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让大喵乖乖睡觉[穿越]》 作者:朝朝暮夕 文案: 获得国际IFA芳疗师认证的简晓年,平生最爱的是他那堆瓶瓶罐罐,还有隔壁邻居家喜欢在阳台上晒太阳的胖橘~ 带着自己的实验室穿越到九州大陆,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要让这只威风凛凛的大喵乖乖睡觉! 当然,还可以近水楼台撸撸他家的小脑斧,嘿嘿嘿~ PS:虽然小脑斧萌萌哒,但大脑斧凶凶哒,请温柔投喂,轻摸! 食用指南: 1.作者是亲妈,保证1V1~HE,虐渣金手指爽文, 2.有失眠症且极度洁癖又闷骚的大喵攻X肤白貌美但靠实力征服天(老)下(攻)的美人受 3.前方高能,全民有尾巴or有耳朵系列,萌萌哒毛球全程出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简晓年 ┃ 配角: ┃ 其它:失眠症的王爷攻X心地善良结果被吃干抹净的芳疗师受,HE,金手指爽文 第1章 困局   九州方圆,五国并立,位于东南的翼州,地域形如长弓,历来奉刘氏皇族为尊。   恰逢冬春交界之际,万物复苏之时,位于翼州京城靠近宣武门的一处老宅,却笼罩在愁云之中。   傍晚,一个少年步履匆匆地走过月门,很快就看到蹲坐在门廊台阶上的中年男子,见对方神形疲惫委顿,他心头顿时一紧,立刻赶上前去。   先是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少年压低了声音问道:“齐叔,祖父怎么样了?”   被他称作齐叔的中年男人听到少年的声音,连忙强打起精神。   只见他踉跄一下,单手扶着廊柱站起身来,也低声回答:“老太爷刚从摄政王府回来,说想在卷案里找点东西,遂派人过去让大少爷先行用膳……大少爷怎得过来百草堂了?”   其实他也是明知故问。   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少爷是老太爷亲手带大的,祖孙俩儿感情甚是亲厚,如今老太爷身陷危局,距离煜亲王给的期限越来越近,大少爷肯定担心不已,又怎么可能安心自行用膳呢。   果然,听了周齐的话,简晓年微微皱眉,语带忧虑地喃喃道:“一连数日皆是如此,祖父这般不按时用膳,非养生之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他到底还是犹豫了,直到最后也没有上前敲门询问书房内里的情况。   毕竟他不知道祖父是真的灵光乍现,想从书中找案卷来印证所想,还是因为束手无措,只能靠翻阅医书来缓解内心的压力。   末了,简晓年对周齐道:“我就站在这里等等,齐叔不用管我。”   周齐看着少年清隽精致的脸庞和略显消瘦的身形,心中连连叹息。   他也是看着简晓年长大的,非常清楚眼前的这位大少爷看似温和,实则最是执拗的性子,一旦他有决定的事情,就是老太爷也说不动。   是以周齐没有出口相劝,而是选择跟他一起站在书房外的门廊里,默默等待。   他们或许跟书房里的人一样,对简府目前的困境束手无措而满心茫然,除了呆呆伫立,看简老太爷能不能力挽狂澜,别无他法。   ……   简晓年站在门廊里,目光却投向院中。   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曾经是那么陌生,但现在已经熟悉到即便他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记起院子里每一块石板所在的位置。   光阴荏苒,他来到这片叫作九州的大陆,转眼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记忆里那个学医出身、生长在华国的简晓年,似乎才是他梦中之人,并非真实存在。   但他偏偏还依稀记得自己幼时住过的福利院,读过书的燕京医药大学,还有通过国际IFA芳疗师认证和国家一级芳香师认证后任职的某国际芳香品牌在燕京的分部……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如何解释他脑中储存的所有不属于这个地方和时代的知识,还有简晓年“心里”那个被他带着一起穿越到九州来的个人实验室?   没错,当他在这里睁开眼睛,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一段匪夷所思的“奇遇”,同时也发现不幸中有万幸——他心爱的实验室以及宝贝的瓶瓶罐罐,跟着他一起“穿越”了。   他来到的新世界,被这里的人们称作“九州”,于简晓年看来,是个十分神奇的世界。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有梁、荆、扬、青、徐、豫、衮、雍,翼共九洲。   其中梁州、雍州和翼州各成一国,分别位于九州的西南、西北和东北;   荆国占据荆、扬两州,位于靠近中部的地域和东南;   而青国有青、徐、豫、衮这四州,但总疆域却是五国之中最小的。   简晓年“出生”在翼州的京城,但简家的祖籍其实在更北边,是到简晓年的曾祖父那一辈才举家迁到京城居住,如今简府的宅子也成了老宅,颇有些年头。   当年真正让“初来乍到”的简晓年感到惊惧不已、终于明白这里已经不是华国的,却并非这九州五国的名字,而是这里的人与他熟悉的人实在不太一样,而且九州还存在着一种可怕的生物,是华国没有的!   《九州录》有云:初而九州混沌,妖魔横生,天命赤羽,降而生荆;天命执夷,出深林而踞梁;而后锦豹猎青,银狼占雍,白虎镇翼为王……   这其实算是翼州境内小儿皆知的传说。   说的是远古时期,九州大陆上充斥着可怕的妖魔,于是上天派遣远古兽神赤羽、执夷、锦豹、银狼和白虎五族降世,诛灭妖魔,拯救苍生,随后分别建立了荆国、梁国、青国、雍国和翼国,将可怕的妖魔压制在州境之间的深山之中,不敢轻易犯境。   又有《翼州笺疏》记载:白虎为腾,刘氏为姓,翼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视,天命所归……偶有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   这五国的皇族乃神族后裔,血脉中还保留祖先的神力,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魂魄”,呈现兽形。   当然,说是“魂魄可视”,但据说只有皇族子弟自己看得到,而普通老百姓就算有缘见到皇族,也看不到他们的“魂魄”。   皇族中还有一种极其罕见的“先祖返魂”,传说如果某朝出现了这种“先祖返魂”,乃天降祥瑞,能带来国泰民安、诸境皆平的大昌盛世。   至于“先祖返魂”到底长什么样子,连达官贵人都未必知晓,一般的老百姓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翼州皇族的图腾是白虎,以白为尊,黑色次之,是以普通百姓除了办丧事时可用近白的霜色或荼白,其他时候是不能用素白的。   简晓年的奶娘曾绣过带虎形纹样的小荷包给他,为了避讳,未用黑白两色,而用了彩线代替。   从最初感到害怕、迷茫,到后来心中释然,无奈接受现实,再到完全融入这个家、这个地方……简晓年觉得自己走过的这十年,比在华国度过的二十多年还要崎岖坎坷。   但因为有祖父,有叔父一家,还有看着他长大的齐叔、奶娘,以及简府里所有关心爱护他的人,这十年他走得并不孤独。   也正因为如此,当简府大难临头,他身为简家的一份子,无论从身份还是心理上,都无法置身事外。   ……   说起简府如今的困境,因为祖父没有细说,简晓年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起因。   只是突然有一天,在太医院任职的祖父回到家中,称自己不再负责皇长子的脉案,而要到摄政王府给煜亲王诊治魇症。   翼州天京太医院的三十余位太医分掌大、小方脉、伤寒、妇人、针灸、正骨等十一科,其中大方脉就是简晓年所知的内科,而小方脉就是指儿科。   他的祖父简遵友是诊小方脉的圣手,近十年里皆与太医院的另一位陈姓御医一起负责皇长子的脉案。   一个擅长儿科的御医突然不再负责大皇子的脉案,倒去给及冠已久的成年王爷诊魇病,这实在是荒谬至极,可偏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祖父只提到这件事与他那太医院的陈姓同僚有关,因涉及宫中辛秘,他们不敢多问,祖父也没有多说。   不管起因缘何,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摄政王给了简太医一个三月为期的期限,如今眼看已经过去大半,若接下来简太医还不能让摄政王的病症有所好转,简府危矣。   据简晓年所知,这位摄政王还不到三十岁,乃是威震翼州四方的亲王,但魇症似乎已经伴随他多年,经了无数的御医、民间的名医,到现在都没有治好。   所谓的魇症,就是失眠或者惊梦。   简晓年猜想,包括他祖父在内的这么多医者都没有在煜亲王身上找到病症的根源,也许是因为煜亲王的病根本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心理疾病的成因原本就是极其复杂的,放在简晓年曾在的华国,也不是容易治愈的病种,对于这个时候的九州医者来说,恐怕还没有成型的概念。   简晓年虽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但对心理疾病的认识还是超前于这个年代的,所以才更明白祖父的难处。   ——让一个擅长儿科的老中医去当摄政王的心理医生,这不是为难他的祖父吗?!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挂着一块古玉,藏在衣衫里,是他幼时祖父给简晓年带着、用来辟邪纳福的祖传之物,如今也“装”着他的实验室。   这些年虽然无人能与之交流,但简晓年并没有放弃自己热爱的研究。   在华国的时候他就已经涉足这个领域,探索芳香疗法对于心理疾病的缓解和治疗作用,对于那位摄政王的病,虽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至少有或可一试的机会。   只是,将自己所学的东西展现于人前,会不会暗藏危机,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给他自己、给简家带来更大的麻烦和灾难,他真的无法预料。   作者有话要说:  全民萌物系列的第二部《论如何让大喵乖乖睡觉》开更啦!   作者君温馨提个示:   1.有失眠症且极度洁癖又闷骚的大喵攻X肤白貌美但靠实力征服天(老)下(攻)的美人受,   2.全文架空背景,架空地理,一切以作者君设定为准,请勿较真哦~   3.虐渣金手指爽文,1V1,宠文,还有萌萌哒的小脑斧,HE   求花花!求调戏!求收藏!(づ ̄3 ̄)づ 第2章 出谋   也不知是不是祖孙俩儿心有灵犀,简遵友并没有让简晓年和周齐在外站多久,就自己打开了书房的门。   他看了看最疼爱的长孙,轻声道:“年哥儿,你跟祖父过来。”   简晓年听从他的话,跟着进了屋子,在房门处回头望了望周齐。   周齐是简遵友身边的老人,知道老太爷这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跟大少爷交代,于是上前示意简晓年赶紧进去,然后帮他们关上了门,自己守在了外面。   进了屋子,简晓年发现祖父的案几上几乎摆满了书卷,但那一本一本的案卷被摆放得十分整齐,可见书的主人并没有因为局势紧张而改变自己一向严谨的行事作风。   让简晓年坐在旁边,简遵友自己也坐了下来,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年哥儿,过两天你叔父会带着你跟令哥儿到宁安老家去,这两天你就在家收拾收拾,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简晓年的曾祖父为施展才华,几十年前举家迁到天京,因为老家宁安太过遥远,再加上离开时与本家闹得不愉快,等于是负气出走,所以这么多年从未回去过。   如今祖父突然要叔父一家带他去宁安,简晓年太容易就猜到个中原因。   他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慌张,免得祖父看着自己心疼,他明知故问:“年节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回老家是要探亲吗?”   简遵友看着自己带大的长孙,满脸慈爱:“冬天路不好走,现在开春,外面不冷也不热,正是出行的好机会,你和令哥儿长这么大了,也该是时候出去看看,开拓开拓眼界。”   简晓年见祖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根本没有对他坦言的意思,一时之间又是伤心又是无奈。   伤心的是祖父要留下来一力承担灾祸,无奈的是,在祖父眼里,自己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没办法为这个家做任何努力,只能遁走避祸。   可最现实的问题是,那位摄政王既然要为难简府,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离开京城呢?   好似明白简晓年心中所想,简遵友怕他是带着仇恨和不解离去,这辈子都无法好好生活,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隐晦地解释道:“年哥儿,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祖父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你们离开京城后,也不会有人为难咱们家了……这次去了宁安,就再也不要回京城,听祖父的话。”   他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但简晓年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他听出了不少值得推敲的意思。   按照祖父的意思,这场祸端的起源在于祖父自身,再联系之前的情况,简晓年猜测应当是为了皇长子的脉案,祖父和陈御医有了龃龉,还牵扯到了摄政王身上,这其中少不了别人栽赃陷害的把戏,但祖父自己的态度也十分奇怪,不像是完全被奸人诬陷了的意思。   那个煜亲王看似要置祖父于死地,但却又好像并不打算赶尽杀绝——毕竟以对方权倾朝野的势力,若真的想让简家倾覆,又怎么会让祖父有机会送子孙离开京城,还不再为难呢?   这些想法萦绕在胸口,让简晓年生出更深的迷茫,但他非常清楚,以祖父的性格,说这些给他听已经是极限,之后恐怕不会再跟他解释更多。   对于逃命的人来说,其实知道的东西越少,就越幸运,也越容易活下去……   正是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简晓年才更加焦急。   ——那个煜亲王不会为难他们这些要离开天京的人,但他的祖父呢?祖父会怎么样?   ……   简遵友看着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担忧的长孙,想想将来不能陪着他的年哥儿长大,还要让他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就难过至极。   他没有想到聪慧无比的简晓年已经猜中了事情的关键,他只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绝不能让晓年他们知晓。   灾祸的源头,确实是他自己,或者说,因为他的选择,引发了这场无妄之灾。   陛下身体欠佳,大皇子自娘胎起就有不足,幼时体弱多病,是以太医院里能被称为御医的十五人中,有两位擅长小方脉,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陈岩。   两人共事多年,但道不同不为谋,并没有深交,于皇长子的脉案上也是分工明确,大多时候井水不犯河水。   简遵友知道陈岩是皇太后的人,大皇子的生母徐贵妃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对于大皇子来说,他这个简太医才是外人。   所以除了正常的问脉,简遵友极少与大皇子有过多的接触,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卷入宫中的事情,免得一不小心祸及自家。   陛下和摄政王并非同母兄弟,而且他们都不是太后的亲子,宫中的情况复杂至极。   若非自己是小方脉的圣手,皇长子身边缺少名医,太医院不愿放人,他早就辞去官职,带家人远走。   原本以为皇长子终于长大,身体虽不算极为康健,但至少没有大问题,他这个简御医“多余”出来,只要谨小慎微些,再过个几年就可以“功成身退”,告老还乡,把位置完全让给太后亲信陈御医。   然而,世事难料,他再谨言慎行,也躲不过人祸。   年节前夕,封地在南面的摄政王给大皇子这个皇侄带了些青国和荆国来的小玩意,还送了两张糕点方子,也是九州南部的东西,不算贵重,胜在新巧。   不送吃食,只送方子,这原本就是避嫌的意思,按照惯例,这方子自然是要经过太医院御医的手,尤其是要他和陈岩过目,确定没有问题,御膳房才能照方子做出南方的新奇糕点给大皇子尝鲜。   可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出了问题。   这糕点方子里,有两样材料单看都不打眼,都是极普通常见的食材,对人也无害,但让它们碰到一起,却好克了大皇子最近新用的汤药。   简遵友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其中必然有陈岩的手笔。   按照太医院的惯例,皇族的脉案,尤其是陛下、太后、大皇子和贵妃等尊者的脉案是绝对保密的,如果不是贵人的当值太医,就算是太医院的长官院使大人,也不能在没有陛下旨意的情况下翻看其他太医的处方。   换句话说,皇长子换了新药,新药里有什么药材,只有简太医和陈太医知晓,连煎药的宫侍和医助也只知道煎煮的时辰、用水量等基本注意事项。   简遵友不知道这糕点方子的事情摄政王事先是否知情,但它克了皇长子的药,却是事实。   那个时候,在简遵友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跟陈太医一样,选择“装傻”。   反正克了药,不过是让汤药减了药性而已,又不是变成了毒药,对皇长子并没有实质的伤害。更何况那糕点也不能当饭吃,或许皇长子根本不喜欢或者吃不惯异国的味道,过不了两天就不再食用,那就更碍不到事了。   这对于简遵友和陈岩来说,似乎是最“聪明”,也是最无害的选择。   另一条路,就是说出来,至少在大皇子服用新药的期间,让御膳房不要用摄政王送的糕点方子来做吃食。   但这样一来,难免会让送方子的摄政王陷入尴尬甚至不好的境地,毕竟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有意无意,正如简遵友也没有实质证据证明是陈岩泄露了大皇子的处方。   是为了保命而昧着身为医者的德行良知选择“沉默”,还是不畏强权选择“出声”……简遵友不能否认,那一刻的他其实犹豫了。   若他只有孑然一人,自然是毫不惧怕的。   但他还有年哥儿,还有儿子简行远和小孙子令哥儿,要让他们跟自己一起面对摄政王的雷霆之怒,举家获罪,他于心何忍?   不过,正如简遵友一直教导简晓年的那样,他认为行医者,医德为先,医术次之,两者兼备,方能悬壶济世,救助病痛之人。   所以最后,简遵友还是选择将此事提了出来。   尽管他已经想办法用最平和的方式表达出来,但别人心怀叵测,早就有所准备,又怎么可能让他这样大事化小地处理。   很快的,摄政王送的糕点方子不妥一事,就迅速传开了来。   虽然陛下和太后都表示这只是巧合,完全没有在意,甚至当天就让御膳房照着方子做出了糕点,两人亲自品尝,以表示对煜亲王的亲厚,顺带也帮忙解了围。   但摄政王因此失了面子,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揭露”了这一事实的简太医,就成了摄政王重点“关注”的对象。   “简太医一眼就能辨出不妥,可见医术高明,本王受魇症困扰多年,正需要简太医这样的名医相助……不如,简太医也为孤诊诊脉,开开方子?”   皇长子已经平安长大,他身边有一个陈岩足矣,有没有简遵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太后和陛下对摄政王宠爱有加,但凡他说出的、甚至还没有说出口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的,现在他不过是要一个对宫中已经没有“用处”的老太医,他们当然不会吝啬。   就这样,煜亲王的一句话,让简遵友提前完成了“离开宫中”的愿望。   但众人皆知,得罪了摄政王之后再去煜亲王府,绝对不是条走向善终的路。   果然,那三个月的期限,就像在告诉世人,简太医还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但却只能在彷徨惊恐中度过“余生”了。   就连简遵友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过去的近两个月,他不再被召入宫,甚至连去太医院,也无人敢理会简遵友,对此他早有预料,并不感到失落。   等到摄政王府里去,情况却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位煜亲王并没有对他视而不见,纡尊降贵接见了他几次,对简太医的态度虽冷淡,但还算平和。   这位王爷看上去确实有些骇人,不过在简遵友看来,皆是因为刘煜气势逼人,对方并不像传闻那般阴郁凶狠。   不过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安全了——悬在简遵友头上的刀刃,一直都在!   至于能送年哥儿他们离开京城,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从离开煜亲王府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清楚,为何对方要给自己这份“恩典”。   ——也许,摄政王只需要一个人“获罪”来平息他的怒火,挽回他的颜面,确立他的威严……除此之外,祸不及家人,所以煜亲王才准许他送儿子和孙子离开京城,远离祸端?   想起对方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年逾杖乡之年的简遵友也不禁有些战栗,他始终不敢确认这是真的“恩典”,还是对方雷霆之怒的一部分……等他死去,灾祸依旧会蔓延到年哥儿他们身上。   ……   简晓年能够看出祖父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他不是无知少年,非常清楚此去宁安,恐怕要与祖父天人永隔。   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这股坚定驱散了疑虑和害怕,铸成了无所畏惧的勇气。   ——既然他有或可一试的机会,为了祖父和家人,他必须一试!   清隽少年温和而平静地对简遵友道:“祖父,您还记不记得,我少时曾去过镇国寺给父亲和母亲点长明灯,在乘音住过一段时日,还曾遇到擅长草药的高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双更,晚上还会送上一章,么么哒大家~   ——小剧场——   大喵王:为什么本王出场的时候像个反派?   作者君:放心,马上会给你洗白白的~   大喵王:喵个咪,什么叫洗白?!本王又不是真反派!(╯‵□′)╯︵┻━┻   作者君:可怜的小攻,昨晚肯定又没有睡好觉,所以脾气这么暴躁╮(╯▽╰)╭   大喵王亮爪子……   作者君(怂成一团):别别……别激动,伦家下章就把小受受送你床上……啊呸,是送你船上! 第3章 王府   简遵友原本正在思索如何平安将他们送走,突然听到长孙提起昔年旧事,很是反应了一会儿。   好在他对晓年极为上心,有些连晓年自己都记不得的事情,他还记得,所以很快就想起来,并回道:“当然记得,你那时身体好些,说想要为你爹娘点长明灯,乘音寺离京城不远,恰你叔父要给岳家长辈祝寿,就顺路送你去了乘音。”   说起这镇国古刹乘音寺的来历,还有些故事。   据后世卷籍记载,数百年前,位于九州西南的梁国大乱,西方雷音寺的高僧曾入梁境解除祸乱,随后在九州境内行走,于梁、荆、青、翼、雍分别建造了华音、敏音、琼音、乘音和怀音五座古刹,历时两百多年才返回西方。   因其长寿,又有大神通,世人极信,于是他建造的五座古刹,之后皆成为诸国镇国之寺,传承至今依旧香火鼎盛。   说来也是奇怪,这五座古刹都不在诸国京城之中,有的还距京中甚远,像翼州这样就在临郡的,只此一家。   因为乘音寺离天京不远,上至皇族、达官贵人,下至平民老百姓,都愿去烧香拜佛、祈福求愿,到那里给逝去的亲人点上一盏长明灯,并不稀奇。   那个时候因为有年哥儿的陪伴,简遵友终于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听长孙说要给父母点长明灯,知道这是孩子有孝心,于是就同意了。   后来听小儿子简行远说乘音寺的环境极好,供香客居住的居士寮也干净整洁,适合休养。   恰逢大皇子的病症不稳,简遵友常常要宿守宫中,再加上行远一家外出祝寿,不在京里,他就就让简晓年干脆留在乘音寺住上一段时间,有周齐陪着晓年,书信来往不断,自己也放心。   几个月过去,大皇子的病情稳定,简晓年回到京中,详细地跟他这个祖父说起自己在信中提到的“奇遇”。   这孩子从小就对草药学问十分感兴趣,在乘音寺遇到一位擅长此道的高僧,竟与对方成了忘年之友,不仅受到对方不少指点,还获赠了些高僧旧年游历所得的稀罕药草和种子。   简遵友自己也是名医,听长孙描述一番,心里就清楚了,这位高僧恐怕确实医术高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游历四方所致,高僧有些见解与中原的医理颇为不同。   简遵友虽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但为简晓年着想,还是让长孙不要轻易将对方不同寻常的医论拿出去说道。   至于僧人给年哥儿的种子,简遵友知道孩子一直在盘弄,倒没有去阻止什么,反正就当是让他种些花花草草,陶冶陶冶情操也好。   ……   见祖父还记得旧事,简晓年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后面的话,他也好说出口了。   “祖父,当初洪悬大师曾与孙儿提到治疗魇症的方法,而且他送给孙儿的药草中,就有对症之物……只是这东西缘自西边,不知道当用不当用。”   那年在乘音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简晓年在寺里小住的时候,机缘巧合遇到了一直在外游历、很久才回翼州一趟的洪悬大师。   正如祖父推测的一样,这位大师因为四处游历,见识了不少远境的医术,很多在中原正统医者眼里极为荒谬甚至可怕的医理,在洪悬大师那里都不算是个事。   这是简晓年来到九州,第一次遇到可以与之交流“异论”的人,而对于一直为旁人所不解的洪悬大师来说,这位什么都好奇、满脑子似乎都充斥着奇思妙想的小施主,又何尝不是他的知音之人。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不多久就变成了忘年之交,相谈甚欢。   如果不是心里牵挂着祖父,简晓年曾一度想就这样随洪悬大师离开冀州国,到九州各地游历一番,增长见识。   但家中有长辈在,少年不当远游……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到了好不容易才走出丧子之痛的祖父身边,继续学习传统医理的同时,也默默进行自己的研究。   他种植的药草中,有一部分确实是洪悬大师赠予的,但也有他实验室里“带”来的。   在实验室没有土地和阳光,无法栽种植物,他就把种子拿到外面,在自己的院子里整理了一大块苗圃,用来种那些可以在翼州栽种的宝贝,是以这次最重要的“草药”,才有实物可用。   简晓年发现,自己的实验室能够藏在古玉之中,恐怕是因为这祖传的宝贝就像佛家所说的须弥芥子,能在极小的空间里容纳极大的事物。   在华国的时候,因为简晓年刚刚进入芳疗机构,资历较之前辈显然不够,虽然用的机械仪器都是公司新换的,但他个人实验室的位置不好,与机房相邻。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继续使用备用发电机,让实验室的电子仪器运作,只要尽量节省一些,可以用很久。   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和感受,简晓年发现在古玉的空间里,时间似乎是相对静止的,即便没有用防腐措施,实验室原本就有的东西都不会变质。   但这些毕竟不是凭空得来的,用一样就少一样,所以简晓年十分珍惜,能够用他物替代的,就替代来用,而且也一直在尽可能地认识翼州本土的植物,以拓展自己的思路,避免耗光“老本”之后无法再继续研究。   这次要助祖父一臂之力,简晓年不敢用还没有经过验证的新方子,所以他选择保守一些。   薰衣草精油,配以依兰花精油和母菊花精油,添加甜橙果皮和佛手柑提取物……   这是一个用来舒缓神经、治疗失眠症状比较经典的配方,但简晓年并不确定,煜亲王是否会喜欢这种味道。   在芳香治疗中有一种理论,叫做适用大过效用。   意思是说,每个人对于气味都有自己的偏好,只有适合自己的味道、让人闻起来觉得舒服的味道,才能到达最好的治疗效果。   反之,如果一个人对某种成分的味道不熟悉或者不喜欢,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精神紧张,造成负面作用,所以即便这种成分的临床效果再好,在这个人身上也达不到理想的成效。   薰衣草精油是在治疗失眠疗程中最广泛运用的精油,但对于翼州人来说,薰衣草的味道是种完全陌生的味道,简晓年的堂弟简晓令第一次在他的院子里闻到这个味道时,曾说过它很奇怪,是闻多了之后才渐渐习惯起来的。   这就意味着,存在相当的几率,摄政王不喜欢薰衣草的味道,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子来再次尝试了。   让简晓年担心的是,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如果不成功,他很难想象那位尊贵的王爷还会给他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说服祖父用他“学”来的方法来给煜亲王用,而且还要说服祖父带他一起去摄政王府,这样他就可以现场观察煜亲王的情况,也好随机应变。   不管摄政王是因为什么原因为难祖父,只要他们能想办法缓解对方的病症,也许就可以为祖父换得一线生机。   毕竟煜亲王多年被魇症所扰,应当也很想找到让自己“痊愈”的方法。   简遵友好不容易才得到“恩典”,让他可以送年哥儿他们离开,又怎么可能让心爱的孙子被此事牵连,他想也不想就立刻道:“莫要胡闹!”   大概是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会让简晓年生出逆反的心理,他很快又缓和了语气安抚:“年哥听话,过两天就跟你叔父去宁安。”   简晓年沉默了一阵,抬起头看向简遵友,目光中的坚定和执拗显而易见:   “祖父说,无论发生什么,这都是您自己抉择所致,可见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承担责任。孙儿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也下定决心,若不能完成,必将终生带着遗憾和悔恨……祖父向来疼我,就让孙儿试一试,若是因此死心也就罢了,若因此获罪,得到惩戒,那也正好践行这个道理。”   他想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怀念和感激的神情:“孙儿幼时那般模样,祖父都不曾放弃,如今还有试一试的机会,求您成全我,让孙儿留下来陪祖父,孙儿不想现在就放弃!”   简遵友看着简晓年,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又聪慧又孝顺,虽然平日里和晓令打打闹闹,却总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但他不知道,这孩子还这么小,就已经懂得那么多道理,甚至学会用直击人心的方式来彻底说服别人……他的瓷娃娃啊,真的已经长大了!   让孙子终生带着遗憾和悔恨,这是何等的负担,简遵友光是想象,就心疼不已。   简晓年见祖父面露犹豫,似有松动,赶紧再接再厉:“祖父,反正三月期限还不到,您带我去试一试,只要我们小心些,也许摄政王发现不了端倪,那就算不成功,也不过是次不对症的治疗,到时候孙儿就认命,听祖父的话,立刻离开天京。”   这承诺十分“动人”,打动了简遵友,让他松了口:“你将洪悬大师说的法子告诉祖父,你就不要涉险了。”   “时间紧迫,若要全部告诉您,恐怕已经来不及,更何况京中每次义诊,孙儿都有去帮忙,那摄政王难道还有三头六臂,跟普通病人不一样吗?”   ——傻孩子,那肯定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简遵友摇了摇头:“祖父见了煜亲王都不能完全静下心来,又怎么放心你到他跟前。”   如果机会只有一次,那简晓年必须亲眼观察煜亲王的反应,这样就算当场要换方子,他准备现成的东西,临时调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关于这点他只能软磨,趁祖父松口,再仗着对方对自己的疼爱,好生相求,直到祖父答应为止。   ……   简遵友一夜未眠,最后终于还是同意了简晓年的请求,他让周齐给住在别处的简行远送信,说要推迟行程。   简行远也不想弃老父而去,但听到周齐传信说简老太爷下次去摄政王府要带着年哥儿一起,就着急了,他立刻带着独子过来,自己去找简太医,让晓令去找年哥儿。   “白瓷疙瘩,你是疯了吗?竟然要跑去……跑去那个地方,你不要命了!”   听到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简晓年微微一笑:“你敢这样叫我?当心我告诉叔父去,让他打你手板心。”   简晓令听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只觉得更生气了,他紧紧抓着简晓年的手腕,仿佛用上了吃奶的劲儿:“你现在就跟我去百草堂找祖父去,说你不进煜王府!”   简晓年和他同龄,但因为幼时不足,生得倒比简晓令瘦小些,他挣不开对方,也不打算挣脱。   用另一只手覆在简晓令的手上,简晓年收起调侃的笑容,郑重地跟简晓令道:“若我去了,也许祖父就有救了。”   少年闻言,瞪大了眼睛:“你莫要以为自己突然变聪明了,跟僧人学了点稀奇古怪的医术,就真的能给人看病、治病了。”   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些缘由,心中又是生气又是焦急,这才马不停蹄跑来阻止。   “晓令,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我真的有点办法能帮祖父,劳烦叔父、叔母和你在京中多待两天,等等我,行吗?”   简晓年生得像他母亲,外貌极其出色,若他小意殷勤地求你,那双漂亮的杏眼就充斥着期待之意,让人根本不忍心拒绝。他平日不怎么用“这招”,可但凡用一次,必须“致命”……   果然,简晓令见状顿时哑了声音,再没办法对他“凶巴巴”,让简晓年有机会开口说话,跟他解释。   这边简晓年安抚了堂弟,那边简遵友也说服了晓年的叔父简行远,父子俩无奈接受他们祖孙俩突然的“任性”,先行归家等消息。   随后简晓年开始马不停蹄在家中准备到时候要用到的东西。   虽然自己也要跟去,但在亲王府里他一个助手说不上话,很多地方还是要祖父在前,所以一些基本的事情要让祖父知晓才行,是以有针对性的“教学”极有必要。   时间就这样飞快流逝,很快就到了他们要进摄政王府给煜亲王请脉的日子。   ……   下了马车,看到敕造煜亲王府的牌匾,简晓年在车上还忐忑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毕竟有再多的不安和恐惧,成败都在此一举……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好好表现,焦虑有何用?   因着简太医的到来,王府长史亲自来迎接他们,并护送简太医和他的医助到内院去见亲王。   走在祖父坐的软轿旁的简晓年步履匆匆,几乎没时间去观察周围的环境,他只能在心底想:“这么大的地方,煜亲王一个人住着,该有多孤独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线突然开阔起来,简晓年发现他们来到了一片水域前。   虽然已经事先听祖父提过,但亲眼看到煜亲王宅邸里有这么大片的湖,湖中央还停着一艘船坊,简晓年只觉得煜亲王不愧是摄政王,这么大手笔恐怕难有人再出其右。   这时候,王府长史对简遵道:“烦请简大人稍等,吾等这就送您登船。”   作者有话要说:  晓令:你以为你是喵,有几条小命能折腾啊?不准去王府!   晓年:顺顺毛……原本兔子急了也炸毛的。   晓令:你说什么!   晓年:没什么,没什么,吃包菜吗?甜甜的哟!   晓年:…… 第4章 谎言   一行人来到湖边的栈道,简晓年看到有小船停在岸边,应该可以送他们去登亲王的大船。   若是一般人看到这个场景,只会惊叹于煜王府的财力,哪里会去探究湖心船背后的“秘密”。   但简晓年却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默默观察周围的环境,于是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想——这位煜亲王恐怕确实有些心理亚健康。   在他看来,这艘船就像一座孤岛,被水相围,阻断了旁人接近孤岛的途径……可见这里的主人非常谨慎,打从心底抗拒他人的靠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这也是对方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这样一位声名显赫、神武超凡的摄政王,是什么原因造成他如此缺乏安全感呢?   简晓年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很清楚,如果不能让病人真正解开心结,无论是芳香疗法还是其它任何手段,都只能治标不治本。作为医者,他很想探知煜亲王的内心世界,才好对症下药。   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是能够掌控生杀大权、决定他人生死的上位者。进入他的内心世界,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面对煜亲王,理智让他躲远一些,不要太过靠近。   带着这样的矛盾,他都忘记了忐忑不安,一时之间若有所思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边相陪的王府长史其实一路都在观察于他,看到这个清隽秀美的少年镇定(雾)的模样,蒋智心中有了计较,遂悄悄移开了视线,并没有让简太医和眼前的少年察觉。   船夫十分熟练,把一艘小扁舟驾得分毫不摇晃,他们很快抵达湖心,在侍卫的帮助下登了大船。   虽然整艘船看着气派,但其实内里装饰并不奢华,相反,摆设极少,显得有些空旷和肃穆。   仿佛这里的主人是个极其稳重低调的人,并不热衷于享受。   走过甲板,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船坊的正面,王府长史蒋大人示意简太医稍等,就先行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有身穿轻甲的侍卫出来,要带他们进去。   简晓年终于明白,自己登船之后为何感到有一丝古怪——从湖岸开始,他们就再没有见过宫侍,举目所见全是带刀侍卫!   他甚至怀疑,整艘船上恐怕一个侍女或侍从都没有。   果然,往里走的时候,两侧站立地都是身长挺拔、表情肃穆的兵士,证明了简晓年的猜测,直到走进煜亲王所在的屋子,都是如此。   简晓年和祖父一起向摄政王行礼,他不敢抬头,只感觉到一股极可怕的威压,落在他的头顶和身上,就好像被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样,身体止不住微颤。   他这才意识到,祖父所说的“可怕”,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曾经在一个没有阶级观念的地方长大,简晓年来到九州之后又一直被祖父保护得很好,哪怕是义诊时,面对的也是贫苦的百姓,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冀州的皇族。   来之前,他以为自己不会因为皇权而感到恐惧,但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连对方的面貌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单纯地害怕这个人!   这时候,简晓年情不自禁生出一丝后悔——后悔自己要不自量力来到这里,同时也害怕待会无法顺利完成这次治疗,害了祖父性命。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脑海里就像有一盏跑马灯似的,闪现了许多的画面。   末了,他绷紧了脊背,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只剩下坚定。   ——他是为救祖父和自己来的,怎么可以现在就被吓倒?!不就是一个古代的王爷吗,又不是妖魔……实在不行,就当他是胖橘!胖橘还挠过他、咬过他,煜亲王难道还能吃掉他不成!   在华国的时候,要说简晓年生平所爱,有两样。   一样是他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已经跟着他一起来了九州;而另一样,就是邻居家的橘猫。   简晓年是毛球控,尤其喜欢猫,看到猫就挪不动自己腿的那种。   可惜他工作繁忙,再加上身上常带着特殊的植物香味,怕让小猫感到不适,所以他不敢自己养。   邻居住着一对老夫妻,家中有一只三岁多的中华田园猫,喜欢把毛茸茸的小爪子折在胸前,卧在阳台上的专属位置晒太阳。   但凡简晓年有时间,就会想方设法“偷窥”人家,目光灼灼到胖橘次次都能发现他鬼鬼祟祟的行踪。   老爷爷和老太太特别亲切友善,但他们养的猫却有点高冷。   胖橘对简晓年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发现对方“偷窥”自己,立刻先给他一个优雅的大白眼,然后就会用十分凶狠、充满威慑力的目光回看他,试图震慑“宵小”。   可惜这个“登徒子”是个厚脸皮,面对陛下如此威严的目光,竟然还能笑成一朵花,笑得殷勤而傻气。   胖橘只能挪动身体,用圆润的屁屁对着他,用行动表示拒绝对方的“示爱”。   简晓年每次都盯着球……哦不对,是盯着胖橘的背影看上好久,后来在经过邻居老人家的同意之后,他也会买点猫零食,试图讨好胖橘。   老式的宅子装着防盗网,人不能走,但猫却可以穿行,每到这个时候,胖橘就会纡尊降贵地到简晓年的阳台上赏脸吃一点。   简晓年孝敬了吃食,可以摸一下,但摸两下就不行了,他被挠、被咬都是因为太“贪心”,但他每次都不记得教训,摸一下就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冀州皇族的图腾是白虎,那也算是大猫……如果把眼前的这位煜亲王,看作是化为人形的胖橘,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   猫奴的精神疗法似乎起了作用,想起胖橘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凶残”的眼神,简晓年心中的恐惧被怀念冲淡了些。   ――――――――――――――――――――――――――――   虽然没有看到少年的表情,但刘煜很快发现简晓年身上发生的变化。   面对皇族,大部分人卑躬屈膝,诚惶诚恐,但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却有挺直的脊背,哪怕匍匐于地面,也带着一种盎然的生机。   一开始,他还曾透露出一股脆弱的感觉,但现在,这种脆弱已经完全消失。   刘煜知道这个少年是简太医的孙子,能够让人进王府,自然已经派人把对方查得清清楚楚。   简家祖上居于宁安,原本就是当地极有名望的医药世家,尤以小方脉见长。   简太医的父亲携家眷来到天京,虽没有入太医院,但其高超的医术为子孙后辈打响了名头。   后来简太医通过举荐和层层考核,入了太医院,成为负责皇长子脉案的御医。   他在太医院一向低调,行事稳重,极少与同僚切磋交流,若是不熟悉的人看他,就会觉得简太医为人孤傲、不好相处。   但只见过几次,刘煜就知道,简遵友是个品性高洁、不屈于势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明知道会得罪摄政王的情况下,依旧把糕点方子的不妥之处指出来。   等派人仔细查过他的过往,刘煜就更能确定这应当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如今太医院里,单纯凭借高超的医术站住脚跟的,恐怕已经不多了,而简太医就能算一个,正因为他身后无人,到了这种时候,很容易就会被上位者当做彼此试探的棋子。   在刘煜看来,这一次简遵友确实是受了无妄之灾,但所谓时也命也,有时候人的际遇真不受自己控制。   刘煜与先帝刘焜、现任皇帝刘炘乃是异母的兄弟,他和刘炘自幼不睦,行至今日,连看对方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倒是太后曾多次让皇长子亲近煜亲王这个皇叔,似乎想借摄政王的威势来巩固皇长子的地位,但刘煜都懒得应付,一直冷漠以对。   他不喜刘炘,更不喜徐太后,所以不想搭理他们中的任何一方。   正因为对皇长子不上心,所以才会一时大意,让人钻了空子——那所谓的糕点方子,其实是有心人通过刘煜的下属呈上来的。   原本那属下只当是寻常孝敬,煜王府也像往常一样顺手添在年礼里想做一副“皇室和睦”的样子给外人看,谁也不知道里面竟然暗含“玄机”。   打从一开始,刘煜就知道,这里面既有太后的谋划,也有冀州皇帝的手笔。   徐太后不是刘煜和刘炘的生母,她也不是先帝的亲母,想维持自己和徐氏的尊荣,自然要把大皇子看得如珠如宝,以期他将来荣登正统。   太医院里凡是接触皇长子脉案的人,除了简遵友,皆是徐太后安排进去的“自己人”,因为只有这样,她和徐贵妃才能安心。   设这样一个局,实乃一箭双雕之计。   一方面可以试探出简遵友背后是否有人,另一方面,也是挑拨刘炘和刘煜的关系。   他们这位体弱多病的皇帝跟先帝一样,生性多疑,太后这一步棋走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刘炘的性格,未必不会怀疑煜亲王。   皇帝和摄政王越不合,对于某些人来说,可是越令人高兴的事情。   可惜,他们对皇帝,对摄政王,都没有真正的了解。   刘煜和自己这位兄长你来我往二十多年,光是看刘炘那虚伪至极的表情,就知道他绝对在里面掺和了一脚……最起码也做了一回顺水推舟的看客。   相比于徐太后借刀杀人的原因,翼州皇帝“袖手旁观”的原因可就简单直白得多——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看煜亲王笑话的机会,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个笑话。   意识到刘炘这次是在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作祟,只为了让他当众出一回丑,煜亲王觉得他这位皇兄果然是这个世上最讨人厌的家伙,之一!   就这样,简遵友被夹在三家之间,可以说悲催到了极点,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多方角逐而被碾成碎片,还无人可以倚仗依靠。   其实刘煜要他给自己诊病,并非如外人想的那样,是要拿他出气——这位擅长小方脉的太医,刘煜留着是有大用处的。   正因为如此,刘煜才会允许简遵友把家眷送出天京,他需要此人心无旁骛,而且甘愿为他保守秘密。   其实用他的家人做人质,不失为一个保险的办法……但经过几次相处,刘煜觉得与其让他敬畏,不如让他感激。对待简遵友这样的君子,就要用阳谋。   刘煜的病症,他自己最清楚,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治好的。   先让简太医陷入绝境,再施之以恩惠,接下来大家才好坐下来谈条件,让简遵友为自己所用。   三月之期过去大半,原本以为简老束手无策,应当已经感觉到绝望,谁知道对方距上一次颓然离开还不到三天就传信来说,找到了一个有效的方法,还要带自己的孙子同入王府,协助他做事。   对于简太医的这个宝贝孙子,刘煜起初没有关注,但看了属下收集来的情报,知道他六岁以前在邻里之中被称为“白瓷娃娃”后,又生出了几分兴趣。   这个称呼听上去好像是称赞幼时的简晓年长得粉雕玉琢,极为漂亮,但其实并非一个好词。   因为这个孩子在六岁以前,其实是个傻子。   不会说话,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哪怕失去了父母也不懂悲伤,就像一个烧制出来的白瓷娃娃,没有注入灵魂,徒有漂亮可爱的外表,何其悲哀。   冀州有些老人称这种浑浑噩噩的病症叫做“失魂症”,传言妖魔喜欢吃孩子的魂魄,那些被吃了魂魄的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无知觉,也不会说话。   不过有皇族镇守边境,冀州境内根本看不到妖魔,是以简家的长孙为何会得“失魂症”,众说纷纭。   再加上简晓年出生后,他的父母没两年就相继因病去世,于是就有人暗中传说简晓年命中带煞,不仅自己是个痴傻的,还克死了父母,以后说不准还要克了谁。   大部分人对这种事情,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要不是简太医医术高超又德高望重,帮助过不少人,有些人甚至希望简家把简晓年送走,免得连邻里也祸害了。   简家人一心维护简晓年,但闲言闲语还是传到了简晓年叔父的岳家,虽然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常有人在其间碎嘴,让人防不胜防。   为避免两家因此生隙,简遵友做主分了家,让简行远带着妻儿另住,他则亲自抚养长孙,从未想过放弃。   就在周围的人一边担心简老太爷的安危,一边以为简家的“白瓷娃娃”就得这样过一辈子,长到六岁的简晓年却好像突然开窍了一般,不仅可以开口说话,而且变得伶俐聪慧起来,令人惊叹不已。   有不少人都当这是擅长小方脉的简太医妙手回春,救治了自己的亲孙子,所以对其医术更是信服。   如今简晓年才十六岁,在简太医的悉心教导下已具备了些真本事,据说几年都在京中医馆联名义诊的时候代替不能出面的简太医坐诊。   不少受过他恩惠的人都道,假以时日,简小大夫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些年那些克父克母的话也没什么人再提了。   刘煜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划过他白皙如脂玉一般的后颈和双手,心道:还真是个白瓷娃娃……   这时,他突然闻到一股极淡的、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闻过的味道,心神微动。   ……   要用新法子给煜亲王治病,自然要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段往事有迹可循,并无造假,简晓年又只称自己是得洪悬大师指点,受到启发创此新法,并不算欺骗于人。   更何况洪悬大师曾于两年前给简晓年去信,信中言明他已游历至荆国南部,接下来还要继续往梁州进发,之后极有可能继续西行,所以短时间内不会返回冀州……没有对证,自然无可反驳。   煜亲王听完简太医的话,眼神变得愈加幽深起来,他一向不苟言笑,此刻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六年前,乘音寺,洪悬大师……原来这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   煜亲王久久不语,旁人也不敢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过了一会儿,煜亲王的嘴角突然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有意思……他今天抓到了一只说谎的小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天,小兔子发现这一屋子的大喵好像都是深井病。   小兔子:好可怕啊,宝宝要回家。   大喵王:恩,躲本王怀里。   小兔子(怀疑):你看起来也不像好人呐!   大喵王(递尾巴):给你玩。   小兔子:嘿嘿嘿,你是好人! 第5章 虎崽   一个从出生起就待在京中的少年,曾到乘音寺住过一段时间……这段经历对于简晓年来说可能比较难忘,但在旁人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   毕竟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去镇国寺给爹娘点长明灯,还能有如此机缘。   是以,看过属下呈上来的卷案,刘煜并没有一下子就记起自己六年前也曾去过乘音寺,而且,他还可能与简晓年有“一面之缘”。   那段时间,恰逢皇长子的病情反复,作为陛下的独子,徐贵妃的儿子,可以想见宫中有多少人为之心悬。   诊小方脉的简太医和陈太医甚至不再轮值,而是一同值守宫中,随时待命。   因着皇长子的病,不仅是太医院,宫中上下皆如临大敌,光是太后和贵妃的寝宫就发落了一批宫人,照刘煜来看,简直闹得鸡犬不宁。   因为魇症,煜亲王殿下见过的医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甚至有异国来的游医。   洪悬大师于草药一学上极有天赋,甚具权威,但因为他常用问若未闻的医理、见所未见的药草,惜命至极的冀州皇族虽然尊敬乘音寺的高僧,却极少有人敢求助于他。   再加上洪悬大师中年时就开始云游四方,待在寺中的时间不多,想要见他一面实在太难,煜亲王无惧关于洪悬大师的传言,听说他回到乘音,立刻亲自前往。   如果不趁此机会拜访拜访,下次再想等大师回来,恐怕又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次,他不仅要问自己的病症,也要问问大皇子的病。   刘煜与刘炘斗智斗勇多年,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得担心对方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皇长子的脉案是保密的,但作为他的皇叔,探望一番必不可避。所谓久病成医,刘煜也算颇有经验,见过侄子的样子,他心中有了计较。   若是皇长子真有不妥,刘煜一点都不怀疑他们的皇帝陛下会用尽他身上最后一点剩余的价值。   至于是用来打击皇太后一脉,还是伺机对付他摄政王府,那就得看皇帝的心情了。   后来皇长子转危为安,刘煜回到京中,继续提防乾清宫和慈宁宫的二位,而洪悬大师随后不久也再次外出云游,离开冀州。   几年过去,哪怕刘煜的记忆力再是超群,恐怕也难从少年身上的气息联系起当年匆匆一遇的某个瞬间。   可现在对方偏偏把时间、地点、关键人物都送到了刘煜面前,生怕提醒不了煜亲王殿下,简直贴心至极。   直到很久之后,简晓年才知晓,这段大部分皆是真实的谎言,反而提醒了刘煜,正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只能感叹:人真的不能撒谎,更不能心存侥幸,要不然你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有这么巧,真的发生了!   当初之所以要将洪悬大师说出来,是因为简晓年确实受过这位高僧指点,并非虚言,但他要用的“新法子”根本不是冀州本土的医者会用的,如果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连祖父都无法说服,更何况取信于身份尊贵、生性警觉的摄政王。   隐瞒了部分事实,让简晓年内心一度饱受折磨,但现实所致,他既不能暴露自己,还要为祖父赢得生机,遂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六年前大皇子的病重,就这样让两个此生应当全无交集的人,在乘音寺的某段崎岖山道之上擦肩而过……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时候煜亲王去乘音寺是隐秘的,掩藏了行踪不说,还做了伪装,是以简晓年对这次相遇毫无印象。   但他身上特殊的气味,却给煜亲王留下了一抹淡然的记忆。   那是一种陌生但让人感到不难受、甚至有点舒服的味道……特殊到刘煜再次嗅到的时候,竟然还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根据简晓年下山的方向和行迹,刘煜可以判断那个他已经记不起样貌的少年是从洪悬大师的药庐而来。   可随后在洪悬大师的药庐,他却并没有发现那个特别味道的“源头”。   最值得怀疑的是,如果简家真的是受大师启发而研究出了这种新法子,那当年刘煜自己上乘音寺拜访大师,作为启发之人的洪悬,为何没有对受魇症所扰的刘煜提及一二呢?   明明有了医术上的突破,却要假借洪悬大师之名,可能是为了取信于他。   但刘煜莫名有种感觉:或许这个简晓年连对自己的祖父,都隐瞒了某些事实。   ……   此时的简晓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刘煜怀疑。   煜亲王殿下终于动了,他用眼神示意蒋智,让简太医他们着手准备。   虽然是给煜亲王诊病,但问脉可以,新法子却不能直接用在摄政王身上。   这一屋子的人,除了简家祖孙、煜亲王本人和王府长史蒋大人,就剩下亲王的贴身侍卫,何人来试已经非常明显。   居于刘煜身侧的一名侍卫走了出来,按照简太医的吩咐,躺在了事先准备好的躺椅之上。   他行动利落干脆,虽然是躺卧,却已经将军人姿态尽展无疑。   简晓年看着身穿轻甲、习惯性手扶腰侧短剑的英俊侍卫,满心无奈——虽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让“病人”完全放松,但对方这么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他很难下手啊!   他看了祖父一眼,简太医立刻禀明煜亲王,请这位侍卫至少褪去轻甲和武器,以就寝的心态躺回去。   煜亲王只是轻微发出了声音,那名侍卫就立刻以同样利落的身手褪去轻甲和随身携带的短剑。   虽然还跟简晓年的期望有差距,但也算差强人意。   而且在这名侍卫身上用芳香治疗的法子,重点不在于能让他本人感受到什么立竿见影的疗效,而是要趁机观察坐在一边的煜亲王,看他对这个味道是否适应,会不会排斥。   一般来说,芳疗治疗的主要途径有香薰、按摩、沐浴和嗅闻。   单纯嗅闻效果不明显,在煜亲王面前让他的侍卫沐浴也不切实际,所以能够操作的只有香薰和按摩。   这里没办法用复杂的香薰灯,只能用最传统、也是最简单的香薰蜡烛,但返璞归真未必是件不好的事情。   而且简晓年跟着祖父学习多年,对人体穴位已经非常熟悉,配以精心调配的精油香薰,可谓如虎添翼。   简晓年点燃特制的蜡烛,屋子里立刻弥漫起植物的芬芳,薰衣草的香气比较明显,还有甜橙淡淡的香味,让原本有些肃杀的气氛立刻变得温馨起来。   这种香气与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很不一样,若非要蒋智来形容,那应当是更自然的味道,哪怕香气浓郁起来,也不会让人感到腻味。   这是简晓年在家中,根据祖父、齐叔他们的反应调配的“改良版”助眠复合精油,起码祖父和晓令他们都觉得这味道闻起来挺舒服的。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内所有人的表情,尤其是那位尊贵的煜亲王。   虽然他动作已经十分小心隐蔽,但还是立刻就被对方发现了,当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简晓年不自觉地垂下头,躲开了去。   ——刚刚匆匆一瞥,似乎没有发现煜亲王有何不快的地方,看来这第一步,是顺利通过了。   简晓年决定再接再厉,他在一边的水盆里净了手,开始在那年轻侍卫的头部轻轻按压:“请大人闭上眼睛,尽量不要想事情,若一定要想,也请想些开心的事。”   被那双白皙而温柔的手碰触,郑荣起初感到颇不自在,但有王爷的命令在前,头顶又传来少年轻声安慰,他很是调整了一番,才渐渐平静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当那股有些陌生的味道充斥鼻尖,就好像拥有某种神力,能把他脑中纷杂的思绪全部赶出去一般……在某一瞬间,郑荣甚至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头部原本就是人最宝贝的部位,更何况郑荣是刘煜的心腹侍卫,武艺高强,在摄政王身边常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能够让他在一息之间放松下来,已经是件极难办到的事情。   当简晓年的手慢慢向他颈部的穴位移动的时候,郑荣来不及控制自己,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迅速抓住简晓年的手,把简晓年吓了一跳。   被自己牢牢握住的手腕太过纤细,郑荣一时之间愣怔了起来,待晓年试图挣脱,他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唐突,赶紧松开对方的手腕,想要致歉又不知如何开口。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这时候,上位传来一个清冷至极的男声:“子谦,你带简太医和……简小大夫去客院休息片刻。”   蒋智闻言,立刻拜而应道:“是,殿下。”   ……   由王府长史带着,他们按原路返回岸上,进了客院的屋子,蒋智安排侍从为他们斟茶,自己则站在院门口,时刻等着煜亲王的新消息。   被那年轻侍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再加上不知道煜亲王如何作想,简晓年变得有些忐忑,倒是祖父简遵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   从旁人的态度来看,治疗的前半段还算顺利。   简晓年努力回想当时细节,最后分析出,那个侍卫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是他错误地估计了普通病人和兵士对旁人触碰的反应程度。   无论是头部,还是颈部,对于这些习惯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来说,确实是极其“敏~感”的部位,哪怕简晓年的身份是个大夫,也不能让他们完全放下戒心。   虽然没有做到尽善尽美而感到有些沮丧,但简晓年天性乐观,他迅速走出受挫的沮丧,从这件事得到了教训,吸取了经验。   他默默地想,若是将来能为煜亲王进行芳香治疗,一定要注意,在没有与之建立起相互信赖的医患关系前,尽量避免动他的头颈,而可以先从四肢的穴位入手。   虽然效果没有直接作用于头部穴位好,但循序渐进,可能会更合适。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那么快就有机会用理论进行“实战”。   过了好一阵子,有煜亲王身边的侍卫来找蒋智,将简太医和简晓年重新带回船上。   只是这一次,对方明显打算开门见山。   蒋智已经知晓主子的意思,于是代而道:“魇症难愈,当初的三月之期原本就是空想,请简太医莫要放在心上……只是殿下的病症,还要劳烦太医多多上心。”   他侧过头得了王爷的“暗示”,继续对简家祖孙道:“简太医还要在太医院当值,恐怕不方便长留府中。既然简小大夫已经多得太医真传,不如就留在王府一段时日,好随时为殿下诊治。”   “这……这恐怕不……”简遵友还没将拒绝的话说出,就被长孙牵住了袖子,示意他静观其变。   仿佛知道祖孙俩的疑惑和担忧在何处,蒋智承诺道:“简小大夫若在王府一日,就是王府的贵客,我们定会好好保护简小大夫的安全,还请太医放心。”   能够做出这样的承诺,恐怕不是蒋子谦一人能说了算的……背后到底是谁在主导,此刻一目了然。   ……   自第一次来摄政王府就被“盛情”邀请留下,转眼,简晓年在煜王府也住了快十天了,竟然一次都没见过王府的主人。   听王府长史蒋智说,煜亲王去了封地,最快也要半月方能回转,是以简小大夫目前没有医患可以医治,只能自己另找事情做。   好在他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摆弄自己的东西,而且还被允许去风渊阁的藏书楼找书,所以不至于感到无聊。   虽然极其想念祖父和晓令他们,但简晓年知道自己还要“寄人篱下”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心态,苦中作乐。   这天依旧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简晓年一个人在晚枫院里,边晒太阳,边捧着一本医书看。   