑道:“安心住着,不会让我伯母他们知道的,这里看着清净,其实不偏,没人敢来找麻烦。我们去做饭,你先等等。”   等人走了,朱清和与阮穆说道:“是不是你嫂子临时有事没来?我看他们穿的都挺气派的,能收拾了菜吗?要不我去帮帮忙吧。”   阮穆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怪他,同性相互喜欢这种事毕竟少见,他看着朱清和的眼睛说:“他来了,没有开口的那个就是。我堂哥胆大包天,现在认识的人都把他当怪物看,脸皮厚,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家里的老爷子都恨不得宰了他了,他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清和,我不比他差,好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说这个了。”   朱清和神色复杂地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地厨房透出光晕,两人忙碌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他们靠得很近,不时说两句话,自然的像是家人一样。能够将关系公之于众,足见两人的决心,都说能成为两口子的人,外人会在他们脸上看到相像的地方,也是人们所说的‘夫妻相’,他刚才看了两眼,觉得两人的眼睛生得特别像,希望他们能够扛过一切风雨,一直走下去。   人都是这样,在自己的愿望实现不了的时候,就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看着别人好了,也当给了自己一个交待。   阮穆站在他身后,见他两只眼睛看着厨房的人,让他惊讶地发现,里面并没有一点嫌恶,竟有丝淡淡的羡慕,他原本还担心,怕朱清和看到这一幕会接受不了,而这场意外的发现,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阮穆对朱清和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变的,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朱家村的日子里,会在朱清和不会发现的地方紧盯着。看到朱家的人不留情面的打骂,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恨,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分明疼的额头上都冒汗了,还是咬牙受着,而后缓缓劲儿,走出门去和人说说笑笑,就像从未发生这件事一样。   阮穆那个时候恨不得上去把这个人给敲醒,但是那个时候他因为自己家里的事情,很排斥与人亲近。在朱清和南下打工之前,他都会在村子里转悠,看那人在地里忙碌,或是和别的孩子拌嘴,这人很少有红脸的时候,除非是被人给逼急了。   阮穆有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得病了,莫名其妙地为什么会对这个不过和自己说了一两句话的人这么上心?当看着一个人成了习惯,有一天再也看不到了,心上觉得空落落的,再加上爸妈闹得很凶,他最后还是回去了。之后的日子里,阮穆一度很后悔,如果自己能和朱清和多说说话,让他别那么逆来顺受,别愚孝,是不是也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真正的对朱清和生出那样的心思,是在妈妈回京来看他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清和那孩子跟我说那天看到你躲起来很不高兴,特地跑来找我,让我顾及下你的心情。我和你爸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对了,他让我给你带个东西,我一直没顾上,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才想起来。那孩子……也够可怜的。”   阮穆接过来放在掌心,那是一只用麦秸编好的蚂蚱,活灵活现的很有趣。他其实很不喜欢昆虫,就连蝴蝶摆动着一双翅膀从他身边经过,他都会变脸,更别说这种睁眼就能看到的,但是这次他却是好好地保存起来,在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一直陪伴着他,偶尔他想起朱清和那副‘蠢’样子,嘴上会骂他两句,心里想的是却还想再见他一面,这一次他不会再沉默不语,他想和朱清和做朋友。   那年之后的暑假,他都会去朱家村陪妈妈,私心也是想见见朱清和,可惜几年里朱清和都没回去,只听外面的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老朱家可真够缺德的,清和那孩子多精干利索的娃,把人当牲口的使,只惦记着钱,自打清和出去之后瞧他们的日子过得多滋润?清亮可真是占了他哥的光了,新衣裳,好吃的,这几年压根就没断过。我听回来的人说,头年清和也想坐火车回来过中秋,要回的时候遇上活,不得不留下来,托人给朱玉田带了话,朱玉田连想都没想,直接让人给带了话,你们猜这话是怎么说的?”   阮穆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只听那人学着朱玉田的口气说:“你回去的时候给清和带个话,就说家里的日子过得不容易,来回一趟车得花不少钱,有那个钱做什么不好,还是不要乱花了,等什么时候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再说吧。反正家也长不了腿,跑不了。”   阮穆想朱清和那个傻瓜听了这话说不定真的就不回来了,谁成想朱清和就是这么听话,原先看知道他在哪个工地,之后时间一长,工程结束后几经辗转,渐渐的没了朱清和的地址,加上又被家中的诸多事情烦扰,等到想要去找他的时候竟是没了音讯,他有问过朱家的人,哪知朱家人听到他找朱清和,当即脸色就变了,没好气地数落他:“你是富家少爷,有教书的妈,当领导的爹,我们都是穷苦人,还指望着儿子寄钱回来过日子。朱清和和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不要打扰他赚钱,要是害得他连媳妇都娶不起,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到时候照样和你没完。别打听清和在哪儿,和你没关系。”   朱家人用这样的话威胁,怕的不过是些难听的话入了朱清和的耳,万一用意被拆穿,朱清和撂了摊子不管他们了怎么办?一个就有不少钱进口袋,可比一家人累死累活干活强,这么一颗摇钱树,可不能完了。   阮穆对朱家人欲盖弥彰的做法不予置评,这样黑心的人家,老天肯定不会饶了他们。他现在已经有了些路子,要是朱清和愿意,去北京和自己干也是成的。他之后又找了不少和朱清和认识的人或是在同一个工地待过的,可惜的是他们都不知道,因为那么累还被扣不少钱的活,没一个人能受得了,村子里最后撑下来的大概也就朱清和了罢。   谁能想到老天会这样安排朱清和的命运,从出生就承受着家人的厌弃,差点被送了人,这话也不过是说得好听,什么‘送’分明就是‘卖’。不知底细的人并不知道村里的讲究,只认是个能让自己有后的男婴,喜还喜不来,怎么会嫌弃?只能说,也许他去了别人家还会被当成祖宗给供起来。   阮林和左思两口子手脚很麻利,两人把菜和肉煮在一口锅里,照顾两个小孩子的口味,所以看起来比较清淡,但是看着也十分的有食欲。   左思说道:“冬天了,还是吃这个最舒服,暖胃。我往里面煮了不少菜,你们可得全吃完,浪费就可惜了。”说着从锅里挑了阮林喜欢吃的往碗里夹,说话的时候又低了几个温度,但是从说话中还是能听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你前阵子不是还闹着我想吃这个?我给你做好了,快动筷子。”   朱清和想连声音里也透着清润爽朗,不得不说阮林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那得走多大的运气?而且这两人毫不在意在对面还坐着两个小孩子,尤其是阮林更是什么热/辣的话都说的出口,不时亲昵的动作更让一边看着的他手足无措,心底跟着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阮穆对他们之间的这些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见朱清和抬头看着对面的两个喂食彼此东西,当即皱着眉头说道:“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折腾的没个完?的亏我今儿心情好,不然铁定把你们两个给撵出去,也不看看自己头上有多少光。”   阮林瞪了眼阮穆,笑着说:“我们两个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逛街,而且这本就是人间最为真实的情意,你以为说两句话就行?左思,别理他,要是再敢这么得罪我们,我就让他们天天饿肚子。”   阮穆咧开嘴笑了笑,白了阮林一眼没再说,反倒是左思说道:“就算阮林反过来将你拦在外面,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我不管在哪里都会管你肚子饱。”   阮穆笑了笑,想起什么看着阮林说道:“我托你办的事情可成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不能让这个人搭上一点好处,你只要有本事,能将那支喜好怪异的人抢到自己公司,那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这个项目再过不久会有大好的发展机会,你只要抓住机会就能满满的赚一笔。”   朱清和诧异地看向阮穆,这个孩子说出来的话怎么那么成熟?见他能这么轻松地说出和钱挂钩的事情来,朱清和真觉得老天有时候也很偏心,分明给了朱清和这么好的生活条件,竟然还敢他一个这样的天赋,让人如何不羡慕?   阮林收起脸上的笑闹,一本正经地说道:“多亏你提前和我说这事,这个陆佩芬倒是个聪明的,还知道从国外找能人,不过这次被我给抢先了一步,我在机场就把他给拦下来,提出比陆佩芬较高的价格,那个外国人也是见钱眼开的,当即就和咱们签下来了。我吐了这么一杯血,总得从他身上好好的全部榨回来。你想一个人能这么轻易地就推翻和陆佩芬的约定,将来肯定会用同样的法子对付咱们,我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我特地在合同上多加了几条,他要敢我们耍花样,看我怎么往死的整他。今早上办好的,这个时候陆佩芬应该在家里忙着发疯吧?”   阮穆不厚道地抿抿嘴,只觉得嫂子做的饭更加好吃了。 第53章   陆佩芬家住得离大院不远, 这几年借着阮家的关系结实了不少有能耐的人,她又是个脑子活络惯会钻营的人,别人不过闲聊几句,若有些新奇的点子,她便放在心上。   国内这个时候正是各种产业纷纷冒头的好时候,又有政/策鼓励,要是真办起来渐渐走上正轨不愁钱不进口袋, 她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合伙人,靠着对方的关系找相关的精英人士, 这个从Y国来的人她足足等了两个月才接到他答应的消息。   陆佩芬欣喜若狂,照着时间去接人, 谁知道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人, 她赶紧给合伙人打电话质疑是不是被人给耍了,合伙人查了一圈才知道人是被阮家的那个瘟神阮林给半路‘截’走了。等听到他们千辛万苦求来的高人竟和阮林签了合同, 盼了许久的钱不翼而飞, 陆佩芬怎么能不急?   陆佩芬实在想不明白阮林好端端地怎么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而且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熟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结仇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自己虽然不过是个教授的女儿,但是在整个大院里早已混了个眼熟, 任是谁见了都会笑着打声招呼,她家大人和阮家最年长的阮老爷子关系那么好,阮林就算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也不该这么对自己。   她催着合伙人给阮林打电话问原因,对方拒绝道:“阮林一家子混得虽然没大房家好,可也不是好惹的, 尤其是阮林那个傻缺,不管哪个天王老子他都敢闹,别找麻烦,反正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损失,至于机票钱和投石问路的钱,就当出去玩了一趟,别方在心上。”   陆佩芬听着对面传来切断通话后发出地嘟嘟声音,用力握着话筒的手指骨泛白,打扮精致的脸此时看起来十分狰狞,说的倒是轻巧,因为有求于人,这些打点的钱都是走的她自己的腰包,怎么能白白的扔了便宜了阮林那小子?她这副样子硬是将正看电视的爸妈给惊到了。   陆母走过来一脸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有什么麻烦事,你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你。”   陆佩芬怒火中烧,一时没收敛住,发作出来:“咱们家就我爸一个教书的,能有什么办法?阮林抢了我的生意,咱们一家三口加起来也不敢得罪他。除非爸能说动阮宁他爸,让阮林那个臭小子把吞下去的吐出来。”   陆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堪的笑来,扶着女儿在沙发上坐下来,安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现在连阮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了。以前对我很客气的门卫,现在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什么人不在不方便见客的鬼话,当我不知道这是他们阮家的意思?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要是等哪天咱们翻了身,看我怎么收拾他。闺女,你也别惦记着阮宁了,你不知道,那天他莫名其妙找到咱家来把我给数落了一顿,这是晚辈对长辈的态度?我看算了,你年轻漂亮,还是重新物色别人吧,反正这院子里的人咱们都认得七七八八了,差不多就行了,挑一户不看门庭的,咱们本来就比不上人家,人心得知足。”   陆佩芬的脸色当即就阴下来,不快道:“我比那些小姐差哪儿了?您又不是没看到,她们长得那么难看却霸占着优秀的男人,多浪费?我就是喜欢阮宁,我不会死心的。”她说着转头看向陆爸,撒娇道:“爸,你和阮老爷子的关系好,你帮我去找找他,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这事情给谈下来,合伙人都答应掏钱了,要是就这么栽了多可惜?我这不也是想多赚钱让咱们家过好日子?现在你也看明白了,远的东西咱们不敢想也没那个机会,唯一可能实现的就是当个有钱人,到时候那些人肯定不敢小瞧我们,你就帮帮我。”   陆爸皱着眉头沉默,良久才点头:“要是阮老爷给我这个面子,你以后也收敛点,别去惹他们家的人,我觉得你妈说的很有道理,上次落了那么大的没体面,还送上去让人家小看?别傻了。”   陆佩芬笑了笑,悬着的心稍稍地放松下来,她咬了咬唇,还是站起身走到电话旁边往阮林家打电话,很久都没有人接通,只得悻悻地放下。阮林是个脾气大的,有身份的人不愿搭理他,身份低的人怕了这条疯狗,她也不能光指望阮老爷子压,这件事情要是能和和气气地压下来是最好不过。   看来明天得去找他一趟了。   而阮穆四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到了很晚,夜幕中挂着几颗不那么耀眼的星星,月亮也被一片阴云围起来,阮穆看着两个要走的人:“这里能住的地方多,你们干嘛要黑天半夜的走夜路?嫂子,别听我哥的,住下来吧,我怕我们两个小的镇不住这屋子。”   阮林好笑地白了一眼睁眼说瞎话的阮穆,看着朱清和说:“你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才是真正的一肚子坏水,我才刚听说陆佩芬想给我大伯当老婆的消息,这小子就让我盯着搅黄陆佩芬盼了很久的没事,估计连鬼都怕他,更别说会来找他的晦气。”   左思在一边笑着说:“反正能赚钱的好买卖你向来不会放过,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阵子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留下来住一阵子,人多热闹点。”   阮林听自己的祖宗都发话了,自然不敢拒绝,冲两人招招手就带着左思去了客房。   阮穆坐进沙发端着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小口小口的轻啜,见朱清和站在不远处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笑道:“哥怎么用那副眼神看我?你不是跟我说不要干等着让人欺负吗?那个女人大放厥词说要来给我当后妈,我看她不顺眼,先动手收拾她,没错吧?明天等着看好戏吧,她肯定会来找阮林。”   朱清和听着阮穆的话只觉得后背发凉,他前世对阮穆并没有什么过深的印象,只记得他很沉默,看人的时候总带着防备和敌意,他也不是会自讨没趣的人,就算在路上碰到了也不过是冲他笑笑,当然大多时候阮穆照旧是一副谁欠了他几百万的脸,怪打击人的。在离开村子的前几天,他唯一一次和自己说话,朱清和却没听清楚。阮穆的声音很低说的还很快,对着口型,朱清和总觉得那是个‘蠢’字,只是不敢确定。   这一世与他来说,能和阮穆走这么近是个意外,更没想到安静冷淡的表皮底下会有这样一颗心,只是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已,他不知道阮穆曾在看不到的地方遭受了什么,只知道要是身份来个对调,也许他到时候也会像阮穆这样做。   朱清和在阮穆对面坐下来,勾着唇说道:“你倒是知道的多,这是把你堂哥算计进去了?阮穆,你真的只有十岁吗?”   阮穆带着笑的脸僵了僵,慵懒地将整个人都埋进沙发里,笑得异常灿烂,那么小年纪的人,眼睛里却透着浓浓的调戏:“我要不是十岁,你就能答应跟我好?自家兄弟就是被算计两回又有什么?反正吃着一个锅里的饭,要是出了事谁也跑不了,而且阮林可没那么傻,他不在乎这些,也不会和我计较。毕竟,要是有人惹毛了他,这口气发不出来,他还是挺喜欢找茬和人吵架的,明天等着瞧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洗澡睡觉,明天得精神点好看戏。”   朱清和笑着摇摇头,他先让阮穆去洗,自己坐在安静地客厅里望着头顶垂下来的色彩缤纷的大吊灯,温和的光将整个屋子都照的暖意融融。还是这样的屋子住着舒服。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今天他还得和阮穆挤在一张床上,刚准备躺下来,阮穆翻身眨巴着布满笑意地眼说:“有些事情还真是想想就办成了,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对陆佩芬吗?她想把我拿傻子拿捏可又得巴结我,现在我爸不答应,我爷爷不管事,我奶奶耳根子虽然软,但是大事还得交给我爷爷和爸爸做决定,我要是能帮她说句好话,还有可能。她倒是个不要脸的,把自己包的干干净净,其实骨子里最脏,借着高美丽来试探,明知道阮家不会接纳高美丽那样的人,却还想借着这个粗俗、野心大的人来衬托她的她的好,我要慢慢玩死她。”   朱清和侧躺着对着阮穆笑了笑,眼睛里平静无波,柔声说道:“快睡觉吧,有些事情变得再坏都有解决的可能,说不定是她的报应到了,老天帮你收拾她。”   朱清和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大伯曾经是老朱家的顶梁柱,只要他在,老朱家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但是这次他从高处跌落,老朱家大伤元气,依他对大伯的了解,大伯肯定会想办法卷土重来,但是他会将一切可能的机会都切断,让这些当初踩在他身上肆意践踏的人也尝尝被漫长孤寂和茫然折磨的滋味。   阮穆见朱清和闭上眼,睡颜安静温和,黑密纤长的眼睫如停下来歇息的蝶翼,有朱清和在身边的日子,他第一次觉得重生是老天给他的一次厚待,就算没有当初那般显赫的财富,能得此时心安,往后的日子更是满满的盼头,已经很知足了。   果然第二天几个人才起来不久,左思在厨房忙着做早饭,阮林在院子里小跑着锻炼身体,听到有人敲门,对着从屋里出来的阮穆和朱清和笑道:“倒是小看她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找过来了,阮穆,一会儿你想怎么整她?”   阮穆一手插在裤兜里,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问我做什么?你折腾人的手段多了去,不过还是悠着点啊,她肯定找了救星,爷爷说不定会给你上上课,到时候骨头硬点,别被吓坏了。”   阮林笑骂了一句:“你小子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好话,别说大爷爷,我爷爷那里还欠着一堆债,大不了到时候一起算。”   阮穆拉着朱清和回屋里去,将不过片刻就变得冰凉的手包在掌心里摩挲着,低头呼气,想让它快点暖和起来,而后抬头笑着说:“身体是自己的,就算再怎么忙着赚钱也别忘了穿暖些,过阵子我们去买手套吧?我那阵子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阮穆看到朱清和这个样子心里就一阵怕,他总觉得应该带朱清和去看看大夫,要是有个什么毛病尽早查出来也好治疗,省得到时候不可收拾,徒惹烦忧和难过。   不过还没等到他说出口,阮林就客气地将陆佩芬给迎进来。阮穆不动声色地放开朱清和的手,示意他在一边坐下来。   陆佩芬想来这一夜应该睡的很不舒坦,眼窝一片青黑,眼珠子里满是红血丝,再不如当初那般春风得意,阮穆乖巧地迎上去,笑着问道:“陆阿姨,你怎么来了?堂哥才买下这里没两天,你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对了,这两天怎么也不见你去我家里玩了?那天我爸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陆佩芬本就不好看的脸,强撑着才没冷下来,费力地扯出一抹笑说道:“阿姨这两天有事要忙,等什么时候闲下来再去看你行吗?我和你哥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说,要不你先去别的地方玩玩?”   阮穆却是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我堂哥公司里的事情从来不避着我,陆阿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我爷爷有时候还会说起陆爷爷呢,说他学问做的好,让我跟着多学学。”   朱清和对阮家的事情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听阮穆这么睁眼说瞎话忍不住想笑出来,幸亏他忍耐力好,不然得多尴尬。但是他还是佩服阮穆,这话乍一听是夸赞,但是知情的人细细一品就能察觉到当中的不对劲,这人分明是变着法子的骂人家。无非是暗讽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教出这么个心思不正的女儿,厚着脸皮到别人家兴风作浪。   阮林倒是真不给人面子,当即哈哈大笑出声道:“其实我一直挺怕见您的,您瞧着也没大我多少岁,我是喊您姐姐好?还是喊您阿姨好?我听说您一直想做我大伯那一辈分的,我要是叫小了多不好看不是?”   陆佩芬脸上的笑是彻底挂不住了,不过两个小鬼居然敢这么奚落她,等到时候看她怎么收拾这两个小子,在心里劝说自己平复心情,正色道:“小林,我来是和你说大卫先生那事的,我和他早有约定要一起开发项目,等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将他给盼来了,你怎么能在机场就把人给堵了呢?你要是对这个项目感兴趣,阿姨不介意你也参与进来,但是连老家伙都端了就不厚道了,你说是不是?”   阮穆安静地坐在那里,垂头看着地面,脸上散发出淡淡的笑意。   阮林看了阮穆一眼,轻咳一声说道:“您不知道,我也是一早就盯上这么个有前景的产业,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才好,这个大卫先生我以前也听过他的名头,他是个中翘楚,所以在机场看到他,我真是激动的……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您不知道那个时候跟前的人都当我疯了,我跑过去就将人给抱住了,我说我很崇拜他,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正愁得不行,老天就把人给送到眼跟前了。他听我这么说,也很高兴,我们聊了连十分钟不到就把这事给定下来,我开给他全城独一份的高工资。您看我都把钱投进去了,现在钱多值钱啊,半路上把人让给您,也没这个道理吧?”   陆佩芬对阮林这个人还真没什么办法,小小年纪就靠着一副无赖嘴脸四处招摇,偏偏老天看走了眼对这么个人倒是厚道的很,咬了咬说道:“你给了他多少钱,我退还给你,咱们这么熟悉的人,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再原基础上再加点行吗?阿姨已经和人约好了,就等着这位来了,商量买地建工厂了,你说你半道上来这么一出,可不是把我们的计划全给打断了?”   阮林低头把玩着手指,失笑道:“事情没您说的这么简单,就连阮穆都知道不成的,您不信问问。”   阮穆点点头:“我堂哥已经和这个大卫签合同了,受法律保护,哪方要是违反合约就得面临巨额赔偿,我哥说有钱有点,说没钱那也是穷的没边了,陆阿姨,他现在日子难过,我三爷爷都说要打断他的腿了,你再来跟他要吃饭的碗,这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而且利益面前,人情还真算不上个什么东西,要不,你先把违约金给付了?”   阮林抬手摸着鼻子,一只手却在看不到的地方冲着阮穆竖起大拇指,然后苦着脸接话说道:“阿姨,阮穆说的是啊,我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啊。要不是我以前心思野弄了这么个摊子出来,不然我家老爷子断了我的粮,我就得去讨饭了。我还指望这哥人能给我存点老婆本,我家那位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要是不早点定下来,让他的家里人给他安排相亲,我不得哭瞎眼?”   陆佩芬早就听说了阮林和一个男人谈恋爱的事情,没想到这孩子真够不要脸,还好意思把这么恶心人的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却不想全数被阮林收入眼底,那吊儿郎当的人蓦地变得冷漠,陆佩芬不觉,继续说道:“你爷爷那么疼你,肯定不会真让你难过的,可阿姨不一样,阿姨把这辈子的老本都赔进去了,还指望它养老。而且这事本来就是你的不对,大卫是我想尽办法搭上线的,你……”   阮林冷着声音问道:“所以?所以我就该原封不动的让给你?阿姨别忘了,我和他是签过合同的,他现在就是我公司的员工,我没有任何道理把他拱手让人。如果阿姨真这么看重这个人,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贵客等着?这不是闹笑话?不过我也好心地劝阿姨一句,他既然能转头跟我签约,想来是你开出的条件并不吸引人,你我之间也不过是实力比拼,你输了。你这招兴许对上了年纪的人还有点用,但是对我来说,你太老了,没办法让我动侧影之心,这事不用再谈了,快些回去想别的法子吧,晚些时候我也得和同事商量项目方案了。”   朱清和坐在一边被这兄弟两的一唱一和给惊得怔住了,果然是他见识短了,当初还以为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够糟心了,谁成想这里可是实打实的斗脑子,就连阮穆这种不过才十岁的小孩子都快修炼成精了。   陆佩芬不知道怎么回事,阮林的态度不过眨眼间就发生转变,她还想说什么,只见一个比阮林大几岁的男人端着做好的早餐进来,放下就被阮林给拉出去了,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别被脏的人污了眼。”让她脸一阵青一阵白。   阮穆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软声道:“陆阿姨,来求人办事就得谦虚点,你看不起我哥和嫂子,不如先去镜子里照照自己的样子,上门乞讨可真是丑死了,我爸那样的人,你怎么配的起?我不怕你给我当后妈,关键是你能做得了才成。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说不定有惊喜等着你。”   陆佩芬真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变得这么惹人讨厌,可这会儿她好像霉运缠身,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愿不想让她进阮家,她偏要拼命嫁进去,到时候她会好好的和阮穆算这一笔账。 第54章   陆佩芬一脸莫名其妙, 以前没有察觉,只当阮穆是个没出息的,高美丽每次都会在她跟前绘声绘色地说如何借着辅导功课的名义进阮穆的房间欺负他,并且还勒令他不许告诉大人,而阮穆都乖乖地连气都不敢吭。   高美丽当时得意洋洋的那股劲儿,她虽然不喜欢,但也抓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阮宁和王咏梅再怎么聪明家世好, 生下个窝囊废的儿子,到时候自己嫁进阮家就不怕阮穆能想抢属于自己孩子的财产。可现在, 她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孩子竟和刚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稚嫩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嘲讽和轻蔑。想她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竟被个十多岁的孩子这么看, 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微微站起来的身子当即又坐了回去, 笑得温柔又明媚:“小穆,你怎么用这种口气和阿姨说话?我也不急着回去了, 我想我们不如坐下来好好的聊聊天。你说有惊喜等着我, 会是什么?”   阮穆并不得意于切断陆佩芬发财的这一条路, 因为再过几年会涌出大批能让人轻松发财的项目,所以专抢她看中的东西并不是明智之举。自从重生回来,他的人生中就没有任何的顾及, 蛰伏在心底的厌恶早已没有耐心与她好言相对。   阮穆稍稍调整坐姿,乍一看那慵懒和漫不经心地样子和阮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只有那张冷如霜,寒如剑的脸,让人看出了阮宁的影子, 他的声音稚嫩中含着低沉,若是换作以往陆佩芬压根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这一次竟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她将腰杆挺得笔直,听着从他嘴里说出她最不想听到的话:“阿姨想进我阮家的门,费了不少心思吧?我以前总想着给陆奶奶留几分面子,撇开你的心思不说,我奶奶在家里也只有她能陪着来解闷,但是把别人的礼遇当成好欺负,你们未免也太不知足了。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进了阮家,我也会将你撵出去,除了我妈,谁也别想进阮家的大门。”   陆佩芬的眼底当即涌起风暴,她的声音有几分不稳,却还强撑着透出假惺惺的甜意和温婉:“小穆,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歪了?你爸爸是个很优秀的男人,而且他已经离婚了,我喜欢他,去争取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又不犯法。你爸妈离婚,我能理解你心里很不好受,后妈哪能比得过亲妈,可是你也不小了,也不能太自私,你总不能因为你心里的那点小念头让你爸打一辈子光棍,这多不孝顺,你说是不是?现在婚姻自由,你爸妈当初结婚……说不定还不是自愿的,不过说起来,这门当户对又能有什么好?还不是过不到一起?老天没给他们那个缘分,所以你也不要强求了。”   朱清和在一旁听得一肚子火,好一个不要脸的人,想给人当后妈说话还这么嚣张,幸亏还没进门,要是真嫁进去,阮穆还能有好日子过?他没忍住,开口道:“阿姨,您怎么能当着阮穆的面说这种话呢?这世上经历过父母分开的孩子,心里最盼望的就是父母能复婚。就算您为了私心不能接受,但也好歹有个做大人的风度,要是被王老师知道您私底下这么对她的孩子,怕是要和您好好的说道说道。”   陆佩芬见自己的话让阮穆沉默了,正得意,不想半路冒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多管闲事,当即冷下脸,训斥道:“你又是阮家的什么人?什么时候这里轮得到你个外人多管闲事?难道你家人没教过你大人说事情的时候不要随便插嘴吗?”   阮穆冷笑一声,声音里没什么温度:“他是不是我阮家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倒是你……想麻雀变凤凰,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阮家的门。我们要吃早饭了,你请吧。对了,回去之前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病,免得回到家不小心发作了。”   阮林和左思这个时候也从外面进来,不耐烦地说:“快点走人,一大早饿得一肚子气,别在跟前碍眼,小心我一个不痛快,再给你加颗梨,让你好好尝尝味道。”   陆佩芬的心刹那间沉到谷底,阮穆的奚落她就权当一阵风听听就算,阮林现在手里拿着她的希望和机会,所以不能得罪,本还想说什么,见他脸色不快,只得转身离开。   不过更尴尬的是,她来的时候这些人还能笑着迎她一迎,走却是一个人,还真有几分被撵出来的狼狈感。她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希望爸能靠着当初的那点情分说动阮老爷子,让他出面压一压阮林,只要能把这个项目给吐出来,她就放心了。   阮林吃了两口菜,重重压下筷子,不高兴:“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看不起我,我就喜欢男人,看不上她这娘们,她能怎么着?”   左思年纪比他大很多,倒是能沉得住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抚道:“快吃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你有这个闲工夫能管得过来吗?”   阮穆往朱清和的碗里夹了些鸡蛋,眯着眼笑:“听嫂子的,别急,等她回去就好看了。我总觉得还是便宜她了,等过阵子再好好和她算账。”   朱清和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看着很洒脱,其实心里还是很敏感,不想让世俗的眼光亵渎了这份最真最纯的感情。他其实挺心疼阮穆的,在他难过的时候也帮不上忙,更多的体会到有钱才能将腰板挺直,像陆佩芬那样的人对着阮穆可以嚣张跋扈,而对当着老板的阮林却客气几分,而在往后的几十年里,这样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他就像个看客,来这座城市不觉欢喜,反倒更加压抑,等时机合适了,他就打算和王老师说回家的事。年关将近,要是晚了,只怕不好买票了,而且他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家里的狗,虽然托付给富满叔一家给帮忙看着,但村里就一点磨出来的粗面还不够人吃,更何况喂一只狗也没那么容易,毕竟没什么能喂的。   阮穆和阮林哥弟两个坐在一起想着要怎么收拾陆佩芬,左思抬眼见朱清和心不在焉,笑着说:“是不是也不能接受我和阮林的关系?我和他说过很多次了,当大多数人的声音一样了,少的那部分人就成了错误,没有人在乎事实,这是很正常的事,你要是不习惯,我和阮林今天就回去住。”   朱清和赶紧摇头,笑着说:“不会,你们挺好的,最起码有个伴,遇个事情还能有商量,自己高兴就好了,拿别人说的话来气自己多不划算的买卖。”   左思没在开口,但是眉梢上扬,看得出对朱清和的这番话很满意,人的心都是脆弱的,只是有人将心思藏得很深,而有些人会当下表现出来。   阮穆咬着筷子想了想,说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肯定有人在我家告你的状了,我想回去看看,万一我爷爷要是不向着你,我还能给你说说好话,免得三爷爷还没动手,我爷爷就要收拾你了。”   阮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吃的,无所谓地说:“吃下去的肉还能吐出来?想的美,大爷爷再怎么厉害他也不能干涉我生意上的事情,我还以为陆佩芬是个多能耐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她要是再上蹿下跳,看我不弄死她。”   阮穆拨拉了两口饭擦了嘴,坐在一边看着朱清和吃,朱清和脸皮薄,也没好意思再吃下去,就算阮穆连着问了几遍,他也是回答吃饱了,两人这才动身离开。   哪知刚到大院门口就见陆爷爷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解释着什么,门卫寒着一张脸死活不让进。   走近了才听清楚:“我和阮家的老爷子认识多年了,你们这里换人了吗?怎么能连我也不认识?我前阵子天天来串门,你去把你们领导叫出来,我和他说。”   门卫不为所动,眼皮子眨也不眨,机械地重复:“抱歉,大院里前阵子来了莫名其妙的人,为了不给院内的住户带来不便,除非是住户提前大过招呼的,不然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你们这不是胡扯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找的人是什么身份?我上门来看旧友难不成还得提前打个电话?你这孩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就这么死板教条呢?”   阮穆回头冲着朱清和笑着说:“你看被我给说中了吧?一会儿回去等着看好戏吧,陆佩芬说我不孝顺,她倒是个孝顺的,打发着陆教授上门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朱清和以前站在最底层,实在是没机会见到这种身份的人,当初还是很崇拜敬佩的,直到现在看到在众人眼前衣冠楚楚的人,私下里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甚至比他们这些没身份的寻常人还要功利计较,或多或少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阮穆快速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走过去,扬起可爱的笑:“陆爷爷,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我爷爷前天还说您也不来陪他下棋了,他这两天腰有些困,连门都很少出,怪无趣的。”   陆爸不疑有他,瞪了眼那看门的门卫,顺着阮穆的话说道:“我这不还是为了学校的事情在忙,备课看资料闲不下来,今天难得有时间来找你爷爷说说话,到头来人家不让进。我这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人,可真是把老脸都给丢尽了。”   阮穆笑着将人给领进去,说道:“我刚从我堂哥那里回来,陆阿姨找我哥谈事情,两人说的都挺不高兴的。”   陆爸的脸色僵了僵,他早就预料到阮林不是个好说话的主,说起来他是挺不喜欢这些人的,一个一个全给家里人惯坏了,做事情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什么都是靠抢的,没理的也要说成有理的,要不是为了以后陆家的日子能好过点,他才不会和这些人打交道。   “你陆阿姨也是急昏了头,我早和她说要她收敛收敛那急躁的性子,她就是不听,阮林怎么说也是个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成了,偏要闹的谁脸上都不好看,我回去就数落她去。”   阮穆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陆阿姨也是好意,陆爷爷回去了可千万别怪她,我虽然不懂生意,但我也知道对有些人来说,这不是胆大就能碰的,一不小心就倾家荡产了。”他的声音软糯,一本正经的话一听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陆爸难得的笑了笑,却不知此时正有一场暴雨奔涌而来。   阮爸对陆家人找上门来倒是有点意外,那两天他装作不知道这回事,还以为他们消停了,谁曾想这个时候又找上门来了,见着人,还是招呼着人坐下来,冲着阮穆说道:“你小子真是皮,家里你奶奶已经收拾好了,怎么跑去林小子那里去了?这阵子你别往他跟前凑,我倒是觉得你三爷爷这事做得对,不能纵着他。老陆啊,你们这是在外面碰到了?你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陆爸尴尬地笑道:“这不是没打通您家的电话吗?所以就想着上门来和您聊聊天,哪知道还是被人给挡在门口了,老爷子,我也就不和你说客套话了,佩芬和人谈了个项目,就等着专家来了,商定好直接拿款盖厂了,眼看着这事就要成了,阮林那小子突然半路插了一脚把人给劫走了。您说,这搁谁身上能受得了?我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想请您出面给劝劝,哪怕就是两家人合伙做了这桩买卖也成啊。”   阮穆从柜子里拿出不少小零食,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东西,但是怕朱清和拘谨,所以逼着自己吃,两只眼睛里带着笑,大大咧咧地看热闹。   朱清和坐在一边觉得浑身都不得劲,阮穆的乐趣与他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反而被这种严肃又紧张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才几天,他就想逃离,这种感觉和他在海市的那几年非常的像。,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待在这里,可是却又格格不入。   阮穆并没有察觉到朱清和身上的异样,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关心一个人,如何能温暖一个人的心,天真的以为只要给那个人所需要的一切,不再让那人劳累就好了。只是物质的满足好像并没有起到一点作用,朱清和照旧不肯放过自己,依旧不停地打工赚钱,没有空出多少时间来想他的好。所以在知道朱清和要离开的时候特别不能理解,明明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对朱清和好了,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要走?   阮爸叹口气说道:“那小子生意上的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从来不掺和,就连他亲爷爷在这事上都和他划清了界限,所以你这么让我去和他说,我真是恨为难,不过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你遇到难处了,我也不能不答应。这样吧,我让他过来一趟,他兴许能看在咱们两个上了年纪的人的份上让个步。不过咱们可提起说好,他要是不愿意,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老三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宝贝蛋儿,惯大的,什么都是独一份,要我看,这小子肯定会一口吞……”   陆爸赶紧说:“我知道他向来敬重您,肯听您的话,这件事情我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找您。咱们当大人的说到底都是为了孩子再累死累活,佩芬这孩子难得对一件事情这么上心,为这个忙前忙后几个月,比男娃们还拼劲,现在心血白费了,我看着比谁都难受。希望您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当爹的一番苦心,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实在是不忍心看她消沉。”   阮穆不住往嘴里塞吃的,像是咬仇人一样,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客厅里很响亮,在他看来陆佩芬就像是一只会打洞的老鼠,只要是有利可图,不管多难的路她都走得下去,但是只怪她两辈子都算计错人了,这一次他连半点风光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陆爸只顾着着急自己心里装着的事情,并没有发现此时阮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很淡,不过随意应付了几句,就说自己腰乏难受需要进屋躺躺,他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告辞,心上压着的这块石头总算放下来。他这么卖力地帮女儿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女儿能赚很多钱,到时候就不必盯着这个院子里的人了,多认识认识外面的人,就会发现比阮宁好的人多的是,总不至于吊在这一棵歪脖树上下不来。   阮穆等人走了,赶紧跑到爷爷卧室里问:“您还真棒他数落我哥啊?他被我三爷爷撵得跟丧家犬一样,这么长时间也只敢躲在自己的那间小房子里,您要是再凑热闹,让他怎么过啊?我听人说做买卖都是各凭本事,那个从歪过来的人又不是傻子,肯定不是我哥说让他跟着走他就听话地跟着吧?而且他们已经签了合同了,爷爷难道你想让哥跟人打铁定输的官司吗?”   阮老爷子在自己这个机灵的孙子额头上点了一下,叹口气说道:“人啊还真是说变就变了,以前他是个只会读书做学问的老古板,我就是欣赏他这股拼劲儿,所以才愿意同他往来,可惜啊,最后还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侵蚀了。他求过来了,我也不好当着他的面给拒绝了,到时候让你哥来就是了,他爱答应不答应,我才懒得管。”   阮穆想到昨天离开前,爷爷脸上那吓人的表情,他总觉得爷爷心里再谋算什么,可惜他猜不透,只得出来。他在书房找到朱清和,那人坐在书桌前端端正正地看书,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情节,脸上露出一抹笑来。他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土里土气的朱清和安静下来也是这么个让人赏心悦目的人。   朱清和的心思其实不在看书上面,阮穆进来他就察觉到,有些担心地说:“你要不要回去看看王老师?也不知道她好点了没。”   阮穆笑着说道:“我本来就打算下午去看妈妈,要不是被陆佩芬给牵绊住,也不会推到下午。但愿她能早点想明白,我虽然想他们和好,却不忍心她委屈自己来成全。要是真的没了机会,我也……”   朱清和看着阮穆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会来事,终究还是消不下去心底的期盼和害怕,他拍了拍朱清和的肩膀说道:“肯定会好的,王老师也是个倔强的人,他最疼你,也只有你才能帮她了。对了,你今天和陆佩芬说的惊喜是什么?”   阮穆原本温和的脸顿时阴沉了几分,凉凉地说道:“这是我堂哥查出来的,她为了大卫前后向一家不知名的公司借了五千块钱,认识的朋友不管做什么都会给优惠,加上她又有几分姿色,事情要轻松很多。但是这些人翻脸也很快,前一刻还和你笑,下一刻就能让你哭,我不过让人放了把火,后天是她还款的日子,我把她拉项目失败的事情给捅了出去,那些爱钱如命的人肯定会变脸。要是我没料错的话,催债的信应该递到她家门口了。”   朱清和前两天听到陆佩芬和哪个人关系不清不楚,据说那男人虽然老了点,但是很低调,买给陆佩芬的东西都是奢侈高档货,忍不住问道:“怎么好好的会欠人钱?她不是有个靠吗?不出面帮她解决吗?”   阮穆强硬地挤进来和朱清和坐一把椅子,将原本宽敞的位置变得拥挤狭小还透不过气来:“托高美丽的福,杀了一批不好好干正事的蛀虫,其中就有她的靠山,这会儿八成是有气无力。” 第55章   陆佩芬刚回家, 陆母就迎上来问:“怎么样?阮林那小子松口愿意还给你吗?”   陆佩芬无奈地摇摇头,咬牙切齿地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居然撞到这小子手上,他向来贪得无厌,什么都敢往下吞,我找的这个项目以后是要挣大钱的,我可以让他分一杯羹,他还不乐意, 所以不欢而散。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全放在我爸身上了,但愿阮家的人不会拒绝。”   陆母坐进沙发里唉声叹气:“早知道我就不动让你嫁进阮家的心思了, 你瞅瞅这些人,瞧着都不像好人, 家世再好要是应对不来也够你喝一壶的。我看要不那个什么买卖就算了吧, 什么高科技咱们弄不来,还不如租个店卖点吃的, 我看隔壁家的也没少赚。对了, 今天有人送了封信, 给你的,我也没敢拆,你看看。”   陆佩芬接过来看到信封上的署名, 脸色当即就变了,满脸凝重地拆开,侧着身子看着空白纸上醒目的几个字,她咬着牙将纸捏紧成团,胸口的怒火中又堆积了几分害怕, 她该怎么办?   陆母见女儿变了脸,疑惑地问:“是什么?怎么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陆佩芬苍白着脸笑了笑道:“没,没事,马上都快中午了,我肚子饿了,妈,赶紧做饭吧,我想吃烧排骨。”   陆佩芬等陆母离开,赶紧将揉成团的皱巴巴的纸重新打开,上面写着:“记得按时还债。”五千块,这可不是小钱,就算是在这个出了无数万元户的繁华城市,与他们这样不上不下的人家来说也是一笔大款子。陆爸在学校里当老师,一个月也就数的清的钱,家里要开销,还要想法子攒一点,要还五千块债很吃力,最要命的是,她只想着不久以后就要赚大钱了,没把对方要收的几分利放在心上,现在利滚利也得上万了吧?一下子让她去哪儿找这么多钱?   那些人全是底层的地痞流氓,钻了空子来发这种横财,要是到时候还不上真闹到家里来,老陆家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她尽全力压下心里的惊慌失措,走到电话旁边,稳下心拨通了一个号码,待对方接通后,她压低声音赔笑道:“威哥,当初不是说好不急着要吗?怎么这一次这么急?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把钱周转过来吧?”   “不是我不信你,这两天手底下的兄弟们都听说你那发财的买卖被阮林给抢走了,大伙都是讨生活的,不容易,这钱要是回不来,多少人家得倒霉?妹子,咱们这么久的交情,哥也不逼你,替你抹了个零头,后天给我个九千成吧?等你什么时候松动了,再给我剩下的六千,够给你面子了,好了,你现在赶紧去准备准备吧。”   陆佩芬喉咙间堵了一口气,差点就这么给晕了过去,五千块对她来说都难弄到,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不过才这么短的日子里就涨了三倍之多,简直不是人,但是现在那边对自己还算和气,她也不好当下就撕破脸,强颜欢笑道:“我尽力凑出来,但是威哥,看在咱们有这么久交情的份上适当的时候稍稍通融一下,行吗?”   那边传来让人发寒的冷笑声,口气中带着浓浓的轻蔑,调侃道:“行啊,你当我的女人,我把这笔钱给你免了也行。就是不知道陆小姐愿不愿意放低身价?再说你那相好没本事,也罩不了你了,你难不成还想为他守身如玉?”   陆佩芬费力地扯出笑,轻声道:“威哥说笑了,我会尽快凑齐,就先这样吧。”她挂断电话后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借着桌子才勉强站稳,她要去哪儿找这么多钱?她虽然认识不少有钱人家的小姐,平日里也处得来,这些人表面上对她挺和气,私下里却看不起她的家世,要是真求上门去,只怕少不了要笑话死她。还有那个人,出事前把送给她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谁知道最后还是一分钱都没带走,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又落到这样的下场,她现在真是焦头烂额,手里的所有筹码都没有了,怎么进阮家的门?   陆爸从外面寒着一张脸进来,看了眼站在那里发呆的陆佩芬,没好气地说:“你呀,为了你,我这张老脸都快给丢尽了。”   陆母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紧张地问道:“怎么样?阮家的那位怎么说?能帮佩芬要回来吗?”   陆爸坐在沙发里揉着紧皱在一起的眉心,有气无力地说:“这老头滑的很,为了好名声和钱财有关的事情从不沾染,他只说会叫阮林那小子过来,坐在一起好好的说说,半句不说会帮着解决。我看也指不上,不过好歹还有点希望,只希望到时候能说动阮林,他最怕他这个大爷爷了,还是有七十的胜算。”   陆母终于放松下来,笑着说:“这不是好事?有什么好丢人的?谁家就没个重要的事?咱们既然有这点关系就得利用起来,不麻烦人家也不见得能记咱们半点好。到时候你们两个就可劲的磨,非让他把这事情给答应下来不可。”   陆佩芬心烦意乱,她感激家里人为她的事情奔忙,可是现在她真实半点应付的心情都没有,轻声说了句:“爸妈,我有点累,我先回屋里去睡一觉。”   陆爸还想说什么,被陆母拦下来说道:“她心情不好,忙前忙后那么久的事情黄了,给你受得了?当初你评职称那会儿,人家全评上了,就你不行,你不照样不高兴?你给我说说,怎么丢人了?”   陆爸喝了口茶水:“大院的门卫换人了,不认识我,害得我在门口站了那么久,要不是遇到阮家的那个小子,我还得站在大门口丢人现眼。不说了,谁让咱们家没人家那个福气呢。快点做饭吧,我肚子饿了。”   阮穆和朱清和回到姥爷家,刚进门见妈妈在整理红纸,很平静,好像并没有那天的事情而不高兴,见他们来了,温柔地问道:“快坐,我给你们倒点热水暖暖。”   朱清和忍不住问道:“王老师,您这是要做什么?折纸吗?我帮您吧。”   王咏梅边倒水边回道:“闲着没事,我打算和老爷子一起练字,顺便把过年的春联给写了,外头卖的哪有自己动手写的有味道?”   阮穆见妈脸上的表情是发自真心的,这才放心,只听朱清和说:“王老师给我也写一副吧,我贴到墙上也有点年味儿。”   阮穆接着说:“等你回去的时候再写也不迟,现在急什么?妈,今年咱们一起出去看灯吧。”   王咏梅没开口,朱清和一个没注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想再住两天就回去了,我还是放不下家里,分出来的头一个年,要好好的过。”更是他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年,与他来说很重要,这种欣喜、欢快又有淡淡难过的心情他想一个人细细地品,那失败的几十年,总算彻底扭转了,再不用担心自己的日子会过得一团糟了。   阮穆听了眨眼间阴寒遍布全身,两只眼睛里透出阴翳雾气,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在这里热热闹闹的过年不好吗?回去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我不让你走。”   朱清和尴尬地和王老师笑了笑,与阮穆冰凉的视线相撞,他被里面的寒意给冰的直颤,安抚着说道:“村里有讲究,我也得随着,总不好坏了规矩。以后几十年都要在那里过,太特殊了和村里人不亲近,日子多难熬啊。”   阮穆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那鬼地方有什么好的?换了别人巴不得在外面不回去,你倒好,还想住几十年,真没出息。”   王咏梅瞪了阮穆一眼,训斥道:“小穆,这话就过分了,清和和你不一样,别张嘴往人心口子上戳。”   阮穆不忍心找朱清和的麻烦,但是一天都臭着脸,和谁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他就是不高兴,这是他和朱清和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可这人却是一根筋,他连着劝了几次想让朱清和打消念头,朱清和都是摇头,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有种被心爱之人舍弃的难过,他可以当朱清和对感情这事还没开窍,没关系,他可以等,多久都可以,但是不能接受一开始就被关在外面。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太过霸道的性格会让朱清和为难,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少爷养着,没有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哪怕就是长到几十岁,只有再彻底经历过事情之后才能彻底醒悟。他上辈子太过顺风顺水,漫长的人生路太过索然无味,只有和朱清和纠缠在一起的日子才那么的有趣,心上的尘土被拂去,大片温暖的光照进来,是这个人教会了自己该怎么样生活,该怎么与心爱的人相处。   太阳快落山了,王咏梅朝外面看了一眼,转头对坐在沙发里两眼盯着电视的阮穆说:“别让你爷爷奶奶担心,快回去吧,妈过两天带你们出去玩。”该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要过去的,想明白了,走出那个局,俨然像把紧闭的窗子打开,风进来了,一切都吹散了。   阮穆虽然不情愿,还是站起身往出走,走到王咏梅身边的时候,小声地说:“妈,您还在生气吗?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让您为难,不管您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您。我虽然想您和爸爸和好,可也不想看到您不高兴。”   王咏梅先是一惊,而后摸了摸儿子的头,红着眼眶在他的额上亲了一口,愧疚笑道:“傻儿子,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当初是妈妈自私,让你那么小就受这个罪。再给妈妈一点时间,都会好起来的。”   朱清和看着沉默往前走的阮穆,嘴角扯出一抹无奈地弧度,阮穆真是个孩子,但是不管他怎么不高兴,自己是肯定要回去的,朱家村有他的魂和根,不是轻易能割舍掉的,他会在那里站起来,让那些曾轻视与他的人,终有一天只能站在下面仰望自己。   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最后一点余光将天边的云给侵染成一片瑰丽的景象。阮穆突然停下来,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暗笑自己幼稚,怎么还真成了十岁的幼稚孩子了?不喜欢就不喜欢,时间还那么长,早晚有一天他会让朱清和喜欢自己的。   朱清和疑惑地看向转过身的阮穆,轻声问道:“还生气?都说人有悲欢离合,我们不会一直是这么小的孩子。”   阮穆摇摇头:“一起走,我不想一个人走了。”太寂寞,也太无趣了。但他的脾气也不是完全消了,他得好好的找找陆佩芬的麻烦才行。   陆佩芬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被饿醒,她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人追在她身后讨债,还有人要撕她的衣服,现在回想起当中的一些片段,她都忍不住浑身发冷,她不想让那些人追上们来,到时候把面子里子全都丢干净了,在这座城里可怎么立足?唯一的办法就是,厚着脸皮去求那些看不起自己的朋友,只要能度过这一难关,保住陆家的颜面,她的那点名声算什么?她知道她跟了人的事情已经藏不住了,如果老天要是眷顾她,她迟早能嫁到阮家。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打遍了所有朋友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用各种借口来拒绝,借了一圈只有一个她平日里看不上的胖小姐借给她一千块。只可惜还没高兴多久,那个借她钱的人重新打来电话,支支吾吾一顿才说:“佩芬,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我问过好几个人,她们都想把钱借给你,但是那人我们惹不起,只能……你也知道,人家站在高处的人向来不屑这些,只有我们这种处处都得看着别人眼色的人得小心应付。我家得罪不起,这钱……对不起,我不敢借你。”   陆佩芬不死心,她又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得到的只有拒绝,只剩今天最后一天的时间了,要她去哪儿找那么多钱?她像是一头被关起来的兽,没有任何的路可走,只能撞着铁笼子,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找到出去的办法。   陆母从外面晨练回来,见女儿在电话旁抓着头发十分苦恼的样子,问道:“你这是又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和自己的头发过不去?”   陆佩芬的情绪终于绷不住,她跑到陆母身边,紧紧地抓着陆母的手,哭着说道:“妈,我怕,现在怎么办?我欠了钱,我向银行贷/款没批下来,我实在没办法就和城里的威哥借了五千块,明天就是还钱的时候了,我现在手里一分钱都没有,真是要逼死我。那个院子里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说是要和我一起办厂子,嘴上说的好听,不出钱不出力就想干坐着捞好处,我现在摊上麻烦了,那人一句和她没关系就撇清了,一屁股债压在我头上,我真是……”   陆母宛如被一道雷给劈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说:“威哥?是不是那种小混混?你欠了多少?你这丫头,你从哪儿那么大的胆子?我前阵子还听说有人被他们逼得给自杀了,人死了还不算,继续逼人家的家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人,谁知道你……陆佩芬,你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我和你爸太惯着你,你就想方设法地给我们惹事?”   陆佩芬还是第一次被妈这么吼,那样子大有不认她的架势,她心里的恐惧更深,赶紧哀求道:“我……明天得还九千,之后还有六千,他们说不给就不让我过太平日子。这一切都是阮林害的,要不是他抢了我的生意,那些人就不会这么逼我。妈,你得想想办法,我不想被他们逼死,我刚才已经去借钱了,也不知道是谁放话说不准借给我,肯定是阮林,我到底怎么他了,他要这么对付我?”   陆母一个没站稳歪着身子跌倒在地上,指着满脸泪水的陆佩芬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正巧落下材料的陆爸开门进来,看到老婆躺在地上,当她得了重病,赶忙蹲下身子就要背人去医院,陆母摆摆手说道:“你现在还是先管管你姑娘的事吧,咱家……现在背了一万五的债,她和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借了五千,明天就是还款的日子,要还九千,咱们去哪儿拿这么多钱?”   陆爸整个人都蒙了,好半天才问出声:“你,你说的这是……佩芬,这真是你干的?你好好的日子活腻了?我从小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大胆?怎么招惹那些地痞流氓?”   陆佩芬早已经被这件事情给压得快崩溃了,家人不安慰就算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数落她,要是有用,她恨不得捅自己一刀,当即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吼:“我还不是为了赚钱发财?凭什么她们就能住的那么气派,活得那么潇洒?我就要在这个破地方窝着?我比她们漂亮,聪明,学习好,阮家的人给阮宁物色相亲对象,我就在眼跟前,他们却看不到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只是你一个教书人的女儿?”   陆爸的嘴角抽动,他的双眸蓦地瞪大,里面全是不可置信,老来得女自是放在手心里疼的,谁知道到头来疼成了错。所以她的意思是,她的一切不如意都是他们这个没出息的爸妈给害的?好一会儿,他收起怒气,平静地看着地面,声音里满是疲惫:“别吵了,想办法借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对面的人都不是好人,谁愿意招惹?孩子她妈,你也出去想想办法,我去学校找同事们借。”   陆母出声道:“别,你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他们看笑话吗?老陆,你别这样,你在学校待了一辈子,怎么能到临退的时候……”   陆爸没有犹豫地开门出去了,咔哒关门的声音挣断了陆母那根紧绷的弦,她用力捶打着眼前这个费劲他们两口子全部心血的孩子,像是恨不得打死她:“你这个畜生,你爸他都那么老了,你也忍心……我们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这辈子你要这样来收拾我们?你爸他清高了一辈子,在学校最重脸面,临末你让他成了一个大笑话。”   哭过打过到最后还是得抹去眼泪,四处奔波借钱,一天下来,那些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全都自发避开,把他们当瘟神,而肯借的,一百块就是大额了,杯水车薪压根填不上这个窟窿。   到了晚上,一家三口坐在沙发里看着桌子上零散凑起来的两千块钱,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一片黑暗,没有希望,没有盼头,陆爸攥紧拳头,咬着牙说:“让他们来找我吧,随他们想怎么……”   陆佩芬突然出声打断他:“爸为什么不找阮家的人?他们肯定有钱,你没看到阮穆那个十岁的小娃身上都有不少钱吗?爸,我知道错了,可是没办法了,我对不起您,可我不想被那些人给毁了。那人说,要是我还不上,就让我跟了他,我不甘心,我是念过书的,年轻漂亮,我只想嫁给阮宁那样的人,我一直觉得只有我能配得上他。”   陆母这才发现,女儿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一个阮宁?她看向陆爸:“才找过阮老爷子,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再去一趟吧。他没有,阮林总有吧?这事就是他惹出来的。”   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陆佩芬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脸高深莫测地阮穆。   不可能,那个才十岁的小鬼…… 第56章   响个不停的电话铃音宛如一道催命的魔音, 陆佩芬的心缩成一团,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有道声音在劝她不要去接电话,但是心里的狂喊终究压不住身体的本能,四肢僵硬地走过去,拿起话筒,颤着声音道:“喂……”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十分准, 话筒那边传来威哥的声音:“妹子,看在咱们两有交情的份上, 哥提醒你一声,明天下午三点把钱送到老地方, 可别今天晚上睡过头给忘了, 到时候哥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你要是拿不出来,不如就跟哥几年, 全给你免了, 毕竟得罪了人, 你这钱也不好借。”   陆佩芬的瞳孔紧缩,握着电话绳的手收紧,沉声道:“你怎么知道?难道是有人故意给我下套?”   那边的威哥发出意味不明地笑声:“我们这种人什么事情打听不到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 要是改变主意,记得早点给我打电话,过时不候。不过说句实在话,你和那谁在一起那么多年,早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所以还是要见好就收。”   陆佩芬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现在被人反复提及,只气得恨不得吐口血,哆嗦着身子用力挂断电话,她转身却撞上站在身后的陆爸,迎上那一双沧桑却又复杂地眸子,她心底地恐惧越发地泛大,就像是一个有生命的黑洞,它在不停地长大,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给遮掩。   陆爸哑着声音问道:“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瞒着我们做过什么事情?嗯?”见女儿目光躲闪,脸上满是愧疚,却是紧咬着牙关一句话都不说,顿时怒吼道:“问你话,有气就吭一声!你到底瞒着我和你妈什么事情?陆佩芬,你真是能耐了,谁给你的胆子在外面胡作非为的?啊?说话!”   陆佩芬身子抖个不停,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哽咽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出口:“他说我不还钱就让我跟了他……爸,我不想……”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愤怒的爸爸,本想藏起来的事最后在那两只如火般逼人的注视下不得不倒出来。   陆爸想也没想抬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陆佩芬那张惨白的脸很快肿起来:“我真没想到,我会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你想嫁进好人家,我不怪你,你怎么能有这么肮脏的心?给人当情人?我的老脸往哪儿搁?这么大的城,有什么事情是能捂住的?我说这阵子学校里的同事私下里对我指指点点……”   陆母也是要强的人,这辈子这个女儿处处给长脸,谁能知道……一口气喘不顺真晕了过去。整个家彻底地乱了方寸,陆佩芬看着爸从卧室里拿了存折出来,也没顾得上穿外套抱起陆母就出去了,她看着安静躺在桌子上的钱,冷笑着想,怎么不拿这个?多方便?   陆爸那个年代的人最重脸面,她做的事情是让外面的人戳脊梁骨,损家风的,她知道这些是她自找的,她这不也吃到教训了?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人在帮她想办法了,明天她要怎么去应付那个地痞无赖?   他们难道就忍心看她走上绝路吗?她不能坐以待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阮宁,能帮她这个忙的只有阮宁了。站在行人很少的路上,经过寒风刺骨的感觉她才想起来,这个时候阮家大门进不去,她也没本事能到阮宁的单位找人,难不成真要逼死她?她在从小长大的这座城却看不到半点希望。   “怕了?”   从自己脑海里闪过好几次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陆佩芬没来得及收回脸上的绝望,错愕地回头,木着一张脸,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倒是心思重的很,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小看你了,你爸都没你这样的脑子。”   阮穆抬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乖巧地笑:“我爸就是个木疙瘩,他到现在还没想到有人会在背地里算计他。陆阿姨真聪明,知道利用没什么见识又野心大的高美丽来搅和我爸妈的关系,最后还真如你所愿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进阮家的门?只要我要在阮家一天,你也只能做梦。漂亮衣服终于穿不下去了,把老底都露出来的滋味不好受吧?”   陆佩芬一想到自己被这么个小鬼耍了一通,心里的恨就像在油锅里滋啦滋啦地响,二话不说冲上来就要打他,阮穆利落地躲开:“你个兔崽子,我就说好端端的阮林怎么会盯上我……我明白了,高美丽那件事是你和阮林捅给那人的老婆的?你真可怕,你一个小孩子就有这么恶毒的心思,阮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怪物?”   阮穆冷笑一声:“是天看不惯你给你报应。你做的事情别想没人会知道,我忍了很久,等你上门说想给我当后妈才动手。我爸长得好又有前途,陆阿姨,这么好的人可别放弃了,多可惜,你说不是?”   新仇旧恨,他会一并还给她,让她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这一切事情都是因为她的贪心而起,上辈子妈妈早早不在了,父子关系疏远,如山一般的遗憾一直压在他的身上,他恨不得当下就让她送命,不过折磨人,还是要看着她的脊梁慢慢弯下去才有趣。   “陆阿姨,你本事多,可别让我一个小孩子看了你的笑话。人的命多宝贵,可别想不开,咬咬牙说不定就挺过去了,天无绝人之路!”   陆佩芬曾怀有的最后一分希望终于破灭,阮宁有多疼这个儿子她不是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该去哪儿找钱。要是早知道在暗处潜伏着一条会咬人的蛇,她就……可是现在这条蛇精准地锁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没办法喘息,那道幼小的背影逐渐在黑夜中消失不见,她愣了愣,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心里放心不下又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找过去,最后在离家最近的那家看到挂着吊瓶输液的妈妈,还有坐在椅子里像是丢了魂的爸爸。   她站在门口,垂在身侧地手用力抓着衣摆,既然这道难关用体面的法子过不去,那她还要什么脸?她不想让爸妈跟着为她惹出来的事情费心难过。   还是陆母看到她在门口,冲着她招招手示意她进来:“你也别急,你爸就是气得狠了,脸还疼吗?现在太晚了,等明天让你爸去求求阮老爷子,先把钱给补上,以后咱们好好的赚钱还给人家,你也别再想阮宁了,要是有差不多点的就嫁了吧。现在咱们家也没什么资格挑人家了,只求一切顺遂就行了。”   陆佩芬垂头无力地扯出一抹弧度:“妈,别去了,不会成的。要是他们知道是我想法子搅散阮宁和王咏梅的,到时候怕会找你们的麻烦。我惹出来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妈,你好好歇歇,医生怎么说?没什么大毛病吧?”   陆母担忧地看着女儿,无奈地摇头:“还是试试去,探探底。”   阮穆回去的时候,朱清和躺在床上看床头上摆着英文书,走近了还能听到他十分不标准地读单词,有点好笑地说:“还是别念了,听着怪辛苦的,你想学?”   朱清和笑了笑:“学校教什么学什么,一口吃不成胖子。”打工的那几年,他经常在外出的时候看到一些人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外国人交谈,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羡慕,但是学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和刚入学的那年一样,能在外面野的时候,羡慕别人扎着红领巾坐在教室里学东西,等真正坐进来了,却像是上了紧箍咒,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他觉得学习也是讲缘分的,一切都是自愿的,反倒觉得有趣,而不是像完成任务一样,当和尚撞钟。   朱清和将书合上放在原来的位置,这几天不停地换地方睡,他多少有点不适应。吃完饭阮穆说他的朋友有话和他说,就出去了,阮家两位老人没有看出来,但他却在阮穆的眼睛里看到了异样的光,像是个要去做坏事的人才会露出来的表情。他虽然有点好奇,但是没问,翻身侧躺着,打了个哈欠说道:“再过两天我去火车站去买票,天气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村里有没有下雪,我那边没多少人住,回去了就得写先扫雪。”   阮穆很不喜欢听,可又不能出声打断,只得强压着心里的不舍,等他说完,拿着衣服去洗澡,等回来重新躺下,只听到朱清和发出绵长的呼吸声。他本来想和他说说他做的事情,除了亲人之外,朱清和与他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人,他不想对这个人有什么隐瞒,相反他恨不得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这个人。   床头的小灯一直亮着,阮穆呆呆地盯着朱清和的后脑,突然那人翻了个身,面向他,眉头微微攒起,为什么睡梦中还会这样?难道是梦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吗?他突然想起那个时候朱清和的拒绝,现在才明白,也许朱清和一直都很不自在,在陌生的环境里强撑着欢笑,除了自己和妈妈,他谁都不认识,长辈就算再怎么和善,身上不觉地散发出严肃的气场。朱清和本就是个不喜欢麻烦人的人,也许,回到朱家村,才能让他自在些。就算他一开始想的再好,但是当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情其实由不得自己。   阮穆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让朱清和为难,但是无意中,他还是做了这样的事情,原来自己以为的好对于朱清和来说不见得是真正的好。   第二天阮穆醒过来,朱清和已经洗漱过重新捧着那本英文书在看了,嘴里小声地念着些单词,呆呆傻傻地看着很有趣,他直起身子慢慢挪过去,将下巴抵在阮穆的肩膀上,说道:“你要是真喜欢,我可以教你,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了,教你不成问题。”   朱清和稍稍侧开身子,说道:“快去洗漱吧,一大早就来了客人,还是上次的那位老爷爷,这会儿正在客厅里和你爷爷说话,好像有要紧的事。”   阮穆推开几步,穿好衣服下地,口气轻蔑又冷淡:“为了借钱来的,陆佩芬欠了外面一万五的钱,不是我小看他们,像他们那样的人家,要拿这么多钱出来有点吃力,除非陆爷爷能不要这身骨气,去坑学生的钱。你说他有没有动过别的心思?”   朱清和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你快点起来吧,不光那位老爷爷,还有那个陆阿姨也在,她刚才已经问过奶奶了,说给你带了好吃的小点心。”   阮穆哼笑一声,真是不知死活,难不成是想告他的状?这个家里的人再也不能压制他,自重生那天起,他就做了决定,再不会让任何人踩在他的头上,一时半刻都不能。   朱清和等他出去,开始叠被子,从外面进来的阮母见朱清和这么懂事,干这种家务活也很利索,忍不住笑道:“真是个好孩子,我说小穆回来以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原来是有你这么个好师傅带着,这样我们就放心了。肚子饿了吗?别等小穆了,你先去吃吧。”   去饭厅吃饭需要经过客厅,他不想就这么从别人旁边走过去,笑着说道:“奶奶,我还不饿,我等等小穆吧,您快去招待客人吧,我自己可以的,您不用费心照顾我。”   阮母点了点头,转身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现在看见陆家的人就一阵头疼,上一次说是让阮林将吞下去的生意给吐出来,这一次更好,说是要借钱,开口就不小,要一万五千块,家里就靠着老头子的退休金过日子。阮宁虽然也给钱,她这当妈的也不好动,还想着等他和咏梅复婚的时候拿出来用,老头子自始至终热衷的是那种领导手下干活的感觉,对钱财并不看重,所以家里还真拿不出来。真是一时心软,摊上这么个麻烦,活像上辈子欠了这些人的。   阮穆收拾好走到客厅,陆佩芬就急忙走过来,作势要拉他的胳膊,红着眼眶,哽咽道:“伯父,伯母,我真是冤的很,就因为我说喜欢阮宁哥,小穆就和阮林这么算计我。他们也太胡闹了,我为了这个项目和外边借了钱,本来说好等厂子盈利还,现在却被逼的今天就得还完,这不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找您,求您帮帮我。”   阮穆在老爷子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年纪虽小,外人一看却能发现这小子和阮老爷子身上的感觉莫名的相像,不觉有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陆阿姨恶人先告状,自己坐不端正,就把罪全按在我身上,欺负小孩子也不嫌不要脸。你把谁都当成傻子啊,我爸妈闹离婚之前,是你偷偷跟在我爸妈屁股后面谋算你的大计,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把高美丽那个没脑子的推出来兴风作浪,等她这场戏唱完,你再出场,你想着一有对比,我爷爷奶奶就会喜欢你,也好如了你的意让你给我当后妈。我都忍不住想怀疑,陆爷爷和陆奶奶难道一点都没发觉?还是私下里也支持你这么做?”   陆爸被阮穆的最后一句话给惊得瞪大眼,他指着阮穆,急得面红脖子粗:“这……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不信佩芬会动这种心思,至于高美丽,当初是我觉得她可怜,那么清寒的家境,为了上学什么苦都吃的,所以才特别照顾了些,谁知道她会变成这样?”   阮穆好笑地看着父女两人坐在这里一个胡说八道,一个强力辩解,滑稽的很可笑。他转头看向爷爷,却见向来没什么表情的爷爷竟然拧着眉头,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说道:“大明,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本分人,所以乐于和你来往,但是你在教孩子上可真是比教学生差多了,你自己做的事情,还有你女儿那点心思,我都清楚,你还要继续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吗?阮宁和咏梅的事情,我做父亲的很惋惜,虽然里面有你女儿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怪他们自己,我希望他们在分开的这段日子里想明白,会重新过来过。所以你们一家人的心思,倒是可以把心咽进肚子里了,我阮家没有重新物色儿媳的意思,除非是阮穆亲自找到我要娶别人,我才会松口。自己埋的祸,还是要自己去解决,我不过一个糟老头子,人家抬举我,尊敬我,所以还算有两分薄面,但是面子也变不成钱,你们还是想别的办法去吧。大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你惦记的太多了,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陆爸脸倏地变得苍白,他有种被人揭穿秘密的尴尬,还有惭愧,咬牙还想说什么,阮老爷子摆摆手,站起身回屋里去了。   陆家父女两只得狼狈地离开,临走前陆佩芬狠狠地剜了阮穆一记眼刀,被阮穆收入眼底,她摇头说道:“真是遇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面目,我这老婆子当初可真是瞎了眼了,还觉得他们陆家人是贴心人。”   阮穆两只眼睛里冒出贼光,兴冲冲地跑进去屋里,缠着爷爷问道:“您是不是安排好了?您想怎么收拾他们?”   阮老爷子瞪了孙子一眼,而后笑着说道:“什么收拾,别说那么难听,我只是让他们改邪归正,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看他们歪得都快没边了,要是继续用这样的心态活下去,谁知道会有多少人倒霉?”   爷爷从来都是站在正面的人,他很爱惜自己的颜面,但是此刻能亲自动手,想来是彻底生气了,怪不得那天他会有那样的表情。他看着阮穆说道:“你小子,小小年纪就琢磨这些东西,将来长大了可别是个坏胚子,你要敢做什么胡作非为的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阮穆笑了笑,赶紧转溜出来了,他不敢让爷爷知道他有让陆佩芬一辈子都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心思,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悲哀,无非就是有个不懂疼爱的丈夫和穷困潦倒的日子,一辈子没有希望,只有麻木不仁的难过和痛苦。他要让这个女人永远的陷入绝望中,上辈子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他照样不会手软,不过他没想到爷爷会插手这件事,让他空有一肚子坏水也使不出来。   后来他是从阮林那里知道,陆大明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万五给女儿补上这个可怕的口子,陆佩芬的心总算踏实下来,但是之后对自己的亲爸爸是入骨的恨,在最紧要的关头,他还瞒着家人不舍得动他腰包里的钱,钱和亲人,到底是什么重要?事情过去没多久,不久前因威哥带人上门催债,恐吓打骂欠债人至其跳楼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结果,陆佩芬有些惋惜钱,不过想到人没事就好,也就释然了。   只可惜他们刚刚恢复平静的日子,却被穿那些穿着制服找上门来的人给打破了,有学生写举报信举报陆大明利用自己教师身份以能否顺利取得毕业证为要挟,对家境好的学生以变相威吓的方式索取财物,实打实大证据摆在那里,XX大学经过商议一致认为其品行太过恶劣,为学校带来重大负面影响,决定予以开除处分,人也被警方带走……   陆佩芬没想到温文儒雅的爸爸骨子里会是这样贪婪的人,她以为自己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谁知不过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妈妈更将所有的过错全都归罪在她的头上,成天不是哭就是打骂,出门去买个菜,都会被熟识的人指指点点,她真是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就成了这样?   她只是爱上一个人,想要站在他身边而已,却把整个家都赔了进去…… 第57章   王咏梅来接两个孩子的时候脸上带着如春风般的笑, 对阮家两位老人很亲近,不再像以前那样客气了,两位老人却看得明白,咏梅这是打算彻底的放下了,所以再看到门口进来的人时,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阮宁也没想到刚结束工作回来就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忍不住弯了嘴角, 大步走过来,柔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吃早饭了吗?”   王咏梅眼睛盯着两个孩子, 笑着说道:“刚来没多久,不打算吃早饭了, 前阵子答应带他们出去玩, 早饭我们一起在外面吃。要是时间太晚,我就带他们回我家住。”   阮母往包里带了些水和零食, 笑着说道:“今天天气暖和, 玩的开心点, 清和来了这么长时间带他好好转转。玩是孩子的事情,你只能在后面跟着,只要安全那就没事了。”   阮宁将手里的包放在桌上, 笑着说:“我也去吧,都好几年没好好在外面待过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今儿我通通都满足你们。”   王咏梅见他笑得两只眼睛向上扬起,眼底的疲惫和困倦却消不下去, 想来昨天晚上应该熬夜了,像他们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得把神经给绷紧了,长时间的演练也是常有的事,她笑着拒绝道:“不用了,我带孩子们去就行了,你还是在家里休息吧。你们两个东西都带好了吗?我们出门吧。”   三人从阮宁身边走过,他嘴角的笑微微僵了下,转身追上去,沉默地跟着出去了。阮爸阮母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来,阮爸叹口气说道:“人这一辈子就怕看走了眼,我原先不想插手别人的事,这天底下的人要造孽,我还能一个个全拦着?谁知道到头来全都蹬鼻子上脸,我不收拾他,别人还当他做这种缺德事是我的意思。莫名其妙背这种黑锅,我阮家才看不上这些。”   阮母倒了杯水推过去:“你说这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那佩芬,当初我见她也是个懂事的,心眼怎么就这么坏?你说的也对,阮宁和咏梅他们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阮宁就学了你那个死德行,什么事都压在心里,还得靠人猜,也就我能忍着你。他没你运气好,咏梅不迁就他,才把日子过成这样。不过我看咏梅那架势,怕是不回头了,咱儿子……”   阮爸也是满脸无奈:“那就看他们还有没有夫妻缘分了,往后谁要是再给你介绍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理都别理,谁知道是些什么人?要是再遇上这样的,就往肚子里装闲气,我还没想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出了家门四个人都很沉默,朱清和看了眼阮穆,阮穆冲着他眨眨眼,也不知怎么他就是看明白了阮穆的意思。爸妈重新走在一起,又难得有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也许很多事情只要开了话头,心里的疙瘩就全解开了。   等到了景点,阮穆和王咏梅说:“妈,我们想去前面看看,清和哥还没来过,你们等等我们,我们一会儿就过来。”说完就拉着朱清和去了被一排树挡住的湖边。   有些人是没办法欣赏那些名胜古迹的,朱清和虽然对这些宝贝怀有敬畏赞叹之心,但他眼下没办法把自己提升到那个高度,曾经为了生活远走他乡,而现在脑海里照旧还是像山一样重重压着他的生活,他一直觉得这些高雅精致的东西是需要品的,而不是囫囵吞枣,看一眼就算。   阮穆大概还是能看懂朱清和的心思,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爱看这些,我觉得前头留下来的东西都有点阴森森的,怪吓人。都说一身正气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看来我还不够正气,我在寺庙里连佛祖都不敢看。”   朱清和虽然不知道那天阮穆做了什么,但是看到陆佩芬那张想吃人的脸,还有那些话,她就知道阮穆肯定没干什么好事。都说人以群分,他和阮林混在一起,说话口气就像个老油条,想来就算没做亏心事,心思也没正经到哪里去。   阮穆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看到爸妈没有交谈地看向他们,心里还是一紧。没过多久,妈妈找过来,一脸看透他心思地说:“出来玩的,就别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往前走走,也不知道那家早餐店是不是还像以前爆满。”   朱清和尽全力配合着说笑,参观宫殿庙宇的时候,阮穆还不忘说些吓人的话,什么闹鬼,什么有人没来得及出去被关在宫里第二天发现已经死了……朱清和听过也只是笑笑,那他现在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也许说不定是个怀有执念的鬼,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得以重生。   王咏梅在儿子头上拍了下,训斥道:“好好玩,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你和你爸就给我回去。”   阮宁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是你妈自己胆小,以前她就不敢听这些,兔子胆儿。你就别说了。”   朱清和有些羡慕地看着一家三口,也许到现在他们都已经想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是碍于当初闹得不好看的场景才不好往前一步吧?因为他在王老师的眼底看到了挣扎和动摇,感情永远都像一张柔软却又会自动收缩的网,让人无法轻易逃脱。   阮穆一路上不时的会有些小动作,他推拒了几次却敌不过他的执着,被这小子占了不少便宜。他心里对感情没有任何的期待,所以将阮穆的窃喜收入眼底的时候,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愧疚,不能回应,也许是最残忍的拒绝。   太阳落山,西边一片金光盛开,这个时候有不少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人询问来往的游人要不要照相,阮穆在这个时候显得异常的殷勤,张罗着要拍照,阮宁眼睛里对儿子也满是赞赏,他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拍过照片了。王咏梅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扫兴,只得答应下来。   朱清和还是很久以后在阮穆的个人公寓里看到被放大的照片才明白过来,这人在那个时候怀着怎样的小心思,只觉得好笑,但是经过时间洗涤后的心已经不在和以前那样来看待事情了。   王咏梅照顾一夜未眠的阮宁所以打算提前回去,阮宁却抿嘴笑道:“不急着回去,今儿咱们在外面吃吧,换换口味。”   阮宁有私心,一点都不想和王咏梅分开,这阵子他在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绞尽脑汁将王咏梅不喜欢的地方全部挑出来,他打算逐个攻破,今天能够和她站在一起说话吃东西就已经是个好的开始,至于先前那点困意早已经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了,大老爷们早已经练出来了,一天不睡觉算什么?真遇上事,撑几天几夜都是有的,什么都比不上把媳妇儿追回来要紧。   吃饱回去的路上,王咏梅问朱清和还想去哪儿玩,要不要再走远些,到附近的城市去转转?朱清和想了想说想去商店去逛逛,这里不同于他们那个小县城,肯定有不少平日里没见过的东西。来一趟,他想给罗叔他们带些回去,贵的买不起,价格公道的吃穿东西还是可以的。   王咏梅明白他这是想这几天回去,点头道:“成,你打算哪天回去,我好给你买票。”   朱清和笑着说:“我想后天就走,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下雪,要是没下,田地里就得准备浇冬水了,不敢耽误明年的收成。”   阮穆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拦着他的道理了,总不好让朱清和明年饿肚子,前天晚上还听朱清和说,地里的麦子是他亲手种的第一季作物,第一次靠自己打理,就怕哪里出了错影响明年的收成。   阮穆脸上的欢喜落下来,变成了落寞。天色暗下来,冷了许多,张口就有浓浓的白雾。   阮宁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家,王咏梅本来在路口要自己回去,却被他霸道地扯着手腕,而后意识到她不喜欢,又放开,有些紧张地说:“你别急着走,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我送你回去。”   阮宁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没想到会重新将追人那套给捡起来,他此时就像在过一道道关卡,王咏梅只要点头,他就觉得自己好像离希望更近一步,看着王咏梅的眼神中有淡淡的期待。   王咏梅见两个孩子也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禁失笑,说道:“走吧。”很多话不适合当着孩子的面说,虽然伤害已经造成了,那个时候光顾着自己痛快,现在倒是学乖了,可很多东西已经难以挽回了。   阮穆心里很高兴,这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能够坐下来好好的说说话,总比老死不相往来强的多。走到大院门口,他冲两人挥挥手说道:“爸,你先送妈回家吧,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快到家门口,阮穆他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这阵子光让你看了我家的一堆乱事,等下次来了,我带你好好的玩,大街小巷,我全都带你去。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清和,我挺不舍得你走的。”   朱清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的时间还长着,总有机会的。”   阮穆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此刻他的心被满满的喜悦给填满,甚至遮住了朱清和要离开给他的不舍和难过。几个月后到了暑期,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阮穆今天睡得特别香,晚上被尿意逼急了,这才起身出来上厕所,不想看到客厅里的小灯开着,爸坐在沙发里摸着下巴发呆,他顿时清醒了不少,声音沙哑地问:“爸,你怎么还不睡?又一天都转过去了,你熬的住吗?”   阮宁揉了揉眉心,而后咧嘴笑道:“儿子,我觉得有戏,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家了,到时候我可得把她当祖宗供起来,人老了,被这么折腾了几年,想不开窍都不行了。以后你要是娶了媳妇可别像爸这样,放聪明点,把人给哄好了,这样才少折腾。”   阮穆见他这么高兴想来是进展比较顺利,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爸,太晚了,你也注意点身体,别这么熬了。”说完去了卫生间,脑海里忍不住开始浮现出他和朱清和在一起的场景,越想越兴奋,等重新躺回床上才发现没了困意。他一睡不着就喜欢翻来覆去,可又怕吵醒了朱清和,只得忍着,就着小灯散发出来淡淡温和的光认真地看着朱清和的睡颜。   朱清和眉目生得挺括,一看就是个憨厚善良的人,当年他看到朱清和照片时的情景此时依旧记忆犹新,第一次照相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羞涩,但是难掩他眉宇间的俊朗坚毅。前世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觉得朱清和傻,谁成想这个人就这样傻了一辈子。虽然现在分家了,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要是在哪条犄角旮旯里迷了路可怎么好?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笑,他什么时候也成了管东管西的老人家了?   一直胡思乱想一个小时后他才睡着,第二天还是妈来推他,他才醒。   阮宁连着两天没睡觉,沾着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家里人也不想打扰他,说话走路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就怕吵醒了他。   王咏梅倒是松了口气,没了他的胡搅蛮缠耳根子都清净多了,昨天晚上他就像喝多了一样说了很多肉麻的话,一把年纪了再重新听到这些,与她来说可真是折磨,亏得这人能厚着这张脸皮能说出什么我爱你的话,她听着虽然有些心动,但是还是理智压倒了一切,她不想再靠着冲动去相信一个人了。   朱清和看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给姑姑,罗婶,富满婶带的是颜色鲜亮还有花纹的围巾,给罗勇带的是一套学习用具,至于罗叔他们要什么,他倒是没个头绪,还是王老师帮忙才买定,他又买了些糖果果脯,一年到头,甜甜美美的才好迎接新的一年。   都说冤家路窄,几人买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了从外面进来的陆佩芬。与之前的精致俏丽的打扮不同,此时的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双眼无神,一身棉衣黑裤,要不是这阵子对她印象太过深刻的原因,不然还真是看不出来。   陆佩芬看到王咏梅的第一眼,本能地竖起眼,像是一头要攻击人的兽,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现在的她没有任何的资本和这些人斗,从高处跌落的滋味太过痛苦,她没有勇气去尝试置之死地而后生,鸡蛋和石头的力量完全无法相比。   王咏梅也听说了陆家的事,她和陆家的人不熟,所以只是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径直往前走。阮穆故意慢了几步,冷声说道:“你要再敢不规矩,就不劳烦我爷爷动手了,我一样能捏死你。”   陆佩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原来爸的事情会被捅出来,背后还有阮老爷子的事,她现在还能说什么,只是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爱一个人是错,但是不知死活地去试探阮家的底线,确实是她的错,现在所有的痴心妄想都在这一家人的操/弄下消之殆尽,她只有认输。她笑了笑:“你心思恶毒,将来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我还拿什么去进你阮家的门?不用担心,我哪儿敢呀,我还想活着,睁大眼看你们一家人的下场。”   阮穆才懒得理她说这些废话,他能有什么下场?这一世不过是重新过上一世的日子,不过此时不再无聊,因为比起赚钱,更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将一个人的心给拴住。   陆佩芬绝望地看着那个漂亮又高挑的女人笑着走在最前面,好像什么都打不倒她,而自己却……想到还在家里等着吃东西的妈,她不敢再多想,只得匆匆地去买东西。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家里的支柱被判了几年,只剩一点微薄的合法存款,就算省着花,可看着折子上的数字越来越少,难免让人觉得惊慌。   她不是没想着去找活干,只是工资高的地方,她以前是常客,又很容易遇到以前认识的千金小姐们,到时候自己可丢不起这个人,至于工资赚得少又脏又累的地方,她打心底不想去,自己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做这些不入流的活太委屈了,所以到现在就这么拖着,坐吃山空。成天还得挨妈妈的数落,老人家找了个在后厨刷盘子的活,今天不小心崴了脚才歇在家里,让她出来买副护膝,没想到会碰到阮家的人。   难道这辈子一切真的已经注定了?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接受。   走到外面,王咏梅才问阮穆:“我前阵子还听说他们家的人时常上门去看望你爷爷奶奶,怎么这会儿就犯事了?你爷爷没影响吧?我也不好当面问这些事,你对家里的事情也得上点心,不说让你帮忙,你不惹事就行了。”   阮穆扯了扯嘴角:“怪他们自己贪心,没啥本事还想着不该他们惦记的东西,自己栽了活该。妈,好好的说他们做什么?多糟心。”   王咏梅不是没听说陆佩芬想嫁给阮宁的事,勾了勾唇角,转头看向朱清和也是一脸的愧疚:“我托熟人帮你买到票了,临到年关票紧张,明天一早的车票已经没有了,这一趟是今天晚上九点的车,你看……不过好在是有座的。你来也没几天,还没好好的待一阵就这么回去了,没招待好你,我心里挺过意不去。”   与朱清和来说能有个座位就很高兴了,提前动身还能早些回家,他赶忙说道:“您带着我坐了火车,开了眼界,我已经很知足了。”   阮穆随口接话道:“等清和哥考到这边的学校来,妈也回来吧,这样您就能好好的照顾他了。我听隔壁魏奶奶家的孙子说食堂的饭很难吃,天天跟遭罪一样。”   王咏梅真是哭笑不得,这些个不知苦的大少爷,能吃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还有脸挑三拣四,估计得把他们全都扔到大饥荒那会儿去才能知道有饭吃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她心里也有些担心,害怕孩子在安逸的生活中待得久了变得越发没了方寸,心想着等到了暑假的时候还是和自己去村里的好,转念一想自己忙学校的事,清和倒是能帮忙收留他,但是平日里也要忙,所以还真是非常不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拍了下他的头,说道:“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你们这些孩子就该把你们送到大山里去住两天,尝尝吃不饱肚子的滋味,等回来你们就知道饭菜有多香了。”   朱清和很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们这些人吃的东西在村里连见都难见一面,不过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不一样的命运,他们吃穿不愁,所以有随便霍霍的资本,就算再怎么不喜,也只能将真实的情绪藏在心里。   今天他就离开了,这个和前世所待的地方一样节奏快,与他这种没怎么做好准备的人来说有些难以适应。这次回去之后,他应该不会来了,生活的城市与身上穿的衣服没什么不一样,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朱清和回去除了自己买的一些东西,王阮两家老人也给他带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装了两大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两家老人道过谢之后就去了车站,车不等人,还是早点在候车室等的好。   阮穆白天还有点笑意的脸,此时却沉的像是布满寒霜一样,就这样看着朱清和吃力地带着东西走进了候车室。殊不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彼此两人只有通过寄东西保持往来,再见面已经是多年之后了。 第58章   与来时一样, 火车行驶的速度依旧慢,大站小站全停,下去的只有零散几个,上来的却是一堆人,眼看火车就要开了,列车员站在下面用力推着还卡在半道上的人,大声吼:“麻烦往里面走!快点!”   朱清和也是占了王老师的光才有个座位, 看着还在挣扎的人们,他无奈地想照着这种架势, 他真的没什么心思再来一趟,再加上是冬天没法开窗户, 车厢里的味道真不好形容。兴许是上辈子所发生的事情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还有一直藏在心里的遗憾,让他只愿意待在那片小地方里使尽的扑腾。都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他的野心说大也大, 说小也小, 总归是逃不出那一亩三分地。   这次回家轻松很多,困了靠着椅背能眯一晚上,不像上次脑仁都疼。   火车进站, 看着熟悉的地方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这颗心总算能放到肚子里,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火车猛地刹车,他抓着椅背才没被甩了出去, 刚才只顾着高兴了。   这趟车的终点是一座重工业蓬勃发展的地级市,满车的人大部分是在那里下车。他提着行李很费劲的挤出去,脚着地踩在满是鞋印的雪地上,抬头看着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灰蒙蒙的,只有两侧的路灯散打出朦胧的光。   今天看来回不去了,他不紧不慢地走出出站口,放下东西搓搓冻僵的手,送到嘴边哈了口气,稍稍暖和点才离开。对小县城的住宿条件不能有太多的期待,而且他也想着省钱,所以挑了比较远价钱便宜的平房将就一晚上。房主把房间用薄木板隔成几部分,免了在同一屋子里的尴尬。   不过朱清和的运气不大好,房主收了钱,让他自己去找地儿,他刚进屋子就听到一阵让人尴尬的声音,那两人旁若无人一般的闹得很凶,他还是头一回撞到这种事,红着脸,将东西归置好,抖开被子盖着腿,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身上,把装着绵软物什的袋子垫在头低下,就这么缩着身子睡了。   他可以睡草席,但是不大能接受这地方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的被褥,大人都说这是假干净,他管不了这么多,总好过让自己心里不舒坦。   第二天醒来后,外面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雪,旧痕迹被新雪掩盖,他踩在上面,难得生出几分玩乐心思。不远处就是面摊了,不过没见老板和老板娘,他本来还想和他们打个招呼再回去的,说不定在忙活过年的事。   快到城外,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正好前面有个饼子铺,他快步走过去买了几个酥油饼,才出炉不久,闻着香,吃着更香,一个饼下肚,伸出舌头舔去粘在嘴角的碎屑,抬头见村里的车子刚到,人们陆续的下车,赶紧提着东西过去了。   赶车的见是他,搓了搓手,笑着问:“你小子不是和王老师回去过年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该不是给人家惹麻烦了吧?”   朱清和将东西搬上车,坐好了才开口回:“瞧您说的,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在自己地盘上耍花样还成,那地方是我能胡闹的?再说了,我要是不招人待见,您看我能扛这么多东西回来?这就要动身往回走了吧?看到咱们这里下雪我就放心了。”   赶车的回头看了眼放在车上满满当当的两袋子,瞧着倒真是那么回事,听说那些有钱又讲究的人家要是讨厌人,连根鸡毛都舍不得给带,这小子倒是好本事,里面装的肯定是稀罕东西,还这么多,无不羡慕地说:“北京咋样?气派不?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只盼着我那些孙子们能有出息,代我山南海北的转转去。”   朱清和笑了笑,没有接话,他们光奔忙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去外面见世面,在村里能赶时髦去旅个游,在众人口中那是了不得的事,见了总会恭维两句,说的无非是你家这苦日子过去了,一家子都这么有福气,日子越过越好。   赶车的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要坐车,用鞭子抽着马转了方向,一边说:“今儿的天真冷,肯定也没几个人坐车,我也回去钻被窝好好躺个一天。对了,你爹妈不知道你去北京?我那天嘴勤了点,遇到你妈就说了,她当下就愣了,站在那眼睛里装着金豆子,可把我给吓了一跳,早知道我就不说这话了。我看她也是后悔了,你还计较呢?好歹那是你亲妈,别闹的过了。”   朱清和扬起的嘴角透出几分冷意,此时的他早不屑说起那些事情,世人都是踩高捧低,赶车的人嘴里说的好听,看着是劝,心里八成在笑话老朱家,以前顾着大伯不好说什么,现在村里换了人来主事,一个一个也就放开了,也不怕得罪人。   “过年也没几天了,您家里都准备好了吗?村里做席的先生这两天闲吗?”   赶车的先是楞了楞,之后才明白这小子就这么把话题给转开了,也不好再追着问。马车走的慢,这大冷的天,地面冻得结实又滑,太赶了容易出事,他也就由着马自己走,和朱清和闲聊:“家里的事都有女人们张罗,我哪管那个事?不过也该差不多了,你罗叔说这两天给发猪肉,家里就等着拿到手好做肉碗子。这两天又没人办喜事,王老大没活干,都在家里歇着,你找他有事?”   朱清和应了声:“村里发了猪肉我自己也不会收拾,好不容易盼着过年了,总得做几道好吃的,就是来个客人也好招待人家。新年新气象,可不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过这穷酸日子。”   赶车的听了笑着说:“你小子说的在理,不过这些事也不该是你张罗的,还是想着今年怎么多赚两个压岁钱吧。你罗叔逢人就说你多好,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的。没爹妈疼,好歹还有个他拿你当亲儿子的疼。”   白雪将路两边的沟壑披上了厚厚一层外衣,绵延一片,路上有先前留下的车辙印子,好像此时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朱清和想了想,认真地说:“我现在分家单过,已经不能当自己是孩子了,不然我怕得饿死。人情往来还是得顾着的,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我还得指望这些叔伯们帮我忙,这年更得好好的准备。”   赶车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要是不见你这人,这话还真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得了,我也不多嘴说什么,可做稳当了,前面的路不好走,当心被摔下去了。”   一路上除了马蹄哒哒声,只剩下北风呼啸的声音,雪花随风打在脸上,像跟刀子刮一样,但是与朱清和来说,这点疼痛压根算不上什么,当年他租住在阴暗潮湿又破旧的小房子里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还想办法做活养活自己,那个时候连坐着都得咬牙,那一年他的忍耐力更好了,坐半天与他一个病人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难事。   海市没有热炕,大冬天的屋子里温度和外面有的一比,冷得厉害了,只能缩起身子,在脑海里想着小时候睡过的热炕,身子下面是烫的让人舒服的热意,也只有这样才能好过点。那副凄惨的样子,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那样了?   朱清和将头埋进臂弯里,任寒风在他的头顶肆虐。有些事情不能想,一开了口子就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不只有落魄的自己,还有春风得意的周维申。他有时候觉得周维申的选择是对的,明知道前面的路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希望,为什么还要执着呢?何不放过自己?   他在街头补鞋的时候,看到他从一辆气派的轿车里开门出来,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看得出来,他的日子过得很好,反看自己,不过比他大了一岁,而此时却像是差了一个辈分,不敢再看下去,他垂下头将被扎破的车胎放进水里,看哪里漏气,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周维申走到他身边,客气地问:“大哥,这附近有没有个叫朱清和的人?我听说他在附近住着,但是我不知道具体的地址,你能告诉我吗?”   朱清和的手顿了顿,连头都没抬,一副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声音低沉而沧桑:“早不在了,搬走了,病的那么重,说不定早不在这世上了。别找了,没用。”   站在面前的人突然像是失声一样,久久都没动,许久之后,才哑着嗓音说道:“这样啊,这么多年不见,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大哥,谢谢你。”   朱清和听到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浅,这才敢抬起头看过去,他真没想到自己在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日子里见到的唯一一个熟人会是周维申。就算这样,他还是及时压住了胡思乱想的心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被他知道自己就是朱清和又能如何?将这般不堪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朱清和就算再穷困潦倒也有自己的傲气,虽然看起来不值一提。这件事情很快被他刻意忘到脑后,就算在重生后见到周维申他都没想想起来。而现在突然将那道尘封的封条给撕开,是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村里,朱清和给了钱,扛上满满的东西往家走,他得好好的睡两天,缓过劲儿来再开始张罗。   一路上总会遇到几个好事的人,看着朱清和背着满满的东西,身上穿着的大衣都是见也没见过的款式,眼底全是羡慕,走到头疼跟前伸手就想开袋子,嘴里问道:“清和,这回可开眼了吧?听说王老师家里很有钱,真是这样吗?她给你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能不能给我们也看看?你说这王老师怎么就只对你好呢?这村里的孩子都是她的学生,也不见她带别的孩子去,太偏心了。”   朱清和转身躲开这些伸过来的爪子,布袋子不客气地擦过他们的手背,不悦道:“王老师又不欠你们的,想见世面自己去不就行了?”   那几个人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但是终究咽不下这口气,被个孩子数落,当即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们要是能送孩子去那好地方还用得着羡慕?她是校长,我们把孩子交给她,她就得一视同仁,等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的说说这件事,总不能只捧着一个,把其他的当杂草吧?她要是想我们这些当家长的说她好,就得带我们孩子也去趟大城市。”   朱清和冷笑一声,懒得和他们多费唇舌,这些人纯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刚走两步却看到站在不远处冻得鼻头通红还不忘冲他笑的周维申,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寒意更深,只顾径自往前走。   周维申匆匆追上来,伸手要帮他扛东西,脸上带着笑:“那天你走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话,谁知道今天回村子的车不走了,还让我碰到你,这么重,你一个人怎么拿的动?我来帮你。”说着就要接过朱清和身上的东西,。   朱清和拒绝道:“不用了,我能拿得动。下雪呢,你快回你家去吧。”   周维申也固执地很,他看得出朱清和其实很吃力,趁朱清和松懈的空档用力捞过来扛在肩上大步往前走。   朱清和看着那道背影,真是没力气了,这一世他最不想和这个人有所瓜葛,可是老年还是偏偏让他碰到了。东西在周维申手上,他还能说什么?   周维申余光看到朱清和脸上出现懊恼的神色,嘴角的笑越发深,故意说道:“好歹咱们也是前后桌一起考试的,我姑和你是一个村的,以后我也有个能说话的人,我给你背回去,你能不能管我喝杯水?”   朱清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雪花飞舞的阴沉天色里,周维申转头看他,脸上带着温和又怀有‘恶意’的笑,一如最初看到的样子,很快他敛去表情,重新变得漠然。   周维申轻车熟路地走进院子,等着朱清和掏钥匙开门。   朱清和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边低头开门,边冷声说:“我家里冰锅冷灶的,没热水招待你,你要是口渴不如回你家去喝。我不喜欢和不惯的人多说话,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周维申跟着进去,打量了一眼朴实不过的屋子,二话不说打开扣子,去外面抱了柴进来蹲在那里帮忙生火,还不忘回头冲他笑:“这个村里我只认识你,我想和你一起玩。”   朱清和把两袋子东西靠在箱子上,他的心像是被石头碰了一下,眉头深锁,眼底宛如经历过一场狂风,将藏在深处的不悦给彻底逼出来,他冷声说道:“我不想认识你,这个给你,当做你帮我的谢礼。”   周维申没接,他从衣服里面摸出火柴盒,将灶眼里的豆杆给点着,而后起身将门窗都打开,好让烟味尽早的散出去,一直等到将柴火引着了,才摇头说:“不用了,你是好学生,成绩又出色,我就想你帮我补补课,行吗?”见朱清和不接话,他继续说:“能让我进步个十名就行。”   朱清和只觉得无奈,该说什么好?这一世的周维申又不知道自己和他当初的那段情,也许真的只是为了学习,但是他照旧不想和这个人有太多的牵扯,不咸不淡地说:“回去把书多翻两遍,你就会了。快要过年了,我事情很多,没办法给你当老师。谢谢你帮忙。”   朱清和将水瓮上的木板揭开,用瓢舀水灌满水壶,放在灶上,转身去收拾东西,他得提前将东西收拾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带回来的东西,虽然在过年那天送出去更喜庆点,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这是两码事,不能扯在一起谈。   周维申硬是等到水烧开,喝了一杯白开水才离开。他的举动让朱清和心里五味陈杂,朱清和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周维申再想什么,两人的年纪不在一条线上,朱清和早已经不是十四岁的孩子了,他会以大人的眼光来看待事情,就像现在这样,他依旧无法将周维申当成一个小孩子对待。   直到现在他才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年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人的感情有些不一样了?这样的想法让他忍不住吓了一跳,所以说这个人还是要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驱逐出去才好。   之后的日子,他开始忙着给罗叔他们送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果脯糕点等吃的他都分好了,谁家都是一样的。不过给姑的那份,他只给自己留了一点够摆盘的量,其余的打算全让姑带回去给妹妹吃。小女娃正是嘴馋的时候,加上平时又很少有机会吃这些东西,肯定会很喜欢的。   他送完东西就赶紧去找做席师傅了,冬天冷,肉也不怕坏,他怕村里发的两斤猪肉不够,又去杀猪家买了些,好做小酥肉,腐乳肉还有以酱油打底的小方块肉,这些在朱家村虽说是常见的,但淡做的最好吃的也只有这位做席师傅了。朱清和自己很馋,也不想家里来人的时候一样像样的菜都拿不出手,到时候不好看。   前前后后忙活不停的时候,朱妈倒是时常来找他,自从大伯退下来之后,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从朱玉良那里弄来的几百块钱虽然还有剩,但是不管多少都敌不过这几张嘴,没一个人能弄来钱。朱妈不是没劝过朱玉田去外面找活干,不能坐吃山空,谁知道却挨了朱玉田的打。   这两天朱玉良一直上门来要钱,说话也难听了很多,朱玉田的脾气变得越发坏了,除了喝酒就是打骂人,现在她都快成了他的出气筒,一有个什么不痛快拽过头发就是一顿打,这日子被逼的没法过了。她现在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了,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有淤青,外面的人见了都会问两句,然后帮着数落两句,但是再没有更多的话了,谁都明白,村里人只是看热闹的,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也不愿惹一身腥气。现在,她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清和了。   朱清和看着眼前眼睛肿起,脸上好大一片黑青的人,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人。这是生养他,却又在他艰难的时候亲手将他所有希望打碎的人,如果不是她,他也许有机会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多可笑,重活一世,这一切竟会倒着来。   朱妈在朱清和的注视下,惭愧地低下头,抽着鼻子说道:“你爹那是想打死我啊,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敢回去,我怕他又打我。他总怪我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帮着外人欺负家里人,我这些罪都是为你受的啊。”   朱清和用力抽出自己被她紧抓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马上要过年了,我不想被你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坏了心情,是好还是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还要去拿东西,先走了。”   他定的肉已经做好了,半路上被朱妈给拦了去路,他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每走一步腿上都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的很。他想了很多次,要怎样报复他们才能让自己痛快,可是有时候还是觉得狠不下心来。就像那些人常挂在嘴边说的,他们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血浓于水,他没法像他们一样,没了人性。   不过现在看起来,有人性,只会让他们没完没了地找上门来。这一年是他们的分界线,真的再不会有任何真正情感上的瓜葛了。 第59章   这场雪洋洋洒洒下个不停, 朱清和刚扫过没多久的院子很快又铺上薄薄的一层,他站在门口掀起帘子看了眼阴沉地天,宽大的围巾在脖子上饶了两圈,只露出眼睛和鼻子,锁了门出去了。   周维申这两天都会来找他,拿着书本还真像那么回事,不管他怎么讨好, 朱清和还是把他给撵走了,这辈子没打算来往的人, 还是少见为好。   田地中的麦苗在寒风中依旧很精神,茫茫白雪占据世间, 这一抹鲜亮的绿意让人眼前一亮。都说瑞雪兆丰年, 想来明年该是个大丰收。   朱清和在雪地里站了半刻钟就往回走,他可不想成为觅食野兽的腹中餐。那抹绿意深刻在脑海中, 在寒冬之季还不忘奋力往上生长的麦苗, 一如为了出人头地, 努力过好日子的他,只要怀抱希望,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每个月的二十七是赶集的日子, 有不少小商贩从远处赶来,一早就占好地方,冲着来往的人高声吆喝,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办置东西迟的人家, 都指着今天把年货买齐了,春联窗花,再买幅土地公、灶王爷神像,还有糖果贯馅糖,少买几个苹果,等除夕晚上将这些能表心意的吃食装在好看的盘子里,烧香拜佛放鞭炮,迎神过好年。   朱清和虽然一个人,该备的东西一样没落,一年就这一次,洗去满身尘土,希望来年事事顺顺心如意。家里的辣椒没了,他买了一串干辣椒和蒜搭在肩上,四处看了看没什么要买的,快步往家走。   耳边是风狂吼的声音,雪打在脸上,很快化成水,刺骨的冷。回到家,刚打开门,狗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他笑了笑,兑了一盆温水,扯过小凳子坐在那里用抹布沾水一个一个擦辣椒,擦干净了,切碎了,放进油锅里爆炒,差不多了,再倒进专门的小罐里,用特制的锤子一直敲打,成了粉末才算完。   他将辣椒放进锅里,翻炒没多久,满屋子都是辛辣刺鼻的味道,他呛的难受,丢下锅,跑出去好一阵才缓过来,他拿了块毛巾堵着鼻孔,但照旧还是有些吃不消。这些不起眼的小活,放在平时还真不会去注意,有次他生病在家里休息了半天见朱妈这么做,看了两眼记在心上了,哪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你这弄得满屋子辣椒味,别祸害的今晚连觉都不好睡了。”   朱清和刚回过神,姑已经接过他手里的锅铲,利落地翻炒,说了句:“油放得太多了,快出去躲躲,别在里面遭罪。”   围着灶台转了几十年的人就是不一样,朱清和呛的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姑在里面雷打不动,炒好倒进提前备好的小铁罐子里,拖着小凳子坐到雪淋不到的地方,咳嗽两声,说道:“下回我给你带点来,省得你麻烦。家里还缺什么?我本来想过来给你蒸几个发财馍馍,也好讨个喜头,到了门口才想起来,你这里啥也没,这几天真是转糊涂了。赶明儿我给你送几个过来,反正也赶得上趟。”   朱清和走到朱玉苗蹲下身子,垂着头说:“姑,我妈那天来找我了,她被我爹打的不轻,我看着怪难受的,可我不敢招惹她,我妈变脸的本事我领教了那么多次也长心眼了。您要是去爷家,把这五十块钱捎给她吧,别说是我给的,反正我也不图她记我的好,就当给她拜年了。”   朱玉苗一下一下捣下去,用油爆炒过的辣椒在里面发出爆开的声响,闻言,她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接过来说道:“总归是你亲妈,打断骨头连着筋,这钱我给你送过去。但愿她能想明白些,要是当初对你好点,哪用成今天这样?你爹那死德性,我也懒得看,他打小就是个黑心鬼,心眼小,你当心点,别让他看到你有钱。你还没回来之前,我去看你爷,你大伯找上门来找他要钱,他不给,还说难听话激你大伯,我真是没脸看下去。自家兄弟都能闹成这样,老朱家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   朱清和弯了弯嘴角:“不是一家人了,我也不管那些,幸好还有姑疼我。只是往后还是在家里待着吧,天怪冷的,在路上遭这个罪做什么?我力气大,我来做这个,您去一边坐着去。”   朱玉苗笑着站起来,看他像模像样的干活,抿了抿唇,说道:“人啊,这辈子就是忙死累死,都丢不下心里的那几个人。你爷以前最疼我,什么好的都紧着我,他是糊涂有错,我也不能为了那个不理他不是?你还小,不明白也没关系,等哪天把心里的这口气给走通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清和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众人只当他是恨朱家人把他撵出家门,有谁明白,当初是这些人亲手将他逼上了绝路。再怎么深的血缘在这样的恨面前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朱玉苗回屋里去帮他收拾东西,看着简简单单,清清冷冷的摆设,心头一阵难过,这哪儿像个家呀,连点人气都没。回头看着那个道瘦削却又坚毅的人,她忍不住说:“算了,你也别张罗了,跟我回我家吧,又不是没地塞你。”   朱清和歪着头眯着眼回道:“不了,年还是要在自己家里过,姑哪天空了,带姑父和青丫来我家里吃饭,我置办一桌子招待你们。”   朱玉苗拿他没办法,把朱清和这边的事情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回了娘家。   风雪压着那座最为熟悉不过的院子,可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却死气沉沉的,看来真难缓了。   朱清和在往后的日子里再没有关心过朱家,他的生活被安排的满满当当,除了念书、打工赚钱,空闲的时间还会四处转转,寻找适合自己的机会。眨眼间八年风云变幻,身边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平静地看着,心里却掀不起一丝波澜,这些变化对他来说太过熟悉了,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总觉得自己找寻的机会就在不远处。   当初他孤注一掷投在思源食品加工厂的钱终于为他带来了可观的回报,这个小企业在风雨飘摇中一直稳稳前行,而后以惊人的速度被全国人所牢记与心。   这个时候明星为品牌代言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思源却以厚道扎实的理念在没有任何灯光引路的前提下默默无闻地走到了最前面。   朱清和刚放暑假不久,马主任联系他说廖厂长找他有事,他没来得及把东西放回家就赶到厂子。这几年,他光吃分红,很少关注厂子里的事,最多就是将自己花不掉的钱继续投资到新品研发中,廖厂长是个厚道人,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亏待他,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有什么不放心?   厂子这几年已经翻修好几次了,一次比一次气派,他刚进办公室,廖厂长张罗着他坐下来,笑着说道:“前年厂子遇到麻烦,多亏你掏腰包救急,这才缓过来,现在效益越来越好,一直亏欠你的钱这会儿全得给你补上,多的算是利息,欠着你都几年了,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哪家银行能让我这么着欠啊,我还和我家老婆子说,你这小子说不定是财神爷给我送来的贵人。”   朱清和看也没看将那张支票收起来,笑着说:“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马主任火急火燎地把我吓了一跳。”   廖厂长双手交握在一起说:“欠债还钱还不是大事?我前阵子物色了块地,比这里大,让人给看好了,等建好了,全搬过去,要什么有什么,想想都高兴。你也快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暑假要是没事干,来厂子里干点活?对了,这年头,都流行拍广告,我想着也拍个,不能再闷声搞发展了,要曝光。你在外面上学,见的应该多,有没有什么好点子?咱们要弄就弄个大的。”   朱清和一阵错愕,以前廖厂长从没和他说过公司运作上的事,他也只是将这位老先生当成自己学习的对象来看待,冷不丁地听他这么一问,僵了僵,说道:“您这么大的事,怎么和我说呢?应该找厂子里的相关负责人来商议啊。”   廖厂长见他还这么拘着,好笑地说:“厂子里都是老人了,有些跟不上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落后就要被赶超,咱们已经落后一步了,你只管说就是。”   朱清和抿了抿唇说道:“思源这几年没有在广告宣传上下功夫,也能得到消费者的认可,所以我倒是觉得不用请明星来代言,花销大不说,弄得花里胡哨怪难看的,倒不如继续走踏实质朴的路子,侧重于公益方面,更有人情味一点儿,或许会更好。”   这个时候虽然一切都在快速发展,人们的日子也才好过不久,因为喜欢哪个明星而盲目跟风花钱的毕竟是少数,所以能走进人们心窝子,引发人们共鸣的广告更容易被接受,在宣传产品的同时更引导人们重视发现被忽视的某件事或是某种缺失的美德,做真正的‘良心’企业不是更好? 第60章   廖厂长在那里想了好一阵, 点点头,笑着说:“你小子够沉稳的,我也觉得换哪个台都是那几张脸,年轻人迷得不行,但是正儿八经养家持家的人还是乐意看接地气贴生活的,我和他们商量一下,就照着你的意思办。也不知怎的, 这两年好像不少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脑子反应慢点, 不知道要被甩到哪里去。”   朱清和跟着笑了笑,转头看到墙上的表, 已经不早了, 站起身说:“您先忙着,我刚下火车, 得把东西送回去。”   廖厂长也不好留他, 只说:“我让马主任备了车, 也省得在路上麻烦,成,我也不挡着你回家, 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朱清和告辞出来,厂子里的工人都换上了有思源食品加工厂几个字的工作服,脚下生风都忙的很。以前他来找活干的时候,这附近是一片荒地,要是旁边没人只会觉得阴森森的有些吓人, 几年的功夫,土地变得更加值钱,附近盖起了好几排四层的居民楼,门面房多是卖水果,茶叶还有日用百货。   最热闹的还要属市中心,一些时髦高档的东西在那边的百货大楼里才能买到。两年年前清远县成为省内第一批成功撤县设市的区域,发展速度大大加快,多年前穷酸的样子早已不复存在,市区道路平整干净,绿化覆盖范围也广,坐在车里将所有的变化都收入眼底,作为土身土长的本地人,看着很欢喜。   这种变化等到了村里就有些减弱,家庭状况还算不错的人家已经盖了新的敞亮的房子,装了好看的铁门,至于过的艰难的照旧是多年以前的老样子。   罗叔主持修的那条让别村羡慕不已的路,这七年的功夫看起来有些破旧了,他让师傅把他放到村口,到过谢,自己扛着行李往家走他让师傅把他放到村口,到过谢,自己扛着行李往家走。   朱清和照旧住着自己那间窑洞,村里接了自来水,他把管子直接通到家里,冬天用也不愁,现在已经不烧柴了,成吨成吨的拉煤炭,省劲很多,不过他因为上学和打工在家里住的日子很少,拉小半车都烧不完,倒是三天两头的丢些,他暂时也懒得去管。其实他知道偷的人是谁,看在她家活的那么艰难的份上,他也不好去计较。   这几年他虽然不常在家,但是少有几次回家,朱妈都会找上门来哭诉,他不待见听,也没心思听,只顾忙活自己的事,她念叨一阵见没什么用就走了。一来二去的全磨成了老油条,他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任你天打雷劈,我自巍然不动的样子,让朱妈好几次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   这不才走到村口大槐树下,朱妈丢下手里的活就跑过来了,伸手要帮他提东西,笑着说:“清和,你今年暑假打算待多久啊?妈一直记挂你,就怕你和往年一样留在外面打工。”   朱清和微微侧身避开她伸来的手,眉目间一片清明,平静的像是没有看见这个人,大步往前走。   朱妈尴尬地将手收回来在裤子上抓了抓,脸色微微泛白,但还是想也不想地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讨好道:“你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地里种了菜,我摘一把回来。”   坐在槐树下的人们小声地交头接耳,看向朱妈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轻蔑。老朱家这几年真是倒霉厉害,朱玉良在罗有望接管村子第一届结束后还存着东山再起的心思,前前后后跑断腿,最后还是无缘当选,听说这一次还不死心,反倒成了人们眼里的笑话。最操蛋的要数朱玉田,自打朱玉良掉下来之后,成天好吃懒做,怨天尤人,干活也不踏实,前阵子才被人家从厂子里撵回来,真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朱清和淡淡地开口拒绝:“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   朱妈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精致盒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笑道:“还是要吃饭,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纯粹浪费,有钱花哪儿不行?你弟早你几天就回来了,说是上课考试快累死了,这会儿还在炕上躺着呢。”   朱清和是从罗勇那里知道朱清亮没考好,最后念了中专学会计。他那个时候忍不住想,上辈子他知道朱清亮考上大学的时候别提有多羡慕了,正如王老师说的那样,有了学历就有了饭碗,大学文凭很吃香,只是没想到这一世一切全部改写,朱清亮再没有得意的资本,想到他在自己绝望求救时和朱妈说大城市工伤赔偿最少三十万的时候,朱清和的心就彻底凉了。   朱妈此时的讨好与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他懒得接话,回到家将东西归放整齐,把外面的火给生起来,回屋把水缸清洗一遍,看着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银色水流,他想着今天就不先去看罗叔了,晚点带点吃的去富满叔家坐坐去。   这几年他那一亩地多亏人家一家子给打理,让他回来的时候不至于饿肚子,他以前要给富满叔钱,被富满叔臭骂一顿,今年他说成什么也得把这钱给了,人家一家子人,还有几个孙子要养,有那功夫做什么不好,干啥非得帮着他使力气?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正因为人家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他更应该报答。等哪天他的厂子办起来了,他一定想法子照顾到他们一家子。   朱妈见他在那发呆,径直走到屋里去解那个糕点盒子。朱清和听到外面包装的塑料想,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觉得有些可悲。   虽然他不知道上一辈子爹妈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但肯定是吃穿不愁的,而现在朱妈眼里的馋意和好奇,扎得他眼睛疼。也许今世与他们来说,是要偿还上一世的罪孽吧?   这是一盒子糕点,分上下两层,花花绿绿挺好看的,一开上面的盖子就闻到香味了。她本来就是好奇里面章啥样子,谁知道被这味一勾当即没忍住,拿了一个放进嘴里一阵狼吞虎咽。等吃完了才一阵慌,怕朱清和不高兴,虽说吃自己儿子的东西理所应当,但是这个大儿子明显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是城里人的打扮,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头发不长不短,相貌堂堂,全村都没她儿子这么精干。   朱妈转头见他拧了水龙头要出去,尴尬地说:“这个挺好吃的,我能不能给清亮带两个回去?他在外头上学,交了学费也没啥钱,肯定吃不上好的,你拿的这个,我都是头一回见,让他也尝尝味道。”   朱清和看她有多可怜,心里就有多恨她,朱清亮,从来她的眼里只有一个朱清亮。为什么她从不想想自己的学费是从哪儿来的?罗叔,姑,王老师,富满叔,都在知道他考上大学的时候说要帮他交学费,人家从没欠他什么,还能这样为他着想,只有自己的亲爹妈,心心念念想着怎么才能从他身上克扣好东西。   “你回去吧,我要锁门了。”   朱妈不死心,还抓着最后一点机会倒苦水:“你爹现在就跟个废人一样,从没一天好好上工,总觉得自己是当领导的料,让人家撵,他自己辞不知道都多少次了,家里唯一能指望上他的,也就那点地了。现在家里做什么不得花钱?我一年到头天天剥核桃,这两只手泡在水里都快烂了,才勉强够清亮的学费。清和,你比清亮出息,能考上大学,妈心里高兴。以前是我们不对,但是你还打算真记我们一辈子的仇?这天底下哪家大人不犯错?养儿子都是为了养老的,我们现在赚不动钱了,你有本事,你就不能管管我们吗?”   朱清和用力地甩了下手里的篮子,怒目大睁,恶声道:“走,别给我说那些又臭又长的话。”   朱妈瑟缩了下身子,临走还不忘抓上那个盒子,怯怯地跑走了。   朱清和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当初他以为真是因为神婆的话所以爹妈不喜欢他,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就算没有神婆,爹妈眼里最疼的还是朱清亮,骨子里的偏心是没法改的,所以还有什么好渴求的?   这个时候山上有不少好东西,他已经有好几年没上过山了,他念的大学在省会城市,四周全是高楼林立,改造扩建没完没了,要想看风景,也只能去公园了。这么多年,也只有这座山还一直原封不动的在这里。   夏天一切都懒洋洋的,山里很清净,也很凉快,他摘野果挖野菜,一直忙活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去。洗漱后换了干净的衣服,从袋子里拿出他给富满叔一家带的礼物出门了,又带了块肉,其实这几年能吃到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这猪肉最让人觉得有诚意,毕竟那段难过的日子里,这是最稀罕的东西。   只是路上没想到会遇到苍老了许多的大伯,他从大伯身边经过的时候,听到大伯冷笑一声:“现在有点出息就忘了是谁家的种?一个姓刘一个姓罗,有本事你改了姓,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朱清和笑了笑,也不恼,只是笑道:“大伯心态还是要调整好,最好积点口德,不然当心换届的时候还是当选不上,那多丢人?”   朱玉良被朱清和一句话差点噎得背过气去,他现在怎么能不眼红?天天看着村务公开栏,听着别人说的小道消息,只知道村里现在富的流油,他那会儿算什么?进了腰包的也不够花,要是能再干一届,塞满口袋,他也就知足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也不愿私下里罗有望曾嘲讽他,心里就没个正经,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富满叔刚下工不久,正在院子里照看两个孙子,抬眼见朱清和来了,惊喜地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有阵子不见,长成大小伙子了,有一米八了吧?赶紧念完书,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跟叔说说,追你的姑娘多不多?”   富满婶从屋里出来,在自家男人身上拍了下,没好气地笑:“别搭理你叔,毕业了先找个。好工作,给那些瞎了狗眼的人看看,气死他们。”看着朱清和递过来的东西,富满婶不悦道:“你这是干啥呀?年年往过送东西,这么客套干啥?”   朱清和笑着说:“就当给我两个小侄子的,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别在意这个了。我那地多亏有叔婶给照看着,不然早成荒地了,我也一回来就得饿肚子。”   富满叔将孙子包在怀里,咧嘴笑得开心:“别看我们不咋地,你问问村里哪个不是从农业大学毕业的?啥会儿种啥会儿收,看天气,比它天气预报都准,一辈子就和这几亩地打交道,多的活都干过来了,你那一亩地算什么?顺便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再这么来,我还怕了你了。让你婶子给你做剔尖,好久没吃了吧?外面吃什么都贵,哪像咱们自己家,什么都实在。”   朱清和和大龙哥在一旁听得发笑,他们都知道富满叔自从上了年纪就变得能说了,只要逮着人从上到下都能给扯一通,逗的几个人笑个不停。   富满婶在厨房和儿媳忙活,听了忍不住笑道:“你爹老和我说,要是大龙晚出生几年就好了,他就让大龙和清和一块玩去,跟着这么一块好料子,还怕大龙没出息?可惜也就只能想想了,现在也就盼着咱们家的这两个小祖宗有出息了。”   大龙媳妇笑着说:“可别这么想,到时候我怎么办啊?我去哪儿找您这样的好婆婆啊?”   富满婶往外面看了一眼,见男人们说说笑笑的,也跟着笑,瞪了眼儿媳妇:“就你嘴甜会说话,哄死人不偿命。”   富满婶因为朱清和来了,临时又加了几个菜,富满叔佯装吃味地冲着朱清亮说:“看见了没?你一来,家里就过年,你得天天来帮我们改善伙食。”   富满婶被他给逗笑了,骂道:“平日里亏待你了?下酒菜豆给你好好弄,还不知足,清和难得回来了,吃一顿好的,看把你委屈的。”   朱清和赶紧接话:“叔,趁着过年,我陪您喝两口。”   富满叔自己倒是先乐了,一桌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这顿饭一直到天黑才吃完。朱清和喝的不多,没上脑,就是脸有点红。到了晚上,草丛里虫鸣阵阵很热闹。   回家的这条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却还是第一回觉得有趣,头顶月辉洒满世间,将这一片黑暗照亮。他不自觉地往过一瞥,看到那方月亮倒映在中央的水潭,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耳畔响起那道带着稚气的声音:“清和哥,你看水上有什么?我舍不得的东西就在里面。”   他往下一看,自己模糊的影子也在其中,忍不住笑道:“这个小王八蛋!”   前两年阮穆给他的书信还不少,东西也是一大包一大包的邮,只是后来慢慢的少了,最后一封信,阮穆在里面只有一句话:你为什么从不给我回信?   其实打一个电话也费不了多少功夫,但是朱清和还是放弃了,他不想再让阮穆继续错下去,所以没了往来也好,就算见到王老师,他也不会去问关于阮穆的事情,就像阮穆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越来越久,然后忘记,再也不会在夜里梦到那个人。却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竟会想起他,也许他是喝多了,醉鬼才说自己没醉。   这几年人的活动范围越发大,山上那些野兽已经不见踪影了,所以现在很安全。他踏着满地月光回到家,低着头拿钥匙,才刚对上孔却不想被一道力量给扯向阴暗中,他本能的要攻击,但那人像是料到一样,轻松地躲开,之后他的一双手被那人牢牢地控制住,背紧贴着墙不能动弹,膝盖也被那人的腿给压着,他此时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危险中却无能为力。   那人用另一只灼烫有力地手扣着他的下巴,唇间吐出一声轻笑,在朱清和要开口的时候,那人精准地锁住了他的声音,带着凉意的唇覆在他的上面,迫切地与他纠缠,像是不管不顾不计一切后果般的索取。   朱清和顿时懵了,他的挣扎无果之后,由着那人尝够滋味稍稍分开后,冷着声音道:“阮穆,够了吧?放开我。”   那人的笑声更是止不住,低沉沙哑又悦耳,其中的躁动,朱清和听得清清楚楚。他还不够,重新在朱清和唇上嘬了一口,才说道:“开门,让我进去。”   朱清和用力推开他,心中十分不快,愤愤不平,这个小子居然赶这么对自己,手气的有点抖,费了好一阵力气才打开门,拉下灯绳,一室暖黄色的光扫去黑暗,将环抱双臂的人给照的清楚。   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如墨潭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微微泛着水光的唇上扬,懒懒地开口:“好几年没见,看来你早把我的话给忘光了,一点都没想我。”   朱清和转身往里面走,倒了两杯水,叹口气说道:“什么时候来的?你也差不多才放假不久吧?”   阮穆已经长得比朱清和还要高了,他追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脸颊泛红的朱清和,声音慵懒而富有磁性:“我已经毕业一年了,清和,以前我怕被你甩开,但是现在,你太慢了,我等的有点心急。”说着他两手撑在朱清和身侧,一眼看去像是将人拢在怀中。   朱清和虽然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香,但是十分不喜欢这种逼迫的感觉,拍开他的手,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依旧冷声道:“阮穆,你最好正常一点,不然你现在就从我家里出去。”   阮穆终究还是怕朱清和太生气,到时候真疏远了,只得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你别生气,我只是见到你太激动了,八年没见,想疯了。你倒是狠心,真的一点都没考虑过去北京。亏我还在家盼,问过我妈才知道你没这个打算。”   他站在离自己一臂远的位置,那股逼迫感远离他才觉得舒坦了些,轻咳一声说道:“王老师这个暑假还很忙吗?我打算明天去看她。”   阮穆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抿嘴笑道:“她答应我要回去了,这是最后一年留在朱家村了,我打算在这里陪她一年。你应该没见过追他的王叔叔吧?我爸提了,走不开,跟我说了很多好话,让我帮忙守着,我自己的爸妈,丢了哪个都难受。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朱清和揉了揉眉心,难道这酒后劲大?他怎么觉得一阵头昏?不过还是硬撑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支票递给他:“投机得来的钱,有空和我去市里一趟,连本带利还给你。”   阮穆闲闲地看了一眼,嘴角上扬:“还不错,你收好,我怎么会和你要钱?这是我给你的……”他还是打住了,不敢说过分的话,怕有得罪他,到时候一点甜头都讨不到。媳妇脾气大,日子也挺不好过啊。   朱清和被这酒弄的有点熬不住,眼皮上下打架,他其实挺不习惯和阮穆现在的相处方式,他受不了阮穆眼睛里的虎视眈眈。刚才他逮着自己霸道的亲,让他心生警惕,强撑着说:“我困了,你先回去,有话明天再说。”   阮穆早有准备,俊朗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我和妈说了,今天在你这里,和你一起睡。”   朱清和觉得他是故意把一起睡三个字咬的那么重…… 第61章   朱清和上辈子活了几十年都没放纵过, 和周维申在一起也没到那一步,但对情动时的感觉却最清楚不过,阮穆的压抑与火热,让他一点都不想收留这个人。   他一直觉得阮穆是个被娇惯坏的孩子,一身的少爷脾气,不喜欢人干涉和反驳,他在北京的那段时间亲眼看到阮穆的玩伴对他言听计从, 就算有异议,他凉凉一瞥, 也都噤声,小小年纪就这么霸道。这种习惯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人, 向来不和他的胃口。   朱清和扶着额头, 晕乎乎地站起来要去倒水洗漱,阮穆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 抢先去做了。   朱清和这才看到今天的阮穆穿的很清爽, 白色棉半袖, 牛仔短裤,棕色凉鞋,分明一副朝气蓬勃的学生样, 却选择走出校门。只有经历过生活的艰难,才会觉得在学校的日子是最为轻松的,只需接受老师给予的一切知识,不用思考太多东西,当然他与别人不同, 正因为这样,他才很羡慕那些拥有和睦家庭,可以无忧无虑学知识的同学。   “你有想好以后做什么吗?”   阮穆熟练地往盆里兑好水,伸手试了下温度正好,放到盆架子上示意朱清和先洗,而他站在一边,重新环抱双臂,抿嘴淡淡地说:“走一步算一步,你毕业打算做什么?要不我陪你?”   朱清和将脸埋进去,抬起头来满脸的水珠,也清醒了些,他半眯着眼看向阮穆:“别胡闹,王老师不是希望你继续读研?你有这个条件,多念点书没坏处。”   阮穆抽了干毛巾递给他,不以为然地说:“暂时没这个打算,等以后心情好了再说。别管我,先说你自己,赚了钱怎么不先换套房子?那些钱在市区里买大平房都有余,你怎么对自己总是这么刻薄?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朱清和擦干净脸,靠在炕沿上露出苦笑的表情:“我想自己干,有自己的厂子,我当初将钱投进食品厂,就是为了给以后打底子。”   与曾经富得流油的阮穆来说,思源食品厂那点钱他还看不上,不过脑海里对这个厂子印象挺深,所以当年在听说朱清和拿钱去投资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朱清和的眼光未免太好了,一招就押到点子上。未来很多年,思源成了最有口碑的食品企业,年收益不差,清和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一辈子过好日子了。   阮穆还是第一次听他有这种心思,嘴角微微上扬,不管什么样的朱清和都很喜欢,他的野心,阮穆会帮着他实现。   “现在煤炭钢铁市场大好,来钱最快,就是各种手续办起来麻烦些,还有承担的风险也大,这几年煤矿事故频发,家属闹上门来,就你这种好脾气,我怕你应付不来。”   朱清和意外地看着阮穆,没想到他年纪小,脑子里装了不少东西,随口说道:“我正有这个打算,这两年我一有空就在外面转悠,清远市地下煤矿储量大,有不少外地的人也来开煤矿发大财。人为了钱,为了过日子,明知道不好还得去做。算了,我都觉得假正经,我想把博西给买下来,它的手续齐全,能省不少事。”   朱清和会盯上博西,说起来也是偶然,那年博西老总因为犯事被关进去,家里的生意变得十分不景气,身在管理层的众位亲戚蠢蠢欲动,争夺大权的戏码唱到现在还没消停,不过博西的最终控制权在老总的老婆手里,听说她被丈夫的七大姑八大姨给闹得心力交瘁,打算将公司高价出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卖出去的,狮子大开口把有意向的人全都吓得不敢登门了,朱清和觉得这个时候是不错的机会。省会城市所能接触的人更多,这几年他也领悟到会说话的重要性。   与那位博西老总的夫人来说,她此时犹如困兽一般进退两难,想来心思早已不稳,他趁着这个时候去谈价,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这几年他手里的钱翻了好几倍,差不多能拿下来。   阮穆笑了笑,这一世的朱清和好像开窍了,他竟比任何人都高兴,悠悠说道:“既然决定了就早下手,免得被人抢了后悔,这段时间我给你打下手,怎么样?要是钱不够,我也能帮上忙,银行收利息,我这里不需要那套。”   朱清和如何能不动心?上一辈子就算不曾接触过,也看了不少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发生的崩盘事件,阮穆虽然年纪小,但说出的话却很有说服力,因为他确实有这种资本。当年那笔钱放在哪儿也算的上是大数额了,可他眼睛眨都不眨就给了自己,一度让朱清和很莫名,虽然最后知道他的目的有些无法接受。   阮穆被朱清和眼底的渴望和不愿给刺痛了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闷声说道:“我比谁都希望你好,我喜欢你,但是我不想成为你心上的累赘。这是正事,与感情无关,你不要有压力。”   朱清和嘴角动了动,而后扯出一抹笑:“时间不早了,睡吧。”   夏天睡炕有点太凉了,他白天的时候将被褥晒过了,这会儿还能闻到太阳的味道,整个人倒在上面,没一会儿就睡着。他太累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放到明天再去想。   阮穆站在他旁边,见他很快睡得香甜,忍不住弯了嘴角,悬在高处这么多年的心终于踏实了。那几年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爷爷强压他参加了些所谓磨练意志的训练,一到放假就得脱几层皮,连吃饭洗澡睡觉都跟打仗一样,只有做梦的时候能想想那些对他重要的人。   阮穆粗粗洗漱完,和朱清和并排躺下来,在越过他拉灯绳的时候没忍住低下身子在所爱的人的唇上嘬了一口,窃喜中还有些难过,他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难道是怕外人的眼光?那他们到时候可以离开,去国外生活。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压下去了,就冲朱清和赖在清远哪里也不去的劲儿,要让他到陌生地方生活显然是不可能的。   朱清和好像对这片土地有莫名的执念,没有任何人能化解。不过能睡在他身边的感觉真舒服。   第二天朱清和醒来时外面的太阳已经快要到正中天了,揉了揉眉心,对整个人都快压在身上的阮穆,他是一点脾气都没了。从小就睡相不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散乱的发丝挡住了眼睛,睡得安静又香,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流出一抹微笑,这人从小漂亮到大,五官俊美精致,如果要是上辈子能遇到他,而且被他喜欢,自己肯定会很满足。轻轻将他的胳膊和腿从自己身上移开,朱清和下地活动了下筋骨,出去刷牙洗脸了。   刚开门就见院子外面站着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一脸复杂,手指绕来绕去,看起来很紧张。朱清和下意识地看了眼里屋,该不会是那小子惹得桃花吧?   那女孩见朱清和看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来,有些局促地说:“朱清和,你怎么这么懒,睡到这会儿才醒?”   朱清和将口里的水吐了,疑惑地问:“你是?”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有些气鼓鼓地说:“果然跑的远了,出息了就看不上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同班同学了,我是张秀,以前就在你前排坐着,考试时候抄你答案的那个。”   朱清和这才想起来,果然女大十八变,以前跟爷们一样的假小子也留起了长头发,长得还挺好看的,他尴尬地挠挠头,说道:“是你啊,我很少在家里待着,和村里人很少来往……你找我有事吗?”   张秀从口袋里掏出十来块钱递过来:“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妈老捡你家里的炭疙瘩回去烧,我心里过意不去,对不起,这个就当我买了你的了。”   朱清和淡淡地看着眼前红着脸,眼神躲闪的女孩,不忍让她为难,摇头说道:“不用了,我想婶子也是急用,她只要和我开口说一声,我还能不给吗?你拿回去吧。”   张秀却有点死心眼,非要往他口袋里塞:“不问自拿就是偷,我前些日子知道了就想给你送来……我现在在城里纺织厂上班,还得起的。”   朱清和真不要她的钱,两人你推我往的,外人见了还当他们之间做什么,也不怪光着膀子嘟囔着“怎么越睡越热?”的阮穆出来看到两人拉拉扯扯地样子,微微变了脸,沉声问:“你们在做什么?”   朱清和对阮穆一脸怪异的表情真是哭笑不得,推回张秀往过塞钱的手,认真地说:“我不要你的钱,真的,你拿回去吧,要是再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   张秀抓了抓衣摆,勉强笑道:“那我收回去,你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开口说一声。对了,刘通要娶媳妇了,一个班的同学,你也去吧,热闹着呢。” 第62章   朱清和初中那三年少有和班里的同学来往, 时间眨眼间流逝,在村里二十多岁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一年就该生孩子了。   子嗣与村里人来说是人生大事,不管家境如何,只要儿孙满堂,就算一辈子劳累死都愿意。自然对孩子的性别也看重,有不少女娃还没记事就被送人了, 有大多数是被卖到偏远的地方,听来也是心酸。   朱清和摇头拒绝了:“我还是不过去了, 这么多年没来往怪尴尬的,谁也不自在。”   阮穆缓步走过来, 将手搭在朱清和的肩膀上, 俊俏的脸上含笑:“去啊,怎么不去?也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看, 他们倒是香到哪里去了。”   朱清和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和村里的人来往不多, 但朱清和也不想和这些人交恶,看着尴尬地张秀说:“还记得他吗?王校长的儿子,阮穆, 也和咱们当了几天同班同学。”   张秀怎么会不记得,那个不管走到哪儿都昂着头,谁都看不起的城里人,没想到他和朱清和的关系这么好,笑着说道:“以前不懂事儿, 有什么不愉快地我代大家伙儿给你道个歉,咱们这把子学生其实谁都羡慕你,省里最好大学的学生,这一片也就你一个,可出名了,你要是过去,多有面儿啊。”   朱清和也不好拒绝,只说等到了正日子那天,自己要是有时间就过去,要是忙得抽不开身,他会让人带上礼钱。张秀离开,朱清和没好气看着光着膀子的阮穆:“瞅瞅你这二流子样,去穿衣服,好歹是一个村的,就算再不喜欢也得把场面给圆下来,我不想和村里人来往,但也没想过要和他们有摩擦。”   他想等拿下博西之后,和罗叔商量把自己住的这块地方给承包下来,反正这片鲜少有人住,那少有的几户也是说理道姓的人家,把补偿给足了,应该不成问题。毕竟脚下的这片地藏着最好的东西,当年博西的老总盯上这里,他不同意的原因除了朱玉良外,还是不想眼看着这些好落入别人的手中。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在心底的阴暗处照样藏着极恶的心思,还有连他自己都惊讶地自私。   他并没有阮穆想的那么好,只不过他是善于隐藏的人,不会被轻易看破而已。   阮穆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屋里走,朱清和将刷牙杯放到窗台上,出去洗脸了,擦脸的时候看到他衣服穿的歪七八扭,口里叼着自己的牙刷……   阮穆有些委屈地说 :“我也没办法,这里又没多余的,我都不嫌弃你。”   朱清和笑了笑,只能由着他了。两人一起去了王老师家,一切还是老样子,这八年王老师再不像当初那样年轻了,岁月的痕迹爬上了她的面颊,不过依旧很漂亮。这一世他特地在可能发生事故的那天赶回来,揍了玩水的几个孩子一顿,孩子的大人虽然不高兴,但看在他也是为了自家孩子好的份上只得咽下这口气,倒是那几个小鬼之后见了他跟见了鬼一样。   避免了让人难过的事情,他心上的担子终于放下来,两人进了院子,王老师正在忙着做鸡蛋饼,闻着香香的,朱清和的那条狗早已经长大,吃得又肥又壮实,见朱清和进来嗅着他的裤腿,呜咽一声套近乎。   王老师笑着说:“阮穆在这里待得快发霉了,听说你回来了,直接就去找你了。你们两这么多年没见了,他就数和你的关系最好。”   朱清和也跟着笑:“阮穆说您打算回去了?”   王老师的手顿了顿,而后说道:“也是时候回去了,待够了,我也不能只管我自己,家里还有两个老人盼着。他姥爷前阵子住院,我还是打电话才知道的,心上放不下。不过我心里也得意,带出你这么个好苗子来,也没白待。”   阮穆打断他们两人间有些低沉的气氛说道:“又不是见不了,这么难过做什么?您放心,以后我绑着他去看您。”   朱清和现在觉得阮穆不管说什么都带着别的深意,却又没法和他辩解,这种事越细说反而没什么也变得有什么了,说不定人家没那个意思是他自己疑神疑鬼。   王老师最爱听他们在学校的事情,朱清和只捡好听的说,王老师却看得明白,瞪了他一眼:“阮穆在学校里只遇好事我还相信,你肯定一有功夫就去打工了吧?你这孩子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也要适当的放松下,赚再多钱也不如有个好身体。”   朱清和笑着应了,说起刘通结婚的事情,他想让王老师帮忙捎礼金过去,阮穆却在一边不高兴:“我还没见过村里结婚是怎么个热闹,哥又没少什么,怎么见不得人,一起凑凑热闹去。等过阵子要是忙起来,说不定连坐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没。”   王老师也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就是,去吧,都是年轻人,活泛点,也沾沾喜气。说起来,你大学都快毕业了,怎么也不见领个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也别光顾着闷头学习赚钱,缘分到了别耽搁。跟我说说,在学校里没合适的吗?”   阮穆再一边听得气急,他还在一边干着急没机会,妈妈倒好,头一个来拆他的台,转眼见朱清和还听得一本正经,凉凉地说:“万一清和哥眼光高,看不上呢?妈,你就别在这张罗这事了,现在谁不是以事业为重?”   王老师听了点了点头,笑着没再说什么。   不过让朱清和没想到的是刘通居然会亲自来请他,刘通被他砸过的额头上伤疤还在,不过和以前一样还是个胖子,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怕你还记着小时候那些不痛快的事,都没敢来找你,还是张秀和我说,我才来的。那天你一定要来啊,咱们兄弟间没那么大的仇。”   朱清和郑重地答应了,其实当初刘通说那些难听的话,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最多是事实被捅破后的恼羞成怒而已。这曾经是所有矛盾的爆发点,而现在就像是个完美的收尾,那段过往与这个时候的朱清和来说已经掀不起半点波澜了。   这个时候结婚还是吹吹打打坐轿子,朴素的喜庆,刘通一身西装,新娘子一身红色的盘扣旗袍,陪嫁是一台二十一寸的大彩电,与以后的排场不可比,但是每个人都笑得开怀。毕竟两人是相互看对眼的,比多年后处处看条件的爱情纯粹了许多。   朱清和本想坐一阵子就走,阮穆却赖在这里看得津津有味,泛着精光的眸子里满是羡慕。   如朱清和所想,这个年纪果然没个定性,怎么能忍受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常年见不得光呢?   朱清和没想到的是,那些本来在调侃新郎新娘的人,全将矛头对准了自己,问东问西,让朱清和真是哭笑不得。   “听说你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包分配,还是正经好单位,你有没有想好要去哪儿?嘿,也就你有出息,等将来发了大财可别说不认识咱们啊、”   “就是,你能不能分到市里去?当了大领导,我也不求你提携我,帮我家孩子安排个好工作就成,吃公家饭多体面,还能上电视,你有没有看清远新闻?书记指点企业的样子,真他妈让人羡慕,咱当初要是知道好好学习能有这机会,敲断我的腿我都要念下去。清和,还是你小子有眼光,当年和你爹妈闹成那样,没白闹。”   朱清和脸上的表情很淡,现在的人聪明的很,说话总是一语双关,明着看是抬举你,其实最要紧的还是拿着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膈应人。、   朱清和笑道:“我们学校挺好的,省政/府部门有不少领导都是从那儿毕业的,要是说起来还是校友。起点比较高,不过也得看个人能耐,公家饭可不是你想吃就能吃的。你把希望放在我身上,还真不如督促你家孩子好好念书,机会还大一些。”   给人希望再泼一瓢冷水,这种事谁不会干?那人被朱清和不咸不淡地话给堵得变了变脸色,有些不满地说:“你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我们这些人没机会,所以只能攀着你这个能往上爬的,一个村的,帮帮忙不就行了?”   阮穆大腿压小腿,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子里,眼睛微微眯起,散发出居高临下的逼人气势,冷冷地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声音里有由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嘲讽:“自己没本事还想怪在别人头上,谁欠你的?别当人没脾气,只是不乐意发作。我倒是盼着你家孩子能出息些,好让全村的都跟着沾光。”   朱清和懒得理会,早就知道除了麻烦不会有别的,都是看不得人好的,他站起身笑道:“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点事。”他给刘通上了一百块的礼,毕竟自己将他砸成这样,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阮穆见他走了,也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赶紧起身追出去,毫未发觉有人在暗处一脸玩味地看着两人。   朱清和刚走到外面见罗叔夹着个包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他急忙追过去,笑道:“罗叔,我正要去找您说事呢。”   罗有望一脸疲惫,看到朱清和脸上是止不住地高兴:“我都快忙昏头了,还以为你又要留在外面打工,我正想着罗勇这小子参加完高考了,要不要找你去见世面去,免得出去了跟个二愣子似的,啥也不懂。”   一股淡淡地香味传到鼻尖,朱清和没管他,继续说道:“他很懂事,您太小心了,他也是大人了。前阵子还和我打电话说这回考得不错,肯定能考上。罗叔,我也有件事情得和您说,这里不方便,咱们回去再谈。”   这么多年,罗叔一直帮朱清和,两人的关系自然亲近,远远一看还真跟亲父子一样。迎面走来的朱玉田堵在两人面前,寒着脸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把你养大,你和外人亲?没我,你能平平安安长到那么大?老子上了年纪了,你这当儿子的装不认识,不想管?亏得还是大学生,我倒要去你们学校看看,什么样的老师能教出不懂孝顺爹妈的学生来。”   罗有望比朱清和还要火大,指着朱玉田痛骂道:“好个朱玉田,你连脸都不要了?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年清和在砖窑厂干活的事,你告到教育局说我用童工,我们没和你计较,你现在又想故技重施,非得要拖死这个孩子才甘心?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好?他是你亲儿子,又不是你的仇人。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不醒悟。”   朱玉田被罗有望数落得火冒三丈,不满道:“我教训自己的儿子,关你姓罗的什么事?别多管闲事,他姓朱不姓罗,闪一边去。我是他老子,就是不让他好过,要倒霉咱们就全倒霉,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阮穆有些担心地看向朱清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被自己的亲人这么对待,他肯定很难过吧?只是让阮穆没想到的是朱清和的脸上竟然在笑,一点都没被影响到,一副再看笑话的表情。   “你想闹就去闹,反正我入学登记信息表的那栏是空的,初中到大学的学费都是我自己交的,没花你一分,你以前花的那些钱,我早已经成倍的还给你们了,不然姑为什么给你们钱?不要和我说什么生养之恩,早已经全部抵过,谁也不欠谁。无事不登门,你来找我麻烦,难不成是又拿不出朱清亮的学费,想讹一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配了钥匙,三番两次到我家里去翻箱倒柜,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罗有望在一旁看得直叹气,他这些年还是头一回见闹成这样的父子两,想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清和那样子眼里是真没有朱玉田这个当爸的了,这……   这是朱清和的家事,阮穆心里再恨也不好多嘴,只是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手拉着他的胳膊,认真地说了句:“再有下次报警处理,甭管是谁,犯了事自有专门的人收拾,别和他多费唇舌,不是说还有事要忙?可别误了正事。”   经过几十年的折磨,朱清和现在早已经练得百毒不侵了,无所谓地摇头道:“我没事,才懒得和他费那个力气。我反正早就不在意这张脸了,他闹越大越好,让外面的人来看看,这天底下还有这样为人父母的。”   朱清和本想先在罗叔这里了解下情况,可这会儿他却下定决心要将自家附近的那块地给包下来,他就要让这些人眼巴巴地看着,看他是怎么赚个满满当当。   阮穆拉着朱清和往前走,在经过朱玉田地时候,冷声说道:“这一年有我给他看家,我倒要看看你还敢不敢再来。看在清和的份上,我叫你声叔,人差不多点就够了,别真惹得人嫌了,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第63章   罗有望指着朱玉田张了张嘴, 又懒得说了,疯子一样的人能指望他什么?要是有脑子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一个一个全走了,朱玉田斜着眼冲着那几个人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美得你,划清界限,钻到阎王那里重投胎了再想吧。什么东西,光顾着自己过好日子, 也不怕老天爷一道雷劈死你这狗东西。”   朱妈那天回家拿了挺精致的点心,给朱清亮拆包装袋, 他回家看到了顿时怒火攻心,家里穷的连肉都吃不起, 这死婆子还有闲钱买这个, 当即就是一顿败家娘们,扫把星的骂, 手下倒也没闲着, 尝了两个味道还不赖, 还想再拿,被朱清亮给抢了。   朱玉田总归上了年纪,和年轻人比自是差劲, 上回他揍自己媳妇,反倒被朱清亮给收拾了一顿,一个一个翅膀全都硬了,他管不住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谁敢顶撞他,没想到被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给打了, 受一次挫就会有所忌惮。   朱玉田只能冲着媳妇撒火:“哪儿来的?”   朱妈怕他动手,声音里有些颤:“从清和那里拿的,我想着清亮很久没吃过点好的了,就和他要了。你要想吃找他去,他现在出息了,身上穿的那料子一看就不便宜,我和他说话他不理我,兴许他怕你,听你的。”   朱玉田一直觉得这个大儿子藏着好东西,只是他偷着进去好几次也没找到,倒是发现了墙上被填起来的洞,本来还欣喜,但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心当即沉下来,要是再早发现一点,里面的好东西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了。   阮穆的警告对他没有任何的作用,反倒越说他越想做,朱清和应该是去罗有望家了,这会儿家里没人,他想也没想快步去了老窑,谁知道手里的钥匙尽然开不了锁,让他越发觉得里面藏着宝贝。当年钱达佑说看到他提了个袋子,看着方方正正的,鼓起来的样子还真像一沓子一百块,这个心结一直到现在都没解开,他有点担心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全给挥霍完了?   锁开不了,他只得败兴而归,回去想个法子去,要不干脆上门来要也成。   而罗有望看着沉默不语的朱清和心里有点难受,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值当,到门口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吧。”进了院子喊媳妇泡茶,顺便再炒几个菜,爷几个得好好说说话。   罗婶本来还想问他们怎么不吃了人家的饭再回来,看到自家男人一脸凝重,就把话压下去了。   朱清和已经调整好心情,坐在小凳子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表情分外认真:“罗叔,我来是想和您说我家附近那片地的事儿。”   罗有望攒着眉头说:“可巧前阵子也有人和我说起这块地,我那会儿没答应下来,你有心思我自然是先紧着你。但是你可想清楚,不光得交村里钱,每年村里的福利都不能少了,加起来可不在少数,你承受的起?你我关系虽好,也得照着规矩办事,没折扣商量,我提前告诉你了啊。”   朱清和忍不住笑起来,朱家村自打罗叔当了村长年年有大变化,就冲他事事为村里人考虑,人们就服他,点头说道:“罗叔放心,该给的我一样都不会落,我可以给一部分押金,叔帮我把地留着,等我把事情定下来,再一并付清,绝不让您为难。”   罗有望这才惊讶地问:“你小子哪来的钱?现在土地紧俏,哪儿都不便宜,倒是听说国家鼓励贷款创业,难不成你想贷款?要是这样,我劝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钱是好东西,但是能不和银行打交道就别往上碰,他们吃利息的,借的出来还不上还不够惹麻烦。你有高学历,走别的路照样能有出息。听叔的,你就是去考公家单位,熬个几年还能往上提。”   朱清和上辈子在钱上头吃了大亏,这辈子已然成了执念,他只想做当初在广场上看到的人,钱才是人的底气。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阮穆,那人笑得自得,见他看过来还得意的眨眨眼,一身的不正经。   “罗叔,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有分寸,绝对不会干那些不上道的事儿。明年我就要毕业了,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现在正好有合适的机会,我想把握住。不过还是等事情有了结果,我再和您细说。”   罗有望一直知道朱清和是个有脑子的人,现在又是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时候,也许是他老了,所以才顾虑多,这小子向来运气好,说不定还真能成大事,叹口气说道:“成,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做事得有理智,别光顾着脑热,后悔了也没地哭去。”   朱清和光笑没开口,两人在罗叔家蹭了饭才往回走。朱清和无奈地看着身边的人问道:“还不打算回去?”   阮穆两手插在裤兜里,唇角上扬,眯着眼笑:“多陪陪你,你开学走了我有的是时间陪我妈。”   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朱清和捞起锁一看,笑出声,朱玉田这回没进去,该是失望的很。打开门,让阮穆先进屋,他走到灶火前,用煤锥在中间扎了个孔,顺着小洞看到红色的火光,把装了水的茶壶放上去。   屋子里阮穆面朝天躺着,手臂张开占了一大块地方,声音懒懒地:“你怎么也不买台电视机,对着一堵墙有什么好看,也不怕闷出病来。这村里就属你最有钱,也就你活的最穷酸,不过就这样还有人惦记你。”   朱清和在里侧躺下来,这一天真是什么都没做却徒惹一身疲惫,想到什么,他侧过身子看向阮穆:“你有没有心思加入?我听王老师说你对做买卖有很高的悟性,当初借给我的钱也是你自己赚的?我刚入行,有很多东西需要摸索,你也知道光撑起这个摊子就得花费不少钱,实在禁不起一点动荡。”   阮穆在听到这话才真正的高兴起来,他最渴望的就是被朱清和需要,所以朱清和的邀请他不会拒绝,相反会更加用心,想也没想,轻松地答应下来:“一起发财的好买卖我怎么会不同意?你什么时候去找博西的老板娘?我和你一块去。”   阮穆并不知道的是,朱清和决定让阮穆加入是有多方面考虑的,一是自己虽然有想法,听过见过的成功例子也不少,但他缺乏实战经验,不是他承受不起失败,而是他不许失败,人生短短几十年,哪有时间让他浪费?而阮穆不一样,他虽然年纪小,但在做买卖这事上却是前辈,值得他好好学习。再来是他不想欠阮穆太多的人情,两人之间有了利益合作关系,他就可以将以前的人情慢慢还回去,不必再像石头压在心上那么难受。最为自私地是——万一真有资金暂时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他或许会忍不住没骨气地接受阮穆的帮助,但是这样会在私情上有过多的牵扯,倒不如公事公办来得自在。   朱清和心里比谁都清楚阮穆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痛快,他觉得自己利用阮穆这样的心思有点无耻,但眼下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多年后朱清和才发现自己的愧疚压根就是多余的,自己给自己挖坑的心酸,在事情已成定局的时候他才后悔,明知道阮穆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怕死的自己撞上去,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阮穆稍稍在脑子里调整了一下,说道:“我明天给那位老板娘打个电话,探探口风,先估计有几成胜算。”   在一个陌生地方一切都得定计划办事,多能闹腾的人没人买账一切都是空谈,比起在老窝的顺风顺水,这里让他平静许久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最欢喜的莫过于能和喜欢的人共进共退,日久生情不是问题。   朱清和应了声:“能早点定下来就好,这么多钱在怀里揣着怪麻烦的,谁知道哪天被贼给惦记光了。看来家里什么都不能留了,还是头一次觉得花钱是件不容易的事。”   阮穆慵懒地伸展了下身体,说道:“全是你自己惯的,你要是头一次就狠狠地收拾,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清和,人不能心软,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亲人。别不爱听,你当我说风凉话?当初我……”   阮穆笑了笑,他没继续说下去,当初和自家老爸闹得跟仇人一样,他也没少搞事让老头子难受,只不过活过一世读懂彼此的痛苦,这一世只想有平静温暖的家庭生活,朱清和缺失的,他想用自己家庭的温度来温暖朱清和心底的那块冰冷。   夏天的中午更容易让人犯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朱清和一直好睡像,两只手规矩的放在腹部,阮穆像个渴求糖的孩子,想着法子往他跟前凑。灼烫的风从窗户钻进来,依旧惊吵不醒两人的好睡眠。 第64章   与阮穆来说搜集有用的信息没有任何难度, 这位博西的老板娘和老公关系非常恩爱,卖掉矿不光是想甩开那些胃口越来越大的亲戚,她也想等风声过去了好把人给捞出来,谁都以为这不过是几点大雨滴,没想到这一场大整顿一直到现在都没松过。钱没了能再赚,只要人出来一切都是新开始。   阮穆和朱清和说起这事,惋惜地摇头:“这女人真没胆量, 几个怂蛋都斗不过,也怪不得能把好好的厂子弄得半死不活。话说回来, 要不是她这个掌家人不行,也轮不到咱们来接手。她家亲戚听到她要卖厂子, 三天两头的上去闹, 现在巴不得赶紧脱手,走吧, 今天就把这事定下来。”   阮穆成竹在胸, 不曾皱一下眉头, 等坐在博西办公室,朱清和对他那老成的言谈举止更是羡慕不已,也许这世上真有一类人天生就有经商的才能, 遇事不急不躁,轻而易举将对方的气势压一头,年龄早已不能作为衡量人的标准。   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博西老板娘没想到自己苦巴巴等了这么长时间,等来的会是两个毛头小子。她本不抱任何希望,可又怕对方真是哪家的二代, 想弄个厂子练手的,要真是,这样的人最好糊弄,要狠一点,他们也察觉不出来,所以对阮穆和朱清和还算客气,亲自给两人倒了茶。   “在整个清远市,我家的煤矿是开的最早的,要不是家里主事的不在,我还真舍不得卖。咱们既然是谈买卖,我也不和你们兜圈子,这座矿煤炭储量大,采个几十年没问题,来往的也都是各地能说得上名来的大户,不愁采出来的煤炭没地卖。不过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我看你们两个还是孩子,这事请示过家里大人了?别自作主张,要是你家大人反悔来找我要钱,我一毛钱都不会往出吐的。”事情还是考虑全面的好,人倒霉的时候,往往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最后全发生了,她很缺钱,而且这是半个月以来唯一上门来正经谈的人,她不想功亏一篑。   阮穆不管去哪儿都是那副懒懒的调调,他微微歪着头,勾起唇笑道:“老板娘别担心,我们讹不了你,事情谈下来,有律师拟定转让合同,谁也哄不了谁。”   博西老板娘错愕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人,他看起来年纪还小,说话的口气却这么老练,乍一听还以为是在商海中沉浮多年的老手,不过这一句已让她不敢小瞧,打起精神来,憔悴不少的脸上扯出笑容:“那就成,快喝点水。咱们这就谈正事吧?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带你们去作业区看看,眼见为实。实不相瞒,我家里也等钱用,诚心买卖,咱们都痛快点,皆大欢喜不是?”   朱清和哪能听不出来,她这是想往钱上提,但又不知道再顾忌什么,开口道:“老板娘直接说价钱吧。”   老板娘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就喜欢和痛快人打交道,得这个数才成。”   手握成拳头代表十,当然不可能是十万,所以是……朱清和有点抽疼,这几年食品厂的效益虽好,他也没攒到这个数。阮穆还小看人家,胃口大的多了,都能吓死人了。   “买卖这么大的东西,钱肯定少不了,不过煤炭价格好,用不了多少年就赚回来了,仔细算起来你们一点都不吃亏。”   阮穆黑亮如珍珠的瞳孔微缩,两手交握放在腿上,脸上泛起一抹邪笑,说道:“老板娘光拿好的忽悠我们,这可不行。你当我们不打听就送上门来让你宰啊,前阵子你给上门人的价格是八十万,那人没接手,半个月后你抬到一百,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老板娘,现在的钱值钱的很呐。我们也不是开银行的,心里得掂量着。再说说你们这管理层,一堆烂摊子,我们接手了,那些皇亲国戚说不定还要找我们的麻烦,还有你说的那些合作方,我们得一家一家去查,总得弄仔细了才行,要是你们得罪了哪一个,断了链子,我们这些刚接手的怎么去修?老板娘,你这价钱不合适啊。”   老板娘没想到会踢到一块铁板子,原本还以为这些小鬼好捉弄……这几年光倒霉了,前两个月合作方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取消合作,她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煤价那里出了问题,签订好的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多少钱,谁知道自家老公的大伯大字不识两个,张口就是漫天要价,那两天她正好外出不在,回来后对方已经断煤几天了,影响了生产,自然脾气也不好,就差撕破脸了。   她给人家说了半天好话,把价又优惠了几分这才把这件事给压下去,让她没想到的是,就算她赔礼道歉了,终究还是做成了一次性买卖,没回音了。她在大会上数落了他大伯一顿,没想到这人不反思自己的错,倒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幸亏公司从始至终是自家老公说了算,不然这会儿她早被撵出去了。这事越想越头疼,要是真卖出去了,新接手的也得跟着受一阵子气。   最近打听的人越来越少,毕竟做买卖也是气顺了运气才能好,财运也跟着来,天天被这些破事缠身,还不够折寿,她脸色凝重,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咬牙说道:“你给多少,价钱合适,我也不耽搁,该办什么手续办什么。”   阮穆想也没想,冲她伸出四个指头,老板娘觉得太亏了,摇摇头:“太亏了,老本都不够。”   阮穆抱着双臂不以为然地说:“最多加个二,老板娘,说实话,要不是你这里离我待得地方近一点,我还看不上。坏了运气,倒霉事一堆,要是压不住的,说不定还得跟着倒霉,亏本的是我们才对。咱们都明白,想发财更得讲究这个,你说是不是?”   朱清和真是佩服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亏他能扯,不过看老板娘明显被说动的表情,他也踏实些了,不光村里人信,这些有钱人更信封建迷信这一套。看来,自己把阮穆拉进来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一时间办公室里一片沉默,老板娘这会儿皱着眉头,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座椅中。朱清和心里装着不少话,但是阮穆好不容易将事情谈到这种境地,他也不好再开口去破坏那可能的机会,只能等待,他转头看了一眼阮穆,阮穆精准地抓住他的视线,露出温和一笑。   还是阮穆率先打破沉默:“老板娘慢慢考虑,我们还有事要去忙。”   博西的老底都被这人给掀了,老板娘也不好再撑着了,在这要紧关头,要不贱卖脱手,要不就咬牙变得强大,只是她终究是个女人,实在有心无力,咬着唇,痛心地说:“行,但是提前说好,有关厂子的任何麻烦事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阮穆笑得异常灿烂,连连点头道:“你放心,交接手续办完,你把拖欠工人的工资发完,这里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我这里有合同,你先过目,如果合适请签字,之后再走相关的手续,如何?要是不放心,老板娘也可以请个律师来鉴定合同。”   博西也有法律方面的人才,老板娘当即请人来看过,没什么问题才签了字,一边说道:“你们倒是精明,看来是有备而来,我道行不够,没想到被你们几个小孩子给……接下来的事情,等你们把现金给我,办手续的事情我会配合。”   “先付一半事成再付另一半,我们也得小心点不是?”   总算谈妥,朱清和松了口气,现在借着博西打开口子,以后慢慢做顺了,就什么都不愁了。两人刚出厂门,就见几个穿着气派的人凶神恶煞地往办公楼走,阮穆撇撇嘴:“看见了吗?一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谁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生意不好不怕,就怕这些上门找事的,她要再动笔晚一点,估计这事还真能黄了。”   阮穆突然走到他身边撞了下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你太心善,要把对面的人当成仇人,这样就不会给自己后路,也不会给对面的人留空隙,捏着七寸往死的打,他不输就放弃,白费力气。但是就我这么多年的经验,还真没失败过。”   他当了几十年的掌权人,身上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虽然他在这里已经收敛了很多,这件事情与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走到半路上,他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既然有我的份,钱就不该你掏,你那留着吧,以后还有大用处。”   朱清和不答应:“怎么能没玩没了?你已经帮了我不少了,这钱我还能拿得出来,你在正事上多费心就行了。”   阮穆将胳膊搭在朱清和的肩膀上,笑得不正经:“那我就厚着脸皮,等你养我了。”   朱清和没理他,而是说起煤矿上的事:“接手了也先别急着赚钱,我看他们也没进行过大检查,先停下来好好整顿整顿,把该改的全改了再说,安全要紧,平平安安地赚钱。”   道路两边是长得茂盛的柳树,只是这条路常年有大车来往,入眼处全是黑的,要是不巧碰上有车经过,等灰尘平静下来,人也跟着黑了。   阮穆顿了顿,问道:“赚到钱了,你打算做什么?投资房地产吗?”   朱清和摇摇头:“没这个心思,我倒是想养猪种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穆止不住地笑给打断了。 第65章   朱清和很庆幸自己曾活过一世, 虽然对社会的大发展不放在心上,但是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一切全都记得很清楚。未来的人们对吃的东西要求很高,绿色无公害这几个字变得尤为重要,他从懂事开始就已经下地干活了,种菜养猪与他来说算不上是什么难事,不光好卖,自己吃的也放心。   死过一次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他这一世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尤为看重,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 他都会去正规的诊所去开药。同一寝室有几个人看不惯他年年拿奖学金,更让人恼火的是班主任连助学金名额都会给他, 他们私下里也和老师抱怨过, 说他穿的好,吃饭也不抠, 生个小病分明扛一扛就顶过去了他偏要买药, 比他穷的人多了去, 为什么只照顾一个朱清和?   幸亏平日里班主任对朱清和关注不少,知道这孩子就连放寒暑假都忙着找活干,把这些个眼红的给披了一顿:“你们要是心里不平衡, 也把自己的学习成绩往上提,遇事自己想办法解决,看看人家,再怎么艰难也不会主动开口,只会找时间去打工赚钱, 你们要是有人家一半的能耐,也不会再这里不痛快了。”   朱清和倒是听人说起过,原本没放在心上,后来想也许班主任是看他没爹妈的可怜吧,老师一番好意,他再上去说自己不需要?那不是脑子缺根弦儿?所以他找到班主任郑重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心中暗想,如果自己将来要是有了出息,定要将这些钱翻倍的还回来,还有老师的抬爱。   阮穆还在笑,朱清和没好气地说:“种地学问大了,你这种过惯好日子的人不会懂,等哪天你怕了农药残留,就知道好处了。”   阮穆前世活了几十年,就算他不为柴米油盐发愁,也经常在新闻报刊商场中听到天然绿色无公害这些字眼,那个时候的国人哪怕是多花点钱,也要买放心安全的东西,朱清和要是早点张罗起来,将路子给打开,就算哪一年煤矿生意不景气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他见过不少在火烧屁股的时候才忙着搞转型的老板,盲目跟风,见别人搞大棚种植和家禽养殖赚了钱,自己也赶紧砸钱开始折腾,到最后别人大把大把的往口袋里装票子,而他们只能看着眼红,然后又陷入下一轮的盲目投资。   “我又没说不好,你别急着生气啊。正好我和阮林打算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开个大型超市,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先试营业一阵,效果不错,再建分部,到时候你的菜要是种出来也不用发愁烂在地里。”   朱清和笑着摸了摸头:“能成吗?我本来还想缓个几年,等煤矿开始盈利了再好好规划。”机会不等人,在这个诸多产业崛起开始快速发展的时代,也许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抢占了先机,到时候只有后悔的份儿了。朱清和再怎么愚钝,也明白这种紧迫感对事情成功或是失败有着决定作用,继续开口道:“明年我就开始张罗,不管多难,总得把这第一步迈出去。”   朱清和不得不承认,阮穆是他这一世中的意外,更是他在摆脱被人压榨和穷困潦倒路上所遇到的贵人。他不是没想过,如果没有上辈子的那些事,也许他会昏了头,掉进阮穆所钩织的温柔中。此刻理智像是一条警戒线,总在他快要触碰到边界的时候将他给拉回来。有这样一道‘障碍’在,他和阮穆永远不可能。   阮穆一手插/在裤兜里,照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随你,反正那块地方我给你留着,谁也抢不走。”   他的朱清和脑子转得快,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在心里过一遍就能想明白。清远虽然从县变市但与那座繁华都市相比整整落后几十年,朱清和想要留在这里完全是行不通的,他会想办法将这个固执的人给带出去。也许未来的很多年,他们之间会为此磨合,谁胜谁败……他已经猜到了结果,因为深爱,人是会改变的。   两人一路上谈论得十分热闹,就算只能靠走也没觉得有多累,只是话题还是转到钱上面,阮穆不知道这几年朱清和到底有多少家当,说道:“租地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出面就好,也省得被那些多事的人搅和。罗叔不是说还有别的人盯着那块地?你们两人的关系好,惹出麻烦来对罗叔也不好。”   朱清和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这几年村子发展的越来越好,有些人半点不认罗叔的好,早忘了那几年难过的日子,现在开始蠢蠢欲动,想着法子要闹事,好把罗叔给拉下马,远的不说,就说自己那个大伯,这都多少年了还不死心。   “我那天也是被气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回去早点把这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两人光忙事情了,连中午饭都没吃,走路又消耗了不少力气,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王老师不在家,教育局开大会,她不能不去。阮穆只得跟着朱清和蹭饭吃,可又不忍心他张罗,就到小商店里买了点吃的,将就对付过去,等晚饭再好好补回来。   朱玉田自那天之后就对朱清和上心了,还想拉着朱清亮,怎奈小儿子嫌天热,连门都不想出,只有朱妈不敢不答应,看到两个小孩子进铺子那坦然样,朱妈心里一阵自卑。想当初自己和清亮也是里面的常客,哪知道几年的功夫,她只有再买必须品的时候才敢进去。她再怎么脸皮厚,村里的人嘲讽没个完,时间一长,她也不好意思往人多的地方凑。   “人家买个东西有什么好盯的,我还得回去剥核桃,清亮的学费还没着落。你当人老子的,能不能做做正事?别拉不下这张脸,再这么下去,我们一家子的日子要怎么过?清和他……”   朱玉田当即怒目瞪着她,手攥成拳头,黝黑的脸颊全是怒气:“闭嘴,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他一大早起来本想去地里看庄稼,谁知道正好碰上这两个小鬼一道商量着往村外走,隐隐约约听到什么煤矿和钱的事情,他好奇就跟了上去,看着两人走进博西厂子里,他就没敢动了。这两个人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找活干?博西现在自顾不暇,厂里的工人都是为了拿到积压了几个月的工资才在这里咬牙受着,不然早去别地谋生了,不是找活……   他的眼前又闪现出那个钱袋子,博西老板娘想卖矿的事早嚷的附近的人都知道了,难道?他的心里忍不住闪过一道狂喜,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发财了。   朱玉田也没傻到这个时候就去质问朱清和,一直等到两人从厂里出来,他躲在暗处,直到听到他们明天要去城里银行取钱,这才吃了定心丸。   朱妈靠在那里发呆,突然被朱玉田拉了一下,不解地问:“怎么了?”   “别问这么多,咱们今天进城去。”   朱妈挣开他,理了理衣服,不快道:“我哪儿也不去,我走了,清亮还在家里饿肚子。要去你去吧,我还得回去剥核桃,再过几天人家过来收,我得多换点钱。”   朱玉田快被这个娘们气得没脾气了,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开口骂道;“他那么大的人,饿了不会自己想办法找吃的?一辈子都等着你把饭送到他嘴边?你还打算养他一辈子?跟我进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做好了,清亮娶媳妇买房买车的钱都有了。反正老大那个畜生眼里没咱们,也别怪咱们跟他不客气。”   朱妈心里有些不忍,朱清和这几年把她当外人,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她不想闹得太僵了,可一听到给清亮娶媳妇,她的心就忍不住动摇。也不问朱玉田谋算什么,只想着自己不用再剥核桃了,这两年一双手泡在水里都快泡烂了,尤其是冬天,水刺骨,她忍着关节处传来的疼痛,麻木地干活。赚钱养家就算了,连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她动手,朱玉田不高兴了还要动手打她,日子越过越不如狗了。   要是有了钱就好了。清和看来是真的出息了,他到底有多少钱?为什么就不舍得拿一点出来帮帮他们?怎么这么狠的心?他们是最亲的一家人啊。这么一闹估计连最后一点脸皮都撕破了吧?但是……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一夜阮穆倒是回去睡了,朱清和看着自己的小屋子,只觉得分外清净,等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心也就踏实了吧?   而朱清和没想到,自己还真被这一对‘好’爹妈给惦记上了,明天本该是松一口气的日子,却不想闹得十分难看…… 第66章   朱玉田两口子走得匆忙, 现在早不用马车拉人进城了,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家境好点的有摩托车去哪儿都不愁。他们家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过日子的钱都没有,哪能买得起上百的东西,要是没和朱玉良撕破脸还好说,多少能借到点, 现在也只能去和关系稍好的邻居家里去借了。   正巧那家男人去城里干活去了,这两天用不到, 朱玉田笑着和妇人说:“大妹子,明儿我就还你, 今天有事要进趟城, 事情急,早了回不来。”   主人家答应了, 朱玉田推着车子出来, 跨上去, 等朱妈坐好了,这才蹬车歪歪扭扭地往前走,自嘲地笑了笑:“有阵子没碰了, 都不会骑了。等拿到钱,咱们也看不上这玩意儿,到时候看情况,要是买房子还有剩,咱们就买辆摩托车。”   朱妈抓着朱玉田的衣摆, 抿着嘴,有些为难地说:“我还是觉得这样做有点过分,这几年,他不在咱们眼跟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赚到钱的。你说现在一口气找他要了,以后怎么办?现在这钱不禁花,我觉得还不如少要点,万一以后有个什么急事,也省得把咱们给逼死。”   车子转上大道又变得坑坑洼洼,颠了下,朱妈头撞在他的脊背上,他冷笑一声说:“爹妈生养之恩,他就是拿一百万都别想和咱们划清界限,你不知道孝顺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博西的那个厂子值多少钱?他都能买得起,还缺咱们花的那点钱?现在先要点,把地给批下来,修个二层楼,将来清亮结婚也体面。要是以后清亮工作了,看不上村里的房子,咱两搬过去住,再找老大要钱去城里买楼房。你也别假好心,看着怪恶心的。”   朱妈张了张嘴,惊奇道:“一个厂子怎么得也得几十万吧?他哪儿来的那么钱?咱们就是被那个神婆给骗了,要是早知道也不会闹成这样。和和气气的,清和又孝顺,哪用咱们找他要钱,说不定他自己就给咱们送上来了。对了,我听说城里有好几个银行,你知道是哪个?别给弄丢了。”   朱玉田咧嘴笑:“好歹我也进过城,怎么会不知道银行的门朝哪儿开?还都在老地方挤着呢,几步一个,勤快些多跑几趟,要不咱们一人盯着一个,还怕逮不到这些小崽子?城里人多,他要是不给,那就是不孝顺,不怕骂不死他。不管到哪儿还是咱们占着理儿,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还是怕朱清和恨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朱妈心里确实是再怕,她总觉得这样做不合适,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下回说不定就防着他们了,要是真等到要用钱的时候可怎么办?做人得留余地,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可朱玉田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一言不对就能上手的人,她也只得把这话咽进肚子里。   到了城里,他们先找落脚的地方,只是最便宜的地方他们都钱不够,朱妈浑身上下只有五块钱,被朱玉田当着一堆年轻女娃的面给骂了一顿,一张老脸丢人丢到城里来了,当下眼里冒泪,可又不敢哭出来,只得狼狈地跑到外面。都说女人怕嫁错人,嫁了这么个男人一辈子也完了,不把人当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连家都养不了……心里这股念头冒出来,连收都收不住。   幸好是炎热的大夏天,两人晚上在大街上对付一晚也不冷,就是蚊虫太多,短短一阵工夫身上被叮咬了好几个包,两人蹲靠在路灯底下,守着一辆车子,轮流看着,别提有多难受。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遭这种罪,漫长的黑夜,像是经受酷刑一般,好不容易才熬到第二天天亮起来。   路上渐渐有了行色匆匆上班的人,银行的门还关着,不过一晚上,朱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腰酸背痛,等了又将近两个半小时门才开。这会儿他们就有事做了,朱玉田说朱清和他们肯定很急,所以应该会很早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朱妈就看到朱清和和阮穆皱着眉头说着什么走过来,她急得躲到一边冲着往过张望的朱玉田招手。   朱玉田两眼发光,快步走过来,扯住要跟着往进走的朱妈说道:“蠢不蠢?这个时候进去干什么?等他们取到钱了再说。”   朱玉田话是这么说,但是透过外面的玻璃眼巴巴地盯着朱清和,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终于轮到朱清和的时候,他抓了抓胳膊,笑着说:“轮上了,坐那儿了。”   朱清和取的数额较大,受理人员告诉他大额需要提前预约。刚才阮穆和他说这事,他还抱着侥幸心理,被人家给堵回来,也无话可说,无奈之下只得先暂取五万也方便阮穆出面先将地的事情给办下来。以前他只知道存钱汇钱,从不知道取钱还有这么多的规矩,也算是长见识了。   钱放在朱清和特地准备的包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出来推给阮穆,免得惹来麻烦。   阮穆扶着额头说道:“昨天真是昏头了,竟没想到这事。这样太麻烦,等回去了再去一趟博西,让她跟着咱们一块把事办了,大额转账也麻烦,还得用我妈的证件,明天让我妈也一块来,早点解决了也省心,免得夜长梦多。”   朱清和点头:“我先取了点,回去看罗叔忙不忙,要是不忙就把地的事儿定下来。这张折子里存得钱足够应付这两庄事,多的就撑不住了。”   阮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急得当裤子。”   朱清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着也好笑,忍不住咧开嘴,眼看着一切照着自己心中期待的方向走,心里十分舒坦和轻松,等熬过这段日子就更好了。没想到走了没几步被人给拦了去路,他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皱眉问道:“做什么?”   朱玉田冷笑几声:“你说做什么?儿子出息了,拿着大把大把的票子过好日子,他爹妈还在家里吃糠受苦,找你来要几个钱养老难道不应该?”说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阮穆怀里的包,贪婪的让人恶心。   朱妈虽然双眼躲闪,但是眼底地渴求和责怪让朱清和的脸色更冷,果然狗是改不了那个特殊癖好的,上辈子为了钱可以把他撵到那么远的地方放任他自生自灭,现在又能因为钱,在大庭广众之下寻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钱,也没有爹妈要孝顺,找你们该找的人。”   朱玉田猛地拔高声音:“放屁,你刚从银行里抱着一大袋子钱出来,以为塞给别人就能糊弄过你老子去?我倒是要让大家伙评评理,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你能过好日子了,就把我们这些没用的人全都丢在脑后不管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吃苦就算了,家里还有个要上学的小儿子,过完暑假就得交学费,让我们从哪儿拿钱去?”   朱妈见朱玉田说着说着还抹上眼泪了,她上去本想拦着,这么多人看着,要是遇到个熟人不是丢人吗?而且她看着朱清和的样子有些怕,这孩子眼里露出来的是恨啊,她就说不要这么硬来……她往朱玉田身边走了两步,还没开口,腰上就被他狠狠地拧了一把肉,突然袭来的剧痛,眼眶里大滴的泪跟着掉出来。   不过片刻间,被朱玉田声音给吸引来的围观者全用指责的眼光看着朱清和,有人更出声抱不平道:“小子,人不能忘本啊,你穿着光鲜,看你爹妈那样子,一看就是受苦的穷人,养活大你不容易,怎么能知恩不报呢?太没良心了是要被雷劈的。”   朱清和最烦这种什么事都不知道,只靠自己两只混沌肉眼看待事物,轻而易举就下评论的人,他理都懒得理,抬脚就要走,朱玉田眼疾手快拦住他:“你心虚了?跑什么跑?今儿一定得给我个说法,不然你别想走,我们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也不至于来找你。”   朱清和紧皱的眉头松开,嘴角露出一抹笑,连带着眼尾都微微上扬,那轻蔑又嘲讽的目光宛如一把利剑,让朱玉田心中怒火更盛,也让朱妈赶紧停止了抽噎。   “您要是不好吃懒做,也不会活得这么穷困潦倒,更不会来找我这个被你赶出家门的儿子。朱清和开学要学费,我开学就不要学费吗?无耻到惦记别人的钱,还有脸面大哭大嚷。折子上的名字是王咏梅,你们谁是?我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王咏梅的儿子,太胡搅蛮缠了,可别惹得人家亲儿子找你们算账。”   朱玉田不信,这小鬼脑瓜子好,肯定是想着法子骗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当即怒道:“真没想到你这孩子会变得这么坏,为了甩开我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把折子拿出来,看看上面到底写的谁的名字。”   其实前两年王老师也说过这件事,毕竟朱清和也已经成人了,他当时觉得麻烦就把这事耽搁下来,谁知道冥冥之中有老天保佑,亏得懒了这么一下,不然可真是被赖上了。他不愿意,还是阮穆撞了下他的肩膀:“给他们看呗,我妈的东西就是我的,我做主了。”说着从包里拿出存折,将紧要的信息给挡了,只露出那个名字给识字的人看。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张咏梅三个字,阮穆瞥了一眼,利落地收好,笑着说:“热闹看够了吧?大伯,您也是当爹的,清和这几年在外面不回家打工才能赚够自己的学费,从十四岁开始就这样了,您又不是不清楚,他去哪儿发财?您不能这么讹人不是?生了他,也没管他死活,就这么追上来要钱,也太不好看了吧?”   朱清和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冲着阮穆说:“回去吧,还有事呢,我可没地方讹人,还得自己找活才能吃得饱肚子。” 第67章   朱妈率先变了脸, 唇瓣抖了抖,赶紧跑过去拉住朱清和,恳求道:“孩子,对不住,妈不想这样,是你爹逼着我这么做的。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清和挣开她, 冷笑道:“你的以后太多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运气让你一个人全占?你当我是什么?你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 我就是你儿子?没用了就把我甩在一边?您这算盘未免打的也太精明了,还真把我当没脑子的夜壶任您提来提去?这里不是朱家村, 早点回去吧。”   阮穆从后面悠悠走过来, 他个子高,又生得健壮硬朗, 懒懒地将手搭在右侧肩膀上, 透出逼人的气势:“伯母, 大庭广众之下咱们都得顾着点面子,别让人看笑话啊。我们还有点事,得赶紧回去。”   朱妈脸色苍白地看着儿子走远, 抬起胳膊抹着眼泪,她是彻底没了主意,要是连清和都指望不上,他们一家子这辈子都没法翻身了。她好说,不求什么好, 能吃饱穿暖多看两眼花花世界就行,可清亮不行啊。她在外头听说了,现在的社会没人提携拉一把一辈子都没法子出头,就算再怎么聪明能干也是白搭。清亮是个有本事的,正经考上的,毕业了没好工作怎么能行?   朱妈走到朱玉田身边,也不管别人看了笑话,捶打着他骂道:“我和你说什么来着?告诉你别来闹,你不听,现在好了?一毛钱没拿到,还把后路都断了,以后清和真不管咱们了怎么办?”   朱玉田也是火冒三丈,推开不停打他的朱妈,吼了一声:“他要不管,我就去法院告他,他想划清界限门都没有。回家,剥你的核桃去。骂了一顿嘴里不得劲,一会儿路过铺子你给我买包烟去,要是有剩再吃点东西去,饿了一晚上肚子都要造反了。”   朱妈越听眉头攒得越紧,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几年不往家里带一分钱,还有脸抽烟吃东西,心里虽恨,可也得跟在身后走,等到了树底下取车子才发现那里早已经空了。   朱妈原本沉重的心此刻提起来,控制不住的眼泪又从眼眶里冒出来,也不顾害怕破口大骂:“让你再得瑟,现在好了?在城里丢了人不说,连人家的车子都丢了,你拿你的脑子赔人家?我怎么这么命苦,嫁了你这么个不是男人的东西?我可怎么活呀……”   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活路了,这个时候对村里的女人来说真没什么赚钱的活计,剥核桃还是她磨破嘴皮子才添了她一个人,一个月不停歇的剥也赚不了几个钱,最可怕的是整个家的担子全在她一人的肩上压着。怪不得老人总说年轻的时候吃苦受累压根不是事,她也年纪不小了,别人家都开始过红火日子了,只有她反倒过起了苦日子,这口气怎么能喘的顺?   朱玉田低声呵斥一句:“这事能要你的命?看你哭喊的嘴脸我就倒胃口,丢就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一个月再多剥几斤核桃不就成了?”   朱妈看他一点不当回事悠哉悠哉去问隔壁大爷的样子,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她这几年累得身子出了毛病都不敢说,这个男人竟然说的这么轻松,真把她当牲口使?凭什么?她不会再忍了,转头就往坐车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这真是老天给她的报应。当初村里人劝了她好几回,做人父母不要那么绝情,她逆来顺受惯了,只会听话,现在过成这样全是她活该。   朱玉田和那老伯说了两句话,知道这老人眼神不好,也就放弃了,转头却见自家媳妇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当下又怒又急,还得急匆匆地找人,他身上一毛钱都没,连家都回不去。只可惜,等他好不容易快要追上的时候,她上了一辆摩托车,一阵烟似的走远了。   却说阮穆见朱清和沉默了一路,一阵心疼,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头,安慰道:“别难过了,不值得,下次咱们小心点就好了。凡事用我的名头,我又不欠他们,他们还能找我来要钱?你愁眉苦脸,我也跟着难受,清和……”   朱清和笑了笑,在阮穆的手上拍了拍,然后拿下他的手:“没有的事,他们是谁我早忘了,回去办正事吧。明天把钱的事办完,接下来就是跑手续了,对了,我打算高薪聘请一个煤炭行业的人才来帮忙,年纪大点,经验足,就当为厂子上了道锁。”   阮穆抿嘴笑,朱清和还是排斥他的亲近,让他有些挫败,却还是说道:“你来做决定就好,谨慎点总没错。争取利用下个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事给落实下来,打开门好做生意,我怕你卡里没钱没底气,心里也不踏实。”   朱清和倒是没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揣着钱不敢花,终于花完了,心里又空落落的,以后怕得多麻烦你镇场子了。”   朱清和是真没那两个人放在心上了,多说无益,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他的仇人而已。两人回到家就马不停蹄地去罗叔家,想要将地的事给办下来,不想罗叔有事不在,两人本想到晚上再来,罗婶非得要留他们吃晚饭。   罗勇高考完之后才去别的地方待了几天,今天刚回来,一身疲惫本想睡一觉的,谁知道朱清和和阮穆在家里,匆匆洗了澡,头发没擦干就拖个小凳子坐过来,笑着说:“哥,你又捣鼓啥呢?我前天往家打电话,他逮着空就数落我,说我不和你好好学,你在外面是学知识,我在外面是放鸽子,你说这得多冤枉?”   朱清和也没瞒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比亲的还亲,喝了口水,他说道:“地能生金子,先占着总能有碰上用场的时候。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大学给念好,以后在社会上打拼闯荡的时间多了去,能偷懒就偷懒。”人活一辈子,太累了,从肩膀上压着柴米油盐酱醋茶那天起,就不得自由了,活的麻木,只有靠心里那点希望撑着才像个人样子。   罗婶切了水果端进来,笑着说:“就是这个理儿,他爸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对了,清和,你放暑假要是没什么事就来厂子上待阵子吧,你叔死扛着连命都不要了,两头跑不过来,我们都信任你,你去搭把手,再帮着带带勇子,省得他出去找人家小姑娘玩去。”   朱清和笑了笑说:“罗婶,我也是半瓶子醋,没弄过这些,您把我想的太好了。这阵子我得去城里几趟,把事情办妥了,我再来打扰吧。”   一直到天擦黑罗有望才从外面回来,坐在一起说起弄地的事来,差不多都没问题了,罗有望说这事还得去村里和干部们通个气儿,商量一下。朱清和这才觉得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的名字肯定不能出现,他是想出人头地,让所有人都为当初轻视他而后悔,可他更知道的是,少不了有人心理不平衡没事找事。所以他还是将阮穆推出来,再没有谁比他更可靠了。   两人离开罗家,阮穆本来要回自己家,想到明天还得去找那个老板娘,来回跑也费劲,当下说道:“早上把事情都谈利索了,下午去银行转钱。”说着抓了抓头发,一脸无奈地说:“那么多麻烦事,还得自己跑,头大。”   阮穆过惯了发号施令的日子,凡事只要张张嘴,自有人会帮他办妥,不过身边只要有朱清和那他还能忍耐。   而两人不知道的是,朱玉田好不容易在路上遇到熟人才搭车回来,不然只怕走个一天一夜才能到家。他回家二话不说走到坐在那里剥核桃的朱妈身边,伸手扯着头发将人给拉起来,怒道:“你个臭娘们能耐了啊?把我一个人丢在城里自己就回来了,几天没教训你皮痒了是吧?吃住老子的,你就得听老子的话,用你几个钱怎么了?咱们这辈子除非死,不然永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去给凤喜大妹子陪不是去,就说有钱了给她买辆新的。”   朱妈抓起手边敲核桃的钳子就往他身上砸,泼妇骂街似的又哭又骂:“你个不是男人的东西,整天除了喝酒抽烟打老婆,你还能做个正事吗?也不嫌丢人,靠我一个女人家养家,谁做的事谁去赔礼道歉去,别拉我进去。”手里的力道不含糊,疼的朱玉田跟受了惊的鼠满院子的窜。   “朱玉田我再不怕你,大不了咱们就一起死,想把我当丫鬟奴才,你想都别想,反正这日子也没法过,谁打死谁都安生。”   在里屋的朱老爷子听到家里这么一阵闹,赶紧出来劝道:“好好的这是干嘛?日子太过了?快回屋去,别给人笑话。”   朱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直接顶了回去:“你就是头号坏人,要不是你,我儿子哪用受那个罪,现在连他妈都不认了,你还不长张大你的眼看看,老天不会给你好下场的。” 第68章   朱老爷子气得枯瘦的两颊直颤, 拍着大腿直骂:“真是反了天了,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玉田,你也不管管你媳妇?看着我老朱家不风光了,就踩在我头顶上来说道起我的不是了?”   朱玉田本就狼狈,这会儿又被爹这么骂,一张脸上更是挂不住,瞪着媳妇骂:“这是你对老人的态度?你要是把我爹气出个好歹来, 我扒了你的皮。”   朱妈现在一头头发乱如鸡窝,眼眶红肿, 满脸戾气:“你现在就扒了我的皮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跟着你老朱家我沾了什么光?一个个好吃懒做, 还指着我干活养家,被村里人捏着鼻子笑话, 脊梁骨都快被戳碎了, 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只有你们还把你们当什么尊贵人, 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朱玉田伸手就要打,朱妈一钳子敲在他手指上,怒道:“朱玉田咱们就比比心眼, 看谁先死。反正我这辈子也人不人鬼不鬼了,从嫁给你就大气不敢喘,这回我豁出去了。你要是再敢这么歇在家里拿不回一毛钱,我真不给你好脸。”   朱玉田疼的脸色都变了,他真没想到这个娘们敢真的下手,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能怕她?用未受伤的那只手麻利地夺过她手中的钳子扔到一边,接着就是一顿暴打,几下就打得朱妈满嘴血,鼻青脸肿的,在外面看热闹的人赶紧上来拉架。   朱玉田还不解气地骂:“能的你,能翻了天?你这辈子都别想翻出老子的手掌心,这两天去把大妹子家的钱给还上,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村里人都面面相觑,这两口子活的跟仇人一样,这老朱家这阵子是怎么了?里里外外就没一件顺心事。有人走到老爷子身边,小声地说:“大伯,我看您还是请个大神来看看吧,你家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要真是这样,早点把那坏东西给处置了,好翻身啊。您也劝着玉田些,这样的坏脾气,常打老婆怎么能行?一家人和气才行啊。”   朱老爹将这话给听进去,当即拦下儿子说道:“行了,都说家和万事兴,你两口子这么闹腾,把点好运气都赶走了。玉田,这回我就当你媳妇不懂事,你以后也收敛点,给我出去找活干去。”   朱玉田这才收回手,没好气地撵人:“看什么看,都回去,没见过两口子吵架?”   朱清和还是第二天去博西的路上听到这事的,朱妈那打也没白挨,朱玉田没得了什么好处,反倒是被朱清亮又揍的跟孙子似的。   朱清和勾了勾唇,大步离开了,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倒是不假。朱玉田应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落到自己最疼的儿子手里,这些他都当成耳边的笑话听了就是。   两人到了博西,正巧碰上那些“皇亲国戚”和老板娘吵的正厉害,办公室里像是点了炸/药一般,硝烟味极浓。   老板娘想来不是个牙尖嘴利的,处处落下风,被她那大伯顶的脸红脖子粗,要是天天这么闹,还真吃不消。   朱清和敲了敲门,故作惊讶道:“老板娘,您这是忙着呢?我们有事想和您商量,不知道您有没有功夫?”   那老板娘正头大,看到眼前的人宛如见了救星一般,也不顾强词夺理的人,赶紧迎上来,笑道:“你们来了啊,有什么事吗?我们出去说。”   那些人怎么能答应,他们这几年靠着这个煤矿鼓了自己的腰包,加上这个侄媳妇又是个没本事的,他们更是逍遥,但是她要把这个厂子卖掉,他们喝西北风去?肯定得让这事给黄了。   “就是你们两个想买厂子?我告诉你们,这厂子不卖,赶紧走,不要再打主意,不然可别怪我抡起扫把来将你们撵出去。”   阮穆刚要开口,被朱清和给拦下来,只听他笑道:“我们和博西的老总谈买卖,你在当中插什么话?公司的事情是你说了算?我只认这个公司的主事人,其他的闲人……要是闹的过分了,别怪我打电话请人来。”   那大伯是个愣头青,不管朱清和说什么话,他都不放在眼里,只揪着说这公司不能卖,一帮子人指着这个吃饭,要是非要买卖,可别怪他们全部辞工,让厂子都转不开。   阮穆靠在墙上,悠悠地说:“慢走不送,正好我们打算重新招人,把这厂子里的祸害给清除干净,免得以后惹麻烦。您一大把年纪了,说出去的话在地上还能多停留一阵,可别光说不动,让这一帮子指着你的怎么往下唱戏?老板娘,别磨蹭了,我们还得借你的车用一下。”   老板娘提着包就往出走,边走边说:“这阵子司机不在,我就没用过车,没人会开怎么办?”   阮穆接过车钥匙:“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愁的,您请吧,咱们早点把这是给办利索,可别忘了,您自己的烂摊子,记得处置了,之后的事情就不劳烦您操心了。”   老板娘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这堆难缠的亲戚,贪得无厌,幸亏这钱全是要往正经地方用,不然怕是要全被这些人给盘剥干净。   临出门,阮穆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等我们把事情办完,要是您还在这里待着,到时候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别怪我对你动狠的。花钱让鬼推磨的事儿,您应该也没少见吧?”   几人一前一后下楼梯,老板娘无奈地说:“不怕你们笑话,这里面最难搞的就是我这个大伯,我丈夫看他们老了没依靠,就好心让他们进来混着赚个养老钱,谁知道他们这么得寸进尺,到头来我成了外人,一个劲地把我往出赶。”   阮穆替朱清和打开车门,等他做好,这才转身走到前面,坐进车里笑道:“外强中干的人,也值得你这么惯着,老板娘,人弱被欺负,没什么可救。”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朱清和。   朱清和接到他的视线,扯起嘴角笑,这人到这会儿还不忘拿这些事来刺自己。对待蛮横的人就得用更狠的法子才行,大道理完全说不通,他方才与人客气,说不定已经被那人给看低,倒不如阮穆跟流氓似的一阵嘲讽加威吓,那人心里还能忌惮几分。   阮穆将车开到巷子外面,自己回家里去叫王咏梅,这两天妈难得闲在家里,所以他才敢先斩后奏。   王咏梅对儿子的决定从没什么异议,管束只会激发孩子的叛逆心,只要他自己知道分寸一切都好说,所以没多问,直接跟着去办事。   今天的时间比昨天预想的要走,阮穆一边稳着扯一边说道:“昨天就预约好了,我们把钱直接划到您的账户,到时候全部由您自己支配,可别忘了,把该补的窟窿补好,我们接手的时候可不希望这个烂摊子还在。”   老板娘尴尬地笑笑:“这个你放心,工人的工资欠的不多,稳住他们就不会有事。只是我那大伯,我怕他要想法子找麻烦,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阮穆因为妈在身后坐着不敢放肆,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件事情办得还算顺利,没费多少力气,正逢吃午饭的时候,四个人坐在饭店点了几个菜,王咏梅偶有说话,更多的时候却是盯着自己的儿子,这小子才多久没见,变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这些商场上的话,他倒是说的溜,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本事,只是一举一动间多少透着阮宁的影子……   一直到三人一起回家的路上,阮穆才说道:“看来当初很多人都是不愿趟浑水,所以让博西留到现在,不然也轮不上咱们。”   王咏梅点头头:“小鬼难缠,你们两个也得注意点,能不惹那些人尽量少惹,把他们逼急了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我真不放心你们。”   阮穆赶紧说道:“妈,你不放心我,还不放心清和哥吗?他是您的得意门生,做事小心谨慎,有他管着我,你还担心什么呢?我要是手往不该去的地方伸,您让他敲我下,我肯定长记性。”   朱清和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人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占人便宜?他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对他改观?不过他好歹是自己长久的合作伙伴,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反倒伤情分。   可惜王老师并不知道两人间的那点事情,拍着朱清和的手说:“你比他大,又稳重,事事盯着他,免得他做坏事。这几年我不在身边陪着,估计这胆子也大的没边了。他要是真做了不规矩的事,你就代我教训他,他要还是不认错,看我怎么收拾他。”   朱清和笑着安抚道:“王老师,这点您可错了,他年纪虽小,但在做生意这事上比谁都稳重,我才是自愧不如,处处要跟着他学。”   阮穆对朱清和的这番话十分受用,眼睛里都承着点点笑意,璀璨明亮。 第69章   钱一过账, 原博西的老板娘跑的比他们还勤快,加之先前和主管部门打交道,事情办得还算利索,顺带着也领着朱清和和阮穆认了人。   朱清和记得认真,对那些人很客气,既然选了这一条路,很多东西都得逼着自己去适应, 人情往来,说话学问多了去。阮穆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早已经见惯了, 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甚至还有些许不耐烦, 不过他还是安静地站在朱清和身后, 有什么不妥地地方才会插嘴解释两句。   厂子实实在在到了手中,朱清和才松了口气, 除了吃饭, 他在炕上躺了一整天, 阮穆好笑地看着他:“瞧你这点出息,以后的麻烦事比想的多的多,别想喘气。对了, 以后和公家打交道的事我全包了,省得你把它当山似的压在心上。你安心当你的老总就行了。”   朱清和担心地说:“你能行吗?那些人都喜欢听客气话,你这种看谁都不顺眼的脾气,可别事没办成倒是得罪了人。王老师说的对,小鬼难缠, 那些人要是存心给你使绊子,能急死你。”   阮穆只是勾唇笑了笑,没开口。   朱清和还是在很多年后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做生意最累的其实是应酬,形形色色的人需要应付,而阮穆出面之后,他不用去陪酒,也不必看那些‘办事’人的眼色,更不用窝囊地送上‘礼物’还得被人当孙子。那个时候他才深刻地发觉,其实他一直生活在阮穆的巨伞之下,而他却……   朱清和只给自己一天休息的时间,接下来按照原先计划好的开始大整改,老厂子设备也已经老化,再新招来的技术总工王工的指导下,稍微动一动就得往里面砸钱,他账户里所剩不多,幸亏有阮穆拉一把,不然到时候可真就手忙脚乱了。   厂子里的员工在拿到博西拖欠的几个月工资后,也打消了换地方的念头,只是一辈子就交代在两个娃手上,能不能靠得住?有些人不相信,领了工资就辞职不干了,而不想走的人静静地看着厂子里发生着变化,直到一切都检修完毕,他们才知道放着煤炭不采的原因是为了保证工人的安全,所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这个时候煤矿事故频发,老板眼里只看得见钱,一些老旧存在隐患的机器早该换了,但老板明摆着除非真的不能转了,不然只要还能动一天就要撑下去,所以人们对这两个小老板十分喜欢。   恢复工作之后,个个卖力,那些提前离开的人既羡慕又后悔。   暑假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朱清和在开学前看到了自己赚的第一笔钱,心里真是五味陈杂。刚开始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观望,他们费了很多力气才将客户给稳定下来,阮穆年纪小,但是每一件事情都做的卖力。他之后再没有说那些会让朱清和困扰的话,很多难事到了他手上都变得简单,让朱清和自愧不如。   周维申曾经来找过他,只是他一直在厂子里忙,所以没见到。对这个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两人同在省城,周维申时不时地会来他的学校找他,不是说学习就是借绍打工的地方给他,朱清和不想承这份情,但敌不过这人的胡搅蛮缠,当着众人的面,他不答应也不好看。所以就这么断断续续地来往着,他心里厌烦这种甩不开的关系。   为什么周维申没有去南方?为什么这个时候很多事情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可冥冥之中总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发生,让他没有办法控制。   朱清和去城里办事遇到了马主任,时间紧张,马主任也只问了他一句怎么也不去厂子里看看,廖厂长一直想带他去看看新厂的地皮有多大。朱清和忙完手头的事情,看着时间还早,厂子里有阮穆再坐镇也用不到自己,坐车直接去了食品厂。   至于阮穆,那是个阎王,长的嫩,心却黑,厂子刚开始运作没少受原厂那批被他们撵出去的管理层的麻烦,阮穆晾了他们两天,这些人反倒越来越过分了,竟然撬财务室的门,还威胁一批老员工,闹得很凶。朱清和已经打算报警了,却被阮穆给拦下来,那个时候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第二天就没人上门了。还是后来才知道,阮穆让人去领头大伯的家,直说厂子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自动算在他头上,要是还想闹,就别怪他让人点一把火,把整个院子都给烧了……听着蛮横无理,那人也不是傻子,原本没放在心上,谁知道阮穆是真的下狠手,看到火星,领头大伯这才怕了。就算有人会给他们公道,人死了还要个公道做什么?   朱清和训了他一顿,亏得还是从正经好学校毕业出来的,怎么一身流氓的做派?他念叨了大半个时辰,阮穆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句以后再不会这么做了,就把这事给翻篇了,看他那样子,要是再遇上说不定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去的时候廖厂长正好不忙,两人也没耽搁,直接坐车去看了新工地。朱清和其实很感激廖厂长,虽然他在厂子难的时候帮了把手,但是年年能得的分红也不少,可廖厂长还是将他当朋友一样,厂子里一些重要的事情,虽不需他掺和,但也会告知他,让他心里有数。   新食品厂占了南边最大的一块地,外面用墙给围起来,里面看起来分外的忙碌,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往进运送材料,说起这个,他当时和廖厂长提过罗叔的砖窑厂,两边都是靠得住的人,他牵一下线与谁都有好处。   廖厂长满面红光,向来严肃地脸上满是笑,高兴地和朱清和说着自己提前做好的规划和安排,一身活力,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从工地上回来,朱清和下车本想和廖厂长告别,不成想偶然间撞上一双欣喜又有些犹豫的眼,无奈地闭了闭眼。   廖厂长本想留他吃了下午饭再回,刚要开口,却见一个穿戴邋遢的女人小跑过来,讨好地说:“清和啊,我刚还怕认错人了,你咋在这里呢?你这是……”   朱清和迎上廖厂长疑惑地目光,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没说出那层关系:“廖厂长,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家里还有事要忙。”   朱妈有事回了趟娘家,等回来,收核桃的已经回去了,清亮要开学了,急等着学费,她没办法只得追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大儿子……她刚才听人说了,这里的大老板姓廖,心里不禁一阵激动,自己的儿子这么出息,居然认识这么有钱的大老板,毕业了,是不是打算来这个大厂子里工作?正好清亮和他一年毕业,要是他能照顾清亮来做个会计那就好了。所以分外热情地对着廖厂长说道:“廖厂长,您好,我是清和的妈,您这是提前考验清和吗?他毕业了会来这里工作吗?我门这当爹妈的不容易,总算盼到他出息了。”   廖厂长惊讶地看向朱清和,而后又笑得别有深意,她竟然不知道朱清和的真正底细?改天得好好地问问清和,却还是笑着说道:“大妹子啊,清和是个优秀的人,我倒是想他能来厂子里工作,但就是怕他瞧不上啊。”   朱妈原本还有几分犹豫,听廖厂长声音温和,没了顾虑,直接开口道:“不瞒您说,我两个儿子都很争气,清和要是不愿意来,我家清亮愿意。他明年就毕业了,学的会计,您要是不嫌弃,就让他来这里上班,看看您这里,多气派啊。”她这么说着,手里还紧紧拉着朱清和,生怕他走了。   朱清和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地笑,懒得搭理她,挣开,冲着廖厂长说了声:“我先回了,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朱妈焦急地看了眼朱清和,又看向廖厂长,最后还是往朱清和那边跑,气急败坏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和廖厂长认识,给你们弟兄两个安排个工作不是轻轻松松的事?你要是不打断,说不定清亮的工作都定下来了。还有,你要是不在乎,但也不能害了清亮啊?”   朱清和下颚紧绷,走倒厂子外面,才眯着眼冷笑:“我认识又怎么?欠你们的?凭什么?嗯?别什么破事都把我拉进去,我没那个闲工夫。”   朱妈也知道毕业了能进一个好单位是多么重要的事,她自己不求什么了,只希望清亮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把日子过好就足够了,可就差一步了,却被自己的这个儿子给破坏了,她怎么不气?她追上快步要离开的朱清和,推了他一把:“那是你弟弟,他怎么你了?你有能耐了,照顾帮扶下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没了,朱清和,我告诉你,这事你必须得给我个交代,不然我天天上门去找你闹。”   朱清和想要不是重生一回,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亲娘能疼儿子疼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连看一眼都觉得作呕,他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笑得温和,声音却森冷入骨:“有这么能耐的爹妈,还怕找不到工作?不要妄想利用我的关系,不然落到我手里,到时候可别怪我让他滚蛋。”   朱妈急得整个人都快着火了,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盯了半天,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实在闹不明白,清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和那位廖厂长动动嘴皮子的力气?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死要活的干什么?想起自己的核桃还在门口放着,只得赶紧回去,等算了钱,她回去再找朱清和磨这件事。她天天月月的磨,就不信他不答应。   朱清和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王老师家,这几天他们忙的很,连饭都顾不得吃,更别说动手做了,王老师难得闲下来,就包了两人的伙食。进了院子,王老师刚端起一锅卤肉,香气四溢,馋的他忍不住吞口水。   难得的是阮穆已经拿着碗筷坐在桌子边等着吃,朱清和走过去笑着问:“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得忙到晚上。”   阮穆从妈妈手里接过勺子,先盛了一碗递给朱清和,一边说道:“累了,没什么心思,明天再做也不迟。”见朱清和一碗肥肉都吃的这么欢畅,忍不住说道:“你吃慢点,当心腻的受不了。”   王老师从屋里端了茶出来,愁道:“我要是回了北京,你们两个这日子可怎么过?别忙出毛病来。我真是放心不下。”   阮穆眯着眼笑了笑:“大不了,我们经常回北京去蹭饭吃,反正现在不像以前只能挤火车,飞一趟多省事。”   王老师在他头上敲了下:“钱是刮风逮的?别烧得慌,我回去看看,打算轻松点,带几届学生退休就行了,空出来的时间我就回来给你们做饭。”   阮穆赶紧摆手道:“可别这么着啊,我爸真的要急疯了,这都多少年了,妈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吃你的,我去打几张饼子,清和慢点吃啊。”   朱清和埋头吃了一阵,肚子里饱实了些,听到对面的阮穆不紧不慢地问:“清和,周维申是谁?怎么没听你说过有这么个朋友?”   “他找过我?做什么?”   “问你哪天去学校,他和你一起走,不过被我给打发了,我说你们不顺路。”   朱清和看他一本正经地,两眼紧盯着他不放的样子一阵头疼,得,还是老样子。只是,周维申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70章   朱清和迟疑地样子更让阮穆紧张, 所有的情绪全都压入两只眸子里,闪着耀眼的光,咄咄逼人,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朱清和回过神埋头继续吃东西,他大概是上辈子穷的太厉害了,对肉都吃不腻,不经意抬头见阮穆还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他是你同学?看起来和你关系很近,经常一块去学校?”   朱清和几下嚼完嘴里的肉, 皱眉道:“阮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轻飘飘地一句话将阮穆给打醒了, 他太过着急, 一时忘了朱清和并不喜欢提起这个话题,不好将朱清和逼得太紧, 笑道:“只是好奇, 他要是真急肯定还会来找你, 不说他了。”   阮穆是沉浸在爱中的人,怎么会看不出那人在说出朱清和这三个字时眼底的异样?连他也没想到,以后不止得防女人, 还得防男人,咬了咬唇角,把红肉挑出来吃掉,一边是摞起来跟小山一样的肥肉,他从小就不爱吃, 腻得很,虽然妈妈已经很照顾他了,给他盛了不少红肉……   王老师走过来,在他头上敲了下:“让你挑三拣四,现在还有人吃不饱肚子,这么浪费,不想吃就别吃了。我……我也不能吃……”她到医院检查,医生嘱咐她不要吃过于油腻的东西,她为了爸妈和儿子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所以平时很克制。   朱清和见他们两人为难,抹了抹嘴角,接过来:“我吃吧,浪费了可惜。”   阮穆惊讶地看着他,心里却是甜开了花,他不知道的是对于穷怕了,没吃过好东西的人来说,是半点浪费都见不得的,就算现在日子好过了很多,但照旧还是有很多人吃不起猪肉,穿不起新衣服,遇到难得的好日子才能见到剩饭,第二天将收拾好的剩菜剩饭倒入锅里热一热,又是一家子的中午饭,更何况是猪肉这种好东西。   “你不要去买火车票了,开学高峰期正是挤的时候,那天我送你去,来回也就半天,不耽误事。”   朱清和也不想和周维申有过多的牵扯,点头道:“行,你借谁的车子?记得给人家点好处,不能白用。”   阮穆好笑地说:“这事不用你操心,什么都要管,别我妈还啰嗦。”   朱清和好脾气,只是笑了下,倒了杯茶喝了解腻。   之后的几天,朱清和却发现阮穆有些不对劲,厂子里有不少要找上面披的文件都压在那里,有些还是急要的,这小子不干正事游来荡去的做什么?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问:“你这两天有事?怎么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要是有急事你去忙,厂子里的事情我应付得来。”   阮穆撇撇嘴,一手插在裤兜里,懒懒地说:“你跟我一起去办吧?你细心,那些人提出来的条条框框全都能记下来,我听得都头疼。”   朱清和想这阵子阮穆应该是累得狠了,从厂子正经运营开始,两人连着好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阮穆更是,不光要和上面的人拉关系,一个礼拜就有六天是在外面奔波,有好几次喝的连路都走不稳了,找到他家来还不忘解释:“我妈看了会担心,我在你这里将就一晚上。”   往后好像养成了习惯,阮穆只要一喝酒就往这里钻,朱清和心里对他满是愧疚,本该是自己承担的应酬和担子全压在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身上,而自己却一天到晚守在办公室,虽然也忙,但是和阮穆比起来却要轻松很多。他咬了咬牙,说道:“这几天你在家里好的休息几天,剩下的事情我来做,等我开学,所有的事情压在你身上,要是累坏了,我怎么和王老师交代?”   阮穆将挨着朱清和的那只胳膊搭在朱清和的肩上,像是缺了骨头一样,抿着嘴笑:“你放心,我没那么弱,就是一个人办事怪无聊的,咱们两一块好歹还能说说话。对了,我最近再谈的那笔买卖有消息了,对方答应和我们签合同,不用到年底,就应该有不少钱进账,到时候咱们大丰收,给工人们也多发点奖金,全都高高兴兴的。不过签合同的事,还是你出面比较好,我是给你打工的小弟,就不抢这个风头了。”   朱清和笑着摇头:“你我之间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要不是你来帮我,我现在不知道得多头大,没干这个的时候羡慕人家,等真正做了,才觉得自己道行不够。你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学校也能请几天假,最后一年课不多了,就算不去上,也没关系。”   阮穆嗤笑一声,轻轻在他头上推了下:“好好上学,别为这里的事分心,我应付的过来。”上辈子他一个人管着那么多的公司,都没有手忙脚乱,现在不过是个小厂子,压根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难处就是心为了这个人被蒙蔽起来,什么都看不到,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紧张,他大概是得了一种只有朱清和才能治的病。   眼看着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朱清和像打仗一样和阮穆在城里来回奔波,等相关部门审核批手续,还有几个看着靠谱的合作公司,有些事情需要进一步的细谈。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阮穆侃侃而谈,他在一边像个秘书一样认真地听,短短几天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朱清和不知道的是周维申连着几天到他家里去找他,最后只得败兴而归,一番忙碌,早让他将这个人给忘到脑后了。最后一天假期,阮穆将手边的事情全都推在一边,柔声说道:“别忙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办,你好好收拾东西,可别落下,我帮你吧。对了,学费装好了?还有生活费多带点,别在出去打工了,现在你也不缺钱,有那个功夫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到时候回来帮忙。”   朱清和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上辈子没什么机会上学,这回有机会了,却得为生活奔走,这几年来去匆匆,连自己所在的学校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虽然明年就要毕业了,掌握了理论知识,与他来说最为重要的社会实践才刚刚开始。想要做一个成功的人,上辈子所经历过的那些与此时的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他在整理要带的证件和学费,放到小包里叠了好几层,转头要往大包里放,只见阮穆正在那里耐心地帮他叠衣服,他本来还高兴,在看到他手里拿的小件衣服时,忍不住变了脸色,尴尬地将人推开说:“你去外面看看水开了没有,暖瓶里没水了,一会儿要喝。”   阮穆看他耳根微微泛红,手忙脚乱地往包里塞,嘴角上扬,心情大好,刚出门见朱清和他姑带着女儿来了,扬起笑脸道:“姑来了啊,几天不见,青丫又长高了。”   青丫甜甜地笑:“阮穆哥哥也越长越好看了,不过最好看的还是我大哥,我找他玩去。”   朱玉苗好笑地看着自家丫头跑进屋里,转眼间的功夫,这些孩子都长大了,有时候觉得就和一场梦一样,她站在外面和阮穆说了阵话:“我听村里人说你现在是博西的老总了,小后生,你倒是厉害。你赚钱还想着我家清和,我真感谢你,这孩子倔,自己再难都不想让我们帮他,等他毕业了……能不能还是让他和你一块干?我们做大人的,就盼着……等他结了婚成了家有了娃,我做姑的心上也就舒坦了。”   阮穆将冒着热气的茶壶提起来,往地上倒了一点,一边往暖瓶里灌水一边说:“姑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在朱家村也就他一个朋友,我拿他当亲兄弟,您放心,我肯定会多照顾他的。”   朱玉苗这才放心,她也是算好日子,怕他丢芝麻又丢冬瓜,落下东西,回来一趟也麻烦。她还做了些不容易坏的吃的,让他带到学校吃。   走进屋,见他已经往起拉包链,开口问:“检查过了?没落什么吧?我煮了点花生,还炒了些干瓜子,带过去和你们宿舍的人分着吃,虽然就要毕业了,很可能不来往了,但是还得搞好关系,咱们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要是将来有什么事情碰上了,人家或许能伸手帮你一把。人的情分都是长年累月攒下来的,要是猛地去攀交情,让人家心里笑话。”   朱清和眼眶酸了酸,这话每到上学离家的时候,姑都会说一次。姑虽然是个没读过书的家庭妇女,眼界也不宽,但为人憨厚耿直,对他更是当亲儿子的疼,他压下喉头的难过,笑着说:“我知道了,您年年跟我说,我哪儿敢忘啊。”   阮穆靠在一边看着这一幕难得的温暖,心里一阵叹息,总有一天,他们两人的家会温暖千倍,再不让朱清和想起那些过往,以后的几十年里,他要占据这个人的人生,不给他半点逃离自己身边的机会。 第71章   阮穆最得意的是这几天的努力没白费, 那个叫周维申的人连朱清和的影子都没见到,以后他更得防范于未然,把那些居心不轨地人全挡在门外才行。   他还在那儿发愣,青丫走出来推了他一下,扬起脸笑道:“阮穆哥,你能不能教我普通话啊?我听你说的那个调调真好听。”   阮穆有些惊讶地问:“你们老师教的不好吗?”   青丫拧着眉头,手指含在嘴里想了想了说道:“不是不好, 就是怪怪的。我前鼻音和后鼻音总是念不对,老师喊我读课文, 我有错处她都会示范念给我听,可我觉得她也前后鼻音不分啊。”   朱清和收拾好东西走出来, 笑道:“小丫头要求高, 咱们这边普遍前后鼻音、平舌音翘舌音不分,你也不能光靠老师教, 自己找时间多练练, 肯定能念好。我那会儿代课的老教师都是满口土话, 王老师还没来朱家村,我们都用土话背课文,现在都是正经学校出来的年轻教师, 也该知足了。”   很多人不愿意待在村里,就算来了也要想法子调到市里,所以学校的主要力量还是上了年纪的老教师。不过他们不会说普通话,后来上头要求必须用普通话授课的时候,可把他们给折腾惨了。他有次到办公室教作业, 语文老师正抱着课本在那里吃力的念,满头大汗比他们还辛苦。好像过两天要进行普通话测试,全都临时抱佛脚。   地理老师受不了,扔下手里的书说:“可真要逼死我了,我一把年纪,没两年都要退了,还要这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别的老师跟着笑:“不说咱们别扭,我看孩子们听得更别扭,我连我儿子的大名都念不好。不过人家的要求也不过分,娃们满口土话怎么闯天下?也害人呢。”   他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趣,大学中也有普通话等级考试,所以自习时间,他们也会念诵,不过学校编的那本书内容十分丰富,他闲下来就会拿出来看,特别是那段:“你死不死,等你死完了我再死。”本是招待一个外地人,却把人家给搞蒙了,最后明白过来,主人家是招呼客人洗手洗脸,你洗不洗?你洗完了我再洗,这样的意思。以前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但在忙碌中还是有很多欢乐的。   阮穆很少见朱清和笑得这么欢畅,两只丹凤眼微微上扬,他生得眉目清秀俊朗,一看就是很温和好相处的那种人,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得不防,万一哪个没眼色的动了念头……   朱玉苗任他们几个孩子玩闹说笑,自己动手去做饭了,她带了不少菜来,还有一条鱼,打算给清和做顿好的吃。省城大了去,花花样样的吃的肯定不少,但这孩子肯定舍不得,还是在家里过过嘴瘾吧。她今儿也没想回娘家去看看,每次回去,听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她帮着老两口洗衣服的功夫,自家老爹都能倒出一箩筐的烂豆子来。要不就是说二哥家的这摊子事,谁也嫌弃谁,听着都够烦人的。   朱清和在姑忙着做菜的时候,和阮穆带着青丫去铺子里买了几罐饮料,健力宝,当初与他来说可是最心心念念的奢侈品了,尝过一次就不会忘了的味道。还给青丫买了不少她爱吃的小零食,青丫高兴的蹦蹦跳跳,在路上就忍不住拆开吃。他无奈地说:“我们还要去买压好的猪头肉,脸子,肚子,你现在把肚子塞满了,一会儿还吃吗?”   青丫这才把放到嘴边的零食恋恋不舍的放下来,不甘不愿地递给朱清和:“那你帮我保管好,等吃完饭我再吃。”不管什么年纪的孩子,对零食都是钟爱不已。   阮穆照旧是懒懒的样子:“这有什么,等哪天放假空了,哥带你去省城的商店,你想要什么哥给你买什么,咱不差钱,可劲的花。”   朱清和瞪了他一眼,回头看着个头也不小的青丫,用不了多久就该忙着穿衣打扮了,虽然他想自己的妹妹好,可也不想她养成些坏毛病,就算未来的日子里女孩在职场中会艰难,可他还是希望青丫能独立,像他见过的那些光鲜女性一样,不管到哪儿都散发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质。他想了想,摸着青丫的头说:“青丫,光会花钱不行,你还得有能力赚钱,你爹妈年纪大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知道了吗?只要你努力,将来不会比男娃差。”   青丫抹去嘴角的碎渣子,眨眨眼说道:“哥,我知道,我妈也这么跟我说,我心里有分寸。阮穆哥,我不和你去省城,我不能花你的钱。”   阮穆摸了摸她的头,啧啧道:“到底比不上亲的,转眼的功夫就变卦了,真是靠不住啊。我还想着贿赂你,以后让你帮我说好话呢。”   朱清和懒得理他,看他那笑得不正经的样子就知道脑子里没装什么好,快步到卖肉铺子里去买了些熟食,回去正好该拌的拌该炒的炒,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饭。   回去路上还是碰到了一身邋遢的朱妈,脸上还有一片没消下去的黑青,以前总是梳的整洁的头发,现在粗粗一拢,裤腿上全是土,手里提着两把菜,看来是刚从地里回来,见朱清和手里提着那么多东西,怪眼馋的,想了想还是走上来讨好道:“你这是……明天要开学了啊?怎么还在家呢?没买到票吗?清亮今天就去学校了,我也没来得及给做顿好的,你……要不跟我回家吧,我给你做,都快□□年没吃过我做的饭了吧?我……”   阮穆一看到朱妈眼里含着两包泪就冒火,现在知道哭了?当初把朱清和当仇人一样的时候忘了?也不顾什么礼貌,直接开口:“您要真有心,早做了送来了,还用在这里问?您的心思我也知道,我也就不说破了,我们要赶着回去吃饭了。”   朱清和还是说出来:“我姑在帮我收拾,这都几年了,也就她记着我。你们的那点东西,我也不稀罕。”   朱妈看着他远走的背影,久久地不能回神,之后又自嘲地笑了笑,有谁会料到,有一天日子会过颠倒?自己吃着粗菜,看着儿子吃肉呢?往回走的路上遇到认识的人,担心地问:“你家那口子又打你了?你儿子怎么也不管管?也够没良心的,好歹你也把他养到这么大,还跟你记仇呢?”   朱妈无力地笑:“报应,还有什么好说的?回了,做不下饭又得挨了,嫁过来就是给人当牲口使的,谁让咱娘家不行?连个靠得上的兄弟都没,等哪天闭了眼腿蹬了,也就消停了。嫂子回吧,也该做饭了。”   那人看着她跟幽魂似的往回飘,忍不住哆嗦了下身子:“这难不成是被鬼抽了气了?怎么成这样了?”   青丫也不小了,这几年跟清和哥来往多,越发的替清和哥不值,所以她这几年见了他们都不喊人,这会儿小声地安慰道:“哥,你别气啊,我听说了他们过的不好,你把日子过好了,这就不够他们气了吗?”   朱清和好笑地看着自家的妹子,这小丫头长大了,还会安慰人了:“别胡思乱想,我没在意。回家,肚子要饿扁了。”   三人刚到家门前,见一个人不住地往里面张望,走来走去好像有事的样子,等走近了,阮穆的脸色倏地变冷,一肚子的怒意涌上来,真是阴魂不散,还以为这个周维申见不到人就死心了,都这么晚了还在这里蹲着。但是不管他的视线跟刀子似的,周维申两只眼里只能容得下朱清和。   朱清和也是一愣:“你在我家做什么?”   周维申笑道:“我想和你一起去学校,找了你好几回你都不在家,以为有事就赶过来看看。我买了两张明天去省城的火车票,一早九点的。”   阮穆两只眼里都想喷火了,冷冷地说了句:“不顺路,你一个人走吧。”   朱玉苗听到门口有人说话,出来喊道:“站在门口干什么?饭做的差不多了,你们坐桌子先吃,别等凉了。”说完又开始忙活了。   人到了家门口,又正好是饭点,朱清和也不好意思直接让人走,说了句:“还没吃饭吧进来一块吃吧。”他以为周维申会拒绝的,但是没想到……   周维申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所以很快他就迎到阮穆阴阳怪气的注视,活像自己好像背着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真是莫名其妙,也没搭理他,少爷脾气发作,寻常人和他讲不出什么道理来。所以朱清和在不情愿还是将周维申招呼到家里,拿出五个人的碗筷,桌子已经摆上炕了,说道:“先坐着吃吧,我去帮我姑,还有几个菜。”   阮穆冷哼一声,要是换成以前他直接扭头走人,但是现在抓着他心的人身边有个碍眼的,他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防住,心里怎么能不吃味?坐下后,他自然地往青丫碗里夹了几块肉,嘱咐道:“多吃点,都快和你哥一样瘦了,麻杆似的,当心嫁不出去。”   青丫原本红着的脸当下僵起来,最后还是笑着埋头吃,小声地说:“谢哥了。”   阮穆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凉凉地问:“我怎么没听清和说起过你?一个班的?”   周维申何尝又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何况那护犊子的样子,已经告诉了他这个人的不简单,看来都是同好的人,他两手交握放在腿上,温和地说;“不同校,我们认识八年了,以前也一起去省城,有什么不对?”   阮穆被人给噎住,脸色越发的寒,哪知周维申也没停歇的意思:“你是他的弟弟?怎么管的这么多?你也该开学了吧?还是要把心思用在正经地方。”   阮穆活了两辈子,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谁知道现在居然被人这么说教,气急败坏未免太可笑了,换了个坐姿,等朱清和从外面进来,见他想也不想地挨着自己坐下,脸上的紧绷这才稍稍退去了些。   朱清和招呼着周维申吃菜,而后说道:“明天我坐车去学校,火车票用不到了,我把钱给你。”   周维申摇头笑道:“不用了,也没多少钱,你家这一顿丰盛的饭菜给我蹭,早比车票钱贵了。”   朱玉苗端着用香菜、青辣椒炒好的肚丝进来,放在桌上,笑道:“你是我这几年见得清和的第一个朋友,既然在外面就互相照顾着点,对了,你们明天一块坐车走就是了,路上还有个伴,也不至于无聊。”   周维申两眼发光地看向朱清和问道:“可以吗?会不会不方便?”   朱玉苗笑着说:“你们这些男娃还说这个?爷们,就该大气点,一道走吧,人多好办事。”   阮穆真是哭笑不得,他本来想靠着这几个小时好好的和朱清和增进下感情,谁知道全被他敬重的姑给毁了,一肚子心酸只能往下咽,偏偏姑还很照顾他,一直催着他多吃点,还夸他模样怎么生的这么周正?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村里人经过风吹日晒的,全都又黑又黄,就算朱清和生得俊朗,也难改这个底子,只有阮穆一人白白净净的。   阮穆无奈地笑了笑:“您快别夸我了,我又不是大姑娘,倒是姑的手艺真好,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常来蹭饭吃成不?”   朱玉苗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怎么不成?你跟我家清和和亲兄弟一样亲的关系,一家人还说那种客气话做什么?你可别忘了,答应姑的事,以后好好的照顾我家清和,让他多赚点钱,他看着年纪大,心太善了,这样的人说聪明也聪明,但也容易受人骗。你小子看着年纪小,倒是个有主意的,互相帮衬着。”   周维申疑惑地问道:“他年纪还小,怎么能帮清和赚钱?”   朱玉苗抿嘴笑道:“你知道博西吗?原来老板的媳妇把厂子卖给阮穆了,现在阮穆是那里的老板,我家清和以后就跟着阮穆了,这工作先是不用愁了。”   周维申惊讶地看了眼阮穆,随之心里却是一阵鄙夷,这么大的孩子除了花爹妈的钱,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 第72章   阮穆为了办事方便, 所以定了辆车,提回来一直放在厂子的车库里,那阵子清和正忙着整理上面部门来检查的资料,压根没留意到,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现在多了个碍眼的,他一路上都很沉默。   朱清和正迷糊犯困, 但因为坐在副驾驶怕影响到阮穆开车,所以努力睁大眼睛, 见他熟练地在大卡车中穿梭,脊背挺直, 握着方向盘的手有力, 除非遇到特别紧张的事情,他大多数时间都显得慵懒, 却又莫名的勾人眼球。   朱清和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阮穆很让人心动, 其实阮穆的话很少, 平时也喜欢安静,但是为了自己长时间在外面奔波,本就劳累, 还不忘与他说几句暧昧不清的话,当中的用意只有傻子才不明白。周维申的出现,他清楚地感觉到阮穆的不悦……看来他得找时间把话和周维申说清楚,为了他自己,现在他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而阮穆……两人之间接触的时间越发的长, 就能看清自己身上所有的缺点吧?到时候自然而然阮穆就能想明白了。   与朱清和来说,感情是会让他胆怯的事情,特别是这种不被外界所认同的感情更加得小心翼翼,精心呵护过后,得到的唯有分道扬镳,何必再让自己难过一次?他把视线转到前面,看着快速行驶过的大车将地上的煤面儿带起来打了个圈儿。钱赚的越多,环境破坏也越发的严重,能看到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灰蒙之中,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再度疯狂的冒起来,但是一切想法终究还是在钱上栽了跟头,等赚够了……   周维申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阮穆,刚才朱清和若有所思地看着阮穆的样子,分外地刺眼。他一直小心地将感情压在心底,不想戳破这层纸,让朱清和疏远讨厌,哪知……   三个小时的车程,三人偶有交谈,不咸不淡,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横行霸道。   一直到进入市区转入迎宾路,周维申笑道:“这次麻烦你了,我的学校就在前面。”   阮穆靠边停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那人点点头,很快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   朱清和叹了口气,真是命运捉弄,他转头看向阮穆:“一会儿把我放在路边吧,我走进去,最后一个学期,我不想惹麻烦。”   阮穆瞳孔紧缩,眼底的怒意往上涌,最后还是压下去,在离学校还不短的路边停车,帮着朱清和收拾东西:“我和你一起去,把东西放好去吃饭,肚子饿了。”   朱清和笑了笑:“去吃许老三炒面皮吧,再加一碗西红柿蛋汤,浑身都舒坦。”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绷,原先两人无话不说,现在好像中间隔了一道鸿沟,谁也跨不过去。   今天天空阴沉,还算凉快,开学季,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他们两个却沧桑的跟个老头一样。   朱清和轻咳一声,打破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下半个学期应该没课了,学校会安排实习,没有强制性要求,所以我回去帮你,到时候你也能轻松点。要是实在忙不过来,记得告诉我一声,别一个人撑着。其实我本来打算明年才开始动手的,时间充裕一点,幸好有你,不然卡在半路上,我得焦头烂额好一阵。”   阮穆这才扯出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时机正合适,遇到什么事都有解决的法子,倒是你,半个学期在校的时间还是好好珍惜,别总是把什么事情都装在心里,多累。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带我逛逛吧?明天我再回去。”   大学四年,这是朱清和第一回 放慢脚步走在街上,以前跟打仗似的,放好东西就开始四处找活干,大概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分明银行账户里有不少钱,可他心里就是觉得空了什么,只能靠忙碌来填充自己。道路两边的银杏树叶开始泛黄,有几片会迫不及待地落在脚下,只为迎接漫长冬季之后的新生。正如他,已经有了新的开始,总算能缓口气,好好地看一眼自己待了四年的省城。   舍友来得已经差不多了,十人间的小屋子站几个人就拥挤不堪,阮穆站在一边看朱清和利落地铺床,套被套,边边角角都理得十分整齐,一如他这个人干净清爽。   水房在宿舍楼后面,他跟着朱清和过去,看着满满的一屋子人只觉得头疼,大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朱清和居然还能挤出时间去打工。一个小时后,两人才走出校门。   其实并没有什么看头,初来乍到一座城市除了陌生还是陌生,都在忙着搞建设,拆旧建新,现代气息越发浓厚。倒是优雅贵气的古代建筑开始让人怀念,老城街上有各种小吃,凉拌碗托,粉秃,炸豆腐,酸辣粉,桃花面等等,阮穆尝了不少东西,眯眼笑着问:“怎么都爱放这么多辣?”   这是第一次只有两人玩乐的一天,阮穆很兴奋,跟在朱清和身边说说笑笑,一直玩到天暗下来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路灯次第亮起,街头的人行色匆匆,唯有阮穆将手压在朱清和的肩膀上,拖慢了步子,慢慢悠悠地。   朱清和不满地挣了挣,说道:“不早了,再晚点学校大门就关了,我可不想爬墙进去。”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阮穆拉进昏暗的巷子里,背擦着墙壁有些疼,那丝痛意还未发作出来,就被阮穆呼吸粗重地给堵住了唇。朱清和人生中唯有的几次亲吻,都被这个小子给夺走了,他一时僵在那里,回过神用力推在自己口中肆虐的软舌。越拒绝越激发起阮穆的脾气,压着他的人越发过分的啃噬着他的唇,像早已垂涎他已久的饿兽,不知疲倦。   朱清和又气又恼,这个小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一米九的个头,将他完全锁起来,像一座山压着他无法喘息,坚/硬的肌肉推都推不动,手滑到阮穆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阮穆这才意犹未尽地退开。   阮穆喉间溢出一阵低笑,指腹摩挲着朱清和的唇瓣,声音沙哑:“朱清和,我从早上就想这么做了,一直憋到现在。我本来想慢慢地让你接受我,可我发现这两个月的时间你压根没有任何反应,我等不及了。你讨厌我吗?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说着笑了声,灼烫的呼吸将朱清和笼罩起来,像是自说自话:“没关系,现在不答应也没事,反正你跳不出我的掌心。”   一辆车经过,短暂停留的灯光让朱清和看到阮穆眼底流淌出来的邪笑和自信,他一阵无力,就算自己想如何心硬如铁,也敌不过阮穆的死缠烂打,活过一世他在感情上也不过是个生涩的毛头小子,能得阮穆这样长相能力都不差的人青睐,他如何能不动心?最终靠得也不过是那点理智罢了。   朱清和冷着脸,直起腰怒道:“再有下次,阮穆,你我就……”   “就什么?”   分明这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朱清和却能随着阮穆此时的音调,在脑海里浮现出他当下的表情,它们好似一把利剑正在用尽全力去戳碎他辛苦搭起来的厉盾,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他用尽全力将这种陌生又让人慌乱的感觉给驱赶走,却没防住眼前这人低头精准地找到他的唇瓣,像是泄愤一样咬破了口子,一股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他低吼:“阮穆,你够了!”   阮穆伸手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暖黄色的路灯照亮了两人的轮廓,看着朱清和又气又怒的样子,他笑得欢畅:“让你长个记性,以后别和周维申来往,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哥,我送你回学校。”   朱清和的手被他的给包在掌心里,心中暗骂,明明你才不像个好人。夜风有些凉,他们身上还穿着半袖,两人的距离很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朱清和抽了下手,但是没拽出来,放弃之后,自嘲地笑了笑,此时不管什么都不能抵挡内心深处对温暖的渴望。在被愤恨占据了大半的心底,还有一丝对孤独的无奈。   这世上不管如何小心也会发生纰漏,不管朱清和如何叮嘱要安全作业,总有人当成耳旁风。朱清和开学一个月后,偶然间从隔壁班同乡那里听说一周前瑞和煤矿出事了,伤了好几个人,这会儿全在医院里躺着。他当即坐不住,发生这么大的事,阮穆怎么也不想着和他说一声?匆匆和老师请了假就往火车站跑,运气好赶上最近的一趟车,连口气都没喘,等站在厂子里才松了口气。   阮穆正在办公室里对账,听到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朱清和进来,靠在门板上喘气,疑惑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朱清和稍稍缓过来,问道:“出……出事了?人怎么样了?”   阮穆站起来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倒了杯水,说道:“你先缓缓。我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事情已经解决了,是有个工人大意操作失误发生了事故,不万幸的是没惹出大乱子,受伤的人全在医院养伤,等稳定下来就给他们放假,回家养着去。”   朱清和迟疑一阵,还是问道:“有家属来闹事吗?”   阮穆笑着说:“没有,再说有什么脸来闹?每个环节的工作都是请人专门培训过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没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是仁慈了,再说躺在医院里那些人都看的明白,你不用担心。说起来你这磨刀的功夫没浪费,咱们厂子里的工人不算多,你搞过大培训,思想素质全提上去了,没胡搅蛮缠的,那人也跟我道过谦了,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知错能改就成了。”   朱清和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也跟着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广播报纸上经常登发生什么事故,死伤多少,看着揪心。我虽入行不久,但也不想看着一家子里少了顶梁柱,能预防就预防,赚踏实钱。看来是我小心眼了,把人往坏处想,没事就放心了。”   阮穆后腰抵着办公桌,双手环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清和,自那天不欢而散之后,这是他们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见面,之前全是朱清和往回打电话,说的都是些矿上的事情,冷冰冰地怪打击人的。   “对了,你家附近的那块地的相关手续办下来了,都是我的名字,你不怕哪天我翻脸了,把你踢出去?”   朱清和难得咧开嘴笑:“钱全在我的账上,大不了我另起炉灶。好了,我赶车回来,累,先回去睡一觉。”   阮穆拉住他的胳膊,不悦道:“去我家去,你屋子里没生火,当心睡感冒了。我也做不到心里去,和你一块回去。”   朱清和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没拒绝,只是今天注定不太平,他刚走到村口,就人拉着他说:“清和,你回来了?你爹被人给捅了,现在去医院了,你赶紧过去吧……” 第73章   那人见朱清和愣着没动静, 当下急道:“我说你这孩子……你爹被人给捅了,血流了一地,现在送去医院抢救了,是死是活还不好说,你在这里发什么楞?”   朱清和从未想过,当这些对不起自己的人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他该怎么办。恨?怎么不恨?觉得他们可怜?还是有些的。   阮穆见他绷着脸, 眼底满是挣扎,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轻声说道:“一事归一事,他终究是你的亲人, 生死一线, 别给自己留遗憾。”   朱清和转身就跑,阮穆看他跟无头苍蝇的样子, 有些心疼地拉住他, 说道:“先别急, 今天我没开车去矿上,跟我回去,我送你去医院。”   朱清和稳下心, 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我要是没心多好?就做了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畜生,心里还舒坦。可我没出息,还是做不到,到了医院,如果要是没生命危险, 我们就走……”   说话间两人走到车前,阮穆打开车门,等朱清和坐稳,边发动车子边说道:“朱清和,这并不是可耻的事情。生而为人,最舍不下的就是亲人,你不过是被逼成这样,他们不仁你不义。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世间少有人能做到真正的绝情,就像他当初以为自己会和爸爸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当那人躺在医院里了无生息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死撑着毫无用处,照旧会难过,会不舍,因为如果没有没那个人,他就没有机会出生在世上。妈妈的离开让他痛不欲生,多年后又一个与他血缘关系最为深厚的人也要走了,繁华世界只剩他独自一人,所有的光鲜和财富都变得不再重要。   一直到死,他都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未丰富多彩过,只有灰白和遗憾,更多的是恐惧。外人之当他性格蛮横霸道,却不知那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这样无疑是最为清净的,除了最为亲近的几个人,他对任何人都能做到公事公办,若是得罪了自己,他处置起来更不会手软。   朱清和经过阮穆的劝慰,心上那点不可言说的感觉终于消散。市里最好的是人民医院,四层楼,他们打听到人在急救室,赶紧跑过去,说来也巧,正好碰到提着热水瓶出来的姑,朱清和赶紧拉住她问:“姑,我爹他……没事吧?怎么就被捅了?”   朱玉苗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火,将侄子拉到人少的地方:“今早上九点就送来了,捅的不深,没要了他的命算他运气好,办了住院了,这会你妈照顾着。你怎么回来了?要我说,出这事就是他自己作的,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居然还和村里那些二流子一块堵,输了拿不出钱就耍赖,这不吵得没收住动起手来了。我刚才看了下单子上的钱,一天就不少,可真要把你妈给逼疯了。”   朱清和顿了顿,问道:“要多少钱?他再坏总归是我爹,我出了就当还了他给我这条命的恩情,就算以后不往来,我心上也没那么多愧疚。还是老样子,就当是您借给他们的。”   朱玉苗不答应:“这事不用你管,我和你大伯会解决,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还有半学期才能毕业,用钱的地方也不少。”   除了王老师和阮穆,他投资食品厂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连姑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少家当,他笑了笑:“您别担心,我的钱够用。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正好我身上还有一千块钱,您先用着,要是不够了再和我说。”   朱玉苗还是不愿意,她说道:“说了不用你管,我们给垫了,等他养好身体,我们也有立场数落他,好吃懒做,还能没完没了?再说捅人的也应当承担责任,他也躲不了。”   朱清和想起自己上辈子因为交不起钱不得不出院自生自灭的那段心酸,苦笑着说:“万一不够用,人家让出院,耽误了治疗……姑,您就拿着吧,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我先走了,您忙着。”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能和自己的爹妈坐在一起说一说上辈子自己所遭受的全部酸甜苦辣,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无动于衷?还是感同身受?或者会觉得他可怜?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看到他们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正因为好奇,所以总是期待那天的来临。   朱玉苗只得接下来,看着那道这几年就没胖过的背影,她心里五味陈杂,只说了句:“真是作孽。”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暗处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阮穆和朱清和走出医院,问道:“不看他一眼?”   朱清和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靠着椅背,疲惫地说:“不了,其实那钱我是打算给矿上工人的,多事之秋,全撞在一块了,幸好都没事。回去吧,我想睡觉,这一天跟打仗似的。”   阮穆心疼地看他将胳膊搭在额头上闭目养神,趁着系安全带的空隙,他快速地探头过去亲了他一下,自我解释道:“有力气讨厌我,一切都会很快过去。”   朱清和没有动,只是嘴角微微往上翘,他实在没力气去义正言辞的数落阮穆,那样子的感觉不好。除了气急败坏,只有无可奈何,他们之间的这件事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合适的办法去解决,现在他真的没有太多的力气。   等到家门口,朱清和感觉到车停顿,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下车,幽魂一样地飘进去,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饿醒的。在学校最后一年课业并不重,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会这么累,也许是堆积在脑海中的太多事情压得他太疲惫了。   这阵子他虽然不在外面卖力气打工了,但是他照旧很忙,每天都泡在图书馆查资料,将本省的相关历史全都看了一遍,虽然文言文难懂,但借助字典倒还算顺利,特别是对有关清远县的相关资料更是着重看,有些东西他还会特地记录下来,以便回去再反复琢磨。   对于大多数时间活在穷苦中的他来说,他的愿望很单纯,只想要很多的钱,再不想过因为钱而走不动一步的日子。与穷怕了的人来说,什么远见什么大城市都不如怀里揣着一兜子钱踏实。他为什么不走出去,在他看来清远所拥有的发展机会并不少,而且相对来说条件并不是那么苛刻,毕竟如果连小地方需要十万就能办成事的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大地方所需要的百万千万了,银行再怎么放松贷款条件,也不可能贷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能力?谁信你的能力?是否有能力都是在已有结果的基础上来判定的。更重要的是,人活一口气,他就是要让那些人亲眼看到他发达。   自然这是他在接触到高等学识之前的想法,当知识面一广,眼睛所能看到的新鲜东西多起来很多想法都会跟着适当的转变。煤矿不能开一辈子,市场稍一变动,煤价上不去,就会变得很艰难,就像洗煤厂,开工还不如不开,一开就赔钱,那个时候再想后路真的太晚了。   所以他需要提前规划退路,他和阮穆是合作伙伴,如果将来阮穆不认同的经营思路,他提前做好功课,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暂且最为稳妥的是蔬菜养殖,他还有心思将家附近的半山腰给圈起来,散养一些猪,用最笨却最踏实的方法养,肉质肯定要比喂猪饲料长成的猪好。未来几年,人们的消费要求也会变得越发高,不止超市,就连饭店,菜市场之类的地方也可以销售。   这些事所需要的前期投资,都需要靠煤矿生意来填补。之后他还得多练嘴皮子,怎么说话好听圆滑,能把买卖给谈下来,都是有学问的,活到老学到老,这话还真有道理。他知道,毕业后其实才是真正的学习,生存技能掌握不好,注定会吃亏。   王老师今天早上没课,见朱清和揉着头出去,笑着说:“饿了吧?锅里有给你温着的米粥,还有菜饼,就上我调好的老咸菜,味道不错。”   朱清和尴尬地摸着头说:“我真是睡糊涂了,应该帮您收拾好灶火的,您在学校忙了一天,回来还得做家务事。”   王咏梅笑道:“我平时也就炒菜做饭,其他事都是小穆再做。我也没想到他会变得这么能吃苦,和煤打交道,要生火还真不容易,这都几年了我还做不利索,这孩子被熏了一回就会了。平时他要是回家早就帮着洗菜和面,吃完饭还帮着洗碗,这一年,我看着你和他真高兴。你们都是有出息,我也就高兴了。”   王咏梅说完而后想起什么,问道:“你去医院看过你爹了吗?”   “昨天去了,给了医药钱,我和我姑说过了,要是不够再和我说,毕竟也当了两……一辈子亲人……”   而此时醒过来的朱玉田疼得脸色都变了,还不忘交待身边的人:“我一定要去派出所找警察,我不让他蹲大牢赔钱我就不姓朱。”   朱玉苗没好气地说:“那你干脆别姓朱了,出息的你,闲我们闲得慌?你以为派出所你家开的?处理案件只听你胡说八道?一把年纪了,也不过脑子想想你那话丢人不丢人。” 第74章   朱玉田被妹子噎了还不死心:“这次进医院花了不少钱吧?都让他出, 他还得赔我损失,不然这事没完,不行,我就去法院告他,他就是跑了还有他老婆孩子在,不给钱,我天天上他家去。”   朱玉良原本坐在空床位上发呆, 听到这话,瞪大眼怒道:“闭嘴吧, 这事能全怪人家?你自己兜里没几块钱还敢跟人家玩大的,怎么就没把你的脑袋给输出去?那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地痞无赖, 要钱?做梦吧。要不是爹给我说, 怕你真死了,我才不来医院看你一眼。你活在这世上就是糟蹋五谷的, 朱玉田我告诉你, 就这一次, 以后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我家和你家也没来往。”   一个一个话说的凶,等护士拿着账单进来催交后续的钱时, 全都闭嘴不说话了。朱玉良这八年过得不如意,靠着以前攒下来的那点钱日子过的还算宽裕,但是再厚的底也有空的那天,一看上面的数,脸色当即就变了。老二就是个只进不出的主儿, 想从他手里把这笔钱拿回来,想都不用想,所以掏钱十分不爽快。   朱玉苗还能不知道自家的兄弟?从兜里把朱清和给她的一千块拿出来,说道:“医生,这还是要去原来的地方交吗?”   朱妈吃惊地看着小姑子,就她所知,小姑子的男人也不过是在一家小煤矿上干活,一个月赚几百块钱,勉强度日而已,怎么能拿得出这么多?难道是把压箱底攒的钱都拿出来了?她忍不住一阵愁,这怎么还得起?她这两只手就是不停歇的剥核桃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所以她忍住没说话。   趁着换水的功夫,她把朱清亮拉到房间外面,紧张地说:“欠了你姑那么多钱,咱们怎么还?你一回儿在你爹跟前说一声,让他别不当回事,人家就是不掏这个钱,咱们也不能说什么,见好就收,养好了出去赚钱赶紧还人家。”   朱清亮靠在墙上,双手环臂,冷笑道:“妈,你也太看得起我姑了,就我姑父在办公室里给人家当个写写画画的人能赚那么多?我来的时候亲眼看到朱清和塞了一千块给她,你们还愁什么?没钱找朱清和要不就行了?”   朱妈为难地说:“我哪还有那个脸去找他?他现在当我跟仇人一样,你爹那个死德性,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欠他的,见了清和也不说两句好听的话,我真是……”   朱清亮的眼睛细而长,想坏点子的时候两只眼眯起来,贼眉鼠眼的:“他既然能来送钱就说明心里还装着你们,你回去跟他说的可怜点,说以后会对他好,不管我死活了,他肯定会对你好的。他心里就是不服气你们对我好,你对我坏一点,他心里舒坦了,什么事情就由着你了。”   朱妈皱着眉头说:“能行吗?他主意大,现在把我和你爹当仇人,我这么过去,总觉得不妥当,再说了,他还没毕业,说不定那钱是打工赚的,一毛都榨不出来,找他有什么用?”   朱清亮不耐烦地看着越发寒酸丑陋的妈,眼底更是泛起一抹厌恶,他在学校交了女朋友,对方说要来见见他的家人,他都没敢答应。一个两个全都是这种穷酸样,真够丢人的,瞧瞧现在这土里土气的样子,连看都不像多看一眼:“他没有,王校长的儿子不就是个富二代?人家几十万的煤矿都买得起,还在乎这万儿八千的?你让朱清和找人借去,肯定借。”   朱妈这才想起来朱清和跟阮穆的关系好,村里没人在博西矿上做工,她整天也只顾埋头剥核桃,压根不知道阮穆买下矿的事,听了还是像看到希望一样,连连点头:“那成,今天把事情安顿好了,我就回去找他去。上次我去食品加工厂送核桃,看到朱清和从那厂长的车上下来,我就让他帮你跟那厂长说说,好让你毕业后到财务上去工作,这死小子半句话都不接,这回你爹躺医院了,十万火急的事,他该不会还不管,那可真是该遭天打雷轰了。”   朱清亮叮嘱道:“妈,他就是一时不给,你也不能发脾气,说难听的话。我谈女朋友了,要是顺利,毕业了我就想结婚,到时候彩礼钱,修房子,买车的钱都得指望他。这棵摇钱树你要是得罪了,那可什么都没戏了。指望没本事的你跟我那好吃懒做的爹,这辈子都别想。”   朱妈好似不会动脑子,一味觉得朱清亮的话说的十分有道理,连连点头:“我知道分寸,你放心。不过他好端端的怎么回来了?不能等下午了,我这就回去,但愿他还没走。”   朱妈说着走进病房,附在朱玉田耳畔说了两句话,急匆匆地出去了。   朱玉苗交了钱上来,见嫂子着急忙慌地离开,冲着坐在那里剥香蕉皮地朱清亮说:“你妈干什么去了?这么着急,我还想让她帮我给你爷奶带东西。”   朱清亮翘着二郎腿没所谓地说:“给我爹拿换洗衣服去了,这病号服看着怪晦气的,穿着病更重。”   朱玉苗看了眼大哥,问道:“你就在这里杵着?到这会儿了,去买点早饭来,肚子怪饿的。”   朱玉良没出大头,不过几个包子的钱他还愿意出,转身就出去了。   朱玉田见人刚出门就哼了一声:“当我不知道他,他就是个小心眼,还做着当村长的梦呢,想和人卖好,到时候让人投他一票。什么玩意儿,自家弟弟都被人给捅了,他惦记着那个破位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那就是个大水蛭,趴哪儿都想着吸血,瞎了眼的才选他。”   朱玉苗厌恶地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臭嘴,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钱我先给你垫上,出院了你赶紧干活还我,家里一堆开销。”   朱玉田靠着床头,指使儿子给他削苹果,朱清亮连眼皮子都没抬,说了句:“我只知道你肚子疼,没听说你手疼,自己不能削?”   朱玉田现在也不敢得罪这个儿子,脸色蓦地变得不好看,索性也不吃了,看着自家妹子,不悦道:“你当我不知道,那钱是我儿子孝敬我的,你倒好,借着这个机会都把人情算在你头上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的算计?”   朱玉苗真是被气得哭笑不得,和着这医院里还有他的眼线,她向来脑子转得快,当即就明白嫂子匆匆忙忙回去为的是什么了,气急道:“朱玉田,你们两口子真是臭不要脸,成天想着去算计个孩子,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真该让人一刀捅死你算了,世上也少个祸害。”她说完就气冲冲地出去了,在这里照顾这么个人,真是倒胃口,却不想门口护士带着新办住院的病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里面,她也管不上这么多了,得赶紧回去拦着嫂子,她实在不忍心看清和被这些人找麻烦。   朱妈并不知道朱清和这两天会住在王咏梅家里,兴冲冲地回去,见老窑上的锁挂着,没有开动的痕迹,等了一阵败兴地回去了。   朱清和因为不知道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所以他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事情不严重,他也放心了,跟着阮穆去办公室处理些事情,要是空闲时间多,他会和阮穆讨论家附近那块地的事情,阮穆倒也很给面子,听得津津有味,在稍欠妥当的地方提点两句。上下班都是坐车,所以他接触的人并不多。   “现在矿上的生意稳定下来了,上个月我特地看了下我账户的钱,抛去一切开销,还有不少进项。我想把我那部分钱拿出来去收拾那块地,只是这几天匆匆忙忙的,很多事情顾及不到,所以……是我贪心了。”   阮穆正喝茶,听他这么说,笑道:“你心里有什么打算直说就是,我人就在这里,做什么不行?你当我回北京了,手伸不到这里来。”   朱清和将自己打算养猪的心思说了,圈山建猪舍,如何饲养,每一道环节都得注意到,大规模养殖和家户人家养一头两头不一样,不光得保证健康安全,更得在品种上下功夫,当下说这些还有些远,最要紧的是先最开始的那一步给跨出去。他虽然会养猪,但是还得学习人家的经验,阮穆认识的人多,眼界也广,他应该能和这个行业当中的翘楚联络上,对方若是能给自己些许指导,他会对接下来如何做有更加的明确的目标。   阮穆很喜欢他这股谦虚好学的劲儿,先考察学习再做投资规划,这个思路是正确的,毕竟不是生下来就精通这些的。好的品种好的肉质,在市场上价格要比普通猪肉贵出不少,他自己有现成的销售场地,不说与朱清和的交情,单从所能创造的利润上来说就让人他心动。已经活过一辈子了,对各行各业都略有了解,等稳定下来,他们除了出售整猪,也可以在一些小吃食上做文章,像猪肉脯,猪肉干,火腿等等,也可以开个馆子做猪肉宴。   大概这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共事的感觉,换做以前他会十分厌恶这里的清净,人生短短数宰,在灯红酒绿中肆意潇洒才不枉此生,而现在就算朱清和不在,他也能安心地坐在这里,替这人守着眼前的一切。人会孤独寂寞,只是因为心里太过空,等人生中真正对的那个人来了,哪怕两人相隔一方,只要情意还在,等待算什么?   朱清和见他先皱眉而后舒展,以为他为难,当下说道:“如果要是为难的话,就……”   阮穆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我这阵子会去留意,谈下来了,明年等你毕业,我和你一块去。你我还用分得那么清楚?我要是有别的心思,早就找你要钱了,还能让他们安静地躺在你的账户?对了,你家附近的几户人家,我再想是直接给他们钱,还是找罗叔批地,给他们建房子,有时候人心揣摩不透,再通情达理的人,他要是狮子大开口,你能有什么办法?”   那几户人家住得离朱清和家不算近,有一户就是他的同学张秀家,他抿嘴说道:“这个事还是由罗叔出面谈的好,不成了,咱们再说,他在村里是说得上话的人。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他们的要求在合理范围内,可以满足,毕竟是为了办事,而不是想着结仇不是?”   阮穆笑了笑,朱清和做事情总会留余地,所以他给人的感觉十分的温和好说话,但也很容易让人把他当成软柿子捏,阮穆想,以后有时间了,还是得教教他,当老板该是什么样的,不能对什么人都这么绵软,该摆架子就得把架子摆起来:“听你的,但是如果他们要是太过分了,就别怪我不给他们留面子了。一个村的,也应该客气些。今天我请罗叔去我家吃饭,顺便将这事说了,能早点落实下来最好。”   朱清和脸上是忍不住地笑,虽然阮穆的感情让他有些困扰,但是这个人却比任何人都能明白自己的心思,更是会包容支持他的人,是他人生的好伙伴好搭档。他更能明白的是,阮穆是真的想过这个项目是否能行得通,而不是为了感情而盲目的听从,这样最让人放心。   两人刚商定好事情,听到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都是一惊,待看到站在门口累得气喘吁吁地姑时,朱清和站起来,赶紧将人给请进来,帮她顺气道:“姑,你这是怎么了?”   朱玉苗待气喘匀了说道:“我去王老师家找你,你不在,我就想着你可能在这里。这条路真够远的,我昨天就说你别给我钱,你不听,不知道被哪个贼鬼给看见了,我看你爹妈已经合计好了,回来讹你了。用人家的话说,花自己儿子的钱天经地义,我这外人说的全都是个屁。你自己多长点心,别没脑子,被他们那几泡泪花给骗了。”   阮穆倒了水过来,站在朱清和身边笑:“谁不知道您是真心为了清和好,我都羡慕呢,姑,清和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   朱玉苗接过水来喝了一口,叹口气:“我这不就是怕他昏了头,要是钻了人家的套子可怎么好?我对你爹妈是不抱什么希望了,你自己当心点……咱们阮穆厉害,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的办公室,赚这么大的钱了。”   阮穆将手搭在朱清和的肩头,看着他挑了挑眉,得到肯定,才开口说道:“姑,这里我只不过是个小老板,清和才是大老板,买厂子的钱都是他出的。他没和您说这个事,您别怪他。”   朱玉苗还说这两小子干啥挤眉弄眼的,听到阮穆的话,当即转眼看向朱清和,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而后笑着拍着侄子的肩膀,笑着说:“哟呵,小子,你出息了啊。姑也就放心了,你自己能顾好你自己,姑心里就轻松些。外人总骂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不忍心,这几年你在外面上学,我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你能把日子过好了,我就高兴了。”   朱清和握着姑的手难过地说道:“您不怪我瞒着您吗?”   “怎么会怪?这是你的本事,你当姑图你报答我?我哪儿是这种人。”   朱清和咬了咬唇说道:“我本来想让姑父来这里当个主任,只是……我想让帮过我的都过上好日子,这样才能报答你们当初对我的恩情。我以前瞻前顾后,其实怕的是被他们找上来,我事情太多怕应付不过来。现在我反正要毕业了,没什么顾虑了,就算被他们知道也没有关系。让阮穆安排,姑父辞了那边来这里吧,埋没在那里太可惜了。”   朱玉苗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吧,他也就能动动笔,脑子转得快一点,来这里别给你们误了事。这么大的摊子,他应付不来。”   朱清和心里更是一阵难受,他突然有点厌恶当初瞻前顾后的自己,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他着想的,哪有在晚辈面前贬低自己男人的?他当即沉声说道:“姑,您想这么多做什么?我说姑父能成就能成。这么多年,您对我掏心掏肺的,我心里有数,清楚着呢,这是应该的。你们就算不为自己想,总得为青丫考虑吧?她也不小了,学习成绩又好,您使得让她因为钱而变的束手束脚?女孩子更应该多读书,像村里的女娃们,早早嫁人当家庭妇女能有什么出息?那么好的苗子您忍心让她荒废了?当初要不是王老师一直找我爹说,我说不定也放弃了,咱们青丫,将来肯定是在大城市上班的精干独立的新女性,要不让她回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有我这个当哥的护着她。”   朱玉苗怎么没想过?她和自家男人虽然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但也是思想开明有远见的,他们很想女儿能够走出去,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被人小看,两人也决定,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当下也不拒绝了:“成,姑听你的,我回去就和他说这事。反正你记住我的话,不过你这么出息了,不可能被她忽悠的。”   朱清和看了阮穆一眼,跟着笑了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姑,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朱玉苗惊讶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这里还管饭的?”   阮穆点头说道:“管的,工人们做得都是费力气的活,要是饿着肚子,一个头晕眼花出了事故那该怎么好?厨子是我从城里请来的,青丫还小,得在家里吃饭,不然您也来这里搭把手,不比闲在家里强?咱们要是无聊了,还能坐在一起说说话儿。”   朱玉苗站起来拍了下他的胳膊笑道:“当你姑不懂事啊?你们是做买卖的,还跟我这么个妇女说话聊天,亏你们想的出来。等青丫放假了我就来帮忙。”   食堂里已经准备好饭菜了,朱玉苗看着比寻常人家吃的好太多,木耳炒肉,素三鲜,小酥肉,炒鸡蛋,还有油炸好的小鱼,看着酥脆闻着香,主食有包子,馒头和炒面,浇面准备了好几样的料,让她啧啧称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能在这里上班,谁不觉得美,赚着高工资,吃得还跟饭店一样,给了她她也舍不得走。   三人坐在桌子上边吃边聊,朱清和说道:“这是阮穆提出来的,实施了也没多长时间,他说多的钱都花了,在这上头省也没意思,我也觉得有道理,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人们没了顾虑,做事情也起劲。看着花销不少,但是回报也不少啊,很多事情,工人们帮着操点心,不比我们自己跑来跑去累的跟狗似的省心?”   清远市现在在厂房里设立食堂的还不算多,把菜做成这样的更是少见,朱玉苗想,果真是时代不同了,人们的想法都发生改变,眼前这两个孩子都能将事情想到这份上,真是让她惊讶不已。现在谁不当老板是周扒皮,都是恨不得花最少的钱二十四小时都使唤你。她觉得自己能有这样的外甥,真的挺高兴的,老朱家当初以为当个村长就是光宗耀祖了,现在清和这么厉害,也是该让他们看看了,他们这双鱼眼到底看错了什么。   “食堂也禁止浪费,吃多少盛多少,要是浪费了也不会轻饶,不过厨子每次都会准备的很多,所以下午员工可以选择在这里吃过再回家,或者自己带饭盒打包回去也成,这也是我们能给予的一点福利了。”   这时是煤炭生意最好的时候,每一笔入账的数额都不低,人应该怀有感恩之心,加之现在的物价并不像未来几年贵的厉害,再说,贵就不吃饭了么?如果不是这些员工卖力的工作,他们去哪儿赚这么多钱?暖心是很有必要的。 第75章   朱妈过了一个小时又到老窑上, 左等右等都没见到朱清和的影子,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一天的功夫人就走了?   走到半路上正巧撞见平日里时常坐在一起说闲话的妇人,那人快步迎上来问:“我昨儿撞见你家清和了,跟他说了玉田在医院的事儿,他有没有去?”   朱妈点了点头:“去是去了,就是没见我们, 让她姑给带了一千块钱。我刚去找他,门锁着, 是不是回省城了啊?这孩子心野了,毕业了要是留在外面, 更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瞧你这话说的,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清和一看就是个孝顺孩子, 你们也差不多点得了。他要真不管, 还能给你们送钱去?我昨儿见他和王校长的儿子一起回来的, 八成住在那里了,你要不等下午再去看看?”   朱妈两眼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乐了:“这就好,我这就过去看看去,万一要是在,我也好和他多说阵儿话。先走了啊。”   只是她到王老师家看着门上的锁忍不住泄气,现在这个时候, 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她还是先回家剥阵核桃再来。   朱老爹和老婆子坐在屋子里叹气,心里的担心在老二媳妇回来之后才减少,刚叮嘱了两句话,人就出门了,当下又是一肚子气。这会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色不愉地瞪着从外面回来的人:“你男人在医院遭罪,你不说给他做点好的,游来荡去的干什么?幸亏我们两个老的没想指望你,要是真落你手里还有活路吗?”   朱妈一路上都在肚子里打草稿,别人的话听不进心里,但是清亮的话,她不管对错全都放在心上。不能得罪人,要口气好一点,说的惨一点,这都不是难事,眼下村里还有哪个人能比她的日子还难过?一会儿见了人好好的哭一哭。所以冷不丁地听到公公这么数落,她先是楞了下,而后没好气地说:“您要是真有本事,就管住你儿子的那双手,多教教他做点人事儿,家都靠我一个女人养了,他还想怎么着?我看他只有傍上有钱的女人,才禁得起他这么折腾,也不瞧瞧他那寒碜样。”   朱老爹差点被气得喘不上气来,他这么多年的硬脾气,没有人敢得罪他,临老了被自己的儿媳妇这么个骂,伸手指着她:“你长本事了,行,你能耐,我这就去城里,问问玉田,他到底还管不管得住你。”   朱妈没再多看他一眼,回屋里了,刚才急急忙慌的没填饱肚子,现在在垫补点,等到了时候也有力气。   朱玉苗从瑞和出来,站在门口细细打量了一遍,大门口那几个烫金的大字,在太阳底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出息。老天爷对谁都公平,总不会让人倒一辈子霉,也不会让坏人一辈子都享福。她刚走到村口,就被刘富满的媳妇儿给叫到家里去了,说起前阵子拖她办的事来,一时耽搁了,等回到娘家太阳都已经下山了。   她快步跑回去,果然嫂子不在家,暗骂自己真是个会坏事的,没听朱老爹说了什么,扭头就往王老师家跑,谁知道刚到门口,可不是正撞了个着吗?   阮穆和清和刚从厂子里回来,打开车门刚要下车就看到从角落里走出来,笑得温和过头的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是一阵好笑,早知道就躲不过,这不又找上门来了?   朱妈见儿子从气派的小汽车里下来,搓着手说:“我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回家,去了老窑门还锁着,我还以为你直接回学校了。在路上碰到熟人,说你在王老师家,我就过来了。妈有话和你说,可就是碰不上你的面儿,这次要是再错过了,我又没那个脸过来找你了。”   朱清和关上车门,嘴角上扬:“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做什么的?”   朱清和的个头有一米八几,投下的阴影将瘦小的朱妈给遮住,那说笑不笑地样子,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朱妈心里也发憷,生怕这小子不给自己脸面,还有眼前这个阮穆,说话更是不好听,加上在有钱人面前,人总是自发的会觉得卑微,她往朱清和身边挪了挪,避开阮穆的视线,抓着儿子的衣服说:“你爹住院差点交不起医药费,幸亏有你给的钱应急,不然我得愁死。清和啊,你爹他就是再不对,他也是你亲爹,你总不能不管吧?妈就靠剥那点核桃赚钱,你瞧瞧我这双手,我自己瞧着都恶心,这颜色粘的多了压根洗不掉。天天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你爹一个心情不好,还要打我一顿,你对街头的叫花子都觉得可怜,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当妈的行吗?”   朱清和冲着站在一旁的阮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去,阮穆不想进去,但是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合适,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锁,先把火给弄好,等一会儿再把车里带回来的菜给热一下,只用和面擀面做面条就行了。因为打算请罗叔吃饭,他特地让厨子做了几道硬菜,本来还打算等停好车再去请罗叔,哪知道回来的路上就碰到了,倒是运气好了些。   朱妈见阮穆回去了,身上的那个桃子也没了,整个人也放开了些,继续哭诉自己的难处:“你爹不养家就算了,清亮也是个不孝顺的,年年只知道伸手管家里要钱,他自己在外面赚了钱,一点都不舍得补贴家里,听说给他的女朋友买什么化妆品,好衣服,我活了一辈子脸上抹的都是两块钱的面膏,他就敢给人买成百块的。我看透了,以后这日子是真指望不上他,以后妈就给你洗衣做饭成不?”   朱清和的脸色倒是好看了点,让朱妈以为朱清亮提的点子果真奏效了,只听他说:“你跟着我,那他们怎么办?以后你都不管了?他们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朱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很快又变了:“不管了,他们都不把我当人,我管他们做什么?我不想把自己这条命折在他们手上。”   朱清和又不是傻子,早看清楚了她眼底的迟疑,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朱妈尴尬地一直搓着手:“你爹住院的钱还不够,总不能把他扔在那里不管吧?他伤的那么重,医生说要是晚送一会儿,会流血过多而死的。他说想回家养着,可咱们自己总不如人家医生懂分寸不是?在医院把伤养好了,接下来也就不用咱们担心了。你看你还能不能再拿点出来?”   朱清和抿嘴笑道:“你这不是还放不下人家吗?不用跟我说这事了,我还在上学,生活费都找不到地方,哪来的钱管你们?行了,你回去吧,别在这里惹得谁都不痛快。”   朱妈见朱清和要往院子里走,赶紧拉着他,抖了抖唇,往院子里面看了眼,见阮穆不在外面,小声地说:“我听说阮穆买了煤矿赚大钱呐?你们关系好,你开口他肯定给你面子,你跟他借点,不多,就五千块,等有钱了再给他。”   朱清和更加笑得意味深长:“谁还?”   朱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还啊,我这把老骨头,从哪儿赚那么多钱?你还年轻,等别样了去他厂子里工作,给别人五百,还不给你一千五?这么深的交情,该用就用啊,咱们村里的谁不想着巴结个有钱人?你大伯到现在还不死心,天天去外面想搭人家大老板的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以后好办事?你也是个大人了,也该多动动脑子,为自己想想。什么兄弟情分,半点不值钱,等你真遇上事的时候你就知道难了,现在跟他玩的来,能多拿点钱花就多拿点。”   朱清和颇觉‘有道理’地点点头,说道:“我一个人有手有脚有脑子,我算计人家的钱做什么?再说我也花不了那么多啊?真拿到手,我还嫌他们占地方,万一哪天被贼给惦记上这不是亏死了?我赚够自己花的钱就行了,你也别在人家门口说这种话,当谁都跟你一样脸皮比城墙还厚?听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朱妈看他没有半点动心的意思,心里那只鼓敲得更响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呢?就说住房子,你看人家小二层都起了,以后结婚娶媳妇多体面?你那间破窑,有哪家的姑娘愿意跟着你?有这么个有本事的能靠,好歹借着机会蹭个房子不是以后再说车,票子……”   “你们两在大门口叨叨咕咕啥呢?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站在门口显得我家人多难说话似的,快进来吧。”   朱妈抬头看到王咏梅和一脸不善的朱玉苗一块过来,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心虚地看向别处…… 第76章   朱玉苗要不是看到王校长, 早上去教训嫂子了,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太过分,家丑别人看透是一回事,自己往外面倒是一回事。   王咏梅热情地招呼人进家里坐,转头见儿子从院里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寒意阵阵, 活像谁惹着他了。   阮穆打开后车门端出盖着的托盘,说道:“我请了人来吃饭, 火已经好了,我把蒸锅放上去了, 等水烧开热一热, 正好吃。”   王咏梅接过来端回屋里了,也顾不上门口的几个人。   朱玉苗拉了嫂子一把:“时候不早了, 咱们也该回去做饭了。”   朱妈刚才从露出来的一角看到碗里装得是满满实实的肉, 铺着一层葱花, 瞧着就想流口水。她都有好几个月没吃过好的了,就算偶尔买点肉,还得给清亮留着, 这嘴里淡巴巴的没味儿。   阮穆看在朱清和的面上,说了句:“姑,今儿都在这里吃吧,让厨子做了不少,来回跑多累。”   朱妈忐忑地看了眼朱清和, 小声地说:“爹妈那里有大嫂送饭,不用操心。”   朱玉苗听得真是一阵头疼,嫂子怎么这么厚的脸,人家都说要招待客人了,他们这些没关系的人杵在跟前做什么?也不怕让人家笑话。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这不合适,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回去就是了。”   朱清和看到朱妈眼底的渴望心里一阵复杂,明明应该他才是最凄惨的那一个,但直到这一天看到生自己的人这么落魄,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心怀怨恨,不应该是心硬如铁吗?为什么他却这么容易被动摇?   他吁了口气:“不要走了,来的是罗叔,都是认识的人,这么见外做什么?姑,今儿得回家去吗?”   朱玉苗点头道:“是啊,和你姑父说好了,等人没事就回去。这两天也该忙着种麦子了,不能少了人。趁着现在还有车,我先回去了。”   阮穆明白朱清和的意思,笑着将人往院子里拉:“快进来,站在外面怪见外的,别愁,吃完饭,我送您回去,这还不成?”   朱玉苗还想拒绝,但是拗不过阮穆的脾气,只得跟人进去了,心里却是替清和不平,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妈?   不被主人家邀请,又是上了年纪的人,给谁脸上能受得了?朱妈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脏兮兮的平底布鞋没动,直到听到头顶上传来朱清和的声音:“进去吧,把你那些不上道的心思收收,也不嫌丢人,当谁都欠你们的亏你们能想出来,讹到阮穆头上,朱清亮教你的吧?”   朱妈吞了吞口水,没敢说不是,而是不死心地继续说:“你爹剩下的住院费……这个得掏,在医院还得吃饭,他又生病,吃的不好养不好,这里里外外的权全是钱,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你能不能……再给我点儿钱?”   朱清和扯开嘴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径直回屋里去帮着干活了。   托盘里除了蒸肉还有几道炒好的菜,虽然翻锅重炒不好,但是总比蒸的软趴趴的好,朱玉苗是个勤快的,进来了就闲不住了,洗过手就开始和面,再把蒸笼端下来,下面铁锅里的水倒进盆里,又重新洗了一遍,再把炒好的菜热一遍。   王咏梅在一边站着笑,手里的活都给抢了,她说道:“玉苗,你干活真利索,我可得和你好好学学。”   朱玉苗抽空回头笑了笑:“都是逼出来的,青丫还小的时候,地里家里一大堆的活,这边做不完孩子就闹,倒不想快,丫头不饶人啊。”   朱妈在一边更尴尬,她更插不上手,连话都说不上两句,这几年,她日子过得落魄,见了人都少说话了,总觉得谁都在背地里笑话自己,更别说王咏梅这种人民教师了,人家是有身份的,更看不上自己。而且没让帮忙是好的,瞧自己这双手,洗多少遍都干净不了,让人看着倒了胃口……   准备饭菜这事倒是用不上朱清和和阮穆,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朱清和从阮穆的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猛吸一口,说道:“她脑子里装不下那么多点子,一听就是那狗头军师朱清亮想出来的。”   阮穆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什么,好奇地问:“什么点子?你别抽了,我都是偷着吸两口,被王老师看到要挨数落。”   朱清和原来没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抽的凶起来,现在已经克制了不少,两天才碰了一根,大口吸完,身边青烟缭绕,他说道:“他们看我和你交情好,想我找你借五千块,胃口大吗?还真不算大,让我讹你找工作,买房子,顺便也发财,你听听,也亏人家能想出来。”   阮穆伸手朝着空中挥了挥,其实天色暗下来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味道能散尽还是早点散尽的好,免得被逮到,他饶有兴趣地说:“讹就讹吧,你不讹我也想给你,赖着我最好。”说完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难受,但也得注意个度,可别真当了人家的锄头,往哪儿抡,你就去哪儿去。”   朱清和回味着唇间的烟味,自嘲地说道:“哪能不难受?再坏也是亲妈,你看她都老成啥样了,走路连腰都挺不直了,她要没那么对我,我哪儿舍得让她遭这份罪?没法子,我就是把心挖出来,人家也不见得要。”   “你给她钱吗?”   阮穆的问题让他楞了楞,而后笑着说:“怎么不给?但只给半个月的钱,住不起就出院回家去。也该知足了,有人得了癌症,付不起钱,照样不得乖乖办出院?不过一道小口子,还弄得跟坐月子似的,哪儿值当!”   朱清和说的漫不经心,阮穆原本往兜里放打火机的手顿住,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院子里的灯照在朱清和脸上,阮穆竟从里面看到了凄凉和绝望,平日里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此时显得有些暗淡,一抹异样的感觉蹿进脑海,难道?前世他找到朱清和的时候就听人说,这人看不起病所以躲在那个地方做点小买卖勉强度日,之前他也经历过因为付不起医药费而不得不从救命之地离开的痛苦。   一阵难过像是海水漫过头顶,窒息的感觉,滋味真不好受,如果当初要是能早些找到朱清和,是不是还有救?他一点都不敢想,当初朱清和是怎样在病痛的折磨下难过死去的,那种无人问津的难过和知晓自己必死无疑的绝望结果,就算有三分生机,也消失殆尽了吧?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酸胀又艰涩,无比艰难地说道:“你……还好吧?”   朱清和摇头笑了笑:“哪有什么不好?我帮他们也不过是图个心安,想赖上我,哪有那么容易?”   两人说话间,罗有望从外面进来,依旧是爽朗的声音:“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阮穆道:“就等您开饭了。”   罗有望知道这两个小鬼是有事和自己说,走进屋里见朱玉苗和朱玉田的媳妇也在,先是愣了下接着笑道:“你们也在啊,今儿倒是热闹。”   朱妈更觉得尴尬,她还有话没和朱清和说完,这些人瞧着哪个都比自己过的好,再说这罗有望也算得上是对头家了。这种感觉到了饭桌上更加的强烈,她小心地看着朱清和一副大人样的和罗有望谈生意、村里的事情,就像个陌生人一样,那么从容自得,这真是那个被自己嫌弃到大的儿子吗?在听到接下来的谈话时,她的脸色蓦地变了,更多的是惊讶,不经意转头见朱玉苗和王咏梅一脸平静的样子,她当下明白,原来她们早知道了。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本性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压根不该是今天这样子,怎么会……   “罗叔,该办的手续都办下来了,我想提早和那些住户沟通腾地的事儿,我们的打算是在条件合理的范围内答应他们的金钱要求,但是……人都容易变,最可能漫天要价,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我们协商批地给他们修房子,我们直接找过去不太妥,还是您出面的好,他们也愿意卖您几分面子。”   罗有望喝了一盅清酒,回味了下口齿中的清香,说道:“应该的,但是最好先别提钱的事,都是为了有个顺心的住处,先说地皮。你们这回可得出不少血,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朱清和笑道:“一早就料到了,只要能顺利把这事办下来,多花点钱也是值当的。我打算明天就回学校去,事情还得全靠阮穆来办了,他脾气急,罗叔您多帮衬点,没必要打一次交道,反而成了仇人。”   朱妈在别人家,虽然馋那些好的,可也不敢放开肚皮猛吃,憋着一口气别提有多难受了,趁着朱玉苗离开座位的时候,她赶紧追过去问道:“玉苗,清和,他……这是……怎么看着和平时不一样啊?他哪来的钱置办地?”   朱玉苗想到侄子让自己别瞒着,心里虽不情愿让这些蛀虫知道清和发达了,但还是说出来:“那个瑞和矿业是清和和阮穆合伙开的,两人承包了村里的这块地,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不过肯定是个赚钱的大买卖……”   “你的意思是,清和有钱了?他是老板了?真的假的?”朱妈脸上依旧满是不相信…… 第77章   朱玉苗不满地瞪了嫂子一眼:“别家大人都盼儿子发财, 怎么你们几个好像就怕清和过得好?除了清亮,别人发财就犯法?”   朱妈咬了咬唇,尴尬的说:“妹子,我没那个意思,他要出息了,我这当妈的脸上有光啊。你今儿怎么跟吃了枪子儿似的,这么不好说话?”   朱玉苗越听越来气, 停下手里的活,转身叉着腰说:“嫂子不在医院看护我二哥跑回来做什么?需要的医院都有, 还用你跑那么一趟?”   朱妈的脸色刷地变得难看,支吾着说:“缺了几件里面穿的衣服, 这怎么好和你说?路上听说清和回来了, 心里惦记着,这就来看看。”   朱玉苗更是冷冷的, 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谎话:“嫂子无利不起早, 想从清和这里讹一水才是真吧?清和没钱也没事, 反正他和阮穆关系好,只要他开口,阮穆还能不借?我说的对吗?”   朱妈这几年就没有挺直腰板活过一天, 四处奔波跟孙子似的,别人说三道四看不起就算了,自家小姑子现在也这么话里含着嘲讽,当下就刺激到神经,她怒瞪着朱玉苗说:“合着我和我儿子说什么, 见一面都得向你汇报?朱玉苗,别以为家里的老人疼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指指点点。”   朱玉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现在自己这个小姑子反倒成了坏人了,刚想开口,又听嫂子说道:“我儿子既然是老板那就省力多了,也不用低声下气的和人说好话,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嫂子,你讲点道理行吗?清和最难的时候也不见你管一管,现在孩子出息了,你倒是理所应当的找上门来了,这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朱妈此时昂首挺胸的样子看着有些许滑稽,活像倒霉了一辈子的人突然得势时的阴险得意嘴脸,朱玉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听她说:“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没我能有他?我就是有错,也是他妈,他发达了要是不管我们死活,你去村里问问,说得过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还有那么多人。”   朱清和陪着罗叔喝了两盅有点上头,出来上厕所,赶巧就听到这么一番话,脸上满是玩味的笑,他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但是亲眼看到还是有些复杂。人的日子一旦过得穷了,连狗都不愿意搭理,但是要是翻身过得体面了,天南海北的亲戚都能找上门来,他要面对的虽然没这么夸张,但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怕是得好个折腾了。   朱妈不经意转头看到站在暗处双手环臂的儿子,当下恢复了紧张,手在裤子上搓了搓,笑道:“清和啊,你姑说的是真的啊?你出息了,明儿去医院和你爹说一声,他肯定高兴。我先前和你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还是你省心,毕业了就是老板了,这得多少人羡慕啊。”   朱清和却是看着朱玉苗说道:“姑,我给青丫还准备了点东西,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青丫带上。再吃点吧,要是饿肚子,晚上不好睡觉。”   朱玉苗越过黑了脸的嫂子,点头说:“吃不下了,今儿吃了不少了,我回去和你姑父商量下,把那边的事情给办完了就过去。”   朱清和点头说:“现在条件还不允许,等过段时间能腾开手了,到时候厂子里要招大批职工进来,肯定有家离得远的,住宿就是个问题。我和阮穆商量过了,时机合适就建一栋宿舍楼,到时候你们一家子就搬过来住吧,省得来回奔波。”   其实他们一早就有这个打算,毕竟再过几年在矿区盖宿舍供职工居住,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咬着牙做到位了,也省得将来再去修改自己管理中存在的漏洞,更何况还有前世所见的现代化的一切做先行的‘老师’,只会将这件事情做精做好。但在看到不远处朱妈眼底发出的亮光时,他的心还是沉了沉。   朱妈的心里像是点了一把火,将一片黑暗都驱走,烧得亮亮堂堂地。她想儿子既然能给和自己无关的人盖房子,肯定能给清亮在城里买套房子,要大平方的,装修好些,到时候正好给清亮做结婚用的新房,然后在给清亮安排个工作,她听人说好像有个财务经理?这个职位听着都气派。老板的爹妈要是去了矿上,估计也挺威风的,坐坐老板椅,指挥指挥人,以前就梦着能活得这么神气的一天,原本以为清亮能有这么大的出息,谁知道最后竟然是清和,不管是谁,只要是她的儿子,一切都好说。   朱清和从厕所出来在水龙头下抹着肥皂洗手,抬头看到还在暗处站着的人,一脸兴奋地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清和,你这孩子怎么把什么事情都藏得这么深?连我和你爹都不说?要不是今儿在这里听你们谈事情,你姑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你也真是的,外人哪能比得过自己人?要是遇到个有心眼的人,坑得你连北都找不到,做生意还得用自己人。正好你弟弟和你一年毕业,让他去帮你吧。”   紧着靠近清和小声地说:“阮穆和你再好,他总归是外人,等到时候分钱的时候,肯定要和你翻脸,所以你还是尽快想办法好啊。”   朱清和笑得清爽,说出口的话却直戳人心窝子:“阮穆再怎么和我分钱,我们照着是当初定好的合同,放你养的那头白眼狼进来,估计想得是直接把我蹬下去,他自己来做这个位置。你觉得我会让他进厂子?摊上你们两个老的,我不过是还当初那点情分而已,至于朱清亮,他和我是什么关系?我凭什么管他?就算鸡犬升天,也轮不到他来……您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吃饱了回家去,别动这些歪脑筋。心思不正,什么时候都想着算计人,有这时间还是做点好事,抵抵债,这辈子做的缺德事多了,要折寿的。”   朱妈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这样咒自己,她心里虽怒可又顾及清亮的叮嘱,现在朱清和是真的有钱了,更不能得罪,所以就算朱清和的话说的多难听,她都得在一旁委屈又讨好着:“我这不是穷怕了吗?这村子里还有哪家过的跟我一样难?谁家不是顿顿有肉拌饭?瞧人王老师家里吃的,都快赶上饭店的派头了,孩子,这些,我连想都不敢想啊,我已经好久没舒舒坦坦地吃过一顿肉了,你能为外人想,怎么你就不能为我也想想?”   朱清和看着那双沧桑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是厂子里的员工,最大的利润创造者,我得尊重他们,没有他们,我什么都没有。你能给我什么?让我怎么可怜你?想到你们当初逼我不得不出家门,想爹让钱达佑半夜砸我家的窗户,想你们一次一次恶毒地骂我,想你们只偏心那个白眼狼,所以我凭什么?我厌恶痛恨都来不及,现在想坐享其成?你觉得可能吗?刚才骂朱清亮不争气的时候,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受了吧?别委屈自己,一会儿我再给你两千块钱,只有这么多。”   朱妈心里虽然不乐意,可也算得到点好处了,都说见好就收,那些心思还是等下次时机合适了再说的好,免得招来嫌恶,反倒不好再亲近了。   吃完饭,又聊了一阵便各自回去了,阮穆送姑回来,朱清和已经躺在被子里了,他笑道:“怎么睡这么早?你倒是痛快,直接给了两千,等着被缠吧。”   朱清和手搭在额上,笑道:“喝不来酒,有点晕,可又睡不着。我是故意的,照着那些人的本性,暂时没那么快找上我,最多来个‘分赃不均’有的闹腾的。”   阮穆出去打了水利落地洗干净,上了炕拉熄灯,月光透着窗户照进来,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他开口道:“你就可劲的折腾吧,反正料定有我在你后面当坏人压阵,他们要是敢上来闹,可别怪我下手重啊。”   朱清和自嘲地笑了笑:“随你……唔。”   他的话还未说完,唇就被压过来的阮穆给吻住了,自在省城那次之后,这是阮穆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亲他,无赖痞气却又小心翼翼,有种生怕被推开的担忧。   朱清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本来要推开他的动作,因为感受这种情绪而停下来,他的心在一度乱了,那天他在学校缓了好久才将心头的异样给压了下去,但是这一次,那些不被正视的感觉再度翻涌上来……   阮穆却是欣喜于他的迟疑,亲够了自己离开,直起身子,分明看不清他的表情,还是温柔地说:“清和,我……爱你,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也行啊。”   朱清和乱成一团的心加快了跳动,张开嘴,有道声音就要脱口而出,却还是被他给压下去…… 第78章   阮穆总觉得朱清和心里像在计划着什么, 但是他从不说透,就算自己好几次在聊天中说到与他家人有关的事情,最后也不过说一句:“拿住了蛇的七寸,还怕不死吗?等着看就行了。”   所以阮穆之后很少提起来,偶尔说起也不过是会站在他身后给他撑腰,不过在自己看来,朱清和显然不需要。阮穆觉得前世的自己很能沉得住气, 但是再遇到更能忍的朱清和却莫名的焦躁起来,因为喜欢和在乎, 所以恨不得能够钻进他的脑子里好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阮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可否认的是, 他也很期待以后在这一场亲情大战中朱清和会怎么做, 会不会给自己意外之喜。   第二天朱清和起了个大早,他要赶去火车站买票, 这个时间人不多应该好买, 他端着王咏梅特地给他准备的刷牙杯在墙角刷牙, 阮穆走过来说:“我送你就行了,还没挤够火车?”   朱清和吐了口中的水,笑着回道:“路上全是大车, 怪不放心的,挤了这么多年火车,早练出功来了,摇摇晃晃的就到了。而且有这功夫你还是留意矿上的事吧,我看还需要几个懂业务的人, 你多留意着。我家的那些人说不定还会找上门闹一闹,你别留情,好好收拾一顿就行。”   阮穆好笑不已:“咱们两还用分得这么清楚?”   朱清和叹口气道:“你一个人顾着那么多事情,我不想让他们耽误了正事,我和他们的事情,还是我处置的好。对了,罗叔那里有什么需要你勤快点帮衬着,对那些邻居口气好些,别得罪了人,影响事情进展。”   本来现在他们早该离校实习了,学校临时有事就延后了,他继续说道:“用不了几天我就回来了,能待到明年,你也能轻松些。”与他来说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那块地住户的搬迁问题,只有彻底腾出来,他才好进行下一步。他清楚地记得朱妈和他说过,在那块地西北方向有一片储量十分丰富的煤田,这才是他急于承包下来的初衷。   从当初的博西,到前阵子盯上这块地的人,无非也是瞧上这里的好东西罢了,如果不是他有上辈子的记忆,只怕也只能看着干瞪眼了,毕竟其中所有的财富是不可估量的。现在既然这块肉在自己手上,他想尽早将需要的相关手续给办下来,前期所需的投入肯定不会少,但是将来的回报也很丰厚。这阵子他没顾上,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还是等他从省城回来再好好地说这事。   两人吃了早饭就开车去市区了,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上,朱清和还不忘说工作上的事情,阮穆只能苦涩应着,没办法,谁让朱清和的脑子里想的只有发财呢?   阮穆看着朱清和进了候车室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幸好用不了几天他就回来了,工作也更有劲,说起来过阵子他还得回趟北京,看看爷爷奶奶,和爸爸聊聊天,阮林前阵子给他打电话,说是有些事情必须他回去处理,不过想到往后很长时间能和朱清和在一起,心上倒也舒坦了。   昨儿朱妈揣着钱回到家,她在灯下来回点了好几遍,拿出一千块想藏起来,想了想又犹豫了,她在大事上向来不瞒着朱玉田,因为被朱玉田知道了只会招来一阵打骂,她实在是怕了,可是又担心以后的日子,转念一想,自己也可以去清和的厂子里上班拿钱,也不用愁吃不起肉了。这才把票子给叠好,小心地放进口袋里,把衣服放在枕头边手压住了这才睡着。   她在进城前先去了王老师家一趟,她和清和这几年疏于来往,现在应该好好的补起来,不然以后不好说话,自己怎么都是她的妈,总不好什么时候都让他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没体面吧?再说以后就是老板的妈了,该有的派头还得摆起来,等朱玉田出院,她就和那收核桃的说自己不干了。   到了王家院子外面看到那把锁,有些惋惜,走的这么早,要是能早些来,说不定就能碰上了,也能搭车进城,到时候自己也有理由将朱清和带进医院……真是可惜了。   她搭了辆车进了城,进去病房只剩朱玉田和清亮在,两个人全都没精打采的,听到响动,抬起头,见是朱妈,朱清亮直接开口道:“带吃的来了吗?大伯走了,也不管我们身上没钱,早饭都没吃,一直饿到现在了。”   朱妈从包里抽出一个饭盒子里面装着今儿早上做的茄盒子,朱玉田咬了一口,当即皱了眉头:“怎么没肉?”   朱妈难得的回了句嘴:“一毛钱也没,我去哪儿给你放肉?行了,将就吃吧,前儿我去医院食堂看过了,什么都那么贵,还就一点,压根吃不饱,我带了不少,管够吃。”   朱清亮更加关心的是她怎么和朱清和说的,咬了一口,问道:“那话你和朱清和说了没?他怎么说?是不是不答应?我就知道……”   朱妈坐下来拍着大腿笑道:“还能怎么说?你也别折腾了,哪用找那个阮穆借?这钱啊,就是咱家的,咱们要发财了。你们只知道博西是被阮穆给买了,里面还有清和的一份,现在他也是那个厂子的老板,你们说咱们还愁这日子不好过?清亮,等你毕业了,直接进去当个领头会计去,钱全都抓在你手上,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   朱清亮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兴奋不停的女人,嫌弃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会做梦呢?照你这么说所有公司的老板全被财务给顶了,到时候谁不挤破脑袋上财会学校?想得美,钱就是从会计手上过一过,别的想都别想。你当朱清和和你一样没脑子?能把我放这么重要的地方去?不撵我下井就谢天谢地了。”   朱妈顿时急了:“那怎么着?再怎么说你也是他亲弟弟,他还能亏待了你?我听说了,你姑父要去办公室里上班,到时候你也去,当个小领导也成,慢慢往上爬。对了,他给了两千块钱,正好把欠医院的钱给补齐。”   朱玉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直接伸手道:“给我拿过来,我看看。”   朱清亮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迟早要交到医院的,有什么可看的?看厚厚一沓子票子捏手里是什么感觉?”   朱玉田喜滋滋地点了几遍,叹息道:“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摸到这么多钱,媳妇儿,你说清和有多少钱?得用麻袋装吗?”   朱妈笑着说:“听说买那个矿花了几十万呢,用麻袋哪能装得来?得用大车斗子拉才行。老天真开眼,看咱们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现在让咱们享福了。让清亮先拿去交人家钱,等出院了,咱们再去找清和,跟他商量商量,也给咱们修个新房子住。”   朱玉田从里面抽了两百块给了朱清亮,示意他出去:“去交吧,这个让我喝点小酒。还是咱们老朱家的人有出息,你知道这说明什么?是咱们老朱家的祖宗们显灵了,不然咱们哪儿能有这么好的事儿?等我回去,也让那些瞧不起我的龟儿子们看看,老子是有钱人,他们还有本事和我玩大的吗?我搬座钱山压死他们。那小子呢?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一眼?他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子吗?这么大的事情还瞒着咱们,他要是早点说,我还能帮他张罗张罗,管管人。”   “孩子还要上学呢。你一会儿也少说清和,顾及下清亮,这孩子心气高呢,当心他心情不好。这样也好,说到头来还是清亮有福气,上面还有个哥哥能靠,张嘴等饭吃就行,要是换了别人,还没这么好的命。我现在啥也不盼,清亮也能出息些就好了,成家立业给我抱孙子,我这一辈子就没什么好盼的了。对了,你那两百块钱得给我,我还得应付家里的开销,我回去告诉人家就不剥核桃了,还得买两身好看点的衣服,老板的妈穿的跟叫花子一样,多丢人呐。”   朱玉田不答应:“一会儿你去清亮那里看看还有没有剩,这钱是我的,我还要靠这个赚回面子,好好的赢一把。”   朱妈当即变了脸:“你这人是过日子重要还是这张脸面重要?清和去学校了,咱们找谁要钱?和那个阮穆?我看他就不自在,他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没的说,你找清亮要去,我这里你别想。要不是刚才怕不够交住院费,我还要多拿两张。”   说话间朱清亮从外面进来,朱玉田追着问多少钱,朱清亮懒懒地躺在一边的病床上:“全交了,一毛没剩。妈,朱清和就给了你两千?不可能吧?是不是你藏起来了?我吃那茄盒子没味儿,你下去给我买炒面,要肉炒,再放根火腿。”   朱妈这会儿也火上头了,站起来粗声粗气地骂:“吃了我的脑子吧,没钱吃个屁?一个一个地全往自己口袋里塞,全给我拿出来,柴米油盐全得钱,我给你们偷去?”   朱清亮无动于衷,住院费再交一千就够了,剩下的八百他还想留着带女朋友去玩,肯定不能交,转头眼神凉凉地瞪着朱玉田:“把钱拿出来,还想着赌,当心下次直接把你送棺材里去。”   朱玉田怕越来越壮实的朱清亮,这小子什么时候都光顾着吃好的,自己打不过,只能不情愿地掏了一百出来…… 第79章   朱清和回学校的那天正好是周日, 回宿舍稍稍收拾了下,刚要出门去图书馆查会儿资料,从外面进来的舍友随口说了句:“朱清和,外面有人找你。”   他走出宿舍楼,看到站在树底下的周维申,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你有事?”   周维申被他这么冷冷的一问,心里的一片暖意瞬时变得冰凉, 他楞了楞说道:“我昨天去招聘会了,有不少用人单位, 好多还是吃公家饭的大企业,我看了两个一个在北京, 一个在南方, 没决定去哪儿,想和你一块去看看。你喜欢哪儿?”   朱清和往前走了两步, 周维申很快追上来, 一直到略显偏僻的地方, 朱清和才开口冷冷地问:“我哪儿也不去,周维申,我和你说过,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知道,我挺不喜欢你这个人,不想和你来往,你应该在你的学校找个能说得来的朋友。”   这话挺伤人的,但是朱清和是真的不想和他有所来往, 周维申一次又一次的心存侥幸将自己的排斥忽视,以至于今天的全部爆发。   周维申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他淡淡地问:“为什么?谁都可以和你做朋友,为什么唯独我不行?我哪里得罪你了?”   朱清和抬头看了眼灰蒙的天色,嘴角泛起一抹玩味:“也许你上辈子得罪我,所以现在我看你不顺眼,我还有事。”   周维申抬头看到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急切道:“我,我……”喜欢你,这句话终究没办法说出口,他没有这个勇气,他不想让朱清和更加的厌恶。这种在众人眼中怪异的感情,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暂时没法应对被拒绝的可能和众人投来的鄙夷目光。   在他们离校之前,学校特地开了大会,校领导叮嘱他们在外要注意人身安全,利用自身所学结合实际情况多做与社会有意的事情,在校外这段时间不得损害学校形象……底下的学生正忙着交头接耳,有对外面环境的向往还有担忧,而有的人对实习接触社会有些抵触,一天都沉着脸,不想回家。   朱清和在一边看着他们复杂的心情觉得十分有趣,他本该和他们一样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也许是因为几十年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经历,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与他来说是件极为遗憾的事情。大会后,他将宿舍里的被子卷起,日常用的东西收到柜子里,只将这几年他摘抄在本子上的相关历史资料和在书店买的书给带上,这些与他来说是最为宝贵的东西。   这一届好几个专业的学生回家,好不容易宽裕的车票再度变得紧张起来,这一次他站在过道随着火车来回摆动,人挤人,好像到了开学的时候,连气都喘不上来。他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不算多,到站正是中午,他打算去以前干过活的面摊子吃了一碗面,这么多年,从露天小摊变成了小馆子,墙上贴着一张油纸做的菜单,要不是他和老板娘有多年的交情,只怕还得站在外面等着。本来就不是穷讲究的人,他站在厨房外端着碗一边吃一边和老板娘聊天。   他吃完饭帮着送了菜,一直忙到一点半才消停下来,一顿力气抵一顿饭,他正要离开,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冲着脸面说:“老板,给做碗面,麻溜点,全都快饿死了。”   先进来的是个瘦弱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大块头的,看得出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才是头,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混混之流,做买卖的最怕被这种人盯上。老板娘做的饭菜好吃,这些人也时常来凑热闹。   朱清和又转回去,想着要是什么事情也能帮帮两口子,哪知道老板娘好像和他们很熟悉,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中间那个人给了老板娘一百块……朱清和暗笑自己想多了,要离开,却听那人声音低沉的说:“别急着走,兄弟,你看着眼熟啊。”   朱清和顿了顿,转过头,皱着眉看他。   柔弱男人举着筷子摇头:“和那小子长得有点像,不是那个人。”   老板娘也开口说:“这孩子以前在我这里帮了好几年的忙,没见他和你们这些人打过交道,东子,别找人家麻烦,我可把他当我亲侄子的。”   那个叫东子的点了点头,然后埋头吃凉菜。   朱清和还是后来才知道,这个东子会看自己眼熟,还是多亏了朱清亮那惹是生非的本事,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底气,敢和这种社会上的混混争女人,别人躲都躲不及,他还撞上去,兴许脑子里还真缺根弦儿。   上次回来没进家门,这次回到家也没急着去见阮穆,收拾了大半天才把落了灰尘的屋子给收拾出来,又跟邻居要了些豆杆,这才把火给生起来,好在窑洞没那么冷,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把水壶放在灶上,他躺在炕上歇着,脑子里却还不停地盘算着什么,想到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恶意的笑。   在烧得暖暖的炕上睡了一个饱觉,赶走了一身的疲惫,吃过早饭,他晃晃悠悠地往厂子里走。这一次他特地绕了远路,两只眼睛不住的四处看,快到瑞和的时候脑子里已经绘制出一幅清晰的脉络图。活在紧挨煤矿附近的难处,他听过不少也很有感受,每次出个门都被路边的尘土给呛的灰头土脸,虽说自己可以像别人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赚钱就行,但他觉得并不妥当,还是早点开出一条专门的运输线比较好,不止不会影响到村民的生活,而且杜绝了会有伤亡事故的发生,最重要的是也能防止有些无赖拦截大车以性命为要挟讹钱,我弱我有理,怀着这种心思的人并不在少数。   不过路上还是遇见了几个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好奇中又带着些许讨好:“清和啥会儿回来的?这就去忙了啊?”   朱清和客气地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年他和村里的人来往不多,有些人就算见了面也不知道是谁,走到不会再遇到人的地方他才松了口气,其实比起和陌生人打交道,这些所谓的熟人才最难相处。进去办公室,阮穆正忙着打电话,乍一下看见他,愣了下,单手捂着听筒小声地说:“怎么回来不给我打电话?”说完又继续和电话那边的人商量事情。   朱清和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了解了个大概,原来他是在联络养殖的事情,他低头捧着桌子上的册子翻看,等到阮穆放下电话,才问道:“这两天他们上来找你麻烦了吗?”   阮穆摇头:“你走之后,我听人说你爹还得在医院待一个礼拜,估计也就这两天出院,正好你也回来了,到时候怕是要好好的和你闹。”   朱清和在沙发上坐下来,两腿交叠,笑着说:“随他们想怎么闹,对了,地的事谈下来了?”   阮穆说起这个眉头皱得紧紧的:“除了一户,其他的全都同意批地皮,让咱们帮着盖房子,等房子成了,他们再搬出来,我答应了。反正咱们动工也还早,到时候找个专业的建筑公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成。不同意的那一户,胃口不小,不光要房子,要钱,咱们还得管着他家儿子的工作,赚少了还不行,一个月得一千五的工资。这么可笑的要求,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求高就算了,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还鼓动同意的人家跟着一块闹,要不是看在罗叔的份上,我早让人收拾他了。哦,对了,就是和你一个班的张绣家,看着怪和气的人,怎么由着她爹妈瞎胡闹?”   朱清和也是没想到,很快攒着的眉头就松开,他笑着说:“别动那些歪脑筋,不到万不得已,别动粗,一个村的不想惹那臊气。当初我爹妈那么对我,我比谁都想动手,我忍住了,是因为拳头并不能解决麻烦。这事你也别忙着动,我去看看,要是说不通,再用别的办法。”   阮穆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笑着说道:“也没那么急,现在罗叔正帮着办手续,大不了空出那户,给你修个小二楼,住两天敞亮房子,我知道你对老窑有感情,但是终归上了年代了,白天在里面都暗。”   朱清和没多少什么,却是点了点头,他上一辈子到死之前都是窝在那个只有一扇窗户能照进光来的地方,和坐牢一样,口子那么小,他的渴望那么大那么强烈,挤不出去,最后没有得到老天的眷顾。这一世命运已经转变,他还是昂首挺胸过两天舒坦日子吧。   心中记挂着事,他坐了没多久就站起来:“心里憋不住事,我今天就去张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穆说着就要穿外套和他一块走,他摆摆手:“你就别去了,瞧你那活阎王一样的表情,别把人给吓坏了。”   阮穆抿嘴笑道:“有你在,我哪儿敢呐?孙猴子跳不出你这如来大佛的手掌心不是?” 第80章   朱清和刚坐进车里, 阮穆开口说:“有时间把驾照考了,要是我不在,也省得你办个事没腿开不了套。招司机?我还不放心,谁知道那人是不是个稳当的?把你的命交到别人手上,不成。”   朱清和对这人真是没招了,什么话都能说得这么暧昧不清,他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把式不好撞墙上去了, 不是还不如找个司机?得了,别管这些, 要是真遇到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去朱清和家的那条路过窄,车子开不进去, 就算勉强进去出来也是个问题。所以只能将车停在空地上, 两人走着进去。   走了八年的路,不似别处下个雨雪就是一阵坑坑洼洼, 夯实的土路两边的草已经现出了几许沧桑, 不知不觉中天就渐渐冷起来了。   去张绣家得穿过一个只容一人过的小巷子, 两边的高墙投下一片阴影,抬头看到的是一小片长方形天空,灰蒙蒙的, 百来步之后到了出口,转过弯就是张家了。   一座被不规则石头围起来的院子,能活动的范围不大,除了大门口,其他方向全都是看起来很小的屋子, 有种很逼仄的感觉。这时候张绣和她妈正在院子里洗芥菜,直起累得酸疼的腰,转头就看到站在院子外面的阮穆和朱清和,她的脸上一阵复杂。   朱清和穿着一件黑色拉链外套,运动裤子和运动鞋,清爽的打扮,比村里同龄的人看起来年轻很多,她尴尬地抓了抓裤子,干笑道:“清和,你来了啊,屋里坐吧……”   张妈将芥菜捞起来等水流干,不咸不淡地说:“进屋子做什么?人家想着要抢咱家的地,你还和他客气,当心被卖了。”   朱清和虽然很不喜欢张妈的说话口气,但还是笑着和气地说道:“张叔不在家吗?我来找他谈事情。”   张妈这才抬起眼皮:“你还能说什么事?不用找了,这事我说了算,我家住得十分舒服,没打算搬走,你们这些做买卖的全都黑了心,只管自己发财,就这么轻易地毁了我们的家。真想要,还是我提的那个条件,如果不答应,什么都不用说。”   阮穆黑着脸想说什么,但是被朱清和给拦住了,他不爽的瞪了那女人一眼,真是鼠目寸光,放着结实的青砖房不住,非得住这又破又矮看着都快塌了的瓦房,他就知道朱清和一来这些人更能折腾了,听听,这不开始诉苦了?   张妈收起一脸的敌意,委屈地说:“清和,虽然咱们这些年来往不多,但是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你看我这房子虽然破,但是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我两个孩子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原先这里就是一片野地,我和你叔一砖一瓦盖起来可不容易了,你说我们花进去的力气,就这么被你拆了多难受?我是个念旧的人,你怎么着也得对得起我过去的付出才行吧?你是个讲理的,应该能明白婶子的难处。对了,你这就要大学毕业了吧?有对象了没?”   朱清和不知道她为什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刚摇头,就被脸色更黑的阮穆掐了把,虽然就疼了那么一下,但他不能这么屈服,只是眯着眼笑。   张妈没有在意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只当朱清和还没有对象,笑着说:“毕业了也该考虑人生大事了,你和我家阿绣年纪差不多,要不你们试着处一处?不是我吹,你看我家姑娘多标致,你要是给我张家当了女婿,我什么也不说,别说腾地方,就是我自己拆房子也行。”   朱清和怎么能不懂张妈的意思,心里不太高兴,但是张绣好歹是自己同班同学,又是个女孩子,他也不想让她太尴尬,转移话题道:“婶子,我来是想和你好好说一说腾地的事情,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块地我们已经和村里通过气,等和住户沟通好,就要用作他用。你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你们吃亏,罗叔已经办下手续了,明年开春,直接找建筑队伍来干,等到年尾肯定能让你们住进敞亮的新房子。至于其他的,我们厂子里也有制度,除非有特长,不然……明年我们会重新招一批员工,到时候让你儿子来应聘,符合我们的要求再说,行吧?”   张妈稍微好些的脸色当即变了,口气又变得强硬起来:“那不行,我儿子现在就在家里歇着,都快发霉了,除非把他安排到矿上赚钱,不然一切免谈。要不你给我张家当女婿。”   朱清和将视线转向张绣,此时的张绣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看朱清和,朱清和顿了顿说道:“张绣,咱们是一个班的同学,能照顾你家的地方我肯定都照顾到。但是下井不是寻常的工作,你弟还小,我不建议去。我希望你能帮忙劝着点,毕竟附近的几户全都同意了。”他想张绣好歹是上过学的,应该明白这事对他们不会有任何的坏处。   张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清和,我妈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你现在都是大老板了,听说能赚几十万,一个村的,我们能花几个钱?我弟一份工资对你还不是九牛一毛?别的村的厂子都会照顾本村的人,就连罗叔的砖窑厂,村里一大半的人都在那里呢。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别和村里人的关系给淡了啊。”   朱清和笑了笑,合着闹这么一出还是为自己好,他原以为看在一个村的份上,事情还稍微好办些,谁知道……难道是他把人想的太善良?自己的家人不讲理就算了,如今可真是一言难尽。他也懒得在这里浪费唇舌,看了阮穆一眼,说道:“你们好好考虑,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大步离开,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只是当初没想用,现在看来也只能这么做了。   张绣见人走了,跺了跺脚,急急地追出来,拉住朱清和辩解道:“我不是……清和,我原先也不答应我妈这样做,可他们都老了,我弟一直在家里待着也不是办法,他大事做不了,端茶倒水跑跑腿还行,你看在咱们一个班同学的份上,你就当帮帮我们行吗?你放心,我会叮嘱他,不让他闯祸的。”   朱清和真是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了,叹了口气,说道:“你更应该叮嘱他的是怎么做人,机会不是靠别人求来的。你以为端茶倒水是很轻松的工作?你错了,除了端茶倒水之外还得应对很多突发状况,你弟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人心思的本事吗?瑞和对每个岗位的员工素质要求都很高,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出问题带起来的连锁反应是很大的。就我看来,你弟弟一直在家里待着,他胜任不了。”   朱清和这话说的一点情面都没留,甚至还有些冷漠,让人乍然一听好似还有些嘲讽,张绣的眼眶都红了,还想说什么,朱清和却不等她,直接离开了。   走到车子前,朱清和说了一句:“今天就联系施工队,让人把张家那边砌墙围着隔开,既然他们舍不得,那就留给他们。还算老天照顾,张家在边角上,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的影响。早晚有一天,有他们受不了的时候。”   阮穆手里把玩着车钥匙,他的表情带了几分玩味,故意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家人谋的挺狠的啊?要钱要地不说,还要人啊。想法挺好的,但就是把别人当成他们一样的傻子,未免太不尊重人了。你要是真给他们当了女婿,这胃口估计会更大。”   朱清和冷笑一声:“我还真讨厌别人威胁我,异想天开。走了,回去和我说说养殖场的事情吧。虽然现在还不能定下来,但是我还是想把具体的占地范围给划出来,早做打算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两人并不知道的是,追出来的张绣将两人的话全都听了进去,蹲在墙角哭的眼睛发红。她当初自己悄悄给朱清和送钱,就是想和他亲近,当年在一个班的时候她就喜欢他了,只是没人和他来往,她也不敢走出那一步,等鼓起勇气想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去外面了,一年也见不到几回,所以妈说起那事的时候,她就动心了,可是谁知道……   其他几家人虽然同意腾地,但是还抱着观望的态度,如果张家真能讹出一笔来,他们也打算和朱清和好好的理论理论,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来了一伙人,还有几车水泥,砖,那架势把人们都看蒙了,当那片青墙以很快的速度修起来,他们才明白过来——这真的是朱清和的意思?未免也太狠了些。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他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张家被那道墙从需要占的地中划了出去,这说明,瑞和宁肯舍弃那点地方,也不会和一切借机讹诈的人妥协,敬酒不吃吃罚酒,幸好他们没有跟着张家人瞎起哄。明眼人谁不知道现在修一处敞亮的大院子得花多少钱啊,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现在朱清和全给包了,他们只用等着住新房子就好,这种可算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偷着乐还来不及。   张家人却是真的急上火了,看着自己屋后连着几天叮叮咚咚敲个不停,任他们怎么撵,那些人连理都不搭理,最多问得急了,人家们不耐烦的回一句:“又没贴着你家的墙,这后面的地是你家的?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张妈火急火燎的,就算是再木的脑子也想明白了,这绝对是朱清和故意的,闹腾了这么久,儿子还在屋里坐着没动静,新房子现在也没了他们的份儿,来回走了半天,想到张绣,说:“你再去找找朱清和,说咱们罢要求降低了,只要他给咱们修两套院子,我就什么都答应他。”   张绣一脸为难地说:“妈,我一早就跟你说这事不可能,你偏偏不听,现在闹得我还有什么脸去找人家?你当人家是傻子?我不去,我不丢那人了。”   张爸站起身,叹了口气说:“得了,我去找找人,这点子是他给咱们出的,总不能把咱们撂在半路上吧?要是他真敢,看我不闹死他。”说完就出去了。   张绣不解的看着张妈问:“怎么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妈坐在那里发愣:“我和你爹当初也是同意腾地的,后来朱玉良来了一回,说咱们家就算换了新房子还是有点挤,你弟弟以后要是娶媳妇,婆媳两住在一起肯定要闹矛盾,所以不如给他们多要一套,再说你弟弟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这么一点拨,我们不就信了。原来是捏着朱清和是个心软的,所以就这么跟他闹,想他看在一个村的份上,就答应了咱们。没想到这小子够狠心的啊。现在黄花菜都没了,要是没新房子,你弟这……谁家闺女愿意跟?我最愁的还是这个,咱们老张家总得有后吧?他就是没工作也没什么事,我和你爹也给他攒了点底子,将来稍微赚点钱,再不成,还有你这个姐姐管管,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下来了,”   张绣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拒绝,这事情在村里是很正常的,所有的家当都是留给儿子的,作为外嫁的女儿不能插手娘家的事情,但是帮助弟弟却是躲不过的。   