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对门大妖谈恋爱》 作者:鱼之水   文案:   叶谨白在斜阳街开了一家奶茶店,并且荣幸地成为整条街唯一一个人类店主。   在一众垂涎他美味的妖怪店主中间,对门的那位大妖就是一股清流。   清流?大妖微微一笑:其实我和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也时刻觊觎着你的美味。   我希望你的身上都是我的味道。   温柔白切黑攻×腼腆人。妻受   我们的口号是——苏!甜!爽!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叶谨白 ┃ 配角:裴夙 ┃ 其它:特别多   作品简评:   体质特殊的普通人类叶谨白入住一条全是妖怪的街道,年幼时有一番奇遇的他在妖怪眼中格外可口。作为整条街唯一一个人类,他被众多妖怪垂涎着,而在这群妖怪中,对门那位温文优雅的大妖就显得如此与众不同。身怀异宝的叶谨白在这条欢快又神奇的街道,与众多看似凶狠实则可爱的妖怪有了交集……作者文笔流畅,风格诙谐温暖。她认真诉说着每一个人物背后的故事,给读者带来欢笑与慰藉。不仅有妖怪世界的光怪陆离,也体现出了人间的温暖与真情。 第1章 斜阳街   叶谨白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顶着盛夏正午的大太阳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找到了斜阳街四十五号。   他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店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了出来,这间铺子从原主人病重后就没人住过了,已经空了一年多。   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二层小楼,还附带一间小阁楼。掀开档灰的白布后,底下一水儿的黄花梨实木家具。   这家店本来的主人于三天前去世,店铺就转让给了叶谨白,正好叶谨白无家可归,干脆接受了对方的好意,继承了这家店铺。   他进行大扫除的时候,隔壁走出来一个二十五上下的青年,他打量了正在擦门的叶谨白片刻,懒洋洋道:“新来的?原来那个呢?”   叶谨白停下动作:“他去世了。”   对方愣了片刻,紧接着做出不感兴趣的表情,随意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进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掉头说:“看在我以前承过那老头恩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这儿不太平,半夜没事别出去。”   叶谨白不明所以,但还是谢过他的好意。   大扫除完毕,屋子基本干净了,但还是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腐臭味,叶谨白看了看手机,已经七点多了,可以去吃晚饭顺便买点除臭的东西回来。   他家店铺斜对面就是一家面馆,而面馆的隔壁,也就是他的正对门是一家香料店。叶谨白吃过晚饭,在隔壁门前犹豫许久——斜阳街在沛市是有名的定制奢侈品聚集地,同时也是有名的街头小吃聚集地,这一条街上,有平价的商店但也有昂贵的奢侈品店。   这家香水店,不知道是不是属于奢侈品专卖店。   但叶谨白犹豫之后还是选择进去——自家店里那股徘徊不去的腐臭味实在太难以忍受了,他必须找个香水或者清新剂之类的压一压,本来去超市就可以了,但这条街居然没有超市。   香水而已,应该不会太贵吧。   事实证明,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这家香水店的匾额上写着“覆舟”,外间的门面比他那间大很多,大概一百五十多平米,内部的装修让叶谨白瞬间产生了掉头离开的想法,然而还没等他把想法付诸于实践,店里的服务员就上前来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叶谨白俊秀的脸微红,有点尴尬道:“我先自己看一下。”   对方看出了叶谨白掩饰得不是很好的窘迫,体贴地笑笑,站到原本的地方去了,叶谨白小小松了口气,正准备偷偷溜走,刚到店门旁边,中午见过一面的隔壁店主人推门而入。   “你跑这儿来干嘛?”对方一见到他,脸色就难看了许多,抱着双臂恶声恶气道。   叶谨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想了想,说:“我这就回去了。”   “你这是把我的生意往门外赶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让叶谨白的步子一顿,下意识回头。   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从内间走出来,穿着黑色的衬衫长裤,他走过来的时候,店里的老顾客和员工纷纷打招呼:“裴先生。”   隔壁店主人脸色更难看了。   “你好,我是裴夙,正好在你对门。”   裴夙伸出手,叶谨白跟他握了一下,他靠得近了,叶谨白能闻到他身上带点苦涩味道的熏香,莫名有些熟悉。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裴夙问。   他的声音格外柔和,语速平缓,叶谨白莫名放松下来,那点窘迫消失,他腼腆地笑了下,“我进来看看。”   裴夙轻笑了声,两人闲聊几句后,叶谨白就赶紧告辞了,隔壁店主人也哼哼唧唧地跟着一起走了,穿过马路,隔壁店主人凶巴巴道:“说了不要到处乱跑,天都黑了,还不老实在家待着,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你就知道后悔了!”说完又咳了一声,说:“我不是关心你,我是看在邻居的份上才提醒你的。”   这可真是教科书一样的傲娇。叶谨白笑着点点头,他回到店铺准备关门的时候,发现对门的裴夙站在“覆舟”店门的阴影下,身姿挺拔,目光幽深,正巧和叶谨白视线相触,于是他在暮色下偏了偏头,浅浅笑了。   美色惑人。   叶谨白的心突然漏跳一拍,回过神来的时候耳畔烧红,匆忙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便避开他的目光掉头关上了门。   裴夙看着关上的门,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眉眼间略带了几分诧异——这孩子,好像真的不认识他了。   洗完澡又处理了一些事情,时间临近十一点半,叶谨白准备上楼休息,走到楼梯上的时候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叶谨白仔细感受了一下,细微的夜风带来了浓重的妖气。   咚咚咚   敲门声很有礼貌地响了三次,门外传来一道尖细声音,拿着吊嗓一般的腔调:“打扰了。”   紧接着反锁的店门猛地一震,一滩湿漉漉的粘稠阴影正竭尽全力地从缝隙里挤进来,已经出现在门内的部分凝聚在一起,形成头颅,两个空洞洞的眼睛对准叶谨白,然后咧开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我进来了。”它这么说着,奋力在细小的门缝里蠕动,企图登堂入室。   叶谨白并没有惊慌,对这种东西的出现习以为常。   他快步上楼拖出自己的行李箱,从中抽出符纸,楼下反锁的门在妖力的作用下无比脆弱,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嘎的呻。吟声,叶谨白甩出数十张符纸,啪地一声同时贴在门上,形成一个硕大的“封”字,浅绿的灵光在符纸上流溢,“封”字光芒大盛,卡在门缝里的阴影尖叫过后团在一起缩了出去。   楼上传来吱吱的尖细叫声,叶谨白脸色微变,箭步上楼,卧室的门窗大开,一只灰色的巨鼠趴在床边,悉悉索索地嗅着什么,听见叶谨白上楼的声响,它扭过头,夜色下一双豆大的红色眼睛闪了闪,却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警惕地抖了抖耳朵。   叶谨白略微皱了下眉——这只鼠妖已有智慧,修为恐怕不低,符纸估计对付不了。   鼠妖深深吸了口气,它能问道从叶谨白身上传来的浓郁生机和足以令妖怪疯魔的纯粹灵气。多么令它着迷,多么令它……饥饿!   鼠妖再也忍不住,强壮的一蹬,扑向叶谨白!   叶谨白翻腕,掌心浮现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只有吊坠那么大,抬手掷出,印章在鼠妖身上轻轻一磕,一人大小的鼠妖顿时缩水成巴掌大小,被叶谨白一张符纸裹成一团,摔在墙角。   什么……什么?鼠妖难以置信。   叶谨白冷静上前,拎着尾巴将鼠妖提起来,准备丢下去,一打开窗户,叶谨白就愣了——原来他的店门前围了一圈的小妖怪,仰着头看着打开的窗户,眼睛里的渴望都快凝成实质了,发现叶谨白出现在窗口,立即发出鬼哭狼嚎。   叶谨白将鼠妖丢下去,小妖们刷一下闪开,鼠妖啪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仍旧用充满渴望和食欲的眼神看着叶谨白。这时,隔壁二楼的窗户打开,店主人探出头,大吼:“三更半夜的吵什么?别人不睡觉的?再吵吵就剥了皮统统炖汤,还不滚?!”   楼底下的怪叫声戛然而止,小妖怪们畏惧地看了隔壁一会儿,不甘不愿地散去了。   叶谨白一直看着窗外,等到小妖怪们都散了,他才松口气,正准备向他道谢,隔壁店主就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睡觉!”说完哐一声关上窗户。   叶谨白只好压下心中疑问,他低头看了眼窗下,小妖怪们已经散去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注意到了这条街的异常——刚才那群小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整条街难道只有隔壁店听到动静了吗?   而且,像斜阳街这么繁华的街道,怎么十二点不到就没有任何人了?他虽然体质特殊,易招鬼怪,但从来没有同时吸引这么多的小妖,这条街恐怕也有问题。   还有,为什么隔壁店主对这些小妖的出现一点都不惊奇,甚至习以为常,而这些小妖还对他心存畏惧?   叶谨白一脑袋的困惑,拿出房产转让文件,从中取出一张被鲜血浸透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完全被血渍盖住了,叶谨白对着灯光看了半天也不能辨别出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叶谨白万分后悔当初接手这个店铺的时候没有问清楚。   一周前,叶谨白救下了一只垂暮且病重的老妖,对方临终前将这间铺子送给了他,还没来得及交代清楚就亡故了,叶谨白无家可归,索性就来到这里住下。   他想了想从行李箱中拿出一只极漂亮的瓷杯,放在桌上包装好。   第二日清晨,隔壁刚刚开门,叶谨白便拿着瓷杯上门拜访了——从昨晚来看,隔壁这位年轻的店主明显不是普通人,他今天拜访,一是为了感谢他昨晚的帮助,二是为了了解这条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2章 裴夙   这世界上人和其他生物并存,妖怪化为人形,与人类共享这个世界,这一点叶谨白一直都知道。   他从出生开始就因为体质问题不断撞邪,后来偶然间吞食了钟灵,在觊觎他的鬼怪面前终于不再那么无力。   大学正式毕业的那天救了店铺原主人闻年生,闻年生并没有刻意隐瞒了自己妖怪的身份,被叶谨白察觉后就坦然承认了,最后去世时将斜阳街四十五号店铺的产权转让给了叶谨白。   然而闻年生没有告诉他,这条街上所有的店铺都是妖怪开的!   “他可能是忘了告诉你这件事,”顾鸿也就是隔壁店主,听完叶谨白的叙述后懒洋洋地答道,“年纪太大了,记性不好,而且……你在沛市的妖怪中,非常有名气,所以给了他你很了解妖怪的错觉吧。”   叶谨白没有搞懂“他在妖怪中很有名气”和“他很了解妖怪”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顾鸿伸了个懒腰:“不过也就是在一些小妖中很有名而已,要不是我偶尔听到小妖们谈论,也不会知道你是谁的。”   伸完懒腰,顾鸿拿起桌上的白瓷杯,放在手里仔细把玩,“这个是干什么的?”   叶谨白拿起桌上的茶壶,将里面的水倒入瓷杯中,示意顾鸿注意瓷杯,顾深低头,瓷杯中透明的开水渐渐变成了很浅的绿色,顾鸿能闻到杯中水散发的香气,瞬间让他想起穿过四月山谷的风,诉说开在每一隅的花,趟过每一条缝隙的溪流,低语着高山融雪,树枝惊鸟。   是“生”的味道。   顾鸿端起瓷杯,抿了口里面的水,眼神微微变了——这杯水里确实蕴含着令所有生灵都着迷的生气,不过太少了。   “这杯子怎么来的?”   叶谨白笑了笑,“我自己做的。”他年幼时有一番奇遇,吞食了天地灵物“钟灵”,而后便有了这种奇特的能力。   有这种能力,难怪在小妖中会这么有名气。顾鸿双手捧着杯子,问:“这个送我了?”   叶谨白点点头,“不过这是消耗品,最多只能保持六天,六天之后,就会失去功效。”   顾鸿惊奇地转了转杯子,还挺喜欢这个东西的,这样含有生机的水虽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可生理和心理上的愉悦是不做假的。   “总而言之,这条街上开店的都是妖怪,而且都是大妖怪,到了晚上没人的时候有些小妖就会出来觅食,像你这样的人类在这里就像盘香气扑鼻的菜,是他们垂涎欲滴的美食。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搬出去?”   搬出去?搬出去他能住哪里?他这些年越来越压不住自己的气息了,更容易被妖怪盯上,在斜阳街反而更好,起码这里都不是人类,不会被殃及。   叶谨白拒绝了他的好意,回到自己的店铺后加紧整理房子,他要在这里开一家奶茶店,整条街现在只有街尾有一家奶茶店,离得够远。   开店需要办不少证,还有一些必要的机器等,好在原来这间店铺是个茶馆,格局不需要改动,只要添置一些东西就可以了,这省下了一大笔开支。叶谨白从顾鸿处回来后就开始打扫卫生,然后又在外面跑了整整一天,天黑透的时候才回店里歇下来。   叶谨白从顾鸿处得知,斜阳街每晚十一点之前所有面向人类的店面都会关闭,斜阳街外的结界会张开,早晨五点结界闭合,在结界张开的这段时间内普通人不会再进入斜阳街,而这个时间段就是妖怪们的狂欢了。结界关闭时,整条街的妖怪对人类来说都是安全的。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屋里放了清新剂,叶谨白吃完饭,店内的腐臭气已经很淡了,但还是能闻到一点,好像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   叶谨白在院子里仔细转了一圈,确定臭气是一株枯萎了的植物上发出的,叶谨白盯着它看了半天,也没搞懂这是什么品种,因为它已经枯萎了,叶谨白拿来工具准备将它移除,铲子刚碰到泥土,叶谨白就惊喜地发现这株植物上有一片幼嫩的新叶,只有一片,但说明它还没有完全枯萎。   发出臭气可能是因为它的根部已经腐烂了,但它还有一片新叶,也许没有死透,还有活过来的机会,植物的生命力总是特别旺盛。   叶谨白连忙端来杯子,将其中淡绿色的水浇在根系上,他没养过植物,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草木,但叶谨白全心全意地希望它能活下来。   也许明年它会开出很漂亮的花。   叶谨白轻轻摸了摸它的茎秆,转身进去了。   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街上已经完全没有行人了。叶谨白在门窗上贴了用鲜血画过的符纸,在楼梯上摆了阵法,一旦有妖怪踏入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今天晚上也不会平静的。   叶谨白今晚不打算睡,打散那些敢来捣乱的小妖才能放心。他也不可能干坐着,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木质的盒子,打开来里面都是一块块封好的陶土。他取出一块来,在灯光下一点一点将其捏成一个小小的猫咪。   临近午夜,叶谨白将捏好的各种小玩意儿放好,等干就可以了。   这只“小猫咪”和送出去的瓷杯是一个用处,放在盛水的桶里,过一段时间后,桶里的水就会融入生机。   忽然听到窗子被敲响的声音,叶谨白警觉转头,窗台上蹲了一只黑猫,金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桌上的陶土猫咪。   叶谨白这时才发现自己布下的符纸结界没有任何动静,他赶紧站起来往窗外看了看,果然,门外没有一只小妖。   难道是这只猫赶走了其他小妖?叶谨白拿不准外面那只黑猫的来意,没敢开窗,只见那只黑猫站起来灵巧地走了两步,目光仍旧紧紧盯着桌上的陶土猫咪,似乎并没有恶意。   叶谨白拿起陶土猫咪左右晃了晃,黑猫的目光跟着他的手左右移动。叶谨白抽出符纸藏在袖中,然后慢慢打开了窗户,黑猫对他开窗的动作表现出吃惊,叶谨白在他面前放下陶土猫咪,然后轻轻关上了窗户。   黑猫原地懵逼,歪头盯着陶土猫咪看了一会儿,踩了踩爪子,左右看看,尾巴一卷,带着陶土猫咪跳下了窗棂,叶谨白站在窗前看着它头也不回地进了对面的覆舟。   覆舟的老板……   叶谨白脑海里浮现出裴夙的身影,很困惑地歪了下头——难道裴先生是只猫?看上去不太像啊,这只黑猫从耳朵尖儿到尾巴尖儿都透着可爱,裴先生的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贵气十足,这两者完全没有相似点。   还是说人不可貌相?叶谨白带着一脑袋困惑上床睡觉了。   再说黑猫进了覆舟,迈着猫步提心吊胆穿过外间的店铺,到二楼的时候狠狠松了口气,刚要变回人形,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和缓的声音:“回来了?”   黑猫原地僵硬,片刻后回过头,瞧见自家裴先生披着一件黑色外袍倚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   “跑到对面去做什么?”   裴夙走到软软榻前,他一动,下摆、袖口还有下摆上金红的牡丹绣就随之摇曳,犹如风过花丛,枝蔓微动。   黑猫低着头,悄悄把陶土猫咪往身后藏了藏。   见他不说话,裴夙瞥了他一眼,神色间露出几分似笑非笑。   黑猫变回人形,是一名俊秀的黑发男子,他走上前给裴夙斟了杯茶,讨好道:“我就是路过,路过而已。”   裴夙接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里映着他微低的眉眼,神色间并没有什么波动。   男子被他晾了一会儿后,委屈巴巴道:“我真的只是路过,顺便去看看当年从先生手里截走了钟灵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裴夙放下茶杯,道:“然后呢?”   然后?呃……男子一瞬间卡壳,想了想道:“干脆把他抓过来炖了给先生补补身体吧,他吞了钟灵,效用跟钟灵也差不了多少。”   裴夙淡淡道:“我看你是在外面玩得心野了。”   男子见他动怒,立马垂下头噤声。   “手里拿的什么?”   男子不情不愿地拿出陶土猫咪,裴夙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刚捏的,还没干透呢,想也知道这是从哪拿来的了。   裴夙从他手里拿走了陶土猫咪,白皙的手指捏着陶土猫咪,格外绮旎。   男子欲言又止,眼睛乱转片刻后道:“先生,我看着这东西有古怪……”我不是拿来玩!我是研究!研究!   裴夙将陶土猫咪放在手心,小猫咪捏得活灵活现,圆滚滚傻乎乎,完全能感受到捏塑它的人的用心,裴夙不自觉笑了笑,道:“长得跟你倒是差不多。”   男子:“……我长得比它帅多了……先生!”   裴夙没有把陶土猫咪还给他,而是手指微收,将陶土猫咪笼在掌心,起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男子蹲在地上,哀怨地盯着关闭的卧室门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我的猫……” 第3章 树妖   奶茶店开业的第一天上午,顾客很少,店内只有几个被叶谨白俊秀容貌迷昏头的小姑娘,叶谨白正在调一杯珍珠奶茶,忽然听见店里顾客发出愉快笑声。   叶谨白调好奶茶抬头,瞧见一大一小两只黑猫打成一团,砰一下撞开门滚进来,那么响一声,叶谨白听着都觉得疼,然而这样也不能阻止两只猫继续打架,撞倒一个凳子后,两只猫陷入对峙状态。   叶谨白将奶茶送到顾客面前,然后在两只猫旁边蹲下,很无奈——这样怎么请出去?直接丢出去可以吗?   他一蹲下,个头小些的黑猫在对峙中还抽空出来对他“喵”了一声,打招呼一样,而在它偏头的一瞬间,对面那只大黑猫啪一爪子把小黑猫的脸给怼地上了,得意洋洋地叫唤了一声。   叶谨白“……”他总觉得这只大点的黑猫特别眼熟,想了想,这不就是那天晚上见到的黑猫吗?   小黑猫大怒,翻身就要亮爪子,不过大黑猫有体型力量压制,小黑猫连翻身都没翻起来,只能执着地挥舞爪子,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叶谨白一看小黑猫被欺负得狠了,不得不伸出手将两只分开,他不担心被咬或是被抓,因为这只大黑猫是妖怪,那只小黑猫应该也是,有理智不会随便伤人。   果然他一伸手,大黑猫就抬起爪子放开小猫,没等叶谨白松口气,小黑猫上身抬起,两爪抱住大猫的脖子,往下一摔!   叶谨白默默缩回手,这两只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势沉默一秒后,迅速扭打起来。   店里仅有的几个顾客都忍不住笑起来,拿起手机悄悄拍摄——帅哥和萌物,多养眼的组合。   正当叶谨白头疼的时候,店门被人轻轻叩响,叶谨白抬头,裴夙含笑站在店门外。   打得天昏地暗的两只一抬头,大猫明显僵住了。   叶谨白连忙站起来:“裴先生。”   裴夙推门而入,看都没看脚底下僵硬的两只猫,“抱歉,我来找家里的猫。”   叶谨白楞了一下,低头,脚下的两只猫已经分开了,大猫做作地抖了抖毛,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裴夙见他低头看猫,便道:“丑些的那个是我家的。”   大猫:“……”   叶谨白迟疑片刻后指了指大猫:“这个?”原来不是裴先生本人,而是裴先生家的猫。   大猫:“……”妈的,我哪里比这只小崽子丑?   小猫蹲坐在叶谨白脚边,嘲笑地瞄了一声,眼看大猫要奓毛,裴夙凤眼微垂,接收到裴夙视线的大猫老老实实趴下来。   裴夙找回了猫,推门离开的时候,叶谨白叫住了对方,裴夙回头看着他,叶谨白指了指他的手腕,“您的帕子松了。”   裴夙左手的手腕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帕子,此刻打的结松了,欲坠不坠地挂在他的手腕上,裴夙拨弄了两下,一只手系不起来,于是折身走到叶谨白面前将左手递给他,“能帮一下忙吗?”他一靠近,那股矜贵里透着点苦涩的熏香便将叶谨白包围住。   这样的要求对于见面没超过两次的陌生人,是有些逾越了的,系手帕这样的动作未免太亲昵体贴了。   然而不知是美色惑人,还是熏香勾魂,叶谨白没有拒绝,为他系上了手帕。他的帕子很长,叶谨白绕了几圈才将帕子系上。   裴夙在他低头的时候,轻声道:“最近小心些。”   叶谨白猛然抬头,裴夙对他笑笑,带着猫走了。   最近小心?   叶谨白慢慢皱起眉,等到了夜晚,他在店内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终于明白了裴夙的意思——他可能被妖怪盯上了。   对方的妖气隐藏的非常好,叶谨白借助了“钟灵”才察觉到了对方踩点遗留下的妖气。非常精纯的妖气,妖气的主人绝不是那种两张符纸就能解决的小妖怪。   但叶谨白不明白的是,他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的大妖?   后来的几天没有任何异常,每到深夜,他的小楼底下仍旧围着一群小妖怪。   但今天不一样,已经十二点十一分,店门外常驻的小妖们全都不见了,叶谨白站在窗户前,整个小楼都笼罩在他新布下的结界中,如果此刻有人站在小楼外,就能看见整栋小楼都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光里,偶有荧绿的光点飘散,像是惊飞的萤火。   啪嗒   啪嗒   奇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半人半树的妖怪摇晃着树枝树叶,辨别着空气中的妖气,最终,他在四十五号店铺的门前停下了。   树妖灰褐色的树皮龟裂,其上镶嵌着并不明显的五官,两条粗壮的枝干充作双腿支撑着身体,垂在身体两侧的却是人类的手臂,肌肤光滑细腻。   然而它虽顶着这样狰狞怪异的外貌,那高高的树枝上却开着艳丽的花,一朵一朵开的拥拥簇簇,极尽妍丽。   它辨别了一会儿,确定自己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   叶谨白和它对上了视线,树妖上前两步,柔韧的枝条抽在窗户上,盛开的花朵蓦地堆积在叶谨白面前,艳丽如流火。   树妖女子般柔嫩的手臂抬起,叶谨白眼睁睁地看着它的手臂越拉越长,柔软的双手很快就达到了二楼的高度,重重拍击在叶谨白面前的窗户上。   来自树妖的磅礴妖力与结界相撞,叶谨白立时一手按在结界上,正好在树妖的双手之间,注入灵力维持结界。   一人一妖隔着结界开始互相角力,结界上不断泛起波纹,叶谨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方的妖力太强悍,结界在对峙下渐渐薄弱,眼看结界就要破碎,叶谨白抿唇,果断收手,一把拉开窗户!   结界轰然破碎!   树妖挥舞着枝干,绽放的花朵纷落,瞬间化作漫天花雨利箭般射进屋内。   叶谨白甩出一面符纸墙暂且挡了一波,然后取下自己的吊坠,赫然是那天封印鼠妖的印章。   他急速念道:“我执一物,能表七字。”说罢抛出印章。   面前的符纸墙恰好破碎!   叶谨白面无惧色,一指花雨:“四字曰:冬!”   娇嫩花瓣眨眼凋零,委顿成一地残红。   印章由原本的白色转换成冰冷的透明,如同冰雕,几个眨眼的时间过后,又恢复白色。   叶谨白一指树妖,“二字曰:夏!”   那印转瞬又变为热烈的朱红,在树妖探进来的一根枝条上重重一磕,那根充满生机的树枝瞬间干枯,失去水分的叶片全部脱落。   树妖抱住干枯的树枝,连连后退。   结界已经毁坏,再待在屋子里可能会损坏小楼。   叶谨白索性握住印章,翻身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那树妖已经退到对面,叶谨白便和他隔街对峙。   树妖看着他,眼里满是怨毒,它抖着树枝,花叶沙沙作响。   “恶毒的……人类。”   叶谨白道:“先动手的明明是你。”   树妖却冲他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树枝陡然合拢,那花瓣从树枝上散落,飞速旋转着将一人一妖包围起来。   叶谨白逃脱不及,被花瓣围了起来,眼前的世界被一片鲜红取代,他完全看不清周围,而那树妖攻击不停,叶谨白身上的符纸也快用完了,身上被锋利的花瓣割开许多口子,白色衬衫下一道道细长伤口往外冒着细细密密的血珠。   空气里弥漫着来自他血液的甜腻气息,叶谨白甚至能感受到街道两边有妖怪打开了窗户,蠢蠢欲动。   叶谨白知道不能拖了,他的鲜血会引来更多的妖怪。   他低头,幸好手中印章的朱红色终于完全褪去,叶谨白松手,印章悬空浮起。   “四字曰:冬!”   叶谨白双手结印,向下一压,印章灵光大绽。   印章在高处悬停,转变为透明色,急速旋转的花叶蓦地冰封坠地,树妖和它的花叶一起,冰冻在这凛冬里了。   这样森冷的寒意将风与声也一并冻结了。   轰然一声后,爆炸的灵力震碎了树妖布下的花瓣结界。   叶谨白全身都是细细碎碎的伤口,失血过多使他眩晕,解决了树妖之后,叶谨白直接跪在了地上,印章失了灵力支撑,也从半空中摔落在他手边。   寂静的长街接连响起吱呀的声音,是店铺里的妖怪店主们推开了门或者窗户,大妖小妖们聚在一起低声细语,目光却都落在他身上。   夹杂着食欲的,贪婪的目光尽数落在叶谨白身上,他现在头晕目眩,灵力抽空后几乎没有力气,可他还是站起来了,尽管唇色苍白,眼睛却明亮清澈,他指尖甚至还夹着一张微皱的符纸。   所有觊觎着他的妖怪都知道他已经力竭了,然而就凭那一张符纸,一张不知道还能不能被催动的符纸,就足以让大部分蠢蠢欲动的妖怪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它们不是放弃了,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叶谨白站在街道中央,他没有进小楼,因为他知道,这些妖怪在寻找机会,一旦他表现出一点的畏惧怯懦,他就会被扑上来的妖怪们撕成碎片。   如果他不镇住觊觎他的妖怪,哪怕他今晚活着走回了小楼,明天、后天……总有一天,他会某个妖怪吞吃入腹。   妖怪们在等一个领头羊,而这只领头羊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穿着睡衣的男人走出了店门,他紧盯着叶谨白,眼睛是纯粹的金色,每走一步,他属于人的特点便少一分,等他走到叶谨白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头巨大的银灰色野兽了。   周围妖怪渐渐聚集起来,将叶谨白围在中间。   叶谨白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最后一张符纸在他指尖发出微弱的灵光。   他想今晚大概是要交代在这儿了,这时,身后的“覆舟”传来声响,叶谨白下意识回头,瞧见俊美的裴夙推开了窗户,正垂眸看着他。   叶谨白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窘迫,也许是因为他在楼上衣衫整齐,他在楼下狼狈不堪。 第4章 钟灵   长街明亮的灯光让人和妖物全都无所遁形,裴夙轻轻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   原本因为裴夙出现而缓和的气氛在窗户关上的瞬间再次冷凝,妖怪们松了口气——如果这位非要插手,他们就算再嘴馋,也只能把猎物拱手想让。   毕竟裴先生才是这条街真正的主人,谁敢跟他过不去呢?他们还想过下去呢。   妖怪们的包围圈已经缩得很小,离叶谨白最近的一头狼妖甚至低头闻了闻他的衣角,像是在确认猎物的新鲜程度。   叶谨白面色冷然,手上符纸一抖,狼妖下意识后退几步做出防守的姿态,然而很快,狼妖就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类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狼妖道:“你还是老实点吧,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你不如乖顺一点,我们下手的时候还能轻一点。”他一掀嘴唇,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   叶谨白没吭声——半点不反抗地等着被拆吃?他看上去像是那么柔弱的性子?   他将符纸横于身前,平静道:“你们谁先来?”   他站在群妖中间,指尖最后一张符纸在夜风里微微颤抖,而他的眼睛像是冻结的湖面,冰冷坚硬却又清澈见底。   裴夙打开门,一抬头,恰好撞进这样的目光里。   谁都没想到裴夙会开门,叶谨白愕然和他对视,裴夙莞尔:“我去换了身衣裳。”   叶谨白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嗯。”这是跟他解释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下来?回想到对方打开窗户时只穿了白色的睡衣,披一件红色的外袍,看样子像是被他们的动静惊醒了,披了件衣裳出来的 。   裴夙臂弯间就搭着那件红色外袍,衣摆上绣着云纹,他无视一众现出狰狞原形的妖怪,径自走到叶谨白面前,将手中的外袍抖开披在叶谨白身上,隔绝了那股无比诱人的香甜气味。   裴夙的语气略带几分责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闹腾。”   他的语气过分亲昵,仿佛二人熟知已久,叶谨白耳畔微红,垂眸的时候看见他左腕上黑色的帕子,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聚在一起的小妖们心里则打了个突——难道说裴先生他……看上了这个人类?   众妖仔细打量了叶谨白,这才发现这个人类确实长得不错。不过……裴先生本身就是少有的美人吧?   “裴先生?”领头的狼妖壮着胆子唤了一声。   裴夙:“何事?”语调微冷。   狼妖不敢说话,幽绿的眼睛却满含不甘。   裴夙不再管他们,示意叶谨白跟自己进来。   叶谨白跟在他身后进了覆舟,这才发现门口蹲了一大一小两只黑猫,赫然是早上在店里打架的两只。   小的那只冲他喵了一声,叶谨白能从他蓝色的眼睛里看到明晃晃的担忧。   叶谨白笑了笑。   小猫迈着猫步就要跟着他,被大猫叼住后颈三两下钻到角落里去了。   覆舟内的装修古典雅致到了极点,叶谨白第一次来没有仔细看,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很多细节,哪怕是座椅上的雕刻的每一条纹路都在漫不经心里透着极致的文雅。   他跟在裴夙身后,还披着裴夙的外袍,而且这件外袍还有裴夙身上的熏香,肯定是他常穿的。叶谨白低下头,莫名有些窘迫。   裴夙带着他穿过外间,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裴先生?”   裴夙回头:“嗯?”   叶谨白面露局促,他想问裴夙他们是不是见过,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接问:“我们见过?”听起来就跟拙劣的搭讪似的。   不过很快叶谨白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了,因为裴夙打开了结界,如同透明膜般的结界洞开,隐藏在结界后的景色就映入叶谨白眼帘了——是一座大宅。   这座小楼后居然别有洞天!   “进来说吧。”裴夙浅笑,说罢率先踏进了大宅。   裴夙将他带到了一件卧房,亲自取了一套衣裳,干净的手巾、水外加一小罐药膏。   “上点药,再把衣服换上吧。这是我的,还没穿过,可能不合身,且先将就。”说完转身出去了,体贴地关上了门。   叶谨白脱下衣服,清洗了伤口后打开小罐子,里面是满满一罐的淡粉色药膏,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他因为吞食过钟灵,本身愈合能力极强,现下大部分伤口都已经看不出了,但有一些受了妖气污染的却不行。   叶谨白取出一些膏药涂在伤口上,还渗血的伤口立时就愈合了。上完药,叶谨白换上裴夙的衣服。   裴夙的衣服当然不合身,叶谨白将衬衫的袖子挽了一道才露出手腕,裤子也长了不少,叶谨白低头了看了看自己这松松垮垮的一身,面露无奈——他一米七八真的不算很矮了,裴先生的身高有……一米九?   幸好他贴身的衣服没破,只换了衬衫长裤。换好衣裳,叶谨白打开房门,请裴夙进来。   裴夙瞥见他那件红色的外袍被叠得整整齐齐,端正放在小几上,他示意叶谨白随意坐,然后叹息道:“你太鲁莽了,我如果是你,绝对不会走到街上来的。”   叶谨白垂下头,“我太自信了。”   裴夙递来一杯热茶,莞尔:“我并有责怪的意思。”顿一顿,又道:“顾鸿应该跟你说过这条街的情况,你是人类,待在这里很不安全,我的意思是不如搬出去。”   叶谨白垂头,半晌没说话。   裴夙还以为他挂不住面子,谁想过了一会,叶谨白抬头道:“裴先生,我没地方去。”   屋里的灯不算明亮,他就坐在裴夙面前,还穿着裴夙的衣裳,松松垮垮并不合身,领口微开,锁骨在黑色衬衫下半隐半现,眉目在昏黄灯光下格外柔顺,他双手捧着茶杯,十指修长白皙,雪白的手腕隐在黑色的袖口下。   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暖柔软的气息。   这种表情恍惚间和多年前那个年幼的孩子重合在一起,裴夙难得楞了一下。   叶谨白的表情很柔和,“我这些年已经给家里带来很多麻烦了,我也好家里人也好,都觉得离远些是比较好的决定。”   毕竟只是叔叔家,这么多年的照料已经让叶谨白很感激了。   叶谨白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而且,我和裴先生见过吧。十一年前,平山。”   裴夙点头,他以为叶谨白已经忘了这件事情了。   见他直接承认了,叶谨白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我……吞食了钟灵,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人类了。”不是人类,但也不是妖怪,游走在人与妖的边界上。   裴夙道:“以后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钟灵了,尤其不要说你已经吞食它了。”   叶谨白面露困惑。   裴夙从他手里拿走杯子,换了热的茶水,“总之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情,也不要说在平山见过我。”他当初去平山就是为了钟灵,有几个大妖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最后钟灵被叶谨白取走的事情却没几个人知道。   钟灵这样夺天造化的宝物,若是在他手上倒也罢了,左右没多少人敢觊觎他的东西,可在叶谨白身上,说出去没一天,大概就要被妖怪们分吃了。   叶谨白道:“您当初就是冲着钟灵去的吧?结果被我半路截胡。”在被他截胡之后,还亲手将他从倾塌的山脉中抱了出来。他在茫然中没有看清裴夙的脸,却记得裴夙身上的熏香,还有手腕上系着的帕子。   裴夙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开话头,“不早了,快休息吧。”   他站起来,揉了揉叶谨白的头发,“别多想。”   门被轻柔地关上了。   叶谨白将印章取下,小小的一枚立在掌心,玲珑可爱——如果忽略它的杀伤力的话。   所谓钟灵,就是指神灵死亡后的灵魂。   神灵亡故后,灵魂不会散去。   十一年前他在平山认识了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孩子,本来以为对方和他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谁想对方竟然是平山的山神,不过因为平山的开发而日渐虚弱,死后身体化为印章,灵魂化为一枚绿色的果实,几乎是强迫他吞了下去。   山神死去,平山大范围倾塌,他被察觉异常后赶来的裴夙送了出去。   叶谨白一直以为那是偶遇,现在回头一想才发现不对。然而裴夙似乎不愿意跟他说更多,甚至叫他不要再提……那么,钟灵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印章悬浮在他掌心,光芒明澈。   叶谨白五指收拢,印章掉入掌心。他拽了拽身上的衣服,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   “先生,”金绿眼睛的大黑猫带着小黑猫跟在裴夙身后念念叨叨,“就把他放我们这儿啦?”   裴夙道:“嗯。”   嗯是几个意思啊?大猫忧心忡忡,想起叶谨白长得那个无辜奶萌样,忍不住一把搂住小黑猫,一边舔毛一边绝望地想:先生该不会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吧?   “要我说,还是把他吃了吧,炖锅汤给先生补补身体,”黑猫道,“您看长得那副甜软可口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裴夙倏然顿步,黑猫连忙刹车,险些撞上他,连忙叼着小猫后退了一步,“先生?”   裴夙转了转扳指,眉尾轻挑:“换种吃法。”   黑猫:“啊?”不炖了?那煎炒烹炸? 第5章 寻仙集   昨晚睡得太迟,叶谨白的生物钟难得没起任何作用,已经到了九点半,他还没醒。恍惚间听到尖利指甲挠门的声音,叶谨白悄然睁开眼睛,眼底还带着浓烈的睡意,可人已经轻巧地翻下床,走至门边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在裴夙的结界里,而非自己家。   叶谨白松了口气,打开门,小黑猫两步窜了进门,裴夙则站在门外含笑看着他。   叶谨白:“……”   叶谨白顿时尴尬,他刚起床,还没洗漱,整个人都睡眼朦胧的   他还穿着裴夙的衣裳,衣襟敞开,露出的皮肤雪白,眼神表情都是茫然的,连呼扇的睫毛都透着迷蒙。   裴夙示意小黑猫出来,小黑猫冲叶谨白叫唤几声跑了出去,裴夙道:“该吃早饭了。”   叶谨白窘迫得不行——在别人家睡了懒觉,还被主人亲自喊起来吃早饭……   好在裴夙说完话就体贴地离开了,让叶谨白先洗漱。   洗漱过后和裴夙一起吃早餐,熬好的粥温度正好,桌上放着小菜。   “昨晚的树妖已经被带回来了,”等他吃完了,裴夙才道,“要去看看吗?”   叶谨白连忙点头。   树妖已经清醒了,身旁围绕着一圈圈极淡的烟雾,将它禁锢在方寸之地,地面上散落着枯萎的花瓣和叶子,树枝上还挂着冰渣子。   房间里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一大一小两只黑猫蹲在树妖面前,不断伸爪子撩拨对方微颤的嫩叶,偶尔有花瓣飘落,立刻就会被毛爪子们蹂。躏成一团鲜红。   而树妖在这两个辣手摧花的流氓面前敢怒不敢言,只能瑟瑟发抖。   叶谨白进门就看到这幅景象,忍不住笑了。   小黑猫立刻从大猫背上跳下来,蹭到叶谨白脚边冲他叫唤,叶谨白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   裴夙挥手打散了烟雾,房内的香气渐渐消散。   禁锢树妖的烟雾虽然消散了,但树妖仍旧缩在地上不敢动弹——屋里两位大妖,随便哪一位都能打得他魂飞魄散。更何况裴先生也在……树妖瞄一眼逗猫的叶谨白,树枝都抖起来了——这个人类难道和裴先生是旧识吗?   “你不是沛市的妖怪?”裴夙问道。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各个大妖划地而居,各不干扰。他坐镇沛市,周遭几个市的所有妖怪以他为首,妖怪们的品种、   每种的数量他心里都有数,没见过原形为凤凰木的妖怪,应该是其余地界的妖怪。   树妖连连晃动树枝,“小的是晋城籍贯。”   晋城。裴夙挑眉——芳故的地界?   树妖低眉垂眼,细声道:“小的和闻年生有旧怨,不久前还被他打成重伤,至今没法回复人形,这两日伤势减轻,小的怒上心头便来寻仇了。谁知……谁知闻年生不在,只有这个人类住在小楼里,小的以为他和闻年生关系密切,就打算抓来审问。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竟然得罪了裴先生的人,裴先生饶命。”   一边撸猫一边听的叶谨白:“……啊?”什么叫裴先生的人?   裴夙却冷笑了下。   叶谨白有些吃惊——裴夙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柔优雅的,再绅士谦让不过,这一笑却是漫不经心中藏着十足的冷淡了。   树妖明显瑟缩了一下。   裴夙懒得揭穿它。抓来审问?一开始可能是,后来恐怕是看上叶谨白的特殊体质准备拿来进补了。   “你和闻年生有旧仇?什么仇?”叶谨白问。   树妖细声细气道:“我与闻年生曾经争夺过宝物,他打断了我的树枝。自那以后,我们就结了仇。小的,小的多有不忿,常来挑衅,直到上个月,闻年生将我打成重伤,小的才回到晋城养伤。”   伤一养好,立马作死。明知道自己打不过闻年生,还非要往闻年生面前凑,也是真爱(并不是)无疑了。   树妖虽然不是沛市地界的妖怪,但撞到裴夙手里也只有听任发落的命。裴夙将树妖交给叶谨白,   树妖心知叶谨白定然比裴夙心软,嚎啕大哭着说自己知错了,下次不敢了,愿意留在叶谨白身边当牛做马弥补过错。   叶谨白连忙表示不用。这树妖心术不正,虽然欺软怕硬,屈服在裴夙的威压之下,但他真的镇不住树妖,毕竟树妖的修为太高了,昨晚伤势未愈的情况下还逼得叶谨白全力以赴,等树妖养好伤,叶谨白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对方的口粮。   既然叶谨白不打算处理树妖,裴夙就打算把他扔到晋城,交由芳故处置。   树妖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叶谨白提出了告辞,裴夙送他到门口。   叶谨白腼腆道:“您回去吧,几步路而已。”   裴夙笑着应了,站在门口,一个所有在街上的妖怪都能看到的位置,等叶谨白进了对面的店门,才转身回去。   叶谨白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就发现周围的妖怪店主们都在看他,准确来说,是目光在他和裴先生之间徘徊。   不用动脑子都能脑补出这群店主们内心狂暴的弹幕式吐槽——   我屮艸芔茻,过夜了过夜了!   裴先生居然动了凡心!   我弄死这个狐媚子!我的裴先生啊啊啊啊!   ……   接收到这些充满“深意”的目光,叶谨白默默转身当做没看见。   他隔壁就是昨晚那头狼妖,早上看到他从覆舟出来的时候,整头狼都僵硬了,呆呆站在自家店门口,像一尊干裂的雕像。   叶谨白当做不认识他,现在快中午了,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当做午饭,就开始准备下午要用的东西。   他存款不多,再没有进项日子就不好过了。   好在斜阳街的人流量不是一般的多,叶谨白也比第一天更熟练,一个下午下来收入还算可以,毕竟这么热的天,就算出来了,人们也更愿意坐在店里休息。   到傍晚的时候,叶谨白匆匆吃了点晚饭,六七点钟之后来逛街的人更多,他忙到晚上十点半左右终于清闲了。   邻近十一点,面向人类的店铺都已经关闭了,叶谨白也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翻过来,准备关门的时候,裴夙笑吟吟叩响了店门。   叶谨白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请他进来。   他进了门,叶谨白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那人穿黑衣黑裤,修眉寒星目,薄唇微抿。容貌是十分的俊美,神情却是十二分的不苟言笑。   那人间叶谨白看向他,微微颔首。   裴夙道:“这是越简。”   叶谨白道:“你好。”他心里疑惑,面上也就露了出来。   越简与裴夙对视一眼,裴夙笑着递给叶谨白一张纸巾,叶谨白接过来擦干手,请两人在桌边坐下。   越简道:“我是寻仙集的保管者。”   寻仙集?什么东西?叶谨白不明所以,将调好的饮料送到两人面前,“那您来找我是?”   饮料是特意调出来待客的,入口之后是一股让人幸福的清甜。   裴夙抿了一口,从中感受到浓郁的生机,忍不住柔和眉眼,笑了笑。   越简回答:“寻仙集上有你的名字,特来此知会。”   叶谨白问:“寻仙集是什么?”   越简沉默了一下,慢慢将目光移向裴夙,显然是等对方解释了。   裴夙放下杯子,招手示意叶谨白坐到他身边,然后道:“这个说来话长了。在,嗯我也不知道多少年前,极东之地生有一株奇树,后天降雷火将其焚毁,灰烬中生出两物——问生榜和寻仙集。问生榜问千年妖,寻仙集寻有缘人,前者只登入妖怪的名字,后者只记录人类的名字,后来问生榜并入了寻仙集,凡是名字记录在这上面的都会获得登仙的机会。”   叶谨白好奇道:“最后都会上天庭吗?”   裴夙摇头:“没有天庭,所谓登仙也不过就是获得更长久的寿命,如今坐镇各地的大妖都曾上过问生榜或是寻仙集,他们是真正的寿与天齐,无非意外,不会死亡。”   这么好?叶谨白歪头,还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肯定还有附加条件。难道会要求记名人互相厮杀,活到最后的成为人生赢家,得以登仙?   他的表情实在太直白,裴夙莞尔道:“当然不是记上名字就一定会登仙。”   叶谨白面露了然。   裴夙一猜就知道他把寻仙集想当成某种养蛊般的邪物了,一时哭笑不得,无奈道:“登仙虽非易事,但也绝不算凶恶。自问生榜并入寻仙集之后,每一百年开一次,一次只计入二十个名字,而且并不是计入名字即一定会登仙。寻仙集近来十次开启没有一个能登仙。”   裴夙道:“记入寻仙集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机会罢了,最后是何结果还是看自身,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于前途修为无碍。寻仙集其实是恩赐。”   他解释完了,越简伸手在桌上一拂,一盏明灯凭空出现,宫灯四面是白色的鲛纱,光芒明澈。   不错,寻仙集不是书,而是一盏灯。   越简轻轻一拨,宫灯转了两圈,绣着浅色梨花纹的一面在叶谨白面前停下,白色鲛纱上缓缓映出叶谨白的名字。   “注意看,接下来显现出的是你的线索。”   越简指尖灵光闪动,纯白鲛纱上名字淡去,渐渐显出一个影像,是个男子的背影,着一件黑色长袍,绣着金云与鹤,身姿挺拔劲瘦。   裴夙怔住。   越简吃了一惊,面上虽无波无澜,却下意识看向了裴夙——这背影是裴夙无误了。 第6章 宴鹤服   宴鹤服。   裴夙当年着这件衣服赴燕回盛会,卓卓风姿不可逼视,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男男女女不计其数,全都一头栽进他的“温柔乡”里。   只可惜,真心都错付了。裴夙性格虽好,然而薄情。   从寻仙集给的提示来看,裴夙竟是叶谨白的机缘。   越简一点鲛纱,其上的影像立刻消失了。   他忍不住留意裴夙的神情,却发现对方正低声跟叶谨白说话,全然没有在意的样子。   裴夙在和叶谨白解释,线索就是机缘,登仙的机会就藏在线索里。   叶谨白一边听一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要去找那个人吗?”   裴夙却道:“不必找了。”   叶谨白茫然:“啊?”   裴夙含笑道:“我就是。”   ……   屋内静默了一瞬,叶谨白脱口而出,“您这件衣裳好看。”   越简和裴夙都沉默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显得很尴尬,叶谨白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朵尖儿都红了,他的重点也太歪了吧。   裴夙有点无奈,表情却是柔和的。   越简却轻轻皱了下眉。   两人告辞之后,越简和裴夙回到了覆舟,直到打开结界进入大宅,越简都保持缄默,那张俊美到   高不可攀的脸上带着某种迟疑。。   裴夙道:“有话就说吧,这里没别人。”   越简道:“我想请你帮帮他。”   裴夙微微挑眉——越简求人?这可真是稀奇了。   他与越简是旧识,越简此人寡言冷淡,因为掌管寻仙集,所以地位格外超脱,便是赴宴,也从不与人多交谈。   越简拂了下衣袖,寻仙集悬于身前,他伸指一点,鲛纱上缓缓现出三个字——阮之清,紧接着字迹淡去,鲛纱上映出叶谨白的模样。   这就意味着阮之清的机缘在叶谨白身上。   阮之清……这名字有些熟悉。   裴夙眼波微动——他想起来了,阮之清他是见过的,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阮之清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到如今应该已经投胎转世过了才对。   不过也有可能是重名。   越简道:“你见过她的,三百多年前,坐镇俞中的大妖与她有两世的缘分,这是她的第三世,姓名未改,还是叫阮之清。”   果然是她。   裴夙多看了眼寻仙集,鲛纱上低垂眉眼的少年影像正缓缓淡去,朦胧中愈发显得少年神情温柔,裴夙眼神里就露出几分柔软来。   越简道:“之清的机缘系于叶谨白,所以……”   裴夙了然,叶谨白成功的话,阮之清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不过有一点他很诧异,“她和俞中的大妖没成吗?”   越简摇了摇头,前两世没成,这一世更不会成了。   裴夙道:“好,我答应你。”不待越简开口,裴夙又道:“不必谢我,阮小姐的为人我颇为敬重。”何况他也有私心。   送走了越简,裴夙偏了偏头,看了眼草丛,突然道:“没想到越简居然会动凡心,是吗?”   趴在草丛里偷听了半天的大黑猫抱着睡着的小黑猫狠狠打了个寒颤。   裴夙起身回房,曲径上飘来他的声音:“别总是缠着顾鸿,叫他回店里去。”   大黑猫看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猫,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   最近几天,叶谨白店里的生意变得非常好,一开始叶谨白还弄不明白,直到有一天裴夙笑着从沛市某个大流量的论坛上搜到了他的照片,楼下一群舔舔舔的,吃瓜群众纷纷表示自己离斜阳街很近,一定要去舔颜,不,去喝奶茶。   而去过店里的网友则表示:奶茶真白呀,啊不是,小哥哥真好喝啊。   了解到真相的叶谨白哭笑不得,好在他家的奶茶真的好喝,头一回来舔颜的,第二回 就变成了舔颜喝奶茶的。   上午人少,中午几乎没人,叶谨白给自己倒了一杯常温的绿豆汤,斜阳街虽然在市中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妖怪居处的原因,盛夏里温度也没那么没有其他地方热,更何况现在已经九月了,几乎没有高温了。   这时候顾鸿拎着那只大黑猫进了店里,啪地将手里半死不活的大猫丢凳子上。   他一头的汗,叶谨白倒了一杯加冰的绿豆汤给他,顾鸿接过来一口灌完,抓起大猫擦擦汗道:“你最近小心,寻仙集知道吧?百年一次的寻仙集开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晃悠,最近沛   市进了好几个不规矩的妖怪,你注意点。”   叶谨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看你外面天天放着这么大个水盆,干嘛呢?”顾鸿说着比划了下盆的大小。   叶谨白道:“给路过的鸟兽喝水。”   这是他的老习惯了,窗台或门口总会放一个特制的盆,里面装着充满生机的水,长途跋涉的飞鸟和路过的流浪猫狗会停在这里喝点水,然后继续自己的旅途,也许第二天或者第二年还会见到,有的真的只是一面之缘了。   顾鸿哼了一声,“心肠这么好,当心被人骗了。”   叶谨白却笑了,“我就是心肠不好,也有人想骗我啊。”   顾鸿无言以对,人类是很奇怪的生物,无缘无故就会伤害其他人,只是因为想把自己的不幸带给别人。   叶谨白又给他倒了一杯绿豆汤,顾鸿喝的时候听见哆哆哆的声音,一转身,发现一只黄莺衔着一支开得正好的花枝,不断前后移动,用嘴一下一下地在门上撞击。   叶谨白上前打开门,黄莺飞至他身前,叶谨白摊开手,黄莺在他手心放下了花枝,飞至他肩上停下,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它是山间开了灵智的小妖,连开口人言都不能,自从叶谨白搬到斜阳街后就一直来他的窗台上喝水,会衔来山间的一串野果或是一支盛放的花作为回报。   不过今日的黄莺显得非常疲惫,羽毛也不复前几日的光泽,叶谨白将它从肩上捧下来,它就乖乖待在他掌心。   顾鸿和大猫目不转睛得盯着黄莺。   叶谨白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黄莺闭着眼睛蹭着他的手,叶谨白这才发现它的翅膀处有血迹,左腿也不自然地微微抬起来。   受伤了。   叶谨白端来一小杯水,给它擦了擦伤口,然后就犯了难——家里没有纱布,连创口贴都没有。他愈合能力极强,小伤口眨个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家里根本不会备这些东西。   叶谨白问顾鸿。   顾鸿抓抓头发,他虽然爱打架还总是弄一身伤,但是受了伤之后他宁肯变回原形缩在角落里一只猫自己舔,也不愿意上药。   “你等等,我去覆舟问问。”他啪嗒啪嗒就要往对面走,结果出门没一会儿就和裴夙一起进来了。   叶谨白诧异他的动作快。   顾鸿不高兴道:“不是我找他的。”   裴夙道:“夜回叫我的。”   正当叶谨白奇怪夜回是谁的时候,裴夙点了点大黑猫,于是叶谨白记住了,大猫叫夜回,顺口问道:“那只小的叫什么?”   顾鸿脸上爆红。   裴夙唔了一声,“小的叫……”   顾鸿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别乱说!”   他突然变脸,叶谨白吃了一惊。   顾鸿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迎着叶谨白茫然的眼神,结结巴巴道:“那是我家猫,不要给他   乱取名字。”   叶谨白好奇:“它不是妖怪吗?也是你的宠物?”   顾鸿想了想,咬牙道:“对,他是我的宠物,叫,叫……”   “小黑。”裴夙温温柔柔接了一句。   顾鸿顿时要炸,裴夙又道:“大的那只也可以叫大黑。”   蹲在底下的大黑猫:“……”劳资明明只叫夜回,不叫大黑!   顾鸿诡异地安静了,心理上找到了某种平衡。   叶谨白剪了块绷带小心翼翼给黄莺固定了腿,给它上药的时候裴夙握住了他的手。   “等等,我看一下伤口。”   裴夙面上的笑意微收,神色让下意识想抽回手的叶谨白停住了,屏息等他说话。等查看完伤口,裴夙唇边那点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了。   黄莺的左腿伤到了骨头,但没有伤口,翅膀根部却有一块蔓延至肚子的狭长伤口,一看就知道是某种生物尖锐的爪子造成的,外翻的皮肉都染着青黑色,因为叶谨白已经有充满生机的水清洗过,伤口看上去没有那么狰狞,但他还能看到一缕缕死气缠着青黑的血肉上。   这不是正常妖怪争斗产生的伤口,而是被某种恶疫所伤。   恶疫可不是指作乱的妖怪,而是指在特定情况下出现的“灵”,只要出现,必然会带来灾厄和死气。   裴夙一双狭长的凤眼显出几分凌厉——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这伤口不对吗?”叶谨白小心摸了摸黄莺。   裴夙道:“嗯,伤口有问题。”   他垂下眼睛和黄莺对视,黄莺仰着头清脆地啼鸣几声,裴夙微微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我会去调查的,你在这里安心养伤。”裴夙安抚了黄莺。   他说完就要告辞,叶谨白送他到门口,忍不住道:“裴先生……”   裴夙回身来浅浅笑了,“怎么了?”   叶谨白:“问题严重吗?”   裴夙本来想回一句不打紧,但在他担忧的目光下不知怎地就回了句:“有些棘手,届时也许要请你帮忙。”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吃惊,这话实在不像他会说的,但在对方恳切的目光中,不自觉说出了“请你帮忙”这种话。   叶谨白重重点头——他和黄莺隔几天就会见面,也算是比较好的朋友了,虽然这位朋友并非人类。   此后几天都没再见到裴夙,叶谨白猜他是去处理事情了。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晚上,裴夙敲响了叶谨白的店门。 第7章 山神   叶谨白刚刚洗完澡,听到敲门声匆匆穿好衣服,“谁?”   门外传来一把清雅的嗓子,“是我,裴夙。”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谨白松了口气,拉开门,外面果然站着一袭黑衣的裴夙,见他头发还湿着,   裴夙蹙了眉,道:“晚风凉,快去把头发擦了。”   九月下旬了,晚上确实没那么热了,更何况人类的身体孱弱,吹点风就可能生病。   叶谨白请他进来,又匆忙擦了头发,这才坐在裴夙面前。   裴夙道:“深夜到访,失礼了。”   叶谨白摇头。   “黄莺受伤的事情调查清楚了,本来已经快要解决了,但在最后关头出了点问题,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裴夙缓缓说了情况。   黄莺是郊外香梅山上的小妖,随着香梅山的过度开发,山神渐渐虚弱,直到半年前,山神彻底消失了。而就在山神消失的那个晚上,香梅山的深处开始出现瘴气,前段时间瘴气里更是生出了恶疫。   本以为只是寻常恶疫,按照以往的方法祛除了,然而不但没有任何作用,恶疫甚至更加强大。裴夙只得亲自去了,查看过后才发现这恶疫就是山神所化。   “被自己守护的生灵背叛所以生出怨恨的神灵,最后都会变成恶疫。”裴夙末了微微叹了口气。   神灵其实没有实体,少部分会有身体,大部分连灵智都没有,却怀抱着一腔温柔守护着身下的土地、河流还有生灵。神灵也并非都是强大的,相反她们中的大多数非常孱弱,随着环境的衰败而衰败,甚至会在环境人为改变之前死亡。   而香梅山的神灵并没有死亡,而是转变成了恶疫,为祸她曾经守护的土地。   叶谨白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香梅山他也知道,前年去过一次,山上光秃秃一片,多年的老树都被砍了,只剩下一些枝干细得一折就断的小树。土地沙化,到处飘着塑料袋等生活垃圾,早些年香梅山环境还好的时候就有人来野餐,垃圾乱丢。   裴夙柔声道:“本来可以直接祛除了的,但是香梅山的山神福泽一方,如今虽落得这个模样,我也不愿将她打散。”   叶谨白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裴夙道:“你先随我去看看吧。”   叶谨白关好门窗,临走之前,裴夙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院中一株病怏怏的牡丹晃晃仅有的一片绿叶,向他致意。   裴夙收回目光。   两人很快进了香梅山,香梅山的边缘地区一片荒凉,明亮的月光直接照射下来,地上的各种包装袋看得一清二楚。   叶谨白唇角一收,裴夙皱眉,“前几天才吩咐人打扫过,这才几天……”   叶谨白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手,深秋的风将垃圾卷至一处堆放起来。   裴夙有些惊讶——叶谨白对灵力的控制可以说非常精确了,完全不像一个不怎么接触妖怪的普通人类。想起那晚叶谨白破开树妖结界时爆炸般的灵力,裴夙忍不住多看了叶谨白几眼。   虽然没有任何人和叶谨白说过,但叶谨白也隐约从斜阳街其他店主的态度中感觉到,裴夙的身份似乎很特别,地位高到超脱。   所以在裴夙面前卖弄这种小技巧,叶谨白脸上慢慢红了,局促道:“雕虫小技,见笑了。”   裴夙失笑,“哪里见笑,控制得很好。”   两人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已经到了香梅山深处,到处都弥漫着瘴气,周围的树木比外面的更加萎靡,失去水分的叶子半死不活地挂在树枝上。   两人走了这么久,越是深入越是看不见生机,到了深处,周围的瘴气漆黑如墨。叶谨白已经开始不舒服,他用力晃晃头,再次看向前方的时候,发现面前的景象变了,似乎是平山!   平山……   叶谨白想起那个陷入永眠的山神,苍白得像是久病的孩童,就在他面前身魂分离,溘然长逝。他陡然抿起唇,神色露出几分冷然。   裴夙一把握住他的手,叶谨白回过神的瞬间背后一凉——他刚刚竟然陷入了幻境!这瘴气能致幻!   裴夙松开他的手,右手扯下左腕上的帕子,走到叶谨白身后,道:“闭眼。”   叶谨白下意识闭上眼睛。   还带着裴夙体温的帕子覆在叶谨白眼睛上,隔绝了破败的环境,帕子上裴夙独有的熏香似乎也遮掩了山中的瘴气,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裴夙牵住他的手,道:“跟我来吧。”   叶谨白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平山的时候,倾塌的山脉里到处横陈着动物的尸体,这个人也是如今这样,取下了腕上的帕子,覆在他的眼睛上,牵着他的手,穿过衰败的树林,断流的小溪,身后就是轰然倒塌的山脉。   眼前的黑暗反而让人安心了,叶谨白感觉着手掌传来裴夙的温度,睫毛颤了颤。   周围令人不适的感觉越来越重,裴夙停下的时候,叶谨白知道他们到地方了。   解开帕子之前,裴夙道:“固守本心。”   叶谨白点了点头,帕子被取走后,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神庙。   一座非常小的,但纤尘不染的神庙。   这样的森林深处居然会有一座神庙?!   裴夙看出了叶谨白的惊讶,解释道:“香梅山的山神恪尽职守,非常受山间刚开灵智的小妖爱戴   ,它们建造了这座庙,常常来这里供奉,山神转化为恶疫后,神庙会排斥污秽的恶疫,但即便如此,她也愿意承受痛苦来到这里。”   即便不是当初的神灵了,也依旧本能地怀念。   裴夙推开神庙的小门,里面的瘴气已经浓郁到快要化为实质,漆黑如深渊里流动的水,一波一波涌出来。   而神庙的角落里,藏着瘴气的源头——转化为恶疫的山神。   她蜷缩在供桌下,身形是年轻女子,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却没有五官,转向他们的时候,叶谨白在她脸上只看见了一片空白。   这位被怨恨侵蚀的神灵身上却没有那么重的怨毒,她没有五官自然没有表情,可那张空白的脸上透着明显的空洞。   她供桌下飘了出来,虽然没有眼睛,但叶谨白知道她在看他们。   神灵在两种情况下会变成恶疫,一是在怨恨中迷失自我,二是环境污染太过,神灵无法净化。   香梅山的神灵两者都有,但明显是后者直接导致了她的转化。但她心中仍旧有恨意,所以才会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发狂伤害她爱护的子民。   她飘到叶谨白面前,叶谨白能感受到自己在被她注视。   叶谨白吞食过钟灵,气息有别于人,以不同于妖,反而和神灵更接近。   大概是从他身上找回了过去自己的气息,山神伸出手想要触碰叶谨白的脸庞,缠绕着不祥的冰冷   指尖在离他的脸颊几厘米的时候,停住了。   山神收回手,捂住脸,瘦弱的肩膀细微地抖动,然而这样的痛哭却是无声的。   因为再怎么哭泣,也不会有眼泪,山神放下手,仿佛释然了。   裴夙和叶谨白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趁我还清醒,请封印我吧。”   她转化为恶疫后一直躲在神庙里,就是害怕自己失去理智的时候为祸生灵。现在裴先生肯亲自封印她,她也满足了。   “不要!”   “请不要这样!”   ……   突然窜出十几道声音,神庙的门被一群小兽挤开,毛茸茸的一堆,急切地挡在山神身前,领头的   一只小狐狸不断向他们行礼,“请两位大人放过山神!”   它一磕头,后面的小兽呼啦啦跪了一排跟着磕头。   叶谨白手足无措,自觉受不起这样的大礼,突然灵光一闪,躲到了裴夙后面,好歹不受它们的大礼了。   裴夙:“……”一时哭笑不得。   这些都是山里的小妖,平常也是它们来这里供奉打扫。   虽然山神已经转化为恶疫,但对它们来说依旧是当初那个神灵。   山神突然捂住心口,趴在地上剧烈的抖动,死气聚集在她身边,瘴气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涌出。   她的理智已经难以压制身体的变化,就要转化为完全的恶疫了。   裴夙道:“都退到后面去。”   小狐狸拼命摇头,不顾翻涌的瘴气,伏在山神身上哀哀哭泣,“求求你们不要。”瘴气污染了它的皮毛,甚至开始侵蚀小狐狸的修为。   叶谨白看向裴夙,裴夙无奈道:“我并非要封印她,你们先让开。”   山神一把推开小狐狸,原本清越的声音沙哑到凶狠:“滚开,别碰我!”   小狐狸重重摔在地上,山神抓着裴夙的衣角,苦苦哀求,“求你,把我封印在山的核心,不用救我,在我身上压上功德印,让我回到我来的地方。”   裴夙眼波微动:“你确定?”   本打算借叶谨白的钟灵之力强行拔除她身上的瘴气,再将她带回覆舟修养,等修养好了就送去转生,而现在,她说要回她来的地方……   山神点头。   裴夙垂眸,沉默半晌,唤道:“谨白。”   叶谨白连忙应了一声。   “借你的印一用。”   叶谨白毫不犹豫取出印章递给他,裴夙接过印章,翻腕抛出,印章倾斜下一片柔光,尽数照在山神身上。   “啊——啊!”   山神抱住头,因为疼痛在地上翻滚起来,撞倒了供桌之后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   裴夙无动于衷,一指印章,道:“质本洁来还洁去!”   山神半透明的灵体在柔光地照耀下竟然开始分崩离析!   叶谨白很想冲上去拦住裴夙——不是说只是封印吗? 第8章 归位   你从何处来?   我自山中来。   又往何处去?   自回山中去。   山神放下了撕扯头发的手,转而抱住自己,任由柔光遍布自己的身体,她的灵体不再崩坏,不断有瘴气从她身上蒸发出来,被柔光完全驱散。   叶谨白松了口气,本来想冲上去的毛茸茸们也安静了下来——他们都以为裴夙只是在驱散山神身上的瘴气。   然而山神已经如同彻底腐烂的老树了,瘴气是无法完全驱散的,因为瘴气的根源就是山神,想要完全驱散瘴气,只有毁灭根源。裴夙之所以费功夫驱散瘴气,只是为了下一步做准备而已。   他不是钟灵的主人,没办法像叶谨白那样自如地使用钟灵,这方印章在他手里的功效就是将他磅礴的妖力转化为更温和的神力而已。   他会用转化来的神力,将山神的灵体裂化为无数的灵气,回归山的本身。   山神请求裴夙将她送回本来的地方。可山神是山中诞生的神灵,所谓的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是打散山神的灵体,让她彻底和山融为一体。   这意味着真正的死亡。但这是对山的馈赠,山神回到山本身,消散的灵体会滋养山脉,使这座山得以休养生息。   随着山神散发的瘴气不再减少的时候,裴夙拍出一道极磅礴的妖力,印章原本的柔光爆炸一般亮了起来。   叶谨白和一群毛茸茸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以防被刺伤眼睛。   啪!   叶谨白听到极清脆的一声,像是琉璃破碎般的声响。他心知不好,连忙睁开眼睛,印章的光芒丝毫没有减弱,山神的灵体在强光的照射下已经虚无到透明了!   “裴先生!”叶谨白忍不住叫了一声。   裴夙手执印章,在虚空中缓缓压下。   山神身体高高悬浮着,印章压下后被裴夙拿开,一个硕大的“白”字赫然呈现在一众毛茸茸面前,紧接着,那字压在了山神身上。   那看上去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重量的字,缓缓落下的时候竟有泰山压顶之势。山神没有任何反抗,任由那字将她镇在地上,分毫不得动弹。   “白”字越往下压,山神的灵体就越淡。   小狐狸知道假如那个字真的压在山神身上,山神必定会永远离开它们的!   它直接扑了出去,伏在山神身上。然而那字散发的光芒让山神痛苦不堪,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小狐狸。   它不断张开四肢,一边努力挡住光芒,一边苦苦哀求道:“求您了求您了。”   山神伏在地上,全身都因为痛苦而抽动着。“白”字散发的光芒只针对不净之物,对正常的生灵   却是没有影响的,所以小狐狸待在山神身边能够安然无恙。   裴夙道:“这是她的意愿。”   他这时候就显出无比的耐心来了,尽管小狐狸寸步不让,他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小狐狸哭得直打嗝,但固执得不肯让开,虽说字的光芒不会对它有什么伤害,可那字要是真压下   来,小狐狸非死即伤,裴夙也露出几分无奈来。   叶谨白走过去摸了摸小狐狸,小狐狸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叶谨白索性把它抱起来,摸着它的大耳朵,说:“别哭了,你哭得山神大人都心疼了。”   小狐狸一抬头,山神的脸果然正对着它,还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似乎想要抚慰它,小狐狸迫不及待伸长脖子,希望山神大人能摸摸它。   然而山神收回了手,她指尖缠绕不去的瘴气让她放弃了。她试图说话,但只能发出令人费解的古怪声音,任由小狐狸抽抽搭搭地依偎在她身上,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却转向了裴夙。   裴夙解释了山神为什么执意要消散与山间。   小狐狸摇着头,“我不要,我最喜欢山神大人了……我不要……”   叶谨白轻声道:“裴先生,没有别的办法吗?”   裴夙摇头,“想要山林更快地恢复过来,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叶谨白放下了狐狸,沉默许久,不顾山神的躲闪,轻轻握住了山神的手,微笑道:“那么让我来吧,”他注视着山神的脸庞,歪头,笑得眉眼弯弯,“请让我来吧,至少不要让山神大人太痛苦。”   由妖力转化来的神力太过霸道,将山神逼回原形的过程太痛苦,但叶谨白和裴夙不同,他本身的   灵力就接近于神力,经过印章转化,就会温和许多。   裴夙道:“假如灵力不足的话,过程中会出现危险。”   叶谨白道:“不会的。”   他招了招手,印章飞回他手上。   小狐狸一看他要下手,立刻冲他露出尖牙,一口咬住了叶谨白的裤子——它惧怕裴夙的妖气,可不会怕叶谨白一个人类!   叶谨白任由它咬着,很平静道:“难道要按照你的想法,让山神大人永远作为恶疫活下去?还是想让我们将山神大人完全变成一个普通人,舍弃山神的身份,舍弃这片山?”   “作为山神,谁有资格阻拦她履行自己的责任?你希望山神大人活着,你以为的为她好,都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神灵在死亡过后就应该回归天地,假如裴先生真的用神通让山神转生,也许对山间所有生灵都是一种安慰,但这么做违反了规则。   虽然有的时候,裴先生可能不介意小小地逾越一下,但违背规则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小狐狸下意识看向山神。   山神用力回握住叶谨白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叶谨白觉得她应该是笑了的,山神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叶谨白清楚地接收到了对方的释然与欢欣。   求你,快点结束这样不堪的我吧。   山神已经不能发出声音,只希望这样的动作能够传达自己的心声。   因为裴夙撤下了妖力,那“白”字已经消失了,叶谨白低下头,见小狐狸还死死扒着山神身上,于是道:“你还不退下吗?”   小狐狸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慢慢放开山神,和其他毛茸茸们依偎在一起。   神力可以直接打散神灵的灵体,叶谨白站起身,向印章中注入灵力。   和裴夙不同,他的灵力刚一注入,印章就爆发出一团白光,璀璨如曜日。   山神的灵体越发透明,然而想要彻底打散神灵的灵体,需要大量的灵力。这对叶谨白来说,很困难。   但也不是做不到,只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就可以了。   叶谨白咬破手指,在印章上写了一个小小的白字。   越来越多的生气和灵气聚集在叶谨白身边,无数光点从树梢、地下、草丛里钻出来完全融入叶谨白的身体,转化成为他所用的灵力。   裴夙在一旁看得皱起了眉——不经过净化就直接吸收外界的灵力,其中的杂质必然会堆积在身体里,会给叶谨白自身造成伤害,但现在冒然打断这个过程,伤害也不可挽回。   山神双手交握在胸前,从脚开始,流散成无数荧绿的光点,去往枯萎的树林和草丛,最后,她伸出手,摸了摸泣不成声的小狐狸,在它仰起头的时候,蓦然散成一场烟花,绚烂过后转瞬消失。   而这时候的叶谨白,听到了这座山的声音。   待他睁开眼睛,印章失去灵力支撑,坠落下来,摔在裴夙手上。而叶谨白猛地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身体陡然涌入太多杂质,人类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他咳得脸色苍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灵力抽干的虚弱感让他差点跪在地上,幸亏被裴夙稳稳扶住了。   “胡闹。”裴夙忍不住轻斥了一句。   叶谨白和他视线相对,目光清澈甚至还带了点兴奋,“可是我很高兴,裴先生。”   “最起码,我没有让当年的事情重演。”   当年平山的山神含恨而死,死后肉体灵魂没有归于山脉,而是化成了印章和果实,平山失去了山神,山间生气寥寥无几,山神和他都不想让香梅山变成一座死山。   虽然山神逝去很遗憾,但起码不是平山那样的凄凉结局,山神回到山本身,将与山同在。   叶谨白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而陷入昏迷,裴夙将人直接抱回了覆舟。   ……   夜回看见裴夙亲自将叶谨白抱回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面前的世界出现了扭曲。于是他关上门,淡定的睡觉去了——我肯定没睡好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先生会公主抱?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先生怎么会给别人公主抱呢?哈哈哈,他一定是没睡醒。   裴夙就看着夜回给他开了门之后打了个呵欠后平静地关上了门。   被自家猫关在门外的裴夙轻轻挑了下眉。   他抱着叶谨白做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动作——踹门。   夜回看着被踹开的门,和站在门口的裴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没眼花了,沉默一秒后小跑两步到   裴夙身边,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想去接裴夙怀里的叶谨白,被裴夙侧身避开。   “去准备热水。”   裴夙吩咐完一句,径自抱着叶谨白去了他的房间。   上次叶谨白住的房间已经收拾了,不适合住人,现在侍女们都睡着了,也不方便叫她们。   至于夜回……只能勉强把水烧开的猫,还指望他会铺床?   将叶谨白放在自己床上,脱了外套和鞋,裴夙微微叹了口气。   叶谨白在他眼里始终都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他虽然冷淡,但对年幼的孩子总是疼爱一些,所以对叶谨白也算是照顾。   何况叶谨白当年就是极懂事体贴的孩子,裴夙难免更喜欢一点。   可直到今天,裴夙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长大了,长成了已经非常动人的样子了。   腼腆羞涩一如当初,却非那个柔弱的孩子。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呢?明明是温柔到好欺负的个性,有时候却会露出冰冷又坚硬的姿态。   就算心软,也绝不手软。   这么善良的人往往会动不该有的恻隐之心,可他不会。   那副就算不忍也决不心慈手软的姿态,简直可以称得上耀眼了。   耀眼到让他不禁侧目。 第9章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花   叶谨白睡了整整一天,黄昏的时候才醒过来。   当然,他旷了一天工。   醒了之后和裴夙一起用晚饭。   叶谨白面前有一盅不知道什么炖的汤,只闻味道就觉得鲜美无比。   乳白色的汤里面浮着一朵花,像是一整朵泡开的银耳,但又比银耳小很多,奶黄色的一朵,浮在汤水里,嫩滑微厚的花瓣吸足了汁水,微微颤动着。   “先喝汤吧。”   只有他面前摆着汤盅,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叶谨白慢慢喝完了,汤很好喝,但他却觉得难以下咽,勉强喝完一盅汤,他放下筷子,有点为难——桌上摆了不少菜,裴先生却没动几筷子,看样子是吃过了,这顿饭可能是特意为自己准备   的,可他现在真的吃不下。   裴夙也放下筷子,他之前吃过了,菜都是为叶谨白做的。   “吃不下不要勉强,”裴夙道,“出去走走吧,我陪你。”   叶谨白抿着唇角微微笑了,“麻烦了。”   裴夙不提送他回去,叶谨白竟然也忘了。   现在天气没那么热了,又是傍晚,街上很多人,叶谨白和裴夙并肩走在沿街,叶谨白感觉自己很沉重,应该是体内淤积了太多杂质。   这也导致他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跟鬼一样。   不过他的精神显然很好,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裴先生,您后天晚上有空吗?”   裴夙道:“有空,怎么了?”   “香梅山南边的花开了,能请您和我一起去看吗?”叶谨白全然未察觉自己说的话有多暧昧,他觉得裴先生和他一起解决了香梅山的事情,所以想请裴先生一起去看一看。   裴夙欣然答应,顺便问了一句:“开了什么花?”   叶谨白道:“不知道,我还没有去看过。”   裴夙疑惑,“黄莺告诉你的?”   叶谨白答道:“不,风告诉我的。”   昨晚他吸纳山间灵气的时候,听到风捎来的每一个口信,原本是寄给山神的,但山神没有听到,他却听到了。   走了一会儿,叶谨白终于想起来自己店里放着东西呢,就要往回跑,被裴夙拉住了。   “跑什么,你身体还没缓过来呢。”   叶谨白心里急——他昨晚新调了饮料,一大桶,忘记放冰箱,就这么放了一天一夜!肯定不能用了,还会把屋子里搞得都是怪味!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裴夙自然不会做出大庭广众之下奔跑这种事,但他出于某种心思,一时没有松开握着叶谨白的手,叶谨白一跑,他就被带着跑了好几步。   叶谨白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松开裴夙的手,“抱歉。”   裴夙摇了摇头,不许他再跑动,硬是押着人慢慢走回了店里。   叶谨白回到店里赶忙查看自己那一桶的饮料,果然已经变味了,好在天还不是很热,没有散发出臭味,就是变酸了。   叶谨白叹口气,将饮料倒掉了。   “怎么没放冰箱?”裴夙问。   叶谨白道:“我忘了。”其实是他正准备放冰箱的时候,裴先生来找他,一打岔就忘了。   裴夙弯下腰来搭了把手,叶谨白现在比林妹妹还娇弱,刚抬个桶使点劲就觉得头晕眼花。   收拾完东西,叶谨白发现店里连泡茶的开水都没有,犹豫了一下从冰箱里拿出两杯冰镇的酸梅汤,“抱歉,家里什么都没有,这个是酸梅汤,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裴夙接过来喝了一口,酸甜适中,是让人觉得舒适的口感。   他留意了店里的装修,和叶谨白一样,第一眼谈不上多么惊艳,但非常舒服,甚至让人……心生眷恋。   裴夙道:“今天耽误你一天生意了。”   不等叶谨白说话,他又道:“香梅山的事其实棘手得很,要是没有你帮忙,我处理起来得费大功夫。”   他一手撑着下颌,在一室暖光下微微笑了,“你说,我要怎么赔你呢?”   叶谨白道:“不、不用赔。”   裴夙却道:“不可以,要赔的。嗯,这样好了,我明天来帮忙,你看可以吗?”   叶谨白还要拒绝——裴先生这样的人哪里像是会干活的?再说了,他也不敢使唤裴先生啊。   裴夙避开了这个话题,叶谨白也就以为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裴夙离开前,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院子里那株半死不活的植物。   “看着快不行了,但照料一下应当还活得下去。”裴夙是这么说的。   叶谨白将人送走,关上门去照看院子里的植株去了,他浇了点水,其实植物需要的不是水,而是   水中的蕴含的生气。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下次问问裴先生吧。   第二天,叶谨白凌晨四点半就起来了,先打开门,果然看见门口的几只死老鼠和一些新鲜的野果以及几支开放的花。   死老鼠是野猫送过来的,野果和花都是鸟衔来的。   叶谨白四下看了看,确定送老鼠的猫不在,将死老鼠送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垃圾袋打包放在门边,   吃完早饭他会把垃圾送出去。   把门口已经失去功效的陶盆拿进来,很快就委顿成一捧陶土。叶谨白换上新的陶盆,里面盛满干净的水。   洗干净手再准备要用的备料,叶谨白一直忙到早上六点半才准备好。他去厨房吃早饭,听到有人在敲门。   叶谨白打开门,是裴夙。   还真的来了!   裴夙提着一方食盒,笑吟吟站在门口。   “我带了早饭过来。”   叶谨白连忙请他进来,对于他的熟稔体贴显得很无措。   “……我做了早饭。”   裴夙打开食盒,闻言笑了声,“我都带来了,叶先生赏脸尝一点,行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出了食盒里的早餐,一碗汤面,三碟小菜,差不多是叶谨白早餐的饭量。   叶谨白惯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只好坐下来。   他还是没胃口,吃得很慢。   裴夙坐他对面,不紧不慢地解释,“香梅山的事情真的多亏你了,你这两天身体不好,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叶谨白的筷子一顿,点了点头。   吃过饭,裴夙和叶谨白一起收拾了碗碟。   裴夙昨天说了要来帮忙,也就真的是来帮忙的。令叶谨白吃惊的是,裴先生这样的人干起活来居然很利索。   八点钟奶茶店正式开门,陆续有人进来,店里一会儿就坐了不少人。裴夙不会调饮料,就干脆帮   叶谨白收钱,修长的手指在收银机上跳动,优雅还利索。   店门又被打开了,叶谨白正在调一杯奶绿没有抬头,对方走到柜台前,叶谨白听见对方喊了一声,“裴先生?”   那声音里满满的吃惊和难以置信。   叶谨白抬头,瞧见柜台前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脸上画着淡妆,长发盘起,穿着一件裁剪极好的长裙,手里拿着一只镶着碎钻,四角包金的手包。她似乎十分吃惊,以至于有些失态。   她声音比较高,一时间吸引了店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和叶谨白一起将目光投向了她,反而是引发姑娘失态的裴夙神色自若。   将数好的硬币十个一摞放进收银机,裴夙笑道:“是我,林小姐。”   林茵茵攥紧手包,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裴先生会在这种小店里帮忙?她匆忙环视了四周,确定这就是一家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奶茶店,整家店除了干净以外一无是处。   裴夙仿佛感觉不到她的惊讶,笑着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林茵茵后退一步,尴尬地笑笑,“不,不用了。”   她心烦意乱,满脑子心思。一抬头,看见叶谨白的脸,楞了一下试探道:“叶谨白?”   叶谨白确定自己不认识她,疑惑道:“您是?”   林茵茵道:“你是苏京大学的吧,我也是,我有个朋友和你一个。你是她们系系草呢,我见过你照片的。”   叶谨白这才想起这一茬。不过他真的不认识这姑娘,所以应了两声之后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好在林茵茵也无意留下,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   她出门之后,打了电话说她在一家奶茶店看到了帮忙的裴夙,末了很生气道:“叔叔,你不是说他家里很好嘛!怎么还去奶茶店帮工?”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林茵茵转向对面的覆舟,很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不甘心道:“可是就是一家香水店的老板,能有多有钱啊……”   那人耐心劝了几句,林茵茵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   ……   裴夙真的帮了他一天的忙,到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叶谨白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翻了过来,开始打扫卫生。   他现在都是九点就关门了,今天人太多,迟了点。   裴夙将钱钞清点好,又亲自去门口的陶盆里添了干净的水,然后关上了店门。   叶谨白刚歇下来,手里就被塞了杯晾得温度正好的温水,裴夙已经将柜台整理干净了,甚至连抹布都洗了,雪白的四块抹布在架子上晾着,各个杯子归置整齐。   叶谨白有种自己娶了位贤妻的错觉。   他想了想,很认真道:“裴先生以后一定很体贴爱人。”说完他就后悔了,裴先生是妖怪,妖怪会结婚吗?   裴夙笑道:“我现在不体贴吗?”   叶谨白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裴夙怡怡然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男人还是女人。”   叶谨白静了一会儿,笑了笑,“是男是女不重要,像裴先生一样温柔就好。”   裴夙一抬眸,撞进他清澈的眼波,那双眼睛坦荡得没有一丝暧昧,仿佛暗示一般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第10章 留宿   叶谨白请裴夙吃了夜宵,出夜宵店的时候本来要和裴夙分道扬镳。结果两人走了几步,裴夙看了眼覆舟,摇头道:“夜回把门关上了。”   叶谨白一抬头,果然,覆舟的大门紧闭,裴夙去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应。   不用问也知道裴夙肯定没带钥匙,叶谨白想了想,干脆请裴夙在他家休息一个晚上。   裴夙欣然答应。   不过家里没有第二张床。   叶谨白站在楼梯口的时候才想起这个尴尬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睡在我房间的床可以吗?床单被套都是昨晚换的,被子也经常晒的。”叶谨白道。   裴夙问:“那你睡哪儿?”   叶谨白道:“我可以打地铺的。”   裴夙摇头:“一起睡吧,分两个被子就好,我来帮你铺床,你去洗澡。”   叶谨白打开柜子,一边捧出另一床被子,一边道:“没关系,家里其实就三床被子,现在天还不冷,盖一床就行了,很好铺。”说着利索地铺好床,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把内裤悄悄塞进上衣和裤子之间,递给裴夙。   “这个是婶婶寄过来的睡衣,结果忘了我的尺寸,买得大了,应该穿得下。”其实是买给他表哥的,结果表哥长胖了穿不下,干脆就寄给他了。   裴夙拿过衣服,叶谨白把他带到了洗澡间,他出去之后,裴夙在睡衣里发现了内裤,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洗过澡换了衣服,居然正合身。出来的时候叶谨白正在捏一只陶土猫咪,肚子那块儿胖乎乎的,显然不是夜回。   叶谨白显然很喜欢那只猫,捏好之后小心翼翼放起来,和他打过招呼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爬上床叶谨白打了个招呼,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觉很乖,几乎不翻身,呼吸清浅,非常安静。   裴夙在黑暗里注视他沉睡的侧脸。   从叶谨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情不自禁地迷恋这个人。   