蒋智送来的侍女早就被他打发走了,于是偌大的晚枫院,却只有一人居内,   春季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周围一片寂静的时候,时间慢慢流逝,让人无从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简晓年正要翻开下一页,突然听到旁边的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轻轻将书卷搁在自己的膝头,目光投向发出响动的草丛。   就在这时,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草丛中突然伸了出来,让简晓年瞬间瞪圆了眼睛。   ——天呐,这……这是一只小猫吗?这里怎么会有猫呢……他也太幸运了吧!   看到这只小奶猫,简晓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他往草丛的方向试探性地移动了半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   但他的热情似乎让小家伙感到有些害怕,它怯生生地退后了些,都快要让自己完全隐藏进草丛里了。   不知为何,受到惊吓的小家伙并没有立刻逃走,它从草丛的缝隙露出一双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猫瞳,似乎对陌生的简晓年充满了好奇。   简晓年跟它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早就已经心花怒放起来,他尝试着慢慢蹲下去,希望以这种平等的姿态向小家伙展示自己的无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简晓年长得“面善”,又是一副瘦弱少年的模样,藏在草丛里的小猫崽确认他不是“坏人”后,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一步,走出草丛来。   光是看着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简晓年就有些心痒难耐,但当他见到小猫崽的全貌后,又感到有一丝异样。   ——白底黑纹,一身虎斑……难道这小家伙,根本不是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兔子:这里好可怕,好想回家。┭┮﹏┭┮   (某人话音未落,草丛里钻出个喵崽~)   小兔子:这里太棒了,不想回家。(*^▽^*)   众 人:……这么善变真的好吗? 第6章 喜爱   摸摸小脑袋,捏捏小爪子,撸撸小尾巴……简晓年觉得此刻的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刚刚用一副少年无害的脸成功骗到……哦不,是成功吸引来了这个小家伙,简晓年抓住机会眼明手快就把它给抱了起来,然后某人惊喜地发现它的脾气可好,既不怎么挣扎也不会乱挠人、咬人,乖乖就给他抱了。   “嘿嘿嘿……”简晓年抱着小毛球,爱不释手:“小乖乖,你从哪里来呀?”   “嗷呜嗷呜~”回答他的只有奶声奶气的哼哼,却把简晓年萌得心肝疼。   不过,经历了最初的欣喜若狂,简晓年沉淀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开始正视怀里的小毛球。   这样就近了仔细观察,就更能发现端倪——无论是从面相还是爪子来看,这个小家伙肯定不是猫崽,而是一只漂亮的小老虎!   ——煜亲王也太拉风了,竟然在府里养老虎……这样奢华高端的土豪生活,普通老百姓真是无法想象!   想到这里,简晓年又是羡慕,又有些失落,抚摸小家伙的手也不禁停顿了下。   若这只是寻常小猫,照现在煜王府对他有求必应的态度,说不定能让他有更多机会跟它相处;   但若是小老虎,恐怕十分珍贵,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客院这边来的,但说不准下一刻就要被宫侍抱回去藏好了。   小家伙发现刚刚还温柔抚摸自己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扭过头疑惑地看向简晓年,它嗷呜嗷呜地小声叫着,还拿小爪爪扒拉简晓年的手,催促他继续。   简晓年回过神来,赶紧继续抚摸它的背,轻声哄道:“反正现在还无人发现,小乖乖先在咱们这里玩一会儿,待会哥哥再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这么小的老虎,应当还离不开母亲,煜王府财大气粗,说不准养着大老虎,生了小老虎。   小家伙歪了歪头,似乎对“妈妈”这个词不是很熟悉,它在简晓年怀里翻了个身,找个最舒服的位置,贴着简晓年的肚子靠着,一副把简晓年当软垫坐的小模样,看上去惬意得很。   “不知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冀州皇族的图腾就是白虎,所以你是个小祥瑞,给我们带来福气的小祥瑞。”简晓年也不管小家伙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跟它说话。   小虎崽并不嫌弃抱自己的人唠叨,偶尔还会嗷呜两声算作回应简晓年,于是他们就这样默契地“一问一答”,很快就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蒋智得到消息赶到晚枫院的时候,就看到简小大夫抱着小老虎站在院子里。   察觉到有人过来,是发现小家伙突然警觉起来、紧紧盯着月门的方向,简晓年猜测是有人找过来了,一边安抚紧张的小毛球,一边抱着它站起身来,无奈等待分离的时刻。   当他看到王府长史蒋大人面带焦急地走过来,就更确定自己的猜想——这小东西果然是煜王府养的宝贝。   然而,出乎简晓年意料的是,蒋智确实先看了看他怀里已经浑身戒备起来的小老虎,但很快目光就游移开去,最后与简晓年对视起来:“简小大夫今日过得可好?”   虽然对方几乎每天都会来关心他的生活,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一如既往地先“问候”他,让简晓年有些受宠若惊。   对方如此客气,简晓年自然也要回礼,他礼貌地回答了对方,顺带表示了感谢——他在煜亲王府的生活没得说,对方当初请他留下时称他为“王府的贵客”,倒真没有骗人。   寒暄几句后他主动对蒋智道:“大人,这只小老虎应当是王府里养的吧,午后它出现在院子里,您现在是要接它回去吗?”   蒋智模糊地“嗯”了一声,似乎终于想起来他来晚枫院的目的,于是伸手想去接窝在简晓年怀里的小老虎。   然而小家伙并不太给面子,它用小爪爪牢牢抓住简晓年的衣襟,昂着小脑袋冲他小声哼哼,可怜兮兮地样子让简晓年顿生不舍,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   说来也是奇怪,小老虎这般不愿意离开简晓年的怀抱,蒋智却也没有上前直接动起手,他只是颇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似乎在考虑如何带走这个小东西。   不好把王府长史晾在一边,更何况这还是人家的小老虎,简晓年只能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背,抬头望向蒋智,试图跟对方聊两句。   “蒋大人知道这小家伙多大了吗?我看着才几个月大,眼睛还没有退蓝呢。”   小家伙的瞳色是一抹淡淡的蓝,看上去如宝石一般漂亮,但它太小了,眼睛的蓝膜应当还没有褪去,所以以后会是什么瞳色现在还无法判断。   简晓年只听说过白猫是蓝瞳的概率很大,但不知道白色小老虎长大后会是什么瞳色。   蒋大人似乎并不了解小家伙的情况,所以只能又含糊地答了个“嗯”字。   “它的父母应当也在王府里吧?肯定威风凛凛,神武非常!”   蒋智的脑海里立刻闪现了一个身着黑色常服的人影,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只能对简晓年摇摇头。   简晓年闻言大吃一惊——他们竟然让这么小的小家伙离开了母亲!还是说,可能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小家伙已经没有……   感觉环抱自己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小家伙立刻拿小脑袋蹭蹭简晓年的胸口,留恋之意溢于言表。   “这……蒋大人您看?”简晓年原本就不舍,现在更不愿把小家伙交出去了,但他毕竟只是个“客人”,哪能随意占着主人家的宝贝不撒手。   他不能主动提及要留下小老虎,只能看蒋智的态度。   蒋智对简小大夫怀里的这位根本毫无办法,确认它没有跑到别处去已是万幸,哪里还敢说些什么,他对简晓年道:“时辰也不早了,待会我就令人准备好晚膳。”   他看了简晓年怀里的虎崽一眼,轻声道:“请简小大夫先行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看来这小东西在煜亲王那里挺得宠的,所以蒋大人才会对它温柔客气。   望着蒋智消失在月门处的背影,简晓年松了一口气,他笑盈盈地掂了掂怀里的小毛球:“待会让晚枫院的小姐姐去问问,你都要吃些什么。”   大概是想到小家伙的身世,他的笑意敛了些,更加温柔地抚摸它地背:“哥哥好喜欢你,可惜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嗷呜嗷呜~”小家伙很喜欢简晓年看他的眼神,小尾巴在简晓年的手臂上扫来扫去,引得简晓年忍不住去摸。   ——当年没养成猫也许是老天给他机会好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要不然每天沉溺于撸主子,恐怕根本无心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简晓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他迅速环视周围,目光从刚刚小老虎钻出来的草丛划过,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   负责照顾简小大夫起居的侍女有两位,原本都是在晚枫院当值的,一名拂冬,一名敛秋。   拂冬见到简晓年抱着一只小老虎,笑道:“简小大夫哪里抱来的小东西?”   简晓年闻言顿时疑惑:“这不是王府养的小老虎吗?”   拂冬也有些奇怪:“王府里何时养了老虎?”她看向敛秋,对方同样不明所以。   “是这样吗?”原来是秘密养的,难怪蒋大人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简晓年看着懵懂的小毛球,看看它的小爪子,心中不禁担忧:他们养老虎,该不会是想要虎爪和虎骨吧!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像刘煜这样权倾朝野的亲王,真的想要虎爪和虎骨,从这么小的小不点开始养,那才是奇怪呢。   简晓年松了一口气,他捏了捏小虎崽的小爪子,觉得这么可爱得好好藏着。   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跟他玩闹,被捏了爪子也不生气,还立刻抱住了简晓年的手,作势要咬他。   这小东西阵仗摆得大,但张张嘴就是不下口,倒像是在撩拨他,想引起他的注意。   过了一会儿,小虎崽的吃食和简晓年的晚膳一起送到了。   简晓年凑到那只装了白糊糊的浅口碗跟前闻了闻,闻出了淡淡的奶腥味和几种药材的味道。   小虎崽闻到食物的味道,也凑到碗边,但它并没有立刻开始吃东西,而是看了看简晓年。   就在这时,它突然拿自己的小脑袋拱了拱碗,差点把自己的“晚饭”给拱翻了,简晓年见状赶紧扶住,才让小家伙不至于没了晚饭。   它把小爪子轻轻搁在碗边沿,然后冲着简晓年嗷呜嗷呜地叫。   简晓年意识到了小家伙的意思,不禁莞尔一笑——原来这小东西见他对碗里的东西感兴趣,以为他想吃,所以大方表示要跟他分享呢!   “小乖乖,我不吃这个,你自己吃。”简晓年摸摸它聪明的小脑袋,打从心底不想把它还给它的那位主人了。   先伺候了小虎崽吃了那碗奶糊糊,简晓年才开始吃自己的饭。   小家伙胃口很好,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于是得到简晓年夸赞几句。   因为有小虎崽在旁边,简晓年有些无心工作,他决定今晚先给自己“放个假”,专门用来陪小家伙玩。   找拂冬要了两根丝带,简晓年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逗猫棒,他抱着小虎崽坐到抱厦的榻上,用逗猫棒逗它玩。   小家伙体型虽然不大,但行动十分敏捷,在榻上跳来跳去,次次都能准确地扑住绑在丝带一端的绳球。   简晓年牵着丝带的另一端,乐呵呵地看着它扑来扑去一个多时辰,乐此不疲。   起初拂冬和敛秋还觉得可爱,一起跟着看,到后来觉得这游戏未免太过简单,不明白为什么简小大夫能够盯着看这么久都不腻味。   后来确实有些晚了,拂冬就提醒简晓年:“时辰不早了,您要歇息了吗?”   简晓年自己是一点都不困的,但他考虑到小虎崽还这么小,应该正是需要充足睡眠的时候,于是对拂冬点点头。   等他到净室洗漱干净,准备抱小家伙到床上一起睡的时候,小虎崽却突然从榻上跳了下来,它先是冲着简晓年嗷呜叫了两声,然后扭头往外跑去。   跑到门口的时候,小家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但终于还是没有留下。   简晓年赶紧追了上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窜进了院中草丛里。   看到小虎崽跑了,他当然着急,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就跟着出了房门,再想去追又不能这样衣衫不整地在王府里跑,只能回到房中穿上外衫。   等他急急忙忙要出去找的时候,迎面却遇到了蒋智。   “简小大夫还没有歇息?”   “蒋大人,那只小老虎它跑出去了,我正要出去找它。”   “简小大夫不用担心,刚刚我已经去确认过了,它已经回了自己的住处。”   简晓年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小家伙回自己窝里睡去了。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和小家伙同眠了,但既然它要回去,肯定是因为在自己的地方睡得舒服。   “简小大夫早些歇息,殿下最多还有三日就会回京,到时候还请您多多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提示:小脑斧不是小攻的儿砸,本文也不会生子,望知悉。   ——小剧场——   小兔子:这么可爱的小脑斧,怎么会有父母狠心不要?   作者君:就是就是!   小兔子:要是我生的,每天抱着不撒手,给它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作者君:噢哟,一个人可生不了小喵,得先找只大喵酱酱酿酿地说(¬_¬)   小兔子:_(:з」∠)_你这么污,你的小天使们知道吗? 第7章 双生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临睡前得到煜亲王要回京的消息,简晓年大半夜都没睡踏实。   梦里总重复自己第一次见到刘煜的场景,梦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得人不寒而栗。   好在后来简晓年又开始梦到小虎崽,梦境立刻变得甜蜜温馨起来,让简晓年都不愿意睁开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简晓年用过早膳之后到昨天读书的地方等了会儿,可惜他期待出现的小家伙今天并没有出现。   虽然有些失望,但简晓年很快打起精神来。   ——他的病人马上就要回家了,作为一名合格的主治医生,当然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才能得全力以赴。   没有小虎崽分散他的注意力,整个早上简晓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事,一度忘我,差点连饭都忘记吃了。   他将之前设计的诸多治疗方案拿出来一一对比,仔细分析其中每个方案的优点和不足,还要考虑各自的可行性。   简晓年习惯尽可能地把可能出现的问题和相应的解决方法都提前罗列出来,过去是为了节省不必要的研究成本,现在则是为了避免在煜亲王面前露怯,给对方留下不好、不专业的印象,影响他后续的治疗。   之前在船上,简晓年已经在刘煜面前燃过助眠的复合精油,煜亲王并没有额外的表示,但这只能判断他对薰衣草、依兰花等精油的味道不排斥。   刘煜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味道、用过这个方子后有没有效果,还是要进行更具针对性的试验,才能得出结论。   根据他上次在那个带刀侍卫身上尝试而得到的经验教训,简晓年决定先暂时不用涉及肩部以上的穴位,免得惹这位王爷不喜。   除了香薰和按摩,日常的嗅闻和定期的特制沐浴也是极好的,只是简晓年不太确定煜亲王会不会同意自己“围观”他沐浴。   想到这里,简晓年倒是开始期待自己的病人快点回来了。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度过,虽然确实很充实,但在忙碌的间隙,简晓年心里偶尔也会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那天遇到的小虎崽好像只是简晓年太想胖橘而虚构出来的“猫”,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夜里做的美梦衬得白日形单影只更显落寞,这也恰恰证明吸猫是会上瘾的,更何况还是遇到了那样可爱的“猫”。   因为心中挂念,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王府长史蒋大人,可对方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一度含糊了过去,让简晓年不好继续再问。   作为“客人”,简晓年连晚枫院的门都没有迈出去过,要他在王府里随意走动找“猫”……且不说人家主人同不同意、乐不乐意,他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不能主动,就只能守株待兔,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得偿所愿,难免让人惆怅。   ……   这天午后,简晓年像往常一样小憩了片刻,醒来后心里想不过,还是到院子里转悠了一圈。   张望了许久没有结果,他以为自己又要跟前两天一样失望而归,谁知道刚准备转身往回走,就发现旁边的草丛里有动静。   大喜过望的简晓年立刻凑了过去,定睛一看,果然看到草丛里有个白色的小毛团,藏得可好了。   简晓年不知道小虎崽的名字,所以每次都是“小乖乖”、“小心肝”地乱叫一通,反正小家伙聪明得不得了,知道这是在叫它,所以无论简晓年用哪个称谓呼唤它,它都听话。   然而这一次,简晓年把自己给小家伙起的一排昵称都叫了个遍,小虎崽还是藏在草丛里不愿意出来。如果不是小家伙正睁着眼看着他,简晓年都要以为它在草丛里睡着了。   可就在简晓年要伸手去抱它出来的时候,小虎崽却突然动了起来,它伸手敏捷地躲过了简晓年的手,一下子窜到了石桌后面,竟然就这样躲了起来。   简晓年:“???”难道是他误会了,小家伙其实只是想跟他玩捉迷藏?   于是简晓年作势没有看到小虎崽,只在旁边来回转悠,假装在找它,实则偷偷地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大概是简晓年花在找喵的时间太多了,让小家伙等得有些不耐烦,它终于从石桌后面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拿那双圆圆亮亮的眼睛盯着简晓年看。   心中一喜的简晓年假装找到了它,满脸笑意地看着小家伙,但却并不急着靠近,而是跟上次一样,蹲下来并伸出双手,静待小虎崽靠近自己。   相比于第一次,这一次他得到对方信赖和青睐的时间明显多了不少。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小虎崽却只是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他,目光里甚至带着前所未有的一丝审视和警惕,这让简晓年感到有一丝受伤。   ——他原以为经过那天相处,他们已经变成了“好朋友”了呢……   若是一般人,此刻恐怕早就感到厌烦,放弃无望的等待或者直接过去上手了,但简晓年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他的工作要按照不同的配方、不同的配比不断地重复试验,因为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采用极尽相似的数据在不同的情况下反复多次。   哪怕是这样,简晓年也能从中找到乐趣,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枯燥无味。   而且作为一个没有猫的可怜人,那些年他等胖橘给自己一个回应的眼(白)神(眼),锻炼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力。   他甚至可以蹲在阳台的柜子后面观察胖橘很久,久到腿都蹲麻了还不放弃。   简晓年心里非常清楚,为了自己喜欢的事物,等待多久都是值得的,就算这个过程漫长又枯燥,没有任何一分一秒是浪费的。   他眼里带着满满的笑意和温柔,终于化解了小家伙的戒备,不知过了多久,它从石桌后面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简晓年的身边,还试探地拿小爪子碰了碰他的手掌心。   简晓年顺势把小虎崽抱起来,捏了捏它的小爪子:“哥哥好想你啊,这几天过得开不开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小东西跟前两天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毕竟连小孩子都一天一个样,更何况是这个岁数的小老虎,怕是过不了多久就长大了。   就算它现在有些冷淡,不像上次那般亲近于他,这应当也是暂时的。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简晓年相信只要自己对它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再熟悉起来,然后又萌又听话的小乖乖就会出现了!   小家伙听到简晓年的声音,小耳朵动了动,但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只是在简晓年怀里窝成一团,再不搭理他。   感觉到小虎崽没有上次那般活泼,从刚刚到现在甚至连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过,简晓年心中那股刚刚才压下去的奇怪感觉又生出来了,这时候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摸了摸小虎崽的头,简晓年喃喃道:“该不会是病了吧,怎么没有精神?”   他是医生,不是兽医,想着实在不行就得去请蒋长史,简晓年抱着小虎崽在院子晒太阳,边走边轻扶它的背,试图缓解它的焦虑,让它舒服一些。   后来想想还是得找人来给看看,否则他安心不下来,于是简晓年直接把小家伙抱进了屋,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安抚道:“乖一点,哥哥找人来给你瞧瞧。”   煜王府既然养了老虎,那必然有擅长饲养兽类的能手和兽医,他只要找到蒋大人就好。   他见小家伙虽然不理自己,但至少睡在榻上没动,于是转身快步走出内间,准备叫来拂冬,让她去请蒋大人。   刚走到抱厦,简晓年就看到小虎崽正在努力翻越门槛进来,见他过来了,立刻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简晓年:“???”什么情况,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越过他跑到外面去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他伸手把小家伙抱起来,轻轻拍拍它的小屁股:“不可以乱跑,哥哥找人来给你瞧瞧……奇怪,你怎么又有精神了?”   被拍了小屁屁的小虎崽在简晓年怀里扭来扭去,跟刚刚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安静模样完全不同。   虽然这小东西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但简晓年已经决定让“术业有专攻”的人来确认它无碍,于是抱着小虎崽往内室走,准备还是把它放到自己的床榻上。   结果刚走过碧纱橱来到内间的门口,怀里抱着个毛球的简晓年就目瞪口呆地看向床榻上的另一只毛球,内心仿佛有一万只猫就这样狂奔而过。   简晓年:“!!!”   ——是他眼花了,还是其实他现在正做着梦,为什么会有两只小乖乖?!   ――――――――――――――――――――――――――――――   刘煜从封地刚刚入京,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皇帝召进了宫中。   “荃儿这两天有些咳嗽,陈太医日前又意外摔断了腿,暂时不能进宫,朕就让简太医来给荃儿诊了两次脉,原本怕耽误你的事,不敢让他在宫中多待,可一问他才知道,你留了人家的孙子在府里候着,真是胡闹……”   刘炘看着异母的弟弟,语气温和而亲昵:“一个半大的孩子,不过是在义诊的时候搭了把手、帮了点忙,怎么有资格给你治病呢?”   刘煜站立在殿中,冷眼望向身着黑色常服的刘炘,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与之讨论。   陈岩突然摔断了腿,是不是意外大家心知肚明。   若不是知道简太医身后干干净净,刘煜也不会让他到自己的府上,更不会留他的孙子。   他的好皇兄表面上好像是在提醒他简晓年少不更事、不堪大用,实则是在暗示刘煜,说简遵友在帝王面前“告状”,以挑拨刘煜对简遵友生疑。   简晓年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刘煜还没试出来,怎么会现在就听信刘炘的挑拨,所以他并不打算开口接陛下的话茬。   没有得到弟弟的回应,刘炘似乎一点都不生气,他继续劝道:“朕看你不找简太医麻烦,看样子气也当气过了,还是听皇兄的话,好好再找个大夫……仇院使最近给朕举荐了他的一个师兄,姓秦,据说对魇症颇有研究,他找到了一种药草,名叫阿芙蓉,据说对症,若是你愿意的话,朕就召他进京,给你诊病。”   “简太医手里有洪悬大师的方子,臣弟用过一回,感觉不错,所以暂时还不打算放简太医回太医院,皇兄既然已经答应要将简太医让给臣弟,君无戏言,可不能出尔反尔。”   刘炘没想到刘煜对简遵友还挺执着,不过他没有跟对方争,面露无奈地点点头:“好好好,你说的有理,君无戏言,太后又找了两位擅长小方脉的名医,不日就会抵达天京,到时候简太医还是还给你,朕不抢你的人。”   他想到了什么,又道:“但是秦大夫的事情,你也要好好考虑考虑,就算简太医手上有洪悬大师的方子,但多一些选择,也是好事。”   这一次刘煜又没有接话,殿内的气氛顿时又显得压抑了起来。   就在一阵沉默之后,刘炘突然开口问道:“焱儿和淼儿最近如何?”   刘煜没有抬头,淡淡地道:“陛下怕是忘记自己当初说过什么了。”   刘炘闻言,愣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难道现在,朕连问都不能问了吗?”   “若太后知道双星祸主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活着,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还请陛下三思。”   冀州皇帝原本就面无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一片,他颓然地靠在宝座的扶手上,隔了很久才用极小的声音道:“你下去吧。”   刘煜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拜而应道:“臣弟告退。”然后转身,毫无犹豫地离开了紫宸殿。   只留下帝王,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不清喜怒。   ……   与此同时,同在京城的摄政王府,简晓年坐在床沿上,也是默默无语。   右侧有一只白色黑纹的小虎崽紧紧挨着他,正开开心心地咬自己的小尾巴玩。   它时不时抬头看看简晓年,似乎在确认他有在关注自己,所以当发现简晓年看它,小家伙就嗷呜嗷呜叫一下,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然后低头继续咬自己的尾巴。   虽然它很可爱,但简晓年的目光总不自觉就移到另一边。   那里也卧着一只小虎崽,离他不远不近,这个小东西没有玩自己的尾巴和其他任何东西,就只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右侧的小虎崽自己跟自己玩了一会儿,似乎感到有些无趣,它非要从简晓年的腿上爬过去,伸出一只小爪爪,推了推另一只的小脑袋。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这是简晓年第一次听它开口,注意力立刻被它们吸引了去,眼看着两个小家伙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第8章 兄弟   小爪子挠啊挠,抱着对方啃,小肥腿呼呼地蹬,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起初简晓年还有些担心它们这样打架会受伤,后来发现小奶喵打架完全是变相秀秀恩爱,因为人家打着打着就抱到一起了。   等它们开始你舔我一下,我摸你一下,偶尔还“嗷呜”、“嗷嗷”地说下悄悄话,简晓年彻底放下心来,一脸傻样地坐在旁边,看得直乐呵。   就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两个小东西,简晓年发现它们不仅体型一模一样,连身上的花纹看上去都几乎一样,宛若双生。   也许真的是双生的兄弟俩儿……简晓年在心中默默地想。   小虎崽跟彼此玩了一会儿,其中一只扭头看到简晓年看着它们,又丢开了自己的小伙伴,开始往他身边凑,朝他腿上爬。   前面两只小爪子抓衣服,后面两只小肥腿往上蹬,小虎崽很快就爬到了简晓年的膝盖上,然后踩在他身上,伸出小爪子要抱。   托着它的小屁屁,简晓年把它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小家伙立刻趴在他胸口,小声哼哼唧唧,尾巴扫来扫去,一副十分高兴的小模样。   他用余光瞟到另一只小虎崽没了玩伴,正匍匐在一边,用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盯着他们看。   简晓年向小虎崽伸出手,但它不仅没有往前进,还扭动着圆润的小身体倒退了一点距离,不过还在简晓年手程范围内,所以他一把就把小虎崽抱了过来。   稍微感受了一下两个小家伙的重量,简晓年终于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异样了。   原来两个小家伙外表虽然长得一样,但体重还是有些区别的。   简晓年第一次抱了小虎崽那么久,对抱它的感觉记忆犹新,而且他学医多年,常年跟着祖父称量草药,手感极准,所以很容易就分辨出它们的差距。   之前他问过王府长史蒋智小家伙的名字,但对方似乎不愿意多谈关于小老虎的事情,所以并没有给简晓年一个明确的答案。   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既然不知道名字,那他就给小家伙们取个名字。   想了一圈,简晓年觉得取什么名字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它们的喜欢,很是纠结了一番。   因为分不清它们哪个大、哪个小,最后简晓年终于做了决定:“这是小乖……这是崽崽……嗯,就这么定了!”   两只小虎崽对自己的新名字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乖崽原本就比较黏人,无论晓年叫它什么,它都应的,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简晓年叫它“乖乖”或者“小乖”的时候,它就嗷呜一声当作回应。   但崽崽却和胖橘一样,有些高冷,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搭理简晓年,所以对“崽崽”这个名字自然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任凭简晓年怎么努力“灌输”,它都无动于衷。   不过就算崽崽不理简晓年,他还是能带着满脸笑意温柔地看着它,看得小家伙都有些不自在,扭过头不看他,只偶尔斜着眼睛瞥一下。   ……   王府长史是种神奇的生物,若非这是九州而非华国,简晓年都要怀疑他在晚枫院乃至整个摄政王府都装了监控。   两个小家伙在简晓年那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蒋智就匆匆赶到晚枫院,但他一开口依旧没有说小虎崽的事情,而是跟简晓年道:“简大夫,殿下已经回京,现在在宫中,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简晓年看看天色,虽然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但摄政王刚从封地回来,陛下难道不会留他在宫中用膳吗,怎么蒋大人说他很快就能回煜王府?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皇家兄弟塑料情的味道……   虽然心里有点疑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主动表态道:“蒋大人放心,我已经准备好要用的东西,等王爷回来,我们可以随时开始治疗。”   “那就好,那就好,”蒋智好像看不到简晓年怀里的两个小毛球,他继续道:“经了长途跋涉,殿下回来当有些累了,若是有什么……还请简大夫多多体谅。”   这下子简晓年听懂了蒋智的意思——原来蒋大人是想先来给他做做思想工作,打打预防针。   路途跋涉、疲惫劳累,正常人遇到的时候都不会太舒坦,更何况是那位原本看着就不太好讨好的摄政王。   简晓年估摸着他回来时心情不会太愉快,如果对自己发发脾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做一个医生,尤其是面对有心理疾病的病人,更应该有耐心和爱心,这在简晓年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无关对方的身份地位。   “蒋大人放心,我们的方法原本就是要让人心情愉悦,若是实在不开心,就得发泄出来,加以疏导,才能达到效果。”   “有简大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若殿下回来府里,我会立刻令人来告诉简大夫,还请您随时做好准备。”   他现在暂时算是煜亲王的“私人医生”,随传随到也是本职工作……简晓年点点头。   刚刚没见蒋智露出惊讶的神色,简晓年便知蒋大人肯定知道王府有一对小老虎。   感觉到蒋智的目光曾在小虎崽身上划过,可见还是在意的,但对方到底没有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晚枫院,留下简晓年抱着两个小家伙站在院中,若有所思。   ——拂冬和敛秋不知道府里养了老虎,蒋大人对它们状似“视而不见”,但又会为它们准备专门的吃食,所以到底是重视小家伙,还是不重视的意思呢?   ……   蒋智还没离开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传信说殿下已经回府,但直到傍晚时分,简晓年都没有被召见。   因为小老虎在他这里,晚膳的时候,桌上果然又有奶糊糊,而且这次送来的是两碗。   简晓年打算跟上次一样,先看着两个小家伙填饱小肚子,他再去吃饭。   起初两只还老老实实地吃着各自碗里的食物,没过一会儿,乖崽就凑到崽崽身边,用小脑袋去挤它,等把崽崽推开了些,就埋头吃它碗里的东西。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简晓年无奈地摸摸乖崽的背:“乖乖,不可以吃崽崽的东西,乖乖有自己的碗呐。”   一向听话的小家伙动了动小耳朵,显然听到了简晓年的声音,但竟然假装没听见,继续吃。   他试图将小家伙抱回他自己的碗那边,但小家伙执拗地干脆扒住了碗边缘,简晓年只要再一用劲,恐怕碗里的东西就得撒了。   没办法,简晓年只能把乖崽“抛弃”的碗拿过来,让崽崽去吃里面的奶糊糊。   可惜,还没“和平共处”一会儿,乖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抬起小脑袋,露出一张沾满了奶糊的小脸,发现崽崽在吃自己那碗,于是又屁颠颠跑过去,再次挤开了自己的小伙伴。   简晓年:“……”这就是所谓的,看别人锅里的香?   好不容易让它们吃完了奶糊糊,原本以为一直被抢食的崽崽会有点生气,结果出乎晓年意料,它竟然毫不在意。   两个小家伙“亲亲热热”地把嘴巴上的奶糊糊蹭到对方身上,然后又抱成一团开始玩耍。   ——看看看看,这才是兄弟情嘛!不像皇家那种塑料情,连晚饭都不在一起吃……   ……   摄政王府的主院中,刘煜坐在案几前闭目养神,蒋智站在一旁,不敢发出声音。   他家殿下每次从宫中回来,心情都不佳,甚至会持续好几天。   他对简大夫说是旅途所致,实在是无奈之举。   不知过了多久,刘煜突然问道:   “他们在哪儿?” 第9章 难眠   “他们在哪儿?”   蒋智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向刘煜禀报这件事,此刻听他问起,连忙答道:“回殿下的话,两位公子在晚枫院,正和简大夫在一处。”   他家殿下向来不管小林居的两个公子,只要不是遇到了极特殊的情况,比如两年前发生的事情……蒋智都不会拿它们的事情跟刘煜说。   更何况两个小公子一向很“乖”,大部分时候会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与陌生人接触,它们偶尔会趁着煜亲王不在府里偷偷跑出来四处溜达,但都有注意避过人前,是以王府里的人并不清楚小林居里住着什么人。   简大人应当算是两位小公子被接到摄政王府后头一遇到的“外人”,蒋智没想到它们会对简晓年“一见如故”,还与他相处得如此融洽。   起初蒋智犹豫,是因为不知道殿下是否想听两位小公子的事,但它们这次接触了外人,又是极严重的事情,所以才让蒋智陷入两难。   现在煜亲王主动提及,蒋长史不用考虑如何开口,自然如释重负。   刘煜目光沉沉地看向蒋智,蒋智拜而继续道:“之前小公子躲过了影卫跑到了晚枫院,在那里遇到了简大夫,似乎十分乐意亲近于他,今日大公子也去了客院,如今两位公子都在晚枫院。”   王府虽然有不少影卫,但小公子以那样的形态,想要借助树丛灌木避开影卫的视线,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拂冬和敛秋是蒋智专门安排在简大夫身边的,一方面是照顾简晓年,一方面也是要监视他在王府里的一举一动。   但她们顶多算是亲信,不能算是心腹,所以她们对小林居和两个小公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如今两位小公子已经跟简大夫有了交集,虽然是在晚枫院里,有拂冬和敛秋在,传不到外面去,但长此以往,还是会让人感到不安。   ——毕竟两位小公子的身份那么特殊,稍有不慎,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慈宁宫那位,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您看要不要阻止小公子和简大夫见面?”   刘煜今日刚回到京城,就被迫去见了最讨厌的人之一,只觉得一连数日未眠的烦躁在此刻全部翻腾出来,让人不禁生出毁掉一切、让周围彻底安静下来的疯狂。   好在大皇子抱恙,徐太后在贵妃那里,根本无暇顾及摄政王,让他不用再面对一副虚情假意、令人作呕的面孔,要不然刘煜恐怕早已经发作出来。   说句实话,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那两个小崽子了。   准确地说,似乎从接他们来摄政王府,刘煜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小林居的情况,抱着一种任由它们自生自灭的心态,哪怕两年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也只是随意听了蒋智惊慌失措的汇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要把那两个小崽子接回煜王府,显然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亲情——他连小崽子的爹都厌恶至极,又怎么会在意他的子嗣。   之所以要出手,纯粹是因为,相比于某个阴险至极的家伙,他似乎更厌恶那个自以为是、总是小动作不断的女人。   ——现在想想,养这两个小崽子在府里,还是麻烦了些……真想立刻把他们丢回去,让那个家伙自己想办法。   蒋智既是王府长史,也是刘煜嫡亲的表弟,乃是煜亲王心腹中的心腹。   他与刘煜一起长大,对他可以说十分了解,见刘煜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的表情,就知道两位小公子的事情不能再提、到此为止了。   他马上转移话题道:“殿下不在府里的时候,简大夫一直在准备,您若想见他,属下立刻请简大夫过来。”   刘煜在王府都甚难入眠,更何况去封地时劳心劳力,颠簸不已。   以蒋智对他的了解,恐怕刘煜一去十几天的时间,恐怕一刻也没有真正安眠。   虽然他对洪悬大师心怀敬畏,但出于保险起见,起初并不希望殿下试那个据说受洪悬大师启发才诞生的方法。   可那日之后,他也算亲身经历了简家大夫的“新法”,事后在刘煜面前详细问了郑荣当时的感受,终于有种“也许这次真找到好方法”的感觉。   ——既然试了这么多名医,依旧没能减轻殿下的症状,也不在乎多试一个听起来荒谬、但用起来似乎有效的方法!   蒋智想到这里,就更希望刘煜尽快召见简晓年,最好是现在就让简大夫过来一趟,看能不能先缓解一下殿下的烦躁情绪。   入夜之后,白日的温暖消失殆尽。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启的窗子洒在煜亲王书房的地上,带来一丝清冷凉意。   刘煜闭上眼睛,道:“子谦,你下去吧。”   蒋智闻言,知道这是自家殿下不打算今夜见简大夫的意思,顿时有些失望,但他对煜亲王的命令言听计从,于是拜而退下。   蒋子谦离开之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刘煜一人。   他虽未睁眼,但实则并未入眠——皱起的眉头,紧握的双手,都预示着这一夜对煜亲王来说,依旧是个难眠之夜。   ……   此刻,在晚枫院的简晓年和几乎所有人都一样,并不知道陛下其实不止有一个儿子。   冀州皇帝刘炘身体羸弱,时常病恙,加上他向来勤政,从不耽于美色,所以后宫有品位的妃子只有三人,其中尤以徐贵妃身份最为尊贵,还为皇帝诞下了皇长子,封后似乎不过是时间问题。   后来沅嫔身怀有孕,秘而不发,在皇帝的庇护之下直到生产才让太后的人知道,冀州皇帝多了一对双生子。   那个原本可以母凭子贵的女子没能撑过三天,就因为产后虚弱香消玉殒。   然而她拼了性命给心爱之人留下的骨血,却并不得安宁。   皇太后见陛下得子,起初也十分高兴,随即就请来方外之人给陛下的一对小皇子批命。   谁知道高人一算,大惊失色,言语含糊不清,甚至要立刻离开宫中。被皇太后追问之后,他才不得不说出“实情”。   两个小皇子竟然是双星祸主,命中克父,假以时日必将令冀州生灵涂炭的灾星命格。   且不说将来会祸及整个冀州,光是现在“命中克父”一句,就已经让太后无法置身事外。   她要求陛下立刻将两个小皇子秘密处死,好将危及皇帝性命和冀州国运的灾星扼杀在摇篮之中。   刘炘虽心疼爱子,但事关国运,无法等闲视之,只能听从。   原本沅嫔生子的事情就少有人知,为掩盖这件“皇子乃灾星降世”的丑闻,太后令人称沅嫔是自己失足落水而亡。   两个小皇子没有名字,连玉碟都未上,死后不进皇陵,无坟无碑,就好像从没有出现在这个世上一样,没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哪怕是在京城居住的简晓年,都没有听说一点点风影,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年,时到今日他都只知道陛下有一个备受长辈宠爱、如珠如宝的皇长子,是冀州皇帝唯一的儿子。   当然,陛下过去、现在和将来有几个儿子,跟简晓年并没有关系。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非常重要,那就是哄两个小宝贝睡觉。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侧身睡在床榻之上,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简晓年又是开心又是为难地看着两个在床榻内侧玩得正高兴的小虎崽。   伺候小家伙吃过晚膳的奶糊糊之后,一贯注重“养生”的简晓年三两口扒完饭,然后看它们玩游(彼)戏(此)了一个多时辰。   简小大夫这一晚上心花怒放,不能自持,若不是天色已晚,连洗漱都不愿意离去片刻。   “小乖乖,崽崽,咱们要睡觉了哦,不可以再闹了。”   出于对小家伙的身体考虑,简晓年狠狠心,伸手把抱在一起的小虎崽分开,分别放在事前找拂冬要的两床小被子上。   “嗷呜嗷呜~”乖崽抱着他的手蹭蹭,崽崽没有抱简晓年的手,但还是很听话地躺好。   看着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陷入梦想、睡在小被子里像两个小天使的虎崽宝宝,简晓年嘴上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轻轻起身去把烛台熄灭。   躺在床榻之上,简晓年也闭上了眼睛,他觉得今夜自己一定能做一个美梦。 第10章 治疗   对于一个有猫的人来说,每天早上醒来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   是迷迷糊糊感觉胸口重重的,被什么东西压得快要喘不过气、再不醒来可能就要窒息的时候。   简晓年睁开眼睛,就看到小虎崽趴在自己的胸口,用一双圆圆亮亮的淡蓝色眼眸看着他,伸出半截小舌头,可爱得让人想亲。   “嗷呜嗷呜~”发现简晓年醒了,小虎崽立刻高兴地站了起来,直往他脸上凑。   “额……”简晓年只觉得胸口顿时有种被重物重击的感觉,就差没有吐一口血,他赶紧伸手把小家伙举了起来,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小虎崽显然没有发现自己刚刚差点“压死”简晓年,它被对方举起来,觉得十分有意思,嗷呜嗷呜叫得更开心了,还蹬了蹬小肥腿,感受人(虎)在空中的感觉。   “小乖乖,早上好。”简晓年看着它兴高采烈的小模样,早就把刚刚快要窒息的感觉完全抛到脑后,轻声跟它打招呼,然后他想到了什么,侧头找另一只小虎崽。   待看到崽崽趴在小被子上,正在舔自己的小爪子,看样子醒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简晓年坐起身来,把小家伙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边瞟了眼窗户,一边摸摸它的背:“今天天气真好。”   ——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见到煜亲王……   小虎崽窝在简晓年怀里,把小脑袋搁在他的手腕上,半眯着眼睛,端得是十分惬意的样子。   简晓年拍拍它的小屁股,继续道:“待会哥哥要工作了,你们在这里玩,或者在院子里玩。”某人此刻已经完全忘记这是人家的小虎崽,而不是他的。   既然煜亲王已经回府,他就随时都有可能被召去主院,也可能会去湖心船,所以没办法陪在小虎崽身边。   小家伙当然听不懂简晓年的话,只会嗷呜嗷呜地叫,简晓年见状莞尔,把它抱到一边,起身下床梳洗。   结果又等了一天,用过晚膳之后,蒋长史才派人来接简大夫去湖心船。   简晓年把两个小家伙托付给拂冬,然后让侍从把自己昨日就收拾好、今早还反复整理确认了几遍的箱子背上,从晚枫院出发前往湖边。   他在王府住了十几天,期间祖父来看过他几次,从最初独住陌生之地的忐忑彷徨,到慢慢适应这个安静得有些可怕的摄政王府,倒没花多少功夫。   想当年简晓年在“老家”,为了去原产地找最新鲜的原材料,他跑遍了华国不说,连欧洲诸国也转了个遍,有时候不仅语言难通,住宿简陋,甚至还要爬高山、进深林探寻,条件可比住在王府客院要艰苦多了,他不也撑过来了吗。   只是这次要单独面见刘煜,经历过一次胆战心惊的简晓年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来到目的地,还是那片湖、那艘船,沿路也还是那些神色肃穆的带刀侍卫,如果不是看到波光滟潋的湖水,简晓年还以为自己到了充满杀伐之气的军营。   登船进了屋子,简晓年就感觉到一股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让人倍感压力。   他给煜亲王行礼之后,没有立刻得到接下来的指示,简晓年独自一人不敢贸然行动,只能站在屋子的中央,静待对方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煜亲王才道:“开始吧。”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摄政王的情绪,语调平直冷漠,显得清峻无比。   简晓年闻言,立刻在侍从的帮助下,将自己的“家伙”张罗开来,大部分用到的东西都跟上次一样,也避免了再次解释的麻烦。   等他准备好了,就望向站在一旁的蒋智,对方点点头,将屋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下简晓年和刘煜。   眼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这让简晓年感到十分惊讶。   他提前跟蒋大人说过,真正给王爷治疗的时候,屋子里人越少效果越好,不过为了不让煜亲王感到戒备而无法放松,可以留下一二心腹在旁保护王爷。   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简晓年这个医者,和刘煜这个病患,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情况是刘煜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完全信任——就跟在宫里一样,御医们为贵人诊治的时候,甚至连贴身女官都不能留下。   而第二种情况是,刘煜根本不把简晓年这样的小儿看在眼里,哪怕要跟他独处,周围没有自己人保护,也不会感到紧张。   莫名感觉第二种可能性更高,简晓年在心里哼唧了两声,到底没敢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要是医生真想对你做什么,可不是你武力值高就能躲过的!   还没等简晓年说什么,刘煜起身走到了躺椅那里,因为煜亲王身形高大,他走过来的时候,带给简晓年极大的压迫感,倒让简晓年这个医者感到了紧张。   好在他并没有站立多久,也没让简晓年伺候就自行解开了外衫,躺了上去。   芳疗对环境有一定的要求,简晓年从进屋子准备的时候就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他发现眼前这张躺椅已经跟上次郑侍卫躺过得那张不一样了。   结合这屋子里一尘不染的状态,简晓年猜测这位尊贵的王爷不仅有失眠症,恐怕还有洁癖,顿时觉得自己这位病患的情况太“特殊”,治疗起来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他拿出一支小瓷瓶,打开封口呈给刘煜:“殿下,草民待会会将这瓶药油涂抹在您的四肢上,和蜡烛里用的药是相合的配方,请您不要担心。”   那瓶子里装的就是简晓年这段时间配置的精油,主要的成分也是薰衣草精油等静气助眠的材料。   精油的味道明显比蜡烛没有燃烧时更明显,简晓年刚打开盖子,刘煜就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见刘煜点头,简晓年松了一口气——这位看起来虽然挺严肃、挺凶的,但好像还蛮听话?   医生治病,有时候怕的不是病症本身,而是病人的不配合,自作主张的病人会让疗效打折扣甚至适得其反……   现在刘煜愿意“听话”,让简晓年喜出望外。   他嘴角微微翘了翘,还不知道自己这抹淡淡笑意已经落入对方眼里。   简晓年把特制的蜡烛全部点燃,坐到躺椅旁边,小心翼翼地将刘煜的袖子挽到肩膀处,露出了他的胳膊。   只见他手臂的肌肉鼓起,线条流畅,好像蕴藏了极大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捏碎顽石,让人敬畏不已。   简晓年的手被对方小麦色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被烛光一照,好像也能发光。   但他已经进入了医者的角色,连对方是个王爷都快忘记了,哪里还在意这些小事,他早就开始只关注自己手头的工作,心无旁骛起来。   但他不在意,旁边看的人却未必没有注意到这难以言状的“景致”。   刘煜就这样看着那白皙的双手将瓶子里粘稠的液体小心倒在自己身上,再一点一点推开,均匀地抹在他整只手臂上。   虽然有药油相隔,但温暖细腻的皮肤滑过自己手臂的感觉依旧明显,让从来不许旁人近身的刘煜感到陌生而怪异。   他本以为自己会心生厌恶、感到烦躁,但那些自己颇为“熟悉”的感觉却迟迟没有出现,让他觉得更加奇怪。   简晓年直接用手相触,对方身体紧绷的状态自然很容易就被他感觉到了。   不动声色地停止动作,移开了自己的手,简晓年轻声道:“殿下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等殿下适应了药油的味道,我们再继续。”   其实药油的味道刘煜早就适应了,所以他立刻明白,这是小大夫提醒他要放松下来。   他极不喜旁人靠近,哪怕是子谦和贴身侍卫也不得触碰他的东西,更何况是身体。   现在要让那双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刘煜觉得闭上眼睛没有任何意义。   “继续。”   摄政王的声音低沉,在这么近的距离听起来,就好像鼓点传入简晓年的耳朵里。   他不禁抬头看了刘煜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立刻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然后从其手部的穴位开始按摩。   接下来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在这种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简晓年好不容易沉下心来,不去想煜亲王的眼神,只觉得后背都汗湿了些。   原本他还想试试病人腿部尤其是脚部的穴位,后来默默决定一样一样的来,免得引起煜亲王更大的反应。   ……   给刘煜捏了一晚上,简晓年感觉自己都有些腰酸背痛起来,再加上回到晚枫院的时候发现两只小虎崽已经不见踪影,显然是回了小林居,让他更加沮丧。   拂冬见简小大夫看着有些疲惫,心情也不太好,于是问道今日的治疗是否顺利。   简晓年的日常都是拂冬和敛秋负责张罗,他对她们十分客气,对方现在问的问题并不算辛秘,简晓年遂点点头,答:“还不错。”   拂冬闻言立刻笑道:“还是简大夫厉害!等您治好了殿下的魇症,奴婢们都感谢您呢。”   简晓年苦笑,没有接话,心道:哪有这么容易……   ——他今日不过是动了煜亲王的胳膊,人家就用那种渗人的目光看了自己半天,接下来若是往头上走、往水里去,简直不可想象……此路漫长,道路崎岖,光是想想,就都是泪啊!   并不知道简晓年心中苦处,拂冬一边为他整理床铺,一边道:“说来,殿下不喜香料,咱们王府都不怎么用熏香,落英院里有二十多位美人,王爷一次都没有召过她们侍寝,据说就是因为她们身上有香粉味。”   简晓年听了这个“八卦”,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位煜亲王应当二十有七了,若是不喜香粉味而不动后院的美人,那他怎么解决生理上的……咳咳,某些需求?!   作者有话要说:  萌萌们圣诞快乐~么么哒大家   小剧场:   大喵王:为什么郑荣有摸头,本王只有捏胳膊?   小兔子:因为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脑袋也摸不得。   大喵王:……本王要给差评投诉了。   小兔子:好吧好吧,摸摸头,别炸毛了。 第11章 栽培   拂冬还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已经成功挑起了简大夫对自己病患的些许担忧。   不过他很快就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自己脑中清了去——他虽然是医者,但也不能事事都操心……这种事情还是让煜亲王自己去烦恼吧!   因为简晓年不习惯侍女同住,拂冬给他收拾了床铺后并不在屋里值守,跟他道了安之后就离开了正屋,让简晓年好好休息。   虽然有些疲惫,但简晓年还是披着外衫在外间一侧的书房里把今日的脉案给记录了下来。   等他搁笔准备回到自己的内间就寝,脑海里突然浮现整整齐齐的床铺,还有叠放在床脚的两床小被子,简晓年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才过了一天有猫的日子,现在独睡竟然就不习惯了,真是令人惆怅。   简晓年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往内间走去,谁知走过正堂的时候,突然听到门那里传来些动静。   简晓年:“!!!”他端着烛台往后退了半步,心里发毛。   ——虽然他是学医的,曾经是个标准的无神论者,但九州毕竟是个如此神奇的地方,万一除了妖魔,还有些别的华国没有的东西,那也不稀奇啊!   忍不住侧耳仔细去听,简晓年感觉那动静应当是什么东西在挠门的声音。   再加上这时候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嗷呜嗷呜”的低鸣,简晓年立刻意识到外面是他的小可爱,而不是怪东西。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打开门,低头果然看到小虎崽在门口,伸出小爪爪要抱。   简晓年这时候可不怕是鬼魅作祟了,立刻把小家伙抱起来,满脸笑意地道:“小乖乖,这么晚怎么不睡觉啊?”他语气中的惊喜和温柔显而易见,任谁听到都知道他有多稀罕这只小虎崽。   简晓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粉嫩嫩的小鼻子,就差没有在它额头上亲一口了。   小家伙盯着他的手指,都快成斗鸡眼了,最后干脆抱住了他的手指,拿小舌头舔了舔。   简晓年感觉到指尖的凉意,然后看到另一只小虎崽蹲坐在廊柱旁边,有些瑟瑟发抖的感觉,赶紧把它也抱了起来。   心疼地掂了掂怀里的两个小毛球,简晓年毫不犹豫,立刻把它们抱进了屋,艰难地关上了门,心里终究还是高兴的。   他并不知道,此刻在长廊的尽头,有人与夜色融为一体,将刚刚一幕全部看在眼里。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身着玄色衣衫、身形高大的男人才转身离去。   ——这么喜欢他们吗?如果知道了双星祸主的真面目,你还会继续喜欢吗……   回到屋里的简晓年兴高采烈地把两个小家伙抱到内间,先用沾湿的帕子给它们擦了擦小爪子,再铺好它们的小被子,然后就把它们抱到小被子上,让它们躺好。   其中一只小虎崽睡到小被子上就自己闭上了眼睛,乖崽却还睁眼看着简晓年,目光里有些怯生生地意味,频频向窗外望去,似乎在害怕什么。   简晓年摸摸它的小脑袋,柔声道:“小乖乖,我在这里看着你呢,快睡觉吧。”   小虎崽用小脑袋蹭了蹭简晓年的手,这才闭上了眼睛。   一直悬着得心总算放了下来,简晓年熄灭了烛台,躺回被子里。   他借着漏进来的月光,于黑暗中只能大概看到小家伙缩在小被子的模样,但空落落的心好似被装满了一样。   ……   因为要不断给煜亲王用“药”,不可能总是从实验室里取现成的精油来用,否则用不了多久就得坐吃山空了。   好在煜亲王府财大气粗不说,而且比他们太医院还要有本事,只要能说出个大致的形态来,他们不出几天就能找到简晓年要的东西。   不过像薰衣草这样的“舶来品”,简晓年是不指望他们能找来的,所以就打算干脆在晚枫院里种一些。   毕竟他才刚刚开始给刘煜做芳香治疗,这肯定是个循循渐进的漫长过程,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种些“草药”也方便他自己研究。   跟王府长史蒋智说明了情况,得到了对方的大力支持。   简晓年这才知道,自己第一次给刘煜做治疗,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那天夜里,摄政王殿下竟然睡了两个时辰!   刘煜没有直接跟他这个大夫“报告”自己的情况,说明他还没有完全信赖大夫,让简晓年稍感挫败。   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来在煜亲王身上留下“失败战绩”的医者那么多,自己可能已经算比较幸运的了,他又打起精神来。   在摄政王不管庶务的情况下,得到王府长史的支持,就等于具备了所有条件。   晚枫园甚至不再是摄政王府的客院,而直接修缮成简大夫的专属院子,院子里原有的格局基本保持不变,但按照他的要求修了药庐和药圃。   看到小虎崽是如何祸害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让简晓年最终狠下心来在苗圃周围修了栅栏,自己带着药童在苗圃里工作的时候,就不让小虎崽跟着。   乖乖扒在栅栏上,透过木杆子的间隙冲着在里面“劳作”的简晓年嗷呜嗷呜叫,叫得声音虽然不大,也算不上凄厉,但已经足够让简晓年听出“千回百转”的委屈感了。   等简晓年从苗圃出来,看到它无精打采地坐在栅栏旁边,心疼极了。   为了弥补小家伙,除了日常工作,简晓年把其余的时间都拿来陪着它们。   简大夫和王府养的小虎崽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但蒋智每每看到它们在简晓年怀里都感到心情复杂,但他不能在简晓年面前表露出任何异样。   为了殿下的魇症,也为了尽可能保住某个秘密,他让晚枫园真正成了简晓年的院子。   除了拂冬、敛秋和两个药童,晚枫园上上下下十几个侍从甚至杂役都出自主院,由他亲自挑选出来。而且因为小虎崽与简晓年开始同住,小林居的影卫也一同跟到了晚枫园。   ——单纯看这安排,晚枫园怕是住一位主母都够了……   感叹之余,蒋智还是非常看重简晓年的,毕竟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简家的医术,在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之后,这次煜亲王得到治愈的希望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   莫说简晓年要跟小公子们住,要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和工具,就算他要星星、要月亮,恐怕蒋智都会想办法在晚枫园挖个人工湖,来捕捉天上月影。   简晓年并不知道蒋大人内心的各种焦虑,他现在其实正为两件事而烦恼。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煜亲王的事情。   他后来又陆陆续续见了亲王几面,平均下来三、四天能与他独处一次,但他们的交流依旧只限于寥寥几句。   简晓年尝试了给他按摩手部和手臂的穴位之后,在考虑直接劝刘煜让自己摸他的头,还是先往他下半身走走。   另一件事,就是他在犹豫,要不要把曾经种在实验室当盆栽的小荆芥,拿到外面来种。   小荆芥也就是俗称的猫薄荷,其作用时间一般很短暂,几分钟到十几分钟而已,既不会令猫咪上瘾,也不会有副作用。   根据简晓年“老家”的研究表明,大约有七成的猫对猫薄荷的气味有反应,甚至包括一些大猫,如狮子、老虎和豹子也对猫薄荷有感觉。   简晓年在京城还没有见过类似小荆芥的植物,不知道其它地方是否有。   