张爸从外面回来之后阴着一张脸,半天不说话,张妈也不敢问,还是等了好一阵才问出来,张爸愤怒地说:“朱玉良真不是个东西,咱们被他给坑了,他现在屁都不是,朱清和是他的侄子,可这个侄子眼里压根没装他。咱们以后可怎么办?现在也只能去和朱清和说说好话了,看他能不能别和咱们计较。”   张绣的心凉了半截,他们家注定是整个朱家村的笑话了。   没过几天朱玉良被张妈连八代祖宗都给骂了个遍的消息传遍整个村,村里人都捏着鼻子笑话:“这可好存着这种心思,以后谁敢选他啊?”   而朱清和对于找上门来的张家人,压根没让人放进来,在他看来,人的机会只有一次,放弃了就没有了,反悔最是要不得。 第81章   朱清和避而不见, 张家两口子耐心好,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在厂子大门外面蹲着等两位老板上班下班,哪怕就是车屁股也要追一追。   保安看不过去,对着蹲在路边的两个人说:“你们天天守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别影响人家工作。”说着伸手扯蹲着的两人,让他们赶紧离开。   今天地里种冬麦,张妈和张秀留在家里,张爸就把儿子给带上了, 看着厂子里的工人还有专门的衣服穿,有说有笑的, 听说这衣服只要在厂子里干活就给免费发,还管三顿饭, 顿顿有汤有肉, 还不用花自己的工资,怪让人羡慕的。   他今儿把儿子带过来, 也是让他长点心眼, 自己想办法进来上班, 这里多好的待遇,比罗有望的砖窑厂都要气派。   保安撵人,张爸难得的没发脾气, 他今儿来是和人家说好话的,就是厂子里一个扫地的他也得对人客气点,陪笑道:“兄弟,我来找朱清和,有事情跟他谈, 我和他是一个村的,你就通融下,让我们进去。你看我们都是老实人,不是来闹事的。”   保安不耐烦地说了句:“就你们还老实人?整个厂的人都知道你不乐意给我们老板腾地,现在不用你腾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可谈?快走吧,别杵在门口,大车来来回回的,呛到你还不知道想怎么讹我们老板。”   张强当即不乐意了,看不惯爹和个看门的保安这么低声下气,扯了一把张爸的袖子:“爹,咱们回,狗眼看人低,朱清和眼里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条狗,神气个屁?”   保安的脸也变了,忍了忍还是说道:“刚我说话不好听,我和你道歉,你们慢走。”   张强越看那道背影越不痛快,这人就是在嘲笑他们,爹居然还追上去求那人,在保安挣脱爹的刹那,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满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今儿非得把这人教训一顿……   张强刚抓住保安的领口,拳头刚落下去,只听不远处传来朱清和的声音:“你动手试试?在厂子门口寻衅滋事,你还有理了?”   张爸早把儿子给拉住了,可没想到还是给朱清和看到了,小声地骂了句:“不成气候的东西,瞎出什么头?”说完赶紧走过去,搓着手,笑着说:“清和,你别理他,他就是一时脑子糊涂了,让他给这个兄弟陪个不是就是了。这都是误会,咱们一个村的,还能为这事计较不成?怪伤感情的。”   朱清和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清冷:“张叔当初跟闹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想了想,咱们好歹是这么多年的邻居?怎么就没觉得伤感情?您也别为这事跑了,回去吧。”   张爸知道自己理亏,就是给小辈数落个没体面也是应该的,可是没房子儿子将来不好娶媳妇,他再为难还是得说:“清和,这事是叔的不是,叔给你赔罪了,你就当叔老了昏头了,强子结婚还指望着这套房子啊,这种大事可马虎不得啊。到时候我自己拆,不用你费力气还不行?”   “多大点事,清和,你还和你叔这么计较?我看你越活真是越不懂事了,大人了,还使孩子脾气?兄弟,孩子不懂事,一点小事,别理他。”   阮穆刚才出来就没开口,这时候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得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凑到一块了,今天可热闹了。这太上皇派头……”朱清和突然不动声色地撞了他一下,让他成功闭嘴,就跟还了那天的仇似的。   张爸哪儿敢听朱玉田的,厂子老板是朱清和,给不给他房子的还是朱清和,朱玉田说了算个屁?自己屁股上的土还没收拾干净,都是明白人,瞧那两口子是来沾光了,朱清和认他们不认还是个问题,所以他只是客气地笑了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朱清和,不敢错过一点表情变化。   朱玉田在来的路上心里还有些忐忑,就怕朱清和不让他们进去,可巧这张家的帮了个大忙,一时他就得意起来。他背着手走过去,一脸严肃地看着朱清和说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和你张叔这么一本正经做什么?不就一座院子吗?你给了不就是了?反正罗有望和你关系好,这地要多少批多少。”   朱清和笑着换了个慵懒的姿势:“这事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张叔,我还是那句话,没得商量,你家占的地我不要了。”   朱清和走到吃得两颊肉鼓鼓个子矮的张强面前,眼睛里是□□裸的嘲讽:“你姐让我帮忙给你安排个端茶倒水的差事,就你这样,两句不顺耳的话就能让你动拳头,不思进取,懒惰,没脑子,当你是少爷?别人全都该惯着你?别说现在,这一辈子厂子里也不会接纳你这种员工。”   张强在家里是一霸,爹妈姐姐全都挨过他的数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朱清和面前却连还嘴都没敢,朱清和高大的影子狠狠地压着他。   阮穆在一边摸着下巴有些意外,朱清和做事向来讲道理好说话,反倒让他生出了自己真有那么无赖吗?但是现在的朱清和好像把外面那层软弱的外套给脱了,露出骨子里的冷厉和绝情。   朱玉田的笑还僵在嘴角就被朱清和这么意有所指的话给噎了一把,瞧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老板的架势,回头捅了下干愣着的媳妇,给她使了个眼色。   朱妈觉得清和还不愿意原谅他们,这时候也是进退两难,硬着头皮劝:“清和,别过分了,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要不先回去吧,全都冷静冷静,下回好好谈。”   阮穆见朱清和的眉头攒起,舍不得他应付这些碍眼的人,转身把车开过来,按了声喇叭,示意他上车。   朱清和压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倒是冲着尴尬站在一边的保安,笑着说:“叔今儿办事冲动了,罚你晚午饭少吃一个馒头。以后还得靠你把牢这道关,无关人等不能说明来意的一律不许进厂子,不管他们和谁攀亲带故。”   保安咧嘴笑着应了,当即绷着脸撵人:“不要妨碍厂子正常办公,都回去吧。你们两位是来做什么的?先来我这里做个登记。”   朱玉田急得跳脚,指着朱清和怒气冲冲地,大声地嚷:“干什么的?还得登记?我是你老板的老子,过来看儿子,还得经过你同意?你算个什么东西?”   朱清和打开车门坐进去,刚要关上,朱妈赶紧拉住,讨好地说:“清和,你给我们两个老的一点面子,外人面前,别闹这么难看。”   朱玉田更是吹胡子瞪眼,看那样子恨不得过来好好地教训他一顿,朱清和笑得十分温和,话里却像淬了毒听着寒意遍生:“放手!我这么多年差点就忘了我原来还有爹妈!等我有时间了再好好地想你们,阮穆,走。”   阮穆被朱清和那满眼眶如沐春风下暗藏的森寒与阴鹜的光给晃到眼,上辈子虽然有专职司机,但他的车技却没有半点落下,车子快速后退,朱妈被扯了下胳膊,她疼的赶紧收回手,车子飞快地从众人眼前消失。   保安没好气地说:“该走了吧?一会儿大车出来,要是撞到你们算谁的责任?快走快走,都怪你们害我得少吃个馒头。”说着他往值班室走,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种了什么,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你们活的这么不明白的大人。”   阮穆开车走到半路,弯着嘴角说:“怎么搞的像是战败逃跑的人?太狼狈了些。”   朱清和敲了敲手腕上的手表,没好气地说:“看看时间,再过半个小时进不去会议室,到时候误了事怎么办?这次是省里的领导来,市里把咱们这里定做一个参观点,不绷着神经把这事做好?一会儿开会,不管什么要求,我们都尽全力配合,回去了开个会,把环境卫生再收拾收拾。我最发愁的就是厂子前的那条路,洒水倒是不用乌烟瘴气,但是把人家的车弄的脏兮兮的……算了,等明天让人掐着时间先琢磨琢磨。这两天大车就先别走这条路,让他们都饶远点。”   阮穆并不能理解朱清和是怎么想的,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例行的工作参观,无非是官盘子话,反倒朱清和就跟身上装了紧箍咒似的,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起来。他摇头说道:“咱们大环境就是如此,你也不能要求太过了,弄这么多花样,等检查完了,照旧恢复原样,那有什么意思?”   朱清和笑着说道:“你这种人哪能明白?这是关乎整个城市的事情,把事情办好了,以后能得到的也许更多,就像老师带学生,你敢说老师不是都将表现的好机会全给了那些的同学?总归是连在一起的,家乡好了,我们才能更好。看来,这路是不能耽搁了,必须得重新修!” 第82章   两人不但没迟到, 反而还提前五分钟进了会议室,还在忙着分发文件的副秘见阮穆进来,将手头的东西交给一边的人,走过来与他寒暄。朱清和安静地坐在那里翻脸手边的文件,他本就不善于人打交道,比起与这人周旋套近乎,他更乐意看到能装进口袋里的钱。   时代越往前, 人压在心里的欲望越发的膨胀,社会各个行业都在相应进行着变化,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在得知阮穆是阮老家的小少爷时, 全都变得客气了不少, 连阮穆都觉得有些神奇,这两个地方隔着好几座大山的距离, 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最不喜欢应付这些寒暄, 但是为了朱清和, 他只得和这些人东拉西扯。有时候少不了会绕到正经事上去,他最多用:“我不太清楚。”来应付过去。   那些人也不是傻子,也不过是出声试探, 就算心里再不满阮穆的态度,但是谁让人家是脚踩在头上长大的人?一只脚跺一跺都能让你跟着颤一颤的人,不能得罪。   朱清和以前也常有一个人来开会的时候,很多人都当他是阮穆的助理,他也只是笑着点头, 至于问起阮穆的私事,他也是含糊过去,对方也知道他是个村里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倒是不会难为他。参会人员很快到齐,会议主要是将文件上的内容加强了一下,着重点了瑞和的名,全省像他们这样年轻的商人少之又少,在管理方面更是先进典型,值得其他企业学习,所以对于这次任务更要放在心上,郑重对待。   阮穆歪着头看朱清和坐姿笔挺地在带来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硬朗干净,一笔一划看着十分规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阮穆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到散会。当老板虽然肩膀上的担子重,但是很多散碎的事情不用自己操心,只需让手底下的人照着文件上的指示做就行,反正出了问题自有承担责任的人,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扣工资。不过朱清和肯定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亲力亲为,他也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忙碌。   散会后有人约阮穆去喝一杯,阮穆笑着推了:“您看这文件里关于我们的事情太多了,我回去就得开始安排了,领导看重咱们,给个露脸的机会,咱不能不珍惜半路上给掉链子不是?下次吧,下次我请你们。”   直到发动车离开,阮穆才松了口气:“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是海量,好像压根不知道喝酒伤身,不要命的往死灌,我可不想把小命折在这上头。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哪儿吃点东西再回去?我们两个有时间出去转转吧?你想去哪儿?南方?国外?”   朱清和摇头不答应:“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没那个心思,你要是想玩就去吧,这么长时间了也好散散心。厂子里的事情我还能应付的过来。”   阮穆真是被他一句话给顶得没脾气了,泄愤似的在他脑袋上□□了一把,朱清和的头发很软,又长的密,一揉就像是顶了个鸡窝头,像把小刷子磨得掌心痒痒的:“你真没意思,我们去吃火锅,要特辣锅底,吃完好好给你这个祖宗赚钱去。”   朱清和更是哭笑不得,怎么就成了给他赚钱了?说起来,他的工资卡不知道怎么回事会莫名其妙的到了自己手里,老早以前就想给他了,只是忘了。他往里面存了些钱,就当是阮穆对他雪中送炭的谢礼,如果没有阮穆,他的路顾及会很难走。   今年秋天冷得比平时早,也许是日子好过了,反倒不像以前那么能挨得住冻了,就算是白天,刮过来的那阵风也让人忍不住缩脖子。阮穆到现在还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瞧着怪单薄的,不过他穿着西装裤和皮鞋,倒也没有像之前那么孩子气了,人模人样,天生的衣架子。   中午正是吃饭的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好起来,下馆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家店生意很好,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巧还有一个空位,服务员过来招呼两人,朱清和硬是要了个鸳鸯锅,他可不想跟着这人胡闹,秋季气温不稳,就是再健康的人也不知怎么的就中招了,所以他时刻小心着,吃辣生火气。   朱清和看着上来的盘盘碟碟,不知怎么的总会想起以前自己那过得寒酸样,这些见都很少见,更别说坐在装潢这么精致的馆子里吃饭了。这边的涮锅多是占着芝麻酱,牛羊肉一盘也不贵,阮穆从不舍得亏待自己,现在朱清和在身边更是,光精选羊肉就点了一桌子。   “行了,不够再点,咱们两个又不是能吃的,别糟蹋了。让你过两天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潇洒。”   等上锅的功夫,阮穆手指无聊地扣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检查完没几天我就得回去一趟,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你跟我一块走?当初我带你住的那处院子还记得吗?前阵子我让阮林照着我的意思重新翻修过了,没人气空落落的在那里怪可惜的,跟我去住两天?我妈年底回去了肯定是要去我外公家里住的,她一直不放心两位老人家,我这次回去也去看望他们。”   当初他买下那处清净的院子本来就是想当两个人的家的,谁知道前前后后发生了那么多破事,没怎么带朱清和玩,还让他夹在自己的家事中不自在。朱清和进候车室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阮穆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当时虽然觉得很受伤,可也越挫越勇,忍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追过来了。   “你还记得阮林吧?他和他的男友结婚了,在国外办的,家里现在也都接受了,两口子日子过得挺好的。”他想等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他就和妈妈摊牌,他希望妈妈能和他们住在一起,她的支持与他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以前常听身边的人说,如果真的遇到了想要定下来的人,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是妈妈,他也一样,妈妈很喜欢朱清和的上进,独立和懂事,如果能做一家人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朱清和脑海里闪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点了点头,其实这么多年早已经忘记了对方长什么模样了,倒是对他的男友印象深刻,是个很温柔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他原本到嘴边的话突然转了个弯,说道:“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女孩子爱吃爱用的东西,花了多少我给你就是。”   正好这时候服务员将锅端上来,菜也跟着上满桌子,阮穆低头看着汤汁慢慢沸腾起来,他怎么会不明白,朱清和到现在还是在刻意地回避他的感情,不想和他有半点牵扯,这个人……这么久还是捂不热,他又急又恼却又无奈,气呼呼地往锅里倒菜,半天之后才答应下来,随口问:“给谁带?”   朱清和说:“给青丫,那丫头其实很懂事,什么都舍不得,那天我去她家,用了好久的东西都收在一边,就算有新的都舍不得动。和我最亲近的也只有这一个妹妹了,虽然我希望她能独立自主些,但是女孩子还是得宠的,你眼光好,见的也多,帮我多买些。对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和我说一声,我去给你准备点特产,现在不像以前了,等到了地方已经挤得不成样子了。”   朱清和知道阮穆想听的是什么,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心动么?阮穆是自己这辈子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人,长得高大俊挺,头脑好,家世好,老天偏心好像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他了,朱清和怎么能不心动?但他打心底里觉得阮穆不是他能靠近的人,所以他一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往前迈出那一步。所以现在他不会找死去重提这个话题,   吃完饭之后回家的路上,两人之间还被沉闷的氛围给占据,进了办公室,坐了一阵,谈到工作两人才打破了这种僵局。   朱玉田两口子待不下去,只得回去,比起来时的神采奕奕,此时两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低着头耷拉着肩膀,张爸跟他们一道走,越想越气,抱怨道:“你们两口子不顶事就别开口,现在倒好,更把朱清和给得罪狠了,我家的房子你赔我?兄弟,我真的劝你一句,要是没这个本事就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行吗?”   朱玉田也是火冒三丈,想都没想地顶了回去:“不识好人心,我帮你还有错了?活该你什么都得不到。我告诉你,朱清和是我的儿子,现在我们有误会,他迟早会认祖归宗的,到时候我说话顶事了,老弟,咱们走着瞧。” 第83章   连着几天阮穆都摆着一张阎王脸, 朱清和受不了下来透气,走到食堂那里,见姑坐在外面剥蒜,两腿间夹着塑料袋子,走近了还能听到她哼着听不出什么调的歌。   人影投落在地上,朱玉苗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冲着他笑:“怎么?累了?肚子饿不?我去给你拿个包子?我放在灶上温着, 正好吃。”   朱清和摇头说不用,蹲下来问:“待着还习惯吗?累不累?”   “就几顿饭哪能累着?不比你们这些动脑子的, 天天都皱个眉,才多大的年纪?我那天见了你富满婶一回, 和她说起这事来, 她听着怪羡慕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说一句。”   朱清和知道富满叔和大龙哥父子两在城里干活, 上了年纪不再像以前那么吃得住苦, 而且砖窑厂里现在都换上机器了 , 需要的人手也不多了,他和罗叔是要好的朋友,厂子里大多是一个村的, 就主动离开了,罗叔和自己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是唉声叹气,直说对不住老伙计。   他顿了顿说道:“您要是再碰到了,同富满婶说一声,我心上放着这事呢。”   朱玉苗原先还忐忑, 怕自己多管闲事,惹得侄子不高兴,毕竟现在他是老板了,考虑的事情要多的多,她要是一个不小心让他为难,这得多尴尬。刚才她也是嘴快,都是做女人的,谁不想自家的男人和孩子离自己近一些?   朱清和和姑说了阵话,重新回到办公室。前几天紧锣密鼓的忙,离检查的日子越发近,好不容易闲下来却觉得浑身乏力。   其实厂子里还有一间办公室,朱清和本来要用那个,但是他不许,他就喜欢和朱清和挤在一个屋子里,他本来都挑好一套好看的办公桌了,朱清和不喜欢,搬了最简单的桌椅,所以来找他办事的都当朱清和是他的助理。他想解释,朱清和却觉得这样正好。   阮穆全都随着朱清和的意思办,而且头上顶着这个虚名会带来不少麻烦,他也不舍得让朱清和被酒灌得晕头转向。   签完手里的文件,阮穆抬头要和朱清和工作上的事,却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几天朱清和忙前忙后,每一个环节都要反复确认,生怕错过遗漏什么。   企业文化展板,公司简介与未来规划,连那天要用到的桌子和水都亲自张罗,最后还甩了一沓子资料让他看,免得到时候人家问起话来,连两句利索正统的话都说不上来,阮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得出来,朱清和真是把这个厂子当孩子似的宠看重,要是不那么忙,或者想事情的时候,他都会下楼去转一圈,也时常会站在作业区角落里看着工人忙忙碌碌。   阮穆还记得两人小时候,他问朱清和将来想做什么,朱清和的声音坚定又充满渴望,想要做老板,想要成功,要给当初曾轻视他的人看。   阮穆越想越心疼,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手再要碰到他的头发时顿住,被桌子上摊开的红旗本给抓去了视线。   这种带着年代气息的本子已经慢慢少见了,粗粗看了眼,内容像是从哪本书上抄来的,之乎者也的看着怪脑子疼的。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朱清和身上,天气冷了,这么睡很容易感冒。脾气过去了,等静下来才能慢慢想明白朱清和的难处。   这个从小就活得艰难的人,十分重视别人的看法,他对妈妈十分敬重,总把如果没有王老师就没现在的他挂在嘴上,别人听起来觉得太虚,但阮穆知道,他的心有多诚。是自己太过急迫,受不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不回应,却没有想过之后将要面对的一切问题。谁能想到活了快近百年的人,在感情上还这么幼稚呢?   就算阮穆给朱清和盖上衣服,睡醒一觉后鼻子还是有些难受,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办公室里没人,他站起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打算回家去。下了楼,姑在门口张望着,瞧见他赶紧招手:“你怎么这么晚才下来?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先去喝碗热汤吧。”   朱清和随口问了句:“阮穆呢?”   “一辆大车坏在路上了,路本来就不好走,后面的也跟着堵了好长一道,他带着汽车修理厂的师傅过去修了。这天都要黑下来了,也不知道好了没,走了都快两小时了。”   “我去看看去。”   朱玉苗拉住他:“别过去了,他们开车走的,我听说离厂子远得很,要是半路碰不上……荒郊野地怪吓人的。”   食堂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剩几个没结婚的在一块说说笑笑,朱清和进去的时候,他们正要走,彼此打了声招呼,朱清和坐下来揉着有些犯痛的额头,姑给他盛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米汤,他就热喝下去,浑身都发热,出了一头汗,倒是稍微舒服些。食堂已经提前准备好用芥菜做的酸菜,用辣椒炒出来,再和炖羊肉一起浇在煮了胡萝卜条的面里,拌起来大口大口下肚整个身体里都很暖。   这一阵吃饭的功夫,等身体舒坦点,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外面,还没修好吗?还是直接回去了?又等了一会儿,他起身要回去,朱玉苗劝了他半天也没办法,只把家里的手电拿给他,还要让姑父送他,他摇头拒绝了。   刚走到厂门口就见一束车灯打过来,开车的人及时刹车,下车笑道:“我还怕你已经回了,总得看看才放心。”   朱清和就着大门口的光,看着向来将自己收拾的干净精神的阮穆,此时浑身上下满是土,手上沾着些油污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问道:“吃饭了吗?这么晚了。”   阮穆摇摇头:“没顾得上,往城里跑了一趟去买配件。还不是跟你学的?因为咱们人家才走了那条破路,车坏在没人的地方,总不能不管,我得去洗个手,这会儿还有没有吃的?”   夜风很凉,阮穆就穿着里面的衬衫,缩着身子瞧着怪狼狈的,朱清和转身往回走,说道:“你先去找姑,让她给你盛碗汤,我去给你拿衣服。”   阮穆看着他快步往办公楼走,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横在两人之间的那点僵硬已经烟消云散。他进去食堂,姑坐在那里和人有说有笑的聊天,见他进来,赶紧问道:“修好了?我去给你倒水先洗洗。”   朱清和将衣服放在桌子上,呼吸略急促,缓了会儿,看着坐在那里狼吞虎咽的人:“今天回去了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要不喝点感冒药预防一下,好歹撑过这两天,等把事情办完就能松口气了。”   阮穆没抬头,抽空回了句:“知道了,啰嗦的跟个管家婆一样。”   上面领导来检查的事情瞒不住人,从朱清和他们开始准备,周边的村子里都已经嚷翻了天,与朱玉田来说是又喜又怒,朱清和连厂子大门都不让他进去。以至于他们只能等下午的时候在门口蹲着,等他下班了回来了才好说话,谁知道这几天他们等的肚子都快饿扁了还是不见人。去王老师家找人,阮穆的车也不在,他们也没脸去惊动王老师。当初王老师在自家院子里劝得口干舌燥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现在朱清和真出息了,他们这张老脸不够让王老师这种文化人小看。   朱玉田咽不下这口气,临要睡了,又起身出去了,赶巧碰到阮朱清和刚回家开灯,他搓着手跟进去,讨好地笑:“这天怪冷的,你怎么也不多穿点?以后早点回家,要见你一面都这么难,你能比人家大领导都忙?”   朱清和越过他,先去看灶火,难得这么长时间都还没灭,阮穆说的对,虽然有感情了,但是住在这里太不方便了,所以明年他还是打算重新起一座院子,不需要多大,够敞亮就行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端着坐在炕上冷眼问:“你来做什么?”   朱玉田也跟着坐下来,手交握在一起,两根大拇指来回转个不停,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什么事干,你妈这两年剥核桃把腰和手都累坏了,做不了什么苦力活,都是闲不住的人,你给我们两个也安排个轻松的活。你姑和姑父都照顾了,和你最亲的人你总不能不管吧?爹这辈子还没管过人,你让我也当个小领导,我也给村子里那些不长眼色的东西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得罪我。对了,你那厂子里不是还有食堂?平日里肯定要买米面菜吧?这事你怎么能交给外人呢?你心也太大了。年轻人就是什么都不懂,别人在里面套了点东西出来都发觉不了,跟钱打交道的还是得交给自己人。”   朱清和听得很认真,外人乍一看还真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朱玉田看着更高兴,连忙继续吹捧自己:“爹别的不行,但是买菜置办东西那可是好手,货比三家,不光要便宜还得是好东西,这眼睛贼亮,谁作假我都能一眼看出来。”   朱清和点了点头说道:“钱交给你这种人才吓人,这事不用你费心,有我姑,她什么都算得清,食堂的一切开销都她管着。她比你更精明,也更会省钱,你说是吧?我也不想和你打嘴仗,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别想从我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没你什么事儿。”说着站起身就扯着人往出撵。   朱玉田再怎么霸道也上了年纪,又住了一趟医院,实在比不过朱清和的力气,连挣扎都没挣扎了几下就被推了出去,他拍着关上的门急忙喊道:“你好歹给我点钱啊,家里现在连买油盐醋的钱都没了。”他的话音才落,屋子里瞬间变成一片黑暗,他气得直咬牙,这个死小子,给脸不要脸,好好说话不听,非得他用狠的是吧?反正后天大领导就来了,他就要看看在大人物面前,朱清和是不是还能这么横。不孝顺大人的老板,让别人帮着自己好好教训教训。   朱玉田一直等到那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门了,朱妈本来想自己的好日子来了,不用再剥核桃了,谁知道这几天连朱清和的影子都没看到,她怕家里真要揭不开锅了,咬牙还是去找分核桃的人领了几斤核桃,对那人一脸看好戏的笑:“嫂子,你儿子都是老板了,你不享福,怎么还做这个?咱们村里也就你了,可算是熬出了,搁在以前那可是富家太太的身份了啊。”   朱妈尴尬地笑了笑,对别人这种看着夸实则是嘲笑的口气,她也只能当没听到,毕竟没人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对待清和的。   朱玉田一直站在村子外面看着,突然他看到一辆警车开道,后面跟着好几辆大巴车,这架势……可不就是来了吗?他喜得在腿上拍了拍手,赶紧往前跑,哪知还没跑几步远就被人给拦住了:“老板早就料到你这人不安分,让我们一直跟着你,今天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朱玉田就这么被两个大块头的后生给架走了,他吼了一路,骂骂咧咧地,不管村里人怎么看:“你们的老板是谁?是不是那个叫阮穆的让你们这样做的?”   那人倒是没瞒着:“这是朱老板吩咐的,他知道你会挑着这个时候去闹事,今天你就待家里,哪儿也别去了。”   村里总有几个不怕惹事的,听到这话说道:“朱玉田,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谁不知道今儿是你家清和的大事?接待大领导这是多有面子的事儿?就你还没什么眼色的想去凑热闹,换成我,我也嫌弃你啊。”   朱玉田啐了那人一口:“你他妈知道个屁,沾不上子女的光,还不行老子上门讨?这个不孝顺的混账东西,躲得了初一还能跑得了十五?”   朱清和提前一天就吩咐人盯着朱玉田,到了检查的那天,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番,屁股刚沾上椅子,就听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阮穆接了之后,说:“政/府/办的人打电话通知,车队这会儿正往咱们这里走,说要着重参观咱们这里,中午就在这里用个简单的工作餐。”   朱清和苦笑着站起来:“你去门口等着吧,我和姑说一声,让他们再多做两道菜。”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总是有几分缘分的,没想到不过几年,当初那个曾在罗叔砖窑厂的夸赞了好一番罗叔的人,竟会是今儿的主角。更让朱清和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自己。 第84章   约莫半个小时后, 大巴车在厂子前停下,一行人围着那位领导下车,他们好像还在谈论工作上的事情,这位领导的脸色还有些难看。   朱清和没想到不过几年,当初的清河县县长已经成了这般有身份的人,比起当年更显苍老了,头发都白了大半, 真是岁月不饶人。   阮穆今儿穿西装打领带十分正式,上辈子虽然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 不过该怎么做还是知道的,市领导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却听那位领导看着朱清和说:“你这个小娃娃我有点印象, 是朱家村的孩子吧?常跟在罗有望后面,现在村长还是罗有望吗?怎么没去他的砖窑厂?”   朱清和有些惊讶, 这几年他的相貌虽然没什么大的变化, 但也没人能这么直接地就认出他来, 不禁有些欣喜,说道:“您好,我是, 罗叔现在还是一肩挑,我快要毕业了来实习,学学社会经验。”   阮穆已经在这些人中认出好几个眼熟的人了,站在一边悄声说了两句十分,听朱清和说的这么谦虚, 笑着走过来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个他打工的,他哪还需要什么社会实践,您这边请,我这就将公司发展情况向您做个简单的汇报。”   那人在朱清和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感慨道:“好小子,罗有望那双眼还真没看错人。”上了年纪,见得人多了,并不会将过去的记忆全部忘记,总有那么几个人明明那么不起眼,可总是能清晰地记起来,大抵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阮穆介绍的时间不长,但将瑞和在运营过程中所调整过的各项亮点都指出来,安全生产两手抓,哪头都不放松,更将容易疏忽掉的细节全都抠得紧紧的,严防死守。   参观完工作区域之后,这位王姓领导对他们两个年轻人就有这般超前的想法赞赏不已,只要心怀壮志,牟足劲认准一条路,照样能走出一条宽敞大道。   开了个简短的座谈会,已经到中午饭时间了,王领导并没什么领导架子,旁人不注意地时候,他笑着低声说道:“可巧前阵子我见过你的照片,有人在我跟前直夸你什么都好,我就说觉得面熟,没想到还真是旧识。既然选准了路子,就踏踏实实的走下去,别半道上拐了弯才行,努力做大做强。”   他连连点头答应。瑞和不过是这次行程盘子上的一道小点心,休息了近一个小时便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了,他们总算也能闲下来了。   朱清和瘫坐进沙发里,胳膊挡在额头上,细细地想领导说的话。他在学校很少和人来往,除了宿舍里的几个人,真不认识能和这样身份的人有来往的人,到底是谁?居然给他这么大的面子,真是受宠若惊。他现在虽然看着风光,可惜与生活有关的圈子就那么窄,除了阮穆这块金字招牌,捧哪儿都能发光之外,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反正他也没做过什么影响到谁利益的事情,更没得罪过谁,应该不会招惹什么麻烦。要是对方真有什么动作,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阮穆从外面进来,坐在他旁边,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笑道:“得亏时间紧任务重,不然我这会儿估计得喝的趴在那儿了,不过这嘴也没闲着,一直陪人说话,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应付人。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   朱清和摇头:“没什么,厂子里现在恢复如常了吧?天气越拉越冷,脑子里堆了太多事情都没法办,明年估计有得忙的。你也累了,现在手头都是些不要紧的事情,你在家好好睡一天吧,这里有我呢。”   阮穆歪着身子做,头枕着一只胳膊,满脸含笑的看他,另一只手伸过去将朱清和的包在掌心里,一下一下地捏着:“你才是最应该休息的,我过阵子离开,有你好受的时候,这两天我多做点,你也能轻松些。”   朱清和望进阮穆那双柔得要滴出水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阮穆,你……我倒是希望你能和我分得清楚一点……”说到一半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如果不是怀着对自己的那份心思,阮穆应该不会愿意在这样小的地方驻足,阮穆是适合更宽广舞台的人。自己嘴上不说,内心深处却对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心怀感激,心乱成一团麻。   他反手握住在自己掌心作乱的那只手,抿紧唇:“算了,等你回来再和你说。我累了,想先回家。”   阮穆被朱清和勾得心里一阵麻痒,他总觉得朱清和差点出口的话,是他等了盼了许久的好消息,抑制住心里的激动,他柔声应道:“先去床上躺一会儿,等忙完最后的收尾工作,我送你回去。”   实在耐不住寒,阮穆提前让人烧锅炉送暖气,办公室里暖暖的,也不用担心会被冻感冒。等他睡着了,阮穆才回去处理手里的事情。他和清和的分工很明确,与外人打交道的事情多是他在处理,特别重要的他会和朱清和通气,两人谁都坦坦荡荡没藏什么小九九。他希望一直到老,他们两人之间都能这样,没有任何隔阂。   朱清和特地抽在城里办事的那天去置办了些好让阮穆带回家去的土特产,他刚提着东西从店里出来,就听到一道异常热情的声音,时间流淌了二十多年,朱清和还是头一回听朱清亮这么亲热的喊自己哥哥。   循声看过去,只见他被一群混混给堵在角落里,朱清和皱眉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朱清亮叫得声音更急切更响亮,他是出门没看黄历,本打算溜出来去游戏城玩一把就回来,谁成想半路上被这些冤家给堵了。朱清和现在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讨好地看着眼前双手环臂一脸沉默地男人,恳求道:“哥,我当初不是故意和您抢人的,我年纪小,就觉得好玩,你看我现在不也和那女的划清界限了吗?我给您陪个不是,你看到前面那个长得和我很像的人了吗?那是我哥,亲大哥,他有钱,是个老板,我让他给你点补偿好吗?想要多少钱,只管朝他要。”   那人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戳穿朱清亮:“就你这点出息还敢和我玩?惹事的时候倒是勤快,一算账两手拍下屁股,把事情全推别人头上,你爹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软骨头?我和你哥没多大的交情,也开不了那个口和他要钱,兄弟们跟着你,你去要。”   朱清亮在心里暗骂了这人千百回,就是些社会上毒瘤混混,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可他现在真没办法了,抬头见朱清和正招手拦车,他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才在朱清和上车前拦下他。   朱清亮回头看着跟上来的人,紧紧地抓着朱清和的袖子,苦声哀求道:“哥,你帮我个忙,帮我打发了他们,只要他们再也不找我的麻烦,我保证以后再不敢那么对你了。哥,你救救我啊,他们有的人身上还背着人命,我不想一辈子都被他们缠着。”   朱清和皱眉看着自己新买的衣服被抓出褶子,口气不好道:“放开,要死要活找别人哭去,别拦着我办事。”   朱清亮听他不想管自己,更加不能放走他,咬着牙低声下气地求:“哥,你现在过得好了,只要你给点钱就能把他们打发走,我到时候会当牛做马还你的。我马上也要毕业了,再熬几个月就能拿毕业证了,要是因为这些人不予毕业,我这一辈子就完了。哥,你就行行好,当可怜我还不成吗?你看街边要饭的叫花子都觉得可怜,我还是你亲弟弟。”   朱清和冷哼一声:“和叫花子比?你连叫花子都比不上,滚远点,他们就是敲断你的腿也和我没关系。惹事的胆子去哪儿了?”   领头的那人走过来,正巧听到朱清和说的这句话,他轻咳一声:“这不是那天在婶子店里见过的?这人是你弟弟?”   朱清和对这个人的印象算不上太坏,做流氓混混的逮着谁坑谁,他在老板娘那里还能掏钱付账,这也说明他还没有坏的无可救药。自己虽然不像认朱清亮,不过两人相像的五官就能看出有没有关系,所以东子问的纯属废话,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东子手摩挲着下巴:“看在熟人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计较了,朱清亮,是吧?以后把你的脑袋收拾清楚了再出来混,好好看看对面的人是谁再来得瑟,不然当心这些兄弟们卸你一只胳膊。”   朱清和不喜欢这些,他们身上的阴暗与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好像一具没了生气的尸体,麻木地在世间游走。正好有辆车空车过来,他坐上去,却没想到东子也跟着坐上来,见朱清和看他,勾了勾唇道:“你去哪儿?顺路哪儿方便把我放下就行了。” 第85章   眼看车子就要出城了,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人,重新问了一遍:“是朱家村吗?”   朱清和尴尬地冲着司机笑了笑,压低声音问东子:“在跟下去,你连回来的车都不好找。不如痛快点,你想做什么?”   东子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悠哉说道:“我看了那天的新闻, 你小子不赖啊,我还挺出息的。兄弟也想干正经事, 不当二流子了,也想好好赚钱讨个老婆暖被窝。你手里有没有活?咱兄弟砸场子, 收债, 这城里还没有比咱们行的。”   朱清和听他这么说当即没忍住笑出来,他还当这人真想赖着自己讹钱, 改邪归正是好事, 只是他这二大爷就差拿刀子逼着人同意的口气, 还真是头一份。   东子两眼微眯,斜眼看他,没好气地问:“笑什么?痛快给个话。这一条道得走多长时间?师傅, 你往前开,我们还要商量一阵事情,大老板在,少不了你的钱。”   好人坏人一眼自是看不出来,但看人若是从细微处入手, 随着自己的直觉多少能看出当中的些许门道来。就像方才,他知道东子没打算真揍朱清亮,原本以为自己不沾手就能离开,谁成想这人早有预谋,又这么凑巧给撞上了,怪不得刚才隐隐一瞬间,朱清和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司机面色微微紧绷,连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机械的握着方向盘,车速也有些加快,好像恨不得早点摆脱这两人。谁让后面坐着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混混头子,像他们这种转遍城市的人,旮旯里的耗子是公是母都能打听出来,更何况这个不干正事的东哥。   要说这人虽然流氓凶恶,但是个十分聪明讲义气的人,就算惹事都能控制在圈子外面,进局子里,那些穿制服的也只能给他来个思想教育,放出来照旧这样。对手底下的那些兄弟更是没话说,一个个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朱清和正色道:“想在我这里谋差事,不难,但有些话咱们得提前说清楚,没问题吧?”   东子也坐直了身子,郑重点头:“这个你放心,咱们这些大老粗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要往正道上走就得守你们的规矩,你让做啥咱们就做啥,保证不给你惹事,你要是让咱兄弟们上,咱们半点都不会迟疑,动手还是啥的,你压根不用管。”   朱清和被他这般口气给噎了一顿,现在的场合不适合与他细说,所以他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正式上岗之前会有专门的人为你们做个培训,这样,你们先试试,要是能受得住,考核合格,就留下来,要是受不了苦,那只能说明我们没缘分,行吧?你既然选择按照我们的规矩来,那就得给彼此都互相满意的机会。”   东子思索一阵,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司机的椅背,说道:“我回去找兄弟们商量一下,到时候去朱家村找你。师傅,停车,我要下去。”   此时车子已经走上城外那条不怎么平坦的土路了,前后都没人,东子就在这种地方下车,大步地离开了。   车子重新上路,司机心有余悸地说:“小兄弟,这种人躲都来不及,你怎么还让他给缠上了?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心黑着呢,要是跟你翻脸,就怕你难收拢,到时候可是哭瞎眼老天都不理你。你还是听我的,能推了就推了。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这些人会变成好人?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狗改不了吃SHI。”   朱清和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当然不会傻到就这么放这些人进来。如果东子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他接下来对他们的考核不会有半点留情,能者居之,不能者走人,要是真想来找他的麻烦,他朱清和也不是吃素的。   朱清和加钱让司机将车停到王老师家门口,他带了不少正经东西,不想在村子里招摇,要是招来麻烦,又有得头痛。不过他再回之前给阮穆打过电话,现在也不愁会被关在门外。   进去屋里,朱清和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随口和阮穆说了,手下却忙着收拾饭菜,中午匆忙,连点像样的东西都没吃,阮穆却是当下沉了脸,出声道:“不行,我不答应,你自己没事找事吗?从那些人了往出挑好人,你怎么想的?其他事情我都能由着你,唯有这事不行,我不放心。”见朱清和要开口,他直接掐断了后路:“别开口,这事没得商量,他们来了,你直接回绝了。”   朱清和笑着摇了摇头。   阮穆见他不怒不气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定是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他走到忙碌的人身后,双手从朱清和的腰侧穿过,环住腰身,柔声说道:“我回去这一趟时间肯定不会短,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我一时赶不回去,到时候怎么办?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若是寻常人还好说,打一顿吓破胆也就没事了,这些人本就是靠耍狠斗恶吃饭的,我……”   阮穆的胸膛紧贴着朱清和的背部,本就在灶火边,此时更觉得十分热,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温热的呼吸喷在朱清和的脸侧,染红了耳垂,朱清和狼狈地推了他一把:“也不看看你才多大的年纪,跟个糟老头子一样,罗里吧嗦的,一边坐着去。”   阮穆后来还想和朱清和说这个事,只是这人好似鬼迷心窍了,完全油盐不进,他在一边干着急又没办法。眼看着离动身也没几天了,要是这些人这几天过来,他还能帮着把把关,到时候得罪人的是自己,与朱清和没关,那些人就算找也该找自己的麻烦。偏偏他等的抓心挠肺,那些人还没动静。直到他要去省城机场的前一天,那些人来了……   东子口中的兄弟并不多,也才五个人,但是个个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他们和村里人打听过,知道朱清和不在家就直接去了厂子。村里人等这几个凶神恶煞全走了,才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朱玉田家的大儿子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人了?   朱清亮的生活费花完了,趁着周六日休息的时间回来找朱妈拿钱,谁知道才刚进村就碰到这几个煞神,他当初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和这几个人碰上的时候,他们没有当下收拾自己,后来听说这个东哥最不愿意和学校的学生打交道,说他们是个还没尝过生活滋味的,让他们多做一阵梦,他这才侥幸逃过一回,现在又碰上了,不跑还等什么?等停下来之后,他转念一想,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是来找朱清和的,和自己没半点关系,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倒是想看看朱清和怎么处置这些粘在身上的狗屎。   这么一想,回家之后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心里,连饭都吃不下去,就想出去看看热闹,可又怕被那些人想起自己来,转头和朱妈说:“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今儿那些混混找朱清和的麻烦,现在怎么样了?”   朱妈不住地往嘴里塞饭吃,闻言头都没抬,而是说:“清亮,我给你钱才几天?你怎么就花光了?那次在医院里,你肯定藏钱了吧?家里现在没钱,昨天刚换的二十块,买猪肉,买一些小东西,也没剩下几个钱,五张嘴要吃饭,你不能只管你自己啊,你吃饱,我们饿死?”   朱清亮当即拉下脸来:“你们没钱找朱清和要去,他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是我姑和姑父都沾光在厂子里干活了?怎么没让你们进去帮着管管事?”   朱妈一说起这个也是一肚子气:“他眼里就没装我和你爹,连厂子的大门都没让我们进去,还让那个保安撵我们。你爹气不过,想在领导来的那天去告他一状,谁知道这小子倒是贼,竟然派人把你爹给看起来了。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哪儿能斗得过去?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没了,你妈这辈子也就是个剥核桃让你们父子们剥削的命,没那个能耐享福。”   朱清亮皱了皱眉:“还能这样?你去找罗有望,让他帮着劝劝,你的话不听,罗有望把他当亲儿子似的,他肯定听。你想,上头的领导都重视起来了,朱清和肯定赚了不少钱。我听人说,市领导就喜欢纳税大户,谁交的钱多跟谁亲,他们去地级市汇报工作的时候脸上有光不是?”   朱妈有些为难,她不想被人当狗似的撵,可听儿子这么一说又有点心动,能让上头的领导都待见,那得赚了多少钱?   他们一门心思算计,殊不知听到村里传的那些小话的朱清和也有了一番计较,他决定还是不急着让这些人入职了,让他们再帮自己个忙…… 第86章   阮穆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 打算早上坐火车去省城,前一天虽然还在厂子里,朱清和却撵开他,不让他干活了,说神经绷了这么久,也该稍稍放松一下,毕竟回去又是一阵忙。   阮穆只得坐在对面看朱清和忙碌, 这个人做事的时候总是挺直腰杆,就像永远不会被风雨击倒, 倔强的认真,不管是多细微的事情他都要做到最好。这几个月的相处, 让阮穆发现了朱清和像是再给自己施加压力, 一直牟足劲往前走,身后好似有凶兽在追赶, 只要停下来就会丧生于兽口。   阮穆刚想开口, 被一道敲门声给打断, 出声道:“请进。”   进来的是五个穿着劣质西装的高大男人,个个凶神恶煞长得不像好人,还有一个脸上有道从额上到眼尾的刀疤, 阮穆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两眼不赞同地看着朱清和。   朱清和放下手里的笔,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几个人,以东子为首全都把头发给剪短,他们大概是第一回来这种在他们眼里能称得上是正经的地方, 强装的平静下全是不自在,东子见朱清和上下打量,轻咳一声,粗声道:“我们来报道,户口本都带来了。”   朱清和低头看了眼摆在桌子上的户口本,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打扮?”   东子微微侧头,郑重地说:“这是我们的诚意,免得你不相信,这个……”说着将自己的户口本推到朱清和面前:“我带他们来的,把我的押到你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愿意相信我,再还给我。不管你给安排什么活,我们都会认真学。”   阮穆的眉头渐渐舒展,先前的担心也消散几分,换了个坐姿,一副慵懒无比的样子。   朱清和既然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就代表相信他,所以不愿意留他的户口本,谁知道这人也是固执的,非要牙在这里,还笑着说:“这样你安心,我们也不用担心你半道上撵我们走。不怕你笑话,先前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工作,人家一看我登门,直接摆手,和从看守所里关了几年放出来的人待遇没两样。兄弟们年纪都不小了,家里老人都上了年纪,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你放心,我们虽然以前给人办的是那种事,但是没招仇家,不会惹麻烦的。”   身后的人原本想附和说话,但是到嘴边了又咽下去,他们来的时候受过叮嘱,所以还是少说话的好。都是从小野怪了的人,这会儿给个小子打工不说,还得这么憋着,也怪难的。等大哥和这人谈定,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才松了口气。   朱清和会在城里给他们安排地方培训,他们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更适合做保安工作,哪怕就是不做什么也能给那些想上门来找事的人一点忌惮,只希望能尽快将他们身上的戾气给磨下去,他可不需要随时能爆炸的炸弹。   外面还能听到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和东子的低斥声,朱清和从窗户上看下去,那几人勾肩搭背的……没多久姑就一脸担心地找上来了,手上还沾着面粉,焦急地问:“清和,怎么了?你惹到人了?我听人说了,那些人全是混混,专门到人家家里去打砸的。”   朱清和笑了笑:“姑,别担心,总得给个机会坏人才能变好,不过这话您先别和别人说,能把这事忘了更好,要是问起来,就说是路过帮人送东西的。”   朱玉苗心里七上八下,但听朱清和这么说,也不好问什么,只得点头:“那你可小心点,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提早说,咱们想办法解决。我,我下去了,刚才急昏头了,就这么跑上来了。”   屋子里重新变得安静,朱清和笑着说道:“现在放心了?我在以前帮忙的地方见过他一回,我和那家老板娘有多年的交情,要是东子是个坏人,她也不会对他那么随意了。这种人讲义气,帮他一回,他一辈子都记人的好。”   阮穆双手环胸,问道:“你打算怎么安顿他们?复杂的岗位肯定不可以,就算他们不会捣乱,我也不会答应。”   朱清和重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低头写着什么:“你想多了,厂里的规矩不会轻易为任何人打破,我打算将他们分散安排,几个人留在厂区,等明年,那些个项目摊开了,让值班室的魏叔带几个人过去,照旧做他的老本行,免得有些心思不正的人进去捣乱。既然下定决心要做,我也不想耽搁太久,跑在前头总是吃不了亏。种菜养殖还得专门和田地打交道的人来做最好,我听说富满叔在外面也怪难,他人憨厚老实,我想把这块交给他打理,你和那边养殖场定下日子了,咱三个一块去,里里外外都是信得过的人把关,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家附近的那块地这阵子已经围了大半,除了还有住户没腾出来的那块没动,就等着明年开春了再动工,虽说现在大冬天盖房子的也不少,但人在这种事上向来有讲头,再加上一年之计在于春,重新开始,事事顺利些。   阮穆走到他身边,在椅子扶手上挤着坐下来,笑着说:“看来明年用钱的地方不少,幸亏现在物价涨得还不算离谱,不然怎么应付得来你的打算。”   朱清和喝了口茶:“有舍就有得,早晚是要收回来的。我知道刚开始这么急不好,但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走到别人前头去,人的脑子只要是活的,肯定能想出好的法子将东西卖出去。再说,后面还有你这么个靠山,我的胆儿更正。”   阮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早些想到这点,我也不用在旁边跟担心儿子似的盯着你了。清和,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把前面的障碍给清理干净,让你不管走多远,想去哪里都能畅通无阻。”   朱清和没出声,但是嘴角却是难得的上扬,对阮穆这般意有所指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排斥。   “对了,打算用他们了,怎么还不让外人知道?你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朱清和叹口气:“想让人跟我一样不痛快罢了,我忍他们一次两次是顾着那点情分,怎么可能让他们再三再四的在我面前晃悠?”   阮穆明白过来,笑道:“你现在痛快了,早晚还是会露馅儿的,你爹妈那样的人,只怕会更加往死的闹你。”   一张不大的椅子,挤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太紧张了,朱清和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撵,他都不会离开,索性就随他去了,也跟着扯出一抹弧度:“我总有法子治他们,他们越在意什么,我就要想办法毁了他。”   当初所有的好东西全都紧着朱清亮,这一世他再不给这个‘好’弟弟半点机会,朱清亮得到多少,他就让其失去多少。就是现在只要想起朱清亮在朱妈身后出谋划策怎么算计自己,他的心就一阵抽疼,多狠毒的心,从小长大的兄弟,理所应当的把他的忍让谦虚当成好欺负,一次一次无休止。对于那时软弱没脑子的自己,他真恨不得甩一巴掌上去,好好地问问自己那时到底在想什么?到底为了什么这么能忍?   对朱玉田两口子来说,朱清亮是他们的宝,直到现在还想着从他这里敲钱去贴帮朱清亮,那他就让他们知道,有朱清亮这个儿子与他们来说是多大的一座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重新活了一辈子,在这件事上,他绝不会让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将自己锁住。这一世,他要闹到心满意足才甘心。   阮穆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之间只剩下一片沉默,这种事情就是到公堂上也没法说出个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上辈子再听到朱清和活得那般落魄时的难过和愤怒,就算他替朱清和出了那口恶气,躺在地下的人也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人真的有来生,朱清和是不是怀着怨恨喝下那碗孟婆汤去投生了?越想越没边,他站起身说:“明天把手头的事情放放,送我去火车站,这几天我临时帮你找了个司机,上下班就由他接送你。部队上退伍的军人,能帮你挡麻烦,要是你用着顺手,以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就行,人品你可以放心。”   朱清和抿嘴笑,其实阮穆在有些事情上比自己还要细心,他挑的人自然不会差,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对了,记得把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带上。以前穷怕了,总担心第二天就活不下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老人们对我那么好,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他们有什么想要的,你回来给我带个话,我去准备。这次拿的都是些土特产,有些是老人们做的家常小食,没得卖的。”   阮穆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叮嘱听在心里暖暖的,十分受用,有些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只是因为不忍心逼他。   朱清和看着他走出去,门咔哒一声关上,将手里的笔扔在桌子上,整个身子软下来,无力地靠进椅子里。怎么会看不出来,阮穆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渴望又隐忍的感情,将朱清和的心狠狠地牵动,一瞬间的地动山摇,让朱清和越发确定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人非草木,如何能半点都不动心?   一直忙到太阳快下山,朱清和站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身子骨,打开门,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两岁的男人走过来:“朱总,您好,我是宋钊,阮老板安排我以后负责接送您回家和外出办事。”   朱清和与厂里的人相处都十分随和,没什么架子,冷不丁地一个人这么一板一眼地和他说话稍稍有些转不过弯来,楞了楞,问道:“吃饭了吗?”   那人也是一愣,而后笑着摸头说:“还没有。”   “一块去吧,听说食堂今天有准备饺子,现在晚了,说不定没了。”   宋钊本身是个话多的人,刚开始怕老板讨厌,所以不敢多说,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接话道:“这里真好,不光管饭,听说吃的还不错。”   朱清和想起阮穆,问道:“阮穆呢?忙昏头,也没听他要去哪儿,回家了吗?”   宋钊将食堂前的门帘给打起来,回道:“三点那会儿回去的,说是还有东西没收拾。”   两人进去,朱玉苗端了两大碗饺子过来,笑着说:“天天吃那些怪没意思的,就包了些饺子,特地给你们多留了些,不够和我说,我再给你们煮。”   饺子是羊肉馅儿的,大冷天吃羊肉暖胃,朱清和不吃蒜,喜欢蘸着醋吃,这边的羊多是放养,吃的都是野地里自然生长的草,所以味道很不错,他边吃边冲在那里忙着洗碗的姑说:“明儿给人们做羊汤面吧,别给我和阮穆留,明天他就回北京了,赶火车,来不及。”   朱玉苗应了一声,又和一旁的人唠起嗑来了。   朱清和与宋钊聊天中知道,上头已经给他安排了工作,是在机关单位给某个领导开车,但是有点不想去,朱清和惊讶不已,出声道:“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现在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端那个铁饭碗?风吹不着冷不着的,就是相个女朋友,你工作体面也能对你多点好感,到时候可别后悔。”   宋钊砸吧砸吧嘴:“我爸妈也这么和我说,可我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一眼看到死,怎么个走法,看那些老前辈不就知道了?听说朱总还没毕业?还是省城最好学校的学生,毕业了打算考……你们好像是包分配的吧?”   朱清和吃了多半碗,肚子饱了,有点吃不动了,听他这么问,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手边有很多事情要忙,当初一门心思就想做这些,没想过别的,就算错过了那个机会也不觉得遗憾。”   宋钊抿紧嘴:“朱总比阮老板看起来要随和多了,我还担心来着……”   “摆架子?我还嫌累得慌,工作是工作,私下是私下,一直吊着能多赚钱还是能多长两斤肉?前途的事你回去好好考虑,现在的工作也不能有半点失误。”   两人吃完饭和朱玉苗说了一阵话就回去了,宋钊家住城里,朱清和就让他把车开走了,明天准时来接他和阮穆就行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阮穆看着年轻,骨子里却是个老辣的,既然阮穆都说好了,自然是不会差。   朱清和刚到家门口,看到家里的灯已经亮了,有他家里钥匙的只有阮穆,他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了眼天上迷蒙的月亮。一年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又将是冬天,离过冬还有几天,但此时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冬的寒冷。推开门进去,一室淡黄的光流到外面。阮穆坐在炕沿,手里拿着笔和纸不知再画什么,听到响动回头看着回来的人:“幸亏我提前来了,不然火就熄灭了,先过来暖暖身子,我估摸着时间倒的水,这会儿应该不烫嘴了。”   朱清和走过来,伸手要从他的手里拿杯子,两人的肌肤相碰,一股麻痒的电流在身上直蹿,朱清和要收回手,阮穆一脸邪笑地用另一只手包住他……   屋子里很暖和,方才在外面浑身僵硬的冷意已经消散,朱清和皱眉瞪着眼前这个人,不过阮穆的手很暖,白皙修长,淡黄的光在上面投下一抹朦胧,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朱清和看得出神,一时忘了挣脱他,哪知阮穆却误解了,他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将人拉到身边,低下头试探地亲,一下一下地轻啄,感受到朱清和的推拒,他声音沙哑有些沙哑:“别拒绝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朱清和被他这种跟流氓一样的霸道行径给逗笑了,伸手推开他:“差不多点就行了,说的跟你不来了一样。你刚才在做什么?”   阮穆有点失望,但是好歹亲了一口,见他对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兴趣,赶紧献宝似的递过去:“我闲着没事做,就想你新房子要怎么建怎么布置,事前没问你喜欢什么,所以就照着想的画了,你先看看大格局,不喜欢的地方直接改了就是。”   朱清和看得很认真,口里的话却显得有些随意:“我哪儿懂这个,比起在外面没地方住,我这间小屋子就够不错了,哪有那么讲究,哪怕就是刚够走开人的小平房,一炕一床被褥,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也就够了。到死还不是一副棺材板的事儿?”   阮穆没好气地呸了一声:“好日子才刚开始,说什么晦气话,真要是应付不过去了也别死撑着,给自己点活路,谁赚个钱像你这么拼命?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个高的帮你顶着。你的家事,我不好过多的掺和,只要你没吃亏,我什么都不说,但是如果他们太过分,就别怪我不看你的面子收拾他们。朱清和,我一直把你当家人,从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到现在,我一点都没变过。等放寒假,我妈就要回去了,房子是借住村里的,到时候要还回去,我可就真没地方待了,到时候得和你挤一挤去。”   朱清和咬了咬唇,点头道:“成,房租我就不收了,家务活你包了就行,不用你做饭,还算可以吧?”   阮穆心里还是有些小窃喜,要换做以前,自己敢动朱清和一下,他就能拉着脸好好训斥一顿,要不就干脆摆出不来往的架势,现在虽然还推着,不让靠近,但是也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近很多了。和朱清和在一起的日子比一个人坐在宽敞阴冷的办公室要有趣的多,就像人生的一次攀爬,越靠近那个高点,心里的希望越大,欢乐也多。   朱清和看得很认真,毕竟这是自己活了两辈子中的第一套新房子,那道如坐监一般的记忆终于可以从自己的人生中彻底的剔除了,也许以后还会再多一个人与他一同分享人生中的欢喜与困苦,不再独自一人,只是高兴过后,还是会忍不住担心,这个人又能待多长时间呢?他们相识的这几年中,中间有六年除了邮寄东西,并没有相处过,这半年的时间,他们或许都未曾认清彼此藏在暗中的一些坏习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阮穆要是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迎来的难道又是一次分道扬镳吗?这种滋味,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如果再出现一次……   阮穆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地望着他,柔声说道:“我们先想我们自己可以吗?不要过多的去在乎别人的眼光,等到你接受我的那天,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去亲自解决,不管有多少人反对,我都会和你走下去。朱清和,我这辈子可以遇到你,我就很满足了。只要我的爸妈能够身体康健,我心中并没有多少负担,就像你今天所说的那样,以后一直把我当成你的靠山。年纪从来不是你我之间的问题,我的心已经有一百多岁了,这样够吗?有资格来和你说情/爱这件事了吗?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对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会觉得恶心吗?我知道……两个男人……会被外面的人当成怪物,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朱清和下意识地回了句:“我没有……觉得恶心!”他的心底有道声音再呼喊——我也是众人眼中的怪物,从上辈子开始就是如此……   阮穆眼底迸发而出的狂喜,随之温柔像是水一样盈满整个眼眶:“那么,你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朱清和的唇瓣抖了抖,低头看着他送到自己唇边的水,就着他的手喝下去,一阵工夫已经稍稍冷了些,却也让他的心思更加清明,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能不能和眼前这个人走下去?他在未知的未来面前都不曾胆怯失去希望,不过一段感情,怎么却让自己变得畏手畏脚?   阮穆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声音很轻:“你慢慢考虑,我说过,我不会逼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多等你一阵,一年不够,那就年年月月的等下去,反正这一辈子你我都是要长命百岁的,哪怕是人生最后一年能得到你点头,我也就满足了。我在北京的电话号码已经写在纸背面了,有什么记得给我打电话,别死扛。”   阮穆这一次走的很干脆,连头都没回一下,要是他回头,就会看到朱清和的脸上的坚持早已经溃不成军。   这一夜原本困累的朱清和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的脑海里总是响起阮穆的那句:“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他心底死撑着的那座山顷刻间满盘崩裂,少了遮挡,变得空落落的,好似需要什么来填补这片空白。也许,他可以试试,分手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尝过了,最多不过是再度变成一个人,可是他还拥有一份属于他自己的工作,还有那么多的同事,更有姑姑在他旁边陪着他,所以还有什么害怕的?   宋钊第二天一大早来接两位老板,看到两人全都精神不好,要不是两人是从不同的方向出来,他还以为这两人半夜一起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去了,等两人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他笑着问道:“两位怎么都没休息好?一会儿去喝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吃两根油条,就有精神了。”说着发动车子,刚要驶出去,却见一人用力拍打着车窗……   宋钊一脸不解地看了眼后座的两人,降下玻璃,问道:“你有什么事?”   这人正是赶着去学校的朱清亮,他正发愁遇不到进城的车,看到带着大包小包的阮穆和朱清和走过来坐进等在村口的高档小轿车里,想着两人可能要进城,赶紧拍了怕屁股追上去,笑得讨好:“哥,你们这是要进城吗?捎我一程吧,我赶着去学校,要是晚了,班主任又要给我穿小鞋了,也不知道这个老女人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她还不放过我找我的麻烦。”说着就要去拉车门,只是里面上了锁,他开不了。   阮穆冷冷地骂了句:“阴魂不散。”   朱清亮脸色微变,看在有求于人的份上才没发作,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朱清和,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见朱清和没反应,继续说:“我本来还和妈说要一起去看你,但是你忙正事,怕进不了你厂子的大门,做好了油糕都没敢给你送过去。我还带着,在炕头温着,闲杂正好吃,我给你拿出来,你在车上吃?哥,我真是急得……哎,你……”   宋钊要解锁的手在听到阮穆那句话之后停顿下来,看来是仇人,要不然也不能让两位睡不醒的老板这么变脸色,随后听朱总说:“开车!”他利落地将车子驶了出去。   朱清亮看着留在自己视线里的只剩个车屁股,当即骂骂咧咧道:“得意个屁,不孝顺的东西,迟早天打五雷轰了你。要不是我赶时间,我还能和你这么个玩意儿说好话?就该让那些混混往死的收拾你,闹得你关门大吉。”越骂越气,看了眼手上的表,时间也耽误不得了,只能一边走一边碰运气了。   朱清和从倒车镜里看到朱清亮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笑着说:“就这么个玩意儿,被我爹妈那么捧着,我每次看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下次再见他,放狗咬。”   阮穆伸手替他整理好睡了一夜翘起来的头发,笑着说:“等回来,我给你带条好狗回来。姑给你的那条狗,我看它的心已经野了,不认你这个正经主子了。”   朱清和想起自己的那条狗也是哭笑不得,以前没时间管,本来是在王老师家里养着的,但是王老师平日也很忙,时常到城里去开会,所以它就去了富满叔家,一直到现在。长时间顾不上,彼此的感情就疏远了,见到他不张嘴咬就已经很不错了。   宋钊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点不一样,和一般关系亲近的兄弟不同,好像有点过,特别是阮老板那动作……也很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宋钊将时间掐的刚刚好,吃过早饭,到火车站正好是阮穆坐得那趟车检票,带的东西多了些,匆匆忙忙的,不过他这人待遇总和他们这些寻常人不同,不紧不慢地进去之后就有人帮他拿行李,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朱清和直接去联系负责培训的工作人员,东子的户口本上写着他的家庭住址,这座城市说大不大的,要找到一个比较出名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让宋钊在外面等自己,他一个人进去。城市的光鲜建筑之后多是又深又破又旧的小巷子,他走到最后一家,门开着,院子里传来响动,进去后,可不是忙着往木桶里装煤的东子。   “忙着呢?”   东子回头见是他,放下手里的工具,抬起胳膊擦去额上的汗,难得的笑:“老板来了,进屋里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朱清和坐在院子最西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看着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装在丝绒盒子里的茶杯,有些意外,这个男人和第一眼见到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大的不同,细心,聪明,有远见,但是怎么会走上那条路?   东子将水杯放到朱清和手边,坐下来说:“我老子被评选成先进工作者,单位发的,一直宝贝着,没舍得用,那年抓了个亡命之徒,立了大功。说吧,你来找我是想我做什么?”   朱清和低头看着那个杯子,在正面头一句是祝贺李大壮同志评为先进工作者,下面落款是某某派出所,真是看不出来,有个这样正派的爹,东子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虽好奇,但总归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而是说道:“我来找你确实有事要你办,但现在我有点犹豫。”   东子咧嘴嘴笑:“我知道你要我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觉得我走上正道不容易?别找那些蛋疼的理由,我说过,你让我做什么都成,但前提是,你别把让我那几个兄弟卷进去。既然打算好好做人,我想让他们干干净净的。直说吧。”   朱清和也跟着笑:“我有个弟弟,你那天见过,我不想让他那么太平,应该怎么做,你办法多的是。”   东子的眼睛微微眯起,哼笑一声:“我还是头一回见,有钱的亲大哥这么害自己弟弟的。让人变坏的法子多的是,什么程度?偷鸡摸狗?赌?还是毒?或者背人命官司?”   朱清和坐直身子,摇头道:“别把我想的跟有病的神经病似的,赌不赌是他自己的事情,其他的就不必了,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沾。想办法让他欠你钱最好,我让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金钱有时候等同于人的生命,人的贪欲一旦被打开,铤而走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就是要将朱清亮的贪欲给彻底勾出来,让朱清亮在丰厚的物质中迷失。至于之后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狠毒吗?比起朱清亮当初想要用他的命换大笔钱的居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世他要站在高处看着这些在池底的人是如何垂死挣扎,朱清亮的堕落,最为痛心的也只有那两个人。他虽然恨,但是最后他会好好地伺候他们两人终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最为疼爱的孩子是多么的无能,怀有那么大的期待,最后从高处摔碎成空,然后终成一场空,这种滋味应该能让他们记一辈子吧?钱财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要看到的是,这些衣食无忧过尽好日子的人,因为被钱逼迫不得不露出的所有表情,一丝一毫都不会错过。   东子沉默一阵,而后说道:“等你想要的一切在你面前出现,也许你就明白,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痛快。你会后悔,后悔的恨不得……算了,现在反正你也听不进去,我不会再劝你。但你记住,朱清和,我虽然在你的手底下讨生活,但是我想要的是清净日子,我家老头子给我准备了这座院子,还等着我往回娶媳妇,不要让你的私心,影响到我的生活。”   东子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朱清和却莫名的觉得舒坦,笑道:“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上钩,后面的一切我自会安排。东子,等你经历过……自己的命被家人当成换钱的筹码的时候,你就能明白这种恨,这辈子都不能化解。看得出来,你我所遭遇的事情不一样,所以不要拿你的忏悔来衡量我的结果。我会联系人去给你的兄弟们做培训,你暂时先帮我把这件事情办妥,什么时候成事,什么时候进厂子,东子,我不会亏待你,其实我挺欣赏你。”   东子转过头看着那人没动的杯子,拿起来一口一口的喝完,谁能想到,像他老子那么正派的人会生出他这样的逆子?一把年纪了,用不了多久就要退下来的人,最后一场任务,却因为他当地的地头蛇打架分心,被歹徒戳中心脏,当场没了命。那个时候他才觉得天彻底塌下来,后悔已经没用了,他不信朱清和到最后不会后悔,他却悔的恨不得那个时候死的是自己……   打断心里的回忆,他继续去做该做的事情,脸上一片淡漠。   宋钊在外面等了近二十分钟,却看到朱清和一脸不快地出来,也没敢多问,送他去赴约,快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吐出一声微不可查地叹息,当中有不甘和愤懑。   朱清和和培训的工作人员商定好相关的课程,没有回厂子里,反正他不在,姑父就能处理了部分事情,他让宋钊将车开到家附近的那块地,他下车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其实这里已经荒废很多年了,野草丛生,冬的萧索让这里看起来空荡了很多,不远处还有工人在做围墙,敲敲打打也怪热闹的。他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望着前面,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等这里从无变有,他的第二个目的就实现了。   朱清和一直站到天暗下来,刚要转身往回走,看到站在不远处望着这里的张绣,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淡起来。   张绣犹豫一阵还是走过来,小声地说:“清和,我,我有话想和你说。我家的事,你能不能再通融一下?我爹妈,因为这事愁得身子都垮了,我们知道错了,地给你腾还不行吗?我知道你讨厌我们贪得无厌,可是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谁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都是在穷土地上长大的人,只能看到眼跟前的东西,谁不想发财?你办厂子也不是为了发财吗?我求你就给我家这个台阶下吧,我们一家子都感激你,以后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   朱清和摇摇头:“张绣,我们是同班同学这点情分,你以为它有多大用处?人都是互相尊重体谅的,我尽可能的给你们最好的,是你们自己贪婪,怪得了谁?在我这里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不用再说了。不过看在咱们同学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张绣,做人要讲道理,胡搅蛮缠,你弱你有理,只会让人更加看不起你。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   张绣咬牙死死地盯着朱清和,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心?他早已经不是自己记忆当中的那个人了,连自己爹妈都能不管的人,她还奢求什么呢?是她看走了眼! 第87章   朱清和让宋钊先回去, 他独自一人往回走,走到富满叔家门口,他在外面顿了顿,还是抬步走进去。   自己的那条狗听到脚步声低吼了一声,见是他,而后摇着尾巴讨好。   以往温馨和乐的小院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萧条,这个时候富满婶应该来来回回的忙活准备晚饭了, 怎么这会儿还这么干净?他掀起门帘走进去,刚迈进一只脚, 就听富满婶说:“你上了年纪了,还惩什么能?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斤两?现在可好, 从上头摔下来断了腿, 我这心里抓着难受,说真的, 我都不愿意去那儿继续干了。”   刘富满笑了声:“不干活吃什么?孙子也不小了, 你当现在还能像以前混日子?外头的人瞧不起咱们这些只会卖力气的人, 可有什么法子?谁让咱就是这个命?别愁了,这点小伤,稍稍养养就好了, 别一惊一乍的。”   富满婶犹豫了一阵,还是说道:“那天我碰到玉苗了,她现在在清和的厂子里干活,我说了一句,看能不能让你们父子俩也去, 离得家也近些,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和清和说这个事。”   刘富满当即急了:“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别给人添麻烦。我前阵子听人说了,清和那厂子要求高,人家有人家的规矩,你找过去,人情横在中间,这不是给人为难吗?以后别提了,给外人听到了,又成了他们嘴里的话柄。”   朱清和在外面抿了抿唇,能让直脾气的富满婶好声好气说话的也只有富满叔了:“我还不是想你们能别再那么辛苦吗?赚钱不容易,可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啊,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不能动,看着怪让人难受的。成了,我以后不说了,也省得你这么念我。但是咱们得提前说好,你再不能这么拼了,能少赚点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骨,你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和孩子们怎么办?”   富满叔的声音里这才带了点笑意:“知道了,你就是瞎操心,我这估计得躺大半个月,家里的担子就压在大龙身上了,你给他多做点好的,别让娃沾不上油水。”   朱清和听着鼻头一阵发酸,今儿不适合进去,他悄悄地出去了,在狗的头上摸了摸,这才往家走。富满叔一家这么多年一直帮助他,他虽然有帮富满叔做安排,但是这些话压在心里有谁能猜得出来?是他的失误,耽搁了这么久,越想心头的愧疚越深。   本就有些心烦意乱,被路上的人拉着说话,还不能不理,两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听人关心地问:“你最近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村子里传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年头,还有人来找你这种老板的麻烦,可得好好想办法解决,要是成了身上抠不掉的疤那可就麻烦了。我以前就听过,好好的一户人家就是被这些人给拖累坏的。”   朱清和笑着说:“多谢您了啊,不是什么大事,能解决。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吃饭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就撞上了钱达佑,这位曾经好到和朱玉田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倒是大不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明白了,早出晚归忙着赚钱,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见到朱清和,笑着迎上来说道:“你小子出息了啊,以前是叔对不住你,别记恨我了,当初就想着能沾你大伯的光,也弄个干部当当,谁知道……好了,我这忙了一天了,赶着回家吃饭了。对了,平日里多留个心眼,你那大伯也把你当仇人,可别着了道儿。”   朱清和笑着摇头往回走,现在除了姑,整个朱家人都将他当仇人,大伯总觉得没法连任村长是他害的,却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成天信些牛鬼蛇神的鬼忽悠,要是不那么贪,多为人们做点好事,谁会没事去顶他的位子?公道自在人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伯还是放不下。   回到家里依旧是孤身一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做饭了,米面菜都没有,只有前阵子买的几包泡面,他对付的煮了,洗完碗已经没什么事情做了,盘腿坐在炕上呆呆地看着角落发呆,当初躲在被子里趴着写作业,难得休息日他一赖就是一整天,除非罗勇来找他玩,不然连动都懒得动一下。这条路一个人走的时间长了,清净够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脑海里止不住地冲出一道身影。颀长伟岸,眉目清俊,难得的好心情宛如三月的暖阳,让人不觉中走出冰天雪地,一旦尝过滋味就再不想回去。   当初和周维申分开的时候他没有挽留,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太过清楚,他们只是相互取暖,在现实面前会退缩也是正常,可惜,总归有人没法将唯一的感情当成一道烟,只要摆摆手就能散去。这一次,如果将范围控制在一座院子里,暂时没有人打扰,尽情享受这种感觉,如果真到了不得不结束的那天,也不会有遗憾吧?毕竟是这么优秀的人。   他很自私,还未投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退路,如果可以,他不想让阮穆察觉到他的答复是有前提的,他不想让阮穆恨他。   阮穆那天晚上留下的图他一直装在贴着肉的口袋里,拿出来认真看了一遍,嘴角泛起一抹不自知的笑容,到底还是打破了自己当初的决定,不由自己的动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回过神来一看时间才不过晚上八点,实在没有别的消遣,只好躺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却出现了当初在地下室住着的那一幕。   他从外面收摊回来,费力的坐在床上,光靠小窗户上的光压根不够,就是大白天也得开灯。在外面坐了一天,两条腿就像废了,等有了知觉窗口的那道光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开始准备晚饭和明天要带出去的饭菜。以他的经济条件压根吃不起什么好的,索性回来时会路过一个菜摊,傍晚的菜卖得便宜,他就多做些,反正冬天也能存得住。   最难熬的其实还是晚上,分明累极了却因为浑身疼痛无法入眠,白天暂时被封闭的感知全在夜晚被释放,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一直要等到他的眼皮再也撑不住才能撇到脑后。有好几次,他曾想过,要不就这么睡死过去吧,这样也省得受折磨。   睡梦中的朱清和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被子盖住了他大半张脸,没过多久他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眉头紧皱。   这世上最让人害怕的事情是重新经历一遍死去的过程,没有谁能听到他想活下去的渴望,正因为死过一次,所以对生才有强大的渴望,就在他倒下的刹那间,他觉得世界好像倒转,那个让他羡慕的人走到他面前停下,将他扶起来,声音虽冷却含着淡淡的关心:“你没事吧?”   朱清和想要回答他,只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像是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笑了笑:“我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我都知道。你看着。”   朱清和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片迷雾散尽,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块幕布,上面人来人往,细细一听是家乡的口音,平整的水泥路两边是修得精致的小平房,如果不是那棵屹立不倒的大槐树,他真想不到这个地方会是穷得可怕的朱家村。十几二十年宛如弹指一过,他看着那些虽然变了容颜却依旧能认得出来的人,眼眶忍不住发酸,这难道是他在外面颠簸,为了活下去而挣扎时,朱家村的样貌?   他好像置身在其中,往前走,走到一户两层小楼前,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让朱清和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虽然上了年纪,有了白发,看起来却依旧很精神,她和路过的人打招呼:“串门子去?我儿子今儿回来,去买点肉和菜,给他们做顿好的。在城里生活压力大,两口子都忙工作,也没时间好好做顿饭吃。”   朱清和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而后还是不由自主的跟上去,此时的朱家村已经大变样,哪有半点贫困,来来往往的路人穿的都比他体面,反观自己一身沾染了油污的深色衣服,破了就缝两针,在那个繁华城市里,他像个乞讨的人……   朱清和一直跟在她身后,听她高兴地和人说闲话,他很想张口唤她一声,好好的问问她,为什么再听到自己会死的时候还能那般无动于衷?   他耳边响起的只有她和别人不住地夸朱清亮,在城里有体面工作,儿媳漂亮,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们带礼物。终于有人问她:“清和这么多年都没音讯了,你们也没让人帮着找了找?不是说受伤了吗?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过日子?要是真出了事,也得让孩子落叶归根啊,你们怎么能不管不问呢?”   朱清和忍不住竖起耳朵,眼底满是渴望,他想听到一点关心,但是最终还是失望了。只听她说道:“你当他是老实人?出去没多久就和我耍心眼,听着外面那些狐狸精的话,早把我们忘在脑后了。他弟要结婚,家里还等着他往回寄钱,他倒是好,翻头过来找我要钱,还用什么得重病的借口,你见过为了钱这么咒自己的人吗?快别说他了,心野了,管不住,他就是闷声在外面发大财也和我们无关,沾不上人家的光。”   朱清和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为什么谁都觉得他在外面过的是好日子?他拖着一条断了的腿,怎么发财?纵使心里满是怨恨,但是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会受伤。身后那个人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前的景象转变,又重新回到朱家门口,朱清和看着这座已经变得陌生的院子,没一会儿,一辆车在门口停下,从驾驶位上下来的人西装革履,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正是朱清亮。   屋里的人听到车门被关上的声音就匆匆出来迎接了,一家人见面,自是说笑不停,其乐融融,怎么看,朱清和都是不讨喜的外人,朱清和还是没出息地跟了进去。朱妈已经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朱玉田坐在主位上抽烟,虽然没开口,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很高兴。   环视一圈,在不远处的供桌上摆放着爷奶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想来也应该活了很大的年纪。   “妈,我还是觉得我城里的那套房子平方小,做个什么都转不开身,将来孩子大了,住着肯定挤。要是当初他多寄点钱回来,我就买个大房子。不是我吹,我那房子紧挨着市政广场,正儿八经地好地段,要是面积大点,转手卖就能卖好多钱。可惜掉了链子,他也太不争气了。”   朱妈不住地给他夹菜,闻言附和道:“我也觉得他肯定藏了钱了,几十万,再做点小买卖,现在肯定发大财了。他个没良心的,也不回来看看我们两个老的,怕我们讹上他还是怎么的?也不想要不是我和你爹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他能有好日子过?忘恩负义的东西,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朱清亮敷衍地点了点头,催促着爹妈吃饭,吃完饭和媳妇回到自己屋里,他才皱眉说:“你说我要不要告诉爹妈老大死在外面的事情?我以前也恨自己上头有个大哥,怕他抢我的,幸亏爹妈只疼我。其实我挺不想他死的,要是他没得病,死的不这么早,咱们肯定能过更好的日子。现在在工地上的人一年能赚不少钱呢。”   朱清和就在门口站着,他的脸上一片平静,心里喧嚣的怒火早已经按捺不住,他现在恨不得当下就掐死朱清亮,哪怕就是下地狱,他也要拖着这个畜生。   “你也差不多点得了,要不是你哥在外面累死累活,就你?别说在外面买房子,连结婚的彩礼钱都拿不出来。现在赚几个小钱,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同样是大学毕业生,人家现在住豪宅开豪车,我那些个闺蜜现在都是阔太,她们次次见我都要笑话我,说我这么漂亮怎么就嫁了你这个窝囊废。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家人怎么那么讨厌你大哥?都是你妈生的孩子,她怎么就忍心把人家当下人似的使唤?”   朱清和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能这么心安理得的使唤他?他倒是想夜夜给他们托梦,不吓死也将他们吓疯。   朱清亮不待见听人数落,翻身背对着老婆,闷声闷气地说:“还是别说了,怎么着也是爹妈的肉,要是知道了,想起他的好,看我不顺眼找我的麻烦怎么办?我不能让他们对朱清和生出半点愧疚。这事就这么打住,你管好你的嘴,要是露馅,看我怎么收拾你。换房子还得指望他们往出掏钱,想住的话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朱清和这一晚上睡得一点都不踏实,梦里的场景,好像真的一样,不管他怎么抵触这些东西都没有办法从当中抽身而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都亮了,他才揉着昏沉的头坐起来。他坐在那里发呆,梦里的一切好像真的,但又不像真的,那个男人与他不相识,为什么要帮他?兴许真是想的太多反而成了执念,不过一场大梦,就当看了一场电影罢了。   在他死后的那几年朱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一世他会和他们一笔一笔地清算,所以那些过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利落地起身叠被褥,收拾好没多长时间,宋钊就来接他了,站在院子外面朝里面张望。   朱清和出门看他那副样子,转眼看到站在一边的朱玉田脸色微变,真是阴魂不散,大步越过两人,宋钊赶忙跟上去道:“朱总,直接去厂子里吗?”   朱玉田见他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喘着粗气追上去,抓着朱清和的袖子冷声道:“你差不点得了,我怎么说也是你老子,除非你能重新投胎,不然你就别想和我划清界限。我和你妈这阵子想明白了,有什么都不如有副好身体,过两天打算去城里中心医院检查身体,你让这小子送我们去。”   朱清和挣开他,连理都没理,径直打开车门坐进去。宋钊不敢多耽搁,发动车子驶出去。   朱玉田站在后面看着,一阵挫败,现在的朱清和是越发的油盐不入了,不管软的还是硬的,他有点急,眼前就有个钱罐子却吐不出一个子来,他得想想办法,看得到吃不着的感觉太过磨人。   朱清和一直在厂里忙事情,要是有预感会忙到很晚,他就让宋钊提前下班,自己在办公室将就一夜,要是细细说起来,这里比在家里还舒坦,唯一可惜的是少了家的感觉,让人心里不踏实。   朱玉田原本还想好好的找大儿子说道说道,谁知道这几天连人影都碰不到,他会这么急,其实心里早有了思量,朱清和要是真惹了人少不得会花一笔钱来消灾,这些钱给了外人多可惜,所以他开始动念头了……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生病比较有用,来来回回在家里演练了很多遍,正巧隔壁邻居家拆房子,他过去和人一顿闲聊,说着还往梯子上爬,任主人家怎么说都不下来,一直摆手说着没事,邻居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哪知一脚没踩稳,顺着梯子就滑了下来,半米高的位置自然摔不死人,但还是将主人家气个够呛,这不是诚心找事吗?盖房子多大的事儿,在动工之前,还特地让懂的老爷子给看过了,敬献过神明,万事准备好,才能动手。   主人家一边急着找车把人往医院送,一边急得骂骂咧咧:“好你个朱玉田,你就是丧门星,你家不太平,还要给我家找晦气。你个猪脑子,还得让人把什么话都说清楚了,才能明白?我花了钱让人家帮我算的,都说我以后年年顺心。你这个杀千刀,懒骨头使什么烂好心?你要真这么勤快,找个活去干,到我家假迷三道干什么?你他妈的……”   村里围上来的人也都不同情朱玉田,整个村子谁不知道这人是出了名的懒骨头,只可惜坏了人家的运道。这一回住院,也不知道想宰人多少钱。   朱玉田痛的额上都往出冒冷汗,还不忘咬着牙骂人:“你跟个臭娘们似的叽叽歪歪什么?去叫我儿子,我儿子不在跟前,我心里发虚,要是有什么大病直接要了我的命,我连个遗嘱都来不及说。”   这话虽然听着可怕,但是也有几分道理,有些人看着结实,里面装的全是木头做的东西,一摇一晃就散架,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麻烦官司肯定逃不过。想到这里,主人家更加哀怨自己倒霉。   有人开口:“谁有车,去城里学校通知一声清亮去……”   朱玉田吃力地摆手:“叫清亮干什么,朱清和,清和……家还靠他来掌着。”   朱玉田的心思其实不难猜,有些明眼人一听他这话就明白过来,也不凑这个热闹,直接走开了。要怎样黑的心,才能想出这种法子来算计自己的亲儿子?有这种老子,也是朱清和上辈子倒霉,投生在这样的人家。   村里人来传话的时候,朱清和正在和一家运输公司的老板谈合作的事情,两人之间谁都不愿意退让一步,不欢而散,才送走人,那人说明来意,朱清和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   那人愣了愣,问道:“你爹现在去了医院,你不去看看?万一要是摔坏什么地方,有个三长两短,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朱清和靠坐在老板椅里,放下手中的文件,嘴角露出一丝笑:“放心,祸害遗千年,他没那么快就玩完。多谢你跑这一趟,要是没什么事情,我这边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暂时不方便招待你。”   那人只得悻悻地回去了,接下这桩差事,原本是想着让朱清和能承自己的情,谁知道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给堵回去了,走到食堂门口碰到朱玉苗,将这事和她说了,哪知这妹子比她侄子的心还狠,直接破口大骂:“一把年纪不干正事,懒得老天都快看不过去的人,会帮人干活?得了,他爱怎么是他的事情,上回我在跟前伺候都没落下个好,这事儿也别和我说了,不待见听。”   朱玉田被送进医院,医生检查过出来,那户家主紧张地问东问西,医生听了笑道:“哪就有要命那么严重?这人聪明,摔下来的时候懂得借力,没伤到骨头,就是擦破点皮,涂点药好好养养就好了,等好点了,回家养着去吧。”   医生的话音才落,这人脸上的表情变了几遍,不能怨他多心,实在是朱玉田这种做派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要碰瓷的,越想越是一肚子火,哪怕就是开口借 ,也总比坏了自家的运势好,他们朱家讲究了一辈子,更因为婆子的话恨不得逼死朱清和,怎么这会儿就装傻充愣了?但是因为在医院,所以他还是个朱玉田留了点面子,不然……   朱玉田倒是不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事,他不住地问:“我儿子呢?怎么他还没来看我?难道不知道我住院的事情吗?”   “医生说你这个不过是小伤,拿点药回去抹着养着就行了。我说,朱玉田,我家是怎么对不住你了?你要这么算计我?我认栽,我回去就让我婆娘拿五斤鸡蛋去看望你,只求你以后离我们远远的成吗?晦气!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老朱家的人是这样的,咱们以后就当谁都不认识谁,也别添不痛快。”   朱玉田冷不丁地被人这么数落,本就疼的脑仁都快炸了,这会儿也没好气地说:“我都没和你计较,你在这嚷什么嚷?我要见我儿子,你没听懂人话吗?五斤鸡蛋就想打发我?我这两条腿都疼的厉害,我要住院。”   两人就这么在医院吵开,旁边的病人被他们影响,医院的护士好一番调解两人这才消停下来。朱玉田现在更是死咬着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头晕脑花的需要住院,不管医生怎么和他保证,他都说自己摔的严重,必须在医院养。   原本帮忙的人全都借故离开了,像朱玉田这种跟宰人刀一样的,谁见了不怕?要是被赖上这辈子可怎么好?邻居心里不舒坦,来的时候自家婆娘给带了一千块钱,他到楼下给朱玉田办了住院,怒道:“让他好好的住,该上什么药一样都别落,最好住死在里面。”说完就走了。   回到村子里,二话没说去了朱家,对着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地朱妈说道:“嫂子去医院伺候着吧,你男人要住院,我已经交了住院费,摊上你们这种不讲理的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以后你们离我们远点,别来讹我们了。”   朱妈整个人脸色僵了僵,她看向从堂屋出来的朱老爹,苦着脸,说道:“爹,你瞅瞅你儿子做的好事,这日子他到底想过还是不想过了?家里哪儿有钱让他这么折腾?本来家里连过日子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是我这么受苦受累的撑着,你们这是存心欺负我?是不是我一头撞死了,你们就甘心了?”   朱老爹对自己的这个二儿子也是没法子,这才消停了几天又进医院去了,老大在自己跟前敲打了好几次了,说是想重新当村长,让朱玉田别胡闹,伤了邻里的和气,这事只能告吹,这才说了没几天,这死小子就惹出乱子来了。他没理儿媳妇,而是看着眼前的人,好声好气地赔礼道:“我也听说了,他是好心想帮你的忙,人严重吗?”   “医生说了,说他掉下来的时候借了力,只是摔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只要涂药养养就好了。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念了他两句,谁家修房子乐意遇到这种晦气事?朱玉田就和故意的一样,口口声声念着就要见清和那小子,让人去找了,人家连理都没理。大伯,谁都指着翻翻运气,我这赔的,谁能高兴?”   朱老爹笑道:“人没事就成了,你们一起长大的,我回来数落他。咱们一个巷子里住着的,别为这事伤了和气,我今儿亲自去看他,给你要回这个理儿。”   朱老爹出面了,那人自然也不好紧咬着不放了,好歹上千块钱,能要回来还是得要回来,修房子里里外外的哪儿不要钱?   人刚走,朱老爹瞪了眼儿媳,说道:“朱清和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等人去请他?你们这些做爹妈的也是丢人,连个孩子都训不住,能有什么出息?先和我去找朱清和,我就不信了,他难不成长了三头六臂,竟让你们这么没办法对付。”   朱妈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得陪着笑脸找人借了辆车子来,上次把人家的车子给弄丢,还是她跑回娘家借钱才把这事给了了,要知道几百块对她来说是一笔天大的数字了。   朱清和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电话就响起来,他接通,一时间难以掩藏自己声音里的疲惫,对面的人顿了顿:“遇到难办的事情了?”   朱清和坐直了身子,笑道:“没有,一个合作没谈拢,你呢?听着心情不错,应该过的还好?”   阮穆也跟着笑起来:“我这边的事情更加棘手,不过和几个逃课的朋友聚在一起,还挺开心,要是你能来就好了,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这两天发现几家味道不错的店,等你来了,我带你去尝尝。我这里有几个精于玩乐的朋友,到时候跟着一起玩就是了。”   朱清和动了动唇瓣,最后还是笑着说:“有机会吧,难得回去,好好陪陪家人,这边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阮穆在那边沉默一阵,而后继续说道:“清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不高兴,我听得出来。”   朱清和微微皱起眉头,这人难不成是属狗的?鼻子这么灵?就算两人之间隔着那般远的距离,他的眼前都能浮现出阮穆攒着眉,一脸不快的样子,却不知此时的自己也不比人家好到哪里去。   “管这么多做什么?一些琐碎小事,天天都会遇到,好了,你那边也应该很忙,就这样吧。”   阮穆的怨气隔着话筒传过来:“才几句话,就这么不想听到我的声音?我晚点再给你打。”   阮穆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朱清和压根不会想到给自己打电话,虽然心情会低落,但是因为喜欢,才想要靠近,因为喜欢,才更要坚持。早晚有一天,朱清和能够站起来坦然地面对自己。可他没想到的是,往往希望越大,所要面对的失望就越大,当短暂的甜蜜稍纵即逝时,他整个人宛如在大海中被冲翻的船,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摇摇晃晃,最刻骨的痛,这个时候才尝到了滋味。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朱清和轻声应了,放下话筒,继续看手里的文件。有些事情可以随和解决,但是涉及利益的事情,哪怕就是重新寻觅合作对象,他也不会突破自己的底线。而且现在他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做不了那个好人,任人砍价,他和身后这一大堆人,难不成都去喝西北风?   与金钱打交道的事情虽然有专门的财务负责,不过他的个人账户,他定时还是会去打理的。除了自己给自己发工资,他还会不定时地收到食品厂打来的款子,不管是种植还是养殖,都是他自己的打算,前期的投入都应该是他来承担。好在现在花销还不算多,除去必要的支出,月月还有剩余。   现在时间充足,他拿出自己先前做的笔记,认真地看,看得正入神,听到有人敲门,随手合上,让人进来。他抬头却见姑父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犹豫一阵,还是说出来:“清和,你爷爷在外面,说是要见你。他上了年纪,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有个好歹,这……”   朱清和眯着眼笑,点头道:“姑父让他们进来吧,他老人家费了那么大的劲来一回,我怎么能让他败兴而归。他是朱家头一个觉得我没有出息的人,总得让他看看,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他的功劳。”   “你们啊,哎,我这就请人上来……”   朱老爹被保安拦在外面,当即破口大骂:“不就是个泥腿子,现在还摆起架子来了,怎么着,当我会怕不成?你们都给我让开,别当我上了年纪就不敢打你们了。”   朱妈对上次的事情还有些忌惮,毕竟被朱清和当着外人的面给没体面,谁私下里不打听?要是知道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恐怕早捏着鼻子把他们骂了个底朝天,她拉了拉爹的衣服,小声地说:“还是别吵了,那么多人看着,怪丢人的。听说在这里上班的都是念过书的,让人家看笑话。”   朱老爹朝着地上吐了一口:“我管教孙子关他们什么事情?连人家的家事都盯着,他们还有什么能耐?让朱清和那个不孝顺的出来见我,我倒是想好好的问问,他眼里没他爹妈,到底是想怎么着?还什么大老板,不懂孝顺老人,他爷爷来一回,还摆着这么大的派头,让我在门外等他接见,这是什么道理?我倒是要让那些有头脸的人看看,人品这么差,谁还敢和他做生意?”   魏叔在一边听得变了脸,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大伯,你这话说的可就过分了,我们这里是正经搞生产的工厂,你有事要等下班时间。你瞅瞅,全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这里来来往往的大车也不少,要是磕碰到你了,这算谁的错?而且我们小老板的为人,我们这些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你不能红口白牙的乱撒气,说话都是要讲证据的。你嘴皮子上下一碰,胡乱说一气,痛快了,我们的事情就难办了啊。”   朱老爹冷哼一声:“那感情好,让这个厂子倒闭了才好,我看他还怎么牛气?赚钱了,发财了,眼里一点都没装他的爹妈,连亲人都能不管,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老天没眼,让他这个混账东西得势。”   正骂得痛快,他见女婿冷着脸过来了,当即换了张脸,笑得分外的和蔼:“金州啊,你在这里呢,玉苗呢?怎么不见她?”   清和姑父不快道:“您这是来做什么的?砸场子的?嫂子也真是的,爹不懂,你也不懂吗?在这里撒泼,对谁有好处?跟我来吧,清和在办公室里等你们。”   朱妈闭了闭眼,她真是……摊上这样的人家,真是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楚。村里的人全都羡慕她生了这么争气的孩子,但不和她亲,有和没有一个样。扶着朱老爹上台阶,她的心忍不住紧绷起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清和。   越近越紧张,朱老爹也是头一回来这么气派的地方,瞧那办公室的大门还发光呢,这想来应该不便宜吧。   清和姑父把门推开,让两人进去,他自己将门关好,下楼去了。   办公室里面要比外面更加气派,那套大办公桌看着就结实气派,而当初那个被自己当狗一样嫌弃的朱清和此时就坐在那张大办公桌后面,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怪吓人的。   朱妈推了下朱老爹,朱老爹回过神来,说道:“清和……”   那声音软又和蔼,与方才那般叫喊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第88章   朱清和靠着椅背, 双手环胸:“你老人家身子骨倒是硬朗,我在楼上都能听到你在骂我。”   朱老爹老脸微红,粗声粗气地回:“做长辈的数落做错事的孙子难道错了?你怎么当儿子的?你爹摔伤在医院躺着,你连问都不问一声?谁没犯过错?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和大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你长本事了,连你妈都吓得不敢来找你。”   朱清和侧首看向眼神躲闪地朱妈:“有脸来吗?没把路走通,还想从我这儿捞好处, 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情?现在又找了个帮手?我很忙,没空理会你们那些脚毛蒜皮的小事。”   朱老爹一辈子头一回进这么气派的地方, 一时间有些紧张,一听朱清和话头不对, 脸沉下来:“你老子都住院了, 这是小事?是不是非得他躺在床上起不来快死了才是大事?你妈不行,我这张老脸能请动你吗?”   朱妈对朱老爹比刚才软了几个度的口气也是一阵鄙夷, 但对她来说, 家里的日子全在她头上扛着, 要是朱清和能给点实在的东西,她就能松口气,好歹朱玉田就是惹出什么事来, 也不用自己担着,她就这么一副小身板,实在抵不住这么的折腾。她还是小声地说:“清和,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你忍心让他站在这里和你说好话吗?你年纪小也受不住。我说什么, 你爹也听不进去,你一会儿去劝劝他,让他少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朱清和任他们怎么说都是纹丝不动:“不就是摔伤了腿又没断,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别人断了腿还得找活干,又不是活得精细的人,这么虚。要是真不行了,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大夫去给他治病。所以小病小痛,自己消化,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出去。”   两个年纪加起来是朱清和几倍大的人,被他这么撵,脸色更是不好看,朱老爹没忍住,又是一顿吼:“你还是人吗?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你日子过得好了,帮衬家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去村里看看,谁发达了不拉扯自己的老子兄弟一把?你倒是好,摆着这么大的架子,就你这德行,我看你这买卖也长久不了,早点关门的好。”   朱清和腾地站起身,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气,大步走到两人身边,扯着人就往外面拖,冷笑道:“你们当初不管我死活的时候,不是说什么不想着沾我的光?现在厚着脸皮上门和我说什么孝顺不孝顺,也亏你们能说得出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好机会,给趴在我脚下的狗都不会给你们,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们客气,要是再这么不知死活,有的是人教训你们。”   朱老爹本就年纪大了,刚才骂了老半天早口干舌燥了,现在被朱清和拎鸡仔似的往出拽,又急又怒,气息稍有些不稳,急道:“别推,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呀,我自己走。”   换做旁人还真怕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说不清,却不想朱清和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狰狞,恶狠狠地说:“不想让我清净,我要是一个不痛快,说不定还真要了你们的命。被仗着自己年纪大,在我面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回去好好捡点捡点这几十年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我一心慈悲绕过你们,地底下的阎王爷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到时候他老人家会好好的跟你们清算。”   虽然社会在进步,但是有些思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去的,村里人更加在意报应一词,做坏事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但是只要别人稍稍一点拨,心里立马像是装了秤砣一样,七上八下的。陈老爹年岁大了,多活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没法料定自己的生死,别看在别人面前总说没几天好活了,还是死了省心,其实是最怕死的。   朱清和的话像是一把大锤狠狠地敲的他的心还颤抖,伸手指了指,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朱妈见公公脸色铁青,生怕他真有个好歹,也顾不上数落朱清和,扶着老人家小心地往楼下走,谁成想朱清和还嫌火不够大,在不远处凉凉地说:“要是哪天想不开了,就来找我,我会帮你好好回忆你老家当初做的那些坏了心的事情,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免得真到了要和你算账的那天,你接受不了。”   朱老爹一步踩空,干瘦的身子晃了晃,哪还有刚来时的嚣张,颤颤巍巍的好似当即就要倒下去。倚老卖老,最后却被人堵的哑口无言,出了楼门,看到走过来的宝贝女儿,抹着眼睛说:“苗啊,家门不幸啊,朱清和这个混小子,他竟然咒我死,咱们老朱家怎么出了这么个黑了心肝的。”   朱玉苗瞪了一眼嫂子,不快道:“你上了年纪,这些家事本就不该你管,好好的养老不比啥强?我在里头忙,不知道你来闹,要是给我看见,别说清和收拾你,我也不会手软。这是什么地方?是让你们跟泼妇一样撒泼的地方吗?一点见识都没有,让外人指指点点一阵子,脸上贴金了?好看了?爹,你以后少听别人的鬼吹灯出来瞎胡闹。安分点,人还惦记你,不然当心我也不管你,你要给二哥出头,以后让他管你。我让金州送你回去。”   朱老爹被训了一顿,也不敢说什么,临走还不死心,小声地说:“老二还在医院,跟前也没个人照顾……”   朱玉苗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等不忙了,我进城去看他一回,你回去吧。二哥就是个讨债鬼,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朱妈也想跟着走,朱玉苗拉了她一把:“嫂子,你也差不多点得了,一来二回的这么折腾,不累吗?外人都知道的理儿,你怎么就是不认呢?清和难的时候,你知道吗?大冬天的,我来给他送吃的,下了那么厚的雪,孩子脚上穿的还是单鞋,脚都冻伤了。都是当妈的,你那会儿怎么想不起来有这么个儿子?现在吵吵嚷嚷让孩子孝顺你,你们怎么能开出这个口?是他爹妈又怎么着?你养他还恩,你不养,他也不欠你的,别太过分了。”   朱清和回到办公室,在阮穆的柜子里拿出烟和打火机,那小子要是来了瘾会闻闻味儿,所以一包都没怎么动。他也已经好久没抽过了,现在什么事情都装不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点燃一支,特有的味道刺激着神经,一支接一支,很快烟灰缸里就堆满了烟头。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他微微楞了一下,回头见是姑,将抽到一半的烟给摁灭,手摸着下巴,尴尬地笑,声音沙哑:“姑……”   朱玉苗被呛的咳嗽了两声,径直推开窗户:“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瞧瞧把屋子弄的乌烟瘴气的。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那也别和自己过不去啊,多不值当?家人不是咱们能选的,凡事都得想开点,日子还长着呢,要不然接下来怎么过?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要是心里实在不痛快,和姑说说,也好出出气。”   朱清和的指间沾染了淡淡的烟草味道,他笑着摇头:“也没什么失望和难受,就是忍不住想抽两口。幸亏老朱家还有姑这么个明白人,不然一大家子想着来对付我,我还真怕自己吃不消。”   朱玉苗在他对面坐下来,笑着说:“他们哪能不知道什么是好坏?只不过是装傻充愣而已。一见过好的,再过这种清贫日子就接受不了,你现在有了家底,他们自然想着沾光。怎么做人,全看自己怎么想,这一辈子,心上坦荡就够了。别人欺负过来了,傻子才不还手,你做的没什么不对,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其实我有时候想,咱们老朱家来这世上走一遭,是不是就是给人来当笑话的?人家一致对外,咱们倒好,闹得个窝里不太平。好了,打起精神来,正经事姑帮不上忙,其他事姑能给你撑着,我已经数落过你爷爷了,他不会再来了。”   朱玉苗顿了顿,低头笑道:“你和青丫是我心头最放不下的人,等什么时候你们两个成家立业了,孩子能跑动了,我也就放心了。到时候我还是守着我那几亩地,好好的种些你们爱吃的菜,要是你们忙不过来,我也能给你们带孩子,这日子想着也怪美的。”   朱清和笑了笑:“您放心,我没事,我想得明白。成家孩子的事……您想的太远了,我们都还小呢。姑,您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妈看待,我的就是您的,不要有顾虑。哪能一直让他们这么在我门口来去自如?等过阵子,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我会做相应的调整。”   朱玉苗也不懂,笑着站起来:“满屋子烟味,等一会儿散的差不多了赶紧把窗户关上,小心感冒了。中午我出去一趟,总得去医院看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朱清和赶忙开口:“我让宋钊送您去,也省得在路上耽搁时间。”   朱玉苗摆摆手拒绝:“别胡闹了,就我这大老粗哪用得着这个?行了,你忙吧,我也下去忙了。我给你开小灶,蒸了一碗鸡蛋羹,到时候记得下来吃。”   如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他肯定会坚持让宋钊送她去,可是……   朱清和吃完午饭,在办公室里眯了一阵,他提前和某单位的负责人约好了,了解新建煤矿需要什么手续,还没来得及动身,刚下楼,就见保安魏叔跑过来,说道:“朱总,你姑被车给撞了,现在在医院里,金主任已经赶过去了。”   他当下愣在那里,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些碍事的声音给挥开,哑着声音问:“怎么就……她那么小心的人……严重吗?我,我这就去。”   魏叔叹了口气:“听说是从医院里出来,路过的人说她不高兴,低头过马路,没看到前面有车过来,就……”   看似镇定的样子,但是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他的手也忍不住跟着抖,宋钊将车子开过来,朱清和打开车门坐进去,手紧张地扣着下巴,双眼无神,但愿没事才好,前几个小时才和自己说出她的小心愿,怎么这会儿就进了医院?这几年,他虽然经常不在家,但是姑总惦记着他,一有空就会帮他把屋子收拾一遍,除非太忙顾不上,年年如此从没落下过,以前放寒暑假,她会把缸里填满米面,还是他特地叮嘱过不必了,她这才作罢。   有些人总是如眼前的水流一般不起眼,但是当某一天她不在的时候,整个世界里充斥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好像是决堤汹涌而出的洪水一样刹那间将人吞噬。还记得家长会那次尴尬又窘迫的情境,她一声大嗓门将那些嘲笑他的人全给吼住了;他考上宫中,要去县城里住校,她大包小包收拾了不少;成为村里头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她跟谁都夸,那股高兴劲儿,让人忍不住酸她,说又不是你的亲儿子。   六年的时间,他其实挺少穿阮穆邮寄过来的衣服,多的是经她一手做的。这些事都太平常,却早已层层渗透到内心最深处,再也没办法从身体里剔除。   他低头,用手抹了把脸,一丝凉意从指缝间沁出来,他以为他忍得住……走到半路上,情绪平复下来,他突然想明白了,肯定是朱玉田说了些什么话惹怒了姑,不然她不会发那么大的怒气。心里压着的怒气再度升起来,他这一次绝不会再放过他。   急救室外,姑父靠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脸呆滞。   朱清和在他旁边坐下来,出声问道:“姑,怎么样了?”   金州长长地叹了口气:“医生说左腿撞得厉害,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身体别的地方也有损伤,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里面怎么样了。青丫还不知道,没敢和她说,我不敢想,要是严重了,我该怎么办?要是……我真怕。”   朱清和两眼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手放在姑父的肩膀安慰道:“会好的,姑心那么好,老天爷肯定会保佑她的。”在不可预知的现在,朱清和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也许是自己,从厂子到这里,他的心一直被一只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里,连呼吸都不那么畅快,而且像是只要稍稍用力过猛就有可能切断所有新鲜的空气。   两人全都沉默,安静地等着那扇门开启,突然姑父开口说:“其实我挺不乐意她管你们家的事情,你爹妈是个没良心的,不管她出多少力,都不会记得她的半点好,现在因为你爹,差点连命都要送进去了。”   肇事司机满头大汗地从楼下上来,一脸苍白,显然受惊不小,他喘着粗气说:“我已经付了一部分钱,但是大兄弟,你们得讲理啊,我看到她已经踩刹车了,我是依照交通规则正常驾驶的。算我倒霉。”   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让呆坐的两人脸上有任何的表情,他们很紧张,期待着躺在里面的人能够平安无事的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朱清和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而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姑被推出来,医生满脸疲惫的交代:“让病人安静休养,所幸其他地方的伤不严重,要是撞的在重一点,那条腿肯定废了。”   肇事司机脸唰地又白了些,他紧张地说:“信号灯是绿灯,我的车速快,我……”   朱清和冷声道:“闭嘴。”他走到移动病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姑姑,心里的火气再度冒起来,真正的肇事者却在那里安然无事,他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金州的心思全在媳妇身上,这个女人虽然看起来粗糙的跟个爷们一样,但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只有他才能明白,这个人好在哪里,家里的半边天就这么塌下来了,真是想都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朱清和查到朱玉田所在的病房,他走进去,朱玉田这会儿正背对着门睡觉,床头柜上摊开的吃了一半的饭菜是从厂子食堂里带来的。他的瞳孔缩了缩,走到朱玉田身边,手在柜子上叩了叩。   朱玉田一脸不耐烦地转过来,见是朱清和当即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我儿子不会不管我的,你们看,这是我那出息的儿子,大老板呢。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我觉得浑身不得劲,得在医院好好观察两天。”   朱清和居高临下地看他,声音很冷很淡:“没病住什么院?当心咒得自己得了绝症,收拾东西走。”   朱玉田心里一阵不舒坦,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拒绝,他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唯一难的是自己的腿,虽然当初他处处留意了,但是不对自己狠一点肯定没人相信,他费力地坐起来,等着朱清和帮忙穿鞋子,朱清和冷冷看了一眼,先一步出去了。他只得自己吃力的动手,有人幸灾乐祸:“你这儿子脾气不小。”   朱玉田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吃力地下了楼,已经疼得他满头大汗,他赶紧抓住走在前面的儿子,讨好地说:“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也只能见我最后一面了。”   朱清和帮他打开车门,等他坐进去,他在外面平复了好一番心情才绕到另一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淡声说道:“我看你这不是好好的?能走能跳的,为什么要住院?对了,我姑来看你了?”   朱玉田摸着车座,高档货就是不一样,儿子虽然口气不好,但是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了一大步了,时间还长,慢慢来,闻言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你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数落我,她有什么资格?小时候仗着你爷爷疼她,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老子活了大把的年纪,还要受她的鸟气。我知道你和她亲近,所以给她留了点面子。你让他们一家人沾光去厂子里干活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想做什么?当咱们家的掌家人?想的倒是美,也不看看哪儿轮得到她?我早跟你说过外人信不过,你还不听。她是不是听到你要来看我,所以急了?怕我回去和她抢东西?她现在就是给咱们家打工的,我还用和她抢?我警告过她了,要是她敢图什么,到时候我们之间也没那层兄妹关系了。”   朱清和凉薄的眸子微动,在那汪深潭下集聚了太多浓黑的雾气,愈来愈烈,仿佛在酝酿一场大的风暴:“所以你和姑吵架了?”   朱玉田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从市区到尘土漫天的土路上,他啧啧心疼:“这么好的车走这种地方可真是可惜了,什么时候给我也弄一辆吧,到城里一趟多方便。我没和她吵,就是口气重了点,她不就是个多管闲事捞好处的?我说错她了吗?她还朝我发火。怎么,她找你告状了?别搭理她,存心想破坏咱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朱清和的喉咙间像是堵了什么,说不出话,之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朱玉田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这个儿子不说话了。   车子一直在朱家门口停下来,朱清和率先下车,走到后面打开车门,提着朱玉田的领口将人拖进院子里像是扔东西一样扔出去。朱玉田一时没防备,摔了得很狼狈,碰到伤处,疼得更是龇牙咧嘴:“你小子有毛病?”   朱清和脱下外套扔在一边,撸起袖子,脸黑如炭,重新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朱玉田抓在手里:“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那几年只有姑心里装着我,不管做什么都落不下我,现在我日子过得好点了,你居然说她算计?你有什么资格满嘴放炮?”   朱玉田敌不过朱清和的力气,刚瞪大眼要骂,朱清和一拳头砸过来,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撇向另一边,整个脑子都轰的一声像要炸开了。   “就因为你……她家里日子那么难过,在我要出去上学的时候还拿出几百块,不让我在外面因为穷而让人看不起,你们做什么了?有什么脸找我要钱?嗯?我今天打你是为了我姑出气,你以后再敢满嘴胡说八道,我把你的牙全给你敲光。”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朱老爹和朱妈从各自的屋里出来,看见这阵仗,赶紧上来拉,朱清和抬了下胳膊将朱妈从自己身上甩出去,猩红吓人的两只眼睛里的愤怒像是要燃起火焰,异常的可怖,他冲着朱妈不客气地吼:“你装得累不累?见我一次就演一场戏,电视剧里的演员都没你演的好。做人还是真实一点,你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能让我忘了你心里记挂的还是朱清亮?把谁当傻子?哪一次不是想从我身上套好处?我早看够了,假惺惺。”   朱妈还是第一次朱清和这副样子,满身戾气,疯狂又可怕,他手上却一点也没停下来,朱玉田像是个沙袋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朱老爹颤颤巍巍地用烟杆指着朱清和:“反了你了,敢这么打你老子,快放开,不然我喊人了。”   朱清和稍稍停顿,冷笑一声:“今天咋医院躺了大半天,什么都不用干,等人伺候的滋味好受吧?等了半天,也只有我姑给你送过午饭去,好吃吗?嗯?”他的手划到朱玉田的脖子用力收紧,咬牙切齿:“怎么没一口噎死你?你这种只贪图享受不事生产的废物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我姑,因为你,被车撞了,现在躺在病房里,还没醒,你满意了?高兴了?老天真是瞎了眼,让你这种东西活在世上,糟蹋一切好东西。我今天就让你好好地躺着,躺个够!”   朱老爹手里的烟杆掉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玉苗怎么了?不行,我得去看她,今儿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   朱清和打累了,站起身,朱玉田已经被痛盖了脑子,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像是一块破布,只能呼吸。   与朱清和来说,他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朱玉田身上的时候,心里的压抑并没有得到半点好转,越怒越觉得可悲,因为这种人遭那样的罪多不值得。他抬头看向那个苍老的老人,片刻犹豫之后,继续说道:“他和我姑说了难听的话,害得我姑出了车祸,这就是你偏袒的好儿子。当初你当着众人说的那些话我全挤记在心上,现在眼巴巴地盯着我的钱,脸不红吗?我早上和你说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我姑那么好的人……我绝对不会给你们半点翻身的机会。”   外面有几家邻居往这边张望,瞧着朱清和的目光也怪怪的,朱清和抿嘴笑了笑,外人怎么想与他有什么关系?揍朱玉田一顿,实在太便宜他了。   “回医院,一会儿看有什么短缺,你出来买一趟。”   宋钊看着坐在自己旁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老板身上好像藏着很多的事情,他刚才在外面一直看着,本来也想进去拉架,可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掺和,这位老板年纪虽然小,但是刚才打人的样子,好像身上堆积了好多年的仇恨一样,不是仇人,怎么会招招下狠手   这样的一家人真是让人看不明白,好像在一起就是为了互相给彼此添不痛快一样。   朱清和已经提前嘱咐过了,给朱玉苗所用的一切都必须是最好的,天来横祸,既然躲不过,只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天快黑的时候,朱玉良陪着朱老爹两口子一起来了,两人在外面看着躺在病床上没苏醒迹象的人,全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要进门,朱清和没让,姑姑现在最脆弱,他不想人来打扰。   朱清和坐在病床旁边,姑父出去安慰老人,在屋里还能听到他们小声交谈的声音,姑父说:“玉苗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其实记挂着二哥,这几年遇到了机会就劝着,是为了什么?谁知道好心没好报,他没事,反倒把玉苗害成这样。爹,当着你的面,我和您说清楚,以后我就当没二哥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来往。玉苗要是能好利索还好,要是……我到死都恨他。”   朱老爹哭得眼睛红肿,眼睛还不住的往里面张望,抹了把眼泪,说道:“按你说的办吧,我已经用笤帚敲了他一顿了,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祸害东西。说到头还是怪朱清和,要不是他手里有几个臭钱,让他爹惦记着,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我可怜的玉苗,打小就喜欢跳,这在上面得躺多长时间?”   朱清和认真打量着睡颜分外安静的姑,其实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人,因为常年在村里,疏于管理,岁月的气息将她原本的风华掩盖。想来姑也是意识到这样太吃亏了,所以才会叮嘱青丫好好念书,在体面的公司里上班,守着两亩地,围着太阳转,没什么出息。   他拉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小声地说:“你快好起来吧,我心里真觉得对不住你,我和他们的事情,其实你不管最好。现在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真觉得没脸见青丫了。”这个人给自己的太多了,有时候能亏待了自己的女儿,也要先紧着他,到头来自己给他们的回报竟是这样。   “等你醒过来,我会把他带到你跟前来,让他为他说的那些话负责。只是为什么你还不想放弃?他们已经没救了,在他们的眼里除了自己谁也装不下,你一次次的劝,他们一句都不曾听到心里去。”   “清和,你让开,我想看看你姑。”   头顶传来一道沧桑又暗哑的声音,朱清和下意识地回头,他看着奶奶,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记事起奶奶就不管家里的事情,不管对谁都很淡,朱清和还小的时候她就这般,连话都很少说。他不由地起身让开了位置,人世血脉亲情,也许只是在他这里没什么用罢了。   晚上朱清和本来打算守夜,但是被姑父给往出轰:“我会照顾她,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有什么情况我会通知你的。”   朱清和只得离开,他没有回家,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望着窗户外面的那轮圆月,干坐了很久。他曾经以为,这一世哪怕没有任何人与他亲近,他也会活的很好,但是身边有太多的人将竖起来的冰墙给敲碎,让他越发的贪恋这种温暖。家人的担心,就是他此时的心情吧?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空过,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往出倒,而能听他说这些话的只有阮穆。对这个人,他可以没有任何的保留,自然除了他是活了两世的老妖怪这件事。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拿起话筒,借着数字底下的光拨打了一串号码,阮穆说过,回去之后会住在当初两人住过的那座院子,一个人清净些。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好听悦耳又温柔的抱怨:“怎么这么晚擦给我打电话?很忙吗?”   朱清和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嗯,出去了一趟,本来打算要睡了,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你在那边的事情还顺利吗?能不能……”已经到了嘴边,但是他却说不下去,表露情意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阮穆手边堆积了很多事情,他在厨房里冲咖啡,声音响了些,但还是抓住了朱清和嘴里小声却又最为关键的三个子,挑眉笑问:“能不能什么?早点回去吗?我也想,不过堆的实在有点太多了,最快也得四天才能完。下午陪客户吃饭,喝多了些,有点头昏脑涨。回来了也不比在那边轻松,什么时候你能和我一起回来,我就能减少很多工作量,同甘共苦。”   朱清和整个人都窝在椅子里,屋子里有暖气,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冷,双眼看着外面不变的月,轻声说道:“那是你的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阮穆……”   阮穆听到那边的声音蓦地压低了几度,心跟着一紧,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揍人了,我恨了那么久的人,可是为什么动手的时候,我心里一点都没觉得痛快?有一瞬间,我真的想直接掐死他,一切都清净了。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为了这种人不值当。”   阮穆端着咖啡坐进沙发里,对着满桌子的文件和资料一阵头发,听到朱清和的话,他抿了抿唇,坐直身体,严肃地逼问:“你有事情瞒着我,朱清和,难过就说出来,别在心里憋着。如果你不说,我明天就订票回去。”   朱清和被他认真地口气给吓了一跳,但是还不想告诉他实话,只是说:“能有什么事,他们不死心又上门来找麻烦,我火上来就动手了。”   那边一阵沉默,好长时间之后,他听到阮穆叹气地声音:“朱清和,你撒谎的本事并不高明,你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你。每次只要从你嘴里说出失真的东西,你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往上挑,你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在说假话了,最好不要再瞒我了。”   朱清和咬了咬唇,而后闷声说道:“姑,被车给撞了……我在急救室外面等着的时候,感觉心跳都快停了,如果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太可怕了,那种感觉……喘不上气来,不舍得放开,却被强行终止,你知道吗?死亡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我真怕……”   阮穆却在朱清和混乱的话中敏锐的发现了什么,虽然话就要到嘴边了,但他还是咽下去,现在的朱清和哪像当初那般倔强,好像无坚不摧,低哑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哽咽,之后变成低低的啜泣声,连说话都一抽一抽的:“我……我……忍……不住。”   如果在他身边,阮穆真的很想摸着他的头发,安慰他:“姑的心肠那么好,肯定有大福,你也别太悲观。往后的时间还长,不知道还有多少大风大浪,我会扶着你一起走。别多想,时间不早了,洗把脸去睡吧。明天早上十点钟记得接我的电话。”   朱清和听话地挂断了电话,打开灯,在小卫生间里洗了脸,就躺在床上,照旧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是脑海里还是会上演那些他再也不想记起的场景。   姑与他来说,是他悬在悬崖上无法进退时的救命人,他所缺失的关心,很大一部分是她给自己填补起来的,他当初曾经受的惧怕、无助和不甘,希望不要让他所在乎的人承受。   一个人孤单久了,好不容易生命里有了温暖,不管是谁想要半路出来破坏,他都会狠狠地咬死。他和朱家那些人的账还没完,如果这一辈子他都要和这些人打仗,那他就拼上这一辈子,至始至终他都要站在最高处。   看来也是时候去见见东子了…… 第89章   一晚上睡得都不大太平, 翻来覆去,梦中人影憧憧,以至于第二天醒过来浑身发酸,眼睛还有点肿。揉了一阵,稍有些缓解,这才起身到卫生间里洗漱。   在镜子里看到这副样子,自己都觉得窘迫不已, 幸亏昨天他将与那位负责人见面的时间定到了星期日,中间的时间宽裕很多, 他也能多去医院陪着,毕竟只有姑父一人实在太吃力。还有青丫, 这件事情她迟早是会知道的, 学校双休放假,瞒不过去。   他还记得阮穆说早上十点让他等电话, 所以也没敢离开, 在自己的办公桌里捞出他定下的人生规划。这是他上大一那年定下的目标, 一笔一划都分外认真,那时他明明一无所有,却对未来怀有无比坚定的信心, 谁能想到,在他将要毕业的时候,竟然能真的拥有人生中独一份的大惊喜。   前世他死去的那年,正赶上煤炭生意跌入谷底,就算进行过煤矿资源兼并重组, 只是减少了环境污染,并没有挽救不断下滑的经济,像他们这里几乎大半城市都靠煤吃饭,煤矿关停,一大半人几乎失业,最显而易见的是,往日繁华的大街上满是人,之后不过是三三两两,再加上网络购物的兴起,更显得冷清。有此记忆,他的目光滑到第二项,第三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的平静,一切都在按着自己当初的希望往前走。   十点他准时接到了阮穆的电话,话筒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强打着精神的口气,让朱清和心跟着紧了一下,忍不住说:“也别太累了,适当的休息休息,免得将来老了攒下一身的毛病。”   阮穆笑得心花怒放:“你当我是你,事事都要自己过问吗?不过小加了个班。我已经联系过省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了,与我家有些交情,有他全程照顾,你也不必把神经绷得那么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知道了吗?我会想办法尽快回去的。”   朱清和淡淡地应下来,有时候细细地想一想,他和阮穆之间的关系就像细水无声,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这人侵入到内心最深处,听他说话会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阵蜜意,除了高兴和安心再没有别的了。   阮穆好像很忙,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听到有好几个人进来和他汇报工作,朱清和握紧了话筒,还是出声道:“就先这样吧,我等空下来再给你打电话,姑父一人在医院,我得去接替他的班。等明年开春,真的得多招人进来,光靠我们几个还真开不了套。”   阮穆虽然很惋惜通话时间过短,但是想到只要尽早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就能回去了,浑身都有劲。他已经尽可能的将要紧的事情挪到这两天来处理,不眠不休,也只是想把时间再缩短一些。他忙得厉害,偏巧阮林不长眼色地进来找他闲聊,就算是亲哥,他也不客气地说:“没看到正忙着?是要紧事,就赶紧说,没事,转身出去,不送。”   阮林手里端着茶杯,懒懒的靠着办公桌,啧啧道:“我很早以前就给你打过电话,如果那个时候回来,现在怎么会积攒这么多事情?说真的,你是认真的?你爸妈能同意吗?你想气死你爷爷奶奶?”   阮林抿了口茶,正色道:“说真的,我不赞成你喜欢他。阮穆,你和我不一样,你知道大爷爷对你抱着怎样的厚望,他一心想让你去按照他定的规划走,而你偏偏反着来。他对你不是没脾气,只是因为疼你,所以才纵容你。如果你要是太过分,当心他会出手干预。朱清和不过是个寻常不过的人,他承受不住,趁着现在还没开始,不要冒这个险。如果你守得住,而他……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别说你不在意,这种骗鬼的话,你一开口我就知道很假。”   阮穆做批示的手顿住,抬起头来,眉梢上扬,一脸的自信:“别给我泼冷水,这块冰疙瘩终于要解冻了,我心里高兴着呢。阮林,我不是为了家里长辈的目的而活着的,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不愿意做的,也别想用手段让我屈服。至于朱清和,只要他答应踏进这扇门,我就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逃走,如果有这个心思,我会亲手敲断他的腿,我的人,只能在我身边。”   阮林被眼前这个从眸子里散发出狂傲光彩的人给闪到了眼,随即抿嘴一笑,阮家的人都是这个德行,一旦认准了一个人,这辈子都会死死咬着不放松。阮穆将来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是他从出生开始就是整个家里的宠儿,聪明懂事,但是在家人看不到的地方使着独属于他的心机。他从高美丽踏进阮家开始就算计了,当初自己不是没嫌弃过他不干脆,还被人欺负,不过后来的那些事情,以他一个屁大的孩子来说,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阮林安静了一阵,问了个让阮穆十分不高兴的问题:“要是人家压根不喜欢男人,你这样逼着有什么意思?就算再怎么喜欢,也得尊重下别人,强扭的瓜不甜,别逼得太厉害了。这世上只知道敷衍的人真的太多了,骗人无师自通。”   阮穆随手抄起一本书冲着阮林砸了过去,痛骂道:“要是闲得没事,去把你堆在那里的事情给解决了,别什么都想往我身上推。阮林,我后天会回去,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阮林顿时面若菜色,当初明明说好待近半个月,怎么这么急?得了,谁让自己嘴贱,说些人家不爱听的话,如果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将家里那位忙着研究菜谱的给抓过来帮忙了。   朱清和会不会不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他很早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了,所以他才会在自己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告白,为的不过是他能提前消化,喜欢男人这件事情,虽然不被大众所宽容,但是同样是怀着最真的心来对待的。他已经做好面对朱清和大反应的准备了,不过好在,朱清和对彼此的关系并不排斥,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很多了,而这两天他明显软下来的态度,更让阮穆欢喜不已。   时间与此时的他来说是一场漫长的煎熬,他的耐心终于在心里交战中败下阵来,渴望见到那个人,想在他最为难过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因为自己无时不刻地希望朱清和能够放心,彻底地依靠自己,他迫切地想要感受到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而朱清和挂断电话后,就匆匆下楼,他提前叮嘱过食堂准备好饭菜,带着去医院了。这段时间姑父不方便联系他,所以也不知道姑有没有醒过来,这阵子只能靠输液来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给姑父准备的饭菜里面多是菜和肉,在这个关头,姑父更要养好自己的身体。虽然他和姑的关系很亲近,但是在这种事情面前,最亲密家人之间的那道墙是他费劲全部力气都闯不进去的。   朱清和提着保温桶刚走到门口,病房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爷子坐在病床边一个劲地抹眼泪,奶奶没来,朱玉良在一旁劝着,在后面干站着的是大伯母,还有他的爹妈。   姑父一脸不快,像是忍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先回去吧,等玉苗身体好些了再来吧。你们在这里也没有一点帮助,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别因为我们而耽搁了。”   朱玉田昨儿被朱清和打的下不了地,今儿不想来,却被朱老爹给敲打了一顿,这会儿更是雪上加霜,也没个坐的地方,所以他就近坐下来,眼神呆滞地看着一边,转眼间看到病房外的朱清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头看向别处。   朱清和自然看到朱玉田狼狈的举动了,冷哼一声,大步走进去,对着姑父轻声说:“醒了吗?熬了一晚上累坏了吧?我给你带来饭了,你吃完了先去休息一阵,有我在呢。把你自己的身子给养好了,才能有力气照顾姑啊,没胃口也吃点。”   姑父接过来,打开饭盒,丰富的菜色,菜香充满整个屋子,看着在座的人都怪馋的。朱玉田更是羡慕不已,伸长脖子看着妹夫往嘴里塞肉和菜,光看那颜色就知道有多好吃。没受伤的都有这种待遇,他这个受了伤的只能在一边看着,心里越发不痛快,在那里一个劲地咳嗽。   朱清和冷了脸:“有病的出去,别在这里祸害人。”   朱玉田被一旁的朱妈嫌弃地拍了下,正好碰到他有伤的地方,当即睁大眼睛想要吼,可是想到朱清和的那句话只得咽下去。   姑父是真的有些饿了,只要媳妇的身体好些了,他的心就放下来了,吃了几口,说道:“昨天大半夜的,从省城来了位很有名的专家帮着检查了一遍,又加了点药,我看着她怪辛苦的,她本来就受伤了,我怕她身体受不住,心里有些抵触,但是听主治医生说,那位大夫是全省医术最好的大夫了,没什么病是他治不了的。还说要在咱们这里一直待到玉苗好转,清和,你从哪儿认识这么厉害的人?我真是……玉苗早点好起来就能少受点罪了。对了,六点快七点那会儿,她醒过来说是渴,我就用棉棒给她润了润口,我真是高兴。”   朱清和也跟着稍稍放心了些,说道:“这位大夫是阮穆拜托来的,等姑好起来,我们可得好好的谢谢人家。”   姑父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应该的,你姑的身体有好转,我这颗心就放心了。清和,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我这里没事,累了还有护工帮忙。”   朱清和摇摇头:“我想在这里陪她一会儿。”   朱妈站在那里挣扎了好一会儿了,她抓着裤子,最后还是走上前来,紧张地说道:“妹夫,这事是你二哥不对,爹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现在他自己身体不好,等他身体好些了,让他来伺候妹子赎罪。遇到这事,开销很大吧?那肇事司机呢?怎么也没见他?把人撞了,躲着就能不管了?他要是真敢躲着不出来,我们就去告他,妹子所有的花销,他都应该承担。”   朱玉良白了她一眼:“你们两口子全是只会吃不动脑子的猪,事情因为谁起的你们一句对不起,过来伺候就没事了?老朱家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么没良心的一家子?这花销的钱,你们就应该出一半,朱玉田应该负担主要责任。当初口无遮拦,谁给你的底气?当说话放屁是吧?嘴上痛快了就没事了?”   姑父端着保温桶,沉默了一阵,说道:“我看在爹的份上没撵你们,我也不稀罕你们的赔礼道歉,道歉要是管用,我的媳妇就能好起来吗?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这几年,玉苗为你们家操了多少心,现在得到了什么?别说了,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朱妈心里也不痛快,这些年她对谁都低声下气的,活着都不像个人了,口快道:“你怎么能说没用呢?清和是我儿子,妹子住院花的还是我儿子的钱,这怎么着也抵上了吧?你这说话得讲道理啊。”   朱清和站起身提着两人出去了,将两人丢在门口,冷声说道:“别把你们跟我拉扯在一块,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以后别让我看到你们出现在这里,假模假样,欠了债就要还,看看你们两的样子,怎么还?滚。”   朱清和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屋子里的人全都听到了,本来还伤心难过的朱老爹这会儿也不敢抽抽噎噎地发出声音了,朱玉良则是眯着眼打量这个侄子。那个神婆子说的果然没错,这小子还真是个出息的,以前最寒酸的人,谁知道有一天他能西装革履,打扮的人模人样的?朱清和过的越好,他的心里就越恨,自己的好日子说到底还是被老二一家子给害得,要不是有他们拖累,自己那阵子怎么会四处得罪人?自己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人给搞臭的。   越想越不痛快,冷声说了句:“一家子都没个好的,全是晦气的,爹,我看当初你就该把老二送人,也不至于污了咱们家的门风。他打出生就没干过一件像样的事情,除了吃惹事还有哪点能拿的出手的?以前有你和我给收拾烂摊子,还能当是个人,现在你瞅瞅,比个街头的叫花子都不如。回去了,还是把他们撵出院子吧,免得把咱们家的根都给毁了。你又不是只有老二家的孙子。”   姑父的筷子重重碰了下碗沿,口气不咸不淡地说:“爹,大哥,大嫂,你们回去吧。医生说了,玉苗需要静养,你们在这里七嘴八舌的,她也不好养身体。我还是那句话,等她身体好了,我会通知你们,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的热闹。”   是人都能看出他强扯出来的欢笑,都不好再多待,朱老爹恋恋不舍地离开,嘱咐女婿:“你平日里多上点心,别指望那些外人,不管用的,他们那儿能给你操到心?要是缺什么,就和你大哥说,钱不够了,我那儿还有些,先把人看好了再说。你二哥……你就当没他这个人,我不会再让他来。”   很快屋子里清净下来,姑父将手里的饭菜给放在床头柜上,又没了吃饭的欲望,对着朱清和说道:“我心里就是气,你姑这么多年跑前跑后的,为的是什么?你也别怪她,她的心向着你,但是总和我说,孩子还是和自己的亲爹妈亲近好,不管是好还是坏,总归是最亲的,别等到没了之后才遗憾,你还太年轻,所以没什么感觉。她也是怕你将来后悔。”   朱清和抿着嘴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她是为了我好。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让她好起来,别的事情先放在后面。姑父,你先吃饭吧,然后去睡会儿。”   朱清和在医院附近定了个房间,走两步就能到,谁知姑父将靠在墙边的笨重折叠床给展开放在门后面,笑着说:“不想来回跑,要是有个什么事情,也来不及赶回来。昨天在门口正好看到有人卖,我就买下了,这样方便点。要是我睡得太死了,你掐我一下,你姑老这么干。”   朱清和扯了扯嘴角,姑父睡得很快,刚倒下就睡着了,昨儿一天神经绷的太紧了,就算医生告诉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却还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他在床边坐下来,安静地陪着。   期间有大夫和护士进来检查情况,他看到了阮穆口中说的那位专家,没想到会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那么晚还打扰人家,心里一阵愧疚,他刚想开口,老先生像是猜到了,摆摆手说道:“病人身体各处一切正常,接下来需要的是好好休养,一步一步来,会好的。好好照顾病人吧,让阮穆那小子有空了陪我来下两盘棋就成了。”   朱清和将人送出去,对阮穆的做法,怎么能不感动?他是不是昨天等到很晚,听到结果才放心?定在十点,是不是怕打扰他睡觉当初从不留意这些事情,现在一点一点的发现,心里越来越热。   姑父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醒过来见朱清和还在那里坐着,一看时间,赶紧坐起来,抹着脸说:“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本来打算睡两个小时的,耽误了不少事吧?快回去,我要是受不住会自己想办法的。”   朱清和笑着说没事,而且他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忙工作,现在这个时候,东子应该在家里。   他照旧在那条巷子口下车,东子家的烟囱里已经冒烟了,他走进去,那个现在看起来不像好人的东子正围着围裙在案板上切菜,竟然还有模有样的。   “你居然会做饭,我还以为你平日里靠坑蒙拐骗蹭饭。”   东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嘴里也不客气地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别以为你是我未来的老板,我就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还不是我的老板。想吃什么,今儿我多买了几样菜。”   朱清和双手负在身后,正色道:“你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不如先做正事,说完,再说吃饭的事情也不迟。”   东子将菜装到盘子里,自说自话道:“前天我刚买了一袋子山药蛋,要不做丸子吃吧。再炒个西红柿酱,拌个咸菜,这样最配。”   朱清和皱眉看着他忙碌,没耐心地说:“别吊胃口,别拿你心里的那套来衡量我做事的对错。”   东子从袋子里拿了几个土豆出来,放在盆里一边清洗一边说道:“他今天晚上会逃课到酒吧去玩,那里有我当初认识的几个兄弟,他们帮着呢。他自己找死,接触的人都是些地痞流氓,那些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老板,这次不用我动手,那些人就会让他沾上赌毒,到时候真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真不帮他一把?好歹也是从正经学校出来的,就这么毁了……”   朱清和看他熟练的洗去土豆里的泥土,难得的展颜笑道:“就如你所说,他自己找死,拉着做什么?今天晚上我和你一块去。”他上辈子在繁华的城市里走了一圈也没有去过酒吧,他确实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去的,他对朱清亮一脚踩入泥潭时的场景,特别的好奇。   他对这个弟弟更加的厌恶和痛恨,当年所发生的许多事情,很大一部分都是朱清亮在中间推波助澜,行凶的人固然可恶,帮凶在一旁出谋划策,却不必承担一点责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东子没拒绝,站起来要擦成丝的时候,朱清和笑道:“外面还有一个人,你做少了不够吃。”   东子瞥了他一眼,蹲下又洗了几个。   朱清和看着他熟练的将面和土豆和在一起,捏成很袖珍的丸子,然后放到蒸笼上蒸,之后是炒菜,一看就是有很多年做饭经验的人了,忍不住问出口:“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做饭的?”   东子不紧不慢地说:“从小就会,家里的人都很忙,没空管我,不想饿肚子,自己就琢磨会了。有时候,回来的早一家人的饭都是我做。”说着顿了顿:“这事我那些兄弟都不知道,我不想将他们拖进来,像我们这样的人,下定决心很难,毕竟在别人眼中除了耍狠,什么都不会。这两天,他们都很认真地听培训老师讲课,其实,挺好的。我很感激你,愿意接纳我们。”   朱清和抿嘴笑意更深:“我和你说过,谁没做错事情的时候,再加上我心情好,愿意给你机会。如果表现好,加薪都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就能把房子重新翻修娶媳妇了,你的家人肯定会很高兴。”   朱清和越发发现,东子虽然看起来很粗鲁,但其实是个心细的人,现在蔬菜大棚还没有火起来,照旧一到了冬天就没什么菜好吃了。所以人们都会在夏天的时候从医院买一堆空瓶,到小店里再买相应的橡皮塞子,捡着西红柿便宜买个几筐子,用热水泡过,剥皮之后倒入大锅里,加盐,等熟了,往空瓶子上放漏斗,从锅里舀一勺,有的块太大,只能用筷子慢慢往下送。   炎热的天气和重复单调的活,十分考验人的耐心,妇人们有能说到一起的就会互相帮忙,像东子这样,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肯定事事亲力亲为。   西红柿酱熟了,他往里面放了点香菜提味,献宝似的笑道:“劳烦老板跑跑腿,把你那个同伴叫进来吧,我兄弟都说我做这个最好吃,给你们尝尝。”   朱清和带着宋钊从外面进来,东子已经在碗里开始拌咸菜了,腌到时候的咸菜过水后切成丝,再拌些寻常不过的调料,辣椒要足才好吃。不过做饭这门手艺也十分考验人,同样的作料,做出来的菜一人一个味道。他不信东子做得能有多好吃,特别是拌咸菜,看着简单,要是味道不对,是没人碰的,但是在入口时,还是被惊了一把。这种味道,很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能调出来的完美味道,酸咸辣恰到好处,咬一口脆的很,很让人喜欢。   宋钊更是连连夸赞:“大哥,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比我妈做的还好吃。你肯定做别的菜也好吃,干脆开个饭馆,怎么伺候自己多好。”   东子难得好心情,除了自己那几个兄弟来,他这里很少这么有生气,抿嘴笑道:“我也就会做几个菜,要说好味道,你不如去往前不远处的饭馆子里,以前我经常在她家蹭饭,很多菜都是和她学会的。”   朱清和知道那个人是摆面摊的老板娘,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深的渊源,怪不得相处起来那么随意。   “我家附近的邻居对我都挺好的,家里有个什么麻烦事都会来帮忙,我名声在外面多差,他们都没有嫌弃过我,这几年,他们也都劝过我很多回了。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怕我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毕竟我爸他……这么多人盼我好,我也没想走那条路了。我现在已经和那些过去彻底的切断了。”   朱清和觉得这人挺有趣的,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能相信他的诚意,他笑了笑,可是心里也有些心酸,人都是如此,当初自己意气用事,将自己的那点可信度全都给败光了,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不管怎么保证都没有人相信了,一遍一遍地和人去保证什么。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也会在他的身上发生。   宋钊吃完饭就被朱清和给打发回去了,毕竟是市区,随便找一家旅店就能将就一晚。   天黑之后,市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串成了一串看不到尽头的珠子,比起村里的沉寂,市里却热闹的很。三三两两的男女一起在街头谈笑,不远处有一条小吃街,那里的生意很火爆,而朱清亮要去的酒吧就在那条街的角落里。   劣质彩灯围起来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半天才能看清它叫什么,名字很俗,都不愿记住。进出里面的多是他这种年纪的年轻男女,只是看起来都有点不正经,打扮新潮,言语动作都放浪,像他这种西装革履的看起来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东子提前知道朱清亮会坐在哪里,选了个稍显清净的角落坐下来,所谓的清净,不过是人很少往这里走,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震得人脑仁都疼。   朱清和贴近东子的耳侧,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垂上,在一片嘈杂中,还是让他听清楚这人说的是什么:“你全都安排好了?别半路掉链子。”   东子的脸微微变了变,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才说道:“全都没问题,但是你得给点好处费,这事情总得封口。你放心,这条道上的人,口风还是紧的。”   朱清和慵懒地笑了笑:“无所谓,不过最好不要让他那么快知道的好,那样担惊受怕,不是没意思?”   东子回头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的人,眼里的光浮现又被他压下去,装作随意的样子,往朱清和推了下酒杯,朱清和看着他,摇了摇头。   东子有些心烦意乱,他的酒量是练出来的,更何况不过些啤酒,压根不算什么。   未过多久,有几个大块头脖子上露出刺青的人在那张桌子上坐下来,没多久朱清亮也到了。年轻人明显对这种地方有着很强的好奇心,两只眼睛不够用,欣喜地四处张望,还不住的问东问西。   朱清和收去脸上的所有表情,冷眼看着那个方向。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被好奇心害死的,在学校里会点小招数,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和在社会上浸淫了多年的老手来说,可不是自找死路?这就是爹妈眼里有出息的人,不过外人的几句话就能被骗到此,多讽刺。   这时全部的嘈杂都退去,朱清和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只有爹妈的绝望和朱清亮绝望的控诉,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他也不知道,但是总归看着他们逍遥得好。   东子在一边独自一人喝得欢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多了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嘴上的口红活像是刚吸完血一样,她冲着朱清和眨巴眨巴眼,讨好地说:“小哥,一个人闷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跟我去前面玩啊。”   朱清和一双冷眸望过去,他将就差往自己怀里钻的人推出去,连嘴都懒得开,倒是东子怒气冲冲地瞪着:“滚,也不看看你东爷爷在这里,谁给你的胆子。”   朱清和反倒被他给逗笑了,这人还真是适合当混混,做正经人,实在是不像。不过这话对于敏感的人来说,还是闷在肚子里的好。东子看似洒脱,但是其实还是会介意别人是不是会看不惯他,更怕人会忌惮他。眼睛再度看向那桌,却见有个人往酒里倒了一杯粉状的东西,而后递给朱清亮,朱清亮那个没脑子的居然就一口闷下去了。他能说什么?在这种放纵玩乐的地方,不惯做什么都是默认自愿的,从踏入这里第一步开始,想要回头,只有赶紧出去或者有极强的自制力。   对于朱清和这种只渴望活着和赚钱的人来说,这里喧嚣的热闹对他来说真没有半点吸引力,冷眼旁观看着舞池里放纵扭动的人,目光平静,表情冷淡。   东子却觉得他是个十万分冷静的人,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怕,有绝对的自律性,不下点功夫,怕是很难轻易骗过他。他一早就知道,与这种人打交道,还是不要有所隐瞒的好。   朱清亮和那些人玩的很开,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也不管不顾,像是个头一次接触什么叫快乐的人,这恨不得永远沉溺其中。没过多久,这些人全都起身离开,看样子是要去别的地方继续。朱清亮身板的女孩彻底受不了,崩溃地跑走了。   朱清和要跟着,却被东子给拉了下,摇头道:“他们又不是傻子,是真带他玩,没几次,不放下戒备心,没意思不是?你知道什么时候会让人上瘾?朱老板?”   朱清和微微攒眉道:“毒……”   东子笑着摇头:“那种不过是身体上的折磨,能够彻底摧残人的是赌,勾起你心底的全部欲望,让你陷入里面,什么都不管不顾,眼里只能看得到输赢两字。越输越想堵,只要还做着能扳一局回来美梦的人,永远都别想从里面出来。朱老板,那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很过分吗?”   朱清和凉凉地看着他:“是我邀请他的吗?选择权一直在他手里,最可怕的是自己那道关。对自己太纵容了,那扇门就会砰地一声塌掉,是死是活,关别人什么事?”就像他,当初一直狠不下心来拒绝家人的无理要求,一味的满足满足满足……最后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到最后所有的苦还不是自己全部咽下去?这样能怪得了谁?   朱清和最后还是站起来往出走,酒鬼烟鬼糊涂鬼,乌烟瘴气的,外面很冷,但是却冷热交替的那一下,让他分外的清醒。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东子走在他身后,最后还是问出口:“朱老板,你要是不介意,去我家住一晚上吧。”   朱清和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不远处就有一家旅馆,他摇头道:“不用了。”就算东子不是坏人,但是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他真没办法睡得安心。   东子变得沉默起来,两手插在裤兜里,安静的走在后面,一直到了旅馆门口,看着朱清和进去了,他才转身回去了。   今天的月亮很圆,清淡的光,凉的很,他头一次觉得这世间好清静,一个人真有点孤单,有点渴望哪一个人能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朱清和这一晚上照旧睡得不踏实,陌生的地方,让他翻来覆去睡不好,好不容易熬到早上,街上已经满是脚步匆匆去上班的行人了,昨夜所看到的喧闹好像不过是个梦。   街上卖早点的很多,豆腐脑和油条,最朴素的搭配,却在大街小巷里经久不衰。这里离医院有些远,他打车过去,提着买好的早餐上楼,刚到门口看到站在床边哭成个泪人的青丫,他突然就不敢进去了。这件事情虽然和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总归是因他而起,朱玉田该死的贪念,打一顿怎么能解恨?   怕手里的早餐冷了,他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他低着头,竟然不敢看青丫一眼。   姑父叹口气,拍着青丫的脊背说:“你妈听得到你在哭,你哭,她也跟着难受,会耽误养病。一早就来了,饿了吧?你哥带吃的来了,快来吃点吧。”   青丫听话地在一边坐下来,看着解袋子的朱清和,委屈不已地说:“哥,我妈能好吗?我还想吃她烙的饼。”   朱清和抬起头看着她,轻声问:“青丫,你不怨哥吗?都是哥害的。”   青丫抽泣着摇头:“是二舅和二舅妈不好,哥也被他们欺负。”   朱清和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心下来,他这一天哪儿也没去,就在医院陪着青丫做功课,安慰她,姑会好的! 第90章   天暗下来, 姑父让朱清和带青丫先回去,青丫却死活不愿意,直说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要陪在妈妈身边照顾。   姑父不准,叮嘱她回去好好的做作业,有些事情并不是她在就能改变的,只会让人担心, 青丫这才点头和朱清和离开。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还在睡的妈妈,两人走到外面, 青丫冷得缩了下脖子,说道:“我妈总说让我和你学, 虽然不奢求我有多大的出息, 但是将来要独立,有自己的工作, 不要在家里当家庭妇女。她一直鼓励我, 可是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哥,我爸说她天亮那会儿醒过来了,只是我不在。”   朱清和摸着她的头发, 柔声说道:“姑操劳了这么多年,需要好好的休息,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你功课上有没有不会的?我回去教你。”   将青丫送回家,辅导完功课已经很晚了,他没道理因为自己的私事占用宋钊太多时间, 让他提早下班了,大晚上的不方便,只能在姑家将就一晚上。   