他在思考一件事——他到底是着迷于钟灵,还是着迷于叶谨白本身呢?   叶谨白动了一下,被子往下滑了点,裴夙笑了笑,给他掖好被子。   现在搞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日久天长相处下来,自然就知道了。   ……   裴夙是不用休息的,他一晚上没睡,只是倚在床头养神。等到四点的时候,裴夙悄悄起身,去厨房准备了早餐。   他听到门口有动静,直接打开门,和嘴里衔着一只死老鼠的狸花猫视线相对,狸花猫肚子很大,看体型和叶谨白昨晚捏的那只陶土猫咪很像。   狸花猫低低叫了一声,往他身后看了好几眼,没看到叶谨白,于是一甩尾巴,叼着自己的礼物走了。   她是不会把礼物送给陌生人的。   四点半的时候叶谨白被闹钟吵醒,他起床洗漱后,裴夙已经将早饭端出来了。   “吃饭吧。”   裴夙将筷子递给他,叶谨白坐在他对面。   两人吃完饭,叶谨白开始准备今天要用的备料。   五点多一刻,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哆哆”声,裴夙站起来开门,养好伤的黄莺飞了进来。   黄莺停在叶谨白肩上,嫩色的喙给他梳了梳头发,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吵得叶谨白很无奈地笑了笑。   裴夙道:“它能化形了,特意过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叶谨白把它捧下来,“真的?那快变一个。”   黄莺郑重点头,小翅膀遮着脑袋,酝酿了很久,只听“叽”一声,一缕白烟飘过,叶谨白觉得手上一轻,面前已经站了位黄衣少年。   唇红齿白,是个再俊俏不过的少年郎。   “白哥哥。”   黄莺作为一只鸟的时候活泼得叫人头疼,化形之后却很懂礼貌,站在原地很亲热地叫了叶谨白,又乖乖给裴夙行了礼。   “香梅山小妖见过先生。”   裴夙笑着点头。   黄莺打过招呼就腻在叶谨白身边,跟前跟后,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得叶谨白很好笑。   “你要干什么啊?”叶谨白揉了揉他的头发。   黄莺道:“我没有名字,白哥哥你给我取一个好不好?”   没有名字?叶谨白诧异。   裴夙解释道:“氏族妖怪们才会有姓,自己修炼成妖,父母都是普通兽类的小妖们连名字都没有,像夜回,他的名字就是我取的。”   黄莺跟着点头,“是啊是啊,白哥哥,我不识字的,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不好?”   叶谨白抵挡不住他的眼神攻势,败下阵来,“好吧,我给你取一个。”   黄莺立刻往他身上蹭。   叶谨白为难片刻,道:“不然就叫商庚吧,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跟我姓。”   商庚是黄莺的别称。   正中下怀!黄莺暗暗握拳,表面上却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只是面上带了兴奋,“我不介意不介意!”   何止不介意,简直要高兴疯了。叶商庚黏人,好在他懂事,虽然恨不得挂在叶谨白身上,也没有打扰他做事,反而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给叶谨白帮忙。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叶谨白坐在凳子上休息,叶商庚已经变回了黄莺,还是绕着他啼鸣不止,叶谨白听不懂都知道他在嘀咕些香梅山上各家八卦。   小八卦精。   今天有两个“得力干将”帮忙,叶谨白七点就准备完所有的配料了,桌椅也都打扫得干净。   叶谨白伸手,叶商庚连忙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摸了摸叶商庚的羽毛,眼神不知游移到哪里去了。   叶商庚啄了下他的手指,希望叶谨白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身上。   叶谨白回过神来,安抚地揉揉他的小脑袋,“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喜欢像你一样绕着我飞来飞去。”   叶商庚连忙变成人形倚在他身边,一副要听故事的模样,连裴夙都坐在他左手边的凳子上,支着下颌看着他。   好像他能说什么趣事一样,天知道他其实没打算说什么啊。   叶谨白道:“……就是有个朋友,也是鸟。我没来这边之前,它每天都会在我的窗台上喝水,也就这么认识了。后来搬到这边,我给它留了信,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看懂,大概是没看懂吧,我到这边来就没见过它了。”   裴夙道:“想它了?”   叶谨白垂眸,莞尔道:“倒也算不上,希望它无论在哪里都平安就好了。”   ……   八点,奶茶店准时开门。   叶商庚决定留在奶茶店帮工,他是妖怪,现在化为人形,不回山里就无处可去,叶谨白干脆让他住在这里。   花一点时间教他怎么收银,记清楚各种奶茶的名字后,叶商庚成为这家小店第一个雇工。   有人帮忙,叶谨白轻松许多。   斜阳街的人流量非常大,尤其到了各个假期,游客能挤爆这条街,现在不是长假,但学生还在上学,午休放学的时候经常到街上来,奶茶店和蛋糕房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叶谨白忙了一天,覆舟的门也关了一天。   七点的时候,夜回偷摸摸扒在奶茶店门口往里面看。   裴夙只当做没看见,慢条斯理地教叶商庚怎么算账,叶谨白刚准备说点什么,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为未知,但定位为沛市。叶谨白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喂?”   “是叶谨白吗?”   对方的声音特别熟悉,叶谨白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班的班长。   “是我。”   “哈哈哈,好不容易联系上你。我是陈晔啊,现在毕业也有几个月了,我们一琢磨,大家一块聚聚,好好聊聊。就明天,在阅诗院的四号包厢,你一定要来啊。”   叶谨白很为难,他明天要请裴先生去山南看花。他拒绝道:“班长,我明天有事……”   还没说完,陈晔就不高兴了,“这么大点小事还推辞啊,同学之间总要聚聚联络感情嘛,我跟你讲,你明天要是不来,那就是看不起我陈晔!记得啊,明天阅诗院四号包厢晚上七点。”   说完撂了电话。   叶谨白还要再打过去,对方接都没接直接给掐了。   知道自己再打过去对方也不会接,叶谨白放下了手机。   裴夙从他接电话神情不对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了,见他放下手机便问道,“怎么了?”   叶谨白简单说了一下,末了很歉意道:“对不起,我明天不能去香梅山了。”   裴夙便笑了,“不妨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去,也不单单是为了看花。”   叶谨白自己爽约在先,裴夙还大方地表示不在意,心里的愧疚就更重了,决定请他吃晚饭。   叶谨白也是会做饭的,毕竟自己租房住过几年,手艺很不错。他炒了几个家常菜,裴夙很赏脸。   至于叶商庚,只要是叶谨白做的,他都说好吃。   吃过饭,裴夙告辞,出门的时候顺手拎起趴在窗台上的大黑猫夜回,黑猫垂着四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深夜。   裴夙推开窗户,对面就是叶谨白的小楼。对面的灯都熄了,叶谨白和叶商庚已经休息了。裴夙倚在窗边,夜风送来鸟类清脆的鸣叫。   一只青色的鸟衔来一封小笺,停在窗棂上。   裴夙取下小笺,上面只寥寥几个字:你不带他出去吗?   落款是越简。显然,裴夙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引着叶谨白找机缘,越简着急了。   裴夙一拂袖子,青鸟陡然一惊振翅飞走了。他没回信,只是忽然想起了昨晚叶谨白睡在他身边时一身的暖香。   那样令人着迷的味道,是来自于钟灵,还是来自于叶谨白? 第11章 群妖盛宴   晚上六点   奶茶店关门,叶谨白上楼换件衣服的时间,叶商庚懂事地打扫了卫生。   “别弄了,我回来打扫。”   叶谨白递给叶商庚一个小钱包,让他去吃饭,又把备用钥匙给他,叮嘱了几句后万般不放心地离开了。   阅诗院离斜阳街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沛市堵车堵得厉害。叶谨白赶到阅诗院的时候离七点差三分钟,他喘口气,跑到四号包厢。   阅诗院他也来过,大学毕业的那天中午,他们宿舍的几个人就是在阅诗院订了一桌,以前他在这里还做过临时工。   他在门外稍微整理了衣服,推门进去。   里面已经坐满人了,气氛火热,完全盖住了叶谨白推门的动静,他这么大个人进来居然没人发现。   叶谨白松了口气,目光转了一圈,走到以前室友身边坐下,低声打了招呼。   叶谨白大二的时候就搬出去租住了,因为他的体质实在不适合住宿舍,甚至还给宿舍几个人带来一点麻烦,幸而最后都解决了。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和宿舍里的几个人关系都一般,除了潘帅。   “白子!”潘帅惊喜道。   叶谨白笑着点头,“嗯。”   潘帅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但动作豪爽,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笑骂:“你小子一毕业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QQ不上,要不是老子给你打过电话,差点以为你去山区了!”   见到老朋友,叶谨白脸上也露出笑容。   潘帅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室友有点邪性,不是一般人,但那又怎么样?叶谨白仗义脾气好,靠得住!他就认这个朋友!   “诶,你店里现在生意怎么样?”潘帅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实际上是很体贴的性子。他知道叶谨白不会喝酒,干脆地倒了杯果汁给他。   叶谨白还没得及回答,边上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掉回头来接了话,“肯定好,斜阳街那边的人流量你不知道?那块房子贵得很,一平方得这个数。”   说着他比了比手指,继续道:“在那儿开得起店的,那都是有家底的。”   他说话声音不小,包厢里不少人都听得见,当下起哄让叶谨白报收入,还有人调侃叶谨白深藏不露的。   叶谨白只是笑笑,遇到逼问得厉害的,就含糊两句过去。   然而他不说清楚,越有人好奇,最后包厢里将近二十人的火力基本都集中到叶谨白一人身上了。有人是单纯好奇,有人却是带着恶意和酸味了。   好在潘帅靠得住,给他挡了好几波,叶谨白自己也不怎么说话,慢慢的大家的话题就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大多是抱怨了工作难找,或者上司同事难相处。   叶谨白专注地吃东西,偶尔听一耳朵。   潘帅一脸愁容,感慨道:“还是开店好,自在。”   叶谨白摇头,“你周日还有的休息,我没放假的,起早贪黑挺辛苦,你现在工资不低,在上进两年肯定好得多。”   潘帅嘿嘿笑了两声,端着自己的小酒杯跟他碰了下,“借你吉言啦,诶,我明天休息,去找你成不?”   叶谨白爽快道:“当然行。”   一桌子菜几乎没人动,都在聊天,吃饭吃到八点五十,快吃完的时候,班里一个富二代接了个电话,兴奋得直接站起来了:“真的?!”   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了。   富二代挂了电话,一举杯子,“咱们同学一聚会,我这事就办成了,真是沾了各位的光,今天这局我请了!”   今天的饭局原本是说好平摊的,毕竟大家都刚毕业,没什么钱,但现在有人愿意请,那再好不过。   “到底什么好事啊,这么高兴?”有关系好的忍不住问了。   富二代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香梅山那块地批下来了。”   听到香梅山,叶谨白放下筷子抬头。   可惜富二代只是提了一句就不再说了,叶谨白记得这个人家里是做地产开发的,那香梅山是要开发了?叶谨白划开了手机,在裴夙的电话号码上停留一下,不知该不该问。   也许裴先生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正当叶谨白犹豫间,裴夙的电话先打进来了。   叶谨白:“……”   他接了电话,那头传来裴夙的声音。   “还在外面?”   叶谨白嗯了一声,“还没散。”   “不早了,十点之后路上就不怎么安全了。最近乱得很,你要是再回来迟点,斜阳街的结界一张开,里面就是群魔乱舞。”   他不说叶谨白差点忘了这个!从裴夙给他解围的那一晚开始,他的小楼就彻底安静了,到了晚上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来寻晦气,他晚上也不出门,压根就忘了斜阳街十二点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了。   他这个体质,十二点之后进斜阳街,不被生吃活剥了才怪。   现在是九点零七分,叶谨白不能再耽误了,正好饭局也结束了,他找到班长准备走。   陈晔还要留人:“这还早呢,才几点!待会去唱歌,一块去呗,你唱歌好听,亮亮嗓子。”   叶谨白大一的参加过校园歌赛,拿过第一。这事班里的人都知道,陈晔一提,几个喜欢热闹的纷纷起哄。   叶谨白道:“班长,真不能去。我店里还有点事,今天聚会来得急了忘记把店里收拾一下,真的要回去了。”   潘帅也帮着说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陈晔不好强人所难,只好放人走了,眼神还挺不甘愿。   潘帅喝得有点多,走路都打飘,好在脑子还清醒,也不打算跟着去玩,就和叶谨白一起等出租。   阅诗院太偏了,出租很少。两个人在夜风里站了十几分钟,连一辆出租车的影子都没看见。   裴夙的电话又打来了,叶谨白接起。   “出来了吗?”   叶谨白:“出来了,在等车。”   “我去接你,在哪儿?”   叶谨白拒绝了,阅诗院离斜阳街太远了。   裴夙却道:“我已经出来了。”   叶谨白只好道:“我在阅诗院。”   他已经听到那边引擎的声音了,裴先生会开车?叶谨白惊奇了一下,为了不打扰他开车,叶谨白很快挂断了电话。   潘帅红白掺着喝了不少,此刻后劲上来了,头晕。叶谨白扶着他,潘帅头昏脑涨,一颗大头就这么搁在叶谨白肩上了。   等了大概十分钟,一辆黑色的林肯停在了两人面前。裴夙推开车门走出来,似乎皱了下眉。   叶谨白扶着半边身体都压在他身上的潘帅,吃惊地看着裴夙——这么快?斜阳街到这里起码四十分钟车程。   裴夙将叶谨白惊讶的神色收入眼底,眉眼柔和了点。   潘帅还没醉死过去,但也差不多了。   “裴先生,”叶谨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麻烦您了,我现在还不能走,得等车把他送回去。”   裴夙不在意地摇摇头,“顺便一起送回去吧。”   叶谨白晃晃潘帅,“你家在哪儿?”   潘帅还算“清醒”,思考了几分钟后,说:“哦,我明天不上班,你把我丢到最近的宾馆就行了。”说完推他两下,“你快回去休息,明天店还要开门。”   叶谨白跟他关系好,也就没坚持送他回家,到就近的宾馆办理了入住手续,就坐上了裴夙的车。   叶谨白也喝了点红酒,坐在车上,困意挡都挡不住,蜷在座椅上睡着了。   裴夙示意司机开慢点。   到了斜阳街的时候,裴夙叫醒了叶谨白。   叶谨白茫然睁开眼睛,乖乖跟着裴夙身后下了车。   裴夙起先还没察觉到异常,毕竟叶谨白平日里也是乖巧的。直到他明明告诉叶谨白叶商庚在家里等他,叶谨白点头之后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裴夙终于发现不对了。   他微微俯身,好笑道:“喝酒了?”   叶谨白表情严肃,“嗯。”   “喝了多少?”   表情仍旧严肃,“一杯。”   这个酒量……裴夙也是无奈,一杯就能放到了。   他大可以把人哄回小楼,但裴夙没有,他不仅没有,反而诱哄着叶谨白,将人带进了一家酒吧。   酒吧门面非常小,里面只有几个人借酒浇愁。   裴夙一路轻声低语,将人哄上二楼。   大约是因为年幼时的平山一事,叶谨白对面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戒备,欣然地,全然相信地跟着   他走上了二楼,穿过了酒吧的结界。   结界之后,赫然是另一个世界。外面是暗色沉沉,里面是霞光万丈。   一座金色楼阁拔地而起,直入云端,竟然有百多层,每一层都亮着光,似乎还有渺渺歌声伴着丝竹管笛,细成一缕丝线缠在人的耳畔。   仙鹤青鸟披霞沐光,不时有人影驾祥云自极远处来,漫过被日辉霞光染成金红的云海。   叶谨白全然忘了裴夙,站在云海上,专注地看着振翅的鸟,看它们飞羽上流过的光彩。   裴夙索性牵起他,一起走向楼阁。   一步就跨过一半路程,再一步,便站在楼阁之前了。   这楼阁每一层都设有入口,不断有人出入,入口的门匾上写着“明煌”二字,显然,这座楼阁就叫明煌。裴夙牵着叶谨白进了楼阁,到了内部才知道,这座楼阁的中心是空的!   整座楼阁都是圆柱形的,内部竟还空出了一个小些的圆柱!不时有人飘出楼层,在空间里自由选择想去的楼层,或下落或上升。   裴夙随手推开一间紧闭的房,惊起屋内一对正在打闹的姐妹,两个姑娘掩口笑了一阵,拎起裙摆跑到屏风上去了。   裴夙落下幔帐,将喧嚣挡在外面,而叶谨白却在此时伸手摘掉了他腕上系着的帕子。   裴夙真正吃了一惊。 第12章 他是你的药!   裴夙手腕上的帕子原本是用来遮一条伤疤的,后来疤消了,帕子也用习惯了,索性就一直戴着。这样贴身的东西本就是私密的,从来不给旁人用。   他系在腕上的帕子至今也就给叶谨白碰过,但叶谨白平日里刻意保持着和他的距离,不会过于亲近。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比较奇怪。   现在这个动作……   裴夙的眼睛缓缓眯起——这算是对他……动手动脚?   毕竟在裴夙的认知里,扯他帕子跟扒他衣服没太大区别。   叶谨白显然很喜欢他这块帕子,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下。   裴夙忽然记起当年在平山的时候,他腕上那块帕子跟这块差不多,质地颜色都相似。   喝醉了还记得那件事呢。裴夙叹了口气,由着他拨弄手帕。   他索性沾湿了帕子给叶谨白擦了擦脸,叶谨白仰着脸任他动作,等裴夙给他擦过手,他就乖乖坐在凳子上,目光跟着裴夙转前转后。   这时候,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紧接着,有人一把掀开幔帐,笑道:“果然是在这儿。”   来人穿了一件白色长衫,外罩一件大红洒金外袍,长发束在身后,打起帘子的时候虽是和裴夙说话,却冲叶谨白抛了个媚眼。分明生了张秀气斯文的脸,一举一动却又格外放肆跳脱。   叶谨白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裴夙。   来人乍舌,“故之,你从哪儿找来这么痴情的小孩儿?长得挺招人的,我看看啊……”一边说着一边上手要摸。   叶谨白警觉地躲到裴夙身后,裴夙低头哄了两句,指了指那人,“这是陆镜十。”   叶谨白抬头看了眼,不是很感兴趣。   见他实在是兴致缺缺,裴夙索性将他哄到内室睡觉去了。   裴夙对人什么时候这么温柔小意,体贴细致过?   这绝对不是裴夙!   陆镜十刷地贴在墙上了,指着裴夙喝道:“大胆妖孽,竟敢冒充我陆某兄长,还不现出原形报上姓名!”说着掏出一面雕花镜打算对准裴夙,中途却在快要进内室的叶谨白面前一晃而过,雕花镜上灵光一闪而过,陆镜十面露狐疑。   他看着吊儿郎当,到底不是寻常角色。心念急转间,竟然猜到了叶谨白的身份,吃惊道:“故之!你怎么把他放在身边?”   方才镜面一闪而过的景象足够陆镜十通晓叶谨白的特殊之处了,他现在觉得裴故之疯了!   等叶谨白进了内室,裴夙掩上了内室的门。   陆镜十才道:“他是你的药!你是打算养肥了再吃?那不如现在就动手,省得养出感情来!”   钟灵原本是治裴夙旧疾的主药,那个孩子吞了钟灵,那就是一颗活生生的钟灵,这么多年的生机温养下来,效用甚至比直接服用钟灵还好!   把药养在自己身边,是他看错了,还是裴夙脑子烧糊了?   哦,也可能是他走错世界了,陆镜十慌慌张张摸出自己的镜子,怀疑自己进了镜中世界。   裴夙和他相识已久,当然知道他拿镜子要干什么,便道:“别看了,你没走错。”   陆镜十揣起镜子,平静地哦了一声,突然指着他,“何方……”妖孽敢冒充我哥?   裴夙斟了杯酒,“谁敢冒充我?”   陆镜十凑上来,“哥,那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了?   裴夙抿了口酒,“我好好的。”   陆镜十崩溃了:“那,那是我出现幻觉了?天啊,我这么年轻就开始出现幻觉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裴夙冷静道:“你不会死的。”   陆镜十绝望:“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吼完一句,他吭嗤吭嗤拉着一个凳子坐到裴夙旁边,“不是,哥,你怎么想的?就这么养在身边?”   裴夙皱了皱眉:“什么叫‘养在身边’?他又不是拿来寻开心的玩意儿。”   陆镜十抓抓头发,一头顺滑的头发被他挠成鸡窝,实在搞不懂他哥怎么想的。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另一件事——“琼阁之宴快开始了,哥你记得去主持啊,我先走了,幽庭带了壶好酒,我赶着去尝。”说完拽进自己的外袍溜出去了。   裴夙起身进了内室,叶谨白睡得正香,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半张脸埋进枕头,他忍不住就笑了笑。   他也分不清自己对叶谨白的迷恋到底来自何处,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会吃了这孩子。要是喜欢,那就天长地久地磨下去,总能磨到两情相悦,实在不行就远远看着。若是不喜欢,那更干脆,就当做偏宠的晚辈,放在身边教导。   何况他很快就能弄清自己的想法了。   叶谨白睡得香,裴夙索性将他抱起来。直接上了明煌最高的一层,中途的环形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最高一层更是寂静无声。   顶层没有房间,用冰绡鲛丝织成的帘幕与巨大的屏风分割。   侍女们看见裴夙,纷纷打起帘子,对裴夙怀里的人丝毫不好奇。帘幕与屏风后布置着几架宽大的软塌,沉了数百年的美酒随处摆着,佳果堆得满桌都是。   裴夙看都不看一眼,径自走到最柔软的榻前,将叶谨白放下,叶谨白乖乖往软塌里蹭了蹭,蜷起来,只睡一半的地方。裴夙见状一挑眉,也不跟他客气,坐在了软塌另一半,顺便把云丝的薄被盖在他身上。   这时,侍女们把帘子都打起来了,只留下最薄的一层,好让外面看不见里面,但裴夙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   喧闹的明煌楼已经完全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等着琼阁之宴的主人发话。   裴夙缓缓开口:“妖光之夜,琼阁盛宴。今于玄月之末设宴明煌阁……”他声音不大,但清晰地送到每个人的耳畔。   随着他的声音,楼阁顶部突然垂下数条藤蔓,身着华服的少女握着藤蔓从天而降,衣袂飘摇间翩然起舞。有年轻俊美的男子心痒难耐,索性飞至少女身旁,吹笛相合,换来一片喝彩声。原本待在房间里的人已经出来了,纷纷挤到走廊上,有微醺的美艳女子,一边跳舞一边穿过人群,到处惹来一片掌声与欢呼。   开场的祝词并不长,裴夙声音款款,不急不缓念完。那少女突然扯掉了自己的衣裳,化为一只灵巧的白鸟,清脆的啼鸣响彻明煌阁,她衔来藤蔓上的花,飞行于走廊上,将花朵簪入清丽的美人发间。   叶谨白已经醒了,专注盯着外面的一切,只是隔着一层帘幕看不太清楚。裴夙一笑,牵着他起身到了走廊上。   顶楼的走廊寂静无声,根本没有人出来。只有裴夙和叶谨白,他们两个一掀开帘幕出现在走廊上时,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本飞在第二十七层的白鸟直冲上顶层,落于叶谨白面前的栏杆上,矜持地在他手心放下了那朵含苞欲放的花。   叶谨白摸了摸她浮光流彩的羽翼,换来白鸟仰首啼鸣。振翅绕着他飞了一圈后,白鸟飞回上空,变为华衣少女,在藤蔓间轻盈舞动。   叶谨白将那朵花放在面前,鼻间嗅到一股馥郁的芳香,有点像……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叶谨白这颗迷糊糊的脑子终于转了一下,反应过来——那白鸟是个姑娘啊!他拿了人家姑娘的花,还摸了人家姑娘的小手!   手上娇艳欲放的花顿时变得烫手,叶谨白酒还没醒透,又加上刚睡醒,脑子一糊就把花塞到裴夙手上了。   裴夙知道他还晕着,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放过叶谨白。凑近了,拈着花笑问道:“这算是……借花献佛?”   叶谨白表情还有些茫然,闻言很认真地摇摇头,说:“是借花献美人。”   美人裴夙:“……” 果然还是被调戏了。这种情况下,他是应该正人君子一回,还是以牙还牙比较好?裴夙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这种“难题”了。   陆镜十从裴夙和叶谨白站到走廊上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他们了,当看见叶谨白将花送给裴夙的时候,直接嗷的一声叫出来了!   “楼澈!你快过来!快!过!来!”陆镜十扒在屏风上,疯狂冲楼澈招手。   楼澈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抄着手走过去,他比陆镜十要高,不用扒在屏风上就能看见走廊上的情况。他看了一会儿,除了裴夙和裴夙身边那个人类以外什么都没看见。   陆镜十忘了自己正扒在屏风上了,双手捧心正准备说点什么,直接就从屏风上摔下来了,幸好被楼澈稳稳接住了。   陆镜十面对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愣了一下后连忙垂下眼睛,站得离他远些了,楼澈有些奇怪。   然而陆镜十的慌乱只在刹那,马上就恢复平常的样子,反手拽住楼澈的衣服,将他拖到走廊上。   走廊是环形的,他们出来后,对面就是裴夙和叶谨白。楼澈冲裴夙挥挥手,裴夙没看他,对着楼澈皱了下眉——楼澈正是坐镇俞中的大妖,他和阮之清之间尚没有算清楚,镜十怎么又和他待在一起了。   陆镜十知道裴夙不喜欢自己楼澈走得近,他嘿嘿笑了两声,正巧那跳舞的白鸟姑娘已经退下了,他索性拍拍手,一朵巨大的牡丹花凭空出现在楼阁空处,花瓣一层层绽开,艳丽娇嫩的花蕊渐渐展露于人前,惹来一片惊呼声。   楼澈伸手一指,轻盈的雪白狐狸踩着虚空灵巧地向着牡丹花进发。   裴夙眯了下凤眼,垂头跟叶谨白说:“给你变个戏法。”说罢,伸指点了一下,虚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和雪白狐狸差不多大的黑猫,它舔了舔爪子,凶悍地扑向了白狐狸。   白狐狸闪身避开,冲它露出了尖牙。   然后,大庭广众灯火煌煌之下,一狐一猫打成一团,叶谨白盯着看了许久,终于发现那只黑猫的造型和夜回没有区别。   上空中两只由灵力构成的美丽野兽打得难舍难分,底下却是一片叫好声。   一狐一猫最后撞在一起的时候,陡然溃散,化成黑白色的光点自高空散落,裴夙探出手,那些光点落入他手中后变为一颗颗坚硬剔透的圆粒。   “这是什么?”叶谨白好奇。   裴夙一笑:“是糖,要尝尝吗?”   叶谨白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淡淡的甜味就蔓延开来。   不,是很甜,非常甜。   作者有话要说: 裴夙(眯眼):你调戏我?   叶谨白(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第13章 月光花   一颗颗糖粒晶莹剔透,说是明珠叶谨白都信。   糖粒哗啦啦散落,走廊上的人纷纷伸出手来接,接到了就塞进嘴里,道一声:“谢谢裴先生款待!”   裴夙只是笑笑。   叶谨白已经彻底酒醒了,不过他还没回想起自己之前干过什么事,所以面对裴夙的时候依然镇定,他对明煌阁很好奇,目光四处转动。   不管底下的宾客们如何欢呼,裴夙对上楼澈的目光可以说是锋芒暗藏了。   楼澈毫不躲避,冷然与他对视。   叶谨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很茫然——裴先生,是不是喜欢对面那位过于俊美的大妖?   不怪他想歪,裴夙天生一双凤眼,眼尾含情,眸中波光脉脉。目光流转时不笑也仿佛在笑,哪怕眼底藏着冷意,印在旁人眼里都是动人的。   他生得实在太好了。   好在楼澈不会想歪,作为和裴夙同一时期的大妖,他很了解裴夙的实力,两人隔空对视的时候,刀光剑影全在眼中,凌厉气场也尽数压在对方身上,绝不外泄一点。   他们若是毫不顾忌地针锋相对起来,今天的琼阁之宴恐怕就要泡汤了。   楼澈实在不明白,他和裴夙往日无怨近无仇,裴夙为什么无端端针对他?   然而更搞不明白的事情还在后面,西边的帘子也被撩开了,一袭黑衣的寻仙集掌管者走出来,先是和裴夙颔首示意,然后就冷冷看了楼澈一眼。   通晓一切的陆镜十赶紧把楼澈拉到屏风后面去了,内心祈祷叶谨白能哄着他哥消消气。   直到楼澈和陆镜十消失在帘幕后,越简才收回目光,走向裴夙。   叶谨白向他问好。   越简定定看了他半晌,直到叶谨白微微皱眉,越简才收回目光。他一直以为裴夙当时答应帮叶谨白一把只是敷衍,毕竟这么久没见裴夙带叶谨白出去过。可现在见到叶谨白,越简就知道裴夙当时的承诺并非戏言——几个月的时间,叶谨白身上竟然多了层功德,灵光绕身。   何况今天琼阁之宴,裴夙宴请众妖,这样重要的场合,他居然会带着叶谨白一个人类在身边。   越简在看什么裴夙当然知道,叶谨白这身灵光与功德就是香梅山镇压山神得来的。山神死亡后回归天地乃是正道,而叶谨白顺应了正道,自然是功德加身,灵光护体。   既然叶谨白的机缘系于他身,那只要他呆在自己身边就行了。裴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这样想。   越简就是来和裴夙告辞的,他毕竟有公务在身,来赴宴只是顺便。   “要下去看看吗?”   见叶谨白还在向下看,裴夙问道。   叶谨白连忙摇了摇头,底下的妖怪们太热情,哪怕他在楼上都能感受到。   “那回来休息会儿吧,还困吗?”裴夙亲自打起帘子,等叶谨白进去后才跟在他身后进去。   叶谨白摇摇头,他现在一点都不困,对这座巨大的楼阁充满了好奇,连落下的幔帐都想仔细看看。   他这么直白地表露了对明煌阁的好奇,裴夙冲他招招手,叶谨白坐在他身边,裴夙取下拇指上的扳指递给他,笑道:“你玩去吧,注意别离得太远。”   叶谨白以为裴夙要把扳指送给他,连忙摇头,“我不能拿。”   裴夙道:“不是送给你,明煌阁里都是妖怪,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戴着扳指安全些。等你玩够了,把扳指还给我就可以了。”   扳指静静躺在裴夙手心,上下圈包着金,和裴夙这个人一样雍容华贵,又透着奢靡。   叶谨白很想下去看看,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了对方的扳指,这时候,叶谨白才发现裴夙腕上的帕子不见了。   从叶谨白认识裴夙起,裴夙手腕上就一直系着帕子,今天居然没有,露出了一节线条清晰的手腕。   裴夙托着脸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真不记得了?”   什么不记得了?叶谨白茫然片刻,竭力回想,慢慢的,脸红了。   傻乎乎地跟在裴先生后面、擅自扯掉了裴先生的帕子、裴先生沾湿了帕子给他擦脸……   大概是太窘迫了,叶谨白眼尾都红了,站起来局促道:“抱歉,我喝醉了!您别计较……”他在言语上向来笨拙,情急之下居然组织不好语言。   裴夙也没料到只不过是随口一句调侃,或者说逗趣会让叶谨白这么紧张。   “没关系,我逗你呢。知道你喝醉了,这点事情我和你计较什么。”裴夙笑笑,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叶谨白松了口气,垂头看着手里的扳指,细腻温润的紫玉和冰冷华贵的金属,戴在裴先生手上的时候,总有种特别的韵味。   他忍不住收紧手指,握住扳指,生怕再泄露一点异样,急忙和裴夙打过招呼,撩起帘子出去了。   唯恐慢一步就要失态。   他刚出来,走廊上蹲守已久的陆镜十嗖一声窜出来,拉着叶谨白就进了屏风后,楼澈抄手倚在屏风上,冷眼看着。   这位大妖出了名的傲慢。   陆镜十完全不管他,拉着叶谨白嘿嘿嘿直笑。   叶谨白面对他的笑脸,不得不提高了警惕。对陆镜十他还有点印象,不过由于裴夙和陆镜十说话时刻意避开了他,他不知道陆镜十与裴夙的关系。   陆镜十收了笑,可怜巴巴道:“哥,叶哥,我哥哥消气没?”桃花眼眨啊眨。   陆先生裴先生的弟弟?可这位陆先生和裴先生真的完全不像,说是感情好的朋友倒是没问题,不过他这副撒娇的样子……确实像被娇惯的弟弟。叶谨白摇头道:“应该吧”   其实他根本没看出来裴先生哪里生气了。   楼澈不喜欢陆镜十和叶谨白太亲近,不太温柔地将陆镜十扯到自己身边来。   好在叶谨白素来会看人眼色,知道这位大妖不欢迎自己,也就找借口告辞了,转出屏风的时候,陆镜十恨不能唱一曲十八相送。   叶谨白回想起楼澈看自己的眼神,心道:这位大妖和裴先生难不成是双向暗恋?这么不喜欢自己,大概是误会自己和裴先生的关系了。   他将裴夙的扳指试着套在自己的拇指上,不合适。那位大妖的身量倒是和裴先生相似,戴在大妖手上恐怕恰好。   等他出去了,陆镜十捏着自己的镜子,若有所思——他没看错的话,叶谨白手里的是他哥的扳指吧。   裴夙身上两样东西不外借——帕子、扳指。前者是贴身的东西,后者则象征着权柄。而这两样,叶谨白占全了。帕子,随手沾湿就拿来擦手了。扳指,也就这么交到叶谨白手里了。   这哪里像是养着自己的药,说是小情人陆镜十都不怀疑。   不不不,小情人也不对,裴夙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动了凡心!   裴夙会恋爱?陆镜十的脑子被这一句话炸了,他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掉头,“楼澈,你有喜欢的人吗?”   楼澈道:“没有。”   陆镜十再接再砺,“你会动心吗?”   楼澈干脆道:“不会。”   陆镜十背过身,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就算是裴夙动心,这个人也依然铁石心肠,即便真的有人能捂化这座傲慢的冰山,大概也不是自己。   叶谨白并没有离开顶层,他最多就是在楼梯口新奇地看着妖怪们的宴饮。虽然带着裴先生的扳指,但他毕竟不是妖怪,作为人类混迹在妖怪们的宴会中,太扎眼了。   他心里记挂着香梅山的事情,很快就回去找裴夙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裴夙见他掀开帘子,略惊讶。妖怪们的宴会不能吸引他吗?还是同学会闹够了?   裴夙问:“不好玩吗?”   叶谨白坐下来,将扳指物归原主。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新奇,我以前都没见过。只是心里记挂着事情,逛不下去。”   裴夙道:“嗯?方便说来听听?”   叶谨白道:“我今天在聚会的时候,听到班里的同学说他拿到了香梅山的开发权。”   裴夙面露了然,他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天还没有亮,琼阁之宴很快就会结束。陆镜十还在明煌阁,也不必担心有哪个妖怪敢闹事,于是站起来,翩翩有礼道:“叶先生,去看花吗?”   叶谨白一愣,很快就想起自己前两天还邀请裴夙一起去山南看花,当下就同意了。   ……   香梅山比之前好了许多,山间弥漫的死气已经散去了。清晨的空气微凉,两人站在香梅山的山南,借月色,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月光花。   白色的、一丛丛地开在山野里,皎洁到仿佛纤尘不染。   “原来是月光花。”裴夙道。   这种盛放在夜间的花,在沛市很常见。不过这么大范围的,甚至称得上壮观的,也不多。   “谨白喜欢月光花吗?”   这是叶瑾白第一次清楚地听见裴夙直接叫他的名字,居然毫不突兀,还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   叶谨白如实道:“我对花草没有什么偏爱的,长得旺盛我就喜欢了。”   裴夙唇角一勾,“那你知不知道月光花的花语是什么?”   月光花的话语?叶谨白当然不知道,他很好奇,裴夙却偏偏不说,只是笑。叶谨白拿出手机,却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裴夙道:“月光花的花语……”他刻意顿了顿。   叶谨白一下子抬头,竖起耳朵听。   裴夙接道:“……很浪漫。”   叶谨白知道他又在逗自己,摇摇头很无奈。   月光花的花语是:永远的爱。   爱不浪漫,永远才最动人。 第14章 撩拨   “香梅山开发的事情我也知道,只是没来及跟你说。”裴夙道。   叶谨白眼神清澈。   裴夙一笑,“毕竟我刚一决定,你那边就知道消息了。”   叶谨白也忍不住笑了,实在是太巧了。   “香梅山的环境破坏之后,就被很多临近的住户当成了垃圾场,人类的很多东西对动物是有害的,”裴夙说着,一只婉转啼鸣的鸟儿停在他肩上,裴夙指尖蹭过它的小脑袋,“与其就这么放着任由糟蹋,倒不如找个靠谱的开发,有了专业人员介入管理,反而会好很多……”   叶谨白一边静静听着裴夙解释,一边和他在山间慢慢走着。   香梅山是座很小的山,精怪很少,大部分都没法化形,大可以迁到远一点的大山里去。正如裴夙所言,与其把香梅山放着不管,不如好好开发,总比现在要好。   “山神大人回到山本身,香梅山很快就可以修养过来了吧?”叶谨白问。   裴夙点点头,“很快,而且这边会修建一个度假山庄,香梅山的枫林很有名。”   叶谨白小的时候,香梅山就是以枫林出名的。绵延山脉的枫树,一到秋天就红得热情,满山火一样的轰轰烈烈。现在的枫林毁得差不多了,但裴先生说了香梅山以枫林闻名,那么以后香梅山仍旧会以枫林闻名。   ……   叶谨白回到奶茶店的时候已经早晨六点了,他一夜没睡,精神居然很好。   小心推开卧室门,叶商庚化为原形立在床头上睡得正香。   叶谨白悄悄带上门,没有打扰他。到楼下将备料都准备好,桌子椅凳全部擦干净。   叶谨白拿出充电的手机,在浏览器上输入“月光花的花语”,等他看到手机上跳出来的页面的时候,叶谨白沉默了片刻,终于明白了——裴夙不是逗他,是在调戏他。   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明明、明明有喜欢的人,却还这样撩拨他。   奶茶店准点开门,上午快十点的时候。叶谨白接到了潘帅的电话,这才想起昨晚潘帅说他今天不上班。   “白子,有空不?我去找你行不行?”潘帅的声音还带着睡意,估计宿醉刚醒。   叶谨白道:“来吧,不过我可能没空顾着你。街上你也熟,随便去哪玩都行。”   潘帅挂断电话前还说自己会带午饭过来,叫他不要做饭了。叶谨白心道他哪里有空做饭,中午从来都是对付一顿就过了。   幸好他们店里没有关东煮之类的小吃,否则到了晚上,整个店里会挤满人,到时候,别说午饭,就算是晚饭也只能对付着吃。   十一点一刻,潘帅开着车到斜阳街外面。他虽然知道叶谨白奶茶店的地址,但还是第一次来。斜阳街的人一如既往的多,潘帅在街外面的停车场停下,拎着午饭小跑进斜阳街。   一进斜阳街,身上那股阴冷感就消失了。潘帅松了口气,找到斜阳街四十五号。   奶茶店的名字就叫“一杯奶茶”,潘帅看着这个清纯直接不做作的店名,无语了,好吧,总比叫卖奶茶好。   叶谨白和他打了招呼,潘帅拎着外卖进来,叶谨白先让叶商庚去吃饭,潘帅已经吃过了,好奇地凑到柜台前面看着叶谨白调奶茶。   在叶谨白的奶茶店里,潘帅很放松。   然而越到晚上潘帅越不安,玩手机的时候都皱着眉意兴阑珊的。   奶茶店非常忙,叶谨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歇口气的间隙问他:“潘帅,你明天上班吗?”   潘帅点头,但他现在不想走。蹲到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叶谨白把“正在营业”的牌子翻过来,关上门,叶商庚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潘帅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道:“你要关门了?”   叶谨白这才发现潘帅不太对劲,洗了个苹果递给叶商庚,叫他到一边休息,自己擦干手坐在潘帅对面,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潘帅摸摸自己的脸,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白子,你说,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东西?”   哪东西?叶谨白刚开始还没懂,潘帅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做波浪状。   “就是这个啊,阿飘。”   哦,鬼啊。叶谨白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友人介入妖怪的世界,毕竟潘帅真的只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潘帅抓着自己的头发,头低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   叶谨白没催他,而是倒给他一杯奶茶。   潘帅一口喝掉三分之一,冷静了一下,说:“我觉得……那啥,就是我……可能撞鬼了。”他狠狠喘了口气准备说出最近的遭遇。   叶商庚耳朵竖起来,瞪着大眼睛噔噔噔跑过来坐在叶谨白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样子。   潘帅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咳了几声。   叶谨白不忍心责怪叶商庚,不轻不重敲了他的额头。叶商庚可怜巴巴仰着脸看着叶谨白,眼神清澈无辜。叶谨白只能转向潘帅:“抱歉,商庚年纪小不懂事,他没有看热闹的意思。”他就是想听故事。   叶商庚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外貌上还没成年,虽然他内里已经是个几百岁的小妖怪,但心性上还是个小孩子。   潘帅对年纪小的孩子一向宽容,不在意道:“哦,没事。”他看了看叶商庚,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谈论撞鬼的事情。   叶谨白道:“没事,你直接说吧。”   潘帅点点头,缓缓说出自己最近的经历。   一星期前,他表哥带女朋友回家吃饭,他和他母亲都去了,就吃了顿饭。回来他和他母亲就都开始不舒服,一开始以为是食物中毒,去医院看了也没什么问题,就没放在心上,结果这一个星期以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精神气也越来越差。   本来觉得是自己工作加班太多累的,结果就在昨天晚上,他在宾馆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一阵刺骨的凉意惊醒,凭籍着第六感向旁边滚了一圈,躲过了恶鬼的血口。   潘帅看着面前血红色的怪物,咽下了喉咙里的惨叫。   那怪物全身血红,像是被剥了皮。它足有两人高,佝偻着身躯,手臂长过膝盖,张着布满利齿的血口。   幸而那怪物没有下一步行动,只是隔着一张床,用一双空荡荡的全黑眼睛盯着潘帅。   第一缕日光照进来的时候,怪物缓缓消失了。潘帅身心俱疲,倒在地上就睡着了,到了将近十点醒过来,吃了饭就来找叶谨白了。   他说着说着,叶谨白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潘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问题大发了——叶谨白为人和气稳重,脸上最多的表情就是腼腆和微笑,很少出现这种凝重的神色。   叶谨白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本来就明澈见底的眼睛仿佛成了真正的琉璃珠,目光流动间透着高山融雪的寒冷。   潘帅悚然一惊,不等他反应过来,叶谨白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然而眉头却深深皱起来了。   “我看不出来问题。”叶谨白很困惑,掉头看向叶商庚。   叶商庚也摇摇头。   叶谨白方才将灵力在钟灵内绕了一圈,转化为神力运转至双目,可以看见正常情况下看不见的东西,然而他刚才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但潘帅不是那种会拿这种事情说笑的人。   “这样吧,你今晚……”叶谨白想留他在小楼睡一晚,可是斜阳街到了晚上是不许留“人”的,顾鸿说了这是规矩。   “我去你家吧。”叶谨白考虑之后这么说。   潘帅想起狗窝一样的家,讪讪道,“我家……特别乱,能在你这儿睡吗?”   一个没有洁癖甚至还有点懒的单身男人的家……叶谨白也沉默了,但斜阳街真的不能留外人,而且就是住一晚上而已,将就将就不会死的。   潘帅对于叶谨白坚持不留他的原因很好奇,叶谨白面色为难,潘帅立刻道:“没事儿,我就好奇,不方便就不用说。”   两人商量好去潘帅家里,叶谨白摸摸叶商庚的头发,让他赶紧洗漱后赶紧上楼睡觉。叶商庚想跟着他,被叶谨白拒绝了。   叶商庚只是小妖,连叶谨白都斗不过,他哪敢让叶商庚跟着自己去冒险,毕竟潘帅身上的问题,叶谨白连看都看不出来,对方的道行不知多高。   正劝着执意要跟去的叶商庚,叶谨白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打电话来的是裴夙。   叶谨白接起来,“裴先生?”   “睡了?”   叶谨白摇摇头,然后反映过来自己是在打电话,于是低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有,您有事吗?”   裴夙道:“炖了点汤,你晚上喝点助眠。”   自从上次香梅山的事情之后,叶谨白每天都会被裴夙灌一盅煲好的汤,天天不重样,小部分滋味很好,可其中大部分真的和中药没区别。   叶谨白不想喝汤,于是道:“可是裴先生,我今天有事。”   那头轻轻笑了声,“喝完汤的功夫都没有?”   喝完汤要几分钟?有什么事情能连几分钟的功夫都挤不出来?叶谨白心道早知道说自己睡下了,他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裴夙又在那头道:“还是……怕苦?”   叶谨白完全不吭声了。   裴夙也不愿意欺负太狠,于是道:“今天炖了甜汤,味道不错,来开门吧,我在外面。”   叶谨白一惊,拿着手机开了门,裴夙果然站在外面,一手拎着食盒笑吟吟看着他。   潘帅看到他,脱口而出:“裴先生?”白子认识的裴先生居然是这位? 第15章 尸虫   沛市姓裴的多得很,但只要提到裴先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斜阳街覆舟的裴夙。   潘帅家里其实也是沛市数得上名的“豪门”,低调是真的低调,潘帅从小家教就好,也从来不在同学面前炫耀什么,以至于叶谨白这样对奢侈品没有任何认知的倒霉孩子一直没有发现潘帅的“壕”。   潘帅在酒会上见过裴夙,穿一身定制的西装,被一群七老八十的大家长们围在中间,眉眼带笑又游刃有余。   这位裴先生到底什么身份他是不知道,但确实是不能惹的人物。   白子和裴先生的关系很好吗?就在潘帅一脑门问号的时候,裴夙已经进来了,食盒一打开,端出里面的汤中,巴掌大一个,掀开盖子一股甜香弥漫在店面里。   好、好香!潘帅紧咬牙关,生怕自己“咕咚”一声,就咽口水了。   “趁热喝。”裴夙道。   叶谨白被叶商庚和潘帅盯着,根本下不去勺子。   他要起身去拿两个杯子出来,裴夙把他按下来,“晾得温度正好,再等就凉了。”   叶商庚眨巴眨巴眼睛:“哥哥快喝。”   潘帅连忙低头玩手机。   裴夙在他喝汤的时候示意叶商庚回去上楼休息,叶商庚不是很想离开,但被裴夙淡淡看了一眼后,不情不愿地上楼了,临走的时候恋恋不舍地和叶谨白说晚安。   叶谨白揉揉他头发,等他上楼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汤喝完了。   裴夙不紧不慢收了碗勺,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叶谨白点头,想了想,道:“裴先生,可以请您看看我朋友吗?他好像撞鬼了,但我又看不出来什么。”说着侧过身体,露出假装玩手机的潘帅。   “您见过他的,就昨天晚上和我一起的。”   裴夙当然记得潘帅,这个人好像还是谨白的室友,关系不错。他笑着对潘帅点点头,潘帅受宠若惊。   叶谨白详细叙述了潘帅的经历,潘帅挺想补充两句的,但一看裴夙的样子,就老老实实闭上嘴了——裴夙微微侧着头,专注地在听叶谨白说话。   明明潘帅才是事故里的“主角”,但裴夙真的是连余光都没分给他。   潘帅心酸地喝了口奶茶。   好在叶谨白够义气,说完了就示意潘帅补充。   潘帅连忙把奶茶咽下去,说了几句。   裴夙垂着眼睛,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转着扳指。   潘帅已经说完了,裴夙还没有说话,联想起白子的脸色,他的心就渐渐沉了下去,难道事情这么棘手吗?他是不是快完了?   越想越觉得悲痛,潘帅脑子一抽,突然扑到叶谨白怀里,痛哭道:“白子啊,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摊上这么大的事情了呢?我还没谈过恋爱啊……”   叶谨白接住潘帅,揉揉他的脑袋,镇定地任由他在怀里嘤嘤嘤,潘帅抽风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第一次遇到这种非科学的灵异事件,慌乱是正常的。   裴夙却皱了下眉,虽然很快舒缓了神色,但扑在叶谨白怀里的潘帅还是觉得脊背发凉,连忙起身回头看了看,确定昨晚那个鬼影子没跟过来之后重重松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裴夙还在这里,连忙坐好了。   叶谨白道:“裴先生……”   剩下的声音在裴夙点唇的动作下咽下了,叶谨白闭上嘴。   裴夙靠近叶谨白,低声道:“家里有香吗?什么香都可以。”   叶谨白去楼上拿了一盒熏香出来,就是超市里二十多块钱一盒的那种,不过气味还可以,不熏人。   裴夙捻了一小块香料出来,放在汤盅的盖子上,等他的手拿开的时候,香料已经开始燃烧了。   这么一小块普通的香料居然散发出了惊人的甜香味,叶谨白惊讶地转向裴夙——这个味道绝对不是香料本身的味道,他烧过一次,远没有这个好闻。   裴夙冲他眨眨眼睛。   叶谨白忍不住就笑了,也不知道裴先生对香料做了什么,那表情看上去居然有些……坏?   嗯,裴先生有时候是挺坏的,从他欺负夜回从来不手软就能看出来了。   潘帅则瞪大眼睛,没有火机吧?香料是怎么烧起来的?他没有眼花啊!   等等,鬼都有了,这点事情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镇定一点,不然显得他多没见过世面。   这么一想,潘帅就淡定了,坐在凳子上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只是眼神里透出了满满的茫然。   但是很快,他的表情就变了,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爬,像是小虫子,在肚子里悉悉索索地移动。紧接着,喉咙开始发痒,他捂住嘴猛地弯下腰去,叶谨白眼疾手快将垃圾桶推到他面前。   潘帅开始吐,一只只拇指大小的黑色虫子从他嘴里倒出来,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像一股黑色的水喷射出来,还能在虫流间隙中看见他红色的舌头。   那些虫子被吐进垃圾桶,外形像是蟑螂,爪子上生了细细的小刺,它们扒住垃圾袋,用最快的速度向上爬,看样子想爬到桌上点着熏香的地方。   等到他不吐了,裴夙面不改色地灭了熏香。   “烧了吧。”他道。   叶谨白丢了张符进去,连着垃圾桶和虫子一起烧成了灰。   潘帅恶心坏了,拼命干呕。   叶谨白皱着眉,接了杯水递给潘帅,问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裴夙道:“是尸虫,这种虫子吃尸体为生,但也会寄生在活人体内,到了夜晚宿主沉睡的时候它就会散发出尸臭,吸引伥鬼,也就是你昨晚见到的东西。”   潘帅的脸色很难看:“那我现在……”   裴夙道:“现在没事了。”   潘帅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虫子是怎么进他肚子的?难道是吃进去的?不可能啊,这么大的虫子在饭菜里怎么可能看不见?   裴夙转向叶谨白,细细解释,“尸虫就像是定位系统,为伥鬼指引方向。而一旦被伥鬼找到吃掉,伥鬼的操纵者就会通过伥鬼获得大量的生气,也是不走正道的邪修常做的事情。”   叶谨白紧皱着眉,显然是被恶心到了。   裴夙问潘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和谁一起吃过东西?”   潘帅道:“一个星期前,在我舅舅家吃过饭之后就不舒服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我舅舅家人很好,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脸色忽然变了,“裴先生,我妈之前也有和我一样的症状,她会不会也被伥鬼盯上了?”   裴夙取下腕上的帕子,优雅地擦了擦手,用过的帕子就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可能。”   潘帅猛地站起来,被叶谨白拽住了。他发烫的脑子一下清醒了,连忙扭头看向了裴夙。   裴夙起身,“跟我过来。”   叶谨白上楼去拿了一个包,然后关了门提醒叶商庚反锁奶茶店,和潘帅一起跟在裴夙身后进了覆舟。   覆舟里已经没有顾客了,服务人员也都走了。   裴夙在一个架子上取出一个瓷瓶子递给潘帅,“拿回去打开,吐在水里。”   潘帅连连感谢,叶谨白把包也递给他。   潘帅拉开包,满满一包的各种符纸,捆成一沓一沓,整齐地码放在包里。   裴夙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唇角,他一眼就看出了包里面放着哪几种符纸了,大多数都是杀伤力极强的,还有一部分能构成稳固的结界。   这其中任何一张符纸拿到外面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尤其是镇宅的那几张。   这些符纸应该是叶谨白所有的存货了,画符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哪怕是叶谨白这样灵感超凡的人,想画出这么多威力不俗的符,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潘帅赶紧拉上拉链,抱紧了,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工具,“不要准备桃木剑黑狗血之类的吗?”   叶谨白摇头,“那些我都不会用,走吧,我们去你家。”   裴夙已经重新系上一条干净的帕子,闻言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叶谨白迟疑,“会打扰您休息吧?”   裴夙已经走到他身边了,笑道:“你忘了之前越简来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叶谨白耳畔慢慢红了,“我以为您忘了。”   越简说裴先生是他的机缘。而裴先生在离开的时候说过“我会护着你”。   裴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一笑:“怎么会呢。”   非常亲昵的动作,但不带有丝毫暧昧。   然而潘帅却莫名脸红了,总感觉自己特别多余。   潘帅连忙说自己出去取车,溜出去了。   叶谨白和裴夙一起出去,上了潘帅的车,一起去了潘帅的家。   潘家的大宅确实不负豪门之称,地段不俗,占地面积也不俗,装修很有品味。潘帅把车开进车库,小跑着进了门,他担心潘夫人出事,跑得很急,然而不敢回头催裴夙。   潘夫人正坐在大厅里,面色憔悴,精神很差。见潘帅进来,还是强打起精神,笑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潘帅一看潘夫人的脸色,就知道她最近也被伥鬼缠上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裴夙和叶谨白一惊进来了,潘夫人吃惊之下连忙站了起来,迎上前。   “裴先生?”声音满都是不确定。   裴夙颔首。   潘帅也顾不上礼仪,把潘夫人拉过来,心急如焚地问她最近有没哪里很不舒服。   潘夫人打了个寒战,点头,“我就准备明天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潘帅本来想告诉潘夫人真相的,但考虑到潘夫人可能不会信,他决定粗暴直接一点,于是看向裴夙,裴夙点点头。   潘帅把垃圾桶踢到潘夫人面前,打开了手里的小瓶子,一股甜到发腻的味道飘了出来,潘夫人脸色当即就变了,俯下身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黑色虫子比潘帅还多。   等到潘夫人吐不出东西的时候,一声嘶吼响起。   潘帅打了个寒战,一扭头,看见一头血红色的怪物向潘夫人扑了过去,潘帅脑子都没动就直接挡在了潘夫人面前! 第16章 伥鬼   两人高的怪物佝偻着身躯,两条胳膊自然垂下,手腕过膝。见潘帅敢阻碍他,张开血口咆哮,巴掌抬起就要把潘帅扇到一边去。   潘帅全身僵硬,很想抱着潘夫人躲开,但怪物森冷的气息将他压得气都喘不上来,哪有力气挣扎?   叶谨白的包在沙发上,他连忙拽下脖子上的印章,被裴夙阻止了,裴夙点了下怪物,一道金红色流光击中怪物,瞬间将其烧成了一滩血水。   潘夫人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事情惊住了,被潘帅护在身后,瞪大眼睛,完全反应不过来。   裴夙顺手烧了垃圾桶,塑料的垃圾桶直接蒸发。   潘夫人被眼前一团骤起乍熄的火焰惊回了神志,慌张地抓住潘帅询问到底什么情况。   潘帅拉住潘夫人的手,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把自己的经历都说了。   听完儿子的话之后,潘夫人满脸回想起最近几个晚上,总是感觉床边有个东西在窥探她,但每次惊醒后都都没有发现异常。潘夫人心有余悸:“真是太险了,我也是运气好,居然没出事。”   她站起来向裴夙鞠躬道谢,裴夙侧过身子避开这个礼。   “举手之劳。”裴夙道。   潘夫人请裴夙和叶谨白坐下,打发自己儿子去倒茶。   潘帅这才想起来自己都还没招待裴先生和叶谨白,连忙去厨房泡了他爸舍不得喝的茶叶出来。   裴夙接过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潘帅拉着叶谨白,“妈,这是叶谨白,我大学舍友,这次多亏他,裴先生也是白子找来的。”   叶谨白向潘夫人问好,潘夫人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喜欢这种清秀温柔的男孩子,一看之下喜欢得不得了,挤开自己儿子,拉着叶谨白嘘寒问暖。   潘帅:???   等等,接下来不是应该关心一下你亲爱的儿子吗?   叶谨白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人,面对潘夫人的热情颇有些无措。只好将求救的眼神递给裴夙,裴夙忍笑,示意叶谨白坐到自己身边来。   “潘夫人,”裴夙开口转移了潘夫人的注意力,“你还记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适的吗?”   潘夫人闻言端正了神色,回忆过后道:“是上个星期,我从我弟弟家吃饭回来……可是……我弟弟怎么会害我呢?”   叶谨白和裴夙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那个被潘帅表哥带回来女朋友。   如果表哥一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可能是那个女朋友。   “潘帅,你打电话给你表哥,问问他家最近情况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叶谨白道。   潘帅点点头,掏出手机打了个视屏电话。这样不仅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还可以观察脸色和精神状况,免得表哥为了安慰他说没事。   视屏很快被接通了,潘帅表哥面对摄像头,神情疲惫,但面对关系不错的弟弟,还是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潘帅看着他表哥后面的布置,问:“哥你不在家啊?”   表哥点头,“出差。”   潘帅试探道:“我看你脸色好差,最近项目不顺利?”   表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对着潘帅又收敛了面上的不耐烦,道:“不是项目问题,我最近身体不好,而且……”他皱着眉犹豫着,“嗨,我总感觉你嫂子有点奇怪。”   这还没结婚呢就一口一个你嫂子了。潘帅在心里默默叹口气,深知自己这个表哥是个痴情种。他想了想,用一种唠家常的语气说,“表哥,我跟你讲件事,特好玩。我这一个星期老做噩梦,还都梦的同一个,跟我妈一说,谁知道她也做了跟我一模一样的梦……”   潘帅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表哥的神色。   他表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抽出一支烟,也不点,就这么拿着它在烟盒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潘帅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时候表哥才慢悠悠道:“别绕弯子了,有什么就讲吧,就你这点能耐,还跟我玩套路呢。你是我弟弟,有什么事非要跟我拐弯抹角地说?”   潘帅如蒙大赦,凑到手机前面,腆着脸笑,把事情说了,惴惴不安地等他表哥的反应。   表哥道:“是有点奇怪,你想怎么着?”   潘帅不确定他表哥到底信不信,只好道:“要不请个‘专业人士’到家里看看?”   所谓的专业人士自然就是指叶谨白和裴夙了。   表哥道:“我下星期天回国,到时候带你嫂……带她在和你们吃顿饭吧,请你的几个朋友也来,咱们哥几个一起聚聚。你要是有空,可以带朋友到我家玩玩,我妈一个在家也怪无聊的。”   这话就是同意了!潘帅连忙点头,又询问舅舅舅妈的身体,表哥摇头表示不太好。   挂了视屏通话,潘帅道:“搞定,白子,你说我嫂子,不是那姑娘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啊?”   叶谨白摇头,“也许只是凑巧呢,你表哥刚才的意思是?”   潘帅道:“嗨,他这人说话弯弯绕多得很。他今天晚上会跟我舅他们打电话就说请你们去看看,等你们抽出空了就去我舅舅家看看。”   看不出来潘帅表哥还信这些。叶谨白对潘帅这么轻易就能说服他表哥表示吃惊。   潘帅挠着头道:“其实他这个人不信神啊鬼啊的,就是惯着我们几个年纪小的,但凡有点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他都不拒绝的。”而且估计这回,他表哥是真的觉得那姑娘有问题了。   裴夙道:“这样吧,明天我和谨白去你舅舅家看看,谨白,明天有时间吗?”   叶谨白点头。   裴夙道:“那就下午六点吧。”   潘帅给他表哥发了信息,表哥表示时间不是问题,他已经和家里人沟通好了。   ……   叶谨白和裴夙一起回到奶茶店,夜回又把覆舟的门给锁上了。   上前敲了门,果不其然没人应声。   裴夙在覆舟的门前静静看了一会儿,道:“谨白。”   叶谨白道:“嗯?”   裴夙柔声道:“明天叫夜回来给你看店吧。”   叶谨白忍不住笑了,夜回总是不长记性,也是裴先生惯的,平日里看上去管得严,实际上宠得很。   于是无家可归的裴先生只好被叶先生带回了奶茶店,叶商庚小少年已经化为原形缩在他的迷你小被子里呼呼大睡了。   裴夙洗完澡出来,发现叶谨白正在打地铺。   “终于忍不住要把我赶到地上了?”裴夙压住他正在铺的被子,侧脸看着他。   叶谨白连忙解释:“不是,是我睡这里。”   裴夙轻笑道:“怎么,跟我避嫌?”   叶谨白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蜷缩起来,慢慢揉着被角。   深色的被子陷进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里,柔软的布料被揉搓起皱,叶谨白睫毛颤了颤,道:“不合适。”   裴夙道:“什么不合适?”   叶谨白道:“裴先生有喜欢的人,不应当……”   裴夙立即打断他,“那你说我喜欢谁?”   叶谨白有点懵,看裴夙微挑的眉尾,莫名有点气短,“就是……那位大妖,和陆先生一起的那位。”   楼澈?那是陆镜十喜欢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裴夙简直哭笑不得:“你成天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与他并不熟悉,怎么就喜欢了?”   叶谨白没说话,垂着头,耳畔却烧红,显然这么个乌龙他也觉得尴尬。   裴夙亲自将地铺收了,又铺好床。叶谨白站在床前迟疑片刻,掀开被子躺下了。   裴夙也躺下,关了灯,叮嘱叶谨白早点休息。   叶谨白缩在被子里,背对着裴夙,却一直没有闭上眼睛,只是看着窗帘默默出神。   裴夙对他好的过分了,好到叶谨白快要控制不住那点妄想了。   裴夙之于他,就是年幼时的梦,钦慕是当然的,但从来不奢求占有,或者说,不敢奢求。   俊美、温柔、体贴……足以让任何人动心。   然而人类和妖怪之间存在的鸿沟太大了,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是裴先生这样的大妖,活了不知多久的,位高权重的大妖。   但是为什么要靠这么近呢?他快要管不住自己了。   叶谨白将被子拽高一点遮住脸,不再像那些乱七八糟的,很快睡着了。   ……   第二日下午,裴夙还真的把夜回拎过来了。   人形的夜回是个话很少,看上去很酷的男人,但被裴夙拎过来的时候真的是一点气势都没有,焉头焉脑的,一抬头看见叶谨白在笑,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叶谨白连忙抿唇,将嘴角那点笑意收住,转身去调奶茶,只是转过去的时候,夜回听到他笑了一声。   夜回:你大爷!   叶商庚怯怯躲在叶谨白后面,他是鸟,夜回是猫,难免觉得害怕。   夜回正要凶巴巴看向叶商庚,被裴夙拍了下脑袋,沉默一下,往后面缩了缩,没敢吭声。   “让商庚教他做事,我们准备走吧。”裴夙。   叶商庚这几天里已经学会了店里所有的奶茶调配,完全可以顶替叶谨白。   叶商庚连忙拉住叶谨白的衣服,叶谨白道:“不用了,可以关店的。”   裴夙摇头,不容置疑道:“让夜回在这里帮忙。我要是知道你捣乱……你知道会怎么样,嗯?”他没说要如何如何,夜回却回想起被裴先生捉弄的恐惧。   拔毛拽耳朵当成吉祥物招财猫什么的……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叶谨白一步三回头地和裴夙出了斜阳街,请假出来的潘帅从车子里钻出来冲他们挥了挥手。   潘帅的娘舅姓庄,叫庄建邦,庄夫人性格温婉。两人被庄夫人迎进庄家,庄建邦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裴夙十分吃惊。   庄建邦迎上来,“裴先生。”   裴夙笑着点点头,一眼扫过就知道庄先生和庄夫人都没有问题,但这间房子里……他转了转扳指,突然握住叶谨白的手,将他从左边的单人沙发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单人沙发下一个黑色的小影子不甘地抓了抓沙发底,发出很小的声音。   他在和庄建邦寒暄的时候,叶谨白暗暗观察了庄家夫妇,本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刚要收回目光,庄建邦的肩膀上忽然探出一个黑色小鬼的头,裂开满是尖牙的嘴,冲叶谨白无声地笑了。 第17章 壁咚   黑色小鬼缓缓裂开嘴,鲜红的嘴唇里包着满口的森白牙齿。   叶谨白悚然一惊,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裴夙道:“怎么了?”   叶谨白刚要回答,却发现那黑色的小鬼已经藏到不知何处去了。他皱了下眉,小声和裴夙说了,裴夙点点头,似乎并不吃惊。   庄建邦亲自泡好茶推到裴夙面前,“裴先生请用。”他心里暗骂儿子不靠谱,只说请了道士回家看看。他是不信这个的,儿子以前也不信,这次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请了道士回家。不过儿子挂心家里,他也不会拒绝儿子的好意。   谁知道所谓的道士是裴先生!   整条斜阳街的主人,裴夙。   想起裴先生进门的时候他都没有迎出去,庄建邦冷静地喝了口茶,心想回头还是打死儿子好了。   至于跟在裴先生身边的那位……看上去年纪不大,应该是家里的下属之类。   庄建邦道:“劳动您亲自来一趟了。”   裴夙偏头看了叶谨白,一笑:“言重了,算不上劳烦。我等会儿还有些事情,我们直接来?”   庄建邦连忙点头,“您请。”   裴夙站起来,一众人也跟着站起来了。他没急着到处查看,只是站在原地扫视客厅。   叶谨白则皱着眉一直在找那个黑色的小鬼,盆栽后面黑影一闪,叶谨白立即迈步出去查看盆栽。   裴夙本来想到博古架那边去的,一见叶谨白走向盆栽,立刻脚步一转跟在叶谨白后面,这样看倒有点像是叶谨白的跟班了。   等叶谨白走到盆栽前的时候,那黑色小鬼已经了无踪迹了。   这时候,博古架上响了一声,一个成色极好的紫砂壶掉了下来,庄建邦顿时就慌了,小跑着去接,但还是慢了一步。   紫砂壶啪的摔在地上,碎成几块。   庄建邦心疼得不行,这是他新淘来的紫砂壶,还没把玩过瘾呢,这就碎了。   没等他心疼完,架上原本摆得稳稳当当的美人耸肩瓶也身子一歪,在庄建邦面前粉身碎骨。   庄夫人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   那花瓶落下来的地点离庄建邦的脑袋就差一点!   “老庄,没划到哪里吧?”   庄建邦脸色发白地站起来,拉着走过来的庄夫人离博古架远了点。   “差点就砸到了,”庄建邦长舒一口气,紧接着面露疑惑,“这上面东西都放得很稳当,怎么会往下掉呢?”   潘帅则是一身冷汗,他站得远一点看得清清楚——那花瓶明明就是冲着他舅舅的脑袋去的,摔在半空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歪了,没砸中。   他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裴夙正气定神闲地和叶谨白说着话,叶谨白则一边点头,一边小声询问。   察觉到潘帅的目光,裴夙抬头笑了笑。   他在教叶谨白怎么看风水,庄建邦屋子里的摆设布局显然都是经过专业人士指导的,算是教科书一样的好风水了。   “裴先生,”潘帅道,“我看那个瓶子,好像是被推下来的。”   这句话就是庄建邦听到都觉得背后一寒——博古架比他人还高,瓶子又放在架子顶层,谁能把它推下来?   况且,这屋子里哪有第六个人?   庄夫人只觉得一阵恶寒,“这不可能吧,我们都在这儿啊,都没靠近博古架,谁会去推那个瓶子?”   潘帅道:“可是瓶子放得好好的怎么会自己掉下来?”   裴夙道:“是有东西推了那瓶子,不过不是人推的。”   叶谨白忽然听到一阵笑声,紧接着脖子一凉,有个稚声稚气的童音贴在他耳边,敢开口说了一个字,裴夙忽然冷了神色,探手从他肩膀上拎出个黑色的小鬼,直接摔在了地上。   小鬼一骨碌翻起来,神色间透出几分惊慌。正要逃跑,被叶谨白一张符纸钉在了地上。   符纸让小鬼彻底显形,于是庄建邦几人就眼睁睁看着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突然多了一个尺来长的黑雾状小鬼,被符纸镇在下面,吱哇乱叫。   庄夫人捂住嘴,险些尖叫出来!   庄建邦扶住庄夫人,面露惊骇。   倒是潘帅之前在宾馆见过更骇人的血红色伥鬼,面对迷你型的小鬼就镇定的多了。   叶谨白小声道:“先生你明明早就看见了吧……”   裴夙也低下头,轻声道:“我等你捉住它呢。”好让别人知道,你可不是我的小跟班。谁知道这东西敢这么放肆,不老实待着束手就擒还敢对叶谨白动手动脚。   庄建邦护着庄夫人远离那个疯狂挣扎的小鬼,“裴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小鬼的出现完全颠覆了庄建邦的三观,他有些凌乱,无措地看向裴夙,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裴夙给他一个“科学的解释”。   裴夙道:“和潘帅在酒店里见过的是一种东西,伥鬼而已。被妖怪或是邪路道士们养来害人的东西,像这种伥鬼也只能在家里捣乱,不过和它同处一室得时间久了,主人的运势就会走低。厉害些的,还能吸人精气,将运势和精气反补给自己的主人。”   所以庄家夫妇的精气神才会越来越差。   潘帅越听越不对劲,举手。   裴夙挑眉,“说。”   潘帅立刻道:“那为什么我会碰到那么厉害的伥鬼啊?而且,我还吃了一肚子的虫子,不行,想起来就想吐。”   裴夙道:“你不是吃了虫子,是吃了虫卵,伥鬼是被尸虫吸引过去的。庄先生一家体内都没有尸虫,这小鬼是被人放进来的。”   潘帅恶寒。   裴夙转着扳指,道:“等你表哥回来了,我们就去会会你哪位好嫂子吧。”   叶谨白道:“您确定了?”   裴夙道:“这个家里有山妖的味道。”他揉揉叶谨白的头发,让他安心。   ……   隔了一个星期,潘帅的表哥庄帆风尘仆仆地从意大利回来,满面疲惫地敲响了潘帅公寓的门。   “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潘帅被庄帆鬼一样苍白的脸色吓到了。   庄帆摇摇头不想多说,只是道:“你那几个朋友什么时候有空?”   潘帅拿出手机给叶谨白打了个电话,叶谨白身边好像还有别人,细细碎碎的一阵说话声之后,叶谨白回他明天下午有空。   潘帅看向庄帆,庄帆点点头做口型道:“我都可以。”他已经和庄建邦请过假了,这几天都空闲。   潘帅就和叶谨白敲定了时间地点,挂了电话,一掉头,发现庄帆已经趴在桌上是睡着了。   到了定下的时间,夜回再次被裴先生叫来看店,黑着脸站在柜台后面,等裴夙和叶谨白离开了他的实现,立刻恶声恶气,摔锅摔盆。   “勾引先生!”甩抹布。   “老是使唤我!”   “顾鸿也喜欢你!”   ……   不用动脑子都知道他再说谁了。   可怜叶商庚这个小黄莺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小声威胁,“你要是敢把东西摔坏,我,我就告诉裴先生你说我家白白坏话!”   夜回阴着脸蹲在地上不吭声了。   潘帅和叶谨白定的地方时临江楼,还请了几个玩的比较好的朋友,说是一起聚聚,认识新嫂子。   于是叶谨白和裴夙一起进去的时候,整个包间已经快闹疯了,起因是潘帅他的新发型,非、常、丑。   是的,非常丑。不像是剪出来的,像是在路边找了只牙痒的狗,随便啃的。   叶谨白一眼看到他,虽然竭力忍耐,但眼睛里还是露出了笑意,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满心等待叶谨白安慰的潘帅大怒,扑上来就要打人。叶谨白连忙躲到裴夙身后,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剪的这个发型?”   潘帅恼火道:“我哥剪的!”他大爷的,自己心里不痛快拿弟弟出气!   昨天他哥睡醒之后表情特别抑郁,他凑过去开解,结果被他哥按在桌子前面剪了头发,美其名曰减压……   我减你大爷!   剪过头发的潘帅看着镜子,掉头就要跟庄帆拼了。   潘帅还要诉苦,庄帆带着女朋友进来了。   庄帆看着很憔悴,但他的女朋友光彩照人,挎着庄帆的手臂,依偎在庄帆身上。她脸上只花了淡妆,但也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叶谨白一抬头就和这位美貌的姑娘目光相接,和她清纯的外表不符的是,她看向叶谨白的眼神炽热而有侵略性,让叶谨白很不舒服。   然而这样的眼神只有一瞬间,她很快收回目光,微微笑着,靠在庄帆身上,十分羞涩腼腆。   众人纷纷上去打招呼。   趁这个间隙,叶谨白小声道:“裴先生……”那个姑娘好像真的有问题。   裴夙道,“看得出来她是什么东西吗?”   叶谨白摇头。   裴夙道:“是山魈。”   庄帆向众人介绍他的女朋友,“这是我女朋友,江萧。”   江萧伸手将耳畔一缕头发别在耳后,羞涩地冲众人点头。   潘帅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连忙叫服务员上菜,包间里的人找位置坐下。潘帅很怵江萧,想粘着叶谨白坐,但在裴夙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眼含热泪地坐在了江萧身边。   吃饭的时候,潘帅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叶谨白那儿递眼神,叶谨白知道他有话要说,就借口透气出去了。   潘帅刚要溜出去,江萧起来说去解手出去了。   连着出去三个人好像有点奇怪,何况江萧还是个女孩子,潘帅尴尬地坐住了,拿出手机给叶谨白发信息:白子!她去找你了!小心!快回来!   然而叶谨白没有回他。   叶谨白本来想先上个洗手间,走了几步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他想了想还是进了男洗手间,刚刚进了隔间,隔间门就被人砰的关上。   江萧将叶谨白直接压在了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裴先生(看着江萧若有所思):直接打死吧。 第18章 定情信物   这样一个身材瘦削,细骨伶仃的姑娘却能单手控住叶谨白的两只手腕,贴上来,将叶谨白死死压在墙上。   “好香。”   江萧埋头在他颈间,迷恋地大口呼吸,竭力汲取叶谨白身上若有若无的暖香气,忍不住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在叶谨白白皙的皮肤上游移。   忽觉肚子上爆发出剧痛,江萧捂住小腹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嚎。   她稍微移开手,露出肚子上拳头大的血洞。   叶谨白面色冷然,指间夹着一张丹砂画的符纸。   他左手蹭过脖颈,碰到一点湿润,叶谨白唇角一下子抿起来,眼底露出无法抑制的厌恶。   江萧在伤口上一抹,肌肤复原如初。她拉上外套拉链,对着叶谨白笑了。   随即这个瘦弱的姑娘骨骼响动,在叶谨白面前变成了一个独脚长毛的怪物。   四肢粗壮,孔武有力,和那个江萧绝没有半点相似处。   山魈!   隔间被红色的雾气从上至下封闭起来,山魈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一口黄色的牙齿暴露在叶谨白面前,寸许长的指甲掏向叶谨白的心口。   山魈的妖力构成了牢靠的结界。   叶谨白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动静太大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握住山魈的爪子,手上灵光闪动,山魈尖啸,另一只爪子伸出试图把叶谨白的心掏出来。   “西方有灵,邪魔退散!”   西方白虎,主杀伐正义。   叶谨白话音落下,金戈之声中响起一声虎啸,猛虎虚影将山魈撞开,叶谨白趁这个间隙抽出符纸,十二章符纸环绕着叶谨白结印的双手,刺啦的灵光在符阵中不断闪现。   山魈正欲扑上来撕毁符阵,叶谨白先一步动手了。   符纸将山魈困住,叶谨白从上至下一抹,符纸刷地散开,山魈却桀桀笑了两声,两步冲上来一头撞破了符纸形成的结界,将叶谨白再次抵在了墙面上。   山魈兴奋地爪子都在抖动,正要破开叶谨白的胸膛,隔间门忽然被人拉开了,裴夙站在门外,脸色极难看。   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山魈却仿佛被一只大手拎住了后颈,整个腾空起来,重重摔在了隔间外。   叶谨白被它重重撞上墙,胸口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他虽然在剧烈咳嗽,但手里却握着不知何时从脖子上解下来的印章。   印章已经转化为完全的黑色,浓墨般透着沉沉死气。只要裴夙再来晚一步,这枚象征着“死”的印章就会磕在山魈身上。   永远都不能让自己陷入绝对被动,就算到最后都不能束手就擒。   这是叶谨白的准则。   裴夙上前扶着他,一手环住他的肩膀,支撑他站着,叶谨白被他半抱在怀里不断咳嗽。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但他咳得整个人都在抖。裴夙被他一声声咳得心都疼了,也顾不上山魈不山魈的,轻拍着叶谨白的背。   “没事了。”   叶谨白脱离裴夙的怀抱,因为胸口的疼痛而皱了下眉,但很快就舒展开,对裴夙笑了笑。   山魈已经趁裴夙安抚叶谨白的功夫逃走了,在地上留下一块黑色的鳞片。裴夙余光瞥见,目光沉了沉,将那鳞片收入手心,上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灵力。   裴夙收好鳞片,神色如常地解下腕间帕子,给叶谨白擦脸。   叶谨白伸手抓住帕子,裴夙一笑,将帕子递给他,叶谨白擦了脖子。虽然帕子是冰蚕丝的,但架不住他太用力,硬是在脖子上擦出一片红色。   裴夙皱眉,抽走帕子,“都蹭红了,你实在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   可是那只山魈跑了啊。   裴夙道:“不必管它,我们先回去,方才撞那么狠,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儿。”   他们回到包间,得知江萧没有回来。   庄帆看到叶谨白苍白的脸色,想起紧跟着叶谨白后面出去的江萧,沉默了。   潘帅被叶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催着叶谨白回去看医生。   叶谨白现在浑身骨头都疼,尤其是头,也就不再强撑。   裴夙送叶谨白回了奶茶店,要不是叶谨白坚持,裴夙可能会把他直接抱上楼。   过了十分钟,陆镜十噔噔噔跑上来,问:“哥,谁病了啊?”   原来裴夙叫的医生是陆镜十。   裴夙侧身,陆镜十这才看见躺在床上的叶谨白。   陆镜十给他把脉,又在他身上几处按了按,最后到:“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撞得太狠了,骨头都还好,还有点脑震荡。你磕到头啦?”   山魈冲上将他直接撞在了墙上,后脑重重磕了上去。   叶谨白缩在被子里,恹恹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直犯恶心,很想吐,但又不愿在裴夙面前失态,于是皱眉强忍着恶心。   之后几天叶谨白被一向温柔的裴先生强行灌了几碗药,至于那只山魈,裴先生却一直没有再管的意思。叶谨白心里着急,打电话给潘帅,潘帅告诉他,那天之后,江萧就不见了。   “裴先生,”叶谨白放下杯子,满满一杯的苦涩药汁,“那只山魈……”   裴夙似笑非笑道:“先把药喝了。”   叶谨白低头转着杯子,不想喝。   裴夙便道:“要我喂你?”   叶谨白一惊,裴夙已经伸手要接他的杯子了,叶谨白连忙避开,深呼吸后一口喝完。   裴夙递来纸巾和蜜饯,等叶谨白开始吃蜜饯之后,才道:“那山魈躲起来了,暂时还找不到。”   叶谨白吃惊:“连裴先生都找不到?”   裴夙笑道:“我又不是万能的。”   叶谨白喝完药,裴夙看着他睡下。药劲很快上来,叶谨白睡着了。裴夙这才轻轻起身,关上了门,却给窗户留了道不小的缝隙透气。   蹲在门外的陆镜十连忙凑上来,眼底压着几分忧虑,“哥,你这两天有没有不舒服?”   裴夙嗯了一声,他转了转扳指,感觉体内的妖力日渐枯竭,甚至已经出现了断续的情况。这一次的问题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不然叶谨白被江萧堵在外边,他也不至于要找那么久才找到。   得赶快找到钟灵的代替物,不然把叶谨白放在自己身边……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陆镜十的脸色更难看了,“没几个月就是……”他把到嘴的那几个字咽下去,“你该闭关了。”   裴夙却道:“不急,还有三四个月呢,开春在闭关也来得及。”   陆镜十心道:你是不急,我都快急死了!   他还要在劝说,裴夙却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我有分寸,不碍事。”   陆镜十打定主意要劝裴夙早日闭关,一路黏着裴夙下楼了。   裴夙走到楼梯上,突然转过身道:“吩咐下面人那山魈先别管了。”   陆镜十眨着眼睛,“啊?”不管了?他哥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那东西动了叶谨白诶,就算了?脾气这么好的?   裴夙淡淡道:“它和奎虞之蛇有关系,我近来不宜和那边有冲突,先压着,待这段时间过了……”他余下的话没说,但言语中森然的杀意听得陆镜十打了个寒颤。   奎虞之蛇算是裴夙的对头,不过他怂得很,只敢缩在奎虞。正常情况下,他不是裴夙的对手,但近来裴夙的妖力枯竭得厉害,和奎虞之蛇起冲突可能会殃及身边的人。   ……   等他们下了楼。   床上的叶谨白睁开眼睛,握住了胸口的印章。   裴先生的身体,出问题了?   ……   山魈逃离了沛市,往奎虞去了,不会再来骚扰庄家。庄帆虽然被山魈吸了精气,但也慢慢养回来了。   裴夙本以为叶谨白会询问自己山魈的情况,谁知叶谨白在确定庄家的问题已经解决之后就仿佛忘了那只山魈,一次也没提过。   入冬后裴夙越发喜欢和叶谨白待在一起,他也越来越懒散,只是指使夜回在奶茶店帮忙,拉着叶谨白坐在窗边,享受冬日里的暖阳。   他几乎整天都和叶谨白待在一起,完全不管覆舟的事情。   比如现在,覆舟里都是客人,裴夙却在他店里,一手撑着脸,合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叶谨白悄悄走过去,用一杯热茶换走他桌上凉了的茶水,这样裴夙一伸手就能拿到。   裴夙只是假寐,根本没睡着。他的精神不如以前好了,尤其是最近,总是懒懒靠在桌边望着叶谨白,话都少了许多。常常会合眸小憩,算作是休息。   叶谨白多次询问裴夙的身体情况,都被裴夙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叶谨白一边拿着凉透的茶,一边思考裴夙的身体状况。转身的时候被裴夙牵住了衣服,叶谨白回头,裴夙冲他笑了笑。   “怎么了?”   裴夙笑着示意他弯下腰。   叶谨白面带困惑,俯下身。裴夙抬手,他只觉得耳上一凉,裴夙已经重新倚在桌上了,叶谨白摸了摸耳朵,那里多了枚耳钉。   叶谨白活到现在做过最不符合“乖孩子”形象的事情就是打耳洞,就打了一个,在左耳。   平山的山神左耳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痣,他就给左耳打了个耳洞,在特殊的时间里,会戴一枚黑色的耳钉。   “很合适。”裴夙道。   叶谨白手足无措,“裴先生,这不合适。”   裴夙却笑了,“分明很合适。”   我喜欢的东西送给我喜欢的人,哪里不合适? 第19章 告白撒花!   也许,裴先生喜欢他呢?   万一呢?也许就是呢?最起码,最起码有那么一点喜欢的吧?   叶谨白捏着左耳上红色的耳钉,内心难言雀跃。   他在夜风里冷静了一会儿,等心里的波澜都平复了,才上床睡觉。   ……   次日,叶谨白开门的时候没有看见裴夙,一整天,裴夙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夜回倒是来了,但一问到裴夙,夜回就紧紧闭上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到了深夜,叶谨白心里的担忧越发浓重。   而此时,覆舟内。   裴夙的脸色非常难看,陆镜十终于被他哥逼疯了——   “你的妖力清空了?开什么玩笑?!这才第几天?!不行,我要去找叶谨白。”   “回来。”裴夙道。   陆镜十却冷笑一声,“我非去,你又怎么样?!”   说完一甩门径自出去了,留下一屋静如寒蝉的妖怪们。   夜回和几个心腹都在,见裴夙脸色不好,谁也不敢讲话,夜回是跟在裴夙身边的,大着胆子问:“先生,要不要我把少爷拦回来?”   裴夙面沉如水,他拨弄着扳指,片刻后淡淡道:“由着他去。”   陆镜十不是乱来的人,去找叶谨白,一定会把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并不会强迫叶谨白过来。   大概是不会来的。   毕竟他现在随时可能失控。   ……   陆镜十用力敲响了门,叶谨白打开窗户,看见了底下的陆镜十,连忙下楼请他进来。   “陆先生,请坐。”   陆镜十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道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抱歉。”   叶谨白摇头,心里有点不安,踌躇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裴先生?”   陆镜十按捺着急迫,道:“是这样的,我哥身体出了点问题,现在需要你安抚,准确来说是需要钟灵的安抚,你不需要做什么,就呆在那儿陪我哥就可以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叶谨白的脸色,他似乎并不吃惊,只是皱了皱眉,神情间露出几分担忧。   陆镜十心里就有谱了——叶谨白对他哥起码是有那个心思,他哥不是一厢情愿。   “我哥有事喜欢自己死撑着,他现在情况很不好……”陆镜十说着裴夙的情况,含糊了严重程度,重点关照了“我哥不舒服”这一点。   叶谨白静静听着,他很着急,但他知道陆镜十还有别的话要说。   果然,陆镜十说完情况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哥他到底是妖怪,现在这个情况亲近他很危险。尤其是你这个体质,很容易激发妖怪们的食欲,换句话说……”   言尽于此,叶谨白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点头:“我知道了,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去。”   陆镜十再次强调:“真的很危险。”虽然他相信他哥的自制力,但是就怕有个万一,假如突然失控或者说情难自禁呢?   要是情难自禁那还好一点,如果彻底失控,问题就大了,叶谨白这条命可能会搭上。   叶谨白道:“我欠裴先生一条命,应该的。”   