这东西除了当玩具的时候可以让猫开心,还可以当催吐毛球的猫草用,简晓年就曾为胖橘种过,可惜还没有种得特别好,他就到了九州。   ——现在乖乖和崽崽恐怕还对这个东西不太感兴趣,但是将来说不定能用上…… 第12章 改观   简晓年见乖乖和崽崽一直都自己玩自己或者玩对方(雾),也没什么其它的玩具,于是就琢磨着给它们找点什么磨爪子。   因为是自己要的东西,简晓年没让王府准备,他请隔段日子会过来看他的祖父帮忙把他放在家中的一套镂空熏香铜球给取了来。   九州不像华国,可以用各种香薰灯,最基本的助燃途经只有蜡烛和香炉。   为了解决载体工具的不足,简晓年从小就在注意收集各种本地有的熏香工具,像这样的熏香铜球他有好几套,当时到摄政王府的时候没有全部带来。   这次之所以单独挑这套来,是因为熏香铜球上的花纹正好是冀州白虎,用来给小虎崽当玩具正好合适。   一套是三个,乖乖和崽崽一人(虎)一个,还余下一只。   所谓不患寡患不均,这多出来的铜球肯定不能给乖乖或崽崽,免得引发“家庭矛盾”。   简晓年握着那只多出来的熏香铜球,稍稍思考了一阵,决定拿给湖心船的那位。   ——他在王府食香喝辣,衣食无忧,不仅有研究可以做,还有喵可以吸……怎么说也要感谢感谢提供了这一切的煜亲王殿下,自费送一只熏香铜球,算是礼轻情意重吧。   简晓年把那只熏香铜球收进自己的小箱子,准备下次去见刘煜的时候,就配着新养的扩香石一起给他。   然后简晓年就一手握着一只铜球去院子里找小虎崽。   两个小家伙刚刚吃完奶糊糊,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简晓年见乖乖仰卧在地上咬自己的小爪爪玩,一时之间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还没等简晓年唤它们,小家伙就发现了简晓年。   乖乖立刻爬了起来,撒开小肥腿就朝他狂奔而来,扑到他腿上要抱抱。   简晓年手里拿了东西,只能握着拳头把它抱起来,小虎崽很快就发现他拿着什么,用小爪爪扒拉他的手,还凑上去闻一闻,对他手里的东西感到十分好奇。   少年的手小,那铜球虽然不大,但也是握不住的,露出一点铜壁来,冰到了小虎崽的小鼻子,把它吓了一跳。   “嗷呜嗷呜!”小家伙吓得直往简晓年怀里钻,但圆圆的眼睛还是盯着他的手。   简晓年抱着它走了几步,走到崽崽旁边,蹲下身让小家伙着地。   乖乖假装不知道他的意思,坐在简晓年腿上待了好一会儿才念念不舍地跳到地面上,但用小爪子扒在他腿上,黏人黏得不得了。   崽崽还是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似乎对来者不感兴趣,但会用琉璃珠一样的蓝色眼眸偶尔瞥一眼简晓年和乖乖。   简晓年毫不在意,他笑盈盈地翻过手来打开,露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熏香铜球。   乖乖用后面的小肥腿站着,两只前爪扒着简晓年的腿,一扭一扭地一路挪到他的手边,等到了跟前就小心翼翼地用一只小爪爪去够他手里的铜球。   简晓年稍微一动,铜球就滚到了地上,立刻吸引了小家伙的全部注意力,连崽崽也盯着铜球滚走,做出一副要往前扑的动作。   等乖乖追上去,崽崽也按捺不住,两只小虎崽追着两只铜球去了。   简晓年看着它们在院子里追着铜球跑来跑去,就好像两个大毛球追着两只小铜球到处滚,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这个笑容落在匆匆赶来的蒋智眼里,让他又是惊艳,又是心情复杂。   ——在偌大的王府里,也许只有眼前这位小大夫是真心喜欢这两只小虎崽的……只是不知道这样不掺杂质的喜爱,能维持多久……   小虎崽对自己的新玩具非常着迷,根本没有理会来院子的人。   蒋智是来接他去见煜亲王的,简晓年想着正好把“礼物”送出去。   把小虎崽连虎带球抱回屋子里,见它们沉迷新玩具,应当不会乱跑,简晓年又嘱咐了拂冬几句,就自己提着箱子随长史走。   蒋智原本要药童跟着,简晓年笑笑道:“他去了也只能等在外面,不如留下来照看苗圃,我自己拿着就好。”   像往常一样登了船,在蒋长史离开后,他就得一个人留在刘煜的屋子里。   但简晓年已经适应了跟煜亲王独处的状态,哪怕全称得在刘煜的注视下完成,做起事来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局促。   他将那只镂空熏香铜球从箱子里取出来,呈给刘煜看,解释道:“请殿下将此物戴在身上,里面装的是扩香石,能够将药油的味道散发出来,您现在已经熟悉这种味道,若是去了不熟悉的地方,可以用味道隔出一个相对熟悉的环境,有助于您静心。”   大部分原本就有睡眠问题的人,如果去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或者经过长途跋涉、旅途颠簸,就更不容易入睡了。   这时候要想将熟悉的环境大致模拟出来,让人产生安全感,最快的方法其实是通过“嗅觉”和“触觉”。   抱着自己的娃娃,带家里的枕头和被子,用自己的眼罩,甚至有人带常用的香薰灯助眠,都有这方面的原因。   就算摄政王府财大气粗,有时候行军之中想要煜亲王住得像在王府里一样也不容易。   考虑到煜亲王常常到处行走,总带着蜡烛肯定不如带着扩香石方便,所以简晓年就准备了这套东西。   也正因为要“养”扩香石,需要大量的精油,也就是需要大量的原材料,所以他才特别看重苗圃的事情。   两个药童现在什么其他事都不做,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苗圃里,细心照料那些“宝贝”。   简晓年只告诉了刘煜扩香石的作用,却不打算拿自己养石的辛苦来邀功,在他看来,为刘煜的魇症做的任何努力,都是他作为医者应该做的。   养石不易,简晓年送出铜球的时候,心里是带着期待的。   他希望自己做的努力,真的可以帮到眼前这个受失眠症困扰太久的病人。   ……   刘煜接过简晓年手中的熏香铜球,发现上面雕刻的纹样是白虎图腾。   在冀州,民间也可以用白虎图腾,只需要避讳白色就好,这个铜球的做工精致,上面的白虎雕刻得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看起来十分威猛。   他很快发现铜球上面没有敕造的印记,就知道这不是王府出来的东西……   刘煜望向简晓年,一眼就能看到对方还带着少年稚气的俊秀脸庞,那双漂亮的眼睛干净剔透,好像一眼能够望到底——那种清澈的眼神,好像带着一种足以让人自惭形秽的力量。   生长在皇宫之中,见识过这世上最不堪的阴谋诡计和掩盖在皇权之下的波诡云谲,刘煜发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神。   又或者,这世上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其实很多,但能在这么近的距离、用这种眼神来看他的人,却只有眼前这一个。   刘煜没有多说什么,他将铜球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再没有其他动静。   简晓年见煜亲王收了东西,想到自己辛苦养好的扩香石应当能够发挥作用,心情自然十分好。   他的嘴角不禁向上扬起,自己却没有察觉,简晓年还是像往常一样开始为煜亲王做治疗。   刘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然发现他偷乐的小动作,但始终一言不发,任由他捏起自己的手。   “你可以碰这里。”   简晓年骤然听到刘煜跟自己说话,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待他呆呆看着刘煜指着自己的额头好一段时间,才恍然大悟,顿时喜出望外。   ——这是煜亲王同意自己按摩他头部穴位的意思吧!   简晓年还在考虑先和蒋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煜亲王对他再信赖一些。结果没想到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   “好的,殿下!”   简晓年觉得刘煜其实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可怕,相处久了,也许还能发现更多他的优点。   ……   当天的治疗依旧十分顺利,当蒋智得知自家殿下又小睡了几个时辰,高兴极了。   他兴匆匆赶到湖心,却发现殿下并不在那里,一问才知殿下上岸去了。   与此同时,在晚枫院的院子里,两只小虎崽正追着自己的新玩具跑(滚)来跑(滚)去。   突然,它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追逐疯闹,顿时全身戒备,绒毛炸起。   乖乖的那只铜球滚啊滚啊,一路滚到了月门,被一双靴子挡住方向,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高大男子弯下腰,将那个铜球捡起来,握在了手里。 第13章 了解   简晓年正在苗圃里,突然听到小虎崽凄厉的叫声,立刻赶了过去。   只见两个小家伙上身贴地、撅着小屁股,冲月门的方向嗷呜、嗷嗷地一阵叫,简晓年不明所以地望向月门,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快步走过去的时候,小虎崽也发现简晓年来了,它们撒开小肥腿,呼哧呼哧就往回跑,被他一起抱住。   连平时不怎么搭理他的崽崽都窝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简晓年看着心疼极了,连忙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乖乖和崽崽不要怕,哥哥来了……”   小虎崽用小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把自己的小脑袋埋在他胸口,低声呜呜。   从小家伙那里肯定是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简晓年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拂冬,目带询问。   其实拂冬刚刚算目睹了全程,但她实在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晓年要在苗圃工作,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乖乖和崽崽,拂冬就受简小大夫的嘱咐,偶尔会到前面院子里看看两只小虎崽的情况。   这两天简小大夫给它们熏香铜球玩,小虎崽正是沉迷新游戏的时候,每天欢腾地追着铜球跑,乐此不疲,特别好照顾,几乎不用人怎么管,它们自己就能这样追一天。   发现殿下突然到了晚枫院,没有任何事先的通传,拂冬一下子来不及去禀报简晓年,只能先给殿下问安。   殿下还是那般威仪,不苟言笑的冷峻模样让人不禁心生畏惧,让她们连行个礼、问个安都战战兢兢。   身后跟着郑大人和另外一位带刀侍卫,殿下又穿着常服,拂冬看不出他是专程来见简小大夫还是恰巧路过而已。   若要拂冬说出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眼看殿下竟然在地上捡起了其中一只已经不知道滚过多少草丛土地、沾上了灰尘泥土的铜球,而且还拿在手里看了许久。   这场景不要说拂冬看了感到惊讶,恐怕连简晓年这个新来的人看到,也要大吃一惊。   在拂冬看来,小虎崽起初看上去是很害怕殿下的,两小只紧紧挨在一起,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转身跑。   就算拂冬站得不近,也能发现它们的“色厉内荏”——表面上龇牙咧嘴,露出小虎牙试着威慑对方,但其实身体都在发抖。   是当殿下拾起了那只铜球,其中一只小虎崽才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全身炸毛地往前冲了两步,突然开始朝殿下嗷嗷“吼叫”。   另一只小虎崽见状,鼓起勇气,也跟它“同仇敌忾”,一起朝着殿下嗷呜叫起来。   虽然那声音奶声奶气的,还带着点小颤音,但看得出来两个小家伙对殿下真的是超凶的。   拂冬自己都怕煜亲王怕得不行,在他面前不敢出声,但此刻见两只小虎崽冲殿下叫,生怕它们惹怒了殿下,引来杀身之祸。   简小大夫有多稀罕这两个小东西,拂冬这段时间看在眼里哪能不知。   现在能治疗魇症的简小大夫是整个煜王府上下的“宝贝”,为了他拂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准备先想办法让小家伙们安静下来。   然而殿下根本没有给她这个“调停”的机会。   煜亲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只小虎崽,将手中的铜球丢在地上,转身就走了。   只留下满脑子疑问的拂冬,和在殿下转身离开后叫得明显更大声的小虎崽,望着他远去并消失在月门处的背景,久久不动弹。   因着小虎崽叫得太大声,引来了简小大夫,望着对方询问的眼神,拂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若照实说,殿下刚刚来过,但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可小虎崽们现在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在眼前,简小大夫会信她说的话才是奇怪。   关键是殿下根本没对它们做什么,若因此造成了殿下和简小大夫之间的误会,影响了后续的治疗,那岂不是她的罪过?   拂冬思前想后,决定装一次傻,她对简晓年轻轻摇了摇头——反正她没开口,也没说谎,自己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简晓年果然以为拂冬也没看到,他往月门那边走了两步,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被小虎崽的嗷呜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乖乖似乎已经平复了下来,它靠着简晓年的胸口,用小爪子勾弄他衣襟上的花纹,偶尔哼唧一下,看看简晓年。   但崽崽精神还有些萎靡,它无精打采地窝在简晓年怀里,淡蓝色的猫瞳却盯着地上,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简晓年注意到这点,当然也开始关注起地面,然后就看到小家伙的铜球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月门的墙角处。   “崽崽的球球跑这么远啊,好厉害呀!”   简晓年一边轻轻掂了掂怀里的小虎崽,一边温柔地哄它:“但是球球跑这么远,都要跑出去了,那就有点不乖了,咱们赶快去把它找回来吧。”说完就抱着两个小家伙走到墙角,蹲下去艰难地把铜球捡起来,递到崽崽的怀里。   崽崽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铜球,用小爪爪小心翼翼地摸它,心情似乎好转了些。   简晓年看着它平静下来了,就用下巴蹭蹭它的小脑袋,也不敢再把他们留在前院,抱着两个小东西到了苗圃那里。   拂冬在简晓年的请求下,帮他捡起了另一只铜球,她看着简小大夫抱着小虎崽往回走,不禁看了看月门的方向。   ——小虎崽这边心情是好了,但不知道殿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   蒋智正准备去寻自家殿下,结果就看到刘煜带着郑荣他们走了过来。   虽然蒋智是刘煜的心腹,但煜亲王性格内敛,心思藏得极深,连蒋智也很难从他面无波澜的脸上寻到蛛丝马迹,判断他到底是喜是怒。   ——不是说昨晚睡得挺好,今天都能在府里走动了,感觉心情应当不错,怎么这么快就回转了?   蒋智与郑荣对视一眼,对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让他更加困惑。   跟着刘煜回到了船上,莫名感觉屋里气氛有些压抑,蒋智将封地发来的信函呈给煜亲王,试图借着公事打破沉默。   刘煜将信笺浏览了一遍,吩咐道:“衡沧的事情让怀远看着处理,时刻盯着南边。”   “是,殿下。”   说完了正事,蒋智看到自家殿下将一个精致的熏香铜球放到了一边的案几上,他偷偷瞄了两眼,发现里面似乎装着一些陶块还是石块的东西。   蒋智想起简小大夫跟自己说起这些扩香石时眼睛装了星星的样子,不禁微笑道:“简大夫年纪虽然不大,但做事甚是稳重,让人放心……这扩香石得来不易,但能对殿下有益,所以简大夫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   刘煜闻言,手指微动,问:“有何不易?”   蒋智其实是听药童描述了一番才知道“养石”是件需要花功夫的麻烦事,但他没想到简晓年不仅没有跟他提辛苦,竟然也没在殿下面前邀过功。   过去来王府里给摄政王诊病的御医和大夫,要么行医谨慎,但凡有点风险的方子都不敢给殿下用;要么就是拿着所谓的祖传办法,弄出各种动静。   这些人通常不敢在殿下面前开口邀功,于是跑到蒋智这个长史跟前,把自己的方子说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可一旦没有取得实际效果,就推说是因为殿下已经“病入膏肓”,而绝对不是他们医术不精、药不对症。   简家的办法是有用的,蒋智自是希望殿下能听简大夫的话好好“养病”,所以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不遗余力地为简大夫说话。   蒋智把自己知道的养石过程描述了一遍,末了还补充道:“因为养石需要大量的药油,简小大夫这才在晚枫园开了苗圃,还令我们的人扎起围栏,免得……跑进去,不小心弄坏了草药。”   他差点就提到了现在寄住在晚枫园的小虎崽,心里一凛,赶忙转移话题:“您看咱们要不要再在晚枫园旁边辟出一些位置,以后简小大夫若需要,也能随时可用?”   煜亲王殿下当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挥了挥手让蒋智他们退下,大有说完了正事之后不想谈其他琐事的意思。   蒋智和郑荣他们深知殿下的脾气,没有丝毫犹豫,齐齐拜而退去,留刘煜一人在房中。   过了好一会儿,刘煜的目光慢慢投向被他丢在一旁案几上的熏香铜球。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伸出手,默默把铜球收了回去。   ……   此刻在晚枫园的简晓年还不知道蒋大人帮自己在煜亲王面前邀了一功。   他安抚了受到惊吓的小虎崽,又在苗圃里忙碌了一阵,回到书房里,将自己记录的脉案拿出来研究。   虽然简晓年知道探知摄政王的内心世界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但他也非常清楚,如果不走“近”些,他的芳香疗法根本无法真正帮助这个身份尊贵的病患。   现在精油有了保证,刘煜似乎也不排斥他的靠近,在简晓年看来,这时候已经具备了更进一步的条件。   要想了解一个人,可以建立一个通道先让对方了解了解自己,然后想办法把这种单向的通道变成双向的渠道,进而了解对方。   这样的方式迂回婉转,虽然过程会极其曲折,进度会非常缓慢,但无论对于简晓年,还是刘煜来说,可能都是一个最舒服、最安全的方式。   ——所以要怎样开头,才能让刘煜听他说自己的事情呢?   简晓年绞尽脑汁,觉得十分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本王有扩香石,它们没有。   作者君:那是因为你有病,小脑斧没有病啊。   大喵王:……你有胆再说一遍。   作者君(怂):宝宝的意思是说,就你有,就你有,它们没有!   —————————————— 第14章 亲近   当天入夜,简晓年像往常一样照顾两个小家伙吃奶糊糊。   看着崽崽连吃饭的时候都把熏香铜球压在自己的小肚子下面,简晓年心疼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想安慰它几句。   崽崽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用小爪子护了一下怀里,好像小母鸡藏了一个蛋在那里。   感觉简晓年并不打算动它的“蛋”,崽崽这才继续低头吃奶。   某人立刻决定,下次再见到祖父的时候,一定要请他老人家把自己收藏在家中的熏香铜球全部拿过来送给小家伙。   要不是怕小虎崽顽皮好奇,用嘴咬东西,其实他现在就可以做很多蜡球或者皂球。简晓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铜球最安全、最结实。   平时总喜欢抢食的乖乖今天真的是乖乖的,简晓年有几次看到它抬头望向崽崽的碗,还以为它又要抢东西,结果乖乖只盯着看了半天,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最后还是低头吃自己那碗。   简晓年欣慰地看向小家伙,满脸笑意地表扬道:“我们乖乖真是个好孩子,知道让着崽崽了,哥哥好喜欢你。”   小虎崽每天都听到简晓年的各种“表白”,已经大概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了。   它害羞地动了动自己的小耳朵,假装没有听到简晓年的话,只是舔奶糊糊舔得更欢了,把小脸都快埋在碗底了。   因着晚上要去见煜亲王,用过晚膳之后,简晓年就把两个小宝贝抱到了内间的床上,让它们在自己的床榻上玩球。   床边上放着简晓年特意请人做的围栏,大概有两尺来高,有围栏挡着,球就不会滚到床下去,虽然床上的位置没有在院子里大,但到底安全些,简晓年也好放心离开。   崽崽对“失而复得”的小铜球非常看重,轻轻用小爪爪去拨弄它,都不敢拨远了,大部分时间就这样把球藏在自己的小肚子下面,偶尔摸一摸。   乖乖见状,主动把自己的铜球推到它面前,要跟它一起玩,于是就变成两个小家伙你来我往地推一个小铜球。   简晓年又表扬了一阵乖乖,然后又温声跟崽崽说话,承诺要给它好多新“球球”。   他对这幅兄友弟恭的温馨画面感到极为满意,只觉得两个小家伙是这世上最可爱的老虎。   过了一会儿,拂冬来提醒他时辰快到了,他才念念不舍地提着箱子准备走。   乖乖见状,立刻扒在围栏上,冲着晓年嗷呜嗷呜地小声叫,也不知道是送他还是挽留,漂亮的猫瞳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简晓年摸了摸它的头和下巴:“哥哥很快就回来,乖乖要陪着崽崽,听话一点。”   “嗷呜嗷呜~”小家伙摇着小尾巴,舔舔简晓年的手,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还护着铜球的崽崽也望了过来,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它光是这样看着简晓年,某人心都要化了。   总算明白拖家带口的感觉,简晓年觉得这种甜蜜的负担,再来多少他都愿意承担!   ……   因为工作忙碌,又有小虎崽相伴,简晓年只觉得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就从初春到了春末。   他望着湖岸边影影绰绰的荷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辰似乎快要到了。   自来了九州,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简府这么久,而且看样子今年还得在王府里过生日。   心里想着祖父和晓令他们,简晓年心中生出一丝惆怅,不过很快就被晚风吹散。   ——连雏鸟长大都要离巢飞翔,他这么个大男人不能总待在祖父羽翼之下寻求庇护……   对于简晓年来说,这次能够助祖父脱险,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以后要怎么走,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他相信总能找到出路的。   更何况在王府的生活,可比他想象中要好上千百倍——既能大胆做自己的研究,又能和小虎崽相处,而且还有现成的病患等着他帮助……   除了不能经常和家人见面有些遗憾,恐怕还真没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了。   ——今晚就试着跟刘煜聊一聊,所谓民以食为天,就从吃的开始聊!   登了船,简晓年和往常一样与刘煜独处。   见刘煜一直睁着眼睛,他就想借着给他按摩手的契机,假装随口一问先开个头,但临到某人面前,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简晓年眼神游移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刘煜的注意,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就这样看了过来。   纠结了半天,简晓年微微抬头准备观察一下刘煜,结果发现对方在看自己,心里一阵心虚,脱口而出地问:“殿下平日里都在府里用膳吗?”   过了好一阵子,估摸着刘煜也没有想到简晓年会开口跟自己说无关治疗的事情,他沉默不语,一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简晓年好不容易问完了话,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一时之间只觉得尴尬和难堪。   就在简晓年打算当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埋头给对方做按摩,他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   “不常。”   简晓年不禁抬起头,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眼,刘煜没有躲避,但简晓年却又低下了头。   “之前我跟蒋大人提过,请东厨给您准备晚膳的时候最好不要准备太过辛辣的食物,但都没有问您,喜不喜欢清淡的东西……若您喜欢食辣,其实也不是完全需要忌口的,改在午膳的时候用,或者晚上少用一些,都是可以的。”   感觉到这话题若不继续说下去,很可能会止在这里,简晓年赶紧按照之前想好的策略,拿自己为例,补充道:“您看我,就是无辣不欢的,若不吃点辣的,一天都不得劲儿。”   冀州天京人的口味其实原本不算重,但因为商贸繁华,有许多来自梁州的辛香料和蜀椒,得来十分便宜,有些人试着试着就喜欢食辣了。   简家人来自宁安,其实不怎么会吃蜀椒,但在华国长大的简晓年骨子里却是喜辣的,所以与家人口味格外不同。   在简府的时候为了照顾祖父,简晓年压抑了自己的“天性”,待到了王府,自己那一份是东厨单独准备的,他就忍不住总点辣菜。   想到这里,简晓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起来——到人家这里寄住,还有颇多要求,真是麻烦得很。   即便烛光微弱,视力极佳的刘煜还是可以看着对方白皙脸上的微红,原本想说“孤不喜欢食辣”,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孤不习惯食辣。”   简晓年听见刘煜又跟自己说了话,心里一阵激动,但他不敢直白地表现出来,于是笑盈盈地道:“京城还不算干燥,偶尔食辣可以促进……促进血脉流通,并不是坏事。”一时激动,差点说出促进血液循环的话了,还好他机智,及时变了说法。   刘煜知道蜀椒是一种有红有绿的食材,吃在嘴里会让人口舌生麻,身上流汗,多食甚至会令人嘴唇红肿,大汗淋漓,形容不雅。   某人向来喜洁,所以不太喜欢这种会让人变得狼狈的食物。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简晓年的嘴唇。   连见惯了美人的摄政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生得极好。   明眸皓齿,清隽雅然,总挂在脸上的爽朗笑容带着一种极其吸引人的温柔和亲善,好像天生就有当大夫的天赋——因为这样的面容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对他倾心以付。   脑海里浮现出那菱唇因辣而染上红润和水光的光景,刘煜闭上了眼睛。   简晓年用余光瞄到煜亲王竟然闭上了眼睛,但没有感觉对方因刚刚的对话感到不快,以为是他真的累了,于是也不再发出声音。   ——今天算有个不错的开端……以后寻找机会再接再厉,总能和刘煜建立亲近的医患关系!   过了很久,简晓年净了手,小心翼翼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躺在躺椅上的男人突然又开口了。   “下月初九,孤不在府里,你回去看看简太医。”   简晓年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记起:   下月初九,不就是他的生辰吗? 第15章 生辰   因为还有几天,简晓年不知道这件梦寐以求的事情能不能实现,但生辰时能够回家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与刘煜的第一次“亲切”交谈,让他信心倍增,于是在接下来两人见面独处的时候,只要对方是睁着眼睛的,简晓年就会找合适的机会跟煜亲王聊几句。   有时候聊聊晚枫院和内湖的景致,顺带问问其它院子的情况,打探刘煜的“喜好”;   有时候也继续第一次的话题,聊聊吃食,顺便跟刘煜“普及”一下最基本的食疗养生之法;   又或者简单提两句自己小时候发生的趣事,希望借此能引导刘煜说些自己的经历和感受,他好从中寻找“蛛丝马迹”,探知王爷的内心世界。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简晓年在说,对方在听,偶尔才能得到一点状似冷淡的回应,但这就足够让简晓年欣喜不已,跟打了鸡血似的,愈加积极。   转眼到了初七的晚上,简晓年和往常一样登上湖心船,先是拿新养好的扩香石替换了刘煜那只熏香铜球里的旧物,然后就准备好要用的东西,开始为刘煜做芳香治疗。   刘煜沉默不语地看着这几天都眉眼弯弯的简大夫,等他自己开口“套话”。   果然,简大夫也瞥了一眼刘煜,发现他是睁着眼睛的,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眼神闪避,而是给了煜亲王一个浅浅微笑,笑得某人心有微澜。   刘煜见过太多笑容,有夹杂算计、不怀好意的笑,有殷勤狗腿、阿谀奉承的笑……   但他见过更多的,是低垂的头颅和弯曲的脊背。   就连蒋智在他面前,也总带着一份小心翼翼,仿佛时刻在猜测他的喜怒,不敢在刘煜面前放肆。   眼前的人,却不是这样笑的。   哪怕对方只是让自己的嘴角微微翘起,也带着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默默喜悦的力量,单纯而美好,灿烂如夏花。   刘煜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慢慢转移到了他的手上,只见那双纤细白皙的手顺着自己的手掌、手腕、手臂而上,看上去瘦弱但带着意想不到的力量。   有时候刘煜会想,这家伙哪里来的劲儿?   就在刘煜心生疑惑的时候,简晓年也在暗中“佩服”煜亲王。   他随祖父研习中医多年,找穴位已经到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的境界,再加上专门训练过手劲儿,按压穴位的时候“冲击力”十足。   所谓通则不痛,通则不痛,人身体的不适,有时候会化作郁结藏于经脉之中,稍微施力就会让人产生疼痛感。   哪怕是像晓令这样的活力少年,也常常被简晓年捏得鬼哭狼嚎,不知道的还以为简晓年这个堂兄在欺负堂弟。   但就简晓年记忆中的这段时间,他给刘煜做过许多次治疗,却从来没有见过煜亲王露出哪怕一点龇牙咧嘴的表情。   他始终沉默不语地斜躺在那里,好像简晓年触碰的不是他的身体。   ——要么是煜亲王身体太好,经脉非常“通畅”,所以不会痛;亦或者他性格刚强,不愿势弱于人前,所以完美地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简晓年此刻没时间仔细想这些,他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开始说今日的“话题”。   其实他早就想问问小虎崽的事情,但之前确实有点不敢开口,   现在他在刘煜面前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不知道为什么,也没那么惧怕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了。   “殿下,您在小林居养的两只小老虎,如今在晚枫院里住着,蒋大人应当跟您提过?”   提及两个小家伙,简晓年的语气立刻变得温柔如水:“它们真是太漂亮,太可爱了。”   刘煜早就料到简晓年迟早要说起那两个小崽的事情,他并没有回应对方什么,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和简大夫的做法。   ——如果一年之后,发现它们不会长大,你会不会察觉到异样而感到害怕?如果二十年之后,它们不再是这幅娇憨可爱的模样,你又还会喜欢它们吗?   并不知道煜亲王的真实想法,简大夫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笑盈盈地补充道:“当然,要是它们长大了也一定很威武很帅气,我喜欢大老虎的。”   在简晓年看来,小猫当然有小猫的可爱,但大猫也有大猫的帅气,对他而言都有绝对“致命”的吸引力。   心里想着萌萌的小老虎长成又帅又萌的大老虎,每天能给他撸撸毛,摸摸爪子和尾巴什么的,那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了!   刘煜看着某人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脸灿烂地说“喜欢大老虎”、还带着无限期待的模样,目光不禁幽深起来。   ……   初八的清晨,简晓年早早就醒来了——他今日要回简家,可以待到初十再回王府。   他像往常一样自己穿戴洗漱了出来,就看到拂冬在张罗他和小虎崽的早膳。   和往常的蒸点、粥水、小菜和水果这“小四样”不同,今日桌上只摆了一大两小的三只碗。   简晓年抱着小家伙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自己那碗竟然是长寿面。   拂冬见他露出讶异的表情,不禁笑着解释道:“您今日就要回家去,明天也不在王府中过生辰,蒋大人特意吩咐东厨给您准备一碗长寿面,就当提前在咱们王府过一次生辰。”   那长寿面是高汤做的底,佐配以青菜、肉片、香菇、木耳和虾仁,飘香四溢,光是闻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再加上面条是厨子手工做的,爽口筋道,吸满了汤汁,味道鲜美极了。   但真正让简晓年感动的,不是面条有多好吃,而是他们的这份心意。   曾几何时,他对自己要独自留在摄政王府充满了不安,甚至把恐惧藏在心底,不敢表露给祖父他们看,不让他们担心。   如今真正住在这里,却总觉得自己收获满满,实在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若明日必须留在王府里,那他一定会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人。   但现在他可以回家了,稍稍弥补了一些不能陪伴家人的遗憾,于是反过来又有些不舍这里新认识的“朋友”。   简晓年看了看凑到大面碗旁边的小虎崽,对拂冬笑了笑,沉默地坐了下来。   之前东厨也给简晓年准备过面食,只是没有这么隆重,因为早膳种类丰富,每样份量就相对来说少些。   用这种大海碗装着这么华丽的面条,还是第一次——那碗比简晓年的脸还要大,甚至能装下一只小虎崽,当然立刻吸引了小家伙们的注意。   乖乖抬起一只小爪爪,试探地轻轻搁在了碗上,简晓年怕它打翻碗会不小心烫到,于是赶紧伸手去帮它扶稳。   崽崽则紧紧挨着乖乖,也学它样子凑近了闻,结果面汤的热气扑到它粉嫩的小鼻子上,让小家伙吓了一跳,浑圆的小身体不禁往后一缩。   简晓年见状,不禁莞尔,他用另一只手把装奶糊糊的碗移过来,再轻轻捏了捏小老虎搁在面碗边沿上的小爪子:“来,小乖乖,咱们先吃自己的哟。”   奶糊糊对小老虎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不过乖崽那“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习惯倒像是传染了一样,不仅乖乖自己一边舔奶糊糊一边频频抬头,连崽崽也偶尔偷偷瞄一眼,明显在偷看那碗冒着热气的面条。   终于等到简晓年开始用早饭了,它们就蹲坐在离碗极近的地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简晓年吃面。   那样饱含期待的小眼神,简晓年哪里受得住?   他只能留了两小根面条,夹给小老虎吃。   它们得偿所愿,立刻用小爪爪“抱”着面条,吧唧吧唧吃得十分香甜,那可爱的小模样,让简晓年恨不得再看一次它们吃面条。   不过为了小家伙的身体着想,他没有放纵自己的“欲~望”,甚至连小家伙嗷呜嗷呜叫、扒肩膀求第二根的时候,也委婉拒绝。   最后,简大夫干脆把汤给喝了,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海碗,让小虎崽自己去看。   小家伙凑着看了半天,还用小爪爪摸了摸碗底,发现确实没有了,冲简晓年嗷呜直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虽然媳妇当面表白,但本王要矜持一点,不能表露出情绪。   作者君:小兔子明明是表白小脑斧,跟你啥关系?   大喵王:他说喜欢大老虎。   作者君:那是喜欢变成大脑斧的小脑斧而已……别,别激动!喜欢你,喜欢你,小兔子最喜欢你好不啦!   ―――――――――――――― 第16章 回护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简晓年摊开手,表示自己手里也是空的。   小虎崽凑过来,不死心地用小爪子扒拉简晓年的手,翻来覆去地找,还拿小鼻子嗅来嗅去,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的。   感觉到它们有些失望,简晓年抱起乖乖,轻轻地给它顺毛,耐心道:“若是东厨的伯伯们又做了面条,就再给你们吃一根。”   小虎崽性格超“乐观”,或者说年纪太小,很容易就会转移注意力。   乖乖显然被简晓年摸得很舒服,嗷呜呜地小声哼唧,再不去管面条的事情。崽崽则想起了自己被“孤单”留在床榻之上的小铜球,于是开始在桌子上来回转悠,焦急想回内间去。   简晓年请拂冬去帮自己取来放在房间里的熏香铜球,带着两个小家伙在抱厦的软塌上玩耍。   自那夜跟小老虎的“原主人”报备过,简晓年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照顾着两只小虎崽。   眼下他要离开王府几天,虽然很舍不得两个小家伙,但它们毕竟是人家的小老虎,肯定不能跟他回家,简晓年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所以再是不舍,还是要暂别……   只不过要让小家伙明白自己不是彻底走掉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明知道小虎崽听不懂人话,但简晓年把它们当成小孩子,喜欢跟它们说话,也习惯先跟它们“沟通”。   他与小老虎朝夕相处,建立了一些默契,所以他说的一些单字单词,小家伙多少能听懂些。   比如它们的名字,“吃饭”,“睡觉”,“不可以调皮”之类的,但凡简晓年发出了音节,它们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聪明极了。   崽崽抱着自己的小铜球睡在靠里的位置,乖乖则贴着简晓年的腿,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手手。   简晓年摸了摸小虎崽的背,轻声道:“小乖乖,哥哥今天要回家一趟,今天下午、明天和后天都不在院子里,这几天会有拂冬帮忙照顾你们……等哥哥回来,给你们带新的小铜球,好不好?”   他每次去湖心船之前,其实都要跟小虎崽“告别”,所以它们对“走”和“离开”这一类的词其实是有印象的。   可这一次情况不同,所以简晓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传达好自己的意思。   原本以为小家伙听不懂这么复杂的意思,但没想到乖乖听他说完就不再啃自己的小爪子,而是突然侧卧一些,露出自己肚子上雪白的绒毛,还眼含期待地看向简晓年,大有“毛毛给你摸,哥哥不要走”的意思。   简晓年经不起诱惑,伸手摸了它的小肚子,被小家伙一把抱住了手。   摸虽然是摸了,但走还是得走的……简晓年为难地道:“乖乖要听话,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家伙显然没有料到简晓年竟然这么“渣”,摸了人家肚子上的毛也不负责,竟然还是要走,小爪子搂得更紧了,一点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简晓年无计可施,只能老老实实陪它们玩了一个上午,直到蒋智遣人过来,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外面等着简大夫,他才狠狠心把它们抱到内间,还把围栏竖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简晓年今日“离开”的时间和往日不同,又或者小家伙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有异,总之小虎崽见简晓年把床榻的围栏竖起来,并不如平时那般“淡定”。   乖乖是先扒到围栏上面,它不像平时撒娇一样的小声哼唧,而是冲着简晓年嗷呜嗷呜叫得十分凄然。   随后崽崽听到乖乖这样叫,松开了自己的小铜球,跟着一起扒在围栏上,也冲着他嗷嗷嗷嗷地叫起来,叫得简晓年心疼得都快要心碎了。   他伸手想去摸摸乖乖的小脑袋,乖乖立刻伸爪爪要去够他的手,简晓年只能避开它的小爪子,轻轻碰了碰它的头顶:“小乖乖听话,不可以叫了,哥哥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小家伙眼里有水光,戳得简晓年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只能反复强调自己会回来的,但最终还是快步离开了内间,不敢再回头看它们。   直到走到门口,身后还有小虎崽的叫声,简晓年终于忍不住伫立在房门口,往内间的门那里看了看,然而什么都看不到。   拂冬看着他这样,心里不好受,但她想到简大夫的家人此刻恐怕也在家中焦急等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两只小老虎就不回家了,所以主动开口担了坏人的角色:“简大夫,时辰不早了,马车停在外面太久,恐怕会引人注意。”   简晓年听到她的话,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又见侍从已经等在院中、见他出门还殷勤地迎了上来,只能对拂冬再三嘱咐了几句,跟着侍从往王府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拂冬发现房间里没了动静,赶紧进屋查看。   等她走到内间往床上一看,发现两只小虎崽已经不再扒在围栏上叫了,而是紧紧挨在一起窝在床榻角落,连拂冬走过来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伤心。   另一边,在湖心船上,蒋智正向煜亲王禀报:“简大夫刚刚坐着府里的马车回简宅去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安排了人在简大夫身边,后面还有人跟着,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煜王府如铁桶一般,御座上那位的手暂时伸不到府里来,但出了府就不好说,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总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尤其是像简大夫这样,对殿下的病大有裨益的医者,更要好好保护,不能让他有闪失。   刘煜听了蒋智的禀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蒋智遂拜而退下,留亲王一人在房中静坐。   ……   乘坐马车,简晓年在王府侍从的陪同下回到简府。   下了马车看到祖父他们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简晓令看到他,立刻迎了过来,本想说一句瘦了,结果左看右看,发现这家伙虽然看着有些疲惫,但白里透着红,一点没有消瘦的迹象。   撇撇嘴,简晓令只能佯装生气地道:“怎么回得这么晚?”让他们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不到人。   简家的两个少年生得都好,只是简晓年更像祖籍荆州的母亲,所以生得清秀精致些,也不像北方人那般生得高大魁梧。   简晓令虽是弟弟,年前开始窜个头,如今看着竟然比简晓年还高了些,顿时让当哥哥的某人郁闷不已。   两人站在一起,显得极为和谐,看上去也颇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意思。   这时候周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简遵友遂对兄弟俩道:“正好回来用午膳,也不算晚,先进去再说。”   简晓令见祖父发话了,就用手臂撞了撞简晓年,示意他不要磨磨蹭蹭,赶紧跟上。   看着眼前的少年,简晓年露出淡淡笑容,他心底那点莫名的近乡情怯被这一撞,撞得烟消云散,再无痕迹。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过午膳,简遵友先让两个少年去休息。   于是,简晓令就跟着简晓年回了他的屋子,两人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张榻上,肩并着肩、脚碰着脚,亲亲热热地聊起天来。   虽然很早前就分了家,但那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简家的堂兄弟俩儿还是一处长大,感情好过亲兄弟。   简晓令原本就不赞成简晓年跟着祖父去王府,后来简晓年被留在了那里,更让他提心吊胆。   “还以为你得在外面过生辰,那该多讨厌呐!”   他想到了什么,顿时生出无尽忧愁,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凑到简晓年耳边道:“都说煜亲王受魇症所扰,性情暴虐,喜怒无常……你个小傻子在王府里,可千万要小心些,没事别去招惹那个杀神!”   简晓年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想都没想就反驳道:“莫要相信那些流言蜚语,煜亲王殿下平日虽不爱笑,但待人十分亲厚,根本不是那些人说的那样!”   简晓令听他语气,莫名有些吃味:“不是就不是,你干嘛这么着急回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这章分离写得貌似有点虐啊,你说萌萌们会不会打我?   小兔子:用小皮鞭抽你,还滴辣椒油吗?   作者君:……你说的确实是某种酷刑,但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   ------------ 第17章 小别   简晓年一愣,随即小声道:“我说的是……事实,没……没有刻意要回护谁。”   刚刚只想着要立刻为刘煜正名,所以用“亲厚”这个词的时候没有好好斟酌,然而自己用的词多少与事实是有些差距的,这让简晓年感到有些心虚。   察觉到他支支吾吾、说话有点不利索,熟悉他的简晓令立刻目带怀疑地追问道:“煜亲王真的不可怕吗?他对你很好吗?”   大概是话出口自己也觉得这样问,听起来怪怪的,他撇撇嘴,又转而问起简晓年在摄政王府的生活来。   因为涉及一些王府的事情,某些能够说的,简晓年自然不用瞒他。   只不过蒋长史曾暗示过简晓年,关于小老虎的事情不可以说出去,所以简晓年无法跟要好的堂弟分享自己遇到小可爱之后发生的种种。   是以在简晓令看来,简晓年在王府里过的完全是一种可怜巴巴、悲惨兮兮的生活。   殚精竭虑、举目无亲不说,还被迫受人“奴役”,一边照顾煜亲王,一边还要亲自来“种地”!   没有想过简晓年真的能治魇症,简晓令一开始生怕这家伙是为了救祖父,把自己小时候听僧人提到几句就瞎胡闹琢磨的东西拿出来滥竽充数,到时候不仅救不了祖父,连自己这条小命都得搭进去。   现在照简晓年所说,一切似乎都已经慢慢走向正轨,按理说接下来没什么好烦恼的,但简晓令就是没办法放下心来。   哪怕简晓年口中的煜亲王并不是传言中那副可怕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在王府生活危机四伏。   不过他见简晓年在摄政王府没有变更瘦,就觉得那里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伙食还不错——能够把他堂兄养胖一点,也是件大功德。   “该吃饭的时候老实吃饭,该睡觉的时候乖乖睡觉……你可别像几年前一样,再给我搞一出废寝忘食来!”   他说的是早些年,简晓年刚开始在院子里种“花花草草”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实验室里的种子拿出来会不会有问题,那段时间他确实走入了一种魔怔的状态。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就算他想废寝忘食,身边的小虎崽和时不时要召见他的煜亲王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呀!   简晓年看堂弟一脸严肃、跟个小大人似的叮嘱他,不禁莞尔,但他到底没有笑出来,免得某只炸毛,于是十分听话地点点头:“嗯,你放心,我不会鲁莽的。”   ……   简晓年能够从王府回家中,简府上下一片喜意。   虽然十七岁不是个特别的生辰,但简老太医还是十分重视。   自老父在宫中出了事,尤其是简晓年去了王府之后,晓年的叔父一家就再也没有回自己的宅子,他们还跟没分家以前一样,陪简老太医住在简府。   简遵友隔段时间还能到王府去看看长孙,但简行远一家却有好些时日没见过简晓年,简吴氏看着自己的独子挨在简晓年身边,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不显。   早些年因为那孩子“失了魂”,又有不少人闲言闲语说他克父母、不利家宅,家翁为了让这个家不至于因此散了,干脆做主分了家,让他们从旁人的议论中摆脱出来。   她的夫君简行远原本就觉得侄子没了父母可怜,后来为了一家安宁,又要让老父独自抚养晓年,更是愧疚不已。   简吴氏性情温婉,而且家风甚严,对于家翁此举的用意心知肚明,心存感激的同时也有愧意。   原本想着这孩子为这个家冒这么大的险,心里可能会有怨言,但简吴氏见晓年这次回来,与他们如往昔般亲热,而且还一直安慰他们,说煜王府如何款待他,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相比之下,她的晓令光长了个头,还是一团孩子气,让人发愁。   这边简晓年还不知道婶婶对自己的“误解”有多深。   直到他反复强调自己没受苦、但长辈们和晓令还是用“你不用安慰我们了我们都知道你受苦了”的怜惜表情看着他,简晓年才无奈地放弃做解释,只好好享受跟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光。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简晓年的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些画面。   有时候是小虎崽抱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场景,有时候是某人安静地躺在躺椅上的模样……   祖父和叔父关怀的问话或者晓令的插科打诨都会打断这些画面,让简晓年无暇去思考为何在自己的记忆里,明明有彼此相伴的小虎崽,还有那个权倾朝野的男人,看上去会是那么的寂寥……好像孤单了很久,始终无人靠近他们。   夜里不用为给刘煜治疗而忙前忙后准备东西,也不用陪着两个小家伙玩耍、看它们一边睡觉一边做梦时动动小爪子,简晓年睡在自己曾躺过十年的床榻上,竟然有些失眠了。   辗转反侧好一阵儿,依旧睡不着的他干脆坐起身来,批了件外衫就走到博古架那里,点着烛台找东西。   ——他答应要给乖乖和崽崽带好多铜球回去,不可以食言……   翻箱倒柜把所有能找到的熏香铜球都给找了出来,简晓年欲哭无泪地看着地上摆得大大小小的木盒子,忍不住扶额。   他还要在家里住上两天,这时候就把东西找出来摊着一地做什么!   不过这么“折腾”了一番,他终于感到有些困意。   用盆里的水净了净手,简晓年也不打算再收拾什么,径直上了床,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   在家里过生辰,长寿面自然是少不了的。   跟昨日在煜王府里吃的长寿面不同,奶娘给他做的是泼了点辣油的素面,正是简晓年熟悉的口味。   不能跟祖父讨论煜亲王的病情,但却可以请教一下医理。   因为多年参加义诊的经验,简晓年救治过不少病人,但情况这么特殊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无关对方的身份背景,简晓年单纯想把自己曾经所学好好运用,希望真正能帮到刘煜。   简遵友见晓年这般认真努力、全力以赴的模样,恍惚间好像看到长子当年沉醉医术的样子,一时之间又是骄傲又是惆怅。   他原本想着晓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日又是生辰,就当好好休息一下,但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他实在很难在晓年充满期待和渴望的眼神中拒绝其任何要求。   和祖父待在书房和药庐半天,又和晓令热热闹闹下了会儿棋,顺便把堂弟拐到自己的苗圃里,嘱咐他在自己走后继续看着苗圃里的“草药”。   简晓令嘴上抱怨麻烦,但把他说的都牢牢记在心里,末了,实在忍不住,抓住简晓年的手臂道:“就不能在家多待一段时间吗?”   简晓年想了想,不好对他做出自己可能做不到的承诺,只能拍拍他的手,借着调侃转移他的注意力:“你都这么大了,不能总赖在你哥哥我身边,也该变得稳重些了。”   小堂弟果然炸了毛,甩开他的手表示:因为某人无礼,这一院子的草药只能听天由命了!   ……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的,简晓年觉得自己好像才刚踏进院子里,怎么一眨眼功夫,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只是和第一次离家去摄政王府的忐忑不安不同,这次他走得十分从容。   虽然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但简晓年相信,哪怕隔得再远,和家人之间依旧有斩不断的联系。   “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王爷,做一个医者,但求问心无愧。”   带着祖父的嘱托,与在门口送别的叔父一家,简晓年坐上了来接他的马车,一路疾驰回到皇城之中。   踏进王府的门,简晓年身后只跟了一个侍从,步履匆匆走向晚枫院。   他只离开了三天,再看这沿路的风景,竟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简晓年在心底默默地想——这大概是距离产生的微妙变化吧……   在快要走到晚枫院的一个路口,简晓年似有所感地往另一个方向看去,就见一熟悉的高大身影由远及近。   简晓年身后的侍从立刻跪了下去,给王府的主人请安。   与身着玄色常服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简晓年向对方行礼,嘴角微微翘起:   “殿下,我回来了。” 第18章 换药   和刘煜在府中“偶遇”之后,简晓年快步赶回了晚枫院。   他还没踏进月门,就有个白色的小身影撞了过来,简晓年屈膝伸手就去接,于是很顺利地接住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虎崽。   “嗷呜嗷呜~”小家伙窝在简晓年的怀里,小声地叫唤,用小爪爪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把他的外衫都抓住了一道口子。   一点都没有因此而生气,简晓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思念和满腔怜惜,他亲了亲小家伙的头顶,温声道:“哥哥回来了,我们乖乖有没有听话?”   “嗷呜嗷呜~”回答他的只有小家伙低声的哼哼唧唧。   抱着小虎崽往里走,就看到另一只小虎崽站在月门的墙角,正用淡蓝色的眼眸盯着他看。   可还没等简晓年靠近,它一扭头就往里面跑了,似乎不想跟简晓年亲近。   ——看来他离开几天,让小家伙伤心了……哎,这要怎么哄回来呢?   简晓年无奈地掂了掂怀里的这只,只觉得压力甚大。   等进了屋子,发现崽崽躲在正中的一张椅子下面玩它那个宝贝铜球,对简晓年依旧不搭理,好像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简晓年原本背着一个木箱就不是很方便,想把乖乖先放下来,但小家伙黏人得紧,估计不会轻易撒爪子,他只能单手托着小家伙的小屁屁,另一只手把箱子放在案几上。   打开箱子之后,露出了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铜球,真是纹案齐全,让人眼花缭乱。   后来缭乱的除了别人,还有简晓年怀里的小虎崽。   乖乖瞪圆了眼睛看向他的箱子,不知道是惊喜得呆了还是在思考这么多球要怎么玩,一时没有发出声响。   直到简晓年拿起其中一个铜球举到它面前,小家伙才终于舍得松开一只小爪爪,去摸了摸眼前的铜球。   “嗷呜嗷呜~”这时候小家伙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顿时乐开了花,奶声奶气的小颤音带着兴奋的劲儿,一听就是高兴的意思。   简晓年见小家伙眼睛亮了起来,顿时喜出望外,忙献殷勤道:“小乖乖,喜欢吗?这些都是给乖乖和崽崽的。”他故意说的大声,希望也能引起另一只小虎崽的注意。   见小虎崽只是摸摸,并不松开自己的衣襟,于是劝道:“来,我们去玩一玩好不好?”说完就想把小家伙放到地上去。   但小家伙立刻不摸球了,扑到简晓年怀里,继续用两只小爪爪都抓住他早就惨不忍睹的衣襟。   简晓年:“……”自己惹的小虎崽,跪着也要哄回来。   他把那个小铜球塞到小家伙的怀里,然后又从箱子里拿了一个跟它大小、花纹都一样的熏香铜球,抱着乖乖蹲了下去。   继续态度殷勤地伸手递了铜球给崽崽,简晓年小声道:“崽崽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看看喜欢不喜欢?”   然而,椅子下面的小虎崽依旧跟刚刚一样,完全不理睬简晓年,自顾自地拨弄自己的宝贝铜球。   那香具虽然是铜质的,但毕竟在地上滚了一段时间,又被小家伙看着可爱、实则暗藏锋利的小爪子磨出了痕迹,再加上简晓年离开王府的这段时间小家伙谁都不让抱、甚至碰都不让人碰,所以拂冬也没办法帮它们擦拭,那铜球的状态显然没办法跟新的比。   可小家伙就是连一个小白眼都不给他,让简晓年十分无奈。   就这样举了很久,举到手也累了,腿也蹲麻了,他默默收回了手。   崽崽以为这个人终于对他失去了耐心,难过得球也不玩了,用两只小前爪埋住了自己的小脑袋,暗自神伤。   从它有记忆起,就跟乖乖两个人(虎)相依为命,它们看似拥有整个小林居,但仆从对它们的态度十分奇怪,是那种小心翼翼却敬而远之,甚至带着一点畏惧的感觉。   当然,在遇到简晓年之前,它们并不觉得这样奇怪的——因为一直都是如此,太习以为常了。   直到遇到简晓年之后,它们才知道什么是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什么是被人放在心间上悉心呵护、恨不得为它们摘星星、摘月亮的感觉……   然而,事实证明简晓年并不完全属于它们,他是会离开的,他的耐心也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它们终究还是只有彼此。   只是过去曾经习惯的东西,现在已经不习惯了而已。   就在小虎崽一动也不想动的时候,它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声响。   小家伙不禁动了动小耳朵,它微微抬起头,于是就看到简晓年竟然抱着乖乖就这样席地而坐!   这个人看过来的目光一如既往,仿佛带着这个世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此时还有显而易见的愧疚。   然后小家伙就听到简晓年道:“都是哥哥的错,崽崽原谅哥哥吧……”   说完又递了铜球过来,只是这一次直接轻放在崽崽跟前,似乎不想再给它压力。   又过了不知多久,椅子下的小虎崽终于动了,它伸出小爪爪,把放在面前的铜球,慢慢捞回自己的怀里,把小脑袋搁在上面,然后用余光瞥了瞥旁边的人,结果就看到某人坐在旁边,看着它傻兮兮的笑。   ……   简晓年生辰一过,天气就渐渐炎热了起来。   好不容易哄得小虎崽“回心转意”的简晓年开始考虑给刘煜换“药”的事情。   他在第一次之所以用了经典的配方,一方面是为了稳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现成的精油可用。   但要长此以往,却不能保证了——毕竟他的实验室是个空间,不是个百宝箱,有些植物又不像薰衣草那样可以就地种植,用完了就没有了。   考虑到给煜亲王的治疗是个长期的过程,绝对不能坐吃山空,简晓年很早之前就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筹备苗圃和药庐之前,就在探寻生长在本地的替代品。   这个寻找替代品的过程,总体来说非常顺利。   主要是因为他“从小”就具备这种忧患意识,所以一直都在暗自研究;再加上简晓年的祖父是太医院屈指可数的国医圣手,在很多方面都给了他关键性的指导。   更何况摄政王府势力强大,财大气粗,搜罗起东西来甚至比太医院还要有效率。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早期种植的植株已经成熟或者趋近成熟,这时候就看刘煜会不会喜欢替代品的味道了。   从简家回到王府以后,明明在府里的煜亲王却没有立刻见简大夫,直到三天后,蒋智才亲自过来接简晓年去湖心船。   好多天没有看到自己的病人,简晓年走进屋子的时候,心里竟然莫名有些小雀跃。   待看到那个身影高大的男人一如既往沉默地等待他,简晓年突然觉得,他的小老虎有人陪伴、有人来哄,但刘煜自己却好像永远是一个人。   失眠症是种成因复杂、极不好治疗的病症,更何况刘煜还很早就得了“病”。   煜亲王拥有杀伐的权利,却没有变成一个残暴无度的人,简晓年非常佩服他的自控力。   ——若是意志力不够强大,恐怕人早就已经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媳妇表扬本王了。   作者君:表扬你什么了?   大喵王:意志力强。   作者君:你确定这是表扬么?那让你整篇都这样强,做一个坐怀不乱的宝宝如何?   大喵王:…… 第19章 清凉   想到这里,对自己的病患就像对小猫一样永远充满耐心和爱心的简晓年看向刘煜的目光又温柔几分。   他笑盈盈地问道:“殿下这几天感觉如何,睡得好么?”   自从他们开始芳香治疗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办法对于煜亲王来说是个“新法子”,所以起初一段时间治疗效果非常明显。   后来趋于平稳,煜亲王从过去的一天只能断断续续睡上两个时辰、甚至有时候连一个时辰的浅眠都做不到,到现在偶尔一夜就能睡上三个时辰,让所有人都感到惊喜。   理论上精油可以每天使用,但不能常期使用同一种单一精油。   因为长期使用同一种精油可能会使身体对其产生依赖性和抗药性,而失去最佳疗效,所以芳疗师或者普通人用单一精油一般不会连续使用超过三个星期,大多时候是两、三种精油交替使用,或者采用用两周、停两周的方式。   简晓年给刘煜用的是复方精油,在效果上比单一精油的效果要好,而且也能规避一些单一精油在使用上容易出现的问题。   但在剂量的控制上,简大夫是十分严格的。   为避免对刘煜的身体造成影响,他不会为了追求一时的好疗效就增加精油的含量,甚至在有些时候会刻意减少剂量——毕竟对于刘煜来说,这还是个需要适应的过程,推进得越平缓越好。   简晓年离开煜王府之前,他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刘煜,而且即便有段时间频频见到,也不是每次都会用香薰。不用精油的时候,主要就是给他按摩头部的穴位,让刘煜放松一些罢了。   他和刘煜前后有好几天没有见面,简晓年自然关心对方的情况,于是一坐下,先问他睡眠。   