第二天宋钊来接他回厂里,因为和那位负责人定好时间,不好再无故不到。两天没来办公室,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这里还有上次他特地留下的一套衣服,正好换上,刚脱了外套,办公室的电话就催命一般的响起来。   朱清和将衣服扔到一边,走过去接起,还没说话,就听那边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去哪儿了?我打了两晚上的电话你都没接。”   朱清和被阮穆质问心情也荡到谷底,但随即又觉得好笑,温和地说道:“除了医院,我能去哪儿?昨儿青丫回来了,我送她回家,辅导完功课已经很晚了,没车回不来。”   阮穆在那边松了口气,口气这才软下来,说道:“我以为你发生什么事情了,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回,但是突然发生了件棘手的事情,必须得处理完才行。你再忍耐一阵,处理完我就回去。”   朱清和明知道对面的人看不到,却还是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约了人谈事情,那次发生了这事,不得不改期。时候不早了,我得赶过去。”   阮穆在离开之前,朱清和有把他的打算通知给对方,阮穆应了声:“你去忙吧,路上注意安全,如果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可以商量解决。”   之后阮穆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并没有多少时间和朱清和联系,两人都很忙,就算晚上等不到对方接电话,阮穆也当朱清和是在医院,却不知道朱清和在市区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冷眼看着朱清亮多么放纵。   东子一直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偶尔心情好了,会给他说说和朱清亮玩在一起的人的底细,就像讲故事一样,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本子,他们当中也有无可奈何的人,也有不想回头自甘堕落的,人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将人的未来之路给堵住了。   朱清和的目光一直在朱清亮身上,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朱清亮从一个玩牌初入门者变得熟练起来,在牌桌上大方地甩钱,只是春风得意之后,迎来的是无休止的气急败坏,还有对债台高筑的恐惧。有好几次,朱清和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害怕,他想要退缩,但是那些人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和颜悦色地安慰他:“兄弟之间,这点钱算什么,等你有了再还我们也不迟。”   这种宽慰的话,往往说的轻松好听,但是对于这些老手来说,他们是有忍耐限度的,有再一再二,无再三再四,之后的态度明显变得冷淡严厉,他们给予的压力让朱清亮更加紧张,迫切的想要赢,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亲手挖的坑越来越深,已经能将他给活埋了。   东子在一旁冷笑:“到底还是被学校保护的太好了,什么事情都想得简单,容易听信别人的话,更容易上套。他最后的一道防线就要破了,要收手吗?他的一辈子已经离被毁不远了。”   朱清和慵懒地调换了坐姿,手肘靠在扶手上支着头,淡淡地说:“收什么手?这不是挺好的?看着多有滋味。我这个弟弟自以为无所不能,天底下还有他办不成的事?我等着……他们什么时候上门来求我帮他们解决这个烂摊子。”   和东子相处久了,朱清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能这般轻易地将自己心里的恶念说给这个人听。   牌桌前的朱清亮已经满头大汗,捏着牌的手都开始抖,每打出一张就像是要命一样。   朱清和重新打量一眼这个被洗牌声充斥的小屋子,暗笑这年头为了发财什么招都能想出来。他最近是这里的常客,虽然会给小费,但是半下都不沾。这里的老板和东子有几分交情,次次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几个熟人坐在一起搓一圈,朱清和都摆手拒绝了。明知是不好的东西,他不会去碰,不管是怡情还是伤身,他全都不会理会。   东子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的意味不明,朱清和身上好像有道让人无法忽视的光,紧扣着人的眼睛,再也无法转开。   朱清和在这里只会待一个小时,然后起身离开,这一次他特地从朱清亮的身边走过去,但是聚精会神忙着期待自己命运的朱清亮并没有看到,在欲念中沉沦的人,早已经忘却了现实世界。   两人从逼仄的屋子里出来,冷风让混沌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但是身上还是沾染了难闻的烟味,他两手放在大衣兜里,平静地问:“你说他今天的下场是什么?”   东子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他说的很随意:“大概会欠的连裤子都输掉,今天他会得到第一次惩罚,为什么不看完?不是比问我更直接?”   朱清和抬脚往前走,闻言说道:“总归是从一个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是少看为好。饿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东子走在他的身后轻笑一声:“我料定你肯定会后悔的,如果后悔,一切还来得及。”   朱清和好笑不已:“我看到街边有烤羊肉串的,在这儿已经闻到香味了,喝点小酒吧。今天高兴,我姑清醒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话。心里有愧,有些事情就算自己没做什么,但是是因为自己而起,这心上就一阵难受。”   烤羊肉串旁边有一家小馆子,现在人们的日子好过了,再不像以前那样抠着了,大晚上出来吃宵夜的人不少,有生意开店的老板们就是忙也愿意伺候着。两人坐在里面,点了两道菜,一大盘子烤羊肉串,红艳艳的辣椒,孜然混着羊肉的香味传入鼻尖,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东子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再过几天培训就要结束了,我这活也干的差不多了吧?我想堂堂正正的做个人,不想掺和你这些破事。”   朱清和在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押了一杯清酒,度数看着不高,后劲大,没多会儿他的脸就喝得通红。   整个饭馆里,只有他们两个像闷葫芦一样,没有多余的对话,东子只有在他要继续倒酒的时候,按住他的手说:“行了,没那个肚量喝什么酒,酒鬼里可不要你这号。吃这个,凉了就腥了。”   朱清和抿嘴笑了笑,他喝过酒其实还算安静,虽然脑子有点晕,看是意识还清醒,说话有时候也很累人,倒不如安静地坐着。吃了个大饱,外面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整条街上零零散散地都是匆匆往回走的人。   他照旧要住旅馆,东子在后面犹豫一阵说道:“你还是住我家吧,我炕烧得热,我爸妈那边的屋子,我天天都有收拾,铺盖全是新的,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当然,你要是钱多,想往那边送,我也不拦着你。”   大概是相处的时间多了,熟悉之后,也就没有当初的那种窘迫感,加上朱清和比他还要小,相处起来也不像面对年长的人那般顾及多。   朱清和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也没说什么,脚步却是停下来,跟着往东子家的方向走。   路灯只在宽阔看起来明亮的地方有,一到巷子里反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了,东子住久了,闭着眼都能走到家门口,朱清和走的分外磕绊,一不留神踩到个坑,没收住脚整个人往前扑过去,正巧撞到了东子的背上。他揉着额头,尴尬地说:“对不住,今天晚上眼神不好。”只是他清楚地感觉到东子的身体僵了一下。   之后那人状似无所谓地笑了笑,伸出胳膊,像是故意一般:“朱老板拽着我的袖子走,跟我一起走就好。”   两人刚到院子外面,东子掏钥匙开锁,钥匙刚进锁眼,还没发出咔哒一声响,一道刺眼的车灯亮起,晃得两人连眼睛都睁不开。等适应下来,朱清和眯起眼睛看过去,熟悉的车子里,驾驶座上坐着的人眼眸森森地盯着他。他原本很高兴,但是在迎上这样的目光后,忍不住停下要往前走的步伐。   东子也看过去,是那个阮穆,一脸不善,他不喜欢这么霸道的人,但是这人毕竟也是自己未来的老板,所以不能得罪,客气地点了下头,而后冲着朱清和说道:“朱老板,既然有人来接你了,我就不留你了,我先回去了。”说着推开,利落地关上门,将那抹光隔绝。   朱清和楞了一会儿,正要走过去,却见那人下车,大步走过来,抓着他的胳膊说道:“你不是和我说你在忙工作?这就是你的工作?成天和这个人混在一起?大晚上的不回家做什么?朱清和,难道你现在发觉到玩乐的乐趣了,就开始不务正业?”   朱清和身子本就有些软,被他用力地一抓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他支配,那丝痛意让他不得不痛呼出声道:“你放开我,你知道什么?别用你的眼光来随意揣测我的心思。”   阮穆更加怒不可遏,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清和,他被这人眼底地嫌恶给刺痛了。自己的关心和担心就这么被朱清和给嫌弃吗?他匆匆解决手里的事情之后,哪怕已经是半夜了,他依旧想赶紧打电话告诉这人自己明天就要回来的事情。他走的太过匆忙,连家人都没有说,谁知道疲惫之后的欣喜在没人接电话之后被摧残的一干二净。而后只能安慰自己,也许他还在医院,或许是事情太忙,太累了,所以没有听到电话响。   但是回来之后,他先去了医院,那里没有人,回到厂子里,工人说没见他,直到联系上宋钊,他才知道,原来朱清和每天晚上都会和这个东子在一起,酒吧,棋牌室这些地方,他真是又怒又气。当初他就不想让这个人进厂子工作,后来看在这人诚意足的份上才答应,但是谁能知道人还没来上班,反倒把那套乱七八糟的东西教给了这个年轻老板,他真是失望透顶。   此时的两人像是浑身张开刺的刺猬,谁都听不进谁的话,阮穆拖他进车里,寒着脸发动车子。已经这么晚了,他分明十分疲惫,却还是忍受着路上的颠簸,回到朱清和的家。那里是个绝对清净的地方,他们两个就是大吵一架也不会给人听到。   朱清和等到了家门口,才头痛地扶着额头,他说自己没醉,但是这样闷声发脾气,倒还有些无理由,所以他站在开门的阮穆身后,轻声说:“你以为我和他学坏了?没有的事儿,我又不是活腻歪了。这两天没什么事情,在城里也没个认识的人,正好遇到他,顺便也能说说工作的事情。不在一个岗位,但是提前打好关系,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也方便配合不是?”   阮穆手下没停,推开门,打开灯,昏黄的灯光很柔和,屋子里没有生火,所以有些冷。他一身疲惫,却还是去拿柴生火,只怕冻到这个人。   朱清和要帮忙,却被他撵到一边,靠着炕沿,无奈地笑了笑,只能看着这人前前后后的忙活。阮穆虽然乍一看有点大少爷的脾气,但他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什么时候都端着架子,这种外人看来他压根不会去碰的活,他却做得很好。自己守着煤矿,又不缺钱花,家里用的自然是最好的,每多久屋子里就暖和起来了,只是有点呛人,通了好一阵风味道才散尽。   阮穆蹲在那里洗手上的灰尘,整个屋子里沉默的让人很不舒服,他张了张嘴,还是开口说道:“我让人往罗叔,王老师,富满叔家都送了几车煤,以前没机会,现在自己守着,没道理抠着。对了,富满叔弄伤了腿,我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一直忙东忙西没顾及到他。我那天去看他,顺带将我的打算说了一声,让他们父子两都去,也稍微轻松些。”   阮穆擦过手,转身看着他,紧绷着嘴角,淡淡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宋钊?偏偏要去找这个东子?”   朱清和觉得阮穆真有点小孩子的脾气,说了这么久,他还在原来的问题上绕个没完,无奈地说:“我和你说过,我想整朱清亮,我让他去办,这样来往自然多,有什么不妥吗?阮穆,我不是个孩子,我和谁来往难道还要和你细细交代吗?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觉得是个人就和你一样……”   阮穆承认自己太过紧张了,但是有时候他的感觉不会错,就刚才那一眼,他在东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欣赏和克制,兴许是他太过小心了,但是在乎了就更加不由自己了。   朱清和垂着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咬牙伸出来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别多心,阮穆,我……我们可以先试试,如你所说,给彼此一个机会。但是我希望……如果有一天,发现我们不合适,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阮穆俊脸上的寒霜渐渐消冻,他的脸部轮廓很精致,但是还是笑起来更好看,让人觉得暖暖的。朱清和笑道:“时间不早了,等水热了,洗洗睡吧。姑,精神很多……唔。”   朱清和在转身正打算脱掉外套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人给压倒,一米九的大个子压得他胸口发闷,他灼热的气息在耳畔流连不去,声音暗哑又充满磁性:“这么轻松就让你躲过去?我要讨点甜头。”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温热的湿意亲上耳垂,朱清和不自觉地颤抖了下身子,这是第一次,他和一个人这么的亲密。陌生的感觉将他给包裹起来,火热在不可言明的部位集聚,还未回过神来,身后人已经往别的地方探索……   朱清和被他亲的浑身发软,他从后面追逐唇舌,别扭的姿/势太过累人,可他却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不知疲惫的索取。   朱清和被吮的唇舌发麻,唇角有什么东西滑下,他窘迫地使出浑身的力气躲避。谁知阮穆借机让他平躺下来,更是肆无忌惮的使坏,亲个没完没了……   那双手从衣服下摆中钻进去,在所经过的地方燃起一路火焰,火热伴着那阵渴望逼退了他的理智……   前世他和周维申在一起,两人之间更多的是互相倾诉,好像都自动规避了这种生理的本能。   阮穆的掠夺看似温柔,只有朱清和知道是怎么样的狂风暴雨,就在火烧到最高点的时候,他觉得阮穆应该停下来了,直到他的……被他握在手里,他顿时崩溃。   …… ……   这是朱清和第一次尝这种极致愉快的感觉,头脑空白,等重新回到人间,他不由地看向跪坐在那里笑意满满看着他的阮穆……   阮穆的手中分明是他的……可这人竟然不嫌弃,放到唇边,他实在看不下去,红着脸,将两只布满水意的眸子转向别处。阮穆却是诚心不想绕过他,在他身边躺下来,不正经地说道:“你真可爱,有什么好羞的?为了这一天,我看了很多好东西,该学的都学会了。朱清和,我不逼你,等你愿意的那天,我会好好的伺候你。不过现在,我已经很高兴了。”   朱清和拖着发软的身子下地,倒水去洗脸,他没这人这么厚的脸皮,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衣服也得全换。   阮穆依旧不死心,跟着下地,从身后环着腰,那处顶着他,恶意满满:“它在和你问好……”   这一晚上朱清和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坏了,洗漱过后就躺到被子里,将自己包得紧紧的,努力逼迫自己睡觉,但是越这样,脑海里越发会闪现出那种让人窒息的感受。   阮穆还在洗漱,看着缩起来的朱清和笑得分外不客气,好不容易熬到他洗完,上了炕,阮穆推了他一下:“灯绳在你那边,你去关下灯。”   朱清和有些不情愿,他不想动,但是还是爬起来去扯灯绳,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阮穆趁机钻进他的被窝里,对上他的目光,笑得十分无赖,更是嚣张地说:“我那一床被子还没暖过,躺进去多冷,咱们也别见外,正经地方都见过了,你要是心里不平衡,我局勉为其难,让你看看我的。”   朱清和真没想到,看起来十分正经的人,不要脸起来竟然是这样的,拉了灯绳,背对着他躺下来,睡着了就不必理会他这些话了。他刚躺下来,身后就缠上一双胳膊,那人紧紧地贴过来,在耳畔轻声呢喃:“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朱清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抓住那双垂在自己身前的手,两人的心贴在一起,睡得分外的香甜。   朱清和觉得自己飘散在外面一直没找到的东西,此时已经落在自己的怀里了,只觉得安心和温暖。   这一夜,与两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好眠。月光漫漫,风声阵阵,院子里那棵挂着三三两两枯叶的枝桠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在窗户上,如此依旧吵不醒两人的美梦。   第二天两人起得晚了些,醒过来时外面的太阳都已经出山了,不过好在自己是自己的上司,不用担心被扣工资。   朱清和睁开眼就看到支着头冲他笑得十分明媚的阮穆,那一声“早。”当中含着才醒不久的沙哑与慵懒,两只眼睛半眯着,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眼的气息。   朱清和坐起来,看了眼外面的天,低头要换衣服,却见自己身上的衣服皱巴巴,明显是这个罪魁祸首的杰作,瞪了他一眼,赶紧下地找衣服,一边说:“今天福安通的老板还会来谈运输合作的事情,这人太鬼了,怕是得你出马才能镇得住。有你守着,我也放心,我今天打算早点去医院看姑。”   阮穆照旧不紧不慢地,嘴角一直带着笑,十分享受朱清和絮絮叨叨同他说话的样子,以后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只是这房子住着实在太不敞亮了,到时候有了属于两人的家就什么都不愁了。   朱清和喋喋不休说了半天,阮穆只在那里躺着连动都不动,他忍不住走过去催促:“快起吧,别误了事儿,等忙完事情,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没人拦着你。”   阮穆不得不爬起来,小声地嘟囔:“还没怎么着就跟个管家婆一样,不过我喜欢。”   开车到了厂子,朱清和还记挂和福安通的那个事儿,直接要往办公室去,他想事先让阮穆看个情况大概,但是这人却固执地拽着他往食堂走,边走边说:“先吃了早饭,一切等吃过早饭再说。别因为工作而亏待了身体,不划算。”   朱清和楞了下,而后嘴角也露出一抹笑,他刚才是真的急昏头了,平日里,他每一餐都不会少,不过听到他的关心叮嘱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这就是真正恋爱的滋味吗?很舒服,也很让人喜欢。   福安通的老板来了之后,看到坐在办公室里的阮穆,态度当即收敛了不少,好声好气地和阮穆说话。一旁的朱清和看得万分无奈,难不成自己看起来就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把好说话当成客气,一直不停地唱高调,提些明知道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现在见了凶的跟个阎王一样的阮穆,反而就乖了很多,人还真是贱骨头。当初他提的价比阮穆的要合算很多,福安通的老板要是答应下来稳赚一笔,现在倒是好了,被阮穆三言两语大杀一通,能吃进嘴里的也就一点点好处,甚至连原先的油费损耗补贴都给去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朱清和还真想笑一阵,这位老板临走的时候和朱清和说道:“朱总真是个和善人,当初有些不愉快,是我糊涂拧着一根筋,还请你别见怪。阮总这么忙,下次有什么事情,我直接找您吧。”   阮穆在喉头凉凉地说:“可别这样啊,您这说的我好像不能一起共事似的。他还要忙别的事情,咱们这么久的交情了,你的事情我肯定是亲力亲为的。”   等那老板苦着脸离开,朱清和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指着阮穆说道:“还真有你的,杀的这么狠,他都快相当于白干了,这回可真是亏死了。”   阮穆双手环胸靠心情大好,不以为然地说:“这人就是不能给脸不要脸,当初那么刁难你,我心里不高兴,所以也刁难他一把。这种人,我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做事不踏实,如果你要不下狠招将他给压住,谁知道半路上会给你搞出什么事情来。这桩买卖他是急等着,所以才会催你催的那么紧,可是又贪心,给他个教训也好,不至于让他那么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也该长点记性,别好生好气的,外人可不就找你欺负?”   朱清和笑着摇摇头,其实他早已经不像阮穆说的那样软弱了,从他下定决心要狠狠整治朱清亮开始,他的心就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了。他看着朱清亮一次一次越陷越深,都能无动于衷,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那件事情也谈下来了,手续方面也不会太麻烦,现在也可以慢慢的准备起来了,只是需要四处跑,今年把这个事情给落实下来,明年正常就能动手了。我有些顾虑,就是两件事情全都堆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的麻烦?”   阮穆笑着摇头:“能有什么麻烦?无非是资金到位与否的问题,这次我回来,将我存着的所有钱全都带过来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需顾忌,有我在,你怕什么?”   给谁不觉得像这样年纪的小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太过狂妄了,正因为太过了解,他才更加觉得阮穆真是被上天宠爱大的孩子,什么都不缺,还这么聪明,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东西值得他学习。而自己比阮穆大了四岁,却感觉到了被宠着的滋味,有些羞,有些尴尬,更多的还是欢喜。   朱清和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两人几句闲话,处理些事情就已经到了十一点,他站起来说道:“我去看食堂准备好饭了没有,姑现在能稍微吃些熬烂的米粥,我让人一早就做了,多做了点,你也吃点,养养胃。回来了,少不得要和人喝酒,平时多注意点,也省得到时候遭罪。”   阮穆答应了一声,却还是说道:“我就先不吃了,这就要去了吗?我和你一块去吧,姑在医院里也怪闷的,人多热闹些。昨天去见她精神好了很多,要不是忙着找你,我还能多和她说说话。她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你,就怕你多想,你倒好,整天躲着不见人。”   朱清和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想,我虽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谁不知道我是他们的儿子?为了几个钱,居然能想出那么损的招。让邻居恨,又害了亲人,还有脸说什么便宜话,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以后他们最好饶着走,不然被我撞见一次,我就修理他们一次。”   阮穆走到他身边,低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口,笑着安抚道:“好了,不说他们了,现在就去吗?这就走吧,我送你去。”   朱清和抿嘴说道:“那宋钊?”   阮穆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一块往外面走,外面看起来,只当两人是关系好的兄弟,就算成了老板也不过还是孩子的年纪,很难有人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听他这么问,阮穆说道:“让他先去体验两天,免得直接定在这里后悔。我不喜欢心思不定摇摆的人,要是打算留下来,就踏踏实实的,别搞那些有的没的心思。”   朱清和听着一阵脸热,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对号入座进去了。   食堂的大厨一早就打包好了,这阵子老板都是在这里带饭,而且又是随和的朱玉苗,做的饭菜也是极为用心的,全都是用大的分层保温桶装起来的,还叮嘱两人道:“我给你们两人都带上了,这来回一趟也很远,路上饿肚子多遭罪啊,索性全在那里吃了。”   朱清和笑着提着坐进车里离开,两人说着话离开,并没有看到站在外面不远处的周维申。他是昨天才回来的,本来他已经在省城找到实习单位了,但是心里总觉得不甘心,所以还是回来了。他也是来到朱家村才知道朱清和真是真人不露相,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还没毕业就已经是大老板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了什么来,他控制不住心里存着的那一点希望。   保安不许人随便进入,他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却不想等到的是他坐车离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如果这里等不到,那他就去他家里等。门口保安换班,看到他随口问了几句:“你和我们哪个老板认识啊,这两天事情多,你来找也没用,都没空接待你。老板他姑出车祸住院了,这阵子就来回的跑,你要不等什么时候清闲下来再来吧。”   周维申心里当下就有了计较,转身快步离开,他想也没想就坐车去了医院,他这几年打工加上奖学金也存了不少钱,虽然不像朱清和这样能够撑起这么大的厂子……不过他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就算有政策扶持,也不可能贷款给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更加年轻,不过看气质,能感觉出来,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他到市区里买了个果篮,就匆匆地往医院赶。   朱清和和阮穆先去接了青丫,然后一起去了医院,坐在车里,青丫的情绪还有些低落,就连阮穆说给她带了不少好东西,都没能让她高兴一点,只是客气乖巧地说了声:“谢谢阮穆哥哥。”   病房里,姑半靠着和姑父说话,见他们进来,笑着说道:“清和这阵子也辛苦了,来来回回的跑,对不住,是姑的错,要是当初我多操心就不用拖累你了。”   朱清和摇头说道:“那你说的是什么话,这怎么能怪您呢?您也是为了我,我知道您心里还是想和他们的关系能缓和,但是姑,以后不要在这样做了,不值得的,他们的眼里看中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手里所有的钱。我从不把他们当成家人,所以您也不要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我希望您赶紧好起来,厂子里的师傅们都惦记着您呐。”   朱玉苗叹了口气说道:“这回呀,我就听你的,谁的事我也不管了,我就看着你和青丫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还是那句话,我只想看到你们两个孩子能够找到和你们好好过一辈子的人,然后生个孩子,这日子也就圆满了。”   阮穆听得皱眉头,看了朱清和一眼,而后笑道:“姑,到了什么年纪办什么事儿,这不是你能急就能成的,还得讲究缘分。”   朱玉苗被阮穆给逗笑了:“你个小孩子,别跟着凑热闹,等你到了这个年纪,你妈也该催你谈恋爱结婚了。人这一辈子,只有成家立业,有了属于你的小家才算是圆满了。我们做大人的,眼里唯一能放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孩子,等哪天你们不需要操心了,这可就能安心的闭眼了。”   姑父瞪了她一眼,数落道:“好好的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听着怪让人难受的,快些吃点东西吧。先把身体给养好了,然后再慢慢的锻炼,恢复起来就好了。对了,那位司机也送了些东西来,都是过苦日子的,逼得他砸锅卖铁也付不起这个医疗费啊。一片心,只得收了。”   朱玉苗连连点头:“是我自己走路不看道,是我的错,只是这么多钱,清和,我……都怪我,做什么不好,把钱浪费在这事上,当初我怎么就不多涨点心眼,这样也就不会……”   朱清和说道:“您是我的亲人,别说这点钱,哪怕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当初我受尽欺凌,是您在帮我出头,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而且我们是亲姑侄,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呢?”   朱玉苗不好意思地笑:“鬼门关走了一糟,还是活着好,怪不得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呢。” 第91章   气氛渐渐低沉下来, 生病的人总说这些与身体恢复不利,阮穆将保温桶打开,笑道:“医生说您能吃点清淡的东西,食堂的大厨怕您吃着没味,还配了点爽口的小菜,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能适当的吃一点, 不能贪嘴。”   朱清和也赶紧说:“大厨还给我们也准备了,一会儿您别看着馋就行。”   很快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瞧着十分的丰盛,朱玉苗也是个聪明人, 赶紧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何必让孩子们跟着担心,当即笑道:“瞧着就馋, 这么多好吃的, 一辈子顿顿给我这么吃, 我可真没什么遗憾了。”   姑父笑着端起碗喂她,这会儿粥的温度正好,勺子凑到朱玉苗嘴边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两只手好好的,做什么要你喂,孩子们看着呢,一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   青丫在一边说:“妈和爸感情好, 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我们班里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家长离婚了,课上到一半被叫去法院,问他们要和谁一起过日子。我瞧着怪可怜的呢。”   朱清和招呼青丫赶紧吃饭,这世上的家事千千万,谁能说得清楚,自家这片小天空下刀子也得受着,又被家丑不可外扬给束缚着,也只能自己先顾着自己。   朱玉苗虽然身上还疼,但是看着这一屋子人心情大好,看着坚强的女儿一阵欣慰,笑道:“青丫多吃点,可得替妈多吃点。”   几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吃过饭之后,朱清和和阮穆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朱玉苗催着青丫回去,免得影响了明天上学,朱清和看青丫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笑着说道:“让青丫多陪您一阵吧,下午来的时候将她送回去。”   朱玉苗这才不得不答应下来,当妈的怎么不想孩子陪着自己,当初为了家里日子能好过些,什么事情都是抢着做,没时间和女儿说说话,现在倒是想动也动不了,可能好好地看看女儿了。   朱清和和阮穆正要离开,突然看到一道意外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那人还喘着气,显然是焦急跑上来,看到清和笑道:“我在外面挨个打听才打听到这里,我去找你了,听说你姑姑在住院,我就来了,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介意。”   姑父出面接过来,感谢道:“多谢你的好意,先坐下来喝杯水吧,瞧你跑的满头大汗的。”   周维申也没客气,跟着走进病房,没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乍一眼觉得他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人,加上又会说场面话,虽然是初来乍到,但是很快就能博得长辈的好感。   相对于周维申的游刃有余,阮穆一张脸已经臭的快不能看了,他扯着朱清和的胳膊,声音虽然温和,但是朱清和还是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冷意:“姑,我们还有事,得赶回去,就不陪您了。”   阮穆确实不喜欢这个浑身上下都对朱清和有着目的的人,在长辈面前,什么话都不好说,倒不如出去有什么说什么,如果他要是敢透出半点不轨,阮穆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周维申也站起身笑道:“您好好养身体,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再来陪您解解闷儿。”   朱玉苗知道他的,毕竟他姑是嫁到朱家村来的媳妇,一个巴掌大的村子,走个几圈三言两语的就认识了。孩子们都要走了,她笑着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出了病房后三人之间的氛围有点沉闷,还是朱清和打破了,声音清冷,明显不欢迎这个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在省城找到合适的实习单位了吗?有假期吗?”   周维申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看着朱清和说道:“不是,我辞了,做不到心里去,所以回来了。你们厂子里还需要人吗?我的专业正好与这个行业对口,只要管顿饭就行。”   朱清和有些为难,他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周维申话里潜藏的意思?周维申从省城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他,□□裸的不死心,让他有些为难。他是真的不想和这个人多有来往了,他们只是彼此上辈子里偶然相遇的过客,以前没那个缘分,现在也不会有,他开口:“抱……”   “不需要,厂子里缺人的职位,你一个实习生压根胜任不了。而且近期,我们也没有要招人的打算。你也不必为难朱清和,人事这方面全是我说了算。”   周维申抬眼看向站在朱清和身边的阮穆,从以前开始,这个人就一直跟在朱清和身边,霸道地侵占了朱清和所有的空间,他们都是存着某种心思的人,所以次次见对方都不顺眼。听到这样的答复并不意外,他还是看着朱清和说道:“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清和你该是知道的。我知道自身的经验不足,所以我来实习,希望能学到知识。我不奢求接触深层次的东西,只要能参与就行。”   周维申的口气很软,这样真成的一番话,还真让人难以拒绝,不过朱清和还是下定决心拒绝道:“对不起。”理由是什么,他应该知道。   周维申垂下头,低笑一声:“既然这样,那我也不能强求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一起工作也不大好,涉及利益伤情分。回来了,和你说一声,有时间咱们在一块坐一坐,说说话儿。”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这里显然不是个能叙旧的地方,朱清和含糊应下和那个人转身离开,深深刺痛了周维申。他待站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到,早晚有一天他会让朱清和的目光只能在自己身上。   阮穆有些沉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泛白,朱清和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告诉他周维申说过喜欢自己?他这么小心眼,又对这种事分外的敏感,何必招惹麻烦,抬眼看向前面,发现不是回去的方向,不禁出声问道:“去哪里?”   阮穆的声音很轻,有些刻意压制心情的感觉:“昨天回来正好听到有新楼盘发售,一起去看看,地段不错。在村子和厂子里都不方便,我们需要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家。”   朱清和低头想了想:“一来一回太远了,在路上就要耽误不少时间……”   阮穆眼睛平视前方,轻松地超过前面的车,认真说道:“清和,早晚我们要培养出一个可靠的人去做这些事,没必要什么事情都你自己亲自去做,你要做的是把控全局,明白了吗?”   朱清和点点头,他知道阮穆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就像一个孩子的诞生,需要投入全部的精力才能让它安全健康的长大。他所注重的东西和阮穆还是有区别的,不过阮穆看待事情的眼光和处置手段都很老辣,让他不得不佩服。   现在的房价还不像以后那么逆天,人们照旧想都不敢想,售楼小姐很热情的招待他们,详细给他们介绍户型,虽然要买房子的是阮穆,但是户型选择上他却交给朱清和来决定,在他看来自己心情的好坏是朱清和来决定的,只有朱清和高兴,他的日子才好过,所以就连家里的布置,他也希望按照朱清和的喜好来布置。   而他不知道的是,朱清和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对这些压根不懂,先前觉得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宽敞院子就很满足了,现在要住楼房,心里还真有点复杂。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就算有了钱,他短时间内还没考虑过要在市区里买房子。   挑了好几套,他觉得小些住起来也温馨,但是阮穆想要大房子,视野更宽阔些,住起来也舒服,两人的意见中和之后定了套适中的,一旁的售楼小姐总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两人到选定的楼层看过之后才签了合同,自然一切都是写着朱清和的名字,朱清和想拒绝,阮穆没准许,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什么,朱清和原本以没带户口本为由想改天再定,谁知道阮穆从怀里拿出来,说道:“我帮你带着了。”   售楼小姐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但是这两人付款十分爽快,一年里很少见到这么大数额的全款,光顾着高兴了,哪有心思往更深的地方想。   这件事耗去了不少时间,两人在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沉默,朱清和看着外面,冷不丁地被人拉了一把,下意识的回头,却被阮穆用唇给堵住,还坏心思地伸舌勾了勾他的,朱清和却不觉得这样有趣,他赶紧将人推开,气急道:“你不要命了?别胡闹,好好开你的车。”   阮穆低笑一声:“以后离那个人远点,看着怪碍眼的,心思不正。”   朱清和也跟着笑起来,在心里笑骂:你又正经到哪里去了?   “我动你的户口本,你不会怪我吧?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第92章   虽然阮穆和朱清和两人之间已经尽量保持距离了, 但是在众人眼中他们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十分的亲近,除了必须要参加的会议和外出的事项两人总是凑在一起,就和亲兄弟一样。但总有点说不上来的怪,想不明白,也不好说什么。   之后再去牌馆有阮穆亲自接送,倒不必担心没地方住了,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和东子没什么事情了, 但是朱清和还是要他陪着,这一次两人中间又多了一个阮穆, 让人很不自在,东子又变成以前那样, 话很少, 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前面。他虽然做了这么多年众人眼中的毒瘤,但是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有些初初冒头的念头, 既然出现的不合时宜, 那么就压下去,断了它的活路。他小心惯了,不会轻易将情绪外露。   每天都有人来汇报情况, 所以朱清亮的动向,他们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他能挺这么长时间,朱清和一直以为他会很快认输。但是再度看到这个弟弟的时候,朱清和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朱妈对朱清亮很是疼爱, 哪怕自己舍不得吃,也要将朱清亮养得白白胖胖,但是现在朱清亮瘦了很多,两眼凹陷,黑眼圈大的吓人,眼睛里满是浑浊,此时费力地瞪大,紧紧地盯着桌上的牌,就像捏着自己的命一样。身上穿着的那身衣服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换过了,皱巴巴的,头发紧贴着头皮,邋里邋遢的,像是吸大烟的烟鬼子。   阮穆也没想到朱清亮会变成这样,眯着眼着那个方向,而后凉凉地说:“他快要撑不住了,孤注一掷,会变成什么样,没人知道。你这样做,觉得痛快吗?”   朱清和转头看着他,反问道:“怎么不痛快?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他太过分了?”   阮穆耸了耸肩说道:“他和我没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呵……你高兴就行。”   东子开口说道:“不要小看他,他知道怎么玩牌,这几天也赢了不少,所以那些欠债抹掉了一部分。目的不能暴露的太过明显,穷途末路还没到那份上。”   朱清和笑了笑:“那就慢慢玩,看他还能撑多久,要是能翻身也是他的本事。”   但是东子知道,朱清和绝对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两个亲兄弟变成这样,沉默地继续看着前面。事实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被有优势的人掌握的,比如说胜负。   朱清亮在落到谷底的那天,以为自己真的要玩完了,谁成想好运气突然光顾,让他赢了一回,他趁热打铁,增加筹码,这一路竟是连赢,最后这一把如果赢了,不光没有任何的负债,而且还能赢不少,所以他有种像是面对生死的感觉,每一张牌都用了十二万分的心,事实上他想的没错,提心吊胆的砸完牌之后,结果是他赢了,如此算是无债一身轻了。   他冲着那些变了脸色的人笑道:“大哥们,陪你们玩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得回去好好的歇一歇,不然把命给熬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等改天了再和哥哥们玩。”   那些人自然不愿意:“哪有赢了就走人的道理?”   朱清亮现在也有些底气了,站起来说道:“真得歇歇了,再熬下去就真没命了。过几天,我还找你们玩,行吗?反正我就在那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还想好好的毕业,各位哥手下留情。”   朱清和侧头看着朱清亮离开,因为长时间坐着,走路还在打摆子,笑道:“终归还是要回来的,不急,也应该让他过几天松快日子,到时候会更好看。对了,周一来上班,会有人给你们安排工作时间。”   东子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们走了,他却坐着发呆。两眼放空,身边的嘈杂和人影全都从自己的感官世界里被剔除。还是牌馆的老板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   “东哥,发什么楞呢?这几天和你来的瞧着是个有钱的人,怎么不帮兄弟揽揽生意啊?这些人平时结交的都是上等人,你要是能把人给拉进来,我重新农个地方专给这些人用,到时候也少不了东哥的好处,怎么样?”   东子接过他递来的烟,点燃之后猛吸一口,淡淡地说:“别胡乱打主意,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他现在是我的老板,我可不好得罪。兄弟的饭碗给砸了,到时候赖上你。”   牌馆老板顿时来了精神,坐下来问道:“东哥你这是要金盆洗手了啊?别呀,弟兄们还指着你把外面的账收回来呐,你不管这事了,我们找谁去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照顾兄弟们的买卖,不比伺候他们这些老板赚的多?”   东子朝着他吐了口烟,冷笑道:“你他妈知道个屁,你孙子见好就收,别闹得不成样子,到时候让人盯上来让你进去待两天。常在河边走,这鞋湿的很快。去找几个人来,咱们坐一块搓两圈,好久没玩了,手痒。”   老板赶紧叫人了,好不容易凑了几个人来,他们都不大想和东子玩,这个年轻人手黑还狠,在这牌桌子上几乎没吃过亏,全都怕了他了。洗牌的声音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撵了出去,总算太平了。   阮穆坐进车里才和朱清和说:“天气越来越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雪了,别往外面跑了。这几天先盯着把房子装修好,天再冷些,住着也舒坦。我怕很想我妈能一块住,只是她丢不下学校里的事情,索性也就一两个月了,等放了寒假,她也能回去了。”   “我觉得你急着买房子不怎么好,这段时间还是在家里陪着王老师好,她忙了一天,家里的重活还得做,你回去能做什么就帮着做点。”   阮穆咧嘴笑了笑:“今天太晚了,到你那里去睡,之后乖乖在我妈面前做个好孩子。朱清亮……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朱清和笑道:“让他赢一阵子,到时候让她尝尝从高处跌下来的感觉。他爱玩,有钱了还愁他掉不进去吗?”   阮穆对这件事也没太多的好说,闻言点头:“你自己把好度,别惹一身腥。”   乡下的生活方式阮穆已经很适应了,打开门先把灶火给弄好,这两天都在家里睡,所以还有得救,倒也不会费时间,屋子里很快就暖和起来。   朱清和先去铺好被褥,让阮穆先洗,谁知道转眼见他脱的只剩一条内裤,尴尬地别开眼:“你干什么?当心着凉。”   阮穆已经开始往身上撩水了,瞧他那羞答答的样子,咧嘴笑:“洗澡不方便,浑身难受,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一会儿过来帮我搓背。”   耳边一阵水声,朱清和低头看放在被子下面的书打发时间,等他洗完了自己好洗,阮穆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太碎叨叨了,不停歇:“你好歹也买个电视,回来早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不难受吗?连点人气都没有。你那本子有什么好看。”   朱清和没理他,他站起来就毛巾塞到朱清和手里,示意他给自己搓背。   朱清和抬眼就看到一处不可言说的鼓起,别开眼,粗声道:“转过去。”头顶传来这人不坏好意思的笑,朱清和有些窘迫。   阮穆以前有在这里留了几件衣服,所以不发愁得光着身子,洗完他就像个孩子一样钻到被子里了,朱清和收拾一遍,然后洗脸刷牙。一番磨蹭也在半个小时后了,上炕刚掀开被子就被原本规规矩矩的人给压在身下,他带着被子压下来,浓浓的温暖将他包裹住。   朱清和惊道:“你……”   阮穆的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笑得有几分坏:“别说话,以后晚上不能在一起,我得把这阵子的空给补回来。”   朱清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的唇给堵住了,满脑子都是腹部那道热的像要将人给烧起来的感觉。他的心里泛起异样的羞涩,阮穆的眼睛亮得很,明显不会轻易罢休,因为他的手已经滑到不该去的地方了。喉间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一声轻\\吟。   阮穆低笑一声,在他的喉间亲了亲,听到他发出吞咽的声音,笑意更深。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一阵别扭之后变得越来越清晰……   阮穆不停手,明明已经哀求他了,他还是这般固执,像是不亲眼看到自己的狼狈不甘心。   那种灭顶的欢愉就要没顶,朱清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伸出胳膊环着他的脖颈借力直起身子,去找寻他的唇狠狠地亲……   阮穆眼睛里溢出一道欣喜的光,稍稍楞了楞,而后是变本加厉地索求,一直到朱清和无力地躺下来,他顺势而下,在爱人的耳边轻声呢喃:“我难受……”   朱清和眼底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被欺负过的小兽,朦朦胧胧的还未回过神。 第93章   朱清亮揣着赢了的钱从牌馆里出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会死在那帮人手里,这个时候,学校早已经关们进不去了。只能找便宜的旅馆去住。   睡到半夜却觉得浑身不得劲,明明没什么危险了,可他还是觉得不踏实,就连睡梦中梦到的也多是被人逼债的场景, 才早上四点就睡不着了。他索性起来退了房,在街上游荡, 路过那间棋牌馆,他忍不住警告自己, 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动这个心思了, 要不然会真的把命送进去的。   之后的几天他乖乖地在学校待着,最多也不过是带着女朋友在附近的小餐馆里吃点好的。前阵子他想带回家的女朋友嫌他没本事吹了, 现在这个虽然不如上次那个好看不过长得很舒服, 还会撒娇, 在一起也挺开心的。那些人也没来找过他,慢慢的他的胆子又大起来,招呼些兄弟们四处玩乐。   神经太过放松, 总会在不觉中撞上鬼,面前两哥冲他笑得亲和的人,简直像是他的噩梦:“兄弟,你说歇两天再玩,这都多久了?哥几个连场子都转不开了, 就等着你。瞧你这小日子过的,难不成不把咱们哥几个放在心上了?”   朱清亮的心当即就哆嗦了一下,好在他脑子转的快,讨好道:“哥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学校的哥们过生日才来的。没几天就快放假了,学校里天天的考试,我这毕业证总不能被卡住不是?哥哥们好歹体谅下我,好歹让我毕业了啊。”   朱清和从东子那里听到这话,笑了一阵说道:“慢慢和他磨,也别一下把他逼死,我有的是时间和他耗。做哥哥的,确实应该大方点,好歹让他毕业。”   东子从朱清和的办公室出来,深呼吸一口气,刚才他一直都低着头。那天朱清和同他说原本想让他亲自出面的,既然他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可以来上班。今天是他第一天在保安室上班,魏叔虽然看起来随和,但对他们的要求很高,好在自己有眼色,魏叔对他很满意。   他要做的事情并不复杂,只要做好来客登记,确保没人生事,有事要能解决,大门口不堵人不堵车就行。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门口两眼望着外面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不停。与以前的他来说人性是什么,他压根没放在心上,无人管束的潇洒与肆意妄为,绝对的自由让他觉得很享受,但是这也只属于年少轻狂,等了上了年纪好像一直不通的经脉突然被打通,越发厌倦以前的日子。   所以这个时候开始想起人性这两个字,朱清和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十分不妥当,但是他并不清楚他们兄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便多说,可是心里却放不下了。突然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径直往里面走,快步出去拦着:“你……是你啊。”   宋钊见是他笑道:“是我,来找老板的,上去了。”   朱清和难得有兴致,走到这会儿还寒着一张脸的阮穆身边,笑道:“还气呢?怎么这么小心眼?”   阮穆抬头凉凉地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要是不小心真给伤到了,以后怎么办?命根子,你懂不懂?”   朱清和想到昨天他难耐地想要进入,最后被反应过大的自己给弄得捂着呻/吟疼痛的模样,又无奈又好笑,向来一本正经的人突然有一天露出这副表情自然有些稀奇,他认真地说道:“许是还没不到那一步的时候,对不住,是我的错。你要不要紧?”   阮穆抬起头,手刚抓着他的胳膊,听到门被人推开,大大咧咧地说道:“两位老板,我还是决定回来……”   宋钊微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待到那两人分开,他尴尬地说:“我在那里觉得怪无聊的,条条框框太多了,我本来就读书不好,让我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写什么思想道德笔记,还不如杀了我痛快。我思想觉悟在,但是组织语言的脑子不在,不适合,还是在这里给两位老板开车的好。”   朱清和看他笑得讨好的样子,也跟着笑道:“哪里都能让你施展拳头,正好今天他要去市区开会,你送他去吧。他崴到了,你路上多照顾点。”   阮穆更加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收拾好要带的材料,他今天还得继续去谈建新厂的事儿。其实朱清和昨天碰的那地方已经好多了,只是忍到一定份上了却不得疏解,任是神仙也不太高兴,谁知道这人当他真伤了,还照顾……懒得理会。   宋钊跟着出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朱总一副慵懒的样子靠在办公桌上,太阳光打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迷蒙的轮廓,而阮总看着不高兴,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说不上什么,但是意外的平静,就和电视上演的一样。   阮穆这一场会开到天快黑都没见人回来,朱清和这阵子也懒得回家,肚子饿了去食堂里找点吃的,吃饱了上来睡一觉也就是了。这阵子的生意很好,那次领导视察之后,瑞和超前的管理理念在全市推广开来,有不少企业上门来寻求合作,所以账上的钱也越来越多。上辈子最缺的就是钱,而这辈子却多的花不完。   曾有人说愿意将手里的煤矿转让给他,瑞和现在风头正足,收一座煤矿想来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成了口碑企业,更能带动经济增长。朱清和没有答应,他不想贪多嚼不烂,而且他也没打算在能源行业多逗留,风光无限之后是一片冷寂。人都是现实的,加上他又是活过一辈子的人,没道理知道前面是个坑还往下跳。   他出行不便,姑的饭菜让阮穆带过去了,身体康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愿姑能早点好起来。   阮穆从市区回来就回了家,王老师看到他也很惊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吃饭了吗?这阵子不忙?”   阮穆笑道:“忙啊,但是不能忘了您。这几天真是辛苦您了,家里的事情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王老师笑着摇摇头:“多少年了,早习惯了,就是没几天要回去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这里,心里怪难受的。一眨眼的功夫,我在这里也快十年了,有感情了,舍不下啊。”   阮穆帮着王老师收拾菜,一边说道:“想回来就和我说,我去接您,我和清和的厂子在这里,走不开。只是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又要分开了。”   王老师一边和面一边说:“回去了也好,省得有遗憾,你不一样,年轻人就该多在外面闯荡,只是累了记得回家来,别委屈自己。你爸他……”   前几年阮宁曾来这里阴魂不散了一阵,正好那阵王志文在这里,所以……很常见的法子但是很管用,阮宁应该死心了吧?她有时候回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会撞到他了,人和人的缘分说尽就尽了。   阮穆知道妈这年刻意不去听和爸有关的一切,这样自欺欺人之后只能让自己难过,他笑着说道:“他挺好的,现在站的位置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不好说话了,我还挺怀念当初的他。妈,什么时候回去了,你们见个面吧。我爸,他其实住医院做了个手术,没让往出传,所以您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天天怕自己会死,好几次都想给你打电话,但是又不敢。说怕打了,又没……到时候你会当他是个骗子。现在虽然好了,但是身体却差了很多,我觉得他老了很多。”   王老师的脸色一阵僵硬,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一道叹息。   好一会儿她才说:“这边已经定好别的老师来接替我的职务了,所以我大概这个月底就能歇下来了。我本来在犹豫,要不要多待两天,既然这样,我还是早点回去吧。人上了年纪,好像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清和那个孩子在,我很放心。”   阮穆的眼前一亮,知道了什么却不说破,这世上有多少人在口是心非中将自己的一辈子给断送?幸好还不算晚。   “要是不忙,你回来把清和带上,反正现在也有住处,这么多年,习惯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了。说是不在乎,但是爹妈不能自己选,他心里应该很难过吧?趁着我在,多和他说说话,开解开解他。”   阮穆点头应下来,心中却想,要是妈知道此时的朱清和心里藏着怎么样的心事怕是会对他很失望吧?妈一直怕朱清和走了歪路,现在见他这么出息是打心底里高兴的,还是叮嘱他一番的好。   朱清和这一晚上却做了个十分痛快的梦。 第94章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场让人酣畅淋漓的大梦一直到阮穆来上班,他还没醒。要不是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阮穆推门进来,见他揉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坐到床边揉着他的头发问:“昨天熬夜了?”   朱清和推开他的手,连连打哈欠:“做梦了,不愿醒, 你要是不来吵我,我应该能睡到吃中午饭。”说完下地晃晃悠悠地走进卫生间去洗漱, 想到什么说道:“我姑昨天怎么样?好点了吗?一会儿一起去看她吧,一天不见就怪放不下的。”   阮穆跟着走到卫生间门口, 双手环胸靠着墙壁, 顿了顿,还是说出来:“精神越来越好了, 这几天……周维申一直都有去看望。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可想以后你要是知道了还得承他的情, 倒不如早些想法子解决掉。”   朱清和刚掬起一捧水浇到脸上,听到这话忍不住转头看向阮穆,说道:“还有这种事, 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阮穆凉凉地说:“你说清楚,并不他乐意接受,如果你不好面对他,我来出面,免得到时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朱清和继续洗脸, 没再说什么。想着等有机会遇到周维申,还是把事情说清楚的好,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不说他和阮穆已经确定了关系,就算没有,他也不打算接纳这个人。人世界的感情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无非就是眼前这个人能不能让自己心里舒坦与否。   阮穆见他不开口,主动说道:“建新厂的相关手续我这几天会准备齐全,只是涉及到资源方面的,要慢一些,好在我们不急,可以等。”   “需要多少钱?我这里有,你如果需要,我全拿给你。”   阮穆咧嘴笑:“不需要,你不是怕欠我?我就让你欠着,这辈子都还不完,有这些压着你,你也没机会去招惹些无关紧要的人。”   朱清和伸手拽过毛巾擦干净脸,临出来的时候撞了他一下,笑骂道:“谁都没你精,今天暂时不说工作上的事儿,好好陪我姑一天,以后怕是没这么多时间了。生意总得做稳了,不然哪来的钱赚?以后花钱的地方少不了。”   两人虽然没再说周维申的事,但是这个人却在彼此的心上一直膈应着,到了医院之后,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笑着说:“你那个叫周维申的同学真是有心了,总会过来陪我说说话,挺会说话的。你看姑和你说的没差吧,多认识点人不会有坏处的。”   朱清和抿了抿嘴,说道:“姑,我和他说不来,以后他要是再来,您就让他回去吧。不对付的人,一直来看您,这叫个什么事?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来,您说我是帮还是不帮?”   朱玉苗这么一想当即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放心,下次在看到他,我让他回去就是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和你姑父说了,不管是谁想从我们这里套近乎都不答应,不会让这些人占便宜的。”   食堂的饭菜一直做得很丰盛,朱玉苗一边吃一边说道:“清和,你以后别麻烦送饭来了,医院也有食堂,我看着也挺好的。我又没长角,还自己住一个病房,快把我给憋死了,你们还是顾着你们,别把我的事情太放在心上。”   朱清和摇头:“咱们自己家的放心,你们那阵子做好的芥菜酸菜已经好了,等你好点了,我们做蘸片则吃。您只管养好身体,别想太多,你侄儿不是穷光蛋了,别委屈了自己。”   朱玉苗接过碗筷来,低头笑着说:“我就是觉得浪费在医院里可惜了,吃了穿了怎么着不好啊。行,你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你能这么孝顺姑,当初也没白疼你。让当初那些笑话咱们的人也看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当初没法说出口的刁难与欺负,他全都咬牙受了,也正因为这些事让他更加觉得出人头地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那些人如今见了他全都客气不已,话里话外都想走后门让他看在一个村子的份上多加照顾,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他是个活生生有感知的人。他没接话,所以村里慢慢传出他傲气的很的话,看不上他们这些大老粗,真是半点情分都不讲。   外人的嘴堵不上,朱清和也早已不是为了别人几句风凉话似的感受而去做什么改变的人了,随你怎么说,我照旧我行我素。他不排斥照顾村里的人,但前提是为人正直没什么大毛病的人。这也是从瑞和前期的整顿中发现的问题,有些人做事不行,光长了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跟着了火一样转眼间就烧着一大片。   阮穆在一边有些吃味地说:“姑,我说话不是也挺有趣的吗?您有什么话就和我说,我全都听着,有什么事情和我说比和朱清和说管用多了。我这里可以给您一路开绿灯。”   朱清和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这人可真是幼稚,为了一个周维申值得这么大动作吗?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正热闹的时候,虚掩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让朱清和顿时失了胃口。   朱玉田本来受得就是皮外伤,躺了个几天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虽然脸上还有黑青在,这会儿佝偻着身子满面讨好的进来,看起来十分的猥琐。之后是朱妈提着个篮子,见儿子也在,忍不住缩了下脖子,笑着说道:“玉苗,听说你好多了,我给你做了些馒头,里面包着馅儿,让你饿了的时候吃。有红糖的,还有果仁的。”   朱玉苗倒是听自己男人说起过不想和这些人来往的话,但是总归是自己的亲二哥,她不想连个场面都顾不下来,看了眼侄子,说道:“我在医院挺好的,你们大老远的来做什么?还得花冤枉钱。”   朱妈赶紧说:“这都是应该的,当初你哥也是气糊涂了,所以说了些难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他知道错了,所以来和你赔罪,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想出点力,实在是……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寻常的东西,你别嫌弃不值钱就行。这阵子还难受不?这得多久才能出院啊?”   朱玉苗回了句:“其他地方本来就不严重,就是这腿得等拆了这些东西,把该长的长好了,听说还得做复健,怪麻烦的。”   朱妈听着咂舌:“这么一顿折腾得花不少钱吧?”   朱玉苗尴尬地看了一眼朱清和,点头道:“是我的不是,不小心就出了这么个事,要不是清和和阮穆这两孩子,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光手术费就应该不少。”   朱妈点了点头:“那撞到你的人没来看过你吗?不能这样啊,咱们得和他算账去,哪能白撞了啊?我上次就说过了,你们不听。我和你哥别的地方帮不上忙,找人的事情就包在我们身上了,肯定给妹子你讨个公道。”   朱玉苗的脸色变了两变,这两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朱清和直接开口:“别去丢人现眼了,看看你们两个的寒碜样,一看就想着讹人,轮得到你们吗?动歪心思找傻子去,别把别人给拉进去。对了,我听说朱清亮有不少钱,怎么也没孝敬你们?”   朱玉田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被家里的两个儿子连着揍,连点脸面都没有了,现在听朱清和这么干脆的将他们的底给掀了,他也忍不住说道:“我们没那个心思,你这孩子,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姑治疗的时候能多点钱?我要是有钱,我还能不给你姑拿出来?你当儿子的倒是孝顺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两口子饿死才甘心?”   朱清和没理他,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朱玉苗赶紧打圆场:“快坐下吧,二哥身体好些了吗?既然想要帮人家,你倒不如去找个活干,在家里靠嫂子养也不是办法,外面的人的话虽然难听但总归是事实。一辈子能做两口子是天大的缘分,还是要珍惜的好。”   朱玉田一说起来就不痛快,闷声闷气地:“怎么没找?人家当了老板的看不上我这个寒酸老子,不就个食堂采买的活计,犯得着那么吹胡子瞪眼睛?儿子当了皇帝,老子是太上皇的还少吗?”   朱清和将饭盒盖起来,凉凉地说:“要不要把我这个位置让给你?得了,假情假意表现完了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唱大戏都用不上你们。”   朱妈快步走到朱玉苗身边,哀求地说道:“妹子,你帮我们劝劝吧,这一家人怎么就有这么大的仇呢?错也认了,补偿,我们也没什么本事,给不了他什么东西,体谅下我们不行吗?他现在就听你的话,你看……”   朱玉苗叹口气说道:“嫂子别为难我了,我管你们家的闲事,这几年落下什么好了?二哥说的好,我图清和的钱,你们和他越疏远,我心里就越高兴。谁让我说到底只是个外人,所以我一门心思地盼着你们一家子散成沙,清和就全都听我的话了。二哥,天地良心,你说的是人话吗?”   朱妈也没想到朱玉田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一张脸顿时变得苍白,看着眼前的小姑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玉田先是对上朱清和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局促地撇过头,说道:“我那不是气头上说的话,我说完就后悔了,咱们一起长大,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你怎么就当真了呢?我真没那个心,就是被人晾在医院里,心里窝火,所以才把火气发你身上了。妹子,哥真不是故意的,你……”   朱清和怕他们影响到姑的身体康复,什么也没说,推着两人往外面走:“不想我以后让人去守着你们,最好别上门来找事,别以为仗着你们生下我,就想动乱七八糟的心思。朱清亮从小到大,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半路不提他?养猪为的还是等长成了拿刀子杀来吃肉,你们养他们是为什么?当菩萨供着他上辈子可真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才有命享这种福。”   朱妈还想说什么,刚转身门就被他关上了,要不是她躲得快,只怕是要砸到她鼻子上了。   朱玉田扭头就走:“一个两个的翅膀全都长硬了,我这就找朱清亮去。” 第95章   朱玉苗瞧着外面的人走了, 疑惑地说道:“清亮那小子哪来的钱?一天到晚只知道享受,这么大的年纪还朝他爹妈要钱,捡钱发财了?”   阮穆看了朱清和一眼,瞧他一本正经想事情的样子怪好笑的,开口说道:“您都说是大人了,兴许撞到什么好路子了,这年头只要动动脑子还是不难发财的。”   朱玉苗不疑有他, 点头:“他要是真能耐了也好,他爹妈这辈子就给为他活了, 他不养活谁养活?这些个糟心事不说了。对了,我说你们这些娃年纪也不小了, 现在日子好过了, 好歹紧着些,留意看看有没有会过日子的好女孩, 能早些把事定下来那是再好不过。成家立业, 说不定以后更是红红火火。”   朱清和和阮穆对望了一眼, 含糊应付过去了,毕竟喜欢男人这种话可不是能胡乱说的。无形的压力压下来,与正沉浸在这点小心又欢喜情意中的人无非是当头棒喝, 心里别扭,但是又不得不听。好在他们待了没多长时间之后就被姑给往出撵,一天时间都浪费在她身上,她心里太过意不去了。任他们怎么说今儿清闲,她都不相信, 没办法只得出来了。   现在房子还在初步装修,所以家具之类的倒是不用急着买,具体操作的事情,阮穆是找熟人办的,倒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两人这会儿还真没什么地方去,阮穆想了想:“去逛逛商场吧,缺什么早点置办下来,免得到时候要用拿不出来。”   现在生活条件不错,商场里多的是人,小城市不管什么都会落后一步,所以阮穆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惯常穿的牌子,只得找了家相对来说还勉强能看下去的,帮朱清和挑了几件:“你的衣服也该换换了,以前那些不能穿了,一看就是愣头愣脑的学生,唬不住人。我看你洗的都发白了,留着当宝贝?还不舍得扔掉,又不保暖。你去试试看。”   朱清和张了张嘴,而后笑了,听话地进去换衣服,阮穆温柔起来是个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人,看着年轻,但是心思细致,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帮着自己张罗,这种滋味虽然陌生但是却让人在刹那间就沉沦进去。心上长久空白的那一块已经被人给填满了,再不会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了。   朱清和对穿不挑,在他看来衣服无非就那么几个款式,一度他觉得长得都差不多,所以他选的颜色多是常见的深色系,这样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显得不伦不类,所以在那堆衣服里,他唯独没有试那件颜色鲜亮的外套,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实在欣赏不了。   阮穆忙着结账,没留意到,还是店员在一旁不停地推荐,他才发现朱清和竟然将那件蓝色的衣服偷偷地还回去了,忍不住笑道:“你现在不是从煤堆里爬出来的肤色,能穿,再说还年轻,打扮的那么老气横秋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盼着老?再说又不是天天都忙工作,总有个玩乐的时间,别那么一本正经。”   阮穆虽然这么说朱清和,他自己的穿衣风格却是更偏职业装,不过胜在有张好皮子,就算穿这些反倒衬得更加沉稳,让人生好感。上一世的习惯,他也没有改掉的打算。但是朱清和不一样,这一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生命里多些色彩人也更有活力些。   朱清和还是不喜欢,就算阮穆多么语重心长,店员多么真情意切地劝,他只是摇头。   阮穆实在是没办法了,挫败地说:“你帮我试试,回去我穿,总成了吧?”   朱清和这才不情愿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在试衣镜前穿上,这几年他很少在太阳底下暴晒,整个人白了很多,再加上长相本来就不俗,穿上更显精神,阮穆摸着下巴说:“不错,收起来吧,就这个码。”说完就和店员一道去结账了,只留朱清和一人在后面哭笑不得。   两人继续往前面走,趁着人少,朱清和拉了下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想要什么?这几年一直是你送我东西,我也该……”   阮穆快速将他的手包在掌心里,笑得异常的欢快,嘴角上扬:“什么都不需要,你心里能记挂我就好了,更何况,等以后不那么艰难了,外面的事情我来打理就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一路都有我护着你。”   阮穆的话太过肉麻,却还是将朱清和的心敲得一阵酥软,以前傻傻地只知道把他往出推,对他的示好和许诺全然不放在心上,反倒当成困扰,将心中的防备放下,他这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就像是杯子里的蜜,一阵甜。脸热之后,这才想起周边的环境,赶紧甩开阮穆紧紧扣着自己的手,压低声音:“回去再说。”   阮穆此时的热情倒是和为家人办置东西的女人们有得一拼,里里外外不知道买了多少,两人手里全都满满的,出了商场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阮穆笑着说道:“还是去新房子里看看,问问进度,我想这个月就能收拾完,等晾个把月就能搬了。我们也能早点一起过我们的日子。”   朱清和却是摇头:“新房子该是让老人们先住一阵才好,这里有这个讲究,听着总没错。”   阮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扫兴,不过也好,等弄好了,让我妈住一阵再回去,咱们也能热闹一阵。我外公就是想不开,人家全都住楼房了,大冬天的集中送热多方便,就他非舍不得那座小院子,先前还得自己折腾,这阵子赶上旁边改造,接上大热了,倒不用担心了,不然我妈回去了,我还怕她闲不下来。”   朱清和还是忍不住羡慕,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虽然有抱怨,但是话里的关心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新房子在市区最好的地段,来来往往的人气颇足,像他们这样的难道不该是小心再小心吗?阮穆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没好气地说:“就算是打对门的邻居,只要门一关,谁管你干什么?比起村里来自在很多,省得你天天防备着跟做贼一样。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别把神经绷得太紧了。”   真到了新房子里,与先前的空荡荡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大变样,多少让人有个家的样子了,看着哪处都觉得新奇。   阮穆倒没像朱清和这样四处看,而是直接找到负责人说自己赶着住,要尽早收拾出来才行。那些人都是老手了,加上又是冬天,该交的取暖费都交了,谁是钱多烧得给人做贡献的,所以连连应下来,让他们放心。加上所用的装潢材料都是最好的,将伤害降到最低了,到时候住进去也放心些。   阮穆和人说完话,见朱清和来来回回的转,心里也跟着高兴,等什么时候全都弄好了,这心里的一桩事可算是了了。只白天在一起太不够了,他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一起才好,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感情竟然这么的浓烈,一旦心里住了人,就死死守着他,愿意把全天下的好都给他,却也要让对方的眼睛里只能容得下自己。   这次来,阮穆只是催着要准确的期限,说实话,现在屋子里乱七八糟的连下脚的地儿都没,两人也没多待离开了。   车子经过朱清亮的学校前,朱清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开口道:“停车,下去看看。”   阮穆虽然不大赞同,但还是由着他,两人一起下车,这个时候学生可以自由出入,所以他们进去校园也没人管束。这所学校女多男少,所以冷不丁见着这么两个长相上佳的人进来,自然是吸引了一票人的眼睛。   阮穆双手插在衣兜里,笑着说:“你就是不死心,还要亲眼看他们闹才行?”   朱清和笑了笑:“闹不起来的,顶多伤点和气。你不知道打心底里疼的,就是做出老天都看不下去的事情,做爹妈的都舍不得有半点数落。以前听过个事儿,有位老人家快要被自己的亲儿子打死了,村里人看不过去报警,警察上门来要带他儿子走,你猜老人怎么说?他说是自己的摔的,和儿子没关系,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太平,没有大风大浪,小吵小闹也得接着来。”   不过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会在一处小园子里看到朱玉田三人,朱清亮一脸不耐烦地掏着耳朵,冲着哭哭啼啼的朱妈吼:“哭丧呢?我还没死,你哭着脸给谁看?你们日子过不下去,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快要毕业了,下半个学期的学费还不知道在哪儿,你们倒好,找我要钱,我和朱清和一样吗?我又不是老板,找错人了吧?我天天在食堂喝稀饭啃包子你们知道吗?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信朱清和不信我?”   朱妈赶紧说:“不是这个意思,他和我们不亲,我们现在也看明白了,他是不会给我们钱的。但是清亮,这么多年我和你爹怎么对你的,你怎么也得给我们想想吧?我们越来越老了,也没那个力气在做活了,这辈子也只能靠着你了。我们不是要你怎么样,只是想你能多少顾着我们些。”   朱清亮身上的钱这两天早挥霍的差不多了,也就剩点吃饭钱了,哪有多余的给他们,当下软下来:“我身上真没钱,你看,就这五十块钱,我还打算吃食堂吃到放假,这肯定不够,妈,你再忍忍,等我毕业了赚钱,到时候好好的孝敬你们。”   朱清和听着忍不住直笑,两口子能指望的上吗? 第96章   人有时候倒霉起来, 真是事情就在那里等着让你往上撞。   朱清亮好不容易将半信半疑的爹妈给哄好了,催促着他们先回,自己要回去复习功课了,刚转身要走,偏偏那不长眼的上来说些没用的话,他要拦住已经来不及了:“亮哥,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唱歌?昨儿见到你女朋友, 我问她来着,她说让问你。对了, 什么时候咱们也搓两圈,都说你已经练成高手了, 赢了好多钱。”   朱清亮对上朱玉田阴鹜的眸子, 心里一阵慌,赶紧说道:“你们别听他的, 满嘴放屁, 一个班的同学都这样的, 全是穷光蛋,这不就想着发财吗?”   朱玉田绷直身子,往朱清亮身边走了两步:“不能吧?朱清亮, 你长本事了啊?朱清和跟我说你有钱的时候,我原本还不信,你小子长本事了,跟我们打马虎眼了。你妈一双手泡在水里剥核桃,你没在旁边?这两年家里不敢吃不敢穿全攒着供你上学, 你给我说说这是个什么事儿?”   那同学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亮哥,这是你爸妈?你们先聊着,叔叔阿姨,我先走了,同学叫呢。”   朱清亮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最喜欢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所以平日里玩起来也很大方,现在面子里子全都丢干净了,一张脸登时拉下来,挑眉斜眼轻蔑地看着朱玉田,不客气道:“说我做什么?好歹我也没毕业,还是个孩子,你倒是个大人,成天游手好闲,懒骨头往出冒,吃软饭你有什么脸数落我?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再来和我说话。”   朱妈的脸色倏地变得不好看,两颗遍布沧桑的眼珠子紧张地躲闪:“人来人往的你们不要为这个吵了,清亮,妈也不找你多要,天越来越冷了,家里还没买到煤,一整个冬天呢,我们能撑住,你爷奶也受不了,以前他们怎么和你亲,你忘了吗?要是有就先拿出来,等过了这个难关,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你爹这就去找工作。”   朱清亮心里冷笑一声,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声好气,妈疼他,以后没钱了还得找她要:“妈,你先回去,等我有了我就给你送回去,这样行吧?爹最好找活干,别让我回去看到你又跟甩手掌柜一样,我翅膀还真长硬了,不怕我收拾你,就等着。”   阮穆伸手在朱清和的肩膀上拍了下:“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恶人自有恶人磨。”   朱清和转身和阮穆一起走,冷声道:“所以我才让朱清亮去对付他们,这样才能刻骨铭心。我会让朱清亮过几天好日子,误会不深,闹起来不好看。”   阮穆索性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透出慵懒地气息:“随你想怎么玩,不过适当的时候还是得狠点,让自己心里不痛快可不行。对了,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给朱家村的福利也得准备起来了。商定下来,以后几年就不变了,等什么时候大变样了再说。”   朱清和自然赞同,阮穆在这种正经事上就像是一盏灯,而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为他着想。路上阮穆说起王老师想让朱清和过去住两天的事,朱清和愣了下,摸着鼻头说道:“咱们提前说好,你规矩点,别胡闹,不然我……”   阮穆嗤笑一声:“我哪儿敢,还怕你恨死我。暂时先消停下来了,咱们两个也该好好的养养感情,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挂在树上的铃铛,风总是敲着不,心里怪没底。你好歹让我踏实些。”   朱清和一脸茫然,答应他定下两人的关系,还要怎么踏实?亲都亲了,那些羞于启齿的地方也让他把玩过了,这一大步与朱清和来说迈得太不容易。罢了,早晚会知道阮穆要的到底是什么。   阮穆见朱清和想不明白,故作神秘地说:“等搬新房子的时候,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朱清和更是云里雾里,不过当成什么惊喜也是好的,人就是这样,一旦进了眼皮子里,心都跟着不一样了,怎么看这人都是好的。不过他在这事上就像个刚入门的小子,所有的情绪都不敢表现的太激动,脸皮薄,怕人笑话。   日子在一番忙碌中走得很快,朱清和在闲暇时候会听东子说说朱清亮的事情,总归是吃过甜头就撒不了手的人,一手里没钱花就想着使些歪门邪道,加上手气‘好’更是往牌堆里钻,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不过还是被朱玉田给撞上了,父子俩因为钱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有几次在大街上就吵开了,朱清亮动了拳头,被学校管纪律的老师个抓了现行,殴打父母更是罪加一等,直接在大会上通报批评记大过,毕业证延发。   朱清亮有张好面皮,虽然平时的所作所为让人看不惯,但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有好感,现在摊上这种事,完全是人品有问题,一时间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全都和他划清界限,就连天天粘着他的女朋友都和他说分手,学校里还流传起他明明家境不好,还爱打肿脸充胖子。一时间从高处跌落,摔得十分狼狈。他满肚子的火,整个人都变得阴鹜起来,这一口气不出掉,他怕是要气死。   所以那天刚进村口就听到人们三三两两的在一起小声地说话,无非是些:   “亏得还是正经学校出来的,老师怎么教的?”   “朱玉田这两口子真是活该,亲大的忤逆,还没怎么着就动上手了。”   “可不是?现在两口子还能动,要是等老了躺在炕上不能动了怎么办?照这样,怕少不了要挨打。”   朱清和的心一片平静,现在的结果,开心吗?没觉得,只是想这或许是他们应该得到的报应,只要这些人不好过,他心里的恨就能稍稍舒坦点。   阮穆压根没提这事的欲望,他恨不得朱清和能早点将这些人给丢开,脑海,眼睛,心里只装着他。妈的工作已经停了,新房子也已经装修好了,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虽然有很多记忆,但总不好搬到新房子里,所以捡着还能用的送了相熟的人,一番收拾之后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它原本就是一个收留过客的地方,客人走了,它也不会有悲欢喜怒。   村里人全都知道王老师这就要走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虽然说平日里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但人都是喜来不喜走的,所以全都来送行,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   朱清和在一旁看着这个帮自己改变了命运的老师,几年的光景,他都长成了大小伙子,而王老师却变老了,眼角的皱纹也多了起来,和众人说说笑笑:“我呀,在这里待的这几年很高兴,还带出了这么争气的学生,满足了。没想到这么早就能享福,我暂时还不走,儿子买了新房子我过去住两天才走。多谢大家伙记挂着我。”   阮穆环着双臂在朱清和耳边小声的说:“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又不是见不着,以后是一家人,见面的机会不会少。我妈急着回去,不会多住,一晚上的时间,也不能说什么就是什么,意思到了就行了。”   朱清和转头看向他:“你不陪着吗?王老师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你们一家人也该好好的聚一聚,这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现在也能应付的来。”   阮穆却是答非所问:“清和,今年过年,跟我回去吧,这样能更热闹些。”   朱清和总觉得阮穆的眼睛里含着淡淡的期待,他肯定动了别的心思,太过好猜了,所以朱清和摇头说:“我放不下,你也知道这个时候更得用心盯着,我今年想和姑一块过,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阮穆眯着眼看向前面,低笑一声:“那我也不回去了,你和我刚定下来,这是我们第一个年,就我们两个。”   搬新家的那天天气很好,屋子里的布置,处处都透着舒坦。王老师笑着说:“这我就放心了,虽然说村里烧煤也方便,但还是容易出事,这里敞亮又暖和,还不用自己操心,住着多舒服。”   阮穆像个孩子一样抱着王老师撒娇:“妈要是能跟我们多住阵子就好了,当儿子的都没有好好的孝顺过您。”   王老师点了下他的鼻子,笑着说:“多大的人了,我一会儿去买点菜给你们做点好的,省得吃不到惦记。清和,阮穆这孩子脾气不好,要是哪点做不好你多担待点,他要是犯犟,你就打电话和我说,我来教训他。”   阮穆故作委屈地说:“妈,你这是把我托付给人家了?那我可得好好的巴结,免得你期中考察的时候被你给数落。”   王老师笑道:“就你皮。”   朱清和原本在一旁跟着笑,哪知阮穆这人是个不老实的,他趁着王老师去倒水的空隙,快步走到自己身边,在他的唇上轻轻嘬了一口,朱清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阮穆却是死皮赖脸地笑。 第97章   都说归心似箭, 什么讲究也全都抛在脑后了,这一晚上三人说说笑笑,还喝了点小酒,外面天冷,有暖气的屋子里跟暖春似的舒服,谁还愿意来回跑。就这么住下来了。   三室两厅,主卧让给了王老师, 两人在次卧挤一晚上,王老师还觉得他们委屈, 却不知道这正和阮穆的心思。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阮穆除了说说不正经的话, 偶尔亲两口, 极少的机会能坦诚相见,但就是那样了还做不到最后一步, 硬憋着不痛快, 他真怕长时间下去非出了病不可。   朱清和洗完澡回到次卧, 伸了伸懒腰,迷瞪地说:“明天得早起,咱们把时间可把好了, 别误了。”   阮穆含糊不清地说:“误了就误了,大不了晚两天走,反正我也舍不得。”   朱清和坐在床边擦头发,浴袍与他来说有点大,一坐下就往下滑, 露出结实白皙的背,上面有不怎么清晰的伤疤,错综复杂,以前没留意过,阮穆忍不住抬手,抚摸着问:“背上的伤哪来的?”   朱清和下意识地往回看,可惜脑袋转不过来,无所谓地说:“小时候被打狠了,也会留点,其他的应该是在窑上被烫的。”   阮穆的手指有点凉,而且还不规矩的动来动去,让他一阵痒,只得吃力的四处躲。哪知道这人是诚心的,躲哪儿追哪儿,不达目的不罢休。   朱清和实在受不住,被他撩拨的气喘吁吁,一步跳到窗户边,呼吸急促低声说道:“你规矩点,王老师还在,要是闹出什么来,全都别要脸了。”   阮穆原本已经钻被窝了,此时他跟着起身,高高大大的个子,一双长腿,跨一步就到了朱清和身边,一点都不压抑自己的情感,逮着人压在墙上就是一阵猛亲,永远都亲不够,口水随着两人的嘴角滑下来,稍稍往后退了些,而后再度攻城略地。   朱清和在这事上本就生涩,他最多不过搭着阮穆的脖子回应的亲亲,连帮着疏解的那事儿都做得笨手笨脚。   一个转身重新被阮穆逼得倒在床上,亏得床铺得软,要是重重砸一下,保证惊天动地的。亲的久了,那股邪火被勾起来,烧得脑子都糊涂了。等身上一片凉的时候,才被惊醒过来,而这时两人全都光着……   赶巧主卧传来开门的声音,朱清和顿时僵了身子,一个用力反客为主,健壮的胳膊紧紧抵着阮穆,咬牙切齿:“你再不规矩,我现在就走人。”   阮穆见他气得红了眼,一张俊脸上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像个恼羞成怒的小媳妇,虽然自己浑身不得劲,那处还叫嚣着,但是朱清和这么不配合也不好强逼着,只得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声音沙哑又低沉,却又十分的蛊惑人心:“行,我不动,反正憋死我你也不心疼。谁让我栽进来了,又是个死心眼。”   朱清和被他这般委屈地话给逗乐了,却还是压抑着不敢笑出声来,怕把王老师给惊动了。不过感受到被顶着的那东西,还是于心不忍,扯过被子来盖住两人,先前被阮穆焐热的那边又冷了,两人都忍不住缩了下身子。   阮穆刚想转身自己把那阵躁动给压下去,反正他对跟前的这个人没一点办法,爱了就不愿意看这人有半点为难,都说最用心的那个人注定是要输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刚闭上眼就感觉到一只手擦着皮肤滑到前面,在他忍不住加重呼吸的时候包住了……   这么闹腾了半个小时,阮穆帮他清理干净,那阵欢快之后,他的脸上还泛着一阵潮红,无赖地将人抱在怀里,像是什么宝贝一样紧紧地不撒手,在他耳边柔声说道:“真好。”   朱清和闭上眼,咕哝了两句:“快点睡吧。”没多久就睡着了。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了,身边早没了人影,他惊得跳起来,赶紧穿裤子,然后往头上套毛衣,到了客厅里餐桌上放着备好的咸菜和一张写着:“起来了去厨房吃早饭。”的纸条。   朱清和无奈地坐下来揉着额头,明明自己没出半点力气却能睡得这么死。昨天晚上临入睡前还自我暗示,一定要早起去送王老师,现在这事情,真是……   桌子上小坐表时针大大咧咧地指着九点,火车都跑了,赶不上趟了。阮穆也是,怎么就不能叫自己一声呢?   怨天怨地怨自己,数落了自己老长时间,最后认命地站起来去热早饭。时间那么紧张,王老师还做了葱花饼和蛋汤,都是现成的,记忆中的味道,从小到大一直没变过,总是让人这么舒服又亲切。   收拾好屋子,看了眼时间也不过才用了半个小时,阮穆陪着王老师去省城来回怎么着也得大半天。索性还是回厂子里去处理事情。   等下了楼才看到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想来是昨儿晚上下的,又忍不住担心,机场没关闭吗?其实现在已经流行起手机了,只是他们一直没动那个心思去买,看来不能再耽搁了,两个人又不是连体婴,有个事情要联系也方便点。只是这选号……随即又忍不住笑,自己这么个大活人,连这点小事都得请示,怪闹心的。   当即也不想着回厂子,打车绕道去了商场,挑了一通最后还是定下两款黑色的机子,这颜色稳当又耐脏,办号也方便。柜台服务员见他出手大方买的是最贵的一款机子,赶紧笑着推荐他办靓号,尾数不是6666就是8888,这种号得花钱买,特别是生意人最讲究个谐音,数字大法渗透到生活各处。   朱清和皱眉看了一遍,摇头,反而是拿起一旁的选号单,认真看了一遍,挑了个尾数是6001和6002,他自己的好办,阮穆的没有相关证件就麻烦了。不办,怕人一个眼光好,跟他撞上抢了先,办,这会儿怎么办?   正发愁,谁知道这么巧碰上了个熟人,他笑着说道:“你一人办两个号有谁拦着你?真是个糊涂的,怎么就往一根牛角里钻呢?”   朱清和听他这么说,猛地拍了下头,干笑着说:“估计是睡懵了,脑子转不过弯来,让您见笑了。”   办好了,又和这人说了阵话,这才回厂子里去了。新家虽然好,但碰着这种天气还是不方便,连出租车都嫌路不好早,多问他要了好几十块钱。   在车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他想起阮穆曾说过的话,忍不住攒眉深思,在市区里建专门的办公大楼也是可行的,但是这手底下总得有能信得过的人才行。说到底还是太早了些,他们现在连根基还没扎稳,想的东西太多,贪多嚼不烂,别到头来出了岔子,还是容后再说。   到了厂子门口,见在里面坐着的是东子,他冲那人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东子也是个有颜色的人,把手里的活计交代给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在身上拍了拍,这才快步上去了。有些事情有些人,一旦入了心,真是很难忘,就算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上楼的步伐还是轻快很多。   有时候东子想到底看中这人什么了?或者是看透了什么。那个明面上狠,其实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做点坏事,都好像被心里恶人推着往前走的样子?东子也打听过了,这些人确实是活该,这人以前没少遭罪,所以才觉得自己当初说那些话还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进门去看到他在拆弄盒子,两只现在时兴的手机躺在桌子上怪扎眼的。这种不可告人的感情太过难,所以东子一眼就看出了不同,有一次值夜班,本来想和他说说话,哪知道看到阮穆将他压在书柜上亲,而他没拒绝,这说明什么?   越想越乱,到了跟前也不好在乱想,果然,这人开口就是他弟弟的那些倒灶破事,可东子也不能拒绝,大抵这是自己和这人唯一能长时间联系的一条纽带了。   有人看不明白,死活要插一脚,而东子看得开,明知道没可能也不会没眼色地撞上去,就这样在跟前就行了。   阮穆送王老师上了飞机后就往回赶,虽然知道朱清和不会在家,还是不死心回去看了一眼,没人在,转头又往厂子里赶。   朱清和见他进来,笑着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递过去:“以后联系方便,你也不催着我点,要不是半路上想到了,还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王老师这会儿也差不多到了吧?”   阮穆接过来,咧嘴笑着把玩,其实这个年头的机子虽然好看了点,但是功能单一,不过这算是朱清和送他的礼物,他自然高兴,在联系人那里存了个1,想也知道谁。   “怎么选了个6002,好歹选个寓意好的,8888发发发,难道那些人没跟你说这个?”   朱清和低头忙自己的,听到这话顿了顿,而后甩出一句:“自己去想。” 第98章   这算是朱清和第一次正式送他礼物, 阮穆拿在手里来回的看,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笑得傻兮兮的。   阮穆抬眼见他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写东西,俊逸的侧脸满是认真,这样的人有股莫名勾人的感觉,忍不住走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弯下身子在他的耳侧轻声说:“别忙了, 咱们回家吧,我来开车。”   灼烫的热度萦绕在耳畔, 好听地声音里带着有种说不上来的迷蒙感觉,朱清和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他总觉得这人好像装着什么坏点子, 犹豫一阵还是说道:“外面下了大雪,来来回回怪不方便的, 再说宋钊怎么办?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做。”   阮穆撇撇嘴, 将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这有什么?厂子里又不是没住的地方, 什么都不用愁,住着舒坦,真不知道你成天想什么。”说着伸手快速地将他手里的笔给夺过来, 把本子给合上。这空档还不忘四处偷香,脸,脖/子一处都没放过。   朱清和被他闹得气喘吁吁,热意经过的地方全都被熟悉的酥麻给覆盖,他身子发软, 躲了半天都躲不过这人的紧追不舍,无奈地笑骂道:“你属狗皮膏药的?怎么沾上就不下来了?有什么回去再说,万一被人看到了,到时候还要不要脸了?”   “让他们去说,嘴上过瘾有什么用,咱们照样过咱们的松快日子。”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没办法,他可以不要脸,朱清和不能接受,为了那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影响到彼此的感情太不划算。   朱清和抬眼看他,笑道:“行了,听你的回家,这么急,到底藏着什么打算?”   阮穆笑得嬉皮赖脸的:“回去不就知道了?快点收拾东西,天黑的早,别赶夜路。”   朱清和真是无奈了,光看天色怎么行?现在才刚过五点,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不过他还是不要说的好,他要是说一句,阮穆说不定有几十句等着。   两人下楼去找宋钊,他坐在食堂大厅里正和刚来的年轻女孩说的热火朝天,逗得女孩子笑得一颤一颤的,阮穆过来说了几句话,宋钊连连答应,食堂里的人有的不回家,他们在一起说说话,玩玩牌,总比回家听爸妈念叨好。   还没进城天就黑下来了,这条路坑坑洼洼的,不过好在习惯了,朱清和忍不住说:“要是再这么走下去,车子也吃不消,我就说别来回折腾了。”   阮穆不以为然地说:“以前是没落脚的地方所以将就着,现在有家了,怎么不回?谁想一直在外面飘着,怪凄冷的。”   朱清和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在回到楼下的时候,在不远处有个菜摊,阮穆将车钥匙扔给朱清和,冲他说道:“你先上去,我去买点菜。”有家,自己做饭,这也是阮穆所执着的,他觉得这样才更有利于增进彼此的感情。   其实现在的菜大多不新鲜了,朱清和也不好拦着他,在他看来这个大少爷不像是能进厨房的人。他回到家,直接去了阳台,看看外面还剩什么菜。这个时候最不缺的就是大白菜和家家户户自己做的酸菜,还有夏天灌好的西红柿。等过阵子搬到这里来。   阮穆很快进来,将外套挂在门口,提着菜进来,看着朱清和说:“你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给你做饭。”   朱清和惊讶地看着他:“你行吗?你帮我洗菜,我来做就行。”   阮穆像个固执的孩子,他偏偏不答应,拽过围裙系在身上,将朱清和推出去,连门都关上了,只说了一句:“我给你做烩菜饭。”   朱清和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坐进沙发里揉着额头闭目养神。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安静了,就算有电视机,他也没心思开。而且从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咣咣的声音,让他神经都绷着,里面的人从小就是少爷派头,家里又宠得厉害,什么都不用他做,虽然这阵子跟着王老师也学会不少东西,但是厨艺不是只要动手就能掌握到精髓的。他不自觉地眼睛紧盯着厨房,真怕一不小心来个火烧厨房。   阮穆看着是个精细人,下厨对他来说确实难度挺大的,但是多难也都抵不过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总想着要和这人多亲近,而且当初就说过,自己负责家里的家务事,多练练就好了。   朱清和并不知道他想什么,只听到里面传来咚咚刀切案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跟谁有仇似的,招招这么使力气,要真是个人这会儿还真被大卸八块了。好不容易熬到炒菜了,铲子碰着锅也是叮叮当当,幸好这层楼隔壁还没人入住,不然也该等着人上门来找说法了。   大致过了一个小时,厨房的门总算开了,出来的人很是狼狈,有些尴尬地看着朱清和,提前打预防针:“头回做,可能味道不怎么好,不过还有先前我妈拌的咸菜,面条也有现成的,我都煮进去了。你不喜欢吃太油腻的,我没多放油。”说完这才端了碗到桌子上,有些紧张地盯着朱清和。   这几年朱清和也是家家蹭饭吃,这个说是要和自己相互扶持过一辈子的人这么笨拙地讨好他,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这边的人其实很喜欢吃这种烩菜饭,有菜有汤,边吃边喝汤,大冬天的好暖身子。不过他知道,阮穆的这顿饭肯定不容易,他用筷子搅了搅,夹起粉条来,尝了口,虽然咸了点,好在软了。   阮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缠着问:“怎么样?味道还行吗?”   朱清和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说道:“还行,熟了。”   阮穆笑着推了他一下,转身端自己的饭,只听后面传来这人的声音:“捎点醋出来,提味,香呢。”   阮穆这辈子除了爸妈长辈外,也就伺候这个人没什么怨言了,坐在对面,尝了口:“是有点咸了,油有点太少了,有些糊味。明天我做黄豆芽炒粉条,我和我妈请教过了。”   朱清和喝了口汤,虽然有点糊味,但还不至于难以下咽:“我帮你吧,累了一天,家里的事情不能全让你担着。”   阮穆摇头,埋头挑着吃粉条,小声地说:“做饭挺有趣的,我就乐意伺候你,别说了。”   朱清和被他这话愣是说红了脸,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却又十分的快活。   两人吃完饭,阮穆整个人瘫进沙发里,笑着说道:“我看着实在头疼,能不能不洗碗?”   朱清和知道他不喜欢油腻腻的,撸起袖子进了厨房去洗碗,忙完甩开手上的水珠,打算去洗澡,回头见阮穆蹲在电视机前摆弄着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拿着睡意进了浴室。   阮穆本来想叫住他,张开口还是顿住了,等他从里面出来再说吧。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让阮穆一阵发紧,他现在觉得有点急了,一会儿全都洗的干干净净了才好挤在一起看,就算一时收敛不住,也不用尴尬。所以朱清和刚打开浴室的门就急急地挤进去了,朱清和还以为他是急着去方便,坐在卧室里擦头发,在脑海里转个不停的全是工作上的事情。   没多久就听到阮穆在外面喊他,他一脸不解地出去看着他:“怎么了?”   阮穆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朱清和好奇地坐过来,见他头上还在滴水,说道:“也不擦干,屋子里再暖和,也得当心点。”说着用拿在手里的毛巾盖在他头发上揉搓一阵,不顾他连连的拒绝。   阮穆的头发挺软,干了之后有点软趴趴地耷拉下来,摸着怪舒服的,他把朱清和手里的毛巾扔到一边去,献宝似的按下播放键。   朱清和见出现在电视荧幕里的是两个男人,他们刚吃完饭,洗个碗还腻在一起亲个没完,有些尴尬地说:“还有这种片子啊,你从哪儿弄来的?音像店的老板没用见鬼的眼神看你?”   阮穆摸了摸头发说:“你再看看。”   果然没多久镜头切换,有些变了味道,那两个人已经躺在床上了,衣服大敞,床头上摆放了些看起来不太寻常的东西,朱清和心里咯噔一下,他好像明白阮穆催着他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了,心里满满的是不自在,抓心挠肺的,眼睛四处乱瞟,也不敢再看了,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我有点困,我先去睡了,你一个人看,对了,记得把电源给切断。”   阮穆没给他这个机会,扯着他的胳膊让他重新坐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说道:“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躲什么躲?再说我一个人看有什么劲?你要是敢走,可别怪我弄你。”   电视里的两人已经打起架来了,旖旎喘息声此起彼伏,他们这个年纪光听声音就有些难熬了,更别说看那两人扭在一起……   那两人全是一脸享受的表情,跪坐地人一直不停地动……   朱清和看得面红耳赤,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看这个,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心思,不经意转头看向阮穆,却见这人看得津津有味,而抵着自己腰的东西分明已经展露出凶相。他的手上下不停,朱清和受不了,想要挣开,阮穆哪会给他这个机会。本来就存着这个心思,现在东风和人俱在,哪能让嘴边的肉就这么跑了?   朱清和挣的越厉害,他就越不松,一个转身将人压在身下,不怀好意地说道:“躲什么?我们试试?你看他们在一起多舒服,好清和,我们试试。”   朱清和最不能看到的就是阮穆这副受到委屈的样子,迟疑的功夫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干净了,光溜溜的,而露在空气中的那地方挺立着,他尴尬地看着阮穆就这样低下头去亲,那种要命的感觉窜入脑海,当即整个人都不像是自己的了。酸乏无力,只能由着这人为所欲为,耳边再不能听到任何的声音了。   两人对这种事情都是刚入门的愣头小子,一直折腾到很晚,阮穆照着将前面的步骤全部做完,这才有些吃力地往里面去,朱清和疼地抽气地声音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他抬手摸去清和脑门上的汗,怜爱地亲了一口,声音沙哑地说:“要不……我们算了。”   朱清和白着脸低头看了他一眼,小兄弟都涨成那样了,还说什么话,咬牙没好气地说:“磨蹭什么……”   阮穆何尝不明白这是朱清和怜惜自己,从一开始的被推拒在外面,到现在他主动的接纳,让阮穆的心像是被什么给撞了一下,疼却又甜,他紧紧地将人抱在怀里,在清和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小心点,你要是忍不住就咬我。”   朱清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撞的连气都差点喘不上来,这种煎熬的感觉,像是进油锅里被炸了一遍,阮穆难耐地咬死,只能通过大喘气才能将那种像是能把人溺死的极致感觉给摆脱。   他一直亲着朱清和的唇,说着对不起,两个人紧紧地环着彼此,一起熬过那段艰难的时间。   …… ……   之后的朱清和再不压抑自己的感情,像是恨不得将对方吞下去一般的亲他,在都要到顶峰的时候,说道:“阮穆,记住你的话,你说会陪我一辈子的。”   阮穆低哼一声,双眼里含着水,朦朦胧胧地,奋力地张大眼睛,要将朱清和的全部的面部表情都收入眼底,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从头到尾就像是一道无声却又郑重的承诺,心在这一刻,跨过了任何的艰难冲入彼此内心最深处,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将他们给分开。   一场酣畅的大战结束,阮穆在他耳边情意浓浓地说了句:“我爱你,你呢?爱不爱我?”   朱清和真是连话都不想说了,现在只想睡个昏天黑地,可他还没退出来,折腾的他不能安宁,怎么能不爱呢?如果不爱,他压根不会答应,更不会让彼此走到这一步,但是说出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阮穆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缠着不放,他只能说:“爱,爱你。”   阮穆听得心上一动,眉开眼笑,但是还不想放过他,逼着他:“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快,清和,我想听,想听的要死。”   朱清和集中精神,双手捧着他的头,一字一字咬的十分清楚:“我爱你。”这种话他活了两辈子是头一次说,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早已经掀起了狂风大浪,如果看得认真些就能看到他耳垂蔓延上了灼烫的红意。   阮穆不舍地退出来,将他抱在怀里去浴室清洗,朱清和已经累的没有半点力气了,只想粘在床上睡个地老天荒,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   第二天早上照旧睡到很晚才醒过来,阮穆头支着头笑着看他,亲昵地在他唇上亲了下,说道:“早。”   朱清和一看时间,皱着眉头坐起来,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揍过一样,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怎么不叫醒我?现在都几点了?到了厂长里半天就转过去了。”   阮穆坐起来,伸手抚平他紧皱的额头,劝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忙碌?一天而已,不会耽误事情的。我上次回去约了个人才,今天下午他会来,所以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待他,如果能让他留下来,你的工作就会轻松很多。这样能不能让你躺下来再歇歇?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太让你为难的。”   朱清和揉着额头,有些无奈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要和你发脾气,就是急,生怕落下什么。我心眼小,什么都放不下,更不想要承担失败,我赔不起的。”   阮穆将人揽在怀里,温柔地安慰:“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才会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们现在是一个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遇到的所有麻烦都是我的,我会帮你解决掉。不要让这些事情压得你太紧,我心疼。”   阮穆的话虽然说得好听,到底还是将朱清和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费了。昨天一番劳累,加上进肚子的东西不太美味,所以两人到了厂子里已经饿得肚子都抗议了,什么也不说,只能先进食堂去填补肚子,而后一心一意地等阮穆口中说的那个人才。   到了办公室阮穆才将来人的相关资料做了大概的介绍,高学历,多年的工作经验,更是好些公司争先想挖的人才,要不是看在两人私交甚好的情分上,这人还真看不上这么个小地方。   东子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他今天的上班时间是下午一点,但他还是早早的就来了,单纯的就是觉得靠近那人的地方就挺舒坦的。前几年在社会上当毒瘤,现在倒是好,跟个望穿秋水的傻子一样看着一个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心思的人,真是完全的疯魔了。   他刚坐下不久,一辆车快速地踩下刹车,轮胎磨着地面的声音怪刺耳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痞子样的脸:“你们阮总请来的客人,麻利地放行。”   东子什么人没见过,不紧不慢地从值班室里出来,声音冷而淡:“按照规矩,先做登记。”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好笑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听听,咱们来见阮穆一面都得登记,去把你们阮总叫下来,让他看看我们要不要登记。”   东子没耐心,正想开口,却听到从另一边传来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照着规矩来办事,别有关系就把头上的角给伸出来。以后说不定还是同事,闹得太僵了有什么好。”   东子忍不住看过去,只见在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是个长相俊雅的人,见东子看过来还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那双大而亮的眼睛,让东子呆了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登记表给递过去。 第99章   那人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写完递过来,东子接过来看了一眼,抿嘴道:“等着。”   转身到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得到答复,冲着两人说道:“进去吧。”   驾驶座上的男人冷哼一声:“您下次把眼睛睁大点,人也别太木纳了, 连个门都瞧不好。一般人能买得起这种车吗?再看看我们的穿戴,有时间多去城里转转, 什么叫名牌懂吗?要不是看在和你家老板认识的份上,这鬼地方, 我来都不会来。要是你家老板急等着钱用, 你这么把上门送钱的人给轰走了,不收拾你, 我跟你信。”   副驾驶坐上的男人冷下脸来:“别废话, 得理不饶人。”   东子的下颚紧绷, 这么多年还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么叫嚣,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泛出丝丝寒意。这次在朱清和的地盘,他不计较, 但是离开这里,可就别怪他了。   阮穆双手环胸靠坐在皮椅里等着人进来,朱清和低头整理资料,谈事情该有的态度还是该有的,这种稍微费点心思的事情阮穆不乐意做。   没多久门被人推开, 一道满含抱怨地声音传来:“我说阮穆,你到底是怎么管你手底下人的?当我们是什么人?真是没见识,我看也该换换了。”   阮穆嗤笑一声:“专门就是拦你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的,我邀请的是泽霖,你来凑什么热闹?既然来了,就别在这里抱怨,我可没功夫应付你这种不请自来,还破事多的人。”   朱清和刚才接到的是东子的电话,他并不认为东子哪里做错了,对陌生的人不冷着脸,何谈能将那些专门惹事的人给镇住?但碍于是阮穆相识的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个叫泽霖的温雅男人说道:“我已经数落过他了,你别把他当人看,都是阿姨把他当女娃带惯出来的臭毛病,以后等碰了钉子就知道嘴上把门了。现在我们来谈正事吧,我在外面大致看了看,有模有样的,怪不得你愿意留下来。我相信你不会坑我,但是该有的条件咱们还是得说清楚,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得下,就是不吃亏。”   阮穆刚才就已经和朱清和说过了,包括泽霖的要求,专业的管理人员,不光放心还可以创造更高的收入,最终的主导权还是捏在他们两个人手里的。朱清和答应下来了,但是很多地方争先抢要的人,在自己这里未免太委屈了,和阮穆又有多年的交情,所以他给泽霖的报酬很优厚。反正如果他这里不够,有阮穆那里补。   阮穆点头道:“怎么能让你吃亏,摆在你面前的肯定是能拿得出手的,但是咱们把丑话也说在前头,不超线的任何需求和决定我都可以满足你,但是……”   泽霖从阮穆的手里接过烟,就着他手里的火点燃,半靠在沙发里,优雅地吞云吐雾:“既然这样,那还说什么?你说吧,什么时候上班?办公室,专车,住宿,都准备好了吗?对了,助理,我要亲自挑,外面那个保安不错,就他吧。”   阮穆看了朱清和一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行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资料全都在这里,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熟悉业务,到时候你要的一切都会准备好。不过……这个助理得你自己去请。”   泽霖微微勾起唇角,笑道:“这个没问题,锦之,你要是没事就早点回去吧。你也看到了煤堆里能有什么好看的?”   锦之不满地瞪着他:“我为什么要走,不转一圈怎么能说自己来过这个有几千年文化传承的宝地不是?既然谈定了,那我们就先走吧。”   都是多年的交情,阮穆也不和他们客气,做了个他们随意的手势,泽霖冲着他们两人点点头然后出去了。   朱清和攒着眉头说:“他要东子做助理?东子能行吗?我看他也不耐烦这些事情。”   阮穆无所谓地说:“泽霖有分寸,等他来上班,你就可以轻松点了。他是行家,有自己的一套。”   朱清和手摸着下巴,眉眼深深地看着他:“合着你是为了躲清静?”   阮穆尴尬地挠了挠头:“你当我们能闲下来?那边跑手续,购买设备,等厂子建起来,还需要新的工人,到时候又得培训,还有周边基础设施建设,哪样能短下?当初说好的,要修建专门的职工宿舍,趁着大动工的时候,一起做起来,什么都不耽误。不过,这些也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要坐在家里数钱就行了。”   朱清和好笑地说道:“你这人存得什么心思?是不是要让我动手动脚的能力全部退化,只能在家里等着你来养?”   阮穆脸上的笑收敛,瞬间变得一本正经:“我巴不得这样,你所要做的一切事情我都包了,你只要享受,这样可以吗?”   朱清和摇头拒绝:“我有手有脚,躺在那里等着人伺候,我没那个命。我相信只有不停地动才能创造出让人安心的财富来,就像机器一样,长时间闲置只会生锈。”   阮穆知道他的脾气,方才的试探不过是将心底的那个想法给证实了。他总觉得朱清和心里其实还有一道越不过去的坎,也许只有通过漫长的时间才能让他彻底将心里的不安给放下。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走的飞快,他此刻也不知道是走的快些好还是慢些好。   泽霖和锦之下楼取车,走到门口的时候,锦之特地停下来,冲着值班室的东子说道:“再过阵子我们还要来,希望你下次别在把我们拦在外面了,眼色很重要,不然不好升职。”   魏叔本来坐在木床上抱着茶杯取暖,不时地低头喝一口,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东子,你怎么得罪这人了?”   东子摇头,淡淡地说道:“眼睛长头顶上的,不用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魏叔对东子的来路也很清楚,以前心里也打鼓,但是这段时间相处过后,却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随和有眼色的人,虽然话不多,但也没距离感,人很仗义,整个值班室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听到这话忍不住低笑:“你小子使什么坏水了?”   果然没多久就见那个嚣张的很的小子有些狼狈的从外面进来了,喘着气道:“你们这是什么鬼地方?一阵儿功夫扎破我两轮胎,真他妈晦气。给你老板打电话,让他想办法。”   东子一边拨号一边说道:“我们这破地方走得都是半挂车,你瞅瞅多少个轮子,这都多长时间了,不是照样安然无恙?兴许你这位少爷撞鬼了,走背运,以后车里多带几个备胎,这次还能走到我们这破地方来,要是半路上,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魏叔抱着茶杯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只有东子知道他这是在偷笑。等东子打完电话,那人走远了些,他指着东子笑:“你这小子心眼够毒的,我说刚才你怎么要出去,不过你怎么能算到他走哪儿?要是波及到后面的车怎么办?也亏得你小子敢想。”   东子也跟着笑:“他刚开车进来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车上看,还嫌我不知道这车子是什么牌子,可见他对这车很宝贝。骂咱们这破地方,心疼呢。这个时间段厂子里不会有车出去,他肯定往平坦地方开,下手轻了没什么事,不用狠地治不了他这骚包劲儿。”   魏叔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也不怕出个意外,我听说了,其中的一个人是老板们定下来的人,整个厂子的人都是他管,你要是胡来,真出个什么事情,哪儿赔得起啊。这么大的人了,以后别胡闹了。”   东子冲着魏叔咧嘴笑了笑:“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他们不会开太快的,放心吧。”魏叔和他家老头一样,逮着人就不停地说大道理,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听,可是这些话,等把心沉下来想认真听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那道声音了。也许这就是报应,不知道他这辈子好好的还债,会不会得到老天的原谅。   他转回头看到站在外面的泽霖,脸色僵了僵,而后不自然地低头看着登记簿,他第一次觉得这么窘迫,略黑的皮肤泛起一抹红,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情自然是做坏事被人给听到了。   泽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觉得有意思,确实,锦之不管走到哪儿都招人讨厌的脾气是该好好的改改了。   东子以为他会转身走开,哪知道他却从外面进来了,搓着手说道:“外面的天气真冷,这小屋子里可真是暖和,你们在屋子里烧炉子能受得了吗?”   魏叔和谁都能说得来,话匣子一开笑着说道:“不会弄的自然觉得难,我们打小就和这玩意儿打交道,全是好手。再说守着这么大的煤矿,用的煤炭都是好的,一点就能暖很久,快坐下来吧,喝杯水。那车怎么办?东子这人干净,用他的给您倒水吧,您别嫌弃啊。”   东子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但是魏叔已经说出口了,他也不好拒绝,只得沉默地接受。尴尬地气氛一直在他的身边围绕,魏家出去躲难了,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好一会儿听到那人开口说道:“正好我有件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你制造了这么个机会,我不利用也说不过去。你会开车吗?”   东子不知道他这么问是要做什么,但还是点头道:“会。”   “想不想换个工作环境?比这里的工作要烧脑子,但是有机会能往上走。你放心,只是从这里搬到前面那栋楼里,我不会去挖墙角,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同事。”   东子攒眉看着他,挺直腰板,脸上的气息骤冷,沉声问道:“为什么选我?”   泽霖有烟瘾,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朝着东子示意,东子摇摇头,看着烟被那人修长的手指夹住,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看得五味陈杂,转头看向别处,等着听那人的答复。   泽霖猛吸一口,满足地将眼圈吐出来,幽幽说道:“合眼缘而已,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我原先还想和你说多动脑子的事儿,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我需要你这么心细的人。怎么样?跟我干吧。我需要一个帮我规整资料,会开车的助理。我提前和你的老板……不对,我们的老板已经打好招呼了。”   东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男人并不如刚开始那么的温雅,像是披着的一层外皮,现在全部卸下来了,让人看着怪难受的。往上走一步吗?应该是希望的,虽然他无意在别人的地盘做什么,但是自己多赚点,要是兄弟们遇到什么事情他也能帮凑点,也没白跟着自己混了一场。   泽霖见他动摇了,笑了笑:“我会和阮穆说,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吧,我们多熟悉熟悉,办事也能默契点。”   东子总觉得这人说话口气有点怪怪的,不过他确实很动心,反正能离朱清和更近一点,这样也好。   “你家住附近?阮穆说会给我准备住处。”   “在市区,倒班的缘故,所以可以回家。”   “那以后估计得常驻在厂里了,工作任务不一样了,就不能这么轻松了,还得防止特殊情况发生。”其实他在来之前已经了解过瑞和的相关情况,厂子里的这一套管理理念,他是非常认同的。所以自己就是上手也不会太难。   东子犹豫一阵,说道:“我知道了,等到上面做好调动安排,我会去报道。”   一根烟没多久就抽完了,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的,东子推开窗子,冷风钻进来,让人有些难接受,烟味散尽,屋子里也只有一片沉默。   泽霖对东子这股与人不冷不热的态度挺中意的,有种属于自己的傲气,任你是个什么身份,爷就这副德行,爱处不处。将烟头摁灭扔到垃圾桶里,两手交握放在腿上。   没多久锦之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进来,嚷着说道:“真他妈晦气,一会儿拖车过来,今天得蹭着阮穆的车进城了。早知道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我新买没多久的车,破了两轮胎。不行,今天不狠狠宰阮穆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这鬼地方有像样的饭店吗?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放着京城的大老板不当,来这么个鬼地方穷折腾。”   泽霖笑了笑:“你知道什么?这里自有吸引人的东西,一会儿张嘴的时候和肚皮商量商量,别挨了揍还不知道为什么,阮穆可不是个善茬。”   东子拧紧眉头,他真是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说闲话。只是这会儿也没别的人在,他只能蹲在值班室里受两人的魔音穿耳。   锦之说了半天才疑惑地问:“杵在这里做什么?去楼上办公室不是更好?咱们哥几个有段时间也没在一起了,正好商量商量去哪儿吃饭去。”   说话的功夫天已经暗下来了,接班的人来了,东子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天气太冷,他把放在架子上的军绿色大衣拿下来穿上,围巾手套全都戴好了,刚走到门口,只听坐着的人闲闲地说:“一会儿一起走吧。”   东子微微有些不悦,先前还觉得这人顺眼,这种擅作主张的做法和他的朋友有什么不一样?客气地说:“不用了。”说完就直接出去了。   泽霖看他骑一辆二手车子走了,收回视线,舔了舔干裂地唇,低头安静地喝水,有点意思。   锦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一旁嘟嘟囔囔的说阮穆怎么还不下来,真是有够磨蹭的。千等万等总算把人给等下来了,坐在车里,他不满地说:“都说来者是客,你连顿接风宴都不管?阮总,您这不差钱的未免太抠了吧?”   阮穆其实挺不喜欢和这些人挤在一起的,但是他又不想让朱清和和这两人挨在一起,所以只能勉强自己受这个罪,听到这话,说道:“下次吧,今天忙着呢,回去还想露一手的。”   锦之是个不解风情的,当下惊讶道:“哟呵,你阮爷居然会下厨房了,这行情见长啊,一个也是做,顺便把我们也捎带上呗,比起外面的味道,能吃你做的那是倍有面子的。”   阮穆不悦道:“不行,你们往后排队去。别自讨没趣。”   朱清和在前面撇撇嘴,想吃阮穆的饭,得好好的练练忍耐力,不是谁都能吃得消的。   锦之不依不饶个没完,泽霖看着外面,没一阵功夫就看到骑着车子的东子,速度还挺快,依稀能看到大团大团的白雾从他的口里窜出来。   “以后,让这个东子跟着我吧,别给他安排工作了。要是有缺,你们找个人补上去。”   阮穆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年纪大了就喜欢命令人,老男人,懒得理他。   车子从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尘土,东子自行车上的小灯泡跟人家的一笔,实在是差太远了,笑了笑,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骑。他把饭菜打包回去,热一热就能吃,也省得费力气做了。上班确实挺耗人的,什么都不做,肚子却饿得最快。 第100章   阮穆本来义正言辞地拒绝这两人上门做客, 但是朱清和轻飘飘一句:“一顿饭而已,又吃不穷你,别那么小气。”他这才不情愿地改变主意,心里还是有些抱怨朱清和不解风情。他贪恋和朱清和两个人的世界,哪怕全程不说一句话,他也觉得满足,现在别人闯入他们的领地, 让他觉得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被压缩,心里自然不高兴。   进入市区后, 锦之借着次第亮起来的路灯看清阮穆僵硬的脸色,忍不住笑骂:“要不要这么抠门?难不成是泽霖的年薪让你心疼了?以至于连顿饭都不想让我们吃, 菜肉蛋能花几个钱?再说手工费已经省下来了, 知足吧,要是到星级高的饭店, 不吃穷你别想我们出来。”   阮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没个正经, 天天蹭吃蹭喝, 等惹起众怒,我看你怎么收场。”   朱清和笑看这两人抬嘴仗,其实阮穆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 一个人在这里没有朋友和亲人,只有自己,这样一心一意地陪伴,他怎么会不动容?有了路泽霖,相对来说也没有那么的孤单了, 也挺好的。   宋钊是车上话最少的人,他心里想的是不愧是大城市的人,瞧瞧这打扮的,跟他们这些土老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口京腔儿,光听着也觉的挺有意思的。身边的朱总说是要去菜市场,他拐个弯去了离阮总家最近的菜市场。   朱清和下车去买菜,阮穆巴巴地下车跟着一起去,其他人都在车上无聊的发呆。   泽霖想到什么,转头对宋钊说道:“你知道东子家在哪儿吗?吃完饭你送我过去,有东西刚忘了给他。”   宋钊爽快地接话道:“成。”   这个时候的菜市场照样有不少人,每个摊点上方都挂着一盏简易的照明灯,随着风摇摇晃晃的摆动,简陋的环境并不能影响到此刻的热闹,讨价还价的声音叽叽喳喳个不停,这里是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阮穆很享受这种感觉,他故意靠近朱清和,而后小心地扣着他的手,嘴角露出一抹小心思得逞的窃笑。   天气冷,朱清和冷不丁地被阮穆温热的大手给覆盖住,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默许了他的动作。大抵这就是爱情,虽然不能在大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出现,但是在人群里的小小亲近会让人有种惊险的刺激。   朱清和看到卖鱼的,走过去问他:“你朋友喜欢吃鱼吗?做一道清蒸鱼,相对简单点。”   阮穆点头没说什么,他才不管那几个人想吃什么,只要他自己爱吃就行了。其实只要是出自他的手,自己什么都喜欢,但是与阮穆来说,他更希望的是能看到朱清和因为自己做的饭菜露出赞赏的表情,所以接下来的几个菜都是他挑选的,复杂的交给朱清和,相对简单的自己来做。   两人拎着东西往回走的路上,阮穆轻声说道:“我们以后一起来买菜吧,多有意思,这才像是过日子。”   朱清和忍不住笑他:“难道不是应该去迪厅、酒吧、牌馆去消遣吗?小小年纪就活得像个老人家,可别等上了年纪惋惜自己活的不放纵不潇洒。”   阮穆抬头看着迷蒙繁星点缀的星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声地呢喃:“早就老了,这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你陪着我,我就年轻了。”   朱清和心上微动,抿嘴笑道:“好冷,快点回去吧。”   其实阮穆是个很会宠人的人,有些事情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沉浸在感情中的人心思极为地细腻很容易被触动,他说冷,阮穆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接过来,自己提着,而空出来的一只手包裹着他被冻得发红的那只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轻轻地捏了捏,这是属于两人的温情。但是飘飘然的时候总会忘记些事情,比如说车里的人。   两人的亲昵其实只要多用心就能看得出其中的端倪来,朱清和还没有做好被人发现的准备,他的脸色微微地变了,耳边传来阮穆冗长地一声叹息,这人侧过身子挡着众人的视线,而后将握在一起的手放开。   阮穆的那声叹息像是蜜蜂的尾针,在他的心上狠狠地蛰了一下,有些抽疼,他能感觉阮穆的失望和难过,但是他自己是真的还没有准备好,不能违心地去迁就阮穆。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小心又自私的人……   车里的人只有宋钊频频地望着外面,他看到了,那种让他想不明白的感觉再次在脑海里闪烁,老板……他们之间的那种怪异,他虽然不觉得刺眼,但是总归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两人很快上车,锦之不满地嘟囔:“你们真是太慢了,跟着你们非得饿死不行,快点开车,好歹倒杯热水能暖暖肚子。”   宋钊还是第一次上来,他本来想回家的,打算等上司吃好了再来接人,不过阮总亲自留人,他也不好拒绝,跟着众人进了阮总的屋子,站在屋子里只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阮总这么清冷的人竟然会喜欢这么暖的色调,整个屋子布置的十分的温馨,再细看就能发现这里不是阮总的单身居所,每个角落都能找到朱总的气息,这……从脑海里突然迸发出来的发现,让他忍不住抬起手臂掩着嘴。   宋钊不经意转眼竟然对上阮总两颗黑的亮而发冷的眸子,有些心虚地躲着,他窥破了两人的秘密,会不会被……   阮穆让泽霖和锦之随意,让朱清和先在外面等着,他一会儿把菜肉全都收拾好再劳驾主厨出马。   宋钊正坐在沙发上剥桔子,阮穆冲他招招手,笑道:“来来,跟我一块学洗菜,将来找到女朋友娶了媳妇,别做个家务都做不利索,惹人不高兴。”   宋钊只觉得自己完蛋了,阮总的眼睛跟个刀子似的,只用一眼就看清自己心里想什么,他把嘴给管牢了还不行吗?还是垂着头跟进去了,厨房的门一关上,他的心更是装了兔子一样,跳个没完没了。   阮穆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摸着下巴说道:“宋钊,给我说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别怕,咱们有什么就说什么,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没隔阂工作才能更默契不是?”   宋钊抽了抽鼻子,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想朱总和阮总关系真好,你们住一块啊,也挺好的,毕竟能互相照应,有个工作上的事情也能互相商量。”   阮穆听着笑了笑,转身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徐缓地说道:“我看人向来准,所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想也没想就把你叫来了,毕竟聪明人省心,但是我需要的是个能长久省心的人,你明白吗?我能让你发现当中的秘密,我还是相信你的,所以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宋钊没想到自己心里的猜想就这么被证实了,站在那里楞了一阵,而后摸了摸鼻头,往阮穆身边走了两步,好奇地问道:“阮总,你不怕被外面的人知道……到时候可是会真的闹翻天的。说实话,我从您还没搬家的时候就觉得你和朱总有点不对劲,但也没往这地方想,后来却觉得越来越像,就……老板放心,我知道规矩,嘴巴不严实,老板也不会让我当司机。”   阮穆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让人省心的,但是还是叮嘱道:“其实我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是他想的多,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事事顺着他。我希望我们除了工作之外能做朋友,用利益捆绑,相信你自己也觉得靠不住吧?”   宋钊撸起袖子将手伸到水管下洗菜,大冬天的冷的手都发麻,但是阮总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他知道阮总的背景,那是全天底下人都羡慕的,前阵子还有人和他打听阮总,谁能想到这位居然不按常理,喜欢的大方向都变了。他点头说道:“前些天还有人拜托我给你说对象,幸亏我没答应,连口都没开,要不然无端端地就惹你生气了。我明白,不能接受别人的好处,不能听别人的好话,这个放心,我懂。”   阮穆凉薄的唇角上扬:“你明白就好,赶紧把菜收拾出来做饭,要不然得饿死。”   朱清和不知道两个人挤在厨房里说什么,坐在沙发里听着锦之天南海北的一通说,能听得出来是个喜欢旅游的人,好家世的支撑,让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全国畅游,有些人的命就是这么好,一辈子无忧无虑。   没多久阮穆从里面出来,搓着手说道:“硬菜得你动手,最后那道黄豆芽炒粉条我来做。”   锦之啧啧说道:“说真的,我今儿就是被阮穆的这一手给勾过来的,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阮爷还能做这事?让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咱们就在这等着菜上桌了。”   阮穆白了他一眼,让宋钊坐着喝茶吃水果,自己跟着朱清和进了厨房,好歹能递个盐醋。朱清和原本撵他,让他出去陪着朋友,奈何这人最近就像快死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下来,只得由着他了,想起什么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路泽霖有点怪,他今天已经两次提起东子了。”   阮穆不以为意地说:“那是玩乐中的好手,除了看上人家还能有什么?他和我一样的人,没关系的这辈子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问东问西的。这事你别管,正好我也烦见那个东子,天天两只眼睛就盯着你,真让人讨厌。他应该庆幸路泽霖要他,不然别怪我把他往别的地方打发。”   朱清和撇撇嘴,不赞同地说:“东子是个好人,他好不容易上了正道,别让你这个朋友去害人。而且谁说人家喜欢男人?别耽误了人家娶媳妇。”   阮穆无奈地耸耸肩:“我们和泽霖只是合作关系,至于他的私生活不是我们能管的,就算说了,他也不见得会听。这种事情向来不是谁能掌控的,万一人家两个瞧对眼了呢?你情我愿的,这你不能阻拦吧?”   朱清和没说话,是这个道理,但是他也算是知道东子过往的人。有些人从黑暗里爬出来就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勇气,他们只是想坦坦荡荡的活下去,同性间的欢喜本来就不被世俗所接受,而且就他所知有好结果的毕竟是少数,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对被迫因为身边的力量宣告分手。这种痛苦,就像是烙印要跟着一辈子,他私心里不希望东子经受这种难过。   阮穆见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收拾鱼,有些无奈地说:“行,我会警告泽霖,让他注意点分寸,别见着个人就想给人压、”阮穆这话说的难听了点,不过是恨这个人带了个麻烦来搅和,路泽霖是个有洁癖的人,两人有一样的性取向,他还是偶然间发现的。   朱清和噎了下,笑着说道:“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别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但是心里还是好受点了。东子对他有感情吗?他从来没想过,就算在脑海里稍稍冒头,他都会很快的掐灭,他想有些人只要不招人就没事了吧?这样对谁都好,而且不会打破两人之间原本的关系,这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周维申……他真没想到自己会一不小心招惹上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比起上辈子的收放自如,这辈子好像多了些执拗。   两人在厨房里折腾了个把小时终于把菜上齐了,汤菜鱼全都有,看着怪有胃口的,宋钊已经馋的不行了,手里捏着筷子,就等上司们先动筷子,他才好动。只是这些人全都喋喋不休地评论着阮总的那道有些差强人意的菜,谁看都觉得怪不好吃的。不过朱总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好像看明白了宋钊的急迫,拿起筷子张罗众人赶紧吃饭:“阮穆才学做饭没多久,就那两下能做成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好了,赶紧吃饭吧,肚子都饿了。”   不过阮穆的这些朋友并没有给他面子,尝了一口就连看都没看一眼,宋钊摸了摸鼻子,想伸筷子来着,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所以到最后只有朱清和一口一口接一口。阮穆心里也够暖和的,早知道就不让这些人进门,害得朱清和忙碌。   锦之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往嘴里送了筷子白嫩的鱼肉,一边嚼一边说:“朱总,快别委屈自己了,阮穆那叫手艺?当心半夜闹肚子,倒是你的手艺可真不赖,道道菜都味道好,正好我们也没地落脚,要不在你们这里挤挤,好歹不用为吃饭发愁了。”   朱清和抿嘴笑:“这家是阮穆的,他说了算,你看我来凑个暖,都得做饭还债。我倒是觉得这菜味道不赖,你们要是大冬天的捡白菜叶子煮在水里撒点盐吃,就知道这是美味了。”   朱清和见他们全都一脸不可思议,笑了笑,安静地吃自己的饭,从出生的时候就在福洞里,哪有机会接触这个?反倒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他在他们这些人里确实像个异类。   阮穆照着离自己最近的锦之脑袋上敲了一下:“吃你的饭,话这么多,我这里不欢迎你,仅此一顿,吃完滚蛋。”   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几人在一起吃了挺长一段时间,有酒助兴,自然有些话就挡也挡不住,他们劝了几次宋钊,宋钊摇头说道:“不行,身上还有任务呢,要是误了事儿,老板不给发工资,各位也帮不上忙不是?你们喝,我清醒着,肯定能把各位安全送到下塌处。”   闹归闹,自己该做什么,宋钊还是分得清楚的,更何况老板这么和自己交心,更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能不负这份厚待。他是从部队上退下来的老兵,更重义气。   吃的差不多,泽霖少吃了两杯,虽然脸颊泛红,但是人还是很清醒,锦之早已经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吃力地将人搬到车上去,与阮穆告辞之后,他对着前面的宋钊说道:“一会儿将我放下,麻烦你把人送到宾馆,谢谢。”   宋钊照着办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位新来的管理者这么短的时间就和东子混得这么熟了?也是够快的。不过终归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所以将人放在门口,他就离开了。   泽霖目送车子离开视线,走到那间紧闭的门前,扣了扣,没多久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很浑厚低沉但是却莫名的抓人的心:“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那人穿着很单薄,借着院子里的光看到他,皱起眉头,疑惑地问:“大晚上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明天再说吧。”   泽霖眼尾上挑,露出一丝意味不明地笑:“不让我进去?” 第101章   把人送走, 阮穆可算是松了口气,这回倒是不嫌油腻了,撸起袖子守在洗碗池边清洗盘子。   朱清和靠在门框上环着双臂看他,嘴角噙笑,心里被装得满满的。   “以后再不能让这些祸害上门了,瞧瞧折腾的,累了一天了, 还得折腾这些,你去歇着, 早点洗……澡,早点睡觉。”   朱清和被噎了下, 头皮发麻, 两人的关系虽然已经亲密如一体,但在这事上总归还是两个毛头小子。阮穆自诩是和高手学来的本事, 纵使温柔, 他还是会觉得痛, 所以不太情愿地嘟囔:“食髓知味呢你?”   阮穆砸吧砸吧嘴,笑得有些羞涩:“我是怕你还难受。”   阮穆的话音才落,客厅里的电话就不要命的响起来。家里的电话号码只有厂子里的几个人知道, 以防厂子里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两人的神色当即变得凝重起来,不可能是王老师,阮穆今天早上才和王老师联系过,所以只有可能是厂子里出事了。安全能让任何人都绷紧神经,再黑的人面对生命出现威胁的事故都会闻声色变。   朱清和的手已经挨到话筒了, 阮穆快速地抢抓起来,放在耳畔,沉声道:“喂?”   朱清和知道他是怕自己承受不住,所以现在只能一脸紧张地盯着阮穆,直到他把话筒递过来,朱清和接过来,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攒着眉说道:“姑父,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我还以为……是姑那里需要帮忙吗?”   金州也是一阵长吁短叹:“你姑好好的,是正好在市医院做陪护的邻居送过消息来,说你爷爷摔了一跤,现在躺在炕上动不了,你妈请过大夫去看,也不知道是哪里没说拢,现在闹成一团了。我知道你懒得管这事,你爷爷他好歹是个老人家,说实话还有几年好活?小辈们就你、清亮和青丫不在跟前,你姑这里离不了人,明天我也回去看看去。”   朱清和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上散发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光,他笑了笑:“去看看老人家,应该的,就这样。”   阮穆看他挂了电话,问道:“真回去啊?”   朱清和走到门口拿下大衣来穿上,将围巾挂在脖子上:“我给宋钊打电话,让他回来接我一趟,你就在家里吧,去了也是闹哄哄的,朱家的笑话还真没什么看头。”   阮穆跟着过来,一边套衣服一边说:“甭说这热闹好看不好看,我就是给你去那儿挡妖魔鬼怪的,这回还不知道怎么想讹你。”   宋钊是个很新潮的人,手机一开始时兴的时候他就买了个,厂子里给报销电话费,所以联系起来也方便,正好他从富民路前经过,所以也没等多长时间。   朱清和下楼的时候,说道:“讹不到我头上来,两个儿子还在那里杵着,我不过是个小辈,尽点心意而已。人总是口口声声盼着谁死,其实大多是过嘴瘾而已,仇人便罢,但是这些人到底是骨子里流着一样血的人。不恨是骗人的鬼话,但是因为恨,我就去杀了他们?生死可由不得我,我也只能让他们日子不好过。家人,我不想认,但他们偏是我的家人。”   阮穆皱眉看着他,而后摇头,他总觉得朱清和有点魄力不够,以德报怨?这天底下有几个真能这么大度的?不过等到了朱家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朱清和竟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偏偏又赶得这么巧,让本就愁云惨淡的朱家头上又笼罩了些许阴沉。   朱清和觉得有点对不住宋钊,毕竟已经下班了,还这么麻烦他,宋钊却笑着说道:“我又没家室拖累,什么时候回家也没人管,平时还不是野到这个时候,算不上什么。而且工作关系之外,我还想和老板当朋友,为朋友效力天经地义不是?”   宋钊并不是特别清楚朱清和的家事,只当他只和父母不对付,很多人大多数是和爷爷奶奶的关系更为亲近,他也是开车的好手,所以一路上车速不慢,但也不会让人感觉太过颠簸。没多久就到了朱家门外,宋钊要跟着下车,朱清和拦住说:“你在车上吧,暖和点。”   村里的人情是件很复杂的事情,相熟的人病了,关系不差的邻居会拿些东西来探望,而陪着来的人因为碍于面子不得不给点买补品的钱,多少就是个意思,朱清和不乐意让宋钊沾这个麻烦,所以让他待在车里。   宋钊看着阮总就那么自然地跟着下车了,心里啧啧赞叹:“这么一瞧,还真有两口子的架势。”   朱清和掀起厚重的棉絮门帘低头进了屋子里,那场所谓的吵闹还没有结束,进去了才看明白,吵闹的是朱玉田,朱玉良还有村里的大夫,三人谁都有理,全然不管躺在床上脸色十分不好看的老人家。   阮穆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好吵的,难道又是因为掏钱的事情?   其实他们会吵起来或多或少也是因为钱,朱玉田找村里的大夫看病,是因为便宜,一进市医院那可真是猪肉上案板了,等着人家宰了,而朱玉良不同意,因为村里这个念成是个出了名的黑心老鬼,这朱家村死在他手里的老人已经有好几个了。医者慈悲在这人身上真是半根毛都看不到,要命的关头,打下去的第一针是真药,之后就根据你的健康状况,里面掺杂着假药,村里人谁不怕?但是大点的地方人家不赊账,只有念成这里能成,谁让穷呢?只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人这么作践。   朱清和小时候高烧不退,念成打了一针退烧药,稍微好转点,之后就是像吊着人的一口气,屁股蛋上打一次肿一次老大的包,大了之后就很注意,千万不要让自己生病。   朱玉良止不住地骂:“玉田,我说你可真是个黑了心肝肺的,是不是打心里不想让咱爹活着了?这个缺大德的用假药害死了多少条人命,你不知道?你为省这点钱,能连爹的命都让人这么折腾,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活该你现在过成这样子,这就是老天给你的报应。”   念成被人戳到痛处:“朱玉良,你说话不和肚皮打商量?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害过谁?我告诉你这都是人的命,老天爷不让你活,你也别想挣扎到明天。我只是尽我的本分,成,你既然看不上我,那我也不做你朱家人的买卖,我害怕沾上晦气。”   朱玉田追了两步,看到朱清和眼前一亮,赶紧迎上来:“清和回来了啊?你爷爷病了,躺着都不能动了,要不你给想想法子吧,这得赶紧送医院啊。”   朱清和抿嘴看着朱玉良说道:“这事还是大伯拿主意的好,我不过是个小辈,该尽的情分尽到就是了。”   朱玉田一听这话顿时萎靡下来,原以为给自己撑腰的人回来了,到头来倒是撇的很干净,小辈的情分,只是意思一下而已,想要全赖着他连门都没有。瞧瞧这当了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事情都算计着,就怕他们这些穷酸的赖上。   朱老爹在床上疼的只能哼哼,这半天这些兔崽子们光吵,不管他的死活,憋紧了一口气,龇牙咧嘴地骂:“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王八玩意儿,等你们朝出名堂来,老子就见阎王去了。”   朱清和听这老人家声音洪亮,底气足,便知道这人没什么事儿,心里冷哼一声。   朱玉良也是为难,现在这个时间真没办法把人送进医院里去。他知道朱清和这阵子是住城里的,能这么快来,肯定是坐车的,刚想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咚咚地好似踩着地都颤。   朱妈听到隔壁没吵闹的声音了,这才出来,刚走两步看到冲进院子里的人,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除了朱清亮还有谁?   她惊讶地问道:“清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大晚上的,怎么回来的?”   朱清亮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喘了口气说道:“妈,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先给我垫补饱肚子。”   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自己最清楚,朱妈见朱清亮的眼睛闪烁,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不是说这两天学校正考试呢?你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有差。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惹着什么事儿了?”   朱清亮恼羞成怒:“都说快饿死了,能不能先给碗饭吃?问问问,你想逼死我啊?外人欺负就算了,你们也跟着凑热闹,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们这样的大人?”   朱妈到底心疼,将晚上剩下放在炕头的烤红薯和一碗白饭还有咸菜全端给他。   朱清亮像个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没多久就吃完了,胃里舒坦了,看着朱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好运气使干净了,在外面欠了不少钱,那些人成天找他的麻烦,更找到学校去了,班主任已经找他谈过话了,让他把身上的烂摊子给解决干净,不然要找家长,他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所以才回来,想着家里能不能帮着把一千块钱的欠款给还了。   他还年轻,不想因为这些地痞无赖,以后过不上好日子。   他不知道的是这不过是朱请和给他的见面礼,无巧不成书,正好撞在同一天,朱清和还是头一回见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疼的朱清亮会哭得这么狼狈。 第102章   朱妈将碗筷收走, 说道:“你爷爷摔了一跤,这会儿还在炕上躺着不能动,你进屋里看看他去吧。瞅着吧,钱少了都不行,你姑那里咱们没掏钱,你爷爷就快恨死了,说话怪酸的, 就差指着鼻子骂咱们家不是人了。理全都他们占了,横竖咱们里里外外就是个坏人, 你爹去把大夫请来了,你大伯倒好, 把人骂的狗血淋头。”   朱清亮正往正屋走, 听到这话停住脚,攒着眉头说:“得花多少?妈, 你和我交个底, 咱们家到底有多少钱?我这两天也需要用钱, 能不能先给我用,反正爷爷那里还有大伯和姑。爷爷以前最疼他们两个,没道理遇到事情了, 就找咱们来。”   朱妈没想到这么就把朱清亮的话给套了出来,扔下手里的东西,一本正经地说:“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惹事了?是不是大事?还和钱有关?”   朱清亮真是走投无路了,犹豫一阵还是说出口, 往前走了两步,抓住朱妈的胳膊,恳求道:“妈,能不能帮我借一千块钱?那些王八羔子现在赖上我了,说是这几天我不把钱还过去就要搞死我。他们拿钱滚钱,已经把我学校的领导都惊动了,要是再不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我就要被退学。妈,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被退学,不然我就真完了。”   朱妈当即变了脸色,手握成拳头狠狠地朝他身上砸,声音变得尖锐又散发着绝望和无奈:“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就知道今天这么晚回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一千块钱,你可真是有胆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清亮,你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胆大包天,不顾后果,你是不是诚心想让我累死?你爹不成器就算了,我这辈子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你心上了,还等着你将来有出息,好让我过好日子,现在看来老天就诚心要我的命啊,我没办法,给你找不出那么多钱。你是朱家的子孙,正好你大伯在,和你大伯去说。”   朱清亮心里有些惧大伯,自打爹把大伯得罪了之后,大伯对他们就没什么好脸色,就是路上见了自己讨好他,也是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从鼻孔里往出出气,现在把这事告诉大伯……这……   朱妈见他还站在这里犹豫,蓦地瞪大眼,一脸狰狞地吼:“你动手打你爹的能耐哪儿去了?现在怕了?当初做这事情的时候脑袋怎么没和肚皮打个商量?我就这一把老骨头,勉强能弄来买菜的钱,其他的别想着指望我。别怪我不帮你,是你这个妈没翻天的本事,不能让你和个阔少爷一样。别这么看我,你就是今□□我动手,我还是那句话。那些人找上门来,我只会说没你这个儿子,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朱清亮抖了抖唇,还是不死心地说:“妈,你去找哥,从他那帮我拿点钱,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现在是最要紧的,我等不起啊。”   朱妈转头看向别处,朱清亮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扎在她的心上,谁能想到从小护到大的竟然是这么个畜生,找朱清和?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她没那个脸,碰了好几次钉子,被人奚落了几次,她没长城墙那么厚的脸皮,开不了这个口。外面的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她能不知道?为了朱玉田,在为了这个混账,她的脸皮早已经剥干净了,一副骨头架子丑陋不堪,也该消停了。   朱清亮见向来偏袒他的妈竟然摆出这样不管不问的样子,他抿紧唇,转身出去往正屋走,走到一半:“妈,这事你先别和我爹说,就说学校要交实习费。”   朱妈等人出去了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千块,从哪儿偷去?我连五十块都拿不出来,这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就该当叫花子了。”   朱清亮忐忑地进去,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大伯和爹全都绷着脸不高兴,他见到朱清和当即两眼放光,赶紧走过来,叫得亲热:“哥,你也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在门口看到停着一辆车,看着挺眼熟的,但是没敢认,没想到真是你啊。”   朱清和难得好脾气应了一声,温声问道:“这么冷的天,回村里的车早没了,你怎么回来的?放假了?”   朱清亮见他这么客气地和自己说话,更是搓着手,热切地说:“没呢,有点事临时回来两天。哥,哥今晚和我一块睡吧,咱们兄弟两已经很久没一起睡在一起了,正好我有事情还想多和你请教。”   朱老爹本来就恨得气都喘不匀,这会儿见孙子眼里压根没自己,呼吸急促地怒道:“我这还没死,你们眼里就没我这个长辈了?一个一个可真是我朱家的好儿孙,全是些白眼狼。”   朱清亮赶紧上前陪笑道:“我这不是刚进门就看到我哥了?正好有点急事想找他,所以就没忍不住,爷爷,你身体怎么样了?大夫看过了?”   朱老爹冷哼一声:“你老子舍不得花钱,现在都在这里站着等大罗神仙下凡来救我,早知道全是些这种玩意儿,刚冒头我就全掐死了。”   朱玉田不满道:“我已经请过大夫了,人家说你这伤痛没什么大碍,只要在家里养养,吃点好的补补就行了,是大哥要大惊小怪,现在要去市医院,他又不开口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您又不是光生了我这一个儿子,再说,我说的话有人听吗?找个大夫还给大哥呛的走人了。”   朱清亮哪有心思管他们的烂摊子?要命的事情就在自己眼跟前摆着,他只能说几句无关痛痒又不会得罪人的话劝着,没一会儿就又凑到朱清和身边,舔着脸:“哥真是厉害啊,我们学校都知道你,还没毕业就是这么大厂子的老板了,全都想着等毕业了到你们厂子里应聘去。咱们亲兄弟,哥跟我说说,你们有没有招人的打算?怎么个招法?我们是亲兄弟,你就给我开个后门,别让外人看了笑话,我要是进不去,外面的人怎么说?”   朱清和心里暗笑这个弟弟可真是个蠢的,自己撞上门来给自己数落,也没瞒着,笑道:“财务这块儿……倒是有这个打算,毕竟人多点效率也高。招人总有要求标准,在校成绩,社交能力,个人品行,这些都是综合考虑的事项。不过,你啊,我觉得有点难。前阵子从我一个朋友那里听说,你麻将玩的不错?出手也挺阔绰,和城里那些道上的人称兄道弟,不光我不敢用你,我想别的老板要是知道你这点底细也不敢聘用吧?”   朱清和说着又攒眉唔了一声,看向旁边的阮穆说道:“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有让人到你们学校物色合适的人选,可巧碰到你们班的班主任……哎。”   阮穆心里一阵好笑,朱清和这唬鬼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编故事靠得就是扯,不过那天他们还真派人去看了下,不过夸大吓人这种事,反正朱清亮也不见得会真的找人去对峙,所以严肃地说道:“我们看了下你的成绩,实在是……差的一塌糊涂,连你们班主任都说你最近的状态不对,应该请家长了。我还听说这阵子经常有社会上的人找你要钱?影响了学校秩序,校长和几位老师正在讨论你的去留问题,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和你不对付的同学污蔑你吧?”   朱清亮心里恨,他对朱清和已经这么客气了,为什么他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的老底给掀了?只是心底压制不住的恐惧被人勾到脸上,那副苍白又忐忑的模样,任是谁都看明白了。   朱玉良一点情面都没给,直接对着朱玉田说:“你怎么教孩子的?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现在你是大功臣,带出徒弟来了,得意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清亮就是被你给害的。社会上的那些人没一个省油的灯,赶紧问问闯什么祸了,能抹平还好说,要是闹出天大的窟窿,我看你怎么收场。”   朱玉田这边还在发愁爹的医药费要均摊的时候自己去哪儿想办法,谁知道转头又添上这么个事,一张脸活像沾染了鬼气,黑沉黑沉的,从墙角抄起扫帚来,照着朱清亮就抽了过去:“惹事了就当我是你老子了?不能耐了?不嚣张了?说,惹什么乱子了?”   朱玉田手劲大,抽得朱清亮哭爹喊娘,紧绷的神经终于绷不住,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还没二十岁的小子,胆大完了出了事儿就恨不得躲到洞里:“和他们打麻将,玩的有点大,明明一手好牌就是赢不了,一没注意就输过头了,欠了一千五,爹,你不能不管我啊,他们说我要是还不上会打断我的腿,要不将我卖到黑煤窑上干苦活。爹,我马上就要毕业了,等我毕业了,我就好好的工作赚钱,你帮我这一回,我真的是没任何的办法了。”说完又逮着空隙求朱清和:“哥,我知道错了,以前我不知道分寸,我欺负你,我再也不敢了,你帮帮我吧,就一千五,对你来说九牛一毛,行不行?我赚到钱就还你。”   阮穆要开口,被朱清和拦下来,他说道:“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的信誉度可言,自己造的债自己背,也好长点记性。天上不掉馅饼,要是真遇上了,就得当心了。时候不早了,老人也不方便随便挪动,还是把念成叫过来,让他帮忙做个处理,别耽误了。”   朱清和这话有点放马后炮的意思,不过朱玉田还是去请了,念成虽然还有气,但是看在朱清和的面子上,还是来了。有钱人谁不巴结着,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事也好攀关系,本来出来了,又回去换了趟药。   朱清亮被打的只敢缩在角落里抖,两只贼溜的眼睛盯着朱清和。   朱清和走到炕边:“虽然当初有不愉快,不过您总归是长辈,我也没道理对您不闻不问,这些让您去买点补品,好好的养身子,我盼着您长命百岁。”   朱清亮看得清清楚楚,放在爷爷枕头边的那钱少说也有成千块,他眼馋地吞口水,那可真是他的救命钱,背在身后的手心里满是汗水,他有点紧张,可是不试试……   朱老爹活了大把年纪早成人精了,怎么能不明白,朱清和的意思是想让他后悔,别死的太早了,要他好好的看看这个小子会有多大的出息。刚以为朱清和要走,谁知道他当着众人的面,将钱压到他的枕头底下:“可管好了,被让人惦记着给顺走了。”   朱清亮低下头,脸上闪过一抹被人识破的尴尬,随即又恢复自如。   朱清和笑了笑走出去,站在院子里看着地上还未消融的雪,平静地说道:“你看着吧,又是一场乱。”   朱清和说的没错,人多总是有不同的心思。朱玉田虽然恨朱清亮不争气,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不能不管,他下意识地就想用朱清和孝敬给朱老爹的钱来救急,嘴里说的好听,这是借不是拿。   但是朱玉良不同意,朱清和既然给了爹了这钱就只能由老人家来支配,更是大骂朱玉田:“你真是不要脸,连爹的东西都惦记,说的好听,借?你拿什么还你这副懒骨头?还是让清亮去牌桌子上堵运气?我告诉你想也别想。不管爹身上的是不是大毛病,明天去市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朱清亮咬着牙,心里急,肯定不能让爷爷将这钱给收了,他一定得想办法弄出来。   这件事情就像一张翻过的牌,与朱清和来说就这么过去了。   凡事都没有一帆风顺的,阮穆本就是在各种领域中摸爬滚打的老手,他某天终于读懂了朱清和那些本子上记录的东西,所以才想拿下这么个项目,本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谁知道半路插/进一只拦路虎…… 第103章   阮穆是在饭桌上听人说起市里已经部署历史文化复兴工程的事情, 思索一阵后,他便安排在京的人来负责,他向来自信,这种没多少油水的工程肯定能顺利拿下。   只是马有失蹄,挤得下有眼色的,总有几个跟牛犊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偏要争一争。公平竞争,本没什么, 偏巧让他看到来碰钉子的竟会是周维申,情敌见面眼睛不红才怪。他不过稍微点拨两句, 底下的人便明白了意思。   阮穆不是个倚强凌弱的人,但是周维申自己送上门来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周维申费了好大的劲才在本市最大的建筑公司留下来, 老板听他是省建校的学生, 顿时生出好感,让他跟着公司的老员工去负责这个项目, 也好学习经验。现在不管哪里都开始注重学历, 特别像这种从正儿八经大学出来的学生更是稀缺, 要是以后能签下来,对公司也有好处。   这个项目绵宏建筑公司本来是有八十分的把握拿下来的,对突然冒出来的外地公司, 他们暂时还摸不到头绪,谁都不知道他们的来路。所以莫名其妙地被对方针对,但是退让,绝不可能,帮市里做公益工程不说赚钱多少, 那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买卖,人赚够了钱,脸面也变得越发重要起来。   而两家公司暗中较劲也成为了众人口中谈论的话题,阮穆自然气定神闲,他就是干坐着什么都不做,手里捏着够一辈子胡天海地的钱。   绵宏倒是有些没耐心了,虽然做了诸多准备,但真要硬碰硬还是有些吃力。   周维申有时候真是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敏感,阮穆针对他这件事他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老老实实地在这个公司待着……   周维申那天外出办事路过承德茶庄,正巧看到阮穆和这个公司负责人坐在一起喝茶,他顿了顿刚打算走,阮穆冲他招手,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他仍旧感觉到阮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阵阵敌意。   他大步走进去,刚坐下,那个负责人就站起身客气地冲着阮穆说道:“阮总,那我先回去忙了,我们等您的安排。”   阮穆歪着身子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像是猜透他在想什么,不咸不淡地说:“回去和你的老板说一声,这个项目我一定会拿下,往后我要长时间待在这里,大家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不是?”   周维申刚要开口,阮穆抢先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看你不怎么顺眼,朱清和好脾气,顾着你的面子,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识相点儿一切好说,你要是想做碰石头的鸡蛋,我也不拦着。”   周维申挺直腰板,下颚紧绷,两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问道:“要是我不识相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你这种关系户,从出生就享受着和我们不一样的待遇,可你别以为在哪儿什么事情都由着你。清和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最不喜欢的是什么吗?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大少爷耀武扬威的派头,那年我们在餐馆打工,有个很阔气的富家子弟当着众人的面刁难他,只因为他上菜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下那人的衣服,他被人泼了一脸酒。他亲口和我说,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仗势欺人的二世祖,阮总,好像全占了?”   周维申顿了顿说道:“前人总说门当户对,做朋友何尝不是如此?你现在不过是觉得好玩有趣,到时候没劲了,是不是转手就丢?清和比谁的心思都重,他让你靠近,但也不代表他信任你。我等着看你被他赶离的那天,阮穆,到那个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阮穆手碰到茶杯听到这话本想骂他一句“你放屁”,可是突然想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自己要是真和他一般见识不是如了他的心?所以勾唇笑了笑:“别总拿自己的不如意去揣摩别人,不过随便你说什么,我还是能轻而易举捏死你。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往后路要怎么走,不然撞了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周维申一直到阮穆从身边离开还待待地坐在那里,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抓握成拳头,今天所受的奚落,他早晚要讨回来。其实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怪朱清和的心捂不热,这么多年不管他怎么讨好,朱清和都不为所动。这种感情本来就如走钢丝一般艰险,向对方坦露心境就已经费了很打的力气,更何况想要长久,无疑是把自己放在炭火上烧,偏偏这人不领情,执念成魔,没办法轻易放开。   周维申回去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和老板说了实话,他提出要主动离开绵宏,不管如何,自己终究是当中的一个原因,谁知道老板却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就是再想要,不是我的终究不会进来我的嘴里,丢了就丢了。公司现在新接了个项目,明年开始动工,是个不小的工程,你上点心多学着些,我们公司不吝啬为社会培养人才。我就欣赏实在人,好好干。”   周维申郑重地点头,其实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实习生是没机会见到老板的,不过好在他运气不错,老板喜欢他们这种从正经学校出来的文化人,就找他多谈了两句,对他的见解很是欣赏,所以抬举了些。打开门出去,一时思绪远走,不想撞到了人……   朱清和并不知道阮穆有和周维申见面,见他回来,抬头笑道:“忘了和你说,原先和联系好的建筑公司签合同的时间定在今天早上,那几天忙昏了头没顾得上。”   阮穆不疑有他,没问他相关的具体事项,朱清和比他年长几岁,做事仔细认真,而且对当前所拥有的一切分外珍重,他更乐意看朱清和自己成长为一个能撑得起天地的人,变得更加坚毅,最好心在冷一些,这样就不会轻易被外面那些不相关的人所影响。   世间事不是他们这些渺小的人所能去改变的,管来管去到最后才发现能管好的只有自己。没有那层亲近的关系,又何必为这些不知道来龙去脉的人多费心呢?就像他的眼里始终只能容得下一个朱清和,为了这个人,他可以接受与之有关的一切。   阮穆嘴角勾起一抹笑,柔声道:“你决定就行。今天泽霖上班,这里的事情可以慢慢交给他了,我们回去?”   朱清和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才下午两点,回去做什么?”   阮穆靠在他身边,哑着声音说道:“该培养培养感情了,天天对着工作,好不容易点着的火苗给风一刮吹灭了怎么办?”   朱清和硬是被他这阵委屈的表情给逗笑了,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心里图的还不是那档子事儿?他重新低下头忙手里的,凉凉地说道:“没商量的余地,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道理半路落跑。”   阮穆在桌子边上坐下来,微微攒眉道:“我听说离咱们家不远的地方有条美食街,早点回去做点别的,天稍黑的时候咱们逛逛去,整天对着这些东西,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能行?”   阮穆说着手覆在朱清和的手背上,片刻间一根手指向上攀爬,一路引来带来阵阵别样的感觉,很快滑入袖内,在朱清和要抽身而退的时候,他猛地弯腰堵上那张唇。   熟悉的触感,让人会变得贪婪的温度,一旦沾上只想时间定格在此刻,不知疲倦地与他纠缠到地老天荒。   朱清和任他胡闹了一阵,在他的背上拍了拍,等他放开,微微喘息着说:“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在外面受气了?多大的人了?还是个老板,这么小心眼,当心让人笑话。”   阮穆伸长两只胳膊,用别扭的姿势环住他,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朱清和忍不住笑道:“你累不累啊?腰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行了行了,看把你给委屈的,起来,这就回去。”   阮穆却固执地不起来,闷声说道:“清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和我说过?我小心眼,关于你的事情,不管大还是小我都想知道,如果受了谁的欺负,不管他是哪家的崽子,我都会找出来给你出气。”   