最终陆镜十带着叶谨白回了覆舟。   夜回几个都站在外面,翘首以盼。   陆镜十的身影刚刚出现,夜回就一溜跑到陆镜十身边,看见叶谨白后长长舒了口气,一改往日凶神恶煞的表情,对叶谨白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快请进,请进。”   夜回先一步拉开门,看叶谨白的眼神跟看救世主差不多。   叶谨白心急,抿着唇角进去了。夜回连忙关上门,把一众心腹全轰走了。   陆镜十沉着脸,夜回凑上去问,“先生这次……”   陆镜十低声道:“比以往凶险。”裴夙的旧疾本来就难以治愈,又拖了这么久,上次好不容易找到了钟灵,还被截胡了。   结果裴夙不仅没想方法把钟灵取出来,反而还救了叶谨白。   也许是天道怜悯。陆镜十回头看了看,心道:但愿上天垂怜,今夜之后,一切平安。   屋内   裴夙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渴望,从叶谨白出现在覆舟的那一刻,他身上独有的暖香徘徊在他身边了,不断挑战着他的忍耐限度。   居然真的过来了。   内间只点了一盏光芒晦暗的灯,裴夙半张脸都隐在暗色里。   薄红的唇角衬着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他美貌逼人,惊心动魄。   白天里见到这个人,还是唇角带笑的温柔模样。但现在眉梢眼角的柔和淡去,墨黑的双目跳动着灯盏的冷光,越发幽深冷淡。   “别过来了。”   裴夙转过脸,眉眼倦怠,却还是冲他笑了笑,“就在那儿吧。”   叶谨白没说话,临进门前陆镜十告诉他,离裴夙稍微远一点,最好就站在门口,一有问题就冲出来。   “陆先生说您很不舒服,”叶谨白慢慢垂下睫毛,“您不需要……我离得再近一些吗?”   这是在……撩他?   裴夙诧异,叶谨白睫毛颤动,忽然抬起眼睛,再次询问:“真的不需要我再靠近一点吗?”   他还戴着那枚耳钉,站在自己面前,从耳畔红到脖颈,望向他的眼神却坚定清澈。   裴夙忽然想起当时深夜,叶谨白站在群妖之间,他下楼开门,抬头就撞进那样的目光里。   其实那个时候就有那么一点动心了。   “来。”裴夙道。   叶谨白蓦然笑了,坐在他身边。   躲在窗外偷看的陆镜十内心狂喊:快!抱住他!快抱他啊!裴故之你是死的吗?!!   夜回撞了陆镜十一下,陆镜十这才冷静下来。   等等,他们是来保护叶谨白的,不是来看热闹的。   夜回和陆镜十同时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额外的声音。   屋内,裴夙问:“陆镜十和你说清楚了吗?”   叶谨白毫不犹豫地点头。   裴夙点点头,自语道:“那就好,我就当你都同意了。”   同意什么?叶谨白正茫然时被他一拽,整个人落入温暖怀抱,属于裴夙的味道淹没了嗅觉。   “我恨不能将你……一口一口吃下去。”裴夙贴在他耳边,喃喃道。   叶谨白被他抱着,脑子一下炸了,眼神放空,除了“他抱我了”以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裴先生对他……确实有一点喜欢的吧?   他道:“裴先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尾音发颤,“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他忍不住了。   裴夙应了一声。   叶谨白紧张到指尖发白,“我很喜欢裴先生……”   裴夙慢慢放开他。   叶谨白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可能当初在平山发生的一切的使这份喜欢不那么纯粹,但我真的非常喜欢裴先生。”   “我年幼的时候总以为当时做了一场梦……”   你是我最向往的神明。   裴夙静静听着。   叶谨白轻声道:“您……喜欢我吗?”   裴夙叹息道:“不够。”   还不够,这点喜欢怎么够呢?   裴夙道:“钟灵是治我旧疾的主药,所以我对你的迷恋大多来自于钟灵。”我对你的喜欢太少了。   叶谨白定定看着他:“那么,裴先生对我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他说完话就垂下眼睛,睫毛颤动,一忽一忽的仿佛扫到裴夙的心上了,裴夙一颗心忽然就软了。   这样的羞涩而坦诚。   没有人能无动于衷,何况他本来就喜欢他。   “我现在很喜欢裴先生,以后会更喜欢,每一天都更喜欢你一点,”叶谨白说,“您愿意试着喜欢我吗?”   裴夙并没有应声。   叶谨白取下印章,小小的一枚坠在链子上,跟他的心一样一晃一晃的,“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把这个送给您,从今以后,钟灵一半在您这里,一半在我心里。”   他捏着链子的手在发颤,裴夙静静瞧了他一会儿,伸手覆在他发抖的手上,无奈一笑,“我不能拒绝你。”   他压下叶谨白的手,将他拉到近前,在他唇角轻轻一碰,“那么,请多关照了。”   叶谨白猛地抬头,差点撞上裴夙,“您答应了。”   裴夙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定情信物都互换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他望进叶谨白的眼睛,“可以帮我戴上吗?”   印章贴身的时候,储存在其中的神力开始滋养妖力枯竭的身体。虚脱和疼痛都减缓了,裴夙懒懒倚在床头。   定情信物……叶谨白摸了摸耳钉,难掩雀跃,“您昨天给我这个就是因为……”   裴夙只是笑并不否认。   这耳钉其实是个小法器,能撑起一个护罩。他担心哪天和叶谨白独处的时候失控,不小心伤了叶谨白。   不过很奇怪,他体内叫嚣的欲。望在看到叶谨白的时候反而平静了。比起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他更想跟他耳鬓厮磨,哪怕是这样简单的牵手都让他疯狂的渴望得到满足。   叶谨白告白成功,眼睛里都是跳动的光。   裴夙道:“不早了,睡吧。”   不等叶谨白起身,裴夙将他捞上床,叶谨白慌慌张张摇头。   裴夙挑眉,在他耳边吐气,“叶先生,就算我现在想对你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叶谨白面对调戏手足无措,裴夙舍不得欺负太狠。   “好了睡吧,我逗你呢。”不过以后可就不是逗你了。   叶谨白躺在他身边,半天没有闭眼,他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撑起身体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我喜欢你,怎么样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进展太快了。   其实叶谨白对裴夙的喜欢有一半来自于年幼时的惊艳,憧憬和依赖更多,但还是喜欢,他会越来越喜欢裴夙,所以一定要趁自己动心的时候就把人拿下,盖上自己的戳!   至于裴夙,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叶谨白,只是自己没察觉到而已。   我一直都觉得心动一瞬间的,但喜欢和爱是日久天长的。 第20章 杀心   “我找到钟灵的代替物了。”   清早,陆镜十哐撞开裴夙的门。缩在裴夙怀里的叶谨白惊醒,茫然探出头。   陆镜十惊了——都虚弱成那样了,还、还有力气那什么?他哥果然不是一般的大妖!强,无敌!   裴夙低头哄叶谨白,“你再睡会儿,还早呢。”待会儿把夜回丢去看店,谨白可以和自己在覆舟里消磨一整天。   陆镜十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叶谨白却摇头起身,“刚才陆先生说找到了钟灵的替代物。”   裴夙拗不过他,只好和他一起下床。   ……   “刚才楼澈送来消息,说是俞中的一条暗河里生出了水精,可以暂时代钟灵,你这次发作比以往厉害,不能拖,得赶紧赶过去。”陆镜十道。   水精和钟灵一样,不能离开出生之处,否则就会失去效用,所以裴夙必须亲自到俞中走一趟。   但裴夙身为坐镇一方的大妖,离开镇守的地区,定然会惹来麻烦无数。他现在妖力枯竭,难免会有不开眼的妖怪撞上来找死,去往俞中的路途绝不会平静。   裴夙第一个想法是不能带着叶谨白,太危险了。   叶谨白却直接略过他,问陆镜十,“只是暂时代替吗?”   陆镜十点头,“钟灵是死亡的神灵,水精却只是灵物,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但效用有相同之处。”   两人很快靠在一起,小声商量着去俞中的行程,反倒把裴夙丢在一边了,裴夙也不恼,倚在桌上静静看着叶谨白,目光柔软,唇角带笑。   叶谨白和陆镜十商量完,借口回去收拾东西和陆镜十一起出去了。   “陆先生,”叶谨白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拦住了陆镜十,“借一步说话。”   陆镜十挠头,“叫我镜十就好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套,有什么就说呗。”   叶谨白笑了下,但眼睛里的笑意很快淡了,“钟灵有办法取出来吗?”   陆镜十摇头:“没办法。”钟灵和叶谨白融为一体,除非把叶谨白生生剥了,取血炼丹,以此代替钟灵。   “那……”   陆镜十想都不想地打断他,“你别想其他的了,我哥这病可以拿你来治,但他绝不愿意,你难道舍得把我哥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了?”   叶谨白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   叶谨白满脑子都是裴夙的旧疾,和裴夙相处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   “谨白。”裴夙唤了一声。   叶谨白陡然回神:“有事吗,裴先生?”   裴夙凤眼一眯,突然倾身将叶谨白压在桌上,叶谨白眼睛睁大,裴夙俯身下来以吻封缄。   等裴夙心满意足放过叶谨白,他的眼尾都红了。   叶谨白道:“裴先生……”   裴夙轻轻笑了声,再次低头。   叶谨白叫了五次“裴先生”,裴夙狠狠吻了他五次。   等裴夙放开他,叶谨白连忙躲得远些了。   裴夙舔了舔唇,眼底都是餍足。   叶谨白身上钟灵的气息很好地安抚了裴夙,他懒懒将叶谨白圈在怀里。   被欺负过的叶谨白缩在他怀里不吭声。   “恼了?”裴夙道,“嫌我轻薄?”   叶谨白没回答,只是皱着眉。   裴夙喃喃道:“叶先生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回好不好?”   叶谨白抿着唇,他心里知道裴夙恐怕是在钟灵的吸引下才失态的,他心里担忧更多,所以一时走神。他牵住裴夙的手,“现在还难受吗?”   裴夙莞尔,摇头。但他眼底的倦色掩不住,叶谨白索性拉着他在榻上小憩。   “裴先生……”叶谨白小声道,“您刚才……”   裴夙道:“没有外人也要叫我裴先生吗?”   叶谨白这才明白裴夙刚才为什么发作,哭笑不得,“您也太……”小心眼了。   不过他没胆子说,谁知道这么一句会不会被裴夙记着,哪天或者今天就直接欺负回来。   裴夙低头哄他。   两人在这里腻歪,裴夙的心腹却商量了一天,确定了路线和护送人选。夜回本来想跟着,被其他心腹一致投出去了。   “你还是老实给叶先生看店吧。”   夜回挠桌子,咬牙切齿。   裴夙的情况不容拖延,第二天就出发前往俞中。加上叶谨白,一行八个人,开了三辆非常普通混迹在车流中豪不显眼的私家车。   裴夙和叶谨白坐在一辆车的后座上,前面司机是裴夙心腹的手下,眼观鼻鼻观口,一心一意开车,后面隔断升起来的动静也没让他回一次头。   裴夙蹙着眉,虽然钟灵的实体印章已经被他戴在身上了,但这次旧疾发作来势汹汹,他现在的身体不仅连妖力都无法调动,连体力都仿佛被抽干了。   他虽然神色如常,叶谨白却察觉到裴夙的情况不太好,靠过去,“您困了吧,要不要睡一会儿?”   裴夙却摇头,他倒是想靠在叶谨白身上睡一会儿,但是……   他瞥了眼窗外,在空气里捕捉到了若有若无的妖气。   他们这辆车被盯上了,就扒在车底,一路滴滴答答淋着湿漉漉的妖气,散发出让人很不愉快的气息。   路上人多,不宜动手。裴夙被这种粘糊糊的东西跟着,心情阴郁。   叶谨白慢慢道:“您歇会吧,他要是再敢跟着,我会叫他记住教训的。”他垂眸说话,言语淡淡,就算是说这种话,神色间都没有杀伐之气。   然而绝不让人觉得这句话一分的玩笑意味。   平日里那样温柔细腻的人,却会为自己动杀心。   裴夙合了下眼睛,满心都是他说话时的神态和眼里坚定,虽然竭力忍耐但睁开眼睛时,还是失控地吻上去。叶谨白猝不及防被他压在座椅上,从里到外舔舐了一番。   前面的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收紧,他们的车原本开在两车之间,他减慢了速度就落在了后面。   陆镜十坐在车上看着他哥那辆黑色的保姆车落到后面还有些奇怪,司机问他要不要询问一下情况,陆镜十想想和裴夙坐在一辆车上的叶谨白,突然“灵光一闪”,自以为探知到某种真相的陆镜十立刻摇头。   诶呀,指不定是在没羞没臊所以才躲到后面的,干嘛上去讨人嫌呢?陆镜十喝了口水,老神在在地躺下了。   “先生,”叶谨白被他吻得呼吸都乱了,埋头在他颈间,小声说话,“我们的车落到后面了。”   三辆车的位置都是安排好的,裴夙的车在中间,以防万一,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所以司机突然减慢速度,从两辆车间退出来,就让叶谨白察觉到奇怪了。   裴夙似乎不觉得异常,呼吸若有若无地撩拨,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完全没放在心上。   叶谨白心里着急,他觉得事情蹊跷,没有原因纯粹是感觉,但这么多年来他的感觉救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他要起身询问司机,却被裴夙拉了下来。   “嘘。”   裴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凤眼泛起笑意,用口型道:“不要打草惊蛇。”   看来裴先生是知道的。   叶谨白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唯恐惊扰了对方,打乱了裴夙的计划。   小心翼翼的样子居然还很严肃。   裴夙心里喜欢,忍不住低头和他低声说话,叶谨白被他一带,也忘了司机的问题,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车子已经歪进了另一条道,前后一段路一辆车都没有。   裴夙眼睛一抬,降下了隔断,“怎么走这条道了?”   司机面色僵硬,双手渐渐渗出汗,低声回答:“回先生,这是抄了近路。”   裴夙抓住叶谨白的手握住,与他十指相扣,不紧不慢地询问:“研究路线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这条近道?”   司机的脸已经完全狰狞了,双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骼移动声,黑色毛发从手臂长到手背,他眼睛暴突,一脚踩下油门。   黑色的保姆车像是磕了药,发了疯地冲向护栏。叶谨白脸色陡然变了,想把裴夙拉到自己怀里护住。   裴夙没留神还真被他拽动了,发现他想干什么后简直不可思议——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维护过。   保姆车在撞向护栏的时候突然转弯,刹在了路边。   叶谨白紧紧抱着裴夙,生怕他因为虚弱稳不住身体直接撞上前面的座椅。   裴夙低声笑了,索性松了力气,依偎在叶谨白怀里,一副乖顺的模样——如果忽略他占有欲过强的眼神。   司机转过脸,赫然是个巨大的狼头。   他张开嘴,咆哮带着腥臭冲出来。   他已经完全变为一只巨大的黑狼,想从驾驶位挤到后座上。微黄的利齿咬合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黑狼后肢发力,想扑上去先咬断叶谨白的脖子,然而无论他怎么发力,都没办法窜出去——因为体型太大,卡住了。   这几辆车子看着普通,但材质特殊,黑狼虽然是妖怪,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摧毁车子,所以只能卡在驾驶座上不断咆哮。   裴夙镇定地推开车门,拉着叶谨白下车了。   叶谨白正担心黑狼要是冲出来了怎么办的时候,另外两辆车出现了。   陆镜十一下车就咆哮道:“裴夙!你干什么?为什么让他把你带到这种地方?你嫌你不够危险啊?!”   叶谨白赞同地点点头——就是,怎么能把自己至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呢。裴先生太不体谅他们这些关心他的人了。   裴夙却蹙起眉,轻声道:“谨白,我心口疼。”   叶谨白连忙护住他。   陆镜十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气死:“裴夙!”   裴夙眉头蹙得越发紧:“头也晕。”   叶谨白着急道:“陆先生,你让裴先生先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裴先生(蹙眉):可怜、无助、柔弱   陆镜十(气疯):你能要点脸吗?! 第21章 奎虞之蛇   陆镜十在周围构筑了结界,路过的车辆就看不见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狼被一名沉默寡言的平头男子从驾驶室里拽出来,捆绑了四肢扔在裴夙面前。   “先生,该如何处置?”   裴夙本想直接了解黑狼以绝后患,但顾忌自己在叶谨白面前的形象,杀伐太过似乎不好,于是到口的话转了个弯,示意平头男子附耳过来。   平头男子听了吩咐,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但还是恭敬地点头应是,回身走到黑狼面前,封住了对方的妖力。等他再回身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双目喷火的奶狗。   “裴夙!你有本事侮辱我,有本事杀了我!”奶狗在平头男子手里奋力挣扎,“士可杀不可辱!”   裴夙不耐烦听他说话,便道:“让他闭嘴。”   平头男子果断叫他闭嘴了。   叶谨白等了几分钟才把这只巴掌大的黑色奶狗和刚才还在他面前咆哮的恶狼联系在一起,顿时被裴先生的操作震住了。   还,还可以这样的啊?叶谨白好奇地盯着平头男子手里咆哮(奶叫)不止的小狗。   平头男子恭敬将奶狗递至叶谨白面前。   “给我吗?”叶谨白很吃惊,“要,要严刑拷打吗?”   裴夙忍笑:“这个不必,上刑也问不出什么来的,他就是个问路石。你且拿着玩吧,这一路怕你无聊,让他给你逗个乐子。”   奶狗,不,黑狼好歹算是一山的大王,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气之下简直要晕过去。他跳起来要骂脏话,但只发出了一连串“汪~汪~汪~”的叫声。   仿佛撒娇一样。   柔弱的幼崽总是讨人喜欢的,叶谨白摸了摸奶狗的肚子,柔软的手感让他的眼睛一弯。   裴夙的眼睛一片暗色,沉沉落在奶狗的肚子上,把他看得打了个哆嗦后,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车底下还趴了一只黑色的水妖,整个就是一团粘糊糊的黑色软体生物。被陆镜十的司机徒手拽出来,撕成无数块,在阳光下尖叫着蒸发。   “这种东西是奎虞那边的吧。”陆镜十笼着自己的白色大氅,躲在车上,目露嫌弃。   湿哒哒,粘糊糊还自带阴冷特效的东西总是不招人喜欢的。而奎虞之蛇,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生物,和他一样不讨喜。   一行人解决了叛徒,再次上路。   到了晚上,歇在了一家预定好的酒店里。   裴夙自然和叶谨白一间房。   叶谨白进去洗澡,房里只剩下裴夙和奶狗。   奶狗撅着屁股趴在软垫里,不想看见裴夙。   裴夙淡淡道:“转过来。”   奶狗愤怒地调过头。   裴夙神色渐冷,“谨白摸你倒也算了,若是让我看见你敢舔他……我就割了你这条舌头,懂?”   奶狗冲他呲牙。   这时叶谨白从浴室里出来了,奶狗在裴夙的目光威胁下,不得不缩到离床最远的地方,背对着床。   奎虞深山中,浩荡瀑布轰然坠落,溅起白浪数层,下方的幽潭数十米见方。幽潭深不见底,边缘用玉石砌了。一黑衣男子浸在潭中,面容从苍白。   潭水波澜微动,下面赫然是一条粗壮的蛇尾在搅动!   “黑袍和浊影都没回来?”男子双臂舒展,搭在池边,懒洋洋地问。   岩石上突然坠下一个蛇头,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是的,都没回来。”   男子冷笑道:“看来是被解决了,你说裴夙没事离开沛市干什么?”   蛇头左右晃着:“属下不知。”   男子慢慢吐着信子,尾巴反动的幅度渐渐变大,潭水被卷起一层层波浪,他蓦然翻了个身。   “嘶……我知道了嘶……一定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裴夙现在就是个废人哈哈哈,一定是这样的!”   他在潭水里兴奋地游动着。   “去,派水蛭妖跟着他们,务必要把裴夙的准确情况报告给我!”   他反复计算着裴夙妖力丧失了几成,自己对上他胜算几何。   如果裴夙真的旧疾复发,那么只要再等几天,等裴夙彻底离开他管辖的地界,就可以动手了。   男子一扭身体,化成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掉头游入深潭中。   奎虞之蛇与裴夙积怨已久,这次裴夙在妖力枯竭的时候离开沛市,给奎虞之蛇可趁之机,奎虞之蛇虽然畏惧裴夙多年,但也对裴夙恨之入骨,一旦抓到机会就绝对会想尽办法至裴夙于死地。   ……   裴夙的车上换了新的司机,正是那个平头男子,叫顾星飞,非常沉默,一个上午连个声都不出。   叶谨白就和裴夙待在后座上小声说悄悄话。   待会儿他们要转水路,裴夙从今天早上开始脸色就不好看。   下车转船,叶谨白看着江水略踌躇——他心里那股不祥的感觉又升上来了。   坐上船,裴夙的脸色更差了。叶谨白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烫,心里便有数了:裴先生恐怕晕船。   裴夙确实晕船,而且晕得还挺狠。   只不过他隐忍惯了,又不愿在叶谨白面前失态,便蹙眉强忍着不适。   他不想说,叶谨白自然不会点破,和裴夙一起进了船舱。   这条船上的都是裴夙的心腹,尤其是几位大妖,都知道裴夙晕船,心情不好,生怕一不小心碍到裴先生的眼,早就悄悄躲到一边去了。   船上罩了结界,不会被人眼捕捉到,船渐行入完全没有人类的地界,叶谨白频频看向窗外。   “怎么了?”裴夙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   叶谨白笑了笑:“我觉得……”   话未说完,心中警铃大作,不待他有动作,裴夙先一步起身将他带离了窗口。   紧接着船身剧烈晃动,叶谨白紧紧握住裴夙的手,房里的小窗外出现一只硕大的黄色眼睛,在房内转了一圈后锁定在裴夙身上。   奎虞之蛇!   在船只的结界外,滔滔江水中,黑色的蟒蛇掀起巨浪,船只在他面前仿佛是只塑料玩具,被他抛来翻去,玩弄在躯体之间。   叶谨白用灵力撑起一个护罩,将两人都护住。   外面动静那么大,陆先生他们都没有赶过来,肯定是被其他人绊住手脚了,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孤立无援。   奎虞之蛇两下撞开窗子,在船上开了一个大洞,吐着信子将蛇头探了进来。   裴夙受奎虞之蛇的妖力影响,体内才蓄起的妖力立即被扰乱了。   叶谨白双手结印,奎虞之蛇黑色的蛇头几乎已经凑到了他面前,叶谨白倏然分开双手,一方透明的印章悬浮在他面前,底部正对蛇头,轻巧、灵敏地磕了下去!   他的印章虽然给了裴夙,但早就修出了心印一方,虽然杀伤力暂时不比实体的印章,但胜在神力更加精纯。   奎虞之蛇痛叫一声,他的修为是在无数生灵的尸骨上增长的,印章上所含的纯粹神力对他是不可磨灭的伤害,痛入骨髓。他往后退了几米,蛇头正中间,赫然被印上了一个“白”字。   若是叶谨白的修为再精深一点,这一下能直接烙穿奎虞之蛇千年的厚皮!   这小鬼什么来头,神力如此精纯?奎虞之蛇强忍着头上剧烈的烧灼痛感,心念急转——叶谨白虽然不能造成威胁,但他的神力让他很头疼,他现在只想趁着裴夙那几个手下被缠着的功夫杀了裴夙,并不想横生事端。   奎虞之蛇忍着怒气,道:“小友,我与你无冤无仇,今日只是来找裴夙算账,不管你的事,你只要躲到一边去我就不计较你打伤我之事。”   叶谨白并不答话,只是重新构筑了心印。   和刚才的半透明不同,这一次的心印几乎是浓墨一样的黑色。   弥漫着沉沉死气。   奎虞之蛇吐着信子,森然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谨白一指巨蟒:“我有一物,能表七字,七字曰——死!”   钟灵之印可表七字,分别为:春、夏、秋、冬、伏、生、死。   最后一字杀伤力最强,叶谨白拿到钟灵之印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用出。当时被山魈撞上墙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将“死”字刻下去。   奎虞之蛇嘶吼,不断用妖力扰乱裴夙,他还真的不怕叶谨白,但若是裴夙聚起了妖力,他恐怕就要完了。   裴夙面无表情,虽然奎虞之蛇干扰不断,但他体内已经有一股妖力在流动了,只要谨白能为他争取一点时间,只需要再有一点时间。   整条船被奎虞之蛇从中间缠住的时候,叶谨白心印冥想完毕,推出了印决。阴郁死气爆发出一团漆黑尽数扑向奎虞之蛇的蛇头。奎虞之蛇根本没把叶谨白放在眼里,是以只在身上套了一层隔绝神力的妖力,死气靠近的时候,奎虞之蛇暗道糟糕,连忙吐出一口寒冰。   死气穿过寒冰,躲避不及的奎虞之蛇被死气侵蚀了眼睛,疼得胡乱翻滚起来。他缠住船身的蟒身开始用力,将船只从中间生生绞断!   裴夙也顾不得积聚妖力,他知道叶谨白不会水,紧紧握住他的手,凑过去度气。   水下都是奎虞之蛇的身体,他因为疼痛而不断翻滚,粗壮的蟒身在水中盘根错节,偶尔撞击到岸边,能生生剐蹭下一块岩石!   这种情况实在太危险,叶谨白握着裴夙的手,不断输送着自己的灵力给他,勉强睁开眼睛寻找上岸的地方。他们已经游到了靠岸的地方,而这时的奎虞之蛇已经痛疯了,身体扭动间尾巴抽向了叶谨白。   江水被搅得异常浑浊,水流湍急,裴夙妖力体力都是枯竭状态,很难带动叶谨白一个水性不好的人游开。   他想将叶谨白圈进怀里,替他挡一下,他毕竟是大妖之身,硬抗这一下也受得住。   叶谨白却看好了方向,将裴夙猛地推了出去!   裴夙撞上浅滩,而叶谨白却因为反作用力被推向了奎虞之蛇!   撞上的那一瞬间,叶谨白的耳钉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磅礴妖力形成的护盾将叶谨白牢牢护住,他被奎虞之蛇的巨力抽出去了。   护罩消失的时候,叶谨白的世界里只剩下浑浊的江水。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甜蜜无虐,白白不会出事,之所以安排这一出是为了剧情,饱满白白的人设! 第22章 为你一路无双   奎虞之蛇的左眼被死气腐蚀,半闭着,黑色的血液顺着眼角流下,完好的右眼血丝暴起,他张开嘴,尾巴疯甩,眨眼间就冲到裴夙面前。   “斯哈!”   裴夙扯下自己的帕子,在奎虞之蛇冲到面前的时候,帕子在蛇头前一刷而过,奎虞之蛇只觉得眼前一花。   什、什么?奎虞之蛇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裴夙的妖力聚起来了!   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逃!   奎虞之蛇远算不上一方大妖,如果不是确定裴夙的妖力枯竭,他死都不会有胆子偷袭裴夙,为了这一次偷袭,他还请了裴夙的其他对头,拖住裴夙那几个心腹。   现在那几个心腹已经被分散拖入其他空间,本来是杀死裴夙的好时机。结果却功亏一篑!要不是那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一身神力的人类……   奎虞之蛇好汉不吃眼前亏,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面对裴夙这样的顶级大妖,只要裴夙聚起了妖力,他基本就没有活路了,裴夙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敢于挑战他地位的妖怪。   裴夙取下了扳指。   这扳指象征着权柄,自然不会是简单的装饰物。   扳指在他手中转化为一柄利剑,裴夙挽了个剑花,他往前走了一步,只一步就追上了疯狂逃跑的奎虞之蛇。   一剑钉在奎虞之蛇的尾巴上,奎虞之蛇仰头痛叫。   剑上流溢着温润的光彩,可就是这些漂亮到温柔的流光将奎虞之蛇的蛇形封住,强行逼成人形。   那剑就钉在奎虞之蛇的右脚上,奎虞之蛇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拖着身体在地上爬动。他瞎了左眼,黑色的血液从眼角流过,嘴里不时发出含糊的惨叫,满口的鲜血。   此剑剑形优美,光彩温润,却名为暴君,剑下亡魂无数,斩杀过不知多少神魔妖鬼,只是每一次催动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妖力,如若不然,随时可能反噬持剑人。   裴夙走过来,随手拔起长剑,一剑削去奎虞之蛇的两支狰狞的角,再次钉下时毁去了奎虞之蛇的妖丹。   奎虞之蛇被毁了妖丹,数千年修为毁于一旦,从人形缩成一条长不过两米的黑色蟒蛇,被裴夙拎着尾巴打成死结随手丢在地上。   他连求饶都来不及,就干脆利落地,用这种最见不得人的姿态死在了一片茵茵的草丛里。   妖力构筑的结界已经完全崩塌,不远处就是一条乡间公路。   裴夙收了剑,掩唇咳了几声,将喉间的血腥味压下,强行凝聚妖力使用暴君的后果是加倍虚弱。   但这点伤根本不重要。   他黑色的眼睛逡巡四周,没有看到他的谨白。只有颈间的钟灵之印依然散发着温暖,沾染着对方身上令人留恋的暖香。   咔   他捏碎了手里的角,黑色粉末从白玉般的手上纷纷散落。   这个一向矜贵克制的男人,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一样暴怒了。   他的谨白凡人之身,因为他浸在深冬的江水里,而现在,他连对方的人都找不到!   裴夙握着钟灵之印,勉强冷静下来。他的谨白肯定是顺着江水下去的,只要一直顺着江往下游走就一定可以找到!   裴夙不再耽误,转身往江边去。   他的结界将他和奎虞之蛇都转移到了更偏僻的地区,只靠走路,得走一天左右才能走回去。   奎虞之蛇突然的袭击让他们全都散开了,陆镜十等人裴夙并不担心,他的心腹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妖,跟随他多年,就算被缠住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何况陆镜十的前尘镜是保命的利器。   只有他的谨白最有可能遇到危险。   本来应该被他保护得最好的人却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裴夙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被后悔折磨到心绪难宁的感觉了,他自持了许多年,也看够了世间分分合合,冷心冷肺了这么久,终于栽了。   那又如何呢?他心甘情愿。   他一直都在放纵对叶谨白的感情,一直以为自己的喜欢还不够。   裴夙拿起钟灵之印,低头一吻。   等我找到你,我一定用最直白的话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   护罩消失之前,叶谨白顺着江水飘了很远,奎虞之蛇的尾巴虽然并没有直接抽上他的身体,但那一瞬间的撞击力也让叶谨白陷入短暂的昏迷。直到护罩消失,江水灌进他的鼻子耳朵,叶谨白才醒转过来。   叶谨白以最快的速度确认了方向后,立刻合上眼睛,同时闭住气,他试着往上浮动,并不慌张,他遇过更多令人绝望的情况,落水这种事情并不能让他觉得恐惧。   他还有灵力,暂时不会窒息,何况他是会一点水的,狗刨式能在水浅的地方勉强一用。   奎虞之蛇的力气极大,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推了多远,但几十米肯定是有的,再加上又飘了一会儿,现在离裴夙应该很远了。叶谨白浮上水面,他离岸边已经非常近,笨拙地游上了岸。   离此处不远就是一片很深的林子,这块应该没什么人来。叶谨白打消了找人求助的念头,他用最后一点灵力勉强蒸干了里面的衣服,躲在一个干燥的地方用最古老的方法折腾了一点火苗出来,小心生起一堆火。   再不烤干衣服,他今晚可能会被冻死。   奎虞之蛇把他推得很远,叶谨白在岸上环顾的时候已经不能看到之前的浅滩了。   好在钟灵之印还在裴夙身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钟灵的位置,离得非常远,似乎已经离开了江边。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叶谨白摸了摸胸口,他能感受到钟灵之印传来的温度,裴夙应该没出事。他稍稍放下心,摸了摸口袋,惊喜地发现了一包没拆封的巧克力,甚至还有两张湿透的符纸。   他在火旁将两张符纸烘干,咬破手指,在上面画好了新的符文,等干透就好好收起来。   叶谨白一夜都不敢睡,天一亮,就拿着一支点燃的木头往江水上游走了。   他的手放在心口处,希望自己的灵力能够传达给裴夙。   叶谨白在发烧,但他的脚步不敢停,他不知道裴夙那边什么情况,有没有和陆镜十会和,如果没有,裴先生绝对比他危险。   他曾听说,许多心思不正的妖怪喜欢吞食其他妖怪,以此增长自己的修为。   想到这个,叶谨白的步子又变快了。   他头很晕,不知道烧到多少度,眼前的路都扭曲起来,脚下踩的泥土仿佛也变成了棉花,深一脚浅一脚。江水和岸边的边界在他眼里也渐渐模糊,叶谨白差点摔进江里。   但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坚定不移。   天已经大亮了,叶谨白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在江水中熄灭木柴,裹紧衣服。   他能感受到钟灵之印离他越来越近,一定是裴夙来找他了。   叶谨白走了一天半,全靠那条巧克力撑着。   快了!很近了!   叶谨白的胸口隐隐发烫,他豁然抬起头,远远就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   是裴夙!   叶谨白的眼睛蓦然亮了,就算离得远,他也一眼就能看出裴夙的身影!   裴夙显然也看到他了,步子明显加快了。然而走了几步,裴夙忽然觉得不对劲——旁边的林子里好像有东西!   林子里蹿出一大一小两条灰狼,大的扑向了裴夙,小的那条则撒开四肢疯狂冲向叶谨白,裴夙瞳孔一缩:   “谨白!小心!”   裴夙甚至顾不上那条扑向自己的灰狼,强行运转妖力,暴君出鞘,妖光四溢。   叶谨白甩出符纸,将那条灰狼直接钉在地上,三步作两步跑到裴夙面前,指间夹着的符纸甩出,符纸的灵光陡然爆发,那头颇为壮硕的灰狼发出一声惨叫,哀嚎着滚在地上。   两头灰狼都是修为尚浅的妖怪,恰巧这两张符纸都是驱逐妖怪的,对普通动物没太大杀伤力,算是叶谨白运气好,不然这两张符纸根本制不住两头灰狼。   叶谨白紧紧抱住了裴夙,他露在外面的肌肤滚烫,贴在裴夙微凉的身体上,鼻间盈满裴夙身上独有的苦涩香气。   “我找到你了。”   叶谨白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满含离别重逢的喜悦。他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找到你了。”   裴夙怀抱着一具滚烫的躯体,他的小男朋友,亲手把他推出危险,又跨越过白天和黑夜,先于所有人,找到了他。   裴夙这一瞬间,几乎失声。任是他能口舌生花,这一刻,也是无话可说。   他这一颗心从来没有这么快地跳动过。   良久,裴夙低头亲吻他的面容,微笑:“是,你找到我了,我现在属于你,我是你的了。”   我永远属于你了。   叶谨白的眼里落满了光,他笑起来:“我并不需要您小心翼翼地呵护,我可以保护您。”他并不脆弱,虽然还不能和大妖相提并论,但他绝不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您站得那么高,并不需要为我走下来,我会一步步走到您身边,您只需要在我距您只有一步的时候,伸出手来就够了。   叶谨白说:“我很喜欢您,非常非常喜欢。”他在裴夙怀里,再次说出了当时的告白。   除了直白地示爱,好像没有什么更能表达他的心情了。   裴夙亲吻着他的面容,“承蒙厚爱,不胜感激。唯有,以身相许。” 第23章 “见家长”   陆镜十站在病房外,怔怔看了许久。   裴夙握着叶谨白的手,低垂的睫毛都沾染着目光里的温柔。   陆镜十从来没见过裴夙这种神情——如此专注,窗外深冬雀鸣,屋外人声吵闹尽数忽略了,眼里心里只有床上一人。   陆镜十低头笑了笑,转身走了。   病房内,裴夙低头吻了他睡着的恋人。   他年轻的爱人青涩、温柔,但已经足够强大、坚韧。   ……   叶谨白烧到四十度,好在他年轻,身体也好,打了点滴一天就退烧了。他能拖裴夙的行程,要尽快赶到俞中才行。   在船上呆了一天,叶谨白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他们终于到了俞中,也就是楼澈的势力范围。   楼澈就在俞中的边界等他们。他和阮之清之间前尘未断,越简心系阮之清,陆镜十偏偏又喜欢楼澈,几人之间算不清的孽债。   何况阮之清那样的姑娘,如此热烈地喜欢了楼澈两世,楼澈尚能无动于衷,可见铁石心肠。   裴夙只陆镜十一个弟弟,舍不得拧着陆镜十,也就当做看不见,可对着楼澈也很难有好脸色。   曲流位于俞中的北边,一行人不愿意耽误行程,和楼澈打过招呼后,就坐车驶向了北边。   俞中多山,往北十万大山,住了无数生灵,淮殷河穿山而过,曲流就在生在淮殷河中。   心腹中只带了顾星飞,楼澈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了。   曲流与钟灵不同,它就是个灵物,没有神智,是河流奔腾了数千年后生出的,蕴含精纯的灵力和生命力。   陆镜十取出了前尘镜,不断推算着曲流的位置。   曲流的位置会不断改变,上次楼澈的人见到曲流是在淮殷河的下游,现在估计早就离开了,很有可能是往上游去了。   毕竟曲流喜欢干净的、流动不歇的河流。   不过曲流毕竟是少有的灵物,隐藏的本事一等一,陆镜十一时也很难推测出它的具体方位,只能皱眉反复演算。   楼澈在一旁帮陆镜十捧着装有演算灵器的盒子,跟在陆镜十身边,亦步亦趋,但脸上还是一片冷色。   叶谨白不断转换着自己的灵力送到钟灵之印中,裴夙轻轻握住叶谨白的手,和他安静走在后面,等陆镜十推出结果。   “……先生。”   叶谨白迟疑着小声叫裴夙。   裴夙低头。   “既然曲流和钟灵同样是灵物,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感应?”叶谨白问。   裴夙一怔——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走在最前面的陆镜十脚步一顿,刷一下回过身来冲到叶谨白面前,“试试啊嫂子!”   叶谨白惊慌道:“嫂、嫂子?”   陆镜十连忙改口:“姐夫!”   裴夙咬牙:“陆镜十!”   陆镜十连忙收敛嬉皮笑脸,将前尘镜收起来,从楼澈怀里的箱子中翻出一个石刻棋盘,叶谨白结果裴夙递来的钟灵之印,注入灵力催动了它。   陆镜十在石刻上不断演算,找到了曲流的大致方向。随着他们向那个方向前进,钟灵之印的光芒渐渐发生了变化,在一处突然停下,急急投入了淮殷河中。   叶谨白一把没握住,陆镜十一边跳脚一边道:“顾星飞!别愣着!你快下去找啊!跟着它!”   顾星飞连忙跳进淮殷河。   几人等了约莫十分钟,顾星飞从水里冒了出来,右手紧紧攥着,而钟灵之印则绕着他的右手疯狂打转。   裴夙解释道:“灵物之间也是会相互吞噬以壮大自己的。”   叶谨白这才知道钟灵之印是想吞了曲流,连忙上前把它收回。   顾星飞并不上岸,裴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曲流。   曲流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蓝色晶体,被裴夙握在手里,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了,被裴夙纳入体内。   叶谨白等裴夙回过身才连忙走上前,要把钟灵之印给他戴上。裴夙笑了笑,摇头拒绝,转而握住他的手。   “没事了,你好好戴着。”   钟灵已经和叶谨白融为一体,印章和叶谨白分开,叶谨白肯定不适应。   叶谨白坚持:“您说的,定情信物。”   裴夙在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笑着俯下身,叶谨白给他戴好印章,   陆镜十抱着棋盘看着又是羡慕又是哀怨,可怜巴巴道:“为什么我还是单身啊?”   ……   说来也是凑巧,叶谨白上初中之前就是住在俞中的。裴夙闭关吸收曲流,叶谨白就被陆镜十拉着一起逛俞中。   偏偏后面还跟着一个楼澈。   叶谨白一直以为这位镇守俞中的大妖和越简一样只是沉默寡言,磕相处之后才发现,他不是沉默寡言而是矜傲冷淡。   实在不是好相处的性子。   最关键的是楼澈不喜欢他,而且非常幼稚地表现出来了。   强调一遍,非常幼稚。   叶谨白只好借口想独自缅怀一下自己的中学时光,摆脱了黏人的陆镜十,同时也甩掉了紧跟着陆镜十的楼澈。   叶谨白年幼失怙,十六岁的时候父亲去世,爷爷奶奶不愿意带他,这才被叔父一家接到了沛市。   他现在站在以前的中学门口,看着进出的学生,一时恍如隔世。叶谨白之前确实没钱也没精力回来,但既然来了,他就一定要见几个人。   只不过现在中学不让外人进,他估算了放学时间在门口等着,手里提着礼盒与果篮。   “是……叶谨白吗?”   小老太太路过时面露迟疑,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站在他面前,颇有些迟疑。   叶谨白连忙回过神,疑惑道:“我是叶谨白,您是……”   小老太太顿时笑了:“我就说看着眼熟嘛,我先生是你数学老师。”   叶谨白立刻想起来了,他初中的数学老师姓张,叫张佩安,是他班主任。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在学校里风言风语很多,张佩安尽心尽力地疏导他,常常从家里带午饭给叶谨白。   教书育人,哪一样都做到了。叶谨白这辈子最感激的老师就是张佩安。   叶谨白和张老师的妻子也是见过的,是他离开俞中的那天,这位上了年纪的夫人硬是塞给他满满一包的奶粉罐头,甚至还有一点钱。   叶谨白后退一步给这位满脸风霜的夫人鞠了个躬。   小老太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扶他。   叶谨白笑了笑,轻声道:“您这是来接张老师吗?”   小老太太摇头:“嗨,他那么大人了哪还要我接,我来接我孙女,小伙子现在怎么样呀?”   叶谨白轻声道:“都好得很。今天特意来学校看看,要是能给张老师问个好就更好了。”   小老太太道:“诶呀,我家那个今天请假喽,身体不好了,在家里养着。你要是不急,待会就跟我一起回去。”   叶谨白自然点头。   张夫人的小孙女很快就出来了,叫张念,是个非常漂亮懂事的女孩,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还要帮张夫人那袋小葱。   张念很喜欢叶谨白,还跃跃欲试地相帮叶谨白拎东西,被叶谨白哭笑不得地婉拒了——他要不是两手都拎着东西,肯定会帮张念拿书包的。毕竟那么大一个书包,他看着都沉,哪里还能让人家小姑娘倒过来帮他拎东西?   张佩安家离学校还是很近的。   走到人少的地方的时候,张念明显紧张起来。   叶谨白注意到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又走了一会儿,旁边突然蹿出几个年纪和张念相仿的非主流少年。   张念吓得脚步一停,连忙挡在张夫人面前。   张夫人满脸茫然,显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混混堵着。   领头的少年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哟,今天带着你姘头给你撑腰了?”他眼睛一斜,看向了叶谨白。   叶谨白皱眉。   张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奓起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领头紫毛少年冷笑:“你可得了吧,天天给班主任打小报告,还好意思叫我们嘴巴干净点,你就是个墙头草,不要脸的叛徒!”   张念大怒:“你们自己逃课,老师问我还不能说实话了?”   叶谨白默默听着,差不多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张念伶牙俐齿,对面几个人说不过她,领头的少年恼羞成怒,上来就要推她。   叶谨白将手里的礼品丢在地上,握住少年的手腕将他反推回去。   “你干什么?”少年被后面的人接住,挂不住面子,脸涨得通红,冲叶谨白大吼。   叶谨白平静道:“再不走报警了。”   见他们还站在原地,叶谨白道:“怎么,想进去呆几天?”   到底只是一群小孩子,看叶谨白不像是开玩笑也就信了,一哄而散。   张念红着眼睛和叶谨白道谢。   叶谨白到了张佩安家,七八年一晃而过,当年那个严肃的数学老师已经是个小老头了。张佩安显然还记得他,见到他虽然还是绷着脸,眼睛里却是高兴。   张佩安的媳妇回来,见到家里有客人,非要出门买菜,叶谨白拦都拦不住。   没多久,门再次打开,叶谨白下意识看过去,目光在门口那个男人的身上停住了。   裴夙穿着一身再体面妥帖不过的衣裳,却帮张佩安的媳妇拎着菜,就站在门口,和叶谨白目光相接。   他看着叶谨白,歪头微微笑了。   叶谨白突然无言,连张佩安的声音都没听见。   过了半晌他听见自己讷讷道:“怎么就……找过来了?” 第24章 随着你的辈分   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的,何况他还戴着钟灵之印,能感应到叶谨白的位置。   裴夙笑笑,在桌子下轻轻握住了叶谨白的手。   当着初中班主任的面,叶谨白简直有种早恋被抓包的窘迫感,在桌子下面小心挣脱。   叶谨白动作不敢过大,生怕被张佩安察觉到异常,偏偏裴夙仗着这一点,在他被握着的那只手上若有若无的摩挲,暧昧又勾人。   告别了张佩安,叶谨白一出门就瞪了眼裴夙。   裴夙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叶谨白道:“我要去看看原来的邻居,你要陪我去吗?”   裴夙点头。   楼澈和裴夙不同,他并没有住在俞中最繁华的地方,而是一个生活节奏缓慢的小镇,也就是叶谨白十六岁之前住的地方。   他父亲死后那段时间,爷爷奶奶在他上学的时候拿走了所有的赔偿金还把房子卖了。中考结束前那段时间全靠邻居接济才能过得下去,那一家也不知道在不在了。   叶谨白循着记忆找到那家,敲响了门。   他内心其实颇为忐忑,唯恐自己来得太晚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   所幸开门的人还是那个阿姨。   “刘姨。”叶谨白骤然松了口气,眉眼间笑意舒缓。   刘红萍原本只把拉开一条狭小的缝隙,看到叶谨白之后迟疑道:“您是?”她觉得叶谨白的轮廓很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我是叶谨白,以前就住您隔壁,七年前搬走的,您不记得了?”   叶谨白笑着提醒。   刘红萍仔细端详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是你啊,快请进。”她拉开门,阳光照进她身后的屋子,像是一张嗷嗷待哺的血口。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过来。”她脸上带着笑,洋溢着和当年一样的热情和温暖,一边念叨着一边请叶谨白和裴夙进来。   叶谨白进了屋子,一股阴冷渐渐从脚踝爬上来。   他记得以前来这里吃饭的时候,这个屋子总是弥漫着让他羡慕的温暖。   趁刘红萍倒茶的空档,叶谨白仔细感受了屋里的气息。   “先生,”叶谨白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裴夙轻声回答:“这屋子里有东西。”   果然!叶谨白脸上的表情不变,眼神却倏然冷了——他记忆力为数不多的温暖有大半来自这里,绝不容许任何非人的生物来破坏这份宁静!   “啊!”厨房里传来刘红萍的尖叫声和玻璃破碎的尖利声音。   叶谨白的脸色蓦然变了,也顾不上礼数直接进了厨房。   厨房地面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刘红萍站在水池边,双手流着血,脸色苍白,身子在微微发抖。   “别,放着别管,待会儿阿姨来扫。”刘红萍连忙制止弯腰要拾取碎片的叶谨白。   叶谨白避开她的手,笑着道:“没事,我来就好,您快去包扎伤口。”   裴夙指尖一牵,刘红萍的伤口慢慢止住血。   刘红萍匆匆洗了伤口,惊讶地发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甚至连痛感都减少了,她心事重重地铁路创口贴。等她回到厨房,发现地上的碎玻璃都已经收拾好了。   刘红萍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谨白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居然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叶谨白却道:“我以前在您这儿吃饭的时候可没这么客气过,你就当我是您半个儿子。”   刘红萍拿出了茶叶,放在叶谨白面前。   裴夙就自动洗了杯子,道:“也没有坐着让长辈招呼的道理,您去休息吧。”   叶谨白的手一顿——裴先生作为大妖,年岁不知几何,称呼刘姨为长辈……何况他还没听过裴先生对谁用过敬称呢,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裴夙长得好,脾气也好。刘红萍喜欢的不行,被他三两句哄得开怀大笑,出了厨房到客厅休息了。   叶谨白没忍住道:“先生,您今年多大?”   裴夙一挑眉:“我年纪自然是比她大的,这不是随着你叫么。”   随你叫……叶谨白有些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端着热茶走了。   裴夙镇定地收拾了厨房,接过叶谨白手里的茶——滚烫的开水要是泼在手上能烫掉一层皮。   “阿姨,我看你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叶谨白寒暄过后就不动声色地切入了主题。   他得知道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红萍脸上渐渐露出几分愁色来,慢慢说了叶谨白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叶谨白离开不久,那间被叶家老人卖掉的房子就出了问题,没有一个住户在那里居住的时间能超过一个月。   过了大概半年,刘红萍家也出了问题,先是她女儿总是在家里无缘无故磕碰绊倒,然后她丈夫李方车祸,她的身体也渐渐虚弱起来。   没一年,屋子里一到夜晚就会响起各种声音,仿佛有人在深夜的时候开宴会,早上起来冰箱里能吃的东西都被糟蹋了。地上都是垃圾和脚印,各种脚印都有,大部分不是人的。   家里人的身体渐渐都不好了,工作上也开始不顺利。   他们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只不过实在没那个财力搬走。丈夫缠绵病榻,刘红萍自己身体也不能适应高强度的工作,女儿的事业出了问题,家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   拿来招待叶谨白和裴夙的茶还是为了过年才买的。   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茶叶了。   裴夙转着茶杯,滚烫的茶水并不能让他感到不适。他手里的扳指在阳光下越发温润但又弥散着让人心惊胆寒的气息,他看了看这个家里,房顶,鞋柜里、电视后、柜子底……都藏着一个个指节长的娃娃。   他放下茶杯,道:“刘阿姨,您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刘红萍疑惑地转过身,什么都没看见。   裴夙起身,从她身后的柜子底捡起了一个拇指大的小娃娃。   娃娃做得非常精细,就是缩小了比例的婴儿,眼睛格外大,乌溜溜的眼珠子嵌在眼眶里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鲜红的嘴唇微微裂开,里面惨白色的牙齿露出来。   在刘红萍惊骇的目光下,那娃娃身体完全不动,咯吱咯吱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第25章 幽山花妖   娃娃裂开的嘴里除了牙齿也是鲜红一片,咯咯咯的笑声落在屋内。   刘红萍还来不及尖叫出声,裴夙手指收紧,那娃娃就碎成白色的灰尘,落在地上。   还不等刘红萍松口气,屋里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哭闹声,尖利的哭喊震得叶谨白耳朵疼。刘红萍捂住嘴,眼睁睁看着平时很难打扫到的角落里爬出了无数娃娃。   这些娃娃五官栩栩如生,每个都面容精致。   它们闭着眼睛,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咧开嘴嚎啕大哭,鲜红的舌头衬着惨白的牙齿。   即便是清脆孩童声音,轰然响在一起时,也变成了噪音,尤其是哭声里带着几分声嘶力竭,听得人全身发冷。   刘红萍捂住嘴艰难忍住尖叫声,勉强平静下来后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叶谨白也没见过,他蹲下来,捏了一只在手上,娃娃立刻睁开眼睛,张嘴扭头。叶谨白及时将它丢出去,不然可能要被咬上一口。   裴夙看得无奈,走过去拿着帕子给他擦手,“你怎么手那么快,非要拿起来看一下。”那些娃娃不知道在地上爬了多久,边边角角都是灰尘,也不嫌弃脏。   叶谨白乖乖听他教训,一手任他握着,眼睛清亮地看着那些娃娃,“先生,这些是什么?”其实忽略诡异感,这些娃娃做得还挺好看的。   裴夙瞥了地上一眼,道:“孤娃娃而已。”他瞳孔里仿佛燃起一点星火,一屋子哭叫不止的娃娃就尽数焚毁,白色的灰尘被妖力卷起送出了窗子。眨眼间,屋子里只留下一个被叶谨白拎起来过的娃娃。   成型后的胎儿被强行流下,婴儿的怨魂不得安息就会变成作恶的小鬼。而孤娃娃就是把这些婴儿的怨魂装进特制的容器内,如果把孤娃娃放在旁人家中,一旦家里的女性怀孕,这些孤娃娃就会吃掉没成型的胎儿的灵魂,自己取而代之。   幸而这个家里几年间都没有添丁。   叶谨白道:“那您刚才毁了那些娃娃,寄宿在娃娃里的婴儿鬼怎么办?”   裴夙道:“婴儿鬼都拘在外面了,刚刚已经通知了楼澈,这么多幼儿魂魄被制成孤娃娃,附近肯定有妖孽作怪,要通知楼澈解决,我们不便出手。”   叶谨白这才想起俞中是楼澈的地界,裴先生身为坐镇沛市的大妖,确实不宜管到别人的地界上去。   他点点头,掉头安抚受了惊吓的刘红萍。   楼澈来得极快,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陆镜十。   剩下那个孤娃娃被叶谨白用裴夙的帕子困在桌子腿上了,正闭着眼睛嚎啕大哭。   这种婴儿鬼没有是非观,只是循着本能想降生在世界上,为此不惜杀死正常的胎儿,甚至会让单身的女士无中生有,怀一个完完全全的鬼胎。鬼胎会耗损母亲大量的元气,往往一降生就会间接杀死母亲。   刘红萍怎么都不会想到家里竟然会有如此恐怖的东西,泣不成声,显然被吓得不轻,无助地抓着叶谨白的一角。   楼澈到了之后,在屋内环视一圈,询问过刘红萍并得到允许后,打开一间屋子,出来时手里提了一只秃了头的黄鼠狼。   他砰的将黄鼠狼丢在地上,黄鼠狼掉了大半毛发的身体蜷缩在地板上,头埋在肚皮里,全身在大妖压迫的气场下瑟瑟发抖。   楼澈拿了帕子慢慢擦着手,冷冷道:“头抬起来。”   黄鼠狼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畏惧,闻言颤抖着抬起头,“尊……尊主。”   楼澈道:“就是这东西宿在你家中,导致家中运势走低,所以你家中才会频频出事,幸而这东西修为不高,家中未出现白事。”   刘红萍连连点头,总算知道这几年来为什么霉运不断。   楼澈转头看向黄鼠狼,道:“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黄鼠狼全然僵住了——妖界的规矩一般不多,但犯了任何一条都有丧命的可能,因为犯了大妖们忌讳被废去修为的妖怪们比比皆是。   一方大妖定一方规矩。   规矩象征着大妖的威严,一旦触犯就意味着挑衅镇守的大妖。即便是大妖中脾气最好的芳故,也不会容许这样的冒犯,何况一向以狠辣手段闻名的楼澈。   而且旁边还站着个杀神。   世间九位大妖划地而居,各不干扰,修为最深的两位:裴夙、楼澈。裴夙除了每甲子一次的琼阁之宴,鲜少现身,但这他在妖界的威慑力绝不在楼澈之下。   甚至因为过于低调,所以被底下的小妖们传得喜怒无常,嗜杀成性。   叶谨白的关注点是歪的,他小声道:“先生,为什么它的头是秃的?”妖怪也掉发啊?   裴夙哪里知道,他对这种问题向来不关心,但叶谨白好奇,他便瞥了眼黄鼠狼,道:“回话。”   黄鼠狼连忙爬起来,转身冲叶谨白连连磕头,“回您的话,这身毛是被刘红萍烫掉的。”   裴夙示意它说清楚。   黄鼠狼道:“六年前,小的第一次进城,饿了几天后路过刘红萍家,闻到肉香,小的、小的一时鬼迷心窍进来偷肉……”它迅速低下头,一副忏悔的样子,眼底却闪过愤恨,言辞间也失了恭敬,“明明只是一块肉,却被刘红萍一锅热油烫掉了半身皮毛。小的匆忙逃出后妖气外泄,又被道士捉住,险些没命。”   刘红萍闻言有些愧疚:虽然黄鼠狼不是人类,但也不应该因为一块肉就要付出半条命。不过她当时不是故意泼油的,因为黄鼠狼的速度太快,她被惊吓过后打翻了锅,这才把一锅热油泼出去。   不过黄鼠狼这些年从他们家拿走的定然超过上她欠的债了,刘红萍虽然善良,但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放过黄鼠狼,最起码要给点教训。   然而黄鼠狼是妖怪,她还真拿它没办法。   而且这位刚进来的年轻男子实在不是好说话的样子,她摸不清楼澈的性子,一时踌躇,不知有谁能帮他一把。   裴夙和楼澈对视一眼,随即笑道:“您不用担心,这东西犯了楼澈的忌讳,小惩大诫,总归是随便放过去的。”罚肯定要罚,至于是不是小惩可就说不定了。   黄鼠狼是妖怪,自然知道楼澈的手段。掉头冲楼澈不断磕头,哀哀叫唤:“尊主明鉴,小的虽有报复的心思,但也是受其他妖怪的指使才作乱的!”   见楼澈没反应,黄鼠狼一咬牙大声道:“小的受了幽山花妖的威逼,特意作乱刘红萍家,因为他家曾经收留过一个人类!”   叶谨白豁然转过头——如果这些年刘阿姨家没再收留别人的话,那黄鼠狼口中的那个人类应该就是自己了!   刘红萍面露惊疑。   黄鼠狼趴在地上,滚滚发抖,“那个人类叫叶谨白。”   果然!   裴夙和叶谨白耳语几句,此事已经牵扯到叶谨白自己,没必要在避嫌了,该插手就该插手,何况楼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大妖。   叶谨白蹲下身,直视黄鼠狼:“我要你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地交代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黄鼠狼:娇弱、无助、可怜   叶谨白补充:还有头秃   嗯……恋爱谈了几章,咱们该开始走剧情啦!放心,甜蜜无虐。 第26章 纸青蛙   楼澈坐镇俞中, 十万大山深处不知多少妖怪。光一个幽山,大大小小的妖怪就不计其数。   幽山花妖?幽山的花妖多了去了, 具体是哪个, 他哪里会清楚。   沛市作为人气旺的都市,聚集的多是修为不凡的妖怪,数量则要少许多, 多数都很守规矩,故而沛市的安全度要高于俞中。   黄鼠狼伏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回答:“小的被刘红萍的热油泼了之后逃了出去,被道士抓住, 就在要被剥皮抽筋的时候,花妖出手救了小的。那花妖修为不凡, 小的只得听从他的指令, 来到刘红萍家。”   叶谨白道:“花妖还说了什么?”   黄鼠狼道:“小的、小的不知,不过他的相貌,小的却记得清清楚楚。”说完细致地描述了花妖的容貌。   裴夙缓缓道:“我看他不知道什么了。”他心疼叶谨白大病初愈就要处理一摊子陈年旧事,上前遮住刘红萍的视线, 悄悄握住了叶谨白的手。   触到皮肤才发现这孩子的手凉得吓人,裴夙看着叶谨白眼底流动的怒气, 难免动了真怒, 不过黄鼠狼也不知道什么了,剩下的还是交给楼澈调查,俞中毕竟是楼澈的地界。   楼澈在屋子里下了除垢净咒, 原本透着阴冷气息的房间仿佛骤然亮了许多,打开的窗户,室外大好的阳光终于真正照了进来。   叶谨白从钱包里拿出一沓符纸,递给刘红萍,细细解释每一种符纸的用处和用法,刘红萍一边听一边不断点头。   最后,他拿出一个纸青蛙。   对,纸青蛙。   纸青蛙被放在手心,叶谨白忍不住压了下青蛙,它就在手里跳了下。   在刘红萍吃惊的目光下,叶谨白努力镇定,“就是一个类似于报警器一样的东西,遇到危险,撕了这个我能感觉到。”画这张符纸的不是朱砂,而是他的血。   不过小青蛙真的太掉份了。   叶谨白耳根微红,刘红萍还没说什么,裴夙先忍不住笑了,大约是觉得这么笑实在太拆小男朋友的台,他笑了下便抿唇轻咳了一声。   陆镜十之前沉默了那么久,一下没憋住疯狂笑起来:“不是,叶哥你那是小青蛙吗?呱呱呱的那个?哈哈哈,我不是笑话,我就是哈哈哈。”不行了,他嫂子怎么那么可爱,小青蛙啊,哈哈哈。   叶谨白脾气好,被笑了也不生气,解释了小青蛙的用处后就往裴夙身后站了点,避开目光,不看一手扶墙一手捂嘴,竭力忍笑的陆镜十。   完全忘了刚才裴夙也笑他来着。   告别了刘红萍,陆镜十出门就蹿到叶谨白面前,扯他的袖子,“哥,叶哥。”   叶谨白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镜十还没开口就又笑了,一边笑一边问:“就那个小青蛙,哥你怎么想起来这么搞的……”   叶谨白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手指翻来绕过,一只小青蛙就停在手心了。他指尖带了点灵光,在青蛙的后面压了一下,那青蛙猛地蹦到了陆镜十肩膀上。   陆镜十:“?”   叶谨白笑了笑,动了下手指,青蛙再一蹦,就蹲在陆镜十的头顶了。   陆镜十顶着那只黄色的青蛙,默然无语。   叶谨白道:“我只会叠这个,是拿来逗猫的。”   哦,是拿来逗猫的。陆镜十从头上拿下纸青蛙,神情木然,片刻后往下一摔,怒道:“我又不是夜回!”   ……   楼澈已经派人去调查幽山的所有花妖,这时下属捧着比他还高的一摞卷宗进来了,陆镜十看着快到天花板的资料,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还不忘叮嘱:“楼澈你慢慢整理啊,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那些卷宗积年累月,散发着就不被翻动后的古怪味道,楼澈素来有洁癖,冷着脸看了一会儿,起身拂袖:“送到裴夙房里去。”   此时,裴夙正在房里教叶谨白画新的符,楼澈手下捧着摇摇晃晃的卷宗进来的时候,叶谨白吃了一惊,“要练这么多张符纸吗?”   那属下连忙道:“不是,这是尊主吩咐我们整理出来的幽山所有花妖的卷宗。”   裴夙无奈,“放下吧。”   叶谨白哪好意思为了自己的事情让裴夙花时间找卷宗,打算和那属下一人一半将卷宗捧出去慢慢找,被裴夙拦住了。   “先不说我正闲着,就算是我忙,也该紧着你的事情先来。”   最终从最下面找出一份卷宗,是十年前来到幽山定居的一只花妖。   而这只花妖原生在……平山。   叶谨白的手指一顿,目光落在“平山”二字上。   十一年前,他随父母到平山看望外祖一家,不到一个月平山山神身亡。   而花妖则在十年前从平山搬来俞中幽山,从大妖芳故的地界跨到了楼澈的势力范围。   稍有实力的妖怪们很少会离开自己的出生地,就算要背井离乡,也往往不会越过大妖们的界限。   草木类的妖怪们尤其如此,毕竟他们是最容易水土不服的。   六年前他刚搬走,花妖立刻指使黄鼠狼为祸刘红萍家。   这时间掐得太好了,甚至明确说出他是针对自己的。   由不得叶谨白不多想。   毕竟叶谨白真的不记得和哪位花妖有过旧怨,他根本没有认识的草木类妖怪,因为觊觎他的多是一些食肉的猛兽或是路数不正的邪修。花妖若是想吃他,也没必要放他离开初中,大可以找地方直接将他吞了。   来自平山、时间恰好……叶谨白的脑子有点乱。   平山之事是叶谨白压在心底最不愿人见到的伤口,十一年里,从来没有愈合过,他甚至会在特殊的时间里频频陷入梦魇,梦里是山神凝视的眼睛,黑如点漆,所有路过的光都没能点亮他的眼睛。   裴夙有些担心,握住他的手。   叶谨白的手攥得非常紧,指尖将掌心压出一道道红印,裴夙蹙眉,强行掰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叶谨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状态让裴夙很担心,他勉强笑了笑:“没事,我不害怕。”   他只是非常愤怒,一字一句道:   “假如他是平山灾难里存活下来的妖怪,恨我是应该的,因为我带走了平山所有的生机。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伤害无辜善良的人?!”   “谁都不应该因为我受到伤害。” 第27章 无冬   查到了花妖的卷宗, 裴夙不愿耽误时间,直接赶往幽山。   叶谨白担心他身体没有完全恢复, 希望他能留在这里修养。   裴夙轻轻笑了下, “已经恢复了。”   叶谨白不同意——他偶尔会听楼澈手下们的闲聊,慢慢知道坐镇一方的大妖轻易离开势力范围是多危险的事情,站得越高, 觊觎的目光越多。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把裴先生送回沛市,他好放心料理幽山的事情。   裴夙知道这个想法后,硬是被气笑了。索性将人压在榻上,狠狠吻上去, 让叶谨白切身实际地体会他的身体到底有没有恢复好。   叶谨白如此被欺负过两三次后也反应过来了,这是等着他劝, 好再欺负一遍, 于是绝口不提这件事情,裴夙还暗自惋惜许久。   ……   花妖名唤无冬,是个面容极妖艳凌厉的绝色美人,原身是株一千六百多年修为的牡丹花, 性格颇为刚烈。   叶谨白和裴夙一起站在幽山的入口前。他把卷宗关于无冬那几张纸的复印件,又重新拿来看了一遍。   卷宗很详细, 连无冬的性格都粗略写了, 而且完全不像是会指使黄鼠狼作恶的妖怪。而且如果见到了无冬,对方又确实和当年的平山之事有牵扯……   他欠平山妖怪的和伤害刘阿姨是两件事,二者不能相抵!何况刘阿姨家成百上千的孤娃娃, 可能都是无冬制作的。   叶谨白心事重,脸上的表情就沉了。   那些修为不凡的妖怪往往住在人多的都市,无冬不同,他自从来了俞中,就算在镇上有房子,也依然住在幽山里。   幽山不是小山包,而是一座非常深大山。   叶谨白和裴夙进山的时候,遇见一个面容平凡的少女,衣着非常整洁,脸上还花了淡妆。他们上山,少女则下山。迎面过来时,叶谨白和她对上视线,少女有些羞涩地笑了下。   擦身而过的时候叶谨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少女离开后,叶谨白皱了皱眉。   “怎么了?”裴夙注意到叶谨白似乎很注意那个姑娘,于是问了一句。   叶谨白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那个女孩子打扮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种深山老林。”   幽山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从离得最近的镇子出发到这里需要坐一个小时的车,还要徒步走半个多小时。   裴夙回想那个姑娘的脸,虽然花了淡妆,但从轮廓五官来看也就清秀,不知道哪里够得上“那么好看”。   “喜欢那种类型的姑娘?”裴夙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叶谨白正吭嗤吭嗤爬山,闻言茫然道:“可是我不喜欢姑娘啊。”   裴夙这瓶醋刚开封就喝不下去了,一笑,给自己的小男朋友一个亲吻。   无冬不住在深山里,叶谨白循着地址来到无冬的洞府。   洞府大门紧闭,裴夙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不过敲了三下,门就被从内部拉开了,一俊美男子吃惊道:“你怎么……”剩下的话在看清敲门者之后咽了下去,神色也冷淡了。   无冬道:“你是?”   叶谨白被裴夙挡住了,听到声音连忙绕开裴夙。   无冬这才看见他,脸色当即就变了:“叶谨白!”   他一挑眉,上下打量叶谨白一番,道:“你还有脸找到我面前来。”   听他这话,叶谨白的慢慢沉下去了——无冬确实是当年平山一事的知情者。   他道:“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先放到一边,我问你,你有没有指使黄鼠狼为祸刘红萍一家?”   无冬倚在门上,闻言冷笑道:“凭什么要我放下恩怨?”他凑近叶谨白,“你们人类的嘴脸我早就看透了,先是假装善良,等我们放下了戒心,就开始无休止索取和迫害。”   再说了,刘红萍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就找到他面前来。   叶谨白要反驳,无冬立刻把门关上了。   叶谨白敲开门,无冬很不耐烦:“赶紧滚,我忙得很,没空跟你纠缠。” 他显然是吃过人类的亏,言辞刻薄,并且摆出了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裴夙则道:“你一个无业游民,能有什么忙的?”   无冬整个妖都炸了,双目几欲喷火。好在他还有理智,没和裴夙动手——他虽然不认得裴夙,但就凭他完全感受不到裴夙的妖气这一点来看,他就不是裴夙的对手。   叶谨白想了想,道:“先生。”   裴夙道:“怎么了?”   叶谨白问:“我打得过他吗?”   别说无冬,连裴夙都不明白叶谨白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   裴夙道:“大概是打得过的,不过怎么就要动手了?”无冬活了两千多年不假,修为也确实不凡,但这不妨碍他战力低下。   毕竟无冬的技能都点在医术上了,武力值几乎没有。   叶谨白字字分明道:“他不打算和我好好说话,我只好请他老实一点。”   无冬终于被这两人搞疯了,黑着脸甩上门。   叶谨白继续敲门,无冬就倚在门上当做听不见。   裴夙道:“你今天躲我们,改天难不成还要躲楼澈吗?”他本来不是爱讲理的人,但在楼澈的地界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还是忌讳着点的,但若是无冬执意不肯配合,他也不介意替楼澈管教一下。   尊主?只要无冬一天住在俞中,就一天受楼澈庇佑,同样也要绝对遵守楼澈的规矩,若是尊主亲自来找他,可能是他触犯了规矩。   无冬犹豫着拉开门,脸色仍旧很难看。   “你说清楚,我一不害人而不害妖,尊主为什么要来找我?”   叶谨白脸色不好:“你让黄鼠狼住在刘红萍家里,降低他家运势,四处捣乱,这也叫没害人?”   无冬脸色更不好:“我什么时候指使黄鼠狼……我最讨厌黄鼠狼,见到都绕着走,怎么会跟他搭话?”他还是一株牡丹花的时候,曾被黄鼠狼的臭气熏过,自此以后,见到黄鼠狼就开始反胃。   黄鼠狼和无冬,哪个在说谎?   叶谨白两个都不相信,他上前一步,无冬下意识后退。   “我问你,你十年前来了幽山之后有没有跟踪过我?”叶谨白拿着黄鼠狼的供词,“白纸黑字,黄鼠狼亲口所说,一字不差,你敢不敢跟我去对峙?”   无冬彻底暴躁了:“我跟踪你干什么?你是绝世美人啊,我跟踪你?”   叶谨白愣了下,小声道:“难道有绝世美人你就跟踪吗?”这么变态啊?   无冬快被他气死了,大吼:“不是!老子又不是跟踪狂!再说一遍!老子没跟踪你!老子忙着谈恋爱,没空管你!”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他脸上通红。   而这时,一声尖叫从叶谨白身后响起来,叶谨白连忙回头,瞧见上山时看见的那个姑娘捂着脸站在后面。   她脸颊一片动人的粉色,目如秋水,情谊泛滥,眼里只有无冬:“冬冬你终于承认我们在谈恋爱了!!!”   叶谨白抓住裴夙的衣服,懵了。   什、什么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无冬:气到爆炸。   叶谨白:茫然不知道说了什么 第28章 老中医   无冬终于疯了。   他隐忍了这么久, 拒绝了那么多次。口口声声的不喜欢说得自己都要相信了,所有的努力和克制全都毁在今天了。   这个叶谨白简直是个灾星。   那姑娘拎起裙摆, 满心欢喜, 站在他面前,“你是不是喜欢我?”   无冬热度刚下去的脸又渐渐红了,他惶然避开对方的视线, 不知作何回答,心里依然是一片乱麻。   这两个一看就知道是两情相悦却迟迟不肯明确关系。   “我不喜欢你。”无冬干巴巴地说。   姑娘唇角翘起来,“我才不信呢。”   眼见无冬又要暴躁,姑娘摸摸他的头,于是这个脾气不好的千年妖怪, 像是被顺毛的狮子一样乖顺了。   无冬道:“你有什么好……”他说这话时,语气已经柔和起来。   与其说是抱怨, 不如说是别扭的撒娇。   等那姑娘走了, 叶谨白转向无冬。   无冬立刻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裴夙接过叶谨白手里的纸,轻轻一抖,哗啦一声却让无冬悚然一惊。   裴夙笑道:“作恶刘红萍一家的黄鼠狼指认受你威逼指使,劳烦你配合我们调查清楚, 否则这件事就只好算在你身上。加害人类,已然犯了楼澈的规矩, 他的手段与处置方式你肯定比我清楚。”   无冬抓抓头发, “我说了跟我没关系。”   叶谨白道:“你也不希望被冤枉吧,既然和你无关,作恶不是你, 你又心虚什么?”   无冬瞪他:“我不心虚,那黄鼠狼在哪儿,我跟它当面对质。”   ……   黄鼠狼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从被抓之后连口水都喝过。这里是楼澈常住的地方,来往的都是大妖,只是空气里弥漫的妖气就让黄鼠狼快窒息了。   无冬出现的时候,黄鼠狼仿佛看见了希望,扑到笼子上,整个笼子都被他的冲力撞得前移了几分。   无冬对黄鼠狼生理性厌恶,还没靠近就捂住了鼻子。   “是他!就是他!”黄鼠狼疯狂地叫起来。   无冬放出了自己的妖气,每一个妖怪的妖气都是独特的,绝不可能被模仿,他用妖气困住黄鼠狼,问,“你确定是我的妖气?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黄鼠狼在妖气的包围下,四肢一软,瘫在地上,勉强道:“就是你!”   无冬恨他冤枉自己,刚要上前争辩,一道冰凉的妖力爬到了他身上,无冬全身流动的妖力都停滞了,他咬着牙转过身。   楼澈就站在他身后,面如冷玉。   裴夙环着叶谨白,挡开了楼澈外溢的妖力。   无冬扛着妖力,恭敬地弯下腰:“尊主。”   楼澈撤了妖力,“我并非专断之人,但此事你若是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无关,我也就只好认为是你做的了。”   无冬道:“我一定会全力配合叶、叶先生调查。”   得到保证,楼澈转身离开,完全不想和裴夙共处一室——陆镜十在裴夙有意无意的差遣下已经快一天没跟他讲话了,他现在看见裴夙就烦。   无冬目露狐疑——叶谨白和他身边那个到底什么身份?还真能请到尊主,难道是尊主手下的心腹?那也不对啊,尊主进来的时候,这两人都没行礼。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把事情调查清楚。   黄鼠狼一口咬定是无冬,而无冬却坚决否认。   叶谨白拦住了即将暴走的无冬,道:“或者说有人冒充你?你想一下有没有得罪过谁。”   无冬很不耐烦:“就是想嫁祸给我也不用等几年吧?再说了冒充我也不能连我的妖气都一起模仿……”他突然顿住,若有所思。   也许根本不是有妖故意陷害他,也不是黄鼠狼血口喷人,黄鼠狼可能从一开始就认错人了,连妖气也认错了。   毕竟这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个家伙,外形妖气和他几乎无二。   十年了,那家伙还恨着叶谨白。   “我知道是谁了,”无冬道,“我有一个兄长,应该也来这里了。”   他兄长和他的关系就像人类的双胞胎,长相一般无二,妖气所差无几,这黄鼠狼修为不足,分辨不清他二人的妖气说得通。   有血缘关系的妖怪之间,妖气是有些相似的。   裴夙道:“如此,指使黄鼠狼的是你兄长?”   无冬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大概就是他了,妖气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被模仿的,就算有人冒充我,也不可能连我的妖气也一并模仿。只要黄鼠狼没撒谎,那它看见的只能是我兄长了。”   叶谨白道:“你兄长知道当年平山的事情?”   无冬阴着脸,不愿意谈论平山,含糊道:“他恨你恨得夜夜难眠。”   知道可能是他兄长后,无冬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没办法联系到他兄长,那家伙一根死脑筋,认准了当时是叶谨白陷害了山神,本来还想拽着无冬一起报复叶谨白,但被无冬拒绝了。   无冬不喜欢叶谨白,但谈不上恨,叶谨白没有强迫山神,他不是害死山神的凶手,但无冬也没办法喜欢叶谨白。   山神的灵魂与肉体化为钟灵,就在叶谨白身上。那么温柔的山神没有回到山本身,甚至不能入轮回,何其可悲?   如果没有叶谨白,山神可能不会真正死亡。   叶谨白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无冬的冷言冷语,叶谨白有时候当做听不到,也不反驳。   “你有办法联系到你兄长吗?”裴夙握住叶谨白的手,问。   无冬道:“我试试吧。”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哥让黄鼠狼作恶的那一家,现在怎么样了?”   叶谨白摇头:“不太好,一家人的身体亏空了这么久,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他每天都回去做一次祈福,还送了一套厨房用具过去,但正常人类的身体很难捕捉到水里那点单薄的生气,效果不大。   医院也去了,但亏的是根本,打点滴之类的根本没用,最好是靠中药,一点点养回来。   无冬擅长的恰恰是中医,当即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我学了一千多年医术了。”   真·老中医。 第29章 吃醋   无冬万万想不到, 叶谨白又在无意间坑了他一次。   而且是挖了个大坑,无冬一头栽下去, 差点摔成残废。   在幽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姑娘居然是刘红萍的侄女儿, 叶谨白他们到的时候,姑娘和她父母正在客厅里喝茶,那姑娘就坐在沙发上, 一抬眼瞧见无冬,脸上就红了。   无冬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裴夙低声道:“怎么,见到喜欢的姑娘反而止步不前了?”   无冬站住了,默默回过身。   刘红萍笑着招呼三个人坐下。   那姑娘叫刘楚秦,父亲是刘红萍的亲哥哥, 常年住在国外,今年才回来, 女儿却在六年前就回国了。   刘红萍笑着问:“谨白交女朋友了吗?”   叶谨白摇头:“没有。”他在心里小声道:我有男朋友。   刘楚秦一下子就笑了:“我也是啊。”   刘红萍想到这两个孩子都还单身, 看着也很登对,多少起了点撮合的心思。但她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不喜欢长辈干预感情上的事情,于是没有表现出来。   倒是刘楚秦的妈妈很喜欢叶谨白,拉着叶谨白聊天, 状似不经意地不断提起自己的女儿,叶谨白就是再呆也察觉到不对了, 尴尬地笑笑。   偏偏他不知道怎么隐晦地拒绝, 只能忍受无冬射来的恨不能杀人的视线,僵硬地应着刘妈妈的话。   先生怎么也不帮忙?叶谨白有点小埋怨。   裴夙从果盘里拿出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 等剥好了,从中拿出一瓣递给叶谨白。   叶谨白连忙接过,正好含糊过刘楚秦母亲的问题。然而橘子一进嘴,叶谨白立刻皱起眉。   这么酸!   酸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叶谨白低头找垃圾桶,裴夙抽出纸接在下面,示意他吐出来,叶谨白连忙拿走纸巾把橘子吐出来。   “怎么这么酸?”   叶谨白小声道。   裴夙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是它酸,是我酸。”   叶谨白睫毛一颤,直起身子后犹豫着坐得离裴夙近了些。他接过裴夙手里的橘子,掰开来又吃了一瓣。   好在只有那一瓣特别酸,应该是裴夙使了小把戏。他掰开一瓣橘子递给裴夙,轻声道:“我现在觉得挺甜的。”   小男朋友亲自递来橘子怎么可能不甜呢?就算是缺了水分的柑橘,也绝对比琼浆更清甜。   无冬气得要死——他都不能和他喜欢的姑娘在一起,这两个还秀恩爱!   当晚,无冬敲响了叶谨白的房门,开门的却是裴夙,无冬下意识往他身后看。   裴夙脸色一沉,“看什么?”   无冬道:“我找叶谨白。”裴夙比他还高,挡得严严实实,无冬只好放弃越过他肩膀找叶谨白的想法。   “不是,你这人……”无冬心里急躁,语气难免不好。   好在叶谨白的声音很快就从里面传出来了:   “先生?”   裴夙的神情显而易见的柔和了,转身的时候,无冬看见叶谨白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里面穿着毛衣长裤,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裴夙亲自取了毛巾给他擦头发,叶谨白站在原地乖乖地低着头。   无冬有些晃神——妖怪真的能和人类在一起吗?   擦干头发的叶谨白走到他面前,“这么晚了有事吗?”   这么晚?现在九点有没有?无冬哽了一下,道:“有空吗?找你谈谈。”   谈谈?叶谨白很怀疑无冬这种三个字就炸,两句话就要撸袖子的性子怎么会想“跟他谈谈”。   但叶谨白还是答应了,只是转身往大氅特意缝出来的暗袋里塞了很多符纸——万一打起来就不好了。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无冬双眼无神,明明是他约叶谨白出来的,然而一声不吭的也是他。   俞中的深冬大概有零下二十度,叶谨白拽着大氅,寒气被挡在外面。   “有话说吧。”叶谨白呵出一口热气。   无冬迟疑着道:“你这件大氅……不是你的吧?”   叶谨白低头看了看——黑色大氅,猩红内衬。虽然尺寸刚好,但穿在叶谨白身上却有种违和感。无他,叶谨白眉眼柔和,神情里也不带攻击性,撑不起来这件大氅。   他答:“不是。”当然是裴先生的,这件大氅特别暖和,一上身没一会儿就热了,裴先生特意让人改小了给他的。   叶谨白很喜欢裴夙身上熏香味道,虽然东西贵重,但他没拒绝——他怎么能拒绝喜欢人的衣服呢,还是占有对方身上味道的衣服。   无冬结结巴巴道:“你和他……确实是那种关系吧?”   叶谨白点头。   无冬一咬牙豁出去了:“妖怪和人类会有好结果吗?过了几十年他还和现在没有区别,你却已经老了,没有姿色了,他不会厌恶你摒弃你吗?”   叶谨白莫名,“可是我为什么要变老,变得没有姿色?”   无冬道:“你是人类!”   人类的生命多短暂,你老了丑了,对方却十年如一日,难道心里没有怨恨?   叶谨白摇头:“我每天都修炼,就算我老了,也不会变得很丑。”   无冬急了:“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是说……”   “我知道,”叶谨白打断他,“是你没懂我的意思。”   “我是说,我喜欢他,就算我离他很远,我也会试着走到他身边。”   “我每天都更接近他一点,我很喜欢他,不想错过,也懒得等来世。”   叶谨白直视无冬的眼睛:“你喜欢刘楚秦,你喜欢她。”   那双眼睛在冷月下越发明澈,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眼波却逼得无冬后退了好几步,想要张口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退了,叶谨白自然往前进了一步。   “你这样问我,不过是想坚定自己的回避,你想让我也承认你的懦弱是正确的,”叶谨白歪头,目光清澈如水,既无迟疑也无迷茫,“你所以为的道不同不相为媒,不过是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对方。”   无冬哑口无言,因为叶谨白的话全中了。刘楚秦知道他是妖怪,她没有避讳,频频往回缩的是他。   叶谨白道:“我无所谓离他有多远,我会走过去的,但他不能连个迈步往前的理由都不给我,假如我在尽头看不见他,何必要走那么远呢?而你,真的连个开始都不给。” 第30章 无冬与拉面   可是人和妖怪之间的距离真的能填补吗?   无冬艰涩道:“你不懂。”   “你不是完全的人类, 你离我们本来就很近。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怎么会受得了我们这种妖怪。”   叶谨白摇头:“我并不是说要你们在一起。我想说的是, 不要躲着她, 拒绝或是接受都说清楚,拒绝就干脆绝情一点,人家姑娘一辈子还长。接受就坦荡一点, 少跟人家遮遮掩掩的。”   无冬终于从叶谨白的语气感觉到一点冷淡,疑惑道:“你生气了?为什么?”   叶谨白沉默了一会儿,也很疑惑:“为什么你这种人都能被姑娘喜欢,我的几个朋友都还单着?”他和裴先生在谈恋爱,无冬却在他面前说人与妖的差距, 不是讨他嫌吗?还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无冬黑着脸:“什么叫我这种……你先说清楚!”   叶谨白不想理会他了,道:“你自己想清楚吧, 我还要回去睡觉。”说完, 连忙走了。   裴夙正在灯下写一张小笺。   叶谨白倒了杯热水递上前,然后脚步一转往内间去了——裴先生应该是在处理很沛市的事情,他得避讳着点。   裴夙却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怀里带。   叶谨白差点坐到他腿上, 直起身后疑惑道:“先生。”   裴夙放下笔,双臂环住叶谨白的腰, “你方才和无冬说, 无论离我有多远,都会走到我身边来,是不是?”   叶谨白顿时手足无措, “您知道了?”   裴夙起身,喃喃道:“怎么就这么好呢?”   感觉到裴夙的呼吸渐渐往下移,想起对方折腾起来的尽头,叶谨白连忙转移话题,“先生,您在写什么?”   说完就后悔了,不该问这个的,万一是妖怪那边的事情,他作为人类多少还是要避讳些的。   裴夙放开他,拿起一封拆开的信件。   等叶谨白接过去开始读,裴夙慢慢道:“我命人去平山调查了,你看看吧,无冬那个兄弟可能还在平山。”   叶谨白一边听着一边迅速读完信件,看完后道:“先生,我要去平山。”   去平山不是为了追究无冬的兄长,而是平山内部焕发了新的生机,如果原山神化作的钟灵能够搭一把手,平山会更快地恢复生机。   他欠平山的,终于可以稍微偿还一点。   为新的山神,劈开平山的死气沉沉。   手上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是裴夙紧紧握着他的手。叶谨白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直视裴夙的眼睛,然后给了他一个橘子味的亲吻。   是在刘阿姨家吃的橘子,甜到黏腻。   “我陪你。”裴夙在接吻的间隙低声道,然后在叶谨白拒绝之前,低头深吻。   叶谨白被他吻得晕乎乎,半哄半抱着被他带上床。   他和叶谨白并没有睡在一张床上,因为裴夙偶尔可能失控,所以他睡在隔间,这两天已经完全恢复了。   ……   无冬消失了一整天,第三天,叶谨白即将启程去平山的时候,他找了上来。   “我告白了。”无冬吭嗤吭嗤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叶谨白本以为无冬会直接缩回去,没想到竟然告白了。   不过无冬的脸色很难看,叶谨白小声道:“你告白失败了?”   无冬摇头。   那就是成功了,那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叶谨白道:“那是怎么了?”   无冬表情难堪,难掩羞愤道:“她父母问我是不是有房有车,工作单位在哪里,有没有五险一金,这都是什么东西?!”   房车他还懂,五险一金是什么?能吃吗?   叶谨白沉默了。   无冬这样的深山老妖怪怎么可能懂这些,三年一代沟,无冬和刘楚秦之间隔着的是天堑,大概盘古大神都跨不过去。   “你……以后会懂的。”   叶谨白在沉默后这样说。   ……   平山属于大妖芳故的地界,芳故原身是莲花,隐居在距离平山四百公里的宁湖,湖底修着一座精致的宫殿——碧波宫。   这是一位非常温婉美丽的大妖。   裴夙身为坐镇沛市的大妖,越界来到芳故地界,势必要拜访一番,以示尊重。   陆镜十送上拜礼后,几人坐下了。   芳故静静听完了裴夙的来意,清亮的眸子移向叶谨白,道:“想不到当年的孩子已经是这样温柔的大人了。”   叶谨白腼腆地笑了下。   芳故道:“不瞒您说,平山的事情我也非常头疼。原山神厌恶人世所以没有回到山本身,甚至不愿意入轮回,而是选择了彻底消亡,平山这十多年来犹如死地,我十分心痛。”   芳故顿了顿,“我之前传信给您和叶先生,平山确实诞生了新的生机,但这个生机却来得蹊跷。裴先生定然知道,一座山想要修养回来,少则百年。如今距离平山之变不足十五年,怎么可能那么快?”   裴夙颔首,他接到信件,读了两行便知道有问题,所以赶来查看。   不说谨白对平山心存愧疚,就是他也不能视而不见,一来他和平山的渊源未尽,二来坐镇一方的大妖,都希望这世间的生灵和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一同繁荣。   芳故心里比他更急。   大妖们看似无所事事,实则挂心领地内的生机灵气,为灵气的新生和流动费尽心思,有些不够强大的大妖,甚至会为此损耗修为。   芳故话里未尽的意思叶谨白也听懂了,平山新的生机恐怕是白高兴一场。   甚至可能酝酿了祸端。   芳故袅袅起身,先行了一礼。   裴夙和叶谨白立即避开了。   芳故道:“我特意寄信,就是希望能和您一并查看情况,毕竟当年平山之祸我正在闭关不在场,不知因果,处理起来恐出了问题。”   裴夙道:“这是自然。”   芳故开启了碧波宫内的大阵,将众人挪移到了平山。   叶谨白当年亲眼见证了这座大山一夕崩塌,但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看到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这座山沉默得像是彻底死过去了。   无冬运转着妖力,低声道:“我感觉到他了。”   叶谨白道:“你哥哥?”   无冬点点头。   陆镜十道:“你哥叫什么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无冬理所当然道:“我叫无冬,我哥当然叫无秋。”   陆镜十笑了:“我还以为会叫拉面。”   叶谨白轻声道:“叫拉面的话,不就是弟弟了吗?”拉面应该是放在无冬后面的吧。   