刘煜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又温柔又好看,似乎因为回家一趟而变得特别高兴。   相比于开心的简大夫,煜亲王这些天就没有这么愉快了。   虽然比过去要好些,但他这几天明显睡得一般——每天夜里能勉强合眼两个多时辰,跟简大夫在的时候,完全没有可比性。   不过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没有说出来,刘煜沉默了一下,最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大夫似乎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哪怕两人不见面,刘煜也会偶尔想起他的样子或者他说的话。   简晓年回来的那天,不想让冀州皇帝影响自己食欲的刘煜像往常一样拒绝了宫宴,但他没有按照过去习惯先去一趟校场,而是提前回了王府。   不过那段“偶遇”倒是真的“偶遇”,毕竟他只知道蒋子谦安排了马车去接人,并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接回简大夫。   看到对方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盈盈笑意,璨若星河,刘煜竟然有种错觉,好像刚刚见到刘炘而产生的烦躁感也消去了些。   但蒋子谦问起要不要请简大夫去湖心船,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拒绝了。   ——三天,够休息了……等再见到的时候,他脸上应当一点点疲惫感都不会有了。   ……   刘煜的反应在简晓年看来就是表示最近睡得还可以,顿时欣慰不已。   “那就好,”简晓年先净手,然后用另一个铜盆里的温帕子给他擦了头脸和手臂:“殿下若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当然了,若是觉得舒服的时候,也最好告诉我。”   因为这样简晓年才能根据他的真实反应来随时调节治疗的过程。   医者问的时候当然是心无杂念的,但这个关于舒服不舒服的问题好像有点难回答……   刘煜没点头,也没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简晓年的话。   等做完了全套芳香治疗,简晓年跟刘煜提及换药的事情:“我已经跟蒋大人提过这件事,是时候给您换点新药,免得产生了依赖性或者影响以后的效果。”   他不可能说实验室的“存货”不够才要换药,所以只能从另一方面来解释,毕竟那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所以不算完全隐瞒。   简晓年原本就要征询本人的意见,再加上蒋大人不敢做决定,所以他直接跟刘煜说起这件事,让他提前有个准备,这样等所有植株都成熟了,他制出了相应的精油,就可以开始“新疗程”。   刘煜在这方面简直是个完美的病人,平时安静不吵闹,特别“乖巧”,随便你在他身上这样或者那样,他都纹丝不动。   而且他还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简晓年把大致的原理、治疗的过程和可能出现的问题说清楚,刘煜很少干涉他的治疗,让简大夫充分发挥,尽情发挥。   简晓年与蒋智提过换药,所以刘煜听到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如果换药,肯定先得看看您是不是适应新的味道,到时候我会在药庐配好几种药油,到时候还要劳烦殿下一一试过,再告诉我感觉。”   人的某些感知相当敏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闻便知。   对于刘煜来说,他只需要闻闻就能做出判断和选择,但对简晓年来说,配出复合精油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若没有一个符合煜亲王“审美”的,那就要全部重来。   简晓年原来在“故乡”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无奈而乐观地安慰自己,也不算做了无用功,起码排除了几个错误选项。   ……   跟煜亲王确认了换“药”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简晓年就把苗圃好好检查了一遍,以便掌控所有植株的情况。   除了确定用来制作精油的植株已经准备就绪,简晓年发现之前自己种的小荆芥也已经长得蓬勃起来,随时可以采摘晒干,再塞到玩具里给小虎崽玩。   听说小奶猫对于猫薄荷似乎并不太感兴趣,简晓年不知道对小奶虎是不是同样如此,所以决定等换“药”顺利完成,再给小家伙们试试看。   不过眼下,还有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得立刻进行——那就是给小虎崽们洗澡。   天气渐渐热了,老虎又是喜水的猫科动物,再加上简晓年离开那几天,变脏兮兮的不仅是铜球,还有小虎崽,所以简晓年已经给要在床上睡的它们洗过一次。   洗得干干净净,恢复了漂亮的绒毛,小家伙明显开始喜欢这种有人伺候的“玩水活动”,所以刚刚哄回小老虎“芳心”的简晓年打算再接再厉,趁着下午天气好,再给它们洗一次澡,或者准确地说,是让它们有机会玩玩水。   让侍从拿了大木盆来,里面装上温水,简晓年先把乖乖抱了进去。   那水不算深,刚刚没过小家伙的肚子,乖乖自己在里面踩来踩去很安全,晓年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只见它昂着小脑袋在里面欢腾地踩,不断溅起水花,啪啪作响,伴着小家伙“嗷呜嗷呜”的叫声,听起来十分热闹。   崽崽用小爪爪扒在木盆的边沿上往里面看,见乖乖在盆子里玩得很高兴,小尾巴摇得可欢了。   简晓年见状,立刻将小家伙也抱了进去。   原本用来洗澡还有富余的大木桶,给两只小虎崽玩水,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简晓年看着频频碰到一起的小家伙,若有所思起来。 第20章 出水   “嗷呜嗷呜~”小虎崽扭头看着简晓年把绳子的一端绑在自己的小肚子上,它立刻侧卧到地上,想用小爪爪去挠。   简晓年见状赶紧制止,轻轻捏捏它的小爪子,耐心解释道:“小乖乖,咱们不可以碰这个,这个是安全绳,知道么?”   “嗷呜嗷呜~”小家伙歪着小脑袋看向简晓年,明显不知道什么是安全绳。   但简晓年让它不要动绳子,它还是很听话地收回了自己的小爪爪,收在胸前折起来,任由简晓年在绳子上打了个死结、还顺手撸了一把它肚子上的软毛。   系完一个绳套的简晓年看着自己的“作品”,感到颇为满意。   这是通过蒋长史特意要到的编绳,很扎实,还有一点弹性,因此不会勒着小虎崽。   打个死结则是为了防止到时候出现意外——若绳子不小心被弄开了,就失去安全绳的作用。   他抱起另一只小虎崽,然后开始重复刚刚的动作。   简晓年原本以为崽崽要挣扎一下的,结果小家伙竟然还算乖,虽然丢给他好几个小白眼,但至少老实地等简晓年也给自己系上所谓的“安全绳”。   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今日真正的活动就要开始了。   简晓年小心的把两根绳子缠在手上,免得打结,然后抱起两只小虎崽装进一个大布袋子,就往目的地进发。   小家伙十分乖巧,扒在布袋的边沿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向四周,在简晓年嘱咐不可以发出声音后,它们也很听话,眨巴眨巴圆圆的眼睛,惹得简晓年忍不住摸摸它们的头。   午后的煜王府安静得好像没有人似的,沿路连仆从都很少见到一个。   不过这似乎是常态了,而且他本来选的就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也不觉得奇怪。   很快,简晓年从晚枫院的后门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在经过一个路口转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展现在它们面前的,正是煜王府的内湖。   他已经事先过来看过几次地形,这里有石头堆砌起的浅滩,可以很容易走进湖里,特别适合给小家伙们做“入水点”。   简晓年事先跟蒋长史打过招呼,并保证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整个过程都准备得小心翼翼的,甚至连拂冬和敛秋都没有惊动。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简晓年还是带了个侍从。   这个侍者是跟他一起回过简家的,蒋长史说过此人是主院出来的,可以信任,而且简晓年问过他,他说自己会水,所以简晓年就带上他以防万一……   也幸好有这么个王府的侍从跟着,要不照简晓年这“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简大夫要偷小老虎。   其实是觉得洗澡的木盆子太小,简晓年想带喜欢水的小老虎到大一点的地方玩水,他仔细考虑了一番,发现府里的内湖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跟蒋长史反复确认过,确定内湖没有猪婆龙一类的猛兽,非常安全,简晓年自己水性不错,心里有底,就开始筹划带小老虎去湖里玩水的事宜。   看着内湖,偶有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吹起阵阵涟漪,波光潋滟的,看上去十分美丽。   因为有专人每天清理,又是活水,湖水十分干净,没有腥味,简晓年深吸一口这里清新的空气,觉得内心都清凉了起来,他把小家伙们从布袋子里抱出来,放在地上。   那个名叫高随的侍者极有眼色,并没有跟他们到湖边去,而是远远站在后面,这样简大夫有事情可以立刻找到人,又不至于被打扰了兴致。   小老虎起初还有些疑惑,不知道简晓年带它们到了哪里,等看到湖了,顿时高兴起来,扭着小屁股就往湖边跑,眼看就要冲进水里,被简晓年两根绳子提溜住了。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两个小家伙一齐扭头朝简晓年叫。   简晓年一边收着绳子,一边走到它们旁边,摸摸小虎崽的背:“待会哥哥牵着你们,不可以游太远,要不然哥哥担心了。绳子系在腰上,不可以碰!”   其实不指望小虎崽能够听懂自己的话,不过简晓年有“安全绳”在手,不是很担心小家伙的安全问题。   反正它们一旦跑远了,简晓年就拉一拉手里的绳子,提醒它们;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了,他也可以立刻用这个把它们拉回来。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午后被阳光照到的湖水并不太凉,简晓年用手试了试温度,觉得没有太大问题,于是松开了卷起来的绳子。   小虎崽站到水边,先小心翼翼地拿小爪爪踩了踩水面,看到溅起的一点点小水花,乖乖眼睛都亮了起来,它又扭头看向简晓年,得到他微笑着点头,就知道这次真的可以下水玩了,开心得“嗷呜嗷呜”叫。   两个小家伙就在简晓年的注视下,往水里一扑,然后呼哧呼哧地往外游了一段。   九州的老虎不怕水,小虎崽对游泳一事更是无师自通,它们在小盆子里就能游得很好,现在更是证明,即便是在天然水域,它们想要“畅游”,也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小虎崽昂着小脑袋,用小爪子在水面下扑腾,有时候一起游到左边,然后又一起游到右边,偶尔还会分开来各自游各自的,最后再回合,惹得站在一旁围观的简晓年偷笑不已。   ——看他的小宝贝们多棒啊,给他表演了一段精彩绝伦的“双虎花式游泳”呢!   内心无比骄傲的某人牢牢牵着两根绳子的另一头,在湖边找了块大些的石头坐下来,就这样惬意地看着两个小家伙在湖里玩水。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小家伙玩得高兴,难免有些眼热,再加上这样被太阳一晒也有点热了,他干脆褪去了鞋袜,把裤腿扎起来,露出两条白皙的小腿和一双光溜溜的脚丫子。   他跟小虎崽一样,先用脚踩了踩近岸的湖水,发现确实很舒服,顿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虎崽看到简晓年笑了,还脱了鞋袜在岸边踩水,以为简晓年要跟它们一起游,于是呼哧呼哧地游回来,一副打算迎接他的样子。   往水里走了几步,等湖水没过了他纤细的脚踝和匀称的小腿,简晓年弯腰摸摸小家伙们的小脑袋:“哥哥在这里陪着你们呢,继续玩吧。”   他现在没有游泳的“装备”,也不打算就这样放飞自我地“luo泳”,只能婉拒了小家伙们的热情“邀请”。   他掬起一捧水,往小虎崽身上泼了泼,惹得被浇湿的小家伙兴奋得嗷呜叫,显然是很喜欢跟他这般互动的。乖乖游到他腿边徘徊,时不时蹭蹭简晓年的腿。   某人笑着道:“去吧,跟崽崽一起玩。”然后还伸手拍拍它的小屁股。   小家伙这才念念不舍地又游回了兄弟伙的身边,两小只继续像刚刚一样,以跟它们浑圆小身体不相符的“矫健敏捷”在湖里游水。   ……   又过了一会儿,两只小虎崽越游越兴奋,渐渐就游得远了些,眼看着简晓年手里的绳子都要拉直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闪过一丝莫名的不安,晓年立刻拽动手里的绳子,想提醒小家伙往回游。   然而就在这时,时刻注意小老虎周围的简晓年发现离它们不远的水下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晃而过,不禁胆颤心惊。   偏偏平日里十分敏~感的小老虎这时候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还跟没事人(虎)一样扭头看简晓年。   ——蒋大人不是说湖里绝对没有猛兽吗,那刚刚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看上去体型不小?!   简晓年简直快要疯了,他也顾不得会弄痛小虎崽,立刻收拢手里的绳子,把它们往回拉,一边拽绳子一边呼唤高随的名字。   小老虎看出他的焦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很听话地任由他拉动。   心急如焚的简晓年甚至往水里又走了两步,把扎起的裤子都浸湿了,等他好不容易把小虎崽拉了回来,就一把抱进怀里,准备带着它们转身往岸上跑。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简晓年下意识往后一躲,结果一阵哗哗水声之后,竟然传来一个简晓年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甚。”   紧紧搂着小老虎的简晓年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就看到头发尽湿的煜亲王站在离他不远的水里,目光幽深地看过来。   简晓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兔子:不是说没有猛兽的么?长史骗人!   蒋长史:没骗你啊,有一只喜欢水的大喵经常在湖里溜达,猛兽都跑光光了(^^)   小兔子:…… 第21章 分寸   “你说什么?简大夫到湖边去玩水,碰到了殿下?”   蒋长史目瞪口呆地看向郑荣的手下,他想到了什么,立刻追问:“那他有没有看到……”   影卫低头回答道:“应当是没有,殿下是以人形相见的。”   蒋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他家殿下喜水,无论天气如何,经常会在湖里游水,有殿下在,哪怕王府的内湖是活水,但湖中依旧没有任何猛兽——连边境的妖魔看到殿下都闻风丧胆,更何况是普通野兽。   所以当简大夫跟蒋智提及要带着两位小公子去湖边玩水的时候,他才能斩钉截铁地肯定湖里一定是安全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简大夫还是碰到了“猛兽”。   让蒋智感到疑惑的是:为何殿下会游到晚枫院那边去,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轻易让简大夫发现自己的踪影。   但这件事要等殿下来回答他,恐怕是等不到的,蒋智只能凭空去猜。   然而左猜右猜没有丝毫头绪,蒋智现在只希望那位聪慧过人、心思剔透的简小大夫没有察觉到什么才好,要不然无论对简大人还是对王爷,都不是好事。   阴差阳错,简大夫已经见到了两位曾深藏在小林居独住的小公子,它们现在和他待在一起,让蒋智常常感到压力极大。   哪怕自家殿下对两位小公子极其冷淡,甚少主动关注他们的事情,但小公子的身份如此特殊,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巨大的“灾难”,而且随着它们不断长大,未来会发生什么,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又会何时发生,谁都无法预料。   就这样暂时让简大夫“抚养”小公子,约束并“教导”它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解了蒋智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它们的困境。   但凡事有两面,不能只看好的,不看坏的。增加他们相处的机会,就意味着被发现“秘密”的危险也成倍增加。蒋智生怕什么时候出了纰漏,不仅害了简大夫性命,也害了小公子。   ——当然,还要他能想办法说服总是抱着小老虎跟抱着亲儿子一样的简大夫松手,还得让总是抓着简大夫衣襟的小老虎松爪子,才有办法分开他们啊!   更让人费解的是,殿下明明知道两位公子在简大夫那里,却一直不下令制止,蒋智不明白殿下此举深意,遂不敢自作主张去分开他们。   想到这里,他又问隐卫道:“郑荣在哪里?”殿下游水的时候,郑荣的人会分布在湖岸边,他自己则见首不见尾的,但次次都能第一时间找到殿下。   这一次情况如此特殊,不知道郑荣有没有尽快赶到殿下身边,以作防备。   “大人放心,郑大人已经在晚枫院,怕您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先让卑职过来传报。”   蒋智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说完就让影卫退下,独自在主院等自家主子回来。   此时的蒋大人并不知,在不久之前,那边也有人震惊于与刘煜的“不期而遇”。   ……   简晓年抱着小虎崽瞪圆了眼睛,他已经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刘煜的身体。   只见对方小麦色的胸膛有水珠滑落,顺着他精壮的腰腹,一直滑到下面……最后末入水中。   在阳光的照耀下某人的身体充满了男人阳刚和野性的味道,让人不敢直视。   虽然有朝一日要为煜亲王准备“药浴”,简晓年迟早会看到什么,但这样突然遇到,他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怦怦直跳。   在靠近晚枫院的湖岸浅滩上,煜亲王冷峻的目光在眼前之人的脸上稍作停留,然后一路扫过他怀里两只炸毛的小崽子,渐渐往下移动,最后停留在简晓年被湖水浸湿的衣衫下摆和那双隐隐可见的白皙小腿。   刘煜自己连严冬的湖水都不怕,所以不知道一般人这样光着脚踩在水里,是否会感到凉意。   简晓年看到刘煜微微皱眉,再想想自己现在的“着装”,感觉对方应该是想说一句“成何体统”,顿时有些心虚地往后挪了半步。   不过他也立刻在心中腹诽:他不过是露了小腿,要论穿得少,眼前这位亲王殿下上半身可是不着片缕的,至于下半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简晓年莫名感到有些脸热,不敢再去看眼前那个人宽肩窄胯的身体。   这时候,他听到刘煜开口道:“带简大夫上岸。”   高随闻言立刻上前,简晓年听到动静才知,刚刚那句话是刘煜对他身后的侍从说的。   简晓年对高随摇摇头,表示自己可以走上岸去,然后就准备抱着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虎崽往岸上走去。   但这个时候,他终于从直面煜亲王luo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在水中隐约看到的东西,立刻焦急地朝刘煜道:“殿下快上岸来,湖里有东西!”   见刘煜只是看着自己,没有动作,简晓年更加着急:“我刚刚看到湖里有白色的东西游过去,看上去很大!”   煜亲王听到简晓年的示警,没有半分慌张,只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先把湿衣服换掉……   刘煜的冷淡和简晓年的焦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衬得简大夫看上去更像是小题大做了一般。   ——哪怕他说一句“你可能看错了”,也比这样轻描淡写地让他回去要强。   简晓年觉得刘煜不相信也不重视自己说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些挫败和伤心。   他原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和沟通,他这个医生在刘煜的心里总有些分量的,然而他们的关系也许并不像简晓年想得那般“好”。   不过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正在发抖,简晓年见确实劝不动刘煜,只能转身往岸上走。   简晓年脚底踩着砂石,之前明明感觉不太明显,现在却不知为何感到硌着生疼。   ——看样子就算真的有猛兽,人家煜亲王也不放在眼里……他刚刚的关切不过是多此一举。   从湖边往晚枫园走,简晓年轻声安抚怀里的小老虎。   它们在湖里玩的时候还精神抖擞的,从水里出来倒成了落汤虎,可怜兮兮的在简晓年怀里呜呜地哼唧,让简晓年一阵心疼,立刻就把自己的小郁闷抛到了脑后。   小家伙明显是在害怕煜亲王的,但它们刚刚却没提前发现刘煜,更没发现简晓年看到的东西。   他推测可能是因为陆生动物在水中的时候,灵敏的嗅觉被水阻碍,变得不那么敏锐了,再加上一些水中的生物天生就有利用环境隐蔽身形的能力,就好像大型猫科动物在狩猎的时候也能借助地形隐藏自己。   “哥哥在这里呢,别怕。”简晓年用下巴蹭蹭小虎崽的小脑袋,突然发现这场景似曾相识。   不过他没时间考虑太多,要先哄好怀里的小宝贝。   乖乖又牢牢捉着他的衣襟,让他报废了第n件外衫。它靠在简晓年的左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才渐渐平复。   “嗷呜嗷呜~”它见崽崽还没有精神,于是伸出一只小爪爪,学简晓年的动作,放在了崽崽的额头上。   ……   等到了晚枫院,拂冬已经等在了门口,显然是得了消息。   她赶上前:“刚刚殿下派人过来了,让赶快给您换身衣服……怎么弄得这样湿?”   她并不知道湖边发生的事情,但看简晓年和他怀里两个小的都一副湿漉漉的样子,赶紧带他们进屋。   “殿下派人来?”   ——他们才刚刚分开,刘煜就让人过来给拂冬送信了……是在关心他的意思么?   等拂冬确定地说:“殿下让人过来嘱咐了的,一定给您喝点姜茶……要奴婢说,这种天气看着热了,但着凉也是一会儿的功夫,可不能大意!您是大夫,怎么能不看重自己的身体?”   刚刚胸口那股子郁闷立刻一点也不剩了,某人顿时咧开嘴,笑了笑:“我有分寸的。”   简大夫笑得好看,拂冬却没有听他那句“知道分寸”,若知道分寸,哪会把自己弄成这样,难怪殿下看了也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媳妇今天说我大。   作者君:哪里大?头大?   大喵王:…… 第22章 校场   回到房间里先给小虎崽擦干,简晓年把一条大毛毯子放在床榻上,再抱乖乖和崽崽上去。   经过他一路安慰,小家伙们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现在被毛毯盖住也不怎么紧张,老老实实等简晓年给它们擦身体。   乖乖从毯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冲简晓年嗷呜嗷呜叫得十分开心。   简晓年轻轻点点它粉嫩的小鼻子,笑道:“刚刚在殿下面前怎么没这么大胆?”   小孩子忘性大,小虎崽好像已经把之前的事情忘掉了,乖乖昂着自己的小脑袋,去蹭简晓年的指尖,如果不是身体还被包在毯子里,估计已经伸爪子抱上去了。   它们倒是忘得一干二净、没有烦恼了,可惜某人却很难忘记一些极具“冲击性”的画面。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单独待在房间里的时候,若非小虎崽在身边吸引简晓年的注意,恐怕那场景会时不时蹦到他脑海里。   给小家伙们擦干身体,他自己也赶紧进净室洗了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在拂冬的注目下喝了小半碗姜汤,然后就抱着小虎崽躺在床榻上想事情。   ——今天见到了刘煜,对方似乎并不排斥自己看他的身体(雾),这是不是说明“药浴”的事情可以搬上议程了?   普通的沐浴就可以帮助人们洗涤尘埃、放松心情,而芳疗级的沐浴比普通沐浴乃至一般的芳香治疗法的效果都要突出,是简晓年一早就希望煜亲王能够尝试的项目。   因为有些人并不喜欢别人目视、碰触自己的身体,简晓年一开始不确定刘煜是否会同意,所以迟迟未提。   这下能确定煜亲王并不是这么“害羞”的性格,起码“人和”了。   如果接下来换“药”进行得顺利,那么原材料的事情就不用再担心,到时候哪怕是进行芳疗沐浴或者养更多的扩香石,都没有任何阻碍。   想到这里,简晓年心情也突然变得和他肚子上的小虎崽一样,欢欣雀跃。   两个小家伙原本一左一右倚在他身上,把简晓年的腰侧当成软垫,各自啃着自己的小爪爪玩,井水不犯河水。   但没过一会儿,乖乖突然悄悄坐起身来,趴在简晓年肚子上,努力伸直一只小爪爪摸了摸崽崽的小脑袋,也得亏简大夫腰细,要不然它得整只爬过简晓年肚子上才能碰到另一只小虎崽。   崽崽莫名其妙被摸了脑袋,下意识就回头看简晓年——毕竟这家伙有无数“前科”,没事就喜欢摸摸抱抱没完没了的。   结果它只看到对方一脸傻笑地发着呆,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白日梦。   崽崽怀疑地看了一眼简晓年,用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思考了一阵,觉得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想到这里,它迅速扭头去看乖乖的方向,结果就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离自己只有一丢丢的距离!   被抓了现行的乖乖竟然没有半点心虚,它迅速拍了拍崽崽的额头,才躲了回去。   崽崽一个没站稳,往后倒了倒,好不容易扶着简晓年的腰侧站稳了,立刻眯起眼睛,完全没有犹豫地踩过简晓年的肚子扑向乖乖。   于是两个小家伙就以十分“凶悍”的架势扭打在了一起,还张开嘴露出自己尖尖的小虎牙。   被踩得差点咳出血来才注意到“战争”的简晓年:“……”宝贝你们要打架不是不可以,但能别把他的肚子当主战场吗?!   这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完全抱在了一起,你啃啃我的小耳朵,我咬咬你的脸,根本不明白自己圆润的小身体加在一起能对简晓年造成“巨大伤害”。   ……   可惜简晓年还没有提出“药浴”的事情,煜亲王就要离了王府。   “今岁千秋是陛下整寿,按照惯例,官家会率部在入秋之后去京郊围场秋狩,届时必会有亲王随行,亲兵不可不练……而且殿下掌管京城十六卫中的左右骁卫和金吾卫,所以从近日起就会长住校场,不会经常回府。”   翼州在郡府、都督府之外设十六卫府来加强中央集权,而它们在京中的总制被称为京城十六卫,分别是左右卫、左右骁卫、武卫、威卫、领军卫和金吾卫,再加上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各司其职。   其中左右卫掌管宫禁,左右武卫同担其责,目前分别由帝王和皇太后的心腹任上将军;   而刘煜掌管的左右骁卫在皇城四面、宫城内外分兵职守诸门,金吾卫则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都是十分重要的位置,足见摄政王是如何深受帝王信任。   帝王秋狩,无论是随驾出行,还是留守京中,十六卫的任务都十分繁重,是以在这一年的夏季,各部都在加紧操练,不敢有丝毫松懈。   作为统帅的煜亲王长住校场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过去简大夫没来王府的时候,这位亲王殿下也至少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校场度过的。   “可是这样一来,治疗岂不是中断了?”简晓年担忧地道。   蒋智当然也不希望因为秋狩练兵的事情影响自家殿下的身体,他原本想着,简晓年是个年轻的大夫,让他跟着殿下一起住在校场里,似乎有点为难他了。   更何况府里还有两位小公子,照上次简大夫回家的情况来看,如果真让简大夫住在校场,府里两位可能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闹腾。   可要让殿下跑来跑去肯定是不行的,那就只能辛苦简大夫跑来跑去了。   然而,当蒋智把自己想的建议禀报给自家殿下的时候,刘煜竟然没有同意。   想着殿下那句“让他留在府里,不要到处走动”,蒋子谦一阵疑惑,甚至怀疑殿下是不是怕简大夫在外面容易被某些人“收买利用”,所以才要他待在府里,不能外出行走。   简晓年却没有往这方面想,他已经默默决定对自己的病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起码得让煜亲王同意自己去校场看看,能不能把刘煜住的地方改善一下。   只要当天去回,小虎崽这边应当可以哄好。   坚信沟通就要直接高效,简晓年打算自己去跟煜亲王谈谈。   于是在刘煜离府的前一天晚上,简晓年当着刘煜的面提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听蒋大人说过,您在校场住的地方是常年住惯了的,但殿下既然在那边一直都睡不好,就说明所谓熟悉的睡眠环境并不适合殿下,我如果去实地看一看,就能看到哪里需要改动的,咱们总不能让殿下辛辛苦苦带将士们操练,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吧!”   他管不了所有人,但至少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   自那日两人在湖里“偶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   见刘煜比平时更频繁地看自己,简晓年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笑盈盈地补充道:“我在家的时候就听过殿下的赫赫威名,一直憧憬不已,万分期待能亲眼看到殿下疆场英姿。”   尤其是生辰回家听了晓令说的话,他就更想知道刘煜的事情了——要是将来有人误会自己的病人,他就可以立刻理直气壮地为他解释。   刘煜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王府,接下来十数天、甚至一个月都见不到眼前的小大夫,不知为何就时不时看看他。   “关心”刘煜的人很多,包括御座那位,还有慈宁宫那位……   刘煜每次进宫,都能得到他们热情关切地问候,还有无数珍贵的补品药材源源不断地被送进王府的库里,却只有束之高阁的命。   也许他们每一个人都能用最丰富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对刘煜的关心,但却还不如眼前这个人轻轻皱眉的严肃神情或者一抹得偿所愿的淡淡笑意来得真切动人。   这个人会笨拙地探知他的喜恶,却先把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全部交代了清楚;   这个人会关心他的睡眠、关心他的身体,还关心他的心情,但却完全不在意他封地的情况,到现在恐怕连他的封地有几郡、有没有盐井和矿山都不清楚。   刘煜发现自己很喜欢简晓年这样心无旁骛、眼神清澈地看着自己。   所以当他看到简晓年满脸期待地说着“憧憬”,虽然明知道这只是对方说服他的一种“策略”,刘煜还是听到自己说了一个“好”字。   简晓年:“!!!”   煜亲王:“……”   本来还想保持冷酷,但简大夫眼睛里有星星的时候,真的让人很难冷漠对他,刘煜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语气与往日不同:“孤会让人带你去校场,到时候……你不要乱跑。”   ……   蒋长史很快就得知自家殿下突然改变了主意,竟然同意让简大夫去校场了。   他十分佩服简大夫的“口才”,毕竟这世上能劝动摄政王殿下的人恐怕不多了……或者说,这世上敢在殿下做了决定之后还去劝他改主意的人,是真的勇士!   最后煜亲王和简大夫前后脚离开王府,只是刘煜骑马,简大夫却是乘了王府的马车,所以却是隔了一阵子才到达目的地。   简大夫第一次到天京校场,就有幸看到煜亲王指点亲兵。   当然,跟简大夫一样感到荣幸和惊喜的,还有将士们。   “今天殿下竟然亲自下场指点几个校尉,让吾等可以观摩一二,真是太幸运了!”   “就是这么大热天的,为什么要我们穿戴整齐,不能袒胸露臂?”   “你懂什么,这是殿下严格要求,难道到时候秋狩,你也打着赤膊见陛下么?!”   “你也说是秋狩了,现在咱们打个赤膊,反正都是糙汉子,避讳个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媳妇来了,要好好表现。   作者君:在校场竟然看不到新鲜的肉~真没意思!   大喵王:……   作者君:别别……别激动!先把爪子收起来!不就是肉吗?宝宝自己有很多的,可以看自己! 第23章 荆芥   简大夫在校场先看了煜亲王指点几个校尉。   说是指点,其实简晓年只看到了刘煜单方面吊打属下的过程。   更加诡异的是,那些被虐的将士上场时还一脸严肃警觉,下场的时候却半分输了的尴尬都没有,满脸都是笑意和激动,再加上旁边有将士观摩,时有呐喊和欢呼,看着跟过年一样喜庆。   即便不是营中将士,简晓年还是很高兴自己能看到刘煜的这一面。   原来把这个人单纯看作自己的病人时,简晓年并不觉得煜亲王跟旁人有多大区别——抛去皇族出身和摄政王的权势地位,这个男人也不过是比一般人英俊了些,个头高大了些,不爱说话了些……   但是此时此刻,简晓年却清楚地看到了他不同寻常的魅力。   在这个更看重个人能力的地方,或许还有人会威慑于摄政王的权势,但简晓年相信,那些将士更崇敬的,恐怕只是刘煜这个人。   他的任务是检查刘煜的卧房,所以并没有在校场停留太久,就跟亲自带他过来的蒋长史一起去了目的地。   刘煜在这里的屋子和其他将领的房间摆设布置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不过是将连着的两间打通变成了一间套房,中间拿屏风隔挡了一下,再是简单不过了。   简晓年能够理解这种军人作风,但也尽心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蒋智在一旁看到简大夫处处注意细节,为殿下考虑得极其周全,不禁愈发欣赏和感激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大夫。   “简大夫有心了……”他语气真诚地感谢道:“这些日子多亏有简太医和您,殿下的情况越来越好。”   虽然一直是简晓年在“照料”煜亲王,但蒋智始终觉得,只有简遵友这样的国医圣手,才是此类新法的真正创造者,而简小大夫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再加上本身的天赋定是过人,所以才能如此年轻就拥有高超医术。   “蒋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简晓年一边谦虚,一边嘱咐道:“夏季炎热,若是殿下不喜用药烛,那就返璞归真,多采用嗅闻的方式,也能达到一定的效果……扩香石每五天一换,到时候就劳烦蒋大人派人送返。”   他已经打听过了,在校场根本就没有坐浴,刘煜要以身作则不用特权,但又有洁癖,在营中用“药浴”暂时有些不切实际,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简单的方式来维持“药效”。   蒋智点点头,把他说的话都牢记于心,几乎当作了“圣旨”。   等简大夫要回府了,正好煜亲王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蒋智遂退了出去,留他们在屋里单独说话。   简晓年刚刚远远看着,只能看到他挥剑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矫健身姿,现在这么近地站着,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一个曾经远在天边、触不可及的英雄,一时之间又是激动高兴,又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看到殿下练武了,都没回过神来,殿下就赢了,真是太厉害了……果然我们这种外行人就只能看看热闹罢了。”   憋了半天想出来的话,显然还不能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但那份崇拜之情还是显而易见的。   偏偏刘煜就这样看着他,也不开口,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奇怪起来,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有别的什么意味。   “那……那我就回去了,殿下要保重,”简晓年提起“医嘱”来终于有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在校场能早睡早起是件好事情,但注意入睡前不可做剧烈的活动……还有,夏季虽炎热,但请殿下莫要贪凉,尤其是睡前不可以洗冷水澡……”   刘煜看着眼前那张漂亮小脸上的菱唇特别煞风景地喋喋不休,几乎目不转睛。   那唠叨至极的“劝诫”听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让人感到烦躁,反而带着一种温情脉脉的错觉,能让人感到熨帖和喜悦。   刘煜记得自己答了“好”,所以不出所料看到对方面上浮现一抹动人的笑意。   “殿下竟然答应我了,就不可以食言,若是知道殿下不听大夫的话,我不保证会不会准备特别苦的药给殿下补身体。”   用哄小虎崽和晓令的语气来哄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简晓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病人”都像小孩子,你管得太严容易引起逆反,管得太松又很难约束,只有对他亲切友善,还得软硬皆施,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果然,煜亲王十分“老实”地点点头,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不知要做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放回了背后。   简晓年正在疑惑他的举动,这时候蒋长史似乎准备好了一切,站到门口轻声提醒简大夫,说可以启程回府了。   应了一声,跟煜亲王行礼道别,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简晓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屋里,竟就这样与刘煜对视了一眼。   望着对方看不懂的深邃眼眸,简晓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心中这种依依不舍的感情,只能感叹:   ——要医者离开自己的病患这么多天,就跟让猫奴离开自己的猫,应当也差不多了吧!   ……   回到王府后,因为煜亲王不允许简大夫来回奔波,所以简晓年只能待在府里,打理成熟的“药材”。   那些作为替代品的植物已经全部长成,简晓年决定趁病人不在自己身边的这段日子,抓紧时间把精油和提取物都制出来,这样等刘煜回来,就可以直接配药用了。   想到过一阵子要陪摄政王用“药浴”,某人的心情十分复杂,再加上确实有近二十天没见到人,心中不免想念。   等到把一批新的“药材”种下去,简晓年发现自己竟然空闲了下来,一时之间有些无所事事。   他看着苗圃里大面积的新苗或者被摘了果实和枝叶而显得有些“萧条”的旧株,再看看苗圃一角蓬勃生长的小荆芥,心想,要不先把猫薄荷给处理了吧。   新鲜的小荆芥对猫就应当已经有作用了,但有些奇怪的是,简晓年甚少在王府里看到其他的猫,甚至连其它小动物都难得看到一只。   起初他还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园子里有小虎崽这样的未来大猫,所以猫咪都不敢靠近了,但转念想想,这两个小东西长成大猫的日子还远着呢,也不知道那些小动物们是在怕什么,竟都躲了起来。   不过简晓年有了最可爱的小虎崽,已经心满意足得很,他不贪心。   对简晓年来说,能够治好刘煜的失眠症,再守着两个小家伙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猫,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这段时间两个药童跟着自己忙前忙后,简晓年处理猫薄荷的时候就没让他们跟着。   药童知道简大夫向来待人亲善,所以也没有刻意推脱,相携回到各自的房里,正好看看简大夫推荐的医书去。   用过午膳不能立刻睡午觉,小虎崽就跟着简晓年在苗圃旁边玩耍了一会儿。   它们已经把简晓年从家里带来的铜球滚得整个院子到处都是,让简晓年和药童们走路的时候都得小心一点,以免踩到会摔倒。   把生长繁茂的绿植收割下来装在簸箕里,简晓年一手抱着小虎崽,一手拿起一小撮小荆芥,放在它面前。   乖乖看到眼前绿绿的小植物,没有丝毫犹豫就好奇地用自己粉嫩的小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但没有闻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忍不住开始上爪子拨弄,当成普通植物玩起来。   它用小爪爪捧住简晓年手中的绿植,时不时扭过头冲他“嗷呜嗷呜”叫,连玩个小叶子都要跟简晓年撒撒娇,黏人得不行。   简晓年蹭蹭它的小脑袋,小家伙立刻就丢开了绿苗苗,扑到他怀里,玩起他的衣襟来。   虽然明白小家伙现在对猫薄荷确实没有反应,简晓年还是有些不想放弃。   他又拿起另一撮小荆芥,蹲下身来伸到了崽崽的面前,结果正在专心致志拨弄一个铜球的小家伙立刻给了他一个小白眼。   只见那毛茸茸的小爪子一呼而过,简晓年手里的小荆芥叶子马上就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上,只剩一个惨兮兮的光杆子。   简晓年:“……”他家小宝宝的爪子现在都这么厉害的吗?   ——看来小奶猫确实对猫薄荷没什么兴趣啊……可惜这院子里没有大猫,想试都试不了。   不过简晓年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既然都已经把东西种出来了,就决定先把它们晒成干草,拿来做玩偶的填充物。   于是,等哄了小虎崽去卧房睡午觉,简晓年独自在苗圃这边忙活,把新鲜的小荆芥拿到药庐里处理一下,再放到外面的架子上晒太阳。   这时候,有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独自走进了苗圃所在的偏院。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几个香薰铜球:“……”   还没来得及纠结为什么两个小崽子竟然有这么多“新球”,刘煜已经注意到在药庐门口进进出出的某个少年的身影。   单薄,清隽,永远带着勃勃生机和一股认真专注的劲儿……那个一段时间没见,就会时不时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身影。   “殿下?!”   简晓年这时候也看到了刘煜,心里怦怦直跳,顿时雀跃起来,他拿着簸箕不方便过来,等把东西放到架子上,刘煜已经走到了跟前。   “这是什么?”简晓年听到刘煜问。 第24章 秘密   蒋智是听属下禀报才知自家殿下突然回了府, 还以为自家殿下有什么要事。   待知道煜亲王只是在主院洗漱了一番、换了件便服就去了晚枫院, 蒋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是他的错觉吗, 什么时候起殿下对简大夫如此看重了?   待他仔细回忆, 却猛然发现了一个“残酷”事实——殿下对简大夫, 跟对以往为他治过“病”的那些名医, 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单独辟一处院子、为他建药庐和苗圃还可以说是为了“治病”。   但明明对两个小公子不甚在意, 却允许喜欢它们的简大夫与之接触、相处, 不让简晓年到校场去、免得他来回奔波,一回府还得打理干净自己再去晚枫院见人……这些事情发生在对任何人事物都带着三分冷淡的煜亲王身上,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蒋子谦当年也经历过知慕少艾的青葱岁月,总觉得自家殿下这一次次的“不同以往”,带着让人不免多想的深意。   脑海里浮现某位少年精致俊美、见之可亲的脸庞,蒋智皱起眉头,心中暗道:应当不至于吧!   若论美貌,各人的审美口味不同, 实在难以统一来论, 但在蒋智看来,若殿下真有心,至少落英院那二十几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早就已经承了欢、侍了寝。   要知道,那里面可不乏绝美的男侍, 有清霜如雪的冰美人,也有热情似火的小妖_精,甚至年纪比简大夫还要小的少年, 也不是没有……殿下一个都没有碰过。   ——这若换成任何一个美人得了殿下倾心,都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可为何偏偏是能够给殿下治病的简大夫呢!   蒋长史自以为摸到了些端倪,心中忧愁丛生,生怕自己的猜想成了真。   这时候,郑荣走进屋子,蒋智连忙往他身后看去,却没见到想看到的人,急道:“殿下呢?”   郑荣不知他为何露出这般神色,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在简大夫的药庐。”   “你怎么不跟着殿下!”   郑荣皱着眉头看向几乎要跳脚的蒋子谦,脸上仿佛写着“你发什么疯”。不过出于二十年的同僚之谊,他还是道:“殿下让我回来。”   不知为何,蒋智心中不安更甚:“你是说,殿下此刻正跟简大夫独处?!”   郑荣心中暗道:之前没去校场练兵的几个月,殿下不是隔三差五就跟简大夫深夜独处吗?那时候你蒋子谦不还欢欣鼓舞,恨不得庆祝一下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变了态度?   某位带刀侍卫想到这里不禁腹诽:这些文人就是矫情,总是喜怒无常,翻脸无情,还没事就爱大惊小怪的。   莫名读懂了他表情的蒋长史:“……”   ——你们这些武将都是大老粗,怎么懂我们这种心思缜密细腻之人的痛苦!   “不行,我得去晚枫院看看,”他往外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拽住了郑荣的手往外拖:“你得跟我一起过去!”   虽然蒋智知道以自家殿下深(闷)沉(骚)内(至)敛(极)的性格,就算真喜欢什么人,也不至于硬来,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的,更加难以发生什么。   但所谓美人易得、大夫难寻,现在能治好殿下的都是祖宗,可不能有一点闪失啊!   ……   此刻被蒋长史心心念念的晚枫院里,安静得很。   刘煜见少年看着自己笑,笑得人心起微澜,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对方的脸上划过,最后看向简晓年刚刚晒在架子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其实并不在意那一丛丛绿油油的叶子是什么,他只是想跟少年说几句话。   简晓年从看到刘煜的一刻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这会儿听到煜亲王竟然会对某种植物感兴趣,立刻扶着木架子回答道:“这是小荆芥,晒干了可以给小老虎填玩具用。”   他早上还见过蒋智,却并没有从长史那里得知任何关于殿下要回府的消息,可见刘煜这次回来没有提前通知府里。   之前拂冬她们也说过,过去煜亲王要带兵操练,习惯一直住在营里,那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次,也是常态。   原本还在数着日子,想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自己的病人,没想到突然就见到了……   简晓年把心底的欣喜归咎于自己迫切希望能给刘煜试用新精油,所以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想着煜亲王今晚会不会留下来。   某人听说这东西是给小崽子准备的,眼神立刻幽深了几分,再想想自己刚刚在院子里看到的香薰铜球,心情顿时从初进来时那般明媚,变成一般明媚。   时刻关注着刘煜表情的简晓年发现他面色似乎黯淡了些,再抬头望望日头,怕他是赶回来时晒着太阳了、会有点不舒服,于是就招呼刘煜先进自己的药庐坐坐,好休息一下。   他完全没发现煜亲王殿下是把自己“捯饬”了一下、选了件据说最衬他英明神武的常服过来的。   “您还没见过我的药庐吧?要进来看看吗?正好给您试试新的药油。”   简晓年没有看到刘煜身后跟着人,顺口问了句:“郑大人呢,没跟您一起过来吗?”   郑荣明面上是刘煜的亲卫,实则掌握着王府的暗卫营,与蒋智一样,乃是刘煜的左膀右臂。   因为这个对外公开的身份,郑荣待在自家殿下身边的时间比蒋长史待在刘煜身边的时间还要多。   是以在简晓年的印象里,多半看到的都是郑荣与殿下同在的情况。   再加上他曾经在郑大人身上示范过芳疗的用法,所以对这个跟刘煜一样不苟言笑的高大侍卫有几分好感,把郑荣也当作了自己在王府的“熟人”。   “他没来。”刘煜其实有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简晓年这时候扭头看着他呢,让人很难忍心让少年因没有得到答案而感到难堪。   简晓年闻言,以为郑荣有其它的公务要处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得到了一个答案自然也就轻轻点点头,然后就做出盛情邀请煜亲王进屋的动作。   刘煜跟着他跨过门槛,走进简大夫的药庐。   说是药庐,其实是把偏院的厢房收拾了干净,整面墙都摆上带抽屉的的木柜子或博古架,好让简大夫分门别类地装上药材和其他用品。   房间里有两张专门按照简大夫吩咐特制的案几做他的工作台,里间还有遮了光以便存放精油和其他贵重物品的暗室。   刘煜没打算去暗室参观,他一眼扫过两张案几,发现上面竟然整整齐齐摆了好多绿叶子,还都是简晓年所说要给小崽子填玩具的那种小荆芥。   刘煜:“……”两个巴掌大点的小崽子,要玩多少铜球,填多少玩具?!   好在简大夫不能听到煜亲王心声,没办法回答他一句“再多也是不够的”,否则某人真的可以后悔进这屋子“参观”了。   就在这时,刘煜突然感到身体有些异样,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简晓年正沉浸在带刘煜进来参观自己“工作室”的喜悦和兴奋中,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   他拿起几样医者常用的工具,一一展示给刘煜看,就好像跟好朋友分享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一样,希望能引起对方的兴趣和共鸣。   “这是戥子,是一种小称,您可别小看它,用来称量东西,特别方便……”   “这是药碾,握着这两端推一推,就可以滚动石块,比杵要好施力,不过要是量少,还是用杵和臼,免得浪费……”   “对了,上次跟殿下说的新药油,就装在……殿下,您怎么了?”   简晓年正兴致勃勃地取出瓶子准备拿给刘煜,就发现对方手扶着额头,眉头皱起,似有不适。   他赶紧走上前去,轻触刘煜的手,想试试他的体温,看是不是中暑了,却被刘煜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还没来得及反应,简晓年就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案几之上。   刘煜高大的身躯将他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简晓年根本不得动弹,再加上事出突然,他当下完全愣住,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   那双一向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依旧深邃,但里面却好像关着什么,随时可能控制不住地跑出来。   “殿……殿下!”   简晓年吓得声音都在发抖,他从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刘煜,内心极度恐惧的同时,又暗藏几许担忧。   也不知道是在担忧自己的处境,还是担忧让刘煜“发狂”的缘由。   ……   哪怕感情世界还是一张白纸,但简晓年毕竟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少年,此刻他正陷入如何可怕的境地,只要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能意识到。   但他心中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一直沉默寡言但对他非常尊重和配合的那个男人会对他做出恶劣而可怕的事情。   此刻简大夫和刘煜的两个心腹竟然神奇地想到一起去了——他与刘煜有那么多机会独处,说句不好听的,整个王府都是煜亲王的地盘,真想对他“无礼”,何必等到此时此刻?   更何况简晓年自认不是倾国倾城、能够令人思之成狂的美人,论起英俊非凡还不及刘煜本人,哪里值得素来不近美_色的煜亲王为他“破例”呢?   就在晓年努力维持自己所剩无几的镇定、忍不住叫着刘煜名字的时候,对方忽然又闭上了眼睛。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在克制什么,刘煜低垂着头,呼吸甚至比刚刚还要厚重几分。   “殿下?”不知道为何,简晓年觉得这时候的刘煜又可怕又可怜,就好像出于本能咬到他的手而无限自责的小虎崽,让人根本无法冷淡待他。   简晓年带着怯意的温柔声音,似乎让刘煜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始终用手撑住自己,不让自己再靠近那个明显在颤抖的少年。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立起身来,却没有马上离开药庐,而是冲进了一侧的暗室,然后里面传来了衣帛撕碎和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简晓年:“???”   在“趁现在逃走”和“看看刘煜状况”之间犹豫了片刻,一种对他掩盖不住的关心促使简晓年小心翼翼地往暗室走去。   暗室的门已经被刘煜拍得碎裂,外面的光漏了进去。   简晓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房间的正中,一头全身雪白、背后有黑纹的巨兽卧在地上,看上去正忍受着什么痛苦。   它旁边散落一地的是煜亲王的黑色常服,此刻已经从里到外碎得彻底,再也拼凑不起。   简晓年:“!!!”   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的小虎崽长大以后威风凛凛、霸气无比的样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刘煜面前信誓旦旦说会“喜欢大老虎”的简晓年觉得自己此刻若是拔腿就跑,能很生动地解释什么叫做“叶公好龙”。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药庐的暗室里什么时候藏了一只大白虎,它从哪个门进去的?   随后想到煜亲王不见了,不禁担心他会不会被老虎吃掉了,但房间里既没有血_腥场景也没有血_腥味——论现场最“惨烈”的,莫过于那套简晓年特别喜欢看煜亲王穿、能衬得刘煜更加英武不凡的玄色常服。   ……   蒋智拖着郑荣回到晚枫院,正想要往药庐里走的时候,一个影卫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郑荣发现属下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表情,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严肃地问道:“殿下呢?”   那个影卫在首领来之前已经斟酌了很久,此刻说出口虽然还有一丝尴尬,但至少表述清晰。   “殿下与简大夫在一起……做事情。”   首领虽被打发走了,但他们却不能不保护殿下,于是按照惯例藏在不会打扰到殿下的距离内,随时戒备。   事实上当房间里传来简大夫一句“殿下,您怎么了”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迅速靠拢,却在进屋的瞬间又马上退开。   ——殿下那样对待简大夫……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还用得着猜吗?   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饶是身经百战的暗卫营精英也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到底不敢听殿下的“墙角”,又连忙退开了些,正准备想办法跟首领禀报此事,蒋智和郑荣就都过来了。   蒋长史闻言,一时之间差点没有站稳——我的亲殿下啊,这可真是要人命呐!   然而,就在这时,陷入沉思模样的郑荣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向药庐方向看去,就看到简晓年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望过来。   蒋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发现了简小大夫,他赶紧走上前去,把对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   ——衣服虽然看着有点皱,但至少是齐整的,而且简大夫头发未乱……他眼中确实有惧意和迷茫,可依旧清澈透亮,也不见哭过的痕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足以毁灭身心的打击……   蒋长史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嗔怪地看了一眼郑荣——你这些部下都是什么眼神,说话也说不清楚,什么叫“做事情”?把人吓坏了好吗!   影卫:“……”照刚刚那情形,竟然什么都没发生……蒋长史你才真要担心殿下身体吧?!   简晓年见郑荣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终于有一种见了人的心安,他开口道:“你们进来看看吧。”   蒋智闻言意识到事态没有那么轻松,面色立刻严肃起来,他跟着已经开始快步往屋里走的郑荣一起,先进了药庐,又在简小大夫的示意下进了暗室,果不其然看到自家殿下……的另一种形态。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简大夫,发现这个少年正目露担忧地往这边看,似乎很关心白虎的情况。   ——可怜的少年,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知道了这个秘密,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简晓年被送回卧房之后,发现自己应当是被软禁起来了。   他在煜王府除了刘煜的书房不能去,曾经到哪里都不受任何限制,现在却连自己的院子都不能去了。   拂冬和敛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得到蒋长史的命令,要她们好好照顾简大夫,但不可以让他跨出房门一步。   两个侍女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立刻意识到这是简大夫犯了什么忌讳。但既然他还能住在自己的院子,而没有被关到王府的水牢里,那说明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她们不敢问蒋长史,更不敢问简大夫,只能装作寻常,自欺欺人。   小虎崽抱在一起,午觉睡得正香,忽然闻到一股可怕的味道,立刻惊醒。   待见到竟然是简晓年身上带来了这股让它们战栗的气味,又想立刻逃走,又不想抛下简晓年,纠结得在床榻上来回打转。   简晓年只能去清洗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服,才抱到了圆滚滚的小毛球。   “嗷呜嗷呜~”乖乖见他一直魂不守舍的,遂用小爪爪拍拍简晓年的脸,试图唤来他的注意力。   简晓年抓住了它的小爪爪,捏一捏,觉得特别好捏,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看着乖乖娇憨可爱的小模样,他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骇人的身影,喃喃自语:“白虎为腾,刘氏为姓,翼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视,天命所归……偶有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   这段记载在《翼州笺疏》上的传说,冀州百姓人人皆知。   但若要细问,恐怕普通人很难说清楚什么是“魂魄”——他们连皇族都甚少看到,更何况是极其罕见的“先祖返魂”。   据简晓年所知,“先祖返魂”乃是天降祥瑞,冀州的史记倒是记载过,历史上确有几位皇帝就是先祖返魂。   但他们都是传颂至今的千古名帝,简晓年作为一个“现代人”,十分怀疑这是不是为了保证君_权至上、中_央集_权的一种“修辞手段”。   当时在药庐的暗室中,简晓年太过惊讶,以至于一开始并没有往这方面思考。   但回到房中冷静下来,回忆起见到白虎的前后过程,再细细去品蒋长史和郑大人脸上的表情,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意识到自己亲眼目睹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简晓年终于明白蒋智眼中的担忧和郑荣眼中的惋惜,是因为什么。   刘煜是先祖返魂,历史上冀州的先祖返魂都做了皇帝,但御座上现在坐着的人却是刘煜同父异母的兄弟……   ——就算他有保守这个秘密的决心,刘煜会给他保守秘密的机会吗……这可是能给整个煜王府带来灾难的秘密啊!   他的箱子和就近放在房里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收走,看来蒋长史是在怀疑刘煜的异状与他的“药”有关系。   事实上一开始连简晓年自己也在怀疑自己,所以一遍遍疏理着当时发生的每一处细节。   待接受了刘煜可能是先祖返魂的事实,再想想自己那一屋子的小荆芥,简晓年欲哭无泪。   ——前脚还在想王府里怎么没有大一点的猫咪可以试试猫薄荷,后脚大猫就来自己屋子了……自己这flag立得真是又高又直!   ……   “这就是简大夫所说的小荆芥。”   蒋智把属下从药庐收回来的一丛丛绿叶子拿在手里翻看,实在很难相信这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小草竟然能够逼得殿下在正常情况下化了形。   简大夫说这并非常见的小荆芥,而是他无意中寻到的异种。   据查证,冀州确有名为香薷的猫草,在野地里极得猫类的喜爱,但没有简大夫的小荆芥来得“有效”。   他们并不知道简晓年手中的猫薄荷不是“本土产品”,而且当时又布满药庐,对从未接触过它的某只大喵来说,影响是可怕的。   之后刘煜醒来,再去试闻的时候,就没有第一次这般反应剧烈了。   即便是这样,还是没办法完全排除简大夫的嫌疑。   