朱清和沉默一阵,将阮穆那颗有些重的头扶起来,笑得云淡风轻:“能有什么,都是些小事,谁没遇到几个复杂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快起来,别耽误时间,逛不过瘾到时候别怪我。”   阮穆有些无力,他知道自己不小心触碰了朱清和不愿提起的事情,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发的焦躁不安,就像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的让人很难感觉到的隔阂。   他虽然自傲,但是在面对有些事的时候,他还是会被影响。 第104章   朱清和自从知道宋钊发现了他和阮穆之间的关系, 见着人就有点尴尬,他脸皮薄,每次都跟做了亏心事一样。   宋钊捂着嘴偷笑,阮穆无奈,只能看着他自欺欺人。   两人下楼,宋钊已经等在车里了,待他们坐好发动车子说道:“我瞧着东哥跟着路总挺像那么回事的, 大哥小弟,两个人全都冷巴巴地, 天天待一块有意思吗?有机会我去偷偷看一眼。”   阮穆愣是被他给逗笑了,这人光看年纪不小了, 实际上就是个孩子心性, 工作时间外时常琢磨些有趣的事情。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手自然地将朱清和地包在手里揉捏着, 漫不经心地说:“路泽霖可不是好惹的, 你最好藏的好一点, 要是到时候被他找上门来数落,我可救不了你。”   宋钊想的开,挤眉弄眼地说:“这不有两位大老板坐镇, 我还怕什么?要在美食街下吗?要是耐得住,这会儿去喝个冰啤那才爽。”   阮穆笑着说:“还不如这会儿脱光跳到河里去游一圈来的爽快,我前两年经常被我爷爷赶去干这个,后来也就喜欢上了。你折腾肠胃干什么,短寿命的事还是少做点, 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朱清和听得牙根都发酸,觉得他们这些人可真会玩,这种天气除了逼不得已的,谁乐意往外面跑?要是换成他早躺在炕上盖着被子睡个昏天黑地,哪管外面的这些繁琐之事?只可惜是天生的劳碌命,这辈子怕是等到垂老之年才能正经地歇一歇。   到了城里天已经暗下来,路灯已经亮起来,在尚存的零星半点灰蒙中散开有些淡的黄色灯光,两边的马路上多是缩着脖子赶着回家的行人,他们在第一个路口下车。美食街有点偏,车子进去不好转头,阮穆很少和他这么安静地走在一起,心底隐隐有些欢喜与期待。   张口呼出浓浓的白色雾气,阮穆将手放到唇边使尽哈了几口气,转头见比自己慢一步的朱清和,头都快要缩到围巾里出不来了,好笑地拽了他一把,说道:“就知道你怕冷,只想躲在家里。还是要多动动,对身体好。一会儿我们去吃酸菜面,要个凉拌猪耳,猪皮冻,还要羊肉串吗?要不在温瓶酒?要是能把你的脸皮给补厚实了,我可就放心了,使坏的找上门来能收拾,要是一些交情不深的上门,你少不了会因为这个费心。”   朱清和白了他一眼:“真会胡说八道,我是那些脸皮薄的大姑娘?私人交情,种个地,捎个东西还好说,正事上我这关没那么好过,吃猪肉还能补脸皮?亏你能想的出来。我多少能猜出来你再想什么,阮穆,你今天见到谁了?你是信那个人还是信我?我以为你眼高于顶,天下间没什么事情能让你放在眼里,现在反倒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这么紧张。如果哪天我要是拿着钱去接济朱家人,你要怎么样?”   阮穆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将他拉到稍暗的地方,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将人环住,笑道:“只要是你这个人,不吃亏,好好的,随你做什么我都不管。今儿正好遇上那个周维申,说了几句话……”   朱清和还有什么不懂的,怪不得回来的时候阴阳怪气的,他是既好气又觉得好笑,亏得阮穆是个聪明的人,别人的三言两句就把他给扯进坑里了。他低笑一声,伸出手,温热的温度贴上阮穆冷的有些僵的脸,柔声说道:“还说我,瞧瞧你,走吧,肚子饿了,先去吃东西。”   美食街里掺杂着一些别的有趣的小东西,两人挨个店都进去逛了逛,一回神也费了多半个小时的时间。阮穆事先问过宋钊,知道这里味道最好的是街尾的面馆,各种面味道十分好,在旁边还有一个烤羊肉串的老人家,大冬天的就站在外面,跳着脚忙碌,生意却很好。   朱清和从烤架旁边走过,羊肉香弥漫,让阮穆先进去占位,他走过去说道:“老伯,来一盘,一会儿送到这家面馆里,麻烦您了。”   那老伯被冻得脸上鼻头耳朵通红,一双手亦是如此,闻言,点头笑了笑,做着手势:“怕得多等一会儿,前面还有好几个人要的,抱歉。”   朱清和笑道:“没关系,我们等。”原来身有残疾啊,但是生活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通融,活着一天就要担负起一生的所有责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就在一边和老伯说了阵话,才知道老伯是为了替跑的不知踪影的赌鬼儿子还债,才不得不在大街头做这个。他垂下眼帘,眼底划过一抹心酸和无奈。   两碗面,一瓶清酒,一碟小菜,一盘羊肉串,让两个人吃了个大饱,微薄酒意冲上头,朱清和的脸上散发出绯红,出来的时候被寒风逼退了两步,低声呢喃:“真冷。”   阮穆酒量好,看着朱清和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上前霸道地扣着他的腰,扶着个醉鬼,旁人看不出来什么。阮穆在他耳畔说:“我事先和家人说过了,今年我会在这里陪着你过年,就我们两个。”   回到家热浪迎面扑来,朱清和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的脑子苏醒过来,两只眼睛一时受到冲击,流出眼泪来,跟前的阮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笑着说:“你摇摇晃晃的怪让我头晕的,别动了,再动我就亲你了。”   阮穆忍不住笑出声,以前朱清和就算醉了也会自动绷紧神经让自己安静,等回到安全的地方到头就睡,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人这么幼稚可爱的样子,他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过来扒朱清和的衣服,柔声说道:“回家了,先把外套脱了,不然会热的难受。”   朱清和只觉得眼前的阮穆动的越发厉害了,心里一阵不服气,直接把唇往过凑,逮着人要亲,阮穆刚拉开拉链,被他大力地撞上来,磕的嘴都疼了,无奈地说:“以后不管去哪儿都别喝酒,就你这酒品,指不定能把人家大饭店都给拆了。”朱清和也不觉得疼,不达目的不罢休,阮穆只得由着他:“行行,给你亲,要是以前知道灌醉你管用,我哪还用费这么大的功夫。我去给你倒水喝。”   阮穆刚要走,朱清和一把扯住他的衣服,眼睛里泛出朦胧的湿意,哑着嗓音说:“你也要走了吗?怎么都不管我了呢?我那么听话,赚钱养家,为什么不管我?啊?”   阮穆被他那最后一声含着绝望的质问给惊得停下步子,心里一阵疼,这个傻清和,在心里把这个问题忍了多久?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傻子蜷缩起来偷偷的难受?转身将他给抱住,低声说道:“没有不管你,我们一起去倒水,去去寒气。”   朱清和躁动模糊的心被这道声音给安抚,他眯着眼问:“没有不管?为什么我快要死的时候,不给我看病的钱?你们把什么都拿走了,付不起钱,只能出院,拖着一条断了的腿,找不到活,填不饱肚子。你知道我在哪儿住吗?那里还没工棚敞亮,只有一个能进来光的窗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阮穆的瞳孔蓦地放大,当初从心里一闪而过的感觉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在片刻间长成参天大树,他终于知道当初自己总觉得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朱清和……难道和他一样?他们同样拥有前世的记忆?所以这一世的朱清和没有再走当初的老路,这种发现让他心里涌出无数种情绪,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这个可怜的人呢?他真不敢想,朱清和一直带着过去那道痛苦的记忆活到现在,该是多痛苦的折磨?   阮穆的呼吸不稳,见怀里的人脸色惨白,像是陷入了噩梦中,他艰难地张嘴:“别怕,那只是个梦,睡一觉就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卧室,盖上被子就好了,我陪着你。我会守着你,一直,再不会不管你。”   他随着朱清和躺在床上,侧卧着一手被朱清和紧紧地抓在手里,一只手像是拍打小孩子一样安抚着他,也许是熟悉的味道让皱眉的人稍稍放松了些,一个小时后,朱清和才睡得平静了些。   阮穆叹了口气,确定他不会再被惊醒,这才出去洗澡,他站在花洒下,任水流冲着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呢?清和是个很会克制的人,没道理今天就这样爆发了。突然他的脑海里闪过朱清和见到那个哑巴老伯时的神情,有怜悯,感叹,更多的却是感同身受……   怪不得今天的朱清和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一夜,阮穆紧紧地将朱清和锁在怀里,紧得让睡得沉沉的人因为呼吸有点困难而醒过来…… 第105章   朱清和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月光洒满整个房间,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气息,让他能安心继续睡。   很快他又重新睁开眼,浑身上下透出来的不适感让他睡不下去。艰难地坐起身,头疼的有些厉害,揉了揉额头, 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地直接去了浴室。   他只记得自己昨天喝了多半瓶的酒,阮穆压根没劝住, 晕晕陶陶中记得自己好像抓着阮穆说了些什么,只是任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了。   洗了个澡, 把所剩无多的睡意也全都赶跑了, 凌晨屋子里一片寂静,他坐进沙发里, 从茶几下面抽出烟点燃, 手指纤长白净, 月辉撒在上面折射出一抹清冷。   朱清和闭目养神,突然间手上的烟被人抽走,他猛地醒过神来, 很少见的身高,精瘦又俊朗,除了阮穆还有谁?   朱清和低笑一声:“你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没剩几口了,别浪费……别……哎……多可惜啊。”   阮穆在他阻拦的声音中利落地将那根还有半截的烟摁灭在烟灰缸,看着它歪了下倒了, 在朱清和身边坐下来:“有什么好抽的?头还疼吗?”   两人借着月光看清彼此模糊的轮廓,朱清和点了点头:“像被人酒瓶子砸了,一下一下的疼。”   “我都拦了你几回,你偏偏不爱听,当我害你呢?”嘴里数落着,却还是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轻柔地给他按摩。   阮穆这辈子为了朱清和做了很大的改变,把所有的耐心都投入在这个身上,精心呵护,小心宠爱,宛如至宝一般。   “身体不舒服明天就别去了,别逼自己。”   朱清和感觉舒服了些,唔了声说道:“明天早上十一点我约了人谈事情,可以起晚一点。你不用管我,自己去上班,有时间去我家那边看看,这么长时间看看现在是什么进步,过年前能不能做完?好了,再睡一会儿。”   阮穆听话的抱着他重新躺下,两人此时好像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不思任何烦心事,活得安静逍遥。   第二天早上,朱清和听到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心里叹息一声,等大门传来咔哒一声,他扶着头坐起来。   其实他今天除了要和绵宏建筑负责人谈具体事宜之外,再就是要和东子去见个人。   在市区最方便的是就算躺到十点半也不用担心迟到,不过在他看到陪着一起来的人时,眉头微微一皱,很快恢复如常,与他来说正事大过天。   朱清和与牛总在各种场合见过面,也算有几分交情,两人谈话倒是少了那些客套,直入主题,把细节处的东西商定下来也不过才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这种事情本来不该麻烦您,不过修房子这些您是行家,与您说清楚,您回去做安排,总好过我说不到点子上,要是惹出来误会多伤情分。这个新厂子算是我正儿八经自己经手弄起来的头一份,您是过来人应当明白我的心情。”   “怎么不明白?闯事业就和养孩子一样,你放心,一定把事情给你办漂亮。这是新来我这里实习的小周,正经省建校出来的,我让他跟着这个项目,有什么事情你和他说,你们虽然有点差距,但好歹年纪相近,谈事情也自在些。”   朱清和淡淡地看了眼周维申,他倒是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遇到,对上那双满含狂喜的眸子,朱清和垂下眼帘,手指摩挲着杯沿。   “我手边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小周,多和朱总了解下情况,仔细点,别出岔子。”   朱清和客气地等绵宏老总离开,站起身道:“我会安排专人和你对接,新厂区的具体情况他比我要清楚。我还有客人要见,对不住。”   周维申在他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抓着他的手腕,冷声说道:“一直没机会见你,难得见一面,你就这么打发我?好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成不了那种关系也还是朋友吧?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合你心思,让你这么讨厌我。”   朱清和不动声色地与他隔开距离,皱眉说道:“大概我们之间没有做朋友的缘分,我希望到时候你能以公事为重,不要被个人情绪所影响。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我没办法违心的为了应付你说些言不由衷地话。”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离与东子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他不能再耽搁了。   周维申呆坐在那里,看着朱清和从大落地窗前匆匆走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弦,他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原本以为朱清和会打车走,不知道是什么急事能让朱清和的步子迈的那么大,倒像是后面有什么人在追赶一样。难道是已经发现他追出来了吗?   一直走到一条十字路口,周维申放缓了脚步,忍不住笑话此时的自己,和一个跟踪狂有什么两样?再怎么喜欢的发狂,他周维申也不是一个能把自尊放到这么低的下贱人。刚要转身,却见朱清和转入一条十分破败的巷子里。   依照朱清和现在的身份,那种地方对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还有朱清和的神色,严肃中又带着几分让人心悸的癫狂,这样的朱清和看起来十分的陌生,也更加勾起他的好奇,两条腿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   巷子深处是一间破败了许久的院子,看得出荒废很久了,朱清和就是进了里面,不过他和一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男人在窗户前站着,声音很低不知道说什么。   周维申觉得此时的朱清和就像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迷一样,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他选了个死角,这样不会被他们给发现。   东子已经再这里站了快半个小时,这么冷的天,脸色都有些发青,见朱清和来了,低声说道:“人就在里面,亏他胆子大,还敢和这些混出来的人玩命,再没去过学校,和这些人耗了两天,好不容易翻回本了,又想耍滑,被揍了一顿老实了。真打算拖死他?只要推一把,或许还能回正道。”   朱清和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弯了弯,不咸不淡地说:“他要真是个还有救的,就不会打人,偷钱,赌博,样样不落了。就像一串珠子,断了就能说那些东西不曾存在过吗?我一直都给他留有余地,选择权在他自己手上,是他非要往里面撞有什么办法?里面怎么样?”   东子攒着眉头道:“结实着呢,就是点皮肉伤,也才扔进去一个多小时。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弟弟,也不好太过分,要是真闹出个三长两短你自己不乐意了怎么办?”之后犹豫了一阵说道:“你,真的太过了,让他沾上这些东西,毁了他的一辈子,你就满意了?往后的日子不是几十天,是几十年。老人都说因果报应,万一哪天……”   朱清和冷笑道:“报应?你怎么不想这或许就是他的报应?”   东子看着那张在心上留下印记的脸慢慢变得怒气腾腾,几近于狰狞,像是承载了满满的恨意:“东子,别以为你想当好人了,就把那套压在我身上。这件事,你闭嘴看就够了。”   东子被他冷的跟冰刺一般的声音扎的心上一痛,这样不近人情铁了心要将亲弟弟打压到死的朱清和,连他都看得有些害怕。他无法走进朱清和的心里,更没有办法劝解这个人,两人间的氛围陷入沉默。   朱清和重新走到窗户前,就着缺了一块玻璃的小格子看进去,朱清亮蜷缩在地上,脸上一片青肿,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朱清和半点不为所动,难过吗?会恐惧吗?与他所遭受的一切,这又算的上什么?他狠毒?世人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如果这样的事情落到他们头上,也未必能比自己坐得稳,所以何必与他们多费唇舌?   也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朱清和推门进去,东子赶紧跑过来将人拽出去,焦急地压低声音道:“疯了你?让他认出来,给你自己找麻烦?走,回去,到时候会有人过来收拾这一切。我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照你的意思办,让你痛快了。以后再不会说那些你不喜欢听的话了。”   朱清和抿着唇,好一会儿悠悠说道:“东子,这是你最后一次接触这种事情,往后我再不会为难你。”   东子低头笑了,扯着他往外面走:“做惯了坏人,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等老的站不稳了,到阎王跟前报道的时候,让他好好的给我算这笔账。你不明白,恶这个字,能不沾就别沾,你干干净净的人,现在又有大好的前途,没必要。” 第106章   周维申虽然没怎么听清楚他们说什么, 却听到了最为关键的一句,里面关的人是朱清和的弟弟——朱清亮。   朱清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最后一切被掀开,他打算怎么去面对这个至亲的人?不管有多大的过节,总归是亲人,到最后肯定会后悔。所以他在两人走远之后,快速绕进院子,将五花大绑的朱清亮给带了出来。   多年之后等他终于摸清楚朱清和心里的心思, 才发现自己用常人惯用的眼光去看待朱清和,不被接受是活该。他自作聪明地去揣测朱清和的耐心, 却不想与之真正的心思南辕北辙,反而阮穆那种你看谁不顺眼, 我就搞死谁的劲头, 表现出来的关心更为直接和痛快,所以朱清和最后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吧?   朱清亮被揍得浑身发疼, 实在熬不过去这才昏了, 他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低声说话, 只是脑袋混沌,突然听到门被人推开,还以为是那些人回过头来又要打他, 忍不住蜷起身子。   声音离自己最近的时候,他听着好像在哪里说过,但是对娇气的他拉说,实在受不住这些疼痛了,下意识地想抱头躲。   没多久门口又传来声音, 他很想骂一句阴魂不散了吗?可是又没那个胆子,怕自己嘴上痛快了,到头被人给打成残废。   直到有人把他拉起来,问道:“你怎么惹到这些牛鬼蛇神样的人?我看到人走了,趁着外面没人赶紧走。”   朱清亮真是求之不得,眼睛里包着两泡泪,哽咽道:“我见过你,你和朱清和认识,哥,多亏你,要不然我肯定会被他们给打死,这些缺德的,我已经把欠的钱给他们了,他们还不饶我。”   周维申架着他快步往外面走,耳边是朱清亮因为疼痛而发出的低呼声,就算如此,他没有放慢步子,四处张望了下说道:“趁着没人看到赶紧走,这些人都是社会上的渣子,指望他们和你讲道理?想都不要想。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下次长点记性,别在听人的鬼吹灯。给你上点眼药,你还真当自己是火眼晶晶了?这么小干点什么不好?”   等走出那条巷子,朱清亮在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的时候,第一次这么不顾脸面哭得歇斯底里,拉着周维申跟教案了救命恩人似的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这帮人真他妈的狠,完全不讲道理的,当初说的好听,说什么以后是兄弟,有什么困难只管说,你看一扯到钱,全都变成鬼了。”   周维申攒眉说道:“这是这个世上最正常的事情,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那些只是面面之交。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回去。”   朱清亮吸了吸鼻子,恳求地说:“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我这副样子也不敢回学校,怕那些人又来找我的麻烦,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收留我几天?”   他不敢回家,那天他趁人少的时候从爷爷枕头底下拿了钱就跑了,回去肯定要被收拾。他不想再过这种铤而走险的日子了,实在太吓人了。   周维申自己还是住在离公司不远租来的房子里,也不是放不下,就是……算了,为了以后朱清和能记着自己的一点好,他还是勉为其难的将人给带回去了。叮嘱了一通,这才急匆匆地回去上班了。   朱清和和东子一起走到大街上,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东子:“哈回厂子去?”   东子没客气,接过来夹在两指间,空着的一只手拿出打火机给朱清和点着,这才点了自己的,深吸一口,摇头说道:“不去了,请了一天假,不能浪费了。”   朱清和笑出声来:“跟着新来的路总感觉怎么样?压力大吗?一下子转变环境,会不会有点难适应?”   东子抿着嘴笑,懒懒地动了动两肩:“还行,多动动脑子就好了。你呢?”   朱清和也跟着笑:“我也难得偷懒,今儿就不去了。到菜市场上逛逛,就回了。”   东子知道他和阮穆住在一起,心里有点羡慕和嫉妒,可也知道他们之间没这个缘分,在一起待着,备受煎熬的只有他自己,他转身摆了摆手道:“那我回去补觉了,老板,明儿见。”   朱清和看着他故作潇洒的背影,心里一阵长叹,东子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恶,他是个聪明人,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更是个善良的人,因为不想让自己为难,所以一直压抑。   他们都不是傻子,明眼人只要多看几眼就能看清楚其中的门道,这个人能这般隐忍,只为不给他带来半点影响,单靠如此,就值得他敬重了。   菜市场永远是个不缺人又十分热闹的地方,他买了点菜和羊肉,回去之后调好馅儿,约莫着快到下班点的时候,动手包饺子。   阮穆这阵子对家务事有极大的兴趣,奈何水平修炼不到家,朱清和就是再怎么不挑,天天对着不是盐多了就是盐少了的饭菜,还是有点吃不消。难得今天有空,做点油水重的换换味儿。   包完最后一个饺子,他刚洗好手,打算坐下来看看电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知道他号码的人除了几个有点交情的人,他只给了姑一家子知道,剩下的就只有东子了。他接起来,听完对方说的话,无所谓的说:“跑了……那就跑了吧,横竖都在这个地头上,给他缓口气,别把人给累坏了。那些人,把该给的给了他们,往后还是少来往的好,免得沾上些腥气,朱清亮,我自有别的法子对他。”   东子握着话筒的手微微用力,分明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但是他还是不舍得挂断,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之后,他和朱清和之间再没有这个机会亲近了。   沉默一阵后,东子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一口气,笑道:“那老板忙,我先挂了。”   就算再心有不舍,也到头了…… 第107章   朱清和挂断电话没多长时间, 阮穆就回来了,见他站在客厅里发愣,搓着手靠过来,环着他的腰,笑着问:“发什么呆呢?身体好点了吗?我还以为你这个拼命三郎会去厂子里继续上班。”   朱清和靠着身后温热的胸膛,反手覆在阮穆的脸上,拍了拍这人的脸颊, 低笑一声:“弹簧扯过头了没办法复原,你说的有道理, 我就躲了阵懒。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把饺子下锅。”走进厨房, 又探头出来问:“羊肉馅儿的, 拍两瓣蒜?”   阮穆其实挺不喜欢这种吃法的,拍两瓣蒜, 老陈醋一倒, 酸的牙都要倒了, 不过他想的十分开,口味这种事,多调和调和就好了, 再说与喝中药比那简直是山珍海味,还有什么好委屈的?他就是这种没出息的,哪怕朱清和从不说两句能让他舒心的话,但是这般为他奔忙,就能让乐得跟孩子一样了。这叫什么?攒了一辈子的感情和这辈子的全混杂在一块了, 来势滔滔的,但是又不敢太冒头了,就这么憋着小心翼翼的,有时候用力过猛了,自己又忍不住心疼。他就是个傻子,不管对方想什么,他自己来来回回的折腾,高兴,欣喜又有几分小忐忑。   越想越坐不住,巴巴地追过去,汤锅里水沸腾,饺子浮在上面翻滚,已经有一阵了,朱清和拿着锅铲蹭着底子慢慢搅动,怕面皮沾了底儿,香味已经穿透皮透出来了。汤水中泛着油花,甚是好看,本来不怎么饿,瞧着肚子就开始叫嚣闹腾了。   阮穆前几年在家里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看爷爷奶奶坐在一块包饺子,上了年纪有了经验的人包的十分好看,朱清和显然没练到那个水准,放在案板上的元宝麦穗形状的有些歪歪扭扭,东倒西歪倒是挺可爱的,忍不住说道:“你放的时候好歹扶一扶,脑袋全都歪了。”   朱清和一个人住的时候,大过节的不好天天去相熟的叔伯婶子家里蹭吃的,就自己做,包饺子挺不容易的,擀面皮,调馅儿,头一回连口子都捏不紧,在锅里就裂了口子,直接做成了一锅饺子汤,饺子皮在里面此起彼伏,他那时竟然会觉得有点心酸,再后来常练手,虽然照旧不好看,好歹不会像头次那么惨了。   阮穆见他不理,坏心地在他耳边吹气,看着他的耳廓泛出不正常的红,才笑道:“我想吃麦穗样的。”   朱清和笑他是孩子,阮穆却深深地看了朱清和一眼,笑得温和,人就是怪,只一眼便喜欢,哪怕是同样馅儿的,都看不入眼。差不多快好了,他先去洗手,在把碗筷摆好。   第一碗饺子是要敬给神仙吃的,打小受熏陶的规矩,不管信不信,人总是希望能得个好彩头的,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两人原本是面对面吃饭的,阮穆偏不像个好人,这个时候也要腻在一起,不过倒是更显亲近。   阮穆吃了几个,微微侧首:“今天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罗叔,让咱们有时间去吃顿饭,说是有事想商量一下。我看八成是村里人不痛快了。”   朱清和把筷子搁在碗上,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朱家村不过巴掌大的地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瞒不住的,我照顾富满叔一家的事情肯定传遍了,借着占地的由头说事。”   阮穆点了点头:“那就管呗,迟早要来的事情,还得把人安抚好了,不然那些惯嚼人是非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马蜂窝给捅了。等安排人的时候多上点心,把那些刺头儿给挑出来,捡着合适的机会打发了。”   朱清和拿着筷子去夹放在手边的咸菜,闻言笑了:“到时候你把关,我来当恶人,去哪儿都不太平。好在富满叔平时在村子里是个德行很好的人,能压得住场子,不然到到时候又有的说了。什么都是种了一辈子地,也不见你你种的比我好,怎么你就是个领头的?”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笑,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猜测未知的事情,不过一个村的,几十年如一的性子,谁是什么样都摸的差不多了。   谁不眼馋日子过的好的?所以眼光也全都放在能看得见的利益上面。   朱清和想了想,略带自嘲的说:“要不是碰到这些糟心事,说不定我也会做个混沌人,就像山上的和尚一样,头撞钟,一下一下,从日出熬到日落,然后两腿一蹬两眼一闭,万籁俱寂了。”   阮穆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你要真那样,只能说是我瞎了眼,你放心,你想撞钟我就把钟给你搬到跟前,你不想动脑子谋赚钱的事业,我就把金山银山给你搬过来,横竖让你做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也不能让你过得那么寒碜。”   朱清和微微有些动容,脸上露出一闪即逝的光,低头闷声闷气地:“早知道有这种好运气……那可多好。我就记着你的话,等你把金山银山往我跟前搬。”   阮穆想到昨儿他那副让自己跟着肝肠寸断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咱们的日子,怎么好过就怎么过,该做的本分咱们做了,其他的人要是非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折腾,也不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狠狠收拾一顿打发走。你心里有不痛快就说,我都备好家伙了,不管杀人放火我肯定为你冲在前头。”   朱清和听他说的都没影了,夹了个饺子在蘸料碗里狠狠地涮涮,一把塞在他嘴里,看他当即变了脸色,心里欢喜的很,笑个不停。   阮穆皱着眉吞完,嘴里一股子蒜味,熏得脑仁疼,抓过杯子猛灌水。   朱清和啧啧说道:“别难受,一会儿刷个牙就没那么难受了,我又不嫌弃你……唔!”   朱清和的话全被他吞进肚子里了,后面还想说什么,全被他这么一下给忘干净了。   到分开的时候,阮穆自己也有点气喘吁吁地,眉开眼笑:“拧着眉头做什么?你自己说的不嫌弃,难不成不算话?”   朱清和不想和抬嘴仗,心里却因为这阵子天天夜夜的相互陪伴而变得越发温暖,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不再有怀疑和迟疑。   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就怕吃了上顿找不到下顿的影子,阮穆虽然长得是大个头,但是饭量很小,所以朱清和包的刚好够两人的量。   收拾着碗筷去厨房,又听阮穆在外面懒懒地说:“罗叔还和我说朱家的事了,朱清亮偷拿钱的事情,被你爹大高嗓门地一阵吼,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全是等着看笑话的。当初捧上天了,这会儿却兜头摔成这样。”   朱清和想不通,被五花大绑的朱清亮是怎么跑了的。他知道东子潜在的意思是说他糊涂,真身上阵,要是真有什么,惹得那些穿褂子的人盯上,可真么什么好的了,但是怎么说,他其实是挺想与朱清亮面对面的,不过时候还没到而已。   “他现在滑溜的泥鳅,练出门道了,等着吧,迟早有待不住的时候,他不急着露面,学校还着急找他。除非他真的不想拿毕业证了。”   阮穆双手环臂,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不想他拿,有的是办法,但是我现在琢磨不清你的心思,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把他摁在地上搓扁,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朱清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拽过一旁的干毛巾擦手说道:“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聪明在哪儿,又有什么样的能耐,像踩蚂蚁一样踩死他,还真没多大的意思。自己给自己树个敌人对手,是不是很难相信?我还真没打算搞死他,一道一道的卡子,看他能撑多久,最后是他死还是我死,不过也不排除,我半路上没耐心,会一把掐死他。”   阮穆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朱清和转身看着他,眉眼弯弯露出几许淡笑:“一碰就完多没意思,反正时间多,也不妨做个逮鼠的猫,等他转的没力气了,不是更好?”   阮穆倒是乐于见到朱清和有这样的转变,折磨更让人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要是真能做到这般境地,阮穆的心才算能彻底的放下来。   周维申在公司里忙活了一整天,等走到家门口才想起还有个人在家里,他想了想还是在门口不远的菜摊子上买了点菜,进了家门,瞧见那人跟二大爷似的,肿成猪头的样子,怪异地笑着说:“哥回来了啊,我都快饿死了。”   周维申听得直皱眉头,一个妈生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朱清和是个不管做什么都怕欠人情的人,当初他不过给介绍了个活,朱清和都要请他吃一顿给补回来,而他的弟弟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让人本能的有点不快。   也许是因为他见过了好的,对这种差劲的便看不上眼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怎么不见你和清和联系?有什么难事找他帮忙不是更好吗?” 第108章   朱清亮冷笑一声, 龇牙咧嘴地:“人家现在眼睛长天上,哪还能看得起我们这种穷亲戚,你没见他那架子摆的。我爷爷摔着了,躺在炕上动不了,他有能耐都没想着寻个法子把人赶紧送医院去,我我以前得罪他不少,他能打理我才怪。”   从朱清亮嘴里向来说不出朱清和的半点好, 他巴不得周维申和他一起骂狼心狗肺才痛快。   周维申微微攒眉,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兴许你们有什么误会。再过几天我要随着工程住到工地上,这里要退的, 怕留不了你多久。”   朱清亮品出味道来, 这人总归救了他一命,人要知好歹, 再说被这么吓了一次, 他是真想往正道上走了, 一两次鬼迷心窍,三四次再抽不出身来那可真是个脑子里进水的蠢蛋了。   “我等脸上的淤青下去一点就回学校去,再这么拖着, 学校要是真把我开除了怎么办?好歹也要咬牙念下来。”   周维申也是过来人,这个时候学校应该张罗着快要放假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无故缺考,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又沾染赌博这种恶习,学校怎么会允许这种人留在学校?怕是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行了。不过他也不好照实说来打击他的积极性,难得一个人想要改过自新。   朱清亮在一个礼拜后回到学校,班主任已经对他彻底不抱希望,看着他叹了口气,直接带到校长室了。   朱清亮这才觉得自己把事情闹过火了,校长严肃决断,字字句句不留半点情面,最后一次要求他带家长来,把具体情况通知到家长,由家长带走,学校才能放心。   朱清亮跟着班主任走出校长室,眼眶蓦地红了,他小心地抓着班主任的袖子,焦急地问:“老师,我知道错了,您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我明年就要毕业了,就差一个学期了,我会把该补的全补上。我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您放心,我再也不会惹麻烦了。”   总归是自己班里的学生,班主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决定是老师们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前阵子你造成的恶劣影响还在,处分还在,谁知道你还是屡教不改,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朱清亮,你早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自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更加难过的是,是你到现在这个年纪,竟然连是非好坏都不能区分清楚,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尽快联系你的家长,让他们和校长好好的谈谈。”   深长的楼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虽然靠窗的那一侧有暖气,但是照旧冷的让人打摆子。他拖着还发疼的身体回到宿舍,以前和他称兄道弟的人都在忙着整理东西回家,冷不丁地抬眼见到他,活像是见了鬼一样,躲躲闪闪,他冷笑一声,将人甩进床里,闭目养神。他如果想要念下去,就只能回去找爹妈来帮他说清,但是他偷走钱的事……算了,比起就这么断了一辈子的路,被打骂一顿算什么?村里人想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大不了以后他就在城里,不回去了。   没多久室友们低声说话的声音远去了,睡了几年的地方,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味道,终于能放松点了。   东子是趁着阮穆不在厂子里的功夫,去敲了朱总办公室的门,他还是放不下手。那天回去之后,他警告了自己很多次要彻底地将这件事情放下,但是身体总是不由自主,把那些人打发之后,他生怕朱清和一不小心触到那条线,在不忙的时候下意识地留意着。   朱清和正支着下巴发呆,冷不丁地被敲门声惊醒,说了声进来,看到是东子,还是有些意外:“是有什么事情吗?”   “朱清亮回学校了,那天把他带走的人……你认识。”   朱清和嘴角扬起:“哦总不可能是阮穆吧?”   “是周维申,应该是那天你谈完事情后,走得匆忙,没有留意到他一直在你身后。”   朱清和确实挺意外的,原本舒展的眉头紧攒,现在的周维申让他有些拿不准。这人好像不以前那般现实功利了,倒像个死心眼,任他怎么拒绝都不为所动,他倒是不怕周维申把自己是幕后主使的事情告诉朱清亮,早晚的事情罢了。不过这么些天也没什么动静,看来周维申没说这件事,不然,照着朱清亮的脾气不来闹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   朱清和顿了顿,出声问道:“不是说过不要你管这事了吗?”   东子无所谓的咧嘴笑了笑:“闲着没事干,顺便帮帮忙,老板一高兴说不定还给我涨工资,领导不就爱听马屁?”说着自己都觉得没什么信服力,又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是做这事的人,不明白这条界限,你不小心就越过去了,我是过来人,帮你卡在那条线里面,这样你可以放开手去做。”   朱清和忍不住笑道:“东子,你……那就麻烦你了,不过遇到棘手的,你就躲远点,本来我就没打算躲,我等着他找过我来。”   东子站了一会儿,他垂在身侧的手抓了抓衣摆:“那有什么事情,朱总只管吩咐我。”   东子是个有分寸的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朱清和一点都不担心。   下午的光斜斜地照进来,朱清和坐了一阵,拿上外套出去了。本来打算和阮穆一起去罗叔家的,干坐着什么事情也做不进去,倒不如出去转转,松松筋骨。都有手机,两人联系也方便。   东子站起来给路总送整理好的文件,也不知道想什么,转头看向窗外,见那个身材颀长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不由得楞了楞,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递到忙着没抬头的面前。其实他在这里做的不过是些端茶倒水整文件的清闲工作,他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活计轻松工资又多,他也没什么道理拒绝。再说这一声工作服,下头的兄弟都说他像个精英,说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在糟蹋他。   路泽霖伸手接过文件,有些凉的指尖划过东子粗糙的手,顿了顿,停了下,漫不经心地问:“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我在厂子里已经给你准备了住处,怎么还天天往回跑?收拾那座炕,就那么有意思?”   东子就算加薪了,还是每天一下班就带上饭往家赶,别人总说他有福不会享,他最多不过笑着点点头,其实只是放不下家人的气息,还有生怕与那个人离得越来越远。这会儿听到路泽霖这么问,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外面刚才好像有光晃了一下,就多看了一眼。路总,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还有什么安排吗?”   路泽霖将资料放在手边,两手交握看他,嘴角划过一抹淡淡的笑:“一直没和你道谢,那天多谢你收留我一晚上,暖炕果然睡得舒服。”   东子想起那天的事情,伸手揉了揉鼻头,低声说道:“我认地方,换个住处很容易睡不着觉,天上下刀子也得回家。您要有事情只管吩咐,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人等,早回晚回一个样。”   路泽霖却是不赞同:“以后别骑车回去了,那辆车给你用,只要不出事,你可以开回去。”   东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多不好,让人看了会说闲话的,我就当锻炼身体了,谢您了。”   路泽霖揉着额头叹口气,其实他十分不喜欢东子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他在这里还未彻底站稳脚,不能掉以轻心,其实他倒是想再睡一回暖炕,摸着下巴说道:“今儿陪我喝两杯吧,就别回了。”   东子心里挺不情愿的,可又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再说又是个大男人为这事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便点头答应了。   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消融,冷风呼呼地刮,就算朱清和将衣领立起来,围着围巾,脸颊被冻得通红,不过好在出走路也费力气,越走越热。这段时间出行都有车坐,又疏于锻炼,走到村口的时候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这个时候村里在外面逗留的人少,个个来去匆匆,有人看到他会和他打声招呼,说不了两句话各自回家了。   富满叔家就在村口的大槐树旁边,他进了院子,见大龙哥正在收拾成捆成捆的大葱,转身看到他,笑着说:“清和来了啊?”又朝着屋里喊:“妈,清和来了。”   到底是多年的交情,相互见了跟一家人似的亲,冬天买了葱放到房顶上去,吃点拿点,这是习惯了。大龙这一年赚的钱不多也不少,但是过个好年是足够了,等一开春就要去清和那里帮忙了,所以就把工给停了,在家里帮着干点活。   “富满叔好点了吗?”   大龙哥笑得腼腆,连连点头:“好多了,你给他寻的那些药可管用了,不像以前那样疼了,躺了好长一阵子,闲不住,闹腾着要下地呢。”   富满婶很快从屋子里出来,她正在屋子里面炖猪脚,和儿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听到清和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家伙,出来说:“不早点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几个好菜。知道你不缺好吃的,到底咱们家里才是家常菜。”   朱清和往屋里走:“肯定还是您的手艺好,我那天去看我姑,她还念叨,说是好一阵子没和您闲唠嗑,嘴都怪难受的。”   富满婶上了年纪,两鬓已经出现了白发,这阵子心上的愁绪少了些,人也变得圆润了很多:“我也怪记挂她的,本来要去看她,可你看我这家里也是事情一堆,就让大龙去医院看望了,但愿她能早点好起来。你叔在屋子里听半导体,你去和他说话去,这两天才好了点,骨头就痒了,待不住,我数落他,他还和我顶嘴,搞得像我要害他。”   嘴里抱怨着,但是眉眼间全是让人羡慕的情意,这就是一家人,上了年纪之后把什么都藏在骨子里,不说,情却最浓。   要是换做以前朱清和会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但是现在有了阮穆,更多的是羡慕,他希望他和阮穆能一起守到头发雪白时,两人都老态龙钟,从开始相互扶持到最后,这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掀开帘子走进去,看着在炕上扭来扭去不得劲的人,朱清和说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刘富满摆摆手:“不是,好起来了开始发痒,就跟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的要命,生病真是遭罪啊,活蹦乱跳的多好啊。你厂子里不忙了啊?”   朱清和在炕沿坐下来:“不忙了,现在煤矿这边有专门的同事负责,人家是专业的,比我这半道进门的精通,我闲下来不少。等明年,就和富满叔一块去那边折腾地去。”   刘富满笑着说:“地有什么好折腾的,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大事上,我们当了一辈子的农民,种地那本经都念通了,别看我们没上过学,懂的不比那些农业大学的少。要不是我这条腿出了毛病,我现在就去收拾去。”   朱清和劝他:“急什么呢,地都上冻了,翻都翻不动,明年开春了有的您忙。”   富满叔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听说村里人不满我,你是不是很为难?我自己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地谁不会种啊,你让我帮忙看着,这不是太抬举我了吗?不行,你还是选个能担得起来的人来做这活吧。”   朱清和正色道:“叔,您别操心这个事,别被别人的几句嚼舌子根的话给弄的没了方寸。这地虽然是集体的,但是我又不是白占的,签了几十年的合同,我的厂子建在上头,那不是我说了算?我看在罗叔的份上,这才想着安顿村里的人,要是他们非要找不痛快,那就别怪我把他们拦在门外头。想赚我的钱,还要指手画脚,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儿?叔,您别顾及那些有的没的,谁不规矩,直接收拾就成了,半点不给他们留颜面。一切按照规矩来。”   富满叔干瘦的脸上有激动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我一把年纪了,还能混个小头当当,你放心,你相信叔,叔一定要把事情给你办漂亮。”   朱清和点头道:“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能不相信您吗?我也有好一阵子没见罗叔了,一会儿过去找他说说话儿去,听听他是怎么个安排。”   富满叔应了一声:“这个你倒是放心,他的心肯定是偏向你的,不会太让你为难。只是这村里的事情,一家一个调调,或多或少的得照顾点,你也多体谅他一点,让他也别太难做了。不过砖窑厂这会儿放假了,他也能喘口气了。让你婶子给你做点吃的,吃了在过去吧。”   朱清和摇头说:“您别操心这个了,等哪天我好好的来蹭吃的,让婶子给我做大鱼大肉,这总行了吧?我想先听听罗叔的意见,然后再结合实际情况安排,总不能把所有人往里面塞不是?我这就先过去了,您安心躺在床上养身体,别太急,总得让骨头长好才行。”   富满婶正坐在小凳子上收拾菜,见朱清和从里屋出来:“这是要走了吗?吃了饭再走呗,我和你嫂子两个人收拾,用不了多少功夫。”   朱清和赶紧道:“婶子,您快别忙活了,下次再来吃饭,成吗?还有人等着呢,不好不管人家啊。这阵子事情多,过年了,我就天天赖在您家,哪儿也不去。”   富满婶看着变了不少的人,对着儿媳妇说道:“这么多年,这孩子就没变过,瞧瞧还是那么瘦。现在都有钱了,还不对自己好点。不过我们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想当初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的孩子,几年的功夫就把日子过成这样,整个村都没他有能耐。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这心里还是跟着乐呵,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   朱清和走到罗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看到停在门口的车,脸上不自知地浮现出一抹笑。正往院子里走,迎面走出来个人,熟悉的声音:“哥,一个人傻笑什么呢?怎么这会儿才来?阮穆都坐了好一阵了,我妈已经做好饭了,就等你了。”   朱清和是把罗勇当亲弟弟看待的,见他现在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看来学校的伙食不错,又壮了点。”   “哪儿呀,上了大学,更紧张了,脑子不停地转连个消停的时候都没有,每天除了饿,没有别的感觉了。这不就吃成这样了。我回来跟我妈说,我妈说我就是欠收拾,眼前被伺候的太好了,食堂就是做成猪食也能吃的香。哥,我想跟着你干一阵子活,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干。对了,听说你搬去城里住了?还真怀念当初跟你挤一块的时候,转眼我们都这么大了。”   朱清和拍了下他的头,笑道:“你才多大,别这么唉声叹气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辜负了好时光。你和我不一样,不要想太多了。”   罗勇叹口气:“哪能轻松的下来?我爸天天拿我和你比,我就是坐在那里看个电视,他都要念我,说我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说真话,哥,当老板怎么样?有意思吗?我爸想让我放暑假的时候多接触下砖窑厂的事情,等我毕业了,就直接去接班。我心里有点犹豫,我也想像你一样去外面闯闯,可又看我爸累的人都老了,我不忍心。”   两人走到门口,罗勇掀起帘子,朱清和却说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决定吗?不管你选择什么,还是用心做好,多琢磨琢磨。这两年砖窑厂也倒了不少,还有些虽然撑着,但是日子艰难,你得想想法子,怎么样才能一直‘活下去’。你爸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可得用心点。”   进了里屋,阮穆陪着罗叔已经喝上了,不过他只是小口的抿,罗叔知道他要开车回去,自己一个人喝的也挺欢,见朱清和进来了,招手让人上炕:“你婶子蒸了只鸡,没敢先端上来,怕冷了味道不好,来来,快坐下,喝杯暖暖身子。”   阮穆当即乐了:“就他那点度量,您可别使劲的灌他,那阵子我们两在外面吃饭,他喝多了撒疯,连治都治不住。”   朱清和转眼瞪他,随之也跟着笑了,虽然他已经忘了那天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但是模模糊糊动静还是不小的,和弹珠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承着白色的灯光,两人之间的那点默契,只需彼此看一眼就全都知道了。   罗婶把菜全都上全了,在罗有望身边坐下来,张罗他们快点吃菜:“你叔前两天就催着我张罗了,说你们年轻人更忙,长时间闹下亏空了,让我做点好的给你们补补。我本来想自己收拾鱼的,可又怕把味道给弄坏了,就招村里做席的给烧了这道菜,还热着,快点尝尝。”   一桌子快赶上过年的菜了,罗叔从以前就时常借着找他说话的借口,好让他来改善伙食,这种熟悉的感觉,生生世世都忘不了的。他笑得眼尾扬起,满脸欢快:“婶子做的菜味道从来没差过,您应该多给罗勇补补,他在外面学习压力大,又没人关心,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罗叔哼了一声:“这小子小时候好日子过够了,大了也该吃点苦头了,只知道享受怎么行?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就给他固定的数,是省钱饿肚子还是想法子自己赚,由他选。”   罗婶有点心疼,小声地嘟囔:“正是用脑子的时候,你给那么点,在那种繁华的地方怎么够花?还有同学们之间来往,保不齐有一块出去的时候,到时候拿不出来,这多毁面子?”   罗叔没理她,妇人之见,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学正经的,在学生之间攀比,有什么用?   罗勇怕两老的为他吵起来,赶紧说道:“我爸也是为了我好,我在外面有打工,多少赚点够花。好了,妈,爸找哥他们是谈正事的,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朱清和很喜欢这种氛围,开门见山地说道:“阮穆和我说了,叔是想说安顿村里人的事情吧?我想听叔有什么安排。”   罗叔押了口酒,酒刺激喉咙,他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你们把地给弄下来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来找我,我那会儿没理他们,本想着等明年了再说,谁知道嚷的人越来越多,实在是没办法了。你让我说,我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就是尽可能的把村里的人全安排进去,照顾他们有个活干有工资拿,我也和他们说过了,要是想着在里面浑水摸鱼,惹是生非的,趁早连门都别给我进,要是被我揪出来,我轻饶不了。咱们村子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都在外面找活干,有些家里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偏偏身子还不好,去外面也做不出什么漂亮活计来,你这里要是开起来,多少照顾点。”   朱清和抿嘴想了想说:“这个没问题,当初就答应了罗叔的。再说总归是一个村的,这点情分还是得念的。不过我想说的是,我只能往种菜养殖这块放人,新开的厂子也是煤场,我们已经开始物色设备了,要的人是精挑细选的,不光能管好自己性命,还得管好别人性命的人我才敢用,到时候要求会高很多,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   罗叔一早就知道朱清和扣得紧的那套规矩,点头道:“其实我就想往你那里塞,哪有好赚的钱?上了年纪的,卖力气还行,除非是好学的愿意记那一套,就是他肯记,你们也不能放心啊。”   阮穆在一边埋头只顾吃,这会儿才抬起头鼓着腮帮子,咽下去,说道:“要我说,这些人不知道急个什么劲,那边还是一空地,他们急能急出花来?我们这边把详细的材料规划给做出来,才考虑招用多少人。罗叔,全照顾,我这里不能答应,我开厂子是为了赚钱,不是救济难民,有能耐的来,没能耐的给我走人,我没朱清和那么好说话。到时候我们会根据实际拟招多少人,在村务栏贴出公告,一个一个的筛选,第一轮就把那些心思不正的给刷下去,省得以后麻烦。”   罗勇左右看了眼罗有望和朱清和,见他们全都拧着眉头,想来是不想和村里的人生出冲突,他们认为对待村里人得软着来,给他们个机会,犯了事儿再追究不迟。   朱清和那天还和他说这个事来着,怎么今天态度就变得这么强硬?   罗勇搁下筷子,咳嗽一声说:“我觉得阮穆的主意好,咱们村里坏了心眼的人可有不少,他们哪会认你的好,只觉得是你欠他们的。勉强给了他们那个机会,后面就可劲的折腾,到时候也不好管。说交情大过你原本厂子里的那套规矩,再说都是认识的,有谁会为了你们的事情一板一眼的真去得罪人?到时候人鬼勾结起来给你们难看,那可就真麻烦了。”   罗勇不高不低的话,却像是一把锤子把罗有望和朱清和全都砸醒了,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别人的事闹成仇人?犯得着吗?人都是先顾着自己利益的,最多意思两下,而后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们就像被蒙上眼的人,等事情闹大条了,连场子都收拢不住……朱清和绝对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但是提早预防总是没错的。所以几番思索之后,开口道:“那就照阮穆说的办吧,到时候把话说圆说好听点就行了。”   他们有他们的决定和考虑,那些诚心想闹的人自然也有他们的法子,说什么罗有望收了好处的话更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把向来能忍的朱清和给惹得震怒,自然这是后话了。   罗勇见他们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更加高兴,瞅着这个机会,赶紧说道:“爸,我觉得坐在你办公室里对账没什么意思,我想去清和哥厂子里长见识去。我知道你又想数落我,但是我觉得哥他才比我大几岁就能把买卖做成这个样子,肯定有很多让我学习的地方。我不管,明天我就去厂子里报道去。”   罗勇的无赖劲儿,硬是把罗有望给逗笑了:“行,就依你的话,不过你得给我挣点气,学点东西回来,别整天东窜西窜不务正业,放了你野猴子。”   朱清和抿嘴道:“罗叔放心,我会拿根绳子拴着他,不让他乱跑。”   原先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吃完饭,罗婶张罗着去洗碗了,罗勇帮忙,三人坐在一起说话:“你批地办厂子这事,你大伯就怪不高兴的,我后来才知道,他原先和一家企业私下碰过头,也瞧中了这边的地,没想到被你给抢了先,他心里堵着口气。那天,你爹又和他大吵了一架,闹得他怪没面子的,不说他能把你怎么的,但总归是小心点,万一他和那些人合伙找你的麻烦,你不还得跟着头疼?”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对了,罗叔,那天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是因为朱清亮。”   罗有望调了下坐姿,抱着膝盖说:“你大伯看他拿了你爷爷的钱,就追出去找他,刚抓住要动手,你爹妈瞅见了,那还了得?过来就是一阵闹,朱清亮借着这个空档给跑了。你爹那人,就是自己没理也不会认的,这不就硬着脖子和你大伯吵,两兄弟后来闹的不可开交。说来也好笑,闹完了,你爹对着外面说,要是抓到了朱清亮,非得把他的腿给打断不行。”   朱清和倒是知道这话是唬鬼的,怎么可能呢?不过能膈应他们也是好的,脸上的笑意不减。   两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中已经一片星海闪烁,虽然冷,却有一番别样的风景。车子出了村,驶上路,朱清和打了个哈欠说道:“回去了可得好好的睡一觉,我手边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让罗勇跟着咱们俩吧,他机灵,很多东西都是一教就会。”   阮穆不大情愿,自己和朱清和两个人的世界里闯进一个发亮的灯泡,说道:“让他和路泽霖去作伴吧,他要是能把路泽霖十分之一的本事学会,对他以后开窍还是很有用的。咱们两个毕竟不是专业的,你看看我们两个,这两天除了签字还有别的事情吗?签字好看不好看,这还用你交吗?你放心,我肯定也不能把他丢着不管,要是去市里开会办事,我会带上他。”   朱清和歪着头靠着有点昏昏欲睡,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明天我要去下工地,那边已经开始张罗开了,我去碰个头,一两个小时就回。”   阮穆咬了咬唇,眼睛直视前方,轻松地避开地上的坑,说道:“要不我陪你?免得你太好说话,被人捉弄了都不知道。”   朱清和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什么?行了,好好开你的车,回去好好睡一觉。”说着歪头看向车窗外,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他心里有点乱,下意识地不想让阮穆见到周维申,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在他看来,反正明天自己只要露下面,说两句客套话,往后的一切全都交给专人盯着,少了往来麻烦也就少了。所以没必要告诉阮穆。   阮穆这会儿很清醒,两人这样上下班其实挺好的,忍不住哼唱起来,是一首时下正流行的情歌,朱清和觉得是再烂俗不过的曲调和歌词,偏偏经他的嘴里出来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这样低沉好听富满磁性的音调,只让他更加舒服地睡着了。   阮穆转头见他睡得香,不由地放慢了车速,这是路况最为糟糕的一段,他开的分外小心,就怕惊醒了熟睡中的人。不自知的是,此时他的眼眶里是柔得像要流出水来的温柔和爱慕,等开上平坦的柏油路,他一手伸过去,抓住那人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心跳也跟着加速,在里面承载着满满的羞涩与欢快。他知道,自己的这一辈子注定要和这个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他恨不得两人时时刻刻粘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两边的路灯串成一条没有尽头的珠线,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照耀着这片天地,让人恨不得就这样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永远不停下来,温暖与欢快长伴身边。   朱清和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停在楼下了,他哑着声音说:“到了啊。”转身开门,像是飘一样回到家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这么困,进了浴室,匆匆地冲了个澡,连头发都没擦干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阮穆刚从厨房出来,叫了他一声,没听到回音,浴室里已经没有水声了,走到卧室,果然床上已经鼓起一个包,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去拿干毛巾,坐在床上,附在那人的耳边柔声说道:“我给你擦干头发,当心感冒。”   朱清和不耐烦地去推他的手,阮穆却半点不松,而是摩挲着他的胳膊,声音更加轻:“你睡你的,我给你擦。”说着帮着朱清和将头枕在自己的腿上,轻柔地擦着。   朱清和是他这辈子唯一不能彻底放下的人,那是他心里的宝,只能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人,他的人生才不觉得空虚,不管做什么都有干劲。   朱清和的头发干的差不多,他低头在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才帮着他躺好,低声呢喃:“做个好梦。”   阮穆的希望与朱清和来说是南辕北辙,这么长时间,他很久没有梦到过前世的事情了。和阮穆在一起的日子太过幸福,以至于他一点都不想记起过往的种种,怎奈对方阴魂不散,偏偏要缠着他。   那是朱清和不曾奢望与厌恶看到的片段,阮穆带着他们到了他的坟前,冷冷地告诉他们,里面躺着的人叫朱清和。   他就在那里淡的像是一抹烟雾,没有痛,平静地看着伏在坟头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朱妈,声嘶力竭又如何?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的落又怎么样?不过是个骗人的谎言,他就在那里冷眼看着。就算里面有三分真意,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从她听朱清亮的话挂断那通电话之后,他就已经再也不对她抱希望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的,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忌惮站在身后神色漠然的阮穆。   阮穆眉宇间的愁绪,是难过吗?也许是可怜?为何,那么多年,他的面貌没有发生半点变化?突然那张英俊的脸,像是被风惊扰的一波潭水,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似曾相识,那是一张见过的脸,那天在广场上看到的那张脸,他一直不敢多想,难道?莫非?他只是傻傻地盯着站在最后面的人,那些人的哭喊声早已经淡到了千年之外,与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   阮穆洗过澡回到卧室,刚坐上床,听到那人嘴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低头在他的唇上嘬了一口:“好好睡吧,明天见。”躺下来霸道地将人紧紧地拥在怀里。 第109章   朱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含糊不清地说:“我要知道你是真生了病,我哪能不管你?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脾气这么倔,不行回来也成啊?怎么就这么糊涂?”   朱玉田攒着眉头,一脸冷淡,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像是早已经忘记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三个与他关系最亲的人,只有一个人卖力地嚎啕大哭, 在宁静的山头显得特别的突兀与诡异。朱清和厌烦地想要离开,却听朱玉田开口:“他想过这种日子,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外人多管闲事讨人嫌,现在算怎么回事?你走吧, 这是我们的家事。”   这话明显是对站在后面神色漠然的那个人说的, 口气里的怨恨,朱清和听得十分真切, 果然, 他与这些人只是可有可无而已。   那人一手插在裤兜里, 漫不经心地说:“我乐意,给可怜人讨个公道,不行?踩着他的血汗, 你们日子过得心安理得,我看不下去。我相信他肯定想看到你们不好过,就顺手帮个忙而已。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也该好好的还债。”   朱清和疑惑地看向那张略显模糊的脸,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到了阴狠和深深地痛恨,为了这样卑微平凡的自己,这样做值得吗?他的心里已经认定那个人是谁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点胆怯,不敢往前走那一步。那个时候他们两人的交情并不深,朱清和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活着的时候也不见人来问个死活,现在哭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有阵子没来,草都长这么高了,你们是清和那小子的家人?怎么不给除除草?没诚心就别来打扰他的清净。”   朱清和有些麻木的脑子转了转,想起来,这是时常和他在一块聊天的老伯,真没想到……   场景瞬间转换,他又重新回到了朱家村,上次见了亮堂的屋子此时看起来像是被一层灰蒙的阴云所笼罩。他走进院子,意外的是那三个人全都在院子里坐着,个个愁眉苦脸。   朱妈一脸气愤地说:“当初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果然人不能光看长相,这心眼毒着呢。家里的存款和值钱的东西还在吗?可看紧了,别给她给搬走了。她想离婚可以,但是得给我净身出户,享了几年福气不说,到头来还想捞一笔,哪儿来的这么好的事情?”   朱清亮垂着头像是一只战败的公鸡,无精打采地说:“阮穆那孙子真来狠的,他诚心想搞死我,现在我被原单位给辞退了,找新工作,那些人好像给人吩咐过一样,只要听到我的名字就说这里不需要人。看来这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反正家也散了,我打算把房子给卖了,去别的地方发展。要是发展好,我就来接你们跟我去享福,如果要是不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我就不信,他的手能伸那么长,我走哪儿他能跟到哪儿。”   朱玉田在一边皱着眉头抽烟,这阵子他的日子也不好过,看了朱妈一眼,说道:“清亮说的也有点道理,你出去躲着试试,要是能安定下来最好。现在你大伯也难过起来了,博西煤场也不知道怎么了,被一个外地人给买下来了,你大伯从那里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我看着苗头有点不大对,那天市里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去了大队,好久才出来。我问你大伯出什么事了,他没和我说,可我看他的脸色很难看,估计不是小事。真他妈晦气,今年到底是哪路神仙忘了拜,尽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朱清亮冷哼一声:“除了那个阮穆还有谁?也不知道我那个死鬼大哥哪儿来的好运气,能认识这么号人物。原先我还想着要是能和他攀上关系,分一口饭吃,现在他分明是要我的下水,等着吧,还没完,这人估计不折腾个够不罢休。我就是和你们说一声,这两天就收拾收拾,把房子出手了,我就出去了。到时候我可能赶不上回来,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在不远处站着的朱清和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是什么样的缘分?那个人真的是阮穆。也是,他离开朱家村几十年,人的样貌早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依旧是那副冷漠寡言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能被他这般记挂,心里的那根弦被触动了,刹那间软成了一滩水。   只是朱清亮的打算落空了,离婚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顺利,原先说好的决定,对方突然变卦了,她要和他平分财产,而且他挂到中介的房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问津,穷的一无所有的他,莫名的焦躁起来,满嘴生疮,连咽口水都疼得他变脸色。他终于忍不住了,径直找到了阮穆所住的酒店,打听到房间号就往里面闯。   没想到阮穆的大门敞开着,他在外面犹豫了一阵,还是大步走进来,看着坐在沙发里喝茶的人,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那些事情是不是全是你做的?阮穆,我们家和你没怨也没仇,你做什么要这么害我们?我哥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做?”   阮穆转动杯子的手突然停下来,认真地思索了一阵,一本正经地回他:“不为什么,我喜欢,你也看到了,我赚够了钱,就闲的没事做,管管别人的闲事,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吗?我等了你好几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房子不好卖吧?婚也不好离,是不是?我可以帮你。”   朱清亮又不是傻子,他会有今天就是被这个人给害的,冷声道:“不敢劳烦你,你不来给我使绊子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阮穆,说把,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了我哥?拜托,我们一家子,没人希望他变成那个样子,是他自己不要命,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连人都找不到,你明白吗?你要是真这么闲,倒不如去帮帮那些缺钱的人,我的家事真用不到你。”   阮穆侧过身子,调整了下坐姿,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当初朱清和和伯母说生病的事,不是你在旁边说他吞了钱吗?怎么说的来着?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就连事情都记不住了。哦,对了,说是赔了三十万,但是朱清和没舍得给你们,他自己吞了过好日子去了,是吧?我想试试看,你说你的这条腿要是废了,能不能赔你这么多钱?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除了工地上搬砖扛泥包能收留你,其他的地方你想都不要想。你要是想离开这里,也行,我会跟着你,比起你,我有钱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耗。”   朱清亮的一张脸变得很很难看,气急败坏地骂:“你是不是有毛病?我们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你等着,我照样能把事情办成。”   朱清和原本空洞平静的心,因为朱清亮的这一句话而变得活跃起来,这倒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好戏,他想也没想就跟过去。至于那个人……不急,以后有的是漫漫时光,有些话有些事,可以慢慢的做。   朱清亮重新找到他的妻子,两人坐在一起,没有剑拔弩张,他难得很平静:“为什么变卦?你知道我爸妈给我买这套房子掏了多少钱,你能有点良心吗?我们一家人亏待你了?你要离婚,不就是看我没本事?你找到有能耐的了,所以就看不上我了?你又是什么好人?差不多点得了,我是真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的,但是咱们没这个缘分,就好聚好散。阮穆不给我活路,难不成你也不给?”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要是个好的,能背着我和那个老女人不清不楚的?不要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人聪明,我一直忍着,我想着你还能改,看来是我看错你了。这事没门,财产必须平分,你得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朱清亮猛地提高声音,在整个茶楼里显得尖锐刺耳:“你少他妈的不要脸了,还精神损失费,我呸,你是不是看上那个阮穆了?我告诉你,阮穆看不惯我才会想着这个法子利用你,你当你是什么国色天香?趁早别做这种笑掉人大牙的美梦了,给人当枪使,真是个蠢的。这样吧,房子我可以给你,你得给我四十万,怎么样,划算吧?我没那么多的时间和你在这里胡搅蛮缠。”   “朱清亮,我告诉你,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这房子挂在中介所,什么时候卖了什么时候算完。你不让我听那个阮穆的,其实是你自己心里没底气,怕人家吧?这天底下还真难找你们这样的人家,把你哥当牲口使,现在替天行道的来了,你们一家子全都萎了?怎么不嚣张了?咱们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别私底下谈了,谈不出什么好事来,走正经途径,让最公正的人来个咱们判一判。” 第110章   刹那间众人的视线全都看过来, 带着打量和鄙夷。现在与以往不同,人们的神经更加的敏感,听到这种事情,比遇事的正主都气愤,旁边一桌的都小心议论上了,但是气愤归气愤,三言两语的话也不能尽信。   朱清亮压低声音, 眼睛瞪成铜铃,气急败坏地说:“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大庭广众的, 别像个泼妇叫嚣。卖掉房子,咱们各走一边, 对你我都好。我好歹和你做了这么多年夫妻, 多少顾念旧情,不想和你闹得太难看了, 阮穆是什么人?他是做买卖的, 脑子里只存着算计, 别到时候被人卖了,你还给人数钱。”   只是当初他当初喜欢惨了的女人半点不为所动,抠弄着指甲不咸不淡地回:“怎么?说到你的痛处, 你就受不了了?我劝你,别琢磨了,阮穆放话说的就是不给你们活路,你还费这个劲蹦跶什么呢?我也不是胡搅蛮缠的,跟了你这么多年, 住个小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现在咱们过不到一起了,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   人还未走,茶已经凉透了,但是有谁在意呢?她只是摩挲着杯沿,咬着唇像是在琢磨什么。未得到朱清亮的答复,她冷冷地说:“你和我说情分,我对你何尝不留着三分余地?说句难听的,咱们家怎么样,与人家阮穆来说没有半点影响,你说我想让你净身出户,他会不会帮我?朱清亮,见好就收吧,不是谁都像我这样。”   朱清和就在他们两人身边站着,字字句句听得清楚,眉眼间一片冷淡。当年他听朱妈说朱清亮带回女朋友的时候,字里行间透出是得意与满足。毕竟在朱家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找个媳妇也有这么高的学历,不管去哪儿说起来都十分的风光。   那个时候他是真为朱清亮高兴,家里总得有个人正经结婚,他做不出骗婚的事情来,也不想委屈自己。   看得出来,当初被多少人羡慕的婚姻在现实面前虚的像是一盘散沙,微微一戳就乱了。心里痛快吗?怎么不痛快?攒了这么多难的浊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任凭朱清亮怎么拖关系,他的那套房子始终卖不出去,就算地段再好,没人要就是没人要。他这才明白,阮穆是真的要断他的活路。无处可逃,无处可避。除非他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谁的耐心都比他好,工作碰壁,回到村里面对的还是唉声叹息的两个老人家。虽然还在家里住着,但是没水没电没饭吃,这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他不死心又去应聘了几家体面的单位,但是全被打回来了,等他终于愿意放下身段去靠卖体力为生的时候,才发现只有这里的活不会拒绝他。阮穆真的很狠心,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让自己断腿。   朱清和在他旁边,看他焦头烂额,因为动作不利索而让上头的领工收拾,被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孩子,又是高材生,朱妈要是知道她最得意的儿子落到这副境地,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丢失的半本册子,没让他看到。再入眼的场景,让他不寒而栗,头一次觉得这样的阮穆有些太过吓人了。   不过这场梦境里时间辗转走过了多少年,朱清亮再没有当初的风采翩翩,此时的他不不修边幅,狼狈地坐在一张很破的木头床上,两眼呆呆地看着那条腿。突然他像是疯了一样,把手边所有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嘴里发出怪异又绝望的嘶吼,声音沙哑,等到没力气地时候,他才傻笑起来:“阮穆,你不整死我不甘心?对他不好的又不是光我一个,为什么你只找我的麻烦?不公平,不公平。朱清和,你看看你,多大的脸面,你一个人把所有人的命都改了。你就可劲的得意吧,阮穆造下的孽,谁知道会不会全都报应到你身上,让你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   朱清和攒眉在他身边坐下来,转头打量这件屋子,看起来很像最便宜的出租屋,不过比他那个时候好多了,好歹窗户够大,温暖的阳光能照进来。但是阳光并不是万能的,它并不能驱散人心里的阴暗。   朱清和屁股还没坐热,兜头被一本书砸过来,奇怪的是居然会疼,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朱清亮,谁知那人也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像是傻了一样,良久嘴里又再度发出那种让人听了冷得直起汗毛的声音:“见鬼了吗?难不成我打大限已到?朱清和,我为什么能看到你?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好好的一个家被你害成这样,你满意了?”   说着朱清亮的脸上浮现出厌恶又嘲讽的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知道吗?阮穆喜欢男人,怪不得他会为你做到这一步,看见我的腿了吗?被砸断的,那么大的一块石头,就这么砸下来了,我还听到骨头断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怕不怕?你遭受的罪,现在全都算到我头上来了,你说我多倒霉?他是故意把我的腿砸断的,不然为什么不偏不倚地谁都不砸,就我倒霉?你以前是不是被他那样过?嗯?”   朱清和咽了口口水,伸手将砸到自己的那本书给捡起来,看到上面污秽刺眼的粗俗画面,他冷哼一声:“你有今天,你委屈吗?让你经历一遍我当初的遭遇,你现在有恨我,就该知道当初的我心里怀着怎样的恨。从小到大,我全让着你,我那么疼你,哪怕我在外面累死也让我的弟弟有机会出人头地,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可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天生就欠你的?所以就活该让你得寸进尺地折磨我?可惜,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朱清亮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那又怎么样?我是个大活人,而你不过是个鬼,只要我不死,你能耐我何?我从记事起就讨厌你,你就是个软骨头,被人怎么打骂都不出气,我就好奇,所以在心里猜,你什么时候会忍不住,不过显然我高估了你,你天生就活该是伺候人的,打骂不出声的狗,你越能忍,我就越想折磨你。所以,你死了怪谁呢?只能怪你自己。我真恨,为什么爹妈当初不把你送走,这样我就不用因为担心考不过你,而那么拼命的学习,我所厌恶的一切,都是因为被你逼着,才不得不去吃力的吞咽。可惜,你学习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去工地上干活?你没有的,我全都拥有了,好日子过够了,眼前的这点事算什么?阮穆再怎么狗急跳墙,你也活不过来,所以老天爷早已经把报应给他了,一辈子一个人。我现在无所谓,死而已,怕什么?”   朱清和弯了弯嘴角,往前走了两步,那人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他忍不住笑道:“不是不怕?躲什么呢?那我就让你尝尝死的滋味。”他像是疯了一般,两手扣上朱清亮的脖子,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上了,那人两眼往上翻,尖长的指甲在他的手上划了道道血痕,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放开。   朱清和轻蔑地看着他:“死一次的滋味好受吗?我出院之后,过的就是混吃等死的日子,拖了几年还是走到了那一步,真到死的那一天,其实最渴望的是能够活下去。能亲眼得见你落到这步境地,我就满意了,下辈子,我会好好的把这一切全都还给你。”   朱清亮大口大口的吸气,只觉得自己的肺都好像要炸了,两只眼睛了满是泪,痛哭流涕地咳嗽。   朱清和没想到自己还能等到这样一个结局,天意弄人,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敌人,自己的孝顺最后成了别人生财的工具,重新翻这一笔账,连他都觉得当初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幸运的是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他会亲手给那些人一个结果。   朱清和是被阮穆给摇醒的,他睁开疲惫的眼睛,满脸疑惑的看着一脸焦急地人:“怎么了?天亮了?”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满天星辰和月光的光辉从窗户上照进来,显得清冷,却又难得的温和。   阮穆摇头说道:“没有,你做噩梦了?一直念喊着,所以把你叫醒了。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你和我说一声,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解解梦。”   朱清和捂着额头地笑一声:“别操心了,没什么,就是梦到以前的事情了,不大好。不过好在全都过去了,结束了,好了,睡觉吧。对不起,打扰到你。”   阮穆却是很想知道他到底梦了些什么,两颗耀眼的眸子一直盯着他,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阮穆知道他的梦或许和前世的事情有关,那躲闪不欲多言的眼神,让他一阵挫败,他很希望彼此能将一切顾虑放开,好好的谈谈过去那段让人伤心却又忘不掉的艰难岁月。   为了朱清和,他愿意继续等! 第111章   朱清和与绵宏相关人员定下见面的时间是在早上八点半, 所以就算被昨晚上那场梦折腾的脑仁疼,也得挣扎着爬起来。   洗漱过换好衣服,阮穆已经准备好早餐了,两份煎蛋,两杯牛奶,还有几块面包,连着做了几个早上了, 手艺还是不怎么好。不过阮穆总是会从两份里挑最好的给他,这种被细心对待的疼惜, 让朱清和既欢喜又喜欢慌张。   阮穆与他来说是难以戒掉的瘾,他早已经将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和忐忑抛到脑后了, 就算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坑, 他也已经头也不回的跳下去了,头破血流, 满身伤痕, 也不怕。   阮穆坐下来, 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那焦了一边的煎蛋,面不改色地大口吃下去,边吃边说:“对了, 我还不知道你定下的是哪家建筑公司。我不急着去开会,先陪你去看看。”   朱清和的心当即紧了下,如果那里没有周维申,他会直接叫阮穆一起去,但是……一边是工作上的事情, 一边是不想来往的人,反正是少数的一两次,之后自己就撂手不管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跟做贼一样。终归是不想阮穆为这事心里不痛快,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发能感觉到阮穆是个霸道又小气的人,特别是对待两人的感情,不管多小的事情,阮穆都看得很重,更别说周维申都到眼皮子底下了。   不管自己对周维申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阮穆都不能容许那人在自己的身边转悠。当初阮穆曾用同样的口气让他将东子给调离厂子,哪怕是重新给他找份工作都行,要不是自己咬紧牙不妥协,这会儿东子早不知道被打发到哪儿去了。阮穆哪儿都好,就是这股不容人的性子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他们这样的身份不能在大太阳底下自由地走动,要是正常的男女恋爱,这人难不成还要前脚后脚地跟在人后面?   阮穆没听到他的回答,抬起头见他坐在那里傻笑,疑惑地问:“怎么了?和你说话呢,你好歹给我个回应,有什么好笑的?”   朱清和摇头说:“没事,就是想到你这粘人的性子,去哪儿都要跟着,我还能丢了?行了,你先忙你的,一会儿把我放在路边,三两步远,我走过去,你先忙你自己的。对了,过两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姑,也不知道她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过年能回家吗?”   阮穆笑道:“你也别太心急,身体都是慢慢养好的,我想要是再过阵子没什么反复的大问题,医院应该准许回家休养的。虽然回家心情好,有利于身体康复,但是在医院有医护人员守着,能保个心安不是?吃完坐一会儿再出去,去得早了,在大冷天的野地里受冻?不行,我看我还是和你一起去,谈完事情坐车回去,能少遭点罪。”   朱清和有些烦,这人还真是没完没了,跟个唠叨婆子似的,瞪了他一眼:“阮穆,差不多点得了啊,你要在这样,我就搬回去。今天正好回去把屋子收拾出来,也省得多费时间。”   阮穆当即不敢说什么了,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熟悉的味道,温暖的体温,每天晚上抱着睡觉睡得都特别香。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太过粘人了,但是人就是忍不住,不由自主的就想跟在身后。阮穆想,大概是活了两辈子和平常人想的不一样。别人要考虑生活和感情,而他在上辈子就不缺钱花,这辈子又熟知时代的发展,能赚钱的买卖他都有插手,现在只要坐下来等着数钱就好了。而感情却是他最为缺的一样,所以这个时候才这般的小心翼翼。无奈地抚摸着额头,等朱清和吃完,赶紧接过空了的盘子和杯子,端着去厨房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容易给朱清和压力,让他难以喘息,以后他会克制。   朱清和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阮穆无声地赔罪,他本来就不喜欢清洗油腻腻的碗筷……   朱清和看着他在厨房水池子边忙碌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分明是自己的不是,做错了事情的自己反而嚷的更大声,心上难安,甚至怕有一天阮穆要是发现了该怎么办?就是长了千万张嘴也说不清楚。所以……这一次他不能让阮穆看到,之后的就管不了,只要不和周维申见面就好了吧?   有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了,自以为这样会对彼此都好,可是对于陷入疯狂中的人来说,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纠葛,但是一有欺瞒,事情就变了味道,对偏执的人来说,恨不得变成疯子,折磨自己也折磨对方。   今天天气灰蒙蒙的,路上有些堵,车铃声清脆响亮,大人后座上的孩子笑得无比欢畅。揭开蒸笼后,热气腾腾下是雪白的大包子,朱清和转头看着阮穆说:“明天咱们吃包子吧,你去买,记得别忘了要咸菜。”   阮穆在这段路上开车向来慢,他避开在前头蹦蹦跳跳的孩子,嘴角含着笑:“没问题,要不要再买份蛋汤?不过这家的味道不如前面那家的好,我提着谁家的去买都不好看,算了,重要的还是味道。”   车子终于驶上了平坦的路面,就算再怎么相爱的人,哪有那么多的话说?阮穆自己就是个话不多的人,朱清和更是喜欢安静,很多事情他都喜欢放在心里琢磨,等出了最终的结果再和阮穆商量,所以这一路上,阮穆开车,而他补觉。   本来迷迷瞪瞪的有点睡意了,走到那条颠簸的路上,他瞬时清醒过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天天走这条路就是醒神的,一会儿你要走的时候记得把罗勇给带上,他毕业了肯定是要来接罗叔班的,咱们能帮忙就帮着些。”   阮穆点了点头:“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了,厂子里的福利和朱家村的福利也该准备起来了,本来这事打算交给姑和姑父他们去办的,现在出了这事……你看……”   朱清和咬着唇说道:“村里的东西不用操心,我和罗叔说一声,让他安排就行,到最后算账就行。厂子里的员工福利得好好的琢磨琢磨,累了一年,也不能太寒碜了。我这边不够,拿你的来补。”   阮穆心里一阵美,他就喜欢朱清和用这种不见外的口气和他说话,花他的更是高兴,养家的人能被人依赖,这点最有成就感。他想做朱清和世界里的唯一,不管什么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都只能是他。   车子在路沿上停下来,远处模糊的能看到几台大型机器的轮廓,还有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朱清和下车,对着阮穆说:“你回去吧,我忙完打算回去看看,本来那老窑就已经破了,再不收拾就不成样子了。”   阮穆眯着眼往远处看了一眼,应声开车走了。   朱清和松了口气,做贼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不是死憋着他还真怕自己捂不严实。走到人群中,看到一张脸被冻得通红的周维申,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人何德何能让自己因为他而和阮穆耍心眼。   周维申见是他,赶紧迎上来正要开口,想到身后的正经负责人只得压下心里的那股欲望,看着他们互相寒暄。好不容易空下来,他趁着项目经理和人讨论事情的时候,走到他身边说道:“这天气怪冷的,你怎么不多穿点?你弟弟没事了吧”   朱清和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冷声说:“你想说什么?痛快说完,不要打哑谜,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   周维申被他给噎了下,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没巴结到点子上。当初两个人本来是一条线上的人,谁知道突然间朱清和就变得这么高不可攀。   周维申故作洒脱了的笑了笑,两手揉搓着取暖,放在唇边哈了一口气,说道:“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好歹和你是同一个妈,你那么害他。”   朱清和的脸色更冷,眉眼间遍布寒霜,嘴角却是微微上扬,一副毫不在意地表情:“你就是告诉他,与我也没什么影响。这件事,你最好和他去说,你在我耳边提这个,就以为是捏到我的把柄了?呵,别太天真了,我不是被吓大的。对了,再和你说一句,以后别随便管闲事,也不要拿你的心思去揣摩别人的做事方法,你看不透的。”   周维申干笑一声:“你这人……能不能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坏?你是大老板,我就要拿这事讹你一笔钱?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看在咱们两个人是朋友的份上,好心劝你一句,朱总,好歹是一家人,别把事情做的太过分,对你能有什么好?要是真被抖出来,满城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你信不信?”   朱清和冷笑一声:“别人怎么骂我,那是后话,我不会费心思去想,所以你还不要去抓耗子多管闲事……” 第112章   周维申头一次受到朱清和这般没体面的数落, 脸上的神情僵了僵,连最后一点笑意都吃力地维持着,他一番好心,最后却被放在心里的这个人骂成是狗……   朱清和见那经理走过来,客气地往前走了两步,丝毫未将身后的人放在眼里,说道:“这里的大致情况, 姚经理已经看到了,之后的事情会有我们专门的负责人和您对接, 有什么事情和他说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提,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 把各个环节的事情办漂亮, 没问题吧?”   周维申突然明白过来,朱清和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像此刻这样, 朱清和是个老板, 就连项目经理和他说话都得客气几分,还有什么可说的?说了两句客套话,他就离开了。   姚经理摸着下巴说道:“我听说这位朱总以前是个穷小子, 谁知道没几年就变得这么厉害,和他合伙干的小伙子比他还年轻?不服老不行了,我在这行蹦跶了几十年才混到这个位置,瞧瞧人家,直接就上天了, 有话说的对,人和人比气死人。”   周维申冷笑一声:“谁让人家两人的关系好,那个阮穆您知道吗?听说是个来头不小的人,要什么有什么,能结交上这样的朋友,还能差得了?不过这些福富家少爷的脾气咱们可摸不透,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脸了,到时候只怕赔的连裤子都不剩。让你生还是让你死,在人家手里全和玩似的。”   姚经理撇撇嘴:“我听你这话怎么觉得那么酸味重呢?我和你说,什么都别怪,只能怪自己没投个好胎,你要是能有这样的好出生,说不定比他还能耐。行了,先把人叫过来,我们开个短会。这两个小子胃口不小,这么大的摊子,老板都说要亲自把关。”   周维申心里闪过一抹无法言喻的念头,而后心里咯噔一下,他居然会生出这样的心思,真是糊涂了,一码事归一码事。冷风吹进脑子,冷的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快步去叫人了。   朱清和从特地打开的一处门出去,这里是为了方便来往的车辆进出,不会打扰到村里人的日常生活。唯一的一条不怎么平整的路,一脚踩上去黄土都能没过鞋子,没走几步远,鞋子上,裤腿上全是土,枉费昨天阮穆给他的鞋子上了鞋油,这种日子真像是做梦一样。   好不容易走到连着村里的那条路,他弯下身子拍打身上的土,没留意到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正要往老窑走,一人出声叫住他,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张绣。转头看过去,今儿的张绣与以往打扮不一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清秀的脸上画了淡妆,穿着灰色的大衣,精神了很多,他点了点头,客套地问道:“出去啊?”   张绣被他话里的应付给噎得心里一阵难受,却还是笑着给身边的人介绍道:“送他去坐车,你这是要回老窑去?”说完才给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村里的头一号能耐人,我们是小学同学。”   朱清和的名字在周边村子里时常被人提起,毕竟人们总喜欢用前面活得艰难,后面成才出息的例子来督促自己的孩子能出息些,说的无非是:“你看人家朱清和,小时候被他爹妈给撵出来,没人管,瞧瞧人家现在成了大老板了。我和你爹省吃俭用供着你,你要是再考不好,能对得起我们吗?”   那人很热情的说道:“早就听说过了,没想到张绣和你是同班同学,也算是有交情的人了,往后要是有什么难处,还请朱老板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多帮忙啊。”   朱清和心里虽然厌恶这种功利的讨好,脸上还是露出一抹淡笑:“好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忙着?”   那人见朱清和走了,赶紧推了下张绣,冲着她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天这么冷,你别送我了,我走两步路就到了,你先回去吧。”   张绣见朱清和没走几步远,肯定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心里闪过一抹苦涩,点了点头,快步追上去。她穿着带跟的鞋,要追上朱清和有点难,但她还是小跑着跟上来,喘着粗气走在他身边,说道:“他是我姨托人介绍的,是城里富源食品厂的员工,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我爹妈都觉得条件不错,所以让我试着处。一个月了,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将就着吧,这就定下来了。”   朱清和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张绣依旧不死心:“那房子拆不了,我爹妈心里急,怕往后我弟娶不到好姑娘,所以急着把我打发出去,打算用彩礼钱,去大队批块地建新房子。这就是人的命,躲不了。”   朱清和突然停下步子,眯起眼看着张绣,依旧是那副淡然的嗓音:“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老同学这层关系又能说明什么?张绣,人的脸面是自己挣出来的,你的用意,真让我看不起来。你怎么不说,就是那个朱清和把你们划在外面不占地,害得你们得做别的打算?张绣,我想你想错了,我不是谁和我攀层关系,我就屁颠去帮人办事的那种人,所以消停点吧。”   张绣再一次被他狠狠地打了脸,立马红了眼眶,哽咽地说道:“你有必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吗?一个村的,好歹给别人留点面子,再说就算你怎么不想被熟人给缠上,新厂子那边不是还得安顿村里人去干活?是啊,我就想借着和你是同学的这点关系,抬高我自己,这样做怎么了?事实是如此而已。朱清和,我就是不甘心,我喜欢你,但是我却不得不嫁给一个比不上你的人。他比我大五岁,长的那么丑,你能不能……我爹妈是逼到没路走了,所以拿我一辈子的大事去换钱,为了他们的儿子,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朱清和叹口气:“张绣,你想过什么日子全在你自己手里掌握着,人有千条路可走,你自己迈不出那一步,怪谁呢?不过,不要把我拉扯进去,我对你们这些事情没有任何的兴趣。我到家门口了,先走了。”   张绣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所以才咬牙往他跟前凑,只是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把人伤得体无完肤。她一直在后面看着他走远,这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张妈见她回来了,笑着问:“我等过阵子就和你姨回话去,两边都开始张罗起来,早点把事情定下来,我们也就放心了。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怎么不是人样子了?”   张绣当即嚎啕大哭道:“妈,我不喜欢那个人,你帮我推了这事行吗?”   张妈气得在她头上甩了一巴掌:“你放什么屁?人昨儿进的咱们家门,今儿早上出去的,我这可是告诉全村的人了,这就是咱们家的姑爷,你现在说什么推了,脑子里灌浆糊了?”   张绣更加不管不顾地吼:“凭什么为了弟弟娶媳妇就得把我嫁出去?你们是不是生我出来,就是为了打算换钱的?弟弟娶媳妇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嫁,你们重新去想办法。”   张绣她爹从屋子里出来,脸上的笑还没消去,冷不丁地听到女儿的话,不可置信地问:“你出去一趟,撞鬼了?怎么定下来的事情就这么变卦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挺中意这个孩子的,等定下日子来就开始张罗。还能由得了你?做人别这么自私,你见谁家的女儿还让上学的?我这几年让你好吃好喝,一遇到事就开始撂挑子了,你要是个带把儿的,今天的这事儿就不会是你遇上。”   张绣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刻骨的恨,她本来就喜欢朱清和,那次靠近他,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谁知道爹妈坏了事,在占地这件事情上不停地刁难,害得连最初那点能平静相处的情分都给丢了,而这时,她的弟弟从屋子里闻声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姐,不就是嫁人吗?你嫁给谁不是嫁?这辈子,你除了嫁人还能做什么?爹妈还能害你?你也别太不知好歹了,是不是在外面听了谁的鬼吹灯?难不成还惦记着那个朱清和?快醒醒吧,不看看人家是什么人,眼睛长头上的,能看上你?他要是能看上你,早痛快地答应咱家的条件了,哪还用窝在这个破屋子里?”   张绣也不知道哪根神经被刺到了,一瞬间她像是疯了一样:“你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只会躲在家里吃喝拉撒睡,跟头猪有什么区别?当谁都欠你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教我?白日梦做了这么多年,也该醒了吧?就你这样的还想娶媳妇?瞎了眼的才进这家的大门遭罪……”   张绣被张爸一巴掌打的头歪向一边,心里更是冰凉,不管他做什么,只要是儿子,一切都不是错,谁让自己是个女儿的…… 第113章   大冬天, 不管什么都变得萧条,有阵子没没住的老窑此时陷入一片灰蒙中,枯叶堆在院子里,像是有好些年没人住过的感觉。   朱清和掏钥匙开门,先生了火,等灶上见了点热意,这才拿着笤帚出去扫院子。村里不比城市寸土寸金的, 盖了拆,拆了盖的, 每一家都有一个大院子,要是喜欢清净的人, 开块小田地, 优哉游哉的过日子该是很享受。只可惜,人身上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注定拥有和渴望并存, 没个满足的时候。   扫完院子, 舒展有些发僵的筋骨,屋子里这会儿已经暖和起来了,他擦抹了一遍炕, 把被子拿出去抖了上面的灰尘,进来后脱了鞋子重新躺下来,头枕着胳膊,侧着身子想事情。朱清亮还是被学校开除了,就算他诚心悔过, 但是给学校带来的影响太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更有些家长坦言这样的人留在学校,要是惹来社会上的人骚扰其他无辜的学生怎么办?总之一句话,朱清和必须离开学校。   朱玉田两口子虽然恨他无法无天不收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听到朱清亮托人带来的消息,朱妈去还愿意和她来往的人家借了一篮子鸡蛋就匆匆地往城里赶。与她来说,大儿子指望不上,下半辈子能依靠的只有朱清亮了。她虽然没文化,却也看得出来学历的重要,只剩半年的时间就毕业,她就是给学校的领导下跪也要让儿子拿到毕业证。   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开始准备放假的事情,班主任看到两个风尘仆仆上了年纪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冲着朱清亮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已经是成年人了,看着你爹妈来学校领你,你心里不愧疚吗?我们这就去见校长吧,晚点还有会要开。”   这是校长第三次见朱清亮,都说事不过三,他一再犯,而起引起了公愤,所以朱妈还没来得及声泪俱下的跪地哀求,校长直接判了他死刑:“朱清亮做了什么事情,想来两位也知道了。我们学校教书育人,引到他走正途,给他机会,督促他改邪归正,但是他放弃了,我们无能为力。正好这两天学校放假,可以把铺盖之类的私人物品收拾好。很遗憾,他被开除了。”   朱玉田急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不放弃地说:“校长,就剩半年了,您通融下行吗?好歹让他把毕业证拿上,需要什么,我们都会想办法。求您了,我和他妈没上过学,想让他成才,要是开除了,他这辈子可就真的完了。我们家里供个孩子读书不容易,要是这么回去,以前的学费不就白交了吗?”   正巧外面有人来找,校长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这里还有点事情要解决。”说着和班主任点了下头。   班主任将他们一家三口带出去,站在走廊里,说道:“我能明白两位的心情,我是朱清亮的班主任,看他走到这一步我心里也难过,但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其他的家长对这件事也颇有微词,经过多方面考虑,才做出这个决定。希望他回去之后,能够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尽早改正这些坏习惯。”   朱妈赶紧把端在手里的篮子递上去,恳求道:“老师,我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一篮子鸡蛋,你收下,求你再帮帮我们清亮吧。把孩子卡在这个当口 ,不上不下的多不合适不是?”   班主任往后退了两步,这个时候来往的学生老师很多,她尴尬地劝道:“这是学校管理层的决定,我也没办法。实在很抱歉,清亮,你的一辈子全在你自己手里攥着,我们能给你的只是环境,如果你执意往偏道上走……”   刚才进去校长室的那个人出来,对班主任说校长有事情要交待她,她抱歉地笑了笑,赶紧进去了。   朱妈低落地说:“瞧人家走那么快,分明就是不想管咱们家的闲事。清亮,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朱玉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有什么好说?别杵在这里让人看笑话了,收拾东西走人。”   朱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万一要是还有希望……”   “哪来的希望?有功夫还不如回家想办法,看看谁在市里有认识的人,要是能帮忙说两句好话,事情还好办很多。”   只是他们谁心里都明白,这个学校不可能再接受朱清和,已经郑重做出了处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改变决定?这是打谁的脸?   朱清和抿嘴笑了笑,风水轮流转,当初朱家有多风光得意,这辈子就有多狼狈落魄,听说他们扛着铺盖回来的那天,村里那些爱看热闹的人已经关心地问了好几次事情经过了,说是同情,也不过是借机来奚落的。   朱家人心里有多难熬,他猜得出来。不过这些人神奇的是总能把难如登天的事情想的不费吹灰之力,大概还会上门来找麻烦的,一次一次地不知疲倦,就像前世一次一次地催钱一样,总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无妨,他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开这个口。   身下的炕烧得暖烘烘的,身子骨很舒服,他只记得自己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之后便睡着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最容易让人放下一直压在身上的一切担子,睡得十分舒坦。他想明白了,阮穆说的有道理,事事过问,他自己累不说,也很容易让工作的人心里不舒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他懂,醒悟过来,他才发现自己可不是就稀里糊涂地犯了大忌吗?   他是被茶壶烧开的声音给吵醒的,揉着额头坐起来,看到提着暖瓶要灌水的人,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阮穆真是佩服这人,他和罗勇已经从城里回来了,见他没在,问办公室的人才知道,他压根就没回来。在朱家村他能去的地方只有老窑了,到食堂带了些吃的,没让宋钊跟着自己开车过去了。   罗勇这一阵的功夫已经和厂子里的人认识了,到了哪儿都是赞叹不已的口气:“我哥真是厉害,闷声不响的就搞了这么个大厂子,还这么赚钱。我爸就说能吃苦能忍的人简单不了,我现在相信了。”   宋钊带着他挨个地方的逛,两人从楼上下来刚好见到阮穆提着一个大饭盒开车走了,罗勇忍不住问:“咱们不是吃过饭了?他做什么去?”   宋钊耸耸肩:“还用说?肯定是朱总,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回来也没见人。”   罗勇没好气地说:“阮穆以前就经常跟在我哥屁股后头,撵都撵不走,而且还特小心眼,搞得谁都是他的敌人,要不是看在我哥照顾他的份上,我非得和他翻脸。不过你说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比我还小两岁,我还在学校里规规矩矩地待着,他已经跑到社会上闯荡。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他,他是不是走关系了。”   宋钊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家的心比你成熟,凡事过心过脑子,不像你连脑子都不过。什么都能走后门,我还没听说拿证毕业能走后门的。人家不屑理你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不在一条线上,没什么好说不是?”   罗勇龇牙咧嘴的给了宋钊一拳头,其实他知道,虽然那几年一直跟在朱清和的屁股后面,朱清和做什么,他做什么,但是他终究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遇到事情不会像朱清和那样想的过深。但是这次外出上学,在打工的过程中,遇到过很多突发事情,虽然很让人措手不及,但是他都解决掉了,闲暇时候好好的想了一遍,才发现这些都是朱清和教会他的,那几年虽然出了很多力气,但是却受益良多。   阮穆将水推到他面前,说道:“炕烧得这么热,嗓子干了吧?先喝口水润润,我给你带了饭过来,吃完了要回厂子里吗?”   朱清和接过来抿了几口,好受了点,才摇头说:“不回了,你说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我在也不会有什么,我做什么凑过去惹人嫌?好久没回来了,还是住了几年的老地方睡觉舒坦。你别说,一阵子不在,我还怪想的。怎么样,罗勇是个有眼色聪明的,没什么问题吧?”   阮穆见他吃的香,也被勾起了馋虫,就着他的手喂了自己一块排骨,嚼了嚼咽下去,这才说道:“是个大方的,能拿得出手,罗叔应该能放心了。你要是不想回,咱们今儿就在这里住一晚上。”   两人小时候就在这张炕上说话,睡觉,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每想起曾经,都觉得是一道让人倍加珍惜和难忘的记忆。   晚饭两人对付的吃了,这么冷的天,实在不想出门,洗漱过刚准备睡觉,听到外面传来张妈焦急地喊声,又不得不爬起来…… 第114章   阮穆当初领教过这位中年妇女的威力, 他已经脱衣服钻进被子了,刚准备拉在一边站着的人,被外头叫魂的声音一吵,有些气急败坏道:“什么时候你还管起村里的事情了?”   朱清和边穿外套边说:“你躺着,我出去看看。”   刚打开门一阵夜风铺天盖地的灌进来,让人忍不住缩脖子,朱清和低着头出去, 走到拿着手电筒冻得脸色发青的张妈面前问道:“有事吗?”   张妈一脸急切,伸出冻僵的手扯着他的袖子, 颤声说:“清和,你见阿绣了吗?她爸训了她一顿, 她就跑出来了, 我原以为她是一时气急,到朋友家里散心了, 谁知道天擦黑了都没见人回来。我们一家子村里能找的地方全找了, 就是不见人。她那点心思你也知道, 所以我想来碰碰运气。”   朱清和眉眼冷淡地望进那双躲闪不停的混沌眸子里,淡淡出声:“你以为她和我在一起?你去别地找吧。”   他的话音才落,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张妈赶紧侧头看过去,眼睛里绽放出一道耀眼的光,只是很快就暗淡下来,出来的那个人她也认得,是阮穆。她原本想着如果女儿真在这里, 就不逼着孩子嫁给那个人了,就算有城市户口也不过是个给人打工的,哪像跟了朱清和,那就是老板娘,轻轻松松的就能到城里当阔太太。   朱清和看透她的心思,嘴角勾起轻蔑的笑,转身往回走。   “清和,我……”   回答她的不过是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张妈脸上一阵难堪,本来还想拜托他帮忙找人的,谁知道这么冷巴巴,儿子说他眼睛长天上了,果然是对的。有两个臭钱就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要是出个什么岔子,一无所有了,还不是被扒了皮的鸡?还有那个死妮子,好端端的犯什么疯病,要是被她给逮回来,看她怎么收拾。心比天高是好事,可也要看人家能不能看得上,光一个人惦记有什么用?这种鬼天气,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   朱清和快步走过去拉着阮穆回到屋里,关上门,见他外面就套了件呢子外套,一阵的功夫脸都冻得白了,忍不住斥道:“穿这么少,感冒了怎么办?快上去躺着。”   外面风怒吼声早把两人的声音撕碎了,阮穆没听到他们说什么,麻溜的钻进被窝里问:“她找你干嘛?大晚上的,还想把她闺女说给你?”   朱清和跟着上炕,熄了灯:“张绣和她爹闹意见了,跑出去到现在都没回去,她以为人在我这儿,所以眼巴巴地上来找。要不是你推门出来,八成还得进来检查一遍才放心。她可真是看得起我,我要藏也得藏个国色天香,风姿绰约的不是?我是大俗人,清粥小菜入不了眼。”   阮穆原本还想着和他闹一闹的,现在完全没了兴致,闭着眼,被身下的热度烘得睁不卡眼,冷不丁地听他这么说,当即睁开眼,翻过身,在黑夜中抓住他的胳膊,咬牙道:“你说什么?感情以后还想来个金屋藏娇呢?当我是死的?”   朱清和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给逗笑了:“这不正藏着么?你想打谁?你这张脸,谁比得上?”   阮穆听得心花怒放,他就怕朱清和是逼不得已才和自己在一起,而心里喜欢的却是……人总是得不到的时候抓心挠肺的难受,费尽千心万苦得到了又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出了错,又失去,反正没个活路,怎么都是个不自在。   阮穆重重地抱着他,闷声说道:“有时候真是不知道怎么了,我怎么就这么拿不住你?就算你在我跟前,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好像是梦,谁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你就变脸后悔了?”   朱清和摸着他的头发,笑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该担心的难道不是我?你年轻,长得好,又有本事,以后更有挑人的资本,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个穷怕了又寒酸的人而已。”说着叹息一声:“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不管什么时候。”   阮穆低头在他的脖子上下狠口留了个牙印,没有出血,但是依旧是一股痛得让人倒抽一口气的疼。   朱清和拍了拍他的头:“够了啊,睡觉吧,明天不能偷懒了。”他将人推开,谁知这人却纹丝不动,就着从窗户上透进来的光,他看到阮穆的两颗眼珠子里散发着异常闪耀的光,就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饿狼,他侧开身子,佯装不知地闭眼睡觉,谁知道抬腿却不小心撞到了一处存在感十分明显的东西。   朱清和的身子僵了僵,还是故作不知,但是阮穆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像个无赖似的缠着他,絮絮叨叨地一同废话,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会听到心里去,稀里糊涂的就和他滚在一起了。   闹了许久才消停下来,他分明困得眼睛都发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睡不着,脑海里突然闪过张绣的模样,那是个看着就本分的女孩子,虽然他很厌恶他们一家人的别有用心,但是总归曾是同学,希望她能想明白早点回来吧。或许她是真的把自己说的话给放进心里了?如果真是这样,好像自己还真或多或少的有点责任,随之又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都不是小孩子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决定,是好还是坏,到最后全得自己一个人承担。   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不可否认,他们已经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朱清和赶紧起来洗漱,阮穆反倒把被子盖在头顶上继续大睡,他一边刷牙一边掀被子,含糊地催促:“快起。”   阮穆不情愿,但是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算再怎么难过也得赶紧爬起来,迷迷瞪瞪地穿衣:“难受了吗?我昨天控制了力道,但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   朱清和恶狠狠地:“闭嘴。”他不喜欢将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他的脸皮薄,实在不能像阮穆这样当成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般谈论。   阮穆耸耸肩慢悠悠地下地,他向来不紧不慢,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他的事情,所以就算朱清和也不能让他彻底地改正这个毛病。心情好了,顺着朱清和跟打仗死似的匆匆忙忙,若是心上委屈,任你在后面求爷爷告奶奶地催,他照样不为所动。   朱清和自然知道他这股子脾气,以前还会说些软话,现在倒是也皮了,你不急,那你自己慢慢地拖吧,他穿戴好,准备开门走,刚洗完脸的阮穆顿时变了脸,大声道:“你干什么?等等,我马上好。”   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在另一个城市的阮穆的亲人想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若是见了,想必是要惊掉下巴的。朱清和背对着他,嘴角却含着笑。想到什么,出声问道:“这几天你有和家人联系吗?好歹时常打个电话回去,免得他们记挂你,你孤身一人在这里,他们肯定不放心。”   阮穆看了屋子一圈,伸伸懒腰道:“好了,走吧,这里再怎么暖终归不方便,不洗澡身上难受死了。我有给他们打电话,前两天才打过,不过我爸有事出差不在家,我奶奶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念叨着要我回去。”   朱清和走在前面,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失落和难过,他垂在身侧地手,握紧又松开:“如果想了就回去,别担心这里,现在有路总帮忙,能转得开。有家人惦记真好。”   朱清和不知道的是他的家人也在惦记着他,只是吃了几次亏不敢直接找上门去,只得转个圈子去找罗有望,当初的嚣张也全部收敛了,好声好气地恳求道:“有望兄弟,我这要不是没办法了,也不能和你开这个口。清亮是有错,但是什么大错也比不上学习重要不是?就剩半年,孩子就能拿毕业证了,就这么丢了,谁也不能甘心啊。清和对我们是什么态度,你也知道,他要是个没能耐的,我也就不想着给他添这个麻烦了。他这会儿天天往市里跑,认识的领导也多,清亮这事还不是他一句话就办了?你说呢?”   罗有望看到他们一家子就脑仁儿疼,说真的,不管是谁当这个村长,像这样的破烂事没人愿意理,要是换给别人随便应付两句就过去了,但是谁让自己是做爹的呢?这年头,什么事情都大不过上学领毕业证去,现在不管找什么工作,都是有学历的优先,待遇也好很多。关乎一辈子的事情,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坐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站起来道:“成吧,我只把你们带进门,但是之后的事情得靠你们,最好守点规矩,别乱撒泼。” 第115章   朱玉田原本心里忐忑, 罗有望这么多年一心向着朱清和,他要是拒绝,只怕这事还真不容易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他应下来,自己心里的乌云顷刻间散尽,赶紧笑道:“不瞒你,其实我真怕你不答应来着, 有你帮忙,我这颗心也算能放下了。”   罗有望拿起帽子戴上, 走出家门,冬天了, 寒风一吹脑袋就疼的厉害, 不服老都不行。听到后面的声音,他轻笑一声:“玉田, 人活一辈子也该想明白点事情了, 再糊涂下去, 不光害你自己,连孩子都被你给耽误了。你这话说的有点早,答应帮你, 我只是觉得孩子考个正经学校不容易,但是清和对你们是什么态度,你自己心里也再清楚不过,这回只怕我也得跟着落埋怨。他再怎么能耐,办事也不容易, 你们有点分寸,别提些太过分的要求。”   朱清亮跟在后面不吭气,两只耳朵竖得老长一直听着。   “我反正觉得这事情够呛,人家学校在全校师生面前做的决定,到头来再收回去?那是能‘朝令夕改’的地方吗?早干什么去了?”   朱妈心急不已:“有望兄弟,你就别数落我们了,我们要是能知道事情变成这样,说什么也得在门口守着。要紧关头,你可一定要帮忙想想办法啊?咱们村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不能就这么毁了。”   罗有望两手插在衣服兜里大步往前走,冷风猛地往口里灌,和这些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娃不争气,怨得了谁呢?但凡有点能耐,早想到会落下这种下场了,偏偏不怕死地要往上头撞,现在出事了,敢做担不起了?去见清和,他自己心里都有点愧疚,给他招惹这种破事。   罗有望还是头一回去朱清和的厂子,瞧着场中间瑞和那两个气派的大字,感慨道:“你们怎么不教清亮多和他哥学学?人家啥也没,现在成了老板,说到底就是你们这两口子的错,心也偏的太没边了。”   朱玉田本来想开口说别横冲直撞的,保安会逮住训话的,哪知道门口的保安只是冲着罗有望笑了笑,就这么把人放进去了。这些人可真是狗眼看人低,见着有身份的人,那张脸都能笑出花来。   他不知道的是,这人是东子带来的兄弟,在入职之前,他们曾私底下做过功课,和老板关系好的那几个人绝对不能拦着,这当中自然就有朱家村的村长罗有望。   东子从楼上下来透气,刚去厕所放过水,见罗有望带着那一家子找过来了,走进值班室问:“来干吗了?”   那人见是他,笑着问:“不是说这位不能拦吗?还能有什么事?听说那个小子和老八他们混在一起,现在被学校给开除了?我估摸着是来找老板帮忙。哥,在楼上办事怎么样?穿西装打领带踩皮鞋,瞧着精神多了,应该挺好的,说不定很快你也能混个经理当当。”   值班室里没别的人,东子坐下来,掏出烟扔给那人一支,自己点燃,大腿压小腿,歪靠进椅子里,漫不经心地说:“好个屁,天天跟二小子似的,端茶倒水压板凳,最多整理个材料,还不如来这和你一块看大门。”   “我远远地瞧过那位路总一眼,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人,他刁难你吗?不能吧?那么有派头的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咱也抢不了他的饭碗不是?”   东子想到楼上的那个人就糟心,磕掉烟灰说道:“你是正常班是吧?那几个也应该闲着,下班的时候你等等我,一块回去,好久没一块坐坐了,我给兄弟们做顿饭吃。”   东子说了一会儿话,站起身出去,在外面散了散烟味,这才上楼去。不过这才他特地绕到朱清和办公室那边,站了片刻,可惜他没什么资格进去,只得挫败地回去。他现在猜不透朱清和的心思,既然这么恨了,应该不会帮忙吧?   朱清和对罗有望来看自己本来挺高兴的,但是看到跟着进来的,眼神躲闪的人,心里冷笑一声,只是笑着罗叔坐下来:“外面冷吧?”他只倒了一杯水,不欢迎这三人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   朱玉田心里不大高兴,这小子居然都不招呼他们坐下来,这么杵在这里好看吗?只是因为有求于人,不好发作,只是频频地看向罗有望,希望他们不要寒暄了,还是赶紧说正事要紧。   罗勇此时正坐在阮穆座位上学着做表格,抬头和自家老爸的视线相碰,笑了笑,不过有朱家的人在,也不好厚脸皮说浑话。   阮穆正在书柜里翻看资料,看在罗叔的面子上,停下手里的活,走过去。   罗有望见他们三个相处的很好,心里欣慰,笑道:“罗勇这小子没给你们添麻烦吧?他是来学习的,有什么不对,你们只管教训,做生意你们也算是前辈了。”   朱清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了眼靠在办公桌上站着的阮穆,说道:“他从小就聪明,懂得比我们想的多,很多事情他自己应付得来。罗叔,您别太担心,迟早是要自己担事情的,做人谁不撞几次南墙?”   罗勇照旧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他对朱清亮和他爹妈实在没什么好感,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那点破事,来找哥肯定也是存着别的心思,他心里有点不快,爸是糊涂了吗?干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怎么对哥的难道不记得了吗?跟着他们瞎搅和什么?   几人寒暄一阵,最后还是转到正事上,罗有望转头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三个人,心里又是一阵叹息,怎么看都不是有出息的。人的命运真是奇怪,分明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就相差这么大呢?   “清亮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说实在话,我不愿意在里面掺和,这种属于你们的家事,不管我是办好办坏,到最后肯定要落埋怨的。但是不管其他什么理由,人只有这一辈子,机会也就一次,我也是觉得就剩半年了,拿不到证太可惜了。你们平日里见的多,能不能给想想办法?”   朱清和抬眼看向朱清亮,原先白胖的人,这会儿瘦的有些厉害,也黑了很多,看得出来这阵子活得提心吊胆,备受煎熬。他脸上的表情淡淡地,说道:“罗叔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敢保证,只能去试试看。”他的心里有他自己的盘算,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   朱清亮虽然是个没脸没皮的人,但是私下里祈求和大庭广众之下不一样,他也有自己的傲气,小时候就不服气老被朱清和比下去,外人时常夸朱清和懂事,对他反倒是不屑。他在路上就想过了,朱清和肯定不会帮他的,哪知道这人答应的这么干脆,反倒让他有点不情愿接受,就像脸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疼的很。   阮穆慢慢悠悠地接过话说:“想拿原来学校的毕业证,这不可能,哪儿都有规矩,没道理因为你一个人坏了,再说那所学校虽然等级不高,但好歹是建国初期就设立的学校,有很老的资历,别做那坏菜的老鼠屎。最近市里开办了一所民办职业学校,下半年你可以去那里,不会有那么多的关卡,很轻松就能拿到证。”   两所学校的含金量不同,一个是拿出来社会上大多单位普遍认可的,一个只是个证而已,此时的人们对民办学校抱有怀疑的态度,不是正经学校出来的,谁知道是什么来路?所以找工作也不见得有多轻松。   朱玉田当即反驳道:“那不行啊,亏大了,前几年学费,也在里面读了几年书,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怎么能抹去去另一个地方?我不同意,这根本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罗有望倒是意外地看向阮穆,他一直觉得阮穆应该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他一度怀疑这个孩子什么时候会撑不下去选择离开,但是今天的这一番话,却让他觉得这俨然是个经验老道的高手,听听这些话,哪像是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   阮穆双手环臂,无所谓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你要是不接受,那我们也无能为力。要知道教育局可不是我们开的,说什么是什么,做梦呢?”   朱妈见朱清和干坐着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清亮好歹是你亲弟弟,你就帮他这一把吧。你们在城里认得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点小事肯定能办成的。”   朱清和耸耸肩:“我和阮穆的想法一样,我们都是一年一年读书读到现在的,自己做错事,还要去为难人家,这实在说不过去。你们好好想想,不要为难人家。” 第116章   朱玉田不干了, 自己厚着这张老脸找上门来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急得打断:“真不行,出去了没人认,你现在吃穿不愁票子大把,可是清亮不一样,我们这两个老的还指望他能出息一点,将来好让他给我们养老。”   这话里的抱怨可算是表达的十分清楚了, 当着众人的面暗指朱清和不孝顺,不管他们死活, 罗有望脸色当即阴下来,这人真是个没德行的, 求人还是得有求人的样子, 指桑骂槐的,换成是他也不能答应, 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是没带上脑子, 怎么就答应了他们?   朱清和早习惯了他们说些戳心窝子的话, 这会儿照旧低头摆弄自己的尾指,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也就这么点能耐,找个答应收留人的地儿要废九牛二虎之力, 要是别的,那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白了,我们办事多少也得看人家的脸色,不是我想怎么就怎么。”他顿了顿,说道:“再说他做的事儿, 赌博,和社会上的人来往,门门考试挂科,哪家好学校愿意要?拿不出手,才是大问题,你要是给个考上北大不上转回头来选别的,你看人家抢不抢?”   罗有望正喝水,一个没忍住呛了一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怎么都没想到朱清和说话也有这么毒辣的时候,踩着别人的痛处狠狠地碾,让你疼着还不能说出来。果然是不一样了,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吃暗亏也挺好的。   罗勇一直低着头,嘴角却是忍不住的抽动,他实在是闹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该说他们不动脑子还是没脑子,当衙门是他们自己开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就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那也得在差不多多少的格挡上,像朱清亮这么能能耐的,谁愿意要?烫手山芋似的,要是半道受了连累,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朱清和的意思已经说明了,选择权在他们自己手上,他觉得自己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大度了。   朱妈知道朱清和最不愿意他们这会儿和他套近乎,可这毕竟是要紧的大事……给外人看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谁家大人和孩子说话还得用这么卑微哀求的口气?本还想着沾光,现在连点肉汤都喝不上,更别说跟着过好日子了。才要开口,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朱清亮突然出声说道:“妈,我们回吧,这么费劲就不要麻烦人家了。大路宽敞的很,又不是只有这一条出路。”   朱清和这才抬眼看向朱清亮,他们两人虽然是兄弟,但是长相上并不是十分的相像,不过朱清和是头一次见他咬紧牙关,目光坚定地样子,像是再和自己抗议。朱清和眯着眼笑:“你的命运握在你自己手里,既然你说不需要了,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朱清亮哼笑一声,他知道老朱家的人想吊着这个财神爷过好日子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即撕破脸:“你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朱清和,我让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笑不出来。这是我最后一次登你的门,咱们走着瞧。”   朱清和微微调整了坐姿,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是眼睛里一闪而过一抹惊讶,点头道:“我记住了。”   朱清亮开门走了,朱玉田两口子也没多留,跟着离开了。   罗有望这会儿不上不下的,心里更是骂自己多事,亲爹妈眼里只装着弟弟,给谁都忍不了,他担忧的看着朱清和说道:“你瞧瞧我这事做的,我真是……”   “怎么怪您呢?我理解您的苦心,毕竟社会上多一个混混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个忙我无能为力。您看我,哪够那个份儿”但是他心里倒是觉得有趣,他所希望的不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地把人压扁再也没法翻身,太过轻松,最好的是将对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夺走,让对方也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阮穆一直在旁边皱着眉头看朱清和,他有时候觉得这人真是矛盾,想看对方死,可是又怕死的太快,就在一种怪异的圈子里来回的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绕出来。他见气氛有些尴尬,转移开话题:“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工程全部由专业的建筑公司负责,我知道这几天有人找您说过要来帮忙赚工钱的事,让您跟着受累了。”   罗有望说:“冬天活不好找,做散工的现在已经闲到家里了。快过年了,有些人接了到城里擦玻璃的活,前两天有个人从十层楼摔下来当场没了命,留下一家老小的,也怪心酸的,因为这事,村里歇下不少人,想赶在过年前再赚点。都不容易,我能明白。”   谁都有谁的立场和无奈,再怎么心善的,也得忙活自己的日子,没道理不管不顾地为别人考虑。管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人真就变得和管家婆一样了,忍不住什么都想管,坐在家里成天琢磨的都是怎么帮帮别人。   朱清和笑道:“朱家村有您当村长是咱们的福气,换了别人哪还来得及顾其他人?先把自己的腰包填扎实了再说。您挂怀的事情我们也放在心上,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一定会告诉您的。”   罗勇出声道:“爸,我哥都说了现在没什么活干,你回去就先推了那些人。我这两天也看明白了,厂子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别添乱了啊。”   罗有望指着罗勇笑骂:“嘿,你这小子。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改天有功夫上家里来吃饭,对了,村里发福利的事情我也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了。”   送走人之后,罗勇咬着笔头问:“我以前觉得朱清亮是个软骨头,这次倒是挺硬气的,要是我,就是不怎么样的证也拿个,总比没有的强。”   朱清和摇头笑道:“他一心想着和钱打交道,拿不到财会学校的毕业证,腰杆子硬不起来,以后肯定工作肯定不方便。不过要是我,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有总比没有强,不知道他能翻出什么花来。不说他了,说说你,难得放寒假也不出去玩?在这里窝着不委屈?”   罗勇摇头:“出去过了才觉得还是家里好,而且这里有很多能说得来的人,我觉得挺有趣的。对了,今天东子哥请我去他家吃饭,哥,你去不去?一块去吧,人多热闹,听说东子哥的手艺都快赶上饭店厨师了。要是玩的晚了,我也能去你那里挤一挤。”   阮穆拉下脸来说:“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目的吧?我家就两间房没地儿塞你,自己想办法去。”   “我不占地儿,睡沙发就行,我挺羡慕你们自己在外面住,让我也跟着去过过瘾呗?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这就去找东子哥去,让他多买点菜。”   路泽霖停下手里的事情,端起杯子喝水,转眼见他一直朝着外面张望,攒起眉问:“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东子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手边的书:“没有。”他隔着玻璃看着走到楼下的朱家人,想来事情进展不顺利,朱玉田气急败坏地数落,手还使尽戳朱清亮的脑门,朱妈在一边劝着。他,到底还是没答应。   路泽霖深深地盯着他看了两眼,这个男人虽然很平凡,以前还是个社会毒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深深地被吸引。棱角分明的五官透着坚毅与冷漠,好像除了朱清和和那帮所谓的兄弟,没有人能挑起他的注意,淡的就像是冬天的冷风,用刻骨的冷意提醒你他的存在。   路泽霖多少有点吃味,那天他找上门,在这人家里睡了一晚上,他只是对自己客气,问一句答一句,怪让人恼火的。那时候他以为这人就是这个性子,直到他有次碰到这人和朱清和在一起说话,俨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身的活力,就连眼睛里都是止不住地笑意。他很惊喜地发现了什么,但是却又为这个人的死心塌地是对另一个人而发闷。   罗勇和厂子里很多人都混熟了,唯独对这个路总心里有点发憷,这人和阮穆那种大少爷一般的死德性不同,是那种从骨子里就透出来的孤傲和冷淡,让人打心底了不想和他打交道。   东子看到罗勇在外面探头探脑的,站起身出去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今天回去记得多买点菜,我哥他也要过去蹭顿饭。东子哥的好手艺,应该让更多的人尝尝。”   东子不自知地嘴角泛起笑,能和那人待一阵,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高兴。却不知里面的人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冷意深深。   “我知道了,他们如果忙的话,晚点来也好,我多准备几个菜,难得聚在一起。” 第117章   东子从外面进来, 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迎面撞上路泽霖要往外走,他侧开身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路泽霖手握在门把上,转头问他:“晚上有事?”   东子稍微犹豫一下,还是说:“请几个惯熟的朋友吃饭,一早就通知了时间。”   路泽霖抿嘴,而后笑了笑:“那行, 应该不介意再多添我一双筷子,下班我和你一起走。”   东子眼看着那道门将他的视线隔绝, 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多一个喜欢的是欢喜, 再多一个没什么感觉的领导, 很可能会让众人不自在。他却忘了,比起路泽霖, 是正经老板的朱清和与阮穆更加让人不自在吧?   而阮穆心里有点不舒坦, 他近来变得异常的敏感, 很精准地就能抓到和他怀着同样心思的人,罗勇出去后,他就怂恿朱清和:“咱们两个一块吃饭不是挺好的?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做什么, 东一句西一句的,没个正经的。罗勇没地待,我告诉他地址,打个车过来就行了。”   朱清和已经埋头看报表了,听他在耳边这么念, 连头都没抬:“我挺想去的,最起码还能改善下伙食,我这两天有点吃不消你做的炒白菜,炒土豆,再不就是土豆丸子,换来换去就那几个花样,以后要不咱们从食堂带点吃的回去,再不行干脆吃完,回去连碗都不用洗了。”   阮穆站在那里一张脸变得又黑又青,咬牙切齿地回自己位置上去了,亏他那么卖力地学,感情这人一点都不领情。   朱清和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着笑,他觉得私底下适当的和这些人亲近一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兴许能知道些平日里没法知道的东西。是好是坏,心里总能有个底。这些人把着第一道门,来的最早,厂子里的人全都能认识,一来二往熟了之后,说的话自然就多了。他不是窥探狂,只是地方大了,人心如风云,说变就变,有卖弄手中那点小权的,哪里的勾心斗角都能堪比一出宫廷大戏。   罗勇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我和他说了,让他多买点菜,都是大老爷们,喝酒吃菜都得大口的,少了连牙缝都不够塞。阮总,你怎么拉着个脸?虽然你是老板,但是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还是得劝劝你,接地气点,合群点儿,别什么时候都端着架子让人怕你,你就是成了索命的阎王又能怎么着?也只有我们这些从小到大的人理你,别人见了你恨不得脚底抹油给跑了,有什么意思?你看哥,人随和,谁见了不说他好?”   阮穆没好气地说:“我不当恶人,他们能说你哥是好人?你当办厂子是过家家?要是收敛不住,到时候够你喝一壶的,你学着点,有你受用的时候。”   罗勇比阮穆要大两岁,这会儿被他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有点莫名其妙,看着朱清和,小声地说:“一阵工夫受什么刺激了?哥,我在你这里挤挤,说他阎王还真成阎王了,脸都拉得老长。”   朱清和笑着说:“他就那样,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朱清和说的随意,但是罗勇却从当中听出了些许别样的味道,像是一阵掠过的风快的让人抓不住,像是比亲近还要近一点的感觉。   阮穆再怎么不乐意,下班后还是跟着去了,把宋钊也叫上了,反正那东子也不嫌人多,一个是多,三个也是多。   东子还真没想到他这间有点破的小院子里有一天能这么热闹,兄弟们都喜欢热闹,要是换做往常早聚在一起玩牌了,但是有三位老总在,变得束手束脚的,十分放不开,还有人凑到他跟前抱怨:“哥,你请他们做什么啊?三尊大佛杵在那里,光两只眼就瞪的人发慌。”   东子嗤笑一声:“难得,以前拿绳子都拴不住的人,现在变得这么规矩了,给你上紧箍咒了?”   “哥说的是什么话?以前不是什么都不懂,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飘,给人培训过就跟洗脑了一样,尊重领导好好干活。我爹妈都说我有人样了,就是一下子三位领导,兄弟们全都觉得有种谁犯错了,三堂会审的感觉。”   东子嫌弃地用肩膀把他往出推:“去去,出去,闲得蛋疼吧你?别打扰我,这儿正忙着。”   宋钊和罗勇说的来,两个人埋头玩手机里的小游戏,贪吃蛇,看着简单,很容易就阵亡,一人一关的比,傻呵呵的。   阮穆和路泽霖两个人其实都是不大喜欢在外面说话的人,但是面对对面那群规规矩矩坐得跟学生一样的大老爷们,还是有点别扭。世道如此,有能耐的老板,自然会被高看一眼,更何况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朱清和起身进去帮忙,他和东子还有些话要说,所以就算身后那道目光快把他戳出窟窿了,他还是进了厨房。   路泽霖斜眼看了他一眼,低声说:“瞅瞅你那一脸怨妇样,至于吗?”   阮穆不甘示弱地回击:“你要是好的,眼巴巴地跟过来做什么?都不是干净的,谁也别说谁。”   厨房是油烟最重的地方,东子刚往锅里倒了油,转眼见他进来,笑道:“快出去,免得沾上油烟味,衣服也跟着遭罪。”   朱清和撸起袖子洗手,说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切白菜和土豆吗?”   东子点头:“嗯,炒个辣子白和酸辣土豆丝……我那会儿看到朱清亮他们上去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朱清和这几年也是练出来的,切菜姿势有模有样,刀工也不赖,闻言,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没什么,为学校那事儿来的。他们真看得起我,太天真了,哪有这么容易?就算能行,我也不会去开那个口。有最合适的路,但是他们不想走,我也没办法。你觉得,朱清亮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东子将葱蒜干辣椒放入锅,刺啦一声响后爆出一阵呛人的香味,他一边往里面倒菜一边说:“横竖不会往歪道上走,遇到一回要命的事,肯定会暂时收敛,想看笑话,老板你可以把你的念头打消了。”   朱清和忍不住笑:“看来是我用力过猛,把一个坏苗子给别正了,不经意中坏事办成好事了。不知道阎王爷那里会不会给我记一笔大功。不过我还是相信属狗的改不了毛病的,咱们走着瞧。”   东子挑眉看向他:“你又没长在他肚子里,还能猜透他要做什么?你们几个一来,我那些兄弟全跟上了铐,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八成也只在那里亚板凳吧?亏得还是上了年纪的爷们,太怂了。”   朱清和切的土豆丝很匀很细长,他自己看的都满意,说道:“这是你的功劳,他们是听你的话,要不是你压阵,还真不好说。看来以后要是敢得罪你,说不准你这些兄弟为了给你出口气,能闹出大浪来,只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东子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会有那么一天,做够了坏人,尝过了正常人的滋味,没人愿意在去过受人冷眼相待的日子。我只希望你能多给他们点信任,其余的一切我都担着,我有个兄弟最近谈了女朋友,有结婚的打算。”   “挺好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谁不是这么过的?你呢?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张罗着了,要是有看入眼的,跟我说一声,我出面给你拉关系说好话去。”   东子将锅里的菜翻炒两遍,然后盛出锅,没理他。自己是个俗人,没人被自己中意的人介绍对象还能高兴的,但是不能发作,因为他们之间没到那个份上,连点破窗户纸的关系都不是。   朱清和是个聪明人,肯定察觉到什么了,所以才会故意这么说。他知道这人没什么坏心思,也许是嘴快,也许是那种被用烂了借口:“我只是为了你好。”人都是惯于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说的中肯的话是为别人好。换成别人,他会回一句放狗屁,但是这个人不行,就是说着他最不喜欢听的话,那也是他喜欢的人。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累赘的道理可言,在他看来就算这辈子和这个人没有一点结果,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帮他做选择。就算是这个人也不行。   朱清和没得到回应,明白自己自讨没趣,拐了个弯儿转到别的话题上:“要是在路总那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提出来,我想路总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肯定好说话。要不然今儿也不会过来了。”   东子已经开始忙着做下一道菜了,他淡淡地说:“不会不方便,领导安排的工作都能完成。”   朱清和被噎了下,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端着放在一边的菜说道:“我先把这个送端过去。”   他快步离开,却不知道东子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想,这个人真是没一点老板样子,谁会像他这样? 第118章   朱清和意外地发现, 刚才外面还有些局促的人竟然有说有笑的,阮穆坐在中间侃侃而谈,显得意外地亲和。   将菜端上桌,听到阮穆说:“你们别小看任何一个人,要是运气来了,一个翻身就能吓死你,我认识的一位老总, 以前就是干这行的,现在和曾经的老板成了竞争对手, 前阵子我还听说又收购了一个快要破产的企业。别光羡慕,说不定哪天你们开窍了, 也照样是个能耐人。”   阮穆抬眼见朱清和从厨房出来, 赶紧站起身状似不经意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笑着说道:“你去坐着, 我得好好的学学手艺, 要是再被人嫌弃, 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朱清和被他的小心眼噎得发笑,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把自己给带上,加上刚才和东子的谈话有些尴尬, 在阮穆刚坐过的地方坐下来,笑问:“再说什么呢?听着怪有趣的。”   尴尬且僵硬的氛围消散之后,聊天也没了顾忌,天南海北的随便乱侃:“我们再说调度室的小王打算辞职重新找工作,我们觉得怪可惜的。”   调度监控室的人不多, 但是肩上的责任却不轻,朱清和曾经和他们私下里谈过,工资待遇在同行中给的不低,他们也说很满意。这个小王是个憨厚踏实的人,曾说过很喜欢这份工作,那眼里的光骗不了人。   “要是找到更好的工作,应该的,人都该往高处走,负责的人批了吗?工资结了吗?”   那人嗤笑道:“要不是那位姚主任故意刁难,小王也不会走。姚主任他……”刚兴冲冲地要往下说,却被身边的人拉了下衣摆,意识到什么,干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   气氛一瞬间又荡到谷底,朱清和神情平静,像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东子听到声音,以为是朱清和,笑道:“剩下的我自己就行了,你去坐着吧,没道理让客人动手忙活。”   阮穆眯着眼看他熟练地将菜在锅里翻炒,菜香味充满整个厨房。   东子见身后的人没动静,无奈地说:“我刚拌好两个凉菜,你端出去……”回头见是一脸意味深长的阮穆,笑了笑:“阮总啊,快出去坐着吧,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阮穆走到他身边,一米九的身高总是容易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他抿嘴说道:“罗勇说你有一副好手艺,正好我最近在学做饭,要是不嫌我笨手笨脚,我和你学两手?”   东子手下照旧不停,他再切肚丝,打算做个爆炒肚丝,多放点尖椒辣椒,肉里浸着辣,吃在嘴里的香辣味道更是享受。   “厨房里油烟重,阮总学这个做什么?每天那么忙,再做家务,多累。”   阮穆却满脸笑:“这你就不懂了,一个人是消遣,两个人是情趣,只要看他吃得舒心,哪管什么累?反正最后洗碗的活落不到我头上。不过我厨艺不精,遭人嫌弃,所以只能跟着来学学。”   东子的心片刻间陷入一片冰潭中,这位阮总的肚量着实小的可以,字字句句都猛往自己心上戳刀子,稍稍停顿片刻,笑道:“阮总想学,我应该倾囊相授,但是我的手艺比起食堂大厨纯属小打小闹,学艺要学精还是得找道行深的好,不至于被带了歪路。”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彼此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全都猜到了,阮穆见他一副淡定的模样,毫不为自己的话影响,反倒自己却绷不住了,也不愿藏着掖着:“你喜欢朱清和。”   东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肚丝和调味混在一起,爆发出让人馋的流口水的香味。   阮穆活了上百年,本该是端得最稳的,谁知道这时候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我希望你和他能保持距离。”   炒菜的声音很吵,但是东子还是将他的一字一句全都收入耳中,心里有些发闷。生气倒是不至于,更是的是羡慕和嫉妒,他虽然喜欢朱清和,但是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阮穆的吃味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与他来说,他想要的是心甘情愿,彼此喜欢,而不是费尽手段去抢。   喜欢人,所以希望他能高兴,如果给人增添烦忧,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这是何必呢?他不想让自己成为被朱清和憎恨的人,所以与阮穆也没什么话可说。但是什么都不说又太过尴尬,只得说道:“朱总是个随和的人,谁都喜欢和他来往,想学什么菜?我会的话,可以教你。”   阮穆看了他两眼,摸着下巴道:“就从下道菜开始。”   阮穆的话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湖中带起一丝波澜,而后便沉寂。他拿这种不接招的人没有半点办法,不过倒是个聪明人,要是真的争锋相对起来,会给他最为合适的借口将这人给扫出自己的视线。   菜全部上了桌,这阵功夫关系近了些,倒也不拘着了,有说有笑的,挨个圈儿的敬酒,敬到朱清和面前,阮穆举杯碰过,不咸不淡的说:“我代他,他喝不了。”   罗勇偏偏没什么眼色,说道:“这酒度数不算高,喝点也没什么,再说哥又不开车。”   阮穆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撒酒疯。”   罗勇被噎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了。   难得聚在一起不喝说不过去,而且阮穆这样显得太过突兀了些,朱清和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和一群人坐在一起的好,谁知道阮穆一个神经,不小心说或做比较露骨的事情,到时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可以接受和这个人相恋,但是不能在毫无准备地情况下被过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这种尴尬的情感是经不起世俗的目光洗礼的。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现在,现在他不想。   阮穆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还是笑笑,将这件事情翻过去了。他向来不舍得和朱清和过多的计较。   几人从东子家出来,阮穆正想着让罗勇和路泽霖挤一挤,却听路泽霖说:“我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正好一起去上班,你们路上小心。”   罗勇对阮穆的家很好奇,虽然去年爸爸给他在城里买了新房子,让他将来娶媳妇用,他一直觉得说这个太早了些,但是现在他突然有点想尝试一个人住是什么感觉。   罗勇一路上显得很兴奋,话也很多,阮穆却有点头疼,他实在不太欢迎外人闯入属于他和朱清和之间的私人领地,但是朱清和显然很高兴,两人有说有笑,更多的是回忆当初自己不在时候的发生的事情。让他有种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但是看在能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上,他就忍了。   “我们当初刚找到活,但是来不及回家,我正发愁要在哪儿过夜,哪知道你居然带我去破庙,以前稀里糊涂的,现在看过电视剧之后,我们就和画面里的落魄人一样,睡在干草上。佛像瞪着两只眼睛盯着人,我的胆子都快被吓破了,大半夜的睡不着,还是哥胆子大,照旧睡得香。”   朱清和笑了笑:“那个时候哪有闲工夫想那些,只要能省钱睡哪儿不是睡?好歹还能挡风遮雨的,已经很知足了。倒是你小子,真让我刮目相看,居然跟着我好几年,要不是我外出上学不方便,你还要跟着。”   罗勇连连点头:“我很多习惯都是跟着你养成的,不过现在倒是能明白你那个时候说的话了。你说出卖力气是最为无奈的选择,但凡手里有能一点机会,你不会选这种最笨拙的生活方式。”   阮穆固执地跟朱清和挤在一起,他也是见过这个人受苦的,想到他那时候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忍不住一阵心疼,在黑暗中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摩擦着。   罗勇对阮穆家里的布置大加赞赏,直说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弄出这么温馨的风格啦来。   阮穆嘴角上扬,心里满是得意:“你懂什么,我这是请教过大师才决定下来的。大师说的话,那就得当圣旨听,指哪儿去哪儿。今晚上你睡客房,我睡客厅,谁也自在。”   朱清和有点心疼,他这么大的个子,睡在沙发上太憋屈了,当即说不行,阮穆冲他眨了眨眼,他明白过来,又忍不住暗笑这人心眼太多了。但是随他去了。   罗勇现在觉得果然是住楼房方便,叹息道:“我爸肯定舍不下朱家村的那些事,不然和我妈搬到城里来多好,大冬天的我妈还得收拾锅炉,一天没个消停的时候,我看着怪难受的。”   夜深了,又喝了酒,一身的疲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朱清和刚迷糊住,感觉到身后贴上来的温度,当即惊醒,小声地说:“你怎么进来了?要是被罗勇撞到怎么办?”   阮穆含糊地说了句:“不会的,他已经睡着了,不抱着你我不好睡觉。” 第119章   马有失蹄, 人自信过头也有撞到脖子的时候。   阮穆蹭在朱清和身边一直睡到天蒙蒙亮,还是朱清和撵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起来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出去了,重新跌进沙发,冷得忍不住打哆嗦。冬天是睡觉的好时候,盖上被子,吸吸鼻子, 一会儿又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七点半,朱清和已经起来张罗早餐了, 一阵香味把阮穆给勾起来,打着哈欠问:“做了什么这么香?”   朱清和没回头, 反倒催促他赶紧洗漱去, 顺便让他把罗勇叫起来。   阮穆喜滋滋地应了,这才像是两口子过日子, 随意中又透着温柔。如果不是怕被罗勇看到, 他真想伸手抱抱他。   走到客房, 他刚要推门,罗勇正好打开门,见是他, 不客气地说:“我昨天半夜起来撒尿,路过沙发怎么没见你人?”   罗勇的声音不低,朱清和刚舀起汤尝咸淡,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呛了一口, 不住地开始咳嗽。   阮穆赶紧跑过来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至于吗?吃点东西都能呛着。”说着转头看向罗勇:“你八成眼花看错了,我这么个大活人在沙发上蜷着,还能凭空消失?就你昨天喝的五迷三道的样子,估计罗叔站在你跟前你都能认错。”   罗勇嗤笑一声:“胡说八道,我昨天还和哥聊小时候的事来着,我记得清楚。”   阮穆往卫生间走,不以为然地说:“醉鬼总说自己没醉,回去好好想去。”   罗勇被他这么说自己也没了底气,迷迷糊糊地真看错了?不过嘴上不认输:“阮总气血旺盛,平时见的好东西也多,能憋着就憋着,可别被人给带坏了。来说说,还是不是处?嗯?”   阮穆刚把牙刷送进嘴里,冷不丁地被他这么问,脸当即红成猪肝色,又觉得自己没出息,撞了他一下,含糊不清地说:“你管的也太宽了,一边去。”第一次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种滋味更加销魂,现在想起来,都禁不住浑身一颤。   罗勇见满目含春,意味深长地怪笑:“小子,你能耐啊,刚满十八吧?成人礼物?要不是私下里,还真看不出你才十八,老气横秋的都快赶上我爸了。”   阮穆低头洗脸,用毛巾擦干净,没好气:“换你常年唱黑脸试试。”   罗勇用朱清和备给他的洗漱用具洗完,在餐桌旁坐下来:“这烙饼不错,对了,哥,我还想在这儿住一晚上行不行?”   阮穆食髓知味,恨不得和朱清和天天腻在一起才行,要是接纳了这么个大号碍眼的灯泡,他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咬牙拒绝:“我家,你怎么不问我的意见?不行,太挤了。”说着用大腿碰了下朱清和,生怕这人心软给应下来,一天还行,两三天的怎么行?   朱清和对阮穆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这么多年的交情,住个一两天有什么?其实说起来,他们这个年纪虽然已经要面对生活了,但是玩心也重,呼朋引伴,在一起说笑玩乐,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活。也只有他活了两辈子,心里装着和山一样高的恨,十分沉重,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反过来想阮穆也不过才十八岁,虽然脑子比别人聪明了点,会来事,是不是心里也想着去玩,只是碍于自己?要是为了自己,委屈在这个家里,让他觉得愧疚。   “阿勇,下班之后你想去哪儿玩?正好最近没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去,天天绷着神经,也该放松。”   罗勇一手摸着下巴:“阮穆应该是行家,他肯定知道市里哪里好玩,让他带我们去。我喜欢热闹,不过我爸妈叮嘱了好几次说不能去酒吧迪厅,要是被他知道非得打断我的腿,说那里全是在社会上混的,我好几次走到门口都忍住了。”   朱清和想起上辈子他那德行,赞同道:“能忍住就好,我也不希望你去凑热闹,我对你的自制力抱有怀疑态度,要是真中了人的套……求神仙都救不了你,打消了这个念头。朱清亮……他不就是……”   这话他说的真是艰难,是他让人诱导朱清亮染上毛病的,只要不放弃,人就会从开始的斩钉截铁变得犹豫起来,一伸手想要跳出这个坑就难了,等着吧,朱清亮就是个好样板。现在日子过的难,等将来好过了,就要露本相了。   阮穆想大冬天的真没什么可看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处景色,说道:“有个地方,我带你们去看看,就今天吧。上半天班,休半天假。”   朱清和难得的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而朱家这会儿是一团乱,朱玉田怎么都不能接受几年的学费就这么打了水漂,一来气就抄起笤帚满院子地追着打朱清亮,嘴里骂骂咧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说不定再多磨一会儿,他就答应了,你可真潇洒,把唯一的希望都给断了。你这么本事,明年六月我要看到毕业证,你给我拿不回来,我扒你的皮。”   朱清亮狼狈地躲着,刚才挨了几下,好像肉都要绽开了,疼得龇牙咧嘴地:“人家明摆着就是看咱们笑话的,你还求他干什么?低声下气地也不嫌掉分,我可不想在他跟前当孙子。我还是那句话,路多了,我选一套我自己的,不见得比他朱清和差。”   朱玉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先是大笑一阵,然后呸了声再骂:“你拿屁翻身?没学历没钱,拿我和你妈的活人脑子去拼?你给我消停点,要是再敢惹那种事,我朱家就没你这个人,你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管。”   朱妈在一边听得揪心,忍不住埋怨,再想办法就是了,怎么要说这么毒的话?逼走了一个还不够?再来一个,是想怎么着?连养老送终的都没了,这样就高兴了?快步走过去夺下朱玉田手里的笤帚,垂着眼睑,冷巴巴地说:“别怨孩子,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都是在麻将摊子上下不来的,好意思教训别人?事情已经成这样,你打死他有用吗?你要是有本事就让清和开这个口,要是不行,别在这里瞎抖威风,看着都烦。跟了你大半辈子,天天都是过窝囊日子。”   朱玉田当即瞪起眼:“你他妈放屁,我是他老子,还不能教训他了?要早知道他是个不争气的,当年该出家门的就是他。”   朱老爹躺在正屋里,被他们吵得烦,中气十足的骂:“抬杠滚出去,别扰得人耳根不清净。”   朱玉田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朱妈赶紧拉着儿子问:“打伤了吗?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咱家是什么样,你也看见了,就算妈有心贴帮你,可我自己也拿不出来。家里的花销,你爹一分都拿不回来,妈也不知道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就熬到头了。清和,你也看出来了,咱们完全指望不上。我好歹生养他一回,他竟然能狠下心……这么翻脸,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别在和那些人打交道了,现在咱们谁都靠不上,只能你自己闯了。我也不求你当老板,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就行了。”   朱清亮咬紧唇,说道:“我打算去找帮过我的一个哥,看他们工程队上还要不要人,先去赚点钱。”   朱妈有些心疼:“你刚去肯定是做苦力活,这么冷的天,你又做过这种苦差事,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朱清亮眼尾微微上扬,说道:“他朱清和能行,我怎么不行?他那会儿可没人心疼他。”   朱妈的脸色却是蓦地发白,是的,清和艰难的时候,她连问都没问过一句,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她心里还是怨的,听信神婆的话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那个时候家里经常因为他而吵闹,她要看孩子看做饭要伺候两个老人,到了耕种秋收的时节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已经很累了,朱玉田还要因为他和自己吵,时间一长,真是没什么耐心了,一看到他就脑仁疼,之后打从心里开始排斥,慢慢的竟然连自己也跟着那些人一起厌恶起这个孩子来。   她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年纪越大,日子越过的苦,越发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报应。   她拍了拍朱清亮的肩膀,苦笑道:“你好好努力,妈盼着你把日子过好,到时候给我吃顿饱饭就行。”   日子也就这么对付过吧,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再厚不下脸皮去找朱清和了。一次一次地被人奚落和嘲讽,何必呢? 第120章   什么母子没有隔夜的仇, 那是狗屁,说了给鬼听的。   朱清亮吃过中午饭就去找周维申,他听说了,这阵子他们公司接下了朱清和的工程,正在那里忙活着。   其实他心里有点不自在,这村子里被学校开除就和谁家的儿子儿媳闹离婚一样,是件丢人的事情, 再说村里人嘴碎,没多久就嚷嚷的满大街都知道了。住在那片的人看到他, 虽然笑着和他打招呼,但是眼底的轻蔑却是藏不住。人都是这样, 得势了巴结, 失势了踩一脚。   “清亮,这是干什么去啊?听说昨儿找你哥去了?他给你安排活计了?在这块?是不是管事的?”   朱清亮心里升起一阵恶气, 不冷不热地边走边说:“我找人去。”   那人还不死心, 喋喋不休:“我听说了, 这边也是要盖厂子的,正缺人手。那边煤矿好像请了个什么路总来帮着管事,我就闹不明白了, 自己的摊子怎么交给外人管?再怎么亲能亲过一家人去?你说你哥是不是糊涂了?要我说,你就该过去帮着,免得你哥糊涂便宜了外人。那边不行,这块地也是个好地方,听说油水足, 更得防着。”   朱清亮咧嘴冷笑一声:“人家大老板的事情,还能轮到我们这种小人物指手画脚?您快消停些,别打主意了,我都轮不上,还能轮上您吗?”   那人冷不丁地被风扇了嘴,气得哆嗦了两下,干笑了一阵,快步走了。心里却是骂,瞧那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朱清和的脚后跟都追不上。   朱清亮过去的时候,周维申正和项目经理在谈事情,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老总有意培养他,所以对他还算客气。刚谈完,看到站在那边来回徘徊的人有几分意外,吸了吸鼻子过来:“你怎么过来了?放假了?”   朱清亮用脚尖在地上胡乱划着道道,透出了心烦意乱,摇头说:“没有,被开除了,没假了。哥,你这里还缺人吗?我能来干活吗?我什么都能干,你带带我就行。”生怕他不信,小声说:“你放心,那些坏的我全都改了,再不碰了。真的,我不会给你惹来麻烦的。”   周维申顿了顿,有些为难,问道:“你哥那里……他没给你想办法?他认识的人多,应该能帮得上忙。”   朱清亮现在最不耐烦听起朱清和,没耐心地说:“别提他,人家现在架子大,等着我们上去给他陪好脸,我不指望他。现在活不好找,哥,你帮帮我吧。”   周维申自己还是个实习的,老板看中他的学历,所以才对他客气,至于其他的,他哪来那么大的脸?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工资,他可承受不起,也不敢答应下来:“这事我帮你问问吧,要是有合适的机会,我给你占着。你也看到了,我在这里也是来学经验的,不赚钱,最多管两顿饭。”   朱清亮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他对外人向来能设身处地帮对方想事情,对朱清和这样的家人却没有半点宽容心,十足的外好里肮脏。   周维申不过一句帮忙想想办法,他就感动的一塌糊涂:“哥,我可就全指着你了,你真比我亲哥还亲。那我就回去等你的信儿了。”   周维申有些尴尬,笑着点了点头,等送走了人,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能有什么法子?为了以后朱清和能记得自己一点好,帮他保住了家人之间的情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趁着经理闲下来的功夫,他有些讨好地说:“经理,我看咱们这里人手不够,还要人吗?”   项目经理还在忙着看图纸,点头说道:“出力气的不缺,缺的就是你们这种正经学校里出来的,该懂的都懂,带起来不费力气,办公室里的资料还在那儿放着没顾上整理。怎么?你还有合适的人介绍?”   周维申摸了摸鼻子:“我有个弟弟,人挺机灵的,是在咱们市里财会学校念书的,后来因为点事情不念了,想找点活干……我帮忙问问,要不,您看……”   他的话音刚落,从外面进来个人,是个长相俊俏的女孩,看着两人笑得眉眼弯弯:“谈事情呢?我爸让我来送个资料。”   周维申见是她,客气的笑了笑,上次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也算是有两分交情。这人是绵宏老板的女儿,叫玉琳,二十六了,帮着老板跑跑腿,挂个副总的虚名儿。   玉琳对他印象深刻,交代了事情,转头笑着和他说:“刚才隐约听到你说想介绍人来工作?人实在吗?能吃苦吗?要是能行,就让他来吧,刚开始工资和一般工人差不多,要是做得好,到时候再涨。”   周维申没想到自己觉得没什么可能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想了半天也只吐出客气地几句:“这,谢副总了啊,我……”   玉琳摇摇头说:“一件小事,不回市区吗?我可以带你一程。听说你是念得省城的学校,我也在那里念得书,一起走吧,想来咱们应该有很多能一起说的话题。”   周维申不是傻子,这种明显的示好,只是让他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直接的人。   项目经理笑着说:“快去吧,别发愣了,这是好事。要是有那个缘分,也别犹豫着错过了。”   周维申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他想往上走,这个人也许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助力,与没背景又没家底的他来说,若是能抓着这根长藤往前走一大步也是好的。毕竟,他与朱清和之间已经差了一条长河的距离,要靠他脚踏实地走,谁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与他站在对等的位置上?   这一次如果不抓住,也许他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能走到朱清和身边了,不甘心,所以明知道前面的路不好走,他也要试试。只是让他到最后怎么都没想到,他一时心软救了头狼,最后却被狼给咬里一口。 第121章   罗勇和宋钊已经打成一片了, 在车上有说有笑,朱清和双手环胸靠着座椅看着车窗外想事情。   偶尔也会认真地听两句,在心里感叹,有朝气的年轻人真是好,说说笑笑不识愁滋味一样。   一阵迷瞪的功夫,车子在厂子大院里停下来,抬步往楼上走的时候, 回头冲罗勇说道:“去把姚主任请过来,我有事情交代。”   罗勇一听就明白, 这是打算算账了,中气十足地说道:“这就去。”   阮穆笑道:“你这人呀, 怎么就那么能忍?昨天没把你给憋坏?”   朱清和冷笑一声:“我最讨厌背地里不规矩的人, 也不看他在哪儿,耀武扬威个什么劲儿?他既然想抖能耐, 我就给他个机会。”   罗勇溜溜达达地去了调度大厅, 环视一圈, 看得众人莫名其妙。他们都知道这人是老板的兄弟,虽然不是亲的,但是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现在哪儿里不是和老板有点关系的人就得巴结着?   