不过说起来,乌冬和拉面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镜十:我有特殊技能——正经不过三秒。 第31章 平山   整座平山上只有稀稀拉拉的矮小树木, 枝干细瘦叶片枯黄,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踩在脚下的泥土也没什么灵气, 不过也没有瘴气。   芳故水色的裙摆拖过, 为山林带来一点生机。不过这点可怜的生机没入土地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治标不治本,这座山根本留不住生气。   芳故白皙的手握住一支细细的枝干, 垂眸苦笑了下。   叶谨白看着四周一片灰暗,闭了闭眼睛。   “先生,”他声音带着某种绝望,“我感觉不到钟灵的波动。”   山神已死,但只要他临走前还对这座山有一份眷恋, 钟灵来到这里,就会有感应。   然而没有。同时这也意味着, 钟灵能给平山提供的帮助会比预期少很多。   一座被子民和神灵抛弃的山, 和孤老垂死的人类没有分别。   芳故道:“山核处诞生了新的生机,按正常情况来说应该是孕育了新的山神,但是我来过几次后觉得不对。”   裴夙拦住了一缕风,细小的气流绕在指尖, 带来山深处的气息,透着微微的血腥气。他挥手打散, 凤眼环视一周, 心里大概有数了。   芳故道:“请随我来。”   她一撩裙摆,小靴踏过松散的土地,嶙峋的岩石, 走过的土地便微微湿润,那些萎靡的枯草享受着镇守此地的大妖的恩泽。   叶谨白接过裴夙递回的钟灵之印,灵力震荡下,浓郁的生机扩散开来。   和裴夙一起解决香梅山的事情之后,他的灵力就有了质的飞跃,有裴夙这样的大妖指点,对灵力的运用也越发娴熟。   芳故感受到这股平和且生机勃勃的灵气,心中暗暗惊讶——好纯净的灵气!已经无限接近于神力了。   神力是最特殊的力量形式,妖力过于强势,灵力又太温柔,神力介于两者之间,又有无与伦比的包容力,能安抚生灵,激发生机。   很少有生物能拒绝神力的抚慰,就算是裴夙楼澈这样实力顶尖的大妖也一样。   然而在这样纯净的灵气中,那股血腥气越发明显了。   迟钝如陆镜十也察觉出问题了,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而无冬在这股血腥气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   “是我哥的味道!”无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那飘散的血腥气中还带着隐隐的花香,一丝就勾得人仿佛醉了一般。   芳故道:“先去山核处查看,待会儿再去找你哥哥。”   无冬忍着心急,“是。”   一行人往山核处走的时候,那股血腥气越来越浓郁。   叶谨白迟疑道:“这个味道好像就是山核处传出来的。”   无冬厉声道:“我哥在里面!”   说完率先冲了出去,山核在极深的山洞里,越往里走,花香与血腥就越浓郁。   幽深的窄道之后是宽阔的洞穴,石质的地面上画着鲜红的符阵,鲜血顺着符阵流动,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香甜。   阵法中心,拳头大的光团心脏般地鼓动着,殷红的血气从阵法里缓缓溢出,被光团吸入。   咚咚咚   光团收缩的声音和叶谨白的心跳渐渐同步,阵法中的血气溢出速度快了许多,光团表面已经染了一层薄薄的殷红。   角落里传来一声咳嗽。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蜷缩在干草上,面容俊美苍白,醉人的花香就来自他。   无冬冲上去,男子却推开他,直直看着叶谨白。   “叶谨白?”   虽有芳故在场,男人第一眼却只看见了叶谨白。   他就是无冬的兄长无秋。   “原来是你。”   叶谨白抚摸着钟灵之印,神色间带了几分怀念。   这位常常陪伴在山神身边的妖怪,他是见过的,如果当时平山之变,他能在场,大概就不会有现在这个结局了。   “我当年错看你了,”无秋吃力地站起来,“我明明说过,叫你不要打山神的主意。”   叶谨白摇头:“我没有。”   无秋哈地一声冷笑出来:“你没有?”他怒极,压着嗓子咳了几声,眼睛里怒气倾斜。   他的情绪已经徘徊在崩溃边缘,裴夙走到叶谨白身边,道:“后果已经造成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弥补。”   无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您说得对。”   芳故指着阵法道:“这就是你的弥补方法?”   无秋昂着头反驳:“有何不妥?”   芳故也动怒了,道:“心血养怨魂,何处妥当?”   遍寻平山,找到山神散落的一点碎片。然后舍了内丹,剜心取血,用上千年的修为滋养。   然而这样养出来的是什么?!是恶疫!   无秋冷然:“雪深不会成为恶疫,更不会为恶平山!”   雪深是山神的名字。   叶谨白举起钟灵之印,无秋的眼睛顿时红了,眼底的凶狠像是要扑出来了。   “你放尊重一点!”   叶谨白道:“你看好了,我现在在平山,钟灵之印连一点波动都没有,他走之前已经彻底放开了!而你在做什么?用残留的那点碎片造出一个和雪深截然不同的存在?”   钟灵之印晶莹剔透,然而它流转的光芒和往常相比没有任何异常。   无秋怔怔看着,他慢慢捂住嘴,低咳几声,指缝间染了血色。   无冬慌张给他擦拭。   无秋这幅油尽灯枯的身体一瞬间爆发了无比的力量,冲到叶谨白面前。   裴夙要拦他,叶谨白却握住了裴夙的手,微微摇头:“先生。”   请让我来。   这句话没有说出来却尽在眼中了,裴夙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退到他身后去了。   叶谨白不躲不避,反而一步迎到无秋面前。他摊开的掌心中,躺着流光溢彩的钟灵之印。   没有一点波动,温柔的神力里一点眷恋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他似乎想触碰钟灵之印,又厌弃自己枯槁的身体,唯恐玷污了它,反复擦过手,才用指尖轻轻触碰。   温暖的神力一如过往千年岁月里他在平山感受过的。   不是他竭尽全力培养出来的那种生物,不是。   没有了,他的山神,彻底离开了。   无秋竭力笑了下,眼泪却疯狂坠落。   “抱歉。”   光团感受到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收缩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强,光团像是包裹着新生儿的蚕茧,里面传出了婴儿的啼哭。   无秋捂住心口,痛得跪下去,手脚并用跪爬着向光团走去,口中喃喃道:“不哭,不哭了……”   巨大的牡丹花撕破他的衣服,从心口探出,那些密密的花根就扎在他的血肉里,根系每一次绞紧,光团上的血气就会浓郁一分。   叶谨白敏感地察觉到异常,食指一划,灵力将整个阵法圈在了结界里,而这个时候,光团被撕破了。   白嫩的婴儿从光团里赤身裸体地坐起,他冲叶谨白张开双臂,“啊!抱!” 第32章 前尘镜   婴儿吹着泡泡, 胳膊上的肉一节一节的。   平山山神死后遗落的一点碎片被无秋用自己的血肉培养出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举了会儿手,叶谨白却没上前来抱他。他扁扁嘴, 阵法中心疯长出粗壮的藤蔓, 托在光团下面,婴儿顺着藤蔓爬下去。   他爬的时候,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 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无秋,还吹着鼻涕泡泡。   忽略刚出生就会爬会说话这个问题,他和普通的婴儿没有两样。   无秋连忙抱住他,婴儿在他怀里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肉嘟嘟的脸上忽然露出狰狞, 抓住无秋的手,低头张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   突兀又凶狠地一口咬下去, 无秋眉头皱紧, 鲜血很快从伤口流出来,他伸出左手安抚地亲拍着婴儿的背。   无冬看不下去,知道劝不了无秋,索性扭过头去, 当做看不见。   叶谨白蹲下身,晃了晃手里的钟灵, 荡开的灵力吸引了婴儿, 他松开嘴,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钟灵之印,竭力皱起不存在的眉毛, 想挤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叶谨白被他逗笑了。   婴儿扭头,发现了无秋手上的伤口,立刻慌张起来,趴在他胳膊上呼呼得吹气。   “啊啊啊!”他的眼睛像是淋过雨的紫葡萄一样,湿漉漉的都是歉意。   虽然会被自己的食欲支配,但根子上没坏,还是个很好的孩子。芳故松了口气,和裴夙低声商量起来。   无秋的伤口渐渐止血,无冬和叶谨白连忙凑过去,盯着无秋那只手看——伤口缓缓愈合,肌肤上没有一点疤痕。   无秋被他们看的全身一冷。   “好了好了!”无冬用力握拳,“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   叶谨白眼神清亮:“说明这孩子不是恶疫。”   婴儿一屁股坐在无秋腿上,累得翻了几个小白眼,然后吭吭嗤嗤调转身体,开始往叶谨白身边爬。   一边爬一边试图跟叶谨白讲话:“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段句断得很有节奏感,但叶谨白真的一句都听不懂。   大概知道叶谨白听不懂,婴儿干脆两眼一闭,往下栽倒。   叶谨白连忙抱住扑向自己的小身体,婴儿抱着他的胳膊往上爬,依偎在他身上,啊啊叫了两声,万分依恋地把脸埋进叶谨白的怀里。   这时,芳故已和裴夙商量完毕。   “无秋,这孩子不能留在平山,你也一样。”芳故道。   无秋压住到唇边的咳嗽:“为什么?”他指向叶谨白,“因为他?”   裴夙眼风扫过,无秋只觉得威压加身,恨不能立刻匍匐在地俯首称臣。   无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一直都没注意裴夙,一是对方妖气收敛得太好,二是对方对叶谨白未免太温柔。无秋下意识把他当做和叶谨白一样的人类了。   谁想到,竟是一位大妖。   “放尊重些。”裴夙声音温柔,甚至还微微笑了下,无秋却汗毛倒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善。   叶谨白抱着婴儿手足无措,这么柔软雪白的一团,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刚睁眼的小兽一样寻求庇佑。   婴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先生……”叶谨白颇为无措,掉头寻找裴夙。他实在不会和这种柔软得过分的生物打交道,总觉得稍微用力一点,就会伤到对方。   裴夙维持着表面风度,笑道:“给无秋吧。”   无秋默默把婴儿接了过去。   裴夙解下帕子给叶谨白擦脸,叶谨白垂着睫毛,乖巧仰着脸。   芳故总觉得从这一人一妖身上闻到了某种甜到发腻的气息,忍不住站得离他们远些。   “我方才与裴先生商量了,你和这个孩子都不能留在平山,因为他会影响新的山神诞生,同样的,他受你的鲜血修为而生,短时期内离不得你,”芳故道,“他本该是钟灵的一部分,能和钟灵的现任持有者待在一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无秋却坚信是叶谨白害死了山神,坚决不同意。   “您身为掌管此处的大妖,”无秋一指叶谨白,“此人迫害平山山神,您坐视不理?”   芳故道:“你有证据?”   无秋冷然道:“我没有证据,他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无辜!”   他跪在芳故面前,“请您彻查!”   从平山之祸中存活下来,从头到尾见证了所有事情发生的,只有叶谨白。无秋回到平山的时候,只见到一片废墟。   怎么查?   芳故皱了下眉。   叶谨白拽了拽裴夙的帕子,“先生,有办法查吗?”   裴夙低下头,和叶谨白咬耳朵:“也不是不能查,镜十的前尘镜可以看。”不过他不想勾谨白伤心,至于无秋,就是强行带走又如何,他还能跟芳故叫板吗?   叶谨白立即道:“我要查。”   裴夙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莞尔,“好。”   他问陆镜十借来了前尘镜,抛出后悬停在众人面前。   “妖光十二器之一的前尘镜是不会出错的,无秋,既然你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也不必拖了,就今天。”   他示意叶谨白向前尘镜注入灵力。   前尘镜经催动后,众人的视线突然陷入雪白,再次恢复色彩的时候,他们已经置身于镜中世界,而身边正是十一年前的平山景象。   年幼的叶谨白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捧着一支冰棒跑得飞快。   恰好从裴夙面前跑过,裴夙下意识弯下腰,却没能抱住这个孩子。   是了,这只是前尘镜中的景象,是他魔怔了。   裴夙直起身,仿佛方才失态的不是他一般。   “跑这么快,要去干什么?”裴夙侧过脸,笑着问叶谨白。   叶谨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看着小叶谨白手里捧着的冰棒袋子,猛地回想起来,“是去给雪深送雪糕,他从来没吃过那个。”   小小的叶谨白跑得飞快,但平山的山势并不平缓,裴夙看得眉头微蹙,心脏都一点点缩紧了——这要是摔了怎么办?   果然,小叶谨白在上一个陡坡的时候被一条藤蔓绊倒了,紧接着山林里就响起“嘻嘻”的笑声,那藤蔓绊倒叶谨白后就缩了回去。   小妖怪们躲在草丛里,窃窃私语,嘲笑着他的柔弱无力。   陆镜十偷眼了看了下裴夙,裴夙脸上的表情不变,眼底的笑意却结成了冰,目光相触的刹那,陆镜十经不住晃神——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裴夙了,仿佛被触碰了最不容玷污的宝物,处于暴怒的边缘。 第33章 雪深   小叶谨白连忙爬起来, 他摔倒时右手高高举起,雪糕稳稳抓在手上, 一点灰都没沾上。他拍拍身上的灰, 又继续往前跑了。   他跑的飞快,一路都不停,生怕慢一点, 手里的雪糕就要化了。   山深处,雪深坐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仰头看着头顶漏下的阳光,两条腿晃晃悠悠——他在等他的朋友。   阳光穿透他的身体,投射在岩石上。他的头发很长, 却是雪白,小腿上的肌肤颜色暗沉, 像是垂暮老人。   小叶谨白的身影出现的时候, 雪深从岩石上跳下来,蹦跳着迎上去。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在看见小叶谨白脸上的擦伤后消失了:“你怎么了?摔倒了吗?”他伸出手,小心抚慰小叶谨白的脸颊,红痕瞬间就消失了。   小叶谨白顾不上说话, 拆开雪糕递给雪深:“我们一起吃。”   雪深和小叶谨白并排坐在一起,分享了这个化成水的雪糕。   这是第一天, 小叶谨白为他的山神朋友带来了一支雪糕, 雪深回赠他一捧甘甜的果实。   第二天是一把糖果,换回了一朵开得无比灿烂的花。   第三天……   已经长大成人的叶谨白就站在裴夙身边,静静看着。   这时的平山已经被开发了, 无休止地伐木让山南几乎光秃,风景格外秀丽的峡谷则堆满了当地人游玩时丢下的垃圾。   雪深一天比一天虚弱。   第五天,叶谨白眼睛里那点怀念被埋在一片暗色里,他垂下了眼睛。   这一次,雪深第一次离开了山深处,在平山外围等他,雪深八九岁的身体,在阳光下面透明得好像抓不住。   旁观到现在的众人,默然无语——他们都知道,山神已经油尽灯枯了。   无秋仰头,然而眼泪根本止不住,他虽然哭,却不发出声音,任由眼泪横流,也要睁大眼睛注视他的神明。   小叶谨白拧开了罐头,和雪深一块块分吃了。   他们躲在一块岩石后面,避开盛夏中午的阳光。吃完了罐头,雪深正准备把他的朋友送出去,耳边却传来了脚步声,还伴随着谈话声。   小叶谨白立刻拽下雪深,防止他被看到。   “山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你们开发的时候能不能有点节制……”是年轻男人抱怨的声音。   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则道:“现在就是发展经济的的好时机,错过了……”   两人似乎还带着一个孩子,就在岩石前开始谈论生意经。   年轻男人问道:“我们现在开发这么紧,以后没得开发了怎么办?还是节制点,树长起来不容易。”   中年男人不甚在意道:“没得开发就换地方,至于山,秃了就秃了,放着不管就行……”   雪深的眼泪突然滚落,脸上甚至还是茫然的表情。后面说了什么雪深已经听不见了,他眼睛里聚着水汽,睫毛每一次颤动,就会有眼泪掉落。   小叶谨白紧紧抱着他。   小叶谨白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哭泣,但还是紧紧抱着他,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表达他安慰。   他并不懂什么叫开发,只是凭感觉知道是外面那两个人的谈话让雪深哭了。   岩石外的男人还在谈论,教导年轻的男人要物尽其用。   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为什么那么努力地供养过你们之后,还要被抛弃呢?   雪深闭上眼睛,睫毛下滚出一串泪珠,他跳动的心脏突然停了,整个平山流动的风也停了。   丧钟敲响在所有依山而生的生灵心底。   小叶谨白惶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内心不详的感觉却催促着他离开。   岩石外的男人们犹自谈笑着,忽然听到惊慌失措的呼唤声——“雪深?雪深!”   一声比一声急促。   小叶谨白叫不醒雪深,只以为对方是晕过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带他去看医生!去医院!   雪深轻得好像不存在。   两个大人绕过岩石,只看见小叶谨白一个人,眼里含着泪,抱着一团空气拼命往外冲。   “小朋友……”中年男人刚蹲下准备问叶谨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整个平山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小叶谨白跑了几步,他怀里升腾起一团灵光,雪深的身体突然散了。   已经静止的心脏变为印章掉落在他掌心,那一团灵光却涌入了他的身体。   山神已死。   无秋明知这只是过往,却还是扑了上去,最后只触到一团虚无。无秋跪在地上,用力咽下到口的哽咽。   众人默然。   平山从山南开始坍塌,生灵们慌乱逃窜。两个大人终于感觉到了不对,中年男人一把捞起自己女儿,又抓住彻底呆住的小叶谨白,大吼道:“快跑!山要塌了!”   年轻男子反应比他更快,埋头冲在前面。中年男人抱着两个孩子,脸跑得涨红,呼吸沉重。   小叶谨白挣扎着想跳下来:“叔叔!我朋友在里面!你放我下来去找他!”雪深怎么可能突然就消失了呢?一定是躲在一边了!   中年男子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山脉塌得很快,人绝对不能再进去!   他夹紧了小叶谨白,不回答。   中年男人的女儿在哭,被吓的厉害,中年男人跑得很吃力,小叶谨白不再挣扎了。   他们虽然在平山的外围,但一时半会儿绝对跑不出去,塌陷已经追上来了,倒塌的山石摇晃过后向下一歪!   叶谨白被裴夙牵着的手隐隐作痛,他用力回握。   中年男人将两个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坠下的碎石和巨岩将他们埋在下面,只在中间留了很小的空隙,勉强容纳三个人。   中年男人的胸腔发出“嗬嗬”的声音,用脊背撑起碎石和巨岩,他一只手撑着地,为怀里两个孩子撑出存活的一线希望,另一只手伸出去扒开岩石。   刺啦——   指甲推开随时的时候直接从中间裂开,中年男人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被岩石砸出的伤口血流不止,身体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然而推开碎石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小叶谨白从他怀里钻出来,刨开洞口的碎石,将已经吓呆了的小姑娘从洞口推出去。   他在哭,眼角通红,却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想拉着中年男人一起出去。中年男人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他推了出去,小叶谨白一回身,那些岩石堆失去了支撑,男人的脸被碎石遮挡了。   鲜血从岩石下流出来,还带着温热。 第34章 神的意志不可违背   小叶谨白拽起小姑娘拼命往山下跑, 小姑娘却回过神来,大哭着想回去找中年男人, 小叶谨白几乎被她拽得往后跑了, 但还是死死拽住拖着她往山下跑。   回去有什么用呢?再搭上两个人?   年幼的叶谨白不懂太多道理,但已经显露如今那种坚定到冷漠的模样了。   裴夙再忍不住,侧脸亲吻他的爱人。   叶谨白无声地笑笑。   无论旁观的人作何感想, 已经发生的事情早已不可挽回,就在他们面前重演。   叶谨白轻声道:“我小时候好像还不算笨。”   陆镜十心里难过,勉强笑道:“何止不笨,叶哥你简直聪明死了。”   然而两个小孩子能跑多快呢?何况那个小姑娘一直挣扎着向山上跑。   倒塌的山脉就在身后,小叶谨白实在跑不动了, 一头漂亮的梅花鹿停在他面前,低头在他身上闻了闻, 道:“上来吧, 我带你。”它在叶谨白身上闻到了山神的味道。   它看了看小叶谨白和小姑娘,道:“但是我受伤了,只能带一个人。”   小叶谨白低头,果然在它的后腿上看到了伤口, 显然是山石砸出来的,不仅是后腿, 梅花鹿的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口, 和他们一样从塌陷中死里逃生。   小叶谨白面对这个二选一的问题沉默了片刻,一推小姑娘,“你带她!”   梅花鹿低头咬住小姑娘的领子将她甩上脊背, 看了小叶谨白一眼,撒开四蹄跑下去。   小叶谨白摸了摸自己的腿,他扭伤了,很疼,之前一直跑的时候没感觉到,一停下脚踝处的疼痛感就火辣辣地烧上来。   他眨了下眼睛,眼泪掉下来被他擦掉。   小叶谨白抬头向外看了眼,知道可能是跑不出去了,他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一瘸一拐地努力向外走。   看了许久的无冬难以置信:“你当时怎么不哭的?”   叶谨白道:“哭了,”他指指下面的小叶谨白,“刚刚还在擦眼泪。”   无冬道:“不是,你都不崩溃?”擦两滴眼泪也能算哭?   叶谨白很奇怪,“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大哭大闹反而更费时间精力吧?”   无冬哑口无言。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哪个正常的小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能忍不住不大哭出来?   叶谨白自己都记不得了,到底是他不爱哭出声,还是小时候被妖怪追多了,从来不敢哭出声。   裴夙道:“我去得太迟了。”   叶谨白却冲他笑了,眉眼微弯:“怎么会呢,您什么时候来,都是恰好的。”   此时的平山已经一片废墟,动物们四散奔逃,只有小叶谨白一个人慢慢往山外走着。好在平山的倒塌的势头已经变缓了,这时候,小叶谨白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俊美的男人站在横倒的树木中,微微俯身,望着他的眼睛里带笑。   他对小叶谨白伸出手,“来。”   小叶谨白呆呆看着他,突然小跑起来,裴夙上前两步接住他,小叶谨白小心把自己的手放在裴夙手心。   被温暖的手握住,小叶谨白仰起脸,眼睛里还含着泪光,却对着第一次见面的裴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陆镜十:我……我的天?!这么温柔的人是我哥?!这两个人果然是命中注定吧?!   平山外围的树木几乎都倒了,还有掉落的山石,压死了逃亡中的动物,鲜血从下面流出来,渗入在泥土里,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动物的尸体被压得肠穿肚烂,小叶谨白看着地上的尸体,想起被压在碎石下的中年男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裴夙解下自己腕上的帕子遮住小叶谨白的眼睛,帕子上有点苦涩的味道让小叶谨白渐渐安心,握住裴夙的手,由着他牵着慢慢往前走。   快走出去的时候,小叶谨白觉得腿上一重,紧接着肩膀上仿佛被什么重重踩了一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过自己的脸颊。   帕子下,小叶谨白的睫毛连连颤动,不安地握紧了裴夙的手,很紧张地挂着腿上的“重物”慢慢往前走。   挂在他腿上的是一只小猴子,踩他肩膀蹦到裴夙怀里的是一只兔子。   兔子的脚上还粘着泥,踩脏了裴夙那件绣墨莲的华服,裴夙顺着兔子毛摸了摸,小猴子揪着小叶谨白的衣服爬到他肩膀上坐着。   小叶谨白全身都绷紧了,伸出一只手试探着摸向自己的肩膀,小猴子抱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肚子上。   “你是什么啊?”小叶谨白小声问。   小猴子叫了一声当做回应,小叶谨白当然听不懂,裴夙低头笑了笑:“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猴子。”   原来是小猴子。小叶谨白握住小猴子的爪子,轻轻捏了捏。   将小叶谨白送至安全地区,裴夙解下了帕子,小叶谨白鼻间嗅到一道甜腻的香味,闭上眼睛睡着了,正好倒在裴夙怀里。   而这个由前尘镜投射出来的过往也蓦地黑暗了。   叶谨白楞了一下,“怎么了?”   陆镜十解释道:“因为是用你的灵力追溯你当时发生的事情,是你的视角,你陷入昏睡后,这个视角就会崩溃一段时间。”   其实到现在已经不必看了,山神雪深的消亡到底是谁造成的,一目了然,无秋闭了闭眼睛。   时隔十年,真想还是摊在他面前了。   竟然更难以接受。   无秋几近崩溃,“为什么?!”   被索取,被需要,之后呢?在没有价值之后就可以随手抛弃了吗?   叶谨白道:“当人类认为自己可以对抗世界的时候,信仰就变成了自己。”   无秋跪在原地,怔怔出神。   陆镜十撤销了前尘镜的投射。   “裴先生,您也是大妖,也在场,为什么……不愿意挽回一下呢?”无秋哽咽道,“我绝无责怪之意,只是……意难平。”   裴夙摇头,“无秋,神的意志不可违背,作为神明,他有权掌控自己的一切,就算是坐镇一方的大妖都不能更改神明的决定,何况雪深并不后悔选择死亡。所以收手吧,别玷污了山神的神格。”   那个被无秋培育出来的孩子本来不该存在,他的到来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孽债。   他不被期待,甚至不可能被爱。 第35章 方糖   婴儿坐在无秋的怀里, 含着自己的小拳头,口水嗒嗒, 眼睛里透露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无冬给无秋入妖力, 艰难维持着他的人形。   芳故道:“无秋,你想清楚了吗?”   他们必须离开平山,不能阻碍这片被抛弃的土地诞生新的山神。   无秋道:“我能去哪里?”   裴夙道:“我和芳故商量了, 你可以来沛市。这孩子毕竟是用雪深的魂魄碎片培育的,三年之内,还是和钟灵之印待在一起比较好。你只要守规矩,没人会骚扰你。”   无冬却道:“可是沛市是大妖裴夙的地界,不是说他脾气不好吗?过去很麻烦吧, 万一那边规矩很奇怪怎么办?”   裴夙的表情有点微妙。   陆镜十面露惊恐——显然是被无冬的智商震惊了。   连无秋都把脸扭过去,不想搭理这个弟弟。   叶谨白又一次奇怪无冬为什么能找到女朋友——因为裴夙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们这一路都没刻意隐瞒身份, 无冬到底是有多迟钝,连裴夙的身份一点都没猜出来。   无秋道:“抱歉,我弟弟他脑子不太好。”   无冬:“不是,你怎么说你弟弟的?我又怎么……喂!听我说话啊!我是为你好!”   无秋不再搭理无冬, 这个蠢弟弟他也快受够了。   无秋低头看看怀里的婴儿,内心挣扎动摇。婴儿和他对视一会儿, 张嘴啊地叫了一声, 傻乎乎地在他脸上亲了一脸口水。   无秋忍不住笑了,温柔地给他擦了擦脸。   裴夙的条件他很心动,这个孩子神魂不稳, 如果能离钟灵近一点……无论对是他还是这个孩子都是一件好事。   无秋转向叶谨白,“你那边还有房子吗?”   叶谨白被问得一愣,刚要回答,裴夙一口回绝,“没有,你去别的地方。”   无秋目光下移,落在两人的手上,闭嘴了。   就算有,那也是没有的。   最后裴夙决定把叶谨白左边那头狼妖的住宅收回,反正租借期限已到,没必要留着碍眼。   无秋抱着婴儿走出平山的时候,回头看了很久。   ……   原定是第二天启程回到沛市,但无秋说想去见见那个中年男人的家属。   芳故答应了,不过中年男人家属地址告诉无秋之前,与他约法三章:“我知道你意难平,但他的家人实属无辜,我希望你能克制自己。”   无秋释然一笑,“不,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就当是了结。   叶谨白感谢当年那个中年男人的恩情,也和他一起去了。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当他们循着地址找到对方家的时候,却看见门口挂着挽联,悼念的人进进出出。   询问了才知道这家的独生女跳楼自杀了。   叶谨白的脸色蓦然白了——独生女不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吗?   那个小姑娘好像比他还小一点,今年可能在读大学,怎么好好地就没了?   叶谨白选了个人少的时候,和无秋一起上门拜访。   方母满面泪痕,见到两人的时候却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叶谨白先向方母鞠了一躬,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方母吃了一惊,擦了擦眼泪请他们进去了。   “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叶谨白轻声道歉。   方母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我反而要谢谢你,让糖糖活下来。”方糖,就是那个小姑娘。方糖死里逃生后告诉了母亲所有的事情,方母并没有责怪叶谨白,反而宽慰女儿。   可现在她的糖糖不在了。   方母连忙擦干眼泪,“我家糖糖不久前……不久前走了,没办法和你见面……”她实在忍不住,捂脸痛哭。   叶谨白只能徒劳地说一句:“逝者安息。”   方母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低声哭泣着,诉说着对女儿的歉意。   叶谨白这才知道方糖确实已经上大学了,今年大三,在和方母通话后的当天晚上,从宿舍楼上跳下来了,方母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遭雷劈。   刚刚还吵过架的姑娘怎么就从楼上跳下去了呢?   活生生的女儿就这么躺在地上,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方母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   宽慰了方母,两人在离开前到灵堂前悼念。   出了方家的大门,无秋轻轻撞了他一下,叶谨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门外站着一只浑身是血的鬼魂,从身形来看,依稀是个姑娘。   幽魂发现了他们,抬起头,她的整个脑袋像是被重物砸过,头顶开着一个血洞,五官都被血盖住了,四肢也扭成奇怪的形状。   叶谨白收回目光。   无秋嘴唇微动,“要把她带远点吗?”   叶谨白也低声道道:“带到别的地方去吧,问问她是谁。”   无秋费了点功夫才带走了幽魂,两人一鬼在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停下。   那幽魂非常麻木,一步拖一步地跟在两人身后。   为了辨认对方的容貌,叶谨白用神力复原了对方的死之前的样子,一看到对方的面部轮廓,叶谨白皱了下眉,觉得有点熟悉。   “你是……方糖?”叶谨白迟疑着问。   女鬼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死后浑浑噩噩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   “对,我是方糖,我……我死了?”   女鬼摸着自己的脸,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叶谨白和无秋站在边上,等方糖冷静下来。   方糖向他们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让我清醒过来。”   她转头看了眼家的方向,道:“我死后浑浑噩噩,就跟着自己的尸体一起回来了,”她惨淡地笑了下,“不知道今天悼念的人里有没有能见鬼的,希望不要吓到他。”   叶谨白道:“你真是自杀的?”   方糖沉默了一下,疲惫地点点头:“我……太冲动了。”她眼里突然涌上泪光,然而鬼是没有眼泪的,“我非常抱歉,我对不起我的母亲。”   鬼魂被执念所困,徘徊于一个地点不肯投胎,方糖就是如此。   方糖道:“如果可以,我很想跟我妈妈说说话,告诉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我没有生她的气,我不恨她……”   叶谨白道:“我可以让你和你母亲再见一面。” 第36章 我已加班一百年   方糖扑到叶谨白面前, 紧紧握住他的手,“真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让我和她说说话!求您了!”   叶谨白道:“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不过显形太久对你的魂魄有伤害, 你要注意时间。”   方糖道:“没关系,没关系!求求您!”   叶谨白道:“不用道谢,我不过是偿还你父亲对我的恩情。”   父亲的恩情?方糖很疑惑, 不待她思考清楚,叶谨白在她眉心一点,一道温和的暖意流遍全身,方糖再次低头时,她的身体已经不是透明的了。   叶谨白递给她一张符纸, 示意她贴在自己身上。   “符纸揭下后你的身形就会显现,快去吧, 尽早回来, 不要和你母亲离得太近,你身上的阴气会影响你母亲的运势。”   方糖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转身飘走。   ……   方母一个人坐在女儿生前的闺房里,怀里抱着女儿的衣服, 默默无语,只是不断留着泪, 浸湿了怀里的衣服。   方糖揭下符纸, 直接跪在了方母的面前。   “妈。”方糖收拾了心情,对方母露出笑容。   笑容甜美,一如生前模样。   方母两手一松, 衣服滑落,迟疑道:“糖糖?”梦中太多次见到她的女儿,然而触及对方只是一手冰凉,惊醒过后才知道不过是一场大梦。   以至于现在不敢上前,唯恐面前还是一团虚影,她不过是又做了一场梦。   “是我啊,妈,我回来了。”方糖由衷地庆幸鬼没有眼泪,不然她可能直接哭出来了。   方母捂住脸,泣不成声,跪坐在方糖面前,伸出双臂拥抱她的女儿。   方糖却躲开了:“妈妈,我已经是死人了,你不能碰我……”她哽了一下,紧紧咬着牙保持笑容。   方母急切道:“怎么会呢?你不是回来了吗?傻孩子,你是跟我开玩笑的是不是?”   方糖伸手摸向柜子,毫无阻碍地穿过柜子。   方母脸上的希望冻结了。   方糖后退两步,躲开方母的拥抱,她谨记叶谨白的叮嘱,决不能和方母有近距离地接触。   方母却被这两步伤到了,低下头哭道:“糖糖,妈对不起你,是妈不好,不该逼着你,是不够尊重你……只要你回来,妈再也不逼着你考研结婚,再也不给你压力……”   方糖丧父,学习上一落千丈,拖累班级平均分,被班主任明里暗里地针对。这样的环境里,厌学情绪严重,成绩更不好,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等到她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怎么都不愿意继续往上念,方母却不愿意。   母亲和周围亲戚无休止的劝说,母亲接二连三安排的相亲,周围舍友考研的压力,再加上方糖的自卑自我厌弃,在这种长期的精神压力下,方糖的精神踩在了崩溃的边缘。   她觉得无处可去,没有人可以倾诉,在和方母大吵一架后,站在宿舍楼的天台上,跳下去了。   从方糖的父亲过世后,家里一连串的事故她都看在眼里,她比同龄人更敏感脆弱,完全没有安全感。   而方母自己早年嫁给方父,生活富裕,不知疾苦,丈夫陡然离世,她觉得天都塌了,什么都做不好。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她想方糖自强自立,能挑起家里的担子。   然而逼得太紧 。   方糖忍不住走上前,按下手,忍住了替她擦一擦眼泪的念头。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说:“妈,你别看我刚死,其实在下面混得不错,刚领个差事,做完就能去投胎了,我过得好好的,你也要在上面过得好好的。”   方母泣不成声,她自己也是从女儿这个年纪长大的,却不能理解女儿的心情,作为母亲本应给女儿的拥抱却成了逼迫。   方糖摇头:“妈,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也不恨你。我特别后悔,没有告诉你我有多难过,我特别想告诉你,我真的、真的非常爱你。”   悲剧来自拒绝沟通。   方糖微笑:“您恨我吗?恨我任性不懂事吗?”   方母噙着眼泪,不断摇头。   “妈……”方糖终于无力维持笑容,道,“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隔着生与死,母女两人终于放下隔阂,相顾痛哭。   直到方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才恋恋不舍地和方母告别,转过脸的时候捂住嘴竭力不发出哭声。   方糖撑着一口气把符纸贴在自己身上,拖着虚弱的魂魄从方家飘出。   叶谨白频频看时间,见到她出来松了口气,撤下她身上的灵力,方糖身体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无秋下意识扶了一把,方糖感激地笑了下。   叶谨白想了想,道:“你在这里也不好,万一被运势低的人撞见了恐怕要出事,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回去,正好我有认识的阴差,可以送你去投胎”   送刘红萍家中的孤娃娃转世的时候认识了阴差,因为帮了不少忙的关系,所以还算熟悉。不过说起来,他还没问无秋刘红萍家里的事情是不是和无秋有关。   方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索性就答应了。   回到住处后,叶谨白叫住了无秋。   “孤娃娃?我没做过那种东西。”无秋皱眉,“黄鼠狼我倒是记得,当时我看完无冬准备回来,路过的时候顺手救了一只掉了一半毛的黄鼠狼,它说自己无辜被人泼了一身热油,我随口回了一句‘那你就报复回去吧’。”   叶谨白觉得不对:“你等等,我去拿它的供词给你。”   过了一会儿,裴夙拿着供词和叶谨白一起回来了,无秋不自觉坐正了——他和没心没肺的弟弟不同,对大妖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敬畏。   无秋看完证词后,表情微妙:“我当时喝大了,对你又心存怨恨,只听见那黄鼠狼提到了刘红萍和你的名字,我脑子昏了,就让他千万别放过你……其他的,应该没说了。”   七年前叶谨白刚从刘红萍家离开,会被经常提到也不奇怪,黄鼠狼可能是惊吓过度,什么都讲了,把刘红萍一家的人口连带上家长里短都抖出来了,结果正好撞上无秋,一听见叶谨白的名字,理智炸了,才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黄鼠狼也是倒霉。   叶谨白不禁摇头,本来以为是天大的阴谋,结果不过是酒醉后发泄,只能说太巧了。   裴夙道:“如此看来,那些孤娃娃应该是黄鼠狼做的了,我传信给楼澈让他注意一点。”裴夙不觉得只是巧合,他想的更多,索性让楼澈彻查。   黄鼠狼大概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大妖面前撒谎,要不然就是背后有靠山,以为可以保住性命。   裴夙轻轻转着扳指,极品紫玉温润内敛,两边的金属却在灯火的照耀下,折射出异常锋利的冷光。   ……   洗过澡后,叶谨白设了个香案,供上新鲜的事物,烧了一封信给那位阴差。   自杀的鬼魂是不能轻易入轮回的,想和正常的鬼魂一起排队等转世,只能走走后门,请求有权利的阴差略作通融。   方糖连连感谢,叶谨白看出她有话想说,就道:“有事吗?”   方糖迟疑道:“我不想现在就投胎……”   叶谨白莞尔,“投胎要等许多年,再说,我也只是请阴差稍微通融一点,你要投胎肯定会比正常的鬼魂慢的。”   裴夙端了琼浆过来,一杯递给叶谨白,一杯给方糖。   方糖红着脸道谢。   “地府两百年前新改了规定,自杀的鬼魂必须在枉生台上忏悔十年,才能下去排队,没那么容易投胎。”裴夙道。   叶谨白眼睛微微睁大,“这么严吗?一年都不许少?”   裴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问问阴差吧。”   香案上青烟袅袅,他取了张黄纸,亲自写了阴差的名字,在案上烧了——他得催着阴差过来,现在不早了,谨白该去休息了。   到底是大妖,面子不一般。不一会儿,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出现在香案边,冲裴夙作揖。   “裴先生。”   裴夙优雅颔首。   白衣人转向叶谨白,脸上露出笑容,“谨白。”   叶谨白也回他一笑,“又见面了,宴平。”   宴平扫了眼方糖,笑道:“你好,小姑娘。”   方糖局促地点点头。   宴平坐下后向叶谨白道歉:“实在是公务繁多脱不开身,我已加了一百七十年的班,日日不得闲,本来早就接到了你的信,然而上司不愿放我下班,幸好裴先生亲自递了信,否则你还要再等上许久。”   加了一百七十年的班?   方糖由衷感慨:这年头,讨生活都不容易啊。   叶谨白连忙为他倒了杯琼浆,说了自己请他来的原因。   宴平听完点头道:“确实有这个规定。鬼魂投胎后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总是因为一点事情,就轻生,逃避,未免太不尊重自己了。”   叶谨白赞同地点点头。   宴平接着道:“主要是,现在社会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自杀的人数上升,地府鬼满为患,为了减轻工作量,干脆就建了枉生台,叫那些自杀的鬼魂待上一段时间,等腾出空来再处理。”   方糖表情麻木:哦,原来这才是重点吗?   宴平抿了口琼浆,惆怅道:“地府没有休假也没有五险一金,这年头打工真不容易。”   叶瑾白道:“是、是不容易。” 第37章 我们回家   “你有两个选择, 一是现在和我走,在地府里打打杂工, 等到时间了, 我再送你去投胎,”宴平道,“第二, 我允许你逗留阳间二十年,陪伴在你母亲身边。”   见方糖立刻就要回答,宴平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白让你待在阳世,有条件。”   他竖起一根手指, “我要你超度那些和你一样的亡魂。就这一个条件,不过这件事不容易, 假如遇上厉鬼, 还可能搭上你自己的性命,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在你超度厉鬼期间,你的家人绝不会受到波及。”   自杀的亡魂往往找不到回家的路, 滞留在死亡处等待阴差拘魂,但阴差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导致很多亡灵既不能超度, 也找不到去地府的路。   宴平需要一个游走在阳世的引路人。   方糖毫不犹豫:“我答应!”   宴平微微笑了下,“你随时都可以后悔,只需要告诉我一声, 我就会带你回地府。”   方糖摇头:“不后悔!”   宴平施法保存了方糖的灵体,交给她信物后离开了。   这时候叶谨白脑子突然有了个念头,他按捺住这个想法,送走了无冬和方糖。他牵住了裴夙的袖子,一边跟在他后面走,一边道:“先生,先生。”   裴夙笑着回头,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叶谨白示意他弯腰,裴夙俯身,叶谨白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退了一步,眼神清亮地直直望着裴夙。   “先生,您看这样行得通吗?”   裴夙道:“自然是行的,只是那姑娘未必愿意。”   叶谨白笑笑:“我跟她提一提,选择权在她不在我。”   他盘算着假如方糖同意了这个方法,怎么才恰到好处有丝毫不显刻意地实现计划。因为过于专注,以至于忽略了裴夙,被忍无可忍的裴先生封口压到床上去了。   叶谨白立刻缩进被子里,裴夙在他身边躺下,轻声道:“整日里念叨着别人,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叶谨白道:“先生吃醋了?”   裴夙道:“现在才觉得我酸?你倒是算算今天一整日,你与我说了几句话,又和无秋说了几句?”   叶谨白凑过去亲吻爱人俊美的面容,道:“可是我只爱裴先生。”   裴夙将两人的被子扯到一块,搂住叶谨白,看他在怀里打了个呵欠,低头哄着他睡了。   ……   方糖不需要睡眠,倚在门边,一月底的冷月投下的光辉都是寒彻骨的。   那个年纪看上去和她相仿的男生说曾受过父亲的恩情,可她父亲早就去世了。虽然她家一直资助孤儿念书,但那些孤儿她都认识,今天见到绝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但印象中有这么一个男孩……   方糖一拍脑袋,她想起来了,是他,叶谨白!   居然是他!   激动过后,方糖沉默了——父亲死后,她把怨恨发泄在了叶谨白身上,懂事后的八年多来,只要想起这件事,总是愧疚难言。   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很久了。   方糖内心煎熬了一整晚,第二天一见到叶谨白就冲到他面前。   叶谨白吓了一跳:“方小姐?”   方糖二话不说鞠了一躬。   等她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满脸茫然的叶谨白。方糖笑了笑,道:“我欠你一个道歉。”   叶谨白反应过来了,道:“没关系,我都记不得了。我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慢慢说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宴平允许你留在阳世,但身为鬼魂,还是不能和人类有接触。而且你也算是编制内的阴差,一旦冲撞了,最轻都是一场大病。我想的是,如果能寄宿在已死动物的身体里,大概会好一点,这样你就能陪在你母亲身边了。”   方糖捂住嘴,然而尖叫声还是没忍住,她简直想给叶谨白一个拥抱!他是天使!不不,他是救苦救难的圣人!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只是远远守护她母亲!她想让方母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的陪伴。   方糖蹦过去,在离叶谨白一步之遥的地方,被裴夙挡了回去。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不知道是不是方糖的错觉,总觉面前这个过于俊美的男人,似乎不是那么友好。   方糖立刻停住脚步,乖乖退到原地,表示自己不会再往前扑了。   附身的必须是刚刚死去的动物,叶谨白为方糖找到的是一只刚刚咽气的黑色野猫。   这只野猫瘦得只剩骨头,好在还是漂亮的。   方糖摸了摸野猫的头,心中默念:感谢你的身体。   裴夙道:“准备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握拳给自己打气,然后道:“我准备好了。”   叶谨白下意识看向裴夙——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鬼魂该怎么附身?   裴夙微微一笑,在方糖看呆的瞬间伸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推!   方糖尖叫一声摔进黑猫的身体,叶谨白吓一跳,忍不住责怪道:“先生,你对姑娘应该温柔一点。”   裴夙笑着应了,至于答应没答应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附个身而已,难道还要举行个仪式吗?微笑的裴先生这样想。   黑猫的尾巴动了动,甩着脑袋慢慢站起来,走了几步,扬起脑袋对裴夙叫了几声。   “感觉还不错。”   裴夙转达了方糖的意思。   叶谨白蹲在方糖面前,“那我们现在就去你家吧。”方糖的身体已经下葬了,虽然送猫过去不太好,但是他不想拖时间,方糖也不想。   毕竟只有二十年,耽误一天少一天。   ……   方母一早听到敲门声,赶来开门时眼睛就黏在叶谨白怀中的篮子里了——篮子里蹲坐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碧绿的眼睛如同两颗上好的祖母绿宝石。   黑猫冲她叫了一声,婉转甜美。   方母像是着了魔一样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黑猫蹭蹭她的掌心,眼睛都舒服得微微眯起来。   “阿姨很喜欢她吗?”叶谨白笑着问。   方母这才注意到叶谨白,连忙请他进来,因为自己的忽视连连道歉。   “实在太抱歉了,”方母道,“这只猫真的特别和我眼缘,一看就很喜欢……”她说话时都忍不住用目光向黑猫表达自己的善意。   到底是母女连心。   方糖在母亲的目光下心生酸楚,忍不住从篮子里爬出来,利用猫咪天生的优势,跳起来爬到了方母的膝盖上。   叶谨白似乎有些吃惊,“她好像特别喜欢您,平常对我们都没有好脸色。”   方母惊喜。   叶谨白看着她的脸色,慢慢道:“这小家伙是个野猫,营养不良,我昨天才捡到,打算送去收容所,路过您这里就像顺路给您道个别。”   方母一愣,“你不住这儿?”   叶谨白道:“我不是这边人,还赶着回去过年,就想把猫送到收容所去……”   方母急急打断他:“您要是愿意,我想领养它。”从第一眼见到这只猫的时候,方母就有生出久别重逢的感觉,她一定要把这只猫留下!虽然她也搞不清楚,但这个念头无比强烈。   叶谨白唇角露出点笑意,担心露馅,又赶忙抿起来装作吃惊的样子:“不会给您造成麻烦吗?”   他演技笨拙,很容易看出问题,好在方母一颗心都扑在黑猫身上,完全没注意到不对。   “怎么会麻烦,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个房子,总得找个会叫会跳的陪着。”方母摸着猫,眼神温柔。   方糖在她膝盖上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子,方母小心把手贴在她肚子上,方糖立刻抱住她的手腕,喵喵叫唤。   方母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它叫什么名字?”   叶谨白道:“叫糖糖,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方母心里忽然一酸,险些落泪,勉强忍住了,一手摸着方糖,道:“这名字真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过得像活在糖罐子里一样。”   叶谨白计划成功,和方糖对了个眼神,确定没问题后,借口告辞了。   没让方母送出门,叶谨白离开时向屋内看了一眼,方糖正躺在方母腿上,懒洋洋地舔着她的手指。   他笑了笑,轻轻关上门。   走了两步,一抬眼,看见裴夙正站在路边,身上落着余晖,整个人都陷在一团温暖里。   叶谨白快步上前。   “回家吧。”两人牵手,一起慢慢走回了住处。   ……   第二天,几人启程回沛市。   这个时候离过年还有八天,叶谨白关了奶茶店,停止营业。   逛超市准备年货的时候,叶谨白听到背后迟疑的声音,“哥?”   叶谨白正拿着一颗糖和裴夙说话,听到声音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酒红色羽绒服的姑娘,手里推着购物车。   是叔叔家的女儿,叶芳莳。   叶芳莳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刚才在后面看见的时候都不敢认。”   其实叶谨白并没有什么变化,低眉说话的时候还是温柔沉静的,只是他身边的裴夙气势太强,不像是叶谨白会交的朋友,叶芳莳不敢冒昧上前——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她仔细看了叶谨白的衣着和气色,不得不承认,他搬出去的这段时间应该过得很好。   “芳莳,这是我朋友,”叶谨白给两人笑着介绍,“先生,这是我堂妹叶芳莳。”   裴夙伸出手,“你好,我是裴夙。”   叶芳莳脸颊粉红,连忙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这时候一道甜美的声音传过来,“芳莳,你……裴先生?”   林茵茵快步走到裴夙面前,神色简直称得上惊喜了。   叶谨白慢慢把目光转移到裴夙身上,眨了眨眼睛。 第38章 独守空闺与待字闺中   在叶谨白的目光下, 裴夙掩唇咳了一声。   从来没有人能只凭眼神就能让裴夙觉得为难,只有叶谨白, 只有他的小男朋友。虽然谨白的眼神里好奇更多, 但裴夙居然有些气短。   裴夙随意应付了林茵茵,便做出闭口不言的姿态,神情温柔地站在叶谨白身后, 一副叶谨白说什么就什么的模样。   林茵茵气得牙齿紧咬,她又不是傻,当然看出裴夙的拒绝了,自然也察觉到了裴夙和叶谨白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没想到裴先生居然会喜欢男人……林茵茵只觉得一阵恶心翻上来,不自觉离两人更远了点, 生怕被沾染的样子。   这不是有病吗?   叶芳莳也觉得气氛尴尬,寒暄两句就和林茵茵一起离开了。   临走前, 叶芳莳道:“表哥你过年记得回家, 爸妈都特别记挂你。”   叶谨白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转开了话题,等她们走了。叶谨白准备继续逛,发现裴夙看着林茵茵离开的方向, 眼底压着凌厉。   “先生?”   裴夙回头,“没事, 不是要买糖吗?这种合适吗?”   这样清贵的男人对比起价格来的神情居然很认真, 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暖。   不过……   “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叶谨白看看裴夙手里的袋子,足足称了二十斤的糖果。   裴夙道:“过年孩子多,这点糖给他们甜嘴都不够, 只能尝个味道。”其他的零食已经吩咐管家去置办了,这些人类的糖果也就是吃个新鲜。   好堵住那帮毛团子的嘴。   于是叶谨白和裴夙买了整整一车的零食回去。   正好撞见无秋带着他用血肉孕育出来的孩子出来,那孩子已经不是婴儿了,看外貌已经是四五岁的肉团子,见谁都笑。无秋给他起了名字,大名无岁,小名小安。   希望这个孩子岁岁安康。   小安老远就看见裴夙手里的糖了,连忙从凳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冲了出去,无秋离他远,拦都拦不住。   “叔、叔叔!”   肉团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一叠声地叫裴夙,“叔叔,糖,叔叔!”   他到底年纪小,跑太快重心不稳一头栽下去。叶谨白手里的东西都扔了,就要跑过来接他,裴夙上前两步抱住了这个小胖子。   无岁一头扑进带着苦涩香味的怀抱,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糖,叔叔!”就这还惦记着那两块糖呢。   无秋看得一身冷汗,连忙冲上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肉团子拎起来。   裴夙却拂开他的手,微蹙眉,“你仔细伤着他。”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糖,剥开喂给无岁。无岁吧嗒吧嗒含着糖,牵着裴夙的衣角,满足了。   无秋:??   裴夙顺手将地上的糖和零食都放进无秋怀里,示意他拿进奶茶店。自己则抱起无岁,去给叶谨白帮忙了。   无秋抱着零食满脸木然,叶谨白路过他的时候很自然道:“进来坐坐吧。”   放好了零食,无秋一出来找不到无岁了,有点着急。   叶谨白道:“先生带去后面洗手了……”他顿了顿,“你别这样,先生难道会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无秋急得好像裴先生会欺负无岁一样。   无秋无语了,“裴先生看上去就不是会带孩子的人……”   话讲了一半,裴夙牵着无岁回来了,小胖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嘴里含着糖,整个人都黏在裴夙身上。   无秋闭嘴。   叶谨白当做没听见他的话——先生的温柔不需要说,相处得久了就会慢慢感觉出来。   他上前抱无岁,结果差点没抱起来。   裴夙笑着搭了一把手,“重得很。无秋,你不能由着他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无秋看了看无岁鼓起来的嘴,没吭声——你是大妖你说得对,那块糖不是你喂的是我喂的。   无岁生气扭过身,背对着裴夙——怎么能说他胖呢,他这是肉乎乎。   ……   大年三十,陆镜十急吼吼地张罗着过年,抱着从无秋怀里抢过来的无岁到处乱窜。   叶谨白和裴夙在厨房准备晚饭,然后接到了叶芳莳的电话,催着他回家吃团圆饭。   此时裴夙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叶谨白电话里露出的声音,表情有点微妙,尤其是那句“团圆饭”让他手里的刀都停了一瞬。   耳边切菜的声音一下缓了,叶谨白对裴夙露出歉意的神情。   他当然想和裴夙一起过年,本来打算初一去叔叔家拜年,可是叔叔这通电话却催着他回去吃团圆饭。   叶谨白感念叔叔这么多年来的养育恩情,最后还是答应了。挂断电话,叶谨白愧疚地看着裴夙。   “先生……”   裴夙转身洗干净手:“没事,你去吃饭吧。”   叶谨白越发愧疚。   裴夙挑了合适的礼物,安排司机送他。   临上车之前,叶谨白一想到裴先生要一个人在家孤零零地过年,又心疼又愧疚。   裴夙知道自己表现得越体贴越大方,他的谨白肯定越愧疚。然而到底舍不得,舍不得他不高兴。   他握住叶谨白的手,凑近了贴在叶谨白耳边道:“我的叶先生,明年要不要争取带我回去,见见叔叔阿姨,嗯?”   叶谨白脸上蓦然红了,裴夙笑了下,用力握了握叶谨白的手,缓缓松开。   性能良好的轿车驶出裴夙的视线,老早躲在一边的陆镜十立刻窜出来,啧啧道:“哟,今儿要独守空闺了?是不是有种晚年凄凉的感觉?”   独守空闺?晚年凄凉?   裴夙扯下腕上的帕子擦手,优雅道:“总好过你待字闺中这么多年。”   他好歹是有家属的,陆镜十就不一样了。   陆镜十被踩了痛处,气呼呼道:“大过年的,能别这么毒吗?”   裴夙斜睨他一眼,没回答。   到底是陆镜十先招惹的,他咳了一声,心虚地转移话题,“不是,哥,你就是这么让叶哥走啦?”   裴夙将用过的帕子丢进垃圾桶,“所谓以退为进。”何必让谨白为难呢?他先退一步,表现自己的体贴温柔,何况他也不亏——等谨白回来,自然会有更多的……“补偿”。   裴夙舔了下唇角,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解决那些烦人的臭虫。这是他和谨白的第一个年,一定要没有任何打扰。   陆镜十搞不懂他哥的以进为退,坚持认为他哥吃亏了。   ……   叶谨白吃了一顿心不在焉的年夜饭,好在叔叔一家也没强留他过夜,叶谨白还把遗落叔叔家里的一些东西带走了,其中有一本相册,他很想和裴夙一起看。九   回到斜阳街,他在家里没找到裴夙,于是去了覆舟。   “先生在后面处理些事情,我带您去吧。”说话的是顾星飞,去俞中的路上给他们当了一路的司机。   是裴夙非常看重的手下。   叶谨白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覆舟的结界后是一座巨大的宅院,把人单独丢进去绝对走不出来。顾星飞是裴夙的心腹,他在宅子里行走自然没人会拦着。   顾星飞越走越偏僻,叶谨白看着周围的景色不禁皱眉——宅子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一点生气都没有,奇形怪状的树木长成了一片小林子,路过时候叶谨白还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   正当叶谨白疑惑自己是否听错了的时候,顾星飞冷冷扫了眼林子,那声音便隐去了。   裴夙正在宅子的地下水牢里,面前趴着毛发凌乱浑身是血的山魈。   正是当时为祸潘帅表哥一家的那只山魈。   顾星飞在进入水牢的时候就释放了自己的妖气,算是通报。裴夙也没在意,顾星飞是他的得力干将,这种地方向来是随他出入的。   所以等他在顾星飞浓郁的妖气里敏锐地捕捉到那股暖香的时候,再想把山魈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顾星飞怎么把谨白带到这种地方了?!   裴夙脸色微变,不待他有动作,顾星飞已经替叶谨白把牢房的门打开了,还站在门边等叶谨白先进来,忠心恭敬得很。   但是顾星飞在接触到裴夙的眼神时,立刻浑身一震——他明明帮先生把夫人带过来了,为什么先生要用这种恨不能剥了他皮的眼神看着他?   他做错了什么?!   叶谨白站在牢房外,沉默了。   那山魈一看就是被狠狠折磨过,连个正常的样子都没了,四肢歪曲着,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牢房的地面是透明的,大片血迹洒在上面,透过这些血还可以看见底下游着的巨蟒,地面泛起一阵阵寒气。   他的裴先生就站在这片血迹中间,依然是那副眉目温柔的俊美模样,衣角发梢丝毫不乱,和往日里优雅的覆舟主人别无二般。   白日里这个人抱着无岁时,神情里都是内敛的柔和。而现在,就算眼底仍带着笑,却完全露出了生杀予夺的强势姿态。   裴夙也沉默了。   他死死守住的这一面到底是被温柔的爱人看见了。   这时,求死不能的山魈发出粗喘声,指甲抓挠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打破了牢房里的死寂。   裴夙闭了闭眼睛,自认倒霉。   向来算无遗漏的裴先生,终于被心腹手下,狠狠坑了。 第39章 他怎么能这么好   “谨白。”   裴夙往前走了一步, 试探着伸出手,叶谨白自然握住他的手, 似乎完全没有被面前的景象影响。   山魈发出“嗬嗬”的声音, 浑身骨骼吱嘎作响,它流着血的眼睛里透着恶毒,断断续续道:“你喜欢他这样的?”   裴夙阻止了顾星飞要将它击毙的动作, 不反驳不辩解,只是望着叶谨白。   山魈嘴角歪斜,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地位……你知道他是如何对待与他为敌的那些妖怪的吗?”   裴夙垂眸,遮住眼底涌动的杀意。   叶谨白静静听完,然后对裴夙微微笑了, “你平常都不跟我说这些。”   裴夙一愣。   叶谨白连余光都不曾分给山魈,只是道:“我不喜欢从别人那儿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你的事情我只想听你说。”   裴夙和他交握的手慢慢收紧, 又很快放松了力道,克制又克制才只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勉强压抑内心的欲望,才没有过于失态。   怎么会这么好呢?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   “山魈附在了那个林茵茵身上, 大概是想回来报复,”裴夙解释道, “它本来就不是我地界里的妖怪, 作恶无数。上一次情况特殊,才饶过了它,谁想这次还敢撞上来。”   奎虞之蛇死后, 山魈失去庇佑,差点死在其他妖怪手里,迫于无奈躲进了裴夙的地界。裴夙的规矩严,地界里的妖怪颇为安分,追杀山魈的妖怪不敢越界,山魈循着叶谨白的味道找到了叶芳莳一家,本想报复给叶芳莳一家,然而叶芳莳家里贴着叶谨白的符,它只能附在来叶芳莳家中做客的林茵茵身上。   它实在太虚弱了,虽然附在林茵茵身上,但也不能控制林茵茵。林茵茵在超市里看见裴夙的时候,它也看见了,本以为好好缩着就不会被发现……可它错估了大妖的实力,就算它小心翼翼收敛了妖气,裴夙也在一照面的时间看穿了它的隐藏。   山魈如何都想不到叶谨白竟然不为自己的言语所动,它拼着最后一口气,嘶吼:“他对同族妖怪尚且手段残忍,对你……”它嗬嗬地笑起来,鲜血不断涌出,“对你只会更狠!”   裴夙却笑了,牵起叶谨白手在唇边一吻,“这是我男朋友,怎么能和你们混为一谈。”   叶谨白耳畔微红。   他看了眼全程缩在角落里的顾星飞,拽了拽裴夙,示意他收敛些。   裴夙笑着点头应了,等出牢房的时候,他回头冷冷扫了顾星飞一眼,吓得顾星飞原地站好,愣是没敢跟出来。   顾星飞摸着自己的平头,内心发愁——他做错什么了又惹到了先生?鬼知道先生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他,这都过年了,先生总不至于太过分吧?   ……   二人回了房间,关上门,只有两个人。   裴夙道:“我是一直不愿意你看见我私底下那些手段的,多少有些……不好看。”   叶谨白却全然不在意,“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看,若是作恶多端还能得个善终,死得全尸那才不好。”   裴夙亲吻他的唇角,喃喃道:“我并非刻意隐瞒……”他略微后退一点,眉眼带笑,唇色殷红,“只是谈恋爱时,谁不想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表现得更好一点呢?”   叶谨白有点发愁,“可是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难道要这么一直瞒着吗?”   裴夙被他一句话撩拨得自制全无,忍无可忍地将他压在榻上深吻。   “从今日起,再不瞒你任何事情……”   余下的话渐渐没入唇舌间,裴夙心道:“等时机合适了,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再不堪再卑微的,也都告诉你。”   只有你可以知道,我所有的一切。   ……   大年三十没有跨年,叶谨白在裴夙怀里一觉睡到天微亮。如果不是一阵混乱的叫声,叶谨白可能不会醒。   “先生,什么声音?”叶谨白茫然转醒。   裴夙头疼:“那帮混世魔王来了,我去看看,你继续睡。”今天大年初一,守在其他几个地区的妖怪们拖家带口来给他汇报工作(吃喝玩乐)。   既然是拖家带口,自然少不了家里的小太子小公主。这其中还包括斜阳街所有的年幼妖怪,都会来拜年,讨一份裴夙亲手发的糖回去。   这帮小魔王在家里还有老子娘管着,到了覆舟就仗着裴夙宠孩子,撒了欢儿一样发疯,无法无天。   “大年初一不能赖床,应该起来了。”叶谨白推裴夙起身,自己也穿好衣服。   洗漱过后,裴夙一打开门,门外挤成一堆的毛团子哗啦涌进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给裴夙作揖,齐声道:“给先生拜年,先生新年快乐!”   叶谨白被这个阵势惊到了,裴夙习以为常,拿了备好的糖果散给这帮毛团子。   他俯身摸了摸领头的几只,毛团子一点都不怕他,嚼着糖就往他身上蹦,两个人简直要被毛团们淹没了。   叶谨白都不敢迈步,生怕踩到哪个。   一头小白老虎仗着身强体壮,抓着裴夙的衣服爬进了裴夙的怀里。   裴夙把他放进叶谨白怀里,笑着道:“我们去吃早饭吧。”   不等叶谨白回答,底下一堆毛团子就仰起脖子齐齐应了一声。   ……   大年初一,是裴夙一整年里最忙的时候,整个管辖地里所有的报告全在今天报上来,无暇分身。   叶谨白被毛团子们缠得无法分身,无秋照顾无岁,他只好找陆镜十帮忙,顾星飞却道陆镜十昨晚就没回来。   到了深夜的时候,陆镜十脸色惨白地出现在覆舟里。   叶谨白刚哄睡了那帮混世魔王,看见陆镜十的脸色就忍不住皱眉——他自从认识陆镜十,就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脸色,失魂落魄地站在覆舟里,整个人好像斗败了的猫崽子,垂头丧气。   叶谨白有一瞬间觉得他要哭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叶谨白上前递给他擦脸的帕子。   陆镜十抬起脸,勉强笑了下。   “没事,就是觉得自己输得真难看。” 第40章 阮之清   陆镜十死都不肯说发生了什么, 叶谨白没有深问,让他赶紧去休息了, 临近深夜, 裴夙终于得闲了。   他先回了卧室,催着叶谨白睡觉,然后去找了陆镜十。   叶谨白当然睡不着, 裴夙一回来就连忙起身,“镜十怎么了?”   裴夙摇摇头,“他不愿意说。”裴夙隐约猜得到发生了什么——陆镜十应该是见到阮之清,甚至可能看见阮之清和楼澈相处的画面。   陆镜十、楼澈、阮之清、越简,这四个人之间一团乱麻, 偏偏谁都没有错。   倒是楼澈落得一身轻松。   “这件事说来太长,等过两天再说吧。”裴夙亲吻叶谨白的面容。他说了不再隐瞒叶谨白, 就一定会做到, 何况谨白也许过几天就会见到阮之清。   之后几天陆镜十都没再出现过。   送年的那天,叶谨白被裴夙叫醒。   “谨白,还记得香梅山的那只小狐狸吗?”裴夙给他擦了擦脸,低声问。   叶谨白道:“记得。”   “他来跟你道别。”裴夙笑道。   道别?叶谨白一下就清醒了, 赶忙洗漱出门。   门外蹲着一个毛团子,脖子上系着一个很小的包裹, 正是叶谨白在香梅山见过的小狐狸。   小半年过去, 这只小狐狸有了奇遇,修为精进,已经打算去别的地方继续修炼了。   “我是来告别的, ”小狐狸后肢立起,给叶谨白做了个揖,“我要去大山里修行了,今天一来向先生辞行,二来给你道歉。”   叶谨白蹲下来,握住了小狐狸的爪子,上下晃了晃,就当是握过手了,“好,那我们现在和解了。”   小狐狸松了口气,冲他晃了晃尾巴,“那我走了,先生再见。”   裴夙点了点头,叶谨白站起身,和裴夙并肩站着,这只小狐狸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灵巧地穿过街道,小小的身体在斜阳街古朴大气的建造下越发显得柔弱。   “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化形了,那孩子很有灵气。”裴夙道。   叶谨白一笑,在寒风里笼好大氅,目送着小狐狸彻底消失,他点了点头好裴夙一起回到卧室。   妖怪们对于节日并不看重,各处的大妖们报上前一年的工作,领走新一年的任务,就揣上自家的崽子跑路——老婆还在家里呢,赶紧回去暖被窝。   过年这几天大概是叶谨白最清闲的时间了,虽然担心陆镜十,但裴夙也说了没多大问题,叶谨白自然相信他。   陆镜十消失了三天后又回来了,这次脸色好了许多,人却还是沉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   他前脚刚回来,越简便上门拜访了。   他不是来找裴夙的,而是来找叶谨白。   “叶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   叶谨白下意识望向裴夙,越简道:“你放心,我总不会对你动手的。”何止不会动手,越简恨不能叶谨白原地羽化,白日飞升。   叶谨白不好意思道:“并不是担心,只是答应了先生待会儿出去所以……”   突如其来的秀恩爱。   越简原地默默心塞一会儿,道:“我知道了……打扰了。”   裴夙道:“你要是不介意,就在这儿说罢。”   越简犹豫一下,点头坐下了。   他取出一张小笺小心展开放在裴夙面前,素色信笺带着染着冷香,上面几行墨色小字越发显得沉静淡雅,转笔处柔和优雅,连笔锋都是内敛的。   然而能写出这样字迹的人却根本不按照信件的格式来,寥寥几行字,意外洒脱。   裴夙只一眼就认出了这笔字出自阮之清之手。   他曾收到过阮之清的来信,也是这样淡淡几句话,从容镇定,所以当裴夙第二天接到阮之清的死讯的时候十分惊讶。   这张小笺上写着——   致裴先生:   见信如我,与先生一别一甲子,西行而来偶然听闻先生风采如故,心甚喜。   清受友人之托,将于烟花之月拜访。   落款阮之清。   裴夙将信递给叶谨白。   叶谨白好奇:“这位阮小姐是先生的朋友吗?”   裴夙道:“算是故友了。”阮之清还是那副脾气,看似端庄贤淑,实则一身反骨。最让裴夙头疼的是,阮之清信件的语气向来暧昧,他就怕谨白误会什么。   越简小心翼翼收起信件。   叶谨白在桌子下碰了碰裴夙的手。   裴夙看向他。   叶谨白做口型道:“越简和阮小姐……”   “我喜欢她。”越简瞥见他的口型,直接承认了。   叶谨白突然尴尬,裴夙神色如常。   越简道:“我今日是替她送信的,现在就告辞了。”   裴夙送他出去,等回来的时候看见叶谨白正皱眉思考什么。   他上前揉了揉叶谨白的眉心,叶谨白道:“好奇怪,先生,我总觉得阮之清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仿佛曾听过,从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就觉得无比熟悉。   裴夙想了想,道:“来,我这里有她的画像。”他取出一卷极长的画卷,缓缓展开。   这幅画描绘的是一场盛宴,神仙妖魔齐聚,极尽奢华,然而叶谨白的目光很快就定在一处了,这幅打开来有九米长的画卷上,他扫过一遍后点了点画卷上的某个人物。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叶谨白指尖下那个人物正是阮之清!   裴夙慢慢皱起眉——谨白明明没有见过阮之清,为什么会觉得阮之清的名字熟悉,甚至能在这么多人物中找到从没见过的阮之清。   叶谨白道:“嗯……前世见过吗?”   裴夙立时头疼:“还是别了,阮之清手里有一笔算不清的帐,你要是掺和进去……”   叶谨白歪着头看他。   裴夙一笑:“那我只能偏帮你了。”   叶谨白脸上微微红了。   ……   三月底,沛市的桃花已经开了。   叶谨白在某一天晚上听见一阵敲门声,敲三下,停一下复而又是三下。   “有人吗?”   门外的女声柔和动听,叶谨白无端感觉到一点熟悉。   他看了眼时间,将将十一点半,斜阳街外的结界已经张开了,现在来敲门的……不是人类。   “你是?”叶谨白隔着门问道。   “阮之清,从南海来,受春时之鸟所托,为您捎来礼物。”   叶谨白拉开门。   门外的姑娘沐着一身月色,款款一礼,“深夜到访,失礼。”   她捧着一束开得极灿烂的花,或是素雅或是艳丽,然而这么动人的一束花,竟不及她容颜分毫。   过于美貌。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阮之清已上线。   裴先生: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叶谨白:啊?   裴先生:我的美貌受到了挑战。   ↑开玩笑的233 第41章 清白之身   叶谨白在阮之清面前坐下时, 脑子里忽然蹦出了裴夙谈起阮之清时说过的话——横贯古今,纵观前后, 只此一人。   阮之清将手里的花枝递给叶谨白。   叶谨白连忙接过。   阮之清道:“这是春时之鸟托我送来的花, 他在云培找到了伴侣,等到雏鸟们都会飞后会来沛市看你。当时他走得匆忙没有留信,我这次来他让我问你好, 顺便也送个平安的口信,让你不必担忧。”   春时之鸟,就是叶谨白曾对叶商庚提到的那只常年来他窗台喝水的鸟,后来在一天突然消失了。   叶谨白手里这束花,是春时之鸟飞遍云培, 找到的最美最动人的花朵,请阮之清扎成一束, 送到他面前。   这些花被阮之清用灵力小心呵护, 即便过了花期也依旧明艳如初放,在叶谨白手里娇嫩动人。   叶谨白不必低头,都能闻到花朵的甜香。故友安好的消息比这束花更打动他,叶谨白小心调整了花朵的位置, 爱惜地插在花瓶里养起来。   阮之清花束送到,款款站起身, “夜深了, 就不打扰了,告辞。”她本想天明再来的,但是花期不等人, 再迟些,这花就开得不好看了。   初春乍暖还寒,她已经穿了件鹅黄色的长裙,手里拿了把素色小扇,起身时耳坠子就微微摇晃,红色的珊瑚珠穿在银链子上,妖红似血。   叶谨白拿起外套,道:“阮小姐,我送你出去吧。”外面已经是群魔乱舞了,他不可能放心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走出去。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阮小姐为他送来了故友平安的消息,他肯定要把阮小姐平安送出去,至于她与镜十之间的纠葛,叶谨白并不清楚,不会胡乱下定论。阮小姐到来的消息,他明天会告诉先生的。   阮之清却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扇子掩着唇,桃花眼里笑意泛滥,“不用送了,”她的声音既轻又软,轻飘飘地荡在人心上,“我要去找裴先生,就在对面,近得很。”   叶谨白道:“那就正好,我也要去的。”   阮之清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点头。   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斜阳街小部分店铺已经关门,而大多数却还挂着正在营业的牌子,只不过这些店铺的顾客从人类转为了妖魔鬼怪。   阮之清拎着裙摆从奶茶店里出来,身上变汇聚了无数目光,充满食欲、探究或是好奇,有善意也有恶意。   有些妖怪蠢蠢欲动,不知是看上了阮之清的美色还是美味。   这时叶谨白穿好外套出来了,咔的落锁声让渐渐围过来的妖怪们浑身一激灵——他们大多数都是斜阳街的常客,街上那些人能惹那些人见到就要保持恭敬,他们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比如裴先生,比如裴先生年轻的爱人。   这可是裴先生的地界,他们还想好好混下去呢。   妖怪们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原本想溜到阮之清身边的妖怪们默默转身,走远了。   阮之清微微挑眉,气定神闲地晃着扇子,心中暗暗思量着叶谨白的身份,一边上前叩响了覆舟的大门。   “叶哥不?不是说今晚不会来……”门很快开了,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一边说话一边抬头,看见门外的人的刹那,整个人都僵住了。   开门的居然是陆镜十!   阮之清神色不变,陆镜十却艰难地维持了平静,勉强道:“你……怎么来了?”   阮之清道:“来找裴先生,方便进去吗?”她神色很柔和,仿佛和陆镜十并非情敌。   陆镜十默默让开。   叶谨白轻轻拍了下陆镜十的肩,陆镜十张了张嘴,在叶谨白面前不想伪装,于是一声不吭低下头。   他和阮之清差得真的太远了,所以才说自己输得太难看。要是能有那么一点风度就好了,毕竟阮小姐……是非常好的人。   阮之清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但碍于那段往事自己也没调查清楚,还是不要妄言了,等一切都查清楚了,再说吧。   陆镜十的发旋里都透着委屈,叶谨白揉揉他的头发,哄着他去休息了,陆镜十不想闹得太难看,点头回去了。   这个时间裴夙肯定还在书房,叶谨白对宅子的安全地区已经非常熟悉了,不需要人带路就领着阮之清穿过宅院,到了裴夙的书房。   书房重地,保管着地界上所有妖怪们的名册。就算是大妖们的心腹手下,也绝不会像这样连通报都没有就直接往里走,还没有一个人阻拦。   阮之清无意识咬着扇子,好奇地盯着叶谨白的背影,眼睛里流出光芒——啊呀,可爱的小谨白和裴先生是什么关系?难道……   她哗地将扇子收起来,在掌心一敲——难道是小情儿?   阮之清胡思乱想间,叶谨白准备敲门了,然而那门自己开了,裴夙握住他的手将他往里面带,语气有点责备:“不是说今晚不过来?要来怎么不讲一声?这么冷的天只穿这么薄,仔细冻着。”   阮之清眨眨眼,这么体贴,她大约是猜对了,不,应该说是爱人更准确。   裴夙一边捂着叶谨白的手,一边道:“阮小姐,快请进。”   阮之清笑着迈步进来。   “我来沛市,一是为了完成友人的请求,二是为了调查当年的事情,”阮之清脸上笑意一收,道,“我与楼澈纠葛已久,两世孽缘。裴先生,我心有疑惑,我阮之清一向拿得起放得下,若是求而不得绝不会死缠烂打……然我对楼澈却非如此”   裴夙将叶谨白的手放在小腹上,叶谨白的手已经回暖,他垂下眼睛,与裴夙十指相扣。   楼澈、越简、陆镜十还有刚刚见到的阮之清小姐,四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仅仅是爱而不得。   叶谨白隐约觉得自己与阮小姐,可能真的前世相识。   阮之清慢慢道:“陆先生可能是不小心撞见了我与楼澈长谈,”她莞尔一笑,“约莫是听了一半。按理说我该和陆先生解释的,只是我现在说了也是说不清,反倒惹得陆先生不愉。”   她停了一下,道明来意:“今次来找裴先生是为了调查两百年前的一些事情,会在沛市逗留一段时日,望您海涵。”阮之清起身行了一礼。   裴夙点头,阮之清已经是半仙,但并非妖怪,严格来说不隶属他管辖,愿意亲自过来知会,也是全个礼仪。   “对了,”阮之清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糖,“虽然很冒昧,但还是希望叶先生能收下。”   叶谨白接过,阮之清眼中的笑意陡然深了,示意他打开。叶谨白打开纸包,里面是奶黄色的糖块,打开来一股甜香涌出。   叶谨白看着这些糖块,突然觉得熟悉万分,一抬眸看见阮之清的笑容,觉得口中漫起一股苦涩。   “我很喜欢,谢谢。”糖块的甜香让他格外怀念,但叶谨白从来没吃过这种糖。   阮之清见他喜欢,松了口气,告辞了。   叶谨白拿起一块糖,掰成两半,分给裴先生一半,“糖很甜,先生尝一尝。”   裴夙低头从他指尖咬过糖块,甜味慢慢渗进味蕾,他笑了下:“这种糖很少见了,难为她还找得到。”   叶谨白被他舔到了指尖,手指一缩,连忙转移话题,“阮小姐……”   裴夙倾身吻了吻他的唇,道:“我心里有个猜想,阮之清应该也是为这事来的,且等等,她和楼澈之间并非单纯的苦恋不得。”   若真是他想得那样……那他这些年来就是误会楼澈了。   阮之清的能力他十分信任,绝对会调查清楚。   只是这些纠葛里,我的谨白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裴夙有些心疼,刚刚才处理过平山的事情,安宁了没几日,又要扯到几世前的旧事。   叶谨白起身准备回去,裴夙拉住他的胳膊,笑道:“这么晚了还回去?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他眼尾上挑,唇角微勾,刻意压低了声音,手指轻轻摩挲着叶谨白的手腕。   充满某种暧昧的暗示。   叶谨白无力垂下肩膀——这个人真是……不知讲什么才好,回回都摆出这幅勾引的姿态来,可真到了床上,折腾是折腾,但每每只要他有点受不住,就立刻停了。故而两人一张床上睡了这么久,还是清清白白的。   “先生……我今晚得回去陪着商庚……他都很久没好好跟我说过话了。”反正跟你一起睡什么也不会发生,还不如回去陪孩子。   叶谨白抽手回来,在裴夙开口之前又道:“商庚还小呢。”他发现了,自家这位先生对幼童是真的宠爱,若是看见他跟哪家孩子说话,还会过来逗两句,但要是换了成年人……   裴夙暗暗咬牙,偏偏还得做出风度翩翩的姿态,笑吟吟松了手,送他回了奶茶店。   回来时看见叼着猫形顾鸿回来的夜回,他顺手拽住了夜回的尾巴。   夜回:“???”   他连忙把挣扎不休的顾鸿放下来,道:“怎么了先生?”   裴夙道:“把顾鸿送回去。”   夜回不高兴,任由顾鸿挠他尾巴,“为什么啊先生?”   裴夙缓缓眯起眼睛:“送回去。”   夜回……夜回怂了,叼起顾鸿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大骂:你没人陪着,为什么我也不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夜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大魔王·夙:嗯?   夜回(怂) 第42章 两世情缘   叶谨白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四月初的深夜里硬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起身洗个澡,犹豫片刻, 发信息给裴夙:   先生, 睡了吗?   裴夙几乎是立刻回了信息:没睡,你怎么没休息?   叶谨白慢慢打字:想去陪您。   裴夙回:别下来,我过去。   过了几分钟, 楼下传来声音,叶谨白拉开窗户,裴夙退后一步,站在楼下对他笑了笑。   这一幕与当初被群妖环伺的场景竟有些许相似。   叶谨白转身下楼给他开了门,裴夙将臂弯间的大氅给他披上, 关上了门。   裴夙见他脸色难看,握住他的手, 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手这么凉?晚上蹬被子了?”   叶谨白摇头,坐在床上,慢慢道:“先生,我做了个梦。”裴夙和他坐在一处, 十指相扣。   他皱眉思考了会儿,道:“只是一些很破碎的片段。”   汹涌江水里披着坚硬鳞甲的怪物, 翻滚的浑浊江水里沉浮着尸体, 鲜血染红了半条江,他被抱在怀里,怀抱瘦弱却温暖。那人环抱着他, 游上岸边。   叶谨白勉强睁开眼睛,只看见窈窕人影,手执素扇,面前排开十二柄古朴小剑,而不远处,青天血河,怒江翻涌。   裴夙听着,神色不变。   “梦里那人的扇子和阮小姐的一模一样,”叶谨白抬起眼睛,“那扇子的主人一直都是阮小姐吗?”   裴夙点了点头,“那扇子本来只是普通的东西,后来被越简偷捡回去做成法器,又偷送回去。”   裴先生用一句话毁掉了越简冷漠尊者的形象,瞬间塑造出了一位活生生的痴汉仙君。   叶谨白蹙着眉:“这么看来,我梦中的那个姑娘确实是阮小姐无误了。我为什么会梦到阮小姐?”他轻轻揉着太阳穴,希望自己能多想起来一点。   裴夙替他揉按着穴道,他的手法比叶谨白专业多了,按得很舒服,叶谨白渐渐困了,缩进他怀里。   “我一定是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叶谨白睡着之前抓住裴夙的袖子喃喃道。   这是必须想起来的,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似乎等这一个梦很久了。   叶谨白带着这样的念头睡去了。   裴夙轻轻摩挲着他的背,将人放在床上,熄了灯搂着他合目假寐。   ……   “先生,”叶谨白在裴夙怀里小声道,“您能联系到阮小姐吗?”   他还没睡醒,声音里透着睡意。   裴夙道:“当然可以。”   叶谨白半闭着眼睛,“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只是想知道阮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喜欢楼澈吗?   裴夙很快就联系到了阮之清,得知她在页江之后,不禁挑眉——谨白梦中的地点也是在江边,阮之清果然是知道什么了。   页江位于俞中的边界,裴夙的地界是整个方洲,与俞中相邻,中间就隔着一条页江,南边是裴夙的势力范围,过江就是楼澈的地界。   阮之清回他,不方便回沛市。   裴夙想了想干脆和叶谨白一起去了页江,正好踏青。   没想到楼澈和陆镜十也在,两人都穿着白衣,离阮之清有几步的距离,一起注视着页江滔滔江水。   阮之清一个人站在页江边上,耳边红色珊瑚珠映着白如雪的肌肤,脸上收敛了温柔沉静,显出冷凝,仿佛立身于百年的时光洪流中,又在这片不停歇的江水里看见了当年的血雨腥风。   她摇着扇子轻轻叹了口气。   “哥,叶哥。”陆镜十道。   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叶谨白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走到阮之清身边,道:“页江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阮之清有些讶然,随机便笑了,道:“是啊,山河不变,国与民族星火相承。”   裴夙静静看着,他不知道过往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很遗憾,他没有参与过他的爱人的前世,所幸没有错过今生。   陆镜十怔怔看着页江,昨日阮之清送信给他,请他务必在今日九点之前到达页江,有重要的事情想让他知道,他就来了,没想到楼澈也在。   陆镜十闭了闭眼睛——他有预感,他们之间的纠葛可能要在今天结束了。   阮之清和叶谨白在等,等十一点三十五分。   “今日不打算叫你来的,”阮之清道,“其实我本来就不该去见你……”只是挂念故友,难以放下。   叶谨白垂眸笑道:“我以前不信命,可现在觉得还是要信一信的。我在斜阳街,等阮小姐许久了”   阮之清晃着的扇子停下,冲他笑了笑。   “阮小姐,什么时候开始?”陆镜十低声问。   楼澈按住了陆镜十的肩头,让他安心。   陆镜十侧身避开,勉强笑了笑。   阮之清仰头道:“他来了。”话音未落,一道神光落在阮之清身旁,待到神光散去,越简的身影显露出来。   越简十分自然地站在叶瑾白和阮之清之间,似乎不经意间分开了两人。   阮之清摇头笑了,有点无奈的样子。   叶谨白沉默一下,挪到裴夙身边,和他紧紧站在一起。   不这样的话,总感觉自己特别突兀。   裴夙忍笑,在他唇边吻了吻。   阮之清掐着时间,道:“陆先生,劳烦您开启前尘镜。”   陆镜十依言祭出前尘镜。   他这面镜子也不是什么过往都能看见的,比如与镜主人的过往就很难通过前尘镜投射出来。   阮之清取下了手链上的晶石,弹指让其悬浮在前尘镜前。   “谨白!”阮之清低喝一声。   叶谨白抬手向晶石中注入灵力,帮阮之清稳住了疯狂涌动的回溯之力。   前尘镜乃是少有的灵物,除了镜主人很难被其他人使用,若非阮之清修为已至半仙,这次回溯恐怕要失败。   然而那个时间的特殊情况,这次的回溯必须由阮之清来,否则无法精准定位。   璀璨的光芒从镜面投射出来,眼前再次显现出景物时,他们已经站在百年前的页江边上了,江水中游动着的巨大生物,搅起波浪滔天。   这时候的江水已经有大半被染红了,波浪里翻涌起无数妖怪的尸体,水中的怪兽兴奋游动,从江水里捡食尸体,咯吱的咀嚼声不绝于耳。   岸边上十多人穿着各式衣服,围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身边还站着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年。   看女子的侧脸赫然是阮之清   裴夙握着叶谨白的手忽然一紧——站在阮之清身边的那个少年赫然是叶谨白。   虽然和正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四五分相像,但也足够他认出来了。   叶谨白用力回握。   “留下他!”