或者准确地说,以蒋智和郑荣的身份,并没有这个资格决定简大夫的“去留”和“罪责”。   简家的情况他们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虽有御座上那位不断做些虚虚实实的手脚、试图干扰他们的查探,但煜亲王有自己的判断,并未受其影响。   现在出了这样的状况,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不幸”知道了秘密的简晓年永远没机会说出这个秘密来才是。   但光是想起对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还有自家那位疑似红鸾星动的殿下,蒋长史就觉得万分头疼。   “殿下回来一趟不容易,在自个儿府里休息一夜,相信宫里头也不会因此说什么,但此事必要瞒得严严实实,不可走漏了风声。”   郑荣点点头:“你放心。”他执掌的暗卫营不会让殿下和简大夫在院里说的哪怕一个字传出去。   其实当时看到殿下样子的,除了简大夫,就只有他们两个知情人。   在场的影卫皆以为是简大夫不堪受_辱,挣扎抵抗的时候伤到了殿下。   至于简大夫如何能伤到殿下,又伤到了殿下哪里……这种事情他们就不敢猜测和议论了。   如此一来,虽然可能莫名多了个唐突美人反被伤的窘名,但带来的影响至少比先祖返魂的秘密被更多人知晓造成的影响要来得小。   “西南的事情才刚告一段落,我还以为至少能清静几个月的,没想到……你说,殿下会如何处置简大夫?”   饶是蒋子谦跟随刘煜多年,也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问题,他心里惴惴不安,想找个人分担。   可惜郑大人并没有跟他“讨论”的意思,说自己还要巡视就大步离开了屋子。   在蒋智看不到的地方,郑荣放慢脚步,朝晚枫院的方向望了望,却被茂密的树丛挡得干干净净,他握紧了拳头,又加快了步伐。   ——笑起来那样温暖的一个人,应当能逢凶化吉的……   ……   煜亲王“醒来”之后,为避免宫中那位生性多疑的冀州皇帝发现端倪,需要立刻返回校场。   临行前,他竟然生出了此生未有的犹豫,在思考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走到了晚枫院。   那里如今由煜王亲卫把守,没有蒋长史的允许,连两个侍女都不能随意进出。   侍卫看到殿下亲至,齐齐行礼,然后恪尽职守地继续执岗。   看到晚枫院有如此重兵把守,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院子里关着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事实上,在王府的主人眼里,晚枫院里住的大夫,应当是再温和善良不过的一个人了。   那个人总会带着一抹动人的浅笑望着他,跟他说一些自以为有趣的旧事来“套”他的话,探求他的喜恶。   那个人还会用一双白皙漂亮的手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让喜洁的他不会因为粘稠的药油而感到不适。   那个人特别宠溺两个小崽子,也亲口承诺即便是它们变成了大家伙,也会照样喜欢。   ——也许当时忽然而起的欲_念是假的,但在意那个人的心,却不作伪……   正如晓年跟蒋子谦交代的一样,小荆芥对猫的作用持续不过须臾,所以化作白虎的时候,刘煜其实已经几乎恢复了神智。   它背对着门口而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想看到简晓年眼中的恐惧和厌恶。   能够让简大夫说不出秘密的方法有很多,但刘煜却一个都舍不得对晓年用。哪怕是听到子谦将其软禁在晚枫院,他都忍不住想来看看。   跨进月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紧紧锁在了某人身上,再也挪不开去。   ……   经过了无眠的一夜,简晓年看着门口伫立的侍卫,心中忐忑不已。   ——他能感觉到,现在守在院子内外的,并不是普通的侍卫。   不知道是不是蒋长史忘记了,他们并没有将小虎崽从简晓年身边带走,让孤独无依的简大夫多少还有些安慰。   小虎崽早就感觉到简晓年的紧张和彷徨,所以从昨天晚上到白天都表现得十分乖巧。   乖乖窝在他怀里,主动把自己的小爪爪和小尾巴塞到他手上,给他玩,充分展现了“彩衣娱亲”的潜质和聪明伶俐劲儿。   简晓年捏着小虎崽软软的小爪子,撸着它毛茸茸的小尾巴,确实没有一开始那么惶恐不安了。   ——又到了听天由命的时刻,他再不安,再害怕,事情难道就能由着自己的愿望去发展了吗?   不过,此时的简晓年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里没有真的担心刘煜会对自己“下狠手”,并不完全是因为相信煜亲王的品性。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和简晓年一起待在房里一下午加一晚上,眼看早上也不能出去溜达了,可以不出去玩但不能没有自由的小家伙们终于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它们是绝对不会怪简晓年的,要怪只会怪站在门口那几尊气味熟悉的“石像”。   它们先是扒在门槛上对着穿起侍卫轻甲的影卫们叫,发现对方竟然不理会自己,顿时气恼得直呼呼。   乖乖轻车熟路地翻过门槛,一摇一摇地跑到影卫正面,撅着小屁股、昂起小脑袋嗷呜嗷呜叫得更“凶悍”了。   小虎崽表现得这么凶,但门口的影卫却一直目视前方,并没有要配合一下的意思,小虎崽很快出离愤怒了,伸出小爪子就去挠他的靴子。   靴子即将报废而欲哭无泪的影卫:“……”   围观整个“凶案现场”的简晓年:“……”   实在看不下去了,简晓年招手呼唤小虎崽:“乖乖,到哥哥这里来。”   小虎崽看到简晓年蹲在门口,朝它伸手,立刻放弃“攻击”影卫,屁颠屁颠地跑回去,被简晓年抱了起来。   “嗷呜嗷呜~”小家伙回到简晓年怀里,立刻“告状”一番,淡蓝色的眼睛透着小委屈,简晓年抱着它哄了哄,把一旁的影卫听得悲愤交加。   ——小老虎这变脸的功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的……在小林居的时候,它们可不是这样的,而是跟殿下一样,高冷得很呐!   简晓年哄完了小虎崽,看了看影卫的靴子,不好意思地道了歉,但对方没回应他。   原本被小家伙这么一闹还有些好笑的简晓年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前途未卜的“阶下之囚”,顿时垂了眼。   这时候扒在门槛上看他们的崽崽突然躲到了晓年的身后,他怀里的乖乖也窝起来炸了毛,意识到什么的简晓年往院子里看去,就看到刘煜从月门那边踱步而来。   看到他严肃冷峻的脸,简晓年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莫名生出了一丝喜悦。   但很快的,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昨天在药庐里发生的事情……这个人离自己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窘迫,晓年不自在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小虎崽,身体往门框后面躲了躲。   ……   一直注意着他的刘煜当然立刻就发现简晓年对他的眼神闪躲,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什么翼皇族生而武神,什么得先祖返魂得大昌盛世,都是虚话!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本就身负“凶名”的摄政王竟然还会变成骇人的猛兽,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哪怕对方心地善良温和,一样接受不了……   ——但是他说过会喜欢大老虎的……原来,都是骗人的。   刘煜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下,但还是比站起来的简晓年高上不少,他低头问:“你怕我。”   这明明应当是个问句,偏偏说的人带着笃定的语气,好像自己给自己判了命,还不让对方反驳。   晓年把两只小虎崽都抱在怀里,一开始确实不敢看刘煜,听到这句,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才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讨论过怕不怕的问题,晓年自然也没提前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怕肯定是怕过的,但相处之后,似乎就没那么明显了……   晓年原本想就这样回答刘煜,但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刚刚小虎崽对影卫发出不满之音的画面,他突然有些话想对眼前的这个人说。   尤其是当刘煜又是这幅冷淡模样,说着让人无力吐槽但无从辩驳的话来时。   人之所以会害怕,有时候是因为对方的实力未知,有时候是因为两者力量悬殊,有时候则单纯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恐惧。   哪怕刘煜从未真地对他做什么,哪怕自己是目前唯一能改善对方失眠症的医者,但只要他们的身份如此,就不存在真正的平等。   “殿下一言可以决定我的生死,我当然会怕的。”   ——除非他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抵抗这种因不平等而产生的屈_辱和不甘,那就是真的不害怕了吧。   刘煜听了简晓年的话,看着他始终不愿和自己交叠视线的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晚枫院,消失在月门那里。   探着脑袋张望了一番,感觉到大老虎是真的走了,简晓年怀里的小家伙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乖乖极其崇拜地盯着简晓年看——它的哥哥厉害死了!在哥哥身边,每次大老虎过来,最后都得灰溜溜地离开。   它选择性地忘记了上次在湖里“狭路相逢”,它们变成了落汤小老虎,是被同样湿漉漉的简晓年给抱回去的。   崽崽从刘煜准备抢走他的宝贝铜球开始就对大老虎十分忌惮,刚刚刘煜站在台阶下的时候,它一边张开小嘴巴露出小尖牙,一边频频看向昨日来不及收回来、还散落在院子里的小铜球,生怕某人不死心。   但等它们各自胡思乱想了一阵,却发现简晓年还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垂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嗷呜嗷呜~”乖乖用后腿站着,两只前爪扒在他胸口,伸长脖子凑过去蹭简晓年的下巴。   感觉到小家伙冰冰软软的鼻尖和脸上的绒毛,简晓年露出一个苦笑。   ——虽然是大实话,但他刚刚都跟刘煜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这时候不该发个毒誓、表表忠心才对吗?!   ……   煜亲王回摄政王府,第二天清晨又离府,然后近一个月未归,对外面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简大夫的危机显然是度过了,因为晚枫院内外的侍卫在刘煜离开之后就被撤得干净。   他又可以在药庐里做事情,甚至在王府里到处走动,一切似乎恢复了寻常。   不管是因为人品上佳,还是为了保住小命,煜亲王相信简大夫会守口如瓶,他们依然是亲切温柔的大夫和配合度极高的病人。   简大夫准备的扩香石,也每五日一次,准时通过王府的人送到煜亲王的手里。   刻意不去想这个人,每天照料苗圃的新苗、制制精油,陪小老虎玩耍,日子很容易度过。   但当简晓年知道刘煜的“病情”加重了,甚至因为十天未眠而一时恍惚差点坠马,立刻跟来“通风报信”的蒋长史表示自己要再去一次校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哀怨):你怕我。   小兔子:……   大喵王:给你摸爪子和尾巴,别怕我行吗?   小兔子:行!!!   作者君:两个人怎么都如此不矜持(四十五度角悲桑仰望天空ing) 第25章 和好   因为打算在校场待一夜, 不能当天就往返, 简晓年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抱着小虎崽哄了半天。   “哥哥明天早上回来, 乖乖和崽崽晚上自己睡不害怕, 有小老虎和小兔子陪着你们呢。”   他已经让拂冬和敛秋给两个小家伙缝制了几个玩偶, 有小老虎, 也有小兔子。   只是原本打算用来做部分填充物的小荆芥已经被蒋长史全部收走了, 免得再次造成不必要的“灾难”, 所以玩偶里面现在填充的只有棉花和麻草。   女孩子手巧,做出来的玩偶十分漂亮,立刻成为小虎崽继熏香铜球之外最喜欢的玩具。   大概是觉得抱小老虎玩偶不如直接抱自己毛茸茸的兄弟,小家伙们对老虎的布偶反应平平,倒是对小兔子款情有独钟。   于是简晓年抱着小虎崽,小虎崽抱着小兔子不撒爪。   听着简晓年说话,偶尔哼哼唧唧回应一下,乖乖一边摸小兔子的耳朵, 一边还要摸摸简晓年的腿, 表示“公平”。   看着小家伙“百忙之中”还要抬头看看自己、“照顾”他的情绪,简晓年知道最近他的怅然若失还是被敏~感的小虎崽感觉到了。   它们也许不明白哥哥最近为何总是发呆,但却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望着那双琉璃珠一样晶莹剔透的淡蓝色眼眸, 简晓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他暗暗在想:不知道那个大家伙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他忍不住摸摸小虎崽的小脑袋, 轻声道:“为什么你们能好好听话,某人就不能乖一点,好好听话呢?”都是喵, 这差别太大了!   乖乖见简晓年似乎要跟自己玩,皱着小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一只小爪爪去够简晓年的手,果不其然被简晓年捏住了小爪子。   “等乖乖和崽崽的爪爪变成这么大了,能保护哥哥不被欺负吗?”   简晓年捏着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比划了一下,听到小家伙嗷呜嗷呜叫好像在回应自己,心情愉悦了许多。   但捏着捏着,简晓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眉头微皱。   他把乖乖连玩具一起抱起来掂了掂,喃喃道:“我来王府也快半年了,怎么感觉你们没怎么长?体重倒是重了点,可也……”   这时候,拂冬走过来禀报:“简大夫,长史派人过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被拂冬打断了思路的简晓年只能先把小家伙放回榻上,示意高随跟他一起搬箱子。   已经确定简晓年出去了还会再回来,小家伙还比较放心。   虽然它们还是马上丢下了玩偶跟他一路跑到了门口,趴在门槛上看他,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反应剧烈了。   等简晓年跟它们告别,走远了,看不到了,小虎崽才扭头回到屋里,床榻旁有供它们上榻的矮凳,小家伙不用拂冬抱就可以自己跑上去。   乖乖绕着自己的小兔子转了两圈,然后就跟它“蹲”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安安静静等它的哥哥回来。   拂冬站在一旁,暗中感叹:简大夫真是厉害,不仅招人喜欢,还特招老虎喜欢……看小老虎这样子,但凡看不到简大夫,怕是得时时刻刻心心念念啊……   殊不知,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还不止家里这两个小的。   ……   简晓年一行很快就赶到了校场,这次虽没有殿下亲自指点将士,但营里的气氛还是十分热烈。   煜王殿下差点坠马的消息并未传开,众人还在为越来越近的秋狩之期感到期待和兴奋。   简晓年跟着一同来校场的蒋长史来到刘煜的卧房,高随把东西放在一边,就跟蒋智一同退下去了,留简大夫跟煜亲王独处。   虽然刘煜躺在榻上,还闭着眼睛,但简晓年知道他此刻并没有睡着。   目光从对方英俊的脸庞扫过,暗叹一句“装睡也帅得掉渣”,他佯装不知地从箱子里取出脉枕垫在刘煜手腕下,给他号脉。   没有料到这个人竟然还敢跟自己独处,而且上来就碰了他的手,仿佛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毫无芥蒂……刘煜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复杂地看向简晓年。   “听蒋大人说,殿下没有外伤,真是万幸。”   简大夫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打破了屋里的沉闷:“不过情志抑郁化火,影响了睡眠,这就不好了……殿下因何事忧思过重,我不多问,但还请殿下为自己的身体着想,莫要太过操劳。”   其实在来之前简晓年就已经问过蒋智,但造成煜亲王大动肝火的事情似乎涉及宫中之事,蒋长史语焉不详,简晓年没有多探究。   不知为何,听说刘煜不是因为之前药庐发生的事情而烦躁,简晓年庆幸之余,竟然有点淡淡的失望。   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份失望源自哪里,所以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病人本身。   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刘煜,简晓年再看他的脸,却并不感到陌生,还有几分暗暗的喜悦。   见刘煜也在看自己,简大夫示意他坐起来,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向他凑近了些。   煜亲王显然没有想到见到了人之后还能得到如此亲近的“互动”,藏在毯子里的另一只手立刻握紧了拳头。   结果简大夫凑近了只是想观察一下他的脸色,还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张嘴,给我看看舌头。”   刘煜不带丝毫犹豫就顺着他的意思做了,半分尴尬抗拒都没有。   简晓年见他“乖巧”,心中莫名觉得好笑,但还板着一张小脸,努力保持作为一名医者的严肃和专业。   其实简大夫这幅严肃的模样并不多见,因为他过去都是极温柔的,尤其是每天哄小虎崽哄得习惯了,常常把自己的病人也当小孩子哄。   但刘煜并没有因为自己受到了严厉的对待而感到不快,反而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新奇。   事实上简晓年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感到近日来躁动烦闷的心注入了清泉一般,只感到凉爽宜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让人忍不住在意。   忍了这么长时间没去打扰他,在这一刻完全破功,刘煜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小大夫,只觉得扩香石散发的药油香味都浓郁了几分,好像有什么回到自己身边,心里立刻踏实起来。   “吃饭睡觉都是人生大事,半点马虎不得,殿下若是不能谨遵医嘱,我可能要采取非常手段了。”   刘煜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关于“人生大事”的定义,只觉得简晓年瞪着漂亮的眼睛、就差没说“非常手段很可怕就问你怕不怕”的样子,可爱极了。   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越陷越深根本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实在是眼前这个人太美好也太狡猾,时不时就做出吸引他目光的事情来,让人防不胜防。   还不知道煜亲王此刻心中在“强词夺理”,简大夫小小恐吓了一下自己的病人,突然沉默了起来。   就在刘煜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还是感到不适的时候,晓年低着头、捏着脉枕,轻声道:   “上次跟殿下说过,因为殿下能决定我的生死,所以我是害怕的,但我后来想想,觉得这样下结论不太准确……其实,这世上能决定我生死的人多了去了,殿下是其中之一,若都放在心里担心着,岂不是整日都得惶恐不安?所以这种害怕是纯理论上的,只有当殿下真的要决定我生死的时候,才会发生。   他说到这里,终于停止“蹂躏”自己的脉枕,抬头看向刘煜。   仿佛从那双透亮的眼睛里读到一份隐藏至深、小心翼翼的期待,刘煜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道:“那它永远都不会发生。”   一个听起来不像承诺的承诺,虽然没有彻底改变他们之间身份的差异,但却足以代表刘煜自己的态度——这对于简晓年来说,似乎更加重要。   从刚刚开始一直保持严肃的简大夫,此刻终于眯起眼笑了,笑得刘煜想亲近他,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办事极讲效率的简大夫立刻大笔一挥,即刻给煜亲王开了张方子,用的是事先备的药材,然后唤高随去煎药。   他自己则把家里带来的一套“装备”架好,让许久不成曾感受简大夫高超医术的煜亲王终于能够“重温”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   等蒋长史亲自端药过来的时候,闻到房间里熟悉的药油芳香,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突然跟着静了下来似的。   ——曾几何时,这个不及弱冠的小大夫,成了他们摄政王府的一根定心针……   简晓年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打算喂煜亲王喝药。   手没有受伤但默认自己病弱所以端不动碗,刘煜内心喜悦却不动声色地喝了两大口简大夫喂的药,终于微微皱了下眉头。   简晓年见状,笑得那叫一个温柔体贴:“殿下,良药苦口……若是不想喝药,咱们就得好好吃饭,乖乖睡觉,身体好了,自然就不用喝药了。”   煜亲王:“……”   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刘煜心甘情愿受着这“美人恩”的时候,郑荣进来禀报:   “殿下,刚刚有内官前来通传,陛下来校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药好苦。   小兔子:摸摸头,不苦不苦了。   大喵王(卧倒露出肚子):这里摸吗?   小兔子:摸!   作者君:焦心, 小攻有大杀器,感觉小受受好危险。 第26章 面圣   “殿下, 刚刚有内官前来通传, 陛下来校场了。”   郑大人话音刚落, 明显感觉到屋子里气氛一凝的简晓年稳了稳端碗的手, 怕自己一时紧张弄撒了汤药。   就在他思索着煜亲王会让自己退避还是令他留在这里面圣的时候, 刘煜突然握住简晓年捧碗的手, 将里面闻起来就一股苦味的汤药一饮而尽。   “殿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喝光自己“特调”的良药却面不改色的刘煜, 简晓年莫名感觉两人交叠的手那里隐隐发热。   药是常用理气的药, 喝着有用,但那味道确实一言难尽,简大夫本是想稍微给自己不听话的病人一点教训,没指望亲王殿下乖乖喝完。   再加上皇帝来了,哪还有时间管这个……谁知道刘煜一点没浪费简大夫的“心血”。   看着刘煜的眼睛,简晓年的心突然加速跳动,甚至比刚刚听到陛下来了,还要慌张几分。   这时候, 跟他一样心跳加剧的, 还有站在旁边的蒋子谦,蒋大人。   药庐的事件发生后,听了简大夫的解释, 蒋子谦知道了小荆芥的作用其实是造成一种“幻觉”,并非真的催~情, 也就是说自家殿下当时并没有对简大夫生出欲~念。   但出于小心谨慎,蒋长史还是分别对煜亲王和简大夫都旁敲侧击了一番。   那时候刘煜误以为晓年对自己生出恐惧和厌恶,是以不愿去打扰他、惹他害怕, 像过去一样长住校场不归,故而呈现在心腹眼里的,依然是那位冷峻漠然的摄政王。   而简大夫那边则正为自己说错了话而懊恼,心里记挂着许久不见的病人,但开口闭口谈的都是刘煜的病情,连他自己都不觉心思,更何况是外人。   两边都“平静”得很正常,蒋子谦不免猜测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多虑了。   ——自家殿下再也没主动提过简大夫的名字,而简大夫也完全就没把煜亲王前段时间的不同寻常看在眼里,两边似乎都对彼此没有意思……也许只是因为绿油油的小荆芥,闹了一次让人笑不出声来的笑话罢了。   再加上宫里发生的事情,不仅跟煜亲王有关,跟他也有极大的关系,所以蒋智很快就顾不上殿下的 “疑似恋情”。   直到殿下差点出了状况,他才赶紧去给简大夫“通风报信”,寻求帮助。   简大夫来了,开了药方,还像在府中一样给煜亲王做了一次治疗……   除了发现自家殿下一直目光灼灼盯着简大夫看,其它的事情都让这段时间身心俱疲的蒋子谦感到松了一口气。   结果还没有放松一息时间,他那厌恶与人碰触、甚至连间接接触都极其不喜的殿下,竟然在众目睽睽(其实旁边只有他和郑荣)之下对简大夫“动手动脚”起来,这怎能让人安心!   刘煜就着对方的手喝了药,倒没有得寸进尺还让简大夫给自己擦嘴,他自己拿起放在一旁木盘里的帕子,然后吩咐蒋智道:“准备接驾。”   虽然刘煜并不想让刘炘看到晓年,但以其对御座上那位的了解,他非常清楚,对方虽然是因为别的缘由而来,但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晓年也在营里,势必会要求见这个待在王府的小大夫一面。   若刘煜这边拒绝的态度过于强硬,恐会引起刘炘的猜疑,反而给晓年惹上麻烦。   想到这里,刘煜试图安抚简晓年几句,但他甚少做这样的事,不太有经验,不仅脸上没什么温柔表情,语气也依旧严肃了些,反正在外人看来一点也没起到安慰的作用。   只能说煜亲王真的努力了,但在哄人这条路上,还有得摸索和学习,任重而道远。   好在简大夫自认为见识过大场面了,觉得传闻中身体不好但性格温和、勤政爱民的皇帝陛下并没有什么可怕。   再加上刘煜从未在晓年面前提起过自己这位尊贵的异母兄弟,虽然晓年也曾偷偷腹诽过皇家“不留饭”的塑料兄弟情,但其实并不了解他们真实的关系。   蒋子谦有心想提醒一下简大夫,却被刘煜一个眼神制止了。   ——若晓年现在知道他们水火不容的事实,待会面对刘炘的时候难免会露出破绽……刘炘若是看出他们连这等隐秘的事情都跟简大夫说,哪里还猜不到晓年在他煜亲王心中的地位。   很快意识到这点的蒋子谦连忙上前,跟着简大夫一起帮自家殿下整理了一番。   皇帝的脚程很快,不过一会儿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刘煜作为先帝亲封的摄政王,对自己的皇帝兄长不用行叩拜之礼,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种特殊待遇了。   简晓年低着头,听到皇帝用温和的声音道“阿煜免礼”,听上去就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   陛下虽很快也让众人起身,但简晓年不敢抬头偷看——这位可是九五之尊,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   这时候的他都没意识到,在自己的心里,刘煜这个同样有杀伐之权的上位者,早已经不是外人,而归成了“自己人”。   听着陛下对刘煜嘘寒问暖,对比在空气中还留下一丝苦味的那碗药,简晓年觉得自己这个医者在对待病人“和颜悦色”这一点上,还有待加强。   在冀州皇帝的口中,摄政王差点不小心坠马,是周围伺候的人不用心,是整理马具的人不用心,是马不用心(雾)……总而言之绝对不是煜亲王的错!   简晓年觉得说出这番言论的陛下可以完美代表所有宠溺自家熊孩子的家长,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言。   但就在简晓年以为刘煜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自责表示并非他人过错、确实是他自己不小心的时候,前面传来刘煜冷漠的声音:   “臣弟已令人将御马房的部分御者关押起来,打算直接交于刑部处理。”   简晓年:“!!!”   ——御马房的御者,那可是养马和管理马具的人啊……这场没能发生的意外竟然真的有猫腻!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冀州皇帝显然跟简晓年一样,对此事感到十分讶异,但和不能吭声的简大夫不同,他可以立刻追问:“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有人想害你?!”   “是不是有人想害臣弟,一查便知,”相比于语带关切的陛下,煜亲王的态度就冷淡很多:“只是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恐怕难以考证。”   “查,一定要查出来!”刘炘这时候终于显示出了帝王的霸气:“竟然敢在皇城里对亲王下手,真是胆大包天,若不查出来,岂不让人笑话?”   他的目光微微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最后补了一句:“所查不出来幕后之人,太后也会为你担忧的。”   他们都没有明说的是,秋狩在即,安全问题何等重要——这时候暗算亲王,之后难保不会危及陛下。   ……   大概是发现了房中还有“陌生面孔”,冀州皇帝没有继续跟煜亲王讨论审讯犯人的事情。   刘炘看向站立在一旁的简晓年,恢复了温和的语气,问道:“阿煜,这就是简太医家的孩子吧?”   虽然简晓年确实是简太医的孙子,但他如今已经在摄政王府为刘煜诊病,再被称作“孩子”而不是“大夫”,心中难免郁闷。   但被帝王cue到,他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后面,遂走上前再次跟刘炘请安。   煜亲王一点都没有要介绍自己身边这位小大夫的意思,刚刚在他面前跟皇兄提及受险的事情也不令其退避,好像完全是因为不在意简晓年罢了。   跟五官硬朗冷峻的刘煜不同,他们这位冀州皇帝看上去温文尔雅,若非穿着象征皇室至尊至贵的黑色行袍,倒像是哪里来的白面书生,文质彬彬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带笑,极其亲善,哪怕刘煜态度冷淡,他也不甚在意,最后干脆自己问起简晓年话来。   刘炘先是问他全名,接着问年岁,再之后又问起简太医的近况,皇帝说话不疾不徐,完全没有上位者的咄咄逼人。   “简太医是小方脉的圣手,一直以来负责皇长子的脉案,朕对他甚为放心,可惜……”   皇帝看了一眼沉默无言的煜亲王,没有说出可惜的是什么,转而道:“简家本就是医药世家,家学渊远,再加上有洪悬大师的方子,想来对煜亲王的病极有把握……朕听说他近来好转许多,这都是简家的功劳。”   老板对员工表示赞赏的时候,如何一边表示谦虚一边不着痕迹地表现自己,这门学问对于一直醉心芳疗研究的简晓年来说,确实有点复杂,他暂时还没有领悟。   面对冀州的这位“大老板”,他除了点头附和,或低头听询,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善言辞,但简晓年面对圣上稳重从容的样子,已经是超乎他年纪所能具备的独特气质,还是很吸引人目光的。   刘炘见状笑意更浓,扭头对煜亲王道:“仔细看看,这孩子长得确实出色,是个讨人喜欢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刘煜,眼含期待,似乎想听到弟弟附和自己的说法。   可惜煜亲王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只“赏脸”看了简大夫一眼,就不再关注任何人。   刘煜在刘炘面前向来是有事说事,说完事就一副随时准备告退的模样,此刻他们不在宫中,他是屋子的“主人”,自然没有离开的道理。   不在意刘煜一如既往的冷淡,陛下又跟简晓年和蒋智他们嘱咐了几句,就准备到校场巡视一番。   临行前,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回头道:“虽然简太医如今专门负责煜亲王的脉案,但他毕竟年岁已高,今岁秋狩就不要随行了……”   冀州皇帝温柔地看向简晓年:“就让晓年跟着去,有熟悉的大夫跟着煜亲王,朕和太后才能放心。”   ……   自己得了陛下口谕,要跟刘煜一起去京郊围场,能够“公费出游”的简晓年并不感到十分高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祖父不用奔波,免得老人家去这种地方不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冀州皇族这对兄弟给他的感觉怪怪的。   虽然简晓年没有亲兄弟,但在华国福利院的时候有很多互相照顾的小伙伴,再加上重生于九州大陆之后又有简晓令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兄弟伙之间的相处模式,简晓年亲身经历过不少,所以算有体会。   皇帝对煜亲王这个弟弟倒是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但刘煜至始至终不怎么回应他。   从早前的状况来看,这似乎还是一种常态,所以当下本人没有感到尴尬。   简晓年早把对皇帝偏袒自家熊孩子的腹诽抛到脑后,等自己碰到这种情况了,他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刘煜不识好歹,而是果断猜测是不是皇帝对刘煜做过什么,才惹得煜亲王对其如此冷淡的。   即便真是这样,那冀州皇帝是出于愧疚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才对煜亲王如此宽容礼让,外人还是不得而知。   不过简晓年转念想想,所谓天家无父子,更何况他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彼此防备甚至仇视,似乎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再想想先帝选了其中一个弟弟做为自己的继任者,却同时封了另一个弟弟当摄政王,这不是引着人家兄弟相互忌惮吗?   对于皇家的事情,简晓年不感兴趣,也不敢感兴趣,但现在冀州皇帝明显已经注意到自己,他心底颇有些不安。   虽然想治好刘煜的时候,已经为自己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但真正面对的时候,难免会生出思虑。   从冀州皇帝离开到入睡前,简晓年一直在煜亲王身边,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刘煜跟他说,不要怕。   男人的声音不大,但他坚定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原本以为心里装着事情,而且还在陌生的环境里,就算自己是医生也不一定睡得安稳,但是想到刘煜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他就真的不怕了似的。   ……   就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得知煜亲王昨夜终于睡了两个时辰,稍微松了口气的简大夫还没等蒋长史提醒就乘坐王府的马车回府里去了。   走到晚枫园的月门那里,晓年原本以为两个小家伙会开心地迎接自己,结果没想到只抱住一只撒腿跑过来、可怜兮兮的乖乖,连崽崽面都没有看到。   简晓年还以为它们是为自己一夜未归伤心了,连摸带哄,结果问了拂冬才知,原来是两个小家伙跟彼此闹别扭了。   这事还要从他离开王府说起。   哥哥简晓年不在家,小虎崽就像往常一样,一起排排坐,玩着新玩偶,起初各玩各的,气氛还挺融洽。   谁知道小家伙太喜欢小兔子了,下午拖着它们到处跑,跑来跑去的时候,乖乖的那只小兔子就不小心掉进夏日暴雨后积水的泥水洼里,湿了个彻底。   乖乖蹲在泥坑旁边,看着沾了泥水的小兔子脏兮兮的,觉得它的样子惨不忍睹,伤心了老半天。   拂冬好言相劝,要拿去帮它洗。   实在洗不干净,就帮它再缝一只。   乖乖估计也怕哥哥回来看到小兔子脏了,所以这次没有拒绝拂冬的好意。   没有了兔子玩偶,乖乖只能先玩一玩小老虎的玩偶当替代品,但它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毕竟平时经常玩自己和玩崽崽(雾),于是小家伙瞪着圆圆的眼睛开始盯崽崽的小兔子。   对自己的兄弟伙崽崽没有太护食,没有犹豫就跟乖乖分享了自己的宝贝玩偶,两个小家伙很是度过了一段和谐美好的时光,但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它们一虎抱着小兔子的一只耳朵啃,结果太有默契同时往反方向打了个滚,只听见嘶啦一声……小兔子就这样变成没有耳朵的小兔子了。   经过最初的懵圈,等意识到自己的这只小兔子坏了,崽崽彻底崩溃了。   若是有简晓年在旁边,说不定还有机会控制局面,但偏偏能够当和事佬的哥哥不在府里,悲痛欲绝的崽崽和原本就因为愧疚而心虚的乖乖闹掰了,躲在床榻的角落不出来。   而那只玩偶也被它拖到身边,抱着悲悲切切,缅怀过去美好的时刻。   等简晓年回来的时候,乖乖已经委屈到不行,窝在他怀里,抱着他的手小声呜呜,可怜得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不知道的,还以为彻底失去小兔子的是它呢。   通过拂冬半目睹、半猜测的描述,简晓年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也看到了湿漉漉的那只小兔子,他轻轻拍拍乖乖的小屁屁,安慰它道:“乖乖不是故意的,崽崽不会不理你的。”   明明是最亲密的兄弟,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理睬对方呢?   哥哥回来总算有点主心骨的小虎崽见事情有转圜的余地,终于勉强打起精神,它用小爪爪扒在简晓年肩头,跟他一起去哄自己兄弟。    第27章 白虎   请拂冬帮忙把针线拿过来, 简晓年抱着乖乖进了屋。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椅子跟前, 蹲了下来——每次小虎崽闹别扭都藏在这下面, 也是相当“专一”了。   果然, 小家伙正紧紧抱着那只没有耳朵的小兔子窝在下面, 可能是感觉到晓年蹲下来看自己了, 小耳朵动了动。   简晓年伸手去摸了摸它的背, 轻声道:“崽崽的小兔子是不是受伤了?哥哥是大夫呢, 可以帮它看一看。”   其实小家伙哪里能懂他在说什么,简晓年只是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安抚受到惊吓的小虎崽。   感受到他的抚摸,听到简晓年一如既往温柔耐心的话语,崽崽终于慢慢抬起头来。   这时候拂冬把针线给取了过来,简晓年就把小家伙连同那只玩偶一起抱进了怀里,坐到抱厦的榻上去。   好不容易从崽崽怀里把小兔子拿到手里,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它的“伤情”。   很好,创面整齐, 处理起来并不难。   “简大夫, 让婢子来缝吧。”拂冬见简晓年拿着那只玩偶在看,提议道。   简大夫却摇了摇头:“没事,这个我能弄好, 姐姐还要帮我们准备午膳,先忙去吧。”   他在福利院的时候, 虽然生活并不艰苦,但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过,义务教育的时候也上过劳技课, 缝几针不在话下。   拂冬见他坚持,而且看上去颇有自信,遂点点头,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留一大两小在抱厦里自己琢磨。   乖乖和崽崽一左一右趴在他的腿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简晓年……手里的玩偶,等简晓年笑盈盈地表示能“治”,激动得嗷呜、嗷嗷直叫。   亏得崽崽伤心欲绝的时候还记得要给小兔子留给“全尸”,被扯下来的布耳朵也跟身体在一起,简晓年穿了针线就开始给小兔子玩偶“做手术”。   不过一会儿,眼看两只耳朵都要缝好了,乖乖忍不住往前挤了挤,它伸出一只小爪爪,似乎想碰碰小兔子,但简晓年怕针扎到它,腾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它的小爪子,不让它现在碰。   小家伙被捏了小爪子,知道了哥哥的态度,立刻老实地窝回去,焦急等简晓年“治好”小兔子。   “当当当当~”简晓年完成了手工活,把完好如初的小兔子玩偶捧在手心里,360度旋转展示给两个小家伙看。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两个小家伙都高兴地爬到简晓年盘起的腿上,凑到他手边,围观“恢复健康”的小兔子。   等它们挤在一起闻来闻去,并试探着用小爪子去摸小兔子的耳朵时,简晓年暗自松了一口气。   ——难怪原来福利院的阿姨总说带孩子最容易也最累人,因为他们有单纯的快乐,非常好哄,但是哄起来还是要耗费不少精力的。   不过简晓年乐意为它们耗费精力,甘之如饴。   “看,这世上就没有哥哥治不好的病。”顺便在小虎崽面前吹了点牛,简晓年两边都给摸了摸头。   “嗷呜嗷呜!”小家伙很给面子地蹭蹭简晓年的手,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大大满足了某人的虚荣心。   陪着小家伙们玩了一会儿,简晓年下榻穿鞋,打算趁着午膳前去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   走进房间的时候,简晓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它们,发现两个小家伙已经光速“和好如初”,又在一起亲亲热热地玩着玩偶……准确地说是一边玩玩偶,一边玩对方(雾),简晓年莞尔。   ——这世上的东西大多可以修复,唯独感情,一旦破裂就难以复原,哪怕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不是无坚不摧的。所以说感情最珍贵,必须小心呵护……   兄弟之间这种磕磕碰碰,还不至于让小虎崽真的讨厌彼此,简晓年看着这对兄弟,不禁想起在校场看到的那一双身份尊贵无比的皇家兄弟,顿时觉得还是自家的可爱多了。   再加上听刘煜跟皇帝说,之前差点坠马的意外可能是人为,简晓年心里担忧着,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刚刚成为小虎崽心中万能英雄的某人此刻只觉得万般无奈。   ……   夏季很快到达最炎热的时候,在外练兵的王府主人中途又回来了两次。   第一次的时候,简大夫逮着机会,让刘煜试了新药。   ——他的病人日理万机,难得抽出空来,作为医生不紧迫盯着人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煜亲王只有一个时辰用来高效率地处理了近日的公务,随后一整个下午加晚上,都跟简大夫待在一起。   “若殿下觉得这个闻着喜欢些,咱们就先用段时间,看看效果。”因为是新方子,虽然跟经典那款的药理是一样的,但晓年也不确定它能在刘煜身上发挥多少作用。   刘煜看着他白皙的手摸过那一只只带封口的瓶子,慢慢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简大夫似乎没有注意到煜亲王的动作,他看似在有条不紊地把开过的“药油”收好,其实内心有几分紧张。   等快东西收拾完了,他才开口道:“殿下现在这样,可以试试药浴了。”   说起药浴,那天在湖里看到的场景就立刻跑到简晓年的脑袋里,赶都赶不走……   晓年觉得不该怪他自己胡思乱想,实在是当时受了极大的惊吓,印象不免就深刻了几分。   刘煜闻言望向自己的小大夫,似乎对“药浴”这个词有自己的理解,一时之间竟然沉默了起来。   这几乎是简大夫唯一不满意刘煜的地方,那就是态度不够积极,再加上刘煜脸上总没什么表情,晓年觉得猜他的心思可比看病本身要复杂多了。   ——同意,或者不同意……总要给个准信吧!人家小夫妻才喜欢猜来猜去,还算某种情趣,他们这种医患关系,沟通交流就该直截了当,清楚明了!   想到这里,晓年也忘记了不好意思,反过来盯着刘煜:“殿下若是觉得没问题,我就直接跟蒋大人商量修整浴房的事情了。”   过了好一阵儿,煜亲王才问:“若是用药浴,你……跟孤一起沐浴……”   简晓年:“……”殿下,使用疑问句的时候,能稍微带点语调吗?这样听起来很怪啊!   深吸一口气,简大夫按照自己的理解把煜亲王的话补完全:“殿下用药浴的时候,我当然要全程陪着您,若是殿下觉得有人在旁会不习惯,我们就想办法在浴房里竖屏风或其它遮挡物……但若殿下觉得完全无法忍受,我们就只有放弃这个方法了。”   “可以……”某人终于给了个准信:“你跟孤一起,习惯的。”   晓年闻言,莫名有点慌乱,他连忙接着道:“那就好,那就好……”试图掩藏自己的不自在。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就在晓年想找点话题的时候,刘煜竟然主动开口了一次。   “你种的小荆芥,孤要用。”   小荆芥对煜亲王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甚至直接导致了他在简大夫面前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苗圃和药庐里的小荆芥马上全部被蒋智派人取走,连一点根须子都没给简大夫留下。   不过他非常理解蒋长史对待此事的紧张心情。   小荆芥对于刘煜来说,已经不是简单的猫薄荷,而是可能将他的弱点和秘密暴露人前的“毒~药”。   只是将这批小荆芥销毁,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事实上对于煜亲王来说,熟悉它,远比躲着它,要更重要。   否则,若是旁人也跟简晓年一样曾经找到过异种,把这“毒~药”种了出来,对刘煜来说就是巨大的潜在威胁。   由于简大夫跟蒋智说过,小荆芥对猫的作用是短暂性的,而且没有实质性的好处或者伤害,所以刘煜思考之后决定再次尝试。   不放心的蒋长史倒是想办法在不同的猫身上试过很多次,基本证实了简大夫的说法,所以出于长远考虑,还是支持自家殿下的。   简晓年见刘煜跟自己提及这件事,知道它对对方的意义,也立刻重视起来。   他想了想,主动请缨:“我对小荆芥的了解可能比殿下和蒋长史多,若是殿下放心的话,在用它的时候,可以让我陪着殿下。”   ——陪着他,就意味着可能会遇到像上次一样的可怕情况……   刘煜望向简晓年,见他脸上没有一丝勉强或者害怕,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简大夫的请缨。   于是,在煜亲王再次从校场回来的时候,蒋长史就对登上湖心船的晓年暗示了一番。   蒋智其实对简大夫参与此事有些犹豫,一方面他们确实需要个信得过、又熟悉小荆芥的大夫,但是要让简大夫再次经历,蒋长史又有些担心。   相比之下,简大夫本人倒从容得很。   但等到真的走进内间的时候,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简大夫,看到屋里地毯上的庞然大物时,还是心头狂跳。   ——如果有一只漂亮帅气的大喵就这样安安静静睡在你面前,你也知道它不会伤害你……请问,摸,还是不摸? 第28章 野心   蒋子谦看到房中的白虎, 心中生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事实上, 他去迎接简大夫之前, 煜亲王就已经用了那种具有“致_幻”效果的小荆芥, 并让郑荣和他守在屋外, 不与人看见。   殿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蒋子谦当然理解, 但他已经拿不准殿下在简大夫来之前就用了小荆芥, 到底有没有别的原因。   ——他是不是在担心,简大夫跟他们一起等在外面的时候,会因为想起药庐的事而感到害怕……亦或者担心自己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控制自我,然后做出什么伤害简大夫的事情……   所以,殿下提前用了小荆芥,等简大夫来的时候,“幻觉”已过,他起码已经恢复了人的意识。   之前简大夫又去了一次校场, 蒋子谦观察过煜亲王看简晓年的眼神。   那是种他从未在殿下眼里见过的眼神, 哪怕只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缱眷,就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最近宫中的事情愈演愈烈,已经惊动了朝臣,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人卷入其中。   蒋智不知道这个时候, 该不该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殿下的“私事”上……还是说,这件“私事”比起宫中的事,造成的影响可能更大。   出于对自家王爷身体的担心, 当下蒋子谦没有太多时间去仔细考量,他很快将这股复杂的情绪藏在心底,和同样面露焦虑的简大夫一起走上前,探问煜亲王的情况。   晓年率先蹲下身去,低头轻声问道:“殿下,您听得到我说话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过了好一会儿,卧在地毯上的巨兽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它身形微动,“告诉”蒋子谦和晓年,它是清醒的。   白虎身边的两人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简晓年干脆就这样坐在了毯子上,好陪在它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蒋子谦从侧面看过去,能看到毛毯上的纤瘦少年与白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甚至让人忍不住为那少年捏一把冷汗。   作为煜亲王的心腹,蒋子谦虽然知道“先祖返魂”的秘密,但却并不常见刘煜的这种形态。   若不是知道这就是殿下,他一个成年男子都绝对不敢就这样靠近一只猛兽。   面对殿下这种骇人的形态,清隽俊美的小大夫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他一如既往的温柔耐心,眼神专注地看向煜亲王。   蒋子谦突然觉得,这场景说不出的奇怪,却又说不出的和谐,好像他们就这样一人一虎,静静陪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蒋智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再不出声。   还不知道蒋长史心里已经千回百转,简晓年看着身边的白虎,密切关注着刘煜的情况。直到确定它状态平稳,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晓年才稍稍放心下来。   这一放心,某人又看了煜亲王几眼,忍不住在心底傻傻地念叨:   ——看这一身漂亮的花纹,酷到没朋友!再看这毛茸茸的耳朵,毛茸茸的爪子,还有……嘿嘿嘿,毛茸茸的尾巴……嘿嘿嘿,好好看的大喵啊,不知道能不能摸呀……   简晓年不自觉地抹了抹嘴角,确定没有口水流下来,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往它那边挪了点位置,确定大喵对自己的接近并无反感,某人“贼心”骤起。   又是一番纠结,渴望渐渐战胜理智的某人终于忍不住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轻轻摸了摸白虎的爪子,一边摸还一边非常严肃地问:“殿下好点了没有?还感到难受吗?”   装睡的大喵&围观的蒋长史:“……”   大毛爪子的触感让简大夫跟飞升了一样心花怒放起来,但就在这时候白虎突然睁开了眼睛,把简晓年吓了一跳。   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就被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给震慑住了。   和小虎崽淡蓝色的猫瞳不同,大白虎的眼瞳中间是深蓝的,边沿略浅,哪怕是在屋内,也如宝石一般反射出迷人的光泽。   这样近的距离看上去,竟不让人感到害怕,反而有种被这种专注的目光笼罩而产生说不出的安全感。   白虎微微低头,就能看到附在自己爪子上的手,跟它巨大的爪子相比,那手实在小巧得很,五指修长,白皙漂亮。   从没有人碰过这种形态的它,眼前的人还是第一个——这种感觉,确实很特别……特别到让人想要独占。   它紧紧盯着那只手,开始思考要不要用自己的另一只爪子盖住它,不给别人看到。   某人见大喵盯着自己的“咸猪手”,还以为它是介意的,遂不能再以“关怀安抚”为由偷摸大喵的爪子,他讪讪地收回手道:“殿下醒了,太好了。”   白虎看着简晓年把手收回去揣在袖子里藏身后,心中颇为遗憾,但没有表现出来。   它帅气地摆了摆头,站起身,往床榻那边走去。   简晓年看着白虎那条随身体移动而微微摆动的尾巴,好不容易止住自己追上去的步伐。   这时候,一直当自己不存在的蒋长史终于站了出来,他熟悉刘煜的意思,跟晓年解释:“殿下应当已经完全恢复意识了,我们先出去一下,待会请简大夫给殿下把脉。”   简晓年这才意识到,原来大喵要变回煜亲王了,王爷穿上衣服的时候他们自然要退避……   “哦,好,好的!”简大夫忙不迭地站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内间。   ……   等再见到煜亲王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   简晓年给刘煜把脉,仔细确认之后才道:“殿下身体没有大碍,小荆芥的效果已经过去了。”   他又问了几句煜亲王接触小荆芥的感受,解释道:“殿下从没有接触过这种草药,前几次反应剧烈些是很正常的,但之后熟悉了,还会不会因此变成……现在恐怕还无法判断。” 只能多试几次,才能得出结论。   ——若是熟悉了小荆芥之后还是次次都会变成白虎,那就比较棘手了。   相比于蒋智和简大夫的忧心忡忡,刘煜看上去十分平静,他开口问道:“浴房修缮如何。”   蒋长史立刻禀报进度:“已经按照简大夫的意思开始改造,很快就能看到成品。”   在湖心船上建浴房倒也不是不可能,但相对来说未免劳师动众了些。   如今煜亲王只要有简大夫在身边,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湖心船上才能睡着,所以经他决定,专用的浴房还是修在了主院。   等浴房建好,简大夫就可以帮煜亲王进行“药浴”治疗,听说会比之前用药油按摩效果还好,对于蒋子谦来说,这是当前王府最重要的事之一。   根据煜亲王本人的意见,他们接下来商量和决定了些细节方面的事情,简大夫就“功成身退”,先行离开了。   等晓年走后,蒋智原本也想退下,让自家殿下可以休息,但刘煜却突然问起蒋府的事情。   “三叔这段时间依旧到处行走,祖母和伯父已经无法约束他了。” 他的野心是被御座上的那一位给放出来的,再想关回去,岂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蒋子谦想起这几次见到自己那位三叔的情形,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蒋家,是煜亲王的外家,刘煜的生母正是出自蒋府。   煜亲王一共有三个舅舅,蒋智是刘煜二舅的长子,而他口中所说“三叔”,正是蒋府庶出的三老爷。   他的女儿如今是殿下后宫中品级不高的宫妃,由于徐贵妃一家独大,她原本并不受宠。   只是这种窘迫的情况,也许持续不了多久了。   “他想封夫人,拿蒋家做文章,不是一天两天了……”刘煜虽没有说是哪个“他”,但蒋智知道殿下指的是御座上那位。   “就看他在自己的寿辰上,怎么闹吧。”   ……   另一边,简大夫背着自己的箱子回了晚枫园。   小虎崽原本在月门那里等他,看到简晓年正要冲上来要抱抱,突然感觉到他似乎带回了一种可怕的气息,它们立刻撒开小肥腿,转身就往院子里面跑,跟后面跟了鬼似的。   简晓年:“……”在陆地上的时候,小宝贝的鼻子真是灵!   等他好不容易换了身衣服,觉得自己身上应该没有白虎的气味了,然后再去寻找小虎崽的时候,乖乖果然自己就从椅子下面跑了出来,屁颠屁颠跑到他跟前,昂着小脑袋看他。   刚刚在湖心船摸到了大喵,心情正是愉悦非常的时候,简晓年笑盈盈地看向小虎崽,蹲下身准备抱起小家伙:“乖乖到哥哥这里来。”虽然大喵很漂亮,但还是他的小宝贝亲人。   若是平常的时候,小家伙早就冲过来往他身上蹦了,但这一次乖乖却没有立刻过来。   事实上,它往后退了退,迈着小步子,在离简晓年不远的地方来回踱步,淡蓝色的圆眼睛眯起来,带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看到小家伙这样,某人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小虎崽看他这种“你外面是不是有猫了”的眼神,应该只是他的错觉吧…… 第29章 药浴   小家伙观察了一下简晓年, 扭头又跑了, 留个他一个浑圆的小背影。   简晓年欲哭无泪地伸出手:“乖乖, 乖乖!”   连连叫了两声, 前面的小虎崽竟然没停, 那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跑得可欢了, 他只能认命地站起身来, 也快步跟了过去。   眼看着小家伙钻到椅子下,晓年蹲下身一看,果然发现两只小虎崽并排藏在那里,乖乖正抱着崽崽咬耳朵,好像在跟它告状一样,然后某人就收到一枚标标准准的小白眼。   简晓年:“……”现在再去洗个澡回来,还来得及吗?   他从抱厦的榻上拿了小兔子玩偶过来,伸到小虎崽面前晃了晃, 语带讨好地道:“跟哥哥一起玩好不好?”一边说着, 一边还故意把玩偶上下抖一抖,抖得兔子耳朵都飞起来了。   经过上次的事件,现在小家伙们对于自己玩具的管理十分有序——床上玩兔子, 床下玩球,绝对不可以乱。   所以如果它们要跟简晓年一起玩玩偶, 就得从椅子下面出来,某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小虎崽看到自己心爱的小兔子,身体果然立刻往前倾了倾, 只是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保持冷漠,所以没有马上到简晓年身边来。   但简大夫已经明白这个办法是有效的,当然不会放弃,他继续疯狂地摇晃着小兔子,还把它往里面伸了伸。   小家伙对于“运动”的东西特别没有克制力,看到动的东西就喜欢扑,简晓年正是明白这点,所以算抓住了小虎崽的“弱点”。   两只小虎崽从最初悠闲的状态,明显变得专注起来,它们上身贴地,眼睛紧紧盯着简晓年手里的玩偶,小爪子小幅度地踏地,好像随时准备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晓年猛得把手抽回来,小家伙们终于按耐不住,依照本能的驱使冲了出来,于是被某人抱了个满怀。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专注于抱着小兔子啃的小虎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某人套路了,简晓年则看着活泼可爱的小虎崽在自己怀里闹腾,心满意足地笑。   就在这时,乖乖突然停了动作,扭头看向简晓年,然后伸出一只小爪爪,嫌弃地推了推简晓年的手——这手上明显还有可疑的味道呢!   曾为“用计”摸到大喵毛爪子而沾沾自喜的简晓年:“……”这事儿看来暂时还翻不了篇,愁人。   后来他用尽全身解数哄了老半天,小家伙们才终于愿意理睬他了,简晓年松了一口气,抱着它们在院子里散步,看星星。   小家伙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岁,它们趴在简晓年的肩头,伸出小爪爪想去够天上的星星,摸不到就有点小委屈,朝简晓年呜呜。   简晓年拍拍它们的小屁股,嘴里不自觉就哼起了一首儿歌,哼完之后,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华国的儿歌,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然还记得……那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最初来王府的时候,他确实有种回到十年前刚来九州时的迷茫和忐忑。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这里虽不至于成为他的第二个家,但亭台楼阁、花花草草,还有这里的人,都已经不是陌生的存在……他甚至因为照顾刘煜和小虎崽生出的使命感,产生了一些归属感。   简晓年的声音原本就清冽好听,这样温柔地哼唱着,更是如夏季的湖风,清清爽爽,仿佛能带给人一丝舒适的凉意。   小虎崽连星星也不看了,就窝在他怀里听着,发现他突然不唱了,就用小爪爪拍拍他的衣襟。   简晓年浅浅一笑,把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愁绪抛到脑后,给小虎崽唱歌听。   这一大两小并不知道,王府的主人此刻掩了气息,就站在月门外,凭借过人的耳力,听晓年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哄着小虎崽。   那温馨的感觉,好像瞬间填满了这座孤寂的府邸,带来前所未有的生机。   ……   陛下千秋在即,一直在外练兵的煜亲王终于回到了府里,直到万寿都不会离开。   按照简大夫的要求修建的浴房,也可以投入使用,这天傍晚,简大夫背着自己的箱子,走向主院。   由于之前几乎都去湖心船,主院对于晓年来说还比较陌生,唯一熟悉点的,恐怕就是在他监督下完成的浴房。   好在未来他的“工作场所”集中在这里,所以也不至于太紧张……才怪!   明明是自己看着修成的地方,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但晓年踏进浴房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捏紧了箱子上的绳子,朝四周张望了一番。   浴房的水池连接可以循环并加热的水源,所以能一直保持大概的温度,四周已有氤氲生起,使得整个空间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味。   趁着自己的病人未到,他先把东西整理铺陈起来,免得后面要用到的时候一时慌乱找不到。   当然,简大夫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觉得待会一定会“慌乱”。   等刘煜穿着简大夫特意吩咐做的“浴衣”走进来的时候,在一片雾气中看到晓年低着头在池边做事,不禁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是幼年经历所至,还是他生来如此,跟同龄人比起来,简大夫显得少年老成了些。   但这种老成却不带着丝毫死气古板,而是随时随地都带给人一种充满朝气的感觉,稳重而不缺活力。   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站着,看他的小大夫专心致志的样子,刘煜突然觉得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这样看着他,也能让人心情愉悦。   不过最后晓年还是发现了煜亲王的踪影。   看到刘煜的穿着,颇有种穿越回去的感觉,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往刘煜身后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一个人跟着,简晓年想:看来煜亲王确实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有人在旁……所以自己算不算是个特例?   “病人”来了,治疗自然也就开始了,简晓年取出事先准备的“药油”,小心翼翼倒入水中。   很快的,薰衣草和母菊混合的芬芳立刻充斥了屋内。   这是简晓年新调制的复合精油,由于九州没有洋甘菊这种“舶来品”,他找到与之相似的本土母菊进行替代。   母菊的精油有镇定舒缓的作用,与薰衣草精油配合使用,效果更佳。   根据简大夫的研究,九州本土的母菊更类罗马洋甘菊,性质温和,带着一点点苹果的甜味,虽然跟煜亲王英朗的气质不太符合,但他本人并不排斥这种气味,所以简大夫就大胆试了新方子。   用自己认为镇定的语气请刘煜入水,简晓年强调道:“要让药油通过热气的蒸腾作用或者通过热水快速进入身体,我们需要将皮肤尽可能地裸_露出来。”   