罗勇见小王受气包一样地在那里坐着,咧嘴笑了下,对着大半个头都秃了的姚主任说道:“朱总有事找您,您和我过去一趟?”   姚主任笑得时候两只眼睛眯起来,巴结讨好的样子让人看着十分的生厌。他快步走过去, 问道:“小罗,你知道朱总找我有什么事吗?你得给我透个底儿,万一要是我做错了事情,也好提前有个应对法子,不然挨骂了,我这张老脸也挂不住不是?”   罗勇在心里冷笑一声,你还知道你没干什么好事?不过还是笑道:“这我哪儿知道?我只能和您说,朱总心情还不错,应该不会找罗主任的麻烦。咱们在这儿猜也不是办法,总得见了人才知道不是?朱总还有别的事,别让他等急了。”   姚主任连连点头:“咱们赶紧过去。”   罗勇故意落后一步,转头看着闷声收拾东西的小王说道:“别忙活着收拾了。”   众人全都不解地抬头,只看到罗勇的背影,随即又看向小张,见小王也是一脸莫名,他们赶紧劝道:“兴许是老板的意思,你先别收拾了,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换个角度想,说不定是老板要收拾他了。”   小王本来打算不等姚主任的答复了,直接收拾了东西走人,大不了亏了一个月的工资不要,也省得无端端受人气。他平日里虽然很少开口,但也不是个泥做的,他也有脾气,本来平日里的工作就够累了,还得被一个和老板有点关系的明里暗里穿小鞋,做的这么憋屈在这里待着有什么意思?   现在他被罗勇的那句话给弄得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可能吗?老板怎么会收拾和自己有关系的人?   姚主任进去的时候,阮穆正端着杯子靠在朱清和的桌子上说话,整个人一副慵懒的模样,见人进来,笑道:“人来了。”   按理说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年轻的后辈都该对他们客气些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心里有些紧张,干笑道:“小罗说朱总找我有事啊,不知道是什么事。”   朱清和两手交握在一起,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例行过问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姚主任在调度上也有些年头了吧?”   姚主任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从矿开起来就一直在了,不过那个时候不正规,也没这么先进,安全不安全,完全是说运气。今年两位老板重新做了安排,咱们调度室才有了该有的样子,工作比以前也稍微轻松些了。”   朱清和点点头,示意他做,而后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和矿井里的工人一样,也很辛苦,整夜盯着,连眼都不敢眨,所以让办公室特地给你们也安排了些福利,落实下去了吗?”   姚主任点头:“都收到了,以前我们担着最大的风险,能赚到的就是刚够一家人吃饭的钱,家里老是紧巴巴地,现在倒是好了,一年还能攒点钱。”   朱清和笑了笑,话题一转:“怎么我听说有人就领不到?被人直接就截走了?有这回事吗?”   姚主任心里顿时打起鼓来,怎么听着这话好像是针对他说的,耍滑惯了的人,面上不动声色,倒是装出一脸惊讶:“还有这事?哪个组的?不过,朱总,别人组里的事情您和我说做什么?我也做不了人家的主不是?难道是您要给我换地方?这……我干的好好的,几十年了,挪了地儿,什么也不会,这不是去坑人嘛?”   朱清和抬手摩挲下巴,认真考虑了下,看向阮穆:“我们确实打算给你换个地方,调度上的工作太累了,你年纪大了,要是身体受不住,闹出什么事,我们也不好和你家里人交代。”   姚主任心里一阵热,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说:“朱总,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好歹咱们是一家人,按着辈分,你还应该叫我声大舅。”他见朱清和一脸茫然,继续说道:“你妈和我是兄妹,小时候我还见过你的,不过你肯定没印象了。我也觉得你妈做事太过分了,怎么和一个孩子计较呢?等我见了她的面,我好好数落她。不过你现在也不是一般人了,当了老板,好歹也得顾着点自己的面子,母子之间还有仇呢?”   朱清和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个人在他面前以着长辈的口气教他怎么做事了。没这层关系,他还能和这人多说两句话,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姚主任见他笑,也跟着笑道:“咱们有这层关系,我做事更得上心了,越重要的地方,我可得守好咯。朱总要是么什么事,我现在去做事了。”   朱清和回过神来,摆摆手:“不用了,你这样的‘亲戚’我还真用不动,这阵子没少借着我的名头办你自己的事吧?调度室的小王,我记得是个很勤恳,业务能力很强的人,怎么好端端的闹着要辞职?你是他的上司,不如你来说说?”   姚主任对他用这么冷淡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微微楞了下,这空档,一旁的阮穆拉下脸来,不耐烦地说:“问你话,没听见?”   “我……他经常在工作中闹情绪,我就数落了他两句,谁知道他居然记恨上我了。我也没怎么他。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气都受不了,我是为了他好,他不感谢我,还反过头来埋怨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阮穆冷笑一声:“你私自扣人的工资,孤立他,让他连续加班,累到差点进医院,你就是这么为了他好?我怎么看着你好像恨不得他去死?姚主任狡辩的本事真是厉害,给谁被人欺负了,不恨反倒要感谢,八成脑子出问题了。再说,有你这样的亲戚,朱清和怕是要哭瞎眼了,要不是发现的早,怕是整个厂子的人都给你祸害走了。他要是认了你这个亲戚,你是不是估摸着要当太上皇了?”   姚主任身子一颤,赶紧摇头:“我哪儿敢,我真是为了他好,是他工作没做好,所以扣了一部分想让他长点心,到头还要给他的,真是他误解了我的意思,这可真是……我现在就是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大外甥,你信舅啊,我要真这么做,不是给你丢人吗?”   朱清和笑出声:“可别乱攀关系,我独门独户独身一人的,哪来的舅?咱们现在也不扯这些,说说正事。我让人查过了,从前几年到现在,你一共拿了两万五千六百块,不问自取就是偷,拿出来还给人,这事就算完,要是不拿,你就到派出所说理吧,还有扰乱厂子正常工作秩序,这笔账也得算算。”   姚主任额头上满是冷汗,不该是帮亲吗?怎么这孩子,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可是要说去派出所,他心里还是怕,要是真把以前的那些事情给抖落出来,还真够他喝一壶的。在那里要死要活一阵,还是不打算认,他们又拿不到证据,没证据这就是污蔑! 第122章   姚主任犹豫几分, 干笑道:“这话怎么能这么说,说不定那人是蒙您的,他是不是和我有过节?这几年我办事严厉了些,不经意得罪了不少人,他们肯定记恨我,所以才这么污蔑我。我没做过那种事,不能稀里糊涂的认了。”   朱清和低垂着眼, 整个人神情淡淡,像是早就料到这人的答案, 勾了勾嘴角:“也对,不能听信一家之言。”   姚主任绷起来的肌肉还没放松, 只听坐在老板椅里的人继续:“那把小王找来, 问问他应该都清楚了。”   姚主任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整个后槽牙都酸了,要是换成以前, 他压根一点都不担心, 但是那个兔崽子已经和他闹了好几次了, 这次有人做主肯定不让自己好过,眼珠子来回转悠,心里不太平。   罗勇出去喊人了, 有一阵时间过去,人还没回来,他在心里盼小王已经收拾东西走人了。   不过还是让他失望了,见那个木纳的小子跟在罗勇身后进来,他真觉得自己的前途就要断送了。   朱清和细细地打量一阵小王, 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不甘心 ,轻声问道:“姚主任在工作上刁难你,私自克扣你的工资,你被逼无奈辞职,有这事吗?”   小王没抬头,却也没丝毫的犹豫,闷声闷气地说:“没这事。”   不说朱清和,就连姚主任都惊了,这人脑子没毛病吧?不过心总算踏实下来了,横竖这罪名按不到他头上,与他来说没任何的影响。老板再怎么能耐,也不能胡乱把自己给开了。所以此时脸上无不得意,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更是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   在几人还未回神的时候,朱清和用力拍了下桌子,那一声响,阮穆下意识地看着他,眼睛里无不责怪,要不是怕他生气,阮穆真要抓起他的手看看有没有肿了。   朱清和眼睛里布满寒霜,看着小王冷声说道:“你想清楚了?你离职和姚主任真没任何关系?那不用麻烦,我批准了。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张嘴是用来说的,闷声不吭,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揽在你身上,你装什么大义凛然?也对,你不在乎,别人已经把你踩进泥地里了,你还是这副德行,自己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别人凭什么要高看你?活该你受人欺负。回去好好想想我和你,免得你在另一个职位上遇到同样的事情,照旧只会退缩。”   谁都没想到朱清和会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全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小王,只见原本沉默的人,突然脸色涨红蔓延至耳根,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分明是不服气朱清和这么说。   朱清和没功夫等他酝酿,直接撵人:“出去吧。”   姚主任转身就走,和身边这个晦气的多待一会儿都觉得倒胃口。   罗勇无声地叹息,摇头坐进沙发里看今天的报纸。   姚主任刚走到门口,却听小王声音颤抖又满是愤怒地怒吼道:“我怎么没说?姚大柱压根不是人,什么道理都说不通,我自问压根没惹过他,但是他就是处处针对我。我刚工作就分到他手底下,也想过调换岗位,别的组长不愿意得罪人,没地接收我,我只能忍着。我想做好自己的本分,他就不能找我的麻烦了,我爹生病,我需要钱,能痛快结工资的地方,我不敢辞。我月月请他下馆子,买烟孝敬,就想他别这么针对我,谁知道他变本加厉,开始代我领工资,每月扣我钱。博西那些领导全都忙着往自己腰包里捞好处,哪管这种破事?朱总又是他的外甥,猪狗不如的坏人转身成了皇亲国戚,我去哪儿说理去?正好有家新开的煤矿需要人,待遇和这里差不多,这几年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姚主任一听这小子敢骂自己,当即瞪起眼,撸起袖子就要动手,罗勇快步走过来抓住那只举起来的手,冷声道:“姚主任耍威风也要看看在哪里,别被猪油蒙了心,到时候更讨人嫌。”   朱清和冷笑一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打着我的旗号耀武扬威,皇亲国戚?笑死个人,都什么年代了?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轮不到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王,我看厂子里的工作守则你是没看明白。姚主任,厂子差点失去一个优秀的工人,你说损失要怎么算?我这里是不能容你了,但就这样让你走,我心里也不舒坦,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样?”   姚主任小心地抬头看了老板一眼,见他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赶紧低下头,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出什么主意?自己出主意来收拾自己?他又不傻。   阮穆一杯茶喝完,拍了下愤怒不已的人的肩膀,开口说:“对自己哪下得去那个手,不如让对头来,新仇旧恨加一起,好好的算。不过我个人建议最好先别动手,你可以带他去派出所转转,你需要的我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把钱先要回来。姚主任现在应该不缺钱,家里都攒下富余了。先把这件事给说明白,我们的那笔账慢慢算,不掰扯清楚,朱总这张脸估计得拉好几天,和他一个办公室,我这不是自己找罪受?”   罗勇佩服这人真能胡扯,不过这会儿倒是能明白为什么阮穆总说他是唱黑脸的那个,这人不光嘴上说,手上也没闲着,就像当初博西老总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仗着年纪大了各种耍无赖,最后还不是让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对付那些人,他都不咸不淡的,眼前这个姚主任与他来说不过是悬在树叶上的蚂蚁,只要用手轻轻拨拉一下,就能让它再无活路。   也是在这个时候罗勇才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哪天自己遇上这事,兴许处置的手段会比他们差远了。不过这么看起来,清和哥还是太善良了,数落也只能唬住人一阵而已。   当之后的某一天所有事情全都被翻出来,罗勇才发现,很多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他们需要应付复杂多变的各种事情,而他一直被保护着,遭遇的挫折不多或是已经被人先一步挡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无疑是个十分幸运的人。 第123章   姚主任可算是明白了, 今儿这事怕是有备而来,他们早就挖好坑给自己跳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好吃好喝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全都得给人吐出来。   “清和,看在我是你舅的份上,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别去什么派出所, 我要是去了还能回来吗?我这就回去取钱,把钱全还给他还不行吗?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 要是这事传出去,多掉份儿不是?”   朱清和还在感慨这人脸皮太厚, 小王头一个沉不住气, 骂道:“你还知道要脸?一把年纪不干人事,我为了给我爹买药, 天天抠着花钱, 连媳妇都没敢想, 老天怎么不收了你这个老不死的。幸好开眼了,有人收拾你。新仇旧恨,咱们这事没完, 多谢老板帮忙,这就走?”   阮穆冲着罗勇点了下头,罗勇明白过来,带着两人出去办事了,边走边拍着姚大柱的肩膀说道:“往后还是别自作主张攀关系, 你看人家不认你,你先借着人家的威风撒够了野,转头就来报应了,这能怪谁?提前打好招呼比什么都强,不然到时候栽跟头了也只得自己往肚子里咽。”   阮穆眼看着几分出去把门带上,这才转身眯着眼打量朱清和一遍,笑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你这消息可真灵通,从昨晚上到现在全都摸索清楚了。我很好奇,你到底给东子什么好处了,能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地充当你的耳目?”   朱清和低头抿茶,闻言笑了笑,轻声说:“我还知道姚大柱想把小王开了,是想换他儿子进来。这算盘打的多精,老子嚣张完,儿子接班,把这里当成他家了?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   阮穆吃味的哼了一声,回到自己位置上去忙了。虽然他喜欢和朱清和拌拌嘴增点情趣,但是养家才是大事,手里多攥点钱才好让朱清和有横着走的资本。   朱清和手支着下巴坐了一阵,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从嘴里吐出一句:“这事没完,必须得把这阵风给别过来,杀一个给那些观望的人看看,别让我揪着尾巴。”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勾心斗角,抱团掀风浪,想要彻底地扫荡干净不太可能,只能慢慢的将这一潭浑水给虑干净。   这件事情在厂子里掀起不小的风浪,等到吃中午饭,人们才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小声地谈论起来。大多数人对姚大柱落到这样的下场很高兴,做人没个度,太过分了,仗着和老板沾点关系,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看不惯他的人多了去了。现在可好,老板将人提溜出来收拾一顿,扇了姚大柱嘴巴子。看这架势,不闹出个一二三来不会罢休,姚大柱前途堪忧啊。   阮穆端着餐盘在东子对面坐下来,眼睛盯着路泽霖说道:“没多久就过年了,你打算哪天走?票定好了吗?”   路泽霖无所谓地耸耸肩:“看运气,能买到就走,买不到我就留在食堂里蹭饭。你也知道,那个家回不回有什么不一样?没人会多问一句。”说完转头看向埋头啃排骨的东子,悠悠说道:“再不行我就去助理家蹭两顿饭,横竖都是孤家寡人,你要是不回,咱们凑在一起对付对付就行。”   东子心里咯噔一下,没说什么,看在昨天他帮着自己收拾碗筷的份上,蹭就蹭一两顿。往年正月初一,他家最冷清,没点人气,隔壁邻居噼里啪啦的放鞭炮,院子里还有欢声笑语,他倒是什么都省了。今年要是能有个人作伴,也挺好,一个人哪叫过年?   阮穆撇嘴,没说什么,低头忙着吃饭,过一阵他还要带着朱清和他们去看风景。   “你什么时候回去?”   阮穆笑了笑:“不回,我提前和我妈说好了。别套近乎,我不会和你搭伙凑合,过年是大事,没要紧事别来打扰我,坏了我的好事饶不了你。”   朱清和面皮发僵,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路泽霖还不知道他的那点心思?了然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东子突然抬头,眉目坦然,十分随意地问:“姚主任还能回来上班吗?”   朱清和不解:“怎么了?”   “前阵子他买烟没带钱,从我这里借了十块还没还我,他要是还来上班,我要债也方便,不来……我就得去他家,有点远。”   朱清和略显意外地看着他,其余两人也看过来,东子倒是不以为然:“一毛钱难倒英雄汉,血汗钱,总不能让它一直在外面飘着。”   朱清和低笑一声,边吃边轻飘飘地说了句:“那得你勤快点跑一趟了,他这两天事多,运气不好,说不定你连人的面都见不上。”   有人从旁边经过,恰巧听到老总说的话,不一会儿就传得众人皆知了,不可一世的姚主任被开除了。   却说周维申坐在满是女士馨香味道的车子里浑身都不自在,他很少和女生打交道,更别说还靠这么近,但还是打起精神应付玉琳抛出来的话题,她问自己有什么打算。   周维申脑海里瞬间闪现出朱清和西装革履的模样,再低头看自己这一身像是从泥土堆里爬出来一般,静静地想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先学点本事,哪里收留去哪里吧?”至于心里的那点念头,这个时候还是不说出来的好,缺人缺钱,能做什么大买卖?   玉琳笑道:“你这话我倒是不信,现在谁不想着发财?你这好的学历,却想着磋磨时光,骗谁呢?”   周维申往外侧坐了坐,微微调整坐姿,双眼平静地看向前方,声音里透出几分向往:“是呀,骗你的。我也不过是个俗人,做梦都想发财,光有学历有什么用?缺的东西太多了,没什么指望。还不如好好地守着一处,有了资历,老板能顾念我给他卖命几十年,给个好待遇,我也就知足了。”   玉琳黑亮的瞳孔微微地缩了缩,一抹光亮闪过,她低笑一声:“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我当下就可以帮你实现。毕业了,来绵宏吧。”   周维申眯起眼,一本正经地问:“你不觉得你的邀请太过不负责?太随性会让人生出别的心思,这不是儿戏。”   “别的心思?是什么心思?随你怎么想,不过我这里一直为你敞开大门,你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可以随时告诉我。”   周维申有一瞬间感觉她好像恨不得自己将那层窗户纸给捅破,这种感觉很怪异又让人难为情,那种毫不掩饰的占有紧紧包裹着他,无奈又羞耻。   玉琳把他放到家门口之后驱车扬长而去,正巧碰到一起在绵宏工作的同事下班回家,有些羡慕地调侃:“小兄弟,不错啊,这才来多长时间,老总的女儿都被你给拿下了,你这是驸马爷的命,好好哄着,将来整个公司都是你的。”   周维申没将酸气冲天的话放在心上,在外面跺跺脚赶紧往家跑。他十分厌恶被人当成玩物一样对待,他和玉琳不过才见第二面,说什么一见钟情那是骗人的鬼话,只怕是看上他这张脸了。可是心还是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如果……就能成为他的,有这块踏板,将来他是不是就可以和朱清和站在同一条线上?   冬天的天空蓝得像是一片大海,不见一丝云,如果没有呼啸的寒风,朱清和真想站在太阳底下哪儿也不去。让这一片广阔无垠的蓝天将微渺的他包在其中。阳光洒在坚毅冷硬的古建筑上透出一丝难得的温柔,不宽不窄的一条街弯弯绕绕,凹凸不平用石块铺成的路,更显现出它的沧桑。街道两边是上了年代的老房子,常年不打理有的已经破败不堪,像是只要风一吹就能倒。但是他们都知道,往后人们最想到看到的就是这种在漫长岁月洗涤过后留下来的宝贵,一砖一瓦都有着他们独特的韵味。   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还有残雪堆积,清冷又孤零零的,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这样的街上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分明被寒风吹得就要说胡话了,可还是不忍心错过那些有趣却也模糊了的东西。   这一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罗勇走在前面,缩着脖子还不忘东张西望。而阮穆却十分享受此刻的静谧,他忍不住伸手将那人冰凉的手握住,在他要挣脱的时候,轻声说道:“我看你每天都在琢磨这些,为了想要和你有话说,能靠得更近一点,我接下了这个项目,虽然我只是个添砖加瓦的人,但也想空下来的时候,能和你一起来这里凑热闹。要不等完工之后,我们也租个店面,做点小买卖?到时候眼界可就宽了,天南海北的,说说笑笑,多热闹。这日子过得才有人气。”   朱清和微微楞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他和阮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他琢磨的事情是怎样能让自己以后的路更加平坦顺利,利益摆在第一,其他只是顺便而已。不像这一位,吃饱了撑的,从一座城市蹦到这边来,抢人买卖,为的不过是那点小心思。   可他还是觉得一阵暖,眼睛里荡漾的是满满的笑。 第124章   朱清亮第二天难得的起了个大早, 站在院子了舒展筋骨,转头就看到周维申匆匆往过来,等人走近了,咧开嘴笑道:“哥,有消息了?”   周维申点头:“正巧碰上一位能说的得上话的经理,你收拾收拾,等中午就过去报道。负责的是整理资料, 多长点心眼,别让人挑错处。反正你家离得近, 也不用在工地上受委屈。”   朱清亮可算是喜笑颜开,欣喜不已地说:“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我这不就等到了?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要是方便,我现在就过去吧?”   周维申想也是, 又不是大姑娘还要提个包:“那就走吧。”   越到空旷的地方, 冷意更深, 风似刀在脸上割,扑过来让呼吸都艰难,耳边是呼啦呼啦的声音。   朱清亮低头拿脑袋挡着风, 冷不丁听到前面的人说:“你有时间还是得去找你哥,和他处好关系,总好过你一个人在外面无头苍蝇乱撞,别说什么负气话,没关系在外面寸步难行。你们那么对他, 他心里有怨气也是应该的,但是只要你脸皮厚点,多上门找找他,和他多说几次话,就是铁打的心都会软下来。”   朱清亮咧嘴笑了下,转开话题:“我做不到三番两次地被人数落,还能厚着脸皮上门,再说吧,时机合适,我再去。”话是这么说,但是在多年后发现周维申的心思,他只觉得一阵恶心,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感情?亏得他把这个人当成亲哥,谁知道最后这个人不过是想借着他和朱清和的那层关系,去讨好朱清和,那个时候只觉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犯呕。   他这边有开心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和朱妈说,朱妈却是迎来了多年很少来往的亲戚,无事不登三宝殿,等问清了来由才知道这些人是来戳她心窝子的。   这人是她大姨的大儿媳妇,大哥算是兄弟姐妹里混得最好的,向来看不起她,只是这会儿怎么上门来了?将人迎进屋里,倒了杯水,笑道:“瞧我这一大早还没来得及收拾,让嫂子见笑了。”   曹金华笑得很是客气:“谁家不是这个样儿?有什么好笑不好笑的?说起来,前阵子你哥回家和我说他们厂子的老板居然是咱家外甥,你说以前居然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缘分?他怎么还没给你们张罗个住处?去城里住楼房多好?都不用操心屋子热不热。我们本来早就想来的,家里的事情多,成子刚相对媳妇,这不打算操办结婚,大柱居然遇上事了。”   朱妈疑惑地问道:“遇上什么事儿了?我有阵子没回娘家,也不知道,你看平日里谁都忙着自己的小日子,什么都顾不上了。”   曹金华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叹口气说道:“可不是这样,咱们也是没办法。事情是这样,你哥和厂子里的一个人不对付,这不就想着法子整了整他,也不知道谁多嘴闹到清和面前了,给了你大哥一个好大的没体面,人还给弄派出所去了,你说就这么大的地方,这么一闹,没多久,全村的人都知道大柱那啥了,还让我们赔两万块钱,两万块啊,连成子的彩礼钱都给要走了,这还拿什么给孩子定媳妇?更让我们难过的是,清和把大柱从厂子里撵出来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赚钱的,没了收入,你说我们吃什么去啊?现在工作这么难找,成子又不是能吃苦的,做不来修房子的事。本来打算是想让成子进去的,谁知道就这么给泡汤了。大妹子,你可得帮忙啊,我们这一家子都指望你了。”   朱妈顿时觉得头上顶了座大山,这种事来找她,可不是打她的脸吗?她先前还劝着自己横竖就当没这个儿子,没奢望就没什么心思了,日子也能太平的过下去,谁知道娘家的人找来了。不帮,更让娘家的人把自己给看扁了,帮,拿什么帮?朱清和的眼里压根就没自己这个当妈的,要是空口应下来,事情办不成,可不是让人笑话了?   曹金华见她不接话,心里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小心地说道:“难不成是清和不让你们管这个事儿吗?咱们一家人,和外人这么严肃还说的过去,对他舅就别这么上纲上线了吧?你说呢?大妹子,你就帮帮我们吧。”   朱妈有些为难地说:“咱们一家人,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曹金华当即笑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朱妈接下来的话让她再也笑不出口:“可是我真的是没法子,就说那厂子,我们也知道他赚不少钱,只是从来没有我们的份儿,他爹想到厂子里做个采买的管事,他都不答应。什么楼房,我们连肉都吃不上,天天过日子就跟煎熬一样,你说……我不是不帮忙,关键清和那孩子压根不搭理我们。”   曹金华来之前就知道这事了,虽然心里知道他们这一家人都是自作自受,但是现在眼下只有抓住朱妈这一个办法了。朱清和那里,除了他自己的妈还有谁能说得上话?   所以曹金华不放弃道:“这可是要命的事儿,你怎么能不管呢?我也不求你别的,只要你带着我们去找他,给我们个机会就行了。”   朱妈还是坚定的摇头,她不想再去被朱清和冷嘲热讽了,当妈的给儿子数落成那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一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也不怕大嫂笑话,前阵子清亮遇到事儿去找他,他也没管,我和玉田在他办公室里待了那么久,那会儿还有外人在,他都没给我们一点面子。大哥的这事,我真是没办法了。”   曹金华却一点都不把她的为难看在眼里,沉着脸说道:“大妹子不愿管就直说,何必找这种借口来拒绝我?我们也不是找你们借钱,只要你帮着和清和说说话而已。”   朱妈可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从没觉得嫂子居然是这么胡搅难缠的人,她只得咬牙说道:“我把他当儿子,但是他不把我当妈。说真的,这村子里就只有我儿子有这么大的出息,我怎么不高兴?我也想跟着沾光。前几年他爹把他给撵出家,这会儿他对我们只有满满的恨,谁劝他都不能放下那点不痛快,我看他是打算恨我们一辈子了。大嫂催着我过去找他,这不是为难我吗?”   曹金华不答应:“现在你是我们的救星,我们只能靠你了,反正我只认你,你一定得帮我。”   朱妈怒道:“大嫂,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曹金华也怒了:“我怎么觉得这事你们娘俩想出来的手段?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穷亲戚上不得台面?看不上我们了?所以有钱装穷,怕我们总是来麻烦你?”   朱妈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曹金华大有自己不答应就赖着不走的架势。亲戚来一回,不做点好的招待压根说不过去,但是家里又没什么闲钱,几番衡量,她只有带着曹金华去了厂子,在路上说道:“我只送你进去,他见不见可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你自己想办法。”   曹金华原先还不明白,但是等被挡在门口的时候,她才承认朱清和对他亲妈确实挺狠的。两人在门卫面前磨了好一阵子嘴皮子,就在以为没机会的时候,东子让人上去。   谁都没想到路总会插手这件事,曹金华并不知道清和长什么样子,以前两家很少来往,所以不怎么见孩子,只当眼前这个长相冷峻的男人是朱清和,笑着讨好道:“外甥啊,怎么见你个面都这么难外面那些保安要来做什么?没半点眼色,咱们自己人都拦着。”   东子冷笑一声:“别瞎认人,现在瑞和厂子里的事情大半全由我们路总负责,朱总这两天有事不回来。”   曹金华的脸色顿时冷了大半,转头对着朱妈小声地问:“清和怎么这样,一个外人也能相信?我的事……”   东子看了一眼路泽霖,两人都清楚这两个女人来是做什么了,不客气地说:“如果是为了姚大柱,不用说了,他个人品行有严重的问题,瑞和绝对不会容许他重新上岗。排挤同事,想将自己的儿子安插进来,这么自私,相信朱总也不会答应。”   曹金华脸色僵硬,依旧不死心:“我要见清和,清和亲口对我说我才死心。”   东子嗤笑一声:“大老板只见重要客人,其他人……”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话中的嘲讽没有人听不明白,两个人只得打消了念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朱清和和阮穆陪着朱玉苗解闷,看到手机上发来的消息,嘴角勾出一抹笑,冷淡却又一脸在预料中的表情。眼看就要过年了,虽然就两个人,但是该准备的东西照样不少,这阵子他不打算去上班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第125章   朱清和与阮穆说自己这阵子不去厂子里的时候, 阮穆明显不信。   朱清和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如果瑞和是个孩子,他就是把孩子抱在怀里的亲爹,事无巨细地伺候。   不过从姑那里回来,第二天上班他已经收拾好了,朱清和还在睡,他过去催人起床, 被不留情面地吼了一句,摸着鼻头自己走了。   朱清和睡到十点才起, 堆积了许久的疲惫散尽,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这么多年, 没一天不是绷紧神经, 就是根竹子绷得太紧了也要断了。   刷牙洗脸后才看到饭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饭,虽然冷了, 热一热味道还不错。阮穆的手艺比起之前已经进步了很多。   离过年也只剩不到一个礼拜了, 街上的年味早已经弥漫在各处。道路两边的小摊上春联随风摆动, 灯笼上的流苏更是胡乱卷起,在寒风阵阵中透出浓浓喜气。   菜市场是最有人气的地方,人声鼎沸, 讨价还价的声音起起伏伏。他经常来买菜,所以菜摊老板认得他,偶尔也会和他闲聊几句。   “你今儿运气好,正好还有一块上号的五花肉,用来做肉碗子最好不过。有我们自己家做的腊肉, 要来点吗?”   朱清和见不错,买了一点,这个时候鱼肉还不贵,等再过两天就要涨价了,人多拥挤倒也不算什么了。他在外面逗留了一个小时才回家,本来打算动手,想了想还是等阮穆回来再说。那人最喜欢凑热闹,与两人有关的事情全都要亲自过一遍,说他是个爱操心的,阮穆何尝不是?   现在日子好过多了,再不需要借着过年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但是终归是高兴的日子,别人家里有的,他们自然不能缺,做点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再说过年那几天又要去来往多的人家拜年,自然是要连饭都一并吃了的,准备多了,到时候两人解决这些估计会吃不消。   中午饭就一个人,他随便做了点对付过去。天气虽然冷,但是太阳却很好,坐在窗户前被晒得昏昏欲睡。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更加遭罪,一个人在家里又没有旁的事情做,想起回来时路过书店,倒不如去哪里打发时间。   有些东西就算一开始是怀有目的的,但是在不知不觉中还真生出几分兴趣,千百年前的历史虽然泛黄,犹如一本古老的书,打开每一页抖去岁月沉淀的灰尘之后照旧散发出耀眼的光,让人不自觉沉入其中。   新华书店在西大街最后的位置,闹中取静,一棵上了年代的树投下一片阴影,只可惜现在不是好时候,要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一片浓密的绿意绽放,若是看书看得累了,抬头看一眼,心里也舒坦。   他在分类书架前伸手要拿自己看的书,冷不丁被人踩了一脚,建细的高跟鞋后跟踩在脚面上,疼的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对方察觉到赶紧往后退一步,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紧张地赔礼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拿那本古代建筑的书,但是太高了。”   朱清和有点意外地看向她,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居然会看这种书,随手帮她取下来递过去,书页抖动,错眼就看到里面多是文言文,笑道:“你能看得懂吗?”   那女孩笑了笑:“能看懂啊,边读边翻译其实很有趣的。你也喜欢看历史类的书吗?和我姥爷一样,他能在书店看一天。”   喜欢看书的人身上总透着一股别样的气质,朱清和觉得和眼前这个很爱笑的女孩说话很舒服,在阅读区坐下来,安静地看书,偶尔也会小声地说两句话,多是看书时的见解,更加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女孩不管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可见阅读范围十分广。   一下午时不时的交谈让朱清和对这个女孩佩服不已,看得出她是个醉心于书海中的人,天气晚了,书店也要关门了,他们在分开的时候,那女孩笑道:“其实我见过你,在刘通的婚宴上,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朱清和有些惊讶,倒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两人在天黑之前各自匆匆地往回走。   之后的几天,他又碰到她两次,她叫赵雅,没想到她只是看起来小,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是明年毕业,说以后会做古建筑修复类的工作,所以需要多看相关的书籍充实自己。她说话很轻柔,不管什么时候嘴角都含着淡淡的笑,彼此谈论的也多是他好奇的东西,时常觉得时间过的很快,没多久就该回家了。   与朱清和来说,他越发的觉得,自己往后很可能需要她来帮忙,不过现在还不是好机会,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新厂建起来,该种的该养的全都上手了,兜里能有些富余,他就着手去做,总比别人开窍,抢在他前面来得好,那才是他打心底里最想做的事情。   他进了家门,脱下围巾和大衣挂在衣架上,听到阮穆在厨房问他:“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笑着走过去,难得的伸手环住阮穆的腰,把手从毛衣底下塞进去,感觉到这人忍不住颤了下,笑得更欢:“去看书,顺便摘抄笔记,活到老学到老,这话还是有道理的。今天吃什么?”   阮穆冷不丁地被他冰凉的手给冰得身子直颤,但是很快适应了温度,心里又生出一丝别样的滋味来,像是种子破土发芽,长得越来越快。热意在身体里疯狂的窜动,气息慢慢变的不稳,阮穆很喜欢他这样的亲近,看着锅里煮得沸腾的排骨汤,只能无奈地苦笑:“先去洗手,一会儿吃饭。先憋着,晚上再伺候你。”   朱清和本来是坏心地想要逗他,哪成想这人一逮着机会就往那事儿上转悠,哭笑不得地站直身子,在他背上拍了下,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洗了手,帮着摆放碗筷。   阮穆炒了一个蒜薹木耳炒肉,辣炒白菜,还有一小盆排骨汤,与以前比起来手艺精进了很多。   “我可算是摸着窍门了,刚才出锅的时候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明天我和你在家一起收拾家里,除尘做吃的,好好过年。对了,办公室还准备搞个年终总结大会,你有空就去一趟?”   朱清和笑着摇头:“嘴皮子不行,说不来那些场面话,有你在就行了。既然明天闲下来了,我们一起出去转转,正月里去拜年,总得买点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还有压岁钱也得准备好,换几张崭新的票子,图个喜庆。青丫也是大丫头了,我得给包个大的。你也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不声不响的,让长辈们担心。”   阮穆埋头扒拉饭菜,闻言鼓着腮帮子说:“我已经打过了,妈说想回来看咱们,我拦着了。春节什么票都紧张,一来一回匆忙不说,人也跟着遭罪。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了,再来不迟。爷爷奶奶那里,我也打过了,两位老人家不太高兴,毕竟就我这么一个孙子。不说这个了,等什么时候空了,回去哄哄就好了。”想到什么随口问:“你往年怎么过?我妈邀你一起回去你都拒绝,躲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过年还出去找活干吗?”   朱清和想了想,说:“过年就不出去了,又不是铁打的人,也得歇歇。我手里有不少钱,过年也不亏待自己,找做席的师傅做点菜,打一壶散酒,温一阵,吃喝一顿再睡,醒了睡,睡了醒,除非不得已,我是不会出门的。”   阮穆笑骂一句:“日子过得这么舒坦,怎么也没见多长几两肉?今年冬天好好的养养,争取肥个几斤。”   朱清和能感受到阮穆再提起过去的时候,口气里的小心翼翼,这两天他都没听到关于朱家的任何事情,这是他们确定关系后过得第一个年,满是欣喜和激动,何必因为那些人坏了好心情。   往年过年都会下一场厚实的雪,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样呢? 第126章   第二天, 太阳已经照耀世间,金黄的光线透过未拉安实的窗帘缝儿调皮地钻进来,晃得睡得香甜的人先是皱了下眉,而后抬起手臂遮挡,只是未料到早上起来的温度太低,白皙的胳膊立马起了鸡皮疙瘩,赶紧缩回被子里去。   朱清和睁开眼, 转头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小座钟,已经九点了, 他吃力地坐起身,那股十分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昨夜异常激烈的战况, 身边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折腾个没完,恨不得将他吃干抹净, 在极致欢愉中, 他脑海里要被崩断的那根线还被这人那些臊的人脸热的话给勾着, 不上不下,要死要活。   朱清和比阮穆大了四岁,按理说该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 可在这种事上还是太过青涩,倒是满身朝气的阮穆,一直很干脆直接,一如他做事,从来不做半点犹豫, 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过也许人只要热衷什么,就能投注全部的热情,向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冷不热的阮穆,俨然就像变了个人,什么下流的话都说得出口。   朱清和曾说他是色迷了头,他却辩解说自己这是爱之深,所以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好东西都奉献出来。与他来说金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甚至比不得他留在朱清和身上的精髓。   朱清和对上他不怀好意地眼神,一时气急,到底只骂了他一句:“不要脸。”   闹腾过后,阮穆倒是享受了,只可怜了自己的腰酸麻难受,坐起来揉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些。刚要下地,从身后缠过两只手来,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霸道地将他给拖了回去,之后那人灼烫的呼吸就跟着追过来:“再睡一会儿,大冷天的,外面冷。前几天我一个人上班,心里真是不平衡,看你睡得香,我真是嫉妒死了。”   朱清和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别胡说八道,放开我,今天要办的事情多了,你别浪费时间。你不想起,我一个人去。”   阮穆哪舍得他一人在外面,赶紧放开他,起来穿衣服。昨天虽然闹的很晚,但还是坚持两人都洗过澡才睡觉,睡得舒服,第二天早上也不至于太匆忙。   阮穆虽然喜欢伺候朱清和,但是偶尔也会犯懒,刷牙洗脸全都慢慢悠悠的,等他收拾好,朱清和已经做好早餐了。   阮穆拿起勺子喝汤,想到什么问道:“吃完中午饭再出去,正好天气也暖和些,这会儿正冷,出去多遭罪。”   朱清和摇头:“先去菜市场看看有什么东西,家里也需要添置点,正好菜也吃完了,顺便锻炼身体。做肉,油花花那些,明天再做也不急。去旧迎新,再给你买两件新衣服,去去一年攒下来的尘,我还指望着你发财。”   阮穆咧嘴笑了笑,还是自己家的心疼自己,这日子过得好舒心,点头道:“往后我的穿戴就全都交给你张罗了,要不咱们穿一样,也来个情侣装。你看怎么样?”   朱清和想如果再早那么几年他或许会去凑这个热闹,但终归承载了两世的记忆,加起来时间也不短了,对这种情侣间的小情趣实在吃不消,不赞成道:“我们两个经常出现在同一个场所,没必要,错开一些也不至于惹来麻烦。”   阮穆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上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他就像是个孩子,上辈子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时候全都尝试一遍,就算被人笑话蠢又如何?谈恋爱的人谁没做过几件蠢事?但是朱清和不愿意,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接受。   朱清和将他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只当不知道,两人之后沉默的吃完早餐便去菜市场了。   阮穆一路上和他并排走着,只是一直低着头在想事情,就连横冲直撞而来的车子都没有看到,朱清和拉了他一把,有些急切地说:“你在做什么?回去想事情,路上人来人往全是车,撞到了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去拉他的手,只能拽着他的袖子,像是生气的大人扯着顽皮的孩子要回去教训。   阮穆低落的心情一扫而光,虽然与他想的不大一样,不过他对朱清和向来宽容,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走了一阵,看到众人用一副看‘问题病患’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当即出声道:“我自己走,绝对不低着头,你看,全都看着咱们,还以为是哥哥带着有问题的弟弟怕丢了,多侮辱人呢。”   朱清和笑了笑,放开他,而且现在已经走到菜市场里了,来来往往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和家庭主妇,在菜摊前挑挑拣拣的,嘴里还不忘讨价还价。   阮穆其实比朱清和忙得多,不光这边的事情,偶尔一些项目负责人也会联络他请示工作。但是这些他并不会让朱清和知道,能够待在这个人身边忙碌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情。   朱清和买了点菜和调料,想到两人有几天没吃鱼了,便去鱼摊那里挑个头适中新鲜的,一眼看中一条,没想到却和另一个人一同开口,听着声音熟悉,抬头一看见是赵雅,忍不住笑道:“你也买菜?”   赵雅抿嘴笑了笑,对站在朱清和身后的阮穆客气地点了下头:“我陪我妈出来晨练,正好要回家了,就来买点菜。既然你看中了,让给你,我们家人多,重新选条大的。”   阮穆见朱清和和这个女孩笑得十分随和,两人好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说话自然而随意,再看那个女孩,笑起来很甜,两颊会露出好看的酒窝,整个人气质文静也很温和,是相处起来很舒服的那种。但是,朱清和有这样的女性朋友他怎么不知道?   “这两天怎么没见你去书店?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像你请教。”   听听,他不知道的时候,朱清和到底做了什么?他非常厌恶他和别人的关系好过他。他只当从在一起之后两人之间就只拥有彼此了,谁能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是机会去认识别人的。   赵雅让老板帮自己把最左手边的那条去鳞和内脏,转头回答:“我阿姨带着小外甥来家里做客,我和小外甥在一块玩。玩的太高兴就忘记了,而且没几天就过年了,也要适当的放松一下,我妈都说我快成书呆子了。哦,对了,过完年我会到市文物局实习,你感兴趣的东西,说不定我可以从那些专业人士那里找到答案。”   朱清和竟然表现的很激动,脸上的笑也很热切:“这是好事,先恭喜你了。”   阮穆觉得如果不是这个女孩的妈妈过来催促,两人或许还能在说一阵话,等人走了,他才装作不经意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这样一个人?”   朱清和不疑有他,提着鱼往回走:“在书店认识的,别看她长得小,和我一般大,懂的也多,真是厉害。时常见到,也算得是个有同好的书友了。回去清蒸还是红烧?你想吃什么?”   阮穆冷哼一声:“油炸!”   朱清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人发什么疯,不管他,回去之后之后还是照着他的胃口做了。   不过这人吃饭都不消停,吊着张脸,问他怎么了也不说,那股别扭的劲儿,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自己却偏偏被这么个小孩子给吃得死死的。   一直等到去了商场,朱清和给他选了两件连他自己也很中意的衣服,脸上这才带了点笑意,他还帮朱清和买了几身虽然不一样,但是颜色相近款式也相近的衣服,其中的用意自不必说,就算不能光明正大,能靠近一点也是好的。   但是对于朱清和与别的人亲近,他还是有点不能接受,更不喜欢被他排除在外面,他甚至还会担心,万一朱清和要是被这个女孩给吸引了自己要怎么办?在很多取向正常的男人眼里,这种长得好看性子温婉的女孩是十分抢手的。他从骨子里就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属于他的,就再不能去看别人。   可是这种别扭,他又没法和朱清和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难受。而朱清和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对他使小性子很不能理解,但也没多问什么,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却不知道阮穆却是要被憋死了,不能明说,就只能跟在朱清和的屁股后面,就连要开年终总结会的那天,他都想哄着朱清和一块去,只是朱清和油盐不进,连理都不理会。他无奈,只得叮嘱道:“天冷,你就在家里待着吧,别乱跑了,明天就是除夕,哪儿都要放假了。”   也不知道朱清和听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书店都要关门放假的…… 第127章   年终总结与朱清和来说确实很重要, 这毕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经办一个厂子而且收到实在效益的,但他总觉得自己不像阮穆有老板样,这大半年是好还是坏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倒也不用在大会上听那些文绉绉的话了。   厂子里开过大会之后就要放假了,再赚钱的买卖也得有喘口气的时候,他起来出去转了转,从身边经过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遇到熟人还要停下来说笑一阵。他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在这里他最亲近的人也只有阮穆了, 没了这个人,倒又有了孤家寡人的感觉。   提着东西刚到家门口,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没想到会是廖厂长,这阵子也没联系, 刚接通传来一阵爽朗地笑声:“清和啊, 有阵子没见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今年厂子效益好,给你的分红不少,我让马主任打到你账上了, 你有空去银行查查。知道你不爱露面,总结大会就不招呼你了,晚点我让人给你送点厂里新出的糕点,你尝尝,再不行送人也好看, 顺便帮我打广告了。”   廖厂长是个直爽人,这么多年对他也颇多照顾,所以笑道:“您说的是,我家小妹最喜欢吃,正好我给他带过去。想来过年的时候应酬多,我先给您拜个早年。”   两人寒暄一阵挂了电话,闲来无事,坐进沙发里随手开了电视,他们都不是无事爱消遣的人,所以电视放在客厅里也只是摆设。想起来上次开已经有个把月了,画面跳出来,伴着一阵旖旎声音,整个人愣了愣,忍不住扶着额头笑了笑。那天就是看了这个,他们两个才收不住,此后便一塌糊涂收不住。   关掉退出来,十套播自然世界,正好播到动物进入发情期,更是一阵尴尬,所幸关掉到书房看书了。除夕和正月初一两人一起过,之后就要开始走亲访友了,罗叔和姑他们早就催着他们过去一起过年,阮穆有他的小心思,所以朱清和也愿意顺着他。   阮穆是在朱清和准备中午饭的时候回来的,一身的寒意,看得出很高兴,脱了外衣,搓着手进来:“天气阴下来了,明天可能要下雪,好在哪儿都不用去。你今天没去也对,姚大住心里不平衡跑到厂子里去闹了,口口声声说要见你,你要在,到时候会很难看。食堂准备了午饭,我待了阵儿就回来了,反正有则霖在,横竖不用我操心。你在做什么,给我也来一碗。”   朱清和做的是面片汤,正愁做多了,他回来便盛了一碗端过去:“我也猜到了,大过年的,这件事解决了,其他有样学样的人也能收敛点,要是骨头还敢往外伸,一并收拾了。清净些,明年也能好好的赚钱。”   阮穆肚子不饿,但是出自朱清和手之手的东西他向来捧场,呼噜呼噜吃了一大半,想起什么说道:“我本来打算去工地转一圈的,半道上想兴许人家也放假了,直接回来了。过完年时间就过得快了,开春了,什么事情都能上正轨了。对了,我早就想问你,你和哪家公司签的合同?毕竟这是第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公司,想怎么做都随你,我不会管太多。”   朱清和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周维申在绵宏工作,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市里口碑最好的只有绵宏了,经验足,工程质量有保证,就算多花点钱也值当,最重要的是省心。”   阮穆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片刻间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到最后还是忍住了,声音不稳地重复一遍:“绵宏?”   朱清和点点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阮穆眯着眼笑了笑:“没什么,确实挺省心。清和,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们是一家人,所以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朱清和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却并未放在心上,低头吃饭,边说道:“我什么事情没和你说?就算有,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在很多地方不如你懂的多,要是要紧事我会和你商量的。”   阮穆咬着筷子点点头,心里却有点难过,所以明知道周维申在绵宏还是要签定合同吗?为什么不能避开?就算知道他知道了会不高兴还是要这样吗?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舒服,还是笑道:“我知道了,下次我们一起去工地上看看,这阵子没什么大动作,兴许也是等开春。”   朱清和应了一声,想着该做的事情已经全做完了,吃完饭睡一觉,等到晚上看春节联欢晚会。   洗完碗擦干净手上的水,转身去卧室要睡觉,刚走到床边就被阮穆从后面压上来,与以前的清风细雨不一样,此时的他有点太过急切了,昨天晚上才弄了许久,朱清和皱眉,开口拒绝:“我不舒服,别胡闹。”   阮穆忙着解他腰带的手放开,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兽,耳畔滚烫的呼吸表现出强烈的存在感。朱清和心蓦地软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从回来就有点不对劲,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阮穆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伸手给他整理好衣服,翻身抱着他躺下来,说道:“跟我说说在书店看什么?我历史也学的很好,你要是有什么不懂问我就行,我要是也不懂,直接找认识的专家伯伯解惑,不比你们稀里糊涂在一块讨论半天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想你和那个人来往,我们两个就够了,你明白吗?”   朱清和还打算让赵雅来帮自己,工作上有个细心,满怀热情的好帮手是运气好的事情,所以对阮穆的这种要求没有给予回应。   阮穆当即急了,双手握着朱清和的肩膀急道:“你不答应?为什么?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有我还不够吗?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清和,别人有的我都有,就咱们两个吧,好不好?”   朱清和却是笑:“你犯什么傻呢?又不是孩子,咱们两人在一起养感情,但是很多事情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人就能办成的,你说是不是?别担心,我有我的打算。再说,谁能比得过你勾人?我喜欢你,心里装着你,不会喜欢别人,你信不过我吗?”   阮穆对上他的视线也不好说什么,大过年的,若是再说的深一点,只怕是要发生大矛盾,没必要闹得难看了,转开眼,强撑着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只是有点吃味,不想你和别人亲近。”   朱清和是知道阮穆脾气的,这个人霸道惯了做什么都随着自己的心,也只有对自己才有这么好的耐心。但是两人的生活中不止有彼此,需要朋友,需要志同道合往前的同事,这有错吗?没有任何的错吧?也不知道阮穆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把神经绷得这么紧。   这点不愉快很快就翻篇了,这个时候的春节联欢晚会还是有很多看头的,只是阮穆却看不到心里去,朱清和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与他说两句什么,阮穆都勉强笑着应了。有些东西横在心里在不知不觉中就慢慢的成了疙瘩,虽然小,微不可查,但总是膈应。   朱清和看完转头和阮穆说去睡觉,却见那人已经睡着了,两手环胸,窝在沙发里,侧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怪委屈的。   朱清和实在想不明白,阮穆到底是在担心什么,他本就不喜欢女人,就算是天香国色在他的眼里不过是路边的花,只能让他看一眼而已,阮穆却不一样,这个人是他人生中的意外,他从没有奢望过自己的未来能有一个可以相伴的人,而且还是这般优秀的人。他一直最担心的是阮穆的心不定,哪一天后悔了,他不敢想自己会怎么样,所以从不考虑以后,只享受当下。   谁知道阮穆居然比他还要担心,这样的翻转真是让他无比意外。他怜爱地低头在阮穆柔软的唇上亲了一口,低声呢喃道:“发什么傻呢?我怎么舍得呢?”   阮穆迷迷糊糊中,不知道是不是梦,朱清和居然主动亲他,还说不舍得,不舍得什么?他很想问个究竟,但是无奈太困了,劳心劳力这么久终于能好好的睡一觉了。   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过有关的事情,就像被关在黑屋子里的东西,只要不看不听不说,与两人就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只可惜一人从不放在心上,而一人倔强的什么都不说,就当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朱清和醒过来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坐起来转头看到枕头下露出来的红色一角,拿出来一看是个厚实的红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厚厚一沓崭新的红色票子,他的心软了软,站起身出去,那人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脚步声回头笑着说:“醒了?新年快乐,昨天下雪了。”   “新年快乐!” 第128章   虽然是过年, 但是因为没有什么旁的事情要做,倒是与寻常休息日没什么两样。朱清和喜静,与阮穆说了几句话,便回书房看书了。   阮穆懒懒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连调几个台都看不进去,眼睛不停地看向书房,身子半倾, 有些急切,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进去。随即又觉得好笑,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两个人分明已经这么亲近了,悬在心间的那层薄纱又算得上什么?   想到此, 他扔下遥控器, 起身进去。书房里有两张桌子,朱清和在右, 阮穆在左, 那个人坐姿笔挺, 听到声音也没有抬头,一心沉浸在书中。   阮穆从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在朱清和身边坐下来,看了没两行, 用胳膊肘撞了下朱清和,说道:“明天我们一早就回去?和姑说好了吗?”   朱清和这才看他,说道:“罗叔让先去他家里,不好推,姑在家里养身体, 朱家人会去看她,我不想和那些人撞上,错开时间最好。”   阮穆愣了下,笑着说:“也行,有罗勇在,也能热闹一点。你在看什么?给我也看看?”   朱清和将手里的书推给他,说道:“随便看,以前想找资料,现在反倒觉得是最有趣的消遣,看不进去就别为难自己。阮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我们两人的事情,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不变我也不变。”   朱清和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四月的风温暖又舒适,更是吹进了阮穆忐忑不安的心中,如同他的手温柔地抚平了心上凸起的疙瘩。他的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微微低头在朱清和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太过欢喜了,言语在此刻显得太过无力,只有这种亲近才能更好地把心情传达给朱清和。朱清和的许诺与阮穆来说是最为宝贵的新年礼物。   朱清和笑着接受他的亲昵,情人之间哪怕只要靠近一点都觉得周围的空气泛着甜味,两张唇相碰,绵软的触感,整个人宛如置身在一片蜜意中。   “怎么给我那么大的红包?又不是小孩子,天天盼着过年有压岁钱买糖吃。”   两人刚分开,他有点喘,含着几许沙哑,眼底泛出一汪水意,迷蒙又带着一丝魅意。   阮穆将他手边的书拿开,拉着他去客厅,抿嘴说:“那点算什么?往后年年给你压岁钱,你缺的我会全部给你补上。”   阮穆知道他小时候缺失了太多东西,残缺不全又冷清的家,小小年纪就要撑起自己的一辈子,不管现在朱清和的生活过得多么好,但是那段心酸的过往成了阮穆心上再也消不去的印记,他总觉得自己对朱清和还不够好,要更加更加的好才行,这一辈子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去疼爱这个人。   “大过年的看什么书?还是看看电视,咱们说说话,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我的视线里没有你。”   朱清和在他旁边坐下来,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管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回到家看到这个人便觉得很充实,这辈子再不是一个人了,好像不管受到什么委屈都有一个人给自己出头。比起别人教他怎么做,指点他什么是对是错,阮穆这种不废话直接靠拳头解决事情方法最合他的心思。他有时候很羡慕阮穆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做什么事情都不顾后果,一切都以自己的直观感受为先。   两人一起度过了安静温暖的午后时光,在睡觉前收拾好要带的礼物,两瓶陈年佳酿,还有些补品,送给罗勇的是用来消遣的电脑,这个时候电脑还是稀罕物,虽然贵,但很受年轻人的喜欢。罗家不见得缺这点钱,但是总归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果然第二天他们带着东西上门被罗有望给数落一顿,说他们亲的和一家人一样,做什么还这么见外?罗勇却很高兴,他一直想拥有一台电脑,爸爸不太同意,觉得当前还是要好好学习,蹉跎了时间,免得将来后悔。他觉得有道理,不过后来还是生出点自己打工攒钱买的念头,越惦念越是心痒难耐,没想朱清和成了他的及时雨,他厚着脸皮手下,说道:“将来我赚了大钱,我会还哥一份大礼。”   朱清和见罗叔的脸上隐隐有担忧,赶紧劝道:“叔,电脑的用处可大了,不是光用来玩的,可以用来查资料,对阿勇的学习也有帮助。他是个有分寸的,您不用担心。”   罗勇一直将朱清和当成自己学习的榜样,眼前有这么优秀的人鞭策自己,就算有些歪门邪道来勾引,他也没那个心思。   大过年的时候,罗有望也不想因为这个事情坏了兴致,当即笑道:“来来,快坐,阮穆也没回啊,在咱们这里也待了有快一年了,就把这里当自己家,缺什么开口,叔给你张罗去。”   朱清和来回看了两眼,问道:“怎么不见我婶子呢?”   罗勇也跟着犯疑惑:“对呀,我起来就没见她,做什么去了?”   罗有望的脸色僵了僵,眼睛里浮出一抹为难,摆摆手道:“别管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喝点热茶,路上不好走吧?”   阮穆开车,抿了口热茶,笑道:“不要紧,不像市区里车辆多,捣的跟镜子一样,很容易打滑。”   罗有望点头:“过年了,都在家里吃团圆饭,谁还有心思往外跑?那两天我和你婶子准备了不少好东西,一会儿敞开肚皮好好吃,再喝两盅,睡一觉,也不耽误开车回去,要是醒不了酒就住下来,咱们房间多,总能放下你们俩。”   阮穆笑着看向朱清和,笑道:“清和就别喝了,上次喝了一顿怪为难的,叔是自己人,你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罗有望也是后来才发现这孩子每次和自己喝过酒都迷迷瞪瞪,后来才揣测出来点意思,这孩子是强撑着,不过能在那么难的时候撑下来,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却是觉得越发的心疼。   罗有望刚给阮穆几个散了烟,罗婶从外面回来,笑道:“你们来了啊,瞧我在外面和人说了两句话就这会儿功夫了。” 第129章   朱清和与阮穆与罗婶道了声新年快乐, 罗婶笑得开怀,对着罗叔吩咐道:“你张罗孩子们吃东西喝水,我这就去准备午饭。”   朱清和起身要帮忙,被罗婶拦下来:“等你什么时候找到媳妇了,让你媳妇来帮我,去和你罗叔谈你们的大事去。”   阮穆在那里想了想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朱清和是他的人, 那他就应该去帮罗婶准备午饭。虽然他做饭的水平还有待提高,但是打下手不成问题, 所以他坐了没多久就闷头去厨房帮忙了。   罗婶正在盆里洗菜,见他进来, 笑着说道:“都说不用你们帮忙了, 我可是做了一辈子的饭,要是连一桌子饭都准备不好, 可就丢脸咯。”   阮穆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笑道:“他们说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兴趣, 还不如跟您学两招手艺,往后吃饭也不用受委屈,手艺臭经常被人嫌弃。”   罗婶点了点头, 口气慈爱地说道:“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罗勇比你还大两岁,家里什么都指望不上。忙赚钱是大事,但也别小小年纪就累出毛病来,现在年纪小, 还能好好的玩阵子,等你们到了清和那年纪就该想着结婚了。他也不小了,以前一个班的同学差不多都有孩子了。真是……他不急,我们这些长辈不能不操心,他爹妈也指望不上,姑娘家的品行得多留意。现在日子好过了,人的心思都不和以前一样了,可有不正经的,成天都琢磨着骗人。我们这么多年,帮他看人还是行的。”   阮穆有些没听明白,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您操心,他不急不是没用吗?”   罗婶笑得有些神秘,压低声音说道:“我和你叔这不是急吗?他就是不急,我们帮着先张罗着,他要是能看上就谈着,要是看不上咱们再继续相,这不是不耽误吗?”   阮穆一阵五味陈杂,他该说什么好?这件事情也不能说罗家夫妇不好,毕竟人家也是为了朱清和好,这么多年是把朱清和当成亲儿子对待的。别人不敢管,罗家夫妇是绝对有这个立场管一管的。但是他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呢?   “罗婶,万一清和不愿意呢?再说清和年纪又不大,再过几年镀个金更吃香,还是得听听他的意思。”   罗婶在案板上切菜,闻言笑道:“咱们都不是讲究什么门当户对的,只要人勤快,干净懂事能做一手好菜就行了。你们的大事,我们也不懂,只要管好你们的生活,你们有心给买两件好看的衣服就行了。还是早点结婚的好,年纪大了,要操心的事情多,到时候全堆在一起不是更麻烦?老话早就说明白了,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别到时急了要什么没什么。”   阮穆只觉得自己满是苦涩,这种苦充斥在口腔里,而后蔓延到心肺,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他妈的……就算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努力扯出一抹笑来。   罗婶还不忘叮嘱:“你可别嘴快说出来啊,清和那小子别看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你要是和他说了,他八成敢不来了。我瞧着那家的姑娘不错,知根知底的,人也长得漂亮,配清和还是可以的。”   阮穆嘴角连那抹笑都挂不住了,匆匆帮忙一阵就回到屋里,朱清和正与罗叔说的热闹。   但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不过看一眼就能知道回来的人有点不高兴,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他了。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方便明说,只等到抽空的时候问问他。   罗叔喝了一杯茶,知道自己有点扫兴,但是总得说些什么:“那个姚大柱的事情传得咱们村里都知道了,你是咱们村少有的出息人,众人没事的时候眼睛总盯着你。那人确实过分了,上了年纪也不办正事,有今天也是活该。我听说前两天还在闹,总得想个法子管着,要是天天这么闹,那怎么行?”   阮穆低头看着显出年代的小木桌,闻言,淡淡地笑道:“还能由着他?已经解决了,他要是不怕那条腿彻底断了,就再来闹。”   罗叔总觉得阮穆脸上的笑有点冷,这个孩子年纪虽小,做事手段狠辣倒是出了名了,从来不说什么理不理,凡事都是动拳头,办法虽然野蛮,但无疑最为管用。   朱清和频频地看了几眼阮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说笑了一阵,出去上厕所,果然没多久这人就追出来了。   罗家的厕所前面有一棵粗壮的树,正好能挡着视线。阮穆两手撑着墙将朱清和环在中间,一阵咬牙切齿,一阵又有些哭笑不得,别别扭扭的让朱清和浑身不自在,眯着眼问:“你受什么刺激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罗婶数落你了?”   阮穆吃味地说道:“罗婶忙着给你张罗媳妇,一会儿就上门来了,到时候好好的看看。”   朱清和先是一愣,眼睛里闪过一抹意外,而后也是哭笑不得,说道:“总归是长辈的好意,先受着。看你这小心眼,我保证不看一眼,应付过去就行,别让罗叔罗婶跟着难受。”说完,想着左右不会有人来,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对着阮穆冰凉的唇上亲了一口。   阮穆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后眼睛里一片柔波荡漾,溢满了笑意和欢快。   罗勇本来出来帮自家老妈到西屋去舀点做好的酸菜,谁知道刚出门就见到这么吓人的一幕。树长得再高大,到底是在冬天也是光着枝桠的,看不清十分,五六分也是成的,他偏偏看得最清楚的是两个男人两片嘴亲一块了,让他连不小心撞一块的借口都没法子找。   他在门口楞了好一阵,屋子里的罗婶急了,高声问:“勇子,让你办个事儿怎么连人影都没了,孵鸡仔呢?”   罗勇这才匆匆地去了西屋,但是心里却是百转千回的,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两人怎么是这样的?原先还以为他们两个人是关系铁的好哥们所以才住在一起,谁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层,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脑子片刻间不够用了,懵懵的。 第130章   罗婶等着酸菜炒酸菜肉片, 等了半天才见儿子进来,脸上怪怪的,接过先过了遍水,随口说道:“天冷就多穿点,又不是大姑娘爱俏,大正月的吃药不好。”   罗勇说了声:“我看见……”随即又闭上嘴,说什么?说看到阮穆和朱清和两个大男人亲一块了?这不得吓人一跳?他肃然知道有这种感情存在, 但是从没想到会在自己身边出现,而且还是两个关系最亲近的人, 他们,他们是怎么搅和到一去的?   罗婶没等他说看见什么就往出轰人, 菜入锅中发出刺啦一声响, 说话声都变得不清楚:“我这里忙,别在门口堵着, 看缺什么, 帮忙添上点。”   罗勇从厨房出来, 正好碰到那两人回来,他复杂地看了一眼,连笑都变得生硬, 跟在他们身后进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惊讶。   朱清和也发现罗勇好几次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珠子滴溜溜来回转个不停,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今天哪里不对吗?怎么你一直盯着我?”   罗勇尴尬地连连摆手:“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人的衣服有点像。”   朱清和抿嘴笑:“过年前几天抽空一块去商场买的, 衣服款式本来就大同小异,像也不奇怪。”   说来说去,有时候还是绕不过朱家人的,虽然糟心,但总归是斩不断的骨血。生活艰难的人,全都盼着新的一年能洗去旧日的尘埃,迎来好运气,好来个大翻身。朱家亦是如此。但是这个年却过得有点不太平,朱清亮找到工作暂时缓解了家里的困难,本以为往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谁知道姚大柱一家子跟疯了似的,不说自己做的事情不占里,反倒赖上朱妈没本事管教自己的儿子,胡搅蛮缠地说好歹是一家人不能见死不救,反正赖在朱家不走。   不管朱玉田和朱清亮怎么厉害也敌不过一家子不讲理的上门找麻烦,一天两天狠得下心来放狠话,时间长了谁都没那个力气,更何况又不是真和娘家人没来往了,万一真有个要紧事,找上门去被人关在外面,那可就真的穷途末路了。   朱老爹伤了腰养了阵子可算是能动了,一早就急着去女儿家,毕竟是最疼爱的女儿,有个伤风感冒都紧张,更别说现在伤了腿只能躺在床上,怎么能不急?眼看着要出门了,姚大柱一家子都守在门口不走人,他也没耐心招呼朱玉田,和老大一家先走了。   朱清和听了也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不管什么时候听到他们过得不好,自己心里就舒坦 。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坐在一起说着话,没多久罗婶就开始往饭桌上端菜,热气腾腾,香味四溢,陆陆续续上来凑成鲜艳的颜色,看着舒心,也更有家的味道。   罗叔脸上的笑容泛得更大,等罗婶上了桌,张罗道:“快些吃,快些吃,不是我夸,你罗婶的手艺最好。”有些感情从嘴里说出来就显得虚了,但是朱清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便是阿猫阿狗时间长了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这么大个头的人,又是个分外争气的,与他来说,真是比自己亲儿子出息还高兴。这个孩子最是讲情义的,先前市里的食品厂建新厂,就帮着自己牵了个头,大厂子所用的建筑材料少不了,以前还总担心自己的厂子也要像别家那样活不下去,谁知道被这种大厂一带,再加上朱清和的新厂子,这两桩大买卖可比自己往年都赚钱。以前总听好人不长命,他却觉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好运气,说到底还是因为这点善意。   吃饭的时候,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罗叔摇头说道:“虽说图个喜庆,但是钱全贡献给卖鞭炮的,怎么想都觉得亏。还有一些皮的孩子,成天在街上点鞭炮,要是炸到人怎么办?我已经开会叮嘱过了,不管是谁都得留意着,免得闹出事情来。前阵子广播里每天提醒着,老李家的孙子差点炸到人,干这差事,一不留神就出乱子。”   朱清和点头应道:“我们那会儿也挺喜欢玩的,唯一的消遣,不过印象中也没玩过几次。”说完自己都觉得无趣,说这些做什么?朱家两口子什么都先紧着朱清亮,他压根没敢奢望他们能给他钱去玩乐。   罗婶笑着说:“那时候没几个能过上好日子的,我和你叔结婚那会儿,穷的连床棉被都没,一间老窑走风漏气,到了冬天简直要人命。不过老天爷对人总是公平的,先吃苦后享福,是不是这个理儿?人一辈子不经受点风浪怎么成?想着以后有好日子等着,也得努力往前奔不是?以前那些难过的事情能不想就别想了,现在日子好过了,怎么还让那些事情来找麻烦?”   朱清和啃了块大排骨,又吃了几个饺子,笑得欢畅:“婶子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罗婶笑道:“多吃一点,嘴别闲着。阮穆想啥呢?怎么不说话?”   阮穆正要开口说话,屋子外面传来一道带笑的大嗓门,听得怪让人不舒服。他下意识地看向朱清和,费力地抽了抽嘴角。而朱清和安抚地回看了他一眼。   罗勇却被他们两人情意绵绵的眼神给惊得颤了下,自家老妈这算不算好心办坏事,做了拆散鸳鸯的大棒?虽然早就知道妈执意要给清和哥介绍对象,但是现在他却觉得有点不合适了,这样会不会让两人对他们生出隔阂?   罗婶没想那么多,直接迎出去,对着外面的人笑道:“你们来了啊?快进来吧,小姑娘害羞呢。”   罗叔这个时候才不大好意思地说:“你婶子说你也该找对象谈着了,等什么时候合适了再定下来。不过你也别有压力,这种事情也得说眼缘,如果不喜欢也别勉强自己。我就说了,省城里有文化的好姑娘多的是,她偏不听我的,非要折腾。一番好意,你也别嫌弃她多管闲事。”   朱清和笑得真诚:“我懂的。”他在桌子下抓住阮穆的手,轻轻拍了拍。这世上真心关心自己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所以他没办法拒绝罗婶的好意,只能先把这个场面给圆下来,等私下里把事情给说清楚,这样谁都不尴尬。   进来的女人是个身材壮硕的女人,身后跟着一个有些圆润但漂亮的女孩,一眼看到朱清和,笑着说:“我见过这孩子,他到厂子里上班,我经常见,不过不是一个村的人也不好说话,免得让人家以为我厚脸皮巴结人。”   罗婶捂着嘴拍了下她的肩膀:“瞧你这话说的,孩子面前别说的这么直接,好歹委婉些啊。清和啊,你也不能成天忙着工作,个人的事情也该考虑了,也没提前和你说,你别怪婶子突然。你们啷个孩子年纪相近,都是实在人,闲下来处处看,成不成再说,就当是多交个朋友不是?”   朱清和冲着那人客气地点了下头,那女孩略微内向,见朱清和看她,当即羞红了脸。   那妇人却是收不住,不知是夸还是贬一股脑儿地往出倒:“我家姑娘虽然胖点,饭量大点,但是人勤快有力气,下地喂猪做饭收拾家里,样样都不差,这村里像我姑娘这样的可不多。”   罗婶虽然希望两人能成,但是也不想给孩子们太多的压力,不赞同地说道:“谁身上有什么好有什么坏,还是让两个孩子处着,时间长了他们自己就能品出来。等吃完饭,要不你们出去转转?”   朱清和还没来得及说拒绝的话,那年长的女人摆手说:“今天就是见个面,过几天让他们自己处着,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她姥姥家,现在再不走就晚了。”   罗勇在一旁看得真是哭笑不得,这位婶子虽然豪爽干脆,但是却不大讨喜,他反正不喜欢。而且照着清和哥和阮穆的关系,肯定不会答应的。   所以这母女俩待了连五分钟都没到就急匆匆地走了,就连罗婶脸上的笑也跟着尴尬:“这人真是……她就是这个性子,不过还是看你们两个年轻人,她脾气虽然直,但是没什么坏心眼,是个说理道姓的人。”   朱清和点了点头,大过年的,现在还不好说些直接拒绝人的话,没必要让氛围变得尴尬,但是阮穆却不这么想,他不咸不淡地说:“罗婶,朱清和他有对象了,只是不好和您说。”   对象!男对象,确实不好和人明说。罗勇觉得阮穆吃醋很严重,毕竟没谁能忍受被人光明正大的挖墙角,这种感情怪吃亏的。   朱清和先是一怔,而后平静地看着有点窘迫的罗婶:“这事怪我,是我没和你们说清楚,以后机会合适,我会带他来见你们的。”   罗勇在一边看着,觉得这个合适的机会可能会很久。 第131章   罗叔握着筷子冲着罗婶笑道:“你看, 我和你说了,你还不信我。现在和咱们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会做饭种地有力气就行了。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共同语言,你不懂就别瞎张罗。就是给勇子,你问他答应吗?”   罗勇受朱清和的影响,闲下来也经常帮妈做家务, 包饺子也是好手,最喜欢吃羊肉胡萝卜馅儿的, 这会儿赶着吃了几口,听爸问, 点头说:“要是真喜欢的, 咱就不说了,要是这种介绍的, 谁不想找个有学历, 能帮自己的?”   罗叔看向罗婶:“你看是吧?”   罗婶嗨了一声, 笑道:“既然这样,那我改天就去推了去,要是影响到你们的感情, 婶子可就成了大罪人了。你们赶紧吃饭,免得凉了。 ”   过年桌上盘盘碟碟多,没几筷子就填饱肚子了,是真的塞不下去,朱清和又吃了点, 搁下筷子告饶道:“还是婶子做的菜有家的味道,我肚子都鼓起来了,实在是吃不动了。”   罗婶又催了两次这才作罢,见都吃得差不多了,一道一道往厨房端,朱清和他们照旧要帮忙,她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你们说你们的,我还嫌你们碍事呢。”   罗叔吃完饭就开始发困,说了一早上,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打了个长长地哈欠冲着两人说道:“你们要是困了去罗勇那边歇一觉,阮穆陪着我喝了不少。”   阮穆笑道:“我不困,出去吹吹冷风就清醒了。清和的老屋子也有阵子没收拾了,不住人再不打理废的更快。”   罗叔笑了笑:“你们忙你们的去,我是老了,受不住了,中午总得睡一觉。不然要是下午有事,脑子里全是浆糊。”   朱清和说笑着从罗家出来,本来要叫着罗勇一块去,谁知道他躲躲闪闪地说不必了,怪里怪气的,朱清和也不强求,和阮穆一前一后地往老窑去。   阮穆跟在他身后,等确定没人经过,这才从裤兜里伸出手去拉那人,笑着说道:“你就是心软,这种事情要是不果断,以后就跟熬粥,越来越粘,总有一天越来越说不出口,也变得更加麻烦。不如痛快一点,谁都不用麻烦,再结实的心脏也受不了你一次一次地去应付那些相亲对象。”   寒风猛烈,不过才走了几分钟的路程,两人的脸被冻得发白,浓浓白雾从嘴里喷出来,很快散去。朱清和但笑不语,在要拐进回家的那条路时,眼见前方走过来一个长得圆胖的年轻人,正是张绣的弟弟,不等朱清和急,阮穆当下放开手。   那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阴阳怪气地说:“朱清和,是你把我姐给藏起来了吧?不然怎么会大过年的都不回家?你把我姐给交出来,我城里的姐夫都找上门来了,你别以为你现在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要是给我们找到蛛丝马迹,看我们张家怎么和你算账?”   朱清和还没出声,阮穆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 低矮的人,冷笑道:“你们张家的人一个一个可是吃香,当谁都看你姐是天香国色,还犯得着藏?倒是你们自己也不嫌丢人,卖女儿换媳妇,连娶媳妇都这么难,以后的日子,我真替那位眼睛没擦亮的姑娘愁。”   阮穆这是光明正大的骂人了,张绣的弟弟虽然被家里养的跟个大少爷似的,但是骨子里还是有几分血性,他这辈子爹妈都没这么说过他,平白无故的连着受这些外人的气,当即怒道:“你们也别太过分了,不愿搭理你们还真当人没脾气?我告诉你朱清和,别把话说的好听,你要是不把我姐给交出来,我们就去报警,说你抓了我姐。”   朱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村里怎么出了你这么一条胡乱咬人的疯狗?红口白牙的乱讹人,有本事去告,我等着你带人上门来和我对峙。”   朱清和懒懒地打量他两眼,声音里照旧一片冷意:“有手有脚的人,做什么不好,天天等着人把饭喂到你嘴里。别说你姐寒心,要换成是我,我也走,不走等着给你们吸干血?差不多也该有个度。”   朱清和的话音才落,便见那人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想也没想就冲了过来,阮穆要帮忙,朱清和冲着他摇摇头,伸手扯着来人的胳膊转了个圈,冲着屁股上就踹了一脚,冷哼一声道:“以前没发现,现在倒是什么人都赶着凑上来找我的麻烦,都想靠这个发财?盖上被子睡一觉最可能。别以为老虎不发威就是病猫,往后你最好客气点,不然我不会嫌费力气。”   朱清和弹去身上因为方才大动作而沾染上的尘土,和阮穆继续往家走,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阮穆却是笑着说:“本来我还有点晕乎,现在可算是彻底清醒了,我本来想出面保护你的。以前我一想到那个张绣惦记你,心里就怪不高兴的,倒是没想到她还有点这点勇气。”   朱清和嘴角勾起一抹笑:“那天在路上遇到,我和她说了两句话,估计是听进去了,所以才走的。也算她脑子转得快,跑出去也不见得不好,反正什么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全看她怎么选择了。不说他们了,反正以后我就当没这个同学了,应付这种超出同学关系外的人最麻烦。”   阮穆却不以为然,虽然没说出口,但是想到周维申那个人在眼皮子底下作乱,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不过看在朱清和难得和自己说好听话的份上,就算了,顶多以后他想想法子,是给绵宏提个醒撵人还是自己多跑两次亲自盯着新厂子的工程。为了自己的一辈子,勤快一点没什么错。说起来朱清和手里还有一亩地,虽然这几年都是刘叔帮着打理,不过两人要是闲着没事做,一起下地培养一下感情也好。   回到老窑,虽然不算太冷,但也不热,两人忙忙碌碌地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把火给生起来,等屋子暖和了,又开始忙着收拾灰尘,两人搭伙干活自然快很多。这么久没住人,被子也没晒过,就算放在箱子里也不好盖,两人就这么躺在散发出热意的炕上:“我知道你在罗叔家里睡不舒坦,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将就一下,等醒了酒就回去吧。明天该去富满叔家了,都是对我好的人,总不能走过场似的,多难看?”   阮穆听话的躺下来,头枕着胳膊,眯着眼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安排,什么事都大不过领导去不是?”   朱清和伸手替他往上拉了拉衣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挡在他头顶,要是着了凉,身体都得跟着受累。   阮穆原本还想和朱清和说什么的,但是刚躺下就困意来袭,连要说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也许是这阵子想的太多的缘故,就算睡着了也是时常做些糟心不已的梦,不是朱清和和周维申有说有笑就是要和他说分手,现在倒是更好,梦到的居然是朱清和和无数女人相亲,就怕不气死他似的。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下越来越热,耳边好像也有人在吵嚷,实在睡不踏实,刚睁开眼眼前一片迷蒙,醒过神来才听到外面真的有人在吵。   朱清和此刻不在屋子里,他赶忙下地穿上外套往外面走,待看清外面的人,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还敢来?是不是想彻底变成残废?”   朱清和真没想到自己还是会遇到这样的麻烦,过个年原本以为会事事顺利,谁知道会在初二这一天把不喜欢的人全见了一遍。不过比起姚家人的没眼色,让他意外的是朱家人的态度,窘迫中又带着点讨好。   朱玉田虽绷着一张脸,但是声音却很软还有几分无奈:“你自己闹出来的事情,你解决,别再找我们的麻烦了,从快过年一直闹到现在,好好的心情全被搅和了。行了,你们也找到人了,剩下的是你们的事情,别再上门来了。”说完就跟逃似的离开了。   朱玉田不傻,清亮现在是在朱清和的工地上做事,虽然不归朱清和管,但是人家毕竟是老板,要是和对方打一声招呼把人给撵了,他们好不容易松动的日子不就落空了?他不傻,更不会给自己的孩子找麻烦。   朱清和看着那道匆忙离去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梢,转头看向站在那里局促不安的姚大柱一家子,平静地说道:“你们想说什么?”   他们不惧朱清和,但是对着像是阎王的阮穆没来由地生出几许害怕,毕竟是人都会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下意识地有几分忌惮。姚大柱小心地看了眼眼前的人却不敢说什么。   朱清和嘴角突然泛出冷淡的笑意,对着阮穆说道:“看来在人家眼里,我就是个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怎么?心里不舒坦,想在我这里捞点好处?要钱?要工作?”   朱清和不等姚大柱点头,继续说道:“做梦!” 第132章   姚大柱原先确实不把朱清和放在眼里, 以为文化人好面子,拉不下脸来和他们这些大老粗吵闹,直到后来才觉得自己想的不对劲。那个阮穆是从大城市来的,见过大世面,偏偏什么事都向着朱清和,人们不得不信这朱清和还是有几分本事。   姚大柱缩了缩身子,好声好气地说道:“大外甥, 我也是没别的法子才来的。一家子人要养,我成了这样, 这个家就转不开了,你大哥刚定下来, 没多久就要结婚了, 摊上这事,人家女方那边也有意见了。咱们一家人, 我也知道错了, 你也意思意思一下得了, 闹得这么上纲上线,我这张老脸也挂不住。这心不该是向着咱们自家人吗?”   朱清和听着好笑,懒得和他们认亲, 谁的面子也不给:“上次就和你说过了,少来乱认亲这套,要是认了你这么个亲戚,我还不知道被人在后面戳着脊梁骨骂成什么样。大过年的,别在我家门口杵着, 该去哪儿去哪儿去。别把别人不愿搭理你,当成人家对你客气。”   姚大柱的儿子当即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他好歹是你的长辈,以为你有钱就能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连人性都没了。”   朱清和更加觉得好笑:“我亲戚朋友里从来没有你们这家人,先回去好好捡点捡点自己,懂怎么做人了再来说话。”   姚大柱怎么不知道朱清和是借着先前的事情光明正大的嘲讽自己?脸上一阵挂不住,拍了下儿子,骂了句多嘴。以前在厂子里闹,他被人扯着给扔了出去,又在回家路上被人给揍了一顿,这条腿就和废了一样。原先以为是姓王的做的,后来想这人没这个胆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两个人,可又没证据,这闷头亏吃的不甘不愿。所以现在他更加不敢得罪朱清和,赶紧赔礼说好话。   朱清和听得厌烦了,双手环胸,不悦地道:“走不走?要不要我让人来请你们?姚大柱,难不成你想故地重游?”   姚大柱对那种地方有种本能的畏惧,好像自己这辈子全部的错处都被放大,村里的人都把进局子视作奇耻大辱,说闲话不说,也不愿和他们来往。他这会儿见朱清和那副狠极了的表情,怕来是真要想个由头把他送过去的,再看那个阮穆,更是脸黑如炭,那是公认的黑心鬼,要是在待下去……   朱清和见他们转身离开,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再有下次,我也不介意去为了你们和招工的地方打声招呼,让你们麻烦一点。”   阮穆见他们加快脚步离开,走到朱清和身边手放到他的肩膀上,笑着说道:“我突然发现光靠拳头揍人也不管用,你不过一句话,他们估计这辈子都不敢来找你的麻烦。”   朱清和的嘴角上扬,在寒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战神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等我什么时候活的不如人了,他们再想着找我报仇吧,现在谁敢给我添不痛快,我就想办法断他们的活路,要是拧着一股劲,我就让他们在这个地界上活不下去。”   清远市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做生意的人也无非是那么几个,开一次大会就认识的差不多了,虽然大多是竞争对手,但多少还是顾着点表面上的热情。   他们虽然年轻,但是这些人顾及着阮穆的背景,所以对他们十分客气,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想来也不会不卖他那个面子。   自然为了这么个人落那个人情不太划算,不到那一步,朱清和也不会将人踩死,他的话那些人应该听得明白,既然懂当中的意思,也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阮穆酒醒的差不多,两人未多耽搁和罗叔罗婶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罗勇照旧一脸别扭地看着他们,这两人还真跟回娘家的两口子一样。他发现了不要紧,他肯定会给他们保守秘密,不让外面的人戳他们的脊梁骨。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要是被别人发现了,那可怎么办?厂子里更是人多眼杂的,一个发现,用不了多久就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了,这一辈子要怎么过?不行,他得找机会和清和说说这事。是分还是散是他们俩的事情,但是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得说清楚的,都说恋爱的人很容易昏了头,他们肯定没想到这个。他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想得挺在点子上,决定下来等过两天他就去找他们。   第二天两人去了富满叔家,也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一阵热闹。与富满叔一家来说,他们不求什么大的出息,只要这一辈子能有个不用担心被辞退,安安稳稳干活赚钱养家的地方就行了。这不,期盼着的不是实现了?所以向来节省的富满婶今年准备的菜十分丰盛,还买了两斤牛肉拼盘。   在朱清和听来,富满婶的那句:“在隔壁县买的,人家的牛肉好,都卖到全国去了,多吃点。”是他前几年里觉得最暖心的,明明自己家的日子还不好过,还不忘把什么好的都紧着他,过去的几年,他虽然苦,但实际上得到了很多自己以为再不可能有的东西,他真的很满足了。   初五是财神爷的生日,讲究的事情多,所以两人在家里待了一天,拜过神仙,又钻进被子里没出来。   直到初六两人才去了朱玉苗家,院子里用来晾衣服的铁丝上挂着寓意吉祥的花红纸,姑的脸上也喜气洋洋的,瞧见他们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来,说道:“你说你们买这些做什么?一家人,还用这么见外吗?你上门来吃饭多好。”   朱清和赶紧笑道:“这不全都是这样,罗叔,富满叔家我也都送了。过一回年,这都是应该的,您别快念这个了。青丫呢?我俩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大姑娘了,也该有点钱,办置些自己要用的东西。”   青丫从另外一间屋子端了一盘油糕过来,招呼他们吃:“我自己动手炸的,你们尝尝,有白糖芝麻馅儿和枣泥馅儿。”   朱清和和阮穆将红包递给她,青丫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喜:“怎么这么厚?我爸今早上也给我了,就一张十块钱,好小气。”说着就要动手拆,他们关系好,不拘那些礼节。   朱清和赶紧拦着她:“别急,等晚上睡觉钻被窝里偷着看,别给姑和姑父发现了。”   朱玉苗哭笑不得地说:“你们呀,就惯着她吧,到时候我要是管不住了,可就找你们算账去。快,快吃,油糕还是趁热吃好吃。”   青丫等到晚上钻进被窝里把那两个红包给打开,看着躺在被褥上一堆红票子,她惊得合不拢嘴。这些都是她的吗? 第133章   青丫用被子蒙住头, 借着头顶那一盏淡黄色的光认真地数了两遍,足足有……两万!她见过最多的钱也只是几百块,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就比一个起早贪黑工作的大人都有钱了?   青丫辗转反侧睡不踏实,以前爹妈逼着自己把压岁钱上交的时候,心里十万个不愿意,现在大人不催了, 她自己就像拿了个烫手山芋,浑身不踏实。想了想, 还是爬起来揣着两个大红包站在爹妈屋子外面,小声地问:“妈, 你们睡了吗?”   朱玉苗刚闭上眼, 听到女儿的声音,让金州打开灯:“没睡, 快进来。”   朱玉苗看到女儿一脸局促地拿着两个红包进来, 放在炕沿上说:“妈, 我哥他们给的钱太多了,我不敢留在自己身上。咱们家里花钱的地方多,留着让买菜吧。”   金州看了眼自家媳妇, 拿过来点了下,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村里很少有人家能有这么多的存款,那两孩子一给就这么大,刚要收起来, 却听到朱玉苗说:“你哥说了是给你的,你拿着就是。我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会因为手里有这些钱就胡闹,变坏。收起来,回去睡觉,现在很晚了,明天早上起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爹忙。”   金州等女儿回了自己屋,才转身看着朱玉苗问:“那不是小数目,十几岁的丫头让她拿那么多钱干什么?要是真胡花了,要么变得大手大脚收不住了,那可怎么办?哭都来不及。都说由奢入俭难,清和在有钱,那也是人家的,难不成咱们还能一直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要钱吗?再说咱们两个还是占着清和的光才有工作,还拿着比别人高的工资,也该知足了。”   朱玉苗动了动身体,有几分感慨地说:“咱们自家的闺女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比起别家的姑娘那不知道听话多少倍,就说今儿钱的事,要是给别人早美坏了,你看咱女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朱玉苗说着又叹了口气:“她听话我很高兴,但是孩子太听话了也是愁人。我觉得清和说的有道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姑娘家不是除了嫁人就没活路了,男人行的,咱闺女也能行。我不求她像清和一样当老板,但是能挺直腰板,充满自信地活着,我就很满意了。所以这钱我让她拿着,我看她怎么处理这笔钱,对孩子的成长也有好处,就算她半路上走偏了,我们也能早点纠正她这种错误的行为。”   青丫并不知道爹妈这一天晚上说了什么,但是心里对朱清和却是更加的佩服,头一次身边出现这么成功的人,她有太多的好奇,忍不住想凑在哥身边和他好好的聊聊天。   大晚上的越想越兴奋,可是一想到还在家里躺着的妈,不得不得打消了念头。   连着几天都无精打采的,在朱玉田一家上门的时候,青丫更是躲在屋里懒得出来,这些人那么坏,欺负她哥,现在看到她哥过得好了,就想着办法往上凑,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趴在炕上写寒假作业,突然听到有人进来,转头一看,见是那个讨人厌的朱清亮,她回过头继续做作业。   朱清亮对着那颗后脑勺也不恼,他和青丫的年龄相近,小时候也一起玩过几回,只是朱清和离开朱家以后,她就不和他说话了,在路上碰见也跟不认识一样。   “青丫做作业呢?怎么不出去,你舅还要给你压岁钱呢,让你买好吃的,不要白不要。”   青丫鼻子里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我二舅能有什么钱?去找大哥敲竹杠了?我可不要,还是我大哥的钱。”   朱清亮被噎了下,继续笑:“怎么就是朱清和的了,我辛辛苦苦干活赚的工钱,跟他没半点关系。”   青丫压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过几年就能便好吗?反正她死活看这一家人不顺眼,她的心智偏着大哥,书也别想她改变主意。   朱清亮照旧不死心,他现在也是能往家里拿钱的人了,他也想好好的过日子,光明正大没偷没抢的,怎么这个死丫头就这么看不起自己。朱清和有的,他也要想办法有。   朱清亮趴在炕上,见青丫写的字秀气漂亮,就和人一样标致,夸道:“青丫学习肯定很好,寒假作业还做的这么认真,我听说老师都不判的,你做再认真又有什么用?”   青丫别扭地往旁边歪了歪,不悦道:“这都是靠自觉,什么事情都靠老师管,以后毕业了离不了老师怎么办?老师只管领进门,修行全都在个人,有人一个不小心,着了人家的歪门邪道,这也不能怪人家老师不是?”   朱清亮有阵子没见她,不想这丫头变得这么牙尖嘴利,更是把他当成了大恶人,她这话说的就是恶心自己被开除的事儿。   朱清亮心里不高兴,也不能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就当没听懂,见她正算一道题,赶紧说:“这题我会,你只要代入公式就能算出来。耐心点,别急,很快就能算出来。”   青丫对他的示好不领情,扔下笔转身出去了。到了爹妈那屋,见妈和舅妈有说有笑的,不知道怎么就是觉得碍眼的厉害,一时气冲上头说道:“妈,我寒假作业有很多不会写,我想去找我哥,他和阮穆哥都是好学生,能帮我辅导。”   青丫话一出口可算是给了朱玉田一家子很大的没体面,朱清亮不计较,不代表朱玉田能咽的下这口气,黑着脸说:“你这妮子怎么说话的呢?我们刚来,你就要走,怎么这么不给舅舅面子?”   朱玉满看着这都快起战火了,赶紧说道:“让你爹给你哥打个电话,早点去车站接你,路上长点心,你自己能行吗?不行,让你爹送你去。”   青丫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坐最近的一趟车,妈,你让哥到车站接我,我住两天再回来。”   这般突然的决定,以至于让朱清和和阮穆有点乱了手脚,阮穆更是一脸莫名的说:“怎么青丫和罗勇挑在一天来?两人商量好的?”   朱清和在玄关处边穿外套边说:“赶紧过去吧,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了。特别是青丫那丫头,小时候冬天经常感冒。人来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急匆匆地出门,在入城的车站等了近半个小时才等到两人。阮穆苦笑不已:“得,我的好日子可算完了。”   朱清和笑了笑,下车去迎人,罗勇光杆人一个,吊儿郎当的,青丫倒是提着个小包,也不知道装得什么,气鼓鼓地,活像谁欠了她钱一样,坐上车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哥,我在你们家住一阵子。”   阮穆嘴上怕人打扰,对青丫倒是和朱清和一样疼的,他是家里的老小,再加上男娃多,小姑娘更招人待见,再说又有朱清和这层关系,爱屋及乌,也不能亏待了。当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大人个你气受了?看你这脸鼓的,再吹一口气,都能当气球了。”   一旁的罗勇却看得起鸡皮疙瘩,阮穆这是把青丫当自家妹子了,可真是成一家人了啊。   阮穆说完话见罗勇一脸别扭的表情,问道:“你怎么回事儿?有什么不对?”   罗勇赶紧摆手:“没事,我找清和哥有事儿,你一边去。”   朱清和好奇不已:“是什么事情?现在说,又没外人,咱们还避讳什么?”   罗勇摇头:“不行,这事我只能和你说。”   阮穆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有些吃味地看着罗勇:“咱们好歹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什么事情你还要瞒着我?不够意思啊。”   罗勇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虽然平时能和然木说说话儿,但是两人之间总是横着一道沟,没办法交心。他总觉得这事肯定是阮穆这个厚脸皮缠着朱清和才闹出来的,清和是个温和腼腆的人,被逼得紧了答应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但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真的当成亲哥的人,从逆境中挣扎努力走到这一步,吃了多少苦头,他实在不能接受,哥为了这个人而到最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阮穆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要是知道他是来挖自己墙角的,保证从车上把他给丢下去。   朱清和自己都没想到罗勇找自己说的事情居然会和自己的感情有关,以至于当罗勇试探地问自己:“哥,和你谈恋爱的人是不是……阮穆?”的时候,他一下子怔楞在那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以前他觉得自己和阮穆的这点感情只要小心点,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但是现在却不得不相信,纸终究包不住火。 第134章   青丫还是第一次来两人的家, 干净亮堂,处处透着温馨雅致,里里外外的转了转,惊叹地说:“还有专门的书房啊,太阳晒着看书,真舒服。哥,我住两天好不好?”   朱清和对这个妹子向来都是有求必应, 当即应道:“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阮穆哥脑瓜子好, 可以辅导你理科,提前预习, 开学上课也不用太吃力。”   青丫脸上泛起一阵欣喜, 跑到客厅将自己包里的书本拿出来,拉着阮穆进了书房, 在把门关上的时候探出头对着外面的朱清和吐了吐舌:“哥, 我肚子饿了, 我想吃你做的菜。”   朱清和笑着点头,取下围巾来系在腰上,看向站在一边的罗勇:“什么事情还闹得这么神秘?你这副表情 , 搞得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罗勇其实也是五味陈杂,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在朱清和身后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问:“哥,和你谈恋爱的是不是阮穆?”   他见朱清和沉浸在惊讶中久久不回神, 摸着鼻子说道:“那天我出去帮我妈拿东西,看到你们两个……亲,反正就是那事。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和你来往了。我就是觉得……要是被别人看到,闹得大了,你怎么办?你苦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活出个人样子,别因为这事闹得坏了名声。”   朱清和皱了皱眉头,继续洗菜切菜,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罗勇说,但是不说也不行。他虽然一直担心被外人发现两人的亲昵,被发现了,他也希望罗勇能明白自己的难处。   厨房里的氛围有些怪异,罗勇突然觉得自己也许说的太过急切了,如果能委婉一点,缓一缓兴许就不会把事情弄得这么僵,他甚至有点担心,自己的冲动会不会影响到彼此的关系?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嫌弃朱清和,可是现在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罗勇觉得分外煎熬,忍不住想要逃开的时候,朱清和开口说道:“你会觉得这种感情恶心吗?就算我没有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我喜欢的依旧是男人。这不怪你。”   罗勇突然来了脾气:“我都说了,我不嫌弃你,我就是觉得如果你的一辈子因为这件事给毁了多可惜?你知道不管到哪里都容不下你们,被人当怪物,不能活在太阳光下,就算这样,你也要坚持吗?”   朱清和笑了笑,拍着罗勇的肩膀,轻声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和一个女人结婚?得过且过的过下去?我不能为了隐瞒自己的性取向而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我早已经做好决定了,如果找不到喜欢的人,我宁肯一个人也不想将就。不过你还愿意和我来往,我很高兴。不过这件事在我这里打住吧,别和阮穆说,他那种脾气,咋咋呼呼的,免得他担心。”   罗勇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很在乎他啊,我突然觉得好像做错事了,还不如不和你说这些,闹得你也不舒服。”   朱清和摇摇头:“幸亏是被你看到了,要是被罗叔和罗婶看到,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说。估计他们会以为我病了,能瞒着就瞒着吧,不想他们为我担心。”   罗勇抿着嘴问:“他对你好吗?他那么小,知道心疼你吗?会赚钱和这个又没关系。”   朱清和好笑地看着他:“你也住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不过这次你得睡沙发,青丫要住客房。”   罗勇撇着嘴不快地说:“上次我就说不对劲,明明人不见了,还说我眼花。”   书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阮穆一脸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我看丫头听得发蒙,吃完饭醒醒脑子再说。你出去陪她说说话,也不知道谁惹她了,一脸别扭,我来做饭。她说想吃你做的菜,一会儿做道你拿手的?”   朱清和将手里的事情停下来:“算了,晚饭我来做,家里也没多少食材,晚点我去菜市场买点菜,再顺便买条鱼,也吃的舒服点。到时候你们可以随便点菜,只要我会,全都满足你们。”   罗勇要跟着走,却被阮穆给拉住胳膊,狭长好看的桃花眼里透着认真:“到底什么事情还不能给我知道?你们两人还有秘密?”   罗勇顿时觉得好笑不已,可算明白了朱清和为什么会那么说,显然阮穆对于和朱清和有关的事情很紧张,淡然地摇头:“不能和你说,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客厅里,朱清和将青丫从屋里叫出来,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走近了听到朱清和问:“你快和我说谁惹你了,来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青丫这才说:“是朱清亮他们去我家了,我不想看到他们就来找你。我妈干什么对他们好声好气的,那样的人,就不该让他们进我家的门。”   朱清和对青丫的孩子气哭笑不得,心里却一阵暖,知道这个孩子是为了自己才会这样,摸着她的头发,劝道:“这是我和他们的事情,没道理影响到姑他们。他们是亲兄妹,又没闹矛盾,怎么能不来往?你也是大姑娘了,得为你爸妈多想想,来者就是客,人家都上门了,还能撵人?凭心说,他们来的时候哪里做的不对?”   青丫嘟着嘴闷闷地说:“那倒没有,他们带了礼盒,朱清亮还给我压岁钱,我没要,就是不喜欢。我知道我这样做更让我爸妈下不来台,我以后不会了,但是就算他们变好了,我也不会和他们来往。”   朱清和笑了笑,这个丫头的性子这几年越来越直接了,不能说不好,只是棱角越来越尖锐。他现在只能劝一劝,之后还是需要亲身经历些事情才能做出适当的改变。   人多也好,青丫和罗勇喜欢热闹,说起感兴趣的东西喋喋不休,晚上吃完饭,稍微坐了坐,一起出去看灯了。市里为了迎接春节,张灯结彩的,在指定的街上设有灯展。   他们过去正是人多的时候,在不远处还有卖小吃小玩物的摊点,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们手里拿着气球,有的正抱着甘蔗费力的啃,嘴角全是甘蔗汁/水。   阮穆见青丫很馋,过去买了两根,摊主给削了皮,青丫啃吃得眯起眼来,冲着阮穆说:“真甜,你们不要吃吗?”   阮穆笑着说:“你和罗勇吃就行了,我和你哥一吃这个嗓子会不舒服。”   朱清和确实一吃这些就容易起口疮,又不想喷西瓜霜,等它自己好,会痛苦好几天,到最后嘴唇都会肿起来。阮穆见过一次后就放在心上了,没有人能比他这么在意朱清和。   朱清和笑他:“偶尔吃一次又不会有什么,我陪着青丫一块啃。”   阮穆不答应:“别想,不可能,起口疮疼的连饭都吃不下去的时候忘了?”   青丫在一旁啃得正欢,还忍不住问:“阮穆哥,你怎么这么管着我哥?这不该是我维拉嫂子做的事情?”   阮穆龇牙笑:“你哥蹭我的房子住,吃喝行全是我供着,他要是起口疮还不是我遭罪?不管怎么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青丫认真的想了想:“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是应该管的,我哥也太可怜了。等以后赚大钱了,自己买一套房子,这样就好了。”   阮穆被噎得差点喘不上来,冷风照着脸上扑过来,怪难受的。其实他比青丫也大不了几岁,但是因为朱清和的关系,是真心把这个小丫头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只能当成玩笑话忽略了。   只有罗勇明白为什么朱清和向着阮穆了,人都是互相关心的,这两个人的感情虽然看起来很淡,让人不容易发现,但是等知道后,换种角度去看他们两人的相处居然觉得意外的舒服,就算是两个男人,也没什么不妥的。   四人走到街尾要回去,朱清和正和青丫说笑,冷不丁肩膀被人怕了下,回头一看居然是赵雅,有些惊讶地说:“过年好啊?来看灯?”   赵雅笑盈盈地说:“从我家出来正好对着这条街,过年好呀,这是要回去了吗?对了,我前几天托人带的书回来了,剩一点就看完了,到时候借给你啊。”   青丫原本躲在朱清和身后借着他的身体挡风,这会儿赶紧冒出头来,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哥,你是不是有情况啊?这位漂亮的姐姐,你是不是我哥的女朋友?”   赵雅忍不住笑出声来:“小丫头,嘴真甜,但是不是哟。你们忙,还有人等我,我先过去了,改天再联系。”   青丫一直等人走远了还不停地称赞:“哥,她真的好漂亮,好时髦啊。整个人就跟画册上一样,会穿衣会打扮,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和她一样,站在人堆里多自信。”   罗勇笑着说:“你这么个矮个子,还是多吃点肉多喝点骨头汤,琢磨琢磨怎么继续往上长才是最要紧的。”   阮穆趁着两人拌嘴,瞪了朱清和一眼,这个青丫真是白疼她了,怎么尽想着往自己心上捅刀子? 第135章   朱玉田一家子没吃晚饭就回去了。   路上朱玉田冷着脸, 一边走一边骂:“青丫这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要不是看着你姑的面子,看我怎么教训她。你姑也不容易,躺在床上好几个月了,还不能下地,她打小就是个要强的人,大过年的, 没道理因为这个闹别扭。等过阵子我得好好的和她说说,可得好好的管管自家的丫头了, 天天跟着乱七八糟的人瞎学,以后收不住看她怎么哭。”   朱妈拍了他一下:“行了, 别说那么大声, 没见人都看着你?人家的孩子,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回去路过肉摊上买一斤羊肉, 这几天顿顿吃猪肉都腻味了, 炖锅冬瓜羊肉豆腐汤, 就着馒头吃正好。”   朱玉田哼了一声没吭气,朱清亮攒了攒眉说:“明天我去城里找人玩去,妈, 别给我留饭了。人家周哥帮我找到工作,大过年的我也该请人家吃顿饭。把路走顺了,人家有好处也能想着我。”   朱妈的心这才算是能彻底放下来了,家里终于不用被每天的日子逼得狼狈不堪,现在她也有时间收拾自己, 梳好头,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在外面最起码看起来是个人了。孩子这么懂事,她心里更高兴:“是这个理,应该的,你别空手去,带点好看的东西。”   朱清亮笑着说:“我知道,社会上的那套,我现在学会很多。以前傻,听人的鬼话,你别担心了。对了,回去把我那套新衣服拿出来,收拾利落些。”   朱清亮虽然浑但脑子转得快,别人看的明白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落下,别人说说笑笑当笑话听一听,他却想从当中分一杯羹,要是能得更多那是最好不过。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亮,朱清亮就站在村口光秃秃的大槐树下等车,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套上一件羽绒服,缩着身子抖了半天才等到一辆略破的公交车。   这附近路况严重不好,没个几年车子动起来都跟快散架一样,人坐着就没个稳当的时候。想到朱清和开着高档小车,穿的人模狗样和市里有头脸的人结交,他心里就一阵羡慕,但凡男人谁不想功成名就,香车宝马,美人在怀?正因为羡慕嫉妒,所以才更加的恨。   过了初一路上走的人就多起来了,车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没坐人的地儿,一路颠簸真是难受的咬牙切齿。好不容易到了城里,就算下车后铺天盖地后灌来的冷风都让人觉得浑身舒服。   朱清亮提着买好的礼盒匆匆赶到周维申住的地方,那天听他说在家里待不了几天就回来,试探着敲了敲门,没多久就听到脚步声,等人打开门笑道:“我走在路上还担心落了空。”   周维申原先对朱清亮那副死活不软的性子实在是看不上眼,但是在工地上的表现却让人刮目相看,就连项目经理都夸:“这小子看着跟个混日子的,没想到是个勤快好学的,这小子不赖。”   周维申听到这话有些惭愧,自己算是被绵宏老板赏识的人,成天不在正事上动脑子,只会想男人,连个不如自己的人都比不上。意识到这些,对眼前的人态度也好了些,笑道:“你怎么来了?大过年的不和家人在一块,天气这么冷,快进来,怎么还拿这个……咱门才多大年纪不兴这个,一会儿你拿回去。”   朱清亮抿嘴笑道:“一事归一事,哥,我真感激你,那种时候,我其实真是穷途末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说是学会计的,也没个证,红口白牙说给人听,人也不可能信啊。再说了,这种事儿,谁不是用经验老道的人,我连给人家打下手都够呛。要不是你,我家今年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年。”   周维申听他说的这般动容,自己都差点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之后回过神来,好笑不已地说:“犯得着吗?也是你运气好,赶巧我说这事的时候,负责人过去了,不然还真不好说。都是你自己挣的,快别和我时候这些起鸡皮疙瘩的话了。喝点热水,暖暖。”   周维申显然是才起来不久,刚收拾好屋子,狭小的空间看起来倒是干净整洁。   朱清亮接过他递来的水,笑着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妈也说了,你帮了我们家大忙,过年来拜访是应该的,你也别推辞,我请你吃顿饭,我心里才能踏实点。”   周维申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摇头笑了笑,想起那个人……试探着说:“过年你哥回去了吗?不过过去的一点不愉快,他怎么这么久都不忘?因为这事,他现在都不搭理我了,我还想过年的时候跟他道声喜的,谁知道连人也见不着。”   朱清亮端着冒着热气的水,轻轻抿了一口,而后说道:“哥,你就别费那个心思了,说不通的。他不打算和我们往来,我们也不能三番两次的往上撞吧?人都是要脸的,被人家没体面的撵,谁受得了?往后他眼里没我们,我们眼里也没他,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   周维申十分不喜欢听到这种话,他总觉得朱清和不过是嘴皮子硬,心里还是舍不得这一家人的,试着打圆场道:“老人家不都说,只要脸皮厚点,什么事情都办了吗?他拉不下脸来,只要你多跑两趟,嘴甜一点,他早晚绷不住。我还真没听说过一家人真的能闹成仇人。我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坐在一起说说话,毕竟他是我朋友,我把他当兄弟。当然这话说的……跟攀关系似的,随他们怎么想。”   朱清亮不想再说这事,直接转了话题:“这工程可算大的,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完工。哥,你怎么不多陪陪家人?”   周维申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有什么好待的,天天吵架跟吃饭一样,大过年都不消停,还不如早点躲出来好。”   要不是他死咬着要继续念,这会儿早在南边的工地上当苦力工了。当然,代价也很重,妈被那人打折了腿。不是亲老子,就不能指望那人对自己这个拖油瓶好。他在这个男人手底下施舍了这么多年,可算是能喘口气了。这一次,他要接妈出来一起过,妈不同意,母子两人闹了不愉快,所以他就回来了。   朱清亮对周维申的家事也不好多问,不过好在周维申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逗留,说了些别的事情。   他们年龄相近,说话不像上了年纪的人含蓄遮掩,有什么说什么。就算被问到过去的那些事情,朱清亮也没有任何的隐瞒,在他看来周维申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不曾因为自己那些过去而看轻自己。   两个小时之后,周维申的门再度被人敲响,这次就连周维申自己都有点惊讶:“我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多,还有谁会找到我这里来?”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开门,看到站在外面一脸笑盈盈的人,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你,你怎么来了?”   玉琳微微往前凑了凑,扬着笑脸,眼睛却看向他的身后:“怎么?有人在?怕误会?我就是来给你拜个年。”   周维申错开身子,眼看她带着一堆大包小包进门,有些无奈地说:“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带这么多?”   朱清亮有些局促地站起来,眼前这个女人他也见过几次,是大老板的女儿,对周维申的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虽然不是什么好看的人,但是胜在有个有钱的爹,会打扮,没结婚的谁都会多看两眼,要是真能和这女人找对象,那可真是妥妥的驸马爷了。   玉琳看到朱清亮在,冲他笑了笑:“来看你师傅?再说什么?我也凑个热闹。”说完就大大咧咧地坐在周维申身边,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更像是再向人无声解释两人的关系。   朱清和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摇头说:“没说什么,就是瞎聊,说学校里的,还有村里的事情。”   玉琳点了点头,转身把自己那些大包小包给拖过来,献宝似的往出拿:“我早就看到你穿的单薄,本来想和你说多穿点,眼跟前那么多人,我也不好说。正好前阵子和我妈去逛商场,帮你也挑了两身,还有几件大衣。全都是我一人提过来的,你瞧瞧,手都勒红了。对了,等开年你要不要换个地方工作?瞧你在那边待了才多长时间,整个人被风吹的不成样子了。”   周维申笑了笑:“你当我是大姑娘?哪那么娇贵?我得好好跟着前辈学实际点的东西,以后要是成了草包,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看你,买这些做什么,花了不少钱吧?等我什么时候赚到钱了再还你。”   玉琳一个没忍住当即笑出声来,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娇嗔道:“说什么傻话呢?谁要你还,给你穿你就穿,别浪费了。”她嘴上数落,但是心里却为自己慧眼识良人而开怀,现在的人,哪个不是听到能逮便宜就不要命的?而这个人却不一样,不光长了副好相貌,最重要的是有上进心,人又踏实实在,这种人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这会儿更是越看越喜欢。   周维申犹豫一阵,笑道:“成吧,那我就收下了,大过年的收到这么大的一份礼物,比让我吃一包糖都高兴。清亮要请我去吃饭,今天高兴,不出去花那个钱,我去买菜给你们做,你们等等。”   周维申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对朱清亮太过放心,一点都没有发觉这人也是个功于心计,善于算计的人,只可惜,人都是一时难于知道人的真实面目是什么样,等到最后却只能悔的肝肠寸断。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玉琳想陪着他一起出去买菜,她有开车来,一会儿就能回来,周维申却拒绝了:“就算三两步,外面也一样很冷,还是在家里暖和些。我走得快,没多久就回来了。”   周维申出去了,朱清亮却觉得越发的不自在,毕竟眼前的人也算是公司的领导了,做属下的,特别是那种最底层的人,总会下意识地生出几分敬畏的心,手抓着裤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就算再怎么紧张,也不耽误朱清亮从当中嗅出些许别样的味道来。眼前这位经理居然对着一个实习生这么亲昵,无不透露出小女儿的娇态,俨然是沉浸在恋爱中的人。看来,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了。   玉琳并不在乎朱清和心里想什么,她对于能在这个时候还不忘周维申的人莫名的友善,所以也没了往常的架子,十分亲和的问:“我一直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朱清和摸了摸鼻头,笑了下,坐得端端正正地回答:“我大…哥和他是朋友,他也帮过我,所以就来往多起来,那个时候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拜托他帮我找工作。我知道那个时候他也怪为难的,一个实习生,跟人家单位提条件,怎么着都觉得可笑,只是没想到我们运气好,会碰到您,谢谢您。”   玉琳虚掩着唇笑得乐不可支:“别紧张,我们家养着这么多工人,多你一个又不算什么事,只要你好好干,升职加薪都不是问题。多和我说说周维申的事情,我每次问他,他都不怎么说。”   朱清亮犯难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摸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但是他是个好人。以前我惹了人,差点被他们打死,是他把我给救了出来。他真是比我亲哥都好,我这辈子就认他了,他有什么事情,只要开口说,我都二话不说直接往上冲。”   玉琳虽然觉得孩子的话说的稚嫩又满是孩子气,但是却感觉出来了其中的义气,这也越发的说明周维申是个很好的人,眉眼间更是止不住喜气洋洋。   朱清亮察觉到两人之间关系的非比寻常,加上自己往后说不定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要指望这两人的,所以对周维申有利的话说个没完。   相处的时间久了,原先横在心上的紧张都渐渐消失了,周维申回来的时候,见两人有说有笑的,一边脱衣服一边问:“在门口就听到你们说笑的热闹了,说什么呢?”   玉琳笑道:“再说你的事情,清亮说是你救了他,他感激你呢。”   周维申听着楞了下,转身到水池子边洗菜,玉琳要帮忙,被他给拦住了,随意的说道:“那天就算遇到的不是清亮我也会救的,谁没个犯错的时候?随手的事情,没什么可记挂的。”   玉琳此刻真是觉得自己中了周维申的毒,人长得俊,好学校毕业,人也好,还会做饭,谁要是嫁给他,肯定有过不完的好日子。她这几年见了不少人,却从没有一个是像周维申这样好的,原先还吊着想相处着试试,但是这个时候却是一头栽了下来,什么理智,通通全都找不到了。   她不曾发现当中的古怪和别有用心,到最后才发现,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这世上所有的肮脏,她是个聪明人,不会掉进坑里,可是现实却给了她一巴掌,与身边的人比起来,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而朱清和与阮穆带着家里的两个客人回到家,阮穆催促他们洗澡睡觉,青丫一句话都不接,只顾缠着朱清和问:“哥,那位好看的姐姐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她好像念书很厉害?看起来就满身的书卷气,哥,你确实应该和那位姐姐多来往,免得一身铜臭味。”   罗勇悄悄看了眼阮穆几乎要炸的表情,在心里叹,也亏得是青丫,敢这么摸老虎的屁股,要是换成别人,谁知道这个小心眼能做成什么事情来?   阮穆走过去拽了拽青丫的马尾辫子,不客气地说:“她倒是想沾铜臭味,你看她沾的上吗?小丫头,去洗澡早点睡觉,明天不要我帮你辅导功课了?有时间多看书,别老盯着些有的没的,学校不许早恋,你还要顶风作案?”   青丫没好气地摸摸鼻头,笑着用软话回了嘴:“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阮穆哥,你别把我扯进去,我这不是努力下好发展发展?万一将来人要是能成了我的嫂子,我可得高兴坏,多漂亮的人啊。”   阮穆更是不客气地敲了下青丫的头,把人往浴室推,嘴里数落着:“你个没良心的,家居服还是我帮你买的,你心里记挂的却是外人,好好洗澡去。”   罗勇想笑又强忍着,转头对上朱清和含笑的眼,终究没憋住,笑出声来:“今天我睡沙发,我知道。”   朱清和抬眼看向阮穆,不咸不淡地说:“和一个孩子这么计较,你可真有意思。还缺一床被子,你去箱子里拿出来,给青丫盖。”   阮穆想说什么,但是碍着罗勇在,怕朱清和不自在,什么也没说,只能转身回屋子里去抱被子了。   罗勇这才有机会和朱清和小声地说:“我越发觉得自己错了,早知道就不该问你这个的。不过看得出来,这小子对你真的很上心。想想以前那副大少爷的架势,谁能指使动他?这才可是碰上硬的了,好好收拾他。”   朱清和抿嘴笑:“你也就会耍嘴皮子,记住,不要让罗叔罗婶知道。以后的事情,我们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多过一天都是好的。我会认真的想想,如果机会合适,我不会瞒着,这对阮穆也是个交代。”   罗勇点头道:“哥,我知道,你放心。”   人多了热闹,除了睡觉就是吃喝玩,不过阮穆还是会抽出几个小时辅导青丫功课,对于学习一人一种方法,阮穆的方法简单易懂,青丫惊讶的发现,自己分明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玩,但是让她不敢相信的是,那些让她最为头疼的理科知识竟在不知不觉中深入脑海,真是神奇的很。   青丫忍不住说:“你真应该去当老师造福万千学子,桃李满天下。”   阮穆却是一脸嫌弃地说:“我怕怎么都不开窍的把我给气死,我这辈子就喜欢弄钱,这满身铜臭比香水都香,你个小丫头永远都不会明白。”   青丫撇撇嘴:“一看你就是暴发户,没内涵。”   多年之后的青丫一度很是怀念这个时候的无忧无虑,想说什么说什么,阮穆都会像亲哥哥一样包容着她,和她拌嘴,但是那件事情闹出来之后,好好的一切成了一盘散沙,再无任何办法聚拢。而这样的情境再不能实现,就算阮穆照旧不计较,但她已经是大人了,身上肩负着太多,说不出那种话了。   青丫终归放心不下家里,住了五天就和罗勇一块回去了。热闹被带走,剩下一室的安静。朱清和想,好歹还有阮穆,所以不觉得孤寂。   阮穆照旧不死心,还缠着朱清和问那天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事情,居然那么神秘兮兮的。朱清和不理,就算在床上被吃的死死的也不开口。到最后实在受不住,才哑着嗓音说:“何必知道的那么清楚?反正不是与你我有坏的事情。阮穆,我这辈子都不会做骗你的事情,别多想。”   阮穆将他抱紧了几分:“我不是怀疑你,就是想知道一切和你有关的事情,我们之间连那一层塑料都不应该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样多好。以前不知道什么喜欢,现在终于尝到滋味了,却是一点都不愿放手,我怕我不小心松开了那根线,你就飞到我抓不到你的地方去。好了,我胡思乱想,你别放在心上。”   朱清和知道他不过是说的轻松,但是他实在想不明白,阮穆到底在怕什么呢?在阮穆眼里,自己到底有什么长处?他是被高抬的那个人,明眼人谁都知道该担心的是自己。毕竟前几天不过外出吃个饭,还有漂亮小姑娘过来搭讪。   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与他们来说,什么都比不过厂子实际效益重要。不过好在有路泽霖这位眼光毒辣的人盯着,他的手段利落干净,各项合作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阮穆却是什么事情都不管,独独将视线转到了新厂建设上,一环一环亲自过问,就连朱清和都很难掺和进去,甚至他是有意在堵着自己,更让朱清和哭笑不得。这个人真是小心眼到家了,不过他既然乐意忙碌,朱清和倒是空出不少时间去和富满叔聊天。   村里就这么大,很多人看到他,也会跟过去说两句话,别的不说,都是和黄土常年打交道的人,聚在一起,你一言一语的,倒是十分的热闹。   朱清和看到朱妈远远地站着不断地往过张望,嘴角勾起一抹笑,只当没有看到。朱清亮的情况,他都知道,他更加相信朱家人会变得安分,是害怕自己把朱清亮的差事给搅黄了。   不过谁能想到有些事有些人就是那么有缘分,居然能聚在一起,在偶然见到绵宏老总的女儿时,他竟然会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一直到回到家才想起来,这人不就是上辈子和朱清亮搅和在一起的那个有钱人吗?这辈子两人之间又有这样的机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倒是有趣的很。   阮穆的直接对接,让绵宏的人叫苦不迭,私下里都再说这位阮总真是太难伺候了,谁都说他鸡蛋里挑骨头,可是当面对质的时候,偏巧那些东西就是不争气,害的他们连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   绵宏老板在知道朱清和的合伙人居然是和自己争抢工程的人,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暗想这个朱清和难道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吗?他倒是知道这个阮穆是个有身份的小公子,并不知道他身后还有那么大实力的公司。他更加不明白的是,放着自己的大老板不当,在这么个小破地方给人打下手有什么意思?终归还是不敢得罪人,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事情没发生。   周维申不傻,这个阮穆要针对的分明是自己,只因为自己对朱清和怀有心思。每当这个时候他想到的不是退缩,而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慨和厌恶,所以为了有一天能和这个刁难自己的人抗衡,哪怕就是暂时牺牲掉什么也是应该的。有舍才有得,他一直知道。   倒是朱清亮不明所以,只当是朱清和容不下自己,想要找法子来整他,所以成天过的战战兢兢,半点都不敢胡来。   朱清和那里自然也少不了有人诉苦,无非就是阮总太过严厉,将人们逼得紧,一个一个的全都快受不了,朱清和自然是护着自家人的,客气的笑了笑说道:“这也是为了你我负责,严厉才是好事,要是哪里出了问题,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该怪谁?您也知道我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要是真有什么,我到时候就天天去你们公司要说法去,您也不希望吧?咱们互相体谅一下,和和气气的把买卖做成。”   对方能说什么?和气生财,只能和气,可那个姓阮的霸道的油盐不进……哪能和气?   朱清和对外护着阮穆,私下里还是说:“你也别总逼着人家,听口气,他们都快怕了你了。”   阮穆不以为然地说:“总有人不怕我,我明天就去工地上好好的会会这个人。”   朱清和真是拿他没办法:“一码事归一码事,别公报私仇,闹出矛盾,影响进度,别怪我不给你好脸色。”   阮穆满口应下:“我知道了,我有分寸。”   不过阮穆最终还是没有成行,就在前一天晚上他接到了阮宁病倒住院的地方,匆匆回去了。   朱清和一直送他到省城,在路上安慰他不要担心,肯定会没事的。但是这种话,与紧张不已的人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   阮穆自己也没想到,就算活了两辈子,在听到家人住院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害怕,舍不得,舍不得分别,更舍不得失去。 第136章   阮穆在进大厅的时候转头问朱清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随即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摇头笑道:“还是算了,有机会再说。我进去了,你不用陪着我,回去路上小心。”   宋钊见阮穆进去了,朱清和还在外面朝里面看着,只等到看不到人了才转身离开。只是向来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此时眉头紧皱, 凉薄的唇紧抿,看起来十分严肃, 宋钊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说笑,轻声说道:“人已经进去了, 咱们先回去吧。绵宏那边还有些事情得谈, 马上就要开工了,不好耽误时间。”   今年过完年没多久就到了春分, 村里人家若是要翻修房子这会儿已经开始动手了, 大地睡醒了, 万物复苏,正是忙碌的好时候。   阮穆有事走了,可让受他挑刺的人松了口气, 见对接的人换成了朱总,连说话的口气都亲切了几分。周维申和朱清亮头也松了口气,不过让周维申失望的是,他越发的难见朱清和一面了。   阮穆刚下飞机,就拦车往医院赶, 走到病房门口,见陪着的是奶奶,爸爸还在睡,小声地问道:“不是说不会复发吗?怎么好好的又进医院了?”   奶□□发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这几年没少为爸爸操心,无奈地叹口气道:“被气的,你妈回来就不对劲了,这都几年了,他还是死心眼。这几天你妈和那个王什么的出去见了几次面,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发神经。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孩子呢?”   阮穆也是一阵无奈,老爸这辈子,几十岁的年纪,念不通感情这本经,脾气说来就来,只要和妈有关的事情总是沉不住气。   阮奶奶见他一身风尘仆仆,拍了他一下:“医生说没事了,只要静养就行。你回去收拾收拾,好好睡一觉。”   阮穆摇头:“您年纪也大了,一直守在这里吃不消,我在飞机上睡过了,不困,今天我守着就行了。我给阮林打电话,让他接您回去。”   阮奶奶不答应,但是拗不过孙子,只得答应,说是要给他送吃的来,他连连说不用,医院食堂的饭菜也差不到哪里去,不然哪儿好意思收高费用。   等到阮林将奶奶接走,他看着睡得安详的人,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小声道:“因为这事给气得住院,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不是一直在我跟前吹不就个王志文吗?现在吹不动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已经现出了些许老态,这几年压在心上的事情太多,公事家事,没一件不是让人心力交瘁的,别人看他风光,出去能唬住人,这不,倒下来也就是个寻常人。爸爸他和爷爷所追求的那些东西,也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不管什么时候都躲得远远的,连听都懒得听,自从重心转向清远之后,他对这座城市关注的越发少了。他在这里活了一辈子,几个至关重要的时间段和发展点抓稳了,别的真的不用在意过多。倒是在朱清和生活的地方,一切就像重新开始,虽然他游刃有余,但因为和喜欢的人一起奋斗,所以又多了几分别样的滋味。   晚上十点多,阮穆在旁边的小床刚躺下来,听到一声咕哝,赶忙起来走过去,见人醒过来了,赶紧说:“好些了吗?肚子饿了吧,有温好的米粥,吃点?”   阮宁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一点小病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还以为见不上了?我命硬,死不了。不饿,不想吃。”   阮穆给他倒了杯水,没好气地说:“你也是厉害,被人给气成这样,别有事没事就在屋子里待着,出去锻炼锻炼身体,长寿一点。”   阮宁想起那事儿来就一阵难过,原本以为王咏梅回来了,他们就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复婚的事儿了。多少年了,年轻的时候折腾,现在都老了还有什么好折腾的?谁知道她倒好,两人见面只说了几句话,她就走了。之后再约,说是没时间,天天在家里闲着,能有什么好忙的?不想见他才是真的。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逮到她,他直接从会场请假出来了,一把年纪头一回做了个翘班的人,看到的是什么?她居然和王志文有说有笑的一起吃饭,他冷着脸过去问了几句,得到的不过是一句:“咱们离婚都十多年了,你管的也太宽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看到王咏梅那副满不在乎和厌烦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闪过一抹抽疼,她这副表情,分明是已经将一切都放下了。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人活在过去里,他虽然极力克制了,但还是与王志文推搡了几下。她满目严厉,像把他当仇人似的:“阮宁,一把年纪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别这么胡搅蛮缠,我们没可能。”   她护着这个王志文,然后情愿在他的心上戳刀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昏过去了,再醒来就躺在医院里了。   阮宁两眼复杂地看着儿子,有些难过地问道:“要是我和你妈没可能了,你心里会觉得可惜吗?”   阮穆笑着说:“你们不已经分开十多年了?与我来说也没什么不一样,只要你们身体健康我就放心了。能在一起,自然是再好不过,要是没那个缘分,也不能强求,你看开一点啊,都这么大年纪了。”   阮宁本以为他会帮自己去说两句好话,谁知道他这么满不在乎,当即怒道:“你懂个屁,只要我活着,我绝不给他们两人机会,比能耐?我就和那个王志文好好的比比,看我怎么收拾他。你现在毕业了,也算事业有成,什么时候要是找女朋友了,给我领过来让我把把关。”   阮穆顿时觉得好笑不已,自己烂摊子还收拾不清楚,怎么给他把关?当即说道:“不用了,我估计还有几年才考虑个人大事。”   阮宁双目怒睁:“什么不用了,我得给你看看,是不是你妈这种脾气的,要是这样,有你受的。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别在这了守着我,有这功夫找你妈谈谈心去,让她别想不开。”   阮穆端着粥喂到他嘴边:“先吃东西,其他的明天再说。人就在那里,又跑不了。爸,你也太承不住气了,那几年王叔也没少往那边跑,要是能成早成了,还能等到现在?你就是自己吓自己,把神经绷得那么紧干什么?我妈现在不喜欢被人逼,你要想得到她的好感,就别在逼着她。”   阮宁不怎么情愿地应了声,吃了几口粥,不过没吃到心里去,说自己想睡了,转身朝向窗户。   阮穆却坐在床上楞了好一会儿才躺下来,上辈子对这个人满是恨,现在好像随着时间的消逝越发的割舍不下。他做梦都希望他们两人能和好,这一辈子,平淡点就好。   第二天早上,阮穆睡得正香,听到声音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见奶奶一脸心疼地看着他:“好孩子,回去睡觉吧,我来之前全都收拾好了,先把早饭吃了。”   阮穆三两口吃完,笑着说道:“先不回去,我先去看看我外公,也有阵子没见了,去和他说说话。”   阮奶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得越发慈爱,外人都说这个孩子不着调,在她看来这个孩子真是太贴心了。说是去看他外公,想来也是给他这个不省心的老子说好话的。   他们两口子也着急,儿子已经到了中年,还不想着定下来,他们也希望咏梅能松松口,但是也不好逼着。都是上了年纪的,他们也能用大人的口气命令了。   阮穆出去之后,阮奶奶看着儿子醒过来,没好气地数落:“你看你,说起来还没个孩子有分寸。也不嫌丢人,现在谁都知道你大庭广众下和人吵闹,还把自己给吵进了医院。”   阮宁撇嘴说道:“有什么好丢人的,为了我老婆,我就是不要这张脸也甘愿,总比后半辈子孤苦一人好吧?”   阮奶奶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死心眼的孩子。不过这几年也看得多了,有过了咏梅这样干脆爽朗善良的儿媳妇,对那些一门心思只看家世,图着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实在没有半点好感。大好的年纪,怎么就不能踏实一点做人?   沉默了一阵,感慨地说道:“以后你也长点心眼,别胡闹了,上了年纪了,说话就老了,哪有那么多的劲折腾?你现在都快成了我的心病了,我还能不能好好的养老?你爸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不问……”   阮宁将头埋进被子里,闷声说道:“儿子都这么大了,我还有什么脸再折腾?要是早知道……我哪儿舍得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咏梅在学校那会儿,我就认定她了,是我的问题,要是多动脑子想想,多和她说说话儿,兴许就没这么多事了。对了,阮穆不是还有事儿吗?没耽误了他把?”   阮奶奶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比不上亲人重要,他嘴上不说什么,你看心里多在乎你?” 第137章   王咏梅对阮穆回来一点都不意外, 笑着问他一人在清远习惯不习惯,想吃什么,对阮宁却是连问都没问,像是那个人真的彻底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阮穆见她比以前变了很多,原先梳得整齐的长发剪短,还烫了个洋气的小卷,染了栗色, 很显年轻漂亮。   倒是姥爷从屋里出来坐下来问:“你爸好点了吗?”上了年纪的人,身子不大好, 拄着拐杖走了几步路都微微有些喘。   阮穆点点头:“旧病复发,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只要静养就好。不过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让家人照顾着点。”   姥爷应了声,皱着眉头不知道想什么, 又继续问:“过惯了好日子, 在那边能适应?我早就和你爷爷奶奶说过了, 别把孩子教的太娇气了,他们不听。”   阮穆真是哭笑不得:“做买卖的,谁不是想着挣钱, 哪有功夫想别的?而且那里的人都很好,看在我妈的面上,对我也挺照顾。更何况还有朱清和,就算遇到困难,有商有量的也能解决。”   姥爷抽出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自从身体变坏之后,他就不再抽了,实在忍不住就这么解馋。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他怎么能不照顾好身体?虽说他事事照顾女儿的心情,但是看她孤身一人,终究还是不放心。要说阮宁也不是什么坏人,年年都会来陪自己喝酒下棋,自己要是有个什么事,跑的比谁都快,不过这么多年倒是从没在自己跟前提过和咏梅之间的事儿。   感情这回事,还是得当事人坐在一起谈明白才好,至于他们大人说什么,自家的那个丫头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倒不如省下口水。与这两人来说,也只有阮穆会让他们改变决定了,轻声说道:“你们母子也有阵子没见了,我要看会儿电视,你们回屋里聊天,我耳朵不好,得专心点。”   阮穆笑了笑,跟着妈妈回到屋里,两个人更好掏心窝子说话,他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您是真不打算给我爸机会了吗?他在医院里还为这事难受。”   王咏梅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淡,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他没事就行了,至于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看到了,我过得挺好,已经满足了。你志文叔叔那天还说起你来,改天一起去吃个饭吧。”   阮穆脸上的笑蓦地僵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声音不稳地问出口:“您说的是真的?”   “难道还有假?清和还好吗?还要帮忙照顾你,肯定很累。”   阮穆急道:“妈,爸他……”   王咏梅打断他:“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给你做,晚饭我们包饺子吃。你会待几天?那边的事情多吗要是不急的话不如待一阵子,过些天有场演奏会,我们一起去吧。我原本欣赏不来,你志文叔叔说是能陶冶情操,我就答应了。”   阮穆隐隐觉得妈这一次好像是下定决心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沉稳,他甚至比爸爸还要急,忍不住抓着妈的手说:“那么文弱的人有什么好的?还没朱清和脾气硬,别看他书生气,动拳头耍狠真的一点都不含糊。我爸那人是直了点,但是不会藏事情,也不会耍心眼,再说现在更不敢惹您不快,天天哄着您,这不是挺好的?再说你们之间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和别人还得磨合,和我爸多熟啊?”   王咏梅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胡说八道什么?我知道我和你爸的事情,最受伤的是你,可是过去这么多年了,日子不照样过?以前不管谁对谁错,我懒得在想那些事了。这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孩子,对不起,请你理解妈妈吧。”她知道现在阮穆很排斥张志文,现在去说那个人有多好,只会不欢而散,她希望他能给彼此一个机会。至于说真的定下这个人了吗?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两人相处起来比较舒服,感情本来就不是一件能仓促决定的事情,暂且先处着,若是真到了那个份上,再考虑不迟。   王咏梅看着儿子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没能满足儿子的期望,这与一个母亲来说是最为失败的事情,可她终归上了年纪,自私也好,理智也好,她都想迈出这一步,这一辈子在阮宁投下的阴影中活得够久了。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如自己期望的那般也没什么关系,唯独……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怪我吧,这一切说到底是我造成的,如果当时我能忍住……”   阮穆站起来温声说道:“妈,别胡思乱想,我没有怪您。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知道感情是什么回事。以前或许会怨,但是现在,当初您要是为了我而委屈,说不定会更加难以收场。但是我还是想您能给我爸一个机会,也许你们还有那个缘分。他是真的很在乎您,那几年……他一点都不好过。算了,您不想回忆,我又何必给您添堵。我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们能够重新在一起。我刚从医院出来,想睡一觉。”   王咏梅赶紧给儿子收拾床铺,等他睡下之后,一个人走到窗户前,皱着眉头想事情。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什么不清楚呢?   “怎么,动摇了?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小穆,随你们怎么折腾,再狠心的妈也不可能不在乎自己孩子的。我知道你的脾气,你无非就是觉得咽不下那口气,不让你出了毒,你还不知道怎么难受。”   王咏梅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复杂,看着孩子难受委屈,她怎么能真狠得下心来。刚冒头不久的心思宛如冬天墙头的草,没有了半点生机,平静下来却是更加的痛恨阮宁。她这辈子是一定要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吗?   阮穆没留下来吃晚饭,爷爷还在家里,中午饭能对付过去,总不能把晚饭也对付过去,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回来一趟总得先回去一趟。不过还是妈了解自己,让他多等了一阵,提前将饺子给煮好,让他给带回去。   阮穆走后还没来得及和朱清和通电话,朱清和怕那边事情紧急,所以没敢打电话惊扰他。不过给他感受最为深刻的是,虽然厂子里的事情已经有一个人帮忙分担了,但是阮穆不在,事情不见少,一番忙碌抬头天已经黑下来了。   他和宋钊一起去食堂吃饭,说起来也怪阮穆,天天让他等现成,现在连自己动手做饭的想法都没有了。再加上这一天,事情多的脑仁疼,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刚进食堂就看到东子黑着一张脸坐在角落里啃馒头,面前的碗里也没多少菜,朱清和在他对面坐下来,皱眉问道:“怎么不多打点?不吃饱肚子,晚上别睡不着觉。”   东子看到是他脸色才转好看了几分,笑着说道:“没事,中午吃多了。”   朱清和早看出他的不对劲,皱眉问道:“遇到什么事儿了?是家里的?”   东子有些难以启齿,说什么?说他的顶头上司自打过年以后就缠着自己?今天终于受不了,发了顿火?就算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朱清和有什么,也不想让心里的这个人知道这些。   东子埋头吃饭:“不是,就是心情不好。”随便扒拉了两口,刚想起来,又放弃,看着朱清和问道:“一会儿还回市里吗老板带我一程?”   朱清和点头:“行,吃完饭就动身。”   路泽霖忙完事情从楼上下来,见东子和朱清和说的很热闹,心里一阵吃味,在一旁坐下来,与朱清和客气地点了点头。   都是忙了一天,累得连话都不说,所以和别桌说说笑笑疏解心情不同,他们这一桌显得太过沉闷了。吃完饭,朱清和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路泽霖原本没放在心上,见东子跟在朱清和后边,没忍住脱口而出:“你……”   东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愣是让他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东子坐在朱清和身边觉得浑身的氛围都轻松了很多,知道宋钊是他身边信得过的人,说道:“让朱清亮他们在眼皮子底下,你也能坐安稳。”   朱清和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补眠,闻言笑道:“让他们闹,我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来。其实,是你想太多了。现在的朱清亮可不是那会儿那个不动脑子的人了。站不住脚,敢做什么?朱家现在就指望着他的两个钱过日子。再说了,说的好听是给我干活,他是对方公司的人,除了他真的做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好和人说撵人。我倒不是怕人说我心眼小,断自己兄弟活路,这个时候正事多,懒得自己给自己添麻烦了。”   东子抿紧嘴笑了笑,好像也有点道理,人艰难的时候,哪有什么心思想什么坏点子,能管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清和见他愁眉不展:“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和我直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肯定帮。”   东子想,一个大男人,就因为上司对自己怀着那种心思就躲开未免也太没出息了,而且也犯不着。公是公,私是私,要是路泽霖太过分了,他也就想别的办法去。   “真没什么事儿,就想好好睡一觉,偷偷懒,这不就蹭上老板的车了吗?话是那么说,你还是多上点心。对了,你那个叫周维申的朋友,听说和老总的女儿找上了,绵宏老总本来很欣赏他,还想让他毕业之后直接到公司里去上班,现在老总的千金又看上了,你看吧,这乘龙快婿是当定了。”   朱清和原本已经有些打盹了,听到东子的这番话竟是睡不着了,就算周维申这辈子靠着女人能呼风唤雨,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周维申还能因为自己拒绝他,心怀怨恨来报复自己?开什么玩笑?他们好歹都是男人,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朱清和没说什么,直接闭上眼养神,如果要是真因为这种事情成了仇人,那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别人打过来,他还过去就是了。   东子还想和他说什么,却见他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就算一路上颠簸不已,照旧没有影响到,勾起唇角,与前面的宋钊低声说话。   宋钊看得清楚,却也没想到这般不常见的感情竟也这般的复杂,着实弄不明白了。东子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所以没说两句就陷入沉默中。   黑暗中两盏灯光汇入了市区的明亮中,变得不再显眼,很快到了东子家。朱清和已经睡着了,宋钊正犹豫要不要出声,东子摆了摆手,看向朱清和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让他睡,路上慢点。”   车子重新启动,重新汇入车流中,朱清和却是坐起来,眼睛里一片清明,压根没有半点睡意。   宋钊觉得有点尴尬,出声道:“东哥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想想自己个人的事,天天回来冰锅冷灶,黑灯瞎火的,多没意思?这样,要不哥有时间和他说说?他肯定听你的话。”   朱清和笑得有些无奈:“这种事情哪能是咱们掺和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全都有自己的喜好,你要是办对了,这是皆大欢喜,要是闹出麻烦来,这不是给谁都不痛快?不说这个了,先回去,累了一天,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之后的几天朱清和都在办公室里忙着处理些文件,倒是没去工地上看,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过去了正好遇上工地上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忍不住又是一阵头疼。   等走近了,才发现在人群中吼得面红耳赤的居然是朱清亮,人们见他过来,声音稍稍压低一些,倒是三三两两凑成一堆说悄悄话。   朱清和没功夫看那些人,直接找到工地上的项目负责人,淡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位负责人这会儿也是一脸无奈,陪笑道:“这两天工地上老丢建筑材料,钢筋,电线,水泥,少了人们不查,这越丢越多……这不就开始攒点了?有人说是……偷了,亲眼看见的,就吵起来了。”   朱清亮这会儿愤怒的眼眶发红,冲着那些指着说他偷东西的人吼:“你们少他妈放屁,老子犯得着偷这些东西?指望这些能发财?你们空口白话的胡乱污蔑人,可真是缺大德了。”   有人不甘示弱道:“不是你是谁?这里离你家最近,再说你以前可不是个规矩的,连自家爷爷的钱都能偷,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这人光顾着嘴上痛快,被人推了下,看到走过来的朱清和,这才抽了下慌了神,怎么就忘了这人是老板的亲弟弟。   朱清亮脸上满是愤恨,指着眼前的这些人:“你们这些瞧不起人的杂碎,诚心逮着我欺负是吧?我告诉你们,早晚我要把这笔账讨回来,你们不是能耐,最好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会让你们好看。”   朱清和看了一眼围着的人群,什么都没说,那项目负责人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按理说他们是负责承建的公司,人家来了解工程进度,完全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些人什么时候闹腾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真是……   让他没想到的是,更麻烦的还在后面,总公司的老板很少亲自来查验工作,多是让信得过的助手来,可不巧的是,他正和瑞和的朱总说好话,后边绵宏老总和他的宝贝女儿来了。见干活的地方没人,全堵在这里,脸登时拉的老长,也不给负责人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就开骂。   朱清和倒不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以前他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还想保住这个饭碗,就是人家揍你也得忍着。以前没本事,就算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但是现在有了底气,倒是不用委屈自己硬憋着了,不咸不淡地说道:“还是解决事情重要。”   玉琳也不是傻的,毕竟瑞和这个工程是绵宏今年的头一个大工程,带来的经济效益更不必说,自然不再少数。给钱的人都在这里,他们也不好怎么样,站在人群中听着那些人将来龙去脉给说清楚。   朱清亮真是百口莫辩,他要是真拿了也就算了,偏偏没拿还得背这个黑锅,给谁能乐意?谁能想到,坏人当多了,有一天自己改邪归正了,偏就没人信了。   玉琳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说道:“咱们不说以前,以前的朱清亮我不认识也不在意。但是现在,他是维申介绍过来的,维申的人品你们信得过吧?而且我私下里也和这孩子有过接触,是个实诚干事的,不然我也不会答应让他留下来。至于手脚不干净的人是谁,你们好好的查查,一定得将这个人给揪出来 ,扰乱人心不说,还让公司财产遭受损失。我给你定个期限,如果你要是不能把这事情尽快解决,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怀疑你的办事能力了。人和东西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朱清和绵宏老板站在一起,那人显然对自己女儿很是满意,话里话外都带着炫耀和满足:“我这闺女可帮了我不小的忙,上了年纪的人,记性都差很多,许多事情要不是她在旁边提点我,我还真是……你们年龄差不多,私下里没事的话,一块去坐坐,顺便谈谈经验。做生意都是摸索出来的经验,这事儿是意外,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工程进度的。不是我吹,我这里的人都是有经验的好手,别的公司想挖人,我都不给他们机会。”   朱清和笑了笑,看着朱清亮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出一句让人没想到的话:“这事还真不是朱清亮做的,没那个必要。”   冲着朱玉田那天讨好的和自己说话,就说明他们现在没什么办法继续折腾了,能踏实稳定的生活是最重要不过的了。   大老板在,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所以就算朱清和的声音很轻,但是他们依旧听得清楚。朱清亮更是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朱清和。   这个人是他的亲哥,但是他一直看这人不顺眼,从小到大认为这人让着他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后来他们两人从亲兄弟成了仇人。他觉得朱清和不趁着这个机会让老板撵了自己就是好的,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帮自己说话。楞了会儿神,就算是这样,也别指望他能说这人半点好。   朱清和怎么会不懂他的那点心思,懒得去计较什么。   倒是朱清亮一直到下班都想不明白,朱清和到底为什么帮自己说话,难道是想明白了?觉得没家人日子不好过?   回到家天已经黑下来了,虽然打春了,天气还是冷,见朱玉田在院子里不知道忙活啥,随口问了一句:“爹你……干啥……呢 ?”   朱玉田手里捏着的那钢筋,他怎么不认识?分明和工地上的一模一样。 第138章   朱清亮心里的火腾地就窜上来, 像个木桩子一样在那里站着,垂在两侧的手紧攥在一起,牙齿紧咬着唇,他在工地上那么奋力的朝着那些人吼,到头来却被自家老子给打了嘴,要是真被人给揪出来,别让人撵, 自己就没脸待下去了。   朱妈从屋子里出来,见儿子站在门口发愣, 笑着问:“外面不冷?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你爹下午回来就在那里收拾上了,等收破烂的来了, 卖了换点买豆腐钱。”   朱清亮忍不住怒道:“工地上今天才闹出丢东西的事, 他们污蔑我,我硬扛着, 不是我做的我凭什么要应?谁知道这一天还没过去, 我爹倒是给了我个意外之喜。你是不是就怕我日子好过了?不让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 你就不高兴?我就闹不明白了,你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家就不能有半点好是不是?”   朱玉田估摸了下钢筋大概的重量,照着一斤的价钱也能卖不少, 喜滋滋地打算明天去找收废铜烂铁的换个好看的价钱。谁知道莫名其妙地就被儿子数落了一顿,当即挺起腰板来骂道:“放他妈的屁,老子犯得着去干这个?这是我半路上捡到的,又没写谁的名字,也没说不能捡, 是看见就是谁的,别胡乱怪人。”   朱清亮明显不信:“在哪儿捡的?是在大道上?总不能藏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就光你看到了吧?我现在在朱清和手底下,本来就不好受,不敢出错,怕人抓把柄,你要是害得我把工作丢了,我跟你没完。”   朱妈见父子两人翻了脸,赶紧劝道:“是不是他们专门找你的麻烦?你爹不可能跑到工地上偷东西的,你在里面上班,傻子才会毁儿子的前途。我知道你在外面受委屈了,但是真和你爹没关系。”   朱清亮脸上的怒气还未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粗声粗气地说:“这东西在哪儿你还到哪儿去,别惹骚气,我可不想让朱清和把我给看扁了。外面的那些人看不起我,当我没出息,随口污蔑我,我一定要能耐给他们看,别落到我手里……”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朱玉田也往屋子里走,朱妈拉了他一下,被他给甩开,怒道:“什么玩意儿,现在翅膀硬了,敢和我发脾气了,仔细着皮,哪天我给扒了。”虽然这话时候的难听,不过声音小,在屋子里的朱清亮压根没听到。   朱妈还能不知道他,自打被两兄弟给打了一顿后,再也不敢惹他们了,只要朱清亮一瞪眼,他就消了气焰,现在也不敢和自己动手了,最多也不过是说两句硬话。儿子现在就是自己的底气,所以她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照顾儿子上,到现在了,也看明白了,什么都是假的,就算清亮再不好,那也是唯一能给自己养老的人了。   家里已经准备好馒头和稀饭了,还有一道小炒肉,朱妈张罗他赶紧吃,顿了顿说道:“你现在工作也算是定下来了,也该考虑相个女孩结婚了。”   朱清亮想也没想,拒绝道:“我没想法,你别跟着瞎张罗。现在你给我说谁我都看不上。”   朱妈却是来了精神:“你有中意的了?只要人品没问题 ,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就行了。你们先处着,我想着要不修个西屋吧,你们要是定下来结婚也有个地方。”   朱清亮压根看不上眼,一边吃一边说:“我没想在村里住,天天对着些没事做只会说东家长短的人,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朱妈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朱玉田:“你不在村里住,那你要去哪儿?你走的远了,我们两个老的不能动了怎么办?谁来照顾我们?而且我和你爹也没那个能耐给你在城里买房子。要是清和多少能帮我们一点,这一年到头还能攒下几个,现在我们压根指望不上他。这……”   朱清亮没吭气。   朱妈也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肯定会落个没体面,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冷了下来。朱玉田更不敢吱声,他现在就是得过且过混日子,有吃有花就行了。这种要花钱就得去工作的话题,他连接都不接。   这两天东子一早就到食堂,等着吃完饭去蹭朱清和的车,至于那个路泽霖,他懒得看,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一点交流。人都应该是互相尊重,他不知道这人是行的哪套事,把他当善茬?想多了吧?他现在顾着朱清和的面子,所以不说什么,真要换成以前的脾气,早动手上去揍了。   朱清和还想着朱清亮据理力争的样子,工地上出现丢东西的事情是最为常见的,今儿这事也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倒是众人的态度,怎么全都指着朱清亮?不过朱清亮的名声本就不怎么好听,兴许是他想多了。   但是这事却是没完,朱玉田第二天一早摸黑去把拾到的钢筋扔到老地方去,不巧被人给看到了。工地离村里也就几步路,几句话顺着风一刮,自然就过去了。   朱清亮也更加没什么脸做人了,工地上的人更是一脸鄙夷,也有劝好的:“不就一点建筑材料?人家哥只要开句口,能把你家院子都给埋了。一点边角料,人家犯得上吗?别瞎猜了。”   话这么说,但朱玉田那事又不是凭空逮来的,人亲眼见的,又没污蔑他。所以与朱清亮来说真是百口莫辩,这次就连管事的都变了脸色。   这种被所有人怀疑的滋味真不好受,偏偏朱清亮连一点能为自己辩解的证据都拿不出来,这个时候无声就是默认。最让人失望的是,负责人好像真的有把他推出去顶事的打算。就算被学校开除,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因为那个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会落到那样的下场纯粹是自己咎由自取,而这次分明不是他做的,却百口莫辩,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憋闷。   负责人确实有把朱清亮推出去将这件事情快点解决的打算,但是就算朱清亮和那位朱总关系不亲,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这念头谁给活干谁就是娘,就连老总都对这位朱总都客气的很,他不过一个办事的,实在没什么能耐得罪人。再说了,人都是护短的,只能自己不准别人的,他又干嘛找死撞上去?   朱清亮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但是那些人私底下却没打住,对着朱清亮指指点点,要不是周维申劝他忍着,他早上去算账了。   朱清和和东子坐在一起说了这事,东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他现在肯定跟被狗咬了一样,心里怪不是滋味。老板想让他更难受一点?”   朱清和的嘴角上扬:“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他毕竟是我弟弟,我总得雪中送炭,说起来还是在我的地方闹事,我怎么能不出面?”   朱清亮虽然人品不行,但是自尊却极强,朱清和从最底层翻身活成这样,他已经很嫉妒怨恨了,如果这一次在朱清和的帮助下讨回自己的清白,想来心里会更加的不自在。朱清亮这种人,太过由着自己的心情做事,好坏全由他自己定,最狼狈的样子给自己的死对头看到已经很难受了,再得到死对头的帮助……   他们两人之间有种默契,就算话不说完,东子也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说道:“路总那里,还得麻烦你说一声,他要是扣了我的工资,我多亏。”   朱清和转头问他:“你们是怎么了闹矛盾了?”   “没有。”   东子不想让朱清和知道那些,依旧云淡风轻地说没事。   他不愿意说,朱清和也不想过问,事情交给东子最放心。   回到家之后,朱清和瘫坐在沙发里,分明很困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睡不着,脑子里总是装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被手机给震醒了。今天有去市里开会,结束后也忘了调出声音来。   抬头看了眼时间,不过才十点钟,定定地看了一眼,才接通。   阮穆听到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有些心疼道:“怎么?这两天事情多?很累吗?”   朱清和笑道:“没有,现成饭吃多了,得适应一阵子。叔叔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吗?”   阮穆还在医院陪着,此时他靠在旁边的床上,闻言往旁边看了一眼,故意说道:“好多了,不过心里不痛快,我妈和志文叔叔约会,说不定好事能成。”   阮宁心里正要死要活的难受,听到儿子还在一边说风凉话,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怒道:“你个坏东西,照顾我还是来气我的,你给我出去。”   阮穆好笑不已,对着电话那边的朱清和说:“听听,恼羞成怒了。”   朱清和听他们父子两还有兴趣玩闹,看来确实没什么大事,说起来阮穆也有阵子没回去了,难得的机会还是多待段时间好。   “你好好陪叔叔吧,我困了,先去睡了,这两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等你回来,咱们好好地说说。难得回去,多待阵子,我挂了。”   阮穆听到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无奈地耷拉下嘴,有些恼为什么两人之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阮宁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关灯,我要睡觉。不睡出去,不孝顺的小子。” 第139章   朱玉田这阵子可真是难受死了, 他就是拾点便宜,多的给朱妈过日子用,剩下的够自己买条最便宜的烟抽就成了,谁知道这点贪念把自己儿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差点给搞丢了,他心里急,可又不好跟儿子说,本来都想好被儿子数落一顿了, 谁知道儿子回来直接就回屋了,吃饭还是他妈把饭送进屋里去的, 他心里更不自在。   朱妈从屋里出来,被朱玉田拉到一边:“怎么样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 好点了吗?”   朱妈叹了口气:“哪儿能好?都没胃口吃饭, 还是我劝了一阵,他这才动了筷子。你说这事情怎么就赶得这么好?他要是还和以前没脸没皮, 我还不担心, 这时候……”   朱玉田垂着头在饭桌旁坐下来, 长长地叹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要是儿子真的被开除了, 自己就是个大罪人了,这可怎么办?听说工地上的人都找儿子的麻烦,要不他过去说几句话?就说那钢筋是自己捡来的,什么水泥电线,他连见都没见过, 怎么无端端的全算到自己头上了?   他这么想了一通然后和朱妈说了,朱妈皱着眉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纠结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要是你过去起了坏作用,不说帮儿子要是再弄出乱子来可怎么办?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别去捣乱了,在村子里转转,要是能找到些线索,也能还儿子清白。”   朱玉田觉得有道理,那个缺大德的龟孙子,可别让他给抓到了,他肯定要扒了那人的皮。   下了决心,但是晚上睡觉还是不舒服,老是装着事儿,翻来覆去害得朱妈也睡不安稳。两人没说话,全都忙着想自己的心事。   朱清亮第二天一早就上班去了,两人听到动静了,却没起。   良久朱妈说:“有时间咱们也得谢谢那个姓周的孩子去,自打认识他,咱们清亮终于也有了人样子了。年轻人谁不遇挫折?就连朱清和以前不也是……算了不说他。你快起,出去找找。”   朱玉田当即起身,匆匆漱口抹了把脸就出去了。