那穿着巫师长袍的男子用歪七八扭的中文大喊。   阮之清回头看了眼滚滚江水,低头问身边的孩子,“陆渝,怕吗?”   陆渝摇了摇头。   阮之清蓦然一笑,扇子收回腰间,纵身跃入江水,江中的巨兽连忙向她冲过去。阮之清荡开一道灵力将它击飞出去。   她水性极好,很快游上岸边。   隔江那些打扮古怪的外国人气得跳脚,其中一个个头格外矮小的亚洲人念了一串奇怪的咒语,江水的怪物慢慢挪到江中间,用身体架起一座桥梁,矮个的亚洲人踩着怪物气势汹汹地渡过页江。   奇怪的是阮之清抱着陆渝等在江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放下陆渝,给他整理了衣服,垂眸微笑,“待会儿小姨拦着他们,你一定要把血清送走,妖管局十二条性命就压在你手里了。”   她将自己的扇子放入陆渝手心,“我与你同在。”   年仅十六岁的陆渝点点头,他的表情十分平静,望着渐渐围过来的各国异术师,心中毫无波澜。   阮之清再强,也不过二十一岁,想拦住十七个异术师,唯有以性命相拼。   陆渝在阮之清的面容上亲了一下,然后分毫不留恋,转身就跑!   将士可死,国不可破!   那群异国术士将将踏上岸边的土地,刻在地上的阵法被阮之清一道灵力注入,全部开启!   这就是为什么阮之清非要把他们全部引过页江,阮之清根本没打算全身而退,她面前这些已经是一流的异国术士了。她即没想着活着回去,也没想着放他们活着离开。   要下地狱吗?外国人不认路?不妨事,我来带路!   阮之清排开十二把小剑,一道灵力拂过,巴掌长的小剑灵光暴涨化出原形,青锋流溢着冷光。阮之清摆开剑阵,迎了上去。   她什么都算好了,剩下的灵力,包括这条命能发挥多少作用,她都算清楚了,但她没算到的是,南边的战线会崩溃得那么快!   妖怪的惨叫,横飞的鲜血渐渐逼近。   矮个术士一边吐血一边大笑:“你!完了!帝国万岁!荣耀属于帝国哈哈哈!!”   阮之清一剑削下他的头颅,立身于血水中,冷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中有几人能看得见那一天!”她已经浑身是血,有别人的,大多数却是自己的。   十七个术士只剩下四个,阮之清已是强弩之末,然而无人再敢有所动作——这个年轻的女人,强得可怕,最恐怖的是她不畏惧死亡!   阮之清心急如焚,她拖不起,必须在那边的援军赶来前把这些术士杀了!   金发的吸血鬼突然大叫:“我们的援军赶来了!”   雪白美丽的狐兽与一头绿色的巨龙扭打到近前!   狐兽已经全身伤痕,肩胛上深可见骨的爪痕汩汩留着鲜血。然而他的姿态依旧凛然,厮杀时毫不手软。   静默看了许久的陆镜十倏然扭头看向楼澈,艰涩道:“你……”你那个时候,竟受过这么重的伤吗?   我竟全然不知。 第43章 与你并肩   楼澈一低眸, 目光平静地扫过巨大的九尾狐。他道:“算不了伤。”那种程度怎么根本不值得在意。   底下的九尾白狐一口咬断了巨龙的喉咙,骨头断裂的声音镇住了追着他的其他异国妖怪们, 一片奇异形状的妖魔纷纷止步, 眼睁睁看着巨龙喉咙断开,鲜血喷洒,染红了白狐雪白的皮毛。   楼澈松开口, 巨龙软塌塌摔在地上。他转身面对异国的妖怪,露出了尖牙与利齿。   坐镇一方的大妖就算是付出全部的修为和甚至性命,也绝不可能在外敌前退缩。   术士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妖怪,本以为来了支援,却没想到这帮“支援”还带来一个杀神!他们应付一个阮之清就够吃力了, 居然还要面对这么强大的妖怪!   阮之清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横剑上前。   剩下的四个异国术士很快就只剩下一个了, 阮之清抽出最后一柄剑, 她的灵力已经清空了,想清理最后的祸患,只有使用禁术。   剩下的那个术士跪在地上,手中摇着铃铛, 大声念着咒语。   阮之清左手握住剑刃,手掌用力划过剑刃, 虽然痛彻心扉, 然而不动声色,任由汩汩鲜血浸红了剑刃。   君子剑,心血铸, 剑出天下安!   咒语戛然而止,异国术士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眼睛始终睁大,连自己是如何丧命的都没看清楚。   因为使用了禁术,阮之清看起来半点都不像是将死之人,她本就美丽的容貌越发容色动人,目如星光,流光长剑横于身前,厉声道:   “诸天星宿,山河神灵,今阮之清于页江边,以此身证道!”   爆发的灵力点燃了阵法,那些精雕细刻的纹路炸裂出无数光芒,瞬间扩展至百米直径,凡是触及到光芒的异国小妖在一瞬间飞灰湮灭。   楼澈面前只剩下实力不凡的西方巨龙和吸血鬼。   禁术的效用即将消失,阮之清掩唇咳了几声,一手鲜红,失去灵力支撑的十二把长剑全部从半空中坠落,摔在阮之清身边,零落插在地上。   她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抓起一柄长剑起身,一头年轻的吸血鬼不知天高地厚,一头撞上来想吸取新鲜的人血补充能量,被阮之清一剑削去头颅。   正与楼澈血战的年长吸血鬼惨嚎一声,疯狂甩开楼澈,拍打翅膀冲向阮之清:“我诅咒你!你将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   楼澈转身撕开吸血鬼,然而迟了,他一尾扫过,卷起无力的阮之清安放在一边,那团诅咒黑光却落在了他身上。   楼澈一惊,运转妖力查看,幸而没察觉出什么问题,于是变为人形,上前查看阮之清的状况。他从未见过阮之清,但很感谢她出手帮忙清扫那群入侵的小妖怪。   “你还好吗?”楼澈一身血浸红的白衣,站在阮之清面前,依旧是眉目冷冷的姿态。   阮之清一笑,摇摇头。她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十二柄长剑,目中似有星河倒转,从容且璀璨。   楼澈俯身捡起那些剑,忽然察觉那人的呼吸停了,他蓦然一抬头,阮之清倚在树下,已然合上了眼睛。   一树红枫摇摇而坠,铺成满地鲜红,落在她衣摆上,仿佛开了一朵朵花。   楼澈握着手里的长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阮之清的袖子里钻出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急切地拽着阮之清的衣角,然而这个人不会再给它回应了。   方才混战,她竟还护住了一只人言都不能的小妖。   楼澈俯身摸了摸小兔子,低声道:“没关系,回家去吧。”   小兔子惊惶四顾片刻,蹦跳着走了。   楼澈上前,无论如何,这个人类为他护住了领地里的妖怪,他不能就放着对方的肉身在此被其他妖怪野兽糟践。   “别碰她。”越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楼澈转身蹙眉。   越简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浩荡劫难,连越简这样跳脱世间存在的仙君都没能避开,只是一袭黑衣染了血也看不出来。他上前横抱起阮之清,那个平日言笑晏晏的姑娘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声息。   越简低头在她面容上轻轻蹭了蹭,抱着她背对楼澈离开了。   看着过往的一切,阮之清忽然低声道:“这一次,我终于不是等你来送我了。”她望着越简,眉眼带笑。   越简轻轻嗯了一声。   ……   陆镜十怔怔看着面前的一切,低声道,“这是两百年前?”两百年前正值混乱,他隐去了妖怪的身份,以医生的身份奔走在各个地界。   楼澈道:“也是我第一次见她。”他不爱阮之清,但他不能不敬佩这个人。   阮之清慢悠悠晃着扇子,那姿态实在太悠然,看的仿佛并非自己的前尘往事,而是台上即将唱罢的一折戏。   越简专注看着她,连错目都不舍得。   “那时候家国破碎,人与妖都不得安宁,裴先生当时也在战场上吧?”阮之清以扇遮面,转向了裴夙。   裴夙与她目光相触,笑着点头,“当时在斐城。”   叶谨白抿着唇角微微笑了,“那我当时见的,应当就是先生了。”   他的那一世陆渝,就是为了把血清送去斐城,杀场上枪林弹雨中惊鸿一瞥,只见到裴夙侧脸,眉目俊美,一眼难忘。   不过初见还真的不是在斐城的战场。   ……   前尘镜前的晶石再次投射出冷锐的光芒,在镜面上反射出另一个时间点。   巨大的九尾狐在领地中央仰首长啸,领地中雄浑的兽鸣声接连应和。楼澈接到属下们的消息后确定各个战场已经稳定下来,于是纵身往北边去了。   他要去取一味极少有的药。   九尾狐闪身进入深山,随着他越来越往上,植被越来越少,大雪覆盖了山顶,九尾狐轻巧地落在雪地上。   这座山上生出了雪精,只消一点点就能愈合伤口的好东西。   他缩小身体钻进了一个雪洞后,前尘镜的投射突然暗了,整个画面甚至微微模糊摇晃起来。   陆镜十蓦然一惊,“你怎么了?”   楼澈眼波都没动一下,道:“和看守雪精的雪妖打起来了,伤的有点重。”他说了有点重,那最轻也是重伤。   九尾狐从洞中叼出一块剔透晶石时,半身的鲜血刺疼了陆镜十的眼睛。   陆镜十转了下头,狼狈遮去眸中泪光——那块雪精居然是这么来的!那块救了不知多少人性命的雪精被楼澈交到他手上时,他居然、居然只说了句“谢谢”。   画面再一转,楼澈一身干净的雪衣站在陆镜十面前,递给他一个玉匣子。   陆镜十打开匣子,脸上露出狂喜,“居然真的有,谢谢!”这么大的一块雪精能救不知多少人命!他当时不过随口一提,这样的东西连他哥都没能拿到,楼澈居然会送给他!   楼澈摇头,“举手之劳。”他专注看着陆镜十,从这个人的笑容里获取某种隐秘的满足。   但是这种满足叫什么呢?我为什么……如此热切地期待他的笑容?楼澈一时茫然。   ……   阮之清道:“楼澈喜欢的,自始自终都只有陆先生。”她侧脸看着陆镜十笑了笑,绝丽容颜一如当初,虽有经年不曾见,却风姿不减。   楼澈疑惑地看了阮之清一眼,“喜欢?”   阮之清微笑:“你先闭嘴。”   楼澈有点不高兴,拉着陆镜十走到一边去了。   陆镜十摸了摸楼澈的头,楼澈脸上还是冷冰冰一片,却微微低下头,任由陆镜十上手。   叶谨白没忍住小声笑了,裴夙低声道,“怎么了?”   叶谨白和他说悄悄话,“先生,你看楼先生像不像被顺毛的大型犬?”   裴夙轻轻笑了,“狐狸不就是犬科。”   楼澈突然道:“你们当我听不见吗?”   裴夙微笑:“听见又如何?”还不许谨白说你一句了?   楼澈看了看陆镜十,犹豫了下扭头不理会裴夙了。   叶谨白低声笑了下,心道楼先生这回可能要被先生欺压一段时间了。   ……   前尘镜的投影再次转变了,陆渝已经逃出去。   他来到约定的地方,取走了匣子中的血清,登上了前往斐城的火车。他这样年轻的孩子,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挤在人群中分毫不起眼。   裴夙突然笑了,“原来初见是在这里。”   画面中,陆渝跑得很快,忽然撞进一人的怀抱。被那人轻轻一推,扶正了。   陆渝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撞到……”他一抬头,看进了裴夙深邃的黑色眼睛。   裴夙一笑,“不妨事,慢些走。”   围观的陆镜十啧啧道:“这么多人,叶哥你好准啊。”太神了,裴夙身为大妖,到底是怎么被撞上的?   他已经完全放松了,并不是因为阮之清那句“楼澈自始自终都爱他”,而是想明白了,即便最后结局不那么好,他也释然。   只不过他一释然,就忍不住嘴贱。   叶谨白睫毛微颤,唇角却露出一点笑意。   画面中的裴夙和陆渝分道而行,裴夙握住叶谨白的手。   “所幸我这一次没有错过。”   错过了陆渝,但没有错过叶谨白。   终是得到这个人。 第44章 红线扯断   第一世是初见, 楼澈代阮之清受了诅咒。   而第二世,阮之清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楼澈, 然而楼澈不为所动, 面对这样炽热的喜欢,无动于衷。   陆镜十终于忍不住了,苦笑道:“楼澈你真是……铁石心肠。”   阮之清摇着扇子说风凉话, “他倒不是铁石心肠,对着我不开窍罢了。”她又不是楼澈的姻缘,开窍才麻烦。   看到后面,陆镜十真是连苦笑都笑不出来——阮之清这两世,竟没有一次善终, 第一世天妒红颜,第二世竟又是早夭。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 阮之清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然而这个人做的一切,到底是没有被彻底遗忘。她从这岁月的长河里走出来了,没有被淹没。   阮之清的两世加起来竟连五十年的光阴都没有,叶谨白作为陆渝的那一世, 只活到二十七岁就死在诅咒中,连魂魄都被禁锢了一百七十多年, 错过了轮回转世。   终于到第三世, 阮之清顺利转世,而叶谨白却还困在诅咒里。   陆镜十看得心急如焚道:“叶哥,你怎么还没从诅咒里出来?”   叶谨白道, “阮小姐救我出来的,先别急,她还没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阮之清却不耐烦看这些,这一世大多是她和楼澈间的纠缠,她不希望越简“重温”一遍。于是抬手将一道灵力注入晶石,那晶石被灵力拨的一转,前尘镜就投射出了这一世的情景。   画面中的阮之清在一次高烧后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了左手那根欲断不断的红线,右手将其在指尖一绕,果决扯断!   陆镜十忍不住跟在后面啊了一声——扯红线他看着都疼!那玩意儿平时看不见,但要是硬扯,绝对是痛彻心扉。   而画面到此蓦然一黑。   阮之清收回了晶石。她道:“我与楼澈之间红线已断,再无可能。”   楼澈默默点头,他和阮之清之间算得清清楚楚。   阮之清转过身来,“陆先生可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突然就那么‘喜欢’楼澈。”   陆镜十点头——真是太奇怪了,第二世的阮之清就好像着了魔一样,从第一眼起疯狂喜欢楼澈。   “因为楼澈帮我挡了诅咒,我注定是要还他的。”哪来什么爱不爱,她注定要把楼澈失去的补回来而已。   “楼澈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他真的无辜,也绝不是陆先生你想的那样铁石心肠。我这一世得以窥见天机,索性把这件事给了结干净。”   阮之清面向众人,将自己调查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她和楼澈之间的红线也算是天道牵的了,但只是楼澈并没有回应她的红线,线的那头是空的,阮之清也不是真的爱楼澈,所以线这头是虚的,因此阮之清才能将其直接扯断,真正的红线是不能凭外力损坏的。   楼澈中了诅咒,注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而阮之清摸索了两世,也渐渐明白对楼澈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了,是陆镜十。   楼澈实力非凡,吸血鬼的那个诅咒在他身上的作用被消弱了,并不能真的让陆镜十去死。但诅咒蒙蔽了楼澈的感知,假如他再这么无知无觉下去,很可能会错失陆镜十,那这个诅咒在某种程度上就实现了。   天道瞎七八糟牵的红线就是希望阮之清能把楼澈暖回来,但是并没用。阮之清摇着扇子,内心如是想。   叶谨白道:“我在斜阳街,其实也是等阮小姐。”春时之鸟的一束花,让他和阮小姐重逢,所有的巧合都是环环相扣的。   如果没有他,阮之清很难借助晶石在前尘镜上投射,因为那个时代太过动乱,掐的那个时间点又是大妖混战,那个时间点里灵力是散乱的,必须要有一个亲身经历过的人帮助她稳定时间。   而在前世,叶谨白欠阮之清两条命。这一世,他不过稍稍偿还。   一环扣一环,如果忽略阮之清手上的那根红线,天道这一局做得不错,但加上那根红线,就是一步烂棋。   这四个人明明两两之间情投意合,却非要被拆成苦恋不得的四个。   这一局里,最无辜的是越简和陆镜十,偏偏这两人不管不顾,一头撞进来。   阮之清握住越简的手,想起这个人曾做过的傻事,心口一疼。她戴着的耳坠子并非什么珊瑚珠,而是血珠。   第二世,她的魂魄险些要散了,越简耗费百年修为,用一碗心血强行养回了她的魂魄。这颗红珠就是凝固的心血,被阮之清串成耳坠子,日日戴着。   她虽然受红线影响,目光追逐着楼澈,然而在无意识间小心呵护了和越简有关的一切——被越简捡走又还回的扇子,那碗心血凝成的红珠,全部被她视若珍宝,一世又一世地找回,不曾遗失。   她轻轻捻着耳畔血珠,越简瞥见这个动作,耳边渐渐泛起血色。   陆镜十结结巴巴道:“所、所以说……”   阮之清气定神闲,“我不喜欢楼澈,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此心所系之人,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陆镜十难以相信,这场纠缠了几世的混乱关系,就这么,理清了?   阮之清道:“但问题是,楼澈的诅咒还没消除。”   陆镜十道:“我不介意……我都可以……”   这孩子欣喜过头,已然语无伦次了。叶谨白实在看不过去,扯了扯他,示意他注意裴夙难看的脸色。   自家弟弟上赶着要把自己送给别人,裴夙怎么可能高兴?   陆镜十这才注意到裴夙的脸色,默默闭上嘴。他哥一向不喜欢楼澈,他急着往上凑,肯定惹他哥生气了。   “叶哥,叶哥,”他戳着叶谨白的腰,小声道,“你快去哄我哥,他要凶我,救命啊。”   裴夙冷冷道:“你当我听不见?”   陆镜十:怂。   叶谨白忍笑,与裴夙相扣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   裴夙的脸色很快柔和下来,无奈道:“你就护着他。”   叶谨白道:“我这样上赶着喜欢先生,先生也觉得轻薄吗?”他微微仰起脸,笑了。   怎么会呢?   裴夙摇头,自认是说不过小男朋友,于是笑道:“叶先生,是我错了,且饶我一回。”他在叶谨白耳畔吐气,“不过,谨白要是对我轻薄,我是不在意的……谨白想怎么对我,都是可以的。”   他轻轻笑了声,气音像是挠了叶谨白的心尖一下。   这句话是传音,自然只有叶谨白一人听到了。   叶谨白连忙挪开步子,离裴夙远点,若说撩人,裴先生个中顶尖,惹不起。   眼见裴夙被叶谨白哄得没脾气,陆镜十赶紧小步溜达到楼澈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阮之清仿佛看不见他们秀恩爱,扇子抵唇,沉思道:“我们现在得想办法把楼澈身上的诅咒给撤了。”   楼澈道:“这么个东西真的在影响我?”他的妖力完全没有收到阻碍,运转分毫不凝涩,并没有察觉到诅咒的威力。   阮之清略过楼澈,直接与陆镜十商量。反正只要陆镜十答应了,楼澈也不会拧着陆镜十。   裴夙道:“说起吸血鬼,阅都那边倒是住着一只。”阅都是芳洲的一个市,离沛市不远。   阮之清几人还没商量出头绪,叶谨白道:“那我们先去看看?”   同为吸血鬼,也许对方能有点头绪。   陆镜十拍板:“明天就走!”   几人折腾了一天,叶谨白先前不觉得,一回说回家,疲惫就涌上来了。   他在路上就沉沉睡了,裴夙将人抱进怀里。   前尘镜勾起了他的回忆,那一世的陆渝,未得善终。他曾在灵堂前吊唁,棺中只放了衣物,连尸体都没有,也只立了衣冠冢,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人去祭奠了。   他与阮之清都被遗忘在这岁月中了。   他与陆渝其实并没有什么接触,只有三次。第一次就是在火车站,千万人里撞进他怀中,而他居然没有躲开。   第二次是在斐城,这个年轻的陆家继承人递给他一朵花还有一支抢,娇嫩的花与冰冷的枪,一如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和手段。   第三次是送别,陆渝从初见的少年长成了青年,然而这一别就再没见过,随后就听闻了死讯。他恰巧离得不远,便赶去悼念。   陆家是当地大族,然而这个天师大家里唯一的孩子,也死在战火里了。   灵堂中哭声一片,唯有青烟袅袅不为所扰,沉静温柔一如那个少年,裴夙在灵堂前,缓缓向这个孩子鞠了一躬。   “先生。”   怀中的叶谨白喃喃唤了一声。   裴夙一笑,握住他的手,俯身一吻,“我在。”这一次,哪里也不去了,就在你身边。   次日   叶谨白和裴夙收拾好,出了门。   阮之清要和他们一起去,正在覆舟的门口欺负越简。   是的,欺负越简。   越简往左走,她便往左靠,越简往右,她又立刻右挪一步。   那小扇子一扇一扇,耳坠子微微摇晃。阮之清微微勾着唇角,就是堵着越简不让他进去。   叶谨白默默看着,半晌,道:“阮小姐……像个……女流氓。”   裴夙瞥了一眼,淡然道:“她本来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女流氓已上线,裴·大魔王·夙已上线。   裴先生和叶白白的故事已经如此了,我不会再改,他们要在那个世界里携手一生,哪怕这本书被所有人都忘在脑后。 第45章 你清醒一点   阅都的那只吸血鬼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妖怪了, 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霍郭,谐音火锅。这位霍郭同志金发碧眼, 一米九几, 笑起来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   以上,是阮小姐对这位吸血鬼的概述,最后下了定论:“就是那种看起来特别好骗的。”   听完阮小姐的话, 叶谨白叹了口气,恐怕真的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这个年轻的吸血鬼非常迷恋中国的火锅,为了火锅定居中国,最后改了国籍,是只非常任性的吸血鬼。   裴夙敲响了霍郭的门。   霍郭打开门, 看着外面站着的六个人,看着跟他差不多高的裴夙几人, 瞬间大喊:“我是好人!不会打架的!”他的中文字正腔圆, 完全没有别扭的咬音。   裴夙挑眉道:“你是人类?那看来是我的记录出错了?”他取出吸血鬼的妖籍档案。   霍郭凑上去看了下,确定这是真的后,立刻把他们请进去,拿了饮料, 紧张地坐在沙发上,“裴先生, 我真的没有打扰治安, 我非常守规矩,我……”   裴夙打断他,“不必紧张, ”他笑了下,“是请你帮个忙。”   吸血鬼猛地松了口气,他在裴夙的地界待了几年了,很懂得这个地界上的规矩,老实道:“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中文是真的很顺。   裴夙轻描淡写说了来意,吸血鬼越听脸色越凝重。   “这种诅咒……”霍郭皱起眉,“挺麻烦,那个下咒的吸血鬼死了对吗?确定死透了?”   楼澈点头,他连对方的魂魄都捏碎了。   霍郭摇头:“那就更麻烦了,对方死了,想破解血咒得找到下咒的人。而且这是个跟着血缘一起传承的血咒,如果你有了孩子还没有破解血咒,那这个诅咒就会传承到你孩子身上,代代流传。”   楼澈面色不动,道:“我不会有孩子。”   阮之清心道:陆先生又不能生,哪来的孩子。   霍郭却想歪了,同情地瞄了眼楼澈下半身,自以为触摸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真相,连连点头道:“我懂我都懂。”   幸好楼澈不懂他懂什么,不然霍郭可能要去和那个同族吸血鬼见面。   眼看对话就要被脱缰的野马拽着往某个少儿不宜的方向奔去,叶谨白连忙把话题拽回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霍郭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了,你这个咒必须要找到和那只吸血鬼的血亲,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你解除咒语。不过……你这只吸血鬼的血统挺纯的,他血亲肯定也不好对付……”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时隔百年,怎么去找那个吸血鬼的血亲?   几人离开时,陆镜十的脸色无比难看。   楼澈道:“这个诅咒无法影响到我,放着不管,不必多费心。”   裴夙道:“可这个诅咒影响到镜十了。”   陆镜十认死理,他喜欢楼澈就是一辈子。楼澈始终察觉不到自己的想法,陆镜十与单相思何异?裴夙只他这么一个弟弟,他不可能放任陆镜十苦恋不得。   既然两情相悦,那就必须把诅咒解开。   裴夙低头看了眼覆着帕子的手腕,眼中晦涩,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可以用别的方法强行破掉楼澈身上的诅咒。   左不过一碗血的事情。   ……   楼澈在灯下看一份密信,听到敲门声,头都不抬道:“请进。”   裴夙推门而入。   楼澈放下信件,“有事?”   “血咒我可以帮你解,”裴夙坐下后轻轻摩挲着左手腕,“下个月月初,你挑个合适的日子。”   楼澈道:“不必,你的血,我不喜欢。”裴夙的血是难求的好东西,他不愿意平白受这个情分。   “更何况……”楼澈道,“你的妖力又开始不稳定了,还是少管点闲事。”   裴夙挑眉,两人目光相触,整个屋子里渐渐流动起妖力的暗潮,又被两人完美地控制在这个屋子里,分毫不外泄。   少顷,裴夙收回妖力,实在搞不明白像这样的妖怪到底哪里招陆镜十喜欢。   ……   过了几日,阮之清接到霍郭的电话,霍郭在那头兴奋道:“我表哥,纯正的血族亲王将于后天晚上来看望我,你们要不要过来让他看一看那个血咒?他一定有办法的。”   陆镜十立刻把楼澈打包送到了霍郭家。   霍郭的表哥,一只一千三百岁的血族亲王爱伯格在夜晚十二点被蝙蝠和乌鸦簇拥而来,美得苍白而忧郁。   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坐在椅子和叶谨白说话的裴夙,紫色的眼睛流露出惊艳。   “表哥。”   霍郭热情地拽住了爱伯格,介绍了几个人,最后扯着他站在楼澈面前,殷勤道:“你看得出问题吗?”   “如你所言,”爱伯格忧郁道,“这是刻在血缘上的诅咒,必须要血亲才能解除。”   他凝视着裴夙,突然转了话锋,“但是,我作为最强大的血族亲王,当然会有别的办法破除血咒,只要……”   爱伯格慢慢站起身,望着裴夙,目光缠绵,“只要你属于我。”   他伸出一根苍白瘦长的手指,试图挑起裴夙的下颌。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方美人,天哪,你就像是王冠上最璀璨的宝石!”爱伯格由衷地赞叹裴夙的美貌,完全陶醉在他的黑色的捉摸不透的眼睛中。   气氛突然僵住了。   霍郭失声——表哥!你清醒一点!!这个不能调戏!!   裴夙避开他的手指,挑眉:“你当着我男朋友的面,调戏我?”   男朋友叶谨白:“嗯……”   爱伯格深情道:“男朋友?你说你旁边这个瘦弱的男人吗?他怎么能满足你呢?我可以!豪宅香车我都可以给你,包括身体,我也能满足你……”爱伯格暧昧地笑了下。   这下所有人都惊悚了。   裴夙甚至都愣了——他到底哪点像是在下面那个?   叶谨白耳朵尖红透,努力维持着表面镇定,“没关系,他能满足我就好了。”他上前挡开爱伯格的手,“请对我男朋友尊重一点。”   爱伯格舔了舔嘴唇,怀疑道:“你是上面的?”   裴夙望向叶谨白,叶谨白下意识往后退——总觉得先生要来狠的。   裴夙牵住叶谨白的手腕,将他拽进怀里,一手抽走了阮之清的扇子,刷地打开遮在两人面前,在扇子后给了叶谨白一个深吻。   阮之清:“??”喂,拿我扇子干什么?   阮之清抓住越简的手死死按在桌子上,咬牙:“裴、先、生。”   你们秀恩爱为什么要拿我的扇子?快还我!   越简看了她一会儿,倾身在她侧脸一吻。阮之清勉强被顺毛,一手捻着耳坠子,一手轻轻扇风,倚在椅子上,一派风情万种。   等到裴夙挪开扇子,叶谨白垂着眼睛,呼吸急促,自觉没脸见人,抽走裴夙腕上的帕子半掩着脸。   裴夙也知道自己轻薄了,低声讨饶道:“好谨白,莫恼我。”   叶谨白拿走他手上的扇子还给阮之清,无奈道:“我不生气。”只是吓了一跳。   裴夙微微笑了。   爱伯格脸色难看道:“好吧,看来你真的不是下面的。”   好不容易看上的美人,却和自己一样是上面的,爱伯格的性质一下就低了,神情忧郁。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理由耗费那么多心血帮你们破除血咒了。”他身为比下咒者更高级的血族,可以强行破解血咒,但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假如美人心有所属了,他也不会上赶着卖力。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种破解方法,”爱伯格道,“你们需要四样东西。第一样,死去但也活着的吸血鬼;第二样,一只刚刚接受过初拥的吸血鬼;第三样,断了尾巴的壁虎。第四个,强大且年轻的高等血族,也就是我,就不用你们准备了。”   阮之清随口道:“你也是东西?”   忧郁的血族亲王中文不好,道:“我不是东西,我是高等血族。”   阮之清:“……嗯。”   叶谨白慢慢皱起眉毛——要那么多吸血鬼?   “准备好这三样,你们就来找我吧。”爱伯格说完化作一只巨大的蝙蝠,从窗户飞出去了。   “死去且活着的吸血鬼?”叶谨白疑惑,“怎么做到的?”   霍郭挠头,“肉体死去而灵魂存活的意思,但我们吸血鬼的肉体一旦死亡,灵魂也很快就会回到撒旦身边,不会停留的。”   裴夙道:“不一定,还有个地方会留住所有生物的灵魂。”   楼澈和越简同时道:“鬼市。”   鬼市大多隔段时间举行一次,但南横的鬼市却不同,它日日开放,所有死在鬼市中的生物魂魄都不会入轮回,除非有人亲自超度,否则直至消亡,都要待在鬼市。   南横不在任何大妖的掌控下,被一位喜爱男色的鬼王掌管。这块地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亡魂无数,那段阴暗的时间里大小战役无数,什么魂魄都有,可能真的会有吸血鬼的灵魂。   阮之清的扇子在掌心轻轻敲着,“如此,动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过于美貌而被误认为是受的总攻——裴先生。 第46章 军装   南横的鬼市春市以及秋市最热闹, 春市在三月底一直到四月中旬,清明过后鬼流量才会消减。   裴夙从一早上进了南横就脸色不好, “我真是不想再来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为了镜十。   楼澈的脸色比他更难看, 陆镜十缩在后面瑟瑟发抖,根本不愿意出来,叶谨白不明白他们几个身为大妖为什么会如此忌讳这个地方。   阮之清道:“掌管南横的鬼王颇有魄力, 手腕强硬。你别看他有些规矩好像不近人情,但作为镇守一方的鬼王,可谓是恪尽职守了,南横鬼市里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要是没有他镇压, 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叶谨白微微点头,他已经渐渐明白大妖们超凡地位后的重责了, 愈发敬重恪尽职守的大妖。   阮之清长叹一声, “只是这位鬼王有个毛病——好男色,喜欢面若好女的美男子。”   叶谨白:“啊?”他转头第一时间看向了裴夙。   他们这一行人里,能担得起“美色”两个字的,除了阮之清, 就只有裴夙和陆镜十。楼澈与越简则冷硬得多,不是鬼王好的那口。   鬼王好男色, 所以阮之清是安全的, 但剩下两个,哪个都不安全。   陆镜十瑟瑟发抖,“叶哥, 我跟你讲,我被南坞逼得在镜子里躲了一个月,你进去之后可千万看紧我哥,别让他被占便宜了啊。”如果不是为了楼澈,他死都不要再来这个地方。   南坞就是就鬼王的名字。这位鬼王简直就是狂蜂浪蝶,见到美人就疯狂往上扑,陆镜十曾被逼得缩在镜子里整整一个月,实在扛不住了,密信裴夙才得以逃脱。   但裴夙救他走的时候也被南坞歪缠了许久,所以裴夙的脸色才那么难看。   “你敢去找他!我现在就走!”陆镜十得知阮之清想要先去知会南坞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面对陆镜十的以死相逼,阮之清只好放弃先去跟南坞沟通的念头,拜山头再说吧,反正她和南坞有些交情,来逛逛不告知也不碍事。   鬼市嘛,谁都来得。   几个人商议过后决定进了鬼市后分头找。   爱伯格会在中国逗留两个月,他们的时间充足,完全不必着急,裴夙来之前还道:“只当做踏青了,没必要多费神。”   裴夙自从到了南横,脸色就没好过。叶谨白有些想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先生这个样子,他很难不笑出来。   几人稍稍做了伪装,叶谨白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少,他开始倾向于神灵,也就没有可以遮掩。   面前的小路渐渐多了游魂,慢慢顺着小路前往鬼市。一个抱着头的鬼魂飘到阮之清身边,怀里的头色眯眯看着阮之清。   “美人儿……”   阮之清微微偏头,瞳孔中仿佛燃起一把火,那幽魂顿时冻成冰柱,立在小路中央。她嫌弃裙摆碍事,抬脚将其踢到一边去。随即环视一圈,路上看热闹的鬼魂纷纷打了寒战,连忙飘走了。   有了阮之清这个杀神,他们这条路清净不少。   鬼市已经到了,恢弘的灰色大门上写着“鬼市”二字,鲜红色无比醒目,是为了提醒走错路的凡人,不要误入。   鬼市的大门前挤满了各路妖魔,经过伪装的几人并不显眼,混入队伍中等待进城。   到叶谨白时,他回头道:“先生,我先进去了。”他眼睛明澈带了显而易见的兴奋,裴夙唇边的话情不自禁地换成了:“好。”   说完裴夙无奈摇头,他本来是想跟谨白换位置,他不放心谨白一人先进鬼市,但面对谨白的眼神……他只能顺着了。   好在谨白并不是娇弱的金丝雀,即便是孤身在鬼市里也不太可能出问题。   于是等他进入鬼市却没有看见叶谨白时,裴夙压制得不露分毫的妖气难以控制地暴露出来——鬼市的入口处居然变化的!他在南门,而谨白却在另一个门!   他太多年不曾来鬼市,不知道入口竟做了这样的调整!   他们六个现在被完全分开了,旁人倒也算了,他的谨白是人类,怎么能孤身在这种地方呆着?   更何况,陆渝当初便是死在南横的。   裴夙握着颈间的钟灵之印,顺着微弱的感应在鬼市中寻找他的爱人。   鬼市入口出浮着厚厚的白雾,穿过白雾就是鬼市。   叶谨白站在鬼市里,好奇地四下看了看,挪到一个地方,等了片刻没等到裴夙。他上前查看,在城门出看见了告示,大意是入口设了新的阵法,进门后会被传送。   叶谨白站在告示下,开始质疑阮小姐那句“恪尽职守”了——这么重要的告示为什么不贴在入口外,而是贴在里面?   贴在里面有什么用?告诉你被耍了?   叶谨白不禁扶额,这些掌管一方的巨擘们……都是一群什么人。   最糟糕的是,鬼市屏蔽了他对钟灵之印的感知,他现在不知道先生在哪里,只能被动地等。   但问题在于这是鬼市,叶谨白站了一会儿,就已经吸引了不少渴望的目光,他是神灵之体,对鬼魂来说太过纯净,简直像站在狼群中的一只羊。   “少爷?”苍老却耳熟的声音含着无比的惊喜。   叶谨白一回身,瞧见一老人做旧时打扮,正站在他不远处,目中似有泪光。   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属于陆渝的记忆倒灌回来,叶谨白眼睛一涩,“陈叔……”   陆家的管家,看着陆渝长大的陈叔,当年和陆渝一起死在了南横,他的魂魄被单独囚禁后来被阮之清救走了,对方却还困在这个地方。   “真的是少爷。”   陈叔两步上前,高兴道:“少爷,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谨白道:“来踏青。”   陈叔道:“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回家好好坐坐吧。”他的小少爷已经不是当初的陆渝了,但是他还想再侍奉小少爷一回。   最后一次。   叶谨白一笑,“好。”   陆家的大宅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叶谨白迈步进去,眼前的景色分毫未改,他一时竟是哑然。   陈叔张罗着小少爷回府,烧了热水,又准备了一桌的饭菜,念叨着今晚上有一折极好的戏,想和少爷一起去看。   叶谨白换上陈叔准备的衣服,一套没有军衔的军装,和陈述一起听戏。   陆渝也好叶谨白也罢,都是不爱听戏的,喜欢听戏的是陈叔,但老人家的愿望怎么能拒绝呢。   戏园子离得不远,老远就听见里面一片叫好声。园子里一片人头攒动,陈叔一早订好了位子,家丁分开拥挤的鬼怪,叶谨白毫无阻碍地走到二楼最好的位置坐下。   “陈叔,坐。”   陈叔笑着点头,“哎,好。小少爷长大了,越来越会体贴人了。”他接过叶谨白递来的茶,心满意足地等待开戏。   今晚来唱戏的是鬼市最有名气的名角,唱的是《桃花扇》,旦角极美,一把嗓子无可挑剔。   叶谨白低头喝着茶,眉目印在茶水里,衣冠整洁,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位高权重的陆小少爷。   忽而听见楼下喧哗,叶谨白望去,在一群叫好的鬼魂中精准看见了一袭黑衣的裴夙,他正站在楼下,笑吟吟望着自己。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拿着茶杯上前,“哟,这哪来的美人,这么标致,陪爷喝一杯怎么样?”他以为裴夙是戏园子里的旦角。   叶谨白看得有点无奈——这个妖怪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位美人比你还要高啊。   裴夙掐住对方的手腕,往下轻轻一折,那妖怪顿时发出惨叫,摔倒在地。裴夙优雅扯下帕子擦了擦手,随手将帕子丢在那妖怪的脸上。   戏园子里的气氛一下绷紧了。   一只穿着红衣的厉鬼似笑非笑道:“怎么,要闹事?”   他站起来,言语轻佻:“不过长得是真的不错……”   裴夙淡淡道:“你就是站起来也不会比我高的。”   何止,就算踩上高跟鞋估计才能和裴夙平齐。   叶谨白没撑住抿着唇笑了。   厉鬼生平最恨有人跟他提身高,当下就暴怒了。   正当他想给裴夙的颜色看看时,整个场子忽然安静了。   一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从楼上缓步走下,手里执着一柄马鞭,身后簇拥着面色冷凝的护卫,他本人却是眉眼柔和,站在裴夙面前微微一笑。   陈叔笑着道:“李大人,我家少爷看上他了,可否给陈某一个薄面,忍痛割爱?”   红衣厉鬼眼睛赚了一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方才一时冲动,现在已经后悔了,正好有人给他递台阶,何乐而不为呢?   裴夙忍笑,做出不认识叶谨白的模样,等着看他的小男朋友这次想玩什么。   叶谨白慢慢向他走过去。   裴夙十分配合地往后退,身后就是太师椅,他索性坐在椅子上,仰头笑看着叶谨白。   叶谨白抬起一条腿顶在裴夙腿间,手里的马鞭换了方向,鞭柄抬起了裴夙的下颌,忍笑道:“这位美人,赏脸……陪我喝一杯?”   原本寂静的戏园子瞬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年轻的爱人微微俯下身,左手摩挲着他的手腕,右手的马鞭抬着他的下颌,那张他爱慕怜惜的容颜近在眼前。   裴夙阖了阖眼睛,呼吸蓦然急促了。 第47章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他反手握住叶谨白的左手, 五指插进指缝,与他紧紧交扣在一起, 手腕上黑色的帕子微微摇晃, 越发衬得叶谨白肤色白皙。   叶谨白睫毛微颤,低下头和他接吻。   裴夙再也忍不住,一臂揽过他腰身, 将他整个人压进怀中,肆意亲昵。   陈叔平静的表情终于裂了——他本来以为小少爷只是闹着玩,谁想……裴先生他是认识的,也知道小少爷和这位有些交情,那么转世而来的小少爷和对方就不止有一点交情了吗?   好在他老人家见惯了大风大浪, 勉强保持了镇静。   叶谨白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感觉裴夙的手在腰间的危险地带缓缓摩挲, 甚至开始往下, 连忙挣开他的怀抱,低声道:“……先生!”   他被裴夙眼中浓烈的情欲惊到,裴夙合了下眼睛,一笑, “好,不胡闹了。”这里人这样多, 做什么都不方便。   裴夙握着年轻爱人的手, 漫不经心地想:还是等回去吧,在外面……太不尊重了。   见陈叔忧心忡忡,叶谨白轻声说了他和裴夙的关系, 裴夙自知方才失态,此刻便笑着向陈叔问好。   陈叔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先生少爷,这戏也看完了,你们就回去吧。”他说的回去不是回陆府,而是回到叶谨白这一世的家里去。   叶谨白却道:“陈叔,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鬼市里鬼魂如果不做法事,是没办法自己入轮回的。   陈叔却道:“少爷,我不愿转世。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但我还想守着陆府。”他的神情流露出怀念。   陆府已经是做彻底的鬼宅,它的主人都死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了,到如今,都已转世为人,而陈叔却还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大宅。   叶谨白知道这是他的愿望,劝不动的,于是不再劝,而是和裴夙一起回了陆府。   ……   “先生。”叶谨白开门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裴夙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正翻看着里面的黑白照片。那时候的陆渝和现在的叶谨白一样,眉目温柔。   时隔这么多年,经过一世轮转,这个人竟没有分毫改变,若说有什么区别,大概是谨白年幼时受的苦更多。   “镜十他们呢?”叶谨白坐在他身边,一边和他一起看着过往的照片,一边问。   裴夙仔细看着每一张照片,笑道:“谁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一指其中一张照片,“你这件军装好看得很。”   他贴在叶谨白耳边,压低声音笑了声,“叶少校,穿给我看看?”   叶谨白无奈,“先生……”   裴夙道:“你管他们做什么,就算是阮之清,也是半仙之体,何况她与南坞交情不浅,在鬼市不会出事的。”   剩下的,楼澈与镜十都是修为极高的妖怪,越简身为寻仙集的掌控者跳脱轮回,除非天地崩塌,否则很难身死。   叶谨白实在磨不过他,去换了那件军装,裴夙从后面抱住他,两个人站在巨大穿衣镜前,叶谨白一身军装,帽檐压在眉间,一向温柔的五官居然多了几分不近人情,但若细看,眼睛里嘴角边仍然是带笑的。   裴夙舔吻他的耳畔,慢慢解开了军装皮带。   咔哒一声让叶谨白睫毛一颤。   亲手给自己的爱人穿上军装再亲手脱下……   裴夙眼底的欲火烧的叶谨白脸上滚烫,他一向顺着裴夙,任由他凶狠地将自己压在试衣间的墙壁上,亲吻、抚摸……   “少爷。”   陈叔敲门的声音让叶谨白猛然一惊,然而裴夙这次压得极紧,不如往常温柔,他一时竟没推开。   “先生!”   听到叶谨白的声音有些急了,裴夙才微微抬起头,呼吸急促,哑声道:“不可以?”   叶谨白道:“陈叔在外面。”   裴夙皱眉,慢慢起身放开叶谨白,他有些不悦,但还是吻了叶谨白的唇角,避到内间去了。他现在衣衫凌乱,也实在尴尬……   叶谨白整理了衣服,打开门。   “少爷,”陈叔脸色凝重,“您还记得方家长子吗?”   方家长子?方觉?叶谨白困惑,“记得,他怎么了?”   陈叔道:“他其实也没能离开南横,今次听闻少爷回来了,特意来拜访,现在就在外面等着。”   陆渝和方觉没什么交情,方觉单方面不喜欢陆渝,对他一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诸多挑剔。但方觉此人虽然桀骜,但本性不坏,在当初那个时代里,也是令诸多入侵者闻风丧胆的人物。   但方觉来找他做什么?难道是叙旧?   叶谨白道:“先请他到聚周厅,我这就去。”   等陈叔走了,裴夙才从内间出来,已经换了身衣裳,是那件被叶谨白赞叹过的宴鹤服,他容貌极好,灯火煌煌下竟是高不可攀。   “这么晚了还来拜访?”裴夙蹙着眉。   叶谨白道:“先生陪我一起去吧。”   裴夙应了一声。   方觉在厅中等了一会儿,坐立难安,但碍着面子,还是翘着腿一副悠闲的样子。   “方觉。”   叶谨白叫了他一声。   方觉懒洋洋道:“听说你回来了,小爷来看看你。”他眉峰轻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裴夙,“哟,这就是你从戏园子里带回来的美人?怎么,寂寞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对良家妇男下手了?”   醒醒,这位美人跟你一样高。   叶谨白不明白,怎么自从碰见那位吸血鬼亲王,先生这个“美人”的称呼就好像摘不掉了。这群人在欣赏裴先生的脸的时候,能不能顺带欣赏一下他的身高以及修为?   好在裴夙不太在意这些。   方觉伸手,身后的小厮立刻捧上盒子,他将盒子放在桌上,“喏,这是小爷送来重逢礼。”   叶谨白坐在上首,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说吧。”   方觉嗤笑一声,道:“你还挺了解我,确实有事找你。”他看了眼裴夙。   叶谨白道:“这里没有外人,说吧。”   方觉惊奇地看了裴夙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方觉请他帮忙?叶谨白端杯子的手一顿,目露疑惑。   方觉此人再骄傲不过,打断骨头才能硬压他弯腰的性子,求人?头一次见。   “我想麻烦你……送一个亡灵去转世……”方觉沉默片刻,道。   “南横这块你也知道,年年都有人进来,但多得是进来就出不去的,那姑娘就是……她男朋友还在地府等她,但她被困在这地方没法转世,我想请你帮个忙,送她往生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屈指将其弹了出去,“这是谢礼的一半,剩下一半事成之后我送过来。你要是愿意,明早来方家找我,成,就这事,我走了。”   他起身,潇洒冲叶谨白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谨白拆开信封,只看了几行字,脸色就微微变了。   陆渝身死后魂魄被人拘走,困在一处受尽折磨,若非他生性坚强,恐怕早就成了厉鬼。幸好阮之清来得及时,送他往生,否则这一世不会有叶谨白。   裴夙感念阮之清,若是没有阮之清,他可能要错过这个人了。   阮之清没查清楚到底是谁拘走了陆渝的魂魄,陆渝死时魂魄几近破碎,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封信,居然提供了线索。   叶谨白将信递给裴夙,裴夙仔细看罢,只两个字:“彻查。”   叶谨白点头。   ……   次日清晨   叶谨白叩响了方家的大门。   方觉在门后倚了一晚上,听到敲门声就迫不及待打开了门,“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行超度。”   方觉领他们去见了女鬼,那还是个女高中生,正趴在屋子里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叶谨白看见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裴夙低声道:“怎么了?”   叶谨白摇头,只是想起了被五三和黄冈支配的高中时期而已。   送鬼魂入轮回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首先,要完成鬼魂心中的遗愿,然后就要看做法人的实力了,在南横这种地方,引渡会更困难。   “她还有个遗愿我不能帮她完成,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实在不行就算了。”方觉无精打采道,显然是没什么信心。   叶谨白疑惑,方觉在鬼市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连他都无法完成的遗愿,到底会有多难?   尽力而为吧,叶谨白心想。   “打扰了。”叶谨白站在女高中生面前。   女高中生放下笔,“你好,你也是方觉请来的大师吗?”   方觉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看来方觉为了让这个姑娘往生已经花了不少力气,但这个姑娘居然还是滞留在南横,可见她的遗愿并不容易完成。   “你还有什么为完成的心愿吗?”叶谨白问。   女高中生羞涩道:“真的可以说吗?”   叶谨白欣然道:“当然。”   女高中生迅速翻开一本黄冈密卷,指着上面一道函数题,道:“我把所有卷子上的全部题目都做出来了,只有这一道,怎么都解不出来,你能帮帮我吗?”   叶谨白:“……”   突然沉默。 第48章 叶哥,我是镜十啊   叶谨白一个文科生, 面对这道函数题,沉默了——他的数学一向很一般。   原来是学神, 失敬了。   裴夙道:“给我吧。”   小姑娘立刻把卷子递给裴夙, 裴夙拿起笔,看了会儿花十分钟解出了这道题目,他弯腰给这个姑娘讲题。   叶谨白听了一耳朵, 就默默和方觉站在一起了。   方觉从念书开始就是个学渣,陆渝不同,成绩一向不错,他看见叶谨白站在他身边忍不住嘲笑:“怎么,陆少爷, 你也听不懂?”   叶谨白平静道:“你不是也听不懂。”   方觉噎住了,悻悻转头。   裴夙花半个小时讲完了这道题目, 那姑娘看他的目光已经闪着光了。   她把卷子抱在怀里, 郑重向裴夙鞠了一躬,“您讲的比我老师还要好,谢谢,这道题困扰我很久了。”   方觉悻悻道:“她这道题做了快半年了。”   叶谨白上前, “已经懂了吗?”   姑娘感激地点头,“心愿就这个, 我会了, 等我下地府就把这道题目讲给我男朋友听,下辈子我们一起考清大。”   方觉突然打了个寒战,心道幸好他只是有点那个心思, 真是同情那个等在地府的男朋友,做鬼都逃不过学业。   她收拾了书包,把所有的卷子都装起来,心满意足地向方觉鞠躬,“谢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被他们卖到那种地方了,谢谢。”   方觉别扭道:“小事,你快走吧。”   叶谨白等她怀念地看了周围一圈后,与裴夙对视一眼,开始做法。   他灵力纯正,并不需要借助外力。一层层浩荡的灵力包裹着少女的灵魂,她的表情越来越放松,耳边是温柔的声音,如置身温热的泉水中,过往的一切悲欢离合似乎都远去了。   明亮的白光过后,她往生去了。   叶谨白指尖一划,剩下的灵力将整个屋子里的晦涩之气一并除去,分毫不浪费,但看他对灵力的使用,很有裴夙的风格——一分一毫都不浪费,但也绝不吝啬。   大妖们对灵力的使用最起码也要做到恰到好处。   因为是在鬼市,所以叶谨白耗费了不少灵力,好在他现在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刚刚住进斜阳街,什么都不懂的青年了。   裴夙手把手地教授,很多东西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但也足够详细,等叶谨白偶然碰见这个问题时,才恍然发现先生居然说过。   裴夙之于他,亦师亦友。只不过这个友,是男朋友。   叶谨白耳畔微红,轻咳了声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裴夙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想什么呢,嗯?”   叶谨白不躲不避,正迎上他的目光,道:“自然是在想先生。”   裴夙勾了他的衣角,低声道:“我想的却是你这身衣裳……真好看。”最后三个字是气音,没入叶谨白耳边时,呼吸还撩拨了他的碎发。   叶谨白顿时想起这个人在陆府做了什么,一时哑然无言。   方觉见不得他们腻歪,敲了敲桌子。等叶谨白将注意力分给他,才道:“我带你去见个人,就算是剩下的那一半谢礼了。”   叶谨白道:“你不想转世?”   方觉背对着他们,沉默许久,道:“我不愿。”   不止是方觉,鬼市中的大多数幽魂都不愿意往生,因为放不下过往,没能从生前的一切走出。还眷恋着前一世,虽然早已物是人非,却徘徊此地不愿离去。   鬼市开始下雨了,滴滴答答的小雨淋湿了路径。方觉领路,裴夙撑了伞,与叶谨白一起跟在他后面。   方觉在一处小院子前停下,道:“你们进去吧,人就在里面,问完之后,是杀是放都随你。”   院子很小,身着长衫的男子呆坐在台阶上,看着面前这方永远不变的天空,表情呆滞。   叶谨白见到对方的刹那,脑子里那段破碎的记忆就陡然拼接起来。   “居然是你。”他脸色不好。   陆沥,陆家庶子。陆渝是陆家正儿八经的嫡子,但并不是陆父唯一的儿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庶出的哥哥,但陆沥因为通敌,被陆家除名了。   长衫男子——陆沥僵硬地转过脸,在看清叶谨白的脸的时候,连滚带爬缩到了柱子后,嘴里嘟哝道:“不可能,你不可能出来的,我看错了,假的都是假的!”   叶谨白上前,军靴磕在青石台阶上,坚硬的敲击声让陆沥全身一抖,努力将自己蜷成一团躲在柱子后。   “你别过来!我说了!我只是把你的生辰八字给了那个老东西而已!我怎么知道他敢拘你的魂魄!放过我吧求求你了……”陆沥说着已经是痛哭流涕。   陆家时代钻研术法,陆渝本身就是出色的修士,然而陆家家风甚严,自来看不上歪门邪道,对地界里放肆的邪魔歪道向来是不留情的,被不少歪路子的妖魔鬼怪恨入骨髓。   而陆沥竟然将生辰八字这样重要的东西泄露给外人,陆渝生前对方没法子,陆渝一身死,便立刻用生辰八字拘了他的魂魄狠狠折磨。   不仅如此,他的魂魄上还印上了诅咒,好在阮之清将其强行破去了。   “你把生辰八字给谁了?”   叶谨白站在他面前,神色平静。   察觉到他语气平静,并没有暴怒的意思,陆沥小心翼翼抬起头,“给了秦焕安。”   居然真的是他。   秦焕安,陆父的结拜兄弟,谁想最后狠狠捅了陆家一刀,上一世陆渝的死可能都和秦焕安有关,而陆渝死后,陆家很快就败落了。   上一世的一切仿佛又在眼前上演一遍,叶谨白垂着头,一时不能从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里脱离,直到裴夙轻轻抱住他。   叶谨白仰起脸,眼眶有些酸涩。   “先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把自己的恩仇凌驾于家国之上?”叶谨白这样问。   裴夙低头亲吻他的眉心,与他耳鬓厮磨。叶谨白其实不需要他回答,这个答案谨白心中清楚,叶谨白不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从来不以为这世上都是好人。他只是回想起那个岁月里不死在沙场,而死在自己人阴谋中的人,心绪起伏罢了。   这世上多的是人自私,多的是人伟大。叶谨白一直都知道,只是每每想起来那些惨死的英雄,到底意难平。   不曾亲眼见过那个时代的人,永远不能理解战争的残酷。   “我还知道秦焕安在哪里躲着,我告诉你,你放了我好不好?求你放了我!”陆沥上前扯着叶谨白的裤脚,苦苦哀求。   裴夙对这个亲手将陆渝生辰八字送给别人的陆沥自然没有好感,见他居然敢上前触碰叶谨白,拂袖将他震到一边去。   叶谨白道:“你说。”   陆沥道:“你会放了我吗?”   叶谨白道:“放心,我会送你去地府的。”至于去了那里之后,阎王爷翻开你的生前,一笔一笔和你算账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陆沥狂喜,“我说,他就在鬼市里,在西市卖新鲜的人血汤。”   裴夙笑了笑,牵起叶谨白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谨白先出去吧,等我料理了他,再一起去西市。”   叶谨白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见那些手段,于是笑笑,临关门前道:“先生,别让我食言。”   他既然答应了让他去地府,就一定会让他去。   裴夙道:“自然。”   裴夙没有让他等太久,不过十分钟就擦着手从院子中出来了。   “我们去西市吧。”裴夙牵起叶谨白的手。   时间还早,西市主要卖些食物,摊子都没有架起来,叶谨白打听了哪里有卖人血汤的,红绡阁倚门卖笑的姑娘用帕子捂着嘴,吃吃笑道:“卖人血汤的我不知道,卖皮肉的我却知道,两位哥哥进来坐坐?”   叶谨白看着对方浓妆艳抹的脸,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那女子噗嗤就笑了:“我这里的姑娘跟我可不一样,各个都年轻貌美,保管哥哥们满意!”说着上前要拉叶谨白进去。   裴夙拦下她,凤眼中眸光微动,“你家里的姑娘,怕是不及我爱人一分颜色。”   那女子很是吃惊   叶谨白实在受不了,撂下裴夙径自打听去了。   裴夙又是一笑:“再说他要恼我了。”   说罢避开女子的双臂,寻叶谨白去了。   西市极热闹,叶谨白不过先走了一步,现在竟已然看不见了,好在钟灵之印还能感觉到,裴夙隐约瞧见叶谨白就在前面,并不着急。   前面忽然发出哄然叫好声,拥挤的街道中间硬是分开一条宽阔的同行道。只瞧见一身材高挑的女子,着一袭飘逸白衣,神色惊慌地从另一头跑过来,一眼见到愣住的叶谨白,仿佛看见了救星,二话不说就往他怀里扑!   叶谨白不留神被他扑了个满怀,那姑娘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喊道:“哥哥,救我!”   声音娇软甜美,身子柔若无骨。   叶谨白全身僵住了。   那长街尽头又慢悠悠走来一位穿红衣的男子,摇着扇子对叶谨白笑道:“这位公子,还请您对贱内尊重些。”   叶谨白低头,怀中的姑娘目光含泪。   那姑娘哭道:“叶哥,我是镜十啊,快救我,那他妈的就是个变态!”   叶谨白:“啊?” 第49章 你们在干什么?   叶谨白难以置信——怀里这个温香软玉的姑娘是陆镜十?   难道镜十一直都是个……女孩子?他下意识回头找裴夙, 希望裴先生能拯救一下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裴先生却在看见红衣男子的时候停下了步子。   红衣男子眼前一亮,看着裴夙开始挪不动步子, 深情道:“裴先生。”   裴夙上前将陆镜十从叶谨白怀中推出去, 陆镜十震惊了。   “你是我亲哥吗?”问完他就后悔了,是不是亲哥他心里很有数——就不是啊,都不一个姓!   裴夙平静道:“你找楼澈去。”   陆镜十大怒:“我要找得到他, 我还用变成这个样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胸,然而就算是变成了女身,居然也没躲过南坞这个变态!这个南坞是不是有他们兄弟的检测雷达?他怎么就那么倒霉,一进鬼市就碰见他!   说好的只喜欢美男呢!   叶谨白勉强镇定道:“镜十你……到底是……”   陆镜十极度悲愤:“我男的!纯爷们!”说着捏决变回男身,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陆镜十。   叶谨白猛然松了口气。   南坞扇子在掌心一拍, 赞叹道:“好!裴先生与陆先生风姿不减当年!实在叫我心生爱慕,不知能否……”   叶谨白冷静了一下, 打断他:“不能。”   裴夙站在叶谨白身后, 眉眼带笑,却不发一言,一副由着身前人全权做主的模样。   南坞印象中的裴夙温柔是温柔,强势也确实强势。他虽然敢百般挑逗陆镜十, 但在裴夙面前不得不收敛起来,无他, 裴夙修为精深, 且不是好相与的性子,毕竟是一方大妖,身份地位不容亵渎。   这是南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夙, 他将目光移至叶谨白身上,摸着下巴道:“这位先生,敢问您是怎么样收服裴先生这样的男人的?”   叶谨白:“……”这要怎么回答?   他叹口气,“您是鬼市的主人吧,我是裴先生的男朋友,不知您尾随我家弟弟是要做什么?”   能把陆镜十追得变成女身,这位鬼市主人也是位能人了。   南坞惆怅道:“不瞒这位先生,南坞在鬼市中孤寂已久,实在想寻一位良人,结为伴侣。自那日见到陆先生与裴先生……便是心绪起伏,夜不能寐……”   裴夙低头轻声道:“我跟他一清二白绝无阴私。”   叶谨白点点头。   陆镜十崩溃了:“我求你别说了,求你了!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我都变成女人了,你还非拉着我洞房干什么?!”   南坞正色道:“我南坞绝非肤浅之人,爱的是你的人而非你的性别。”   陆镜十表情木然:“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有爱的狐狸了。”   南坞吃惊,随即面露悲伤:“鬼就不可以吗?没想到陆先生还有门第种族之见。”   陆镜十……陆镜十快疯了,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有心上人了!   叶谨白牵着裴夙准备悄悄离开,他们还要去找那个卖人血汤的摊子呢,不好多耽误时间,反正看样子镜十没有安全问题,裴夙扔下弟弟,万分配合地跟着他走了。   陆镜十余光瞥见,立刻炸了:“叶哥!你们干吗?准备偷偷走?带上我啊!”   他连忙小跑跟上去,南坞也慢慢追上,一边走一边好声好气地商量道:“那我不缠着你们兄弟,这位年纪小些的先生,你能给我介绍个对象吗?”   陆镜十生无可恋,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叶谨白左右看了看,知道那句“年纪小些的先生”是叫自己,于是道:“对象要自己找。先生,你看那边是不是那个人血汤的摊子?”   最后一句是和裴夙说的。   裴夙一眼瞧见了前面挤满了妖鬼的摊子,空气里弥漫着辛辣的味道,其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气,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可以看出生意有多好。   南坞道:“几位要去人血汤的摊子上坐坐?”   裴夙道:“找那摊子的主人叙叙旧。”   南坞觑着他的神色,从短短一句话里察觉到了几分不善的意味。   南坞身为鬼市主人,鬼市中的诸多妖鬼没有不认识他的。因此他上前几步,挤成一团的妖鬼们看见他后纷纷让开一条道,露出正在忙碌的摊子老板。   那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布衫,手持一柄长勺,正在锅灶前忙碌,大锅里翻滚着红色的血汤,而棚子下竖着根极粗的柱子,一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被捆在柱子上,手脚都流着血。   显然,这男人就是人血汤的原料了。   “南坞大人?”摊老板看见南坞,脸上先是吃惊随后就露出笑容,殷勤上前擦了桌凳,“您快请坐,就您一位?要吃点什么?”   正是秦焕安。   他满脸堆笑,偶然一抬头看见了正站在后面静静望着他的叶谨白,手中的抹布顿时掉在地上,脸色惨白。   陆渝?回想当时被转世寻来的阮之清就地格杀的恐惧,秦焕安忍不住浑身发抖,幸好当时阮之清还没那么强,他虽然身死,却还保留了魂魄,而阮之清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身魂都受了重伤,关于陆渝被囚禁诅咒的事情忘了大半,拼死才逃出鬼市。   南坞看着这张脸,表情渐渐沉了下来:“我想起来了,当初打伤之清的,是你吧?”他与阮之清一见如故,当时在鬼市见到对方的时候,为她美貌气度所折服,亲自救了人又亲自将她送出去。   他记得阮之清身上的那股鬼气,和这个摊老板完全一样!   南坞这个鬼,除了脑子不好,其他地方没有可挑剔的,尤其是极重朋友,当时若不是阮之清说不清楚到底是谁伤了她,南坞恐怕要将整个鬼市翻过来找一遍。   “看来你还记得我。”叶谨白坐在长凳上,安静看着他。   秦焕安委顿在地,喃喃道:“果然是你。”   他用生辰八字拘走了陆渝的魂魄,将他困在一方香炉中,设阵法日夜折磨,用他的魂魄来供养自己肉身永葆年轻。   叶谨白回想起被困在香炉中的那两百多年,被炉中青火日夜灼烧的滋味……他想了想,道:“我实在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这样好了,你把我困了两百七十年,我不多不少也正好还你吧。”   “当时我在战场上,是你干扰我的吧?”他当时与异国的狼人争斗,虽然年轻修为不足,但怎么都不应当落得身死的下场,秦焕安拿了他的生辰八字,不知道到底施了什么法。   这个人论辈分还是他的叔叔,谁想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陆家可以说就是败在他手上的。   秦焕安的脸色蓦然就变了,面露怨怼,“那你怎么不算算你父亲亏欠我的?”   叶谨白道:“如果你指的是我父亲杀了你儿子,那抱歉了,你儿子通敌叛国,把机密消息泄露给侵略者,致使派遣的年轻一代天师全军覆没!相比起那些惨死的年轻人,你儿子付出的代价太小了。”   多少天师氏族因此断了传承!那些拼杀在前线的天师得知自己孩子身亡,甚至尸骨无存,何其悲痛?   秦焕安的儿子被陆父亲手除去的那一晚,有的小氏族甚至摆开宴席庆祝!   秦焕安恨陆父杀了自己的儿子,千方百计害死了陆渝,致使了陆家的覆灭。   “就算你做鬼,也得先把自己的孽债还清。”叶谨白站起身,他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白玉塔,这是他作为陆渝时曾用过的法器。   秦焕安脸色大变,连忙施展遁术,然而南坞冷笑着将他擒住,一把丢在叶谨白面前。   “鬼市里都是徘徊不愿离开的鬼魂,你上辈子造孽,还不愿意往生,就该知道迟早有一天要被记起往事的对手找上门,老实点吧。”   南坞冷笑道。   叶谨白晃了晃手里的白玉塔,将秦焕安的魂魄收入其中。   裴夙道:“打算如何处置?”   叶谨白想了想道:“带回家里吧,我其实不大愿意再见到他。”   裴夙闻言一笑:“那不如丢给越简,他伤过阮之清,越简肯定不会饶过他。”何止不会饶过,秦焕安落在越简手上,恐怕恨不能直接去死。   两人商量好了秦焕安的去处,正准备带着陆镜十去找其他人汇合,摊子上却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异国人,金发碧眼,肤色苍白。   “老板,”他的口音奇怪,“来一碗新鲜的人血,不要加汤料。”   他看了一圈,没找到秦焕安,脸色越发难看,“老板呢?!”   叶谨白和陆镜十对视一眼,陆镜十做口型道:“这是个……吸血鬼?”   叶谨白点点头,不光是,这个吸血鬼他还认识,这只吸血鬼就死在陆渝手上,没想到对方的灵魂真的被留在南横了。   陆镜十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掏出自己的镜子,一拍桌:“你!别走!”   吸血鬼一惊,看向陆镜十时却露出了笑容,他走过去,喃喃道:“新鲜的肉体……多么美味的血液……”   陆镜十镜子横在身前,只要吸血鬼再往前几步,就会被镜子拘住魂魄。   运气实在太好了,既死又活的吸血鬼居然自己撞上来了,根本不需要找!陆镜十大喜过望,目光直勾勾盯着吸血鬼,那吸血鬼以为陆镜十为自己的魅力所惑,唇角露出笑容,缓缓想陆镜十伸出了双手。   他已经想好了,要上前先给陆镜十一个深吻,将他吻得分不清方向后,咬住他的脖子……不能一次性吸太多,要养起来……慢慢享用……   吸血鬼的手都快碰到陆镜十的肩膀了,陆镜十正准备抬起镜子,忽然听见楼澈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陆镜十:哥,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了?   裴夙:不是。   楼澈(面如寒冰,看着陆镜十与吸血鬼):你们背着我要干什么? 第50章 酒后……   陆镜十眼疾手快, 前尘镜的镜面显出灵力旋涡,将呆愣的吸血鬼吸入其中, 没了吸血鬼, 楼澈自然就露出了身形,他走到在陆镜十面前。   陆镜十抱着镜子,艰难道:“你听我解释……”   楼澈静静看着他。   南坞握拳轻咳了一声, 见状不对,连忙偷溜了——没想到陆先生真的有心爱的狐狸了,他还是别招惹了。   ……   裴夙实在看不过陆镜十这副模样,拉着叶谨白走了。   “现在我们找到了第一样,死去且活着的吸血鬼, ”叶谨白在一张白纸上轻轻画着,“第二样, 一只刚刚接受过初拥的吸血鬼, 初拥是什么?”   裴夙道:“是指将正常人类变成血族的仪式。”   叶谨白眉心收起,“可是我们总不能随意拉一个人类去做初拥吧?”   裴夙倾身拥住他,“那么想破掉楼澈的诅咒?”   叶谨白握住他的手,不小心碰掉了帕子, 叶谨白一低头,灯光下裴夙手腕上似乎有一处的皮肤不太对劲, 看上去像是……疤痕。   非常很淡的疤痕, 裴夙平日里都很注意,每次解开帕子,手腕都会避开叶谨白, 因此叶谨白从来没注意过,但这次他清楚地看见了。   “这是什么?”叶谨白握住裴夙的手腕。   裴夙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叶谨白紧紧握住。   “先生。”   他轻轻唤了一声,裴夙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手腕一翻,露出那道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叶谨白摩挲着那道疤痕,“这是怎么来的?”裴夙没有立刻回答,叶谨白笑了笑道:“先生要是觉得不合适,也不必说。”   他低头吻了吻裴夙的手腕,满怀温柔怜爱。   裴先生在与他相遇之前承受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但现在,他希望能给面前这个人一点安慰,虽有这份安慰来得有些迟。   裴夙却仿佛被这个吻烫到了,蓦然握住叶谨白的手,低头和他接吻,叶谨白仰起脸回应。   “是疤,”接吻的间隙里,裴夙微微离开一些,喃喃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那段时间太过不堪,以至于不愿意脏了你的耳朵。   等叶谨白睡了,裴夙倚在床头,轻轻摩挲着手腕上那道疤痕,匕首割开血肉的疼痛似乎还能感受到,但事实上,离那段时间已经有许多年了,久到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想起。   并非忘了,只是埋在记忆深处不曾拿出来再看过而已。   叶谨白在他身边睡得很沉,裴夙躺在他身边,吻了吻他的脸颊,叶谨白感觉到他的温度,慢慢贴近他怀里,裴夙笑了笑,搂住他。   ……   在南坞的帮助下,他们第二天就和阮之清会和了。   阮之清进鬼市没多久,就顺利找到了越简,两个人在鬼市玩了几天,完全忘了楼澈的事情,等见到叶谨白时,才猛然想起他们来鬼市是做什么的。   得知他们已经找到了“既死又活的吸血鬼”,一分力都没出的阮之清分毫不心虚地笑了下,“居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运气真不错。”   下一个自然是找刚刚接受过初拥的新生吸血鬼,然而几人都没有头绪,陆镜十强烈要求先回斜阳街,叶谨白挂念着无岁,也点了头。   南坞非要跟他们一起,叶谨白被他歪缠得没办法,只好道:“您要是出去便出去吧,何必非要跟着我们?”   阮之清道:“你去也行,就放过裴先生和陆镜十吧,我给你介绍对象,不过你得保证不乱来。”   南坞连连点头:“我不捣乱,要是能找到对象,别说娶,就是让我嫁都行,鬼市就当做嫁妆了。”   叶谨白:“……”   路过的裴夙闻言笑了,在叶谨白指尖吻了下,“突然想起来,似乎还没给谨白准备聘礼。”   叶谨白:“……这样算起来,先生可是拿了我的嫁妆了。”他伸手勾了勾裴夙颈间的链子。   裴夙低声笑了笑。   第二日启程回斜阳街   陆镜十不知道被楼澈怎么过,嘀嘀咕咕一路,黏在叶谨白时身边不肯和楼澈一起,楼澈就默默在后面放冷气,先后被阮之清和裴夙嫌弃。   那装着秦焕安的白玉塔已经给了越简处理,裴夙说清楚秦焕安做过的事情之后,越简神情平静地接过白玉塔,并且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裴夙闻言轻笑道:“交给你,我自然也是放心的。”   然而破解诅咒的第二个条件他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倒是南坞,每天奔赴在各个相亲场之间,忙得不行,根本没空骚扰其他人。   陆镜十大松一口气。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霍郭打电话给叶谨白,叫他们赶紧准备断了尾巴的壁虎,说是爱伯格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希望能将他变成血族带走。   阮之清果断带着一只壁虎和越简赶去看热闹了。   那位忧郁的血族亲王怀抱着一个黑发青年,青年沉默地垂着头,毫不反抗的被他抱着怀里,而爱伯格仿佛抱着一个心爱的瓷器,紧紧环抱着对方。   然而青年是人类,爱伯格的力气让他有点疼痛。   叶谨白一看这两人的姿态就不禁皱了下眉——爱伯格这么用力的拥抱让那个青年不舒服了。   裴夙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道:“爱伯格,你弄疼他了。”   爱伯格立刻松开手,用并不熟练的中文询问:“很痛吗?”他牵起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在他手背上吻了下。   黑发青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抬手将爱伯格的头推到一边去,爱伯格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轻柔道:“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爱伯格看见楼澈后,轻轻一挑眉,“怎么样,我要你们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阮之清拿出壁虎,陆镜十从前尘镜里拽出那只吸血鬼的游魂。   “等一下。”陆镜十叫了一声。   那青年从爱伯格怀里抬起头。   陆镜十紧紧盯着那青年,“你是自愿的吗?”   青年笑了笑,很平静地点头。   爱伯格满意地点点头,抱着那青年进屋里去了,关门前道:“麻烦你们在外面守着,初拥的过程会很漫长,我不希望被人打扰,否则……”他对着几人露出了尖牙,“我会很生气。”   最主要的是,一旦被打扰,他怀里这个好不容易才选中的孩子,可能就要离开他了。接受初拥并在这个过程中死去的人类,他的灵魂将不复存在。   这位年轻的血族亲王非常强大,他必定要带走这个青年,他喜欢他,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从此以后漫长的时间里,他的宝库将为这个孩子敞开。   ……   初拥的过程痛苦而危险,等到第三天,爱伯格才从房间里出来,他拿出了很小的一瓶鲜血。   将那只吸血鬼的魂魄从镜子里扯出来,揉碎了放进鲜血中,然后他拿起了那只壁虎,楼澈的脸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吃这东西的。”   楼澈冷冷道。   爱伯格心情美妙,并不介意他的冷淡,道:“不是让你喝。”   说着他端起杯子,向楼澈走过去。   楼澈下意识站到陆镜十后面,陆镜十把他扯出来。   爱伯格将那杯鲜血尽数泼在楼澈身上,开始低声念诵。   生性喜洁的楼澈全身僵住了,陆镜十连忙摸摸他的头。   爱伯格的语速越来越快,楼澈身上渐渐升腾起一股红色的血气,那股血气凝成一只巨大的蝙蝠,不断发出人耳不能捕捉到的超声波,然而这些声音可以被屋子里的几个听到,离得最近的楼澈反身将那蝙蝠捏成了碎块。   刺耳的叫声终于消失,爱伯格有些吃惊——那只蝙蝠就是血咒的形态,他接下来就打算化解血咒,这个过程会消耗很多,谁想到楼澈居然一手就给揉碎了。   东方的大妖这样强大吗?爱伯格眯了眯眼睛,幸好他从来不参与那帮老东西的计谋,当时他要是跑来这边,恐怕现在已经回到撒旦身边了。   “血咒已经破除了,你们快离开吧。”爱伯格将几个人全部请出去,那个孩子这段时间非常虚弱,他必须好好照顾他。   破除血咒的楼澈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比往常更冷淡沉默,陆镜十只当他是被泼脏了衣服,洁癖发作,完全没有在意,反而因为解决了血咒的问题高兴得要命。   当晚,楼澈敲响了他的门。   陆镜十丝毫防范都没有,高高兴兴开了门,还邀请楼澈与他饮酒畅谈,两人喝了几坛子酒,陆镜十开始不老实,挣扎着非礼楼澈。   楼澈起先还坐怀不乱,等陆镜十开始在他身上边蹭边傻乐的时候,楼澈将他抱上床,压了下去。   陆镜十傻乎乎抱着他,楼澈被撩拨得理智全无,没控制住力气,陆镜十被弄得疼了,抬脚去踢,嘟哝道:“过去,难受。”   说完翻起身,嘀咕道:“我要去找我叶哥,楼澈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干什么?”   楼澈脸色难看,但没把他拉过来继续,陆镜十喝醉了,他不想趁着这时候做出格的事情。   陆镜十晃悠悠地往裴夙的院子去了,楼澈不远不近地跟着,陆镜十站在裴夙屋门前,咚咚咚敲了好几下,里面没人应他。   陆镜十奇怪地把耳朵凑到门板上,听见叶谨白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唤了一声:“……先生。”   陆镜十的酒突然就醒了一半。   完了!他怎么这个时候敲了他哥的门? 第51章 沛市亡灵一枝花   印象中裴先生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炽热的亲吻和抚摸里, 叶谨白大脑放空。凶得以至于叶谨白有些受不住,他很想缩起来, 但又不愿意拒绝裴夙。   恍惚间听见敲门声, 叶谨白浑噩的脑子终于有一丝清明。   “……先生。”   叶谨白的声音发颤,伸出双臂环住裴夙。   裴夙凤眼微阖,勉强压制了迫切想要得到的欲望, 轻轻吻着叶谨白,声音暗哑,“弄疼你了?”   “外面……是镜十在外面吗?”   裴夙扬声道:“出去!”   这一声“出去”让陆镜十的酒彻底醒了,他一哆嗦,回想起被裴夙捉弄的那段时间, 掉头拉着楼澈就跑。   “你怎么都不拦我的?”陆镜十低声问。   楼澈没吭声,他自己什么都没吃到, 难道就会让裴夙心满意足?不可能的。镜十是裴夙弟弟, 裴夙再生气也就是捉弄而已,左右他就和镜十明天就回俞中,裴夙总不可能为了欺负镜十特意去俞中。   大妖没那么闲。   ……   “他们出去了,”裴夙起身, “我去冲凉。”   “先生,”叶谨白拽住裴夙的手腕, 睫毛颤动, “不必要的。”   裴夙一笑,俯身亲吻他,“乖, 现在不合适。”曲流的作用不知为什么削弱了,要不是还有点理智,他差点就伤到叶谨白。   他平息了欲望,回来看见自家小男朋友正背对着自己。   “生气了?”他躺下环住叶谨白的腰。   叶谨白摇摇头,回身靠进他怀里,他现在很困,说不到两句话就沉沉睡了。   裴夙探出一丝妖力在叶谨白体内转了一圈,唇角的笑意消失了——方才亲吻间,他居然吸取了叶谨白的灵力。   确定叶谨白睡沉了,裴夙悄悄起身。   阮之清还没睡,她借用了裴夙的书房,正在翻阅一些古籍——越简那碗心血到底伤了身,她想看看能不能补回来。   手上这卷《阴阳之术》就挺好的,抄录下来,就是图……虽然清晰直白,但未免太难画了。   裴夙仿佛没看见她手中那页露骨的画面,阮之清也颇为淡然地将书合起。   “这么晚了不陪着谨白?”   裴夙一笑:“你怎么没和越简一起。”   阮之清无奈道:“他……脸皮太薄,性子太木。”   裴夙径自走向书架,从阮之清面前走过时,阮之清皱了下眉,她展开扇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裴夙的背影。   裴夙身上总有一股矜贵的香气,但这次她从他身上闻到了别的味道——掺杂了腐朽的气息。   怎么回事?裴夙作为大妖,与天同寿的存在,怎么会散发腐朽的味道?   “裴先生。”阮之清站起来,小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美貌到让人心生恋慕,然而她目光里却并不温柔。   裴夙取了一卷书,闻言一挑眉,将那本书递给阮之清,“请。”   阮之清接来翻阅了几页,目光微沉——这本书记载药人的,裴夙为什么会专程找这种书?   裴夙对她一笑,抽走书籍后转身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裴夙低声道:“若有……万一,劳烦阮小姐照顾谨白。”   阮之清对叶谨白的好不需要质疑,在自己没有爱上谨白之前,阮之清救过谨白数次,这两人之间虽然已经没有了血缘关系,但感情之深,与血亲也没有区别。   阮之清倚在门上,两人目光相触时,裴夙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点笑意隐在眸中,恍如星火。   阮之清注视着他离开的身影,突然想起坊间的传闻——曾听说裴夙并非纯粹的妖身,而是半妖,后来彻底修了妖道,以半人半妖之身力压无数妖怪,坐镇芳洲。   如果真是如此,裴夙身上的腐朽气息很可能是彻底转化为妖身留下的后遗症。   只是裴夙成名已久,地位超脱,这些传闻根本没有根据,他也不曾给过半点回应,阮之清也不知道这些传言里有多少水分。   如果裴夙真的出事,谨白又该如何自处?阮之清转身,裙摆被她不耐地踢到一边。   ……   “先生,我要去叔叔家一趟,今晚会回来晚些,你早点休息。”叶谨白道。   叶叔叔一家今天搬家,他肯定要去帮忙。   裴夙笑着点头,他正想着如何支开谨白,花一天时间将体内凌乱的妖力梳理开,叶叔叔一家就自动为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求之不得。   叶谨白叔叔一家的搬了新的公寓,请了朋友庆贺乔迁。   “好久没见谨白了,看这些像是大人了。”说话的是贺祝,他还带了一位年近花甲的朋友,据说是风水大师。   这位风水大师目光矍铄,看上去分毫显老态。   叶叔叔对这位风水大师显然也很信服,吃饭时就频频示好。   风水大师姓张,叫张游玄,穿着一件唐装,仙风道骨。目光如电,叶谨白一进门就直直定在了他身上。   “你是叶谨白?”张游玄看着叶谨白,眯起了眼睛。   叶谨白放下筷子,点头。   张游玄又道:“你住在斜阳街?”   叶谨白就是再迟钝也从他接连的问话里听出咄咄逼人的味道了,何况他本来就敏感。   “是,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张游玄道:“那地方脏物聚集,都是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赶紧搬出来,我已经在你身上闻到阴气了。”   阴气……   这个南坞,早知道不陪他相亲去了。今早清姐给南坞介绍了沛市的亡灵一枝花,南坞紧张得要命,非拖着他一起去相亲,先生居然还不拦着。对方修为不足,没办法像南坞那样将阴气收敛得干干净净,结果现在他沾了对方的阴气,真是说也说不清楚。   这位风水大师能说出他身上有阴气,可见不是骗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师。   叶谨白不动声色道:“您说笑了,哪有什么妖魔鬼怪。”   张游玄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身上的阴气是沾染上的,更加确定了叶谨白是无辜的正常人,他坚持道:“你还是早点搬出来吧。”   叶谨白避重就轻应付过去,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叶叔叔连忙打圆场,等了低头吃饭的叶谨白一眼。   叶谨白不愿将气氛搞得太僵硬,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然而他前脚出来,张游玄后脚就跟了出来。   “留步!”   叶谨白无奈停下步子。   张游玄快步赶到他面前,正色道:“我观你身上鬼气浓重,这厉鬼定然修为不凡,凶残无比!你千万不能再回去了,若是被那厉鬼抓住,定然丧命!”   叶谨白想起那个哭唧唧的亡灵一枝花,沉默了。   张游玄深知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不信这些,他心急如焚,不知道该如何劝告叶谨白。这年轻人名牌大学毕业,性格也好,要是这么被人害了,未免太可惜!   叶谨白无奈道:“先生,我……”   张游玄道:“我不是骗子!这样好了,我现在跟你去你家走一趟,把那厉鬼揪出来,绝对不收你钱!”   叶谨白心道:我知道您不是骗子,所以更不能跟您讲实话了。   斜阳街毕竟是大妖们的地界,这是人与妖默认的,没有裴夙与这些大妖坐镇,沛市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斜阳街都是妖怪,他怎么能带张游玄进去捉鬼?   先生就算纵着他乱来,他也不能这么做啊。   叶谨白只好表明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没有信仰,坚定的相信科学,相信社会。   张游玄见实在劝不动他,只好留下几张符纸,叮嘱他回去之后千万把符纸贴上,如有万一可以直接联系他。   叶谨白目送张游玄离开,猛地松了口气。   清姐跟南坞真的是……太胡来了。叶谨白心道:下次绝对不会陪南坞去相亲了,上次相到一只画皮鬼,锥子脸大眼睛,把南坞都给吓了一跳。   叶谨白严重怀疑阮小姐在整南坞。   本来叶谨白以为只要自己不再和张游玄碰面就可以了,谁想这位风水大师似乎铁了心要和斜阳街硬碰硬。   晚上的时候,叶谨白在店门口看见了张游玄。   此时已经接近十一点,除了张游玄,斜阳街里已经没有人类了,再过几分钟,整个斜阳街就会成为妖怪们的狂欢地。   他顿时头疼,连忙推了裴夙。   “先生。”叶谨白指了指徘徊在门外的张游玄,说了今早上发生的事情。   裴夙撑不住笑了,没想到谨白装起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还挺像模像样的。他道:“他对你也是一片好意,罢了,去找阮之清过来吧,她在人类那边向来极富盛名,这风水师应当是认得她的。”   正说着,阮之清牵着越简回来了。   张游玄见到阮之清很是吃惊,阮之清年少成名,一向独来独往,不与他们这些风水师天师多接触,但却是实力超凡,凡是她出手的,不管多麻烦的事情都尽数解决了。   不过阮之清却是不认识张游玄的。   叶谨白坐在店里,有些着急地对阮之清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将这位风水大师劝出去,阮之清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于是过了会儿,叶谨白看见张游玄点点头,跟着阮之清一起进来了。   叶谨白:“……”   裴夙也无奈了,“你们当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可见感情好也不一定有默契这东西存在。   阮之清请张游玄坐下,随口问道:“怎么想起来到斜阳街除妖?”   张游玄正色道:“路过言市是偶然结识了一位不得了的天师,得知斜阳街妖怪作恶沛市,特意来此通知同行,除去妖怪,也略尽绵薄之力。”   在座几人不禁看了眼裴夙。   裴夙彬彬有礼道:“请问,是哪位天师?”   张游玄:“不曾询问名讳,只知道姓裴,裴老先生。”   裴夙微微挑眉:裴老先生? 第52章 药人   裴夙询问了对方的相貌, 张游玄描述过后,裴夙笑了笑, 低头喝了口茶, 许久都没有出声,只是笑着听叶谨白说话。   直到阮之清等人都离开,裴夙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偶尔垂眸,目光里沉着某种冷意。   “先生。”叶谨白匆匆送走阮之清,他早就发现不对了,很担心裴夙的状况。   裴夙懒懒应了一声,转身抱住叶谨白的腰, 脸埋进他怀抱里,叶谨白环住他, 低头亲吻。   “谨白, 陪我一会儿。”裴夙轻声道。   叶谨白一笑:“我就在先生身边,哪里都不去。”   ……   张游玄执意要带叶谨白离开斜阳街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令叶谨白吃惊的是,裴先生居然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示意他多出去走走。   他一个成日里和妖怪们一起开店的人类,为什么要和一个天师混在一起?   张游玄来这里也不单为了找斜阳街的麻烦, 他是为了给一个小区看风水。   小区叫芳汀, 恰巧就在叶叔叔家对面,叶芳莳的房子就想买在那个小区。   只是小区动土挖地基的时候,挖破了坟墓, 掘出一个棺材,里面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开发商顿时觉得不吉利,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里,连忙请了风水师,张游玄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叶谨白本来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把张游玄送去做正事了。   然而裴夙却突然表示要去那个小区,叶谨白自然要陪他一起。   芳汀的开发商姓陶,叫陶放,是个勤勤恳恳的中年男人,裴夙跟着他一起到了那个挖出棺材的地方,坟墓已经完全毁了,棺材早就被移走。   叶谨白一到地方就微微皱起眉,“这地方……”   那股森冷的气息徘徊在周围,叶谨白下意识运起灵力,就这块地方,有股浓郁的不祥之气,有点像当时在香梅山上弥漫的瘴气。   裴夙道:“谨白,跟我来。”   叶谨白点点头,跟着裴夙离开。   那具棺材居然已经被送到斜阳街了。   棺材盖打开,里面躺着半腐烂的尸体。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这样一具尸体本该臭气冲天,但这具尸体不仅没有散发出腐臭味,反而在浮着一点香气。   这股味道,隐隐和裴夙身上的隐隐相似。   叶谨白紧紧握住裴夙的手,别人可能感觉不出来,他却知道这股味道分明就是先生身上的香气!分毫不差!   枕边人身上的味道怎么可能记错!   裴夙垂眸笑了下。   那尸体明显是个成年男性,身材高瘦。裴夙虽然将尸体带了回来,但似乎没有别的意思,只吩咐人将尸体埋进阵法,似乎并不在意这具尸体。   叶谨白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下午在书房时,阮之清似乎无意间撞到了书架,一本古籍掉了下来。   阮之清捡起书,随手翻了翻,将书递给叶谨白,道:“还挺有意思的,你最近不是想找点书看吗?这个看看?”   叶谨白接来,封面上写着《药身》。   他抬头疑惑地看了眼阮之清,对方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转身离开了。   阮之清离开前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好不好,从那天起,阮之清内心中关于裴夙身份的猜测就渐渐明晰了。裴夙如果非要瞒着那就瞒着,但起码让谨白有个缓冲,万一裴夙出了什么问题,谨白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叶谨白隐约知道阮之清在提示自己什么,但由于裴夙瞒得太紧,他虽然困惑,却实在不知道阮之清到底在暗示什么。   他拿着书回去时,这边的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当他听到奇怪的脚步声时,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叶谨白回身,看见身后那东西事,神情惊愕——这不是白天见到的那具尸体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坏事了。他在先生的宅子里从来不带符纸。   叶谨白稍微加重了呼吸,那尸体果然向他走过去来了。因为是腐尸,动作僵硬迟钝,叶谨白一步步后退着,那腐尸就跟着他走。   叶谨白一边往他们住的院子退,一边观察腐尸。   腐尸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能看出布料金贵,裁剪合身。叶谨白凝眸看了会儿,手机突然响了,清脆的铃声惊扰了腐尸。   叶谨白连忙掐掉电话。   腐尸已经被激起了凶性,发出浑厚的咆哮声,向前扑了过去,叶谨白折了一旁的桃木枝,纤细的花枝抽在腐尸身上,半开不开的桃花从枝上摇摇而下。   腐尸的皮肤被这一下直接抽出一条伤口,不,那都不能算是伤口,破裂的死皮下竟有一层新生的皮肤!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这股味道与裴夙身上的完全一样!   