将皮肤尽可能地裸_露出来……换句话说,就是要脱!衣!服!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阵,等煜亲王的浴衣湿了彻底,简大夫率终于先败下阵来——也不知道过去都是谁伺候的亲王殿下。   他无奈地跪坐在水池旁边,准备伸手褪去对方的浴衣,却被刘煜抓住了手腕。   “殿下,您需要把浴衣脱掉。”简晓年以为他不乐意,于是轻声劝道。   刘煜沉默了一阵,然后松开了小大夫的手:“孤自己来。”   说完就真的自己动手解开了浴衣的带子,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和结实的手臂,但并没有完全褪掉衣衫,而是让上衣挂在腰间,漂浮在水面。   和上一次于朗朗乾坤下看到刘煜的身体不同,这一次他们在相对密闭的空间独处,浴房中雾气缭绕,增添了几分缱绻暧昧。   简大夫的目光快速从他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自己的手上,竟真的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芳疗沐浴,原来他在国外学习、回国工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亲自接触过各式各样的试用者,为什么放到这个人身上,就感觉不自在起来了呢?   感觉到自己的专业能力正受到巨大考验,简大夫视死如归一般地拿起一瓶要用来做按摩油的复合精油,看着刘煜道:“殿下不要害怕,我们待会和平时一样的!”   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刘煜,还是安慰自己。   刘煜看着一脸“正气凛然”、瞪圆了眼睛故作镇定的小兔子,没有拆穿他,而是低声附和一句:   “嗯,孤不怕。”   ——所以你也不要紧张,随便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的……   ……   晓年从主院出来,回到晚枫园就径直到净室洗了个澡。   特意让拂冬准备凉一点的水,他躺在木盆里,整个人浸在水中,身上的燥热感终于渐渐退去。   因为水温不高,没有多少水气,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   脑海里飘过一些画面,简晓年叹了一口气,靠在了木桶壁上——都是男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换了干净的衣服,晓年从净室里出来,就看到乖乖和崽崽卧在床上,齐刷刷看向他。   确定自己身上应该没留下什么味道的某人被小虎崽那单纯美好的眼神一看,突然又莫名心虚起来。   ——夜晚外出不归,私会男子,还是坦诚相见,回来就洗澡……为什么连起来说,感觉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兔子:他有腹肌,我没有,哭唧唧。   大喵王(脱衣服):给你摸,都给你。   小兔子:……臭流忙!   —————————— 第30章 千秋   冀州皇帝刘炘, 其母位低, 原本与帝位无缘, 谁知厉皇帝早逝, 又无子嗣, 遂传位于自己的异母兄弟, 于是刘炘继承大统, 史称承皇帝。   吉兴八年的秋天, 陛下千秋,普天同庆。   由于这一次是冀州皇帝的整寿生日,九州其余四国纷纷派使臣携礼来贺,京城早早就被装点得绚丽多姿,到处歌舞升平。   相对于外面的热闹非凡,位于皇城内的摄政王府,就安静得多了。   简晓年发现府里迟迟没有换上灯笼和彩绸,问了拂冬才知道, 往年都只有门口挂了应景, 所以府里才察觉不到变化。   “过两天从正门到主院的路上也会挂上装饰的,要是当晚有陛下派人送来赏赐,天使会从那里进来颁旨。”   某人:“……”只做表面功夫的塑料兄弟情, 还真是现实!   殊不知这“表面功夫”都是蒋长史自己做的决定,他专程订做了些极其精致的灯笼, 放在门口,起码得表现出皇家的气派,不能落人口实。   简晓年记得前几年自己还在家中的时候, 每到千秋时分,家中肯定是会挂灯笼和彩绸的,虽然样式不会太繁复,但都会借着官家生辰热闹一下,家人团聚一场。   没想到摄政王府,倒没有这种活动了,晓年想着:煜亲王本人当天还要去宫里,估摸着这府里会更冷清了。   原本还想趁着挂彩灯,给小虎崽弄一盏跑马款玩一玩,这下简大夫彻底死心了。   好在官家千秋之后月余就是拜月节,到时候他再想办法弄盏莲灯或者兔子灯给小家伙,也是一样的,所以晓年并没有失望太久。   这段时间,他陪着刘煜用过药浴,还陪着他试过几次小荆芥,次次都是一进去就只见到白虎,偶尔可以趁机摸摸毛爪子,就已经心满意足。   若抛开每次见了大喵回来都得好生洗一遍才敢见小虎崽稍微有点麻烦之外,大部分时间他都过得“很充实”。   因为小虎崽的体型总也不长的问题,简晓年问过蒋智,得到的回复是,它们就是这样,长得比较慢。   据说这是“专家”的答案,简晓年也向王府的主人求证过,但他心里将信将疑——大半年了一点都不长,这何止是长得慢的问题?   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说出来,甚至都不敢去细想,眼看刘煜和蒋智不说,晓年也当自己不知。   反正小虎崽还是小虎崽,简晓年还是当它们是捧在手心的宝贝。   转眼就到了千秋节,一连三日宫中都设有官宴,城中也有庆典,普通老百姓可以在外走动,观看庆典和各种民间活动。   煜亲王果然被叫到宫中一直未归,晓年虽想出去走走,但又怕小虎崽独自在院子里会不开心,于是放弃了外出游玩的机会,就在晚枫院陪着它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自己提到了跑马灯的事情,蒋长史最后还是送了一盏六面的彩灯过来。   只见那华丽的彩灯每面上都绘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或于林中穿行、或在山石间跳跃、亦或者依靠树荫而卧……仿若实景,引人入胜   因是敕造,那上面绘的白虎没有避讳白底黑纹,遂看起来栩栩如生,让简晓年忍不住想起自己亲眼看到的那只。   手指抚过灯上的彩画,想想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想想某种让人着迷的毛茸触感,简晓年不禁露出了一个微(痴)笑。   ——这上面的大喵,可远没有他看到的大喵漂亮呀!主院的那只,才是他看过最帅最……   正在简大夫心里琢磨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噗呲”一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简大夫低头往旁边一看,立马惊得瞪圆了眼睛。   只见小虎崽的一只小爪子已经破开灯面伸进了灯里,卡在上面抽出来,于是它一脸无辜地看向晓年,嗷呜嗷呜地叫着,奶声奶气中透着一丝不容忽略的小委屈。   ——不是宝宝的错……是灯先动的手!嗷呜~   完全忘记这价值数金的白虎彩灯还没在晚枫院待满一个时辰就“报废”了,此刻只担心小家伙会被烫到的简大夫赶紧捉住乖乖的小爪子,小心翼翼往外抽,抽出来后就给它轻轻呼呼。   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伤处,他才没好气地拍拍小家伙的小屁屁:“淘气!”   知道自己惹了祸的小家伙赶紧往简晓年怀里一扑,扭来扭去打着滚,还时不时蹭蹭简晓年的手,露出小肚皮给他摸。   简大夫哪里舍得真对它发脾气,捏捏小爪子也就放过了它。   乖乖察觉到他没有生气,立刻又“嚣张”起来……于是乎,那盏昂贵彩灯的另外五个面最后也没有幸免,全部多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洞。   可怜那上面威风凛凛的大白虎,不是少了耳朵,就是少了眼睛,哪里还帅气得起来!   ……   与安安静静透着小温馨的晚枫院不同,此刻在宫中,正是热闹非凡的时候。   陛下跨入不惑之年,掌冀州已经八岁,如今前朝权利更迭的乱象已经渐渐平息,虽然诸郡尚不完全安稳,但人们对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日子,还是颇为期盼的。   开宴之时,皇帝升座于殿上,大乐随之奏响,待陛下就坐之后,诸亲王依次上殿,摄政王刘煜独占官家左下。   接着,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由东西鱼贯而入,立于殿中,行赞拜大礼。   光禄寺开爵注酒,向陛下敬呈,同时大乐起,百官皆跪,待皇帝举杯饮毕,乐止,众官俯伏,再行赞拜礼,然后各就位坐。   此时光禄寺为皇帝酌酒,随后又是几轮,方进大膳,大乐奏响,群臣谢恩之后复坐,序班开始上菜。   先宴请群臣,之后还有家宴,所以开席后不久,皇帝就回了后宫。   临行前,他用目光扫过群臣,喃喃道:“朕又多活了一年,真是可喜可贺。”   以几个亲王耳力,自然听到官家的话,纷纷僵直了身体,不敢发出任何特别的动静来。   唯有摄政王刘煜,漠然地看了一眼帝王,却没有开口说话。   刘炘回望了他一眼,似乎因为看到亲近的人而心情愉悦,笑得更加温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才转身离去。   刘煜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心中生出警惕之意。   这时候,殿中举觥举箸的群臣其实心里也不踏实。   毕竟之前宫中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涉及太后和贵妃所出的徐家,还有摄政王的外家蒋家,怎能让人等闲视之。   陛下继位之后,因诸多原因后宫一直不丰,这几年后宫中称得上有品级的宫妃,只有出身尊贵的徐贵妃,容貌出众的琬嫔,还有已经殁了的沅嫔。   原本徐贵妃独得恩宠,还生了皇长子,更是风光无限,但近几年陛下却渐渐亲近琬嫔,甚至跟太后提及,想要再封一位夫人。   琬嫔的父亲虽只是上柱国府庶出的三老爷,但毕竟与摄政王沾亲带故,出身不差,再加上天生丽质、有倾城之貌,若非徐太后在宫中坐镇,恐怕以她品貌早就一飞冲天了。   早些年陛下也曾想给沅嫔和琬嫔升升位分,但太后以二人无子为由,加以阻拦。   后来沅嫔意外香消玉殒,陛下似有心灰意冷之态,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提及此事。   直到今岁,官家突然开口要封琬嫔为淑妃,而且态度极其强硬,似乎根本不打算听太后劝阻,一意孤行。   按照冀州贵、淑、德、贤四夫人的排位,这蒋淑妃跟徐贵妃,可就是一步之遥了!   若是封了夫人的淑妃得宠,将来又能育有皇子,那皇后之位花落谁家,就不好判断了。   宫中因为这事自然很是闹腾了一番,琬嫔的父亲又打着蒋府的名义四处“奔走”,想给女儿增加几分助力。   在徐家积威之下,一开始没有什么人敢搭理他,但陛下的态度到底影响了一些人,最近甚至有人开始明着支持起来,想从中牟利。   若陛下打定主意要封夫人,那今夜宫中之宴必是“热闹至极”。   所有人看似为官家庆贺生辰,实则都在小心观察,就等宫中传来“尘埃落定”的消息。   然而,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宫中虽然传来陛下于家宴中封了一位夫人的消息,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却换了人来做。   “今日琬嫔献歌,令陛下想起同样擅歌的沅嫔,因怜其花容早逝,遂欲追封其为淑妃,太后亦应允。”   ——活着的人没能坐上这个位置,倒让个死去的宫妃占了四夫人的位分,怎能不让人惊讶!   且不说那美梦落空的人此刻是如何的伤心欲绝,反正众臣实在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次态度一直十分强硬的陛下改了主意,又做出了妥协。   不过他们仔细想想,对于徐家来说,只占了名头的淑妃,和出身蒋府的淑妃,哪个更具有威胁性,倒是一目了然。   而与此事相比,之后发生的事情,似乎就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千秋宫宴之后,陛下赏赐亲近皇族和臣子,这种时候尊贵无比的煜亲王府向来是独得一份的。   然而,除了金银绸缎、奇珍异宝,这一年还有一份赏赐,显得极其特别。   荆国为给冀州皇帝贺寿,随贺礼一并送来了三十位绝色美人,刘炘将其中两位赐给了弟弟,摄政王刘煜。 第31章 着火   “琬嫔没能升了位分, 三叔现在……正怪伯父和父亲没有出力。”   如今不少人看了蒋府的笑话, 于背后议论纷纷, 而那些曾经“帮助”了蒋三爷的人, 则正后悔不迭。   刘煜翻了翻两位舅父的书信, 漠然道:“说到底, 他是在怪孤没有出力罢了。”   若摄政王出面, 琬嫔在宫中早就能与徐贵妃分庭抗礼, 何必这般畏畏缩缩,委曲求全,到头来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这次的目的,原本就是让沅嫔死得其所,徐家此刻恐怕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挟制了帝王,就能随心所欲。”   事实上,连刘煜都没有料到刘炘扶持琬嫔的真正目的。他的谋划经历了数年, 直到旨意下了, 沅嫔被追封为淑妃,刘煜才意识到狡猾的冀州皇帝,终于成功骗到了所有人。   当人们以为不得所愿的陛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封个早逝的宫妃当夫人, 是对徐太后和徐家的又一次妥协……殊不知刘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事事受人掣肘的傀儡皇帝。   利用蒋府来分担徐家的注意力,徐太后不愿让背后有蒋府撑腰的琬嫔上位, 定会竭尽全力百般阻挠。陛下这边态度越是强硬,他们越是不能让刘炘开这个头,否则以后只能步步退让。   但刘炘毕竟是皇帝, 他们让他的愿望落了空,自然也要给再次“妥协”的陛下一点没有实际意义的“甜头”。   既然他想封夫人,徐太后就干脆让他封上一个,也算全了陛下心愿。   于是,生前没有孕育皇子、死后连皇陵都没能进的沅嫔,被追封为四宫之一,就这样“捡了便宜”入了陪陵,将来皇帝一旦大行,她亦可陪葬,受刘氏皇族后人供奉,可谓喜从天降。   蒋子谦一想到晚枫院的两位小公子,一时之间不禁头皮发麻。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刘煜:“殿下,莫非陛下想要……”   刘煜看了他一眼,蒋子谦没敢继续说下去。   既有母凭子贵,也有子凭母贵……皇长子的生母是徐贵妃,若二皇子和三皇子若还“活”着,如今也是淑妃之子了,在中宫空悬的情况下,出身自然与皇长子一样尊贵。   若有生之年,陛下能够完全摆脱徐太后的控制,那他眼下这步棋,走得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刘煜虽不喜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皇兄,但也同样不喜徐太后和徐家,所以当初徐太后要暗中处死“祸主双星”,他才出了手。   如今想来,也许刘炘正是利用了他的这种态度,算豪赌了一把,结果真的如了愿。   要让冀州皇帝到目前为止的计划统统付诸流水,最简单的方法是让“双星”真的消失于人世间,这样就可以让刘炘也享受一下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   想到晚枫院把它们当成心肝宝贝的某人,刘煜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蒋子谦见自家殿下沉默不语,就知道他不想继续谈论此事,只能主动提及关乎摄政王府的第二件事:   “陛下送来的两位美人,已经安排到集英院住下,按照惯例,她们是要来给您请安的……”   刘煜听出心腹的欲言又止,问:“什么事。”   “那两个荆州的美人,其中一位懂香道,”蒋智觉得此事蹊跷,不敢有所隐瞒,只能如实禀报:“而且,她跟简大夫,长得有几分相似……”   煜亲王瞬间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看过来,让蒋子谦心中一颤。   他说的“几分”,并非夸张……哪怕两人性别不同,但眉宇间的相似还是有迹可循。   以殿下性格,只要是那位送来的东西或者人,绝对是不碰、不管、不问的,端得是冷漠至极,甚至有几分厌恶。   陛下送这么一个跟简大夫长得像的美人来,若按以往的情形,恐怕煜亲王不仅会厌恶她们,连与之相像的简大夫,都落不得好。   简大夫不是别人,正是简太医家给殿下治疗魇症的大夫,煜亲王若因此厌了他,自然会影响自己的病情。   让蒋长史感到万分庆幸的是,陛下这一招“离间”,恐怕是白瞎了。   此刻就算是再送十个跟简大夫一模一样的美人来,殿下心里那个最宝贝的,还是稳稳当当住在晚枫院,被里里外外十几个影卫保护得妥妥帖帖,半点不受影响。   至于那位懂香道的美人,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煜亲王……至于能不能活得长久,还要看她是否真与简大夫有亲缘关系。   他们早就查过,简晓年的生母祖籍确实是荆州,所以不管赐下美人是不是陛下刻意所为,这份巧合都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果然,刘煜只对蒋长史说了两个字:“去查。”   “是,殿下。”   ……   晚枫院得知殿下千秋的赏赐是什么,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   “荆州来的美人吗?”既然原本是要献给官家的,不知道有多好看……   他的母亲祖籍就是荆国,可惜晓年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其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后来祖父很少跟他提及这些事情,所以晓年对荆州并不熟悉。   其实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大夫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把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归咎于自己晚膳还没吃,觉得饿得慌,想着待会吃了饭,应当就会好些。   拂冬正伺候他们用膳,她知道简大夫会先看着小虎崽吃奶糊糊,所以没有立刻把汤盅的盖子打开,免得凉了。   这时候,拂冬想起什么,笑着道:“这也不是陛下第一次赐给咱们王爷小侍了,只是异国来的美人,倒是头一回遇见。”   自家殿下到现在连集英院的门都没踏进去过,也不知道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能不能让殿下破例。   ——男人应该都会喜欢新鲜的事物吧……刘煜会不会喜欢荆州的美人呢?   晓年抱着小虎崽坐到桌边,两个小家伙立刻轻车熟路地跃上桌子,看上去已经迫不及待等开饭了,所以没能像往常一样立刻察觉到哥哥的异样。   小虎崽的奶糊糊分量比早些时候多了些,里面还加了点肉粒,看上去还挺好吃的。   原来在华国就偷试过猫粮的某人也曾拿箸子沾了点奶糊糊尝了尝,觉得味道一言难尽,就再没有吃过。   但小家伙吃得一向很开心,虽然乖乖还是总是觉得崽崽那份比较香,不过有简晓年在旁“统筹安排”,随时更换装食的碗,两个小家伙还是能各自吃饱的。   看小虎崽吃东西其实是件能让人有食欲的事情,那风卷残云的架势估计都能把头次见到它们进食的人吓倒。   之前没有肉的时候,这样吃倒没什么所谓,但有了固体食物,简大夫就免不了担心了。   “宝贝,慢点吃,肉是要嚼的啊。”晓年看着乖乖把小脑袋埋在崽崽的碗里,眼看着奶糊糊就跟被什么怪力吸走了一般,“水平面”哗哗地就往下降,很快就见了底。   拂冬见简大夫一脸宠溺地看着小虎崽吃东西,端得是一副恨不得帮它嚼的模样,不禁莞尔。   刚刚才讨论了几句的“荆州美人”,此刻早就被大家抛到脑后,再无人提及。   小虎崽吃饭了自己的奶糊糊,像往常一样排排坐,围观简晓年吃饭。   乖乖悄无声息地把一只小爪爪放在了一个盘子的边边上,偷偷看简晓年。   简大夫一边吃饭,一边用空出来的手把它的小爪爪放回桌子上:“嗯,不可以。”   被残忍拒绝的乖乖并没有因此放弃,过了一会儿,它又把自己的小爪爪搁到了盘子边沿,还暗戳戳往里伸了一点,就差没碰到盘子里的菜了。   “乖乖,不可以。”晓年说完就把一个肉圆子丢进自己嘴里,然后伸手把乖乖的小爪子拨开,还顺便捏了捏它的肉垫。   “嗷呜嗷呜~”连着两次都没能“得逞”的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了,它跑到简晓年旁边,整只虎搭在他的手腕上,用一双亮晶晶的淡蓝色猫瞳盯着晓年看,试图用自己充满期待的眼神“打动”对它们向来没什么原则的简晓年。   可惜,某人的“没原则”主要表现在不会对小虎崽有危害的事情上。   那盘子里装的是香菇炒肉片,以简晓年的记忆,小喵是不能吃蘑菇一类的东西的,虽然不知道九州的喵和华国的喵有何区别,但谨慎起见,还是不能给小家伙试。   手腕上挂着小虎崽吃完了饭,简大夫抱着委屈巴巴的小家伙到院子里消食。   走着走着,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让拂冬去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集英院那边着火了,远远望去还有烟气。   这时候建筑都是木质的,屋子着火是件大事,难怪一向安静的煜王府也立刻喧闹起来。   简晓年安抚地拍了拍怀里的小虎崽,轻声哄它们不要害怕,脑子里却担忧地想:刘煜现在会不会在集英院呢?   过了一会儿,蒋长史过来告知:“火势不大,现在已经完全熄灭了,只是集英院有些屋子损毁,需要时日修缮。”   “殿下没事吧?”简晓年踌躇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   蒋子谦闻言,心情复杂地看向他:“简大夫放心,殿下无事。”   按照惯例,今夜简大夫不去主院那边,所以刚刚集英院起火的时候,他们殿下就在晚枫院的外面站着“听”院墙里的简大夫哄小公子呢。   集英院跟这里隔了半个湖,殿下哪里可能有什么事。   简晓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再过几日,简大夫恐怕就要随殿下去京郊围场了,明天说不准就得忙起来,还请简大夫早些休息,莫要熬夜。”主要是您这边不早点休息,外面那位以为你们被火情吓到了,估摸也不会“乖乖”回去睡觉的!   望集英院的方向看了看,简晓年虽有担忧,但还是点点头:“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殿下睡不安稳,就多点一根药烛……若还是不行,就来唤我,我去看看殿下。”   某人站在外面,听到可以见面,不免心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跟“完成安抚任务”的蒋长史一起回了湖心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最近大家十分关心美人会不会是“情敌”的问题,小攻怎么看?   大喵王:能先把最大的两坨“情敌”解决一下吗?   小兔子:你说啥?挠你脸了哈!   大喵王:…… 第32章 骑马   集英院是整个王府除主院外最大的院子, 并一再扩建。   但里面毕竟有二十几位美人, 真正算下来, 每个人住得都不算宽敞, 甚至有两人一间的情况。   至于先帝送来的人, 徐太后送来的人, 以及陛下送来的人, 就这样住在同一屋檐下, 能不能和睦相处,那就不是煜亲王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官家才送了新人进来,集英院就着了火,这显然不是件太吉利的事情。   经查证,是一位美人于屋内设了佛台祈求煜亲王垂青,白日见过荆州来的佳人后心中焦虑,求告于菩萨,结果不慎让香烛燃了帷帐, 引发了火灾。   虽然纵火的人被找到了, 也没有人员伤亡,但房屋损毁是事实。   原本就有些拥挤的集英院,此刻更是住不下这么多人了。   就在大家以为, 这次总算要把美人们分散到几个院子里去的时候,煜亲王却下令, 让人都挤在剩下的屋子里,至于一屋要住两人就住两人,要住三人就住三人, 没有任何再辟集英院的意思。   宫中得了消息,知道煜王府着火,太后和陛下甚是关心,只是对于煜亲王这般“小气”地安排十分不解。   “煜儿的王府又不是没有其它院子,何必让那些小侍都挤在一处,连哀家听了,都觉得可怜呐。”   “集英院邻水,风景绝佳,别处没有那里好,如果他们连这都住不惯,不如离了王府。”   当初这院子就是特意修来安置各位长辈的“心意”。   院子有两面是邻水的,意味着里面的人要想从院子出来,已经有一半的路被“堵死”了,而煜王府的侍卫只用守住另外两面,里面的人就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随意进出。   所以,无论这场火是意外还是人为,刘煜都不可能让人破开集英院的格局。   要么老老实实待在方寸之地做“母子情深”、“兄弟和睦”的象征品,要么就彻底离开他的煜王府,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不受约束。   徐太后和陛下闻言,不禁对视一眼,遂知道此事再无劝说的必要。   于是徐太后又婉言开口道:“说起来,煜儿年纪也不小了,早些年因你的魇症,说有人在身边更睡不安稳,所以才耽搁了……如今你既然已经好些了,何不想想成家的事情?你身边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哀家和陛下也能放心不是?”   知冷知热的人啊……刘煜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衫点药烛的纤瘦身影,还有对方那带着浅笑的小脸和装了星星的眼睛,心中因要同时面对徐太后和刘炘而生出的厌倦顿时解了大半。   不过,满腔柔情化作坚硬,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刘煜冷然道:“既有转机,臣不想功亏一篑,还请太后和陛下体谅。”   换句话说,要是太后和陛下一意孤行,非要安排个人在他身边影响他睡觉,那就是不体谅人,甚至是故意要害他了!   这样类似的话,过去也重复过无数次,徐太后原本就不指望煜亲王会跟陛下一样听话,于是只能作罢。   相比于性格温和懦弱的皇帝,煜亲王从小就肖其外祖父,固执起来连先帝都拿他没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临危亲封他为摄政王,护冀州州境。   徐太后现在尚需要煜亲王这个“靶子”,所以不打算与之硬着来。   反正只要帝王忌惮煜亲王,两人不能联手对付徐家,她就可以从中得利,其它的,就等他们任何一方不受控制了,再想办法解决就好。   她现在无比庆幸刘焜留下这一手——看来,疯子也有疯对的时候……   ……   其实不仅是宫里的长辈,连简大夫听了煜亲王的“安排”,也觉得惊讶。   ——原来放着一屋子美人不管不问,现在还让她们挤在着过火的院子里……殿下是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吗?   回忆起刘煜冷峻严肃的脸,他无奈地想:这还真有可能是煜亲王做出的事情。   等集英院着火的第二天夜晚,晓年见到了刘煜,关心道:“殿下昨夜睡得好吗?”   后来有人过来传话,说殿下已经睡了,不会传唤简大夫,让他歇息,简晓年才安心睡着。   见刘煜自己点点头,悬着心落了地,晓年没跟他提及集英院的事情,反而提起了秋狩。   “蒋长史说,每次陛下去京郊围场,都要赶在拜月之前回宫……这样算算,咱们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发了吧。”   从小就在京城长大、只去过乘音寺的简大夫说起秋狩来,眼睛还是有几分期待的,笑起来的时候愈加好看。   刘煜不动声色地微微坐起,状似无意地问:“想学骑马吗?”   在煜亲王的印象里,男孩子好像都喜欢这项活动,连他小时候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都难掩兴奋。   ——若是教他骑马,小大夫也许很快就能把昨夜的事情忘记。   简晓年闻言,愣怔了一下,随口就问:“这还有几天时间了,到哪里学?”   他还有自己的病人和小虎崽要照顾,肯定不可能去马场的,即便想学,也有心无力。   刘煜没有接话,晓年也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遂没有将此事记在心里。   殊不知第二天午后,等小虎崽睡午觉,蒋长史突然来晚枫院,说要接他去主院。   还以为煜亲王有什么事,晓年不疑有他,立刻跟蒋智赶到主院,也没进屋子,径直就往后院走去。   晓年还没提出疑问,刚跨入院子里,就看到一位“眼生”的朋友,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刘煜立于院中,他身边赫然有一匹通身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的骏马!   走近了些,简晓年更能感受到它的俊美,想伸手摸一摸,又怕唐突了它,所以身体不自觉就往刘煜身边靠了靠。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刘煜轻轻拍了拍马的脖子,介绍道:“这是越乌。”   原来跟煜亲王“聊天”的时候,晓年听刘煜说过,他有两匹心爱战马,一匹四蹄踏雪名为“越乌”,一匹通身赤红如血,名为“赤追”。   前者性情温顺内敛,耐力极佳;后者则速如闪电,野性难驯,除了煜亲王能够驾驭,旁人就是站在旁边久一点,都可能受伤。   “殿下,这难道……”这该不会是要在院子里教他骑马的意思吧?!   蒋长史不指望自家殿下会开口跟简大夫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于是主动揽过解释一事:“简大夫要和殿下一起去秋狩,虽然只有几天时间了,但能提前学学骑马,也是好事。”   ——其实像简大夫这样的随驾医者根本不需要会骑马,反正他们全程都在马车和帐子里……但碍不住殿下想教,他们也只能配合配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简大夫当然不会不识抬举再推辞,他睁大眼睛走近越乌,只觉得它漂亮极了。   越乌似乎也对这个陌生人感到十分好奇,侧过头看他,露出友善的目光。   晓年正准备问“我要怎么学呢”,就感觉一双大手握住了自己的腰,然后整个人就跟上了天似的,“一览众山小”了。   “跨过去。”听到刘煜的声音,晓年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动作,然后稳稳当当坐在了越乌的背上。   晓年:“!!!”这就骑……骑上来了!   还没等简大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煜亲王也随即翻身上马,坐于他身后,高大的身形立刻将晓年整个圈在怀里。   “像这样拉好缰绳,脚踩进马镫,”刘煜给他示范,末了还道:“孤抱着你,别害怕。”   “好……好的……”感觉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的简大夫只能顺着身后之人的话回应,不知道蒋长史已经默默退出了院子。   越乌果然神驹,身上坐了两个男子,步履依然稳健。   待刘煜轻轻拽了缰绳,它就开始起步,优哉游哉地绕着院子小跑起来。   “哒哒哒哒……”马蹄声传入晓年的耳朵,却被他自己的心跳声覆了过去。   这种被人拥在怀里感觉太陌生了,连福利院的阿姨和祖父都没有这样抱过他。   晓令倒是喜欢腻歪,但都是搂着他的胳膊,再加上晓令跟他差不多高,想拥他入怀还没有办法。   感觉到他全身僵直,刘煜低头问道:“习惯吗?”   简晓年闻言,好像突然惊醒了一般,他猛然抬起头,差点撞到了刘煜的下巴,还好煜亲王身手利落,躲了开去,否则此刻必然“痛彻心扉”。   ——这时候要回答习惯……还是不习惯呢?   晓年纠结一阵,总算发出了点声音:“谢谢殿下……”教他骑马……   刘煜面不改色:"嗯。"   在院子里骑马多少有些约束,但对于简大夫这样零基础的人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越乌脾气真是好,千里名驹得这样慢慢溜达也没有不耐烦,遇到小障碍,都不用背上的人给指令,自己就顺路绕过去了。   它一会儿跑快一点,一会儿跑慢一点,还不让人感到厌倦无聊。   于是,这个初秋的午后,在主院宽敞的后院里,简晓年终于捋清楚自己缠成球的思绪。   ——所以刘煜这般对他,仅仅是因为他是他的大夫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蒋长史:我们王爷会怜香惜玉?不存在的!   大喵王:牵孤的越乌来,它脾气好……就在院子里骑,免得跑远辛苦……孤来教,你们都教不好……子谦,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是没考虑到的?   蒋长史:…… 第33章 思虑   “嗷呜嗷呜~”小虎崽在院子里滚球玩, 发现晓年回来了, 立刻撒开小肥腿跑了过去。   虽然哥哥身上总会有“可怕”的味道, 但有时候“可怕”和“非常可怕”的程度不同, 小家伙的反应也不一样。   简晓年像往常一样, 蹲下身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然后就去了内间的净室。   小家伙歪着脑袋, 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晓年的背影, 它突然爬上台阶、翻过门槛,一路追他到了净室的门口,用小爪子扒拉了一下木门。   等里面传来哗哗水声,它又徘徊了一阵才回到外面,见崽崽还在院子里抱着一只铜球在滚,冲过去拍了拍它的头。   ——哥哥今天好奇怪的咧,你怎么还有心思玩?嗷呜!   崽崽还以为乖乖在跟它闹,也用小爪爪推了推对方的脑袋, 于是乖乖立刻忘记刚刚自己的“忧虑”, 跟它扭打(抱)在一起。   于是,等简晓年从净室出来,就看到小家伙像往常一样“互啃”, 你咬我的小耳朵,我咬你的小尾巴, 专注而忘我……什么铜球啊、玩偶啊,暂时都丢在一边,顾不上搭理。   简晓年走到院子里, 在它们旁边的石椅上坐下,好像在看小虎崽嬉戏打闹,其实思绪一下就飘远了。   有些事情,要想通不过是一瞬间;但有些事,却不是这么容易就理通透的。   那个人小小的举动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不明显,可一旦放在刘煜身上,一下就显出与众不同起来。   煜亲王不是普通人,但晓年也不是普通的十七岁少年。   因为一直努力学习、希望尽快独立好报答社会和福利院,后来又醉心于自己的研究,他曾经的经历并不包含“恋爱”这一部分,但这不代表他没有一点判断能力。   晓年听说过,患者会对救治自己的医生产生依赖感和崇拜感,而医生也可能对自己的患者生出同情和怜悯之心。   这些感情想要进一步发展出情愫,并非没有可能。   可若要刘煜崇拜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或者要他同情刘煜这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似乎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这情从何起……   当晓年意识到自己与刘煜的“医患关系”出现了重大偏差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事情发生变化的起始源头,这让喜欢刨根究底、追本溯源的医科生很是焦虑,也有些不安。   而且就算抛开所有的“因”不谈,只看重结果,这段关系依旧让人生出忧虑。   ——煜亲王是想认真待他,还是一时兴起……他自己对这个人,又抱着怎样的心态?   这是他目前为止无法得到答案的两件事,却似乎也是最重要的两件事。   更何况,他们并非阴阳天合,还有巨大的身份和地位差距,这都是不可退避的问题。   若无法好好应对,哪怕真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最后也是走不长远的。   但此刻的晓年并没有意识到,当一个人对一段似有若无、刚刚萌芽的关系是否能够走得长远产生各种思考的时候,就说明,至少他自己这边,是认真了……   ……   小虎崽玩了(对方)一阵子,终于注意到目光“呆滞”的简晓年。   放开自己毛茸茸的兄弟,乖乖呼哧呼哧地跑过去,抱住晓年的小腿肚子,蹬腿想往上窜。   简大夫虽然在想心事,但有些动作却是依循了本能或习惯,几乎不用低头去看,晓年稍稍弯腰就能把小虎崽抱进怀里。   “嗷呜嗷呜~”小家伙占据了晓年的怀抱,立刻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露出自己肚子上的软毛,然后用小爪爪扒拉一下他的手,让哥哥给摸摸的意图非常明显。   晓年对着小家伙,头一回没有立刻忘却所有烦恼,他只能把纷繁复杂的思绪压回去,假装轻松,像往常一样捏捏它的小爪子,揉揉它的下巴和小肚子。   等小虎崽舒服得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甚至开始打起瞌睡来,晓年终于露出了一个浅笑。   ——如果大人也能如此心思单纯,想玩就玩,想睡就睡,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操心事了……   想到这里,晓年心中微动。   若是问题复杂,就想办法用简单的方式处理。既然看不透这层裹挟了太多不确定因素的关系,那就先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好了……至少得确定他对刘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种感情又是否足以支撑他面对未来各种困难。   然后,就得真的做出决定,到底是勇敢地回应,还是彻底地断绝。   只是在此之前,他要镇定一点,理智一点,不能被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扰乱了心神!   ……   发现小大夫态度的变化,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对方做起事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也会笑,而且笑得跟原来一样好看,但他停留在刘煜身上的目光变少了。   除了例行的望闻问切,以及在治疗过程中观察他的情况,两人甚少有对视的时候,哪怕刘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晓年的脸上。   一向沉着冷静的煜亲王,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昨日分开的时候,晓年的目露迷茫的样子就让人有些在意。   刘煜不自觉就走到了晚枫园,远远看到了晓年摸那个小崽子的肚子、还露出了和往常一般的笑容,才勉强放下心来。   但等他想再教对方骑马的时候,小大夫却以要准备秋狩要用的东西为由,婉拒了他的“好意”。   越乌被牵回去的时候,用头碰了碰刘煜的肩膀,也不知道是舍不得他,还是在疑惑,之前那个漂亮的小哥哥为什么不再出现了。   他的心思,很明显被对方发现了,但从小大夫那里得到的反应,却并不理想。   对此毫无经验可言的煜亲王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亦无人可以请教,心中压抑,无处宣泄。   简大夫的芳香疗法,之所以能够在煜亲王身上取得明显的效果,是由诸多因素共同决定的。   首先,对于从未试过某种治疗手段的人来说,新的方法一开始总能取得明显的成效,而后会趋于稳定,就像尝试一种新药的时候,总能感到“奇效”;   再者,简大夫并没有放弃传统的治疗手段。   他的祖父虽然是小方脉的圣手,但医理坚实、医术高超,在祖父身边学习和实践近十年的晓年,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两家之所长结合在一起,于是两者相辅相成,自然能事半功倍。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也许是极其重要的原因,简大夫原本不自知。   但现在他就算再无自知之明,也明白其中多少有自己本身的“功劳”。   所以当煜亲王连着数天都面色不佳,看上去不像睡得安稳的样子,简大夫没有傻乎乎地将原因往秋狩在即的方向想。   “新方子用了一段时间,殿下应当是习惯的,而且药浴的效果不错,一切按我们原定的计划慢慢来就好……只是殿下还得以自己身体为重,凡事放宽心。”   “如何放宽心。” 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晓年没有抬头,帮他盖上毯子:“开心的事情多想想,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去想了。”   一阵沉默之后,煜亲王突然开口道:“越乌喜欢你。”   简大夫:“……”这是能让他开心的事吗?   “我也喜欢越乌,它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马。”晓年帮他盖好了毯子,准备让他自己休息,但正要离开的时候,又听到对方说话了。   刘煜告诉他:“赤追也很漂亮。”   听到这句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晓年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想跟他说话的,但不知道如何与人“闲聊”,所以才让话题的走向变得有些诡异。   这样的刘煜跟平时不太一样,甚至有些傻兮兮的,但却让晓年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在心中无数次默念“镇定”、“矜持”,仿佛都没有了作用,哪怕刘煜完全没有动他,却能轻易动他心弦,这让打定主意保持冷静和理智的某人立刻丢盔弃甲。   他快速地把东西都收拢好,又嘱咐了两句,逃也似的离开了主院。   随后,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受了挫、丢了面子,不想再面对他,刘煜一直没有召见晓年,所以两人也一直没有见面,直到秋狩出发前夕,蒋长史才来晚枫园接简大夫。   “殿下这两天情况如何?”   蒋长史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一二,于是用一种“殿下情况如何大夫你心里没有数吗”的眼神看了简晓年一眼。   他想了想,还是道:“殿下不爱言辞,若简大夫想知他情况,单看殿下如何表现,就当知道其心中所想了。”   晓年垂了头,没有接他的话茬。   进了主院,蒋长史没有跟着一起进屋子,简大夫提着自己箱子,随手关了门,往里间走去。   但他没看到刘煜,却看到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正端正地卧在房间正中。   经过多次尝试,后来刘煜再用小荆芥,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形态,不会再不由自主地变成白虎了。   所以看到大喵,晓年心中首先生出的不是欢喜,而是担心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于是赶紧跑过去,把箱子放在一边,语气焦急地问:“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巨兽并不能回答简晓年的话,它盯着对方看了许久。   就在简晓年忍不住要去叫蒋智的时候,它突然动了动身体,侧卧了起来,起码露出了一半的腹部。   简大夫目瞪口呆地看那里白色的绒毛,觉得上面就差没写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给你摸你摸不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媳妇生气了,变大喵。   大喵王:讨媳妇欢心,变大喵。   大喵王:有潜在情敌,变大喵。   作者君:要酱酱酿酿,怎么办?也变大喵?   大喵王:…… 第34章 回应   屋子里很安静, 晓年抱着自己的双膝坐在白虎旁边, 时不时瞟一瞟它肚子上的软毛。   ——虽然白虎不会像乖乖那样在他怀里打滚求摸, 但把腹部露出来给他……这对于一只喵来说, 应该已经算最直接的表态了吧?   此时, 晓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只觉得心脏咚咚咚, 跟有人敲门似的, 巨响无比,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了。   他这边没有动作,白虎也不动,还是那样侧卧着,目光专注地盯着他,似乎一直在等晓年做个决定,安静而乖巧(雾)。   晓年把头埋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中,很是纠结了一番。   因为他非常清楚, 这一旦摸下去了, 可是要负责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闪动,因为白虎看到一只白皙的手缓缓向它伸过来, 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挨到了它腹部的软毛。   它瞬间绷紧了身体,却不是因为警惕, 而是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特别感觉让虎既激动又紧张。   这番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碰触,却代表了这个人的态度——对方终于对它做出了回应。   几天里没有着落的心落了下来,然后一种满足感悠然升起, 让它想立刻拥眼前之人入怀,蹭上一蹭。   晓年还不知道大喵已经蠢蠢欲动,他轻轻地摸了摸那白色的绒毛,感觉这里的触感和毛爪的触感不太一样,但手感同样棒到飞起,于是某人忍不住又摸了两下。   摸着摸着,突然想到这不仅仅是大喵的肚子,还是刘煜的腹部……   晓年顿时涨红了脸,跟烫到似的想收回自己的手。   但他的手马上被一只大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盖住了,就这样压在它的肚子上,晓年惊得立刻抽手,再看向白虎,然后在那双猫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它眼神专注,让人感到熟悉……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煜就一直这样看着他。   没有审视,没有凶恶,有的是始终如一的专心致志。   晓年猛然想起,自己撸的这几下等于就是对刘煜做出了“回应”,刚刚忐忑纠结的心倒是瞬间落了地,然后生出了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   ——是啊,刘煜表了态,他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思……这时候不继续摸,岂不是亏大了!   “恶从胆边生”的简大夫干脆跪坐在大喵的旁边,开始上手摸大喵的脖子,背脊,爪子和……另一只爪子。   他还不敢摸白虎的头,而且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激动的,一直红着脸,不敢跟自己“轻薄”的对象对视。   巨兽就由着他这般上下其手,没有一丝要反抗的意思,它甚至把两只前爪交叠在一起,方便晓年摸完这只摸那只。   ——它一只毛爪子就能抵那小崽子十个,哦不,是三十个小爪子!   心花怒放的简大夫把手都埋进了它厚厚的绒毛里:“嘿嘿嘿~”乖乖不要动,让他好好摸一摸,从头摸到脚,摸完这里摸那里!   晓年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亮晶晶的眼睛里也满是笑意,笑得某只大喵心里痒痒的,它伸出一只爪子,环住了自己的小大夫。   晓年被它充满占有欲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却感到自己并不怎么排斥,只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等白虎再把大脑袋伸过来,想用鼻子嗅他身上的味道,晓年才害羞地轻轻推了推它的头。   这种就是典型的“撸了喵却不想负责任”,但白虎并没有因此生气,它还真就老老实实地趴好,任由晓年“为所欲为”。   凭借一股“激情冲动”顺利摸到了大猫,但简大夫的脸皮到底还是薄的。   对方太过“温顺”,他倒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白虎再去搂他的腰,晓年就没有太抗拒,让它得了逞。   被一只看上去十分骇人的猛兽“抓”在怀里,旁边就是它巨大的脑袋,也许藏着可让人顷刻毙命的獠牙,但晓年却并不感到害怕,甚至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过去他对刘煜,心底始终保持着几分敬畏,但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和对方的心意之后,瞬间“大胆”了许多。   两人之间的鸿沟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没那么明显,或者说,没那么重要了。   ——岁月静好,随时撸喵……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   蒋长史在外面听不到任何动静:天色已晚,平时这个时候简大夫早就出来了!   就在他实在担心,在考虑要不要轻声询问里面的情况,屋子里有了动静。   然后他就看到简大夫红着脸打开了房门,而殿下则穿着一件外衫,赤着脚跟他出来,里面显然什么都没有穿……   蒋长史脑海中浮现了无数的画面,终于纠成了一团浆糊,他正准备去给殿下拿鞋子,就听到简大夫轻声道了一句:“去穿鞋!”   那明显带着命令的语气让蒋长史惊了一跳,但更让他惊悚万分的是,自家殿下竟然立刻老老实实回内间去了。   等殿下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上了鞋子,看似闲庭信步,奈何腿长,一下子就追了过来,就差没贴到简大夫身上了。   蒋智小心打量了一下晓年,发现他跟上次在药庐一样,除了衣服皱了点,脸红润了些,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问了一句:“殿下,要准备沐浴吗?”   往常若是只用药油,煜亲王会先行沐浴,等简大夫离开之后就直接休息。   是以蒋长史这样问,简大夫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他们今天又没做芳疗,刘煜不用再洗一次……   但等他发现刘煜和蒋子谦都看向自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瞪圆了眼睛,握紧箱子的背绳:“我先回去了,殿下好好休息!”   说完,也不等蒋长史,自己就往外快步走去。   本来很想送晓年回去,但刘煜看看自己穿的衣服,权衡了一下他回去穿上裤子要用的时间和小大夫走远用的时间,煜亲王对自己的心腹道:“子谦跟着。”   蒋大人立刻心领神会地追了出去,好不容易追上急奔的晓年,却是半句话也不敢多提了。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回了晚枫园,蒋长史表面已经恢复了镇定,跟简大夫道了晚安,就自行离开回主院复命去了。   光是看到准备扑过来的小虎崽紧急刹住、扭头撒腿就跑的样子,晓年就知道自己身上肯定充满了大喵的味道。   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晓年赶紧进了净室去洗漱。   对小虎崽来说,某人的味道还算可以忍受,但某喵的味道太可怕了,决计忍不了……简大夫想过左搂右抱的日子,恐怕没这么容易。   因为实在有些晚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抱着彼此在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小家伙们梦到了什么,一直在蹬腿,好像它们在梦里都在奔跑。   晓年小心翼翼地上了床,一边轻轻地摸它们的背,一边小声地安抚道:“哥哥在这里,哥哥在呢……”   也许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虎崽终于安静了下来,呼呼睡去。   看到乖乖和崽崽睡安稳了,他自己也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原本以为经历了晚上的事情,自己会难以入睡,但事实上,在初秋静谧的夜晚,晓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靠着体型巨大的白虎,怀里还抱着两只小虎崽,幸福地笑着,合不拢嘴。   ……   清晨,晓年是被小虎崽压醒的。   它们像往常一样,醒来之后就在床上嬉笑打闹,爬过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晓年习惯了这个开场,麻利地伸手,一边抱一个,分开了一大早就上演“兄弟反目”戏码的小虎崽。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没办法动手,小家伙就开始动口,你来我往地比谁声音大。   可惜龇牙咧嘴的表情是够“凶悍”了,但那奶声奶气的叫声实在缺少威慑力,让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互呛”听起来萌兮兮的,除了让简晓年心肝乱颤,恐怕达不到其它效果。   像这样看着小老虎,他不禁想:若是大喵也这样吼上一吼,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相信一定是霸气十足,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吧!   往常这时候应该当和事佬好好哄它们的哥哥竟然没有开口,乖乖和崽崽“吵”了一会儿收不了场,昂起小脑袋准备找他撑腰,结果就看到晓年脸红红的,明显在发呆。   乖乖用头顶了顶他的肚子,没反应,然后用小爪爪扒拉晓年的袖子,最后是打了个滚才唤醒了正在畅想大喵风姿的晓年。   “咳咳……宝贝,怎么了?哦哦……我们……我们起床吃早饭去!”   小虎崽:“???”怎么感觉哥哥人在这里,但心却不在这里……   晓年把两个懵懵的小虎崽放在被子上,自己先下床去洗漱,等把自己收拾好了,再抱它们到抱厦。   拂冬看到简大夫走出来,觉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比前几天那般眼含忧郁的样子精神多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等他们吃完饭,蒋长史派人过来告诉简大夫,可以收拾东西,准备随驾去京郊围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虎崽:嗷呜嗷呜~   作者君:感觉哥哥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小虎崽:嗷呜嗷呜~   作者君:而且还总是脸红?   小虎崽:嗷呜嗷呜~   作者君:噢,宝贝,哥哥不是病了,是谈恋爱了。   小虎崽:嗷呜嗷呜~   作者君:谈恋爱就是外面有个小妖精,每天酱酱酿酿,把哥哥的魂吸走了︿( ̄︶ ̄)︿   小兔子:不要跟它们讲奇奇怪怪的话! 第35章 秋狩   从七月中旬到八月初, 简晓年掰着手指算来算去, 可怎么算这一出门都得二十多天。   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咬手手玩的小虎崽, 他觉得哄小家伙比收拾东西要困难千万倍。   “嗷呜嗷呜~”乖乖见晓年低头看自己, 还以为他也想“吃”, 于是把小爪爪伸过来, 慷慨大方地让给哥哥“吃”一“吃”。   晓年看着它亮晶晶的圆眼睛和毛茸茸的小爪爪, 哭笑不得:“不不, 哥哥不用,你自己吃哈。”   小家伙也就是客气一下,于是立刻把爪子收回去,继续津津有味地“啃”起来,啃完了小爪子可能还有点意犹未尽,于是又抱着自己的小尾巴啃起来。   崽崽跟它一模一样动作,好似镜像一般,看着就是亲兄弟。   对于“咬自己”和“咬对方”这两件事, 它们总是抱着极大的热情, 确实曾让晓年怀疑过,它们的爪爪其实真的很好吃(大雾)。   小虎崽还没有意识到哥哥这次要出的远门虽然不算太远,但花费的时间却会很长。   即便语言不通, 交流不畅,但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   晓年找了十五根木棍, 放在排排坐的小虎崽面前:“这是一根,哥哥出去一天……这是五根,哥哥出去五天……这是十五根, 哥哥出去十五天。”   小虎崽低头看简晓年摆弄木棍子,凑过去拿粉粉的小鼻子闻一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崽崽坐得离榻边沿比较近,它看了看某人,然后面无表情地用小爪子往左边一扫,只听到哗哗响声,好几根木棍子就这样被无情地扫到了地上。   晓年:“……”   它的小兄弟见状,乐呵得不行,完全不给某人反应的时间,冲过去就把剩下的木棍子也往榻下推。   又是哗哗作响,小家伙只给简晓年留了一根棍子在榻上,还讨好似的把硕果仅存的那根推给了晓年。   简大夫:“……”感觉想通过这种方法来给小虎崽解释事情的自己……好傻!   他认命地下榻穿鞋,蹲在地上把散落的木棍都捡了起来,决定再想办法。   可惜办法哪里是这么容易想出来的。   于是,原本还期待看到小大夫红着脸见自己的煜亲王,最后见到的却是满面愁容的简晓年。   刘煜不用花多少功夫,就能猜到他的小大夫是为何事而烦恼,顿时皱起眉头。   晓年进王府后第一次回简府的时候,两个小的就闹了一会儿,据说他哄了很久才哄好。   这一次他们要离开这么久的时间,刘煜觉得小崽子在府里能翻了天去。   到时候,就算煜亲王带走了晓年的人,他的心却留在了王府,那这次出门独处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与其这样,不如……只不过要如何处理,还得从长计议,毕竟这两个小崽子的身份特殊,必须好好隐藏起来。   最近宫中其实也不怎么平静,因为煜王府“与世隔绝”,丝毫不受影响,所以才没有动静。   自陛下千秋没能给琬嫔升位分、只能封了去世多年的沅嫔为淑妃,帝王和徐贵妃之间的关系就变得疏离了不少。   大概是为了安抚“受了委屈”的爱妃,陛下不仅赐下诸多赏赐,还频频召幸琬嫔,每每下朝就去琬嫔那里下棋、画画,俨然比之前更为宠爱琬嫔。   陛下的冷待,让徐贵妃感到十分担忧,她生怕琬嫔借此机会怀上孩子,给皇长子惹来对手,唯有想办法尽快“修复”与皇帝的关系。   之后不久,就传来陛下幸了徐贵妃宫中的一个女官,还封了个常在,近日此女颇为受宠。   虽然琬嫔小意温柔,使出浑身解数挽留陛下,总算争回了帝王大部分的注意力,但这次秋狩那位荀常在也获准随驾,可谓皇恩浩荡。   如今宫里两方擂台上正“热闹”着,所以直到陛下快要出巡了,都没人能抽出空来找刘煜。   当然,也没人敢拿这种后宫争宠的事情来烦煜亲王——哪怕当初蒋府三爷到处行走,也不敢仗着舅舅身份去“麻烦”煜亲王,就是这个原因。   好不容易得到了小大夫的回应,刘煜见不得他脸上没了笑容,于是做了决定。   煜亲王跟简大夫这样承诺道:“这次……带你们一起出去玩。” 反正小崽子怕他,有他在,相信它们翻不了天。   晓年:“!!!”   ……   “嗷呜嗷呜~”“嘘,宝贝,咱们不可以叫这么大声啊。”   随驾出行的马车上,简大夫捂住小家伙的嘴,结果被舔了手心。   乖乖歪着脑袋看了看晓年,张了张小嘴巴,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最后还是很听话地不再发出声音。   崽崽原本卧在一边拨弄自己的铜球,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于是瞥了一眼神经兮兮的晓年和努力保持乖巧样儿的乖乖,觉得“唯哥哥和弟弟难养也”,于是扭过头继续玩自己的,不打算搭理他们。   晓年把乖乖抱进怀里,给它顺毛,偶尔捏捏它的小爪子,或者塞一个玩偶到它跟前,专门陪着它玩,免得小家伙无聊起来又要满车跑。   最后煜亲王是带简大夫和小虎崽一起出来的,所以晓年的任务,也从让小虎崽明白“这么多天并不长”,变成了让它们学会做安安静静的小宝贝。   崽崽是完全不用晓年担心的,它平日就不怎么出声(当然也不怎么主动搭理晓年)。   但乖乖就明显活泼了些,在府里一向是上蹿下跳,无法无天。   关键它自己蹿跳不够,还总能勾着崽崽一起,好在它虽然调皮淘气,但也最听晓年的话,只要晓年嘘声,它就立刻老实下来,不算不受控制。   因为刘煜位高权重,原本要与随行的御医一起坐马车的简小大夫直接坐上了煜王的马车。   这王爷的随驾敞亮不说,还没人敢随便靠近,最是安全不过了。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亲卫过来询问情况,显然是不能亲自过来的刘煜遣人来问的。   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大队人马很快就到了京郊围场。   因为承皇帝身体不好,也不善武,所以像秋狩这样的活动并不多见。   自皇帝继位以来,只有刘炘登基大赦之后,再加上整寿生辰这一次,所以准备得极其慎重。   由于皇长子年纪太小,陛下没有立太子,再加上京郊围场离京城不远,所以陛下留下宗室玦亲王监国之外,令其余留京皇族包括摄政王刘煜在内皆随御驾出行。   另有文武大臣、十六卫和侍从杂役,全部算下来人数有三千之众,这还不包括早就候在围场的将领和士兵。   营地里的帐子以王帐为中心连绵不绝,集中而有序地分布在围场西北一处。   煜亲王的营帐也在中央区域,简大夫下了马车,就按照煜亲王的命令,自己背着箱子往帐子那边走。   护送简大夫的侍卫和营帐外的侍卫都是刘煜的亲卫,皆是简大夫再熟悉不过的人,早得了煜亲王嘱咐,所以晓年毫无阻碍地就进了帐子。   从外面来看,这帐子不如王帐高大,但也是整个营地第二大的帐篷,其中内有乾坤。   晓年把箱子放在地上,转悠了一下发现里面被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就像一个套间,里面是“卧房”,外面是“厅”。   这样的结构让简大夫非常满意,这样一来只要他们待在里面,就算有人突然闯进来,他也有时间把小虎崽藏起来。   当然,纵观整个队伍里,敢这样不请而入的,恐怕只有陛下了。   晓年想,皇帝陛下应该没这么有闲心来参观煜亲王的帐子。   于是,等刘煜回了自己的帐子,就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小崽子的地盘。   看到它们钻到晓年怀里,还对自己色厉内荏的模样,煜亲王觉得这个时候只有小大夫的笑容能让自己开心起来了。   然后刘煜就得到一个带着讨好意味的笑,还有小大夫准备的热茶。   等晓年把小虎崽藏进毯子里,亲自端了茶,对他道一句:“殿下回来了~殿下辛苦了!”   刘煜觉得此行虽然有些碍眼的,但这样的感觉还不赖……   ……   休整半天,第二天秋狩就正式开始了。   按照惯例,整个京郊围场会按照地形和兽类分布被分为数个区域。   每次狩猎开始,会由围场的将臣率领骑兵按预先划定的范围,合围形成一个狩猎的包围圈,并逐渐缩小这个区域,以便将兽类驱于集中的地方。   头戴鹿角面具的士兵提前隐藏在这个包围圈所在的密林深处,吹起特制的木质长哨来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就会闻声寻偶而来,随后雄鹿也会为夺偶而至,其余肉食野兽则为追逐猎物而聚拢。   等这个包围圈到了合适的大小,野兽也集中起来时,围场的将臣就奏请皇上首射,其余皇室宗亲随射,再之后才是大规模的围射,场面极其浩大。   每天狩猎结束,皇帝都会在营地以当日所获犒劳亲近的宗室、大臣,还会赏赐随行的妃嫔和皇子。最后等围猎全部结束,陛下会在距离营地不远的行宫举行盛大的庆功宴,届时再以围猎的成果,论功行赏。   承皇帝虽不善骑射,但首射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他还是亲自完成了。   随后,宗亲就在煜亲王刘煜的带领下,向林间进发。 第36章 王帐   听到外面传来号角和战鼓声, 简大夫坐起身来, 看着在自己枕边抱在一起腻腻歪歪的小虎崽, 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 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为了保护小家伙的安全, 也确保它们不会被外人发现, 自然不能让晓年单独带着他们跟随驾御医们一起住。   但以简大夫的身份, 又不能在周围单独占一顶只有宗室可以住的帐子, 所以晓年以照料煜亲王为由住在这里,是最稳妥的。   旁人惧怕煜亲王,不敢随意过来……可问题在于,小家伙也怕刘煜啊!   煜亲王回来以前,小虎崽在帐子里到处跑动,这是它们不熟悉的地方,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小家伙来说是个“探险”的绝佳之地。   