他冷得缩着脖子,两只眼睛四处找着,这村子说小也大的,实在不大好找,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到老地方去,那东西转移肯定很醒目,说不定东西还在附近。   东子在瑞和上班后,日子好过了很多,头发长长了,一个冬天养着,人也白净了,周身的气质也温和了许多,与以前那个在社会上混的凶神恶煞的东子俨然是两个人。   他在朱家村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也没人认出他来,倒是没想到会碰上行色匆匆地朱玉田,他赶紧拦着人说:“是朱大伯啊,您这是做什么去?”   朱玉田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你是谁?让开些,别挡路,我还有急事。”   东子笑道:“是这样,我也是得我们老板的吩咐过来了解情况的,我们老总也相信朱清亮不会做这种事,但是工地上的人抓着不放,我们总得尽早把这件事情给调查清楚,拖一天对朱清亮就没什么好处,要是被盯得太紧,到时候不要人撵,他自己就待不下去了。朱大伯,我和您一块去找线索,要是能找出来,谁都省心。”   朱玉田点头,赶紧说道:“是这个理,你跟我来吧,我想去那天我碰到这些东西的地方去看看,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   东子跟着他往前走,只是越走眉头忍不住皱起来,这不是去朱清和家的那条路吗?那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朱玉田摸着后脑勺说:“我就是在这里看到的,跟人闲聊了两句,路过这里就看到那些东西在那堆乱土堆上扔着,切成段的,肯定不能用了,要是那么一根长的,早有人跟着一块去拿了。我也不知道那偷东西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捡的,哪个缺德的孙子,敢害我儿子,要是给我找出来,看我不打死他。”   东子抿了抿嘴角,却扯不出一抹笑,同样是儿子,怎么对朱清和就不能多疼惜一点?他四处看了看,本想着回工地上去问值夜的人,肯定能留下点什么。但是想到朱清和的老窑就几步远了,他很想看看朱清和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抬步走过去,谁知道这一看,当下楞在那里,堆在院子里的有钢筋,电线和水泥,虽然不多,但是堆在那里很扎眼。   东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人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朱玉田本来是好奇,所以跟着过来了,看到这个当即就跟被火点了尾巴的兔子,气得脸都发红,怒道:“这不是贼喊捉贼?偷东西的就在这里,倒是胡乱污蔑人。”   东子见他就跟看仇人似的,淡淡地问道:“这不是也是你的儿子吗?”   朱玉田转身往回走,冷哼说道:“是又怎么样?指望不上,就是仇人,他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有时间来整我们了。我得找他好好的说说,就算他怎么闹,我们朱家也不会接纳他,真是从底子里就开始烂了,他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东子看着朱玉田极度愤怒的背影消失不见,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破败不堪的老窑,自己好歹还有体面的一座院子,朱清和前几年就是这么过的?让人看着怪心酸的。什么家人,不要也罢,长了双猪眼,还不动脑子,朱清和犯得着用这种掉身价的手段来整朱清亮?   东子回到厂子里,对着还在办公室里忙得昏天黑地的朱清和说:“偷东西的人找到了。”   朱清和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地问:“是谁?”   东子双手环胸,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他,沉声吐出:“你。”   “谁?”朱清和惊得手里的笔都掉了。   东子无奈地耸耸肩,无奈地说:“东西这会儿就在你家的老窑里放着,堆一块,也没多少,看着怪寒酸的。不过你爹……他可能认为是你想法子专门要整朱清亮,很快就要来找你的麻烦。”   朱清和回味过来也是哭笑不得,顿了顿说道:“这人不知道是摸准我不回家,还是就是想把这事往我头上推,几根钢筋,几袋子水泥,我费了那么大的劲……这也太亏了,下次咱们多叫几个人一起去偷。”   东子也跟着笑:“但是你爹好像看不明白,要是真闹过来……”   朱清和摇头:“他不会来这里找我,要去也是去工地上。毕竟他的宝贝儿子还在那里等着人救。我本来想今天就不去工地了,看来不成,偷东西的人说不定就在人堆里看热闹。”   东子有些惊讶,难不成这人已经知道是谁了?   “现在就去?”   朱清和重新拿起笔做手里的事情,摇头:“不急,这戏肯定要唱到我过去,让他们先闹着,闹得越热闹越好。趁着这会儿功夫你去找路总说说话,毕竟当初是他指着要你过去帮忙的,同事之间还是要友好一点。”   东子想这人压根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不过还是出去了,他站在楼道里抽烟,不想路泽霖正好上来,看到他惊讶了一下,笑道:“你在啊,下班有时间吗?我们谈谈工作分配的事情。”   东子淡淡地说:“路总不如现在说,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好意思。”   路泽霖微微攒起眉头,难得好耐心,轻声说道:“行,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对目前的工作不满意,我尊重你的意见,可以按照你的想法给你重新安排工作岗位。要是想到朱总身边,也可以。不过咱们两人的私事,我希望也能找个时间好好谈谈。你别想瞒过我,你喜欢的也是男人。”   东子好笑地勾起唇,却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路总,我没有换岗位的想法,一事归一事,我不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上。至于私下里,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而且我觉得我回家开厂子里的车说不过去,我还是换回我自己的车子最好。”   路泽霖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原本随和的脸突然变得阴沉,咬牙说道:“你忙你的,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忙完,这话在这里说不成,我不介意跟到你家去谈。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是我也是情不自禁。”   东子撇撇嘴,没说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   朱清和忙了近两个小时才从办公室里出来,见东子靠在墙上抽烟,一边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说道:“明天来了打扫干净,抽那么多烟,不要命了?”   东子却说:“这个时候去,还能赶得上趟吗?可别把黄花菜都凉了。”   朱清和笑道:“看看不就知道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那些嘴上闲不住,很‘正义’的人在,还怕闹不起来?朱玉田……手快嘴不快,估计应付的很吃力。走吧,我倒是要看看,谁笑得最开心。” 第140章   东子去了工地上果然见围了一圈的人, 人总是喜欢往热闹的地方钻,就算手里正干活,在空旷的工地上,转头看一眼便能知道个大概。后来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索性撂下手里的活也过去了。   那时朱玉田气冲冲地回到家里对着坐在那里做活的朱妈说:“这朱清和真不是个东西,我原本想着他不帮我们就算了,至少别跟咱们计较, 再说他有那么多的钱想来也看不起咱们。谁知道,他坏了心肝, 专门设套给清亮。污蔑咱们清亮偷东西,你知道那些东西我在哪儿找到的?就在老窑, 全在那里好好的摆着。你说我火大不?我必须得去工地上说明白去, 凭什么撵咱清亮?没这道理。”   朱妈一听也跟着变了脸色,从炕上下来, 在衣摆上抓了抓, 她现在一遇事两手心就发汗,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说道:“我跟你一块去吧,你不会说话, 当心吃闷亏。”   朱玉田摆手:“你就别过去了,我得把朱清和给嚷过来,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个说法。你去老窑看着,免得他得到消息,让人去挪了地方, 别人还当我污蔑他。”   朱妈点头应了,披了件羽绒服就匆匆地出去了。   朱玉田也没闲着,反正工地离村子里就几步远,他快步往过走,路上遇到人和他打招呼懒懒地应付了两句,别人问起他做什么去,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找那些污蔑我儿子偷东西的人算账,我看他们是瞎了眼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他这会儿满脑子里装着的全是愤怒,恨不得扒了朱清和的皮。   到了工地上,也没管哪个人是头头,直接扯开嗓子吼:“谁说我儿子偷东西了?全给我站出来,我要和你们好好的理论理论。”   工地上的保安过来伸手指着他:“你哪儿来的?也不看这是做什么的地方,找事呢?”   朱玉田这会儿跟头犟牛一样,一股劲儿地往里面走,声音也越喊越大声,把在彩钢房里说话的人全都吵了出来。   周维申见是朱玉田,转头看了眼朱清亮,朱清亮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有些怨他怎么来了,吵吵嚷嚷的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啊?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算他们把山都说塌下来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这顶帽子怎么都不能让他们胡乱的扣在自己的头上。   玉琳也在,见这么乱哄哄的,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朱清亮看到了,赶紧满怀抱歉地说:“那人是我爹,心疼我这么被人冤枉,他不懂什么规矩,没有要惹事的意思,我过去劝劝,把他劝回去,实在对不住。”   朱清亮说完过去拉着朱玉田就往外面走,低声说道:“你这是干啥呢?还嫌事情不够乱?你今天要是在这里闹下去,我肯定得收拾东西走人了,就当你儿子求你了,别添乱行吗?”   朱玉田被朱清亮拖着往外面走,也跟着急:“不是,你这是干啥?我找到偷东西的人了,你受了冤枉,得让他们给个公道,以为说出来的话就跟水一样,落到地上干了就行了?我全都要让他们给装回去。”   玉琳看了一眼,听到这话也明白过来,毕竟事关儿子的一辈子,情绪激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听他说找到偷东西的人了,开口说道:“把人叫过来吧,我倒也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捣乱。要是这次不制住,别人还当咱们绵宏的人好欺负。”   两父子还在门口拉扯,周维申过来劝道:“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拉拉扯扯的多不好看。过去吧,老板让过去说话,要是真能把人给揪出来,也能还清亮个公平,这两天他也怪难的。”   朱玉田扯着周维申的袖子说:“我知道,这是有人专门要往我儿子身上泼脏水,我真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生出个那样坏了心肝的人,居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害。”   周维申一听变了味,楞了下,问:“大伯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从门口到办公室也没几步远,几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到门口了。   玉琳招呼人进办公室说,朱玉田摇头:“不行,关起门来说什么?外人还不是当我们清亮是偷?就在这里说,我要是带你们找到偷东西的,你们怎么补偿我们清亮?我这个老子是没什么出息,但也不能看着他受委屈。”   朱清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玉琳的表情,生怕朱玉田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借着周维申的关系能靠上公司的小老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以后少不能吃香喝辣,所以他不敢得罪。   朱清亮拉朱玉田,示意他别说了,如果要是寻常人污蔑他,他肯定就不能这么算了,但是朱清和是这里最大的老板,这么多人的工资还指着他给钱发。绵宏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找朱清和的麻烦,所以这个闷亏,他是吃定了。他很希望他们能看到朱玉田所说的证据,但也希望能在知道真相后给自己一个合适的安排,哪怕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也行。可人远了自然感情也就疏远了,就算周维申眼里还有自己这个人,那么玉琳呢?她肯定……可惜现在的情况逼得他只能选择一个对自己来说最为稳妥的落脚点 。当然,最坏的结果就是,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绵宏把一切问题都算在他头上,然后撵走。   果然玉琳听到这话,有些好笑地问:“你是说朱总专门害人?我这种话,我听着怎么就这么想笑?大伯你胡诌也得靠点谱,现在瑞和可是全市发展势头最迅猛的企业 ,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会动手去偷几根钢筋电线,几袋水泥?太荒唐了。”   朱清亮听得出来这人口气中的不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果然他们是不想得罪朱清和的。   朱玉田不死心:“那你们跟我来,我就是在老窑里看到的,还有一个小伙子跟我一起的。说是你们派过去了解事情经过,要帮我儿子的,怎么没见他?”   周维申有些犹豫:“大伯,你是不是听错了,我们没派人去找你了解情况啊。你没问他是哪来的吗”   朱玉田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打起了边鼓。他在外面不想说朱清和,全然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以前是自己这个做老子的把他给撵出来的,众人全都在后面戳着他的脊梁骨笑话他,他都知道。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不想翻,可这次闹到清亮身上了,他不能因为那些就忍下来。   “你们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看,孩子他妈现在就在院子里守着,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围了些多管闲事的人,闻言笑道:“见不到那个人谁知道是真的假的?再说是不是你为了给你儿子开脱,特地找来的人?是不是你们自己连夜把东西搬过去好推责任。谁不知道你们欺负人家朱总,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消停,这张脸能挂的住吗?”   玉琳看着朱玉田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审视,显然是将那些人的话听到心里去了,毕竟照着常人的思路想,人家有钱,想要收拾人什么法子想不出来,偏偏用这种下三滥的多掉价。而且这栽赃也太没水平了,哪个脑子被门夹的人自己偷了东西,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还往自己的院子里藏?朱清和要是这种脑子,老板还能轮得到他来当?   而此时朱家村里朱玉田去工地上找人算账的消息也传开了,闲着没事的都挤过去看热闹了。工地上留着几个口子方便大车进入,保安对着这会儿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实在无奈。   墙上都坐着人,有人还挤到跟前看热闹了,一个一个有样学样的,压根管不住。   朱玉田被那些人的话顶的面红耳赤,伸手挠了挠头,横竖也不管了,直接嚷开了:“我见朱清和,让他跟我说。”   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人家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算老几?”   朱玉田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吼了一句:“我是他老子!”   可惜他的话对那些人并没有一点用,反而激起人们七嘴八舌的指责:“可真是奇了,还有老子指着说儿子是贼的。做人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啊,这个偷东西的就护着,人家不屑偷的就任你这么胡说八道的编排?都是你儿子,还那么出息的,不好好哄着过好日子,这是做啥呢?白糟蹋了这么好的儿子,要是给了我,我天天给老天爷烧香摆果盘感激。揣着个蔫儿吧唧的葫芦当什么珍珠玛瑙,也得是那块料啊。”   这话说的可算是什么难听了,更是直戳父子两的心窝子,他们朱家的这点事情可真是嚷嚷的谁都知道了,但是他们知道个屁?   “找我说什么?” 第141章   朱玉田被这帮人用话激的肺都要炸了, 听到朱清和的声音刚要吼,却见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比他还先找到那堆东西的年轻人,到了嘴边的话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看样子他和朱清和的关系很好,不像是想要整清和的人,朱清和会有这么好心帮清亮?指着那个人说:“就是他和我一块看到的,你们不信问他,别说些连影儿都没有的鬼话。”   东子摸着鼻子, 看了眼朱清和,有些为难地说:“嗯……确实是看到东西……在院子里。”   朱清和环视一圈见看热闹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两只眼睛不断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大多是熟悉的面孔, 全都看热闹, 但是脸上却对这事有些好奇,想来他们也想不明白, 朱清和带来的人却说朱清和的不是, 有点想不通。   但是在好奇的人中也有人看起来很突兀, 头对着头,一脸幸灾乐祸,像是这事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朱玉田得到东子的回应, 当下更有劲了:“你们看,这可不是我污蔑他,还有人看到了,不就明摆着的贼喊捉贼?真不知道你们在这里磨蹭个什么劲儿。”   朱清和这才转身看向玉琳,客气地说道:“有估摸过大致缺了多少吗?”   玉琳看向站在旁边的负责人, 那人会意,赶紧说道:“只有大概的计数,用的地方多,这种东西,多了少了不好掌控,所以也没怎么留意。看样子以前也应该是丢过的,只是我们没有留意到,这次丢的有些太多了,水泥丢了不少,最重要的是电线。”   朱清和摆摆手,看来这人心里也没什么底数:“那就过去看看,是齐全还是短缺,要是少了,就可以在附近找找,说不定就在谁家的院子里藏着。”   玉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开口了,没什么道理拒绝,说道:“那就过去看看。”   朱清和压低声音在东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东子一脸平静地走开。   朱玉田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这是他的亲儿子,但是浑身都透出陌生的气息,高大的个子,穿搭都像大城市出来的,比起清亮的青涩,朱清和显得沉稳许多,特别是那双眼睛,里面没有半点慌乱,反而有种掌握大局的气势。   就连朱玉田自己都忍不住佩服,他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却能做到这般,真是人和人不能比,他朱玉田一辈子没经历过多少能自己做主的大事儿,也没什么本事,就跟和尚撞钟敲一天是一天,可是怎么会生出这么能耐的儿子来?朱清和这小子到底像谁了?他们老朱家一直追到上头几辈子都没出过什么能人,老天真是不开眼,偏巧让他们找了那么个坏了心的老婆子,要是能料对人,他们也就不用像今天这样,一点光都沾不上。   而朱清亮从朱清和来的那一刻就浑身不自在了,他不想承朱清和的情,虽然他也觉得朱清和没必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栽赃自己,然后又假装是好人,到底是图什么呢?   人都往朱清和的老窑走,朱清亮还在犹豫,不想过去,周维申推了他一下:“这时候了,你发什么楞?你想明白,这件事情就算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么一闹,多少对你还是有些影响,以后态度积极一点,小心一点,能吃点亏也别得罪鬼。”   周维申说完就急急地追上去,他虽然很想和朱清和说话,但是知道这个时候不合适,他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是巴结他,只是再一次提醒他,两人之间的身份十分不对等,想靠近却又畏惧,这种复杂的心情对他来说真是分外的折磨。   而此时,眼看着所有人都往老窑走,原本幸灾乐祸的人却不敢走了。   旁边的人见状,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走啊,看朱清和一会儿怎么说。有钱怎么了,看不恶心死他。”   “东西你都卖掉了?没留吧?”   “没留,我爹让收破烂的直接来我家了,这会儿人应该走了,那水泥我放窑顶上了,等以后盖房子用。有点是点,要是让真花钱买,哪买得起。这会儿心里痛快了,以后要弄出来就不容易了。”   “那一家子从朱老爹到下头的就全存什么好心,我原本想跟着他们还能得点好处,你看那翻脸不认人多快,我打了他朱玉田我心里都不解气。”   “走吧走吧,这次让他们狗咬狗去,反正找不到咱们头上。”   朱清亮有阵子没回来,见着地方真是破败的可以了,不过好在挨着厂子也不算远,阮穆说批地方盖房子,他倒是头一次萌生了拆到重修的念头,全都准备齐全,要是赶不及回去,这才是真的方便。   城市再好,入眼的都是高楼,倒不比眼前开阔,有山有风景,这才是享受。   不过他没敢多想,毕竟眼前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负责人核对了一遍,皱着眉头说:“应该还是缺的,这些东西真不好说,我也……”没办法。工地上的活多的已经焦头烂额了,这么多年干什么工程没丢过东西?都习惯了,谁知道这次这些人有毛病似的跟几根钢筋电线计较起来了,能有什么用。   玉琳用看废物一般的眼神看了一眼负责人,转头看向朱清和说:“还是进度重要,出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我们的错,这边的事情还是不要多费心思了,怪浪费时间的。动脑子想想,怎么都不可能和你有关系。不知道朱总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我爸都说了,要我和你好好的学学。”   朱清和抬起下巴朝着朱清亮的方向示意了下:“我没什么,随便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但是有些怪冤枉的,总得给个说法。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我朱清和心眼小不容人,谁得罪我我就要搞死谁,你说多冤枉人,我怎么着也犯不得用这种手段来收拾人,多掉价。往大了说,你绵宏遇到事连个头绪都理不出来,这芝麻大的损失虽然算不上什么,但总归你们还是要找我要钱,我不是成了中间那个糊涂蛋?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们会这么做,但经不住人多想,一多想就容易出事儿,你说对不对?今天要把这事给处理了,对咱们谁都有好处。”   玉琳真没想到这朱清和看着是个像模像样的人,说起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来一点都不含糊,直接就把他们给饶进去了。不答应,有什么理由不答应?被人说绵宏是个只要是人就能欺负的地儿?还是说他们不在乎,损失一点不是事儿,反正到头来有人当这个冤大头?不管真假,经人嘴一传全都变味儿了。   这边人对着一院子的东西说不出个所以然,东子匆匆地回来喘着气儿说:“朱总,我找到个收破烂的,这会儿正忙着,说是一会儿过来。我也没卖过东西,要不您过去搞搞价儿?要是被人坑了怎么办?”   朱清和两手插在兜里,无所谓地抿嘴:“我前几年也折腾这个,多少知道点行情,想糊弄我,估计得回去练练,缺斤少两我都不饶他。刘总不知道吧,有时候一毛钱都能逼死人,我以前穷,什么行道都打过交道,是不是没见过?走过去看看。”   玉琳被朱清和给弄糊涂了,这人嘴里嚷嚷着要解决事情,怎么半道上又找什么收废品的?忍不住问道:“朱总,你这是干什么,还是正事要紧,卖废品什么时候不能卖?怎么非要赶着今天?”   朱清和吸吸鼻子笑道:“我这就是办正事,刘总,要我说,这件事情私底下解决就行了,别闹到那地方去,要不然我院子里人家送给我的东西就成赃物了。白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我这穷呢,家里买菜钱都没了,还等着阮穆从北京回来了借我两个钱花。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逮着一分是一分,正好收废品的在,我早点拿了钱心里踏实。”   东子也是头回见他那么正经的人居然这么会瞎扯,实在憋不住,两颊都跟着微微颤动。   朱清和还煞有介事地朝后喊了声:“那些想趁机浑水摸鱼的,最好别动手,不然可别怪刘总收拾你们,跟我抢菜钱,好意思?”眼睛落到一个方向,眯着眼睛多看了两眼,嘴角的笑也多了几分。   周维申也是稀里糊涂的,闹不明白朱清和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不过也只有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玉琳这么个没体面。都说近墨者黑,这话很有道理,瞧瞧他跟着那个阮穆变成什么样了。   人们看热闹不嫌麻烦,朱清和他们去哪儿就跟着去哪儿,只是这越走越不对,连着身后的笑眯眯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东子嘴里的那个收破烂的,这会儿正忙着和人吵架。 第142章   众人发现, 等真正看到收破烂的人时,朱清和脸上的笑已然全部消失,冷冷地盯着那个正忙着讨价还价的人。   那人没想到溜溜达达来了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眼睛慌乱地在人群里找人,结结巴巴地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朱清和没急着开口,而是看向身边的玉琳, 玉琳还有什么不明白?吩咐身边的人去询问了,脸色却是难看的很。她虽然是个女人, 不过这些年跟着爸爸办事,有些事情不是讲道理就能解决的, 只是那些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 她不管做什么爸爸都会挡在前面,所以她的名声没有半点影响。   人们都往前围, 倒是把他们给落在了后面, 朱清和才说道:“刘总可得给我个说法, 这事要是轻易的风平浪静了,我就得和刘总好好的吃顿饭。”   朱家村的事情只要有心没什么不能知道的,前前后后众人一说全都明了了, 钱达佑恨朱家半路拆桥,张家是把女儿跑了的错全都算在朱清和身上,两人这么一合计就闹了这么一出事。算不得上什么大事,但是恶心人,朱清和这次就是要借着他们的手狠狠地收拾给他添不快的人。   周维申见玉琳攒着眉头, 很快舒展开:“这事你放心,肯定让你满意。”   周维申犹豫一阵,还是还说什么,心里却是极其不赞同,两个说的随意,但是其中都有一丝让人无法不在意的凶狠。他定定地看着朱清离开,对着玉琳说:“你真要那么做?”   玉琳笑了笑:“咱们也回去吧,这里有人收拾。”对周维申的问话却半点没放在心上,有些事情不该是他操心的。   倒是朱清亮站在那里回不来神,人群中和张家人,钱达佑闹得最凶的就是他爹了,乱哄哄的成了一锅粥,至于他是不是被人污蔑的,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但是唯一不能否认的是,如果不是朱清和他估计就真的悬了。没想到这两个人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到底是小看他们了。   吵嚷过后这事就算完了,人们不知道为什么绵宏没有报警,一直等到第二天,才从人们嘴里听来昨天夜里突然来了些跟混混一样的人,在张钱两家打砸了一顿不说,还把张家儿子的腿给打折了。   人们都说太残忍了,不就一点东西犯得着做的这么狠吗?都觉得是绵宏的人干的,但是没证据,也不敢说什么,谁犯得着往自己身上招揽这些麻烦。不过气了一晚上的朱玉田心里舒坦多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钱张两家落到这样的下场是朱清和的意思,一时间众人心里全都五味陈杂,没想到看着和善的朱清和是个这么毒辣的人?   朱清和早将这事放到脑后,他手边有很多事情要忙,抽空还要和赵雅见一面,过年那阵子她说要给他送书,不过两人都有事也没顾得上。刚才赵雅打电话找他,所以不管事情怎么多,也得把时间给空出来。   罗勇自从上次见过赵雅,有好几次想和朱清和说想认识一下的事,但是一直没机会。这次朱清和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所以闹着要一起去。   朱清和见他这么热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还是说了句:“她比你大,你想清楚了?我和她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这事太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人家开口。”   罗勇摸着下巴笑:“认识了就好说了,剩下的不要哥担心。是星期六吗?见过她,我正好开学。”   朱清和没管他,市里这两天有领导下来调研,他需要准备,阮穆年纪虽然比他小,处理事情的手段老道,他跟着也学会不少,现在一个人也能游刃有余。   阮穆离开之后两人也没好好的打过一个电话,本想等下班后给他打个电话,倒是没想到他先一步打过来,那时朱清和刚回到家,大衣才脱了一半,赶紧跑过去接电话。   那边的声音有些埋怨:“怎么这么慢?我已经打了两次了。”   “我刚回家。”   阮穆的声音柔软了几分:“我没有怪你,在医院里没事做,明天我爸就能出院了,我再待几天就回去,大概下个礼拜二。我昨天和我妈出去了,她……大概是真心不想和我爸纠缠下去了。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比我爸更难受。”   朱清和就算看不见也知道他此时心情低落,安慰道:“王老师已经不是孩子了,她知道她在做什么。而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也有权利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阮穆抚着额头,顺着面颊滑下来却没有挡住眼眶里的一滴轻盈水珠,笑道:“我没逼她,我尊重她,只要她高兴就好。清和,我想你了,我想早点回去和你在一起。”   朱清和真想伸手摸摸他,让他不要这么难过,心疼道:“等你回来,我陪着你,你把装在心里的话全都告诉我,心里能好受点。”   阮穆的心上一片温柔,喜欢这个人喜欢惨了,所以觉得他更像是自己的家人,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安心,唇间溢出低笑:“行啊,你可准备好了,我要的很多,你别半路上说不行。”   朱清和原本很心疼他,但是谁想到这人没多久就露出本性,忍不住嫌弃道:“就知道你正经不了多长时间。”   阮穆笑了笑,关心地问:“最近没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吧?”   “怎么?要是有人给我不痛快,你还要回来帮我报仇?”   阮穆低哼一声,比起刚才的低沉,多了几分温柔,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这人护短,谁敢找你的麻烦,管他是什么人,我都要找他出了这口气。”   朱清和抿抿嘴,那么件小事情实在算不得上什么,所以说:“没有,能有什么事情,倒是你不在,事情多的头疼。前阵子还有人说我欺负你个孩子,我也没敢说什么,人一懒要想勤快都难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听你那些不着调的话,靠着你,哪天你不在跟前了,我得多煎熬。”   阮穆洋洋得意地说:“要的就是这样,让你只能靠着我,到哪儿都舍不下。清和,你听我的,这年头也别太讲理了,别人都好意思刁难你,你太老实了只会让人家觉得你好欺负。”   朱清和唔了一声含糊地应了,但是心里的话却没留神,一股脑儿的就倒出来了:“我借别人的手给收拾了,不过闹得跟地痞流氓一样的,书白念了。”   阮穆那边的笑越发重:“果然有事瞒着我,不过你心里舒坦没积下什么就行了。讲理也要看对的是谁。对了,我抽空和阮林见了一面,这边布置的差不多了,地方都给你腾出来,就等着你的东西上架。有好些人盯着,我没松口。”   朱清和也发觉得自己占了他太多便宜,他掏心窝子的和自己处感情,心里虽然高兴,但是又有点彷徨不安,像是被什么给压着,有点喘不上气来。   阮穆并没有多想朱清和在想什么,只顾一个人喋喋不休地往出倒豆子,说得高兴了,咧嘴笑个不停。所以他那些好不容易抽空回来玩的好的哥们见他傻兮兮地,直接过来揽着肩头问:“哪家的漂亮小姑娘把你的魂都勾没了?前阵子还有人托我让拉拉线,人家妹子瞧上你了,条件也不错,见见?”   阮穆转头骂了一句:“滚远点,没见忙着?没空。”   只是原本的氛围被打破了,想要掰回来就难了,他还想时候什么,清和那边说道:“你有朋友在,就先不说了,等你回来再说。”   阮穆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满满的热情刹那间熄灭,可又不敢说什么,只得说:“那你早点歇着,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朱清和挂了电话,嘴角微微扯起一抹弧度,早就知道阮穆是个香饽饽,但是真听到有人惦记,心里还是有些别样的难过。   阮穆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洪城:“没见打电话,凑上来捣什么乱?”   洪城一脸不正经:“怎么,惹得你那边的小情儿难过了?你别是来真的吧?你家老爷子能行?我们听说伯父明天出院,好不容易才从学校出来,过来看望一下一会儿出去吃饭去?”   阮穆想了想答应了:“别带些乱七八糟的人,不然别怪我半路撂挑子。”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和赵雅约好见面的那天,罗勇在镜子面前倒腾了半天,直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才出门,朱清和笑他:“你比出嫁的大姑娘还要麻烦。”   “哥,你这就不懂了,第一印象,知道吗?重要多了,和你们这种自小到大的交情不一样。”   朱清和和赵雅约在了书店附近的茶室,他们到了,赵雅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一阵,白皙的脸上依旧带着盈盈笑意,不骄不躁,淡雅出尘。   朱清和笑道:“等很长时间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不过今儿的茶钱,我就指着你这个大老板掏了。”   朱清和却笑着摇头:“有人等着,我就不出这个头了。上次你说要去实习,去报道了吗?”   赵雅抿了口热茶:“已经上一个礼拜班了,比起对着书上那些图和文字,能见到不少正经东西,天天开眼界。对了,下下周我们要去天俊山,你要不要一块来?听说有人要开发成风景区,好像资金不到位,开发难度大,还在犹豫。”   朱清和的眼皮跳了下,低头抿了口茶,神色淡淡地:“你邀请,我当然得去。”   罗勇想那么好的机会,自己却因为开学去不成。春风一吹,万物复苏,绿芽冒出头,正是谈情的好时候。当初爸还耳提面命不许他在学校里忙着找对象,可是到了时候,春心动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他在一边看着朱清和和赵雅热火朝天地说些古代历史,他一个学理科的在一边听得晕乎乎,听不明白也插不上嘴,别提有多难受了。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却见青丫从跟前过去了,也没多想直接追出去了。   这小丫头腿短走得到不慢,见着他也挺惊讶,听他问:“你不是早开学了?不上课在街上溜达什么?你哥就在前头不远的茶室,你不想我带你去见他,你就跟我说你要去干什么。”脸上当即一阵青一阵白的,咬着牙犹豫了半天了,才神秘兮兮地说:“勇子哥,你别跟我哥说。我请了半天假,不是偷跑出来的。”说完了又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罗勇越发觉得当中有古怪,继续逼问:“你说清楚,请假是出来干什么的?”   青丫脸上一阵红,以前只当她是个小丫头,这才多少天,竟像枝头长开的花苞,娇软粉嫩的,轮廓柔和,也是个美人胚子。   青丫想了想靠近他耳边,小声地说:“勇子哥,我瞧上个男的,他生病了,在住院,我想去看看他。你别说出去啊,我不落下功课就行了。”   罗勇一惊,喃喃地说:“你这丫头比我还厉害啊,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动心思,你都……行,我可以给你瞒着,但是你不能再这么跑出来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念书重要,学学你哥,上了大学路走得才宽敞。”   青丫贼笑着应下来,然后蹦蹦跳跳的走远了,都是刚动心的人,这种不能说明却又想要倾诉的感情将两人的关系拉近,往后联系的也多了,他说他的暗恋不得,而她却一次一次地说着她的欢喜。一直到她上了大学,临近毕业那片天塌了。自然也是后话了。   罗勇重新回去,见两人已经结束了谈话,他要掏茶钱,被朱清和按住了:“还当真了?我还有事,先回厂子里,你不是说想在城里逛逛?时间还早,要不你们……”   罗勇摆手说道:“快去吧,不耽误你办正事。”他的一颗心早就到赵雅身上了,只可惜这时候的情太单纯,要是知道多年后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将他丢进了苦海中,他说什么都不会去惦念这个人不放。   明天市里要来人检查,办公室虽然不缺人手,但因为太年轻又缺少经验,有些事情准备不到位。不过让朱清和没想到的是姑父居然回来上班了,他有些惊讶地问:“姑……”   金州笑道:“她不让我在家里待着,说是你这里忙,让我来上班,她一个人能行。不过她身子骨硬朗,这两天恢复的很好,自己不用人帮忙也能动。隔壁的邻居,还有你奶奶也能帮着点,不碍事。”   朱清和这才放心下来,还是说道:“要不我给姑请个人吧,金奶奶也上了年纪。”   金州拒绝道:“老人家身子骨壮实,不用操心,我们在外面,她经常自己做饭。其实上了年纪越要动,不然更容易得病。”   姑父是老经验了,手边的事情他做的游刃有余。   虽然忙碌,但是每天要做的都是些惯熟的事情,应付起来也不像第一次那般手忙脚乱。   他在阮穆要回来的那几天特地打了个电话和他确定时间,阮穆那个时候正和朋友聚在一起喝酒,熟的不熟的满满一屋子,七嘴八舌。   阮穆被灌的喝高了,连声音都有些不清楚,旁边的人见他分明不想开口却还费力地解释着,忍不住高声调笑:“那边的嫂子到底是多厉害的人,把你制的乖乖的?嫂子,改天露个面给我们见见?”说着就抢手机,阮穆喝的有点软,闪躲几下还是被人给抢走了。   阮穆脸上浮现一抹潮红,眼底浮现出几许期待,他很想知道朱清和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站到众人面前,他们之间的感情正正经经的,又没碍着谁,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喂,嫂子,我是他的兄弟洪城啊,你跟我说个话呗,咱们头回认识,改天一起出来吃顿饭吧。喂,喂?”连着几声都没回应,洪城皱着眉把手机扔给阮穆,笑着说:“你从哪儿找了个这么害羞的?都不开口。”   阮穆垂下眼帘,将眼睛里的失望给遮挡住,他勾了勾唇角,毕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接过来重新放在耳边,低声说:“要晚几天,他们难得在,过年就没聚。”   朱清和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如常:“这样,我就是问问,你先忙你的。别喝的太晚了,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阮穆心上一动,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出去,走廊里没人,他站在窗户边推开窗户任冷风吹过来,整个人清醒了许多,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晕,低声问:“为什么不出声?我们……站在人前,不好吗?多配。”   朱清和还是听出了他的不满,这件事情哪儿有那么容易,如果真有这么容易,这种感情就不会在千百年来只能藏到地下不见天日了。他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朋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朱清和甚至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清和笑了笑:“你喝多了,阮穆,别逼我。” 第143章   阮穆声音沙哑, 低笑一声:“逼你,我哪儿敢。行吧,你不愿意就算了。别不高兴,你一不快,我心里也难受。早点睡,别担心我,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朱清和轻轻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这是阮穆的习惯,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会固执地总是让朱清和挂电话。之后朱清和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当初不是没想过,两人会在这事上产生分歧, 但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那个时候, 他自以为只要他们不戳破这张纸,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可惜……   阮穆一直在走廊里让冷风吹了很长时间, 分明应该变得清醒, 他却有些迷糊,眼前不断地闪现出朱清和的影子。阮穆一直知道,自己想往前走, 而朱清和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机未到,不合适的话,都不过是他逃避的借口而已。谁让他从高处想也没想就栽了下来,就算头破血流, 也是自己找的。   “阮哥,你怎么在风口上呆着?当心着凉,快进去吧,我扶着你。”   阮穆把眼眯起来才看清楚眼前这个装扮精致的人是谁,这就是洪城嚷嚷着要给他介绍的,他皱了下眉头,眼前这人身上的脂粉气太重了,熏得他有些呕,不耐烦地把人推开,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连话都懒得说。   那女孩不死心,还一直紧追着不放,已经到包间门口了,她的手刚碰到他的手臂,阮穆像是被蜜蜂给蛰了下,不自觉地将人给甩开,狭长漂亮的眼睛里一片冷意:“放开。”   那女孩被他那布满冰碴子的眼神给刺了下,身子都忍不住地颤抖,嘴角颤了颤,还是大着胆子说出来:“阮哥,你醉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城子哥那里,我和他打个招呼就行了。”   阮穆固执地推门进去,洪城迎上来,见他晕的稀里糊涂的,拍着他肩膀说道:“扛不住就回去吧,别硬挺着了,都是认识的,没人怪你。你回哪儿去,要是回你爸家,小淼和你在一个小区里,她顺道……”   洪城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阮穆给推了下,虽然没什么大力气,到底还是让洪城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多年的兄弟,阮穆还是头一回这么和他红脸,先是楞了下,刚想开口,却被阮穆给堵了回来:“你猪油蒙心了?明知道我……还添什么乱?洪城,认识这么多年,这一次我不和你说什么,要是再有下次,咱们也不用多说废话,你该去哪去哪儿,我只当不认识你。”   洪城这次见真的是拔了老虎屁股上的毛了,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哥们,别气,我送你回去,路上给你赔罪,我也没办法,你不知道,我这是……我女朋友给我说的,让我帮忙。我待见她很久了,好不容易才和她在一起,她比我大,一直不答应,我还是过年那会儿追过去磨了半天嘴皮子她才答应。意思意思一下,你也别放在心上,我错了,还不行?”   两人就这么出去了,只剩站在后面的刘淼眼睛里包着两泡眼泪,美人梨花带雨的哭样,不知道让多少人乱了心神。   阮穆第二天就高烧不退,他这一年很少生病,所以这个时候好像很多病痛全都发作出来,将他笔直的脊梁给敲弯了,躺在床上连爬都爬不起来,本来想提前回去,谁知道这么一耽搁,家里的长辈担心不同意,非得让他好好的养一阵子,他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朱清和一直等到和赵雅约好的日子也没见阮穆回来,也没再打电话过去,想来是有事情给耽搁了。虽然就一天的功夫,但是要准备的东西不少,折腾了一阵,也就没顾上想他了。   一行人统一乘车去往天俊山,虽然不熟识,不过这次活动带队的是赵雅单位的一位赵科长,人很随和,爱说笑,调动气氛是个好手,将几人的关系给拉近了,倒也热闹。   赵科长是个摄影爱好者,一路上逮着好风景就拍个不停,镜头转到朱清和和赵雅身上,咧嘴笑道:“来给咱们的俊男美女合个影,笑得自然一点,出来玩,就别绷着脸,多累。来笑一下,好,就这样,年轻就是好,等我全洗出来,改天给你们送去。”   朱清和没放在心上,人家客气,自己也不好拒绝不是?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这么亲近,他的手虚虚搭在她的肩膀上,鼻尖透过来的是淡淡的馨香,与阮穆身上的清冽干净味道十分不一样,陌生的让他有些别扭。他一副中规中矩的样子,被身后的年长的人推了下:“年轻人这么别扭做什么,照个相又没什么,靠近一点,多笑笑,这才好看。”   朱清和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拍出来是什么样子,不过好在热闹,没多久就忘到脑后去了。   春回大地,绿意虽不浓厚,但是铺了浅浅淡淡的一层,在山上更能看清一片让人无法忽视的生机。山上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旁边是潺潺流水,哗啦啦的声音十分叮咚悦耳,接连几天紧绷的神经在这里放松,山间空气清新,与山下的污浊不同,心肺间的废气好像都被换新了。   “要说这地方搞旅游还是差了些,说句难听的,绿山绿水哪儿没有?人家凭什么来你这里花钱?没个能吸引人的东西,什么都不要想。搞旅游,谁要是能把人的心给抓住了,坐等着收钱吧。天俊山比不上那边的那座,瞧见那座塔了吗?据说隋唐时期就立在那里了,上头还有守庙的僧人,算得上潜心向佛了吧?以前的老人都说山上的神最灵验,只可惜上山不便,要不然香火肯定很旺。要我说,要是真想开发,倒不如去开发那座山,里头藏着大乾坤呢。”   这个人的话无一不敲在朱清和的心上,他想的正是如此,此时虽然有人看明白了它的价值,但是一切都只在脑海里想,他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里有点慌,他能看的明白,并不代表别人看不明白,他们都处在犹豫中,所以谁抢先出手最为重要。他很想揽下来,但是今年铺的太大了,处处要花钱,他手里的那点钱压根撑不起来。阮穆说过,用钱的地方只要开口就是,这些钱对于阮穆来说确实算不得上什么,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   经过路边冒头不久的野草,看过河水湍湍冲刷着底部的石头,说说笑笑间竟然迎来了中午。头顶的阳光略显单薄,不过打在身上暖暖的。他们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坐下来喝水吃午饭,虽然是冷的,不过心情舒服倒也顾不上许多了。   赵雅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将自己带过来的吃的分给朱清和,一边吃一边笑道:“我原本还以为这里会有古迹,不过这种清净的好地方,来散散心也好。像你天天在办公室,要是有时间更应该出来看着,别累着了。”   朱清和抿嘴笑了笑,他的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他觉得眼前的这个机会必须得抓住,如果要是被别人给抢走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赵雅见他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好多说打扰他。几人一直到了山顶,看到了夕阳才往山下走。   山上的信号不好,一直到了平坦的路上,装在身上的手机才有了信号,上面显示出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阮穆。他正打算打过去,又想现在不大合适,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去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雅见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忍不住问道:“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瞧你比刚才还高兴。”   朱清和但笑不语,一直等到了市区,和众人笑着说了几句客气的话,便急急地回去了。虽然他不高兴阮穆逼他,但是分开这么长时间,心里还是想的,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人。   焦急地赶回去,回到家打开门,衣架上挂着的是阮穆的衣服,熟悉的味道里夹杂着几分风尘仆仆,他嘴角上扬,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那个时候没信号,不知道你打电话。”   阮穆刚从浴室里出来,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淡淡的,声音异常地温柔:“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不在。还以为你在厂子里,宋钊给我说你有事,我就直接回来了,你做什么去了?连宋钊都不知道你的去向。”   朱清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会儿的阮穆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但是又说不上来,没多想,笑着说道:“去了趟山上,看了看风景。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玩玩,空气好。”   阮穆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倒水喝了。 第144章   这一天不管朱清和说什么, 阮穆的兴致好像都不高,就连在饭桌上,阮穆也不在像以前那样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满怀心事。   朱清和搁下筷子,两只胳膊交叉放在桌上,拧着眉头问:“你这是怎么了?回来就神头鬼脸,谁给你气受了?”   阮穆扯了扯嘴角:“没有, 就是有点累了。”那天病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到现在还没怎么好利索,容易乏累, 长辈都让他好利索了再回来, 他心里放不下,还是赶回来了。果然, 这个人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 他不在家, 自己还能跑去山上玩去,多大的心呐。他心里就是不痛快,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掉进这个深坑里, 而朱清和却能这般?   朱清和也没什么吃饭的欲望了,见他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盘子里的菜,说道:“要不早点休息吧,什么时候饿了,我起来再给你做。”   阮穆看朱清和也没继续吃的意思, 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说道:“不用了,我去洗碗,这个时候睡觉太早了。”   朱清和跟着他走到厨房门口,身体靠着门框:“是因为王老师的事情吗?你想开点,她是大人了,她自己有权利为自己的一辈子做决定。”   阮穆轻声回话:“我知道,我没有干预她。我爸也好像想明白了,没再闹腾了,我看的出来,他心里不痛快。算了,不说他们了,我既然做不了主,他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横竖他们还是我的爸妈。”   朱清和走过去,从他的身后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叹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跟我没必要藏着,什么都可以说,我全都听着。”   阮穆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下,想到那天晚上洪城使的小手段,状似不经意地说出口:“这次你要是和我一起回去,说不定还能帮我挡挡桃花运,全都忙着给我介绍自家的妹妹。”感觉到身后的人放松的身子蓦地变得僵硬起来,心情这才转好,感觉他要抽身离开,也不顾还湿着的手,转身抓着他利落地亲上他的唇,柔软又甘甜,可却也是那么的惹人恨。有时候只要他开口说两句好听的话,一切不快都能消除。可是偏偏这人是头犟牛,固执的要命,让他又爱又恨,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只要这人稍稍露出一点示弱,他的心就跟着软了。心里的怨气就这么化成了一潭水。   朱清和还是头一回对上他这般如狼似的吞噬,吃痛地低哼出声。   这一声将陷入痴迷中的阮穆给惊醒了,他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柔声说道:“先去看阵电视,我先洗碗。”   朱清和走到外面看着阮穆的背影,心里微不可查地有些紧,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该睡觉了,朱清和站起身要往房间走,不经意回头见阮穆从包里往出掏东西,定睛看了下竟然是药,胶囊,白药片,一大堆,他端着杯子一样一样的喝,这下可把朱清和给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的药?回来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非得等着我问你?”   阮穆皱着眉头将药咽下去,喉咙里都是一股说不上来的苦涩味道,听着朱清和这么严肃地数落,咧嘴笑了笑:“感冒引起来的一连串病,医生说了按时吃药就能好,这个时候气温不稳,再正常不过。行了,睡觉吧,你不是说没我在你应付的够呛?我回来正好能接过你手里的摊子,给你放个假。”   朱清和看了一眼那些药盒子,这才转身回去了,这几天一个人睡总觉得后背发凉,习惯了那个人的味道和温度,一时间消失了,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般的不舍。而现在滚烫,让人安心的温度就在自己的身后,睡得异常的舒坦。   阮穆回来之后,朱清和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那座怀有宝刹,拥有绵长历史的秀美大山。赵雅借给他看的这本书很有趣,他看得津津有味。想当年他早早的就从学校里出来,粗浅的字句还能看明白,要是有深意的文就很吃力了。在工地上,读书多少还真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做为一个男人,心里多少还有种渴望在翻腾,不能继续念下去一直是他最为遗憾的事情。这个时候才尝到了当中的甜头。   不过就在他看的有滋有味的时候,接到了从保安室打过来的电话,说是有个自称是朱总同学的人要见他,是个女学生。   朱清和抿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是哪个女同学,说起来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也只有张绣了,最后还是让人上来了。   看着眼前穿着打扮都时常了很多的人,朱清和抿嘴笑道:“怎么?来找我算账?”   张绣将垂落到前面的头发拂到耳后,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摇头道:“不是,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我现在回来怕被我妈用笤帚给扫出门去了。我恨我弟弟,我这么多年忍让,什么都被抢走,我心里早就不甘心,可我不敢……我现在谈了个对我好的男朋友,这次来是想我结婚那天你能来。”   朱清和客气地笑了笑:“我会去的。”   张绣早就知道他的心里不可能有自己,可是现在看到他这副平淡疏远的表情时心里还是一阵难受。其实这辈子,能和他这样面对面的说话对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并不厌恶自己。   “我听说了,因为我的事情,我弟他们找过你很多麻烦,还想讹你,实在对不起。今天他有这样的结果是他即由自取,你放心,往后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张绣就像是一阵风,来去很快,看着放在桌子上大红喜帖,他笑了笑。他不知道张绣的真正选择是什么,她的感情也容不得他去评说什么,但是他觉得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人,为了父母眼中最重要的人让路,被批评的一无是处,更是成了被利用的工具。他离家打工赚钱,而张绣为了弟弟用自己的一辈子去换一个弟媳,这样的人生,在重生之后,他再没有办法觉得这是什么理所应当。他倒是真的挺意外张绣会听他的话。   阮穆微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认真做着手里的事情。但是没过多久之后,钱达佑两个人被一些看起来体面的人找上来,不客气地说他们两人合伙偷了家里的贵重物品。不管真相如何,两个人却是一辈子都去不掉这个名声了。   朱清和知道后,先是一愣,而后就明白过来,除了阮穆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他向来不给人留余地,这天底下的事情,不管真假,只要传的有模有样自然也就成了真的了。   不过与朱清和来说,有阮穆在的日子,他确实省力很多,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充实自己,日子如流水,虽然平淡,但是之中又蕴藏着满满的情动和温暖。好像这就是他们变老之后应该有的样子。   这天朱清和和阮穆说了一声就去村里看富满叔了,他躺在床上也有阵子了,听说最近能下来走动了。阮穆本来也想一块去的,但是被手里的事情给绊住了,所以只得留下来干活。   听到敲门声他抬头,见是东子,就算当初他跟着东子学了一段时间的菜,但因为这人觊觎他的人,所以阮穆对东子的态度不算热也不算冷。   东子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刚路过门口,说是有人匆匆忙忙放下的,让交给朱总,我就顺便带上来了。”   “知道了。”   阮穆接过来顺手拆开,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信封里放着的是一张照片,里面的朱清和笑得有些紧张和羞涩,旁边的人笑得却很自然,淡淡的跟朵出水芙蓉的花一样,娇俏美丽。不过一张普通的照片,可他偏偏看着很吃味,自己跟在朱清和身边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不讲道理的醋坛子。如果这个人不是和自己有那种关系,想来会是很般配的一对人。当初他们就因为这个发生过不愉快,现在他照旧不能大度对待。   朱清和从富满叔家回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夕阳的光辉透过窗户照进来,树影和着光投在办公桌上,望出去是一片漂亮的天,让人看着心情十分舒服。   朱清和笑道:“我们早点回去,我们做麻辣鱼吃。”   阮穆低头还在忙,闻言头都没抬,只是指了指眼前的信封:“有人送来的,我拆开看了下,看得出来,那天应该玩的很有趣。”   朱清和拿出来看了一眼,了然地走到他旁边,歪着身子倚靠在桌上,一脸好笑:“吃醋?犯得着吗?当时是车上的一位爱好摄影的老师给拍的,下次我们去拍”   阮穆这才抬头笑着看他:“不怕人看了?要是瞧出端倪怎么办?”   朱清和拍了他一下:“你到底去不去?”脸上的笑明媚而欢喜。 第145章   阮穆终究还是败在了朱清和那双清亮眸子中透出来的期待中, 只可惜事不由人,往后的好几个月他们都十分的忙碌,实在抽不出空来。   开春正是播种的好时节,但是划出来专做种植的那块地还没收拾好,富满叔还没好利索就开始忙着张罗了,带着一家子干的热火朝天,惹得村里人眼红不已, 难听的话说了不少,他们都没放在心上, 只顾乐自己的。他们以前能指望的也只有两亩地,后来厂子多起来就忙着四处找活干, 年轻人还好说, 上了年纪的人家压根不想用,不说丢三落四使不上力气, 万一要是摔在人家工地上还怕被讹上。所以富满叔眉头越皱越紧, 脸色也越发的凝重, 现在可是好了,就守着村子里的这些活,省了奔波, 靠着自己的手艺好好过日子。   村里人虽然眼红他们巴上了朱清和,心里却是急,这个时候城里用人单位也在招人,这个朱清和怎么还没动静?要是两头都误了怎么办?一家老小吃什么去?他们只能上门去找罗有望,指着他给朱清和敲敲钟, 别把这事给忘了。   正好朱清和同阮穆来找罗有望商量别的事情,便将这事说了,朱清和笑道:“那就先报名筛选一遍,合适的留下,其他的也不挡着他们找别的活干,这事我交给东子,他能唬得住人,不怕那些趁机闹事的。”   东子自从走上正途整个人身上那种凶神恶煞的气场有所收敛,最多看起来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他听到朱清和给他指派的差事,先是一愣,而后没忍住笑道:“你让我们做出给人收账的那种架势?你费这么大劲做什么?现在谁不知道你们两个老板不是吃素的,没人敢闹,至于那些二流子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也是,总不能让你们两尊大佛杵那里,我去还不行,不过,我有个事儿想麻烦你……”   朱清和不疑有他,直接问:“什么事,只要能办成的我都答应,不过咱们可说好,别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东子知道今天阮穆要在外面应酬到很晚,所以才敢开这个口,精瘦的身子懒懒地靠在窗户边,声音醇厚低沉:“我请你吃顿饭吧,过年那会儿你也腾不出空来,现在应该轻松点了?说真的,我挺感激你的,当初要不是你留下我们几个,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在街头惹得狗都嫌。”   朱清和抿嘴笑,两手交握:“你要是只顾自己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东子也跟着笑:“可不是,我觉悟高,当初就是为了气我家老头子才走上这道,但是他们几个跟在我身边有些年头了,不忍心他们一条道走到黑,所以才被人拒在外面。现在兄弟们都过上寻常人的日子了,我这心里也踏实,请你吃饭也是应该的。”   朱清和想了想,说道:“行,不过咱们可说好,别在外面馆子里破费,你动手做两道菜就行了。”   东子顿时开心不已,站直身体:“我去和上司请个假,早点回去张罗,你下班了直接来我家。”   东子的话音才落听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抬头一看竟然是路泽霖,脸上的表情也淡了几分。   路泽霖把材料放到朱清和面前先交待了公事,而后看着东子说:“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忙你的,不过这顿饭我也得去蹭,谁让我听到了,见者有份,朱总,你说是吧?”   朱清和也没多想,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东子多辛苦一点,顺便把路总的饭也给做了,多讨好点,以后给你多开绿灯。”   东子无奈地扯扯嘴角往出走,路泽霖和朱清和笑了下也转身出来,等回到办公室路泽霖脸上一片阴鹜,醒目的嫉妒半点不遮掩,冷冷地说:“一年过一次生日,还要用这种借口来请你的心上人约会,真不容易。”   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清冷平静:“这和你有关系吗?我说过了,我们之间只谈公事,其他的我不想和你多谈。”   路泽霖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他的一见钟情半点都撼不动这个死心眼:“你再怎么他都不喜欢你,阮穆和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更是个护短的,你要是太过分,他会把你从这里撵出去。”   东子闻言嗤笑道:“路泽霖,我和你们这些从小就呼风唤雨,什么都要得到的公子哥不一样。我是喜欢他,看他好,他能把我当朋友,愿意和我亲近,我就高兴满足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喜欢逼人也不喜欢被人逼。不要拿你们的那套在我跟前现,我的耐心不大好,翻脸了谁面子上都过不去。我最后和你说一次,我不喜欢你,别缠着我。”   路泽霖看着他走出去,心里一阵难过,其实他很渴望东子身上这股执着的劲儿,一旦喜欢了就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去对待对方,哪怕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也在所不惜。其实他更多的是心疼东子,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种滋味一如现在的他。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在感情面前都是平等的,只有伤害与被伤害。东子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只看了一眼便再转不开视线的人。   朱清和不会开车所以只好劳烦路总当司机了,两人平时很少说话,关系也很淡,不过因为有阮穆这层关系所以没有什么秘密,说起私事也不用顾忌太多。   车子行过最为颠簸的路段,路泽霖开口道:“东子喜欢你的事情,你知道吧。”   朱清和此时正看着外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稍稍愣了下,之后只是笑了笑,就在路泽霖以后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朱清和说道:“有时候云里雾里的不是挺好的吗?不将那层纸给捅破还可以当朋友,要是说破了,有谁能真正的放下当成没有发生过?维持现状是最好不过的,我相信东子心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是个聪明人,路总看起来倒是比不上他。”   路泽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无奈地说道:“我和阮穆一样是个死心眼,既然你不喜欢他,不开口拒绝,他就一直这样盯着你,对他公平吗?”   朱清和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人都是自私的,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和阮穆能走多远,所以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他只能顾得上自己心里的那点小欢喜,至于其他人,他实在分不出更多的精力为他们着想了。   “你既然喜欢他,这个问题就不该抛到我这里。”   路泽霖冷静下来,有点尴尬,确实这事真怪不到朱清和头上,你情我愿的,没那个道理非得逼着对方喜欢自己。他不禁有点佩服东子,因为喜欢对方反而将感情藏得更深,不去打扰对方。可是他不行,他这一辈子一直活在所谓家人的折磨与欺压之下,没有人真正关心和喜欢他,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眼巴巴地盯着这份感情,无比渴望想要拥有。   “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朱清和知道他的心思,也见识过他的脾气,像头拧巴的牛,对眼福给三分笑,不对眼缘任你是天王老子都不怕,这也许是他们这种好家世孩子身上有的通病?犹豫一阵,还是说道:“谁都爱听好话,一出口就跟要找人打架一样,给谁都吃不消。东子也倔,吃软不吃硬。”   路泽霖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东子家,桌子上已经摆好两碟小菜,人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着。路泽霖进去帮忙,朱清和没凑那个热闹。他也觉得东子也是该找个伴了,天天一个人守着这间屋子,被过去的记忆戳脑门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们都狠不下心去害人,倒不如给眼前的人一个机会。   东子撵了路泽霖老半天,他就跟块石头似的蹲在那里不动弹,东子拿他没辙,只得由着他。把热菜全部上了桌,东子搓着手说:“你们先吃着,我去擀面条去。”   路泽霖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你这寿星公可够忙的,你坐着,我去做面。”   朱清和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东子叹道:“你这人,过生日都不和我明说,还要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还给你绕了进去,真是……早知道我也不能空着两只手上门来白吃饭。”   东子有些不放心地频频往厨房张望,生怕路泽霖把房子都给拆了,话没经脑子:“你能来我就高兴了,我还怕你拒绝来着。”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他的感情掺杂在里面感觉怪怪的,平常不过的话自己都听出了别样的味道。越想越尴尬,赶紧跑到厨房,意外地看到路泽霖居然有模有样的擀面切面条,见他一脸疑惑,难得的笑道:“我妈是这边的人,家里常吃,我就跟着学会了,长寿面马上就好。”   路泽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逼你,和你说那么过分的话。” 第146章   东子心里其实有点嫌弃这个大少爷样儿的人跟块狗皮膏药黏着自己, 要不是他在,兴许自己今天喝两盅喝迷糊了,就会好好的和朱清和说道说道这阵子自己的相思苦,好在有这人在,倒是能在边上给自己敲两下警钟,省得自己收不住犯了大错。   不过自从妈离开这个家后再没有人给他做过长寿面,路泽霖虽然做的卖相不怎么样, 但是还贴心的加了个荷包蛋,一瞬间他的心里有那么点暖。因为有朱清和在, 他没怎么多想,而是张罗着朱清和多吃点。   朱清和心里其实吃的不大自在, 东子的热情和路泽霖强颜欢笑的样子实在让他吃不消, 说笑一阵,吃得差不多, 正好阮穆打来电话, 他和东子告辞出来。   寒风将屋子的热意吹散, 他搓了措手,刚出门就看到阮穆已经过来了,他转身和匆忙出来连外衣都没顾上穿的东子说:“快回去吧, 当心冻着了,我先走了。”   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看阮穆的脸色:“不是说今天的人难应付?不喝趴下不许回来?怎么身上闻不到一点酒味?拉着脸是吃醋了?”   阮穆没好气地笑:“你当我是在醋坛子里泡大的?动不动就吃醋。再说东子我放心,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我相信他不会敢来招惹你。今天的人是挺难应付的,我借口身体不舒服没喝, 让宋昭帮忙挡了,那种场合我不喝也不能提前走,所以待到现在,刚把宋昭送回去了,明天放他一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朱清和抿嘴笑:“今天东子过生日,这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又长了一岁。今年就要毕业了,逍遥日子也到头了。”   眼前马路边的路灯串成了一条线,昏黄的光与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阮穆却不以为然:“毕业多好,以后天天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用去。对了,我托人联系到一家养殖业做得好的企业,随时可以去,但是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应该把机会留给对这方面有涉猎的人。光我们俩去,回来你养还是我养?总不能我们什么都不做,成天就盯着一群猪指挥?这不是开玩笑?还有这次用人不光要照顾朱家村的人,还要顾及下从市区里来的求职者,要是有特别出众的我们可以着重培养,签合同把人定下来。说起来,这也是咱们办厂子头一回像模像样的办招聘,得把流程给弄规范了,可不能是个人就放进来试用,你也看到了厂子原先的老板,养了一班子的皇亲国戚,不管懂不懂在里面胡乱搅一搅,你还不能给他发脾气,谁让他是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全是长辈得供着,这不是胡闹?有些人只信自己人防备外人,却不知道掏空他的就是自己人。这一次不能有半点松懈,全部得慎重对待。”   朱清和觉得说这番话的阮穆俨然是个已经是个经历过多年风雨的大人,特别是在公事上所表现出来的认真十分的耀眼迷人,让他舍不得抽离视线,良久笑了笑:“你是行家,到时候定下来的人全部经你重新考核不就行了?行了,回家睡觉,这些事情等上班了好好的说。和你住在一起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随时办公事,给谁不难受?”   阮穆忍不住反驳道:“我你从哪儿找我这么尽心尽力的员工?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   两人一路拌嘴倒也不无聊,阮穆忍不住想,如果要是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该多好。   朱清和认真考虑过后到工地上找正在忙碌的大龙哥,春天虽然还冷,大龙哥却满头大汗,他虽然话少但是干活有劲踏实,最要紧的是脑瓜子好。他见朱清和找自己有些莫名,还是耐心地听。   “大龙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等工程完工以后你想留在矿上还是种菜养殖?”   大龙攒起眉头,认真地问:“是我哪里不合适吗?”   朱清和见他想歪了,赶紧说道:“你别乱想,我就是过来问问你的意见,只有自己心里真正喜欢的才会做的更好,我怕我原先的安排让你不满意。”   大龙沉默一阵说到:“我还是想和活物打交道,要是能行,让我养猪养鸡去。”换成别人肯定选去矿上工作,这是本地最赚钱的工作了。但是承担的风险也大,稍不留神就容易出错,他很高兴清和信任他让他到矿上去,可他身上的拖累也多,爹妈年纪大了,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是有个什么事,他怕自己分心出了叉子,到时候连累到清和,他可怎么赔?家里也养过猪,不管出个什么毛病他大致是能摸的准的,养动物就跟养孩子一样,过程虽然难,但是心里乐,天天在山脚下转悠,花红柳绿的多好看,还长寿能多活几年。   朱清和这才说道:“我现在也是这个打算,想让你专门盯着这一块,过阵子会安排你去外地学习,没问题吧?我把这些交给你,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大龙的脑子有点发懵,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他听说过出差,就是去外地工作几天,公司给报销,免费吃住还能长世面,这都是那些有学历的人才能享受的待遇,自己一个土疙瘩还能有这种机会?他心里高兴,但还是有些不确定的说:“你要不还是找别人去,我自己肚子里装着几两油我还不清楚?别给你误了事儿。”   朱清和正色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清楚你的为人吗?而且这不光对你好,对我也有好处。你看,你用心学技术充实了你自己,运用到实际中保证质量提高产量,到头来全都能变成钱,你看,你帮我赚钱了,所以我对你的培养不是值得的吗?别想着年纪大了学什么都没用,以后时代变化更快,扛泥包出卖苦力都没地方找的时候,要怎么办?说句大实话,孩子们变好还是变坏都是跟着大人学的,你想你都这么用功,娃们能差了吗?”   大龙来来回回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咧嘴笑道:“是这个理,那成,我去,你放心,我要是不学好我没脸见你。”   大龙回去和家里人一说,全都又喜又惊,富满叔抹了下脸说:“咱们可真是沾上人家清和的光了,以前哪儿敢想?人家给咱们一家子这份体面,咱们就得多操点心,可别辜负了人家。你多上点心,老话都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们就当个养猪状元。”   这话传到外面,村里人都觉得刘家一家子是个傻的,朱清和要真有良心就应该让他们一家子和金州一样坐办公室,养猪!还真磕碜人,这么多年谁家没养过猪?还用的着和别人学?一听就是鬼忽悠人的。   大龙媳妇耳根子软,听进去了,回来问富满婶说:“妈,外头人说的挺在理的,清和咋这么捉弄人呢?当初不是说让大龙去矿上吗?怎么好端端的指派去养猪了?不能这么作践人啊。”   富满婶刚要开口,却听大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又怒又气,两口子向来感情好,从不红脸,这是头一次:“你晓得个屁,管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别成天听外面那些闲的生蛆的人胡说八道,要是再给我听到这话,你掂量着。”   大龙媳妇被他这么数落当下红了眼,又不敢哭出来,富满婶在一边劝着,大龙媳妇赶紧说:“妈,是我糊涂,不怪大龙。我以后不听那些媳妇子瞎说了,我知道错了。”   富满婶瞪了大龙一眼说道:“清和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他把大龙当亲哥,不会有这种心思的。”   大龙瞪了媳妇一眼,看着富满婶说:“清和让我回来先收拾东西,后天的飞机。我他和我一起过去,待个几天就回来,我要在那里待个把月,他说给我请了老师,让我在那里好好的学。”   富满婶激动不已,双手握在一起,笑着说:“这么好,你可用心点,还能坐飞机,咱们连铁轨上跑的火车都没坐过,现在居然上天了,我这心里真是高兴。”   这种事向来传的快,村里人更加的眼红,但是他们再说什么,刘家人半点不放在心上。那些人见没意思,又开始编排朱清和的不是,还特地到朱家人跟前挑唆,就连朱玉良那里也没落下,说什么不顾爹妈兄弟,你这个大伯对他不赖,多少应该管管,朱家人也没蹦出一句话来只将那些人撵走了,众人全当朱家人怕了朱清和,再不敢惹乱子了。   朱清和与阮穆在离开前将所有事情都做了安排,事关决策的大事有路总在,其他事情由姑父和东子留意着,大概一周的功夫,想来出不了什么问题。   说起来这也是朱清和第一次坐飞机,白雪般的云就在眼前,像是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得着。脑海里却想着那年他和王老师一起去北京,在挤的喘不上气的车厢里度日如年,后来觉得能有个座位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那些刻在他心上的一切终究成了过去。 第147章   养猪基地在一处靠山的地方, 比起朱家村绿意刚刚冒头,这里的春天尤为浓郁,桃花和着春风在山腰上摇摆,远看山上郁郁葱葱,粉色点缀其中,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大龙忍不住在后面与朱清和说:“这里比咱们那儿要亮堂些。”   朱清和点头表示赞同,毕竟清远人都是靠煤炭过日子, 污染过重,就算经过环境整治依旧不能彻底杜绝, 随着时代发展,人们对生活环境的要求更加严格, 相关单位更是只要嗅到一点味道就会追着整改, 就算自己自觉做到各项指标达标,后面的路照旧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走。   三人先见了养殖厂的郭老板, 是个随和, 善于交谈, 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人,没想到来人居然这么年轻,一阵惊讶后带他们去了食堂, 这个时候太阳西下,该吃晚饭了。   食堂虽然布置简单,但是十分干净整洁,都是家常菜味道却不错。郭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动筷子:“你们也累了一天,吃完饭先好好休息一晚上, 明天我带你们四处看看。快尝尝这道红烧肉,这是我们自己养的猪,肉质细腻有嚼劲,吃起来香的哩。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年轻。”   朱清和动筷子,尝了一块确实好吃很多,转头看向阮穆,见他这个吃过不好好东西的人都赞不绝口,若是他们养出优等猪来,能在本地市场中占一席之地就算是开了好头,不过最终好坏还需要时间检验。   “您养殖搞的好在全国都有名,我们来您这里学习取经,我这位大哥想给您当学生,要打扰您一段时间了。”   郭老板爽朗回道:“应该的,我收了你们的学费,肯定把我的必生绝技都倾囊传授。这养什么东西,都得用心,更要沉得住气,能熬住,心急连豆腐都吃不了,更别说这肉了。我看这位学生是个稳的,你放心,保证给你们带成一把好手。”   大龙抛开开始的拘谨,有些不解的地方直接提出来,几个人说说笑笑中也得到不小的收获。   吃过饭,三个人乘车去往市区,郭老板只定了朱清和和阮穆的房间,大龙要留下来待好长一段时间,所以安排到和技术住一块了,提前认识也好,之后相处起来也不尴尬。   阮穆站在朱清和身边看着条件不错的房间说道:“您太客气了,我们两个挤挤就行,大老爷们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这房间一晚上也不便宜,退一间吧。”   郭老板笑:“哪有委屈客人的?你放心住吧,这里是我小舅子开的,哪用这么见外?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歇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阮穆将人送出去,回来看朱清和在收拾换洗衣服,这次出来两人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衣服都在一起。他刚在朱清和身边蹲下,朱清和抬头问他:“你住哪间?衣服我给你拿出来了,换下来随手洗了,应该干的快,等离开那天正好穿。”   阮穆抬起胳膊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在床上,粗声粗气地:“皮痒了?在家里都恨不得粘一块不分开,到了外面,连个认识的鬼都见不着,你跟我分床睡,想的美,我看你是欠收拾。”   阮穆的手已经去解朱清和的衬衣,朱清和微微皱眉,拦着他道:“累了一天,早点睡吧,别人家明天上门来接人还爬不起来,多丢人。”   阮穆顿了下又开始继续摸索,身体紧绷,俊脸上满是急切,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咱们还没有在外面试过,我忍不住……不信你摸摸,都这样了,你不心疼?我保证,就一回,成不成?咱们还年轻,偶尔晚睡不会有事的。乖,就一回,啊?”   朱清和看他和受气小媳妇似的,笑着用手指戳他的头:“你怎么跟个赖皮狗似的?后天,后天行吗?”话这么说,还是被撩拨的起了反应,呼吸急促起来,之后的声音也喘起来:“都说不行了,你,你别动啊,你往哪儿亲?你个混蛋。”   在没人认识的地方,阮穆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放肆起来,不需要隐忍,不需要克制,只要遵从自己内心最大的渴望,给予对方欢愉,也给自己满足。这是比以往要深刻许多的感觉,让他恨不得就这样一直到死,在这种美梦中永远不醒来。   但是顾及朱清和的感受,再怎么渴望,他还是强压下心里咆哮如雷的欲望,环着脸颊绯红的爱人,喃喃低语:“真好,你也喜欢是吗?你好像比平时更热情。我想好了,我们以后忙一阵子就出去玩一趟。等你毕业怎么样?你想去哪儿?南方?国外?”   朱清和上辈子在南方城市待了那么久,离有名的风景区坐高铁不过两个小时,他都没舍得。重生之后虽然年轻,可好像在没法回到那个对什么充满热情,期待和好奇的时候了,一颗心就算将里面的沉重负担全被卸掉,但早已经习惯了满满当当,没办法做到彻底轻松。   一场愉悦之后只剩下满满的疲惫,朱清和拖着身子去浴室,一条腿刚落地,身后的人将他拦腰抱起,边往浴室走边说道:“怎么跟老人家一样,你又没出多少力气,怎么比我还累?”   朱清和不悦地瞪他一眼,自然地环着他的脖子,哼道:“就知道你没正形,我好累,眼睛都睁不开了。”   阮穆疼惜地亲了亲他,温柔地说:“你闭上眼睛睡吧,其他不用管。”   朱清和觉得他的声音就像三月的风轻轻地在耳边吹动,听着十分舒服,也让人觉得十分安心,朱清和只记得自己被温热的水流激得颤了下,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坐起身来看了眼床头的手机,已经七点半了,郭总八点半过来接他们,这时候起来不用那么紧张。他推了推一边睡得正熟的阮穆,阮穆嘟囔了一句,抱着被子转身继续睡。   朱清和抿嘴笑,早就知道他靠不住,要是昨天晚上听他胡说,今天早上压根别想起来。也不管他,起来去洗漱了。   朱清和收拾好出来,见阮穆揉着额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催道:“快去洗漱,时间还有富余,还有吃早饭的时间。”   阮穆下地,伸了伸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嘟囔着说:“等过完这几天我一定要睡个昏天黑地,以前也经常熬夜,怎么没像这次这么累?都有黑眼圈了,肯定是被你给压榨的。”   朱清和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郭老板亲自带他们参观厂子,这些猪全都散养在山上,在绿意盎然的景色中或躺卧休憩,或悠闲散步,或追逐嬉戏,看着倒也有趣。   比起阮穆和朱清和两人游山玩水涨见识的态度,大龙却是绷紧了神经,不管身边人说什么,只要是有用的他都会用心记,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颗脑瓜子倒是一点没生锈,转的还挺快的。不过说实话,要不是来这里,他都不知道猪还能这么养,被人伺候的这般舒坦,吃喝玩耍哪个都不落。   他们在村里养猪,家家户户忙着割猪草伴猪食,膘养的越肥越好,能多卖几个钱。再说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对肉味只觉得好吃,要说品出个什么区别来,那是不能的。但是昨天吃过那种味道,真是让人难忘。他突然明白过来,现在人们已经不缺肉吃了,吃多了也腻,所以肉质好坏也显得重要起来,他们养出的猪虽然不能像猪场出栏那么快,但是到时候只要尝过的人,肯定知道该选什么,价钱上去了,自然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   朱清和这小子,是村里最让人想不到的,从个什么都没有的居然能变成这样。想来考大学还是很有必要的,眼界宽了,就容易发现机会,将来选择工作也不会吃亏。村里人光知道眼红,也不想想人家吃苦受罪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了,他跟定朱清和了,既然人家有心栽培自己,自己就得用心学技术,不能半路上掉链子。   朱清和不知道大龙想什么,见他耳朵竖起来什么都不放过,和技术员认真询问,心里也高兴。阮穆看够了风景,到郭总身边笑着说:“您这里真是好地方,山清水秀的,要是让我住在这里我也愿意。可惜时间紧,家那边事情多,离不了人,要不然我可要厚脸皮多待一阵子。”   郭总大笑道:“不瞒你说,我们这地方全是好东西,来的路上那条河见了吗?里面的鱼味道最好,这里离正儿八经的风景区太远了,你们急着回去,不然我带你们去转转。时间不够只能到河里去抓鱼当消遣了。”   阮穆转头看着朱清和:“我们以前也经常抓鱼玩,您也怪忙的,不用陪我们了,我们自己转转就行了。”   朱清和觉得这人真是越发的会说话了,他无非是给两人独处制造机会罢了。他也没办法,只能随他了,但是和这人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第148章   时间过得飞快, 迎来雨丝悠扬的春雨,感受春风轻抚世间,可惜未享受多久,夏的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不得不一层一层退下厚实的衣服,换成轻薄的衬衫。   朱朱清和离校之前就已经定好归校报到的时期,褪去正式的穿戴, 重新换回蓝色半袖和休闲裤,运动鞋, 依旧满身学生气,只是那双眸里透出的深沉让人觉得不简单。   阮穆想陪着他一起去, 话还没说完被朱清和瞪了一眼, 道:“我少说还得在学校待半个月,办手续之类的估计会很忙, 哪有功夫管你?田地收拾的差不多, 猪场那边等大龙哥回来, 让他看看还要做什么调整,等正儿八经弄好,选好猪就到明年了, 之后还得摸索,短时间别想盈利,都是熬时间的活,你也得多上点心,别什么事都指着人家路泽霖, 他自己都忙的连轴转,说句难听的,要不是看在东子的份上,你当人家愿意被你当二小子的使唤?”   阮穆说不过他,只得打消了念头,朱清和本来打算坐火车去,阮穆不答应,非得把人送过去才放心。   朱清和说道:“别折腾了,高速公路上车来车往的,我看得都晕,还是火车安全。横竖也不过才三个小时,睡一觉就到了,等毕业收拾东西你再来。”   阮穆绷着这股劲不答应,非要送他,不让陪,送一趟也不答应未免太过分了:“你没看新闻说省里进行大整改吗?车辆不能像以前那么没规矩的跑了,路好走多了,你不放心我开慢点。”   朱清和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宿舍里的东西齐,也没什么要带的,手提箱里装着阮穆硬拉着他买的两身衣服。阮穆穿的牌子都是高档次的,与自己以前那种循规蹈矩的样子差别太大了,他不想惹麻烦,在一堆里挑了两件不打眼的应付过去。   别人说什么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站在自己人生中求学最后一站的土地上,他只想安静地毕业,完全褪去学生这个身份。当初老师问他愿不愿意继续念下去,他一点都没犹豫的说不愿意了,老师脸上满是可惜。知道他的情况,也没好继续再劝。   朱清和此时需要的是生活中的知识,在这片混沌中摸清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将脚下的所有荆棘和羁绊全都扫平,只为得到最后的宁静。   相较于外面的复杂,学校是最为干净的地方,将一切污浊挡在外面。刚回来日子照旧,老师更多时候是与他们谈心,苦口婆心地劝导他们不要走了歪路,不管什么时候心里都要装着一杆秤,不能越界。就连宿管阿姨都会用一口方言普通话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以前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人和事,在这时候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舍。   转瞬即逝的时间,任他们如何恳求走得慢点都无动于衷,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全班聚会,几杯酒,几句感性的话,竟是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眶。朱清和敌不过众人劝酒,也喝了几杯,脸颊发红,眼睛里散发出迷蒙的光。   朱清和随着众人迷迷糊糊地出了饭店,凉风将人吹清醒了些,走到宿舍楼下意外地看到那里站着个人,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敢确定,是阮穆!他怎么来了?   阮穆一眼就看到人群众的朱清和,他喝酒了,安静地站在一边,看起来十分乖,自己快步走过去,他定睛看了几遍才敢确认,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朱清和宿舍的人见过阮穆,知道是朱清和的弟弟,点了点头,说道:“帮你哥收拾东西来了?”   阮穆笑了笑:“是啊,我哥他不会喝酒,瞧,都迷瞪了,连我也认不出来了。”说完认真地低头看了两眼朱清和,他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听自己的话,身上穿的照旧是几年前洗的发白的老款式半袖衫,脸颊上透出一片绯红,越看越好看,心跟着忍不住跳了下,赶紧压下去,扶着朱清和往楼上走。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时间晚了,其他人全都闹得累了,现在只想回去睡觉,也顾不上后面的两人,倒是给两人腾出了说话的地方。   朱清和卷着舌头问:“你来干什么?”   阮穆笑着说:“接你回家,早点收拾好早点回去。别恋恋不舍的,迟早要散的。你那宿舍太挤,睡不舒坦,和我去外面睡吧?洗个澡去去酒气。”   朱清和咳嗽两声,摇摇头:“我睡了四年,哪儿挤了?也只能睡这一晚上了,以后就是花钱人家也不让你进来。走吧,今天怎么就这么熬不住,真是瞌睡的不行,回去洗把脸我就睡了,你这干净人别嫌弃。”   阮穆真是哭笑不得,他就是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他,扶着他一起上楼了。他活了两世,因为眼前有更加值得他追逐的东西,所以对学校所发生的事情没怎么放在心上,横竖也没几个能说得来的,只顾闷头往前走。   这一天两个人粗粗洗漱过就睡了,阮穆已经许久没睡过个踏实觉了,薄被子盖在身上,宿舍的灯关了,阮穆转身大大咧咧地抱住朱清和,不管他怎么挣就是不撒手。   这种天气本就闷的不好睡觉,朱清和喝了酒已经有些迷瞪了,却被这么一座火山给靠上来,顿时满头大汗,想推开阮穆,阮穆死也不撒手,也不敢闹出大动静,万一惊动了舍友可怎么好?只能忍着,但是终究敌不过困意,没多会儿睡着了。   阮穆满足地环着他,两人额头相抵,睡得十分香。这次宋钊开车来的,搬东西也有个帮手。   半个月没见,阮穆觉得度日如年,一直等到车子驶上高速,他这才拉着朱清和的手诉苦,也不管前面的宋钊笑得身子直颤。   朱清和怪尴尬地,趁着宋钊不注意,狠狠地拍了下阮穆,训道:“有点正行,发什么疯?回去再说,别丢人。”   阮穆顿了顿,继续嬉皮笑脸地说:“怕什么,宋钊又不是外人。”想他阮穆为了这个人真是什么都抛出去了,上辈子哪有过这种时候?不说什么形象,连脾气都不知道丢哪儿了。   只是朱清和不给他胡言乱语的机会,不搭理他,靠在后座上闭眼睡觉。昨天晚上一直醒过来好几回,次次将这人推开,他又缠上来,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得由他去了。起来后,不忙着走的舍友见他揉着额头醒神,笑道:“你们兄弟两关系真好,就是你弟弟那睡相不好看。”   朱清和脸上一阵尴尬,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了,阮穆这股缠人的劲儿真是越发严重了,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自知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也不知道阮穆是哪根筋不对,非得……   之后的日子照旧,身边麻烦的事情没玩没了的,两人有商有量的倒也好解决,再不济厂子里还有不少经验老道之人,或多或少也能帮上忙。看似平淡,但是这种同舟共济的相处将两人的关系拉的更近。   夏天的雨水多起来,不时老天就会变个脸色,闹一阵动静后洋洋洒洒的下个不停。   这一天外面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像是要将这座城市给劈开,就连朱清和看着都忍不住有些心跳加快。   阮穆从厨房出来,将刚炒好的菜放在桌上,招呼他吃饭:“正好我们也给自己放个假,该忙的事情也忙的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撂开手也不会有什么。这种天气也出不去,想想有什么想做的,我陪你。”   朱清和抿嘴想了想,还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来,摇头:“睡一觉,起来看看书吧。”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眼前可见的一株大树随着猛烈的东风摇摆不停,露出树叶的背面泛出显眼的白光。   阮穆不死心地说:“今天不行,等天气转晴我们出去玩一趟?当初说好的,等你毕业后要好好玩一阵子,谁知道回来会遇到这么多的事情一直耽误到现在。我已经和办公室打过招呼了,有事找路泽霖去,不许给我们两打电话。”   朱清和这才抬起头,眯着眼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做主给我们两个人放假了?我就算不同意也不行?”   阮穆嘿嘿一笑:“可不是,对着工作都一年了,铁人都得坐下来歇歇,更何况咱们?”   朱清和停顿几秒,继续低头吃饭,淡淡地说:“成啊,把青丫也带上,明年就要紧张起来了,没多少时间能玩了,趁着这个时候带她好好的放松下,也省得她整天心思不放在正经地方。”   阮穆当即哭丧着脸说道:“下次行不行?我们俩难得出去玩一趟,你还要带个大家伙在中间挡好事,我不同意。”   “那没得谈。” 第149章   朱玉苗听朱清和要带青丫出去玩, 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女儿也大了,出去开开眼最好不过,她希望女儿能走出去,经历风浪,不因为地界宽广而受限制,独自能撑起一片天。   却不想这丫头哪根筋不对, 任她怎么劝就是不同意,说什么和同学约好一起复习功课, 她总觉得这话不可信,分明是理直气壮的理由竟然说的这么没底气。自己的女儿当妈的最清楚, 这丫头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当下不好戳破, 等丫头出去了,才和清和说:“青丫最和你亲, 平日里有个秘密都只和你说, 你和她说说话, 看这丫头到底搞什么鬼。”   朱清和也觉得妹子有点不对劲,听了姑的话特地去找青丫,奈何这丫头嘴紧的要命, 脸上的表情已经将她出卖了,她还死不松口。倒是阮穆知道后,在一边懒懒地说:“小丫头有喜欢的人了,这种话怎么好和你说?害羞呢。别催太紧了,到时候说不定她自己憋不住和你说了。”   不过阮穆盼了许久的外出旅游还是没能成行, 他一气之下缠着朱清和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除了买菜会出门,其他时间都在家里,看碟看书,聊些有趣的事情,大把时间全都花在卧室里。   阮穆只觉这般美好的时光走得太快,就像一场梦还未做够就已经要醒来,心里的欲望不断叫嚣着还不够,所以最后一天他没给朱清和起身的机会,一次一次亲吻占有,从他嘴里叫出来的名字都含着满满的爱意。   朱清和整个思绪都被他给夺走了,脑海中一片空白,承受不住的欢愉就要没顶,他忍不住伸手推不断索取的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魅意,告饶:“够了,够了,让我喘口气。”   阮穆却更加怜爱地拥紧他,一阵动作,汹涌澎湃的浪潮拍过来让他迫切地将自己的爱意传达给他:“清和,我爱你,真是……爱惨了你。”   盛夏之中,两人脑门上全是水,累的连动都不想动。家里只有两人在,所以卧室的门不会关,也方便空气流通。   睡醒一觉才恢复点精神,起来一看已经下午了,太阳西下,余晖撒满世间。朱清和转头看了一眼睡得正沉的阮穆,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上辈子没尝过的滋味,这辈子却是没完没了,欲容易让人上瘾,但他还是有点吃不消,真不知道阮穆是怎么长的,看着瘦,但是浑身有力量,他压根不是这人的对手。   洗完澡他擦着头发走到客厅,见自己摆放整齐的两个抱枕歪倒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可能是阮穆经过碰到的,那人在家里总是喜欢碰碰这里撞下那里,好像家里的东西全都碍着他,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做了晚饭,叫起阮穆,两人吃完饭,也没说话,各自忙各自的,之后又回卧室里补觉了。   大龙走了有两个月,家里人日盼夜盼,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不知怎的觉得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脸上的笑多了,整个人看起来多了点别的气质。来不及细想,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刘富满高兴过后,一本正经地问:“都学会了?可别给你爹丢人。”   大龙咧嘴笑:“保证不丢人,那里的技术员都挺好的,什么都给我讲通了。爹,真是不看不知道,猪还能那样养,人家还有游泳池呢。再说清和交了学费,我总不能对不起那些钱吧?清和让我在家先休息两天,之后上工去,我寻思着没那个必要,明天收拾收拾,后天我就过去,早点把事情办好,我也放心,免得让那些嘴碎的说我光吃不干事。”   朱清和上班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什么,可又摸不着头绪,连着几天都没好转,同阮穆说了,阮穆却是笑话他胡思乱想,厂子里没什么要紧事,两人感情也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朱清和听进他的话也当是自己想多了,直到接到一通电话,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笑着脱口而出:“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严厉的打断:“别叫出来,阮穆在你身边吧?别让他听到,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我们见一面吧,就在工贸大厦旁边的茶楼。”   朱清和愣了愣,脸上的笑也变得艰难起来:“我知道了,下午行吗?”   “好,我等你。”   朱清和挂断电话,抬头就看到阮穆一脸疑惑地盯着他,问道:“谁啊?怎么电话打到一半变脸色了?”   朱清和神情恢复过来,摇头笑了笑,说道:“没事,就是我学校的同学,他来这里了,想和我聊聊天,我下午去见他。你忙你的。”   阮穆没道理不相信,但还是想和他一起去:“真不用我陪你?”   朱清和低头继续整理手里的资料:“你去做什么?他待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回去,别操心了。我又不是没长大的孩子,用的着你这么操心?好了,做事吧。”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些难过,这么多年王老师还是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声音和他说话,难道前两天心里的异样的感觉是给他一个提醒?到底是为什么?   他再没有一点心思来办公,熬到时间就匆匆出门了,阮穆有些莫名,也没多想,只是在心里笑,到底是什么样的同学能让他急成这样?   朱清和在茶楼附近下车,让宋钊先回去,晚点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办完会直接回家去。宋钊应了声,调头回去了。   朱清和走到茶楼外面,看到王老师坐在窗户边低头想事情。有阵子没见,王老师打扮的很时髦,穿着碎花连衣裙,白色高跟凉鞋,一点都不像有阮穆这么大孩子的年纪。他咬了咬牙,手握紧成拳,大步走进去。   到王老师跟前,他开口说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我们也好去接您。”   王老师化了淡妆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深深地看着朱清和,见他浑身不自在,这才扯出一抹笑来:“来了有几天了,自己转了转,是我糊涂了,还不到一年的功夫能有多大的变化?清和,近来好吗?”   朱清和一时不明白王老师独自见自己的用意,但是从恩师的声音里听出了关心,心里还是很高兴,点头说道:“挺好的,前阵子刚去学校把毕业证领了,已经正式毕业了。班主任问我要不要继续念,我现在有了要操心的事情,就不想再念下去了。对我来说,这些知识已经够用了。”   王老师抿了口茶,说道:“能念还是要继续念的,眼界越开阔,看待事情也越不一样,说不定有些决定,将来你会后悔的。”   朱清和沉默一阵,试探地问道:“学生不太明白老师的意思,您是指什么呢?”   王老师嘴角连扯出笑意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这个孩子自己是真喜欢的,勤奋聪明,又能吃苦,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只是这才多久,怎么就变得不认识了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算谁到她面前来说,她都不会相信。脑海里闪过儿子拥着他说爱他,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两个关系好的和亲兄弟一样,她乐见其成,以后有个来往,可不是想现在这样啊。他们两个都有大好的前途,要是因为这事毁了,这可怎么办?   所以她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你和小穆……是什么时候的事?不用想借口瞒我,我已经知道了,一场师生情分,我希望你能和老师说实话。”   朱清和从没想到自己和阮穆的关系竟然被他最不希望知道的人发现了,他的心里只觉得愧疚和狼狈,脸上一阵白,放在腿上的手抓着布料硬是攥出了褶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王老师说,稍稍犹豫中,却让王老师的脸色变得铁青。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愿意说?非要让我把我看到的给你说出来吗?清和,我真的很失望,阮穆他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明白吗?这种事,如果是给外人知道你们会被戳脊梁骨的。阮林和他那个男朋友,你以为家里人同意,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吗?那都是被逼的承认,过时节了,阮穆他三爷爷压根不愿意见他们,连家都不许回。年轻了无所顾忌,但是等你们上了年纪,还可以不要家人吗?被所有亲人排斥在外,受着外人的指指点点,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清和,我看你出息,比看自己的儿子出息还高兴,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让我这么失望!”   茶楼里放着曲调悠扬的古典音乐,头顶的风扇转个不停,明明很闷热,朱清和却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在寒潭中,凉的心肝都颤。 第150章   朱清和不敢往深想王老师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身边知道他和阮穆关系的人并不多,宋钊和王老师不熟,罗勇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更不可能会做这种出卖他的事情。   他一点都不想回想他和阮穆极尽缠绵的场景,但是忍不住想起沙发上那两个换了位置的抱枕……如果要真的是王老师,他真是没什么脸面对她了。   朱清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一句听起来单薄又苍白的话:“王老师,我, 我对不起您。我和阮穆,是真的互相喜欢的……”   王咏梅厉声打断:“喜欢?你们两个人, 喜欢?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你们让我怎么接受?我做梦都盼着你们能有出息,等你们成家立业, 生了儿女, 我就给你们带孩子。清和,我把你当我亲儿子疼, 你们让我……让我怎么办?一句对不起, 有什么用?我也不和你兜圈子, 我没办法接受你们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我不会退让一步。所以,你们分开。”   朱清和牙紧紧地咬着唇, 眼睛里的那抹光像是风中的烛火最终还是熄灭,除了被亲人辜负和冷漠对待让他撕心裂肺的疼过,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重新感受到这种被扼制呼吸陷入绝望的感觉。不舍,心里满满的不舍。当初他想过,如果被人发现, 在一切指责来临之前,他会二话不说直接抽身而去,不做任何留恋,那个人是否难过痛苦,他都不会在意。可是当真正置身在爱情中,尝过了那种从挣扎到渴望、妥协,再到沉沦,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硬,他的心软的像是刚刚绽放的花瓣,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掉入漩涡中,爱上了,所以想要争取一次机会。   “王老师,我和阮穆是真的互相喜欢,您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您看,我敬重您,感激您,我往后会和阮穆一起好好的孝敬您。我知道我这样说话很不要脸,可是我真的放不下,您是过来人,我求……”   王咏梅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如此的冥顽不灵,他说的每一句话与她来说都像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才会说的胡言乱语,无法入耳,更别说会答应他的请求。这是她第一次压着全身的愤怒和失望,对着这个一脸恳求的孩子说出伤人的话:“不要说了,我不想在听到这种话。这也算是你们两人的事情,由你们开始再由你们结束,我可以给你时间,如果你要是做不到,我来做这个坏人,就算你们全都恨我,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走上歧途。”   朱清和恍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了,王老师的坚决让他知道,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机会。眼眶酸涩,激起一阵泪意,刹那间积蓄在眼眶,他强忍着才没有让它们掉下来。有时候会觉得阮穆已经融入自己的生活里,时常会不记得这人的存在,可是在即将要分别的时候才觉得竟是那般的难舍,感情终究是会从惊心动魄与整日痴缠回归到一片平静,平淡中才能看清根本,才是那么的难以割舍。他不希望看到阮穆和王老师闹得不好看,这两人与他来说都十分的重要,所以他没得选。   “王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我会去和阮穆说,我想您多给我两天时间,不然太突然,我怕他不会相信。”   王咏梅看着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无奈,叹口气说道:“你不明白,等你什么时候结了婚有了子女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清和,我很生气,可是我又觉得很悲哀,是我对你们的关心不够,才会让你们走上歪路。我气你们,我更气我自己,你能明白吗?”   朱清和强打起精神,嘴角无力地扯出一抹笑:“我知道您不容易,我明白,是我的错,辜负了您对我的厚爱。”   王咏梅坐了一阵,心里的怒气平息下来,可是却浑身无力,干坐在那里待待地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这座曾经清苦的城市,因为丰富的矿产资源而变得富有起来,在生活上也有了诸多讲究,这种雅致的地方渐渐地开始受众人青睐。放眼看过去,身边人脸上全带着笑容,唯有他们师徒愁眉苦脸,好似这头顶上顶着一片浓浓的黑云,将这世间的唯一一点光亮都遮挡了,看不清,说不出话,就像是被人给掐着了脖子,艰难又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老师不出声,他也不敢走,而且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被霜打了的茄子想来就是他这样的,要是撑过这阵子,他想来是要好好缓一阵的。只是阮穆那是个死心眼,如果自己这么和他直说,他肯定不相信,所以才说需要时间。   王咏梅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耷拉着眸子不看他,声音里却有些无力:“行了,你办你的事去吧,心里装着这件事情就行了。先别和阮穆说你见过我的事情,我给你时间,你也能给我个满意的答案,这样行吧?”   朱清和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那老师我先回去了,老师住在哪里?要不我重新给您安排个地方吧。”   王咏梅看着他心里一阵不舍:“我还能亏待了我自己?别管我,好歹我也算半个清远人,路熟。走吧,别耽误了。”   朱清和脚下步伐沉重 ,走出茶楼他几乎把全部的力气都使上了,走到外面头顶的大太阳烤得他头晕眼花,不过走了短短的几百步路,他就走不动了。在以前他不觉得爱情是什么,就像是人生里出现的过客,或是常驻者,讲的终究是个缘分而已。他以前看到在路边因为分手而难过的死去活来的人,心里只有鄙夷,可是现在自己成了笼子里的人,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滋味,可不是就是往心上捅刀子吗?   走到阴凉处,他靠在墙上深呼吸几口气,分明此时天气晴朗,而他心里的阴云却半点不退 。昏昏沉沉地在城里走了一阵,漫无目的,也不知道怎么居然走到了改造的那条满是历史味道的街上。与他们来时不一样,此刻这里已经搭起了架子,来来往往的工人在炎炎烈日下不停地忙碌着。   他站在一边看了两眼,被路过的管事的撵道:“不相干的人赶紧离开这里,砸死你也就算了,要是砸伤了,我们还得出钱给你看病,自己不想活找别地去死,别在这里拖累别人。”   朱清和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个找死的?怎么可能?他这一辈子又不是为了爱情而活着的,就算要从他的身体里抽走一魂一魄,他依旧还是要走下去。   在外面待到很晚朱清和才往家走,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八点了,才刚进门,阮穆就焦急的迎上来,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到底去哪儿了?不是和我说见个同学?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瞅瞅现在都几点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接?”   朱清和躲过他的视线,淡笑着说道:“不就回来的迟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了?难不成你觉得会有人绑架我?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你别管我这么紧,都让人没发喘气了,差不多点行了。有饭吃吗?我肚子挺饿的,走了一阵路,看了一道的风景,你别说,夏天虽然热,但是花红柳绿什么都不缺。那天我不是和你说一起去山上玩吗?你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来,咱们一起去一趟。”   阮穆总感觉今天的朱清和有点怪怪的,听他说走了一道又把念头给打消了,可能是走的昏头了,所以看起来没精神,说道:“煮了小米粥,还有我从厂子里带回来的小菜,你不在我也没什么心思准备,将就着吃点。”   朱清和坐下来狼吞虎咽一顿吃,夏天天气太热,让人很难有吃东西的胃口,不过放凉的小米粥就和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雪糕一样,有点凉,从口里一直到肚子里,一路经过,十分舒服,他连着喝了好几碗,而后抬手一抹嘴,笑着说:“这样倒是好吃,光喝汤就够饱的了。你怎么不吃?看我干什么?脸上有花?”   阮穆摇了摇头,喝了两口,却觉得没什么滋味,实在喝不下去,站起身收拾,走到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说:“这天气真是能热死个人,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开车过那条土道,本来就要闷死个人,车子一过那尘土飞的跟刮大风一样,连道都看不清了,人还得在车里练习憋气,真是遭死罪了。我琢磨,等手头的这些全都上了正轨,手里的钱多了,咱们就赶紧批块地把大楼给盖起来,上班也近一点。”   朱清和听不到心里去,站起身朝着里面说了一声:“出了一身汗,我去洗洗。”   势必要说出口的话会狠狠地伤一把阮穆,所以他就是个坏人,连多嘴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第151章   水流逼得朱清和不得不闭上眼, 冷水刺激着皮肤,在这热意冲人的天气,身上激起了鸡皮疙瘩,最为毒辣的寒意却是穿透了皮肉直接进入了骨子里。   什么痛,什么难过,什么迷茫,全都被撵到了脑门后面, 只有冷意入脑,那种想要将人麻痹的感觉不断地再叫嚣着。   阮穆洗完碗,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客厅, 听到浴室里的水流不断, 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门:“差不多了啊,快点出来, 在里面不闲闷啊?我去洗果子, 你出来吃点。”   朱清和觉得此时的眼睛异常的干涩, 奋力地睁大,却看到的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敲门声就在耳边,他的身体像是僵住了, 久久不得动弹,他在自己的唇瓣上咬了一口才恢复了知觉,口里一阵铁锈味,这种味道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胡乱地抓过手边的毛巾擦了一通之后,换上宽大的短袖和短裤, 打开浴室的门走出去。   阮穆见他就这么大咧咧的出来,问道:“要不要吹吹头发?我看你很累,吹干了睡觉也舒服。你等着,我去拿。”   朱清和的两只眼睛追着他的身影,其实两个人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能明显感觉到阮穆身上的变化。他就像是一个初入凡尘的人,放下高贵的身段,听话地适应着世俗的规矩,为了这段感情,他拼劲了全力做着改变,但是有什么用?他们最终还是走不到头,断在半路上,可惜却满是无奈。   他出来,朱清和伸手要接,他避开,笑着说:“我来给你吹,省得你举得手累。”   吹风机嗡嗡地声音在耳边回荡,朱清和嘴角扯出一抹笑:“在你嘴里,我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什么都让你做了,我闲成了懒骨头,要是哪天没人这么伺候我了,我可就真完了。”   吹风机噪音很大,但是阮穆还是听出了朱清和话音里的低落,吹得半干之后,他关掉开关,蹲在他面前,两颗黑亮的眸子紧盯着人问道:“你怎么了?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你那个同学惹你不痛快了?要不我给你出口气?”   朱清和笑着摇头:“就是走的多了,有点累。我说两三句感慨的话,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阮穆抬手揉了揉他杂乱无章的头发,两颗眼珠子紧紧地盯着他,淡声说道:“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了呢?我就怕你把我撂在半道上,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半条命,拖着一半心,我怎么办?”   朱清和转开视线,无所谓地笑了笑:“胡说八道什么?你最近是不是古代剧看多了,学的那股子调调,你说的不难受,我听着难受。你坐过来,我有个事儿和你说。”   阮穆见他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急于把自己心里的秘密分享给自己一般,有些别扭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好笑地看着他说道:“什么事儿,闹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朱清和说道:“我前阵子不是和人一同去了趟天俊山吗?听说有人想投资做景区开发,我觉得这个点子好……你看……”   阮穆怎么会不知道未来的几年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之后,逐渐开始满足自己精神层面的需求,节假日,新婚度蜜月都会选择有口碑的景点旅游,而各地也开始发掘自己所拥有的历史文化资源,千方百计吸引游客来参观游览,创造经济收益。所以这是一块人人都盯着的大蛋糕,但是清远这一块还是空白,所以要是能抢先争取到,便是煤炭价格下滑后,也不至于乱了分寸。朱清和上辈子虽然活得窝囊,但是这一世却拿捏到了正经点子上了,让一直绷着神经的他感觉到安慰和放心。   “你也看中了?这个点子很不错,如果你要是想,我们可以……”   朱清和当初因为钱的事情不好和阮穆开这个口,但是一下午深思之后,他觉得最好的能够分开彼此的办法就是这件事,两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以后也少相见,厂子那边的事情交给阮穆,他一心忙这个最好不过。   朱清和摇头说:“不是,我看中的是苍山,过两天我们不妨上去看看?虽然天俊山这个项目还没敲定,但是我敢保证,一旦开了这个头,肯定有别人也动了心思,所以如果你要是觉得可以,我们就尽早拿下来,哪怕工程进展慢一点,也比别人抢了先的好。”   阮穆从朱清和的眼睛里看到了耀眼的光芒,自从重新与他相见,还是头一次在他的眸子里看到浓浓的渴望与激动,他怎么忍心拒绝?这样精神又满是生气的朱清和,让他像是环拥了一道璀璨的光芒,在心间炸裂开来,绽放出一片光彩夺目。此时他的心已经软得一沓糊涂,清远的一切与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朱清和想要什么,他都给的起。   阮穆将头靠在朱清和的肩膀上,灼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子上,声音里一片柔软:“行啊,全都照着你说的办,横竖你去哪儿我跟着去哪儿,要做什么我跟着做什么。后天,后天我把事情全推了,一早我们就去苍山脚下。”   朱清和转头看到他头顶浓密的头发,眼眶酸酸,强打起精神说:“我听说那山上只有一条极为难走的小路,还得认路的人带着上去,我想那些人还在观望,大概是觉得无从下手吧。”   阮穆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朱清和的手因为干过太多苦力活的缘故,上面布满了厚茧子,就算到现在也没怎么养好,忍不住想起两辈子堆加在他身上的苦难,心里越发的疼惜。   “这事你安排就行,我跟着你就是了,先去看看情况,要是定下来,就开始着手准备相关手续。这事你说的对,一犹豫到了嘴边的肉也容易被人抢走。”   朱清和听他答应下来,觉得这事先成功了一半,心里却是一阵叹息,到底是要分开的,所以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这个人不在自己身边了,往后睡觉是不是也不能踏实了?   突然阮穆开口说道:“要是真定下来,我会调个懂这方面的人来,之后的一堆麻烦事交给他办就行了,咱们时不时过去看看,不要歪了咱们的意思就行。”   朱清和心里打了个咯噔,脸色微微一变,正色说道:“那可是座灵山,心不诚可不行,赚不赚钱还得指着财神爷高不高兴。这事你别乱掺和。”   阮穆抬眼见他面色不豫,赶紧讨好道:“行行行,我不懂这套,你照着你的想法来,我在一边陪着行了吧?”   朱清和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有些话,说多了,不小心就漏破绽了,抬头看墙上的表已经指向十一点了,打了个哈欠说道:“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你还没洗澡吧?快去洗。”   阮穆嘟囔了句什么,朱清和没听清楚,只看到他不情愿的起来去了浴室。   朱清和这才拖着酸乏沉重的身子回去了,能有什么办法呢?无药可解。麻木地躺在床上,盖上毛巾被昏昏沉沉地睡。天气太热了,只一阵工夫就浑身黏腻,再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双手,只觉得整个人都被闷得喘不上气来。   朱清和试着挣了挣,那人却楼的越发紧,实在没办法,叹息一声,声音沙哑地说道:“放开睡,热死了,当心起痱子。”   阮穆却是得寸进尺的整个人都欺近,像是一座山一样压过来,不满道:“天气热,那事儿不照样做吗?出一身汗,大不了去洗洗,也舒坦一点。放开你,那不行,我睡不着觉。”   朱清和来了脾气:“你能不能想想别人?一个睡觉的功夫,还得有这么多的事儿,要不你干脆闷死我算了。”   阮穆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眼睛一直盯着朱清和的后脑勺,盯着盯着就来了困意,这么着睡着了。   朱清和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转身看过去,月光清亮,透过窗帘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还有那张沉睡的容颜,可他却是没了睡意。从今天开始慢慢摆脱那些习惯,总有一天都会成为过去,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蜷起胳膊将头枕在上面,半眯着眼睛想,也不知怎么的,不想过往,只想着往前,可是前面不是一条宽敞的大道,而是一座被高大巨木所围拢起来的昏暗之径,谁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么?是幸运?还是煎熬?   朱清和想,刚开始分开肯定是要痛的,不痛的退掉一层皮,也就算不得上是什么铭心刻骨的感情了吧?谁让他心甘情愿地掉进了这个窟窿呢?既然进来了,想要出去,就得废掉一身的功力,在经历过脱胎换骨之后才能得以重生。 第152章   心中的苦闷, 就像是满的溢出来的水,承受不住,所以才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愁绪发泄出来,只为得一时的缓解。只是这个合适的人……   朱清和有点犯难,也许现在不是好时机,等到所有事情都敲定下来,再一股脑儿的全倒干净, 这样是不是连痛苦也能减少一点?   朱清和和阮穆定下后天去苍山游玩,所以前一天刚上班就开始处理堆积在一起的事情, 朱清和要帮忙,被阮穆撵到一边:“你不是说看到就头疼?我一个人就行。”   朱清和也乐得清闲, 在办公室里坐了一阵, 有些无趣,起身出去了。大办公室里的人也都在忙碌个不停, 连抬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笑了笑, 从窗户边走开了。   走到楼下碰到从外面出来的东子,依旧是那个清俊硬气的人,见到他难得笑了笑。朱清和想, 自己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的合适人选,大概也只有东子了。   “过阵子有时间了,陪我聊聊天,去哪儿喝一杯?”   东子先是一楞,而后心里满是欢喜, 他做梦都没想到朱清和居然会主动约他见面,此时太过惊讶,最为真实的感情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点头道:“成,随叫随到。”因为手里拿着的是路泽霖急等着用的东西,所以他快步往前走,走到一半想到什么,转头说道:“对了,这两天我从工地那边听说绵宏老总的女儿要结婚了,对象就是你当初的那个朋友,用不了多久就该给你送请帖了。”   朱清和看他急匆匆地跑上楼,摇了摇头往前走,其实对于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多少感觉。重活一世,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就像周维申会这么早的结婚,多想想也能理解,不过好在不像以前那样窘迫。   周维申的家事,朱清和还是这辈子才知道的,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横竖自己也不打算与这人有什么牵扯,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皱皱眉头,再无其他。他能定下来,也是好事,光明正大的活着多好?   朱清和在厂子里转了转,估计这么闲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也不好给人增加压力,只得躲到食堂里和正忙着收拾菜的大厨们东南西北的瞎侃。   还不到中午,头顶的大太阳就有把人晒晕的架势,食堂宽敞,四面的窗户全都开了,头顶上挂着吊扇,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再加上偶有一阵风进来,倒是稍稍能喘口气。   大厨一身肥肉,就算坐在那里啥也不干,额上的汗水也不停地往下淌,不时抬着袖子擦去,见朱清和坐在那里清清爽爽的样子,忍不住羡慕道:“朱总,你不热啊?这鬼天气都快要我的老命了,年年夏天得熬掉我一层皮。”   朱清和笑道:“您呐,闲来无事的时候可得好好的动动,不能怕累就坐着不动了,到头来遭罪的还不是自个儿?”   大厨手上沾满了从菜根上带的泥土,摆摆手说:“我这样子,人们总说是吃尽了油水,才长这么肥实,他们知道什么呀?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光闻着油烟味儿都长膘。我真想跑到山上去敞开膀子待个七八天,那地方可才叫凉快。”   朱清和随口问道:“厨房里的人手够吗?能忙的过来吗?要是有什么难处和办公室反映吧。”   大厨眯着眼笑得像个弥勒佛,说道:“转的过来,就是这两天老有人剩饭菜,吃不了还要那么多,餐盘搁在那里人走了,光剩饭菜都能有好几桶,我这看着糟心。你说蔬菜肉都是当天买的,多新鲜?我们用心的做,这些人糟蹋,我们的苦心就不说了,这年头还有人吃不饱,他们这么浪费,看着多让人揪心。我来了脾气数落了两句,人家还嫌我拿着鸡毛当令箭,说轮不到我数落,你可说说,我还能说什么?”   朱清和微微皱眉,而后舒展眉头,说道:“是得管一管,是谁您留意着,次数多了揪出来,让他去种种地,一道一道的罚,最后还是改不了,就得衡量他是否适合留在这里了。工作除了看能力,也得多看人的品行,管得多点,对谁都好,免得从根子上烂了,等发觉的时候回天无力。”   大厨觉得眼前这人年纪虽小,看事情倒是老辣,办事也不急不慌,破有沉稳的劲儿,能有这等出息倒也不稀奇了。   两人正说话,从外面进来个被晒得皮肤黝黑的人,撩起衣服擦额上的汗,闷声说:“师傅啊,能不能给点解渴的?真他妈的晦气,今天才刚跑一趟车,路上就遇到个碰瓷的,硬讹走了我五十块钱,我那会儿真想直接开车压死那鬼东西得了,顶着个脑袋瓜子,四肢健全天天装模作样,哪天非给撞死。”   朱清和疑惑地问:“不是上次改了道,避开村里的人了吗?”   大厨给他盛了一碗早上剩下的稀饭,凉着喝正是解渴,那人咕咚咕咚一口闷下去了,擦了擦嘴角:“道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说讹一回就是五十块钱,要是买卖好,一天就好几百,从哪儿找这么好的赚钱法子去?骑个车子能用多长时间?我要是能坏下那个良心,我也去干这事儿,不比我天天累死累活的强?为了多赚点,大路上超载怕交警查,路上又怕这些小鬼找上门来,还给不给人活路?”   朱清和揉着额头,这种事还真不好办。那些人抓准了司机不敢撞,到最后只能被他们敲一把,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心里有气不痛快?有本事就撞死他们出了这口气,但是你有那个狗胆吗?没有,所以就活该被宰吧。   人性的贪婪和无耻在这个时候放到最大,讲理的永远斗不过耍无赖的,条条框框的规矩栓死个人,不管怎么反映,怎么整,到头来还是会死灰复燃。还是那句话,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查,我躲着不出来,看到路边没人,照旧出来兴风作浪,猫捉耗子,你逃我我追,没完没了。   那人一阵抱怨后,倒是和大厨说起别的事情来,他坐了一阵还是起身回去了。阮穆还在忙,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桌案上的本子,握着笔的手写个不停。   阮穆倒是写得一手好字,不知有多少人夸他小小年纪就有这般的功力,他总是淡然一笑,唯独自己夸他的时候,他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直说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写一幅,你照着练,咱们以后连字都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可就是真正的登对了。   朱清和扯嘴笑了笑,有些不忍心,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忙的要死,我在一边闲的像个没事人似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脑子累一天,明天还要耗力气,身子吃不住的。”   阮穆抬头见他坚持,好在自己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把剩下的递给他说道:“这是市里下发的文件,有关于环境整治方面的。咱们这里来往都是煤车,路面上都是黑的,道路两边的树叶子都脏的看不出原样了,所以你说……过阵子还会来检查。”   朱清和无奈地扯出一抹笑道:“那就等检查的那天,让人把路上提前撒两遍水吧,压压路,别在那么尘土飞扬就行了。”   阮穆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个正经人不正经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对于他们来说,暂且没什么好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而且这也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所以在一切设想成真前,他们只能这样做了。   工作上的事情彻底忙完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了,坐在车里有丝凉风吹过来,带来一阵难得的清爽。   阮穆开着车要走老路回去,朱清和拦下来说道:“换条路,都走了多少年了,犄角旮旯都记住了,没什么看头。”   阮穆转了个方向,走上那条稍稍经过修整,平坦不少的路,但是来来往往的大车让人看着不甚愉悦。对于那些道路要穿村而过地方的人们来说,最厌恶的莫过于如此了,危险加剧,出行不便,环境大糟糕,但是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回家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果然这个时候没人管着,那些讹钱的人又出来闹了,这回倒是见了两副熟面孔,想来还是没有吃够教训。   阮穆冷笑一声说道:“记吃不记打的,我不是记得绵宏的刘总让人把他的腿给敲断了?跑这么远来费这把劲吃饭,也怪不容易的。对了,他姐不是要结婚了吗?听说嫁的是个老板,该是要了不少彩礼钱吧?”   朱清和淡淡的笑:“管那么多做什么?看看风景,换换脑子。”   朱清和现在才明白,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也不是事事都能由着自己的心思来的,就算有改变的决心,但是有些事实是跨越不过去的沟,把人卡在那里,上下动弹不得。 第153章   得知两人要去山上游玩, 路泽霖难得的说要同去,反正手边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难得热闹一次,厂子里各个岗位都有人盯着,不会有事。所以两人的约会变成了五人行。   他们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从市区到苍山要半个小时的车程,路上会经过一家洗煤厂, 来往车辆过多,耽搁时间较长, 这种路况阮穆觉得还是自己开车最放心,其他人管不着, 朱清和却不能不管。   在远处就看到那座挺拔巍峨的高山, 路泽霖转动着手腕,骨头咔咔直响, 有些闹不明白这两人怎么想的, 说道:“就你们两个上去?胆子真够大, 要是遇上个麻烦事,也不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远的不说, 杀人劫财,怕不怕?”   阮穆无奈地骂了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几人比预订的时间晚了十分钟,等到了山脚下引路人已经等了好一阵了,见他们过来,热情地说:“把车停我家吧, 有我那口子看着,不会出事。上山只能走一条路,挺险的,你们能受的住?山上的虫蛇也多,可得小心点。”   朱清和两人都带了不少东西,可谓是准备充分,冲着老伯笑道:“您只管带路,我们跟着你就是。”   老人家先带他们停好车,给他们一人一个馒头:“村里人都想着出去找活干了,没人琢磨上山去找好东西,现在也只有我一年给山上的和尚送几趟东西,看看这草长的。”   阮穆看了一眼高大的山体,忍不住问道:“得多长时间能见着山上的人啊?”   “得看你们几个体力如何,我上上下下这么多年,一天来回四趟没问题,你们要是能跟的上就不成问题。”   阮穆明显不信,看着头顶上茂密的绿意,大步往前走,一边说道:“您开玩笑吧?抬头瞅一眼都看不到头,这么远的路,上去都够呛,您还能跑两趟?我不信。”   那人嘿了一声,也不恼,笑道:“我这可都是练出来的,以前这活在村里人眼里都是抢手的,我干了这么多年,要是没两下,上头的人能用我?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阮穆先前被逼着训练过一阵子,刚开始倒是能追得上,朱清和也勉强能行,到了后面就有些吃不消了,呼吸急促,连身子都变得沉重起来,反倒那人灵活的躲过横长出来的枝桠,避开脚下的坑洼,像只在树林里自由穿梭的猴一样。   阮穆回头见清和脚步明显慢了许多,等他走到身边,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走:“咱们不急,一天转不完就在上面多待会儿,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路泽霖见东子两只眼睛紧盯着朱清和,里面全是止不住地担忧,心里一阵不痛快,原想着借这机会拉近两人的机会,这下可好,刚来就给自己添堵,看了眼在后头皱着眉头跟着的宋昭说道:“都相互照顾着点,别落下了,走不动了停下来歇一歇。”   这点路对宋昭压根不成问题,只是他跟在这两对后面算个什么事?朱总和阮总人家就瞒着,路总和东子和这两个别扭,他是看不下去了,早知道他还不如请个假逍遥去。   几人一路走走停停,在太阳快要上正中天才到达那座不知道历经多少年,还在风雨中挺直腰板的小庙,这里已经无人问津许久,就算古时候曾有诗人吟诵出它美丽风景的诗句,也在众人的漠视中成为了过往。   不过这一路未曾被污染的好风景让人心旷神怡,所经之处皆是水流潺潺,自然创造出的风景自然又美妙。   路泽霖好几次想借着机会去亲近东子,却被那人给躲开,不是看着朱清和就是和宋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而朱清和和阮穆两人之间有种难言的默契,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清和对阮穆不肯放开的手颇有微词,但是阮穆嬉皮笑脸地和他说:“互相帮助,你走不动我拉你一把怎么了?放心,看不出来的,最多是关系要好的兄弟两。”   朱清和却听得一阵心疼,阮穆总是想着机会亲近自己,不是感觉不到他迫切想要把两人的感情公开的心情,不过想到压在心上的事情,这样也许就很好了。   苍山寺的僧人没想到会有香客登门,先是惊讶,而后请众人进来。寺院不大却十分整洁,院中有一只痕迹斑斑的大香炉,此时香雾缭绕,方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几人在菩萨前叩头投了香火钱,这才坐下来与方丈攀谈。   原来方丈是随着师父云游到此处,见这里云雾缭绕如仙境,颇有灵秀之气,便留下来,守着这座寺庙一直到现在,期间收了几个弟子,潜心礼佛,他们将遇到的所有困难都视作佛祖对众人的考验,只是如今被信众遗忘在脑后,连佛祖都显出几分落寞。   低落的话语只说了那么两句,知晓他们是来游玩的,吃过斋饭后方丈让自己最小的弟子带着他们去看了几处有趣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有神奇又美丽的传说。走到一处宽广的空地上,头顶像是织起了零散珠子的水帘,一滴水珠不小心落入朱清和的嘴里尽是分外的甘甜。   那小和尚说这里的水常年不断,他们日常所用的水就来自这里。一直站在后面的引路人走出来说:“我每次来都要在这里带一瓶水回去,圣母泉的水能治百病,从很早以前大人们就这么说,我妈以前腿疼,喝了还真就好了。”   阮穆几人对这种话还是不大信的,要是真这么厉害,还建医院做什么?全都上山来拜拜喝喝水不就好了?这种话也就听听好,不过倒是这个说法能吸引到很多人,毕竟在所有清远人眼里苍山是脊梁骨一样的存在,以前就有话说,清远人舍不得离开家乡,一不见苍山角就哭,虽然是玩笑话,倒也看的出这座山有多大的影响力。不知道当年的清和头一次离开家乡心里在想什么,等过阵子机会合适了,他把两人的秘密挑开说,到时候就能好好问问了。   小和尚带他们去的不过是几个能叫得出名字来的,转完这几处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更何况还有些没来得及去的,最神秘的当属山顶上的那座墓,据说是晋国时期某位圣人的墓葬,只是通往山顶的路已经被杂草掩映再也找不到了。   这一路下来阮穆看到朱清和眼睛里的那片光越发的明亮,十分耀眼,既然他对这里十分感兴趣,阮穆自然要顺着他的意。   吃过晚饭几人出来散步,因为不熟不敢乱走,只在附近转转。太阳已经落于山后,夜幕即将来临,眼前的一切都变朦胧起来,山里的晚上很凉,朱清和搓了搓胳膊,转身往回走,走到一半没听到身后的人跟上来,回头问道:“磨蹭什么?快点回去吧。”   阮穆慢慢地走过来,他低笑一声:“这里风景真好,只有天地和一轮淡月……”   朱清和还没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被他推到墙上亲了,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朱清和心里有些抵触,但是想到两人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闭上眼睛承受着他的亲吻。   好长一阵后阮穆放开他,微微弯下腰又轻嘬了一口那透着粉色的唇,满足地说道:“真乖,回去睡吧,这里的蚊虫几辈子没见过人了?痒死了。”   朱清和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外面的月光皎洁,虫鸣声阵阵,属于自然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站起身出门去,靠在冰凉的墙上点了支烟猛抽。   “睡不着?”   朱清和闻声回头,等人走近,才笑道:“还是头一次这么累,越累越难受,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你也睡不着?”   东子伸手找他要烟,拿过他手里的烟头对着点燃,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在这片夜里声音悠长又有几分漫不经心:“我看你没睡,所以睡不着。你和阮穆……我刚才看到了,明知道你们本就亲密,我还……算了,那天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发现,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会变得很在意,夜深人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以说了吗?”   朱清和将手里的烟头在墙上擦灭,然后双手环胸,声音不咸不淡:“东子,你喜欢我。”   东子听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疑惑,这般肯定,倒是不好遮掩,咳嗽一声,笑道:“明知故问,喜欢啊,从你让我陪着你酒吧,棋牌室乱转,每多见一次就喜欢多一分。怎么?怕麻烦吗?也是,我这么个人还真是大麻烦,不过没想到你会捅破这层纸,我还有点不知所措。”   朱清和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一痛,像是被巨钳给夹住了血肉,疼的他忍不住低哼一声…… 第154章   阮穆心里恨, 要不是自己翻身习惯性地去抱他,还不知道他这么晚出去了,迷迷糊糊地追出来,夜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用肯定地口气和对方说:“东子,你喜欢我。”怎么能不气?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怎么就死活捂不热?当初不是说好两个人过一辈子?他和东子说这种话是存着什么意思?   可是阮穆知道当着外人的面不能露出半点真实情绪, 所以强扯出一抹笑,慵懒地说道:“什么话白天不能说, 非要躲到这个时候说?难道有什么秘密是不能给我听的?”   阮穆捏着朱清和的手腕扯下来,当着东子的面将他环在怀里, 唇贴近朱清和的耳边:“这么晚了, 跟我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就下山, 别耽误工作。”   东子怎么能听不出来阮穆口气中的敌意, 月光照亮三人的表情, 阮穆此时每说一句话都是咬牙切齿而出,若是可能怕是要一口咬死他。东子笑了笑,有点遗憾没有听到想听的话, 耸耸肩转身回去了。   阮穆等人进屋扯着朱清和往更远处拉,耳边风嘶吼,阮穆把他推到墙上,双手撑在两侧,喘着粗气, 愤怒让他身体颤个不停,良久才艰难地问出:“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别和我打哑迷。我不够?所以还想招惹别人?他喜欢你,所以你要怎么样?”   朱清和瞳孔蓦地放大,里面的光刹那间熄灭,撇过头看向别处,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不懂你再说什么,我困了,想去睡觉。阮穆,你不要把神经绷的那么紧,我和他没什么,正好碰到而已,不要口不择言,伤感情。”   阮穆冷笑一声说道:“伤感情?你不做让我误会的事情,我会这样吗?你不要以为你不说那天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到底做了什么,我就不会知道。我一点都不希望等到我知道的那天,你会让我失望。”   朱清和将他的手拍开,径直往前走,此时他下颚紧绷,整张脸都隐藏在隐影中,他就知道,阮穆已经没办法全然相信自己了,他在疑神疑鬼,这样也好,也省得到时候分道扬镳的时候太过麻烦。   这一夜阮穆失眠了一整夜,他第一次觉得睡在身边的这个人离自己那么远,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此时的朱清和像是一片随风飞舞的枯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踪影。   宋昭昨夜睡得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早醒过来就听到脸色难看的阮穆说直接下山,多嘴问了句:“不是还有好几个景点没看吗?”   阮穆凉凉地看着他:“你想看,那就留在山上多看几天。”   宋昭赶紧闭嘴,他这是撞上鬼了,多这个嘴做什么?转头见朱总一脸淡漠,总算明白过来,这两人闹别扭了,不就一个睡觉的功夫,犯的着闹成这样吗?只得倒霉的收拾东西赶紧往山下走。   阮穆负气地走在最前面,朱清和跟着东子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偶尔还会说两句话,一眼都不看阮穆。下山速度明显快很多,原先的冷意被扫去,额头上满是汗水。   阮穆越走越气,他就由着自己这么生气吗?明知道自己在意什么,他偏要不死心的去做,不闹大不痛快吗?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自己一直很尊重他,不公开,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宠着护着,自己这一辈子的耐心全都给他了,这些难道还不值得他多为自己考虑吗?自己从不敢奢求他的爱能多过自己,只要他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就满足了。   其实路并不好走,有些地方是不牢靠的石板搭起来的,从上往下看都有点头晕,朱清和有点受不住,身子微微晃了下,旁边的东子当即出手拉住他,他才没摔下去。但是这个时候更觉得慌,他忍不住看向阮穆,一米九的个头,身材颀长,看起来很打眼,两人之间已经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显然阮穆压根不会发现。   朱清和的心里泛出些许苦涩,就算自己注定是要做恶人的那个,可他对阮穆的爱一点都不少,这样被冷落,心里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钻心的疼。   一直到了山下,取上车,阮穆都没有问他一句,这一次他霸占了副驾驶闭目养神,宋昭小心翼翼地开车。朱清和和东子他们在后面故作轻松地聊天,其实心里早已经拧出了麻花,疼的没了知觉。   几个人都累了,宋昭先将东子和路泽霖送回去,而后送这两个别扭的人。东子临下车的时候担忧地看着朱清和,朱清和冲他笑了笑,无声地告诉他自己没事。   阮穆看到了,紧接着闭上眼,全当没看到,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理智被燃烧殆尽,心里有种将要失去的害怕和担忧。   两人下车之后一前一后的上楼,朱清和伸出手要拉他,却被他给躲过,他掏出钥匙推开门,径直去了浴室,哗哗地冷水冲刷着身体,一片混沌的神思终于变得清醒。有点后悔,可又不想认输,这一次他想逼朱清和给自己一个能信得过的承诺。   朱清和走过去,背靠着浴室边的墙,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原本以为让缠着自己的阮穆恨自己是很难的事情,可是没想到不过一个偶然就将彼此搭起来的信任变得摇摇欲坠,也可以算得上意外之喜。他本想化解彼此矛盾的心当即退却了,他想既然这样了,就不要贪恋,免得最后让自己成为那个放不下的人。   阮穆从浴室里出来见客厅里没人,心里一抽,推开卧室的门,没人,厨房,阳台都没有,已经准备穿衣服出去找人却看见客房的门虚掩着,推开一道缝只见朱清和背对着他躺着,他在那里站了好一阵才出去。   朱清和听到他关门的声音,眼睛闭紧,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落入枕头上,恍如从未出现过。   之后两人照常上班,阮穆虽然没有开口和他说话,但是准备可行性项目所需要的材料半点没落下,朱清和也不好开口,跟在那些有经验的人身后问东问西,还不忘拿笔记下要点。   阮穆曾在不远处看着他,见他专心的很,感情上的不快与他没有任何不快,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不安又难过,到最后只能苦笑一声离开。朱清和是个心狠的人,他斗不过,所以只能认输。   只是就在他要低头和朱清和服软的时候,他竟然又看到他和东子有说有笑的坐车离开,他怒火冲冲,跟在车后直到他们进了一家茶楼才作罢。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他们见的人是本省的历史文化和建筑方面的专家,朱清和之前有和他提过这件事,曾说要一起见见,但是现在因为一点矛盾,所以朱清和就把他给排除在外,朱清和到底是打算怎么样?   两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周,好在他们递交上去的材料得到了市里的重视。之前还有一家公司同他们竞争,但是在准备工作和资金环节不过关,如果不出意外,事情将会进行的很顺利。   这个项目朱清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事事亲力亲为,以至于阮穆想要和他谈谈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就算回到家,两人也是分房而睡,好几次自己才开了个头,朱清和就没什么兴趣地摆手敷衍道:“对不起,我很累,我现在想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但是所谓的明天,阮穆压根连他的人影都逮不住,曾经时时粘在一起的两个人此时就像被光砍了道口子,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在满半个月的那天,阮穆终于等到他空闲的时候,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刚准备开口,朱清和打断他:“我有件事情考虑很久了,既然今天都有空,我就直说了。”   阮穆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抽疼了一下,他隐隐地开始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生命里流走。   阮穆没吱声,朱清和直接说道:“苍山开发的项目我一直很中意,你也应该知道。我有个打算想和你商量。”   虽说是商量,但接下来听到的话,阮穆觉得这人不过是通知自己一声,他就是拿准了自己不会拒绝,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我想主攻这个项目,但是我缺资金,我愿意把我手里所拥有的瑞和那部分权益让给你,还有新厂那边,我也愿意退出。你也知道,这两边盈利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算亏。我现在才算看明白,我真的不是那块料,这么多事光靠我一人肯定乱了套,你有经验,肯定不在话下。我忙这一个就已经不容易了,你放心钱我不会贪,到时候该怎么分还是怎么分。”   阮穆的血顷刻间凝固住,浑身冰凉,沉默一阵之后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朱清和,你当我是傻子?你不想掺和了,所以就全推给我?我怎么就没发现你的心这么黑呢?我为了你,把家人全丢在那边顾不上,现在你是打算和我划清界限?你他妈怎么就这么能耐?啊?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我掏心掏肺的对你还不够?钱算个什么东西?我把我的感情全给你,你就这么践踏?你腻了我就直说,何必找这么可笑的借口?”   朱清和垂着头不出声,这在阮穆的眼里相当于默认,他的眼睛里顿时绽放出疯狂的光芒,蓦地站起身往外走,朱清和反应过来,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阮穆嘲讽地笑:“心疼?我就是要揍死他,瞎了他的狗眼,敢和我抢人,我弄不死他,我阮穆两个字倒过来写!” 第155章   朱清和急忙站起来, 在他走到门口沉声道:“阮穆,你给我站住!别发疯,和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帮我办事而已,有些事情说顺嘴了,所以也不瞒他。回来,坐下。”   阮穆手抓着门把,垂着脑袋站在那里, 心里一番天人交战,良久他的手垂下来, 转身回去做好,却不再看他。阮穆怎么会不清楚, 他和东子要是有什么瓜葛, 就不会拖到今天,只是那天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回来之后, 两人的关系就陡然直下。对于感情敏感的人来说, 并不需要什么过程, 只要有点动静就能感觉到。再加上朱清和若有似无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让阮穆一口气闷在心里喘不上气来。   朱清和咬了咬牙,伸手抓住他的手掌, 轻声说道:“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有些话,我暂时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反正我在你的心里是大恶人,你只管恨我就对了。”   阮穆将朱清和的手拍开, 照旧气冲冲地:“放屁,我恨你,我还嫌费力气。平日里就是惯你惯的太厉害了,跟我划清界限?你想的倒是美,我告诉你,没可能,就是死,我也得拉着你一块。”   朱清和嘴角勾出一抹笑,心里却是一阵苦涩,这么好的人去哪儿找?曾经他当阮穆是弟弟,可是随着相处的越深,在他眼里,阮穆的睿智与果断,温柔与多情都像是一汪深潭,让人不自觉地沉溺进去,让他越发觉得这是个沉稳高大的男人,是所有人眼里的精英。不管是谁都会忍不住争抢,朱清和恨不得将他一直拴在自己身上,不让任何靠近,可是这个人自己要不起。   朱清和有时候觉得自己分得太过清楚,有些事情在发生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选择。阮穆与他来说重要吗?重要!但是却敌不过他两世之中一直想要拉他一把的王老师,上辈子老师朝他伸出手,但是他没抓住,所以放任自己落到那种境地,重生之后,在所有挣扎和困难中为他推开那扇窗的是王老师,之后更是把他当亲孩子的疼,身边很多人给予了他亲人般的关心。这确实不是放弃阮穆的理由,如果坚持,王老师的厌恶和失望,遮掩不住之后众人的指指点点。他不怕别人怎么骂,就算在难听的话他也能忍受,只是阮穆……   朱清和完全能理解王老师的心情,阮穆这么优秀,不管去哪里都令人瞩目,这样的人有一个同性恋人,外面的人会用怎样的目光看他?而且这座城市太小,发展步调太慢,让阮穆身上的光芒遮掩,像是被蒙了尘土。   朱清和在阮穆的手上拍了拍,说道:“过几天是刘总女儿的婚礼,我们一起去。”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就这么消失,阮穆心里有点闷,却还是顺着这个台阶下来,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当初说好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我绝对不会拦着你。你想要多少钱,我都会给你,其他的我不想听,你也不要再说。我的脾气你知道,真惹怒我,可没今天这么好说话。”   朱清和无力地叹口气,这个人真是比鬼都精,他撑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参加婚礼的前一天,阮穆在厨房里满头大汗的做酸辣鱼,虽然难熬,嘴里却哼着小调,朱清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不时地往厨房方向看一眼,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他接起来,神色变得紧张又凝重,听到对方说完,他低声说了句:“请您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对不起。”   “我知道很难,但是越拖越麻烦,你好好想想。”   朱清和听到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他的心里涌出滋滋的苦意。   阮穆端着盘子出来,在围巾上擦了擦手,随口问道:“什么人啊,你还要和他道歉?”   “没什么,以前答应帮人办件小事,这阵子忙昏头早忘到脑后了,跟人家说声抱歉,之后赶紧办这事。”   阮穆脸上不以为然,却是上了心,看了眼手机,而后去盛米饭,边吃边说:“垃圾桶满了,一会儿你下去扔一趟,大夏天放的时间长了容易滋生蝇虫。我累了这么久,一会儿得缓缓。”   朱清和见他一做饭就要出一身的汗,当即点头:“行,碗你放着,我回来再洗。你手艺进步了很多,味道很不错,酸辣够味。等冬天了,做一锅,吃完睡个觉肯定舒服。”随即想到那个时候可能他们之间或许已经分开有阵子了,所以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不过有个期待总是好的。   阮穆眯着笑着点头:“听你的。”   吃完饭,朱清和稍微缓缓,穿着宽松半袖和短裤提着垃圾袋出门了。   阮穆听到下楼的声音,坐在那里犹豫一阵还是拿起朱清和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未听到对方的声音直接说道:“你好,我是瑞和的阮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合适,但是他从朱清和的表情里看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遗忘事情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既然能找上来寻求帮忙,关系肯定差不了,但是朱清和却那么紧张,甚至有点担忧和害怕,他倒是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朱清和吓成这个样子。   对方显然没想到打来电话的是阮穆,压着呼吸,什么都不说,但是能听到对方略显粗重的呼吸。   “……”   阮穆等了一阵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这样让他更加怀疑,疑惑道:“喂?”   对面的人想来不舒服,咳嗽了一声,但是她很快就捂住嘴,利落的掐断了通话键。阮穆皱着眉头,把这通通话记录删除,身子懒懒地靠进沙发里闭着眼睛。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朱清和在楼下碰到邻居,说笑了一阵上来,却见阮穆正在穿衣服,要出门的样子,说道:“要出去啊?”   阮穆点头:“我突然想起来要往上面交的资料还不齐全,我得赶紧去补上,不然上班了再准备怕一阵手忙脚乱,要是出了岔子就白费功夫了,不过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先睡一觉吧。”   朱清和不疑有他,直接去厨房洗碗了。却不知道他自以为瞒的很紧的事情已经露出了一道裂缝…… 第156章   虽然对面的人捂着嘴, 但是熟悉的声音让他的心一跳,如果真的是自己心里想的人,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本地,她要来这里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她虽然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但也没认识几个朋友,又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所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情让她只能和朱清和说, 偏偏把他悬在外面。   阮穆皱着眉头顶着大太阳快步走进旅馆,清远不大不小, 开旅馆的也就那么几家,他拿着电话号码一个一个的去问, 终于在长新酒店问到了号码, 前台服务员说人在三楼三零八房间。   阮穆匆匆走到房门外,伸手要敲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敲不下去, 紧紧地攥紧了拳头, 抿紧唇,最后还是在门上敲了几下。   好长一阵时间,屋里没有动静, 阮穆知道人在里面,不死心继续敲。   终于屋里的人受不住,传来一阵略微沉重的脚步声,门咔哒一声打开,那人看着他说道:“小穆。”   阮穆见她脸上一片严肃,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惹得他不快,还是出声道:“妈,你来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好去机场接你,这么热的天,路上多遭罪。”   王咏梅转身走到床边坐下,声音不咸不淡:“想给你个惊喜,所以没和你说。是清和告诉你的?”   说起这个,阮穆想到那时朱清和的反应,摇头道:“不是,只是我正好听到他打电话,你们在谈什么事情?为什么他还需要时间?还要找借口骗我?妈,他不说实话,你告诉我?”   母子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阮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灵敏地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而且他发现妈妈的脸上酝酿着一场大风雨,只是强忍着不发作……难道?   王咏梅一想到心里就一阵气,让她怎么说?又怎么说得出口?她在阮穆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厚望和心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谁知道半道上走歪了,差点把她给气死。   阮穆在王咏梅身边坐下来,扶着她的肩膀试探地说道:“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王咏梅当即转身坐过来看着他,正色道:“你觉得我知道什么了?小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所以我不会对你多加管束,只是没想到我对你的放纵,会让你走上这么一条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让你和阮林待在一起,你是不是跟他们两个学的?”   阮穆当即不悦道:“妈,关阮林什么事?既然到这份上了,我们就摊开说,我和清和……我喜欢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王咏梅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别犯糊涂啊,你和清和都是出息的,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要是被外人知道,你和清和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看着你们走到万劫不复。分开,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只能答应,如果是别的话就不用开口了,我不想听。”   阮穆低头看着地面,手从妈的肩膀上滑下来,沉默一阵,而后低声说道:“妈,我不答应,我等了清和这么多年,他终于答应我能在一起了,我们才好了一年,我打算和她过一辈子的,您别劝了,没这个可能。”   王咏梅被他气得在他身上重重捶打几下:“你知不知道你再做什么?看你这样子,我是说不通你是吧?如果你要是不要我这个妈了,你就坚持。不过就算你坚持也没用,你不懂事,清和比你看的清楚,他不会和你在一起胡闹。”   阮穆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他紧张地拉着妈妈恳求道:“妈,你别逼清和,这么多年,他也活得够辛苦了,是我强迫他和我在一起的,你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就是了,别去打扰他。我喜欢他,我爱他,如果不能保护他,我还算什么男人?妈,你能不能多疼我一点?我和清和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彼此照顾,每天都很开心,你希望的不是这样吗?”   张咏梅怒声道:“不是,我希望的不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和一个能配得上你的女孩结婚,生个孩子,这才是好好过日子,明白了吗?你和清和的这种关系永远都不会被人接受,你可以毁了自己,难道你也想毁了清和吗?你有你爷爷和爸爸可以给你撑腰,没人敢当着你的面说难听的话,但是清和呢?他和你不一样,所有人都会把矛头对准他,万人的指指点点和唾弃,你让他怎么活?你也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暴露之后,你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   张咏梅的话并没有吓退阮穆,他的眼睛里绽放出咄咄逼人的光芒,咬牙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如果所有人都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出国,找能承认我们关系的地方结婚。”他看到妈妈脸上满是浓浓的失望,心里一疼,他重生之后除了爱朱清和,更希望爸妈能和好,一家人和睦,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只可惜……   夏日灼烫的温度灌满了整个房间,老式电扇吱呀吱呀转着,带来一阵稍纵即逝的清凉,母子两人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第157章   旅馆房间狭□□仄, 放了两张单人床,就算把窗户打开,开着电风扇照旧很热,坐着不动额头上都满是汗。   母子两人之间的温度却降到最低,谁都无法说服彼此,长久的沉默之后,阮穆站起身说:“妈, 我不强求您能理解体谅我,但是我希望您不要再给清和压力, 也不要去和清和说难听的话,他脸皮薄, 受不住。而且从头到尾都是我缠着他, 我不要脸,硬把他拖下水, 错处全在儿子身上, 您要是心里不舒坦, 打我一顿也行。”   王咏梅看着一脸真诚的儿子,心头微动,刚要开口, 却听他话锋一转,声音微冷:“但是动他不行,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妈想要让我不好过,我难过, 但也不会妥协。就算刀子砸下来,我死也要拉着他一起,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王咏梅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度窜起来,训斥道:“你个混账东西,你威胁我?我是你妈!你要不打算认我,你就继续胡闹。”   阮穆笔直的背蓦地僵硬起来,眸色一深,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我和清和会一起孝顺您的,您也知道他很小就不受爹妈喜欢,我希望您能多给他点关爱,外人的眼光我不在乎,我们有什么错?”   “怎么没错?你们已经从正道上偏离了,偷鸡摸狗过日子光荣?你平心而论,阮林那事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闹大的时候,他的生意差点崩盘,就是现在也因为这个原因错失了很多机会。小穆,你醒醒,你和清和在这么纠缠下去永远都不能走在太阳底下,妈求你了,还不行吗?我知道,我自己把日子过得一团糟,没资格去说你,可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做梦都盼着你好,我不想你在我眼皮底下被别人拿唾沫淹,活的不成了样子。”   阮穆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抽了力气一般颓废下来,无力地说道:“妈,我会解决,不管什么事。晚点我会让人重新给您安排个住处,如果您要是回去,我也会安排车。本来我想接您回家去住,但是清和斗不过您,所以最好还是不见的好,有什么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   王咏梅真是哭笑不得,心酸又无奈,她从没有想到儿子有一天会冲着她发脾气,方才的话满是隐忍,但是口气却像是对待外人一般伤人。他真是中毒了,听听那跟护鸡仔似的口气,要不是自己是他妈,说不定还想活拆了她。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人离开了,她瘫坐下来,还有什么能比孩子不听话最煎熬?不管你多么语重心长,怎么气急败坏,在他面前就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就没事了。   没多久,一个自称是受阮总吩咐的人过来接她去别的房子住……   朱清和睡了一觉,梦中王老师眼睛里满是严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心底升起一阵胆怯和退缩,一点都睡不踏实。昏昏沉沉中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下地走到门口见阮穆进来,沙哑地问道:“忙完了吗?”   阮穆站在那里深深地看了他一阵,突然快步走过来,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喃喃地问,声音里甚至带着些许颤抖:“清和,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是吧?我们永远不分开行吗?是不是?你快回答我。”   朱清和顿了顿,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脸上漾出些许苦涩:“好端端的发什么疯?我一直在这里,能去哪里?”   阮穆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凉,随即又自我安慰,这样就好了。清和是个聪明人,不会随便透出什么意思来,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不让人满意,但也不会得罪人。   阮穆想,算了,和清和计较什么呢?他本来就不是个会主动的人,两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阮穆侧头亲了亲他的耳垂,软声道:“过两天你还要去山上?我陪你。”   阮穆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但是很快又掩藏下去,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用了,大夏天的爬山多遭罪,你忙你的,我和市里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一块去就行了。有好多事情还要谈。”   阮穆不喜欢他的拒绝,却又心疼他,妈妈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阮穆最清楚,现在被妈耳提面命的一顿逼迫,两人之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想要重新恢复,怕是要费不少力气。   朱清和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早已经被阮穆全部拿捏在手里了,转了个话题道:“明天什么时候去?”   朱清和楞了下:“人家送请帖的时候都说我和周维申是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我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明天早点过去。”   阮穆点点头,虽然那个周维申看起来不像是个规矩的人,不过既然结婚了,也差不多收心了。但他还是有点看不起这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和情深义重,这才多久就变了卦,不知该说他识相还是他的感情太廉价。不过横竖彻底解决了一个麻烦,往后也不用将这人留在脑子里。   朱清和推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像是被压了一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他给压坏了。   阮穆有一瞬间想将一切都敞开说,包括他已经知道妈找过朱清和的事情,可是最后还是忍住了,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他不想让朱清和变得更加紧张。   第二天两人一早就去了周维申租的家,听说为了办事方便些,他把爹妈都请过来了,只是他们进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看起来不如想象中那么喜庆。   周维申半靠进沙发里,一身看起来价钱不菲的西装,也许是刚毕业不久的缘故,看起来还是有些稚嫩。   周维申只让人接妈过来,谁知道那个对他不好的男人居然厚着脸皮跟过来。大喜的日子,来来往往全是人,他也不好意思撵人。但是说高兴,也不见得,他一点都不喜欢刘总的女儿,但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清和不愿意和他来往,那他只能暂时先为以后做打算。   他看到朱清和进来,赶紧站起身笑得有些激动,说道:“你……你们来了啊,快进来坐。”说着又转身给妈介绍人:“这是我朋友,以前对我挺照顾的,要不是他,我估计也不会选择念书,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周妈一直知道儿子的心思,虽然不赞同,但是她看在儿子受了这么多年苦的份上也不会出声数落,这会儿看到正主,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心里觉得是个俊秀干净的人,儿子眼光好,可惜这种关系,终归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朱清和冲着老人家笑了笑,和周维申说了几句话,正好又有客人来,他便和阮穆退到一边了。   