随着腐尸的动作,身上那层腐烂的旧皮缓缓剥落,露出其下恍如活人的肌肤,它伸出尖利的指甲试图抓挠叶谨白。   腐尸直勾勾盯着叶谨白,它离叶谨白近了,就闻到那股和它身上完全一样的苦涩香气,它已经有了一点智慧,本能地知道这股香气的来源是保证它身体不腐烂的关键!   抓住他,吃了他!   腐尸的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对叶谨白的渴望,动作比之前迅疾了几倍。叶谨白猝不及防险些被它的指甲抓到,幸而他反应快,一花枝抽在它手上,桃枝本就有克制阴邪的作用,他的灵力生机无限,居然和这只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腐尸打成了平手。   可惜的是对方是死物,钟灵之印的心印七字诀对它几乎不起作用,不然用心印更省力。   他已经将腐尸引到了道上,离主院很近。叶谨白一边警惕着腐尸,一边扬声道:“先生!”   裴夙听见叶谨白的声音,一出来见到那腐尸,脸色蓦然沉了,拂袖一道妖力将那腐尸缚住,倒吊在院墙上,腐尸咆哮着挣扎,四肢疯狂扭动,青筋暴出,两只眼球直勾勾盯着裴夙,口涎从嘴角低落,仿佛恶鬼看见了世间珍馐。   从裴夙出来的时候,腐尸就彻底发狂。   “有没有被伤到?”裴夙拉着叶谨白回房,“它碰到你没有?那东西身上不干净,都是尸毒。”   叶谨白摇头,“不碍事,我离它远得很。先生,他怎么会跑出来?”   裴夙瞥了眼自己的手腕,不动神色遮住那条伤口,随意找了个倒霉的背锅,“可能是阵法出错了吧,夜回一向粗心。”   叶谨白不禁默然——没记错的话,布阵法的分明是顾星飞。   夜回总是被欺负,难怪三天两头不回家。   他被带着走了两步,忽而闻到一股血腥气,非常淡,几乎被裴夙身上的味道遮住,但叶谨白还是闻到了,他拉住裴夙的手,正好在手腕上看到了伤口。   还没有愈合的,微微渗着血的刀伤。   “这是怎么伤到的?”叶谨白小心将手附在伤口上,蕴含着充沛生机的灵力愈合了伤口,只留下一条疤痕。   裴夙道:“不小心……”   叶谨白一抬眸,“先生糊弄我?”   裴夙哑然,在叶谨白的注视中无奈笑了笑,牵着他回房。   “我要是敢糊弄叶先生,今晚恐怕要独守空闺了,”裴夙好声好气道,“叶先生莫恼我。”   叶谨白却道:“先生回回如此,避重就轻。”他给裴夙上了药,淡淡道:“还是说先生觉得,对我只要哄两句,就什么都好了?”   裴夙知道谨白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握住他的手,凤目带笑,吻了吻他的指尖,“我知道错了,谨白你只管问,我什么都招了好不好?”   叶谨白抽回手,“那腐尸身上的味道和先生身上的一模一样,是怎么回事?”   裴夙一怔,没想到谨白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掐准了重点。   “那味道是我的血,”裴夙握着叶谨白的手,低声道,“腐尸入殓前用我的血配上其他东西,泡足了七天,尸身虽然烂了表面,内里却不断新生。”   叶谨白忽然想起那本被他丢在书房外面的《药身》,脑中灵光一闪,他垂下眼睛,道:“我知道先生有些事情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去管了,只是先生以后不要再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叶谨白从桌上拿起那柄开刃的匕首,抽出,刀光如水。这匕首是他某次在库房里找到的,一时喜欢随手拿出来把玩,后来就放在房里,谁想竟是被先生拿来……   “这柄匕首我收起来了,先生以后不要再动它。”叶谨白握着匕首的手用力到发白,指尖血色尽数褪去,却还是竭力保持着平静。   裴夙哪里受的了他这个样子,在他转身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道:“谨白,来,我跟你说些事情。”他从叶谨白手里拿走匕首,随手丢在桌几上。   “我并非纯粹的妖身,我母亲是白牡丹,父亲只是寻常人类,”裴夙轻笑道,“谨白读过以前那些戏本子吗?美貌的花妖爱上穷酸书生,不过我父亲出生商贾之家,倒不是书生。”   叶谨白静静听着。   裴夙道:“四岁那年出了些变故,我被制成了药人。”   叶谨白脸色白了下。 第53章 共享尊位   裴夙露出常年被帕子遮挡的手腕, 原本那道浅得看不见的疤痕被再次割开。   妖类和人类很难繁育后代,能出生的半妖非常少, 就算有, 大多也都在周岁前夭折了,能顺利活下来的往往为气运所钟,在修炼一途上天赋异禀。   裴夙就是如此。   但半妖体质极为特殊——他们非常滋补,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妖。而由半妖制成的药人,简直就是活着的灵丹妙药。   裴夙是被他叔父亲手制成药人的。药人的鲜血极为滋补,裴夙从四岁至九岁的五年时间里,就是在取血和被反复灌药中度过的。   左手腕上的那道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因为取血太过频繁,用的刀具特殊, 疤痕很难消去,因为这道疤痕, 裴夙就有了系帕子的习惯。   叶谨白看着那道疤, 不舍得触碰。   “那腐尸原本是个濒死之人,被找来试我的血是否有作用的。”裴夙道。   “我方才放了点血出来,”裴夙一手给他握着,一手拿出一只白玉小瓶子, “因为不清楚为什么曲流的作用被削弱了,所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血会送去检查。   曲流的作用削弱了?叶谨白一惊, “从这个月月初开始的?”他从这个月月初就察觉到有些不对, 但裴夙实在瞒得太好,他一时竟也没想到曲流失效上。   毕竟从取得曲流到现在,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   裴夙自认瞒得滴水不漏, 却不想还是被枕边人察觉到了异常。他索性不再隐瞒,尽数说了:“我现在的妖力又陷入了断续的情况,近段时间不会再离开斜阳街。”   叶谨白点头。   “还有……谨白,近段时间不要离开斜阳街了,我这边出了些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最近千万小心。”   最近芳洲的边界出了不少合法居住的妖怪失踪的事情,正在调查中。裴夙直觉有些不对劲,奈何对方做的滴水不漏,一时也查不出什么。   最关键的是,曲流失效,他必须避开风头,不能亲自去查看。   ……   深夜,叶谨白突然睁开眼睛,他偏头看了眼身边,裴夙少有的睡了。   叶谨白悄悄起身,将房内用于安眠的香料换成有助于妖力运转的月流香。这香料的味道他闻不惯,有点过敏,因此裴夙从来不用。   点上香之后,叶谨白开门出去了。   那只腐尸还在咆哮,叶谨白一张符纸封住了他的嘴。他回到书房捡起了那本《药身》,在书房点了盏灯一页一页细细翻阅。   书不厚,对于药人的制作只字不提,只扯了几个事件,说了药人的作用。   叶谨白的手指停在最后一行字上——药人身体孱弱,寿命极短,一旦制成双十则夭折。唯有堕妖可解。   堕妖……   由人身或是半妖之身彻底转化为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妖与人、妖与半妖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强行打破这两者之间的屏障,绝对会留下难以治愈的隐患,先生的旧疾可能就是堕妖留下的后遗症。   叶谨白将书合上,放回书架。这种后遗症虽然难以治愈,但不是没有希望的。他作为陆渝那一世好歹出身天师氏族,当然有些不外传的手段。   ……   裴夙体内的妖力开始枯竭,他准备闭关,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关头,镇守沛市下的一个县区的蝶妖反叛了。   这只蝶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法子,开始吸食人脑,甚至抓捕领地里的小妖食用,已然是犯了裴夙的规矩。   这种属下反叛的情况根据惯例是需要大妖亲自处理的,但裴夙这个情况绝对不能离开斜阳街。这是历来的规矩了,毕竟镇守领地的妖怪都是大妖亲自选出来的,审判必然要大妖亲自到场,然后任命下一任镇守者。   “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一般大妖若是要事缠身的话,最受宠的亲族或是伴侣是可以代替的,但是……”顾星飞挠着头,神色露出了迟疑。   但是,如果是宠爱的亲族晚辈,就意味着大妖有栽培他继承的意思,如果是伴侣……则意味着共享尊位。   这就是一种变相的公示了。   陆少爷不在,能代替先生的只有叶先生,但叶先生是先生的伴侣,如果他代替先生处理事务,不就意味着和先生平起平坐了吗?   裴夙蹙着眉,转着手上的扳指。他想了想,握住叶谨白的手,低声道:“谨白……”   假如不是时机不好,他是很愿意让谨白替他走这趟的。   “先生怎么想的?”叶谨白道,“假如先生不出面,是不是会有其他妖怪怀疑先生的身体出问题?”   顾星飞默默点头,先生的身体情况在几个死对头那里不是什么秘密,一旦先生不出现,很可能就猜到这一点上了。   觊觎芳洲这块地界的妖怪太多了,觊觎先生强大实力的妖怪更多。   但如果换成叶先生去,大多数妖怪的注意力就会放在叶先生身上,开始揣度先生此举背后的深意,而不会去怀疑先生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叶谨白道:“假如先生不嫌弃的话……”   他微微笑了下,目光温柔坚定:“请交给我吧。”   裴夙沉默片刻,摘下手上的扳指给叶谨白戴上,微笑道:“好,谨白代我去。”   这枚象征着权柄的扳指尺寸并不合适,但映衬着叶谨白薄玉般的肌肤,居然不显得违和。   他在叶谨白指尖上吻了下,对顾星飞道:“谨白到处如我亲临,不得违背。”   顾星飞道:“是,先生!”   ……   廿县   蝶妖花年正着急地四处走动,一边低声问道:“老先生还没来吗?”   一旁的小妖纷纷摇头。   花年摔了桌子上的花瓶,暴怒道:“先生的尊驾已经快到了!他怎么还不来?”   小妖们噤若寒蝉,挤在一起不敢说话。   这时一只小妖从外面跌进来,“先、先生的尊驾到了!”   花年顿时慌乱,心里恨极了那个自称裴钰声的人类。   “来的不是先生!”那小妖喘了口气,高声道,“是个人类!”   花年脸色几番变化,最终定格在愤怒上。他冷笑道,“没想到居然不是先生亲临,这般看不起我花年!居然派遣一个人类敷衍我!”   来的既然不是先生,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花年领头出去了。   一出去就看见顾星飞正微弯着腰和一个年轻俊秀的人类男子说话,那人类神情温和,唇角带着笑,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   察觉到他出来了,那人类转头看向他,目中还残存着笑意,眉眼柔和没有任何攻击性,身上也不带有妖气,明显是个普通人类。   花年好歹是坐镇一县的妖怪,隐约觉得这个人类没那么简单,他面上露出几分迟疑,但还是厉声道:“区区人类为何擅自闯入此地?”   叶谨白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花年表情僵硬了一瞬间。   “我代先生清理门户,”叶谨白伸出手,顾星飞立刻递上一沓装订好的资料,叶谨白将其摔在花年面前,“你自己看清楚,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花年捡起资料看了一遍,里面将他吸食人脑的时间调查得一清二楚,越看越心惊。最后一张纸上,血淋淋地写着一行字:就地格杀!   这四个字极熟悉,一看就知道是先生亲手写的。   叶谨白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将其举起,“蝶妖花年,迫害无辜,视规矩如无物,今奉先生之命,就地格杀!”   顾星飞目露杀机,厉声道:“是!”   “慢着!”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叶谨白转头,瞧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   “这是芳洲道协的副会长林盛。”顾星飞小声提示。   叶谨白点点头。   林盛喘着气,“这是误会,是误会!吸食脑髓的并非花年,而是其他妖怪,栽赃在花年身上罢了!这位先生!千万不要中计伤害无辜啊!”   花年一愣,连忙点头,“不错,是误会!我根本没做这些事情!”   叶谨白对着林盛笑了笑,等林盛松了口气,他道:“既然如此,劳烦两位拿出证据来,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花年仍然有嫌疑,顾星飞,拿下看管!”   顾星飞二话不说上前,花年哪里是顾星飞的对手,过不了两招就被牢牢捆住。顾星飞将其丢给下属,后退两步恭敬站在叶谨白身后。   林盛对上叶谨白平静的目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知道这下糊弄不过去了。他转了下眼睛,左右不是裴先生亲自到场,不如直接做了这个年轻人……   林盛打定主意连忙点头:“是,您说的是,不如我们进去说?”   顾星飞传音道:“先生在此处有一座别墅,您看……”   叶谨白点点头,道:“去别墅吧,这地方命人看管起来,搜一遍不要放过线索,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   他环视一圈,轻声道:“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若有违者……则视为挑衅,按规矩处理。”   他表情还是温和平静的,连语气都没有太大起伏,然而偏偏暗含肃杀,令人心头微颤。   一如当年的陆渝。   顾星飞暗暗乍舌——先生果然好眼光!叶先生当真是半点不怯场。   这气势,竟如先生亲临! 第54章 暴君   “来的居然不是裴夙……”   年轻男子捻着盆栽的一条软枝, 凤眼里露出几分讥诮:“真是跟他那个母亲一样……”居然会对人类动真心。   居然变相向妖界宣布自己爱上了一个人类,让人类跟自己平起平坐……年轻男子一把扯断了软枝, 冷笑。   林盛担忧道:“那这次的局岂不是白布了?”   裴钰声摇头, 注视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年轻的身体总是充满精力,这种感觉太让人着迷了。   为了永生, 这一次绝对不能出一丝纰漏,不可以第二次让裴夙逃走了。   “那个人类也挺有意思。主力撤回来吧,吩咐他们去别的地方继续计划,把那个叶谨白活捉回来,我倒是挺想试试他的血。”裴钰声舔了舔嘴角。   那个人类身上有裴夙的味道, 很浓的味道。   “记得活捉,别杀了。裴夙既然愿意跟这个人类平起平坐, 说明起码对他有点在意, 我们倒是想看看裴夙到底有多在意他。”   裴钰声冷笑起来,要不是裴钰音那个蠢货最后还是选择保全那个牡丹花妖,裴夙也绝不会有机会逃走!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裴夙到底会选择冒险来救,还是选择对这个小情人视而不见。说实在的, 那个人类长得确实不错,就是拿来玩玩也不错。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所谓的爱情呢?一想到叶谨白在被活捉后求饶的场面, 那张温柔面庞上会出现的绝望表情……   裴钰声脸上露出狂热的期待, 甚至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林盛点点头,连忙下去吩咐手下。   ……   裴夙在廿县的小别墅独门独栋,方圆几里没有人烟。房子装修得很好, 平日里也有人打理,可以直接住人。   “先生,今晚让我来守夜吧。” 顾星飞低声道。   叶谨白点头。   先生的情报证据不可能出错,花年绝对不是冤枉的,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林盛问题不小,甚至跟花年就是一伙的。   说不定这帮人就是刻意想把先生引过来,好下黑手。   负责守卫的妖怪是一条熊妖,他弯下腰很恭敬道:“叶先生,今晚可能会有夜袭,您看……”   “放他们进来,”叶谨白转头跟负责警戒的妖怪吩咐,“记住,全部留活口。”   熊妖立刻明白了。   等其他人都退下,至于顾星飞一个时。   叶谨白抚摸着扳指,低头在上面轻轻一吻。   变回原形缩在屋子角落的顾星飞连忙把头埋进肚子里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他的原型是一头黑虎,合上眼睛时完全融入黑暗。   到了半夜,叶谨白隐约听到窗外有声音,他悄然睁开眼睛,微微偏过头,窗子被轻柔地推开了一条缝。   夜风送进来一缕古怪的笛音。   角落的里顾星飞抖了抖耳朵,微微抬起头。   一条白唇竹叶青缓缓游了进来,后面紧跟着几百条毒蛇。嘶嘶的吐信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顾星飞忍不住抖了抖毛。   这群人是智障吗?难不成以为放点蛇进来就能拿下叶先生?脑子不好?当然,可能是叶先生身上的灵力波动收敛得太好,看上去和普通人无二。   叶谨白坐起身,啪地打开了床头灯。   一地怪蛇无处遁形,叶谨白拽起轻薄的羽绒被,将一地怪蛇盖住,附在羽绒被上的纯净灵力灼烤着怪蛇,嘶鸣声不绝。   他一把拉开窗户,那躲在暗处吹笛的人顿时感觉不妙,拔腿就跑,被埋伏了多时的妖怪们按在地上。   那吹笛人被压至叶谨白面前,叶谨白微微弯了下腰,确定对方只是个正常的人类,而非妖族。   “你以为只有我一个吗?”对方的脸被按在地上,眼睛却拼命歪斜试图直视叶谨白的脸,“我不过是……”   叶谨白一张符纸封住了他的嘴。   咔哒   咔哒   别墅的院墙外传来奇怪的脚步声,拉着电网的墙头上爬上无数目光呆滞的腐尸。它们的躯壳上旺盛生长着各种花朵,汲取着血肉中的养分,开得艳丽且妩媚。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混合着香气的血腥味,大朵大朵的花在夜风中随着腐尸们的动作款款摇曳,而腐尸的肉体却是腥臭糜烂,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四面的墙壁上都挂着腐尸,顾星飞脸色凝重,和其他妖怪们一起牢牢护卫在叶谨白身边。   叶谨白在扳指上抚摸了一下,启动了布置在别墅下的符阵。   符纸纷纷爆发出灵光,叶谨白掐诀,三张符纸绕着双手旋转,源源不断地向符阵注入灵力。   叶谨白道:“退开些,不必护着我。”   顾星飞迟疑片刻,对上叶谨白的眼神,忽然一凛,想起先生那句“如我亲临”顿时一个激灵,和护卫们一起退开。   腐尸已经翻过了围墙,尖锐的哨声忽然响起,腐尸的动作立刻迅捷起来。腐尸并不难对付,但它们身上那些迎风摇曳的花枝却是极为难产,一旦离得过于近,那些花就伸出根系试图扎根在他们身上。   顾星飞几人都是修为高深的妖怪,但那些腐尸根本不能碰,就算用妖力将其击杀,飞溅的血肉中蕴含的古怪毒素也会腐蚀他们的妖力。   好在符阵中蒸腾的灵力不断减少着腐尸的数量,那些摇曳的花朵渐渐不如先前明艳。   叶谨白在等,等体内积蓄的灵力足够,就将阵中所有腐尸全部清理干净,但在此之前他得找到吹哨子的人!   叶谨白一边维持着大阵,限制腐尸的行动,一边不断逡巡四周,试图找到吹哨人。   在那里!   叶谨白一手维持着符阵,另一手迅速结了心印,将其推了出去。   钟灵之印携生机流光撞开腐尸,奔向别墅外——吹哨操控腐尸的人就躲在那里!   然而钟灵之印在半途被一只手拦住了,一年轻男子抓住了心印,放在手心仔细把玩了片刻,低头将其吞了进去。   心印本是无形之物,这个男人是怎么抓住的?   叶谨白脸色微变,他不再犹豫,先行震碎符纸,符阵爆发出强烈的灵光,别墅范围内的腐尸全部被灵力融化为一滩血水,被符阵吞噬。   别墅外的哨声停了一瞬,紧接着响起了更尖锐急促的哨音。   钟灵之印充沛的生机让男人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裴钰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叶谨白,没想到这个人类居然能给他这么大的惊喜——本来以为就是个凡人,谁想到竟然是纯净的半神之体,半神,这可是大补之物。   料理好了,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裴钰声眼底燃起几分炽热。   顾星飞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男人修为高深到他竟然看不出!这次可能真的是设好的局!冲着先生来的!   这下麻烦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保住叶先生。   裴钰声拍拍手,刺耳的哨音停了,别墅的院墙外蹿出十几只修为精深的妖怪,接连扑出缠住了顾星飞等人。   而裴钰声,则向叶谨白走过去,目光透出了渴望。   叶谨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下一秒,流光长剑出现在他手上,剑身上流溢的华光让裴钰声心中一惊。   暴君?   不可能!暴君明明认了裴夙做主人,怎么可能再被其他人使用?   莫说是裴钰声,连顾星飞都彻底吃惊了——难道说先生解除了和暴君的血契,暂时转给了叶先生?   这……这不太可能吧?这可是暴君!   裴钰声冷笑道:“裴夙难道还以为一把暴君能保得住你吗?”   叶谨白挽了个剑花,缓步上前。   符阵上游动的纹路和灵光与剑光相映衬,叶谨白能感觉暴君在自己手上微微颤动,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暴君确实不可能同时认两个主人,但如果暴君把他当做裴先生了呢?那他自然可以如主人般随意使用暴君。   叶谨白一手抚过心口,猩红的血契就刻在他身上,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他的灵力会和裴夙的妖力一般无二。   正如裴夙所言——如他亲临。   裴钰声接住第一剑的时候就知道这真的是裴夙的暴君,那种暴虐的妖力绝不可能作假。   随着叶谨白催动暴君,裴钰声渐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裴夙身上的味道,非常浓重的香气,裴钰声的眼睛顿时红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裴夙的鲜血了,他夺舍来的这具身体看似年轻,但实际年龄也已经超过四十,他急需作用特殊的药人来维持他的青春!   叶谨白原本温和的灵力尽数转化为炸裂般的妖力,浩浩如江海,奔流而来时气势万钧,裴钰声接住第二剑时终于彻底收起轻视之心。   裴钰声发出咆哮,一只手抓住暴君的剑刃,哪怕被割得鲜血淋漓也死死控住,另一只手抓向叶谨白的心口!   叶谨白脸色不变,突然撤回灵力,暴君变回扳指,被叶谨白一把抓住。   裴钰声猝不及防抓了个空,攻势没有稳住,反而被叶谨白逃开了。   却见叶谨白将那枚扳指高高抛了出去,那扳指落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只见妖光一闪,暴君出鞘!   杀气肆意的暴君没入裴钰声胸口,裴钰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裴夙?” 第55章 血契   “……你竟敢……”裴钰声难以置信道, “竟敢对我……”   裴夙抽出暴君,裴钰声软倒在地, 眨眼间就没有了呼吸, 像是戳破的气球,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裴钰声根本没死,舍了这幅肉身逃走了。   然而叶谨白根本顾不上去堵裴钰声, 他两步上前紧紧抱住裴夙。   强行催动暴君的裴夙掩唇咳了几声,暴君已经变回扳指被他握在手里。裴夙索性松了力气不再强撑,任由叶谨白将他扶进别墅。   “不要去追了,护住别墅,任何人与妖都禁止靠近!”叶谨白关门之前吩咐顾星飞。   顾星飞连忙应是。   叶谨白扶着裴夙进了客房, 一路源源不断地渡给裴夙灵力,然而裴夙的状态还是非常差。   他体内都是暴君反馈的紊乱妖力, 这些不受控制的妖力四处乱窜, 冲击脆弱的经脉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裴夙紧紧皱着眉,脸色苍白地倚在叶谨白身上。   “怎么样能让您不那么难受?”叶谨白一遍又一遍得梳理着他体内的妖力,紧紧抱着裴夙,希望能传递一点慰藉。   裴夙摇头笑了笑, 凤眼含情,“放着不必管。”   叶谨白静静看了他会儿, 突然抬起手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他凑上去亲吻, 试探着撬开裴夙的双唇,含糊而柔软道:“我有办法……”   裴夙吃了一惊,毫无防备地被他扑倒在床上。   叶谨白扯过被子, 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努力地亲吻,他的吻并不算多生涩,裴夙被他撩拨得难以自制。   “谨白……”裴夙微微偏头,避开叶谨白的亲吻。   他压制自己对钟灵的渴望已经十分艰难,偏偏谨白不仅不避开,反而百般撩拨,裴夙一臂环住叶谨白的腰,低声道:“别胡闹。”   叶谨白喃喃道:“不会伤到的……没关系,您信我,信我。”他一向温柔坚定的目光似乎都湿漉漉的,看上去格外柔软。   我怎么会让您伤了我呢,我怎么舍得您有一点心疼。   裴夙凤眼微阖,满心都是叶谨白的模样。   坦诚而直白,炽热又温柔。   谨白让他信他……   裴夙环住叶谨白的双臂开始收紧,忍无可忍地将他压在身下。   ……   “先生……”叶谨白微颤的手将床单揉成一团,身体往后瑟缩,希望能稍微躲开一点。   裴夙却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轻笑道:“谨白,这次可是你先撩拨的,总得对我负责些吧。”他密密压着身下人,不给他躲避的机会。   等到云消雨歇,叶谨白默默缩在被子里。   “弄疼你了?”裴夙餍足地抱着叶谨白,细碎的亲吻落在他颈后。   叶谨白缩在被子里,摇摇头。   虽然不疼……但是先生确实太能折腾了。哄得再如何温柔,做起来也一点都不留情。叶谨白别了下头,一点都不想动。   裴夙笑了笑,抱他起来去浴室清理。   这间次卧已经不能用了,裴夙索性换了房间。怀中人一碰到被子立刻钻进去,睡得香沉。裴夙笑了笑,低头跟他厮磨片刻。   他看见叶谨白心口上血红的血契时,眼神暗了暗。   临走之前,裴夙将暴君给了叶谨白。他本意是暂时解除和暴君的契约,让其认叶谨白为主,但被叶谨白拒绝了。   叶谨白当时说:“有别的法子,先生不必解除和暴君的契约。”   这法子就是缔结血契。   这种血契其实勉强算是一种代形术,在短时间内,会让两方的气息完全相同,许多妖怪是用气息分别身份的,一旦气息完全一致,妖怪们会难以分清。   毕竟对于妖怪来讲,外表是可以变化的,但气息却不会,他们执着地使用气息来辨别人类。   这血契配合一定的乔装打扮,完全可以凭空造出“复制人”。   但后来陆渝改了这个血契——缔结血契的两方在短时间内不仅气息一致,连力量形式都会一样,只要离得不远,缔结血契的双方可以支配对方身体里的力量。   最后这个血契到了阮之清手上,又被改成了双修的法子,又因为血契本身的性质,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这二人硬是将好好的血契改成了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大约也能算是一种独到的眼光?   这个血契的效用有三个月,裴夙抚过胸口,体内盈满的充沛灵力都来自于谨白,体内那些原本乱窜的妖力成功被安抚了,心满意足地融入灵力中。   但叶谨白多少受了点影响,他这段时间会比较疲惫。   裴夙去厨房炖上粥,打开了别墅门。   顾星飞压着林盛等人在别墅外恭敬等着,裴夙亲自打开门的时候,林盛的脸色终于灰败了——他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看见裴夙,知道自己这回是逃不了了。   “人类扭送协会,妖类送去审查,但凡违规的,全部废除修为。”裴夙淡淡道。   林盛倒在地上,送去协会,他就完了。   裴夙转身前多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他发现了异常。裴夙轻轻挑了下眉,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林盛这张苍老的脸——林盛今年六十有一,但从面相来看,说是七十多岁都有人信。   “我第一次在协会见你,就觉得有几分眼熟,”裴夙此时心情极好,慢慢转着扳指,轻笑道,“今天总算是认出来了,林声,好久不见。”   林盛一边发抖一边否认道:“我不是的,你认错人了,认错了……”他反复重复着这一句,仿佛这样裴夙就会相信一般。   这个林盛本名林声,就是个普通人类,略同道术,今年应该是整二百岁,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活到了现在!   裴夙瞥了眼地上裴钰声的皮囊,起手一道妖火将其烧了个一干二净。   恰好此时起了点风,裴钰声的骨灰被吹起来扫到了林盛的脸上,林盛蓦然发出惨叫声,哆嗦着往后爬。   “放过我,放过我!”林盛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畏惧地看着裴夙。   裴夙一指林盛,指尖在空中缓缓下移,林盛的年龄仿佛被拖动了快进键,头发眨眼白尽,本就衰老失水的皮肤成了一块块老树皮,身体越发佝偻,趴在地上粗重地喘着气。   林盛畏惧衰老畏惧死亡,吸食别人的寿命来填补自身,而今天,终于他终于尝到这种寿命飞速流逝的感觉了。   裴夙对他这副样貌倒是很满意,笑道:“合该如此。”   裴夙回了别墅,叶谨白已经起床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走神,见裴夙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先生。”   他神情还有些倦怠,穿着一件睡衣,露出的脖颈上布满红痕,全是裴夙失控时吮吻出来的。   “裴钰声没死。”裴夙坐在叶谨白身边。   叶谨白点头:“我知道,只是那个裴钰声……他是不是还想对先生下手?”   裴夙点了下头:“当年我杀过他一次,但那时候年幼,实力不足,没能斩草除根,他躲躲藏藏这么久,现在是想卷土重来了。”   当年动手的时机实在不好,若是拖上两年,就能一击必杀,不必留下祸患了。   叶谨白倚在裴夙身上,转移了裴夙的注意力,“先生,我饿了。”   裴夙笑道:“我去给你盛粥。”   眼见他转身走了,叶谨白从靠枕下拿出手机,飞快打字:“成了,效果……等我问问先生。”   阮之清立刻回信息:“血契见效快,但会拖累你的身体,你这两天注意点分寸,别让他闹过了。”   叶谨白尴尬得整个人都要缩进沙发里,回了个“好”就把手机塞进靠枕下了。   裴夙正好端着粥和小菜回来,叶谨白起身吃饭。   吃了一点,大门传来气势汹汹的敲门声,恨不能将门敲出个洞的阵势。叶谨白正奇怪,裴夙起身开门,陆镜十的声音就传进来——   “他又来了是不是?你毛病啊?为什么不通知我?”陆镜十气到浑身发抖,“你这么能耐呢!”   他挤进别墅,后面跟着楼澈。   “你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我嫂子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要多担心……”陆镜十一抬头,看见沙发上的叶谨白,卡壳了。   “姐、姐夫。”陆镜十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裴夙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叶谨白茫然地抬头,“镜十?你不是去俞中了吗?”   陆镜十哼哼唧唧道:“我回娘家不行啊。”   叶谨白好笑,揉揉他的头发。   陆镜十控制不住地去看叶谨白脖子上的痕迹,瞄了两眼,在裴夙即将把他丢出去之前,楼澈把陆镜十拉到身边坐下了。   陆镜十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些什么,这才想起来今天跑来的原因,“我在外面闻到味道了!那老东西呢?”   裴夙低头试了试水的温度,确定正好后递给叶谨白,并不回答陆镜十的问题。   眼看陆镜十要炸,叶谨白连忙问:“林盛吗?”   林盛是哪个?陆镜十摇头,“不是,是我爹,那个混账老东西。”   可是最近没有见过姓陆的老人啊?叶谨白很疑惑。   陆镜十终于被他哥逼疯了:“我问你呢,裴钰声是不是回来了?我弄死那老东西我……”   裴夙喝了口茶,清清淡淡道:“你知道他回来了,还不赶紧去俞中待着?” 第56章 烤肉的香味   陆镜十垂下头, 眼睛里却露出几分凶狠:“去俞中?我为什么去俞中,我这次要亲手送他去死……”   裴夙淡淡道:“你下不去手。”   在陆镜十年幼的那段时间, 裴钰声算得上一个好父亲。   叶谨白非常吃惊——裴钰声是镜十的父亲?可是镜十不是姓陆吗?   陆镜十沉默一会儿, 道:“哥,这事你得让我来,我不能一辈子缩你后面, 我一定要亲手送他去死。”否则日夜不安心。   见裴夙微微皱眉,陆镜十一下子扭过头,“叶哥,你评评理。”   叶谨白揉揉他的头发,跟他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同, 陆镜十的头发很软,而事实上, 镜十的脾气一直都很软。   “裴钰声是镜十的亲生父亲?”叶谨白安抚了陆镜十, 问。   陆镜十点头:“我改跟我娘姓,裴钰声是我亲生父亲。”   他欲言又止,瞄了裴夙几眼,知道自己说完后肯定要被他哥整, 一咬牙道,“叶哥, 你不知道, 其实第一个喝我哥血的人……是我。”   “我是胎里就不好……”   裴夙给叶谨白剥了个橙子,道:“陆镜十。”   被连名带姓叫了一声,陆镜十一缩脖子, 怂了,拽着楼澈要跑,临走前鼓足勇气道:“叶哥,我跟你讲,其实我哥瞒你特别多事情,你别可不能放过他!”   所以是楼澈给了你勇气让你跟你哥这么讲话的?   陆镜十跑了,叶谨白静静将目光挪到裴夙身上。   裴夙上前环住他,好声好气道:“谨白先休息好不好?等回去了,我再慢慢讲。”叶谨白确实很累了,他倚在裴夙怀里,喃喃道:“先生,说话算话。”   裴夙亲吻他的面庞,“好,说话算话。”   两人回房间休息,被叶谨白丢在靠枕下的手机屏幕亮起:   阮小姐:我刚发现,血契可能有副作用,陷入深眠的身后可能窥探到对方的内心,小心一点。   信息无人回复,屏幕很快暗下去。   叶谨白早就睡沉了,紧紧握着裴夙的手,裴夙索性和他一起躺下,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叶谨白在梦境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狭窄的通道里。   窄道尽头是一间小房子,叶谨白穿过窄道,发现自己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铁门,四面封闭的小房间只在一面墙壁上开了很小的一道窗户透气,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在房间的地面上投出一块很小的明亮区域。   那个男童就这么静静看着那一小块阳光,目不转睛。   是个非常苍白的孩子,那双凤眼里的沉静熟悉无比。叶谨白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男童却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他的右手被拴在链子上,黑色的沉重镣铐就扣在他瘦弱的手腕上,铁链很短,男童只要站起来,锁链就会绷紧。   那一小块明亮突然多了个阴影,是只拳头大的小鸟飞在了窗户上,挡住了阳光。   因为盯得太久了,男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站起来似乎想走到阳光处,然而锁链哗啦响了一声,男童又重新坐下来。   叶谨白注意到男童左手手腕上有还没愈合的伤口,长而深,看上去像是被利器划伤的,伤口连包扎都没有。   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看面相和裴夙隐隐有两分相似,他手里拿着一个瓷碗一柄匕首,走到男童身边。   叶谨白想起裴夙左手腕上那道浅色的疤痕,骤然抿起了唇角——这个男人是裴钰声无误了!   接下来裴钰声要做什么,叶谨白都能猜到,他逼着自己看下去。裴钰声上前捉住裴夙的手,拿着匕首割开了手腕,汩汩鲜血流尽碗中。等一碗接满,裴钰声随意包扎了一下,就端着碗离开了。   铁门哐地关上,房间里又一次只剩那一小块光亮。   叶谨白正要上前,男童却忽然一抬眼,冷冷的凤眼里暗色沉沉,与叶谨白目光相触。而这时面前的景象却一阵扭曲,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撞进裴夙担忧的目光里。   “渴了?”裴夙起身要去给叶谨白倒杯热水,叶谨白摇摇头,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了笑。   两人靠着一起,裴夙握着他的手,一笑,“方才吓到了?”   叶谨白惊讶,“您……”   裴夙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方才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他没有问为什么叶谨白能看见他的内心,只是轻笑着哄着他。   叶谨白摇头:“没有。”他蹙眉仔细想了会儿,道:“能看到先生的内心……可能是血契。”   裴夙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应该是有些副作用的,还睡得着吗?”   叶谨白还是有些不安,起身道:“先生,你先去处理事情吧,我再看看血契。”   他去客厅拿了手机,终于看见阮之清发来的那条消息。   “……”叶谨白无奈摇头。   阮小姐……是真的靠不住。   ……   裴夙出去处理剩下的事情了,叶谨白找了陆镜十。   “我哥半妖,这个妖力断续甚至枯竭的毛病就是堕妖留下来的。”陆镜十挠着头。   陆镜十道:“我原本是人类后来也是堕妖的,其实堕妖没那么大后遗症。一般来讲就是像我这样,妖力比较绵软,我哥那是特殊情况了,他那个妖力叶哥你也知道,真的一点都不温柔。”   叶谨白点点头,先生的妖力向来霸道多过和缓,在他所见过的妖怪中,先生的妖力是最强悍的。   陆镜十沉默片刻,道:“他是杀裴钰声的时候堕妖的,裴钰声那时候已经不是人类了,他死的时候催动了我哥体内的蛊毒,我哥是药人你知道的,体内本来就堆积了很多药物,勉强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那个蛊毒打破了平衡,实在拖不下去了,我哥只好选在那个时候堕妖。”   那个蛊毒还是用裴夙母亲的枝叶做成的,用来伤害限制裴夙,不可谓不恶毒。   叶谨白只要一想象那个时候,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陆镜十道:“他那个毛病,是堕妖的后遗症、药人的特殊身体状况,再加上蛊毒侵蚀一起发作才留下的。主要还是蛊毒。如果能解掉蛊毒,我有把握把我哥的身体养回来。”   叶谨白道:“没办法治吗?”   陆镜十摸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叶谨白。   叶谨白翻开来,这才发现这是一本手札,看字迹是陆镜十写的。这本手札记录了裴夙堕妖以来的所有情况,最后整理出两种办法——   一是寻找钟灵这种等级的宝物,强行逼出蛊毒。二是找回裴夙母亲的内丹,破解蛊毒。   第一种方法目前来看是行不通了,钟灵这样的宝物可遇不可求,裴夙喜爱叶谨白到了愿意以性命相托的地步,怎么可能取走钟灵伤到叶谨白?   叶谨白的手指停在第二个方法上,“先生的母亲……”   陆镜十冷笑了下,“裴家那几个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裴钰音费尽心机娶了婶婶就是为了她的内丹修为,我哥一出生,他们就废了婶婶的修为……我们也不知道婶婶有没有留下什么。”   所以他改了姓,只要一想到体内流淌着裴家的血,他就觉得恶心。   先生的母亲肯定不在了,这么多年,先生就这么一个人慢慢走过来的吗?忍受每一次妖力的断续枯竭?   叶谨白怔怔出神,被陆镜十叫了两声才发现自己揉皱了陆镜十的手札。   “抱歉。”   陆镜十摇头:“没事。叶哥你别担心,会有转机的,一定会有的。”上天垂怜,让他哥遇见了叶哥,不至于孤独终生,而且自从遇见叶哥之后那些陈年旧事都解开了,他相信叶哥是天道送来的机缘,一定是。   裴夙作为大妖的这些年恪尽职守,维护一方安危,甚至不惜耗费修为来维持芳洲的灵气。这么久了,天道就算是瞎的,也该看到他哥的付出了!   ……   回斜阳街的那天在下雨,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叶谨白偶然瞥了眼车窗,一道黑色的影子伫立在路灯下。   “先生,前面是结界。”司机慢慢停下车,脸色凝重起来。   裴夙道:“开进去。”   整条路前后都被结界封住了,对方明显是想逼着他进结界。他现在体内妖力充沛,不惧!   路灯下的黑影缓缓抬起头,对叶谨白裂开嘴唇,笑了笑,路灯滋滋响了几声突然灭了。   性能极好的轿车缓缓驶入结界,刚刚进入结界,外面的喧哗声就被屏蔽了,周围的环境似乎没有变,但整个世界骤然间全部安静了。   裴夙推开车门,叶谨白握住他的手,裴夙笑了笑,牵着他一同下车。   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吱嘎的抓挠声,叶谨白低头,地面突然变成完全透明,业火熊熊燃烧,衣衫褴褛的怨魂在业火中地下哀嚎,指甲抓挠着地面,叶谨白仿佛能听到魂魄被灼烧的滋滋声。   一只手终于突破了地面,被烧的白骨森森,血肉挂在骨骼上,它抓住了叶谨白的脚踝。   不知道为什么,叶谨白闻到了一股香气。   司机摸着光头憨笑道:“先生,有股烤肉的香味。” 第57章 林菀时   裴夙一道妖力击散了叶谨白脚踝上的手骨, 脸色冷了几分。   空气里诡异的烤肉香味渐渐转变为起烧焦的味道,腥臭难闻。   业火舔舐着透明的路面, 他们仿佛站在火海里, 脚下尸骨成山,那些被业火灼烧的冤魂和腐尸哀嚎着伸出双手,十指甚至已经露出白骨, 却还在竭力向上伸展,一下一下地抓挠着地面。   咔!   咔!   一前一后两道黑色屏障降下,将他们罩在这不足三十米长的地界上。   有一具白骨终于用双手撕裂了地面,从狭小的窟窿中挤出来,不惜拔掉身上的肋骨好让自己顺利通过窟窿。   有了第一具就会有第二具, 枯骨腐尸怨魂穿破了地面,业火从破裂处岩浆般翻上来, 叶谨白正要催动灵力, 裴夙摇头,按住了他的手。   “先生?”叶谨白疑惑。   裴夙道:“我来就好。”他不希望谨白这几天再动用灵力。   叶谨白低了下头,脚下虽然业火熊熊,但并没有灼热感, 这是个非常粗糙的幻境。他也没看见先生做了什么,那些枯骨腐尸突然间消失, 幻境破了。   叶谨白能感觉到熟悉的妖力眨眼间侵蚀了原本的结界, 前后不过瞬息的时间,裴夙的结界已经取代了原本的。藏匿在结界中的人类自然无处遁形,狼狈跌出来。   他惊慌四顾片刻, 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幻术就会摧毁,连他都被揪出来了。   这是个人类。   叶谨白皱眉,想不通——正常来讲,觊觎先生的都是妖怪,人类和先生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想到袭击先生。   而且用的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叶谨白看了眼摔倒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男人,一言难尽——像这样脆弱粗制的幻象结界,虽然看上去还挺像回事,但只要有点修为就可以轻易看破,撕破这个结界轻而易举。   司机摇头叹息,“现在的修士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是我见过最差的,就这点能耐还敢来堵先生。”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男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厉声道:“你别得意!你们这些妖怪为祸苍生,吸食脑髓增长修为,日后肯定天打雷劈!还有你!”   叶谨白疑惑道:“我?”   男人粗喘着气,整张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你身为人类,却和妖物厮混在一起,迟早要和他们一样,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   叶谨白沉默片刻,委婉道:“这位先生,我觉得你可能被骗了。吸食脑髓来维持生命的,是你们协会那边的,不是妖怪。”   男人立刻反驳,梗着脖子坚持人类都是善良正义的,而妖怪,都是以杀生为乐害人不浅的邪物。   司机摇头:“这就是传说中的杠精吧。”   裴夙微微低头,俯视男人脸上,他道:“看在你心智不足被人当枪使的份上,这次不与你计较,回去好好问清楚到底是谁修那些歪魔邪道。再有下一次,我就当是人类的手伸到我这边了。”   虽然语气严厉,但叶谨白在裴夙的眼睛里并没有找到冷意,似乎只是逗着对方玩。   男人惊惧地看了他几眼,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被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不是说斜阳街的那些妖怪们个个都心狠手辣目无法纪吗?他都做好以身证道的准备了!   裴夙和叶谨白回了车上,立刻撤下了妖力,大雨顷刻间落下,那男人还傻傻趴在花坛上,不一会儿就被大雨淋透。   叶谨白透过车窗,路灯下那个黑色的影子还摇摇晃晃地伫立着,保持着诡异的笑容,雨水穿过他的身体,毫无阻碍地落在地面上。   “先生,”叶谨白示意裴夙看路灯,“那东西跟了我们一路了。”   裴夙瞥了眼,道“那是镜十做的。”他伸出手,路灯下的伥鬼突然消失,他手里就多了个黑色纸片人,五官扭曲,咧着猩红的嘴微笑。   陆镜十比他们早一天返回斜阳街,去给裴夙配药去了,是以没有和他们一起。   叶谨白一愣,看着裴夙手上的纸片人,一时沉默了:怎么能这么丑?   裴夙道:“镜十喜欢用这东西来定位传信,不过,他画的太丑了,看上去像是要图谋不轨。”   何止,这纸片人整个一反派脸。   叶谨白还以为被两拨人同时盯上了。   裴夙将纸片人贴在车窗上,纸片人空荡荡的眼睛就对着叶谨白,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仔细一看还挺可爱的。”   裴夙遮住叶谨白的眼睛,轻笑道:“睡会儿吧,一会儿就回去了。”   ……   他们回来第二天,一位中年男子压着一个看上去分外眼熟的年轻男人上门拜访。   “先生。”汪年生揪着儿子的耳朵,笑呵呵跟裴夙打招呼。   他儿子的耳朵几乎被拧过九十度,疼得直抽气,然而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屈服在汪年生的威压之下。   汪年生,芳洲道士协会会长。被他揪着耳朵的那个正是他儿子汪复知,也就是昨天在路上设下结界堵他们的年轻男人。   “快跟先生问好。”汪年生一巴掌拍在汪复知脑袋上。   汪复知吭嗤吭嗤了一会儿,在挨打和认怂间选择了后者,结结巴巴给裴夙和叶谨白问好。   叶谨白笑着点头,裴夙起身泡茶招待。   汪年生看裴先生亲自起身去泡茶时,顿时受宠若惊,恨不能站起来九十度鞠躬道:“先生泡茶辛苦了,我来吧!”   却见叶谨白却神色如常,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汪年生这个人精心里顿时有数了——这位叶先生绝对是裴先生的心尖尖了。讨好裴先生难度太大,不如换个角度曲线救国,哄着叶先生开心。   裴夙斟茶递给两人,汪年生连忙双手接过,又给了儿子的脑袋一巴掌。汪复知脸涨得通红,在他爸的强压下,颤巍巍伸手接过茶水。   “今天特意来给先生赔礼道歉,我这个儿子一向冲动,脑子也不好……”汪年生死死按住即将暴走的蠢儿子,笑着给裴夙道歉。   汪复知愤怒地看着他爸——这是亲爹吗?   叶谨白低头忍笑,汪复知看上去连二十岁都没有,年轻冲动也是正常。   汪年生给了儿子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道歉。   汪复知羞愤欲死,但他昨晚已经看过证据了,自己确实误会了别人,吸食脑髓以维持生命的居然真的是协会里的人!   而且大妖们从来不是无所事事的作威作福,芳洲能这么安稳,得益于坐镇大妖的强势以及严厉规矩。   “对、对不起,”汪复知结结巴巴道歉,“我为我的无知和愚蠢向您道歉,抱歉误会您了。”   裴夙笑了笑,“知错能改就好。”   汪年生松了口气,裴先生何等气量,肯定不会和自己这个蠢儿子计较,他就是怕儿子临时犯拧,死撑面子不道歉。   “今天来还是有件事情想和先生商量。”汪年生打发儿子出去,开始谈正事。   “先生,前两日协会闯进来一头还不能化形的白鹿,非嚷着要见先生,我们只好先让他住在协会里,您看要不要送来让您见一面,还是直接送走?”   裴夙诧异,“白鹿?”他并没有原型为鹿的好友,不可能是哪个好友的孩子跑出来。   汪年生点头。   裴夙沉吟道:“我亲自去看……”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汪年生额角青筋暴突:那个叫的最大声是他儿子!!那个小混蛋,回去扒了他的皮!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敢这么放肆?   叶谨白莞尔,“我去看看。”   他一起身,裴夙当然不可能坐着,也跟着一起出去了,汪年生连忙跟上去。   外间闹哄哄一片,夜回踩在凳子上拦着往内间进的通道,汪复知正追着一头白色的小鹿满覆舟跑。   覆舟里所有的顾客都被这一出惊到了,店员们手足无措。门口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路人,纷纷举起手机拍摄。   “你别跑了!谁叫你跟来的?快给我回去!”汪复知被小鹿的神走位溜得满场跑,连对方的尾巴揪都摸不着。   汪年生被蠢儿子气得肝肺胃都疼,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气死。   小鹿看见裴夙,湿漉漉的眼睛一亮,加足马力向夜回冲过去,夜回可不是汪复知,他是猫,矫捷敏锐,当即一把揪住小鹿的耳朵。   这只闹翻了全场的小魔王在被扯住耳朵之后,终于安分了。   小东西被夜回扯疼了,可怜兮兮冲裴夙叫了几声。   叶谨白看夜回实在没轻没重,上前拨开了他的手,揉了揉小鹿的耳朵,小鹿无法抗拒他身上钟灵的气息,亲昵地蹭蹭他的手。   叶谨白这才发现这小东西的脖子上海挂着个包。   汪年生目光呆滞——这鹿是怎么跑出来的?   将小鹿带进内间,小东西踢踏踢踏地供着叶谨白的手进来了。它低头把包咬起来放在桌子上,用头拱了两下。   叶谨白试探着打开包,小鹿摇头晃脑很高兴。   包里放着一封信和一个苹果,小鹿叼起信件往裴夙那推。叶谨白洗了苹果喂给它,小鹿高高兴兴地依偎在他身上。   裴夙拆开信件,开头第一行字:   菀时,别来无恙。   裴夙脸色微微变了——他的母亲芳名林菀时。 第58章 先生,大事不好了   第一张信纸:   一别多年, 卿竟已嫁作人妇,听闻人类多有狡诈, 我观裴钰音并非良人, 望卿珍重,切莫以性命相托。吾现居于旻南山之巅,与游钧结为夫妻, 和睦安乐不必挂念,望两厢安好。   这一封信,纸张陈旧,显然是许久前写的了。   第二封是张托孤信,看样子是近期的。写信人寿元将尽, 独子年幼,希望裴夙能收留它。   两封信的落款都是白流。   大妖裴夙之名, 九洲妖怪无一不知。   当年林菀时出事, 白流没有帮上忙,是以这些年虽然听闻裴夙之名,但始终不好意思前来拜访,直至近日, 夫妇二人寿元将尽,实在拖不下去, 便让孩子带着信件前来寻求庇佑。   裴夙指尖摩挲了信件, 心中一动——第一封信纸似乎有两层。他不动声色放下信件。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片翠绿的叶子,他拿起叶子,这片叶子不知道取自什么植物, 触手清润饱含生机。   这上面的气息让他心生眷恋。   小鹿凑过来似乎想叼走他手里的叶子,裴夙捏了捏它的耳朵尖,小鹿甩甩头,不高兴地叫了一声,一脑袋拱进裴夙怀里。   裴夙失笑,轻柔地摸摸它的头。   汪年生掂量着道:“既然它自己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他很有眼色地带着汪复知告辞了。   等到内间只剩下两人一鹿,裴夙这才拆开信纸,里面果然夹着一张纸,和外面整洁干净的信纸不同,里面这张纸却溅了血渍。   字虽然写得十分潦草,看得出执笔人的匆忙。   叶谨白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看见裴夙薄唇微微抿起,叶谨白伸出手握紧裴夙的,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我儿故之:   见信如我,娘亲所托非人,今日一去恐不能回,托孤于终云山狐妖夫妇,望我儿日后……   密密写了一张纸,每一笔都倾注了不舍和疼爱。裴夙看完,指尖在纸面上轻柔地抚了抚,压平了褶皱。   裴夙沉默良久,道:“我对我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从来没有见过她,只隐约听说过是个很温柔的花妖,非常美貌。”   叶谨白轻轻笑了下,“先生大约是随母亲的。”   裴夙莞尔,将信纸递给他。   叶谨白接来读过,他到底年轻,学不来裴夙那样的不动声色,不过看了半页就已经气得发抖——林菀时是终云山上的牡丹花妖,后来与裴钰音成婚,生下了裴夙,但这不是一段跨越种族的爱情,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裴家,是为了林菀时的修为内丹来的。   裴夙刚出生没多久,裴钰声和裴钰音就设计围剿终云山。林菀时如何能坐视不管?她将裴夙送走后义无反顾回了终云山,信中没有提起最后的结局,但林菀时确实没能活着从终云山走出来。   裴夙道:“四年后,收养我的狐妖夫妇横死,我被带回裴家,之后的事情……”他一笑,不再说了。   叶谨白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站起身,贴着他的脸,紧紧抱住裴夙。   裴夙在叶谨白看不见的地方勾了下唇,凤眼露出笑意。   所以说,适当的示弱是非常有用的手段。谨白的身体也修养的差不多了……裴夙舔了下唇角,开始期待今晚。   小鹿好奇地把头伸到两人面前,呦呦叫了两声。   叶谨白放开裴夙,有些不好意思。   裴夙莞尔,摸了摸小鹿的耳朵。   小鹿名唤白沉,性子活泼得不行,还是只话都讲不好的小妖怪,白流夫妇寿元将尽的事情他并不知晓,被父母打发过来,一路都欢腾得要命。   也不知道是怎么顺利从旻南山跑到沛市的。   白沉想吃桌子上的葡萄,叶谨白给剥皮的时候,裴夙忽然道:“谨白,出去踏青吗?”   叶谨白道:“最近事情多,出去散散心也好,先生想去什么地方?”   裴夙道:“去终云山吧,我想去见见老朋友。”他望着叶谨白笑了笑,“就我们两个人。”   叶谨白喂白沉吃葡萄,耳朵微红。   终云山在芳洲地界内,不出势力范围,很方便。   叶谨白睡了一路,裴夙吻了吻他唇角,后悔昨晚没克制得住,虽然只做了一次,但还是折腾得有点狠。   终云山看上去只比香梅山大一点,现在已经没什么妖怪了。   两人穿了轻便的衣服,一起上山。   山深处立着一座小小的坟墓,立着一块石碑,这就是那对狐妖夫妇的墓了,墓旁长着一棵槐树,枝繁叶茂。   裴夙和叶谨白站在坟前。裴夙沉默良久,道:“我杀了裴钰声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他立了墓后还是第一次回来,不是不怀念,只是怕触景伤情。   叶谨白握着他的手,静静听着。   裴夙却没再说什么,槐树上忽然飞过来两只鸟,仰起脖子清脆地绕树啼鸣,裴夙听了会,忽然皱起眉。   这两只鸟……裴夙的脸色微微变了——这两只鸟似乎是当年的狐妖夫妇,为何没有入轮回转世?   两只鸟飞了两圈,忽然口吐人言:   “白牡丹白牡丹,世间男子多薄情。负心人负心人,人妖殊途非良配。深情多是虚假意,合该牡丹花下死。千年捧得一真心,几抔黄土掩如尘!”   裴夙的母亲不就是白牡丹吗?   这段话是不是在提示什么?裴夙思考了片刻,道:“谨白,我们去裴家的祖坟。”   ……   裴家是传世的大族,虽然裴夙的父辈出了几个败类,但其他叔伯们都是正经做生意的富商,裴夙有意无意地扶持着裴家,这么多年来竟也安稳传下来了。   裴家的祖坟保留完好,裴钰音也葬在了裴家的祖坟里。他的墓在所有墓中是最显眼的,不是因为建的最好看,而是因为它没有墓碑。   裴夙运起妖力,仔细感受,在墓中察觉到一丝与他妖力极为接近的气息。   他沉吟片刻,妖力渗入墓中,找寻那缕气息的来源,似乎是个……种子?   在黑暗中沉寂许久的种子在感受到妖力之后,抽出了嫩芽。   坟墓被顶开,巨大的牡丹冲破泥土,嫩枝摇曳,在妖力滋养下绽开一朵碗口大的白色牡丹花,鲜红的花蕊层层展开,露出其中包裹着的内丹。   裴夙伸出手,内丹停在他手上。   这颗内丹……妖力未免太弱了些。裴夙的母亲四千年修为,而这颗内丹倒像是刚形成的一般,但这上面传来的气息,又确实属于林菀时。   内丹表面蒙着一层阴暗,透着森冷和怨恨。   那牡丹花吐出了内丹,根系越发往下深入,汲取着养分,开得又灿烂又纯净。   这株牡丹并不是林菀时,是林菀时的怨恨。真正的林菀时早已经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而这颗气息和林菀时相差无几的内丹,就成了治疗裴夙旧疾的希望。   “谨白,陪我送终云山上那两只鸟去往生吧。”裴夙道。   叶谨白惊讶:“那两只鸟……”   裴夙笑了笑,道:“狐妖夫妇为我母亲所救,感念她的恩德所以一直都对我很好,意外横死后魂魄化为鸟,在自己的墓前徘徊不去。我一走这么久,竟全然不知,若不是今日和谨白一起来终云山,狐妖夫妇不知道还要在阳世停留多久。”   他被带走时还年幼,最后一次相处时,裴夙问狐妖夫妇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对方,狐妖夫妇回答:只要你回到终云山,我们就在这里。   为了这个连裴夙都差点忘却的诺言,狐妖夫妇徘徊人间不愿离去。   叶谨白紧紧握住裴夙的手,微笑,“好,我们带上最好的供品,一起去。”   ……   送走了狐妖夫妇,也找到了内丹,叶谨白牵挂着裴夙的旧疾,不愿意在多留,催促着回了斜阳街。   陆镜十拿着内丹,仔细看了许久,道:“可以用,但上面的怨气要除去。”   只是这怨气附着在其上,很难用外力祛除,只有想办法消解怨恨了。   林菀时的恨,一恨自己错看良人,二恨裴钰音裴钰声心狠手辣。   裴钰音已经躺在坟墓里永远不会醒来,剩下的……就是裴钰声。   陆镜十啪的合上装着内丹的匣子,眼睛里的恨意深的吓人。   裴钰声侵吞他外家商铺,致使外祖一家穷困潦倒,陆镜十的母亲不堪裴钰声的侮辱,投环自缢……   他胎里不足,裴钰声就把他拿来当做实验裴夙药人功效的工具,一碗碗的鲜血和着药汁灌下去,硬是将他养成了不人不妖的东西。   上一次让裴钰声跑了,一躲就是这么久,这一次他还敢冒出来……陆镜十轻轻抚摸着前尘镜,镜面渐渐转化为血色,透露出镜主人浓重的杀意。   楼澈在一旁看了他许久,俯下身静静抱着他。   裴钰声的皮囊被裴夙毁了,现在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陆镜十和裴夙商量之后决定分成两路,内丹是不能直接服用的,需要配合相应的灵药,陆镜十去找灵药,裴夙追查裴钰声的下落。   自从裴钰声出现之后,芳洲界内有些妖怪和修士开始蠢蠢欲动。不过半个月就已经闹出了不少事故,妖怪中悄悄流传着裴夙爱上人类,打算将芳洲界内所有妖怪的统治权都交给人类的谣言。   “有查清是谁传出来的吗?”裴夙点了熏香,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里响起他优雅的嗓音。   夜回嘀咕道:“这种东西哪里查得出来,那天您让叶谨白代您处理廿县的事情,底下的小妖们就开始传这些闲话了。不过有人推波助澜,已经查到了,是近些年兴起的一个叫永生的教派在扩散谣言。”   永生?   裴钰声最想得到的不就是永生?   裴夙刚要开口,顾星飞敲了敲门,高声道:“先生,不好了!”   裴夙道:“什么事?”   顾星飞崩溃道:“酒篁扬言要看看什么人能勾引先生,现在正在店里调戏叶先生!”   夜回:妈的,又是那个智障,调戏叶谨白,活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本文又一神经病上线,大家带好防护罩,不要被传染~ 第59章 一见如故   奶茶店里, 所有顾客都停下了喝奶茶的动作,拿起手机开始拍照。   叶谨白也顾不上阻止, 他看着面前这个穿着酒红色衬衫, 领口半敞,几乎将他圈在怀里的男人,完全惊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狂蜂浪蝶, 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被对方堵在了桌子前。   “裴夙的眼光,果然不凡。”男人闻着叶谨白身上独有的味道,陶醉道。   这种温柔又干净的气息,怎么能让人不迷恋?恨不能占为己有, 让这双眼睛只停留在自己身上。   裴夙是怎么忍住不把他藏起来,一个人享用的?   男人惊讶于叶谨白的特殊气息, 目露几分狂热, “我是酒篁,芳洲内第二厉害的妖怪,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抛弃裴夙和我在一起?”   酒篁, 自诩风流公子,当年争夺芳洲大妖之位时, 和裴夙在结界中斗法整整一十二天, 可见实力非凡。   就是脑子不好。   本来争夺大妖之位时,酒篁的呼声很高,裴夙毕竟是人类堕妖, 在妖族中威信不足,酒篁则不同,他是天生的大妖。   但是时间久了,妖怪们对裴夙心服口服,再不提酒篁。   原因很简单,一是裴夙手段能力顶尖,二是谁都不想有个靠不住的大妖坐镇。   酒篁爱美人,但爱的是清纯柔弱型的,常年混迹于各个风月场中。偶尔想起来了,才会跑到裴夙这边问:“你什么时候下来换我上去玩玩?”   大妖之位是拿来玩的吗?这种妖怪能当大妖吗?当然不能,还是让他赶紧走吧。   叶谨白搞不懂他的逻辑:“我先生是芳洲最厉害的妖怪,我为什么要抛弃他选择第二厉害的妖怪?”   酒篁:“嗯……”是啊,为什么呢?   不等他想清楚,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连忙起身,然而晚了——   裴夙一点都不优雅地揪住了他的领子,并且粗暴地将他丢到了一旁。   叶谨白连忙直起身体,握住了裴夙的手,眼见他是真的动怒了,低声和他说话,努力让先生消气。   酒篁轻巧站稳,啧啧两声,“这么不温柔,小美人儿,你不如跟着我,起码我还知道心疼你。你看看裴夙……”   剩下半截话在裴夙望来的眼神里消失,酒篁想起当时争夺大妖之位时昏天黑地的斗法,脸色微微难看。   见裴夙动了真怒。酒篁识趣地闭上嘴。   “美人叫谁?”裴夙语气轻柔,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往日里目光中流转的眼波也仿佛结了冰,“放尊重些。”   酒篁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店里,还有不少人类在。但先生这次意外地动了真怒,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酒篁,甚至连场合都不顾了。   叶谨白睫毛微微抖了抖,倾身在裴夙唇上轻轻一吻。   “先生,进去再说吧。”   在叶谨白倾身亲吻裴夙时,店里沉默了片刻,紧接着就是一片哗然——这个清俊的年轻店主人居然名草有主了?   裴夙虽然动怒,但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落自家男朋友的面子,压了怒火,对酒篁冷冷道:“上来说话。”   酒篁尴尬地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跟着上楼了。然而他刚刚跟上去,前面两人却进了卧室,裴夙还关上了门。   酒篁敢怒不敢言:叫他上来又把他关在门外面,这都什么人啊。   “先生这次怎么这么生气,他闹着玩而已,我也是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叶谨白挂起裴夙的外套,被裴夙从身后抱住,被迫接了一个深到快要窒息的吻。   “他亲你……”裴夙亲吻着叶谨白的唇角。   “啊?”   叶谨白的表情透出茫然,他喘了会气,眼睛湿漉漉的。他反应了一会儿,笑道:“先生,他都没有碰到我。   裴夙是从外面进来的,从他的视角来看,两人的姿势确实让人误会。   他碰了碰裴夙的唇角,忍笑道:“我是傻的么,怎么可能让他亲,难道不会躲吗?先生这醋吃的……”飞来横醋不假了。   “您起码……也该信我啊。”   裴夙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轻笑:“我哪里不信你,只是酒篁本身就是实力非凡的大妖,我担心他用强。”   叶谨白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性子。”   裴夙莞尔,吻了吻他的面颊。   两人耳鬓厮磨片刻,叶谨白终于想起被关在外面的酒篁,连忙拉开门。酒篁正站在门外,眼神暧昧。   叶谨白沉默片刻,默默移开了目光。   酒篁正准备调笑两句,裴夙出现在门口,酒篁下意识后退一步,收回了即将抛出去的媚眼。   把客人堵在外面说话实在不像话,叶谨白请他进客厅,又泡了茶。回来发现裴夙和酒篁隔着一张茶几对坐,两人谁都不说话。   对视中,酒篁率先败下阵来。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我先声明,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裴夙接过叶谨白手里的热茶,不做声。   酒篁被他晾得难受,翻了白眼道:“我是来告诉你,最近那个叫永生的教派在妖怪中散布谣言,而且正在鼓动一些有异心的妖怪,想把你从大妖的位置上挤下去,已经有些脑子不清楚的意动了,准备造反,你可走点心。”   他就是被重点煽动的,那帮人希望他和裴夙斗得两败俱伤,还拿出一套又一套的说辞来游说。当他是傻子吗?他对裴夙动手有什么好处?   酒篁喝着茶,道:“我动身到沛市之前,听说维水那边的狐妖兄妹有点小动作,可能就这几天,你注意点吧。”   裴夙抿了口茶,“那我是该好好谢谢你。”   他语气忽然柔和了,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   酒篁立即来了精神,“谢就不必了,来点实际的,有没有哪位美人介绍一下?”   裴夙唇角微弯,“美人倒是没有,却又一位和你志同道合的能人。”   酒篁有些失望,但还是道:“可否引见一下?”   叶谨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裴夙接下来似是不经意道:“南横鬼王,此刻就在覆舟,此生最爱的便是美人,想来和你很有话题。”   酒篁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告辞了。   叶谨白:“……”酒篁爱的是柔弱美人,自然不会看上南坞,可南坞喜欢的……却是酒篁这一款。   酒篁原身是凤凰,面若好女,美貌不凡,正对南坞的口味。   先生这招……太损了。顺手解决了缠人的酒篁,还坑了南坞一把。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南坞和酒篁真的一见如故,几句话就要拜把子称兄道弟,相约一起泡吧。   裴夙环着叶谨白的腰,从楼上看他们从覆舟结伴出来,很遗憾道:“失算了。”   叶谨白:“……”算了,先生高兴就好。   ……   两个星期后,叶瑾白去超市买日用品。   他从超市出来,忽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啼哭,他脚步一顿,身后的花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婴儿啼哭的般的叫声,还有周围若有若无的妖气……是狐妖。而且从对方的妖气来看,修为不足五百年。   不过是个小妖怪。   应当是维水那边的狐妖了,先生说的不错,这帮妖怪果然是一点规矩都不守——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妖怪,敢在青天白日里现出原形。   叶谨白装作没发现,继续向前走。拐进了一处没有行人的巷子,那狐妖早就跟得不耐烦了,发现周围没有行人,慢慢在后面显露了身形。   对方甚至没有展开结界,就这么直接扑了上来!   叶谨白侧身避过,一张符纸将其钉在了地上,同时展开了结界——跟着他的可不止一只狐妖!   灵力构成的结界封闭了巷子,躲藏的妖物无所遁形,十几只狐妖蹲在墙头,他身后还跟着六七只。   一只蹲在墙头上的狐妖仰起脖子发出狐鸣声,巷子中所有的狐狸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接连发出啼哭般的叫声。   安静的结界里回荡着狐鸣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狐狸们并不冲上来,只是蹲在原地,哀哀鸣叫着,如泣如诉。   叶谨白摸不清楚对方的路数,指间夹着符纸,只是谨慎地看着,渐渐的,他发现体内的灵力运行似乎受到了干扰。   狐狸的鸣叫声十分有感染力,如同哭诉一般哀怨悱恻。叶谨白心神微微恍惚,似乎被拉进了对方的心绪中。   领头的一只狐妖慢慢向叶谨白靠近,它的步子迈得又小又轻,生怕惊醒了叶谨白。等到了近前,发现叶谨白似乎没有清醒的迹象,强壮的后腿用力蹬地,一跃而起!   只要咬断这个人的喉咙,它就可以回去邀功了! 第60章 意图不轨   尖利的牙齿并没有触到柔软的皮肤, 狐妖眼睛蓦然睁大——眼前这个人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卡在它嘴里的是一块没拆封的巧克力。   不待狐妖反应过来, 叶谨白排开数十张符纸, 每一张符纸又分散出无数虚影,密密贴满了整个结界。   黄色符纸上红色的朱砂纹路闪着灵光,整个结界固若金汤。   “出来吧, 我看到你了。”叶谨白抬眼扫了下结界的角落,那个地方散发着浓郁的妖气。   清脆的笑声突然在结界内响起,符纸贴满的结界内缓缓显出一个高挑女子的身影。她掩着唇,直勾勾望着叶谨白的脸,吃吃笑道:“小哥哥好厉害。”   风流身段, 眉梢眼角尽是妩媚。这只修行六千年的狐妖上下打量着叶谨白,慢慢走过来, 步履纤纤。   可惜叶谨白并不能欣赏这份美, 他和裴夙在一起久了,又常常和阮之清这样的绝色美人相处,对美貌的敏感度已经下降了很多,更何况……   这狐妖身上有股说不清的古怪味道, 旁人闻来可能觉得情潮涌动,但叶谨白整日和裴夙待在一起, 对于香料虽然仍旧不了解, 但还是从这股味道中找到了令人反感的血腥气。   走邪道的狐妖会杀死年轻美貌的人类或是妖怪,将他们炼制成香料用来修炼媚术。一旦修炼成功,全身就会带有勾人情动的体香。   狐妖暗暗观察着叶谨白的神色, 没从他脸上找到想象中的情欲,心知自己的这套媚术已经废了一半了。   看来只好……狐妖一步一步向叶谨白走过去,结界内的狐狸又开始哀哀啼鸣,声音在结界内撞开一层层灵力波纹。   叶谨白催动符纸,结界四面如旋涡般吐出了汹涌的灵力。墙头和地上的狐狸都被卷入其中,哀鸣声也终于停止。   狐妖一惊,立刻凌空飞起。   叶谨白又是一指,结界顶层压下一巨大的印章。   底下是汹涌的灵力波涛,上方是凝练如实体的心印。   狐妖心知这次是碰上厉害的了,不敢再掉以轻心。她直接向上冲去,试图打破心印。   “我执一物,能表七字,”叶谨白结印,“七字曰:死!”   心印由透明转化为纯黑,几乎是瞬间就变成了沉沉暗色。结界中符纸上的灵光不再断续,加固了结界,以防狐妖逃出。   狐妖只能选择硬抗心印——不过是个人类,能有多强的灵力?   然而刚刚接住心印,狐妖脸色突然的惨白——这印章竟然能抽取她的生气!她就是有六千年修为也受不住这个!   叶谨白接连甩出六张符纸,三张封住了她的修为,剩下三张将她打回原形,再一拂袖打散心印。   剩下的狐狸早就在汹涌的灵力潮水中化为齑粉。   而狐妖被封住了修为,被符纸镇在地上动弹不得。叶谨白上前蹙眉看了一会儿,有些为难——这要怎么处理?难道就这么拎回去?会不会被误以为虐待动物?   狐妖见他走过来,本以为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谁想叶谨白弯腰拎住她的后颈,将她塞进了那个巨大的塑料袋中。   狐妖:士可杀不可辱!   可惜她说不了话,叶谨白将她放进塑料袋的上面,用几袋薯片盖住,这样从外面就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   叶谨白要把她带回斜阳街交给先生处理,他撤回灵力,结界分崩离析,周围又变成正常的巷道。   ……   裴夙在覆舟的内间处理一些事务,店长敲了敲他的门。   “先生,有位男士说我们的香水出了问题,想和您亲自沟通。”   裴夙放下笔,道:“请他进来。”   店长对身后的男人点点头,推开了门,临走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心中暗叹这个男人长得……太勾人。   就是站立不动,眉梢眼角都透出风情万种,引人犯罪。   男人信步走入,裴夙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挑眉——这应该就是维水那对狐妖中的兄长。   “裴先生,”狐妖在他面前站定,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您这里的香水……可是名不符实啊。”   裴夙倚在靠椅上,轻笑:“如何名不符实?”   狐妖缓步靠近,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越来越浓郁,甚至到了让人头晕目眩的地步,是一种甜腻的、暧昧的香气。   “先生觉得,我身上的香水……怎么样?”狐妖轻声笑道,尾音上扬。   狐妖趴在他桌子上,仰头看着他,眼中媚色款款。   裴夙按捺下心中不耐,轻轻抚了抚手上的扳指,暴君感应到了他隐动的杀意,已经开始兴奋。   狐妖撩拨片刻,见裴夙不为所动,也开始急躁——他修炼了这么的媚术,似乎并不起作用。   他倒不是想对裴夙下手,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狐妖就是单纯想取代叶谨白的位置,没道理裴夙能看得上一个人类却看不上他!   如果不是这狐妖身份特殊,手里还拿捏着永生教的线索……裴夙眼中露出几分杀意,不动声色避开对方贴上来的手。   狐妖受够了他的冷淡,一咬牙要往他身上倒。   裴夙起身避开,正要开口,敏锐地听到了外间叶谨白和店主打招呼的声音。   那狐妖脸色一变——他妹妹明明去堵截叶谨白了,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覆舟?他心思转动间,干脆扑了上去。   不管如何,今天必须要和先生成事!哪怕是假的,只要那个人类看见了,敢跟先生放肆,必然会被先生厌弃!   门外,叶谨白敲了敲门。   裴夙不再忍耐,一拂扳指,暴君出鞘,森寒长剑抵在狐妖脖子上,剑气将他的皮肤割开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滑落。   叶谨白等了片刻没等到声音,索性推开门,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先生?”   他提着超市巨大的塑料袋,站在门口看着这幅景象,面露惊讶。   那狐妖不顾颈间的利剑,立刻偏头去看叶谨白,在他的袋子里看见了一只被封住的黄色狐狸,顿时目眦欲裂!   裴夙将狐妖打回原形,丢在地上,拿起帕子擦手,然后上前帮叶谨白拎袋子。他弯腰时扫了眼躲在门口看热闹的两只黑猫一眼,一大一小两只僵硬片刻,赶紧贴着墙角跑走。   叶谨白把袋子里的另一只狐狸拎出来,和她哥哥并排放在一起,一起塞进超市的大袋子里,裴夙已经将各种生活用品分门别类放进了另一个袋子里。   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勾引裴夙的狐妖眼睛都红了——谁能想到裴先生居然会如此体贴!   裴夙收好东西,看着地上两只狐狸,摇头,“这个毛色,就是拿来做风毛都上不得台面。”   叶谨白疑惑道:“他来暗杀先生的吗?”   裴夙分毫不心虚地点头,“大约是想取代我的位置。”   躺在地上的男狐奋力挣扎——我明明是想勾引你!勾引大妖和刺杀大妖可不是同一个概念!   “夜回。”裴夙唤了一声。   大黑猫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口吐人言,“干嘛?”   裴夙道:“将他们带下去。”   夜回嘀嘀咕咕不知道在抱怨些什么,吭嗤吭嗤咬住塑料袋将这两只狐狸拖下去。小黑猫就当蹲在他头上,发出嘲笑的“喵喵”声。   裴夙牵着叶谨白跟在夜回身后,夜回咬着袋子一边拖动,一边含含糊糊地抱怨:“为什么叫我带下去,你们为什么不帮把手?”   叶谨白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帮他去提,被裴夙拦住了,裴夙甚至从袋子里拿出了一袋零食拆给叶谨白,叫他吃着玩。   叶谨白:“……”他又不是小孩子。   夜回奋力拖着两只狐狸,“你们就奴役我,我一天到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都这么辛苦了,还没人体贴……”   裴夙挑眉道:“晚上一点爬顾鸿的墙头,凌晨五点又翻墙回来?”是挺辛苦的。   蹲在夜回头上的小黑猫给了夜回一爪子。   夜回:“……”他默默拖着袋子,这次不敢吭声了。   叶谨白迟疑许久,问道:“夜回你为什么不变成人形拎着?”   夜回突然僵硬,过了一会儿,闷头往前走,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裴夙低声笑了,凑到叶谨白耳边道:“他不知道干了什么,脖子上被抓的都是爪印,最近都不好意思见人。”八成是嘴痒,被顾鸿收拾了。   夜回恼羞成怒,“不是!”   叶谨白捻起一颗糖封住裴先生的嘴,一人两猫总算消停了。   好不容易将两只狐狸丢进水牢,夜回顶着小黑猫撒爪就跑,一秒钟都不想和裴夙共处一室。   叶谨白解了两只狐狸身上的束缚,两兄妹变回人形,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裴夙见他解开了束缚,抿了抿唇角,冷冷看了眼那只男狐,希望他能懂点眼色。   然而对方明显不懂,他和妹妹挤在一起,道:“先生!我真的不是来暗杀的!我哪里有那个胆子,不过是我思慕您已久,按捺不住想和您亲近!先生明鉴!”   叶谨白:“先生,你不是说他意图不轨吗?”   裴夙:“谨白……”   对方确实是意图不轨,但这个不轨是如何不轨,那就不好说了。 第61章 恃宠而骄   果然恃宠而骄了!只要他敢横吃飞醋, 先生一定会厌弃他的!男狐心头狂喜,泪眼朦胧地看着裴夙, 努力勾起对方心中的怜惜。   殊不知他一只狐狸, 长得又不算多好看,就算媚眼抛得飞起,也不会有人愿意接。   何况裴夙满心满眼只有叶谨白, 哪里会分眼神给他?   叶谨白见裴夙不答话,歪了下头。   “先生?”他疑惑地问了一声。   狐妖急疯了,撺掇道:“先生分明已经……”   裴夙凤目中清光一厉。   狐妖在这样的眼神中慢慢缩成一团,畏惧地低下眼睛。   叶谨白看了眼四周,水牢中审讯者统统低着头, 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他哑然失笑,示意裴夙和他出去。   他低头看了眼那狐狸, 心知这个图谋不轨恐怕是意图勾引。   这对狐妖兄妹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妹妹杀了自己,哥哥正好借此取代自己在先生心中的位置,可惜这两条路,一条都不通。   狐妖眼睁睁看着裴夙笑着和叶谨白说话, 叶谨白也没有吃飞醋当着众妖的面给裴夙难堪。心中顿时一凉,自己的如意算盘恐怕落空了。   将先生哄出去, 叶谨白临走前看了几个审讯者一眼, 审讯长弯了下腰,做口型道:“先生放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裴夙身边的人也开始叫他先生, 连姓氏都省去。就算当着裴夙的面也如此,有时候叫一声先生,两个人不得不同时抬头。   叶谨白笑了笑。   他当然不是暗示审讯长严刑逼供,只是刚才先生有意撒娇,他被迫当着众妖的面亲了先生一下,希望审讯者们当做没看见而已,谁想对方会错意了。   不过等供词交到叶谨白面前,他无言了:“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先拿给先生看吗?”   审讯长挠着头:“可是先生不在,给您也是一样的。那两只狐妖已经把能招的全都招了,先生您看怎么处理?”   先生不在可以去找顾星飞和夜回,实在不行派人将供词送过去也行。   完全没有经验的叶谨白:“……”并不知道。   他镇定道:“先扣在水牢里,等先生回来处理吧,留着别杀,也别折腾得太狠。”谁知道先生会不会有别的计划。   审讯长点头,放下供词恭敬地退出去了。   叶谨白想了想,拿起供词。那女狐妖对他下杀手,男狐妖勾引他男朋友,他很想看看对方说了什么。   供词不过四五页,狐妖兄妹交代了自己是因为修为停滞无法增长,听闻一向不近美色的裴夙居然和破例养了个人类在身边,两妖顿时有了别的心思,希望取代叶谨白的位置,这样既能收获一座大靠山,还能通过双修增长修为。   一箭双雕。   不过这个想法根本没有可行性,叶谨白的修为直逼半仙,寻常妖怪奈何不得,就算是在斜阳街内,叶谨白的修为也不是垫底的。   毕竟整条斜阳街汇聚了整个芳洲修为最高的一批妖怪。   至于勾引裴夙,那更是荒诞。裴夙独身这么多年,若是那么容易就被引诱,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令叶谨白吃惊的是,这两只狐妖居然私下里和永生教有联系,与教派中的小头目交好,此番就是受了那个小头目的煽动才动了这番心思。   永生教他也了解一点,是近几年兴起的一个邪教。大概就是类似与传销组织的那种宗教,骗钱骗财还骗人命,宣扬的是信永生得永生。前几天潘帅打电话给他,说他们班一个姑娘似乎就加入了这个教派,每天神神道道的。   他想了想,搜索了永生教的相关全部打印出来整理成一份资料。   等裴夙回来的时候,他的小男朋友已经将所有的资料装订完毕,正在逐条查看寻找线索。   “先生,这是狐妖兄妹的供词,还有,审讯那边来人问您如何处理两只狐妖。”叶谨白在资料上画了一笔,将重点线索全部圈出来。   裴夙拿起证词随手翻了翻,如他所料,那两只狐妖果然和永生教有联系。   “谨白在做什么?”   叶谨白将手边的资料递过去,裴夙接过扫了眼惊讶道:“谨白在调查永生教?”他忘了告诉谨白,永生教和裴钰声可能有关,谨白是怎么想起来调查永生教的?   叶谨白道:“偶然看到了这个教派,感觉宣传的东西不符合正常的价值观,像是邪教,而且还挑拨妖怪和人类的关系。我想这种教派还是要打压的,不然之后不知道后闹出什么乱子来。”   因为自己坐镇芳洲,谨白才会这么关心这些教派。裴夙心中一暖,坐在叶谨白身边,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了永生教和裴钰声的关系。   叶谨白听后微微皱起眉,那个裴钰声丧心病狂偏偏能力不弱。最关键的是非常能躲,连裴夙都没能找到他。   永生教并不是在芳洲发展起来,而是起于混乱的灰色地带,没有大妖或者鬼王插手,都是人类的势力,三教九流都有。永生教壮大后渐渐开始渗透到其他大妖的地界,最近才传入芳洲。   除了裴夙没几个大妖会注意一个人类势力,不知不觉中对方竟然积蓄了不少力量。   裴夙已经开始清扫对方的势力了,不过动作幅度不大,人类和妖怪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灰色的界限,毕竟芳洲还有个协会盯着。   过几天叶谨白接到了叔叔的电话,叶芳莳带了男朋友回来,和他还是同专业的同学,让他过去吃饭。   叶谨白挂了电话,换了身衣服就走了。   叶芳莳的男朋友他也认识,叫李质,是隔壁班的纪检委,长得很精神,和叶芳莳站在一起显得很般配。   李质虽然是来见家长的,但一点也不紧张,哄得叶叔叔一家心花怒放,起初叶谨白也微笑着听他说话,然而过了一会儿,叶谨白渐渐听出不对劲。   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宗教了?   叶谨白抚摸着杯口,透过蒸腾的雾气看向李质,在谈起自己信奉的教派时,对方的脸上带着赤城的狂热。   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就有两个信奉永生教的。   叶谨白看了看叶芳莳的脸色,她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质说到养生的时候,叶叔叔连连点头,“年纪大了,身体什么毛病就都出来了,最近失眠,一晚上的睡不着。”   李质当即拿出了一瓶没有标签的药,道:“我妈天天失眠就用这个,当晚就见效了。已经用完一个瓶子了,我今天还要去那新药。”   叶叔叔很怀疑地接过了,“这是什么药?”他拧开瓶子,里面已经空了,但瓶子里还残存着药味,叶叔叔闻到味道,整个人泡了温泉般舒适。   他紧紧抓着药瓶子,有些舍不得放开。   李质见状道:“要不这样吧叔叔,我今天是要去拿药的,您跟我一起去吧。我们那儿都是有正经的行医证的,全是老中医,绝对不会乱开药。 ”   叶叔叔一听顿时放下心,点点头。   叶谨白问道:“我最近也感觉不舒服,去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能一起去看看吗?”   李质哪有不答应的,几人都没心思吃饭,匆匆收拾了饭桌,坐上李质的车向二环外开去。他口中的中医馆在三环的一个僻静处,门面收拾得很古雅,里面都是坐等的病人,但并不吵闹,看上去环境很好。   叶谨白刚进门感觉一道视线从自己身上扫过,并且钉在他身上。他进门的时候可以收敛了灵力,不过特殊体质收不住,不知道这医馆里藏着的人是不是看出来了。   李质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见他们进来,点头示意。李质对叶叔叔道:“我妈就是在陈主任这里看的,陈主任老中医了,很有经验。”   “陈主任,不好意思打扰你午休了。我今天来拿药,顺便带我女朋友的家人过来看看。”李质很礼貌地道了歉。   陈主任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没事,都坐,药我给你拿好了就在这儿。谁要来看病?”陈主任看了看几个人,目光在叶谨白身上停留了一下。   叶叔叔连忙上前,“是我,最近失眠,两条腿也疼,您看看我这是什么毛病……”   陈主任给叶叔叔把脉的空,叶谨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同样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探头进来,“陈主任,我来换您班。”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叶谨白。   陈主任和蔼道,“这位是秦大夫,你们有谁赶时间的话可以先跟他去他办公室。”   叶谨白慢慢站起来,“我去吧。”他放在口袋里的轻轻动了下,藏在叶芳莳一家身上的符纸飞快地亮了下。   他跟在秦大夫的身后,顺着医馆整洁的走廊慢慢走向秦大夫的办公室。   整个医馆非常安静,偶尔有病人痛苦的呻吟从病房里钻出来。他们越走越偏,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医馆里阴凉的风钻进秦大夫的白大褂里,大褂下露出一截苍老的、布满褶皱的皮肤。   这里已经够偏僻了。   “秦大夫。”叶谨白忽然站定,很平静地叫了一声。   秦大夫慢慢扭过头,原本中年男人的面相已经变成垂暮老人,他对叶谨白咧开嘴,“有什么事吗?” 第62章 君身吾抱惯   方才面貌如同中年男子, 眨眼间就变成了耄耋老人,这变化未免太骇人。叶谨白摸了摸口袋里的符纸, 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秦大夫似乎没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苍老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他向叶谨白走过来,“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随着他靠近叶谨白,对方身上充沛的生命力让他垂涎欲滴。   多香甜的味道, 如此鲜活的肉体,他做梦都想再次得到。秦大夫陶醉地深吸了口气,他按捺住饥饿,准备将叶谨白带进办公室后再下手。   这里人太多,难得有这样的美味, 他可不像被分一杯羹。秦大夫笑道:“再走几步就到了……”   见秦大夫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叶谨白也装作不知道, 跟在他后面进了办公室。   秦大夫迫不及待地将门锁上了, 一掉头就向叶谨白扑过去!   叶谨白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甩出两道符纸,秦大夫脸上的兴奋蓦然冻结,那轻飘飘一张符纸贴在他身上, 却仿佛压了万斤重量。   另一张封住了摄像头。   秦大夫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摔倒在地上,那一道符纸死死压在他身上, 秦大夫最后那点力气也被符纸抽空了。   “你——”秦大夫躺在地上, 眼珠子都在抖动,看向叶谨白的眼睛里充满惊愕和畏惧,“你是什么人?”   叶谨白俯下身,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说清楚,我就不杀你。”   秦大夫眼睛乱转,虽然恐惧,但还保持着理智,“杀我?你还是人类,杀了我难道能逃过天网恢恢?”   叶谨白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算是妖怪呢?”他不是妖怪,但先生是妖怪,他姑且也算是。他碰了碰耳钉,诱导其中的妖气外溢。   秦大夫从叶谨白身上感受到了浓郁的妖气,脸色顿时变了,如果对方是妖怪的话,就算杀了他,法律也是奈何不得的。   “你想要知道什么?”秦大夫被符纸镇着,连战栗都不能。   叶谨白直起身,“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秦大夫到:“我只知道一点……”   ……   咔   叶谨白关上了身后的门,秦大夫身上和摄像头上的符纸在灵力作用下化为飞灰,叶谨白摸了摸手里厚厚的一沓资料,将它装进一个医馆赠送的袋子里。   他在临走之前用灵力强行抹去了秦大夫关于他的记忆,相信他一觉醒来,只会好奇为什么自己会在办公室睡着而已。   叶谨白拿着袋子就像每一个从医馆出来的病人,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从秦大夫的办公室出来,回到了陈主任的办公室。   陈主任在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她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姓秦的寿命快结束了,怎么会放过到嘴的肥肉?让这个味道香甜的人类逃脱?   陈主任直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很想现在就过去询问秦大夫,但她不得不应付还在追问的叶家人。   以最快的速度送走了叶家人和李质,陈主任立刻起身前往秦大夫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她看到了昏迷的秦大夫,她没有去管秦大夫,而是连忙走到保险柜前,掏出钥匙打开。   保险柜里果然空空如也,那份资料不翼而飞。   陈主任想起叶谨白手里那个塑料袋子,脸色突然惨白。   秦大夫算是医馆的高层,和陈主任地位平齐,所以陈主任才会任由秦大夫带走叶谨白。   