晓年怕它们发出声音,也怕一不留神它们给跑出去了, 所以一直跟在后面, 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小家伙看来,这明显就是哥哥要跟它们一起玩的意思嘛,于是……跑得更欢了。   乖乖藏在坐垫后面, 露出半个小屁屁来,还时不时伸头偷看晓年, 那一脸期待地等晓年来找它的小模样,让人实在舍不得让它失望。   简大夫只能认命地趴在地上佯装在找它,还不能发出声音, 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他个人演技的巨大考验。   这时候崽崽会推着自己的铜球从旁边滚过去,然后又滚过来。   路过晓年背后的时候,它偶尔会在百忙之中看他们两眼,顺便露出“乖乖的屁屁都没藏好真是藏得稀烂”、“这样都找不到乖乖的哥哥太笨了”的小眼神。   晓年当然得留个心眼看着它,恨不得自个儿的脑袋后面也长出一双眼睛。   即便有些累,但他心里却是十分满足的——光是想想这时候把它们孤零零留在晚枫院,就难免心疼……与其心里总记挂着府里,他还是宁愿现在身体上辛苦一点,自己看顾小虎崽,累并快乐着。   尤其是当乖乖被“找”到以后开开心心冲过来在他腿上打滚,还有跑来跑去的崽崽不小心“撞”进他怀里的时候,晓年都不知道自己笑得多灿烂。   ——能够这样一起出来“玩”,真是太棒了!   不过,看到刘煜回来,晓年还是毫无意外地放松了很多,总觉得有他在他们身边,自己才有了底气。   但小虎崽对刘煜的畏惧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它们立刻躲猫猫也不玩了、铜球也不玩了,齐刷刷冲到晓年身边,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小家伙正准备叫呢,就被晓年用下巴蹭了蹭小脑袋,它们想起来哥哥说过在外面不能大声“吼叫”,于是只能把声音压在喉咙里,小声呜呜,听上去更显得可怜了。   晓年见刘煜盯着自己怀里的小家伙看,生怕他觉得它们麻烦,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把小虎崽藏到毯子里,不放心还隔着毯子摸了摸,小声哄了几句,然后赶紧去给刘煜端茶。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杯茶加一抹浅笑就已经成功哄好了那只隐隐有些醋意的大喵,晓年心里犯愁的是晚上该如何安置。   帐子里的床和家里的榻还不一样,垫了厚厚的几层,摊开来很大,睡上几个成年人都不成问题,但满打满算只有这么一张。   这也就意味着,简大夫如果不想另外打地铺,就得在这十几天里一直跟煜亲王同床共枕。   且不说他自己自在不自在,光是要让小虎崽跟刘煜睡在一处,估计没先要小家伙们的命,晓年的命就得先去半条。   刘煜不是第一次听到晓年哄小虎崽,但却是头一次这样“光明正大”地一边听,还能一边看着。   抛去别的不谈,光是看到晓年温柔耐心的模样,煜亲王就已经心旷神怡,满心欢喜。   当然,意识到这份温柔耐心都是对那两个小崽子使得,还是让人有点意难平的。   第二天煜亲王还要带领宗室随猎,他们不能太晚歇息,到了晚上,晓年挨着小虎崽们坐在旁边的垫子上,颇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有小大夫在,刘煜收敛了自己的气息,那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勉强适应了有刘煜在旁的情况,只不过时刻对他保持着警惕之心。   当它们发现刘煜在哥哥面前非常“老实”,胆子就渐渐大起来了,经过几番试探,确定刘煜完全不会动,它们终于敢离开晓年的怀抱,甚至跑在附近玩闹一下。   大概是感觉到晓年的迷茫,乖乖还用小爪爪摸摸他的腿。   小虎崽以为这屋子是属于哥哥跟它们的,所以理直气壮地觉得等到了睡觉觉的时候,床没有煜亲王的份。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直到小家伙开始歪着小脑袋昏昏欲睡却又因为戒备而不敢轻易睡着的时候,某人还没有自觉离开。   “明日还要早起呢……殿下是不是该休息了。”   看看小虎崽的样子,再想想刘煜第二天的行程,晓年终于红着脸开始摆弄床上的被子,可惜动作不太利落,摆弄了半天也没弄好。   刘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捣鼓,最后自己拿起一条薄毯子,盖在身上,背对他们侧卧在床的一边,留下了大半的位置给简大夫和小老虎。   看着高大的煜亲王只占了那么点位置睡觉,晓年心里一面有点过意不去,一面又莫名有些美滋滋的,就好像吃了糖糕,甜味四溢。   一开始躺下去的时候他确实有些紧张,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半天都睡不着,但小虎崽在他枕边很快发出了呼呼声,白日那些慌乱在此刻归于平静,晓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扭头看向刘煜,虽然笼罩在黑暗中,但他们隔得并不远,所以晓年可以隐约看到对方的身影。   ——能够把肚皮露给他的大猫很可爱,能够把后背露给他的刘煜很……   看着看着,晓年突然想确定一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实的,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对方身上的毯子。   就在这个时候,刘煜却突然动了。   他利落地翻了一个身,竟然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然后睁开眼睛看向晓年,显然是一直没有睡着,此刻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所以翻过身来查看。   突然被“抓包”,还来不及收回自己的手,晓年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心怦怦直跳。   他不知道以刘煜的眼力,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依旧可以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目光从晓年的眼睛、鼻子和嘴唇扫过,在对方因领口松开而露出的锁骨上短暂停留,刘煜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还把那只“未能得逞”的手也塞回了被子里,让晓年被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想摸摸他的脸却担心吓到对方,刘煜最后还是只用极低的声音道了一句“快睡”,然后就转过身躺了回去。   ——若是再像刚刚那般看着对自己毫无戒备的小大夫,他可能会失去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   刚刚睡醒的简大夫坐在床上,回忆起昨天夜里睡前发生的那一幕,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他们明明没有做什么,为什么却比做了什么还要让人感到坐立难安呢?   小虎崽见晓年醒了,而且刘煜又不在,立刻恢复了“称霸”的气势,在整个床铺上到处跑,互相追逐打闹,然后闹着闹着就抱到了一起。   晓年:“……”好羡慕这种能吃了睡、睡了吃的无忧无虑。   他把小虎崽捞到自己的怀里,捏捏它们的小爪子,轻声道:“今天乖乖和崽崽也要听话一点。”   虽然一整天都待在帐子里,但无论是晓年还是小虎崽,都有事情可以做,所以并没有感到无聊。   事实上对于简大夫来说,换个地方看医书没差,对于小虎崽老说,换个地方玩也没有区别。   只不过晓年可以看一会儿书,再看看小虎崽推球,小家伙也可以时不时望望哥哥在不在,这与分隔两地看不到彼此,区别可就大了。   用午膳的时候,晓年听说陛下已经先行回了王帐,他并没有感到奇怪。   作为一个医者,晓年上次见刘炘的时候,就看出来这位冀州皇帝气色确实不算好、身体应当不太康健,今日他亲自首猎,还能够骑半天的马,应该已经是顶好的状态了。   不过晓年并没有因此轻视刘炘,毕竟他自己是个连独立骑马的经验都没有的人,哪还有资格嘲笑别人。   午后休息片刻,晓年打算陪小虎崽玩一下再继续看自己带来的医书,谁知一直恪尽职守在门口守卫的煜王亲卫敲门进来报道。   “简大夫,有内官来通传,请您到王帐面见陛下。”   那侍卫是郑荣手下心腹,奉命留在营地保护简大夫和小公子,如今陛下突然在殿下不在的时候召见简大夫,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他们虽不能在明面上表现什么,但已经想办法把消息传了出去。   只是情况不明,也不知简大夫去王帐会遇到何种情况,他们心中不安。   晓年没想到在这么大的场面里,刘炘竟然还记得他这个小人物,但他并不怎么慌张。   当初要他随驾的是冀州皇帝,对方还特意挑这秋狩的第一天、煜亲王要率宗室外出的时候来唤他,哪里可能有什么好事,但晓年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他起身到外面道:“请内官允我整理一下。”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将小虎崽抱进之前的箱子。   他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安抚道:“哥哥跟你们玩个游戏,你们躲在这里,不能发出声音,哥哥很快就回来。”   感觉到晓年的真实的紧张,它们窝在特制的箱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忍不住弯腰摸摸它们的小脑袋,晓年关上箱子盖,换了身新衣服就去见刘炘。   第二次见到冀州皇帝,晓年觉得他的脸色比上次还要差,但笑容却更加温和亲善,好像晓年并不是个普通的大夫,而是他熟悉已久的友人。   等晓年行了礼,皇帝突然走过来扶起了他,让晓年惊讶的同时,心中生出警惕之心。   “从第一次见到简卿,朕就觉得亲切,还有几分欢喜……真希望朕身边也有简卿这样的医者。” 第37章 旧事   又一次被冀州的大BOSS称赞了, 这次还是没带简家单独被表扬……所以他应该谦虚两句, 还是默认就好?   晓年不敢看笑盈盈的刘炘, 只能低头看自己的衣摆。   刘炘亲自上前扶起了他, 随后令宫侍给简大夫看座:“说来, 简卿在煜王府, 也有半年时间了, 太后与朕都十分着紧煜亲王的病情, 正好趁此机会唤你过来问一问。”   ——这是要打听刘煜的脉案啊……向医生探问病人的病情,这是直系亲属才拥有的权利,同父异母的兄弟,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不过既然是皇帝开口问了,晓年说是肯定得说的,至于怎么说、说什么,却是需要谨慎考虑考虑的事情……   简大夫稍稍打了个腹稿,就开口道:“回陛下的话, 煜亲王殿下如今正在试新方子, 只不过这不是速成的方法,所以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效果,只能长久用下去, 方能见到疗效。”   如果对方一定要刨根究底,问是什么新方子, 晓年也可以直接告诉他“配方”。   因为就算他们拿到了精油的配方,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更搞不清楚这些“药油”配在一起的原理, 自然探不出刘煜真正的情况。   在晓年的“故乡”,常见的精油萃取方法包括水蒸气蒸馏、挤压、脂吸、化学溶剂萃取和二氧化碳萃取等。   其中化学溶剂萃取和二氧化碳萃取需要繁复的工序、精密的器材和特殊的溶剂,在九州现有的条件下,绝无可能实现。   哪怕是用如今看来最容易操作的脂吸法,要耗费的人力和物料也是惊人的,可以说在这个时代萃取精油,才把精油“滴滴似黄金”的价值真正表现出来了。   虽然晓年一直在想办法改良普通人可用的萃取方式,以便将来能够将芳疗推广开来,但他现在给刘煜用的精油基本上是带原料到自己的实验室里提炼出来的,品质自是不用说。   九州也有博大精深的传统香道,可这和芳疗毕竟是两个不同的系统,掌握超越时代技术的晓年拥有独一无二的优势。   冀州皇帝闻言,果然露出好奇的表情,他追问:“哦?是什么新方子?”那模样自然不做作,一点都没有打探别人事情的心虚和不自在。   晓年遂将“药油”的原材料挑了几个常见的、味道明显的,告诉了冀州皇帝,同时在心中暗自窃喜:还好,本宝宝是有备而来的。   事实上,在出发来王帐之前,简大夫就往自己身上滴了不少气味明显的药油,一方面是考虑到对方问起配方的时候可以混淆视听,而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掩盖小虎崽的味道。   晓年自从知道了“先祖返魂”的秘密,就相信了冀州皇族拥有特殊的能力这一“传说”,在无法判断刘炘是否也跟刘煜一样拥有过人“嗅觉”的情况下,他必须要干扰对方的感官。   在这种时候,当然要把自己身上的气味弄得浓烈和复杂一点,让刘炘闻些乱七八糟的味道,也就感觉不到小虎崽的存在了。   直到很久以后,当晓年知道了小虎崽真实的身份,无比庆幸自己这此“草木皆兵”了一回。   不管刘炘有没有料到晓年会如此“直率”而“”单纯“地说出配方,他此刻的心情看上去都是愉悦的,还笑着道:“简太医之前并未跟朕提及此法,难道是简卿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听刘炘把祖父给搬出来了,而且还像是祖父跟冀州皇帝说了什么,晓年心中顿时一凛。   但很快的,他又镇定了下来——以他对祖父的了解,哪怕是陛下在前、刀立在脖子上,祖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刘煜和他的事情跟眼前的皇帝说……所以,对方一定是在诈他!   想到这里,晓年回道:“回禀陛下,说是新方子,也只是对煜亲王殿下而言,祖父与臣哪里敢在殿下身上用新药。”   换句话说,这种“十七岁少年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不存在的!   “简卿应当有段时间没见你祖父了,”刘炘见晓年说话拘谨,似有意提些简遵友的事情,来缓和一下气氛:“简太医多年为朕的长子看脉,一直再妥帖不过的了,虽然太后后来也请了新的小方脉圣手,但朕这心里,还是想着简太医呐……”   他停顿了一下,语带惋惜地叹道:“既然煜亲王看重简太医,希望简太医在王府里也能一展所长吧。”   祖父如今在太医院里,已经变成最清闲的太医了,这一点晓年非常清楚。   整个皇宫里只有一个需要小方脉圣手的贵人,那就是皇长子。   虽然陈岩御医摔断了腿至今未能好利索,但皇长子身边又有另外两位御医相伴,更何况有煜亲王的话放在那里,祖父更不可能再被召入宫中给皇长子看脉。   昔日的简太医,似乎已经失去了留在太医院的意义,这对于一个医术高超的医者来说,显然是怀才不遇的伤心事。   晓年虽然感激刘煜的一席话,让祖父可以逃离宫中那个危机四伏的泥沼,但也禁不住为祖父感到心疼。   直到近日听祖父道出他要编撰医书的事情,晓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这些事情上,睿智的祖父总是比他要豁达许多……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短时间内都很难调整过来,不郁郁寡欢就算好的了。   听冀州皇帝提及这段让人感到不愉快的事情,晓年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刘炘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又跟他聊了聊这几年京城义诊发生的事情,似乎对晓年过去的各种经历十分有兴趣。   一番交谈之后,晓年不得不承认,只要不涉及煜亲王,他跟这位皇帝陛下大部分的对话,都还算愉快。   对方虽有上位者的威严,但态度温和亲善,而且还十分博学,哪怕对各地普通的民情民俗也略知一二,一点都不像在皇宫里待了三十年没出过远门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久病成医,刘炘对医理也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跟简大夫聊起医术来,几乎没有阻碍。   这样“畅聊”下去,时间过得飞快,等煜亲王来到王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   “回来了?阿煜收获如何?”   皇帝见到自己的弟弟,非常高兴:“朕跟琬嫔打了赌,赌今日阿煜定能猎到特别的东西,快告诉朕,朕是不是赢了?”   “恐让陛下失望了,臣只猎到寻常鹿獐。”   旁边的内官生怕陛下觉得下不来台,赶紧殷勤地补充:“刚刚老奴看了一眼,煜王殿下猎来寻常的鹿,那可是奴见过最大的鹿了!”   刘炘闻言,淡淡笑道:“就说阿煜不会让朕失望的……”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还是琬嫔心细,也更了解你一些,她说你不爱这些,怕是不会出这种风头。”   晓年在冀州皇帝忽而提及琬嫔的时候就感到有些奇怪,这会听到这一出,差点没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皇帝的宠妃更了解自己的小叔……这也太可怕了吧!   谁知道,冀州皇帝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惊讶。   只见刘炘似乎想到了什么,叹道:“当初先帝是有心让你们亲上加亲的,可惜……现在想想,琬儿若是成了你的侧妃,怕是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他显然还在对没能让琬嫔升位分一事耿耿于怀,此刻看到煜亲王就想起旧事,想起其它可能,不免嗟叹。   这下子,不仅是简大夫了,就连陛下身边的内官也恨不得自己是个耳聋的,听不到声音才好。   王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压抑紧张起来,眼看就要收不了场。   冀州皇帝却好像突然从怨艾和回忆中清醒了过来,道:“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咱们就沾沾煜亲王的光,试试这鲜美的鹿肉。”   他吩咐内官去安排夜宴的事情,然后挥挥手,叫刘煜把从刚刚开始就恨不得缩成一团、当自己不存在的简大夫给领走了。   ……   刘煜在前,晓年在后,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走回了煜亲王的帐子。   进了帐子,晓年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内间去,打开箱子把已经等他等睡着的小虎崽抱出来,轻轻放到床上,还拿小毯子给它们盖好。   看到小家伙睡得安稳,晓年松了一口气,隔着毯子摸了摸它们,就看到刘煜站在屏风那里,也不靠近他们,只静静看过来。   晓年想让小家伙安心睡,于是站起身,跟刘煜一起到了外间。   不知为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刘煜才似有顾忌地开口道:“琬嫔的事情,说来话长,立侧妃一事,也不是几句可以说清……”   这里面涉及的旧事太复杂,说与不说是两难。但他不希望小大夫因为刘炘的话胡思乱想,所以不想隐瞒。   “无论如何,你不可以娶她的!”忽略心里的那份不舒服,晓年觉得作为医者,有义务要科普正确的观念给人们。   ——像刘煜和琬嫔这种情况的表哥和表妹若是成亲了,可是近亲结合,按照遗传学的说法,很容易带给下一代致畸致病的风险!   刘煜看着晓年的眼睛,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认真和坚定,嘴角竟然微微翘起一点弧度,但又很快消失,让人无法轻易捕捉。   他低下头,回应道:“嗯,我没娶她。” 第38章 赤追   “陛下, 煜亲王今日没有跟宗室子弟一起去围猎, 而是带着那位简大夫出去了。”   听了内官的话, 刘炘脸上露出笑意:“看来, 这个简晓年, 确有几分本事。”   周旗一边端上茶盅, 一边叹道:“简太医医术高超, 若能一直留在大皇子殿下身边, 陛下也能放心些。”如果不是因为年初发生的那场意外,简太医这时候还在负责皇长子的脉案,那陛下也不至于对皇长子的事情毫无把握。   刘炘接过他呈上来的茶盅,抿了一口才道:“煜亲王的病,可不是因为简太医才有所好转的。”   周旗闻言有些惊讶:“恕老奴眼拙,难道这还真是那个小大夫的功劳不成?那简大夫才多大年纪,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别的地方胜于蓝倒还未必,但他用的可是洪悬大师教出来的方法, 实不能跟一般的大夫相提并论。”   听刘炘提及乘音寺的洪悬大师, 周旗了然:“洪悬大师不愧是乘音寺的高僧,见多识广,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也有办法对付。”   “洪悬大师离开冀州已有多年,至今音讯全无, 若说这法子没有简家的影子,也不可能……简遵友未必有这个心思研究异域的方子,那个简晓年能代替祖父到煜王府里给阿煜治病, 应当不只是因为年轻有力气。”   ——这都能给煜亲王看病了,当然非等闲之辈……   周旗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清隽少年的身影。他出生医药世家、家学渊源极厚,又偶得机缘,听了洪悬大师的教诲,至此开创自成一派的医术……真可谓是俊才出少年啊!   ——只可惜……可惜了!经过昨日那一番面圣之行,这个原本可能备受煜亲王倚重的小大夫,恐怕就不会再得信任了……   周旗小心翼翼地看了陛下一眼,见刘炘将茶盅放到了案几上,似乎准备查阅京城送来的奏折,于是主动行礼退了出去,留给冀州皇帝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待周旗退下,刘炘并没有立刻打开案几上的奏折,而是对着绘有一幅猛虎据山图的檀木屏风笑了笑。   ——就算把人带走,不让他有机会跟自己接触,难道刘煜这次就能真的放心了吗……如若不是对简家的那个小大夫存了疑,一向沉着冷静的煜亲王殿下,又怎会如此草木皆兵呢……   其实昨日他与简晓年并没有讲太多关于刘煜的事情,就算简晓年爽快地说了方子里的药,但也不能保证他说的就是实情。   所以刘炘打算凭借自己的记忆,把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记下来,对照简晓年所说的原材料再进行比对,到那时候判断这小大夫是不是说谎了,就能一目了然。   但刘炘召见简晓年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要知道那药里有什么、刘煜的病又是如何一步步好的,也不想知道他现在被治疗成什么样子了。   他只要确定,这个对煜亲王确实有效的方子,以后再也发挥不了这么大的作用,就行了。   至于提及琬嫔的旧事,也不过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故意找些能让刘煜厌烦的事情,影响他的心情罢了。   这样一来,不太开心的煜亲王,在面对年纪小、意志不坚定而随时都可能背叛自己的简小大夫时,哪里还可能有好脸色?   刘炘想着,这时候煜亲王那张冷峻漠然的脸上恐怕不是很好看呐。   ——没有任何禀报就带着人跑了……这是阿煜在警告他,离他的大夫远一点呢。   可惜,他也很喜欢那个简晓年,尤其对他那套传自洪悬大师的法子很有兴趣,哪里会让煜亲王如愿。   想着以后总有机会把人带到自己身边,刘炘终于拿起案几上的奏折,随意翻开了一本,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   此时冀州皇帝“心心念念”的简小大夫,正坐在煜亲王的怀里,享受着风驰电掣的感觉。   他被刘煜牢牢护在怀里,自己则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好似宝贝一样,既要抱稳,又不能抱得太紧,免得压到怀里的宝贝。   他们身后跟着煜亲王的亲卫,一列骏马奔驰,与围猎的队伍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跑了一阵子,刘煜终于驾马停了下来,晓年觉得自己的心脏刺激得都快要跳出喉咙来了,扑通扑通,响得厉害。   等停稳了马匹,刘煜先行下马,伸手抱住他的腰,轻轻松松就抱他下来了。   晓年平复了情绪才发现亲卫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在远处下马,似乎不会来打扰他们的二人……哦不,是二人二虎外加一马的世界。   从王帐回来之后的晚上,煜亲王的心情似乎不错,连受惊的小虎崽睡了一觉醒来就齐齐扒在晓年怀里的场景,也没有让他看不顺眼。   甚至在晓年陪睡饱的小虎崽玩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小游戏”才哄它们再睡觉的时候,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表示第二天会带他们出去转转。   晓年听到煜亲王说要出去,自然感到十分惊讶:“我们若是出去了,岂不会惊动陛下?”   “他现在一定在猜我对你生疑了,那我把自己怀疑的人时刻带在身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刘煜真的疑心晓年会臣服于帝王威严而反叛于他,就不可能再放任简大夫独自留在营地之中,再与冀州皇帝频繁见面。   刚刚独自面圣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小大夫听了刘煜的话才放心下来,转而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他抱着小虎崽看向对方,眼睛忽闪忽闪,让人想凑过去仔细看看,里面是如何装进了星星。   煜亲王看了他怀里的小崽子一眼,明白这个“我们”绝不仅仅是指他们两个人,但还是回答道:“就在围场之中,远离围猎地,很安全。”   晓年觉得只要跟着刘煜,去哪里都是极安全的,所以对于能够带小虎崽离开帐子到外面走走这件事,倍感期待。   不过,他很快听刘煜说他这次没有带越乌来围场,心里颇有些遗憾。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他亲眼看到了煜亲王的另一匹爱马赤追,立刻和他怀里的小虎崽一样,眼睛都瞪圆了。   “好……好帅啊!”这个大家伙,跟越乌一样,真是漂亮至极!   和越乌周身墨色、四蹄踏雪不同,赤追全身暗红,飞驰而过的时候就如一道炽热的火焰,让人惊叹不已。   它性格桀骜,除了刘煜,根本无人能够驾驭,第一次见到远远走来、面露痴迷惊叹的晓年,习以为常地扭过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很快的,它感到一股难掩的危险气息,让赤追感到十分不安,于是开始频繁地踏动着马蹄,直到被刘煜握紧缰绳,才勉强站定。   晓年抱着裹在布袋里、只露出小脑袋的小虎崽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看赤追。   对于没有见过越乌的小老虎来说,这个庞然大物是它们有生之年亲眼见到的第一匹骏马,其心中的受冲击程度可见一斑。   原本还担心小家伙会叫的晓年白操心了——因为它们此刻已经因为震撼而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看晓年的模样,刘煜完全忽视了爱马的感受,问:“要摸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点头和一只早就急不可耐准备伸出来的手。   而和晓年那只白皙的手一起伸过去的,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小爪爪,它们一起落在了赤追迷人的鬃毛上,引得赤追又忍不住动了动。   一大两小立刻受惊了一般收回手&爪,却见刘煜拍了拍赤追的背,让它安静下来:“赤追,不要动。”   赤追:“……”   ——当初那个亲自给它刷毛、喂它吃苹果和胡萝卜的男人,竟然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还带着小妖精过来恣意轻薄于它,真是绝情无情,苍了天啦!   事实上,现实往往比想象还要残酷……赤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仅要被摸,还要被骑!   待主人怀抱“小妖精”坐稳,拉动缰绳、脚夹马腹发出出发的指令,悲愤交加的赤追比往日跑得还要快上几分,快到瞬间就将煜王的侍卫们远远落在后面,让众人拼命追赶差点没给追丢。   好容易达到目的地,觉得刺激又觉得有些可怕的晓年才终于体会到差距——“热情似火”的赤追和温柔如水的越乌真的很不一样。   小虎崽被包在布包里,和全程闭着眼睛不敢看路的晓年一样,其实啥都没有看到。   不过它们很喜欢这种颠簸的感觉,趴在晓年的怀里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边拿小爪爪扒拉他的衣襟,边扭动小身体想下去。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小激动,大有“再来一次”的诉求意味。   不过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短时间内感到心累的赤追怕是不愿意再跑的。   晓年被刘煜抱下马,环视四周后发现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处山林中的溪水旁。   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可以看到底部的圆石砂砾,林子里十分安静,但偶尔还有鸟鸣,听上去悦耳动听。   “今夜我们会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回营地。” 第39章 山洞   赤追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吃草,晓年跟在小虎崽身后,一点一点往那边靠近,他们走走停停,小心翼翼观察它的反应。   等一大两小站立在离赤追十步之遥的地方就不再继续往前,小家伙昂着脑袋看赤追,尾巴都不动了,目不转睛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专注。   晓年万分庆幸到了外面还能有如此吸引小虎崽注意力的事物,免得它们贪玩到处跑,追得他怀疑人生。   赤追往这边看了一眼,吧唧了一下嘴,突然动了起来。它哒哒哒转了个方向,然后拿自己硕大的屁屁对着它们。   晓年:“……”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感觉好虐……   他担心地看了看小虎崽,却发现它们一点都没有伤心的样子,甚至盯着赤追的屁股……哦不,是尾巴看得入迷了。   那马尾的颜色也是暗红,马毛柔顺垂坠,摆动的时候优雅飘逸,荡得小虎崽心花怒放。   晓年也看着那条马尾,但心中却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这时候小虎崽果然往前跑了好几步,眼看着径直就要往赤追尾巴的方向奔去,晓年赶紧一个箭步赶上前去,眼明手快地捞起了两个小东西。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本想追逐会动的尾巴,现在被阻止了,就有些不乐意了。   乖乖扭动着小身体,一只小爪爪搁晓年胸口,用另一只指了指赤追,目标坚定而明确。   晓年心道:开玩笑,那可不是逗喵棒,没看到赤追的一个马蹄子就有你小脑袋那么大么?万一被踢上一脚,你们小命就没有了!   但他面上还是耐心解释道:“赤追在吃饭呢,不可以去打扰它的……乖乖和崽崽吃饭的时候,有人打扰你们吗?”   不管晓年的话小虎崽听没听懂,但他的态度还是很明确地表现了出来。   小家伙在他怀里扭了扭,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弃了追逐这充满危险而不切实际的“梦想”。   赤追总感觉自己被什么盯上了,它不安地动了动马蹄,等没再感觉到异样,才继续吃草,它还不知道自己(的尾巴)刚刚逃过一劫。   晓年把小虎崽抱到溪水边,小家伙的注意力被水岸边大大小小的石块给吸引了,立刻把求而不得的赤追抛到脑后。(赤追:忘得这么快,简直大写加粗的渣!)   那些石块常年受溪水的冲刷,很多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摸上去十分光滑。   小家伙试探地踩了踩水,然后才把小爪子伸进水里,想拨弄了一下水底那些看起来圆圆的石块。   原本看着只有一点点浅的水,等小虎崽伸进去才发现自己的小肥腿被没过了一大半去,把它们吓了一跳,连连往后蹦了几步,溅开的水花扑了晓年一身。   晓年并不生气,还笑盈盈地看着小家伙,把自己的手伸进去给它们看:“别害怕,没事的,靠近岸边的水不深。”   这条溪水大概有四、五米来宽,依着地形,水势时而急,时而徐,晓年他们刚刚顺着溪水走了一段,落脚的是一处缓坡。   小虎崽听到哥哥的声音,立刻回到他身边,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晓年摸摸它们的背,鼓励它们继续在安全范围内“探险”。   煜亲王指挥亲卫去打猎和收集其它食物、整理出临时的营地,回头就看到晓年带着两个小崽子在溪边“寻宝”。   “看这个花纹,像不像兔子?”晓年拿起一块石头问小虎崽,然后又挑了另一块石头,指着上面灰白的图案笑道:“哟,这个好像是乖乖和崽崽呀!”都是两个圆坨坨。   小家伙听懂了“兔子”这个词,也听懂了自己的名字,立刻把小爪爪放在石头上摩挲,还凑近了闻一闻,确定那是不是小兔子和小虎崽。   为了不打湿衣服,小年挽起了袖子,还脱了鞋袜、挽起裤腿,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和小腿,还有光溜溜的脚丫子。   刘煜看了之后微微皱眉,大步走过去,正准备开口让他穿上鞋袜,免得秋水冰凉让寒气入体,结果就看到小大夫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煜亲王眼里,他的晓年笑起来一向好看得让人心醉,但这般毫无负担、畅快自如的笑容,却并不常见。   如今他们置于天地之间,远离俗世喧嚣,也远离了纷繁复杂的烦恼,刘煜能够明显感觉到,不仅是两个小崽子,连晓年也彻底放松了心情、敞开了胸怀,所以才显得那般无忧无虑。   刘煜关心他的身体,但又不想打扰到这份难得的无忧无虑,一时之间就有些沉默。   好在晓年自己也觉得水凉了些,他已经陪小虎崽玩了这么一会儿,就准备“适可而止”,所以没等刘煜催促,就自觉擦干了小虎崽和自己身上的水,还迅速穿起鞋袜。   抱着小虎崽站起来,晓年对刘煜问道:“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他其实已经看到刘煜让亲卫去找食物了,但头一次参加“露营”,对他们能够吃到什么完全没概念,而且又想跟刘煜说说话,所以干脆问了问“菜单”。   “应当有肉,有果子……”刘煜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某个人在野外的溪水边,这样认真谈论晚上吃什么,但此刻他眼里、心里都是晓年,一点没觉得怪异,甚至还主动问起:“想吃鱼吗?”   晓年光是听刘煜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饭食,就觉得又有趣又开心,待刘煜让他“点菜”,于是立刻语含期待地道:“想!”   刘煜得到小大夫给的肯定答案,立刻就展开了行动,他把短匕首绑在木枝上,脱去鞋袜,扎起裤腿,准备亲自去水中给晓年捉鱼。   小大夫饶有兴致地抱着小虎崽在溪边干净的草坪上坐下,看煜亲王走到溪水中央,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注意脚下!”   刘煜停下来,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然后就立于水中,手持“捕鱼工具”,动作利落地往水中一戳。   等他提起鱼叉,上面竟然已经有一条还在摆动的鱼了!   晓年见状立刻鼓掌,边鼓掌还崇拜地道:“殿下好厉害啊!殿下太厉害了!”   听到他的恭维和称赞,刘煜脸上虽未变化,但叉鱼的速度却变得更快了,很快就完成了这项任务。   等刘煜上了岸,晓年和小虎崽凑过去看煜亲王亲自捕上来的鱼,只见鲜鱼还在动弹,时不时跳动一下,摆摆鱼尾。   小家伙没见过这种状态的鱼,于是好奇地拿小爪爪按住其中一只鱼摆起的尾巴,但这时候它们又看到另一只也在动,于是立刻扑过去按住那一只。   接下来就是这边按一下,那边按一下的事情,跟打地鼠一样,小虎崽忙得不可开交,看得晓年乐不可支。   小虎崽昂起小脑袋疑惑地看了看笑呵呵的晓年,还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逗,晓年见小老虎懵懵的,于是立刻憋住笑意,开口鼓励和表扬:“宝贝好厉害啊!宝贝太厉害了!”   小家伙得了哥哥的表扬,小尾巴都翘起来了,嗷呜嗷呜叫得好激动,拍鱼拍得更开心了。   站在旁边看他们亲亲热热互动的刘煜:“……”这句式,这语气,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   在山野林间用膳,自然不可能和在宫中一样精细,但能参与其中还是颇有野趣的。   晓年拿着树枝子,品尝穿在上面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的鱼肉,觉得这种只加了点盐、甚至还有点腥味的“狂野料理”也非常美味。   刚刚他已经伺候小虎崽把随身带的奶糊糊给吃掉了,但现在小家伙们明显对晓年口中的食物比较感兴趣。   连崽崽都跟乖乖一起,凑到晓年身边扒在他腿上,拿琉璃珠子一样的圆眼睛盯着他看。   虽然那鱼肉很鲜嫩,但毕竟是淡水鱼,鱼刺多,晓年只敢把鱼腹处有大刺的鱼肉挑出来给它们尝一点。   刘煜看晓年先得抱着小虎崽让它们喝奶,好不容易自己吃上东西又要不断被它们打扰,脸色立刻深沉下来。   “你们在晚枫园也是如此?”   一开始没懂他在问什么,晓年拍拍开始偷偷向他手上的鱼串伸爪的小虎崽,勉强分出神来,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   他见刘煜严厉地看向小虎崽,立刻把小家伙抱紧了些,解释道:“它们吃东西可快了,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再说了,看它们吃东西的模样,不觉得胃口都好了么?”   刘煜脑海里浮现刚刚小崽子抱着水囊喝奶糊糊那恨不得吸个底朝天的狼吞虎咽样,承认晓年说的是部分实情。   但既然填饱了肚子,就该老实一点,哪有一直缠着人的道理。   知道晓年在为它们找借口,舍不得指责他的刘煜就只能道:“你先吃,把它们放一边。”   小虎崽原本见刘煜面色不好,就已经有几分怯意,现在更是直往晓年怀里钻,寻求哥哥的庇护。   晓年怕跟他小家伙“置气”,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殿下,我们今夜住在哪里?”   他们虽然带了不少东西,应当。不至于幕天席地。   刘煜压抑心中的情绪,回答:“这前面有个山洞,若没有野兽,可以做暂居之所。” 第40章 妖魔   晓年好奇地问:“殿下曾来过此地?”   煜亲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确实来过此地。   ——那应当是先帝秋狩的时候,或者是现任皇帝登基大赦之后的事情……相比于他们这种小小老百姓,特权阶级的生活果然丰富多彩。   不过晓年马上想到刘煜的“病”,还有宫中的波诡云谲,又不免心疼起对方来。   他把在煜亲王面前就变老实的小虎崽放在自己的腿上,开始老老实实吃起起刘煜烤的鱼。   煜亲王见小大夫终于肯乖乖吃饭了,一时之间非常欣慰,而刚刚在他脑海一闪而过的画面,此刻竟然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晓年偷偷看他时的温柔眼神,还有他低头吃东西的认真样子,美好得一塌糊涂。   ——若非要带晓年到林间游玩,恐怕他这辈子也不会再经此处……但真的来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是可以忘记了,只看人生命里有没有出现更重要、更值得关注的事罢了。   用过午膳之后,他们边游山玩水边寻路,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刘煜所说的山洞。   那个山洞的入口并不大,只有一人来高、三米来宽,像煜亲王这般身量高大的人进出的时候还要注意着,避免碰到头。   但他们越往里走,就越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眼前豁然开敞起来。   里面已经燃了火把,晓年可以看清楚洞内的情况,他发现这里比自己想象要干净许多,而且还铺了丛丛干草,显然是煜王的亲卫事先来过来打扫和整理了一番。   晓年闻到洞里有他调配的复合精油的味道,洞内也没什么其它的异味,感到十分满意:“这看上去似乎不是完全天然的洞穴,原来是真住了野兽吧……”但应当也空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否则也不会这般容易打扫。   虽然有刘煜在,他是一点都不担心会有猛兽的事情,但一想到这里面曾经住过某些庞然大物,就让人又激动又有些害怕。   刘煜听到他的话语,沉默了几息之后答道:“嗯……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事实上,当年的事情发生后,这附近都已经没有那东西了,连大型的野兽也会绕着走,不敢在附近逗留。   晓年并不知道这次“故地重游”对刘煜的意义,他完全信任煜亲王的话,所以立刻抱着小虎崽在洞穴里到处走动。   照理说小家伙到了一个新的环境,起初会有些认生,但之后好奇心就会占上风,变得活泼好动起来,但此刻它们却紧紧抓着晓年的衣襟不撒爪子,看上去有些害怕的样子。   晓年觉得小家伙有些反常,但还是先出言安抚道:“不怕不怕啊,哥哥在这里呢。”   小虎崽紧紧挨着晓年身上,漂亮的淡蓝色眼睛警惕地看向周围,似乎并没有因为晓年的安慰而变得舒服一些。   刘煜看到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毛球就快要钻进晓年的衣服里了,果断走上前去,站在他们身边。   晓年能感觉到有人靠近,然后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差点把他周围光都挡住了,待他看到是刘煜,才掂了掂怀里的小虎崽,继续小声地哄着。   刘煜自从在简小大夫这里看上病,身上就会有“药油”的味道。   这温和的味道与他的气质不符不说,还给这位铁血亲王带上几分让人误以为可以亲近的感觉。反正晓年在他身边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感到畏惧,只感觉到安心。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见到刘煜多多少少会炸毛、时刻保持戒备的小虎崽,在刘煜几乎环抱着晓年的时候,竟然出人意料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它们安安静静地靠着晓年的胸口,除了看上去还有些蔫蔫的,已经不会吓得发抖了。   晓年对小虎崽的放松感到十分高兴,轻轻捏捏它们的小爪子,道:“今天我们晚上我们要在这里休息的,宝贝咱们去选个床好不好?”   其实所谓的床,就是干草上铺上被褥,但对晓年来说,这样极简的条件并不是十分难以接受——事实上,他甚至打算将此作为研究如何让刘煜在行军过程中也能睡得安稳的“基础数据来源”。   帮助刘煜克服魇症带来的影响,虽然是晓年目前最迫切想实现、最重要的事情,但却不是他此生的终极目标。   事实上,他始终没有放弃要在九州普及芳香疗法、把这种能够辅助治疗的方法与传统医学结合起来,形成一套独特的系统,解决更多“疑难杂症”。   所以入夜以后,用过了亲卫准备的晚膳,晓年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简易药箱,准备取里面的药油给煜亲王来一次“野外实践”。   对于晓年的要求,刘煜几乎不会开口拒绝,毕竟对方只要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刘煜就已经恨不得为他摘星星月亮,贡献区区两只胳膊和一个脑袋,又有何难。   正在凝视晓年认真的模样,刘煜突然感觉自己的另一侧有东西在靠近。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大夫,觉得此刻若是做出什么动作惊动了那两个小崽子,可能接下来就没有这种独处的机会了,所以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于是,发现他完全没有反应的两个小家伙放下心来,继续匍匐往前,直到来到刘煜的身边。   其中一个小毛球试探地把一只小爪爪放在刘煜的胳膊上,然后赶快收回来,好像来不及收回,自己的小爪爪就会被刘煜给吃掉一样(雾)。   见煜亲王不看它们,它又暗戳戳地把小爪爪放在他胳膊上,然后又马上收回去。   刘煜:“……”   这样几个来回后,连晓年都发现了小虎崽的动作,他担心刘煜被打扰会不快,飞快地看了一眼男人,随即对小虎崽挥挥手:“乖乖,到哥哥这里来。”   小虎崽看到晓年招手,立刻往前凑了两步,但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奔向他,而是昂起小脑袋看了看刘煜。   晓年:“???”乖乖和崽崽这是在做什么呢?难道他们不怕刘煜了吗?   回答晓年内心疑问的,是小家伙对煜亲王伸出的两只小爪爪。   每天无数次被小虎崽索要抱抱的晓年最熟悉它们这个动作了,所以看到之后才感到惊讶万分。   “嗷呜嗷呜~”因为半天没得到回应,乖乖冲着刘煜小声叫,还扭头看看晓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刘煜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正准备视之无物,转头就看到小大夫一脸心疼的模样,好像就差没有亲自过来抱小虎崽了。   感觉再这么下去,晓年的心可能会偏,于是鬼使神差的,他用手拎起打头的那只小东西,跟它大眼瞪小眼起来。   乖乖的后颈被捏住,就跟被人抓住了脉门一样,立刻老实起来,他夹紧了自己的小肥腿,在空中缩成一个球。   晓年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去接它,却发现刘煜竟然没有将小虎崽丢给他或者丢开,而是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就它们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立刻能得到小大夫全部的关注……必须想想办法。   某位亲王殿下在自己抱它们和看着晓年抱它们之间抉择了一下,选了前者。   “我来抱吧。”晓年果然边说边准备去把落在旁边的崽崽先接起来,结果这个小东西呼哧呼哧一个不留神就跑了,饶了个圈子还是爬到了刘煜的腿上,跟乖乖并排靠在了一起。   这下子两个大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煜亲王今天魅力这么大?   治疗就这样被打断了,自然也没有继续的必要,晓年看着窝在刘煜怀里的小虎崽,稍稍有些吃味。   好在乖乖一直目含依赖地看着他,看得他忍不住靠近一些。   等晓年的腿差点贴着刘煜的时候,小虎崽就往晓年这边挪了挪,最后就变成了上半身在晓年那里,下半身在刘煜那里的情况。   它自己不觉得别扭,还颇为得意。   ——这样就可以继续占着哥哥,又不用怕周围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了。   崽崽看到乖乖这样,似乎也有些犹豫,它小幅度地挪啊挪,但最后趴在刘煜的腿上,把小尾巴放到了晓年的腿上。   ……   白天的时候一直在林间和水边玩耍,小虎崽的精力消耗很大。   往常这个时候还精神奕奕,现在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就撑不住了。   看着在刘煜腿上渐渐睡着的小虎崽,晓年心中微微泛酸,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刘煜仿佛猜到晓年想什么,斟酌了片刻,解释道:“这里,原来是妖魔的巢穴……”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妖魔。   晓年瞬间瞪圆了眼睛,他在冀州待了太长时间,对这个名词早已经不算陌生。   他没想到自己短短时间,不禁亲眼看到了皇族的“先祖返魂”,还住进了妖魔的巢穴!   不用刘煜再多说什么,晓年就能想象,那妖魔能够在离开多年以后留下能让乖乖和崽崽感到如此不安、甚至亲近平日不敢亲近的煜亲王的“痕迹”,可见该有多么可怕! 第41章 诱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在了陌生的腿上(雾),小虎崽们睡得很不安稳,最后动来动去变成抱在了一起,还一直在蹬腿,结果全蹬到了对方的身上,跟做梦也在打架似的。   晓年想它们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梦里奔跑逃离,所以才会一直动腿。   他轻轻把两个小东西分开,温柔地抚摸它们的背,就好像往日一般小声地安抚着它们。   小虎崽听着晓年的声音,渐渐平复了下来,只偶尔才动动小爪子,而且呼吸也趋于平稳。   刘煜看着晓年低头哄它们睡觉的样子,觉得又美好,又让人生出想独占他的心来,矛盾得很。   正在他盯着自己的小大夫时,原本就因为小崽子“跨界睡觉”而挨着他坐的晓年顺势靠在了刘煜的身上,让煜亲王瞬间握紧了拳头。   然后,他身边的人就问道:“殿下,州境内也有很多妖魔吗?”   当晓年在九州第一次听到关于妖魔的事情时,觉得这只是一种传说,并非真实存在的东西。   直到后来,当他知道不仅是冀州,整个九州大陆上的五国,都有皇族率领军队镇守在边境,抵御这些可怕的生物,避免它们犯境,晓年才意识到妖魔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晓年才终于死了心,确定自己是真的来到了 “异国他乡”,逼自己不要再白费心思去想如何回华国。   冀州的州境狭长,地域由西南向东北延伸,京城在中间,恰好占据了冀州与青州的关隘地段,这就造成了冀州镇守边境的亲王,不像其余四国那般至少有四位。   摄政王的封地正是与青州距离最近的三郡,因为有天京的皇族存在,所以刘煜并不需要长期待在边境。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立阳军成为冀州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军队,哪怕从总人数上来说比不上京城十六卫,可论斩除妖魔的本事,却是十六卫比不了的。   晓年六岁以前被邻里街坊称为“白瓷娃娃”,有人传说他是被妖魔吃了魂魄,但其实妖魔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京城,而且也不会只食人魂魄而不动其血肉。   晓年“从小”就住在天京,长这么大除了去乘音寺给父母点长明灯,也就是这回才离开了京城,自然是没有见过妖魔真正的样子的。   在他看来,妖魔的存在更像是一种天道的制衡,它们在州境边界肆虐,使得九州五国于千百年间依旧能够“和睦相处”,根本没机会跨越国境去侵_犯他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就要感谢妖魔,因为每年在边境丧命于妖魔之口的老百姓和士兵不计其数,它们永远是残忍凶狠、形容骇人的怪物,人们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其伤害甚至吞噬。   晓年的问题,并不是很好回答,但刘煜不想轻易敷衍于他,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答:“有,但藏得极深……有漏网之鱼,也有人为。”   晓年有些惊讶地看向刘煜,见对方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就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人为送进来的妖魔,是想要干什么呢?那曾占据这个洞穴的妖魔,到底是自己溜进州境的,还是被人送进来的呢?   “你该休息了。”刘煜把睡在自己腿上的小虎崽放到两人的枕头间,然后给晓年盖上两层毯子,让他睡觉。   今日在外游玩,不仅小虎崽耗费了大量精力,要分神照顾他们的晓年也感到比平时疲惫。   刚刚哄小家伙睡觉的时候,他就连连打哈欠,若不是提到了妖魔的事情,精神突然亢奋了些,他早就已经只支撑不住地睡过去了。   晓年摸了摸自己身上盖的毯子,想着洞穴里还有不少裕王府的侍卫,于是有点不自在地跟刘煜道了晚安,然后就躺了下去。   原本想两人背对着歇息不会尴尬,但偏偏刘煜把小虎崽放到了两人中间,晓年怕自己看不到它们动静,只能与刘煜面对面。   为了取暖,洞穴里并未将火堆完全熄灭,所以晓年也能隐隐绰绰看到眼前的男人。   晓年透过小虎崽看到对方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刘煜如雕刻一般的英俊面容在微弱的光亮中显得柔和了几分,让睡着时的煜亲王看上去没那么冷峻和严肃,甚至有几分温柔。   若是半年前在简家过得无忧无虑的简晓年,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住进王府、给亲王治病,现在更是跟摄政王这般毫无芥蒂地相对而眠。   困意袭来,他慢慢闭上眼睛,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毯子下握住了自己的手!   晓年的睫毛轻颤,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睁眼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矜持一点,但终于还是没有拒绝那个人。   因为他们握住手的地方传来一股暖意,好像能驱赶所有的阴冷孤寂,让人安心不已。   ……   他们在洞穴里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离开了那里,继续沿着溪流往上游走了一段,准备去看山间秋景和小瀑布。   越往里行,山间的路就越不太好走,直到赤追被留在溪边吃草,晓年怕小虎崽在地上到处乱跑会遇到危险,所以一直在想要不要抱着它们走一段。   考虑到自己的体力,以及煜亲王的体力,晓年也不打算自不量力地逞什么能,准备把其中一只小虎崽递给刘煜。   但乖乖明显不乐意了,直往晓年怀里挤,还小声哼哼唧唧,小爪子抓住他的衣襟,大有“虎在衣服在,虎不在衣服也不用要了”的意味。   昨夜独得恩宠但第二天就被“抛弃”的煜亲王:“……”   差点以为自己失宠了实则从未失过宠的简大夫:“……”   事实上,小虎崽自从洞穴里出来就不再亲近刘煜了,它们还是跟原来一样只粘着晓年,与之前在洞里那恨不得全身贴着煜亲王的模样完全不同。   晓年安慰了刘煜几句:“它们到了户外就喜欢自己走,不喜欢被人抱了。”   刘煜冷漠地看了一眼窝在晓年怀里、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不喜欢人抱的小崽子,扭过头就往上走。   晓年认命地托着两个小胖球走了一段,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把它们放回地上,让它们自己去爬去跑。   然而,大人总是会多操心、瞎操心,事实上直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小家伙自己都走得好好的。   有时候小家伙一不小心冲到前面去了,留给晓年两个圆溜溜的小屁屁,但过没一会儿就停下脚步,回头望望,一副担心哥哥走太慢会跟丢了的小模样。   京郊围场占地辽阔,有山林也有平原草场,虽同是秋季,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致。   对于极少出门的晓年和从未出过门的小虎崽来说,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   这种心旷神怡在见到林间瀑布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即便那瀑布并不大,落差恐怕还不到二十米,但对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的小虎崽来说,实在太有意思了。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它们撅着小屁股冲瀑布嚷嚷,仿佛在跟水花四溅的瀑布“对话交流”,奶声奶气的“吼叫”声完全融入水声,竟然还挺和谐。   看着毫无拘束的小虎崽,晓年突然也有种想要呐喊的冲动。   他朝着瀑布喊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看刘煜,发现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不赞同的意思,有的只是满满的专注,遂放下心来,开始放开胆子在瀑布前大声呼叫。   直到多年以后,在遥远的北境见过更雄壮的瀑布,晓年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十七岁那边的秋季,在京郊围场看到的小瀑布,回忆和羡慕着年轻时的肆无忌惮、无忧无虑。   ……   离开陛下太久,恐被人以此说道,他们很快就开始返程了。   回来的路上,于下游吃饱还休息好了的赤追又一次展现了神驹的实力,一路风驰电掣地将他们送回了营地。   冀州皇帝似乎对他们此行非常感兴趣,几乎立刻就召了煜亲王和简大夫来见。   弟弟刘煜没这个耐心跟皇帝详述,刘炘就问简大夫。   待听晓年用“艺术再创造”的方式地描述了这两天一夜的行程,刘炘饶有兴致地道:“那山路崎岖难行,恐怕让晓年很是头疼吧。”   他在刘煜面前就不称呼晓年为“简卿”了,而是直接亲切地唤他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从祖父、晓令和刘煜口中叫出来的时候让人欢喜,但被温柔的皇帝这样叫着,却有些腻味,晓年将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赶紧回答:“回陛下的话,还好路不算太远,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既不顺着他的话承认旅途辛苦,也没有睁眼胡说、把山路说得太平缓。   刘炘见晓年谨慎,也不多说什么,忽而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晓年上次跟朕说过一些药油的事情,朕觉得非常有意思。”   他已经找人比对过简大夫说的和其身上的味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听到冀州皇帝说有意思,不仅是刘煜,连晓年也生出几分警惕来。   “这两天你们不在,朕时不时思考了一番,觉得既然是洪悬大师的方子,那就更应该让世人好好看看,”   刘炘目光灼灼看向晓年:“晓年若想要自创一派,把这门学问壮大起来,想来足以名垂千史。” 第42章 婉拒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自然是最大的责任,但若论医者的抱负,想来拥有世人称赞的医术和医德,只是其中最基本的一个部分。   卢医扁鹊开创“脉学之宗”,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奠定中医治疗学的基础,药王孙思邈创立脏病和腑病分类系统、著《千金方》……   这些在各自领域开创先河、著书立说的医者让无数后来人受益,他们名垂千古,万世流芳……   说句现实的话,多年以后人们未必记得千百年前的某一任皇帝的姓名及生平,但绝对听说过这些历史上的名医。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于医术来说,可能更类前者。   就好比太医院院使仇太医擅大方脉,而晓年的祖父简太医是小方脉的圣手,你不能直接说出他们谁更厉害,但不妨碍两位太医都受人敬仰。   冀州皇帝的“建议”,确实充满了诱惑力,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但晓年其实早就已经被最初的虚荣冲刷过一遍了。   刚刚来到九州的时候,他也曾觉得自己拥有的是超越这个时代很多的理论和医术。   但见识了祖父的医术,又在义诊中接触了一些京城名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若这个时候再让他评价自己,恐怕只有“经验不足”四个字可以概括。   他带来的芳疗可能是新的东西,但仰赖现代科技的地方太多,如果真的想将其普及和发展下去,要解决的问题实在不少,根本不是胸中有点不切实际的豪情壮志就能立马达到的。   正是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所以当他在煜王府得到各种支持的时候,才会心存感激和期待,哪怕这些支持都是因为他的“病人”是煜亲王刘煜。   冀州皇帝见晓年沉默不语,继续劝道:“这等能够造福天下百姓的事情,不能就这样埋没了,不如晓年进入太医院,带人专门研究此法,也好尽早得到让世人皆能受益的方法。   他这番话虽然是对晓年说的,但刘炘的眼睛却看向煜亲王,他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似乎已经为晓年构想了一个极其美好的未来,体贴不已。   刘煜冷漠地回望他,但眼中却有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轻易察觉不到的动摇。   眼前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令人生厌……但仔细想想,刘炘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刘煜就几乎可以确定,晓年用的方法即便真的受了洪悬大师的“启发”,大部分也当是晓年自己钻研出来的,甚至连简太医都未必参与其中。   他的小大夫,拥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天赋和才能。   但晓年留在他的身边,永远只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哪怕将来治好了煜亲王,旁人也会想:他是凭借洪悬大师的法子侥幸而为……拾人牙慧,算不上真本事。   ——这对晓年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冀州的太医院总揽医药及医疗大权,同时还设置有专门的医药人员培养机构,千方局。   作为全国性的医政兼医疗中枢,太医院是州境内大部分医者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与科举一样每三年举行一次的考核,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医者前来应考,以期能进入太医院任职。   一般地医者想要进入太医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还要在里面带人做自己的研究……非仇春辉和简遵友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是做不到的。   刘炘能够这样说,就是不打算等晓年自己去参与考核,而是要为他“开后门”的意思。   所谓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   若晓年是个真正的十七岁青年,哪怕天赋过人,也未必不会为这份“恩典”所动心。   但去了太医院,就意味着要离开煜亲王府,离开刘煜,还要离开乖乖和崽崽——他可不指望自己还能把刘煜和小虎崽也一起打包带走。   光是想到要把小虎崽孤零零地留在那里,想见的时候也见不到,晓年就觉得心肝都疼了。   而且自从祖父的事情发生了,晓年已经彻底熄了去太医院的心,想着与其把力气花在这些勾心斗角、时刻得小心保全自己性命的地方,还不如专心致志做自己的研究。   恐怕连冀州皇帝都想不到,自己的话在本人心中没有荡起丝毫涟漪,倒搅动了刘煜的心,让他不得平静。   “陛下,以臣现在的学识和本领,恐怕还难以担当此任,”   晓年对刘炘拜而答道:“当年臣的曾祖父入太医院,也是历经多次考学和评校方能如愿,臣虽不才,但也希望能够不堕祖先之名……至于去名医汇聚的太医院,是臣现在不敢肖想的。”   ——该谦虚的时候就当努力谦虚一下,免得冀州这位大BOSS误会他的态度,还真下令要他去太医院了,那再想推脱恐怕就来不及了 。   