只是没多久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出息了,一点小事你都不肯给我办。行,你不答应,我找我亲家和儿媳去,你算个什么东西。”   朱清和也没回头,周家什么情况,他或多或少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愿多听,与阮穆出来了。他们是男女两方的客人,里面乱成一团,他们也不好过去打招呼,所以直接离开,去了刘总家。   别人的热闹,别人脸上的笑容,朱清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羡慕,他不敢奢求和阮穆能光明正大,只想有个清净的环境。   阮穆原本想着让两人之间的那点温暖给降下去,但是没想到,妈妈并没有体谅他,在两人说说笑笑上楼回到家时,王老师坐在沙发里……   朱清和的脸色蓦地变白,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自己担心的,要来了吗? 第158章   阮穆感觉到朱清和的退缩, 拉住他的手安抚地捏了捏放开,故作惊讶道:“妈,你怎么来了?”   王咏梅听到儿子声音里明显的不欢迎,心上一抽,疼的难受,再看他护鸡仔一样把朱清和护在身后,火气更是往上窜, 可再看到无比紧张的朱清和时,她又强压下去, 说道:“坐吧,小穆也别装了, 你不累, 我看着都累。”   朱清和心里一咯噔,在进门前他想王老师没耐心等了, 来这里是要摊开说了吗?可是听这口气好像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难道是专门来找阮穆的?在胡思乱想中,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动弹不得,浑身大汗淋漓。   阮穆坐下来, 微微眯眼道:“妈,你知道,我不想谈。而且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不需要再老生常谈,天天念那本经也没什么意思。”   朱清和听着越发感觉不对劲, 母子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他犹豫一阵,还是强扯出笑,劝道:“阮穆,你好好和王老师说话。”   阮穆稍稍调整了下坐姿,两眼直直地盯着王老师,半点都不妥协。   王咏梅顿觉无奈,现在她是这个家里最不受欢迎的人,有些事情既然开了头,倒不如开门见山的说,不然就像伤口一样,捂得越紧越容易发脓溃烂。所以就算儿子不喜欢,她也要用刀子把这块烂肉给挖出来,看着朱清和说道:“昨天我给你打完电话……他就找到我了。”   朱清和万分意外地偏头看着阮穆,唇瓣颤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充斥在他心里的紧张早已经没了踪迹,他只有担心,心疼和感动。这个人居然骗自己说是出去做工作,那么热的天气,走两步都觉得快要中暑了,他居然在市内的旅馆挨个去问,不需要明说,朱清和也能猜到他和王老师说了些什么。   但是朱清和能做的唯有低下头,沉默一阵,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王老师,对不起。”   阮穆宽厚的大掌伸过来将他的手紧握住,像是要把全部的勇气和力量都度给他:“为什么要道歉?我们在一起又没有错。妈,我原本想等您的气消下去,我好好的表现给您看,让您接受我们,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您把唯一能走出去的路给堵死了。您有您的道理,我也有我的坚持,您也别想着逼迫清和,就算他被迫答应了,我也不会认。我们两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我缠着他,他从答应和我好的那天起,所有的事情我都担下来了,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和他分开,除非我死……”   王咏梅重重拍了下茶几,上面的茶杯跟着跳了跳,有一个没站稳顺着滚下来,落在地上传出破碎的声响,让人的心跟着颤了下。   朱清和要抽出自己的手,奈何阮穆抓的太紧,感觉到他的动作,手上的力气更加大了几分,饶是朱清和也感觉到了一阵痛意。   “既然你说是你起的头,那我就不和清和说,你自己不要脸,人家清和也愿意跟着你被人戳脊梁骨?我不逼他,你自己去问,看他愿不愿意?如果你还是这么固执,我把你爸也叫来,儿子都往歪道上走,他还上什么班?”   朱清和活了两世都缺失了最为重要的亲情,实在不想阮穆因为自己而伤害了亲人。这个时候年轻,意气用事,等真正意识到的时候,他会后悔的,就算两人的感情再好,中间横着这么一件遗憾事,日子也过不舒坦。想到这里,朱清和心里的退意便更加的浓,哑着声音说:“阮穆,其实王老师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太小,应该再好好的想一想。你的根不在清远,我想到了更大的地方,你会变得更加好,所以……”他说着更加用力的往出抽自己的手,甚至听到了骨头咔嚓响的声音。   阮穆的沉稳刹那间消失不见,他的两只眼睛里满是阴鹜,冷冷地盯着朱清和,怒意染上面颊,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朱清和你能不能有点坚持?我已经说了,所有的事情全都有我担着,你胡思乱想什么?我不求你能向着我说话,但是……我请你,不要再我据理力争的时候扯后腿,可以吗?我爱你,我愿意卑微,我愿意被任何人数落,但是你不行,你是我最后的底线,如果连你的心也动摇了,我这样又算什么?”   朱清和听着难过,王咏梅何尝又好过?她从没想过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有一天会说出这样低姿态的话,她又怒又气又没办法。他就是犟骨头,宁死不弯腰,可是现在呢?为了这么一段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感情值得吗?   王咏梅气急败坏:“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醒醒行不行?你就是想气死我。”   既然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阮穆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妈,没用的,我从八岁开始就喜欢清和了,这么多年,我不是草木。而且,我一直喜欢的是男人,就算不是清和也会是别的男人……”说着苦笑一声:“清和是什么人,您心里比谁都清楚,是我不要脸一直缠着他,有这么好的人管着我,您还担心什么?妈,您要是真心疼我,就别拦着。”   朱清和在心里绕了千百回的心思,不管多痛多艰难也要拒绝他,分开后不闻不问,但是此时全然土崩瓦解,有这么一个人把在角落里艰难求生的自己放在心上百般疼惜,朱清和曾经想都不敢想。曾经他有想过把希望寄托在周维申身上,希望那个人就是自己遇到的对的人,可是没多久就因为金钱利诱转身离开。阮穆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人,年纪虽小,却这般有担当,他的心早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不知该怎么取舍。   王咏梅没想到这一次是自己亲手把清和推到了阮穆身边,她看得清楚,朱清和眼里由最开始的坚定变成了满满的感动,她好像也能理解,这孩子打小隐忍克制,最渴望的是一种纯粹只属于他自己的感情,所以阮穆的霸道和深情,让朱清和招架不住。   到最后她也只得带着满肚子气离开,未多耽搁,直接坐车去了省城,坐飞机回家去了。她得和阮宁好好的说道说道,看他这个当爸的能有什么办法,儿子拧着性子,死不回头,反正她是一千一万个不答应。   阮穆在妈妈离开后,稍微缓了缓,赶紧给人打电话让帮忙照顾着,听说妈要回去,他也只是叹了口气,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再孝顺和独一无二的爱之间,他做了让人唾骂数落的决定,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付出不会成为一场空,坚持下来,换两个人一起孝顺爸妈,这样不是很好吗?朱清和虽然不说,但是每次听到爸妈给他打电话就露出羡慕的表情,所以阮穆希望爸妈能放下成见。   此时朱清和静静地盯着阮穆,直看得阮穆一阵心慌,想起他说的话,当即瞪大眼和他算账:“你先前还答应的好好的,一有个事儿就倒戈了,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人就这么现实?”   朱清和刚要开口,又听他继续说:“我说前阵子你发神经,和我闹什么别扭,感情是为了这个?我妈怎么会发现我们的关系?不过早点说出来也好,拖得越久越麻烦。”   朱清和笑了笑,嘴边流出一阵苦涩:“我们那天在家里闹得昏天黑地,王老师来了也没发现……我白大你四岁,遇到事情却是慌了手脚。我心里知道和你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也不想挡了你未来的路。”   阮穆在他的头上拍了拍,说道:“以后估计还有更难应付的,把心态放平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都有我担着,只要你别说戳我心窝子的话。” 第159章   王咏梅离开, 一切重新回归平静,虽然两人之间照旧有说有笑,但总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多了些小心翼翼,却也好似越发贴近了。   阮穆一直怕朱清和一直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让他意外的是,朱清和反而转过头来开解他:“我愿意和你一起争取, 直到最后一天。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让王老师失望,都说恩师如父, 这么多年她真的和我妈一样给了我太多渴望拥有的东西, 我没办法……但是我们说好,如果将来……还是没有那个可能, 我们还是不要太自私, 他们上了年纪, 诸多不易,我们这样,和灭了他们眼前最亮的一盏灯有什么不同?”   阮穆拉着他的手, 却偏头看向别处,现在阮穆不想和他说一点关于没有未来的话,所以很快转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暂时只能拖着, 等什么时候他们想清楚了,再往下谈。现在说正事,你接手的项目,有不少公司盯着想要合作,这事不止和我们的利益有关,更和城市形象有关,所以绝不买人情账,算了,这个黑脸还是我来唱,你只管盯着你在意的。”   朱清和笑着点了点头:“全听你的。”   最近田地和养猪场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也没多少活干,有闲不住的开始抱怨,万一要是闲着不算工钱,那不是还不如在外面找活干?   阮穆见姑父一脸担忧,说起来这阵子最累的也只有姑父了,三边跑,家里还有稍稍能走几步路的姑姑要挂心,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笑着安抚道:“姑父别担心,有他们的去处,把人分散安排,苍山上有的是活干。”   人们虽有微词,但还是愿意去,大多数人还是念着那套有劳有得,干坐吃白饭,还真怕自己没那个福气消受。   不管再怎么忙,阮穆都会抽空去苍山看朱清和,这一次才不过半个月没见,带着安全帽来回奔跑的朱清和就和难民一样,一身尘土,脸黑的跟炭疙瘩一样,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都是黑的,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阮穆抽了张纸递给他:“快擦擦,大热天的,你跟着跑什么?你这样子,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朱清和接过来笑道:“别说了,这地方施工不容易,有些机器过不去全都靠人力,你看看这里谁不是这样?只要想到以后的回报,我干啥都有劲。”   所有人都搞不明白朱清和已经是老板了,还这样事无巨细,但是转头想人家当老板的都不嫌累,他们也不好意思乘凉偷懒。   阮穆抬眸看了眼热火朝天的人群,皱着眉头说:“我们去旁边走走。”   朱清和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冲着旁边的人咧嘴笑了笑,急匆匆地追过去。两人站在一棵茂盛大树投下的阴影里,朱清和摘下帽子,说道:“什么事还要来这里?真凉快。”   阮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擦去他下巴上的灰尘,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叹息道:“我们有阵子没在一起了,这次先回去,过两天再来,行吗?”   朱清和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样子肯定狼狈的很,微微红了脸,摇头说道:“过了这阵子吧,正关键的时候,我盯着心里才能踏实。我不想有一点意外,别多想。王老师……之后有和你联系吗?要是没有……你就主动打电话问问,别板着脸不闻不问,让人心寒。”   阮穆狐疑地看着他:“你别不是为了这个诚心躲着我吧?想都不要想。这次你就是不愿意下山都不行,姑问起你了,说这阵子见不到你,要给你做点好的。”   朱清和想这就是两人的别扭之处,虽然他更喜欢阮穆了,可又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和他在一起,两人之间总有一道细小的沟壑越不过去又没办法视而不见。他低头看着脚下被踩倒的野草,点头说:“知道了,我这就去收拾。你等等,我先把事情给交待好。”   就算阮穆心里再怎么不舒坦,路泽霖多么咬牙切齿,朱清和还是把东子带过来了,他需要东子的那股劲,虽然看着不是好人,更有些人知道他的来路,就算动了歪念头最后还是咽进肚子里。   东子终究没有等到朱清和的话,他也再没有问起,但是只要朱清和需要他,不管什么事,他都二话不说连考虑都不必,直接答应下来,能像这样相处一段时间他就很满足了。   朱清和下山的时候,东子站在高处,手里夹着未点燃的烟,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变成一个模糊的点,仰起头闭起微微酸涩的眼,转身大步往前走,朱清和交待的事情得打起十二个精神盯着。路泽霖骂他死心眼,朱清和有什么好?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好还是坏,但是有那么一个人放在心上以后就死心塌地了,哪怕比朱清和再好,不是这个人都是空。   东子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会怎么样,如果没机会得到,他便孤身一人也无妨。   这个夏天中途不知被瓢泼大雨浇了多少次,不知道为存在的隐患抓心挠肺多久,天天过的和打仗一样。不觉中送走了酷暑金秋,醒过神来已经是冻得人哆嗦的寒冬。才刚入冬,苍山就下了雪,萧条凉意被白皑皑的雪覆盖,路上结了冰,弯道最容易出事故,他们被迫停了工。   朱清和和东子两人抱着热水杯朝下望着,他们现在在半山腰,入眼是寒风瑟瑟,白色苍茫,他们都喜欢在晚上看夜景,天气好的时候夜空广阔,星辰如玉点缀,低头所见远处城市里亮起来的万家灯火像是一条玉带,飘渺却又满是烟火气息。   东子叹息一声:“一年又过去了,我当一个正常人也要两年了,我家老头也应该笑笑了。”   朱清和莫名一阵心酸:“婶子呢?怎么从不见你说起。”   手里的水太烫了,东子低头抿了口,默了默,低笑了声:“断了联系了,我爸不在了就走了,我问过,他们怕我成了拖累死活不告诉我,后来就不自讨没趣了。没什么好说的,你呢?在这山上干嘛?贱骨头,有福不会享。”   朱清和被他的话给气笑了,随即觉得有点道理,感叹着说:“我上辈子就是做这个的,闭眼睡觉,睁眼在工地上干活,就像被关进笼子里没了自由,没人强迫非得干下去,可就是不由自己,好像不动心上就会背负罪业,可不就是个贱骨头?”   东子嗤笑:“放屁,山上的和尚和你说的?”   朱清和却是笑不出来了,喃喃道:“我和阮穆的事被王老师知道了,总觉得太平不了多久了。你说,如果真的走不下去,分开是不是最好的?人缺什么就会渴望什么,我不忍心看他们难过,如果我爹妈能稍稍对我好一点,我愿意把心肺都掏出来,我羡慕又害怕,我不想害了阮穆,爱人无数,父母独一无二。”   东子盯着他,好一阵才笑着说:“发什么神经,舍不得别说这种话,有种和我在一起?”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说道:“别放在心上。”   两人刚准备回去,有人匆匆过来说:“阮总来了,下午出发,路上不好走,才到。”   东子愣了愣,笑着说:“还是挺值的,这么一个人,难得。”   朱清和也跟着笑,说多容易,做却不能下定决心,陷入了泥潭,就暂且随他去吧。   之后的两年,阮穆分别往阮张两家打过电话,电话通着,但是没人接,期间他也和朱清和回去过,无奈吃了闭门羹。阮林和他说:“他们都在给你时间想清楚,你不做决定,他们不会见你。”   没多久阮穆自以为稳稳攥在手里的生意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变故,就连日常的手续审批都被打回好几次,一次一次整改得到的是不变的回复:不予批准。   他们都知道长辈们开始动手了,再怎么深的感情与长辈们来说都是罪大恶极,不能容忍,非要逼着他们认输。   那一天阮穆枯坐了一夜,朱清和也没睡着,他觉得这些事不该是阮穆这个年纪该承受的,所以第二天他郑重地说:“你不回去,会没完没了,真不必因为我闹到这一步。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阮穆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一夜没合眼,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沙哑的声音里因为愤怒而走了调:“什么意思?你又想退缩?这里容不下,我们就出去,在外面照样能找到生意,人还能被憋死?”   朱清和摇摇头:“我舍不下这里的一切,我亲自盯着的项目已经成功了一半,你让我丢开?我办不到。”   阮穆忍不住问:“我和那些到底谁重要?”   朱清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往阮穆心上戳:“同样重要,但是我还是会选……”   阮穆低笑一声:“你真是理智的可怕,算了,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再看看。”他不舍得放,所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只可惜就连老天都不愿给他们喘口气的机会,没两天,阮穆接到了姥爷病重的消息……本就不甚明朗的天陡然间被一层阴霾覆盖。 第160章   阮穆没想到得以面对亲人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去省城,还是在等待登机的时间里给朱清和打了个电话。   朱清和也跟着急:“长辈的事情重要,这里不用操心。”顿了顿,继续说道:“什么事情顺着点,别惹他们生气。其他事先放一边,晚点再说。”   阮穆苦笑,从嘴里苦到心里, 朱清和这会儿还在山上,信号好一阵坏一阵, 两人磕磕巴巴说了没多长时间就因为信号中断而结束。没多久收到朱清和的短信,说是有事忙, 空闲下来再说。   东子察觉到朱清和情绪低落, 放下手里的图纸走过去问:“怎么了?这阵子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朱清和微微耷拉了嘴角,叹口气说道:“两年了, 也够久了,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阮穆那边已经有些难过了, 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该我们了。”   东子冷下脸来,随即又觉得自己就算不痛快又能有什么办法?无奈:“等他们来了再说, 别想太多。”   朱清和搓了搓冻的僵硬的手,说道:“要是到了万不得已,只能说没那个缘分,他不做选择,我帮他。这么多年, 我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坏人,没良心,狼心狗肺,谁都觉得我欠了他们,扪心自问我谁也不欠,我这辈子唯一欠的也就他了。”   阮穆这人的执着和深情连东子都意外,在众人眼中,年纪小的人往往贪图享乐,没什么耐心,特别是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也只是好奇居多,而阮穆却是死心塌地一副这辈子只认定朱清和的架势,他还是敬的。   “你也别把事情想的太悲观了,说不定还会有别的转机,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对你挺好的,是真把你装心上的。这种事情见不得光,就算被人玩/弄,也只能把委屈咽到肚子里,他要是和你玩,也就撑不到现在了,他这么喜欢你,别让人伤心。”   朱清和只是笑笑,看着眼前满山萧瑟,低声说道:“真快,没多长时间又要过年了,有时候觉得跟做梦似的,总归日子越过越好,也知足了。”   东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继续说,这场情终究与他无关,没有一点插足的余地。这座山上所留存的记忆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记忆,转身去忙了。   半个月以后朱清和从山上下来,照旧灰头土脸的,洗完澡,坐在家里发呆,突然电话响起来,他赶紧接通:“怎么样了?”   那边一阵沉默,而后传来青丫的声音:“哥,你在等谁的电话吗?”   朱清和醒过神来,摇头说:“没有,青丫,放假回来了吗?”   青丫声音低落,有些犹豫地说:“还没回来……哥,我有事想和你说……”   朱清和很少听到青丫这么颓败又欲言又止地口气,不禁担心地问,连身子都忍不住坐直:“怎么了?放寒假不回家,在外面做什么?没钱了?我给你打过去。”   青丫赶紧开口:“哥,别!不是,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这时旁边传来罗勇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么磨蹭做什么?给我打电话时候的那股劲儿去哪儿了?和哥还这么不痛快?”   一阵嘈杂之后,换成了罗勇的声音:“哥,你能不能来一趟?死丫头她玩大发了,我把那人渣打的爬不起来,气出了,我让她去医院,她不去,又没脸回家过年。”   听明白罗勇说的是什么意思,朱清和的脸色蓦地沉下来,心里有点恨青丫不争气,这才出去多久……更恨那个从未谋面的人,青丫是他唯一的妹妹,平日里但凡是好的,他想都不想都给她备着,就想她不会被外面迷雾给迷了眼,谁知道这个丫头。再怎么愤怒,想到她现在肯定很害怕,安抚道:“阿勇,你告诉她别怕,我这就买票过去。”   多余的话多说无用,他匆匆地收拾好,让宋钊把自己送到机场。   阮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飞机已经起飞了,就这样错过了。等落地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看到未接电话也顾不上回,拨通罗勇的电话,问到地址,承上出租车往过赶。   这是一座发展很迅速的城市,高架桥上车水马龙,霓虹灯闪耀,司机热情的和他攀谈,问他从哪儿来,又告诉他所到之地的一些信息,朱清和只是客气地笑了笑,他心里急地像着了火,什么话都听不到脑子里去。   半个小时才到罗勇告诉他的酒店,刚下车就看到罗勇手插在裤兜里跳着取暖,看到他就和找到主心骨似的,赶紧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哥,还没吃饭吧?咱们先上去再叫饭,你可来了,那死丫头已经吓的没魂了。”说完自己都觉得这样说话不合适:“是傻了,他们找了好几年,要不然……那王八东西摊上事了,就和青丫分手,不是个男人。”   朱清和快步进了酒店,坐电梯上去,走到门口停下来,顿了顿才走进门。   青丫披散着头发背对着他们躺着,好像睡着了。   罗勇小声说:“哭了一天了,估计是累了,睡着了。”   其实青丫没有睡踏实,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风尘仆仆的朱清和,又没忍住开始掉豆子。   朱清和就算有天大的怒气,看到她副模样也不忍心数落她了,等她哭够了,抱着她说:“你呀……你现在还在上学,这个肯定不能留。”   青丫低着头不吭气,无声地反抗着,直把朱清和给气笑了:“怎么着?你还想留下来?你别糊涂,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你爸妈问起来,你怎么说?瞒一两个月还行,到时候藏不住了,你……”   青丫却在这个时候固执起来,出声道:“哥,罗勇他已经数落过我了,我知道是我没认清人,全是我的错,可是我就想留下他。”   朱清和厉声训斥:“你才多大?你知道带个孩子有多难?这可不是儿戏,担不起这个责任,就别胡乱下决定。” 第161章   罗勇看青丫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气得想摇晃她两下,好把她给摇醒了。   到底是没下去手,一时气急:“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帮你瞒着了,你太让我失望了。谁没喜欢过个人,散了出了气把他往脑后一扔不就完了?你干嘛要把自己都搭进去?傻不傻啊你。”   青丫低着头不吭气,瞧那股劲还没过去,嘴上说什么瞎了眼看错人, 这样嘴硬的人往往心软,八成还想着能重新在一起, 所以才咬着牙还要守住最后一点希望。   朱清和突然就气不起来了,这丫头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 就是把天都给气塌了能怎么样?说到底还是需要时间。   朱清和示意罗勇先别说了, 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柔声问道:“你也没吃东西吧?想吃什么, 和哥说, 我给你去弄, 吃饱了好好睡一觉,糟心的事咱们往后搁一搁,晚点再说。”   青丫听哥口气软下来, 死咬着不松口:“我不回家,哥,你得帮我,我……我不想……”说着泪珠子又要往下掉。   朱清和含糊应下来:“明天再说,行吧?全都晕乎乎的, 三两句不对又得抬死杠,谁也不痛快,先打住行吧?”   青丫就知道不会成功,哥是个稳妥谨慎的人,不会轻易答应她。她虽然泄气,但也没办法,眼底的光暗了暗,转身背对他们:“没什么想吃的,哥去吃吧。”   “我们很快上来,你好好休息。”   罗勇跟出来有点担心:“让她一个人能行吗?你没来的时候她还抱着希望,要是钻了牛角尖,想不开怎么办?眼前也没见她这样啊,我喜欢人家死皮赖脸跟了人家那么久,没追上也没怎么样,这丫头!”   朱清和摇头苦笑:“当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青丫看着开朗,其实心眼重,怕是真的放在心上了,不然也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一会儿给她带点清粥,大晚上的好消化,毕竟是两个人了。”   罗勇不可置信地声调拔高:“哥,难道你要答应她?不是,她糊涂就算了,你要是随着她……”   朱清和安抚道:“别那么紧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惯着她。她不该这么不懂事……”不过想到自己和阮穆,忍不住自嘲,感情就像个泥潭陷进去就很难抽身,就像阮穆说的那样,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冷情,说抽身就抽身离开。   罗勇小声地嘟囔:“我还不是担心她,我也拿她当亲妹子看,什么事情我不帮她挡在前面?没良心,一遇到那个人就丢了魂,把我都忘脑后去了。出这事我比谁都急,村里人到时候怎么看她?那些碎嘴,肯定会乱说,刚开始不放在心上,时间长了呢?就是铁打的也能被流言给敲碎了。”   朱清和没说话,在楼下随便点了点吃的,心里有事,又在路上奔波了一阵,实在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罗勇倒是真饿了,跳上跳下,着急上火也耗人力气。其实朱清和不知道,赵雅拒绝他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时间像流水将当初的好感冲刷干净了,而一种异样的情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长出了藤蔓,一路向上生长。他刚才脑热的时候,甚至有句话当下就要脱口而出——大不了他和青丫过一辈子。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也有点意外,到底是什么时候这种感觉在心里扎根的?为什么他居然不会发觉?两人离的不算远,所以他没事的时候经常会来找她玩,看她在另一个人面前笑得天真开怀,让他越发觉得她的男朋友不顺眼,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吃醋了。   罗勇认清自己的心思,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朱清和,他当时答应下来要照顾好青丫,谁知道却发生这种事,还动了那种心思,怎么有脸……   朱清和实在没什么胃口,刚要站起来,口袋里的手机像是催命一样的震动,他扶着额头揉了揉,看着罗勇说:“我给青丫叫了东西,你先带上去,丫头倔,说几句顺耳的话,先哄她把东西吃了。我接个电话就上去。”   罗勇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提着东西就匆匆的上去了。   酒店大堂里很暖和,夜色浓郁,屋外的寒风呼啦作响,这个时候已经没几个人了,他走到角落里接通。那边的声音低沉疲惫,倒不像以前那样急了,而是说道:“怎么关机了?”   朱清和托着下巴:“有点事,来找青丫了。这阵子也不敢打扰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阮穆苦笑一声:“好点了,但是闹着不吃药,不治疗,要出院,跟个孩子一样,还要保证。”   不是朱清和敏感,而是听阮穆低沉无力的声音就能感觉出来,虽然他已经极力掩藏了,但是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又十分亲密,只是就算嗅到什么,也不好说出来,而是笑道:“那你就稍稍顺着点,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得靠哄。”   阮穆真是把心都苦透了,不知道有多少话压在心里没法和人说,家里所有人都在逼他,好似他和朱清和在一起是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是无力。   “怎么想到去找青丫了?都要放假了,飞机火车全紧张,买到回来的票了吗?”   朱清和咬了咬唇:“估计要待一阵子,晚点再说回去的事情,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好?也别想太多,多为自己想想,临近年关,能和气就和气些。”   阮穆隐隐觉得朱清和隐瞒了什么,心里装了很多事情,一戳开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收拢不住,站在窗前看着茫茫月色,低笑说道:“清和……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你别多想,再过阵子我就回去。你在乎的,我都会给你守好。”   朱清和也跟着笑了,两人之间的无奈和挣扎碰撞,连欢喜都变得乏力,他们都清楚往前走一步需要费更多的力气,他们越发的离不开彼此,所以谁都不愿说破。   朱清和柔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不管多难也别委屈自己。”   阮穆笑出声:“知道了,这边事情忙完,你还在的话,我会去找你,在外面待一阵子。”   朱清和心里还记挂着清远的一切,所以没有答应,而是说了句再说。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心软了,看着青丫撕心裂肺哭喊的样子,他竟然下不了决心,更不忍心让姑知道这件事。   重生之后这么多年,他一直谨小慎微,什么事情都要把好坏考虑清楚,却不想在自己妹子的事上失去了冷静…… 第162章   这座喧嚣的城市已经安静下来, 深沉的夜空点缀着几颗星辰。分明困极了,阮穆却睡不着,站在楼道里发呆。这一次回来,家里人全都把他排除在外,冷漠疏远,像是用刀子刮他的骨,让他在生不如死中妥协求饶。   阮穆第一次觉得这么疲惫,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两眼无神地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 他的心就像针眼一样小,有限的空间里除了家人, 只选择了朱清和与自己长伴一生, 所以不能妥协,一妥协……自己的心也丢了。   夜空浩瀚, 寒风从窗户钻进来, 冷得人发颤, 他转身想回去,却见爸爸站在身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爸, 怎么不回去休息?”   阮宁走到他身边靠在墙上,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只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几次住院,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医生叮嘱他要少碰烟酒和油腻, 现在工作得意,生活一团糟,那些渴望的,担心的,并没有随着自己年纪增长就消失,那么多放不下的事情,所以他怎么舍得让自己早死?现在倒是好,又多了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阮宁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儿子说的那句带个男朋友回来,真是又惊又无奈,沉默了一会问:“你和朱清和……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阮穆垂下头,阴影遮挡住他的眼睛,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但是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您还记着啊?是啊,那个时候我就挺喜欢他的,现在我越发觉得自己没喜欢错人。吃苦耐劳,聪明上进,是个稳重又踏实的人,这样好的人在眼跟前,我为什么不要?”   阮宁听他一副死不悔改的口气,笑了笑。   阮穆一肚子的委屈终于寻到一个破口流出,继续说:“爸,你当初喜欢我妈,喜欢的不只是她的长相吧?如果她的人品不行,你还会缠着她不放吗?爸是过来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怕你们都想办法打消我的念头,就算注定不能在一起,我也要撑到最后一步。”   阮宁还是头一回觉得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也对,这么多年他们做大人的能够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处理自己的事情上,无非是因为这个孩子太懂事,没有给他们增添什么麻烦,所以让他们忽视了,阮穆也不过是个孩子,甚至需要更多,是他们亏欠他过多。   “你的感情,你的选择,我尊重,但是我没办法赞成。我们家只有你一个孩子,将来很多东西都要留给你,那以后你要传给谁?”   阮穆不以为然道:“你和我妈还年轻,再生一个不就行了?要是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也年纪不小了,二婚又不丢人,你想娶个什么样的,我也不会参与。你条件好,人也不是老得不能看,想给你生孩子的肯定多了去,往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放心,我不会回来和你的二小子争遗产,你那点穷酸家底我还看不上。”   阮宁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放屁,老子把你养这么大,要是惦记小的早生了,还轮得到你在我跟前这么得意?当初你妈说,要是有了老二,肯定会或多或少的忽略你,到时候你会伤心。”说到这里有些愧疚地叹口气,刚才怒目圆睁地表情也收敛了,无奈地说:“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你吃了苦头,这么大的错,想弥补都没机会。我也知道清和是个好孩子,但现在你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最要紧的是你妈,怎么都不松口,难道你们真的自私到为了你们的感情把我们给撇干净吗?”   阮穆抬手抹了一把脸颊,将朦胧水意给抹去,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别逼我……”   就在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急救医生冲跟在身边的护士吩咐着什么,躺在床上的人浑身是血,那抹红深深地刺痛了阮穆的眼睛。人群很快从眼前消失,可是他却久久不能回神。   人的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偶尔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生死较量往往不会在人生中掀起什么大波澜,只有亲眼看到人在死亡面前是多么的无力,才能唤醒最深的感情。   阮穆原先不敢看父亲一眼,但是这个时候却站直身体,无比坚定地说:“我舍不下你们,你们是我的亲人,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家人,但是清和他也是。我不知道我能活多少年,所以我不想因为你们的逼迫而让自己承受一辈子的遗憾,所以爸,我真的不会放弃。这世上与自己无关的人千千万,但是那颗时刻抓着人心的只有那么一个,无法复制,也无人可替代,对不起。就算将来……我们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阮宁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点着了拿在手里的烟。都是过来人,感情总是来的十分突然,拥有了开心快活,没了,就如抽了人的魂,不甘心放不下。他和王咏梅闹了这么久,他知道他们都放不下彼此,只是傲骨不弯……他们活了这么大年纪尚且如此,若是他们也这样被人强逼着分开……怪不得人总说将心比心,还真就是一个道理。   阮宁看了眼斜对面,低着头,声音沉沉地说:“过来吧,话你也听到了,你怎么想?真要把他给逼到绝路上你才甘心?”   王咏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打算妥协了?你在开什么玩笑?他要是正常一点,就是去大街上随便找个女孩,只要他说是自己真喜欢,明天给他们办婚礼都行,可你看他们两个……走在大太阳底下都会给人说闲话,你还要不要脸了?”   阮宁一听他这么说就来气:“怎么就成我不要脸了?他从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喜欢朱清和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是说丢就能丢掉的?我以前糊涂对不住我儿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如果要是能说动,我肯定希望他赶紧结婚好好过日子,要是实在不行,我也不能拦着他们。孰轻孰重总得分清楚,难道因为在乎外人的眼光,就不认我唯一的儿子?这才是开玩笑!”   王咏梅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下去了,眉头一直紧攒,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宁转身回去了。   阮宁的话就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敲打在她心上,让她从一味的反对中清醒过来。他们做大人的确实太自私了些,只照顾自己的感受反而忽略了自己孩子真正需要什么,只是与一个母亲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歧途。   朱清和上楼先去看了眼青丫,见罗勇带过去的清粥已经吃完了,那丫头躺在床上睡了,无奈地笑了笑,就知道她不会委屈了自己。   罗勇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盯着青丫发呆,连他开门都没听到,朱清和轻手轻脚地过去推了一下,罗勇这才醒过神来。   两人在隔壁开了一个房间,朱清和把东西收拾好,也没什么困意,在那里干坐着:“刚才发什么呆呢?”   罗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说道:“哥,我好像喜欢青丫了,以前我经常找她玩,次次见那个男的死不顺眼,这一回我真的下了死手想把他给揍死,要不是青丫拦着……我刚才才琢磨清楚,我本来不敢和你说,可是又憋不住。哥,你说我和青丫在一起怎么样?”   朱清和沉闷了一天的心情愣是被罗勇给逗得心情大好,他虽乐见其成,但感情的事还是取决于当事人,他说准与不准算什么?   “还是先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再说吧,她也是个死心眼,真正走出来怕是要花很长一段时间。”   罗勇急道:“我不是要趁人之危,就是心疼她,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不能说明什么,我会表现给你看的。哥,你说,这事要怎么办?她有个孩子,我不在乎,但是我怕她受不了外面人的指指点点。”   朱清和躺下来,头枕着两只胳膊,两眼望着天花板,悠悠说道:“我也……不知道。”   罗勇见向来有主意的朱清和都这样说,自己更是没什么主意,连澡都懒得洗了,连衣服都没脱翻身睡了。现在没办法,不代表以后都没有。他当时不是没想过直接押着她去处理了,可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又不忍心,现在发现了自己的心意更加舍不得了。   朱清和沾着枕头就生出困意,迷迷糊糊地扯过被子盖上,他真的很累,工作,感情好像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再涌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睡梦中一点都不太平,担忧的事情铺天盖地的向他涌过来,众人的数落和别样的眼神与他居然没有一点影响,但是阮穆却像是快要被压断了腰,满脸的痛快和绝望,让他心疼不已。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阮穆承受这些无奈和委屈,十八九的年纪,身上已经担负了很多重要的责任,他一度觉得阮穆已经很辛苦了,要是再将这些都算到头上,更是让他不安,所以这个梦境宛如一道催化剂,让他的心不禁沉下来。   心里有事,就算再怎么困也很早就醒过来了,天刚亮,不知道罗勇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想起他昨晚说的那些话,朱清和心里还是高兴。和前世相比,罗勇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相信罗勇再不会走歪路,所以在听到罗勇说喜欢青丫的时候,他心里很高兴。   洗过澡,他到楼下转了转,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敲了敲青丫的门,果然她已经醒过来了。   朱清和还没开口,青丫直接说道:“哥,这次你别想着劝我了,我知道留下这个孩子是个错误,但是我真的不想伤害他。就算不是为了那个人,他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没办法狠心。哥,我求你,你帮我,就当是我借你的行吗?我以后会好好工作还你的。这一晚上我想的很清楚,我不会改变主意。”   朱清和只问她:“那你有想过你爹妈吗?姑对你怀着怎样的期待,你不是不知道,你到时候怎么面对他们?接下来的选择是什么?带着孩子上学?你觉得学校会答应?休学?你不光要对别人负责,更应该对更你自己的未来负责,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青丫抹去眼角的眼泪,说道:“我真的决定了,我爹妈那里……哥帮我瞒一下。就算以后,我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自己酿的苦酒,我一个人喝。”   朱清和沉默了一阵,说道:“我知道,现在就是姑过来,你也不会听是吧?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再不能和那个人来往,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心软,能做到吗?”   青丫心里不舍,可还是点头应下来:“哥,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是我任性,对不起。”   朱清和看着这个倔强的孩子,叹息道:“我会给你安排好,你什么都不用管。继续上学还是休学,你自己决定。青丫,哥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大错出一次有时候我们都承担不起,所以再不能有第二次。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比谁都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你明白吗?”   青丫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给撞了一下,眼眶发酸,泪水不停地往下淌:“哥,我明白,我以后再也不会胡来了。我也不会让你和爹妈失望,你相信我这一次。”   罗勇起床见朱清和已经不在了,匆匆忙忙地洗漱后就追过来,听到朱清和答应帮青丫瞒着这事,直接说道:“哥,你放心,这阵子有我在,我会照顾青丫。我原本打算回去帮我爸,晚一年也没事,大不了在这里找个工作,我会陪着她。”   青丫原本还在抽噎,听到罗勇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句话,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该回去还是回去,我在这里能行,你别管我。”   罗勇跟着急了:“怎么不管你?哥家那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办,哪儿能顾得上你?一个人在外边哪有那么容易?别开口了,定下来,就我陪着你。”   罗勇梗着脖子往上冲,青丫本想拒绝,但是朱清和却点头答应下来:“就让罗勇陪着你,我也能放心。” 第163章   私下里罗勇忍不住抱怨:“哥, 你就这么答应她了?”   朱清和眉梢微挑,垂着眼眸:“不然呢?你也看到她那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了,逼得紧就容易犯固执,一个不小心想岔了,到时候真要出个什么事,不说我们怎么难受,姑和姑父那里, 我该怎么和他们说?”   朱清和顿了顿继续问道:“你真愿意和有个孩子的人在一起?你愿意,家里人愿意吗?你家就你一个, 就算罗叔罗婶再怎么好说话,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是这样, 心里只怕也要打个咯噔。我自己的妹子, 我自然知道她好,只是既然生出了这种事, 我往后就得给为她把好关, 要不是诚心过日子的人, 我也不能答应。”   罗勇嘟囔着:“哥,我爸妈是什么人,你最清楚。再说青丫哪点差了?人这辈子谁没做错事的时候?我看中的是她这个人, 别的我也不在乎。哥,你也别给我泼凉水,是好还是歹,咱们走着看。”   朱清和见罗勇这副憨样子,笑了笑, 兴许他们两人有缘分。不过这家还是得回去的,好端端的不回去,也没个道理。最多露下脸,尽量瞒着,到时候再出来。   青丫现在情绪稳定了很多,听了哥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当即点头:“我也想回去,哥,咱们在这里再多待两天行不行?我怕,我妈的眼跟刀子一样,要是有什么不对劲肯定能看出来的。”   朱清和也忍不住愁:“现在能瞒着,将来你要是把孩子生下来,你还想瞒着你爹妈?早晚是要被发现的,行了,我也不念这个经,劝不动你。住在这里也不是事,既然是要常住,还是找个安全的小区,反正你还要在这里上几年学,宿舍住着不舒服也能有个落脚处。”   青丫不敢接受:“哥,我不能要,你已经给了我们太多了。”   朱清和瞪了她一眼:“说这些做什么?你别管了。”   而这个时候,阮穆和家人之间的那点矛盾经过碰撞之后爆发。姥爷身体不允许,终究还是踏踏实实的住院了,阮穆本想回去换身衣服,没想到等他的却和三堂会审一样,虽然的爸不像爷爷奶奶和妈那样咄咄逼人,但还是无奈地坐在那里。   只是这场交谈注定让人无法高兴,王咏梅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动怒,不要逼着孩子,但是滑到了嘴边就收不住,再加上阮穆的态度异常的坚决,言语间更是不退让,原本和气的母子俩竟然剑拔弩张起来。   怎么说也说不通,没人能真正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怒道:“既然你们都不欢迎我,我也没必要待着了,姥爷身体不好,也不要和他说我离开的事了。”说完就转身回去自己屋里,把东西收拾了一遍,当下就要走。   王咏梅更是被气得肝肠都疼,指着他骂:“你真是反了天了,怎么越大越胡闹?我是不是不同意你和朱清和在一起,你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阮穆何尝不难受?可是这会儿多说无益,谁都在气头上,说下去只有不断的争吵。   阮爷爷一直保持沉默,这会儿沉声说道:“让他好好的想想,如果还是执意不改,那就再说。”   阮穆推开门出去,直接掏出手机给朱清和打电话,问清他现在在哪儿,才说自己马上去机场,会乘最近的一趟飞机找他。   朱清和听到他的声音里含着怒气,也没敢多问,只把自己此时的地址告诉他。挂了电话,与旁边的人说了这事儿,几人心里都有事,所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阮穆到了的时候太阳将要落山,余霞铺满半边天,他刚出来就看到朱清和在不远处靠着墙等他,双眼望天,然后转头看到人,笑着走过来:“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来了?老人身体好了?”   阮穆轻声应了,倒是问朱清和:“你怎么想到来找青丫了?”   朱清和叹了口气:“她……有了孩子,我要她打掉,她不听,我能怎么办?那是我亲妹子,要是逼出个好歹来,我能好过到哪儿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大道理都假的,她也听不进去,她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考虑。这次回去,我得给那个小子点苦头尝尝,真当挨一顿揍就没事了?”   阮穆也没想到那么乖巧的青丫会做出这种糊涂事,可细细一想,感情正浓的时候谁不是掏心掏肺的对对方好,不过这么没担当的人,是应该好好的教训,青丫也是他的妹妹。   等到了酒店,阮穆见青丫那副没精神的样子也是心疼,当初多活泼的一个人,但是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是摸着她的头发说了句:“真是个傻丫头。”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犹如一场兵荒马乱,平静下来之后,他们开始找住处了。青丫一直说只要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就行了,朱清和怎么能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愧疚和自责?他死活不答应,罗勇社会经验丰富,青丫却不一样,肯定要在环境好的地方住才放心。   阮穆扶着朱清和的肩膀在一旁附和道:“你哥说的对。”   朱清和他们待了小半个月这才回去,果然姑见到他们就是一顿抱怨:“外面有什么好玩的,都快过年了还不想着回来,心都野的没边了。青丫,你真是的,明知道我和你爹盼着你回来,放假了不买票回家,在外面飘什么飘?”   青丫脸上含笑,可是眼底还是沁出几分泪光:“我们放假那会儿,赶上旁边的学校也放假,什么票都不好买,所以我就推迟了几天,勇子哥听说后就过去找我玩了。妈,你不是也说让我多在外面长长见识吗?等过完年,哥会带我出去玩一阵,然后直接去学校。妈,行不行啊?”   朱玉苗想到这话确实是自己说的,以前女儿任自己怎么撵都不出去,这在外面念了一阵书倒是开窍了很多,当即点头:“长见识,去吧,我怎么不同意?不过还是要跟着你哥紧一点,别对什么都好奇,跑的找不着人了。”   青丫顺势继续说:“妈,我有同学过年都不回家,就在外面打工,我觉得不见你我心里难受,所以我还是回来了。不过我打算暑假的时候在外面打工,忙完我会给你打电话,行吗?”   朱玉苗只当女儿懂事了,所以都直接答应下来,这会儿心里有多欣慰,在发现事实真相的时候就有多愤怒。   朱清和与阮穆吃过晚饭没有回城,而是去了村里新修好的大院子,比起以前急急忙忙生火取暖,现在只要开个空调就能让屋子暖和起来。   朱清和在沙发上坐下来,声音淡淡地说道:“还在生你的气是吗?要不然那天你也不会气冲冲地找我。”   阮穆低笑一声:“可不是这样,骂了我一顿,算了不说他们了。有阵子没见了,也没好好的在一起。”说着走过去抱着人,只觉得空落落的心瞬时被填满了。 第164章   两人除了吃饭会出门, 其余时间都腻歪在一起,彼此融合不忍分开,恨不得就这样把所有的愁抛开到天荒地老。   以前觉得这些字眼太过矫情,偶尔路过听人羞涩地说一句我爱你,也不过笑着摇头,可是现在只觉得这三个字完全盛不下满满的情。   情到极致,就算疲累不堪, 在理智要被感觉淹没的刹那,朱清和依旧奋力抓住那抹尾巴, 从唇间吐出几句破碎的音调:“我们还能走多远?”   阮穆想如果他没有前世的记忆,年轻气盛的年纪, 天不怕地不怕, 没有什么是舍不下的,可是现在, 牵绊他的东西太多了, 纵使如此, 清和依旧是他的底线,不许被任何人触碰。   “走一辈子,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清和, 答应我,咬牙不要松口,只有你守住了,不管什么都不能将我击垮。”   朱清和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应了。   两人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在一些人的说笑中渐渐变了味道。   这两年朱清亮一直靠着周维申的关系,加上自己牟足劲,所以在绵宏很吃的开,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周维申负责的项目里,他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骨干力量,也是众人口中驸马爷的心腹,所以在最重要的资金环节他也有话语权,凭借这一点,他倒是认了不少人,在不过分的范围内,他也得了不少好处,所以朱家清贫难熬的日子总算缓和了不少。   村里人原先瞧不起朱清亮,但是眼看着兄弟两全都出息了,怎么不羡慕?见了朱玉田也客气了几分。可把朱玉田给高兴坏了。   朱清亮回去把村里传的话告诉了爹妈,头一回被妈给数落了:“别胡说八道,就算不来往了,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别跟外面那些闲的没事了乱搭话,掉价。咱们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了,别招惹不痛快,你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吧。”   朱清亮不管什么时候都看不得朱清和好,人们传的越玄乎,他心里的好奇就越重。朱清和的院子本就偏僻,一天都没个人经过,所以他过去也没人发现。   朱家村虽然不算富裕,但村里的风气尚好,没有多少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朱清和因为不长住,也没办法养狗,也没有多想会遇到这种事。   当朱清亮看到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亲的难舍难分,甚至赤条条的,当即又震惊又恶心,轻手轻脚离开,走在路上都忍不住吐了两口唾沫,暗骂自己真是什么事都好奇,现在看到真的了,反倒没什么惊喜,只觉得反胃。   这事他在肚子里绕了几圈还是没和爹妈说,要是真的传出去了,朱家也跟着丢人,与他更没什么好处,只能咽进肚子里。他们两个最好藏的严实点,别被外人给发现了。   只是这种事经常有变数,那天他和周维申坐在一起喝酒,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维申一直放不下,这几年他们两个都好好的在一起,让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是喧嚣个没完。   玉琳是个好人,但是他对玉琳真的没有太多的感情。尤其在自己得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时,他的心就越发的不稳了,当初压下去的那些感情开始叫嚣,以至于让他越看玉琳是满身不足,无形的矛盾横在两人中间。今儿出门的时候,玉琳还叮嘱他别喝太多了。要说刘总手掌心里的大小姐能为他隐忍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人就是这样,喜欢的浑身是错也无妨,要是不对心思,就是再怎么隐忍惯着都看不下去。   一旦起了心思,当初想的要和玉琳守着钱过的想法就撑不下去了。   朱清亮喝的五迷三道却也没忘:“哥,这事你可别乱说啊,他不要脸,我们一家子还要呢。你说,我们从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他就不跟个好人一样?还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听着都觉得恶心,更别说亲眼看到了。”   周维申沉默不语,他心里有考量,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所以两人一直喝到喝不动这才回去了。   要说周维申也是运气好,和玉琳结婚没多长时间,赶上老丈人生了场大病,做手术住院花了一大把钱才把命给保下来。从那以后怕死的老丈人就不想操心公司的事了,天天琢磨延年益寿,公司的事情全部交给女儿女婿。玉琳又很喜欢周维申,所以这么大的公司,真正做主的只有周维申。以前他没什么本事,但是现在他有了能和朱清和比肩而立的资本,所以一切没什么希望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周维申专门选了个别的时间,地点在办公室,两个人都十分清醒,他和朱清亮说:“有个项目,我们和瑞和都参加了竞标,不过以瑞和的能力他们肯定能顺利拿下。但是里面的利润比我们以往的所有项目都要多,我不想放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清亮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周维申还要和自己用这么郑重的口气说,笑道:“周总,你要是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这年头谁不使点手段。”   周维申两手交握,有点为难地说:“你还记得前两天你和我说什么了吗?”   朱清亮下意识地就想起自己说漏嘴朱清和喜欢男人那事来,也不好说出来,摇摇头装傻。   周维申咬了咬牙说道:“实打实的竞争我们肯定没胜算,但是掐着他的软肋,就算那些人再怎么看中他的实力,要是知道他喜欢的是个男人,总要掂量掂量吧?”   朱清亮没想到他说的是这茬,皱了皱眉:“不好吧?外人不是盯着他一个人,还当我们整个朱家的都不正常。虽然我不盼着他好,但是不想把名声给搞臭了。”   朱清亮也没想到周维申口口声声说和朱清和是好朋友,谁知道利益面前照样背后捅刀子,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周维申也有点脸热,听到朱清亮话里的拒绝,他点头说道:“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但是我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对付瑞和,清远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   朱清亮没吭气,两人说了一阵别的话,这才出去了。   周维申却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天,拳头捏的紧紧的,心里一阵复杂,回到家也无精打采的。   玉琳为了他学了做饭,味道尚可入口,只可惜一番功夫全都落入了滔滔水流中成了无用功。   朱清亮和阮穆出去了一阵子,在家里待了几天,就一人去厂子里,一人去了山上。   说得多的话最终还是传进了阮穆的耳中,山上闭塞,工人很少下来,所以并不知道。   罗勇偶尔也会过来串串门,与阮穆说说话,说起这事来也是一脸担心,人们说的像模像样,他差点以为是被谁给发现了,担心地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阮穆最懂朱清和,怕他担心,说道:“没事,我以后注意点,不和他走的太近。”他突然觉得他们城里的住处有点太显眼了,或许是该换个更清净的地方了。   罗勇也不知道怎么觉得阮穆看起来很委屈,两人的感情虽然乍听之下难以理解,但是知道他们的艰难之后,反倒跟着难过。   而阮穆和朱清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阮家的刁难。 第165章   要说阮老爷子咽不下这口气, 先前还好好的数落了一回自己的弟弟,说他不会教孩子。谁出生的时候不跟白纸似的?要不是半路上走歪了能变成今天这样?这才过了几年,巴掌又甩回自己脸上了。   与老三家不同,他就这么一个孙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哪知道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居然给他来这一套。果然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就稳不住了。   阮老爷子想了不少招对付这个混小子,阮奶奶在一边听得心里直打颤,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谁舍得真往死的收拾?好在老三来了, 兄弟两人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了什么,阮老爷子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了大半天的烟。   阮宁回来闻到屋子里烟雾缭绕, 呛得咳嗽几声,说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抽上了?不是说要戒烟了吗?”   阮老爷子冲儿子招招手, 待儿子在身边坐下, 才说:“你三叔刚来了, 跟我说了一通阮林的事情,劝我别逼小穆,你怎么说?我不是没看出来, 你小子心里有了别的主意是吧?”   阮宁咧嘴笑了笑:“能不有主意吗?那小鬼给我撂话了,说要是不接受他和朱清和,往后就当没他这个儿子,让我重生个去,听听, 这是人话吗?摸着良心说,我儿子不比谁家孩子强?他们还在学校里要死要活,我儿子都办大公司当老板了,连我都觉得是天生经商的料,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比起没了儿子,我更愿意他喜欢个男人。再说那个朱清和,先前咱们也见过的,小小年纪就吃了那么大的苦头,现在也不差,省城正经学校出来的,脑子也活泛,我打听了,在那边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爸,咱们说句难听话,得亏清和人品没问题,要是个社会上的二流子,我这当老子的估计得被活活气死,咱们家还要什么脸呀,你说是不是?”   阮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感情你这是无条件答应了?咏梅那里不也犟着?你们要是说不到一块还不是白搭?”   阮宁也没办法:“她不要儿子能行,我没儿子不行,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前头几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住院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守着我,我全都知道。现在的孩子,十几岁知道个什么?我这几天,不管怎么想,脑子里都是我儿子的好,所以那点不好,也算不得上什么。就他跟我说的,他打小就喜欢清和了,这都几年了,哪是能说忘就忘的?在医院那天,他好好的教训了我一顿,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阮老爷子没忍住,指着他笑:“外面的人都说你像了我的脾气,说一不二,自己认的理没人能改,这才多大,连自己儿子都说不过了。”   阮宁摸着头笑了笑:“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不觉得让人怕我是什么好事,我希望他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而不是把我当成敌人对待。做父子要是做到这份上,那不是挺失败的?”   “你三叔说撑了这么多年,他也想明白了,到底是自己的孙子,总不能真放任不管,而且阮林和那个人也挺懂事,所以开始让他们回家了。算了,你说的也对,我总不能连孙子都不要了,过年让他们回来过吧。”   阮穆正在办公室里对着预算表皱眉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任它响了一阵,手都伸过去了还是没接通。那边不死心,照旧响个不停,他接起来直接开口:“如果还是想劝我,你们死心吧。”   阮宁在电话那边直笑:“你个死小子,讲不讲理,我给你打个电话你都这么对我。你爷爷说了,过年让你们回家。”   “回去干吗?还不是听念经?”   阮宁气道:“说你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就傻了?你爷爷不拦着你们了,连这个还不明白?你那天把我给说怕了,你能丢下我这个老子,我舍不得你这个儿子,所以和你爷爷这么一商量,我们不反对你和清和在一起。不过你妈那里还得你自己想办法去,她那副倔性子,估计会很难说话,慢慢来吧。”   阮穆一直到挂了电话都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一直再等合适的机会与朱清和说出国生活的事情,现在与他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   激动和欣喜之后他赶紧给朱清和打电话,他的一切情绪都透过话筒传到了朱清和的耳中。   朱清和也跟着笑,眼眶里泛出点点的酸意,真不敢相信,他们还能有被认可的一天。   山上的人大多都是灰头土脸的,东子抽着冻得通红的鼻子笑:“这是好事啊,已经快过年了,也干不了多少天了,收拾收拾,这算是的第一回正儿八经地和长辈见面,得好好准备。我原先还想着,要是你们两个没什么机会了,我就不等了,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朱清和其实对东子很感激,并没有因为喜欢,而影响到自己和阮穆的感情,就像他说的,喜欢,怎么喜欢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朱清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东子,你是个真正的好人,现在也得开始为自己做打算了,一个人怪难的。泽霖,他挺难受的,你不想见他,他都是偷偷来,看你一会儿就走了,这都几年了,要是假情假意,他犯得着这么做吗?早走人了。”   东子低头笑了笑,耸耸肩:“再说吧,缘分没到。”   朱清和知道劝不住他,闲下来想自己和阮穆的事情能够被阮家人接受,在自己鲜少往来的亲人中就不该隐瞒了,这样对阮穆不公平。他的亲人也只有姑了,所以他打算下山后把自己这事告诉姑,不管姑能不能接受,他都想也许自己造应该站出来,而不是一味的躲避。   细细想来,在这段感情中,真正患得患失的其实是阮穆,也更加的显现出了自己的自私。因为怕受到太多的伤害,所以他总是有所保留,而不像阮穆,真正的掏心掏肺,在困难兜头压过来的时候挺身撑起即将塌下来的天,年纪不大却释放出巨大的力量。   朱清和在山上待了一周,回到家先泡了个澡,缓过劲来出去买了菜,在外面挑挑拣拣一番,等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在厨房一阵收拾,还没弄出几道菜来,阮穆已经回来了。   两人好几天没见,阮穆想的发狂,加上又有这么好的事,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还带着一身寒气就把朱清和给抱住,高兴地转了个圈,笑着说:“怎么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朱清和拍开他的手,催着他去脱衣服洗手,说道:“我考虑这几天就停了工,太冷了,有好几个工人已经病了,冬天传染率高。”   阮穆收拾好就过来帮朱清和做菜,话题自然就落到两人这次回去过年的事上:“我爸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是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原先不相信,后来被压着不给过的那些全都通过了,我这才放心了。其实说真话,我那个时候还真有点担心,怕自己连累你,我们要是全都成了穷光蛋,我会继续努力再赚,但是这里的一切全都是你的心血和希望,我怕对不起你。”   朱清和不听他这些话,而是转头说:“明天有必须要处理的事吗?如果不急的话一起去趟姑家吧,记得穿好看一点。”   阮穆有点不解:“去见姑还用打扮?打扮做什么?又不是相亲。”   朱清和没好气地说:“见家长不穿正式点怎么行?我打算和姑说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要不是你打电话和我说,我想过我们或许会走不到头,更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不过好在以后也不用太担心了。就是王老师那里,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阮穆亲了亲他的脸颊:“别担心,有我在。我以前觉得我爸是个老古板,他端着那架子肯定不能答应,没想到他会第一个愿意接纳我们两人的关系,我真的太高兴了。他说他不想没了我这个儿子。至于我妈,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清和,你不知道,我真的也怕所有人都要来当我的敌人。不过现在我也已经满足了,我做梦都没想到你居然会想把我们俩的关系告诉姑。”   朱清和手下不停,利落地做着晚饭,所以没空看阮穆的情意绵绵,只是笑着说:“行了,出去吧,一会儿油烟大,别沾上了。这是咱们俩走好运,不过新的一年了,最难的大关也过去一半,说不定会有更好的运气。”   两人脸上全是笑,这几年还是头一回笑得这么舒心,饭菜也吃得香,因为明天要出门,两人睡得早。   却说青丫就有点不好过了,她小心翼翼地瞒着,怕自己在家里悠来晃去的容易被妈给抓到把柄,干脆就在被窝里躺着,可是心里又过意不去,过年正是事情多的时候,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但一闻鱼味就要死要活,所以在家的这几天没有胖反倒瘦了很多。   朱清和和阮穆来之后就成了她的大救星,朱玉苗和自己的侄子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丫头回来之后变得越来越懒了,这都几点了,还睡着不起。”   朱清和笑了笑:“估计在学校缺觉了,得好好的补补,对了,姑,今年我们打算出去转转,我想带青丫一起出去,让她先认认路,等将来她出息了,也能让她带你们去玩。”   朱玉苗就吃这一套,也没多想,直接就答应了,给两人倒了水过来才想起来问:“忘了问了,你们不忙吗?怎么今天过来了?”   朱清和顿了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姑,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朱玉苗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问:“什么事还支支吾吾的不好说?快点说,别把我吊在半空中,你不难受我难受。”   朱清和看了一眼阮穆,这才开口说:“姑,我有喜欢的人了,今天来就是和你说一声。”   朱玉苗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啊,你怎么没把人带过来?长什么样的?漂亮吗?你们不是说学历也很重要吗?是什么学历的?”   朱清和垂下的手被阮穆抓在手里,将心里的紧张和急切传过来,朱清和笑了笑:“姑,我把他带过来了。”   朱玉苗当即站起身朝外面张望:“人呢?这大冬天的,你把人孩子给扔外头了?快点把人叫进来,可真是遭死罪了,别给冻坏了。”   朱清和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咬了咬唇,拉起阮穆的手认真地说:“姑,别瞎猜了,我说的人就是阮穆。我们两个在一起,过年了要去他家里去。”   朱玉苗是真的愣在那里了,来来回回把两人看了个遍,还是觉得不能相信,开口说道:“不是,你们,你们两个?别是开玩笑吧?你们怎么……”   青丫听到哥来了,赶紧过来,走到门口听到这么一句话,也被吓了一跳,跑进来瞪大眼睛看着握着手的两人,不可置信地问:“哥,你,你们……这是……”   朱清和已经料到了他们听到之后的反应,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微微调整坐姿,身体肌肉紧绷,认真说道:“姑,我们两是认真的。”   朱玉苗真是有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个个都好,只是怎么就这样了呢?她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坐下来,皱着眉头:“不行,你们等等,我得消化消化。不是,你们俩……咱们这里也没这样的,外头的人要怎么看你们啊?你不担心吗?”   阮穆捏了下朱清和的手,朱清和能主动走出这一步,他已经很满意了,所以说服人这种事还是他来做的好。   “姑,我知道您的难接受,我们在一起好几年了。我知道这个上不来台面,就是有也很难有好结果的,不过您放心,我家里那边已经承认了我们的关系,我和清和会长长久久下去的,他吃了那么多苦,我也会好好对他。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只管过我们的。”   朱玉苗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看向朱清和:“你也是大人了,你想要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想问你一句,你想明白了?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别人的眼光还有闲言碎语……”   朱清和无比坚定地看着姑说道:“我想明白了。姑,阮穆是个懂事的,他会照顾人,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是他照顾我。我刚开始也想过要不算了,一个人照样能过下去,他一直不放弃。他背着我往家里打电话,和长辈们说好话的样子,我看了觉得他怪不容易的,比起一遇到难处就想放弃的我,他强了很多。”   朱玉苗觉得自己估计得花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件事,但是她更清楚自己的侄子不是一个莽撞胡来的人,他有分寸,所以这件事情她只能答应:“你们能来告诉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虽然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过这事,我们还是装在自己肚子里就好了,反正和外面的那些人没关系,谁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何必给自己添堵不是?今儿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朱玉苗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别扭,但是她这一辈子也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所以冷不丁地听到这个,她没跳起来就很不错了。说了两句话就出去准备了,既然他们两个人好了,那就是两侄子了,得做顿像样的招待。   青丫这会儿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坐下来问:“哥,阮穆哥,你们真的……啊?”   阮穆摸着下巴笑问:“你觉得难接受吗?”   青丫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可惜了,惦记你们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们两个在一起了,让别人怎么办?不过我在外面也见过,我们班的同学就喜欢看这种小说,上自习的时候坐在一起讨论。对了,哥,有没有办法,我总觉得会露馅儿。”   朱清和看了阮穆一眼,阮穆说:“刚才你哥已经说了,这次带你一块走,就当旅行了。”   朱清和在青丫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时,幽幽说道:“在走之前得办件事,不然恶气还装在心里,怪难受的。”   青丫当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神情中有一抹挣扎,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哥,算了吧,没意思,我已经不想和他有牵扯了。我,我就是……反正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朱清和没再说下去,但是第二天已经知道了那人的家庭情况。父母离异,父亲有一份清闲的工作,每天不是喝酒就是牌馆里,对儿子做什么不管不问。母亲重新嫁了人,日子也过得苦巴巴,已经很少和亲儿子来往了。本就是个破碎不堪的家,朱清和也没怎么刁难,无非就是让他们宽松的日子变得紧张起来而已。初时不明显,时间一长就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有人针对他们。   朱玉苗等丈夫回来之后和他说了清和和阮穆的事,硬是把他给呛着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大,好半天才说:“假的吧?这不是开玩笑吗?” 第166章   朱玉苗收拾完上了炕, 躺下来说:“我也不敢信,可两孩子当着我的面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这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孩子都是有主见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能想到的肯定都想了。我就是怕外面那些人的嘴说的难听,把人逼得没了活路。”   夫妻两人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五,要说管, 怎么管?清和和阮穆这两个人往那里一站,长相好, 有本事,谁不喜欢?都说人无完人, 总有个走偏的时候。   朱清和从姑家回来之后就开始张罗要给长辈们带什么礼物, 阮穆乐意看他忙碌,想到这次回去肯定还是要见妈妈的, 他倒无所谓, 就是怕朱清和心里不舒服。   到后来见朱清和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带上, 忍不住笑:“带那么多做什么?人过去就行了。”   朱清和脸颊微红,有些尴尬地说:“有好几年没见过了,准备多点也不会失礼, 你再看看还缺什么,我去准备。”   阮穆没理他,继续坐在那里忙手里的事情。有人调侃他快要把家都搬到这个小地方了,这里有什么好的,能让他放弃花花世界, 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一待就是好几年。   与阮穆来说只要有朱清和在的地方,哪怕是待一辈子他也甘愿。   阮穆将自己公司里能干又肯吃苦的人抽调到这边来负责重要事务,工作环境虽然比不上繁华都市,但是工资待遇优厚,不少人心甘情愿留下来。有得力人手帮忙,工作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忙碌了,气都喘松快了。   不过人就是闲不住,这头舒坦了那边又出岔子了。阮穆刚要给宋钊打电话,让他去订票,朱清和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朱清和还在忙,没空接,阮穆赶紧过去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边传来姑的怒吼:“清和,你给我过来!”   阮穆愣了愣,笑着说:“姑,发生什么事情了?清和在收拾东西。”   朱玉苗真是气得肺都快炸了,枉她在外面一直夸自己的女儿出息懂事,谁知道这个死妮子居然搞出这种事来,这就算了,连清和都帮着她瞒自己,呼吸急促道:“青丫……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还帮她瞒着我?不行,由不得她,不能留,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大过年的摊上这种事。”   阮穆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急急地去拉清和,赶紧说道:“姑,你先别急,我们这就过去,女孩子脸皮薄,您别数落她。”   朱清和也差不多知道是什么事了,眉头攒起来,咬了咬唇:“走吧,这事麻烦了。一想到这事,我就恨不得把那个狗东西给揍死,让他们在这里待不下去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阮穆一开始就不赞成朱清和帮青丫瞒着,只是事情一多,人的脑子转不过来,稀里糊涂就给绕进去了。也许这就是老天注定,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不留也好,没那个缘分。”   两人到了姑家,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动静都没有,走进去见一家人全在那里皱着眉头坐着,青丫脸色苍白捂着肚子不放。   朱清和一脸愧疚,走到姑跟前,轻声说道:“姑,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朱玉苗一直忍着,这会儿泪水才流下来,哽咽道:“我这辈子就盼她出人头地,哪怕不行,好歹也是个高学历,漂亮,让人高看一眼的女孩,你倒是有出息,给我弄这么一出,还逼着你哥帮你瞒我。你也知道丢人没脸?早做什么去了?”   青丫低着头不开口,只是身子颤了颤。   朱玉苗上了年纪,也没那个力气吼她:“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业,这个……不能留。你也别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来吓唬我,我不怕你,必须处理掉。”说着说着连声音也变得小了:“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我是心疼你,你在外面受人欺负,现在自己还要作践自己,以后要承受的比现在还要重的多,听妈的,妈不会害你。”   朱清和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阮穆说的对,也许是老天没给他们那个缘分,所以终究藏不住,他突然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做法就像个不成熟的孩子,虽然活过一世,但是遇到这事却方寸大乱,一点都不像是个大人做派。   他在一边自我批评,而朱玉苗转头看向他:“这次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大城市的医院放心,我跟着也能照顾她。你们忙你们的,不用分心在她身上,这身体可得好好养,免得落下病根。”   朱清和的眼眶蓦地发酸,他抓着姑的手,抽了抽鼻子,声音沙哑:“对不起,姑,是我没照顾好青丫,要是我能多留心点,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   朱玉苗拍拍他:“说到底还是得说人自觉,你就是盯着她,她硬要往歪道上走,你又能怎么办?青丫,我的话你听到了吗?你别动其他的歪心思,你好好想想,看看我和你爹,如果你心里还有我们的话。”   朱玉苗突然伸手抱着朱清和:“姑是急了,刚才打电话态度不好,你别怪姑。可怜的孩子,受了这么多年苦,往后多顾着点你自己。我不想让我们变成你的负担,知道了吗?”   青丫就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了眼身边的所有人,爹虽然不开口说话,但是眉头一直没有舒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在那里干坐着。妈也好不到哪里去,满满的失望。她突然想到哥说的话,为了那么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值得吗?让自己的家人这么难过,值得吗?   青丫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着了,她是该好好的想一想。   朱清和是在开完公司会议之后接到了青丫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低的厉害:“哥……对不起,当初是我任性了,我想明白了。我觉得当初用性命威胁哥帮我的自己,实在太蠢了,有舍有得。”   朱清和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何必用别人的过错束缚住自己?”   这件事情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旁边的邻居见朱清和开车来接她们,全都羡慕不已地说:“玉苗真有福气,要去外地过年了啊,可得好好玩玩。”   朱玉苗费力地扯起嘴角,这个年怕是过不舒坦了,但是坏的去了,得到的就全是好的了,新年新气象。 第167章   在农村里守着几亩田地的人, 从来不敢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坐飞机去大城市转一圈,这本来是件大好的高兴事,可看到自己身边的丫头,心里的闷气又窜上来,这叫个什么事儿?   很快到了目的地,阮穆安排她们母女俩在自己购置的院子里住下,先缓两天再去办事, 朱玉苗不同意,说是正事要紧不能等。   几个人就这般站在大街上, 青丫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变得更加难看,她的眼睛里再度露出恐惧, 忍不住颤着身子往后缩:“妈, 我有点累,我们晚点再说可以吗?”   他们都知道青丫反悔了, 身边过路的行人都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朱玉苗更是快要被气死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明白呢?留下对你没好处, 以后带个孩子怎么结婚?你, 你,真是要把我气死吗?”   青丫低声哭:“妈,也是条命啊, 我没那么狠心。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可以吗?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再说要是因为孩子没人和我结婚,那就说明那人不值得我和他浪费时间。”   “强词夺理,不行,给我走!”   朱清和看得脑仁儿疼,都是自己的亲人,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不高兴,可是看青丫这样子,他实在看不下去,在这场拉锯战中突然开口说:“姑,你要是担心孩子没法带……生下来,我来养,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往后也生不出孩子来。但是人总要老的,带大了也有人给我养老,青丫也不用觉得心里有愧。”   朱玉苗拉着女儿的手垂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清和,就连阮穆也错目,想了想,笑着说:“姑,要不就照着清和说的来吧,您放心,这边我来安排,不会有人多嘴。孩子跟着我们,你们也能放心不是?想了也在眼跟前,随时能见。青丫说的对,不管大人犯了什么错,孩子是无辜的,一条生命,多大的缘分才能遇见。”   青丫拉着朱玉苗的手恳求道:“妈,妈,哥答应了,我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哥他们是高高兴兴来见长辈的,我们就不要给他们添堵了。”   朱玉苗这时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欠妥,在心里骂自己糊涂了,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好不容易得到认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老糊涂了,你们把我俩放到住的地方就去忙你们的,别耽误了正经事。”   阮穆提前和家人说了要回来的事情,家里已经做好了安排来接他们,车就在不远处停着。   将母女俩安顿好,两人这才往阮家去。阮家长辈的接纳与朱清和来说是喜事,但是也让他愁,他很紧张,越走近越觉得自己像是个盗贼,把阮家人掌心里的明珠给偷走了。   阮穆读懂了他的表情,伸手握住他,两人五指交叉握在一起置在他的膝盖上,给予无声的激励。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到现在,日子好似直接进入了中老年人的步调,一起上下班,休息时间坐在一起看电视,看书,安静却也甜蜜。   朱清和很满意这样的相处方式,舒服又自在,无形中眼前这个人已经成为了他的依靠,就像是身后的大山,只要有他在,一切困难都算不得上什么。   两人走到那扇透出岁月痕迹的门前,阮穆要放开他的手按门铃,却被朱清和给抓住,紧紧地扣着。阮穆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只是挑眉笑了笑,将另一只手提着的礼物放下,按响了门铃。   与屋子里的人来说,心情也是分外的复杂,他们自那年见到朱清和,之后便少了联系,因为是唯一的孙子,他们做了妥协,听阮宁说朱清和现在是个很有头脑的人,虽然不比阮穆那颗脑瓜子活络,但也不差,所以从刚开始的不同意,到现在竟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听到门铃响,阮宁起身快步去开门,打开门,只见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清秀俊雅的后生,一米八几的个头,显然是用心收拾过的,乌亮的黑发还是被外面的寒风给吹乱了。   那后生浑身都透着紧张,却还是努力笑着说:“阮叔叔,您好,好久不见,我是朱清和。”   阮宁看了眼站在身后笑得嬉皮笑脸的儿子,笑着侧开身子说:“快进来,外面冷吧?都说人来就行了,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你爷爷奶奶早就等着你们回来了。”   阮穆感觉到朱清和的手掌心里全是汗水,有点心疼他,走在前面,将他护在身后,对着爷爷奶奶笑:“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阮爷爷照旧一脸严肃,阮奶奶张罗着给两人端茶倒水,让他们吃点心,和蔼地说:“晚点了吗?晚了半个小时。来,清和,快喝点水去去寒。”   朱清和真的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茶杯,那拘谨的样子倒是把阮宁给逗笑了:“回到家了,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这么长时间,小穆让你很为难吧?”   朱清和摇摇头:“没有,他虽然比我小,但是懂的多,很多事情要不是有他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反倒是我,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让长辈们也跟着为难了。”   阮老爷子的眉梢微动,摸着下巴说:“说点高兴的,别跟审问人一样,瞧把孩子紧张的,肚子饿不饿?今天早点开饭,想吃什么让你奶奶给你们做。”   几位长辈的眼睛都在朱清和身上,他一阵结巴,红着脸说道:“我什么都喜欢吃,不挑的。”   朱清和确实不挑食,他觉得他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正因为受过苦日子的煎熬,所以觉得只要能饱腹就好。   阮穆也没想到家里这些反对的老人家,现在竟然热情的有些吓人,赶紧说道:“你们全盯着人家干什么?都不好意思了。奶奶,清和手艺不错,一会儿让他给您露一手。”   这一天是朱清和这么多年来过得最为高兴快乐的一天,他真没想到他和阮穆可以用这样的身份和他的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说笑。他知道,这样的人家其实有自己的规矩,有时候就连婚姻都存在别的目的,想来能够接纳自己,肯定很不容易,他此时真的万分感激。   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很快,朱清和和阮穆陪着老人家说笑,到了晚上九点,老人家们已经要去睡觉了,他们也回到房间。   朱清和先给姑她们打过电话,知道她们住的还习惯,没什么不方便,这才放下。   他站在窗前看着亮着的万家灯火,突然身后伸出一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灼热地气息喷在他的耳侧,染红了他的耳廓。   朱清和微微扬起头,对着那片薄唇嘬了一口,阮穆脸上的笑意更深,忍不住追逐着他的舌加深了这个吻,吻了个够,微微喘息着说:“明天还是回我们自己家里住,办事也方便点,要是不小心闹出个动静,我倒没什么,就怕你不好意思。”   朱清和拍了他一下,笑骂:“没正经,我先去洗澡了。”   朱清和躺到被窝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想,就算王老师骂他,他也不会和阮穆分开了。   而阮穆却在他耳边低声说:“清和,上辈子你吃了那么多苦,这辈子我再不让那些东西来打扰我们。”   朱清和的困意顿时消散,他很想问阮穆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没有勇气转身。   阮穆有些遗憾,最后还是闭上眼睛睡着了,现在先提个醒,明天再好好地说。 第168章   阮穆呼吸绵长, 睡的很香甜,朱清和听着他的呼吸更加觉得心烦意乱,他辗转反侧睡不着,一直想阮穆说的话,是无心之言还是……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眯了会儿。因为是在张被家中又不敢睡的太死,心里家挂着,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阮穆还四仰八叉睡的很香。   他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 才六点半,不过睡了两个半小时, 脑子还发蒙,听到客厅里传来动静, 闭上的眼睛赶忙睁开, 强忍着一身疲惫起身。   他刚穿好衣服,阮穆翻身, 胳膊大腿全都压在他身上, 朱清和无奈地推开他, 好在那人睡得和猪一样没有醒过来。洗漱过后,他走出去。   阮家二老一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阮奶奶正在厨房忙着做早餐, 见清和起来了,阮奶奶笑着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朱清和走过去要帮忙,却被阮爷爷招手叫到身边,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来。   朱清和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人不管什么时候, 对于阅历深厚,不怒自威的老人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绷紧神经。   阮老爷子对着这般拘谨的朱清和觉得有点可爱,那年那个十四岁的孩子也是这般,在他们面前规规矩矩的,很懂事,会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说莫欺少年穷,这个孩子也算是个有出息的,人都是这样,与自己的亲人有所牵扯,总会不由自主地护着。等心态稳定下来,再转回头去看整件事情,才觉得其实是没什么道理的。   是阮穆缠着他,那孩子虽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对于自己心里所感兴趣的总是能投入诸多的热情和精力,想来朱清和也是拒绝不掉的吧?而且倒不是他自夸,阮穆是所有孙子辈里最为优秀的人,被这个混小子给灌迷魂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现在和你家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吗?”   朱清和愣了愣,还是实话实说:“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大概不会有那个机会。”   阮老爷子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点了点头,说了句:“有些事只有到了那个年纪才能明白。我们拦着你和阮穆的事,你心里怪我们吧?”   朱清和坦然地直视老人家那双严厉的眼睛,摇摇头:“不怪,阮穆从小到大是个很优秀的人,看得出来,您对他有很大的期望。我的出现,让他走歪了路,是我给你们带来困扰,我很抱歉。”   阮老爷子突然笑起来,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声音依旧很洪亮有力量。   阮宁起来等着吃过早饭要去上班,听到老人家笑得这么开怀,忍不住问道:“什么事情笑得这么高兴?”   “是个实在人,我孙子一根筋,我也没办法。往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多个孙子孝顺也是好事。年轻人虽然要以事业为重,但是也要适当的休休假,多看看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天天在家里待着没什么意思。病了几次,这种天气连门都没法出了。”   与朱清和来说,这真是今年最让他高兴的事情了,忍不住地激动:“您放心,往后我会劝阮穆回来多陪陪您的,那边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经上正轨了,有专业的管理人才……”   阮老爷子摆摆手:“你也来,不光是他。”   阮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了笑,没多久阮奶奶已经做好早饭,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倒是把刚醒来的阮穆给吓了一跳,随即又满脸笑容地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们是为了骗我回来,私下里给清和小鞋穿,那我心里多难受。”   阮宁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有时间去见见你妈,她其实挺惦记你的,那次你生气走了,她也不好过。听说她的好友请她一起出去玩,她都拒绝了。说不定她心里后悔了,只是比我还要面子,等你给她个台阶下。”   朱清和倒是有心好好的去拜访王老师,和她好好的说说话,将自己最为真实的心思展露在她面前,却不想阮穆执着地说:“我暂时还没想好,也许我们都需要多点时间冷静,爸,你快去上班吧,小心迟到。”   阮宁明白儿子是个脾气倔强的人,也不好硬逼着他,吃完早饭出门了。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湛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风也不像以往那么大。阮老爷子要出去转转,让两人跟着,到常去的公园里已经有不少相熟的老人坐在一起吹拉弹唱,见他领着个没见过的精干小伙子,都好奇地问:“这是谁啊?瞧着可真精神。”   阮老爷子拄着拐杖,笑得开怀:“我孙子,来全是爷爷奶奶,打个招呼。”   都是相熟的人,阮穆抢着打招呼,朱清和学着,客客气气地更显俊雅让人有好感。   有人忍不住问:“有女朋友了吗?我家亲戚的孩子和他年龄差不多,要不见见?”   阮老爷子笑骂:“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干,成天琢磨这种事,一年到头你这红线也没见得牵成几条。别打我家孩子的注意,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有数了,其实底下早传得沸沸扬扬了,阮家的宝贝孙子喜欢了个男人,看来就是这个了。有人自然是当笑话看,但是表面上还是得装傻充愣。   活到这把岁数的都是人精,阮老爷子怎么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知道却不说破,私下里他们说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情。如果要是真顾着这点面子,当初也就不会松口答应了,也许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躲不过去的。   朱清和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敏锐的感觉到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些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见阮老爷子和阮穆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着老爷子在外面待了一阵子。   回到家吃力午饭,老人家有午睡的习惯,临回屋里去,与他们说:“出去玩吧,去和阮穆认认人。”   朱清和还是记挂着姑和青丫,和阮穆一起过去了,进了院子进母女两人说说笑笑,这才放心。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了,虽然还是那副样子,屋子里也干净整洁,但是还是因为缺少人气而显得有点萧条。   青丫见两人都有说有笑的,也放心了,笑着说:“我妈还担心你……怕你们相处不愉快,看来很顺利啊。”   朱清和坐下来敲了下她的额头,说道:“长辈们都很照顾我,对我也很好,我突然觉得我的运气真好。幸亏阮穆坚持了,如果要是半路上断了,现在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阮穆也不避讳,伸展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抿着嘴笑:“你想我也不能答应,坚持就是胜利。”   朱玉苗看着笑得开心的侄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是又忍不住松了口气,这个孩子真的受了太多的委屈,也该过几天松快的日子了。   “别的我就不说了,清和的情况,小穆你也清楚,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在一起,你就要好好的对待清和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孩子太过年轻,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清和也是一样,在一起了有什么事情就互相商量着,闹了矛盾也要早点说开,别藏在心里,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早晚有一天会收拢不住的,知道了吗?过日子就是这样,互相体谅尊重,这样日子才能过好。”   阮穆像个小学生一样,听得十分认真,而后无比郑重地说道:“姑,您放心,我和您保证,我会好好对清和的,不会做让您和他伤心失望的事情。”   青丫放在里屋的手机响了,她回去接起来,而在外面的朱玉苗有点担心,生怕是那个人打来的。   等青丫出来,她刚要问,青丫就笑着说:“是罗勇,他说咱们都不在,他一个人不舒坦,所以过两天就买票过来,不过哥得去接他。”   他们几个玩的好,朱玉苗很清楚,但是让她介意的是,女儿一直喊罗勇是哥的,现在怎么连名带姓的叫了?心里好奇,也就没藏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人家勇子年纪比你大,别这么喊人名字。”   青丫吐了吐舌,自从妈答应不逼着她处理掉这个小生命,她的心情也变好了很多。在别人看来,她的决定确实与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可是这个孩子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真的做不到扼杀掉这个生命。   朱清和和阮穆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也许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一大步。   罗勇第二天下午就到了,一身风尘仆仆,到了母女俩人住的地方,忍不住称赞道:“阮穆,你厉害啊,这么好的院子是你的?真气派啊。”   和朱玉苗打过招呼,他就坐在青丫身边问长问短,那关切的口气就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爹一样,再怎么木纳的人都看出其中的门道了。 第169章   朱清和与阮穆想找个好天气带姑他们出去转转, 年近了,各处都透着年味儿。与清远市不同,这里有许多大型商场,牌子也多,更有看头。   朱玉苗却笑着说:“有勇子在,我们自己出去就行,没得把你们拴着耽误了正经事。头几个月, 也不好太奔波劳累了,想走就走走, 不想走就转身回来也方便。清和,见了王老师态度要好点, 要是不成, 姑帮忙说说,兴许也有用。”   朱清和点头, 和阮穆出去, 两人走在安静的胡同里, 寒风吹着阮穆脖子上的格子围巾摇摆。头发长了,也有些凌乱,却掩不住他的浓眉醒目, 眸光璀璨,是个俊朗夺目的人。   朱清和突然叹息一声:“那天晚上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我上辈子过得很苦?你怎么知道?是求神拜佛算来的?”   阮穆抿着的薄唇含着淡淡的笑意,停下脚步,他的个子高,清和看他需要稍稍抬头, 滚滚白雾随着他张嘴冲出来:“我开了天眼你信不信?如果我要是说对了,你当怎么说?咱们提前说好,别想糊弄我。”   朱清和的心里像是一阵巨浪拍着山崖,轰隆隆,他不想回忆过去,但是想到自己梦中的那些事,他犹豫一阵,还是说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阮穆却将他抱在怀里:“对不起,是我一时嘴快,你的事情不是谈论买卖的筹码。当年你南下,然后再没有回来,我不想让你伤心,可又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应该是可以交心相谈的。”   朱清和这一回是真的被他吓到了,唇瓣哆嗦,呆呆地看着他,也顾不得已经冷得发麻的脚,好久才说:“你怎么知道?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睡觉的时候……”   阮穆拥着他更紧了几分,怜惜地说:“我只恨我没有早点找到你,我从上辈子就喜欢你了,是不是不可置信?你只与我说了一句话,我却记挂了你这么多年。”   朱清和声音沙哑地说:“你在说胡话吗?”   阮穆笑着摇摇头:“你不想认就不认吧,回去好好想想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走吧,小心感冒了。”   其实有些东西已经很透明,但是他们都忍着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也许还是时机不到吧?但是对阮穆来说,这是他希望,他希望朱清和能明白,有关他的一切自己都是知道的,所以不需要把所有的难过都藏在心里。   朱清和也没想到自己梦里的一切会成了真,原先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唯一的异类,却不想阮穆……他也是重生的吗?自己是受尽磨难,也许是心里的恶气冲破天,所以才得了重生的机会,那阮穆是为何?   阮穆是个事业有成的人,想来日子过得不会差,朱清和一直心事重重倒是没留意车往哪里开,等回过神才发现车子停在了一座高档又陌生的小区里。   阮穆咧嘴笑:“别人顶账给我的房子,我看着地段环境都不错就收拾出来,我们自己住。走,上去看看。”   朱清和跟在他身后坐电梯到了九楼,走进去见布置的很大气明亮,这会儿太阳光从照进来,在寒冷的冬天看起来很舒服。   朱清和刚要说话,却被身后的人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刚笑出声,那人大力地将他压在门上,脊背撞着门发出重重一声响,两人都吓了一跳,阮穆赶紧问他有没有撞疼。朱清和摇头说没有,阮穆的唇就追上来,狠狠地亲,追逐着他的舌像是恨不得吞了他。   情潮汹涌而来,挡也挡不住,朱清和有了反应,不觉中溢出几丝低吟,他的回应,让阮穆更加的激动,两人像是一只兽,狠狠地撕扯着对方,衣服早在亲吻中落了满地。   阮穆边走边亲,推着朱清和到了最里间的卧室,转眼而过的红色,尤为的喜庆,满满生机。   意乱情迷中朱清和被翻了个个,对上阮穆猩红又满是渴望的眼……   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和痛快,阮穆没个完,做的昏天黑地,直到两人累的都不想动才结束。朱清和整个人都扒在阮穆身上,就像抱了个大的人形玩偶,痴迷地亲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尖,唇,喃喃地说:“这么好的,全是我的,阮穆,我真爱你。爱的恨不得再也不分开。”   阮穆隔着被子在他的臀部拍了一下,连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欢喜,微微侧过头在他的耳边低喃:“我也爱的发疯,你刚才叫的声音真好听,骨头都酥了,差点忍不住……”   朱清和听他说的越发没正经,心里虽然高兴,还是堵着他的嘴不想听这种羞人的话。   朱清和脸皮薄,阮穆也不逗他了,有话到了嗓子眼,最后还是咽下去了,说起见妈妈的事情来,两人都有点愁。   已经六点钟了,天也暗下来,因为提前和家里打过招呼,所以也没人来打扰。阮穆下地做了晚饭端上床伺候朱清和吃,朱清和哭笑不得,直说要自己吃,阮穆却不答应,直说他动作太慢,坏自己的好事。   朱清和不知道自己能坏他什么好事,不解地看着他,直到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又有点想要了……压不下去,你……”   这一天两人闹得昏天黑地,以至于第二天也没什么精神,两人在家里歇神,日月轮替之后才好了些。   两天都收拾的很正式,这才提着东西去了王家,王家老爷子身体好多了已经回到家休养了,朱清和带了些适合老人家吃的补品,就这么忐忑不安的上门了。   都说的恩师如父,王老师是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是母亲一样的人,所以他在王老师发现他和阮穆关系的时候,下意识地觉得不会有结果,所以退缩。   王家人在阮穆他们回来的头一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一直等到现在才将人给盼来。   王咏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见儿子的时候想,但是见到儿子又忍不住埋怨,自己这个当妈的辛辛苦苦,他怎么就这么能狠得下心?   阮穆笑着和姥爷姥姥打招呼,朱清和站直了身子虽然还有点紧绷,但是知道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也跟着叫人。   其实他们也是旧相识了,只是几年过去,反而越发的生疏了,几人坐在一起也没说什么,倒是长辈们的脸色很不好看。   阮穆要说什么,朱清和拦住他,而是笑着将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拿上来,说道:“您身体刚好,我问过医生了,说您吃这样温和的东西滋补最好。”   王老爷子的脸色依旧难看,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照旧忙自己的,朱清和在来之前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所以遇到这样的冷遇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对王家的长辈们很敬重。   到底与一般人家不同,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舒坦也不至于说什么难听的话。王老师对着学生递过来的礼物,实在开不了口说不好听的话,虽然他是真的拐跑了自己的孩子。让她没想到的是,阮家那么讲究的人家居然会这般轻易的接纳他们,他一直想不明白。   这一次的相见,王家人让朱清和碰了个软钉子,不让你难堪但也不理会你,阮穆在一边看着,心如刀割一般的难受,他真的想不通,这样刁难朱清和与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一直忍到告辞离开的时候,阮穆让朱清和到车上等着,而他对着王家所有的长辈,郑重地说道:“如果妈不欢迎我们,我们往后会少上门来打扰。”   阮穆说完起身就走了,王家人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王咏梅这一天也没说几句话,儿子的坚决真的吓到她了,俨然是把她当敌人对待。她不禁有点害怕,在他们进这道门时竖立起来的城墙,突然塌了。这一次她的固执也许将儿子推到了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方了。   果然之后的日子里再没见过阮穆上门,倒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朱清和的姑姑也来了,时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当妈的心里越发的难受了。   尤为可气的是,正月初一那天,他和朱清和上门来拜年,原本有说有笑,气氛尚可,她想把这事和他们两人好好的说道说道,只是没想到她不过才开了个话头,就被阮穆四两拨千斤的给挡了回去,好似急的不是他,倒成了自己这个当妈的穷操心。   两人留下吃了一顿中午饭就走了,说是阮家那边的亲戚也都来了,得去拜年。阮穆脸上带着笑,说话也好声好气的,还真让人没办法说什么。   王咏梅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别看她教学生是个细致的,一遇上家里这些事就不成了,被儿子这么一弄顿时乱了方寸。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阮穆这个小子真是心狠,自打初一来了一趟,便再也没进王家的门,就连老爷子都有怨气了,说家里冰锅冷灶没人气了。   王咏梅听说朱玉苗还没回去,想了想还是找过去了。   彼时朱玉苗刚给罗勇和青丫做了点零嘴小吃,见王咏梅来了,赶紧笑着迎上去:“王老师,好几年不见了,瞧瞧您,还是那么年轻。”   王咏梅叹口气:“上了年纪了,成天为事发愁。你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也好带着你去逛逛。”   朱玉苗不知该怎么说自己家的事情,摆手说:“怪冷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再说吧。王老师来找我有事吧?是为了两孩子是吧?”   王咏梅见朱玉苗半点不避讳,看着罗勇也有点尴尬,总觉得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情,还是点头。   罗勇端着盘子和青丫回去吃了,两人躲在屋子里,罗勇一边吃一边说:“我还是头回见王老师这么吓人,哥他们也怪不容易的。”   青丫不大能吃油腻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朝外面看了看,说道:“我觉得王老师已经软下来了,当妈了才知道孩子是身上的肉,平时疼还来不及,现在疏远了,你当她好受?你看着吧,我觉得不会王老师不会太刁难哥他们的。她要是还那么强硬,今天就不会来找我妈了。”   朱玉苗看着一身素雅气质的王老师,心里想着果然大地方出生的人就是不一样,举手投足间都那么好看,不像她这种村里出来的,再怎么倒腾也就那么个样儿。   “我知道,他们太吓人了,我刚听说的时候也觉得不敢相信。我倒是想噼里啪啦说一顿大道理,但是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说什么不都是白搭?感情这回事,由不得咱们,你越往死催着要分开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加舍不得,倒不如放松点,兴许时间长了他们自己就分开了,何必赶着做恶人呢?”   王咏梅叹口气:“我今儿来就是和你发发牢骚的,我也知道拆不散的,就是心里不痛快,儿大不由娘。”   这么一坐就坐了大半天,那些话都随着寒风吹走了,而在自己小天地里靠在一起看电视的阮穆知道了也只是拧了拧眉头,什么都没说。   朱清和再一旁劝:“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你也别犯脾气,你要是不想去说,我去,行吗?都不是小孩子了。”   朱清和在离开的前一天接到了王老师的电话,与以往相比,声音明显低落无力。   “清和,你和阮穆来见我吧,他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了。” 第170章   细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几年没好好坐在一起说过开心的话了, 明明彼此全都想要往前一步, 可惜终是不欢而散。   三人坐在安静雅致的茶楼包间里,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朱清和起身为王老师倒好茶水,轻声道:“王老师……”   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几年王咏梅的冷淡和厉声反对, 朱清和敬重老师,但是这会儿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阮穆察觉出朱清和的为难, 抿了口茶,说道:“妈,你有什么事情吩咐吗?若是没有,我们还有点东西需要准备, 要回去了。”   王咏梅这几年所有的坚持在疲惫中坚持不下去了,她前儿照镜子,就算自己的容貌没多大的改变,但是眼角的皱纹还是告诉她已经老了,人生就这么几年,真的蹉跎不起了。   “你别跟一副被烧了尾巴的样子,别扭了这么多年,你厉害, 我比不过你。你这小子, 怎么就这么心狠,连你妈都不要了?你爸倒成好人了。行了,我也不当恶人了, 这次回去什么时候回来?马上要开学了,我也没什么功夫了。”   阮穆笑了笑:“妈,你别一副委屈的样子,这可不是我们逼着你的。妈,这么多年最难过的是清和。”   王咏梅一脸复杂地看着朱清和,这个孩子勤恳吃苦上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能有这般出息自然是脸上有光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捉弄人。她伸手拉过清和的手拍了拍,叹了口气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换位思考,你若是我想来也不能接受吧?这两年,我也看清楚了,我横在中间当那个恶人做什么?没了儿子,学生也没了,往后要是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我。”   朱清和两手回握着王老师的手,忍不住红了眼睛:“您一直是我的恩人,让您为难,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害得母子关系弄僵我心里更是愧疚。我想过退缩,可是又舍不得阮穆,这天底下最掏心掏肺,多难都护着我的也只有阮穆了。他这么好,我不忍心……”   王咏梅脸上的笑有些苍白,却还是说道:“以前我有太多不妥当的地方,清和,我和你道歉。往后,你们好好的就成了。”   阮穆和朱清和都没想到王老师会松口,阮穆心里其实比谁都难过,上辈子妈过得艰难,这辈子他想补偿,可是又因为这件事让妈难过,没人知道他有多难。   阮穆在离开的时候抱了抱王咏梅,声音哽咽地说:“妈,我爱你,谢谢你。我和清和会好好孝顺你的。”   王咏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行了,你不恨我就行了。在那边要是烦了,就回来,我给你们做吃的。”   王老师的同意就像是他们人生中的一道关卡,头顶的乌云散去,人都跟着松快了许多。   回到清远干劲十足,就连东子也看出朱清和的不一样了,笑着说:“看来这个年过的很好,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朱清和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王老师同意我和阮穆在一起了,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你呢?”   东子垂着头,低笑一声:“就那样,你给我这么高的工资,我招待兄弟们的时候也能做几道硬菜,大鱼大虾全没少,连着搓了几天麻将,赢了不少,心里舒坦。”   清和叹口气:“舒坦能是这副表情吗?路总……找你了吗?你也是,他对你是真喜欢的。”   东子低头没说话,见清和还唠叨个没完,转身干活去了。直把朱清和弄得哭笑不得。   春天了,山上的绿意复苏,偶尔还能听到潺潺山水流淌,风吹过来虽然冷得人心颤,但是入鼻的一片清新空气真是甜美无比。   东子一身灰尘,从下面上来,见朱清和还拿着图纸看,笑道:“真不容易,折腾了几年可算看到个结果了,以后到了夏天,你就来山上,做事也舒服。”   一座没有大路的山不止要开路,还要顾及山上的文物修复,还要开发景点,时间走得快,要是沉不下心来,光想钱,怕是很难成事。   朱清和苦笑不已:“当初,我还想着和阮穆划清了界限,到时候我自己就守着这座山,拼个几年开始盈利就能过好日子了。这都几年了,还埋着头捶捶打打,真要断了粮放在半道上,这辈子的人都丢尽了。”   东子也笑:“阮总可舍不得,要不然咱们这种小地方留不住他。你的好福气,我也高兴。”   朱清和心想他这辈子得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空落落的心被填满了,一想自己也有阵子没回去了,越想越放不下,不知道自己不在,阮穆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刚要和东子说自己要先回去的话……   东子继续开口说:“现在你弟弟倒风光,私下里都说他现在成了绵宏的三把手了,刘家那些亲戚都不比他有面子,这不有权有钱就膨胀了,又开始玩起牌了。”   朱清和有阵子没想过这事了,想了想摇头说:“现在没功夫想他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不见得能真正不放在心上,回到家,阮穆正坐在沙发里看书。朱清和提前给他打过电话,直接问:“中午饭吃了吗?”   阮穆头也不抬:“煮了碗面,你呢?”   朱清和笑:“吃了饭下来的,在看什么,那么认真。”   阮穆抿了抿嘴,唔了声:“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书,做消遣,看热闹。我给你倒水去,你等等。”   朱清和见他眼睛都快粘在书上了,赶紧说:“你看你的,我自己弄。”   他们都是这样,不见的时候念着,见了也不常腻在一起,各干各的,只要人在眼皮底下,就觉得自在舒坦。   阮穆想了想说道:“东子是不是和你说朱清亮的事了?见过几次了,别把他放在心上,那种东西自有天收。”   朱清和隐隐觉得阮穆好像知道了什么,端着杯子过来,好奇地问:“到底怎么了?我听说他最近混的挺好的,看来周维申很照顾他。”   阮穆冷笑一声:“一个瞎子,有什么好提的。别理会啊,咱们的日子好好的沾那种邪气做什么?我知道你上辈子不痛快,这辈子也见不得他好,想收拾他有的是办法,别自己动手,脏了不说,外面的那些人说出来也不好听。咱们两口子,我才是护家养家的,你就守着那座山,好好做你心里最想做的。”   朱清和就算心里有打算,听到阮穆这么说也打消了念头,大概这就是背后依靠的好处吧?积攒了两世的仇怨忘了吗?没忘,可是要做到什么份上才算够?是逼死他们吗?好像他们对此时的他来说也没有那么的重要了。   朱清和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他,阮穆见他难得撒娇,也把书扔在一边,将他拉到自己的腿上,面对面坐着,两人额头相抵,低哑的声音里满是情意:“怎么了?”   朱清和在他的唇上嘬了下,笑道:“美色害人,我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阮穆,你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今天我们必须把事情摊开说。”   阮穆说:“你打工离开后,我就回去了,后来打听过几次,但我妈说你没回去。我妈……之后就再没有了你的消息,后来倒是去过一次,你爹妈也没说什么好话。”   阮穆说着抬手摩挲着他的下巴,认真打量几遍,说道:“你说这张脸不就长的好看了点?当年我见你的时候,你瘦的跟柴一样,也没见好看,可我就是放不下你。那么多年都没放弃,最后找到你,却也……”   阮穆笑了笑,见朱清和神情平静,问:“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朱清和摇摇头:“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帮我出气了,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看着倒也舒服了点。”   阮穆应了声:“嗯,他们都没有得到好下场,可是我心里也难受,找了那么多年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后来也没了心思,活了大把年纪有什么用?后来……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你,你说是不是咱们的缘分?如果换成前世,我兴许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但是现在绝不可能,就算我妈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也不能答应。”   朱清和靠在他的肩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环紧了他。   初春时节,天气照旧冷的厉害,但是两人来了兴致,路灯亮起的时候他们去街上转悠,顺便吃晚饭。   与多年前不同,这座小城市渐渐变得越来越好了,不再只注重经济发展,开始在各个方面下功夫,夜晚消遣的地方多,所以这个时候街上是满满的人。   他们选了个小饭店,家常菜,味道很好,朱清和要了一瓶酒,喝了一杯,然后就打住了。对上阮穆带笑的眼,笑着说:“不逞能了,吃完饭,我们往远处走走。”   两人吃完饭出来,不想在路上与人撞了下,那人显然喝多了,走路东倒西歪的,抬头想要骂人,见是朱清和,当即笑道“是你啊,好久不见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第171章   朱清和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周维申。   结婚之后周维申彻底改头换面, 开好车穿名牌, 加上长得还不错, 倒是像那么回事, 不过现在反倒有点邋里邋遢。   朱清和看了阮穆一眼,笑了笑:“是啊, 最近事情太多, 要回去了?那我们不打扰你了。”说着越过他进去了。   周维申站在外面,风一吹清醒了很多, 嘴角划过一抹笑,这人真是够狠,许久不见,连寒暄都这么敷衍。朱清和一直没变, 他也就喜欢这股劲,原以为这样就能近一点,谁知道还是不行。   两人在还营业的茶楼坐下来,阮穆说:“照着肚子里的一点墨水修修房子还行,管事没两下,还不如朱清亮。这两年和公司里的老人手闹矛盾,要不是他老丈人看重他,给他撑场子, 就他那两下, 早被人踢出去了。”   朱清和摩挲着杯沿,听了也只是不以为然地笑,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阮穆见他左耳进右耳出也没放在心上, 笑了笑,说道:“胃口不小,想跟我争项目。本来不赚钱的买卖,我也不想费心,既然他想和我争,那我就陪他玩玩。”   朱清和转头看了眼外面,夜色渐深,月亮已经挂在天空中,繁星点缀,地上车水马龙,喧嚣不停。不知道怎么,突然怀念起吃过饭就躺在床上想未来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也透过那小方块的玻璃看着外面的夜空。   心一点一点变大,曾经过不去的一些事情,这个时候真的不算什么了。   朱清和看着杯子里的绿意,笑着说:“还是少喝一点,当心回去睡不着。”   阮穆意外地看着他:“你现在倒是比我还稳,以前的事情真不想了?”   朱清和说:“假的,但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有些时候眼巴巴盯着,逼得太紧,倒不如由他们去,看他们能翻出什么大水花。我心里有谱。以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不停歇地往前赶,一切都定下来了,反倒没以前那股劲了。”   阮穆顺势接口说:“你手里的事情利索了,我们出去玩玩?你没见过的,想看的,我都带你去,把我们当初的遗憾都补回来。钱这种东西,没个够的,你也不是贪心的人。”   朱清和知道他上辈子就赚了花不完的钱,见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怪不得当初能给他那么多钱:“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等你逼得走投无路,你就知道滋味了。”   阮穆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自信,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没钱花的境地,不理朱清和的话,坐了一阵,茶楼里的人全都离开了,他也觉得这里怪没意思,结了账和朱清和出来了。   这个时候更冷了,两人披星戴月的回家,出了一身汗,洗过澡,睡了个踏实觉。   不管是厂子还是种植养殖都红红火火的,两人有空了会去看看,大多数时间是不过问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且在关键位置上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村里人都羡慕和朱清和交好的人,不过当初稍微帮了一点,不想多年后能得到这样的回报,大大小小全是管事的,别人见了也得敬个烟,说几句客气话,谁不想这样,终究没走下那个道儿。   只有跟在朱清和身边的东子天天跟逃难的一样,偶尔下山来办个事,一身尘土,邋里邋遢,就算别人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私底下也议论个没完。   路泽霖看着也是一阵气,难得见一面,就忍不住数落:“你那么拼干吗?好歹收拾收拾,你这样……”   东子笑了笑:“我乐意,等什么时候弄出个样子来了,我就好好的歇一歇,到时候也穿的精神抖擞的去参加剪彩仪式,我也是大功臣。”说了几句话就避开了,他不想和路泽霖说太多的话,他向来分得清楚,知道路泽霖对他好,真没到那个份上,所以也没什么心思,说多错多,倒不如不说。   朱清和回去村里和罗叔他们坐在一起聊天,说起罗勇,罗叔一肚子气,过年在家待了没几天又跑出去了,原本想着让他接手厂子里的事情……   朱清和也没敢多说,有些事情兴许只是一句不经心的话就可能添乱。所以最好还是让罗勇自己去解释的好。   时间稍纵即逝,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四季轮转,又迎来了寒冬。   朱清和和阮穆还在睡觉,放在床头上的电话响个不停。阮穆接起来,示意朱清和继续睡。   阮穆看了眼时间才不过半夜三点,声音微哑:“喂?”   “阮穆,青丫生了……是个小子,全都平安。”   罗勇兴奋的就像是自己当爸一样,还能听到护士叮嘱他不要大声喧哗。   阮穆赶紧推醒又重新睡熟的朱清和,跟他说:“青丫生了,我们天亮赶最早的一趟飞机过去?”   朱清和原本还迷糊,听到这话也是大喜,当即爬起来,夺过电话和罗勇说:“你在那里多照顾着点,我姑一开始忙不过来,辛苦点,过不了多久我们就替你去。”   罗勇笑声爽朗,虽然熬了大半夜但是精神抖擞:“行,哥,我们等你来。”   挂了电话倒是睡不着了,两人靠在一起,朱清和笑着说:“孩子生下来,姑心里的石头也能落下来了。我也佩服罗勇,他是真喜欢青丫,你听他的口气,要不是真疼,能做到这样吗?但愿他们能有个好结果。”   阮穆意外朱清和的消沉,直接拐了个话题说:“说起这个,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带孩子。肯定不能把孩子放在青丫身边,时间越长越离不开,没好处。罗勇上次说让当他孩子,我想了想,咱们两个还缺人给咱们养老送终。”   朱清和被他给逗笑了,想说什么被阮穆给打断了。   “孩子我来教,你们别插手。”   朱清和更是哭笑不得,倒也能明白他的担忧。青丫的那个混账前男友,被他们逼得没路走,开始胡言乱语在外面诋毁青丫。他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青丫那么机灵的孩子,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孩子交给阮穆也好,阮穆是个严厉说一不二的人,唱惯了黑脸,孩子不能一味溺爱,总得有个怕的。   这边日子过得红火欢喜,而周维申却像是疯魔了一样,借着浑身酒意和刘玉琳吵闹了一通。   刘玉琳真觉得日子没发过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自己要是有错就算了,偏偏他们也没什么矛盾,周维申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周维申撒了一顿酒疯舒坦多了,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倒头就睡,梦里是他和朱清和在一起打工交谈的场景,不过最为简单不过的相处,竟让他这般渴望。   玉琳坐在沙发里生闷气,可是这毕竟是自己挑选的男人,怎么能不爱?放心不下,生怕他不舒服,所以还是上来照顾。   四仰八叉地躺着,那睡相难看的要命,她费力气把他挪到被窝里,但是太重了,让她被绊的踉跄,刚要直起身子,周维申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膊说:“别走,清和,你和我说说话,我喜欢你,真喜欢你,你别和阮穆在一起,我也有钱了……”   朱清和和阮穆,整个清远都知道这两个名字,刘玉琳却没想到居然会从周维申的嘴里听到这么吓人的话,她顿时在山体倾覆中明白过来,一盆冷水浇到头顶也不过如此。   她一直不明白周维申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冷淡,而且自己不管做什么,他都看不入眼,原来他是这么恶心的一个人!可恨可气!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和她结婚?这样捉弄她心里不觉愧疚吗?   玉琳恨不得拿把菜刀过来把他给砍死,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可一想到自己把整颗心都砸在他身上了,又舍不得,就算这个男人不喜欢自己,她是真的喜欢。   心里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想来想去,肯定朱清亮知道这件事,关上门下去给朱清亮打电话。   朱清亮正和人搓麻将,听到电话心里还忍不住地骂谁来搅自己的好运气,一看是刘总,赶紧和桌边地人摆摆手离开。   刘玉琳直接开口:“你来我家,我有事要问你。”   朱清亮听刘总声音不善,心里开始打鼓,自己难不成最近什么事没做好给人抓住把柄了?越想越觉得慌,赶紧答应下来,直接抓了赢的钱走了。   坐在那里的人忍不住骂:“赢了就走,什么玩意儿。”   朱清亮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儿,就这么急急忙忙的来了,待听到玉琳说周维申喜欢朱清和,先是愣了下,而后笑着说:“是不是您听错了啊,哥怎么可能喜欢……要真那样就不可能和您结婚了,肯定是您想错了。”   刘玉琳沉声说道:“你给我留意着点,把他最近的行程都告诉我,要是让我抓住……周维申,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72章   朱清亮和刘玉琳的关系也算亲近, 刘玉琳心里不痛快也不好家人朋友说, 毕竟是她自己看中的人, 日子不好过, 再怎么难受也得咽下下去。   朱清亮在中间往往充当和事老的角色,两口子不和睦他也知道。走到外面他沉了脸, 心里更加怨恨朱清和。朱清和和阮穆的事情就已经够恶心人了, 要是周维申也喜欢朱清和……   怎么可能?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周维申的举动,他也试探地说过瑞和的事情, 周维申面色不变,和瑞和争项目的劲头照旧不减。   朱清亮还是觉得刘玉琳大惊小怪,趁不忙的时候和刘玉琳说了,刘玉琳不听, 死咬着非要说周维申是个恶心人。   朱清亮真是哭笑不得,瞎应承了两句挂了电话,有这时间他还忙着去摸两把。   上一次赢了就跑了人,那些人不饶,跟催命一样找他打牌,这次运气不好,玩的大,没多久就输出去几千块。   朱清亮一点都不慌, 刚完的工程要结算尾款了, 那边说了会给他一点好处,输了也不心疼。玩到后半夜他才开车回到家。   朱妈打着哈欠给他开门,还不忘念叨两句:“青丫那丫头怎么了, 你姑走了好些天了,来回路费住宿费多贵,难不成发财了?我还想让她帮着留意她们村的女娃,要事能撮合撮合,你们看顺眼了,就办了。”   朱清亮懒得理会,以前家里日子不好过,他缺钱,所以受妈的念叨,现在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再这么被念就受不住了,甚至厌恶。   过后几天的项目招标会上,他没有看到朱清和或者阮穆,来的只是一个小负责人,朱清亮过去寒暄了两句,那人说两位老总出差了。   周维申自从那天遇到朱清和就有些情绪不稳,他时常能会想到那个人,这几年朱清和变得更加俊朗挺拔,深沉的眼睛里总是含着淡淡的笑,就算只是一层伪装,也很容易得人好感。女人眼中喜欢惊讶的姿色,他与她们的感觉也是一样。   周维申和玉琳的关系也降到冰点,那天晚上他到底说了什么其实早已经忘了,但是在清醒的时候被玉琳当着面点出来,甚至说他恶心,他瞬时怒火高涨,那只手终究是没伸出去,这样狼狈。   玉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哭着跑出去,她在外面游荡了好久,最后进去一家酒吧买醉。   朱清亮拿到钱告辞出来,不经意转眼看到坐在角落的人像刘玉琳,往前走了两步,可不就是她?   走过去坐下来,笑道:“嫂子怎么在这里?这地方乱,不是你待的。”   刘玉琳冷哼一声:“怎么就不是我待的?我也是玩过的,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脏什么?来,坐下来一块喝。”   刘玉琳一开始什么都不说,连着几瓶酒下去,人也糊涂了,卡在喉咙里的话就这么倒出来。   “他没否认……”   “我骂他,他还想打我……”   “我那么喜欢他,现在公司都是他做主,你当我不知道老人们不满?我帮他树威,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做的是人事吗?”   “要不是我还狠不下心,我早就把他撵出去了……”   “离婚算什么,有的是人想做我们家的女婿。”   朱清亮原本平静的眸海顿时掀起了一丝波澜,他皱了皱眉,沉默地想着什么,而后照旧还是替周维申说好话。   刘玉琳嘴上骂周维申,心里还是喜欢的,所以朱清亮的几句话让她暖了心,心情也好了点。   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开端,人都会渐渐生出依赖心的,慢慢的人的感情也发生了转变,只是尚且不自知罢了。   朱清亮不傻,每次陪着刘玉琳喝过酒,他都会转身去劝劝周维申,周维申一想起来就烦,说了句:“你帮我哄着点她就行了,我这两天有正事。”   交代给朱清亮之后,周维申再不过问,他大概和刘玉琳还需要磨合,等他彻底死心他就会和玉琳好好的过日子。   朱清亮之后再不在他跟前说这档子事,私下里带着玉琳去些好玩的地方消遣,慢慢的玉琳脸上的愁闷也消下去了。   她开始好好的看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朱清亮长得也挺好的,只是她一直盯着周维申,所以没有发现。   一天两人玩得很开心,到了安静的酒吧喝酒,正说的高兴,朱清亮的手机响了。   朱清亮不耐烦地说有事,挂了电话,玉琳不以为然地问:“要是有正经事就忙你的,我怎么都是消遣,不用你陪着我。”   朱清亮烦躁地摸了摸头:“我妈托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不想见。”   玉琳那被迷雾遮挡的心突然就明白过来,脸上闪过一抹不可思议,她有些尴尬地中途退场,回到家里关上门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   她和周维申分开住已经有一阵子了,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正就是一般朋友,但是今天她才发觉自己的心思变了,这个人不知道深度么时候已经入了她的心。   玉琳往后刻意和朱清亮保持距离,朱清亮明白,虽然不在找玉琳,但是能在见到的地方,总是做出一副不舍和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牵动玉琳的心。   而朱清和和阮穆赶到医院,青丫和姑姑正在逗弄孩子,人们都是嘴上强硬,说了狠话,但是等看到孩子的时候,那心早已经软的不成样子了。   朱清和本不想在和美的气氛里添堵,但还是做了这扫兴地说:“姑,等孩子能离人的时候,我和阮穆就把他带走。当初说好的,青丫也得抓紧时间把落下的课给补回去。”   朱玉苗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眼孩子,最后还是叹气点头:“你说的对,清和,姑对不起你,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朱清和摇摇头:“我们也得养老,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们到时候也得想我们的法子,有个亲近的再好不过。孩子早点跟了我们,早点适应。”   说着房间里的人全都看向青丫,青丫泪眼朦胧,连孩子的脸都看不清了,但她还是咬牙点头:“哥,你们别太宠他了,该怎么教就怎么教。我不想他和我一样不听话,到时候只能连累人。”   罗勇在一旁看青丫那么难受,心里也跟着难受,不由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这种无形透出来的亲昵,任是谁都看得明白。   阮穆在这边待了几天就回去了,只是放心不下,所以大把的时间就花费在了路上,厂子里除了难事,他几乎都不怎么插手,原先要收拾周维申的话,这么一忙就全忘在脑后了。   阮穆没当过爸爸,原先觉得那皱巴巴的一团不好看,他这么间断的见,却觉得那小子越长越好看,十分的合眼缘。心就全放在上头了,什么都不管了。   孩子哭闹欢笑流口水的样子,任谁都看得欢喜,不过怕青丫放不下,所以除了刚开始的几天让她带着,后来除了喂奶别的时间都不用在跟前待着。   罗勇看她失魂落魄的,还是忍不住说:“要不我们带回去,和我妈说是我的儿子,你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青丫难过的神情立马收敛,甚至变得严厉起来,瞪着罗勇说:“这是我自己造下的,没必要把你也拉进来,再怎么难都能挺过去的。我对不起我爹妈,还有我哥,他们因为我承受这些,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哥带着我不会想的。”   罗勇忍不住往狠了说:“是这样吗?以后见面的时候多了,你能确保你不露出一点破绽吗?只要你有一点不对劲别人就能看的出来,你要是演不到那个份上,别这样委屈自己。”   青丫的指甲紧紧地扣着掌心的肉,顿了顿,然后说道:“是我哥的孩子,我永远都不会去认他,他只是我的外甥!”   罗勇看着青丫,叹口气,将她拥在怀里,柔声安慰道:“以后有我,你要是想了,我就去请他来咱们家里坐,你放心,我也会疼他的。”   青丫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什么也没说。人大概只有真正经历过事情才能明白谁才是对自己好的。   当年她一直追着那个人,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但是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真正的感情是这样的,不顾一切的付出。她那个时候很讨厌和自己抬杠的罗勇,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人已经变成了身板挺阔的男人。   就这样,这样就挺好的。只是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这个人,一身伤痕的她配不上这样好的人。   孩子满月,他们几个人热闹了一回。朱玉苗也不好在外面长时间待着,好在罗勇是个手脚勤快又用心的人,这阵子和她学了怎么伺候青丫,朱玉苗虽然高兴却也觉得有点……怕耽误了这孩子。   阮穆和朱玉苗先回去了,之后是朱清和陪着孩子,他倒没姑姑那么狠心,虽然能明白姑姑的用意。   他把孩子抱给青丫,说:“再过不了多久,我就带孩子回去了,以后你们娘俩的关系肯定要生疏,也许他也不会认你,这几天你好好陪着他。”   青丫看了一眼,而后咬牙说道:“不了,哥,越放不开,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你放心,以后的日子我会带着脑子好好的活。”   朱清和看她这样就知道,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也不好多说什么,由着他了。   倒是阮穆回去的时候,正是项目花落谁家的时候,他坐在那里听着瑞和中标,嘴角勾着一抹淡笑,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道身后传来周维申的声音:“阮总很可真是得意,生意好,感情也好。”   阮穆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这点小事受不住了?周总,要大度一点,生意上的成功和失败都很正常,别这么紧抓着不放,对你没好处。”   周维申得了这么大的没体面,心里有气但也不好表现在脸上。回去坐在办公室里,越想越恨,重重拍了下桌子。外面路过的人跟着其他人小声地说:“上赶着给人家骂,明知道这个项目就争不过人家,还不知死活的非要凑这个热闹,浪费了那么多钱,费了一顿力气,要是刘总知道估计能气死。好好的公司被一个外行弄的乌烟瘴气。”   外面那些人看不起他,周维申是知道的,只是吵不能吵,只能自己埋头做成绩,谁知道老天还不眷顾。他得不到的,他一定要阮穆他们也咽不下去。   这个项目看着是瑞和拿下来了,但是很多方面还是需要别的公司合作,他这次就要把瑞和的名声搞臭,要是能把他们陷入孤立无援之境,自己的这口气才能出掉。   阮穆和朱清和两个男人谈恋爱的事情还是被捅了出去,顿时一片哗然。   阮穆不管是开会还是办事,对上那么多双打量的眼睛,也只是皱皱眉,没说什么。回到车上,宋钊将听到的事情告诉阮穆,阮穆冷笑一声:“让他们传,你别管,谁要说,让他们说去。厂子里的人要是跟着凑热闹,等事情过去了,一并开了,我不需要不误正事只知道嚼舌根的人。”   宋钊还是放心不下:“真不管啊?那要是传的不成样子了,多伤人心。”   阮穆瞪了他一眼,宋钊就不敢说了,该干嘛干嘛去。   这股风像是酝酿了很久,刮起来就没个完,连村里都没落下。人们只敢在后面说,现在有些不怕事的人逮着朱家两口子问:“你家清和咋就那样了?看着多精神的人,女娃们可喜欢疯了,就是怕你家清和看不上。喜欢男人这不是小事,你们得管管啊。”   就连刘富满和罗有望一家也没躲过去,他们听着发蒙,这些人都胡说八道什么?   这件事就像是被风卷起的火,一路经过漫天的野草地刹那间燎原,已经收拢不住。   但是让他们不解的是,不管外面的话说的多难听,阮穆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有些人因为这点,本来要和瑞和合作,之后也不了了之。   要是换成旁人早已经怒火冲天了,偏偏阮穆只是笑了笑,在还愿意合作的公司里选了一家刚起步不久的小企业,也不避讳地说:“偶尔拉人一把也是做好事。”   这么一闹就像是一个机会,不明白的人凑热闹,大放厥词,殊不知早已经被人记在心里了。   周维申一直看着,看着阮穆是怎么失去那些合作伙伴的,陷入僵局中的阮穆动弹不得,真让人看着心里痛快。   就在所有人想把矛头对准躲在后面一直不出现的朱清和时,朱清和突然回来了。   这时的天气寒冷不已,本就高大的朱清和穿的很单薄,一身黑色西装外面是过膝大衣,面目清冷,薄唇紧抿,不知为何身上透出让人不愿与之对视的寒意。最为醒目的是他手里抱着的孩子,这是……   风向很快变化,人们开始猜测这个孩子的来历,而那些早已经被盯上的人,不管工作成绩如何全都被请出去了,有些人不服气要闹,阮穆不过凉凉地说了句我的企业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最为直白的解释就是你算个什么?   阮穆也有一阵子没见孩子了,家里他已经提早准备好了必须用品,刚进家门孩子就醒过来,阮穆眯着眼笑,抱过孩子说:“好儿子,给爸爸抱抱,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闹?”   朱清和洗过手出来给孩子冲奶粉,按理说孩子应该在亲妈孩子身边多待段时间,这样对孩子的身体也好,但是特殊情况,也没办法了。   朱清和也跟着笑:“孩子很乖,没闹,我怕他有什么不舒服,回来之前先去了省城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说很健康。”   阮穆这几天在家里也练习了怎么带孩子,这是个从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充满好奇和忐忑,更多的是欢喜和满足。   朱清和试好温度,过来将孩子抱再怀里,用奶瓶喂他喝奶,怜爱地看着孩子,叹息说:“我觉得他挺懂事的,虽然小,可是对有些事情好像有预感,我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冲我笑。”   阮穆听到儿子这么机灵更喜欢了,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张小嘴找准奶嘴吃奶,娃长得白。   朱清和等孩子吃完,抱起孩子轻轻拍打着,等孩子打出饱嗝,这才换了个姿势抱。   小孩子睡饱了,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干净清澈的眸子,让人喜欢。   朱清和这才敢看阮穆:“这个年纪带个孩子,你愿意吗?”   阮穆逗弄着孩子,心肝宝贝的叫:“怎么不愿意,咱们两个再怎么使力气也生不出来。我现在挺满足,有你,还有孩子,多好的日子。过阵子我和我妈他们说这个事,孩子小不在意,但是总有大的一天,都要提早接纳。”   朱清和点点头,想起自己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人说难听的话,他想了想:“带着孩子去看看富满叔他们,顺便问问经验。”   他们也不想来回带着孩子乱跑,怕着凉,到时候得闹得人仰马翻,不过他们两个还是生手得多请教才行。   这么一去,就连亲近的人都有些尴尬了,啥也没听说就这么抱了个孩子回来,给谁都会问问孩子妈的来历,但是朱清和不开口他们也不好问。   不管发生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当初那些对朱玉苗去向也好奇的人,终于明白,原来这个姑姑是个侄子收拾烂摊子去了。 第173章   富满婶带了好几个孙子, 第一眼见这孩子就说:“你瞧瞧这额头饱满, 招风耳, 有福气啊, 挺壮实的娃娃。”   罗婶稀罕死了,想到自家小子, 无不羡慕地说:“我家勇子也不小了, 好不容易盼着他毕业了,他的心收不回来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朱清和没说话,他们来的时候带了奶粉,尿不湿之类的东西,有婶子们帮忙照看, 他便去和罗叔他们聊天了。   正如他想的那样,或多或少还是提到了外面的流言,他和阮穆对视一眼,两人都没理会,说了一阵无趣,这话题自然就掀过去了。   这一坐就是一天,临走的时候富满婶说:“咱们村里人都用自己做的尿布片,洗了晾出去干了就行, 你用这个倒是省劲了, 对孩子不好。等过阵子我做了,我让你大龙哥给你送过去。”   朱清和笑着应了,车子刚出巷子口就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缩着脖子,冻得直哆嗦,眼睛不住地张望,见到车子快步走过来。   朱清和将孩子交给阮穆,下车看着眼前笑得尴尬地人,攒着眉头问:“你……”   朱妈从怀里掏了半天掏了银锁出来,递给他:“咱们老朱家的孙子,不管你认不认,我也是他奶奶,保个平安。我知道你还恨我,要是忙不过来,我愿意给你带。”   朱清和低头看了一眼,轻声说:“不用了。”   朱妈伸出的手颤抖,那片银锁一直躺在掌心里,车子已经走远了,许久之后,她才哭出声来。她终于明白,大儿子这是要恨他们到死啊。   朱清和忙着照看孩子连班都不上了,他们搬了家,是环境更好的地段,阮穆每天不止要处理公事还要应对朱清和临时的召唤,两头跑,忙的脚不沾地,心里却满满当当的欢喜。   不过有些人早晚还是会遇到,阮穆虽然对他不屑一顾,但是像只苍蝇一样在自己眼跟前晃悠,让他很不耐烦。   阮穆很少会主动挑衅人,就算给人添堵也是淡淡的几句话:“周总,做人要光明正大一点,不然和你的身份不相符。对了,快过年了,我有件大礼要送你,过段时间我会联系你。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带孩子。”   周维申真是又气又怒,阮穆在骂他小人,还在炫耀他和朱清和的关系,偏偏那些瞎了眼的人看不出来,真以为这两人真是合作关系。   阮穆回去之后从不说公司里的事情,倒是朱清和空闲下来会和山上的东子联系,沟通工程进度。   东子知道他带了孩子回来,还特地跑下山送了见面礼来,之后的一段时间,除了必要的工作,东子一直待在山上没下来。   周维申不知道阮穆所说的大礼是什么,临到年终,公司业绩不佳,先前忍着不敢发牢骚的老人手公然在会议上顶撞他,更骂他没那个本事就别揽这个活,总收入比前几年还要走低,居然能这么耀武扬威,哪儿来的脸?   更有曾经和老刘总一起打天下的人叫嚣要去见老刘总,把这个半瓶水的人给撵出公司。   周维申一时间真是脑袋疼,年底本来就有很多事情,人心不稳更如凌迟,他顶着压力在公司忙到很晚才回家,意外的见玉琳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档搞笑节目,她被逗得前仰后合。   与以往的低沉不同,这时候的她明媚有风情,他在她旁边坐下来,她也不理。   周维申心里的危机感越发的重,不经意地问:“这几天在忙什么?公司事情多,要是闲,回来帮我一阵。”   玉琳不悦:“交给你了,你好好管着,我去做什么?对了,我没钱了,划十万给我。”   周维申也冷下脸:“要那么多做什么?”   玉琳顿时急了:“我家的公司我的钱,看得起你,给你这个脸,所以让你划,你管得着?穿衣打扮各种保养品,哪样能少?别废话,我明天就要见到钱。”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他叹了口气,只能去楼上睡觉。   没过几天,他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熟悉的声音,是阮穆!   阮穆很年轻,声音低沉却带着些轻佻,透出来的轻视让周维申觉得压迫不已:“说好要送大礼给你,一忙就忘了。现在是早上十点,刚起来,最有力气的时候。”   周维申听的莫名其妙,他快没耐心的时候,阮穆才进入正题:“在阳光小区你有套闲置的房子是吧?礼物,我托人送过去了。”   周维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腾地站起来:“周总看了不要太惊喜。”   惊喜?周维申快步下楼,开车往阳光小区赶,那是他和玉琳结婚时的婚房,后来玉琳更中意新建成的楼盘便把那里空下来。所以里面会有什么?   越走近心越发的抽紧,他掏出钥匙要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屋里到处有男女的衣服,他阴着脸随着衣服散落的地方走到卧室门口。   里面暧昧喘息的声音让他的心荡到谷底,玉琳竟然……   他的手握着门把手,脸上的肌肉紧绷,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眼睛里是一片阴云密布。就算他喜欢男人,但是被戴绿帽子……   “清……清亮,今天别走,我们在这里待一天,好不好?我真喜欢你……”   玉琳的告白好像刺激到了对方,声音陡然拔高,欢愉声音落下,卧室里先是一片安静,之后是两人互诉感情。   周维申放在门把上的手垂下,转身走到客厅里,点燃一根烟抽着。   朱清亮……呵,他把这个人当兄弟,给予无比的信任,到头来却被这么挖墙角。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朱清亮在那个破屋子里被人打死才对。   他贪心,为了自己的渴望努力爬,没想到最后落到这样的境地。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才从屋里说说笑笑的出来,玉琳只穿了浴袍,眉眼间是挡不住的风情,但是在看到客厅里抽烟的周维申,她的脸色骤变。   朱清亮也没想到,一时愣在那里,心里一慌,忍不住看向刘玉琳。   玉琳看着周维申低笑一声站起来要走,跑过去拉着他,声泪俱下地恳求:“我知道错了,维申,你别走,我再也不敢了。我爱你啊,我受不了你冷落,所以糊涂……”   周维申嫌恶地与她分开距离,笑着说:“我刚可听到了,你喜欢的是别人,现在又说爱的是我?那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说着他的神情落寞,摇头说道:“玉琳,也许是我们两个没那个缘分,我也不在你们中间碍眼了,你要是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就把离婚手续办一办,我也好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找工作。”   刘玉琳一听当即慌了,她不能让他走,她知道他不稀罕他们家的钱,现在到了做选择的时候她肯定是选自己爱的人。   “维申,我们先回家,你等等,我很快。”刘玉琳像是打仗一样,跑到浴室里收拾了。   朱清亮笑了笑:“还是你厉害,三两句话就把她跟狗一样的牵回去了。我还真挺羡慕你的。”然后他眯起眼,故意说:“你不觉得她恶心?”   周维申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难听的话,而是说:“我突然知道为什么你那么不招人待见了。”   周维申没等玉琳,直接出去了。   玉琳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头发还滴答往下淌水,她越过朱清亮就要跑出去,朱清亮扯着她问:“和他离婚。”   玉琳摇头:“不可能,我可以和你玩,可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不能没有他。”   后来玉琳冻坏了,缠缠绵绵病了很久,周维申没和她离婚,对她依旧很照顾,只是当初做夫妻的亲昵感没有了。玉琳知道,她这辈子都没法靠近周维申了。换做以前,她会指责是周维申的错,但是在分开面前,她终究还是没办法舍弃这个人,感情就是这样。   朱清和听到朱清亮被人揍得爬不起来的消息只是挑挑眉,没有太多的情绪。   “那天我去养殖场,富满叔说的,伤的挺厉害,那小子也是个精干人,就算好了,一条腿也是瘸了,以前耀武扬威,现在名声也臭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朱清和看着怀里孩子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笑着说:“听你爸一天到晚就关心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咱们回屋里去,不理他。”   阮穆急着问:“不是你自己动手,你会不会觉得惋惜?”   朱清和回头笑了声:“里面肯定会有你,而且,真的无关紧要。”   阮穆耸耸肩,这样挺好,人有时候确实贪求亲自动手的过程带来的快感,但是身边在意的事情越发的多,好像过程就不那么重要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是会变的,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行了。   朱家好不容易明朗的日子突然蒙上了尘,朱玉田气急败坏地要去找朱清和算账,骂骂咧咧地:“那个东西怎么能对自己的弟弟下那么重的手?”   朱清亮难得开口:“不是他。”   “那到底是怎么了,那个周总不是和你关系好吗?你受了伤怎么也不来看看你?我以前还觉得这孩子挺懂事的,没想到这当了有钱人就看不上咱们了。”   朱清亮艰难地翻身,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为什么不来,因为打他的就是周维申。人真是自私,周维申既然不喜欢刘玉琳,他怎么就不行?   他已经被撵出去绵宏了,只剩下刘玉琳给他的一点封口费,这一辈子还有漫长的几十年,这点钱怎么够?养好伤再说吧。   平平稳稳地过了几个月,一个灼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夏天,朱老爹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年,还是撑不下去没了,临闭眼的时候,他和老伴说:“琢磨了几天,突然想明白了,你让清和回来吧,咱们朱家的种,我不怪他。”   被压迫了这么多年的朱奶奶冷笑:“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孩子过得不好的时候,你眼里也没见得能放得下人家,现在人家过了好日子,你还想怪人家?人家不和你一般见识就不错了。我和你这么多年,看着你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我不敢说,现在你也快死了,我也什么都不怕,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我爹妈把我说给你的时候,我没反抗,所以活该被你打了一辈子。”   朱老爹又气又怒,可是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连孩子们最后一面就走了。   朱清和是姑给他打电话才知道的,犹豫一阵还是回来了,院子重新翻修过,看起来倒是气派了一点,白色的挽联,还有院子外面靠着的花圈,给人一抹凄凉,不管曾经这人做了多少错事,一旦不在了,人们多少会觉得有点惋惜。   朱清和从开始到最后一直保持沉默,他和别人不一样,那些能哭出来的人都是得到过疼爱的,只有他最不讨喜。看着爷爷入土为安,他也不过是叹了口气,转身要回去。   朱清亮一直看着他,眼睛里的嫉妒和羡慕再也藏不住,他挡在朱清和面前,可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当初他也以为自己有和朱清和争夺的一天,他甚至已经打算要和刘玉琳说,让她帮自己……   朱清和不过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错身走开,朱清亮笑了笑,也对,在朱清和的眼睛里自己算什么?什么都不算,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连当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外人都说他是靠自己的本事起来的,而自己除了坑蒙拐骗……不对,朱清和能有今天,是因为有阮穆,所以他在朱清和经过身边的时候,说:“你得意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把你卖给了阮穆,你能有今天?和男人在一起好玩吗?你真恶心。”   朱清和转头笑了笑:“你和别人偷/情又高尚在哪里?我们两个人的感情,你这种从里脏到外的人怎么能明白?”   朱清和此后再也没见过朱家的人,他的身边已经有了重要的人,那些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给予他回应关怀和爱,而不是像当初那般只知道索取的无底洞。   他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自己爱的人,阮穆在外劳累一天,他会给他捏肩膀缓解他的疲惫,偶尔阮穆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只能趁着孩子睡着,两人到客房去,一闹起来就不知足了,只是朱清和也越发的承认他实在有点受不住这人的索求。   最让他高兴的是孩子一直很健康,很少哭闹,见着两个爸爸咧开嘴笑个不停,连眼睛都眯起来了,更惹人疼爱。   过年的时候,朱清和和阮穆带着孩子回去了,长辈们也没问这个孩子的来历,全都当成亲孙子一样的疼,家里多了个小孩子,欢声笑语不断,更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三年以后通往山上的路才建设完,好在相关配套设施一起推进,经过安全检验等环节就能对外开放,这里承载了朱清和的希望,他很感谢东子,一直守在这里帮他实现他的梦。   他们儿子的名字是阮老爷起的,叫阮泰民,虽然两人觉得这个名字太过于严肃些了,不过还是很高兴。   泰民已经三岁了,比起孩子时候的听话懂事,现在的他很皮,声音软软的,会说些让人高兴的话,转身就能做些气得人吐血的事情,朱清和数落他,他压根不放在心上,但是只要阮穆瞪一眼,这孩子立马就乖乖地什么都不敢做了。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孩子居然和王老师的关系十分亲近,只有王老师照顾,他们离开的时候才不会哭闹。两人才能稍稍有自己的空间,去增进感情。   两人的感情越深,越喜欢清净的地方,加上事情多也不敢走远,只在一个游客不多的小镇住一阵子。   这里常年青山绿水,清幽富有灵气,两人刚到就开始下雨,越下越大,连欣赏雨中朦胧景色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待在干净的旅馆里。   第二天雨已经停了,太阳出山,金黄的光芒照耀世间,清风拂过,最是适合闲逛。   两人一前一后,朱清和看着前面高大挺拔的人,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突然,他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干净爽朗,伸手拉着他往前,抱怨道:“怎么走这么慢?”   两人的身影投在地上,亲昵又幸福。 第174章   朱清和曾经十分不想回到朱家, 中间的十几年里,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家人的存在, 但是朱清亮找上门来的时候, 他一点都没有生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不已。   泰民也不小了, 却也没见过这个拐着来的人, 客气地问:“叔叔,你找谁啊?”   朱清亮这几年过的不如意, 才不大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客气地说:“我找你爸,你是泰民吧?都长这么大了,我是你二叔, 他在家吗?我有事和他说。”   朱清和正和阮穆在书房里对账,两人三句话没说对,又有抬杠的架势,要是换成以前阮穆还真能和朱清和说个一二三,但是现在上了年纪,更多的是心疼,这阵子又从儿子那里找到个网站,看了一堆甜宠文, 心里也痒, 忍不住了就照着里面主角的路数浪漫一把,无奈朱清和不解风情,他一来, 朱清和的火冒的更厉害。   阮穆次次挫败不已,却不知道其实他看过的,朱清和也看了不少,要是有点新意还好,偏偏照搬人家的,所以朱清和也就乐得给他泼冷水,   朱清和听到来找他的人,先是顿了顿,而后还是出去了。   也许人上了年纪都会收敛脾气,比起以前的剑拔弩张,朱清亮现在坐在沙发里的样子有点局促不安,说道:“爹他……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朱清和沉默不语,让朱清亮焦急不已:“我知道你恨,可那是你亲老子,你真就连最后一眼都不能看看他?非得让他死不瞑目?”   阮穆在一边抿着唇,朱清亮这个时候来,想来是真不行了,生病的时候都没找过来,知道朱清和厌恶,不愿意看到人。死这个字终究会让人生出侧影之心,他在一边说:“去吧,别给自己遗憾,这么多年,你难道真不想听听他的心里话?”   朱清和想,除了愧疚还有什么?人总是在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的多荒唐,但他不是那个应该承担错误的人。   依旧是那个院子,即使以前翻修过,在时间的侵蚀下依旧变得灰蒙无光泽。   朱清和走进去,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他瘦得皮包骨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病容,艰难地呼吸着。听到有人进来,眼睛急切地看向门口,见是朱清和,费力地伸出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狂喜:“你,你来了。”   朱清和没带泰民来,阮穆陪在他身边,看着这样的场景,他的心里不轻松却也没觉得难过,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朱玉田笑了笑,颓败地放下手:“我就是想见见你,医生说什么继续住院,我知道不行了。清和,这是报应啊,我这个年纪,正是养老享福的时候,却偏偏得了没治的病。”   “我知道你还恨我,不想见我,孙子也不愿带回来给我看看吗?算了,能见到你就好了。”   朱妈也已经一头白发,脸上满是皱纹,乍一看像是已经有七十多岁了,其实她不过才六十多而已。这会儿只站在一边抽泣,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这么长时间全都变了样,应该感觉到凄凉和悲惨,但是朱清和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平静地在那里听着朱玉田说两句话就要大喘一顿的声音,一直到这个人从世上消失,他也没有半点难过。   有因便有果,纠缠两世,只因为没有那个缘分。   小番外   东子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阮泰民带着他的媳妇回来,除了他自己的爸爸,最亲的人就是东子伯伯了。   他平时想要得不到的东西,东子伯伯都会当礼物给他带过来,次次把爸爸们堵得什么也说不出口。   东子给他们倒了茶,问:“怎么没和你爸一起来”   “我爸已经动身了,身子突然不舒服,就先去看医生了。用不了多久就来了,我爸说了,伯伯过生日肯定要来的。”   东子皱了皱眉头:“身体重要,我一个生日值当什么,晚几天再过也一样。”   泰民坐下来,抿了抿嘴,问:“伯伯,你怎么不找个人,一个人多辛苦?”   东子顿了下,笑着摇头:“一个人挺好的,我身体好,做什么不行?你个小鬼管那么多做什么?”   泰民撇撇嘴:“你还瞒我,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路伯伯不也单着?我知道他经常过来偷偷的看你,为了什么,你心里也清楚,怎么就不松口呢?”   东子低头看着地面,良久才叹息一声:“我心眼小,装不下太多,你倒是应该劝劝他,没用的。让他放开些吧。”   快要开中午饭的时候,朱清和和阮穆才来,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腰也弯了,走的也慢了,那张脸上也多了的皱纹。   彼此见面也多是唏嘘,阮穆吃过饭,看孩子们忙着收拾,忍不住劝:“泽霖又没怎么你,你怎么狠心连人都不见?你一个人,他一个人,我看着也怪可怜的,你的骨头非得这么硬?”   东子却是笑:“差不多了啊,你要是再这么说,别怪我撵人了。”   阮穆骂了一句:“倔老头。”   阮穆一家子待到很晚才回去,东子送走他们,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的星辰,刚准备转身回去,只见一个人站在外面,见被发现了,尴尬地笑了笑,还是走进来。   “你生日,我知道你喜欢吃街尾那家的菜,就买了点来,凉了,没那个味道了。”   东子看着他,无奈地说道:“你啊,这么大年纪了,就别想着了,明知道我……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路泽霖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竟被他这么一句话说的眼睛里泛泪,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而是笑:“就连朋友也没的做吗?这么多年了,我也难得坚持一回,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先走了,我要是……你忍心吗?”   东子转身回去屋子里,没理他,而他还是厚着脸跟进去了。就算东子说一两个字他听着也高兴,自己却像是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   之后路泽霖再也没来,后来还是在阮穆那里知道,他去国外生活了,盼不到倒不如不见。   东子的脸色僵了僵,没说什么。   再知道路泽霖的情况,已经是两年后,他死在了外面。那个时候身子已经有了病,医生建议他住院,他心里还怀着希望,所以一直拖,没想到最终拖成了无药可治。   东子的心还是颤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疼,有点难受……有种感情像是要倾盘而出,最终还是被他压在了心里,只当不知。   这辈子他的执着,是对是错,他已经不在意了,有些事情只能放到下辈子了…… 第175章   罗西发现每年总有一天妈妈的兴致不高, 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他过去问怎么了, 妈妈也只是笑笑, 说没事情只是想一个人待一阵。   罗西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敢多问, 生怕让妈妈更加难过。   也许这件事情冥冥之中是应该他知道的。一天雨后, 操场被冲刷过还有些滑,所以他回家早, 见客厅里没人,以为爸妈不在家。   他开冰箱拿饮料,刚拧开盖子要喝,却听卧室里传来声音, 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你还是放开些吧,他过得很好,跟着大哥过着好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孩子也是个争气的,知礼懂事聪明,从阮穆那里得了真传。”   “两位哥哥把心血全都投在他身上,他要是敢不学好,我不打死他。我知道想到那个人了, 你知道他日子过得不好, 我怕他会想办法去找那孩子,要是他没良心,被人给鼓动了, 你说可怎么办?真要是让他们重新联系上,我可真是没什么脸去面对大哥了。”   罗勇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就算多年不联系,但是父子情是抹不去的,如果真的遇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罗西还是没听出让爸妈放不下的人是谁,但是脑瓜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两个大哥,妈承认的只有清和舅舅和阮穆舅舅,难道是那个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哥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再看到阮泰民的时候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个秘密一直在他的心里装了很久,他照旧不喜欢那个人,但是再他看到有个邋遢的男人缠着泰民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这人做了对不起爸妈和舅舅的事了。   罗西想也没想直接冲上去,揪着阮泰民的领口骂:“你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舅舅哪点对你不好?你现在和这个人来往,你等着,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妈。”   阮泰民先是一惊,而后后拉着罗西,对那人说道:“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我想你找错人了。我的爸爸对我很好,我不需要你来给我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他将胳膊搭在罗西的肩上往前走,笑道:“你个小子,你知道的不少,但是不许和我爸和……姑说……知道了吗?其实我一直知道,只是说出来有什么好?我只知道他们对我好,我也要对他们好,不能让他们失望。”   其实细看,两人之间很相像,但是没有人提起,他们也不说破,两人的身影被太阳光拉长,一直走远。 本书由 我爱树袋熊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