而那份放在他保险柜中的资料,是今天才送来的关于医馆的秘密。   那是一份被藏匿起来为他们提供青春和寿命的人类名单。   如果那份名单落入协会手中,无异于送上了把柄!   陈主任拨通了办公室里的电话,大喊:“立刻!派人去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她极速描述了叶谨白的外貌,挂了电话冲了出去。   因为陈主任急着将他们送走,并没有开药。   叶谨白猜到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还苦恼如何劝说叶叔叔不服用药物,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他一出医馆就和叶叔叔一家分开,医馆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可能会派人堵截他,他不能再叶叔叔一家待在一起。   医馆的动作很快,叶谨白走过半条街,就感觉被人盯上了。   他本想直接解决了跟着他的人,正要选一个僻静的地方,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那头响起裴夙的声音,温柔带笑。   叶谨白不自觉也笑了,唇角微微勾起来,“先生,我在三元路。”   “阿白,回头。”   叶谨白一回身,裴夙就站在他身后,见他回过身,缓缓放下手机,上前替叶谨白拎起了袋子。   “先生怎么过来了?”   裴夙道:“今晚有客人来。我回去的时候你不在,打你电话一开始没接到,怕你在外面待太久,索性就出来找你了。这是什么?”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袋子。   叶谨白道:“关于永生教的一些资料……”   他细细说了医馆的事情,裴夙静静听着。   “所以后面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裴夙扫了身后一眼,“是想拿谨白去医馆?”   叶谨白点点头,紧接着面露好奇——   今晚有客人?难道是先生认识的好友?看先生的神色,大约相熟已久交情甚好。   裴夙莞尔道:“换地方说吧。那些喽啰不必搭理,自然有人清理。”   两人坐上车,在一家独栋的小楼前停下。   这是一家成衣店,店里有不少小姑娘,围在一起,指着那些衣服叽叽喳喳。   “过几日可能要赴宴,来定身衣裳。”裴夙和叶谨白走进店中,整个店里挂满衣服,男士女士的都有,整个店里只有一个店员,还正趴在桌上闷头睡觉。   裴夙上前,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下。   店员猛然惊醒,吃惊道:“裴先生!您等等,我这就去叫我们老板!”   裴夙道:“不用了,她在就好,我去找她,你继续睡吧。”   店员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叶谨白打量着这间成衣店,目光在一件件精致的衣服上划过,暗暗惊叹这些衣服的做工和设计。   “谨白喜欢哪件?”裴夙在他身后,指了指顶上面那件梨白的长衫,“这件合适。”   叶谨白摇头:“这件适合镜十。”   裴夙回想起陆镜十塞满了几个房间的各式衣服,道:“他衣服最多,这么久了不见他穿过重复的。”   这倒也是,陆镜十每次换的衣服,叶谨白都没见他以前穿过。   二人上了楼,裴夙在一道浅色木门前停下,抬手轻敲。   门吱呀一声开了,或华丽或素雅的宝石和布料堆积在房间里,放的到处都是,叶谨白小心踏入,却还是一脚踩到了几颗圆润的珍珠。   叶谨白连忙退出去,为难地左右看看,实在没有空的地方下脚,地上不是奢华纤薄的布料就是滚落的珠宝。   裴夙却没有这个顾忌,踩着满地的布料就进去了。   “谨白?”见叶谨白不动,裴夙疑惑地唤了一声,“小心些,地上都是碎珠子,别滑倒。”   叶谨白低头看了看,见先生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索性也直接进去了。   屋里坐着位绣娘,正在绣着手里的织物。见裴夙进来,她放下针线,起身对裴夙和叶谨白福了福身。   “妾身婉娘见过两位先生。”   裴夙和叶谨白还礼。   婉娘抚了抚耳畔的碎发,“先生,这次是想做什么衣裳?”   裴夙道:“不是给我,是给我男朋友。他缺几件赴宴的衣裳,劳烦婉娘多做几件,不过有一件赴喜宴的急用,剩下的都不急。”   婉娘抿着唇角微微笑了,拿了根软尺过来要给叶谨白量尺寸。她其实不必亲自量,单凭眼睛就能估得差不离,上尺子不过显得更郑重些罢了。   裴夙拦住了,笑着报了尺寸,婉娘似乎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下叶谨白,裴夙报的尺寸一点不错,比她估计的还要精准。   不愧是枕边人,先生这份体贴实在少有了。婉娘掩着唇笑了,请叶谨白选布料。   叶谨白一匹匹挑过,耳畔的血色还没消下去。   婉娘借口下楼照看生意,留了两人独处。   裴夙等门关上,上前抱住叶谨白,笑道:“叶先生,我报的尺寸……准吗?”   叶谨白努力保持镇定:“自然……是准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肩宽腰围到底多少。   裴夙把脸埋在他颈间,喃喃道:“君身吾抱惯。”裁衣何须问长短?   等婉娘回来时,叶谨白坐在椅子上,睫毛微颤,裴夙则坐在扶手上,拿了画着花样的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给叶谨白看。   满屋的金贵布料,零碎宝石散的一地都是。   裴夙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俯身在叶谨白的脸上吻了一下。   婉娘看了许久,忽然羡艳起这样的感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b站看了好几个cut,忽然想起来第一世陆渝和先生见面,第二世叶谨白在楼下,先生在楼上。是不是都能算作一眼万年?   另(高亮):君身吾抱惯这句化用自“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大家都知道,但我还是要讲一声嘿嘿,引用还是应该注明出处的,假如我没有,那肯定是忘了233 第63章 诱拐   今晚前来拜访的, 是一位远客。   披一身霜雪寒意叩响了覆舟的门,等候已久的裴夙亲自上前打开门将他请了进来。   “兄长, ”男子做了个长揖, 抬头时眉眼间都是笑意,“一别许久,兄长尊体康健否?”   裴夙不躲不避受了他这个大礼, “一切都好。”   “谨白,这是晏霜。”裴夙介绍过两人,叶谨白这才知道晏霜居然是先生的师弟,可惜先生的师父早就仙逝了,两人索性认了兄弟。   晏霜是常年冰封的北疆中诞生的雪妖, 修炼成人后和裴夙拜同一位贤者为师,后来晏霜和裴夙妖怪身份先后暴露, 各自离去, 晏霜回到北疆后完全失去了联系,过了数百年才再次出现。   晏霜坐定后,不好意思道:“很久没有来见兄长了,今次来……”他雪白的脸上泛起明显的红色。   “今次来是送喜帖的, 先前有送信来说在拟定婚期,现在已经定下了, 就在下个月月初。”他捧上一张请柬。   裴夙挑眉, “就一张?”   晏霜道:“可携带家属。”   家属叶谨白:“……嗯。”   因为晏霜还要送请帖到给其他大妖,不能多留,聊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开了。   他走后, 叶谨白拆开请帖,里面娟秀小字一看就知道出自女子之手,婚期定在下个月初三,还有十二天婚宴就开始了。   叶谨白翻了翻手边关于永生教的资料,只有十二天,不知道能不能让那些医馆倒闭……或许可以试一下舆论推动。   他还从医馆带出来一些药品,早就送去化验了,一些药品的化验结果现在就摆在他面前,药品确实是用邪法加持制作的,但其中也含有一些对人体有害的成分。   这家中医馆和其他医院不一样,所用售卖的药物都是自己配制的。这样一家中医馆,药品出了问题,绝对是致命的。   叶谨白给那些成分标红,开始考虑如何将这些资料数据曝光出去。   毁掉这些医馆,对永生教也算是不小的打击,毕竟有很多信徒就是从医馆发展来的,断了这条线,永生教在芳洲内的势力会得到抑制。   裴夙处理完芳洲内的事务,懒懒将他圈进怀里,“阿白想对这些医馆下手?”   叶谨白点点头,“永生教主要是从病患中发展信徒,摧毁这些医馆可以断了永生教的新鲜血液供给。医药教育,民之根本,这两样但凡有一样出了问题,绝对会在舆论上……”   他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说话,眉眼还是沉静温和的,然而这个人缜密设计的却是如何掐灭一个势力。   恍然间又是当年位高权重的陆少爷。   面前这个人最开始让他侧目的就是这份温柔与果决,越相处越会被打动。   裴夙看得入神,一时间没有去听叶谨白在说什么。   叶谨白说完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疑惑地抬起头,“先生?”   裴夙将他困在椅子中,低声道:“我与下属……任由先生差遣。”剩下的话消失在唇舌之。   桌上的资料被扫落在地,叶谨白急促喘息着,喃喃道:“先生……回卧房……”   裴夙将他横抱起来,匆匆进了内室。   ……   芳洲内颇有名气的连锁医馆居然被查出药品有问题,这个消息刚刚爆出来,引起轩然大波,当晚就上了热搜。   爆料的账号有理有据,晒出了成分调查,医馆的事情成功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着手调查。   协会中,汪年生看着手里的文件,吃惊道:“这家医馆居然和永生教有关系……所以这件事情是裴先生动的手?”   新任的副会长摇摇头:“不清楚,但似乎不是裴先生管事。”   汪年生放下手中资料,道:“不管怎么样,永生教必须铲除。你看看这都宣传的什么东西,还永生……他们怎么不上天呢!”   副会长眼角抽了抽,平静道:“买个机票,谁都能上天,这有什么好吹嘘的,哪有永生听起来玄乎。”   汪年生瞪了他一眼,“先生都将把柄送到我们手上了,还不赶紧把这帮东西撵进去吃牢饭!”   副会长背对着他翻了白眼,拿着证据出去了。   经过多方势力加压以及舆论监督,医馆事件的调查情况在一个星期后就正式公布:该医馆的大夫中,百分之八十的行医资格证都是伪造的,药品存在问题,许多药物根本没有作用甚至会危害身体。   该医馆在芳洲内二十六家分馆全部倒闭,医馆的人员酌情依据法律处置。   省协会还顺藤摸瓜,清扫了永生教在芳洲的势力,剩下几个丧家之犬仓皇逃窜到其他省份,很快被该省的协会捉拿归案。   由于芳洲的协会拿捏了证据给其他协会报了信,永生教在其他省份的势力也遭到了打击。   “裴钰声这下要坐立难安了,”叶谨白合上文件,道,“各省份的协会都很团结,可谓一呼百应。”   虽然还是没把裴钰声揪出来,但是芳洲内永生教的几个高层都落网了,撬开他们的嘴并不算难,迟早能抓住裴钰声。   裴夙在他面颊上一吻,“先生好计谋。”   叶谨白:“……先生别闹了,后天就要去北疆了,您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裴夙点点头,“再过半个小时婉娘送衣服过来,你先试试,要是哪里不满意那就再改,时间还来得及。”   两人说了会话,裴夙忽然回头,叶谨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无秋正站在门口,举着手,看样子正准备敲门。   “请进。”叶谨白起身。   无秋的表情有点凝重:“不进了,你看见无岁了吗?”   叶谨白摇摇头。   无秋的脸色越发难看,“那是跑哪里去了?”   叶谨白和裴夙对视一眼,叶谨白道:“无秋,无岁走丢了?”   无秋一边往外走一边心烦意乱道:“他早上跟我说要来你们这儿,我正忙就同意了,这都要吃午饭了他还没回来,我觉得不对就出来找了。过街就几步路,不可能走丢,十有八九是被人抱走了。”   无岁不是普通小孩子,说了要来覆舟,就绝对不会不打招呼跑到别的地方,如果找不到,那真的肯能被抱走了。   裴夙道:“先别急,调监控看看。”   无秋这才想起现在还有这么个东西,连忙回去调了监控。   裴夙也调了覆舟门口的监控,监控范围内并没有看见无岁的身影。看样子无岁根本没到覆舟来,就已经出事了。   那边无秋也调来了监控,画面里无岁胖墩墩的身体摇摇晃晃出了门,准备穿过街道,忽然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向右转了个弯,很快走出了监控范围。   裴夙电话通知了右边几个店家,从他们那调来监控,发现无岁是被一个带着口罩的中年男人抱走的,中年男人脚边还放着个黑色的巨大袋子,拿出一张帕子捂在无岁脸上,无岁很快就想陷入昏迷,被中年男人连上袋子一起抗走了。   无秋脸色发白地拿出一个铃铛,摇了摇,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先生,对方不是普通人类,我的不知铃失效了。”   裴夙摘下钟灵之印,仔细感受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反应。”钟灵之印与无岁的感应本来就弱到几近于无,无岁又被困住,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   裴夙打了个电话给陆镜十,那边嘈杂人声吵得裴夙微微皱眉。   “喂!哥!”   “陆镜十,”裴夙连名带姓叫了一声,“把电话给楼澈。”   陆镜十应了两声,把电话给了楼澈,楼澈道:“什么事?”   “麻烦你找个人,”裴夙道,“找到之后,我会帮你把镜十骗回俞中的。”   叶谨白:“……”什么叫骗回俞中,先生那是你弟弟!   楼澈定定看了陆镜十一会儿,陆镜十被看的莫名其妙,翻个白眼后,继续啃他的玉米。   他稍微走开了些,道“这是你的地界,难道还需要我的势力插手?”   裴夙道:“孩子丢了,劳烦你找回来。”   楼澈先是一愣,随后冷然道:“你把我当狗?”   裴夙道:“借你的千里寻踪一用而已,你要是愿意换个方法找,那我也没有意见。你做还是不做?”   千里寻踪只是一般的术法,但把这个术法修炼到极致的,只有楼澈。   既然不是让他当警犬那帮一把也没什么,何况……哄镜十回俞中,确实是让他心动的条件。   楼澈沉默半晌,“等我过去。”   ……   千里寻踪需要用到失踪人的贴身物件做引子,无秋等得心急如焚,一见到楼澈,顾不上对大妖的敬畏,连忙将不知铃递给他。   楼澈指尖捏着不知铃,低声念了几句,松开手,不知铃一路摇晃着飞了出去。   “跟着它。”楼澈道。   无秋早就冲出去了。   几人驱车跟在不知铃后面,开到了城郊一处废弃的污水处理厂。无秋一下车就听到无岁在哭,一边哭一边打嗝,不知道有多凄惨。   无秋脸色惨白,下车的瞬间差点摔倒,强撑着跟着不知铃跑进水厂,进了水厂,无岁的哭声越发明显,还夹杂着断续的说话声:“……坏人……打……”   他们打无岁了?   几人的脸色都沉了沉,叶谨白也顾不上冷静,灵力撞开门,和无秋同时进了门。   无秋看着面前的躺了一地的绑匪,沉默了。   叶谨白看着手中拿着柳条,一边哭一边挥舞着的无岁,也沉默了。   无岁哭的直打嗝,“坏人……打你们!打死你们!”   裴夙和楼澈站在门口,和抽抽噎噎的无岁目光相对,无岁嚎啕大哭,扑过来抱住裴夙的腿,“坏人欺……欺负我!”   说清楚,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第64章 下辈子做小狗   裴夙拿走无岁手里的柳条, 这柳条是几根拧在一起,用水浸湿过, 上面的叶子全都除去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要是抽在幼童细嫩的皮肤上,绝对皮开肉绽。   这样的东西, 绝对不可能是无岁做出来的,只能是绑架无岁的人拿来威胁无岁的。裴夙将手里的柳条丢在地上,弯腰抱起无岁,轻声哄着他。   叶谨白拿出纸巾给无岁擦了擦脸,无岁眼睛里还泛着泪光, 往叶谨白怀里扑,叶谨白连忙抱住这个小胖子。   房间外面传来一阵欢快的踢踏声, 雪白的小鹿咬着绑匪的后衣领, 硬是将他拖进了房间。   叶谨白想起那个中年汉子脚边的大黑袋子,从体积来看,刚好能撞进一个白沉,这帮人连白沉都绑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白沉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妖怪。   “鹿鹿!”无岁从叶谨白怀里探出身体, 扭来扭去,这么个几十斤的小胖子, 叶谨白差点没抱住, 只好将他放下来。   白沉摇头晃脑地在无岁怀里蹭蹭。   无秋趁这会儿已经弄醒了一个绑匪,对方满脸惊恐地清醒过来。   “有鬼!有妖怪!快报警!”绑匪扑到无秋面前疯狂大喊,“快报警啊!”   无秋:“……”我一个妖怪为什么要帮你一个绑匪报警?   无秋将绑匪粗暴地按在地上, “我问你,谁指使你绑架无岁的?”   绑匪躲躲闪闪道:“……没有……我……”   无秋冷笑一声,起身将他拎起来,拖到了隔壁处理,等他回来的时候,将手里死狗般的绑匪丢在地上。   “这帮人是被买通的,多的他也说不出来。只说是有人打电话给他,每次都换号码,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无秋道。   绑匪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他说……今天下午一点,会打电话联系我。”   叶谨白低头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经十二点五十七分了。   无秋搜出了绑匪的手机,几人等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无秋接起打开了免提。   “人抓到了吗?”对方显然用了变声器,一出来就是娇嗲的女声。   无秋抬脚踢了绑匪一下,绑匪颤巍巍道:“抓到了。”   对方立刻注意到了绑匪的异常,道:“你现在在哪?”   绑匪咽了口口水,在无秋的眼神威压下,努力保持镇静,道:“就在约好的地方,那小鬼看上去有点不对劲,你们到底叫我们绑了什么人?!”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言语里带了愤怒。   对方开始叫他绑一头鹿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然而财帛动人心,面对巨额的回报,他还是去绑了。好不容易抓住白鹿和那个小孩子,结果这头鹿一醒来就直接撞翻了他们几个,紧接着那个孩子一边大哭一边甩着柳条,看似没用什么力气,抽到身上却极疼!   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单生意。   对方含糊几句,说自己很快就到,就挂了电话。   裴夙将整个废弃厂房笼罩在结界中,对方来的很快,叶谨白听见厂房外面停车的声音。   听脚步声是三个人,对方匆匆踏进厂房,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常,裴夙的结界里一切都跟随裴夙的意志,裴夙想让他们看到什么,对方就只能看见什么。   所以在三人进房间之前,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看见房间里躺了一地的绑匪才惊然发现自己上当了。   三个人正要逃跑,裴夙倏然收拢结界,三人手脚被妖力缚住,摔倒在地。   为首的女人在发现躲在叶谨白身后偷看的无岁时,脸色顿时灰败下来——计划败漏了,他们完了。   她喃喃嘀咕着什么,双手在身上搜索着什么。叶谨白敏锐地发现了异常,灵力潮水般涌出,将她整个人都镇在地上。   女人喉咙中发出断续的古怪声音,她顶着灵力的重压,慢慢伸出手似乎想从身上掏出什么东西,她的脸被压得变形,头发紧紧贴在地上。   她再坚持动下去,可能会被拧断自己的骨头。叶谨白连忙撤去灵力,女人不防之下用力过猛,直接在地上滚了一圈。   裴夙将其手脚用妖力缚住,叶谨白弯腰在她身上搜出一个黑色的牌子。   黑色的木牌子,看上去有点像是墓碑的缩小版。叶谨白将其翻过来,背面写着一串名字,其中有一半是红色,剩下一半则是黑色。   那些被染成红色的名字散发出不详的气息,叶谨白能从上面感受到浓郁的死气。   “先生,你看。”叶谨白的手指在黑色名单的一行上点了点,那上面写着无岁的名字。   如果他们来迟了,无岁的名字可能跟着上面那些一并变红。   这是个锁魂令,用特殊方法杀死令牌上名字的主人,就可囚禁对方的魂魄,勒令其为自己做事。   裴夙对叶谨白点了点头,确实是锁魂令不错。楼澈拿出手机报了警,这几个绑匪肯定要走法律途径,至于拿着锁魂令的……自然是拿回水牢严加拷问。   叶谨白将锁魂令收好,他今晚要做法事超度。   几人等警察处理了绑匪便回了斜阳街,无岁到了覆舟门口就挣扎着要从无秋怀里下来,无秋被这个小胖子搞得心力交瘁,无岁从他怀里扭出去,蹬蹬跑进了内室。   无秋听到女子小小的惊叫声,顾不得礼貌,先裴夙和叶谨白一步进了内室。   “无岁!你干什么……”无秋一进内间,刚要呵斥无岁,就和抱着无岁的女子目光相触。   无秋愣了片刻,脸上露出几分慌乱,紧张道:“失,失礼了。”   婉娘抿着唇角羞涩地笑了下。   内间一时安静了,直到叶谨白和裴夙进来,婉娘才红着脸将手里的衣服递给叶谨白。   叶谨白连忙道歉,他们临时走了居然让人家姑娘在内间等了这么久。   婉娘摇头表示没关系,将带来的衣裳递给叶谨白,“您进去试试吧,不合适再改。”   叶谨白道谢接过,婉娘和无秋一并出去,两人走到门口时,无秋连忙后退一步,让婉娘先行,婉娘掩着唇笑了笑。   赴宴的衣服华丽而繁复,叶谨白不得不让裴夙帮忙。这一帮忙就帮了二十多分钟,夜回在外面撸着小黑猫,啧啧道:“色令智昏,对吧,无秋?”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无秋的回答,一掉头,发现无秋正专心致志和婉娘讲话,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夜回:“……”他撸着手中的猫头,突然有点心酸。   小黑猫咬了他一口——思想龌龊,赴宴的衣服华丽复杂,叶谨白不会穿,花的时间长不是正常吗?穿好还要看哪里不合适,不得三四十分钟?   内间   叶谨白:“先生别再胡闹了,婉娘还在外面等着。”这么件衣裳,十分钟就能试好,先生偏要折腾,闹了二十多分钟。   裴夙笑着端茶给小男朋友赔罪,“衣服有哪里不喜欢的吗?”   叶谨白摇头,“很好,没有不合适的。”他迟疑片刻道:“这件衣服……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先生的衣柜里见过。”   裴夙轻笑道:“这一身和我那件是成对的,不喜欢吗?”   叶谨白低头喝了口茶,正当裴夙以为他害羞时,叶谨白含着茶水倾身上来吻住他,裴夙能看见他睫毛微颤,像是蝶翅扇动。   ……   裴夙和叶谨白在内间又待了几分钟,很快出去了。   衣服没有问题,婉娘不再停留,告辞前和无秋对视许久,又摸了摸无岁的头,似乎很不舍。   无岁也紧紧牵着婉娘的手,泪眼汪汪。   无秋像根木头似的在原地杵着。   叶谨白心里叹了口气,蹲下来道:“无岁,明天叔叔带你去见婉娘阿姨好不好?”他看了眼裴夙。   婉娘也道:“无岁明天来找婉娘阿姨玩好不好?”   裴夙和他心有灵犀,会意道:“可是你明天还有医馆那边的事情要处理,忙得过来吗?”   叶谨白露出无奈的神情,无秋猛然惊醒,连忙道:“我,我带无岁过去吧,左右我明天没什么事情。”   婉娘惊喜地应了。   叶谨白放开无岁的手,站起身来笑了笑。   无秋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叶谨白也松了口气——幸好无秋不像无冬,否则就是他操碎心恐怕也帮不上忙。   说起来,为什么无秋会有无冬这么木的弟弟?   ……   到了晚间,内宅里设了香案,锁魂令安放在香案上,叶谨白手指拂过那些鲜红的名字,开口低声念诵,指尖的灵力一遍遍冲刷着锁魂令,结实的木牌子在这股灵力中缓缓裂开,被禁锢其中的孩童魂魄终于被释放出来。   大多都是不足十岁的孩子,有男有女,满脸茫然地站在空地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叶谨白安抚了这些魂魄,一个大约八岁男孩哭的尤其凄惨,扑到叶谨白怀中抽噎不停。   叶谨白哄不住,只好问他:“你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帮你完成吗?”   小男孩擦擦眼泪,哽咽道:“我下辈子可不可以做小狗?”   叶谨白愣了:“为什么?”   小男孩噙着眼泪道:“我不想做作业了。” 第65章 一拜天地   叶谨白:“……”他一时哭笑不得。   面对男孩期盼的目光, 叶谨白笑了笑,道:“可是只有坏孩子才会变成小狗, 你是坏孩子吗?”   男孩纠结地想了会儿, 摇摇头。   叶谨白道:“那我们干脆听阎王大人的好不好?”   男孩重重点头。   叶谨白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他点燃一炷香,白烟袅袅燃起, 一道黑色的缝隙在众多孩童的惊呼声中打开,并且逐渐扩大成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道路。   一穿着白衣的冥差拿着锁链从缝隙中走出,和叶谨白互行一礼。他看到这一群孩子后,愣了片刻,将锁链收了起来, 换做一根长长的白绫示意孩子们过来抓住。   孩子们好奇地抓着白绫,跟着冥差一起走进缝隙中, 走在最后的男孩忽然回头对叶谨白露出灿烂的笑容, 叶谨白也莞尔,冲他挥了挥手。   等到缝隙合上,叶谨白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这些孩子,年纪最大的还不到十岁, 他们甚至还不懂死亡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已经真切地见过了, 这么年轻, 甚至不曾见过这世上的温柔与险恶。而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家庭又要承受什么样的打击?!   永生教……   叶谨白抚摸着开裂的锁魂令,灵力失控下将令牌碾成粉碎。他垂下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冷意,必须尽快将芳洲内所有与永生教派相关的组织全部摧毁!谁知道这群丧心病狂的东西还能做出什么事情。   裴夙握住他的手, “协会和我手下的势力已经开始收网了。谨白,我向你保证,最多不过两天,芳洲所有的永生教及其相关组织,都将永远消失。”   叶谨白深吸一口气,笑道:“我自然相信先生。”   ……   永生教的事情已经在收尾了,有顾星飞和其他心腹手下盯着,裴夙和叶谨白都很放心,时间一到就赴晏霜的邀请,踏上了去北疆的旅途。   北疆非常冷,常年冰封。叶谨白一下飞机就不得不运起灵力抵抗寒意,他们不能停留,得立刻驱车往郊外赶。   晏霜住在北疆连绵群山中的主峰上,终年落雪。在郊外的一处旅馆,一行人见到了前来迎接的兔妖。   兔妖低眉垂目,细声细气道:“请诸位和我来。”   旅馆后院画了巨大的传送阵法,这样的传送阵法每个大妖的界内都有,一般只有大妖才能启动,而且传送范围仅限于自己的势力范围。   实力强横的大妖会自己进行挪移,但也只是短距离,且不能越界,否则算是对其他大妖的挑衅。   “这是下血本了?”陆镜十晃晃悠悠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楼澈和陆镜十也收到了请柬,在裴夙一行后面到了。   晏霜此次邀请了九位大妖,寻仙集的掌管者连带南横鬼王、四海龙君。   他虽然不是大妖,但作为天生地养的精怪,北疆这块就是他的领地,没有其他大妖踏足,地位上和其他大妖是平等的。这次的帖子洋洋洒洒散出去几百张,请的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交情匪浅的旧友。   做足了排场,细节处可见晏霜对这场婚礼的郑重态度。   几人一同进了传送阵法,两位大妖启动了阵法。   陆镜十扒着叶谨白开始絮絮叨叨:“叶哥我跟你讲,我之前不是和楼澈一起去找药材么,结果在流华天坑里被一株人参精给坑了……”   他大概是憋坏了,整个阵法里只听见他一个人念叨个不停,从头到尾连大喘气都没有,叶谨白听得都隐隐头疼。   楼澈确实极隐蔽地松了口气。   裴夙终于意识到——是时候把陆镜十赶走了,仅仅让他和楼澈在一起,并不能解决他黏人话多的毛病,需要把他直接丢给楼澈。   弟弟太大了,是时候丢出去了。   等几人从阵法中出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东边那只狐狸精如何如何,西边那棵树妖怎样怎样。   晏霜的冰宫占地极广,就在一片雪松深处。   进了冰宫,叶谨白强撑着和陆镜十说了几句话,连忙和裴夙一起进了提前安排好的房间。   门关上,世界都安静了。   裴夙见叶谨白眉眼间有些疲惫,洗漱过后哄着他睡觉了。   他们来的迟了,明天就是婚礼,裴夙晚上也舍不得闹他,抱着人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叶谨白在一阵轻缓的笛声里醒来。   裴夙已经洗漱完毕倚在床头看书了,见他醒了,吻了吻他的脸:“醒了?起床吧,还有两个小时就该迎新娘了。”   他已经换了衣裳,暗红色,袖口收紧,利落且雍容。   叶谨白洗漱过后换上特意做的衣服,这件款式和裴夙的十分相似,也是暗红色,不过纹路不同,细节处也不一样,更贴合叶谨白温和的气质。   日期都是特意算过的,天气极好,晴空万里,整个世界亮得惊人。好在受邀的都不是寻常人,在这样的环境里视力也不受阻碍。   他们跟着晏霜一起迎出了冰宫,大概在冰宫外一千米的地方等着。   晏霜请了几百人,全部到场,其中有几个站在最前面的都是叶谨白见过的旧相识。芳故穿着鹅黄色的宫装,对着叶谨白微微一笑。   阮之清和越简一起到了,就站在叶谨白和裴夙身边。她穿了一件浅色的长裙,裙摆染成桃花色,铺在雪地上,美得细腻而不轻佻。零下几十度的北疆,阮之清气定神闲地摇着小扇,和叶谨白低声说着话。   新娘的车架很准时,叶谨白远远听见铃铛撞击的清脆声音,雪地上的众妖自然也听到了,纷纷抬头望去——   北疆多年不曾有外人踏足的雪地上,红色车架缓缓行来。   香车四角缀着铃铛,拉车的雪狐脖间佩着香囊,幽幽的香气和着冰冷的空气一并涌入呼吸,冷香透心彻骨。   穿红衣的侍女随着香车缓缓上前。   香车、狐狸、侍女都未曾在雪地上留下丁点痕迹。车后是抬着丰厚嫁妆的力士,厚重古朴的箱子一抬接着一抬,叶谨白抬头一眼看去,抬嫁妆的力士队伍竟看不见尽头。   香车来到众妖面前,缓缓停下。   晏霜着正红婚服,上前两步,香车中探出一只柔软细白的手,轻轻搭在晏霜的手上,紧接着,车内走出蒙着盖头的新娘。   晏霜连忙扶着她走下车,侍女递上一根红绸,两人接过握在手中,领头的侍女退后几步,开口低唱。   “北山狐家有一女,娇容玉姿……”侍女的声音不高不低,唱的是这段天赐良缘,歌声硬是将冷风都染上暖意。   众妖分开一条路,穿着婚服的新人在吟唱声中缓缓走向冰宫。   冰天雪地,满目洁白,正红的婚服下摆漫过冰霜,两人手中牵着一根红绸,踩着亘古不化的寒冰踏上冰宫的台阶,走到宫门前,侍女高声道:“一拜天地!”   新人面对天地,郑重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牵着红绸,相对弯腰。行礼时,晏霜身为雪妖,握着红绸的手竟有些汗意。   “礼成!”   晏霜一个紧张竟然将红绸扯破了,脸上通红,对面的新娘低头笑了声,晏霜红着脸伸出手,被新娘紧紧握住。   观礼的众妖发出善意的笑声,阮之清道:“礼都成了,难道不请我们喝酒吗?”   晏霜连忙道:“自然有的!”他连忙请众妖进大厅,冰宫正殿早已摆好了美酒佳酿,满殿醺醺然的陈年酒香。   众妖按自己的喜好随意落座,互相敬酒,新人也端了酒杯一桌桌敬过来,新娘已经掀了盖头,脸泛桃花色,眉眼间尽是温柔风情。   晏霜拿着酒杯敬道裴夙的时候,问道:“我这个做弟弟的可是先兄长一步了,兄长和嫂子……”   新娘轻轻戳了他一下——叶先生也是男人,怎么能叫嫂子呢?   陆镜十嘿嘿笑道:“我都叫姐夫的。”   楼澈夹起一块藕合堵上了他的嘴。   晏霜手足无措,连忙改口道:“姐、姐夫。”   叶谨白无奈地看了眼专心嚼藕合的陆镜十一眼,裴夙道:“不拘叫什么,嫂子姐夫都一样。”   晏霜知道陆镜十又使坏,只好暗暗瞪他一眼,敬了一杯酒后赶忙走了,谁知道陆镜十待会又要怎么坑他。   陆镜十笑了两声,被酒呛到了一时咳得撕心裂肺。   叶谨白方才喝了一杯酒,新人敬的酒不能不喝,好在这酒看上去清淡,喝到嘴里也是甜味,应该没什么度数。   宴席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整个正殿已经闹疯了。酒篁化出原形,赤红的火凤绕着柱子飞舞,为新人跳了支极尽华丽的祝贺舞。   裴夙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剥了个拇指大的果子喂给叶谨白,叶谨白乖乖低头吃了。   裴夙轻轻笑了下,将果子皮丢在桌上,擦了手拉着叶谨白告辞,陆镜十喝得晕乎乎,贱兮兮道:“叶哥喝醉了,嘿嘿……”   裴夙本是想和叶谨白一起回寝殿,谁想叶谨白在一棵琥珀树前停下了,专注地盯着树枝看,怎么都哄不走。   冰宫前的所有树都挂上了红绸,而这棵琥珀树长了数千年,极有灵性,冰宫中的侍女们在大婚前便将这棵树好好打扮了一番,特意选了根最长的红绸缠上,从树梢上坠下,飘飘扬扬在风里,像是摇曳的火。   “阿白在看什么?”裴夙从身后拥住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叶谨白指了指树梢系着的红绸,他喝醉了,不说话只是望着裴夙眉眼弯弯地笑。   裴夙一怔,取了那红绸下来,叶谨白小心握住另一端,清澈双目里倒映着冰天雪地里飞扬的红绸,还有神色温柔的裴夙。   裴夙忽然懂了叶谨白意思,他退后两步,牵着红绸的一端,唇角带笑。和叶谨白面向天地,缓缓拜下。   一拜天地。   二人再转过身,叶谨白眉眼带笑,和裴夙相顾而拜。   夫妻对拜。   一阵风吹得猛了,万千红绸全部随风而起,摇摇曳曳,琥珀树晃着枝丫,枝叶碰撞间发出的声音如同铃铛般清脆。 第66章 洞房花烛   裴夙牵着红绸, 两人穿着暗红的衣裳,站在一树摇摇花枝下, 拜过天地。   叶谨白目光明亮清澈, 紧紧牵着红绸不愿放手,裴夙哄着他,“我的叶先生, 天地拜过了……是不是该入洞房了?”   叶谨白低头想了想,郑重点点头,“这个带走,收好。”裴夙忍笑,当着叶谨白的面认真将红绸收成一团。   两人握着手回到寝殿, 裴夙关上殿门,将整个寝殿罩在结界中, 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扰了。   ……   次日, 叶谨白在寝殿柔软的大床上醒来的时候,全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他茫然在床上努力回想了片刻,然而除零碎的香艳片段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先生这次要折腾得这么厉害。   叶谨白运行灵力在体内走了一圈,很快恢复了气力。   床头还放着收成一团的红绸, 叶谨白拿着红绸, 终于想起他昨天做了什么……   缠着先生拜天地、最后还入洞房……   叶谨白缩进被子,很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这时候裴夙推门进来,叶谨白默默将被子拉高。   裴夙装作没看见, 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道:“镜十在另一座山发现了配制药剂需要的药材,谨白要去看看吗?”他运起妖力试探着碰了碰叶谨白,昨晚闹得太过,他担心叶谨白身体不适。   叶谨白用灵力和他的妖力触了一下,道:“我没事,去看看吧。”   不过只一晚的时间,镜十怎么就跑到另一座山上去了?他和楼澈昨晚没休息吗?   ……   陆镜十正一脸凝重地蹲在雪峰上,身边站着面如寒霜的楼澈。   叶谨白和裴夙上来的时候,楼澈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叶谨白觉得楼澈的眼神冷透了。   裴夙给叶谨白整了整领子,迎上楼澈的目光,微微一笑,两人对视不过几秒却仿佛刀光剑影里过了数十招一般。   “先生你昨天又做什么了?”叶谨白低声问。   裴夙回道:“我多灌了镜十几杯。”   叶谨白:“……”镜十酒量不好,酒品更不好,昨晚肯定发酒疯了,大概把楼澈折腾得够呛。不过他想不通,镜十又什么时候招惹了先生?   完全不记仇的陆镜十蹲在雪地里一脸凝重。   叶谨白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蹲下。   雪地上有散乱的脚印,还有一些散发着香气的水色叶片。   “叶哥你看,”陆镜十捏起一片叶子,稍微使了点力气,那叶片就碎成粉末落在雪地上,想起越发浓郁了,“这是冰魄的叶子。”   而且还是只年纪很小刚化形不久的冰魄,正是因为年纪小,修为不足,才不能完好地隐藏自己的踪迹。   冰魄虽然是植物,但天赋异禀不需要修炼,生来就是妖怪,然而这样得天独厚的生灵数量极少踪迹难寻。   陆镜十的药方里有一味药,就是冰魄汁液或者说鲜血,只需要一点就可以,然而冰魄实在太少了,仅有的冰魄也非常善于隐匿踪迹,根本找不到。   没想到来参加婚宴,竟然还能收获这种惊喜。   陆镜十小心拿起叶子,猛戳楼澈,“快快快,你的千里寻踪呢?!”   楼澈:“……”并不是很想用。   然而他还是接过叶子,妖力注入其中,叶子在空中转了几圈,辨别了方向后迅速往山下去了。几人连忙跟上,那叶子飘了十来分钟,最后在半山腰处一个极不起眼的耐寒植物前停下了。   那植物稳如泰山,在几人的视线中,在瑟瑟寒风里,植物镇定地抖了抖叶子。   陆镜十手痒,没忍住薅了把叶子。   植物下钻出一个指节长的童子先是重重拍开陆镜十的手,然后叉着腰,指着陆镜十开骂:“你干什么?非礼啊?连我这种孩子都下得去手,你是不是恋童?神经病啊!”   冰天雪地里,这童子只穿了件红色的肚兜,手腕脚踝都套着金环,整个人白嫩到仿佛一掐就能滴出水来。   陆镜十捂着被打的手,惊呆了。   这童子不带喘气的骂了长长一串,陆镜十被他这气势震住了,道:“抱、抱歉。”   “你想干什么?”童子喘了口气,问。   陆镜十呆呆道:“我想跟你要点血……”   童子深吸一口气,道:“你个死变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居然惦记我的血!你是不是……”   突然中枪的几位男性互相看了一会儿后,裴夙将目光移向叶谨白——他们几人中气质最柔和的就是谨白,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谨白能哄着这只小冰魄。   叶谨白轻轻咳了声,稍童子被他打断,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因为对方身上浓郁的钟灵气息,童子稍微放松了些。   叶谨白试探着伸出手。   小童子跳到他手上,歪着头:“我准许你跟我讲话。”   叶谨白道:“我想跟你换点鲜血,只要一点,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当做是交易。”他伸出另一只手,陆镜十连忙在他手上放上一块晶莹剔透的净珑玉。   童子看了眼净珑玉,抬手触碰对于他来说十分巨大的玉石,精纯的灵力从指尖蹿到他身上,他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一点鲜血换一块净珑玉可以说是稳赚不赔了,童子却有些犹豫。   叶谨白并不催促,静静等他做决定。   童子在叶谨白手心盘腿坐下,呆呆望着山下,好久,他摇头道:“不,我不要这个,你们帮我个忙吧。”   裴夙示意叶谨白将童子放下来,道:“你且说来听听。”   童子连忙起身抱紧,费力地抱紧叶谨白的手指,“我不下来!”   裴夙素来拿孩子没办法,见叶谨白也不在意的样子,便无奈地笑笑,给叶谨白整理了衣裳,防止风灌进去。   “我想见一个人……”童子抱着膝盖,抽抽鼻子,“我等他好久了……”   叶谨白静静听着。   一次雪崩,将不能化形的童子和一个登山爱好者埋在了同一处,就是叶谨白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那个登山爱好者被埋了整整三天,期间全靠童子散发出的妖力支撑,最后被救出时许诺以后会来看望童子。   童子道:“我等了他快十年了!”   陆镜十吃惊道:“你就在这儿等了他十年?”那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叶片是哪来的?   童子鄙夷道:“当然不是,我偶尔会去其他地方感受灵气。我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一动不动?”   叶谨白道:“所以你希望我们替你找到那个人?有什么线索吗?”   童子钻回那株植物里,过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身份证来。   叶谨白接过身份证,这人的籍贯是俞中下面一个市的,不知道是不是住在俞中,不过有身份证好查得多。   “我就是想去问问他……”童子期期艾艾道,“他之前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裴夙道:“什么话?”   童子眼中露出向往:“他说山下有很多小孩子,我跟他们一样,可以和他们玩耍聊天,不像这雪原,只有我一个人。他说会带我去看看的,为什么不来呢?”   叶谨白闻言笑了笑,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裴夙看了眼这茫茫雪原,现在正值夏季,尚且是滴水成冰的寒冷,正常的孱弱人类在这种地方寸步难行。那个许诺的人类,可能不是忘了诺言,而是不愿再来了。   不过他没有说破,他们拿走了身份证,走了几步,童子忽然追上来,“等等!”   叶谨白顿步,回身,“怎么了?”   童子眼神清亮:“你们能带我去外面看看吗?”他生来便有灵智,然而在漫长的岁月里不能化形,只能日日待在一处,看日升月落亘古不改。   现在他化形了,然而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能和人类妖怪有太多接触,他特殊的本体可能会为他带来灭顶之灾。   可他太寂寞了,他很久没和其他生灵说过话了,北疆太大,原生妖怪们居住分散,这片雪原的气候太过恶劣以至于没多少妖怪会来到这里。   他快要忍不住了,他多希望、多希望能和活的生灵多说话,哪怕就是让他听着都好!他不想一个人呆着了,这片白茫茫的天地,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也想去看红得滴血的花,也想看绿树满山,想看春夏秋冬一季一季变化不止。   “带我走吧。”童子抓着叶谨白的大氅一角,哀求道。   怎么样对我都好,哪怕把我当做药材使用了都没关系,带我下去看看吧,我受够了。   叶谨白弯腰将他捧起来,童子紧紧抱着他的手指,含着眼泪看着他。   “求你了。”他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叶谨白揉揉他的头发,“可是你要怎么出去呢?”   童子道:“把我的本体带上就可以了!很小的,一点都不碍事!真的!”   叶谨白有些心软,掉头看向裴夙,裴夙微微笑了,“我听阿白的。”   在童子充满希冀的目光中,叶谨白道:“好,我带你出去。”   童子立刻从叶谨白手里跳下去,走到那株植物前,钻进去捣鼓了片刻,从里面捧出一棵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植株。   童子往植株上吹了口气,那植株眨眼间化为一朵冰蓝色的小花,被童子戴在头上,他揪揪自己红色的肚兜,牵着叶谨白的衣角道:“我们走吧。”   落在后面的陆镜十小声道:“楼澈,你有没有觉得……”   楼澈偏头看着他,“什么?”   “有没有觉得,叶哥像个气运爆棚的吉祥物?”陆镜十抄着手道,“从我哥和叶哥在一起后,什么事情好像都挺顺的,冰魄这么少见的灵物,我们找遍了三个省都没找到,叶哥一来我们就碰见了。”   楼澈将他冰凉的手握住,眼睫垂下,道:“诸妖与人,所行之事皆在天道眼中,善得善果,恶取恶报。” 第67章 防狼喷雾   晏霜婚礼的宴席直到第三天才散去, 叶谨白等人带着冰魄离开了北疆,前往俞中。   冰魄自称游冰, 自然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方展致。”叶谨白拿着身份证, 轻声念了对方的名字。   裴夙偏头道:“阿白认识?”   叶谨白一手拿着身份证,另一手拿出手机搜索“方展致”,不一会儿跳出页面, 他将手机放在两人面前,点进去翻看。   搜索到的方展致是一名职业登山运动员,叶谨白看了看网上的照片,和身份证上时一个人。方展致在十年前一次登山事故中身心受到打击,后来就退役了。   底下写了出事的时间和地点, 叶谨白确认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游冰站在手机边上,道:“是他!”   因为对方大小是个圈内名人, 几人很轻易就找到了对方。   “叶哥,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方展致很奇怪?”   他们虽然找到了对方,但自然不会冒然冲上去堵人,而是选了个方展致每天都会路过的地方坐着,等方展致路过。   他们就坐在店铺外面的露天座位上, 离人行道非常近。等了大约十分钟,方展致面带笑容快步走过来。   陆镜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他稍微加重了呼吸, 确定这股味道是从方展致身上散发的。陆镜十慢慢皱起眉,这味道有点说不出的熟悉。   方展致的状态非常好,朝气蓬勃全然不像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 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终于感受到方展致气息的游冰挣扎着想扒着叶谨白的口袋出来。   叶谨白将口袋里试图冒头的游冰按下去,轻声道:“别乱动,别人能看见。”   游冰一屁股坐在叶谨白口袋里,忐忑地扣着口袋。   裴夙道:“是有些奇怪,仿佛是……”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目中清光一寒。   陆镜十凑到叶谨白身边嘀嘀咕咕:“叶哥,这个人有问题,要不我们多接触一下吧?”   叶谨白在方展致身上看到了缠绕不去的黑气,对方的年轻外面似乎不是驻颜有术,而是用了什么非正常的手段,使自己永葆青春。   叶谨白将手边的纸袋推到桌子边,方展致路过时,纸袋啪的掉在了地上,方展致回头楞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碰到了。   但他还是立刻道歉,叶谨白先他一步捡起纸袋,似乎无意间掉出了一张身份证。   方展致连忙帮他捡起,拿起身份证的时候无意间翻了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脸色难看地捏着身份证。   叶谨白吃惊道:“您是……”   方展致勉强调整了脸色,道:“您这张身份证是哪里来?”   叶谨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我朋友登山的时候捡到的,他看籍贯是这边,正好我来这里办点事事情,他索性让我交到当地警察局,没想到居然碰上失主了。”   这条街再往前走没多远就是警察局,自己碰到对方也不算离奇,算是有缘分了,不过这张身份证明明被山上的妖怪拿走了,怎么会被捡到?   方展致心里怀疑,然而面上还是笑了笑。小心措辞一番后问到:“那真是太感谢了,能请问这张身份证是怎么找到的吗?我当时获救的时候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叶谨白脸色微微变了,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话题,方展致立刻发现了他的刻意回避,连忙追问。   然而无论他怎么旁侧敲击,叶谨白都避而不谈,方展致越发笃定叶谨白真的见过那个东西,他心思转动间将叶谨白几人请到了自己家中,说是要感谢他们亲自将身份证送来。   “虽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但身份证上的信息确实很重要,如论如何都得请你们吃顿饭,感谢你们不远万里把东西送过来。”方展致诚恳道。   叶谨白实在推辞不过,只好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顺利进了方展致的家,趁方展致去厨房泡茶的时候,叶谨白扫视了屋子一圈,裴夙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一本小册子上。   小册子的封皮上写着一句话“信永生得永生”,显然,这是永生教宣传用的册子,这本册子已经被翻了很多遍了,书角都卷翘起来   方展致果然信仰永生教,裴夙想起对方身上古怪的香味,慢慢眯起凤眼,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楼澈道:“没想到俞中内部已经有永生教的势力渗透了,看来俞中人类那边的协会不是很管用,连一个邪教都防不住。”芳洲清理永生教的势力动静闹的够大,俞中这边居然没什么动静。   方展致端着茶出来,叶谨白收回打量的目光,接过了对方手里的茶。   方展致闲聊几句,将话题扯到了身份证上。   叶谨白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和身边三个看起来非常有地位的男士关系并不紧密,在他说话时,几个人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于是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和心机,轻易就被方展致套出了话。   “我说出来您可能以为我精神方面有问题……”叶谨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其实这张身份证不是朋友捡到的,是被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   方展致连忙打断了他,暗示他不要在这里说,叶谨白惊醒一般左右看了看,点点头。方展致对他笑了笑,叶谨白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陆镜十借口还有正事告辞了,临走之前,方展致趁陆镜十三人转身的时候对着叶谨白晃了下手机,做口型道:“短信联系。”   叶谨白点点头。   陆镜十从出门之后就一直捂着胸口,绷着脸下楼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口气没喘上来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哈哈哈……叶哥,你演的真像……真的特别像!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一样。”   叶谨白无奈地笑笑,其实也不算是演,有些言语陷阱他是真的没听出来,有些他是听出来故作不知而已,他担心表情露馅,还特意低着头说话。   裴夙握着叶谨白低声笑道:“当然不是演戏,我的阿白,一向是温柔好说话的个性。”   陆镜十哽了下,悻悻扭过头——又没说叶哥不温柔,好说话跟没心机能一样吗?就你会卖乖,会讨叶哥欢心。   他对着身后的墙壁翻了个白眼,听见叶谨白的手机响了一声。   叶谨白拿出手机,游冰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坐在他手腕上。   “方展致的短信?”裴夙看了眼。   叶谨白点开短信,几人凑过来看,果然是方展致的短信,约叶谨白今晚八点在玉都宾馆见,还特意强调了让叶谨白一个人来,甚至连房间号都给了。   裴夙微微挑眉:“……宾馆?”要是私下里谈事情,在哪儿包个包间就行,犯得上去宾馆开房?   陆镜十小心挪着步子,远离他哥。   叶谨白顿时觉得手里的手机变得烫手起来,斟酌着语句:“……嗯,他可能觉得宾馆更隐秘一点。”   裴夙道:“那么隐秘又是想做什么?”   叶谨白只好哄着他,“人家真的……没那种心思,那个方展致有妻有女,是个标准的异性恋,他估计只是看上宾馆的私密性高而已。”   裴夙似乎听进去了,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叶谨白见他这个样子也放弃劝说,先生向来主意多,随他去吧。   方展致自己一头撞上来,叶谨白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七点五十五分,黑色的林肯停在玉都宾馆的门前停下,叶谨白正要下车,裴夙握住了他的手。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手腕处暧昧地游移,裴夙倾身过来吻了吻他的面颊,给他整理了衣服,“上楼小心。”   陆镜十对着后视镜翻白眼,去套个人类的话而已,怎么搞得跟上战场一样?就方展致那样的,叶哥一个能打一百个好吧?   叶谨白点点头,开车门出去了。   到了宾馆门口,叶谨白才发现不对——这宾馆进进出出的,怎么都是成对的?   而且看那些男女的打扮,总有一方显得……风尘气。   叶谨白下意识将手放进口袋,除了乖乖呆着的游冰,还摸到了一个温热的瓶子,他记得自己没往口袋里放什么了,应该是先生放进来的。   他拿出来一看,防狼喷雾。   “……”这都是什么,他能用得上这个?   叶谨白无奈摇头,将喷雾放进口袋,敲响了宾馆房间的门。   方展致连忙开了门,请叶谨白进去。   是一间大床房,除了浴室就是睡觉的卧室,没有小客厅,叶谨白在床头看见了保险套,他无意思摸了摸口袋里的防狼喷雾。   “现在可以说了,是不是遇见……那种东西了?”方展致坐在床上,口气温柔地询问。   叶谨白左右看了看,整个屋子里居然连个凳子都没有,方展致盛情邀请他坐在自己身边,叶谨白慢慢坐了下来。   叶谨白迟疑着点头,“您……信这个?我跟家里人说了,他们都说我压力太大出幻觉了。”   方展致在宾馆昏暗暧昧的灯光下肆意欣赏叶谨白俊秀的面容,慢慢向他靠近,忍不住吞咽了口水,咕咚一声在房间里很突兀,叶谨白受惊般抬起头,抬眼的瞬间睫毛如同惊飞的蝴蝶,一汪清冷冷眼波直接撞进方展致眼中。   方展致再忍不住,一把扯住了叶谨白的衣服。 第68章 爱情的样子   方展致扯住他衣服的瞬间, 叶谨白一惊——虽然之前就感觉对方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但当方展致表现出这个意思的时候, 他还是被惊到了。   一个有妻有女的男人居然还会喜欢男人?!   叶谨白摸了下口袋中的防狼喷雾, 但很快就放下了手,立刻起身避开方展致,“你干什么?”他不能惊动对方, 毕竟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套出来呢。   方展致立刻换了脸色,道:“抱歉,我刚刚失态了。”他迅速站起来远离了叶谨白,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怎么可能呢?方展致扯住他衣服的时候,眼中浓郁的欲望不容忽视。   叶谨白仍旧皱着眉, 目光警惕。   方展致歉疚地低下头,诚恳道:“我刚才看见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想看一下……”他虽然说这话, 脑海中却盘旋着叶谨白的脸庞,修长的脖颈、淹没在领口下的皮肤……无一处不在撩动人心。   口袋里的游冰却被吓得一哆嗦——他看见自己了?!那自己是不是能出去看他了?   叶谨白一手仿佛无意地按了下口袋,游冰立刻安静下来了,叶谨白面上露出几分惊慌道:“难道是他跟来了?”   方展致脸色变了, 他刚才只是随口乱编了一句,好降低叶谨白的戒心, 但从叶谨白的话来看……难道雪山那东西下来了?   想起自己曾经给过雪山上妖怪承诺, 方展致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开始抖索。   他难道真的追过来了?肯定是跟着叶谨白找来的!方展致的眼神阴郁起来,露出狠意。他突然笑了下,“别急, 我认识一个大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说着方展致拨通了一个电话,和那头的人讲了几声,他对叶谨白道:“我下去接他。”   什么下去接人,估计是要自己跑路。不过叶谨白奇怪的是,游冰这样口是心非的性子,外貌又娇弱可爱,方展致为什么会避如蛇蝎?   “可是方先生,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害怕,要是你一走他就来了怎么办?”叶谨白站在床边,轻声道。   方展致从他长而笔直的腿向上看去,叶谨白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薄外套,白衬衫压在裤腰里,窄腰的轮廓被昏黄灯光勾得分毫毕现,再往上……   方展致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忽然想起今天中午捡起纸袋时偶然间碰到叶谨白的手,触感似乎还徘徊在指尖。   这样温柔单纯的人如果露出满是情欲的神情该是何等的尤物……方展致遐想了片刻,在欲望和性命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后者。   方展致道:“就一会儿,我保证,一会儿就上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移动,到了门口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发现叶谨白并没有追上来纠缠的意思,不仅如此,叶谨白甚至坐下了,就静静看着他   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仿佛波光横流,温柔且沉静。   方展致难以抑制地被这样的目光吸引,然而他心下又有些不安。压下惶恐,方展致用力拧动把手,却发现把手根本拧不开,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一般。   他打着寒战慢慢扭过头,叶谨白已经除去了那件被他碰过的外套,端坐在床上,目光沉静。而那件离叶谨白有十几厘米距离的外套一阵窸窣,爬出来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人。   方展致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本来想跟你好好讲话的,”叶谨白歪了下头,“但你急着走,我就只好拦住你了。”   游冰陷在宾馆柔软的床褥里,一步一个坑,努力向叶谨白进发,叶谨白见他走得实在辛苦,伸出手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   方展致彻底瘫了,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一个大男人毫无形象地瘫倒在门口,嘴唇翕动,喃喃自语。   叶谨白不懂,就这种心理素质,他是怎么当上职业登山运动员的?他想了想,起身向方展致走过去。   方展致猛地站起来,崩溃道:“你别过来!别过来!再来我报警了!”   叶谨白脚步一顿,“你觉得你现在报得了警吗?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什么事都没有。”他其实有点懊恼,本来就是套个话的事情却被他搞砸了。   陆渝也好,叶谨白也罢,从始至终都不是擅长言语机锋的人,不如阮之清,七窍玲珑心长袖善舞。   方展致再次瘫倒在地上,他用力点头,背在身后的手摸索着去拿掉在地上的手机,就在他即将拿到的时候,叶谨白先一步拿起了手机,将其轻轻放在柜子上。   方展致神经质地抽回手,竭力贴着门板远离叶谨白。   游冰擦了擦眼睛,很难相信面前这个怯懦的男人是当时那个顶着风雪微笑的登山者,他呆呆看了方展致一会儿,道:“你为什么不兑现你的诺言?”   方展致躲闪着避开游冰的目光,“什么诺言?”   游冰激动道:“你答应我以后会来看我,带我下山!你还说你有一个可爱的侄子,可以让我陪他一起玩。我在雪山上等了十年,为了等你,我每天都在原地待着!”   叶谨白默默听着,无端觉得这一幕很像痴心原配质问负心男的场面。   不过这个方展致确实很渣——有家室的男人居然还意图出轨。   方展致内心接近崩溃——这个东西居然是雪山上那个植物!它居然能变成人形!   他忍受了片刻,终于抱着头崩溃大喊:“你不懂!我差点就死在山上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没有别的活物,就只有我们两个!那种一天比一天更虚弱的,接近死亡的感觉!”   在极寒的地方,守着那点仅有的口粮,靠着游冰渡来灵力勉强生存,每一天都感觉到自己比前一天更虚弱,他不停地说话,生怕自己困了累了,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那种日子他受够了!他不能想象衰老以后他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要健康地活下去,最好永远保持年轻的身体!   从他回来之后就日夜被困在死亡的梦魇里,直到他遇见了永生教的传道人,那个美丽的年轻女人为她祛除了梦魇,甚至还交给他保养的功法,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可还是精力充沛!   听着方展致神经质般的念叨,叶谨白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时间线——方展致被救出后第一时间退役,但由于雪山上的那几天在他内心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他日夜困于对死亡的恐惧中。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刻意,方展致从同学处知道了永生教的存在,并且很快成为小头目。   但方展致虽然吓得逻辑都不清楚了,却还是死死按住了那个保养的功法,一个字没往外漏,叶谨白追问了几句,方展致疯狂摇头,一旦叶谨白逼得狠了,他就用头重重撞击门板。   他撞得这么狠,叶谨白还挺担心会不会撞出问题,方展致还有用处,真要是撞出个脑震荡就不好了。叶谨白只好避开这个话题,不再追问。   叶谨白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录下来,方展致能说的都说了,实在没有可讲的了,闭上嘴惶恐地看着叶谨白。   叶谨白摸出一张符纸,不管方展致的躲闪,将其贴在方展致手臂上,符纸上灵光微闪没入了方展致的皮肤,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贴。   “你之前说你是被发展入教的,那我就劳烦方先生也带我们入会吧。”   见方展致想拒绝,叶谨白道:“如果您不愿意的话……”他运转灵力,方展致手臂上的符纸突然显现,方展致捂着手臂倒在地上发出惨叫,从门口滚到了屋子的中间。   叶谨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那张符纸其实根本没什么用,刚才不过是吓唬他一下而已,为什么方展致会发出这种仿佛被凌辱了般的声音?   方展致嚎叫了一会儿才发现身上并没有什么痛感,他躺在地上瑟瑟发抖。叶谨白将恹恹的游冰放进衬衫的上口袋,黑色外套搭在臂弯间,临走前忽然回身看向方展致,道:“你是同性恋?你妻子知道吗?”   方展致点头又摇头。   叶谨白道:“不管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还是迫于世俗压力,既然结婚了,就担起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别在外面搞些乱七八糟的,也不嫌脏。”说完便推开门出去了。   他非常讨厌同性恋隐瞒性向和异性恋结婚,这样做和骗婚有什么区别?一辈子都不会爱枕边的女人,甚至在同一床被子下幻想和其他男人如何如何……简直令人作呕。   而且这样会迫于世俗压力结婚的人,面对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既拿不出深情,也当不起责任。   爱情就是爱情,不分性别。不存在所谓的“只有同性是真爱”,将同性恋斥为疾病变态的人固然可恶,可那些骗婚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前者无知,后者可悲又可笑。大多数不敢出柜的同性恋在主流观念和父母的压迫下,被迫结婚、生子,外面看起来再如何光鲜,内里也是腐烂的。   有些父母希望孩子走回“正道”,于是强塞一段婚姻,以为拯救了孩子,实际上不过是害人害己,糟蹋了别人家的好姑娘和下一代,一笔孽债罢了。   叶谨白生来就喜欢男人,他如果不遇见裴夙,会选择独身一辈子,绝不可能和姑娘结婚。   在门关上的刹那,方展致忽然感觉手臂上一阵火烧般的疼痛,仿佛真的有火焰从手臂烧到了全身,整个人如同置身火海中,那火从体内烧起来,疼得他疯狂滚动,惨叫声冲破喉咙。   可惜这间宾馆作为野鸳鸯们聚集的地方,隔音效果是没得说的,就是床铺震塌的动静都不会打扰到别人。   宾馆外,闭目养神的裴夙缓缓睁开眼睛,望向车窗外——叶谨白从宾馆出来,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那件被方展致碰过的外套搭在臂弯,站在一街的灯红酒绿里,干净到与周遭格格不入。   裴夙推开车门,叶谨白微笑道:“回家吧,先生。”   裴夙握住他的手:“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的大纲里原本是没有方展致这个人物的,直到前段时间某个社交软件搞出来的闹剧,这个人物突然就出现了,我调整了大纲,将他加进来。文里那一段全然是我的想法,可能与大家的想法有区别,我一度非常讨厌那些“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是为了繁衍”这种论调,到了今天,对这种说法甚至憎恶。   爱情就是爱情,她有千百种样子,但无一不美好,为什么要为了自己喜欢的某种形式而却贬低其他模样? 第69章 担忧   裴夙正要去接叶谨白臂弯间的外套, 叶谨白侧身避开,“没关系, 我拿着就好了。”其实还是膈应这件外套被方展致碰过了。   他先是细细讲了自己从方展致处整理出来的消息, 最后道:“我想混进那个永生教的内部看看。”   陆镜十鼓掌:“叶哥威武!叶哥英明!”   楼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陆镜十蔫了吧唧地歪在副驾驶上拆开一包零食。   叶谨白说完了,就将外套放在一边, 倚在裴夙身上,迷迷糊糊道:“回去吧,先生,我很困。”   裴夙倾身将他圈在怀里,吻了吻他的头顶。   他目光扫见外套, 眼里一片沉沉暗色。   宾馆中,方展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惨嚎声戛然而止, 那种仿佛从骨血里烧出来的疼痛和炽热突然间消失,方展致躺在地上间歇性打着寒战。   好半天,他终于缓过来,艰难爬起来, 原地呆坐半晌,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铃声让他猛地惊叫出来。   小小一只手机仿佛变成了洪水猛兽, 方展致连滚带爬远离了手机,这时候,身后的窗户又响了一声, 方展致惨叫着又滚了回去。   手机仍旧锲而不舍地响着,方展致小心翼翼瞄了眼屏幕,猛然松了口气——不是教内的人,是他妻子。   他爬过去接起手机,妻子柔和的声音响起来,询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方展致抓着手机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迫切而热情地说话,然而他不过回答了几个问题就在妻子无休止的追问下变得不耐烦起来。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回家就好好带孩子,别管男人在外面的事情了,反正我说了你也听不懂!就这样,我一会就回去了,挂了!”   他在宾馆里洗了个澡,打车回去了。   妻子正在家中准备晚饭,方展致不悦道:“怎么现在才做饭?”   妻子道:“我今天加班,刚回来没多久。”   方展致冷笑了两声,妻子垂下头专注切菜,不再说话了。   “爸爸!”方展致的女儿从屋子里跑出来,拉着方展致的衣服。   方展致的表情立刻柔和了——如果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干嘛要取这么个老婆回来,木讷不会说话,也不能给他长脸。   方展致正要哄女儿回房间,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一个,是叶谨白的来电。   回想起在宾馆里承受过的烧灼般剧痛,方展致连忙推开小女儿,快步走回房间反锁上门。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的声音却并不是叶谨白的,更低沉,语速轻缓。   “请问是方展致方先生么?”   方展致的额头慢慢渗出汗水,道:“是,请问您是……”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了声,“我是谨白的男朋友。”   方展致的脸蓦然惨白,拿着手机的手险些握不住。他想起来了,这个声音就是和叶谨白一起来的那几个男人中的一个!明明看上去和叶谨白的关系并不密切,怎么会是叶谨白的男朋友?   他在宾馆里企图非礼叶谨白的事情对方是不是也知道了?打这个电话是想威胁还是想警告他?   “你……你想干什么?”方展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贴了符纸的手臂,目光投向了房间里供着的神像。   那神像还是个金身的,慈眉善目,驾祥云,仙鹤伴侧,看上去栩栩如生。然而神像背面却是另一副面孔,青面獠牙,手中拿着一柄剪刀与一团线球,脚下踩着双头蛇。   电话那边的声音轻缓温柔,“我只是来提醒你乖巧些,别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下手可不像谨白那样温柔。”   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方展致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上面还沾染着叶谨白的气息。   他低下头,攥紧了身份证眼中露出疯狂——赌一把!只要杀了那几个人一切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方展致在纸上写了叶谨白一行人的名字,然后拿着纸快步走向神像,将身份证放在神像前,取出线香点燃,这线香十分奇怪,竟然燃起了青灰色的火苗。他拿着纸在香上点燃,袅袅的黑烟聚成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野狼,方展致将身份证放在野狼面前,十几只野狼挨个上前闻了闻,然后穿过了窗户,循着味道奔向同一个方向。   裴夙正在书房处理送来的事务,忽然察觉到结界外有什么东西撞上来了。他推开窗户,发现结界外有几只烟雾做的野狼正在撕咬。   裴夙牵动结界,这几只野狼立刻淹没在结界的微光里了。   看来他刚才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作用,对方居然还敢弄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来。   裴夙随手折了朵探在窗边的花,往空中一抛。   那花朵顷刻间变成四五个光团,扑闪着暖黄色的翅膀飞向了方展致的家。   他关上窗子回了房间,叶谨白已经睡着了,床头的铃铛散发着冰凉的光芒,这代表有东西在攻击结界。一旦外面的东西突破第一层结界,铃铛的声音就会在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里响起来。   裴夙上前将铃铛丢进抽屉里,卧室的光线顿时暗了。叶谨白睡得并不安稳,睡梦里都皱着眉,甚至抿着唇角。   “先生……”叶谨白探出手在枕边摸了摸,裴夙立即伸手握住,叶谨白把脸贴在他手上,眉心微微舒展。   裴夙靠在床头,轻轻抚摸着叶谨白的脊背。   从那段往事被揭开来,他身体的问题彻底暴露之后,叶谨白似乎与往常一样,但很多细节的地方都变了——挪出了更多精力给他,只要他稍微皱眉就会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为他端来热水。   虽然谨白从不曾说过担忧,但裴夙知道他身体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就如利剑一日悬在谨白心头,让他不能安稳。   每次裴夙妖力断续的时候,这个人就整夜不能入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身探查他的妖力,小心翼翼不愿惊醒他,生怕他的担忧给裴夙造成负担,裴夙也只能装作不知。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除去裴钰声了,为此他可以付出别的一些代价,他受不了这个人日夜担忧的样子。   裴夙握着叶谨白的手,冰冷的扳指和他的眼神一样冷厉。   ……   方展致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刺耳的尖叫,他连忙起身,找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那是什么东西在叫唤?方展致狐疑地扫视着卧室。   那尖叫声还在继续,听起来像是在……方展致将目光投向了神像,他咽了咽口水,慢慢走向神像。   凑近了就发现尖叫声居然真的是神像发出来的!   方展致连连后退,自己绊了自己一脚,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冲向屋门。   他此刻无比后悔和妻子分房睡。   方展致抓住了门把手,忽然感觉手上一凉,猛然低头,看见一只包裹在光团小人落在他的手指上,被它触碰到的肌肤如同点起了一把火,从手背烧到心口,在宾馆经历过的剧痛再一次将他拽进无边无际的痛苦中。   而那尊神像也仍旧不断发出常人不能听见的惨叫声,仔细看就会发现神像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忙上忙下的光团,拿着木头做的凿子和小锄头吭嗤吭嗤地祸害着神像,每一凿一下神像就发出凄厉的哭叫,一道道血从凿子和锄头留下的伤口中溢出。   光团们欢呼着将神像拆得七零八落,一人扛着一块飞走了,显然,她们要拿着这个去邀功。   只留下一个光团记得团团转——她们怎么拆得那么快?哎呀都走了!我也要走!   她想了想,踩着方展致的头,从他头上薅下一缕头发,连忙抱在怀里飞走了。   方展致被强行拽了一缕头发,一块头皮光秃秃地露在外面,滑稽又狼狈。   “啊啊——”你们等我呀!   然而前面的光团们充耳不闻,拼命往前飞,都想第一个飞回去讨赏。只是等她们回去的时候,裴夙点了安息香,早已经拥着叶谨白睡着了。   房间内的结界经过了二次加固根本进不去,她们只好抱着各自的战利品可怜巴巴贴着窗子站着,翘首等待裴夙醒来。   于是叶谨白晚间惊醒时,就看见窗户外一排闪着光的小团子。   裴夙难得睡熟,叶谨白不想吵到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查看,那些小光团见他下来,蹦跶着试图吸引叶谨白的注意。   快看我!看我啊!小光团们不会说话,但每一次蹦跶都表达着这句话。   叶谨白在这些光团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妖力——是先生的妖力。   他拉开窗户,小光团们排着队蹦进来,每个怀里都抱着东西,努力举高让叶谨白看到。   前四个都是看不出来历的金属块,最后一个……   叶谨白看着光团竭力伸出的双手那一撮短发,沉默了——这是什么?   “谨白?”小光团的动静不小,裴夙已经醒了,瞧见叶谨白俯身看着窗台,不禁疑惑。   叶谨白侧身让裴夙看清窗台上的光团们,他指了指最后一个光团手里的毛发:“先生,这是什么?”   裴夙:“嗯……”谁让她们带东西回来的?   光团还以为自己被点名表扬了,高举着头发,骄傲地叫了一声:“啊——”我的战利品果然最棒。   作者有话要说: 裴先生:被自己的妖力坑了怎么办? 第70章 附灵之术   裴夙伸指在光团身上一点, 抽回了妖力,光团们化为妖力回到了裴夙体内, 用来依托妖力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窗台上。光团们搬来的金属块当当掉在地上, 那一撮头发飘飘荡荡落了下来,裴夙在头发落在地上之前将其烧了。   叶谨白捡起花瓣,鲜嫩的花瓣还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气。   这是一种术法, 运用妖力或者灵力将周围的灵气聚集起来,依托在实物上,就会使依托物有暂时的生命和意识,称之为附灵。如果施法的人力量不强,依托物会不受控制, 但这些光团明显是由先生的妖力为主导的。   这些光团做的事情,其实也是先生内心里某个不曾真正实施的想法。   先生平日里虽然也恶劣, 但好歹自持身份, 不会闹得太过,没想到……叶谨白哭笑不得,摇摇头。   而且那些光团圆乎乎的模样,看上去好不可爱, 没想到竟然是依托在花瓣上的,还以为会是果子之类圆滚滚的东西。   裴夙握着叶谨白的手, 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他每次动点小把戏, 总是会被谨白当场撞见?   “那个方展致心怀不轨,我给他个教训罢了。”裴夙扫了眼地上的碎块,敢用神像害人, 他索性就毁了神像。   何况,这种东西也敢自称为神?不知道吞吃了多少活物,一身的血债冤孽,就算他不管,这东西迟早有一日也要天雷临头。   裴夙道:“这块有点不对劲。”他俯身捡起一个颜色比较淡的金属块,刚拿到手,就察觉到了异常。   他将金属块丢在地上,妖力逼出了它的原型——竟然是尊不足一指长的木质雕像,看外形赫然是方展致供奉神像的缩小版。   雕像呈现润泽的玉色,如果不是掉在地上的声音比较沉闷,叶谨白险些以为是玉质的。   雕像刚刚现出原形,叶谨白便掩住口鼻,蹙眉后退了一步,“先生,这东西身上什么味道?”   这尊不足一指长的雕像浑身腥臭,生性喜洁的二人都有些受不了,裴夙将其封进了结界中,等明天交给楼澈处理。   第二日清早,叶谨白拨通了方展致的电话,等了许久对方才接起来,叶谨白在说话时能听见对方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   仿佛不是在过夏天,而是穿着单薄衣服置身寒冬,冷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语句都说不通顺。   不过他肯定不是冻的,是吓的。   叶谨白看了裴夙一眼——昨晚先生到底对方展致做什么了?   裴夙笑着在他面上吻了下,低声道:“是附灵去的,我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做了什么。”   叶谨白收回目光,怎么可能不知道,十有八九是附灵们做了什么坏事,先生自持身份不愿讲罢了。   他还真是愿望裴夙了,附灵虽然揪了方展致一撮头发,但真的未曾捉弄他,而是照着裴夙的手段惩治了对方。   方展致战战兢兢道:“下个星期一会举行新人入教的仪式,在此之前有三天的培训,你们想要入会的话必须先参加培训,然后通过仪式就可以假如永生教了。”   叶谨白开了免提,裴夙听得清清楚楚,发现方展致说得含糊,便道:“怎么,昨晚还没得到教训?”   方展致冷汗涔涔,道:“我说,我都说!培训的时候会有高层来选取有资质的人,直接带走深造,然后为他们单独举行一个入教仪式,那个才是真正的入教仪式,经历过入教仪式后整个人就会获得新生!”   他声音里的狂热让叶谨白皱了皱眉,直觉这个入教仪式有问题。   然而无论叶谨白如何询问仪式的细节,方展致都说不清楚。   “真的,仪式举行之前会喝一碗汤,喝完就睡了,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没有一点印象!我发誓,我真的不敢骗你们!”   大约是昨晚附灵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叶谨白追问了几个问题他都答不上来的时候,方展致直接崩溃了,一边大哭求饶。   叶谨白没办法,和他确定了培训的时间,挂断了电话。   “谨白想亲自进永生教?”裴夙道。   叶谨白点点头:“我觉得亲自去保险些……先生先回斜阳街吧,我……”剩下半句话在裴夙的亲吻中消失。   少顷,两人分开。裴夙道:“我知道阿白担心我,但是我也抱着相同的心思,一旦我看不见谨白,我就会担心得完全做不下任何事情。所以,不要支开我。”   他已经放出了他就在俞中的消息,相信裴钰声很快就会摸过来,到时候就做个了结吧,拖了这么多年的孽债,是该算清楚了。   叶谨白紧紧抱上来,并不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他怀里,裴夙能感觉他的双臂用力到发抖。   裴夙环抱着叶谨白,喃喃道:“不必担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叶谨白低低应了一声:“嗯。”   ……   晚间,方展致开车接他们前往培训地点。   陆镜十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方展致头上秃的一快,笑得气都喘不上来——方展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副商界精英的样子,然而头上却有一块明显的秃斑,在周围头发的衬托下,十分显眼。   方展致羞愤地握紧方向盘,然而敢怒不敢言。   叶谨白看着那块秃斑,无言地看向先生,默然良久,不知道说先生什么好。   原来那个附灵手里的毛发是方展致的,估计还是强行从方展致头上揪下来的。   到了地方,叶谨白环顾四周,这是个占地颇广的老园子,里面没什么人,景色大都破败。   方展致带着他们进了后院,终于碰见其他人了。   一年轻女人上前和方展致打招呼,虽然是和方展致说话,目光却总是黏在楼澈身上,其中挑逗的意味直白露骨。   女人也带了几个年轻男女,显然和方展致一样,是发展新人入教的,女人寒暄了几句终于奔向了正题,她道:“你这几个都是从哪里找的,资质个顶个的好,尤其是这位先生……”她涂着红色甲油的手向楼澈伸出。   陆镜十终于憋不住了,一把将楼澈拽到身后,“你干嘛?勾引有夫之夫啊?!”   女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暗骂了一声死基佬,恨恨瞪了陆镜十一眼,一个躺着让男人上的玩意儿也敢在她面前横!走着瞧!   方展致在她背后暗暗唾了一口——上次就是这个娼妇从他手里截走了年轻俊俏的少年,这才几天又想找新欢了,真不要脸,不知满足!   陆镜十见她走了,对楼澈翻了个白眼。   楼澈:“……不关我的事。”   陆镜十哼哼唧唧道:“是是是,只怪您长得英俊不凡,谁见了都春心萌动!”   解决了闹剧,方展致带着他们进到一间小屋子里。   屋子并不小,但塞满了杂物显得非常逼仄。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只剩三个小凳子,裴夙让叶谨白坐了一张,自己就和后来进来的人一起站着。   “先生。”叶谨白想和他一起站着,被裴夙按了下去。   “我站着就好,你坐。”裴夙剥了颗薄荷糖给叶谨白。   盛夏,屋子还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吊顶的风扇在呜呜旋转,能带起的也仅仅是热风,根本不能吹散酷暑。   他们坐在最后面的角落,连陆镜十离他们都比较远。   叶谨白左右看了眼,低头将糖含进去,舌尖似乎无意间碰到了裴夙的手,裴夙指尖一暖,叶谨白已经将糖含进去,坐在了凳子上,仔细看脸颊还透着点红。   裴夙用被叶谨白碰过的手指在唇瓣上游移了片刻,叶谨白扭头装作没看见。   陆镜十扒着楼澈的肩膀看了半天,嘀咕道:“闪的我狗眼要瞎了,还带这么秀恩爱的啊。楼澈,楼澈,你快亲我下。”   楼澈充耳不闻。   等了一会儿,培训的导师,不,大师缓步进来了。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岁,打扮利索,整个人透着年轻人般的生命力。   他站在讲台上,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刘,叫刘靖,今年六十一。”   此言一出,讲台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大多在议论刘靖所言是真是假,毕竟刘靖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   刘靖并没有去管下面的声音,肃容道:“我们永生教所修炼的永生大法,达到小成境界后寿命可达三千,如果能修炼到最顶级,那就是真正的与天同寿了!”   ……   叶谨白听了几句,感觉就像加强版的传销洗脑。   讲台上的刘靖还在煽动听众的情绪,等气氛火热后,他请出一尊金身神像,放在讲台上。   那金身法相庄严,叶谨白仔细看了看,发现它的衣着面容和昨晚那个缩小的雕像一般无二。   刘靖给金身行了一个大礼,金身忽然道:“赐金瓶丸。”   雕像居然会说话!难道真的会有大神?!讲台下的听众睁大眼睛,敛声屏气生怕惊扰了神明。   刘靖连忙捧出一个小盘子,神像上射出十几道金光,落在盘子上成了一颗颗圆润的浅金色丹药,只有黄豆大,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刘靖高举着托盘,行礼高声道:“恭送左护法大神!”   紧接着,刘靖起身捧着盘子走到了讲台下,示意每个人都拿一粒。走到叶谨白身边时,他鼻子动了动,弯下腰在叶谨白身上仔细闻了闻。   片刻后,他起身,神色间露出狐疑。 第71章 秀恩爱与开房   裴夙面上的笑意淡了, 正当刘靖伸手试图触摸叶谨白的时候,裴夙将他挡了下来, 刘靖眯起眼睛暗暗使了点劲, 迫使裴夙放手。   裴夙顺势放了手,叶谨白也站起身离刘靖远了几步。   见叶谨白的神色里露出警惕,刘靖乐呵呵地后退两步:“抱歉抱歉, 刚才失态了。实在是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了,太激动了,吓到你了。”   叶谨白有些惊讶:“你是我的资质很好吗?”   刘靖立刻点头,对叶谨白的体质赞不绝口,甚至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都说出来了,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全是在称赞叶谨白的体质, 末了, 他道:“你不仅体质特殊,心性也坚韧,只要入教稍加修炼,日后必成大器!”   他的言论很有煽动性, 要是换个中二少年没准就被忽悠了,叶谨白看见那些坐在凳子上的人在听到刘靖的话之后, 对他露出羡慕的目光。   看来刚才拿出所谓的神赐丹药折服了不少人。   叶谨白顺着刘靖的话敷衍了几句, 刘靖一边套叶谨白的话,一边不断大量叶谨白越看越满意,尤其在知道叶谨白父母已经不在世的时候, 刘靖眼睛都亮了。   刘靖道:“你这样的好苗子不该被埋没,这样吧,我破个例,让你直接入教,你现在不用听我的课了……”他左右看了看,招手示意自己的助理过来。   “这样吧,你先跟我助理一起到后面坐会儿,会有人去和你沟通入教事宜的。”刘靖道。   叶谨白努力露出惊喜又忐忑的表情,迟疑道:“可是……”他看了眼裴夙。   刘靖笑了两声,大方地一挥手道:“破例让你朋友也一起入教!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负这么好的资质啊!”   叶谨白欣喜地点点头,和裴夙一起跟在助理身后出了屋子。   陆镜十呆呆注视着他们二人离开房间,“不是,就把我们丢下了?就把我们丢这儿了?什么人啊这是!”   楼澈拿出一颗奶糖塞进陆镜十嘴里,陆镜十勉强安分下来。   再说叶谨白和裴夙跟着助理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这十几分钟里,叶谨白听见前面助理咽了不下十三次口水,偶尔转头看向叶谨白,眼睛里盛满了食欲。   叶谨白传音道:“这个助理似乎不是人类。”   裴夙道:“不算人类但也不属于妖怪,靠新鲜的同族来维持生命。”   叶谨白点了点头:“那个刘靖是看出我们的身份了吗?”   裴夙摇头,“应该不是,没猜错的话,他想把你做成药人。毕竟除了半妖外,体质纯净接近神明的灵体也是制作药人的绝佳选择。”   最重要的是,这些通过邪法来延续生命的人类体内最缺少的就是生命力,而谨白的体质已经无限接近神明,体内涌动着充沛的生命力。   所以谨白才会被刘靖一眼看中。   叶谨白了然——难怪……难怪那个刘靖看他的眼神奇怪,并不像是看见了值得发展入会的苗子,反倒像是见了美味珍馐。   原来是想把他做成药人,供他们食用。   助理背对着他们,不断吞咽着口水,他已经有一个月没喝过新鲜的人血,身体快要显露出老态了。   身后叶谨白示意裴夙看助理的脖子,那助理脖颈处的皮肤丝毫不像是年轻人,皮肤松弛还有明显的老年斑,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   助理将他们带到一处独立的院子,关上门示意他们等一会儿,就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这个院子周围没有其他的建筑,院子非常小,空气里浮动着草药的苦涩香气,遮掩了并不浓重的血腥气。   吱呀   院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年约五十的男子。他将手里的纸包放下,自顾自打开纸包,摊开里面的药材。   “你们是刘靖送进来的?”老人慢慢整理着药材,背对着他们问。   叶谨白谨慎道:“是。”   老人仍旧背对着他们,然而头颅却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孔正对着他们,缓缓咧开嘴:“那就好。”   不等二人说什么,院子的地面上浮现出扭曲的红色符文,院子上空蒙上一层猩红色,阵法将整个院子都封闭起来。   巨大的八爪怪物从屋子后探出头,人脸,肢体瘦而长,像是一只血红色蜘蛛。它迅速从屋子后爬到院子上空,四只眼睛滴溜溜转着俯视整个院子。   老人的身体也在一阵吱嘎的骨骼碰撞声中转过来了,他拧开了一扇暗门,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倾巢而出,一股浓烈到令人微醺的香气和虫子一起涌了出来。   这样铺天盖地的虫子,就算叶谨白没有密集恐惧症,面对这样汹涌的黑色潮流也不禁一阵恶寒。   黑色的虫流冲到却没有冲上来,在暗门处停留了片刻,仓皇逃进了暗门。老人脸色惊变,摸出一个口哨连连吹动。   然而无论他怎么催促,虫流铁了心要回头,退潮般涌了回去,眨眼间就露出了院子的地面。老人将鲜血洒在洞口,作为引诱,里面虫流还是一动不动。   这不应该!以往每次打开暗门,虫流都会迅速淹没院子里的人类,要不留下尸体,要么留下还剩一口气的药人半成品。   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两个人根本就不适合做药人?可其中那个明明就是纯净的灵体,是制作药人的上好材料!难道他看错了?   正当老人苦思的时候,最后一只虫子爬到暗门开关处,用尽全身力气将开关按下,然后在暗门闭合之前快速进了门,连头都没回一下。   已经将符纸抽出备战的叶谨白:“……”   “这是怎么了?”叶谨白惊讶道。   裴夙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疤痕,这些药虫只是最低级的,而裴夙虽然已经是一方大妖,可堕妖并没有毁了他的体质,他仍旧是完全形态的高等药人,药虫畏惧他的气味,自然会仓皇躲避。   “也许是畏惧谨白的灵力吧。”裴夙莞尔道。   叶谨白自然不信,他隐约猜到这些虫子的反应和先生药人的体质相关,便不再追问。   老人气急败坏,“刘靖送来的怎么都是废物!”他骂骂咧咧地回身打开结界,放院子上空的八爪怪物进来,但当他要揭开维持阵法的符纸时,那张符纸却像是被定在墙壁上一样。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那些药虫根本不是看不上这两人的体质,而是这两人根本不是普通的人类!   老人转身要跑,只是整个院子早就被罩在裴夙的妖力结界下,没有裴夙的允许,谁都不能进也谁都不能出。   老人脸色灰败,他在永生教内混得很不如意,不然也不会被发来饲养药虫,附带制作半成品的药人。本来就没学过什么本事,落在修士手里肯定是插翅难逃!   裴夙上前来轻轻笑了笑,“我不杀你。”   老人立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爬到裴夙身前,“您说!只要您能放我一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夙道:“很简单,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刚制作出来的药人是要做什么用的?”   老人道:“这个我知道!过两天是入教仪式,半成品的药人一般会被在仪式上宰杀,供刚入教的新人和教内高层们享用。这次比较特殊,因为上面派了人下来,所以所有的药人将会交给上面统一分配。”   裴夙道:“我知道了,你只需要告诉他们,药人制作成功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管。”   老人畏畏缩缩道:“只是……所有的半成品药人都要关在这个院子里,直到高层们来提人,您看……”   裴夙看向叶谨白,叶谨白道:“那就先留在这里吧。”   老人连忙爬起身,给他们开了一间屋子,点头哈腰道:“这是最好的屋子了,被褥什么的都是干净的。这里的环境很好,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来,饭菜干净,其实住起来还很舒适。”   叶谨白有种面对售楼人员的错觉,老人恨不能把这个房子夸出朵花来,裴夙不耐听他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示意他快些出去。   老人拼命点头,显然也是想尽早远离二人。   等老人走了,裴夙道:“阿白,我们去其他房间看看。”   这间院子还住着另外六个药人,裴夙希望确定一下对方的身体状况。然而在他们敲门的时候,那些房间里像是没有人一般,不给予丝毫回应。   要不是叶谨白能听到房间内清晰的呼吸声,简直要以为屋内当真没有人。   叶谨白道:“算了先生,我们先回去休息吧,他们不会开门的。”   裴夙点点头,两人相携回了房间。此时陆镜十那边的培训也结束了,发消息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八点四十:   陆镜十: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八点四十五   陆镜十:无聊死了,我不等你了,我跟楼澈过二人世界去了,你们俩就继续调查去吧。   裴夙挑眉,拿起手机对着两人相携的手拍了一张发过去。   那头陆镜十感觉手机震动,掏出来一看,顿时大怒:“我以为他们俩去调查了,谁知道躲到旁边恩爱去了!气死我了,走走走,楼澈,我们也去开房!”   后面那么大一张床当他看不见吗?估计之前就是躲到小树林里这样那样了! 第72章 日常情话   深夜, 叶谨白察觉到异常,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结界。   叶谨白正要起身, 裴夙环住他的腰, 道:“我去看看,你继续睡。”   屋子外面招了妖力结界,不可能有人闯进来, 但叶谨白很奇怪是谁,难道是白天那个老人?   叶谨白道:“我跟先生一起。”   裴夙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其他药人。”   叶谨白吃惊。   动静是从窗户底下传出来的,两人走到窗前,听到外面有细细碎碎的商量声, 三个不同的声音,有男有女。   “你确定这个有用?”一个年轻的女声带着怀疑。   男声道:“谁知道,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有没有用都得试试,你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女声沉默了。   另一个催促道:“别磨蹭了,快动手!等他们醒了就糟糕了!快点啊,给我我来!”   似乎是夺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叶谨白听到玻璃瓶字拧开的清脆声响。   一缕淡紫色的烟雾有生命般从窗户缝中钻进来,被裴夙伸手握住, 紫烟立刻绕着裴夙的手, 蛇一般缠绕收紧,试图侵入他的身体。   叶谨白一惊,连忙驱使钟灵之印释放灵力, 将紫烟挡在了外面。   裴夙右手稍稍用力,紫烟被直接捏散了。   外面几个人放出了紫烟后匆忙逃走了。   他顺手将屋子的结界加固,以防屋内声音外泄。   叶谨白蹙眉道:“先生……”这是什么东西就直接上手了?起码应该先用妖力隔绝住再观察吧?   裴夙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不妨事,小把戏罢了。其实此处制作的出来的药人都是半成品,并非真正的药人。只要让药虫啃噬普通人类的身体,药虫的口器会分泌出香液,等人类体内的香液积聚到一定浓度,就会有普通人类变成一个行走的补品。这种方法制作出的药人,体内香液的含量越多,与肉体的融合度越高,品质越上乘。”   “而他们放进来的那个,也并非烟雾,而是另一种形态特殊的药虫,它可以催动人体内的香液融入血肉,使药人的品质更加上乘。”   他们两个居然被这三个药人当做挡箭牌了,只要他们的“品质”更好,那么接下来的入教仪式,就更有可能选中他们,这样那三个人的生存几率就大了许多。   人心险恶。   叶谨白握住裴夙的手,“那先生刚才有没有感觉到不适?明明知道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先生何必还要亲自上手?”   裴夙笑道:“这样的小药虫……”本想说无妨,但到口的话在叶谨白不赞同的目光中转了个弯,“以后不这样了,必定处处小心。”   叶谨白道:“这话您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算了,左右我跟您在一起,您也不能什么时候都乱来。”   裴夙心中一暖,在叶谨白手上吻了吻,“那就劳烦谨白管着我了。”他抬起头,含笑道:“所以,叶先生愿意管我一辈子吗?”   日常情话,叶谨白睫毛颤了颤,他虽然被裴夙撩习惯了,但每次都会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回应。   叶谨白瞧了他一会儿,在裴夙唇边吻了吻,“我会陪在先生身边,永远。”直至您的爱情都消磨殆尽。   ……   次日清早,叶谨白还在裴夙怀中沉睡的时候,有一个药人敲响了他们的门,似乎不是昨晚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裴夙小心避开叶谨白,生怕惊扰到他。好在叶谨白在和裴夙一起时,一向睡得比较沉。裴夙换上衣裳,到外间开了门。   敲门的是个穿着短袖短裤的小姑娘,瘦得简直要脱形,就低着头,站在门外沉默着拎着沉重的保温桶。   裴夙弯腰接过保温桶,道:“给我吧。”   女孩受惊般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完全没有年幼孩子的肉感,两颊瘦的凹进去,脸色蜡黄。   裴夙伸出手,见小姑娘没有抗拒,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拧开保温桶看了眼,确定饭菜没问题,便将小姑娘带进门,将保温桶中的饭菜拿出来,留一部分给叶谨白,剩下的盛给小姑娘。   小姑娘握着筷子不敢吃,裴夙起身倒了水,给小姑娘擦擦手,道:“吃吧,没事。”   见她实在不敢动筷子,裴夙便起身避开了。他一走,小姑娘立刻埋头吃饭,样子几乎可以称得上凶狠了,狼吞虎咽,饭菜到嘴里根本不咀嚼,直接就吞咽下去。   裴夙在内间蹙了蹙眉——这永生教里估计有不少这样的孩子,忍饥挨饿,甚至可能被虐待,就算以后活到成年,心理上也扭曲了。   永生教……果然还是该尽早铲除,只可惜现在还没调查清楚,不能贸然动手。   叶谨白已经醒了,洗漱过后和裴夙站在一起。   那小姑娘呼噜呼噜吃完一碗饭,还是饿,盯着保温桶直吞口水。其实她已经吃撑了,但饿的太久了,见到食物就完全忍不住。   裴夙和叶谨白一起走了出去,小姑娘连忙捧着碗站起来。   叶谨白笑了笑,递给小姑娘几颗奶糖。小姑娘很珍惜地剥开一颗迅速咀嚼并且咽了下去,剩下的糖果被小心收在口袋里。   小姑娘将保温桶往叶谨白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吃饭。   叶谨白拧开保温桶,只留了他一个人的分量。他其实没什么胃口,和裴夙随意吃了点,就收拾了碗筷。   小姑娘拽拽裴夙的袖子,裴夙道:“怎么了?”   小姑娘拉着他走到窗户前,小心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隙。裴夙透过缝隙看过去,不禁挑眉——   对面那间屋子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直勾勾盯着他们的大门。   “先生?”叶谨白在两人身后疑惑道。   裴夙侧身,一手撩着窗帘,“阿白来看。”   叶谨白看了眼,道:“这是昨晚过来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裴夙道:“是那个将药虫放进来的男人。”   小姑娘比划了几下,裴夙想了想,道:“你是让我小心他?”   小姑娘点点头,她抱起保温桶,冲裴夙和叶谨白摆摆手,小心推开门出去了,转身之前还将门关紧。   她出去的时候,对面男人伸长了脖子试图从门缝里看到点什么,然而小姑娘关门很快,他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唾了一口,悻悻关门回去了。   ……   距离入教仪式还有几天,整个院子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氛。   等到入教仪式那天,院门推开的声音让缩在屋子里的药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叶谨白掀起帘子,看见院子里进了几个全身黑色的男人,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怀里抱着头小白猪,他弯腰将猪放下来。   白猪一被放下来就迈着短腿跑向了叶谨白他们的屋子,拱开了他们的门,黑衣人连忙跟在白猪后面冲进了房间。   “都出来。”冲进来的黑衣人冷冷道。   叶谨白和裴夙在黑衣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出屋子,那头白猪哼哧哼哧地绕着裴夙打了两个转,甚至试图啃咬裴夙的鞋子,但不知为何,平地摔倒,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为首的黑衣人连忙上前将白猪扶起来,拿出一块还滴着血的生肉喂给它。   白猪吃完肉哼哼唧唧地迈着短腿跑向了其它屋子,为首的黑衣人示意后面的黑衣人跟上去。   为首的黑衣人皱眉看了他们一会儿,问缩在后面的老人:“这是新来的?恢复的这么好?”按理说,被药虫撕咬过后会有一个星期左右,形同废人,这两个人看上去精气神都很好。   老人点头哈腰道:“是最后进来的,但也有四五天了。因为体质非常好,所以恢复得很快。”   黑衣人点了点头,反正云猪是不会出错的,这两人可能真的只是体质很好。   叶谨白垂头和裴夙紧紧站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畏缩,但裴夙低头时看见他牵着自己的手,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裴夙一笑,与他十指相扣。   白猪随后又进了两间屋子,黑衣人揪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那个还是个少年,沉默着被黑衣人从屋子里直接推出门。   少年一个趔趄后站稳,那女人掩面低声哭着。   黑衣人推搡着将他们几个带往密室。   密室中央安置着巨大的祭坛,祭坛中心立着一尊俊美的男人雕像,精雕细刻,栩栩如生。它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支天师铃。   叶谨白细细观察,微微睁大眼睛——这尊雕像的面部轮廓居然与先生和陆镜十有几分相似!难道这个是……裴钰声?   他转头看向裴夙,裴夙微微点头。   密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人,有男有女,无人交谈,全部都直勾勾盯着密室门,等到叶谨白等人被推搡进来的时候,有一个俊朗的黑西装男人甚至留下了眼泪。   “感谢永生大神赐予我们新生。”黑西装男人长舒了口气,流着泪向屋内的神像三跪九叩。   剩下的男女们纷纷跪地,向神像跪地磕头。   黑衣人将密室的门锁上了,黑西装站起身,肃容道:“不宜拖延,立刻……”   裴夙打断他,“人都齐了?”   黑西装愣了下,不懂裴夙是什么意思。   后面捧着一托盘匕首的老人咽了口唾沫,“分教所有高层,和上面派下来的高层都在这儿了。”   裴夙道:“如此甚好。”他转了转扳指,整间密室四面传来坚硬如金属合拢的声音,妖力形成的牢笼将密室封得水滴不漏。   黑西装脸色勃然大变,厉声道:“快启动诸神大阵!”   一穿着红裙的女人早就反应过来,扑到了祭坛上,迅速拨动了神像前的罗盘,清脆的机括声后,女人高喊:“成了!”   祭坛中央的神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73章 心魔   神像的眼睛在睁开的瞬间便有了神采, 不见神像的嘴唇动作,裴钰声的嗓音就传了出来, “你居然在这里。”   裴夙原本就没想拦着那女人, 见雕像开口说话也毫不惊讶。他拂袖,妖力席卷之下,将密室内永生教的成员全部压在角落里。   整间密室瞬间空荡起来, 裴夙道:“永生大神?你也敢称自己为神,不怕遭天谴?”   神像冷笑起来,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密室内:“天?哈哈哈,人定胜天!只要我再继续修炼下去,天又能奈我何?!”   裴夙转着扳指, “人也好,妖也罢, 总还是要心怀敬畏的。”敬畏天地众生, 方得长久。   裴钰声咆哮道:“少废话!裴夙,我这边的分教就送给你,你且等着!等我亲自来此!”   “好,我等着。”裴夙优雅道。   神像轰然炸成无数石块, 裴夙挡开砸向叶谨白的石块。   “先生,我刚才通知了镜十, 他说楼先生的部下已经在外面了, 随时可以进来。”叶谨白收回手机。   裴夙握着他的手,静静瞧了他一会儿,“阿白。”他含笑唤了一声。   叶谨白道:“如果先生是想把我劝回去, 那还是不必开口了。”听方才裴钰声的意思,似乎打算在俞中和先生硬来。   先生现在无非就是想把他劝回斜阳街。   当着密室里几十个人的面,裴夙吻了他的面颊:“好,我不说。为了我的阿白,我也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妥善处理。”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咬音极轻,但叶谨白从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任由永生教的高层们面目扭曲,睚眦欲裂。裴夙道:“都在这里待着别动,你们两个跟我来。”   他示意那两个药人跟他一起离开,两个药人踌躇片刻还是跟在裴夙身后。   叶谨白发消息给陆镜十,楼澈和俞中的协会会长一并到场,亲自处理永生教的相关人员。陆镜十则找到裴夙和叶谨白,脸色凝重:“哥,刚才顾星飞送信来说,配药所需的第六种药材也找到了,需要我亲自去看看,我今天下午就出发,你们在俞中注意安全。”   裴夙和叶谨白对视一眼,道:“好。”   能把镜十支走更好。   叶谨白和裴夙没想到的是,裴钰声居然来的这么快。   就在这天下午,陆镜十和楼澈离开不到三个小时。诡异的力量笼罩了裴夙和叶谨白的住处,叶谨白正在书房准备新的符纸,感受到异常的气氛,叶谨白拉开窗户。   远处和乌云一并漫上来的,是浓郁而阴冷的气息。   这个感觉……是裴钰声,叶谨白只在裴钰声身上感受到这种阴暗如跗骨之蛆的力量,既不是妖力也不是灵力,认真说起来,反倒有点像神力。   邪神。   乌云压顶,暴雨瓢泼而下。   叶谨白回到桌前,将最后一张符纸画好。他将所有符纸全部收起,推开书房门,一步未卖出便立刻收回——   门外本来是平整的木地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喷吐着烈火的地狱景象。   这是……业火?   所谓业火,灼烧的不是肉体而是魂魄,魂魄背负的孽债越多,业火造成的伤害越大。但业火对功德加身的人或者妖,是无害的。   确定底下燃烧的是业火,叶谨白迈出书房,带上了身后的门,脚下的烈火蓦然窜上,将住处焚的只剩断壁残垣。   叶谨白走了两步,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两辆汽车在四岔路口处撞在一起,火光冲天,路人的惊叫声充斥耳边。叶谨白下意识后退一步,那辆被撞得完全变形的出租车中,一个年约六岁的孩子被退了出来,摔在地上。   叶谨白手里的符纸几乎被揉烂,他原地冷静了片刻,绕开车祸现场,又走了几步,听到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雪衣雪发的幼童跑过他身边,越跑身影越淡,最后消散成虚无。   第一幕是他父母车祸,第二幕是雪深死去。   叶谨白展开手里的符纸,薄唇紧紧抿起,向来温和的眼睛里带了怒火——这个裴钰声难道以为在他面前重现那些伤疤,他就会畏惧得直接退缩了?   不过,裴钰声确实激起了他的怒火。这些事情,他封存在记忆里不愿再看,连先生都会小心避开这两个话题。裴钰声倒是厉害,直接撕开了伤疤还试图往上撒盐。   谁给他的能耐?   他甩出四张符纸,分散于东西南北四方,四象灵力涌动化作倾盆暴雨将业火和幻境一并毁去,雨势渐小,淅沥雨中一窈窕女子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女子掩唇笑道:“哟,小哥哥很厉害嘛,吓到人家了,真讨厌。”   见叶谨白不答话,女子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子双臂高抬,四只黑色的影子从她背后蹿出,四肢狂奔,高高跃起后撕碎了镇于四方的符纸。   她脚下洇开湿漉漉的痕迹,以她为中心,一层层扩大着范围,所过处实物皆沉入其中,渐渐的,湿意翻滚成涛涛浪潮。女子旋身没入波浪中,与波澜融为一体,吞噬着触及到的一切。   修为达到一定层次,每一次斗法都是大范围的毁灭性攻击。   叶谨白结印,一座小小的恰巧能容一人的精致岛屿浴水而出,他就站在上面,任凭波涛如何拍打,岛屿稳稳立在滚滚水流中,丝毫不动。   不仅如此,水下不断有轰隆声传出,一座座岛屿冲破汹涌的波浪,在激流的水中形成安稳的陆地。   四面八方传来女人的声音:“有两下子,你不惜耗费这么多灵力,不就是急着去见裴夙嘛,你要不要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汹涌着翻滚着波涛的水面忽然平静下来,叶谨白一低头,脸色微微变了变——水面仿佛成了一面平整的巨大镜子,镜中,裴夙身边站着位少女。   比阮小姐更美貌,比他更体贴温柔,依偎在先生身边,巧笑顾盼。   这镜中映出的不是先生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是他的心魔。   叶谨白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然而下一秒,发颤的手指便稳稳掐诀,坚硬的水面被冲破,镜中景象霎时碎裂。   “哈哈哈,你害怕了!你内心里根本不相信裴夙会永远爱你!你不信!”   四面八方都是女子的声音,叶谨白一抬头,自头顶降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眼前的光也暗了,锵锵四声落下,四面被封住。   叶谨白捏着诀的手松了,怔怔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大意了,这个女人根本不是要和他硬碰硬的。   在她和自己缠斗时便画好了阵法,用手段勾出了自己的心魔,现在困住他的,是他自己。   叶谨白走了几步,伸出手似乎触摸到了边界,然而入手一片冰凉坚硬,他却仿佛被烫了般迅速收回手。   我心里……是这个样子的吗?我是这个样子的?   叶谨白四下看了看,找不到一丝光,整个人仿佛置身深冬,冷入骨髓。不仅如此,叶谨白运转了体内的灵力,发现平日里汹涌的灵力居然全部凝滞了。   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活的生物。到处都是黑暗冰冷,漫漫绵长,一分一分地钻入骨髓,或者说,从他内心透出来。   叶谨白将四面都摸索了一边,回到原地的时候,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如果困住他的是结界他还有办法,但如果是自己……   叶谨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慢慢抿起唇角——除非他能立刻看破,否则是出不去了。   心魔怎么会是容易看破的,自古修士妖仙多少被心魔蛊惑误入邪道,最终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连转世都没有。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每一次眨眼的时间都是漫长的。最糟糕的是,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僵硬,身体的温度慢慢降低,逐渐接近周围。   叶谨白一人站在黑暗里,隔了许多年,再一次尝到孤独和恐惧的滋味。他抬手触碰耳钉,惊讶地发现在这样的寒冷里,它居然是温暖的,甚至……还闪着光——他肩膀上金属的装饰反射着萤火般的微光,微弱但执着的亮着。   对了,耳钉里存储着先生的妖力!   叶谨白连忙将它取下来,这颗红到妖艳的宝石却在此刻闪烁着温暖的浅红色光芒。他抚摸着宝石,这一点微光在他的抚摸下,却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照亮了四面。   每一面都是他的心魔。而在亮起的刹那,叶谨白体内的灵力再次开始运转,身体也感受到了暖意。   叶谨白合拢双手,将那颗宝石收入掌心,四周便又暗了,恢复了死寂。   他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直面心魔,二是缩起来。   选择第一个,就以为着,他要重温这些年来的所有噩梦,所有的。   叶谨白慢慢摊开手,耳钉的光再次照亮了四周。他走向第一个画面,伸手触碰。   这一次他不要自己来选择了,既然带着先生妖力的耳钉能让他看见内心,那他就当这是先生的意思好了。   他索性看看,这么多年来,他自以为的温柔里,都裹着什么东西。   等叶谨白毫不躲避地直视着面前斑驳的景象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坚定。   那是裴夙最爱的神情,最爱的目光,于楼上偶然瞥见,就再难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温柔的人往往满身创伤。 第74章 求婚   伸出去的手被紧握住了。   叶谨白一怔, 紧接着那只手用力将他拉进了黑暗,眼前再一次明亮, 叶谨白看着周围的环境心中一紧——这是他和裴夙的卧房。   对方手心传来熟悉的温度, 叶谨白甚至能仅凭对方紧握的力度就判断出对面的人是谁。   是先生。   等落入怀抱,叶谨白鼻间盈满裴夙独有的香气,但他现在现在心魔里, 先生怎么可能会在身边?   那抱着他的这个,又是谁?   叶谨白立刻推开从身后抱着他的人,疾步后退,不防后背撞上衣柜,发出砰的一声   叶谨白看见对面的裴夙轻轻皱了下眉。   “仔细些, 撞疼了吗?”他道。   更像了,几乎和先生一模一样。   叶谨白仓皇看了眼周围, 这里所有的摆设与他和先生的卧室一般无二。   这是他的心魔投射出来的世界。   “怎么了?”裴夙问道。   叶谨白转身, 慢慢远离裴夙。他面上虽然还保持着平静,目光里已经露出惊惶。   他四处观察,试图从这个房间里找出不符合现实的地方,其实他最应该观察的是“裴夙”, 因为面前的一切都是心魔的投射,死物是不会出错的, 能观察出破绽的, 只能是裴夙。   可他不敢。   叶谨白在看见镜子的时候僵住了——这不是他的脸。   他虽然也俊秀,但绝没有这样的容貌——现在这张脸,眼尾上挑, 天生一副笑面,纯然诠释了何为眉目传情。   所以他内心惶恐的,是出现这样一个人来取代他?   在他走神时,裴夙上前来牵他。   叶谨白下意识避开,裴夙一笑,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看着他,眼里又温柔又无奈。   他在先生眼中见过许多次这样的眼神,每次情到浓处,他受不住开始往回缩的时候,先生就是这样的神情,但多了克制和隐忍。   代表了默认和纵容。   叶谨白此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他无意识捏着耳钉,坚硬的质感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既然选择不躲避,那还是平缓心情想好怎么面对吧。   “裴夙”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叶谨白道:“先生身边……会有别的人吗?”然而还是忍不住问了,虽然知道面前这个根本不是先生,也不可能给他答案。   “裴夙”惊讶道:“怎么会?说起来,应该是我更担心这种问题吧。毕竟……”他从身后再次抱上来,笑道:“如果你有了新欢,我也就要变成旧爱了,要是失宠,那可就麻烦了。”   叶谨白莫名——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失宠?   虽然这是叶谨白的心魔,但叶谨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自己在心魔中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就被裴夙三言两语哄进了书房。   然而无论在什么地方,叶谨白总能不经意间看见他现在的脸——时时刻刻都在他提醒他,裴夙现在千宠万哄的根本不是他。   叶谨白竭力按下心中的恐慌,勉强和裴夙说了几句话,摸清楚了他现在的情况——在这个心魔世界里,他和先生的身份居然变成了……他包养先生?!   叶谨白摸清楚这个关系的时候,满脸木然——这是他的心魔?怎么可能!裴钰声和那个女人在搞什么?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心魔,他被那个女人算计了?   而且面前这个人……实在太像裴夙,根本不像是虚构出来的。   在被叶谨白连着推开四次后,裴夙道:“这么快就厌烦我了?”   连调笑亲昵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叶谨白下意识反驳道:“我永远都不会厌烦先生。”   裴夙笑着拉过叶谨白的手,不顾叶谨白的拒绝,显出难得一见的强硬来。他握着叶谨白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叶谨白摸到一方绒盒。   裴夙道:“拿出来看看?”   叶谨白迟疑着从口袋里拿出盒子,红色的天鹅绒首饰盒一露面,叶谨白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应该是戒指。   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对男戒。   “喜欢这个款式吗?”裴夙取出戒指中尺寸较小的那枚给叶谨白戴上,“果然是量身定做,正好。”   他低头,亲吻了戴着戒指的手指。   叶谨白猛地蜷起手指,戒指的质感冰凉坚硬,这么小小一枚,却重重压在叶谨白手上。   裴夙握紧他的手放在脸颊,喃喃道:“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去换,换到你喜欢为止。”   “我喜欢你,”裴夙道,“喜欢到都有些惶恐了。”   叶谨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素来矜贵的男人,单膝跪在地上,望着他道:“你是不喜欢戒指,还是不喜欢我呢?”   当然是喜欢先生的。这句话,叶谨白差点出口,最后用力抿唇,才勉强忍住给予回应的冲动。   面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心魔而已。   这个人不是先生,被求婚的的人,也不是他。   就算、就算他不相信自己有能被永远喜欢的外表或品性,也该相信先生不会做出分心给他人的事情。   叶谨白这次没有抽回手,他深呼吸之后慢慢冷静下来。那枚戒指已经染上了他的温度,内圈里似乎刻了字母。   他拿起戒指盒中另一枚戒指,在戒指内圈摸了一圈,柔软的指腹在摸到一处凹陷的时候停下了。   上面刻着他名字的缩写:yjb   而被他戴着的那枚戒指内圈刻着另外两个字母:ps   叶谨白的大脑彻底冷静了,他慢慢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裴夙”,然后微微笑了笑。   “先生,”叶谨白唤了一声,“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裴夙正握着他的手,专注欣赏着那枚戒指,闻言抬头:“嗯?”   叶谨白道:“角色扮演好玩吗?”   裴夙没忍住笑了:“阿白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直起身,瞧见小男朋友眼睛里的怒气,连忙赔罪。   然而哄了几句不见有效果,裴夙讨饶道:“叶先生饶了我,真没有下一次了。”   叶谨白转身背对裴夙,先生这次是真的惹恼他了。   裴夙道:“阿白先别生我的气。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搞懂这个结界想做什么,观察了片刻才确定我面前的真的是阿白。”   言及此,裴夙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裴钰声人应该还没到,先头部队打前阵困住我们,才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结界,我方才进来时还以为都是幻境。”若真的是幻境,那其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裴夙修为极高深,叶谨白出现没多久,他就迅速分清了虚实真假。叶谨白则是被“心魔”二字误导了,从一开始就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内心的恐惧。   殊不知对方的用心更恶毒——裴夙看到的是叶谨白,叶谨白看见的却不是自己。那么,当裴夙与叶谨白亲近的时候,落在叶谨白眼中就是另一副景象了。   这个结界确实与心魔有关,但绝不是纯粹的心魔,因为这个结界被外人干预了。但它仍旧具备心魔的最致命的特点——心魔投射出的是内心的恐惧,在进入其中的时候,恐惧就支配理智。   不过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心魔,因为它投射出的,只是浅层的恐惧。   叶谨白道:“先生你看这面镜子。”   他拿起被他随手丢在书桌上的镜子,打开,里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裴夙敲了眼镜子,道:“怎么了?”   叶谨白道:“我在镜子里看见的,是别人的脸。”   裴夙看了眼镜子,不禁莞尔,在他脸颊上吻了吻:“我瞧见的,却是我的阿白。眉梢眼角,分毫未改。”   叶谨白有些无奈,“先生,说正事。”   裴夙这才收敛了笑意,“为什么阿白看见的不是自己?”   叶谨白张口,话到唇齿间却又迟疑,左右为难间索性沉默。要怎么说,说他并不相信先生,还是说他并不相信自己?这种话出口,未免太伤人。   “我……不,没什么……”叶谨白最终只是垂下眼睛,避开了裴夙的视线。   裴夙道:“这里是依据心魔创造出的,那让我猜猜,阿白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永远和阿白在一起?”   叶谨白的脸色陡然惨白。   裴夙握紧叶谨白的手,“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阿白有这种顾虑。”   叶谨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并不是不相信先生……我只是,畏惧时间。”再浓烈的感情,终究会消磨在无尽的时光里。   “我怕的,不是先生离我而去,而是无法忍受有一天,我再回头的时候,找不见这段感情了。”   叶谨白苦笑,他内心真正恐惧的,是时间,是怕有一天,他和裴夙都忘了还爱对方。   裴夙道:“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的阿白忘了还爱我。那阿白就出去走走,去看高山与水,听风和花开的声音。而我就留在斜阳街,哪里都不去,直到你厌倦了外面,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又是初见的样子了。”   “岁月太长,我一成不变,情只增不减。”   裴夙含笑道,“阿白,真正惶恐的应该是我,你还在长大,而我已经足够老了。” 第75章 久等了   “时间是最强大的存在, 永恒流动且不为任何人停歇,就连天道也会淹没在洪流里, ”裴夙道, “感情也逃不过。不是忘了相爱,而是爱情成了习惯,没有那么甜了, 所以会被忽略。”   到这个时候,两人再如何相处,都觉得平淡如水。   裴夙道:“但这不是止步不前的理由,阿白,你向我告白的时候, 并不像这样犹豫。即便真的有一天,我们二人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低头笑了下, 似乎并不想提这个可能, 然而绕不过,因为阿白的心魔正是这个。   “就算到最后你我都冷淡了,我相信我和阿白也不会走到最难堪的境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的阿白, 并不依附他。哪怕分开,两人都可以继续往日的生活。   “时间并不可怕, 等你我走到那个境地, 才能知道如何处理,太远的事情谁都料不到。最起码,我们现在相爱。”   更何况, 就算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裴夙也绝对会是那个先让步的人,谨白就算不是他的爱人,也会是他最疼爱的晚辈。爱情之外,还有责任。   叶谨白怔怔——当初那个浑身发抖还坚持着告白的自己竟然变得畏缩了。他低头看了眼戒指盒,里面安放着那枚刻着他缩写的男戒,金属的指环反射着独有的冰冷光泽,然而在这样的情景下,竟然也透出几分缠绵。   按理说,先生不合适戴这个。他左手上还带着扳指,多个现代工艺的戒指,怎么看怎么违和。   裴夙站起身,笑着伸出手,“那么,谨白愿意领走我吗?”他凤眼里带着笑,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站在叶谨白面前,等待他的回应。   从容的,等待的姿态。   叶谨白郑重取出戒指,却没有给裴夙戴上,他将自己的戒指也取下了,笑着冲裴夙摊开手,“先生有细链子吗?”   裴夙一怔,随机便反应过来,取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叶谨白将两枚戒指穿在一起,低头戴上了。   “我们不需要戒指,”叶谨白握住裴夙的手,“这样就够了。”   裴夙道:“那么叶先生,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出去了吗?”   心魔已破,这个地方自然不可能留得住两个人。叶谨白运转灵力,面前的卧室骤然变成一片漆黑,不到眨眼,漆黑也开始褪去。   手上的温度忽然消失,叶谨白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书房,女人痛苦的叫声从几步外的地方传来。   “怎么可能……”女人全身潮湿,一看就是心魔结界破碎后被强行从水中震出来的。   女人双臂撑着身体,“你这个……低贱的人类……”   叶谨白甩出符纸,女人被符纸中蕴含的灵力镇压在书房角落。正当她竭力挣扎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裴夙推开了。   “裴钰声到了。”裴夙并未给女人一个眼神,微微蹙着眉。   两人站在窗前往下看,四只黑色鬼魅拖着奢华车厢,停在了别墅外。车厢中走出一步履颤颤的老人,他拄着拐杖,在心腹手下的搀扶下站稳。   “这是……裴钰声?”叶谨白惊讶,他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裴夙道:“难怪他现在就要动手,应该是在吸食他人生命的时候遭到反噬,才急着要杀我。”   裴钰声换了太多次身体,已经开始神魂不稳,但他这次依附的身体衰老得太快,普通的人类或是半成品药人已经不能延长他的寿命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裴夙,只有裴夙的鲜血能救他。   叶谨白道:“他的魂魄好虚弱,短时间内换不了身体,这才仓促间就要找先生的麻烦……先生,有把握吗?”   裴钰声已经是穷途末路,这一次是来赌命的。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裴钰声本来就是头饿狼。   裴夙静静和楼下仰着头的裴钰声对视片刻,然后道:“阿白不必担忧。”   叶谨白道:“还是小心些……”他的话音消失在唇边——裴钰声一跺拐杖,身后升起两道光芒,一金一红,碎金破玉的长吟声同时响起。   别墅这片区域顿时被金红二色充斥,满目光华中两条四爪龙在上空显出身形!   竟然是龙!   连裴夙也微微挑起眉——这两条龙他也认得,于极冬之地修炼了四千多年,虽非大妖,却也实力非凡,而且这两条龙乃是同胞兄弟,日日在一起修炼,默契非比寻常。若是争斗起来,他必然会被缠住许久。   裴夙低声道:“阿白,待会动起手来我可能护不住你,切记不要和他们缠斗,等我解决了那两头龙就会清理来裴钰声。”   叶谨白点头:“我会尽量拖着他们。”   裴夙笑了笑,从他侧脸轻抚到耳畔,在耳垂上轻轻一吻,“我爱你,等我。”   叶谨白握住裴夙的手贴在脸颊边,道:“好,我等先生。”   二龙在空中盘旋,喷吐出光辉与灵气。这一片区域里霞光万丈,祥云千里。   叶谨白瞧了许久,慢慢皱起眉——这两条龙全身没有一点邪气,如何都不像是裴钰声那路子的。   裴夙正要说话,裴钰声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两位!”底下的裴钰声高声道,“尽快动手吧!”   金龙道:“好!”   说罢,长吟一声,和红龙一并冲了下来,中途化为两道绚烂华光轰然砸在别墅上。   动作快到裴夙甚至来不及阻止,两道虹光便在众人面前炸开,强到连裴夙都闭上了眼睛。   叶谨白撑开灵力,试图在一片白茫茫中抓住裴夙的手,然后探手出去却只摸到一手冰凉,“先生!”   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叶谨白迎着强光睁开眼睛,“先生?”然而面前空无一人。   强光散去,叶谨白面前站了裴钰声和另外两个人。   看来消失的几个人都去帮助那两条龙了,先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   裴钰声连着咳嗽了几声:“抓活的,我还缺个新的药人。”   他身边两个男人躬身应是,活动筋骨,不到片刻便从正常的人类化为两条肥遗蛇。   巨大的蛇身挤满了整个屋子,裴钰声拄着拐杖被两条肥遗护卫在中间。   四个巨大的蛇头伸到叶谨白面前,叶谨白结出心印,肥遗张开巨口,来不及对叶谨白下口,别墅的大门被人从外踹开,携万钧之力正中蛇头。   一块门板将两头肥遗压在地上,陆镜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镜十?他怎么回来了?叶谨白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迅速反应过来,心印凝如实质,将蛇头压在山下。   裴钰声也愣了,“裴亦?”   陆镜十瞬间暴躁:“住口!你儿子裴亦早死了,我是陆镜十!”   裴钰声恼怒,“不管你改什么名字都还是我的儿子!”   陆镜十冷笑着打量他一会儿,走上二楼站在叶谨白身边。   裴亦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帮裴夙了!裴钰声气急败坏,他低估了叶谨白的实力,现在还多了个裴亦,他得先避一避了。   裴钰声独自面对两个人,得力干将都在和裴夙斗法,身边的两个下属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他脸上不禁露出点惊慌,暗恨自己不能再隐忍几日做完全准备,现在匆忙来此,恐怕是要落得个狼狈下场。   还是先遁逃吧!不然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裴钰声眼睛一转,陆镜十道:“叶哥快封住别墅,他要逃!”裴钰声的隐遁功夫可是顶尖的,这次要是让他逃了,之后肯定找不到他的踪迹!   裴钰声这么多年能安稳发展,甚至死灰复燃,靠的就是会躲能藏,再加上避开了裴夙的势力范围,准备了许多年这才卷土重来。裴钰声就如一条躲在阴暗处的虫子,虽然小的看不见,但又携带着见血封喉的毒,咬上一口就能致命。   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他了,他哥配药所需的妖丹还等着他的鲜血来洗刷怨恨!   裴钰声的肉身在陆镜十开口的时候便已经如泄气皮球般摔倒在地上,已然是呼吸断绝。   叶谨白早已张开结界,裴钰声是真的会躲。明明叶谨白的灵力已经将整个别墅围得滴水不漏,但怎么都搜索不到裴钰声的踪迹!   难道已经逃出去了?   陆镜十连忙按住叶谨白的手:“叶哥别撤结界,他肯定还在别墅里,只不过躲起来了,你一撤结界他就逃了!”   叶谨白道:“好,我再把结界加固一下。镜十,你能进去帮帮先生吗?”他迅速交代了有哪几个妖怪和先生一起消失,着重强调了那两条巨龙。   陆镜十可怜巴巴道:“我进不去,他们的结界不在这里而且太坚固了。叶哥你别担心,裴钰声手下根本没几个能打的,早先他魂魄还稳固的时候还能凭借一些手段干扰牵制我哥,现在他废了,我哥料理那些家伙容易得很。”最主要的是,他斗起法来废的很,连叶谨白都能轻易收拾他,进去只会给他哥添麻烦。   而且裴钰声带来的主力都被关在结界里了,剩下裴钰声跟两头肥遗,两个废物一个老弱,翻不出浪花来。   如果不是料到这一点,裴夙是如何都不会放叶谨白一人在结界外的。   叶谨白维持着结界分毫都不敢放松,等得心急如焚偏偏寸步不敢动。他一遍遍运转灵力,通过钟灵之印转输给裴夙。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耳边传来炸裂的轰隆雷声,叶谨白连忙抬头,暴君的凌厉光彩穿破他的结界钉在某个角落处。   一团黑气在妖力的逼迫下显形,翻滚着发出凄厉惨叫。   紧接着别墅院中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金红巨龙从空中掉落,将青砖铺的地面砸出深坑。   裴夙在暴君旁现出身形,拔起长剑,黑气发出裂帛般的声响,彻底消散。   裴夙走至叶谨白身边,弯唇一笑,“久等了。”他上前吻过叶谨白的脸颊。   突然被秀恩爱的陆镜十:“……”有点生气。 第76章 家属(大结局)   裴钰声死后那颗内丹上的怨气便完全消散, 楼澈恰好送来了最后一味药材,陆镜十迅速炼制了丹药, 裴夙服下便闭关了。   斜阳街奶茶店   叶谨白在柜台前做好一杯奶茶, 手机忽然响了。叶谨白接起,那头传来潘帅的爽朗的声音:“白子,我下个星期天订婚, 你要来啊!一定要来啊!那么久都找不见你了,等我结婚了你还得给我当伴郎!”   年前潘帅交了女朋友,谈了一年,今年秋天终于要订婚了。   好朋友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叶谨白忍不住露出笑容, “好啊,说好了, 我去了你可得给我个好位置。”   潘帅道:“对了, 可以带家属啊。”   叶谨白笑道:“我家属现在不在身边。”   潘帅吃了一惊:“你叫女朋友了?什么时候?捂得这么紧啊,都不跟哥们透个口风的!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叶谨白下意识摸了摸链子上缀着的戒指,两个戒指碰在一起, 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早互换了定情信物,后来拜了天地, 戒指虽然没戴但也有了, 这样算来他们算是结婚了。   潘帅道:“那说好了,你下星期一定要来。”   叶谨白自然答应。   虽然潘帅说了什么都不用准备,来吃饭就好, 但叶谨白还是特意去买了身西装,他衣柜里只有一件当年毕业时买的西装,不合适在订婚典礼上穿。   当天叶谨白是自己开车去的,陆镜十和楼澈回了俞中,阮小姐早就不见人影了。至于夜回,沉迷撸小黑猫,店里在卖香水,他就蹲在门口摸猫晒太阳。   潘帅作为潘家的独子,订婚典礼办的也不小。   叶谨白小心停好车,差点刮到一辆法拉利。他还没下车,潘帅就急急忙忙从酒店门口跑下来。   “白子,你怎么才来?”他一拳锤在叶谨白肩上,又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叶谨白,“气色不错,就你一个人来了?”   叶谨白道:“我很久没开过车了,路上走得慢。”   潘帅拽着他,“走走,先跟我一起进去,”他推着叶谨白进了酒店,“我知道你不习惯跟那帮乱七八糟的人一块,你待会儿跟我爸妈一桌,我妈可喜欢你了。”   叶谨白笑着点头。   他坐在酒席上安静地祝福这对离婚姻殿堂不遥远的新人,当订婚仪式差不多完成的时候,潘夫人坐在他身边,问:“谨白还没有女朋友吗?”   叶谨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微微笑了下。   潘母看着叶谨白俊秀的脸庞,怜爱道:“我记得谨白今年也不小了……”   叶谨白听到这个开头就有些头疼,因为他不用猜都知道潘母接下来要讲什么。他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避开这个话题,但幸好在他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位侍应生端着托盘过来了。   “叶先生,”侍应生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抱着一束鲜花,“这是送给您的。”   一束热烈而灿烂的红玫瑰,叶谨白蹙眉:“送给我的?可是……”   侍应生道:“是的,就是送给您的。您收下吧,这么大一束花我捧着也不方便。”   他另一只手还托着托盘,叶谨白迟疑一下,还是接过了花束,侍应生很感激地笑了下。   潘母吃惊道:“这是女朋友送的?”   叶谨白摇头道:“不是,我不知道谁送的。”他在花束里看到一张卡片,拿起来,上面写着“桃花流水”。   纸片反面写着“花赠美人”。   潘母瞧了眼,道:“这是他们酒店的一个包间。”   侍应生适时道:“桃花流水的包间已经被包下了,有人请您过去。”   叶谨白捧着花,慢慢皱起眉——这是恶作剧还是什么?他有些不悦,不管是谁做这种事情未免太孟浪了,显得轻薄。   “好,我跟你去。”叶谨白起身,先是和潘母潘父道歉,才跟着侍应生到了“桃花流水”的包间。   侍应生道:“您请进吧。”   叶谨白提高警惕,推开了门。   然而包间里什么都没有,他在包间里转了一圈,在桌上发现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颗被镶嵌着宝石的耳钉,叶谨白拿起宝石。这颗耳钉上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晶莹美丽。在耳钉下,叶谨白还发现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纸短情长”。   不用问,这个“纸短情长”也是个包间。叶谨白推开门,那个侍应生还等在门外。   “请您跟我来。”   叶谨白跟着上了二楼,侍应生站在“纸短情长”的包间前,叶谨白推开包间的门,第一眼看到了桌上的盒子。   盒子里是放着一块温润的玉石印章,叶谨白将其拿在手中,印章下面刻着蝇头小字,读来赫然是一封情书。   叶谨白抚摸着上面的字体,在落刀的笔锋里找见一点熟悉。   盒子里还放着纸条,上面写着:“还吻你万千”。   纸短情长,还吻你万千。   叶谨白收起纸条,忍不住笑了笑。   第三个包间就在纸短情长的旁边,叶谨白推开门,这个包间里同样只放着一个盒子。   这次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把钥匙,很精美的青铜钥匙。   纸条上写着“天台。”   叶谨白拿着青铜钥匙上了天台,在天台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个巨大的宝箱。叶谨白一手捧着花束,弯腰开了宝箱。   宝箱里放了一个很小的宝箱,其他地方都空着,叶谨白将花和玉石印章放进去,打开了小宝箱。   里面放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看身后”   叶谨白一回身,瞧见裴夙正站在他身后。   裴夙捧着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笑吟吟站在满天星光下。   果然是先生。那几张纸条上的字迹是陌生的,但第一个耳钉和他的耳钉样式一样,第二个印章上和钟灵之印的形式也相同。   最重要的是,印章下的刻痕,笔迹和先生一般无二,一看就知道是先生亲自刻的了。   叶谨白唇边掩不住的笑意,道:“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裴夙道:“今早上,你还在睡呢。”他上前来,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叶谨白,含笑道:“打开看看。”   叶谨白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禁愣住了——这盒子里,竟然放着一枚和暴君相同样式的扳指,只是比暴君小了一圈。   裴夙拿起扳指,牵起叶谨白的手,给他戴上,欣赏片刻低头一吻。   “我觉得很合适,阿白喜欢吗?”   冰凉的扳指映衬着叶谨白细致的皮肤,裴夙低头亲吻时,眉眼间显出万般的温柔来。叶谨白一开口,竟有些失声:“……当然喜欢。”   戒指不适合二人,虽然被叶谨白穿在一起,当做项链戴上了,但裴夙却觉得遗憾。   裴夙道:“其实扳指回来前就在做了,闭关前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送。闭关的时候都记挂着这件事情,今早就在想着该怎么送给你,最后也只相出这么个法子,到底还是准备得太仓促了……”   “可是我等不及,阿白,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和你成婚。”裴夙握紧叶谨白的手,喃喃道。   叶谨白上前紧紧抱着他,“我们拜过天地,已经成过婚了。”他能听到裴夙的心跳,跳得有些急。叶谨白闭上眼睛,这才感受到面前这个人的真实。   裴夙闭关两个月,他就算在外面心急如焚也不敢打扰。这两个月,漫长得好像一年。   裴夙道:“阿白不喜欢这样的婚礼吗?像人世间所有普通的爱人一样,十里铺锦,飞檐挂红,穿喜服,你我携手一桌一桌地敬过去,没经过一桌就能听见祝福。祝我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楼下潘帅在订婚仪式里,已经接受了无数的祝福。叶谨白看着,也确实是羡慕的。   先生……也是吧。   叶谨白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上扬。他能感觉到,先生也非常希望能有一场公开的,能光明正大接受所有人祝福的婚礼。   “好。”叶谨白道。   裴夙道:“那我们现在就选日期,订在明年。回去就请婉娘订做婚服,不急,一定要最好的。阿白有喜欢的地方吗……”   叶谨白哭笑不得,道:“先生,我们回去再说吧。我是来参加潘帅订婚的,不能消失太久。”   裴夙克制着吻了他的面颊,和叶谨白相携回到一楼。   已经喝上头了的潘帅,正端着酒杯满场找兄弟喝酒。他请来的朋友被他挨个骚扰了一遍,全都躲着他走。   潘帅一抬头看见叶谨白,摇摇晃晃就过来了,大着舌头道:“白子,来,陪我喝一杯,咱哥两个好好聊聊。”   叶谨白看了眼他杯子里满满的一杯白酒,心道:这么一杯他就能直接醉倒了。   裴夙自然知道他的酒量,道:“我替他喝吧。”   潘帅困惑道:“你和谨白……什么关系?”   叶谨白抬起两人交握的手,两枚扳指轻轻碰在一起,叶谨白笑道:“是家属。”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今天能不能求从来不留言的小可爱给我撒个花呀?不知不觉七十多天了,先生和阿白的故事我说完啦!让他们在那个世界里继续甜甜蜜蜜吧,接下来会放出几个番外哦。   该说的我都说啦,还有一点会放在番外说,所以到这里其实是刚好的。   给自己的预售坑《首席在线撩人》打个广告,求一波预收呀。星际甜文,没有预收我会扑很惨(可怜巴巴)   简介:顾言成为协会首席第一个任务,不是为协会赴汤蹈火,而是应聘帝国唯一公主的侍卫长。   这没什么,但是当顾言被“公主殿下”持剑压在地上的时候,震惊了——说好的公主呢?!这明明是个比他还高的男人!   然后“公主殿下”和他新上任的侍卫长踏上了寻找遗失文明的旅程,这就是个不正经的寻宝故事。   让我们高呼:甜文万岁!   造化钟神秀的女装攻×爱撩武力值爆表受   排雷:攻会女装,但非娘非弱攻,强强(敲黑板)   下个星期开始连载《天生一对》,我们这么更新好不好,周一到周五日三千,周六周日更万字行不行?   我想多更新一段时间,申请几个榜单,让她能被更多人看见,如果完结过了线的话会完结V,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蹭夹子的曝光率嘿嘿。   但是,《天生一对》是我签约前的完结文,这个故事我没有说得很好,请大家见谅。我不求多少人喜欢,只希望她能待在我的专栏里,继续被我珍爱。 第77章 哭着自己……   琼阁之宴, 宴请群妖,每甲子一开。上一次琼阁之宴过去不到十年, 竟然再次开启了。   一想到宴会上的美酒佳果, 众妖便不禁心驰神往,匆忙准备了贺礼,前来赴宴。   这次琼阁之宴乃是喜宴, 用来庆贺芳洲大妖裴夙与人类叶谨白的婚礼。   明煌阁灯火通明,正红的绸缎系成一朵朵绸花随风摇晃。金红云海,象征祥瑞的神鸟绕琼阁飞舞,啼鸣与袅袅乐声想和。   前来赴宴的妖怪们手捧着贺礼,鱼贯而入, 宴席很快坐满,谈笑间觥筹交错。   “妾身真的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能俘获裴先生的心……不过说起来叶谨白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一云鬓美人穿着华丽的唐装, 掩着唇和同伴轻声说话。   “叶谨白……不就是和那位阮天师一起升仙的人类吗?”同伴也小声说话, “听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当然厉害了,寻仙集许久没有人登仙了,这次居然一次性上来两个。不过也幸好只是人类,若是上了妖怪, 只怕要争夺大妖之位了。   云鬓美人惊得花容失色:“那裴先生莫不是个妻管严?”   同伴是个很有画面想象力的千年女鬼,构想了裴先生妻管严的样子, 做鬼以来头一次觉得凉。难道是为自己的阴气所伤?同伴打了个寒战。   云鬓美人还要说什么, 同伴连忙拽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云鬓美人听见全场一静, 发现裴夙已经携着一人出现在明煌阁的顶层。   二人穿着正红的婚服,相携走出。   云鬓美人瞧了许久,道:“这个人类,让我感觉很舒服。”容貌称不上惊艳,但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心生喜爱。   明煌阁的中部悬浮着红色台子,裴夙和叶谨白牵着一根红绸,缓步迈上台子,傧相见两人站稳,唱到:“一拜天地——”   二人面向大门,弯腰拜下。   傧相高声道:“夫妻对拜!”   红绸牵起,裴夙与叶谨白相对拜下。   傧相道:“礼成!”   底下突然想起一阵笑声:“快快!送入洞房!”   陆镜十一下子窜上来,楼澈都没抓住。他大笑:“闹洞房闹洞房!”   楼澈面无表情上台子,将陆镜十拎下去。   陆镜十挣扎道:“楼澈你干什么?!”   楼澈道:“你不要害我。”   陆镜十不懂——他坑他哥怎么就害楼澈了?有什么关系吗?   楼澈与裴夙对视一眼,裴夙勾着唇角微微一笑,楼澈看了眼身边没心没肺的陆镜十,果断将他拎出去了。   现在闹洞房,过不了多久就要被闹洞房,好好地为什么要挖坑埋自己?不,裴夙不会折腾镜十,只会折腾自己。   楼澈剥了个果子,勉强封住了陆镜十的嘴。   陆镜十拍了拍阮之清的桌子,阮之清正在和越简说话,听到声音回过头,耳坠子摇晃着反射着红色的妖冶光芒。   “做什么?”阮之清挑眉。   陆镜十道:“我们一会儿去闹洞房吧。”   阮之清沉默片刻,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小孩子别闹。楼澈不容易,你就别害他了。”   陆镜十不懂——他到底哪里坑楼澈了?难道不是坑他哥吗?   阮之清叹了口气,对楼澈道:“你也让他少喝点酒,你看脑子都不清楚了。”   陆镜十愤愤扭过头。   裴夙和叶谨白端了酒杯,走到陆镜十身边的时候,陆镜十有点心虚。   裴夙没管他,走到阮之清和越简的桌前。阮之清和越简端着酒起身,阮之清笑道:“祝二位天长地久,先干为敬。”   她一口气喝完,冲二人道:“裴先生可要喝完,至于……”她瞧了眼叶谨白,掩唇笑了笑,“少喝些吧。”洞房睡过去可就要遗憾一生了。   越简跟在她身后举了下酒杯,仰头喝尽。   整栋明煌阁都铺着红色的锦缎,二人穿着红色的婚服,手执白玉酒杯。从顶层下楼的时候,叶谨白踩到了婚服的衣摆,裴夙伸手扶住他。   叶谨白第一次穿这种沉重繁复的衣服,广袖让他很为难,裴夙取出两个精巧的玉石小夹子,将袖口夹住。   “这样方便吗?”裴夙替叶谨白拿着酒杯,“不行就不敬酒了。”   叶谨白稍微整理了婚服,拿回酒杯,闻言笑道:“怎么可以,我还想和先生一起,一桌一桌地敬过去,听他们祝我们天长地久。”   这话是裴夙的说的,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祝福的也是裴夙。叶谨白握住裴夙的手,笑道:“先生希望的,也往往是我希望的。”   裴夙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好。”   明煌阁上下数百层,裴夙当然不可能让叶谨白穿着如此沉重的婚服,挨桌敬过去。   叶谨白本来已经做好了喝醉的准备,谁想到酒杯一贴近唇边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哪里是酒,分明是琼浆,闻起来有点醇香,但喝到嘴里只有甜蜜的味道。叶谨白喝了一杯,下意识看向身后捧着酒壶的少女。   少女灵巧的手指在酒壶壶盖出两个不同颜色玉石上轻轻敲了敲,给他一个“放心交给我”的明亮笑容。   叶谨白抿唇笑了笑,这样纯属细节的小把戏定然是先生特意吩咐的。   不过是每层都敬了一杯,裴夙见叶谨白额间渗出的汗意。他将二人的酒杯收起,向明煌阁中众妖告罪,便和叶谨白一并离开。   明煌阁中先是静了片刻,然后发出善意的笑声。   大妖的洞房没人敢闹,裴夙和叶谨白进了婚房,明煌阁中的喧嚣都被挡在门外。婚房里铺天盖地的红色,叶谨白看得都楞了一下,脸上渐渐染上红晕。   屋里点着两支龙凤烛,裴夙倒了两杯酒,与叶谨白互换喝了交杯酒。   杯中是果酒,读数很低。叶谨白喝完一杯,裴夙取走了他手里的杯子,叶谨白坐在床上,睫毛微颤。   裴夙道:“紧张?”   叶谨白握紧他的手,垂眸笑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有什么好紧张的,不就如往日一般,”裴夙将人圈进怀里,“累吗?先洗漱,然后歇息吧。”   叶谨白被婚服捂了一身薄汗,他都有些嫌弃自己,闻言推开裴夙去冲澡。   这时夜回在外面敲门,“先生先生!出事了!”   裴夙蹙眉,将夜回带到外间,“什么事?”   夜回着急道:“楼澈和幽篁打起来了!”   裴夙有些头疼:“陆镜十呢?没人劝架?”   夜回低着头,眼神发飘,“陆少爷不在,先生,去看看吧。”   裴夙静静瞧了他一会儿,忽而一笑,“好。”他回内间和叶谨白说自己先离开片刻,便和夜回一起回了明煌阁。   明煌阁顶层,陆镜十彻底喝飘了,趁楼澈不注意,溜溜达达离开了酒席。他去干什么?当然是去给叶哥帮忙!   夜回应该已经把他哥支走了。   陆镜十小心翼翼出了明煌阁,他溜到裴夙的院子里,悄悄推开门,探头探脑看了半天确定裴夙不在,连忙敲响门。   “叶哥,我镜十啊。我哥在不在?不在我进来了啊。”   叶谨白诧异陆镜十怎么会现在来找他,但还是道:“先生不在,你进来吧。”   陆镜十手里捧着个小盒子,进门后鬼鬼祟祟塞给叶谨白。   “这是什么?”叶谨白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瓶药,他拿起其中一瓶就要打开,陆镜十连忙阻止他。   陆镜十指着他手里红色的瓶子,小声道:“这个是……嘿嘿,叶哥你懂的。”   叶谨白默默将瓶子放回盒子。   陆镜十又指着剩下的蓝色瓶子,神神秘秘道:“这个是好东西。只要挖一小勺,倒在酒里,能把我哥放倒……然后,嘿嘿,叶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叶谨白:“……”他手一抖,差点把盒子给摔了。   陆镜十连忙扶住盒子,“叶哥你小心一点啊,我就这两瓶,特别贵重,都给你了。”   叶谨白艰难道:“镜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   陆镜十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他匆忙打开一看,连忙打断叶谨白:“就这样啊,我哥回来了,先走了啊。”他直接翻窗从后面溜走了。   叶谨白拿着盒子,内心复杂。等裴夙回来,叶谨白就将盒子递给他,有些心累地说了药剂的效用。   裴夙的手指在那个蓝色的小瓶子上拂过,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先休息吧,阿白今天辛苦了。”他落下幔帐,拥着叶谨白休息。   第二天,那个装着药的盒子不见了。叶谨白心知那瓶药大概是被先生拿走用了,至于用在谁身上……那也不必说了。   镜十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次日,陆镜十宛如残废般瘫在贵妃榻上晒太阳,路过的阮之清摇着扇子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越简疑惑。   阮之清道:“前两天他跑来问我,像你们这样的修为,多少剂量的迷麻草能放倒,。”迷麻草,能是妖怪们暂时丧失行动力,不过对人类不起作用。服用了迷麻草,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意识保持清醒。最奇特的是,迷麻草的根茎经过炮制后还能催人情动。   越简歪头:“然后呢?”   阮之清以扇掩唇,“裴先生大婚在即,你说他做的这种东西是要送给谁?”说不定,陆镜十心里还盘算着给楼澈用。   叶谨白是人类,迷麻草对他不起作用。那陆镜十想坑的,自然是裴夙了。   越简沉默,显然是被陆镜十的大胆震惊了——裴夙是好糊弄的吗?设计不成反要被收拾。   阮之清道:“事实上,像陆镜十这样的,就算放倒了楼澈,他也只能……”她侧过脸,和越简咬耳朵,“哭着自己动。” 第78章 意料之外的出柜   叶谨白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 裴夙从身后抱住他,笑道:“现在就走?”   叶谨白象征性地挣了一下, “先生仔细, 别压皱衣服。”   裴夙笑着起身,“好好好,我先去把车开出来。钱包手机都在桌上, 杯子和照相机我带出去了。”   叶谨白道:“我穿好了,都给我拿着就好了。”   裴夙道:“领带歪了。”   叶谨白“啊”了一声,连忙检查自己的领带。裴夙已经拿着包去车库取车了,叶谨白看着穿衣镜中服帖的领带,无奈地笑笑。   叶谨白坐在车上, 叶芳莳信息接进来,“哥你出发了吗?快看我给你发的照片!我在图书馆等你!快来快来!”叶谨白点开图片, 上面叶芳莳穿着硕士服, 和同学站在图书馆前大笑。   今天是叶芳莳的毕业典礼,在小姑娘的撒娇攻势之下,叶谨白答应参加毕业典礼。叶芳莳从小就是个学霸,高二那年就参加高考进了心仪的大学, 今天终于毕业了。   他们避开了出行的高峰期,很快到了学校。叶芳莳和叶谨白是同一所大学, 叶谨白对这里很熟悉, 直接带着裴夙到了图书馆。   叶芳莳的室友疯狂捅叶芳莳的腰,“啊啊啊,看那边两个帅哥啊!”   叶芳莳白了她一眼, 跳起来挥手:“哥!”   叶谨白笑了笑,上前揉揉她的头发:“恭喜毕业。”   裴夙笑吟吟道:“恭喜。”   叶芳莳冲裴夙微笑,心里却暗暗奇怪——她之前就觉得不对了,哥哥和这位先生的关系……有点太好了吧?   “我们去其他地方拍照片吧,不然等爸他们过来我们就只能原地呆着了。”叶芳莳拽着叶谨白的手轻轻摇晃。   叶谨白一向很宠这个妹妹,哪里有不答应的。   拍照的时候,叶芳莳注意到她哥哥经常会抚摸左手的拇指,她接过叶谨白手里的相机,“哥,你是不是手疼啊?”   正站在一旁和顾星飞通话的裴夙闻言将目光落在叶谨白身上,直接掐掉了电话,“手不舒服?”他目光隐晦地落在叶谨白的手腕上,担心自己早上折腾得太过让叶谨白身体不适。   叶谨白无奈道:“没事,不疼。”只不过是今早走得急,他忘了把扳指戴上,带了几年没离过身,陡然间不戴了很不习惯。   裴夙看着他空荡荡的左手,了然。   见叶芳莳不信,叶谨白摊开左手,手指修长白皙,没有伤痕红肿。   叶芳莳这才放心。   校园里开满了不知名的花,花瓣四处飞舞,有几瓣飘进了裴夙的领口。叶谨白给他拿出来,因为忍笑的原因,手滑不小心勾起了钟灵之印的链子,钟灵之印露了个头出来。   叶芳莳眼尖,一眼看见了。那个印章她见过几次,因为实在太漂亮了所以印象深刻。看到的瞬间就认了出来,叶芳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心里浮起来——难道说她哥跟这位裴先生……   那个印章她哥从来不离身,连她都没摸过,有一次两人聊天,叶谨白还说这个印章只会送给未来的爱人。   叶芳莳想起叶谨白当时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开玩笑。   午间吃饭,叶谨白将外套脱了,洗手前挽了袖口,出来后正好撞见从洗手间出来的叶芳莳。   叶芳莳扫到他的手腕,脸色陡然变了——叶谨白手上竟然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红痕,像是被捆出来的。   她还要细看的时候,叶谨白已经落下了袖子。   然而那一眼就足够叶芳莳看清了,她内心对哥哥性向的复杂情绪顿时成了一腔怒火,那个裴夙看上去温文尔雅,怎么打人?她哥一定是被强迫的!   小姑娘咬牙切齿,决定和哥哥好好谈谈。   “哥,你跟我来。”   叶谨白不明所以,和叶芳莳走到盆栽后。这是个很隐蔽的空间,几乎不会有人路过这里。   叶芳莳表情严肃,“哥,你说实话,那个裴夙是不是……是不是……”到底是个小姑娘,有些话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哥哥不好意思说。   叶谨白道:“先生怎么了?”   叶芳莳咬了咬嘴唇,心一横,豁出去道:“你跟他那种关系吧,他是不是打人?”   叶谨白脑子空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了。   叶芳莳见他不说话,更急了,“哥!你喜欢什么性别的人不重要,但是对方品性一定要好……”   实在不清楚自己的妹妹到底产生了什么样可怕的误会,竟然会觉得先生品性不好。   叶谨白道:“我和先生……确实是,但他从来没动过手。”   何止没动过手,先生是极体贴的性子,细致温柔,再君子不过。   叶芳莳想不到叶谨白还要替裴夙遮掩,深吸口气压住怒火,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那你手腕是什么?那么一条红印子,你别告诉我是摔的!”   叶谨白:“……当然不是摔的……”他有点狼狈,尴尬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   先生今早闹的太过分了,手腕上的红痕是帕子绑出来的,他情动时难免控制不住力道,挣扎间被帕子勒出了红痕。好在裴夙向来有分寸,发现叶谨白手腕上的勒痕立刻就松了帕子。   不过一点都不疼,只是这几年他的肉身都在向仙体转化,全身的皮肤格外娇气敏感,所以印子有些显眼,他又没有刻意去淡化,所以到现在两个多小时还没消。   可是这种话要他怎么说?芳莳还是小姑娘。   叶芳莳不信:“不行,我去找他谈谈。”   叶谨白:“……”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拦。由芳莳去,左右是先生惹出来的,还是让先生解释吧。   裴夙正在整理相机里照片,眉眼温和专注,半个食堂的小姑娘都在看他。叶芳莳站在裴夙面前,深吸了口气。   “裴先生。”她叫了一声。   裴夙放下相机,拿起帕子擦手,“怎么了?”   叶芳莳清清嗓子,“我们去边上说吧。”   裴夙挑眉,目光投向叶芳莳身后的叶谨白,目光里露出几分疑惑。叶谨白露出手腕,裴夙目光微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请。”裴夙放下相机,彬彬有礼道。   叶芳莳脸色凝重地和裴夙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她看着裴夙欲言又止。   裴夙莞尔,“有话直说吧,叶小姐。”   叶芳莳道:“你……和我哥分开吧,我们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哥找个男人的,而且……你还动手。”   裴夙唇边的笑意一收,他也有些后悔今早做的过分,虽然叶谨白反复说了不疼,但拿到印子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叶小姐,”裴夙慢慢组织着语言,尽量避开私密的话题,“我和谨白两情相悦,我会尽量取得您家中长辈的同意。至于动手……叶小姐,谨白手腕的那道印子,是我孟浪,但绝不是动手。”   叶芳莳刚要反驳。   裴夙接着笑道:“是我情难自禁,不小心伤了谨白。总不能因为这一次,就全盘否定我这个人吧?”   不是不爱不心疼,实在是情到浓处难自持。   叶芳莳脸上慢慢红了,她已经是大人了,“情难自禁”是怎么个情难自禁法她大概猜得到。和比自己年长的男性说到这种话题,小姑娘整个人都尴尬到不行,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也要注意一点啊,我哥身体不是特别好。”   裴夙道:“自然。”   叶芳莳道:“我家……其实家境很一般,可能很多人都觉得你们的地位不平等。但是我想说,我哥真的很好,他有学历有相貌,温柔体贴会照顾人,也很会挣钱。是我们家家境不够好,不是他不好,他配得上任何人。”   她其实有注意过裴夙的家境,非常优渥。这位低调的覆舟老板,是沛市上城非常有名气的人物,她也曾在一些女同学嘴里听过这个名字,言辞之间多有爱慕。   平心而论,这样一个人,若是拿出深情的姿态来,大概是没人能抵挡得住的。所以叶芳莳其实很能理解叶谨白,假如她面前有这样一个人,不动心是很难的。   裴夙道:“交心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叶芳莳忽然拿出手机,“我录音了,如果你说话不算话,对我哥不好,那我就把录音放出去。你们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应该很爱惜羽毛才对。”   裴夙没撑住笑了——阿白曾说过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没有心机,属于会被拐骗走的小姑娘。阿白每次提及言语里多是宠爱和无奈,现在一看,这孩子跟镜十竟然有些相似。   不过比镜十懂事多了,这样甜美并且一心为哥哥着想的妹妹,比镜十惹人怜爱也比镜十省心。   叶芳莳不懂裴夙为什么会笑,但刚刚放了狠话,对方就发出了笑声,叶芳莳有点生气。   眼见小姑娘恼了,裴夙便收敛了唇角的弧度,凤眼中却带着未散尽的笑意,他道:“抱歉抱歉,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您很可爱。”可以说不愧是谨白的妹妹,和谨白如出一辙的“甜”。   叶芳莳脸上通红,“不、不可以背对着我哥撩别人。”   裴夙笑了笑,点头道,“回去吧,谨白该担心了。”所谓爱屋及乌,阿白的妹妹,他也是当做半个妹妹来看的。   叶芳莳点点头。   裴夙和叶芳莳一起回到桌子边,裴夙在桌下握住了叶谨白的手,对他笑了笑。   叶谨白松了口气。   叶芳莳坐在两人对面,明明两人只不过是有些眼神交流,她就觉得脸上烧得慌,然而脸红了片刻,叶芳莳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哥哥都这么甜了,她还没有对象,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呢。   怎么这样啊,今天明明是我的毕业典礼,你们怎么还要给我吃狗粮?叶芳莳低头,狠狠咬了口肉。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玩脱了哈哈,捆绑、蒙眼play我都想写……然而……不敢,大家脑补脑补啊。 第79章 赌约   陆镜十懒洋洋躺在软塌上, “我过两天想去北疆,你先回俞中吧, 你是大妖, 老在我哥这儿待着不像话。”   楼澈正在替他缝一只香囊,桌上放着配置好的药材,他道:“去北疆做什么?”   陆镜十翻了个身摊成大字型, 颇为宽大的软塌愣是不够他躺,“哦,我去找幽庭。顺便看望一下游冰小同志,游冰你还记得吧?就那个小小的,丁点大的小冰魄。”   楼澈已经缝好了香囊, 正在往其中填装药材,闻言手上一顿, “找他做什么?”   陆镜十昏昏欲睡, 道:“就是找他有事儿……俞中最近灵气动荡,你赶紧回去吧。”   楼澈将香囊系好,陆镜十已经睡着了。他走到软塌前,俯身将香囊系在陆镜十身上。陆镜十迷迷糊糊翻身, 试图滚进楼澈怀里。   楼澈静静看了他片刻,起身离开软塌, 陆镜十差点滚到地上, 伸手在软塌边摸索片刻,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楼澈面无表情关上了门。   次日,楼澈回到了俞中。   俞中下一个地级市的龙脉被捣毁, 导致该处灵气混乱,山体倾塌,山神由于污染而十分虚弱,已经很难自愈。那片区域连下了两天的暴雨,如果不及时填补灵气,疏导死气,那几座山头都会变成死山。   身为坐镇俞中的大妖,楼澈必须尽快处理这件事情,还要追查捣毁龙脉的凶手,估计要忙一段时间。   偏偏在这段时间里,陆镜十要去找幽庭。   ……   北疆   陆镜十拿着推演用的罗盘,站在北疆的朔风里,他低着头,不断演算着位置和时间。   一雪发男子站在他身旁,沉重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声响,他仰头看了眼天,“暴风要来了,有把握吗?”   陆镜十专心推演,头也不抬道:“没把握,但我得试一次。幽庭你先回去吧,放心,我今晚肯定回去,不会跟她死磕的。”   幽庭咳嗽了两声,道:“好,你注意分寸。实在不行,可以请裴先生过来,没必要折腾自己。”   陆镜十点点头。   幽庭转身,身影消失在雪域里。   陆镜十顺着罗盘上的指引,缓缓在一处停下。他仔细感受了片刻,在空气里捕捉到了微弱的灵力波动。   是这儿了。   陆镜十原地等了片刻,时间终于到了十点。   他打开随身带着的纸包,里面放着一片晶莹剔透的叶子,陆镜十小心捻起叶子,将其吹起来,那叶子飘飘荡荡左摇右摆后,往一处雪洞里钻。   陆镜十在洞前深深吸了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这叶子是他问游冰要来的,可以用来寻找雪原里其他的灵物。   雪洞外口很小,内里却是四通八达。陆镜十跟在叶子后,向雪洞深处前进。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空气里的灵力波动突然剧烈起来。   陆镜十加快步子,看了眼时间,十二点零一分,他给自己加了掩盖气息的妖术然后钻进了一个矮小的洞口。洞口后是宽阔的雪洞,中间生长着一棵碧绿的矮树。   整棵树上只缀着一颗果实,拳头大小,包含汁水,表皮嫩得仿佛一戳就破。   陆镜十呼吸都屏着——那棵矮树下,一白发白衣女子正倚着树干,合目小憩。她整个人像是冰雪雕砌出来的,美得惊人。   这是雪妖,出生在雪原中的妖怪,实力强悍。别说是陆镜十,就算是裴夙这样修为超凡的大妖在雪域里和雪妖正面碰上,都要避开锋芒。雪妖唯一的弱点,就是会在正午调整体内过于汹涌的灵力,导致昏睡,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而雪妖身边的那棵矮树,则是少有的灵物,葵树。   葵树六十年开两花,一百二十年结一果,再等上二百四十年才成熟。这棵葵树上的果实已经成熟了,陆镜十并不是要取走整颗果实,只需要取一点汁水就可以。   楼澈身上征战多年留下的暗伤可以用这个治好。   陆镜十绕过雪妖,小心取出一根银针,扎破果实的表皮,透明的汁水流进他提前准备好的玉瓶中。   只要几滴就足够,陆镜十用妖力封住果实的破损处,不到眨眼的功夫果实便自动愈合了。   陆镜十收好玉瓶,掉头就走。   他身后,雪妖睁开了眼睛。   陆镜十虽然没有回头,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头也不回地甩出前尘镜,雪妖冰冻的灵力撞击在镜面上,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雪洞!   ……   俞中砚市   楼澈忽然皱眉。   没有得到回答的下属道:“尊主?”   楼澈道:“嗯,我知道了,就这么处理,你先下去吧。”   等属下退出书房,楼澈将手移到胸口,方才有一刻,他忽然很想见陆镜十。   非常想,想到全然失神,不知下属所言何物。   楼澈倏然起身,决定立刻前往北疆。   然而他刚刚打开门,心腹便急匆匆上前,“尊主,龙脉的情况恶化了。”   楼澈脚步顿住,转头看向心腹。   心腹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全身冰寒,连忙低下头,“尊主,龙脉处的地灵已经转化为恶疫了,因为怨气太重,根本没办法祛除,需要您亲自去一趟。”   地灵是神灵的一种,能促进山间生气增加,若是转化为恶疫,则会大范围地掠夺生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楼澈握紧了腰间的香囊,片刻后,解下香囊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他是大妖,终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罢了,镜十去找幽庭大概又是喝酒,在外面呆得腻了就会回来。   “去龙脉。”   等到楼澈处理了恶疫化的地灵,已经是深夜。安抚地灵,疏导灵气耗费了他大量的妖力,楼澈倚在软塌上,合目恢复体内的妖力。   到后半夜,楼澈忽然起身,拉开门,一身血的陆镜十踉跄着摔进他怀里。   楼澈抱住他,陆镜十脸色惨白,一身梨花白的长衫成了一袭血衣,染红了楼澈的衣服。   楼澈弯腰将他抱起,进到里间。   房门关了整整十二天,下属们在门外心急如焚。到第十三天中午,一声狐鸣响起,凶悍的妖力将整个院落冲成一片废墟。站在院落中的下属们纷纷运起妖力抵抗,才能勉强在奔流的妖力中稳住身体。   下属伸长了脖子,不待他们看清楚,九尾狐雪白华丽的身影便在他们面前一闪而过,只留下楼澈的声音:   “不必跟来!”   陆镜十仰躺在楼澈的背上,脸上还是没有血色,喃喃道:“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楼澈不答话。   陆镜十困倦道:“我猜你是好了,我说楼澈,你从来没说过你到底爱不爱我,哎,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仍旧没有等到回答,陆镜十有些委屈,“我都喜欢你喜欢得无可救药了。”   楼澈忽然变回人形,收起了妖力。他们本来飞行在上空,陆镜十就躺在他背上,一失去支撑,陆镜十立刻开始下坠。   “楼澈!你干什么?!”陆镜十怒道。   楼澈搂着他的腰与他一起从高空下坠。   在极速的下落中,陆镜十几乎失声。他的心很久没有跳过这么快了,陆镜十一手捂住脸,急促道:“楼澈!你是想跟我一起摔死吗?!”   楼澈还是一言不发,直到两人离地面不足二十米,下落的速度猛然减缓,最终轻轻落在铺满落叶的山谷里。   这时候,陆镜十才听到楼澈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你要是想死,我就陪你。”   陆镜十蓦然失声——这次瞒着楼澈去找雪妖本身就是送命的行为,但他并不是头脑发热,而是早有准备,虽然一身血看上去可怖,事实上只是皮外伤。   前尘镜可是保命的利器,只要他能进入前尘镜在,雪妖再强悍都奈何不了他。   然而背着楼澈做这种事情,陆镜十自知理亏。   又过了许久,楼澈才道:“……我喜欢你。”早已无可救药   楼澈第一次见陆镜十,这个俊秀且神采飞扬的小公子站在俞中难得一见的朔风大雪里,放肆大笑。   这样明朗。   自此后的数十年里,楼澈未曾再见过他。后来他成为大妖,在俞中境内找过陆镜十,但没有消息。   有下属好奇,他也不愿解释。只说:“没有便罢。”似乎并不多在意。   只是俞中每次大雪,楼澈就会想起漫天飞雪里,红色外袍白色长衫的小公子和回荡在雪地里的大笑。   直到芳洲大妖继任,开琼阁之宴,宴请群妖于明煌阁,楼澈作为大妖赴宴,才再一次见到陆镜十。   他就在群妖之中,懒懒倚在屏风上,手里上下抛着骰子,目光流转。发现楼澈在看他,于是一挑眉,将骰子扔给他一个,道:“来赌一把?”   楼澈接住骰子,摊开手,小小一枚安静躺在他掌心,上面还沾着陆镜十的温度。   “赌什么?”他道。   陆镜十笑道:“就赌大小,你要是输了,就给我一坛美酒。”   楼澈道:“若你输了?”   “我不可能输,”陆镜十想了想,还是道,“好吧,若我输了……便把自己赔给你。”   但是他怎么可能输呢?他可是九洲各大赌坊最有名气的赌客。陆镜十一挽袖子,颇有几分打架的气势,“抬案几来!”   后来他还是输了。   楼澈看了眼怀里的陆镜十,这个人,早就是他的了。 第80章 大团圆   裴夙坐在书桌前, 看着面前堆积的信封,颇为头疼。   “怎么了, 先生?”叶谨白推开门, 疑惑道。   裴夙道:“今年的混世魔王们更多了。”他将手头上几张信件递给叶谨白。   叶谨白拆开一看,这一沓信件都在最后表明自己家里刚刚有了小崽子,要带过来给先生拜年。   想起前几次过年时, 铺天盖地的毛团子们,叶谨白也有些头疼。   “刚刚镜十来信说今年要回来过年,我去整理了镜十的房间。”叶谨白道。   裴夙放下文书,环着叶谨白道:“阮之清方才送信来说后天到斜阳街,无冬带着他女朋友来看无秋。还有南坞……”   叶谨白无奈道:“南坞不应该守在南横吗?”   裴夙道:“酒篁要来斜阳街, 他跟来了。还不止这几个,芳故要来商量交界处的一些事宜, 楼澈处理了俞中的事情估计要过来。”   叶谨白听得有些懵, “怎么全聚在一起了?”   裴夙懒懒道:“谁知道他们想什么呢。”一帮人全要凑到一起,不过也好,那群小魔王可以丢给他们带。   到时候,就和阿白一起去看电影吧。   叶谨白道:“我去准备房间吧。”   裴夙起身, “我和你一起。”   再过五天就是除夕,裴夙的手下提前两天带着毛团子们过来了。   裴夙一早出去处理公务了, 叶谨白是被压醒的。   他睁开眼睛, 发现身上蹲了一大一小两只小白老虎。大点的那个把小的摁在被子上,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见他醒了,小老虎张开嘴:“嗷呜。”   叶谨白起身, 揉了揉两只小老虎。等洗漱完毕,叶谨白站在房门前,做好心理准备后拉开房门,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在外面挤成一团的毛团子们呼啦全部摔进来。   小白老虎拍了领头的几个,嗷呜叫唤几声,毛团子推推搡搡勉强排好队,给叶谨白问好。   “先生早安。”   叶谨白拿了提前准备好的糖果,散给它们。   他一出门,毛团子们立刻呼啦啦跟出来。刚在院子里冒了个头的陆镜十一看到这群混世魔王,连忙往外走。   这群作天作地的团子无比难对付,陆镜十是真的怕他们。   ……   除夕   叶谨白看着面前一排排的毛团子,吃惊道:“先生的部下们不是都回去了吗?孩子没带走?”   裴夙怀里抱着一只火凤凰,肩膀上趴着小老虎,闻言无奈道:“没带走,说是要留在这过年。”   叶谨白看着厨房里满当当的毛团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一有什么动作,毛团子们便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跟着他转。   “先生……”叶谨白放下手中的蔬菜,“您还是带他们出去吧,厨房太挤了。”   被嫌弃的裴夙:“……好。”   裴夙被这帮混世魔王缠着,颇为头疼。   阮之清刚刚从覆舟进来,一眼看见浩浩荡荡的毛球军团,惊讶道:“裴先生?”   裴夙分开怀里快要打起来的两只:“阮小姐。”   阮之清笑道:“本来是要给谨白帮忙的,现在……”她弯唇笑了下,“还是裴先生需要帮忙,给我带吧,先生可以去给谨白打下手。”   裴夙求之不得。   阮之清抱走了捣乱的团子们,裴夙回身去厨房给叶谨白帮忙。   等他回到厨房,发现厨房窗外扒着一只火红的凤凰。   是酒篁。   裴夙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酒篁振翅飞上门前的树枝,抑扬顿挫地吟咏:“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裴夙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酒篁:“……”   他气的变回人形,坐在树枝上狠狠瞪了眼厨房。   他一个人在树枝上坐到了晚上,闻着从主院里传来的酒香,悻悻想:“有酒不喝白不喝。”   等他到了主院,发现院子里坐满了人。南坞就坐在阮之清右边的桌子,满院都是酒香和凡世间的烟火气。   酒篁自己找了桌凳,和南坞坐了对角线,一个人自斟自饮。   喝了没一坛,叶谨白和裴夙离席,酒篁盯着两人的背景,暗暗磨牙。   两人了离开没多久,楼澈匆匆进来,拉走了陆镜十。   无秋低头问无岁:“我们去找婉娘阿姨。”   无岁含着糖点头。   无秋抱着无岁离席。   阮之清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于是向南坞敬了一杯,“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南坞笑眯眯回,“借你吉言。”   酒篁躲在角落,终于发现整个院子,就剩他和南坞了,其他人基本上都是成对离开的。   酒篁默默站起身,离席。   南坞并不去追,只是笑着看着他的背影。   酒篁对院子并不熟悉,转了半天转到了裴夙和叶谨白的院子。   “这么晚了还去看电影?”叶谨白的声音拉回了酒篁即将离开的步伐。   酒篁蹲在墙角,听见裴夙道:“午夜场正好,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怎么亲你都可以。”   酒煌:“……”忍不住了,走了!   他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于是顺着水声走过去,结果隔着湖看见对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似乎是阮之清和越简。   阮之清整个人都挂在越简身上,越简小心圈住阮之清的腰,生怕她重心不稳摔倒。   “你怎么不说话?”阮之清两条手臂环住越简的脖颈,贴在他耳边吐气调笑,“是……害羞了?”   越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   酒篁:“……”怎么全都是一对一对的!他转身重新找地方。   湖对面,阮之清懒懒放开越简,轻笑道:“你看他。”   越简道:“何必捉弄他。”   阮之清道:“我可不是捉弄他,我这是帮他看清自己。”   越简疑惑,阮之清倚在他怀里,咬着扇子笑,越简道:“你别总咬它。”   阮之清笑吟吟将扇子递给越简,“好好好,你帮我看着行不行?”   ……   酒篁惆怅地走到覆舟门口,终于看见了一个跟他一样形单影只的男人——陆镜十。   “这么晚了一个人去哪儿?”酒篁难掩内心的激动,上前拍了拍陆镜十的肩膀。   陆镜十怀里抱着只雪白的狐狸,闻言黑着脸道:“我出去看烟花。”楼澈烦死了,大晚上不睡觉去看什么烟花,突然的少女心吗?   酒篁道:“长夜漫漫,你就一个人去看?”   陆镜十莫名其妙:“不是一个人啊,我跟我对象一起去。”   酒篁:“你对象?”   陆镜十揪着怀里狐狸的耳朵,“就这个啊。”   酒篁低头,和狐狸对上视线,狐狸九条华丽的尾巴垂下,轻轻摇晃着。   酒篁:“……楼澈?!”不是,你堂堂大妖被媳妇抱着走,还要脸吗?   楼澈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阮之清说了,作为男人,要学会适当的撒娇,只是黏着陆镜十是不够的。   楼澈窝进陆镜十怀里,尾巴慢慢缠上陆镜十的手腕——阮之清说得很对。   陆镜十冲他摆摆手:“我走了啊。”   酒篁:“……”所以只有我是一个人?!你们都是成对的?   酒篁摸出一壶酒,一个人坐在覆舟门口,看着一地月色,悲从心来。   南坞踱步走到他身边。   酒篁惆怅地喝了口酒:“想当初,你我二人也曾把酒言欢。时隔半月,却已是相顾无言的光景。南坞,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   南坞轻笑道:“我虽有非分之想,却不曾做过出格之事。酒篁你,到底在躲什么?”   酒篁道:“我自然是……”   南坞笑道:“是躲我,还是躲你自己?”   酒篁喝了口酒,有些茫然,不等他回答,上空中忽然炸开绚烂烟花,南坞笑道:“新年了,今年是我单身的第一千六百八十二年。”   酒篁听着有些心酸——他也单身很久了!   南坞慢悠悠道:“要不我们凑和试试?”   酒篁叹气:“虽然我知道你就等我钻这个套,但是……试试就试试吧,老子也想有个能回的家。”   他羡慕的从来不是娇妻美眷,而是有喜欢的人和随时能回的家。   南坞坐下来,陪他一起看着斜阳街外形形色色的妖怪们。   “还有五秒十二点,”南坞道,“今年是最后一次有烟火的除夕了。”   他说话不多久,一束格外灿烂的烟花炸开,整条斜阳街的妖怪们纷纷望向天空,等到烟花落尽,便纷纷向身边的妖怪们微笑:“新年好。”   电影院前,叶谨白给裴夙解下围巾,微笑道:“先生,新年好。”   裴夙亲吻他的手指,“惟愿岁岁如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本来打算写阮小姐,实在是太多了写不完,所以干脆换成了大团圆,想想觉得最后一章了,团圆也更圆满吧。比心。   最后啦,求一波收藏。有喜欢我的小天使吗?有的话可以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吗?(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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