即便是现在要婉拒,晓年心中也颇为忐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冀州皇帝。   然而刘炘闻言,笑得却更加温和了,他看向晓年的眼神也愈加欣赏:“你还这般年轻,就有如此见地,能够宠辱不惊,可见是简太医教得好。”   他称赞了简家的家风,然后又道:“不过,无论是理医还是作学,太过谨慎,到底保守了些,有时候该突破的,还是得有所突破……要不然一味循规蹈矩,只讲究资历和阅历,多少会有所限制,反不利于求新。”   若是晓年此刻可以说话,当为这位冀州皇帝鼓掌叫好了——他这种解放思想的创新理念,可是超越时代的!   不过,出乎晓年意外的事情是,刘炘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但态度却并不算强硬,他似乎只是单纯在为晓年作想,所以也打算全凭他自己来做主,只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你自己再仔细考虑考虑,这事不急”,就提到了别的事情。   “阿煜,咱们难得出来一次,你不能总不露面的……那些十六卫的将士想看你英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就多多露面,也好给咱们皇室子弟做个表率。”   ——明明有皇帝在此,却让摄政出风头、给宗室做表率……   晓年有时候觉得刘炘给刘煜的信任太“多”了,多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   从陛下的王帐回到煜亲王的帐子,晓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异样。   虽然刘煜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是从他周身散发的气势来看,更像是为什么事而压抑着情绪似的,让晓年忍不住在意。   ——他都已经拒绝了,为什么刘煜看上去并不高兴?   见刘煜回到帐子内就坐在外面的案几前,取过自己的长弓似乎要擦拭一番,晓年走进里面,从特制的箱子中把小虎崽抱出来,先在内间陪它们玩了一会儿。   小虎崽一出来就立刻到处跑动了一番,再回到晓年怀里的时候,眼睛里就流露出一点嫌弃这个地方的意思。   晓年知道这是小家伙在外面玩开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广阔天地和这帐子的区别实在太明显,连晓年自己都在怀念那时候的青山白云、林间流水。   不一会儿,小家伙就对狭小的“卧室”失去了兴趣,于是晓年也追着小虎崽从里间来到外面。   他虽时刻关注着小虎崽的去向,但眼睛的余光时不时往刘煜那边瞟去。   可惜这里没有网络没有论坛,没办法写一个“男盆友好像有点不开心怎么办,在线等,急”的帖子征求广大群众的意见,也没有能够跟晓年讨论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小伙伴。   他看刘煜的喜怒变化全凭自己的猜测,偶尔觉得有点情趣还挺刺激,但偶尔也觉得心累。   这时候,小虎崽瞄到了刘煜手中的长弓,突然来了兴趣。   因为煜亲王要外出狩猎,这个东西前两天不放在帐子里,对于小虎崽来说是比较新颖的东西。   经过这次短途“旅行”,乖乖和崽崽对刘煜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害怕了。它们试探性地在刘煜四周徘徊了一阵,然后装作不经意地一点一点往中间挪。   于是在煜亲王看来,小崽子和追着小崽子而来的晓年,就这样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最后,小崽子的毛爪子伸到了案几的边边上,晓年也坐到刘煜的身边。   小虎崽刚刚拨弄了一下弓弦,结果发出嗡嗡的声响,把自己和晓年都吓了一跳。   不过,这样一下也让晓年清醒过来,他扭过头看向刘煜,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却被人搂进了怀里。   等晓年瞪圆了眼睛,刘煜从他背后伸出手来,扶着他的手抓起了弓,带他拉开了弓弦。   “我可以教你骑马,教你射箭……但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   晓年感觉到两人相依的地方传来温热的体温,一时之间脸涨得通红。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想明白刘煜的意思。   心里突然就轻松了不少,晓年微微侧头:“我想要家人平安顺遂,想要让你摆脱魇症折磨,想看乖乖和崽崽健康长大……我想,只要努力一点,应该能够盼到的。” 第43章 喜脉   小虎崽扒在案几边上,拿小爪子拨弄弓弦,只要弓弦发出嗡嗡声,它们就摇一摇小尾巴,看上去十分开心。   乖乖扭头看向坐在它们身后的晓年,嗷呜叫了两声,没反应,再叫两声,还是没有反应。   “嗷呜嗷呜~”小家伙歪着小脑袋,奇怪地看着发着呆、脸通红的哥哥。   ——刚刚大家伙抱着哥哥说话了,还亲了哥哥的脸,就跟哥哥亲它们的额头一样,想想就好气哦!   乖乖想到这里,立刻弓弦也不要了,往晓年怀里钻,打了好几个滚,总算是把哥哥的注意力给抢夺了过来。   晓年看了看它,又看了看还在那里拨弄弓弦的崽崽,他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就是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吗?没看刘煜一点事都没有地走了,根本就不在意的样子!只有他在这里大惊小怪的,太没出息了!   晓年抱着乖乖,往案几那边坐了点,让它可以继续玩弓弦,小家伙见哥哥“清醒”了,还陪在它们身边,也就放心地玩起来。   两个小东西配合得极默契,你一下,我再一下,把弓弦拨得嗡嗡响,跟奏乐似的。   另一边,刘煜从帐中走出来的时候,郑荣立刻走上前来:“殿下?”   刘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特别的事情,然后迈步往前走去,郑荣和另一个亲卫见状赶紧跟上自家殿下,待他们把整个宗室的营地差不多绕了两圈,郑荣心中疑惑不解。   他是刘煜心腹,多少能察觉到,从陛下的王帐回来之后,殿下和简小大夫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两人进了帐子之后,虽然一如往常的安静,但就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让人心里不禁生出担忧。   现在殿下突然出了帐子,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却破天荒地在营地里来回“巡视”,让人实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在郑荣以为他们要开始绕营地走第三圈的时候,刘煜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站在自己的帐子前,也不立刻进门,静静地盯着帐门不知道在看什么。   秋日暖阳的照耀下,煜亲王深邃的眼眸中有光流转,仿佛黑夜里亮起了烛光,哪怕四周依然漆黑无比,也有心安处。   不知过了多久,刘煜对郑荣道:“走。”说完就往营地外走去。   郑荣:“???”   ——走,走去哪儿?怎么感觉殿下是不敢进帐子……不不,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傍晚,刘煜和宗室的子弟一起陪陛下用膳,晓年抱着小虎崽让它们喝奶糊糊。   小家伙喝完以后,头一次没有盯着晓年的碗,而是排排坐,看瓶子里小花。   事实上,连吃着饭的晓年也忍不住时时看看……   那是煜亲王去王帐前送回来的“礼物”,一捧精致可爱的母菊。   黄色的花心,白色的花瓣,一小朵一小朵,看上去生机勃勃,又有几分秋日的韵味。   晓年的药圃也种了这种花,但都被栅栏挡住了,小虎崽只能从木头的缝隙里看看,像现在这样凑近了观察,还是头一次。   大概是感觉到这小花花有点脆弱,小虎崽的小爪爪欲伸不伸、欲碰不碰的,它们还齐齐回过头看晓年,似乎在判断能不能碰。   等晓年轻轻点点头,小家伙才小心翼翼地去碰那小母菊的花瓣,还凑上去闻一闻,发现这个味道很熟悉——“大家伙”身上就有,哥哥身上也有。   晓年调制的这版复合精油里确实有母菊的成分,作为洋甘菊的替代品,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刘煜只是听他提过一次,就在野外找到了这种花,而且还摘了一大捧回来,啥也不说地找个瓶子插上,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晓年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花,而且还是小菊花……说实话,感觉挺复杂的。   就在晓年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手边突然有了动静,某人低头一看,发现小虎崽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在他手边蹭来蹭去不说,还有种要往他怀里跳的架势。   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晓年一眼就看到案几上的景象,立刻瞪圆了眼睛。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瓶子旁边已经睡了好几朵母菊的“残骸”,破碎的花瓣还撒得到处都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花放在室内也能经历暴风雨的“洗礼”。   小虎崽见哥哥瞪圆了眼睛在看那小花花(的碎片),动作更迅猛了,一下子就钻进了他怀里,窝在晓年的腿上埋着脑袋,马上就不动了,装睡的速度堪称一绝。   晓年:“……”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把苗圃给圈起来了,要不然有乖乖和崽崽在,刘煜可能至今也用不上这款精油……   等晓年把案几上的残花收拾干净,顺利“毁尸灭迹”,没有等回刘煜,倒把郑荣给等回来了。   “王帐有喜,陛下大悦,留宗室和群臣夜宴饮酒,殿下遂令属下回来知会简大夫,请您莫要等殿下,早些休息。”   晓年闻言,问道:“王帐有喜……何喜之有?”难不成有人在今天的围猎中猎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   “琬嫔殿下有孕。”郑荣跟刘煜一样,不苟言笑,说话也没什么起伏,这明明是件天大的大事,从他嘴里道出来,却平淡寻常得跟“琬嫔殿下养了只小狗”一样。   郑荣离开以后,晓年看着满地跑的小虎崽,若有所思。   琬嫔是刘煜庶舅的女儿,照理说出身不低。   但她一直争不过徐贵妃,甚至连死去的沅嫔也争不过,将淑妃之位拱手让人,一度成为人们暗暗嘲讽笑话的对象。   这一次,她似乎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扬眉吐气了一回。   陛下继位多年,现在膝下还只有一个皇子,所以无论琬嫔这一次育有皇子还是皇女,只要顺利生下皇嗣,于皇帝心中的地位必然进一步提高。   她还年轻,又貌美,只要圣宠在身,背靠蒋家的背景,不愁没有上位的机会。   现在母以子贵,将来再子以母贵……毕竟在宫城中,谁都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知道冀州皇帝又要有孩子了,晓年不禁想到了刘煜——煜亲王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都还不曾娶妻生子,落后皇帝兄长好多步的感觉……   自从因为小虎崽长不大而怀疑起它们的身份,晓年其实不是没想过,小虎崽是刘煜的孩子。   ——大老虎生小老虎,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但经过相处,晓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不切实际。   因为煜亲王完全不亲近女色,有人在旁的时候甚至无法入眠,实在很难想象他能跟某位美人生出这样萌萌哒的小老虎。   再加上一开始刘煜对小虎崽的冷漠无视、小虎崽对刘煜的惧怕疏离,都不太像正常的父子关系下应该出现的状态,也进一步否定了晓年的猜想。   但虎形的先祖返魂是冀州皇室独有的,就算小家伙不是煜亲王的,也当是冀州其他某位王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刘煜带回了摄政王府。   虽然晓年也试探过,但刘煜从未正面回答,似乎对此事有所顾虑,晓年后来就不再多问了。   相信刘煜不会毫无理由夺人子嗣,他想,也许是因为小虎崽的父母出了什么事,暂时无法抚养小家伙,所以才不得不把它们交给煜亲王。   ——若是将来小虎崽的父母有能力抚养它们了,要把它们接回去,那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哥哥”真的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它们……   想想就觉得一阵心酸,晓年立刻变得有些失落。   “嗷呜嗷呜~” 乖乖刚给了崽崽一爪子,一不小心把它推到垫子下面去了,赶紧把它捞回来,还心虚地扭头看看哥哥,结果就发现哥哥没看到它欺负了崽崽,但它也感觉到哥哥好像变得没啥精神了。   撒开小短腿就往晓年身边跑,小虎崽扒在他身上要抱抱。   晓年伸手搂住小家伙,突然问道:“乖乖一直当哥哥的小棉袄,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小虎崽的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   乖乖拍拍晓年的脸,还拿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晓年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把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   煜亲王一回到帐子,就看到自己的小大夫正坐在毯子上、笑盈盈地拿着一根绑了羽毛的绳子在逗小崽子们玩。   他走过去的时候,晓年和小虎崽就一起扭头看他,然后晓年道了一句“回来了”,小虎崽也跟着他嗷呜、嗷嗷地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说“你回来了”,还是在表达“你怎么回来了”。   跟煜亲王打过招呼,他们就不再理睬刘煜了,继续在那里亲亲热热地玩耍起来。   怕酒气熏到他们还特意先洗漱了一番才进内间的煜亲王:“……”   只能自己坐在旁边建立存在感的刘煜盯着蹦蹦跳跳跟兔子一样活泼的小崽子,不禁想起刚刚宴席上的场景——刘炘在宴上那满心欢喜的模样,言语间透露着对小皇嗣的期许,让人毫不怀疑这孩子出生之后,陛下会对他(她)如珠似宝。   这时候,小虎崽似乎在跟小大夫撒娇,一前一后扑到他的怀里,晓年立刻搂住它们,轻轻地摸它们的背,嘴里还念叨着“哥哥看到了,宝贝真棒”。   他眼睛里满是温柔,满是笑意。   煜亲王想:不在皇宫里,还是有人待它们如珠似宝,也没什么好可怜的了…… 第44章 拜月   也许是因为琬嫔有孕,皇帝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爱妃身上,接下来的十几天,别说简大夫了,就是煜亲王都鲜少被陛下单独召去。   就这样,晓年进太医院的事情,也就无人再提及。   趁着冀州皇帝没有空闲,刘煜又带晓年以及他的小虎崽出去了两次,让平淡无奇的秋狩旅程变得丰(跌)富(宕)多(起)彩(伏)。   直到刘煜给晓年他们活捉了一只野兔,小虎崽就再不想到外面浪了。   现在小家伙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要喝奶糊糊,而是争先恐后地跑到竹笼子旁边,从缝隙里偷瞄笼子里的小兔子……哦不,是大兔子。   事实上,这只棕黑色的兔子比小虎崽还要大上一圈,丰满的体态充分展现了即将过冬的兽类在秋季疯狂长膘的气势。   这只肥兔子从一开始露面,就获得了百般关注和宠爱。   如果不是因为野兔的味道实在太大,煜亲王无法忍受它一整晚待在自己的帐子里而令人将笼子拎走,小家伙们可能会守在兔笼旁一整夜。   不过,就算兔子有(非)点(常)臭,而且长得比自己还大,更不像兔子玩偶那般“乖巧可爱”,但它还是成为了小虎崽此刻的心头爱。   笼子被侍卫拎出去,早上才送回来,乖乖用小爪爪往竹笼的缝隙里伸,试图摸摸它,可惜没能成功。   “嗷呜嗷呜~” 小家伙扭过头看向追着自己跟崽崽出来的晓年,冲他小声呜呜几声,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然而,很有原则的晓年却对它“残忍”地摇了摇头:“小乖乖,咱们要吃了早膳之后,才可以跟兔兔一起玩,现在不可以呢。”   乖乖见哥哥不同意,稍稍有点沮丧,它又扭头回去,低头找缝隙看兔子,时不时拿小爪子挠一下笼子,似乎在想如果把笼子抓烂了是不是可以“解救”兔子了。   可怜笼子里的大家伙光长了个头,胆子却小得很,本能对“大型”猛兽感到畏惧,缩在角落里埋着头,想假装那两只老虎崽子看不到自己。   也幸好在晓年面前,某人已经尽可能地收敛了气息和气势,要不然这个陌生的客人察觉到大喵的存在,恐怕直接就得晕过去。   因为晓年明确表示要吃了饭才可以玩,小虎崽比平时更不用人操心了,乖乖甚至连崽崽的碗都不再抢,老老实实地把自己那份吃完,碗也给舔得干干净净。   怕晓年没看到,它们还把碗拱到哥哥面前,用小爪子一下子扒倒,露出那光可鉴人的碗底。   晓年见小虎崽如此迫不及待,于是故意逗它们:“啊,乖乖和崽崽已经吃完了!可哥哥还没吃呢,这怎么办?算了,哥哥不吃了,陪你们先去玩兔子吧。”   小家伙还没表态,煜亲王锐利的眼神就投了过来:“先吃饭。”然后把桌上的蔬菜粥和辣酱往晓年那边推了推。   原本只是想撩小喵,结果不小心把大喵给惹生气了……简大夫后悔不迭,赶忙解释:“说着玩的,没打算不吃饭。”   好在在小虎崽心里,哥哥还是比兔子重要的,所以它们以极大的耐心等着晓年在煜亲王亲自监督下吃完了一个包子、两块枣糕和半碗蔬菜粥,外加一盅蛋羹。   这其实不是刘煜逼他吃的,纯粹是晓年为了表达自己坚决而诚恳的态度,全部自觉给吃完的。   在此期间,小虎崽确实有一瞬间曾被食物给吸引,忘记了还有兔子这回事,但它们很快又从中抽离,继续期待着和兔子见面。   为免小家伙真的等急了,晓年吃完早膳就不再继续耽搁,他抱着小虎崽们走到外间的角落里——那是煜亲王唯一允许放兔笼子的地方。   那竹笼子编得挺大,为了防止猎物逃走,所以编制得比较密,连小虎崽的小爪爪都伸不进去,更何况是大兔子的身体。   晓年借着光往缝隙里一看,棕色的兔子已经缩成了一个球,耳朵紧紧贴在身上,看上去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们冲着笼子里小声叫了一阵,那奶声奶气的叫声中竟然透着几分温柔。然而它们得到的回应只有对方瑟瑟发抖的背影。   渐渐的,小虎崽也就不叫了,扒在笼子上面,安静地看着大兔子,圆润的小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和委屈。   ——郎有情,妾……看上去惨兮兮,这情节好虐!   晓年围观了这场注定无果的单向“爱恋”,只能安慰小家伙道:“小兔子可能比较害羞,它跟你们还不熟悉呢。”   不知道小虎崽有没有听懂哥哥的话,反正接下来的一整天,它们都杵在兔笼子旁边,几乎不去其它地方,好像要努力跟大兔子“熟悉”起来。   因为时刻戒备而身心俱疲的野兔:“……”   可惜小家伙再是深情款款,也得不到归人——最后,这只肥硕的野兔还是成为了小虎崽生命中的过客,来得突然,去得匆忙。   在秋狩快要结束的时候,刘煜和晓年带着它们,把已经不吃不喝的大兔子给放生了。   望着大兔子头也不回地狂奔进草丛,瞬间消失不见,对它们没有半点留恋的样子,“痴情”守着笼子好些天的小虎崽钻进晓年的怀里呜呜,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简直让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晓年只能无奈地说起兔子的坏话:“是它比较笨,不知道乖乖和崽崽不会伤害它……是它自己没有这个福分,以后你们会遇到……额,遇到更好的兔子的。”   刘煜陪在晓年身边,听小大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哄骗幼崽,他的目光在晓年怀里的肥球身上短暂停留,然后投向野兔消失的地方。   ——这兔子确实太笨了,竟然不知道喵喜欢它……若它知道喵专情于它,只要稍稍做出点回应,就能得到全天下最好的爱了。   ……   秋狩结束,众人随驾回京,很快就到了拜月节,普天同庆,朝廷休沐三日,简大夫也要回家与家人团聚。   刚刚才走出“情殇”的小虎崽面对即将离开的哥哥,伤心得连奶糊糊都吃得慢了。   不过比起第一次晓年离开王府,它们的情况已经稳定许多了,而且趁此机会打滚撒娇,让哥哥做了许多“不合理”的承诺。   不过,晓年现在也学会了讲原则:“天气冷,不可以再去湖边玩水了,要是郑大人告诉哥哥,说你们不听话偷跑到外面去了,哥哥不高兴,就不给你们带兔子馒头了。”   晓年捏着小虎崽的小爪爪,百般叮嘱:“还有,在院子里玩了泥巴,回房间里要让拂冬姐姐给你们洗爪爪,洗干净才可以到床榻上去……天冷水也冷,姐姐和嬷嬷们洗单子不容易,宝贝要乖一点才是好孩子。”   小虎崽顺势抱住了他的手,舔舔觉得好像不过瘾,又放在嘴里给含住了。   当然,跟小虎崽“说”事情完全是求个心理安慰,其实没什么实际用途,所以晓年又拜托了拂冬和敛秋、郑荣和蒋智,甚至在煜亲王面前长吁短叹,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在他看来,有刘煜在的时候,小家伙起码能稍微变乖一点,要不然它们无法无天起来,根本没人可治。   煜亲王觉得这府里应该被小大夫牵挂的人,应该不止那两个小崽子,但看到晓年期待他回应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简大夫总算想起了王府的男主人:“我回去三天,殿下要好好睡觉。”   晓年一边说着,一边拽了拽他挂在腰间的熏香球:“扩香石才刚换了,等我回来再换就行。”   虽然只是分开三天,人也都还没有走,但不舍的情绪已经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等我这次回来,会开始教苍术和决明用药。”苍术和决明就是晓年药庐的两个药童,原本是蒋长史找来的,做事勤快,也聪明。   晓年在秋狩之前就已经动了要收徒弟的念头,这次被冀州皇帝一提醒,就更坚定了这个决定。   “以后如果我不在府里,他们就可以继续……”   他本来想说,若以后再遇到这种节假日回娘家(大雾)的时候,就算自己不在,苍术和决明也可以在有必要的时候暂时顶上,不至于影响刘煜的恢复。   谁知道晓年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人给搂进了怀里。   “没有如果……没有这种如果!”   晓年被刘煜搂在胸前,听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第一次发现煜亲王说话也能失了往日那般稳重淡然。   他原本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抱而红了脸,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   晓年将手伸到对方的背后,轻轻拍了拍,就好像安抚他的小虎崽一样安抚大喵:“对,没有这种如果的。”   此刻轻轻松松就安抚了炸毛大喵的晓年还不知道,家里正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他呢。   ……   跟过去很多次一样,简大夫坐着王府的马车回了简府,却发现家里的气氛竟然一反往日温馨和睦,变得有几分压抑。   连据说最近编书编得极为愉快的祖父也态度奇怪。   “年哥儿,你去令哥儿院子看看,”简遵友无奈地跟疑惑的晓年道:“他被你叔给关起来了。” 第45章 交心   自从晓年进了煜亲王府,原本已经分家别居的简行远就常常带妻小来简府暂住,陪伴老父。   简府是三进的院落,原本最里面一排的后罩房是给未出阁的女眷居住的,但简家两代生的都是男子,除了简吴氏,根本没有女眷,所以现在辟给简行远一家独住。   晓年听到简晓令被叔父关起来了,着急地赶过去,发现晓令的房门倒没有被上锁,就是人被责令不许出来罢了。   进了屋子,晓年一眼就看到堂弟手捧着一卷书在读,明明听到他进来了,却连头也不抬。   直到晓年关上了门,他却突然站起身来,鬼鬼祟祟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晓年原本就迷迷糊糊,见此场景更是疑惑,正开口问:“发生什么……”就被晓令利落地捂住了嘴,还给半抱半拽地拖进了里间。   “你小点声,我娘派了丫头守在外面呢!”晓令把晓年轻轻推到床榻上,自己脱了鞋,盘坐在床上,一副“你不准暴露我”的模样。   晓年好不容易爬起来,也跟他一样脱了鞋上了床,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祖父说你被叔父关起来了,叔母还让天冬姐姐看着你?”   他进屋子前就看到叔母简吴氏身边的丫鬟天冬站在廊子里给他问安,听晓令这样一说,更觉得事态严重了。   刚刚晓令坐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被他拖到内屋里后,晓年才发现自己的堂弟似乎又窜了个头,几个月前还只比他高一点,现在都高半个脑袋了。   简晓令一开始装没听见,后来晓年捏他胳膊,他才支支吾吾地道:“不就是去岁乡试我闹肚子没坚持下来……大过节的,我娘这个时候念叨,烦人。”   晓年闻言,立刻揪了揪他的耳朵,瞪圆了眼睛道:“你就这样骗我吧,叔母何时拿这种事情念叨过你!”   简吴氏温柔贤惠,哪怕当年因晓年的事情被周围的夫人议论,都不曾露出半分不满,对待儿子和侄子向来细致温和,根本不可能像晓令说的那样“唠叨”。   就算她真的唠叨了,那也绝对不是因为儿子的一次考学失利!   晓年想到这里,详装生气:“你不跟我说实话,那我也不要跟你说话了。”一边说着,一边还作势要下床穿鞋。   简晓令扑过去抱住他的腰,着急道:“唉唉唉,别走啊,我待屋子里好几天了,好不容易盼你回来,待会你去求你叔父,让他放我出去耍呗。”   家里面若论谁说的话的有分量,第一就是祖父简老爷子,这第二嘛,当属晓年了。   但凡晓年想要的,简行远向来不会拒绝,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小心细致几分。   所以从小到大简晓令惹了什么麻烦事,或者想要什么贵重的东西了,只要“撺掇”晓年跟他一起,那妥妥地没问题。   晓年听到他这样说,推了推晓令的脑袋,一下没推开,只能没好气地道:“什么你叔父、你叔父的,那是你爹!”   没想到当事人立刻接嘴,嘟嘟囔囔:“谁家亲爹这么狠心啊,把我关在屋子里好些天了,不让出房门不说,还不准厨房给我做肉吃,想饿死我咧……你是不知道,你好不容易去一趟京郊围场,带回来的新鲜鹿肉,我一口都没吃到!”其实祖父来看他时偷偷塞过一碗卤肉,但这时候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懑之情,他就选择性地“忘记”了。   “你跟我老实交代,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叔父要关你,”晓年想了想道:“你上次说想看看将军集的后面几卷,正好王府里有,我都给你借来了,你若敢骗我,书就别想看了。”   晓令听到堂兄的话,眼睛都亮了,搂他搂得更紧了,不过还在犹豫怎么说,所以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哥,我想参加今岁的武举。”   冀州的科举和武举不是同年进行,吉兴七年刚进行过童生试和秋闱,所以武秀才的考评在第二年,也就是吉兴八年才举行。   堂兄弟两个是同年,只差着月份,晓年小时候体弱,健康茁壮的简晓令性格外向,又爱护着他,倒有几分像晓年的兄长。   兄弟俩长这么大,就算平日里简晓令有事相求,顶多是赖着晓年撒泼打滚而已,他主动开口叫晓年“哥”的时候,屈指可数。   晓年还没享受完当哥哥的乐趣呢,就被他后面半句惊得瞪圆眼睛:“你要参加武举?!”   “你那是什么表情!”简晓令放开他的腰,气鼓鼓地道:“你觉得我考不上。”   ——现在哪里是考不考得上的问题?他都不知道堂弟什么时候冒出了这种想法来……难怪叔父和叔母这次要关他……这事可难了。   晓年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认真的吗?”对方若是心血来潮,那很快就能让这事翻篇,可若是他认真起来,简家人的犟脾气也是有名的了。   晓令有些沮丧地点点头:“连你都问我是不是认真的,那爹娘就对我更没有信心了。”他原本以为最亲近的晓年会立刻支持他,却没想到晓年听了自己的想法,也顾虑重重,可见并不看好他。   晓年看不得他不开心,连忙解释道:“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是根本没想过你会喜欢学武。这条路多危险多艰难,咱们能了解几分?你马上就要十七岁了,筋骨都没小时候活络,而且我们家根本没出过练武之人,你莫不是以为在书局找几本所谓的秘籍,再看看那些名将的事迹,就可以打败自幼学武的人吧。”   晓令愣了一下,显然是被最亲密的堂兄猜中了最初的心路历程有些无措,但他很快组织了语言反驳道:“好多名将都非武家出身,有的甚至年过不惑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是以英雄何问出处?!”   晓年见他明明心虚了,却依旧语气强横,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外人会如何议论祖父?”   “我知道,他们会说祖父偏心,祖传的医术都教给伯父和你了,现在甚至逼我弃笔从戎,想建功立业都只能自己出去闯荡。”   类似这样的议论,其实从未断过。   简太医有两子,长子简行端英年早逝,留下一个独子简晓年,六岁以前还是痴傻的。   若是寻常人家,能把这孩子养大就算仁至义尽了,哪里会像简太医一样亲自抚养,百般呵护。   外人不知道简太医执意分家也是出于对小儿子一家的保护,只当他还记挂着有天才之名的长子,连带对痴傻的长孙也如珠如宝,因嫌弃次子资质平平、无力继承其家传之学,所以才让他们离府别居。   简晓年六岁以后突然回了魂,表现得比他父亲还要聪慧几分,旁人皆道简太医慧眼识珠,留下一个天赋过人的孙子,足以传承家学。   现在简晓年去了煜亲王府,似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样子,这时候简晓令从军,让人不多想都难。   “晓令,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考武举?别拿话本上那一套精忠报国的宏图大志来哄我。”   晓年与他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只是头脑一热,突然着了魔。   简晓令最喜欢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透亮,里面装的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心。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知道轻易骗不过他,于是回应道:“其实不是突然的……”   简晓令想起小时候,祖父过生辰,家里摆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他们小朋友给长辈拜寿之后就在院子里嬉戏。   那时候兄长晓年还是个“白瓷娃娃”,每到这个时候,为防止他出意外,家里人都不会让他出房门。   小孩子都是听大人说话,但童言无忌起来,却让人闻之揪心:“你哥哥被妖魔食了魂,现在变成了傻子!”   晓令哪里听得这样的话,跟别人家的小孩争辩之后无果,打起架来,最后被父亲责罚,打了手板,还是祖父和母亲求情才救了他。   那时候晓令溜到晓年的屋子里,盯着呆呆坐在床榻上,如瓷娃娃一样漂亮可爱,却对来者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无物的兄长默默发誓,将来一定要斩杀很多妖魔,为他哥哥报仇!   这就像一颗种子,种在了心田里,之后发芽生根,就再不由得人来控制……哪怕后来晓年好了,他也没忘记过幼年的执念。   这些话,简晓令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哪怕是对已经恢复神智的堂兄,也没有提过。   晓年闻言,想起自己刚“清醒”那会儿,挡在他身前跟别人争辩着“晓年好了,他不是傻子”的小少年,心里顿时又甜又酸:“那妖魔可是随便可斩杀的?你这小身板,怕不是它们对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拍拍对方,却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弟弟身上早不是小时候那般软绵绵好捏了。   捉住晓年的手,简晓令继续道出自己的心路:“起初是为了这个原因,后来其实也掺杂了别的原因。”   他已经不记得伯伯是如何天赋卓绝了,只听到父亲对兄长的崇敬和旁人无尽的惋惜。   父亲天资再平庸,但至少基础扎实,而且勤能补拙,所以成为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医馆里的大夫,没有堕了简家的名声。   但他对医药毫无天赋,又志不在此,哪怕祖父一直对他们一视同仁,对晓令也是悉心教导,但得到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当晓年已经足以在京中名医义诊的时独当一面,晓令却还是连药材都认不清、炮制药材的方法都记不全,一提及各种脉象,更是头晕眼花。   晓年留在简府那一小块药圃,若不是面积不大,而且有晓年留下的详嘱,恐怕他都照看不来。   “我看不进医书,连爹的勤奋都做不到,到头来旁人依旧会把我的失败归咎于祖父偏心,那我只会更加自责……与其这样,不如随自己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等将来我们都各有所成,无论谁提及祖父,都会觉得佩服和羡慕!”   晓年看着对方熠熠生辉的眼眸,突然感叹:他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晓令啊,什么时候已经有这般成熟心态了。   晓年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在煜王府快速地“成长”起来,他也打心底希望简晓令能生活在祖辈和父辈的庇护之下保持天真烂漫,却没想到他也有自己的烦恼,藏了这么久,还藏得这么深。   想到这里,他也看出了晓令孤立无援的现状:“你若下定决心,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能左右叔父和叔母的想法,所以,你打算如何说服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小兔子:我才离开几个时辰,归什么归!   大喵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个时辰,起码也有半年了吧。   小兔子:…… 第46章 求愿   事实证明,简晓令还是晓年熟悉的那个堂弟,他对说服自己的父母,根本没有把握,而且也没有计划,只能硬扛。   看他破罐子破摔般躺下的晓年:“……”还以为这家伙长大了,都是错觉!   “关于别人的议论,就先不提了,反正咱们也不靠别人眼光来活,但你不再学医一事,叔父恐怕难以接受,叔母与叔父向来意见一致,就算祖父站在你这边,恐怕也不好说。”   晓年仔细回忆祖父态度,似乎并没有生晓令的气,还让他快过来陪晓令说话,可见心里是向着这个小孙子的。   他想,以祖父的性格,既不会要求晓令必须学医,也必不会以父亲身份强压叔叔和叔母同意,是以在这件事上,晓年自己和祖父能出的力,委实有限。   “父亲那边还能讲道理,母亲那边才是真的愁人,她自打知道我不愿继承父亲衣钵,而且还要从军,竟然就不跟我说话了!”   “儿行母担忧,更何况是从军,你现在连个正经师傅都没有,就算考上了武秀才,到时候真上了战场,不要说叔母了,就我们都会担心得寝食难安。”   因为强大的妖魔有智,在武力上已经十分强悍的它们能带领低阶的妖魔与州境的军队周旋。   是以皇族虽然可以克制妖魔,但却需要大量武将随守边境,否则容易露出破绽和缺口,让妖魔进入州境。   据晓年所知,冀州的武举也和科举一样,分为三轮大试,于武功主考骑射、步射和马枪等,文试还要副之策略,问兵法。   过了第一试,中了武秀才,从军时就有官职,不至于当个小兵、全程靠腿来跑。   然后就是武乡试,据说不比乡试容易,淘汰率极高,更勿论最后的武殿试,更是万中选一。   晓年想到这里,拍拍他的肚子:“算了算了,我不站在你这边了,太可怕了。”   简晓令见堂兄眼看着要变节,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别介啊,我已经想好了,我们隔壁不就住着一位受伤返京的岑校尉吗?父亲给他看过外伤,我们两家处得好,听天冬姐姐说,他还想把女儿嫁给我当媳妇呢!我若是去求他教我武艺,他应当是乐意的。”   晓年没好气地泼他冷水:“然后就当女婿了?你就这样把自己给卖掉了啊。”   简晓令闻言,沮丧地道:“也是啊……我小时候发过誓的,要娶媳妇就娶个比你美的,岑校尉人不错,就是长了个国字脸,若是闺女像他,那我岂不是哭了。”   岑校尉统共只有两个小子,根本就没有女儿,原话是说“如果有女儿,就与简兄结通家之好”。   晓年见他戏谑模样,就知道对方在调侃自己,捏他胳膊道:“议论别个姑娘家,你太过分了。”   少年立刻哎哟哟求饶,不敢再提没出世的女孩子。   晓年跟他闹了一番,没解决问题,愁得脑海里冒出个高大的身影来。   ——若他是刘煜就好了,可以教给晓令武艺……再不济,也能请郑大人来教晓令……   还没等他意识到自己有了烦恼,第一个想到的已经不是祖父,而是煜亲王的时候,晓年犹豫地开口道:“若你能劝得了叔父同意,我就去求煜亲王殿下,他麾下无数强兵,兴许能找一位来教你。”   晓令眼睛亮了起来,连声问:“真的吗?你去求煜亲王,他会答应吗?你现在给他治魇症呢,他有求于你,肯定会答应的!”   他开心了一阵,想起什么,摸摸晓年的头道:“你现在得煜亲王看重,是好事……当初还以为他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没想到到头来,还让祖父离了宫里。”   琬嫔怀有身孕,宫里的形势难免变得复杂起来,原本因为皇长子而不得脱身的简老爷子能够提前出来,让简家人庆幸不已。   简晓令皱起眉头:“就是不知道他干嘛还非要留着祖父,煜亲王又不是个孩子,找个对症的大夫不是更好?”   晓年猜到了小虎崽是先祖返魂,就知道它们迟早是要化为人的,现在看来,刘煜非要跟皇帝要来祖父,说不定就是为将来做准备。   找个身份不明的小方脉太医,当然不如知根底的人来得放心,更何况经过宫中那件事,祖父的命就在刘煜手上了,更保险。   现在在外人眼里,简府与煜亲王府已经牢牢绑在一起,只要有刘煜在,晓年相信他的家人是安全的。   “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说服叔父,大人的事情,操心个什么劲儿。”   晓年这次是真的准备下床穿鞋:“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前院,看能不能先请叔父放你出去,今晚上要一起拜月,总不能让你开着窗子跟我们一起祭月吧。”   晓令也穿上鞋,追着他到门口:“快去快去,我等你好消息!”   最后,简行远果然看在老父和侄子的面子上,暂时把儿子放了出来,让他能够跟家人一起赏月。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没人会当它不存在,所以这个拜月节表面看着还是平顺地度过了,实则“波涛暗涌”,极不平静。   ……   就在简府众人过了一个不平静的拜月节时,煜亲王府,却一如往常的安静。   王府的主人去宫中赴宴,与陛下一同赏月,然后回到府中,与往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当刘煜要回主院的时候,却在路口停下了脚步,往晚枫院的方向看去。   蒋子谦回蒋府与家人团聚了,刘煜身边只有身世飘零、自幼跟随煜王的郑荣,他见自家殿下看的是晚枫院,并没有上前询问,只待刘煜自己做决定。   ——那个院子里,现在可没有殿下想看到的人……去与不去,又有什么不同呢?   但回答他的,是刘煜安静但坚定的脚步,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了晚枫院的月门。   简大夫讲究养生,每次晚膳之后休息半个时辰,就会带小虎崽在院子里走动一下,凭他们的耳力,只要仔细去听,总能听到一些声音。   郑荣有时候会陪着殿下站在这里,就可以听到简大夫哄小公子的声音。   这道月门不到亥时不会关起,但却好像有扇无形的门,将院内和院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里面是永远的欢声笑语,外面则是永远的寂静无声。   但今日简大夫不在,所以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郑荣想,小公子们此刻应该正在屋里玩耍。   刘煜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   八月中旬的满月悬挂天际,皎洁的月光投在大地,仿若明灯一般,让原本有些漆黑的院外也敞亮了许多。   这时候,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原来是管着门锁的嬷嬷过来准备关门了。   刘煜并没有离开,而是迈步走了进去,还好关门的老嬷嬷是主院过来的自己人,见着王爷也没有大惊小怪,反而能跟殿下说点事:“小公子晚膳吃得慢,看上去没什么胃口,现在在抱厦里,拂冬和敛秋都陪着呢。”   她是除小林居的影卫之外极少知道小老虎身份的人,曾经也是暗卫营的成员,只是年纪大了,一直在主院休养,后来被刘煜请来晚枫院。   刘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郑荣跟前辈行了礼,老嬷嬷回了礼,他们就往屋里走去。   走进抱厦,果然见晚枫院的两个大丫鬟正搬了凳子坐在榻边守着,而两只小虎崽在榻上没精打采地啃玩具玩。   拂冬和敛秋看王爷和郑大人进来了,赶紧起身行礼问安。   抱厦里一侧是罗汉榻,一侧是椅子,刘煜看了看缩到罗汉榻一角的小崽子,径直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与它们拉开了距离。   起初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你冷漠、我戒备地盯了对方半天,刘煜问了拂冬几句,大丫鬟一一作答。   “晚膳是吃得慢了些,但好歹是吃完了……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傍晚的时候跑到后院的药庐附近转了会儿,没找着人就回来了……按照简大夫的吩咐,打算再过一刻就请小公子去歇息。”   刘煜听了,并没有什么指示,他单纯是因为对小大夫的“承诺”,过来看看虎,等晓年回来,也好表示自己是尽了责任的。   没有哥哥在场,小虎崽对“大家伙”还是有些警惕,它们抱在一起,蜷在罗汉榻的角落,不知道对方深夜过来是想做什么,身上软软的绒毛都炸起来了。   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刘煜终于站起身来,吩咐一句“让它们去睡觉”,然后就直接离开了抱厦,往外面走去。   郑荣跟着殿下走在回主院的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今年的拜月节,刘煜除了破天荒去看了小崽子一趟,与往年的行程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往那院子里走了一圈,而且明明只看到了小老虎,但言语里谈到了某个人,就觉得心也跟着充盈了起来。   ——当你知道,这个人只是暂时离开,总会回来的,就会觉得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下,也能千里共婵娟。   至于因为他,有什么东西偷偷发生了改变,那都是潜移默化的,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大家晚安~   —小剧场—   大喵王:小崽子养着没太大用,都留不住人。   作者君:你自己还不是留不住人。   大喵王:……   作者君:哎呀呀,爪子这么尖,我要让年年给你剪掉! 第47章 馒头   拜月节的当天晚上,因为要一家团聚祭月赏月,所以“家庭矛盾”暂时没有放在台面上讲。   第二天一早,简老爷子就把儿子、媳妇和两个孙子都叫到了自己的书房,打算一家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把话说开。   晓年陪晓令站在祖父的案几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叔父简行远。   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叔父虽然不怎么爱笑,但脾气很好,尤其是对他,说话向来是不疾不徐,让人感觉又可靠又温柔。   对方露出这般严肃的表情,恐怕还是年初那会儿祖父卷入宫中的事情,还有他要进煜亲王府的时候。   “父亲虽从未要求儿子做什么,但儿子却时刻不敢忘记自己是简家子弟,祖辈传下来的医术,是无价之宝,儿子传承都来不及,又怎么敢轻易丢弃。”   简行远句句在说自己,却也句句在指晓令的不是。   两个子侄闻言,都压低了脑袋——这开场太有气势了,晓年和晓令根本不敢开口。   简遵友这几个月虽还去太医院,但已经不在宫中当值,即便他的晓年后来在煜王府得了煜亲王殿下的青眼,还是有不少人暗暗看他的笑话。   当初跟他一起负责皇长子脉案的陈岩,也不知道是天降报应,还是有人看不惯他独揽皇长子脉案后的嚣张,莫名其妙地摔断了腿,据说应当是好不全了。   徐太后并没有对自己人留什么情面,很快就召了两个擅长小方脉的民间大夫,破格入了太医院,接手皇长子的脉案,简遵友彻底被晾了起来。   要说一点都没有失落,那也是自己骗自己,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想通了,这也不是难以接受的现实。   大半辈子学习和发扬祖传的医术,临到老时却只剩一个尊贵的病人,连京城的义诊也不能亲自参加,而要让晓年代劳……即便他还负责皇长子的脉案,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名头响亮些,地位高些,其实还不如自己在医馆坐诊的小儿子呢。   失去了长子和长媳,独自抚养晓年的那些年,简遵友见过了各种人情冷暖,更看透了很多事情,对于一些曾经当作执念的事,也不再那么执着。   所以小孙子说要从武,简遵友虽然惊讶,也有些担忧,但并没有出言反对。   现在看来,晓令被他父亲压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没有他的帮忙,怕是很难如愿了。   就在简遵友想着要不要为小孙子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竟然自己站了出来,向祖父、父母和兄长行了大礼。   跪在长辈面前,简晓令抬头看向父亲,眼中有敬畏,也有前所未有的坚定:“父亲,我没有忘记自己身为简家人的责任,但我也到了能够认清自我的年岁,或许在您看来,我还不够努力,但我想看看自己是否能走自己选择的路来证明自己,如果您能支持我,儿子会感到高兴,如果您不愿支持我,我也会努力证明自己,哪怕失败了,以后也绝不后悔自己曾迈出一步。”   晓年听了堂弟的话,心中十分震撼,能够在几位长辈面前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原来他的晓令,真的是长大了!   和他一样震撼的,还有简遵友和简行选夫妇,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看晓令这般态度坚决而直接。   过去这孩子闯了祸或者有求于人,不是找祖父就是找晓年,但这次却没让简老爷子和堂兄为自己出头。   简行远盯着自己的独子,想在他眼里看到犹豫不决和胆怯,却发现自己找不到。   过了许久,他终于用不疾不徐的语速开口:“好,你自己要做选择,自己来承担,免得将来还怪为父阻拦你建功立业……不过,任何事不能没个规矩,我们就说好以三年为期,到你及冠为止,若你能证明自己,为父以后任你来去,再不多说什么。”   他见儿子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而且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继续道:“既然要参加武举,教习先生少不了,我会去拜会岑校尉,看他愿不愿意收你这个顽徒”。   这时候,简老爷子开口了:“那位岑校尉本来就是回京养伤的,哪里能有精力教晓令这些?让晓年先去问问王爷不迟。”   “父亲,这样岂不是让晓年为难。”   “无妨,我们若是无欲无求,煜亲王恐怕还多些忌惮。”简遵友让儿子放宽心。   对于煜亲王来说,简家的背景已经足够“清白”了,但想真的放心令简遵友和简晓年为他所用,还是得有利益相系才好。   在简太医看来,煜亲王殿下现在巴不得他们有事求他,这样反而有利于控制简家。   简遵友想得透彻,如今晓年已经陷在王府了,如果他们一味退避、还想明哲保身,对晓年来说,或许增添了几分危险。   与其这样,不如做点让煜亲王“放心”的事情。   简老爷子觉得为晓令这样的初学者找一个武功师傅,对于刘煜来说并非难事,却不知道就算是件顶难的事情,为了晓年,刘煜也会办到、办好的。   是以煜亲王找了郑荣手下一员猛将来教(操)导(练)晓年的堂弟,让晓令迅速打好基础、顺利通过武秀才的考核,那就是后话了。   其实找煜亲王是晓年自己跟祖父提的,简遵友揽在身上说出来,是不想晓年主动参合他叔父家的事情。   两家人关系再亲密,有些事能主动承担不能主动承担,还是有分别的。   若是将来晓令没能成功,荒废了这些年,万一有谁想责怪谁,无论如何也牵涉不到晓年身上。   这样一来,晓令的事情总算暂告一段落,简家又恢复了往日的融洽和谐。   拜月三日很快过去,转眼晓年要回王府了。   ……   这天,晓年从简家回到煜王府已是傍晚,他刚踏入月门,就看到拂冬在院子的台阶处徘徊。   她见简大夫回来,立刻迎了上来,问安之后道:“殿下在屋里。”   晓年闻言,立刻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先进去。”他临行前曾嘱咐刘煜照看着点小虎崽,看来对方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食盒,里面装着从简家带回来的两粒兔子馒头,是答应带给小虎崽的伴手礼。   晓年递给拂冬:“劳烦姐姐拿到厨房那边蒸一蒸。”   拂冬接过食盒,看着晓年明媚的笑容,心里有什么地方踏实了:“简大夫快进去吧。”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晚枫院的魂,如今魂回来了,自然让人安心。   待拂冬往外走去,晓年则走进屋里,就看到小虎崽和刘煜分别占据抱厦两边的罗汉榻和椅子,正含(虎)情(视)脉(眈)脉(眈)地盯着对方。   晓年:“……”这气氛怎么有点像情敌对峙的感觉,挺紧张的啊!   被刘煜的架势骇住,小虎崽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感觉到晓年回来了,此刻见到了人,大喜过望。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它们立刻蹦蹦跳跳地从罗汉榻上下来,撒开小短腿就往晓年这边冲过来,边冲还能蹦蹦跳跳伸小爪子,要他抱。   这个时候能深刻感受到回家的喜悦,因为连平时比较“高冷”的崽崽也会对他热情几分,晓年赶紧蹲下身去,一把抱起两个肥坨坨。   煜亲王动也不动,扭头看向他们亲亲热热的样子,面上没有一点羡慕的样子,但心里在等小大夫过来跟他说话。   晓年抱着小虎崽掂了掂,发现自己回去这三天,它们体重略有上涨,于是放下心来:“乖乖和崽崽这些天听话吗?想不想哥哥?”   回应他的,是小虎崽争先恐后地叫声和凑上来舔下巴的小嘴巴,充分表达了它们的想念之情。   每次听到晓年在小崽子面前自称为“哥哥”,刘煜就会皱皱眉头,但他一般不会说些什么,但见小崽子借机亲小大夫,那某人就很有意见了。   “咳咳。”煜亲王矜持又不失礼貌地咳嗽了一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晓年闻声扭头看向刘煜,抱着小虎崽跟他问安:“殿下,我回来了。”   原本想问问这位殿下“乖不乖”的,但在小虎崽透明澄澈的眼眸注视下,跟刘煜这样对视和对话莫名让人有些不自在,他遂打算等两人独处的时候,再问他状况。   然而,煜亲王左等右等,发现小大夫跟他打过招呼之后就抱着两个小崽子站在那里——他都已经准备好回答问题了,对方竟然没话问他了!   望着靠在晓年胸口黏黏糊糊、小尾巴摇得正欢的小崽子,某人握紧了拳头想,在迎接小大夫回家这件事上,他似乎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晓年见刘煜没有意见,于是抱着小虎崽坐在了另一边的罗汉榻上。   他原本想放它们到榻上,但是小家伙有些不太乐意,于是晓年就让它们坐在自己的腿上,给刚刚明显有些炸毛的小虎崽顺毛,还愉快地表示自己有兑现承诺:“已经让拂冬姐姐给你们蒸馒头去了,是哥哥家的奶娘自己做的,蒸好了以后又香又软。”   小家伙知道馒头是什么,也知道小兔子,所以对兔子馒头充满了期待。   它们扒在晓年肚子上,嗷呜、嗷嗷地叫着,一唱一和,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能跟简大夫对话呢。   大概坐了一刻钟的时间,要不是小大夫在自己的注视下渐渐脸红起来,煜亲王都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   不过看看时间,也到了要用膳的时候,不想打扰他回来的第一餐,刘煜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晓年见刘煜要走,急忙抱着小虎崽站起来,他跟到门口,小声道:“晚上我去找殿下。”   刘煜看了看他急切的表情和带着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晚枫院。   晓年站在抱厦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刘煜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月门,还杵在门口。   小虎崽有了哥哥万事足,在他怀里扒拉他的衣襟上的盘扣玩,所以谁都没注意到晓年恋恋不舍的样子。   另一边,刘煜从晚枫院走出来没两步,就看到了抱着食盒的拂冬,知道那里面是小大夫和小崽子的晚膳,还有晓年带回来的“礼物”。   待拂冬给他请了安,刘煜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食盒最上面一层,待一阵雾气蒸腾而出,露出了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食盒中央并排摆着两只白乎乎的小馒头,因为做出了兔子耳朵,还用红糖点缀了眼睛,看上去十分精致可爱。   刘煜数了一遍,两个,又数了一遍,呵,还是两个。   拂冬眼看着煜亲王殿下眯起了眼睛,吓得差点发抖——没听说自家殿下这么不喜欢馒头啊……   ……   因为马上要吃奶糊糊了,晓年没有让小虎崽运动得太剧烈,他抱着它们在罗汉榻上玩了一会儿玩偶,就看到拂冬抱着食盒进来了。   趁拂冬把食盒拆成一层一层的,把最上面一层放在桌子中央,却没有打开。   晓年把小虎崽抱过去,因为太期待它们看到兔子馒头,一时忽略了拂冬脸上的不自在。   他把手放在食盒盖子的两边,对凑近了的小家伙道:“当当当,看这是什么。”   盒子打开了,有一点点蒸汽,然后三双眼睛齐刷刷往里面望去,就看到一只白嫩嫩的“小兔子”乖巧地卧在食盒中央……偏右的地方。   小虎崽:“!!!”嗷嗷嗷,是一只小兔子!   小大夫:“……”咦咦咦,怎么只有一只小兔子?   小虎崽惊喜万分,立刻用小爪爪扒在食盒的旁边,伸长了脖子去“围观”可爱的小馒头。   晓年则疑惑地抬头望向拂冬,似对她无声地发出疑问:我不是带了两只回来吗,怎么现在里面只剩一个馒头了?   拂冬讪讪笑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看上去十分为难。   ——她总不能跟简大夫说,原本确实是有两只的,但中途被人截胡了一只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媳妇给小崽子带了礼物,没给孤带,不开森。   小兔子:那礼物是哄小宝宝的,你也是小宝宝吗?   大喵王:嗯,是。   小兔子:……谁见过站起来有门那么高的宝宝啊!摔!   ―――――――――――――― 第48章 商量   看到小虎崽开心得绕着食盒打转,再看看拂冬欲言又止的样子,晓年只能假装不知。   ——若是现在告诉小家伙这里面原本应该有两只小兔子、是给它们一虎一只的,恐怕屋顶都要被掀翻了去。   白白胖胖的小馒头安静地躺在食盒里,乖乖和崽崽被迷得眼睛都在放光,用小鼻子先闻一闻,然后想拿小爪爪碰一下,但又觉得小兔子太小了,怕伤到它,所以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晓年原本就没打算给它们吃,所以把奶糊糊推过去:“好了,小兔子也看到了,咱们先把晚饭吃掉,让小兔子适应一下新环境。”毕竟它现在只剩一个人(兔),可能会比较孤单。   小虎崽有些念念不舍地踱步到自己的碗前,又扭头看看食盒里的小可爱,才开始吃奶糊糊。   拂冬见它们恢复了往常的速度——就好像三天没吃东西的那种进食速度,而且也没发现东西少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它们恢复食欲是因为简大夫回来了,还是兔子馒头有魅力。   飞快地吃完饭后,小虎崽就趴在食盒旁边,安静地看着里面的小馒头,看得又专注又深情,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它们和小馒头。   晓年摸摸它们的背,然后嘱咐拂冬姐姐帮忙看着,自己就去了主院找刘煜……兴师问罪。   ——这府上能够截走晚枫院的东西,还让拂冬连话都不敢说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吧!   王府的长史蒋智今日也从蒋府回到了摄政王府,此刻正在主院相迎。   同样是拜月节回去与家人团聚,晓年回来的时候满脸笑意,但他却是一声疲惫,好似经历了不少让人心累的事情。   琬嫔怀有身孕,连带着她父亲地位也水涨船高。   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不用他四处行走,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主动聚拢过来,想要讨好“国丈”。   这一次蒋智回到家中,整整三天看着三叔志得意满的模样,只觉得又无奈,又担忧。   此刻看到气色甚好的简大夫,蒋智难得感到轻松了些。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屋里那位,心情不免“沉重”了几分。   他赶紧催促简大夫进屋:“殿下一个人在屋里,正等着简大夫呢。”快去哄哄他,要不然这才是秋天屋里就要烧炭了。   晓年跟对方回了礼,就往屋里走去,等他走到内间的时候,眼睛顿时一亮。   ——哇哇哇,是大老虎耶!帅到没朋友的大老虎!   只见成年白虎卧在屋子中央的地毯上,两只前爪交叠在胸前,看到晓年进屋也没有动,深蓝色的眼眸盯着走进来的晓年,带给人极大的震撼。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吓得转身扒腿就跑,但某人立刻把“自己要来兴师问罪”的目的抛到了脑后,一路快走,坐到他身边,笑盈盈地道:“殿下!”   白虎见他凑过来,端得是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眼中波光流转,然后……扭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晓年。   简大夫:“???”大喵这是怎么了?   看着白虎全身透着一股“孤生气了快来哄孤”的感觉,晓年想了半天,虽然没想明白,但小虎崽炸毛的时候他都不问原因哄的,所以并不打算纠结在这里。   他往大喵那边挪动了一些,小声问道:“殿下这些天好么?”先试探试探,看大喵理不理人。   某位殿下:连着三天定时定点去看小崽子炸毛,也见不到自己真正想看到的人 ……能好才怪。   于是,回答晓年的依旧是白虎的后脑勺,那里也有漂亮的花纹,看上去非常华丽。   但晓年的眼睛却忍不住往人家的毛爪子上瞟。   挣扎了一息时间,晓年终于按捺不住,向那只巨大的毛爪爪伸出了自己的手,覆在上面轻轻地摸了摸……   ——没反应?那就再摸摸……还是没有反应?嘿嘿嘿,那就捏一下吧!   就在这时,白虎微微侧头看过来,似乎想看看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人。   晓年被那双深蓝如海的眼眸一盯,心虚地道:“殿下要是有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被摸个爪爪而已,应该不会觉得不舒服吧?   虽然煜亲王本人有洁癖,但作为大夫他也摸过对方很多次了(雾),更何况这还隔着虎毛呢。   但白虎还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这样被盯得久了一些,某个登徒子的脸皮到底不是太厚,讪讪收回自己的手,心里却觉得意犹未尽。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明明是刘煜拿走了小虎崽的馒头,他是来讨要说法的,怎么搞得像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   刚冒出点质问的心,但是他看着白虎的背影,却不知为何越看越喜欢,突然就舍不得说它了……   晓年觉得心里的这种喜欢似乎又跟喜欢小虎崽不太一样,是酸甜中带着一点点苦,朦朦胧胧中有些急不可耐。   鬼使神差的,晓年突然张开怀抱抱住了白虎的脖子,一边还小声念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在家的时候,看到满月,就想起殿下和乖乖崽崽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其实是一位苏姓大家的词,整首词是前朝从梁州传来的,很快成为拜月节大家常提及的诗词之一。   这首词让晓年意识到,自己在九州是有“前人”的。他还一度很感谢梁州的那位“穿越前辈”。   因为这位前辈没有做欺世盗名之事——他不仅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作带到了九州,还随之公开了那些晓年熟悉的文豪之名,让这些大家的名讳在九州大陆也被能人传颂。   要知道,如果这位“前辈”将这些诗词据为己有,说不定已经成为九州闻名的大文豪了,但他做出了正直的选择。   而这时候晓年也可以借这么一句,毫无负担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分开两地,只要抬头看看月亮,就会想到牵挂的人,哪怕只能共享一轮明月,也觉得是庆幸的事情。   被晓年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并没有让白虎感到不快(如果忽略两个小崽子的出现的话)。   毕竟这样亲密的举动,若是以人形在面对面,以小大夫的性格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唯有在这种状态下,对方才会暂时失去理智,变得大胆起来(大雾)。   事实上,即便是对着大喵,做完了这一个动作,说完了这一席话,晓年就已经感觉有些羞意。   他其实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哪怕是当年喜欢隔壁家的橘猫,也更习惯于用行动表达,如果不是因为小虎崽粘他,简大夫可能还是个安静的研究者。   习惯也是可能改变的,当晓年遇到更加沉默寡言的刘煜,如果他不学会说点什么,那他们之间就更难表达和沟通了。   晓年对自己的这种变化并不排斥,只是刚刚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就像在对对方“表白”似的,让人不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感觉到小大夫要松开手,白虎抬起自己的大爪子,一下子就把他压在了长绒的地毯上,实力表现对“又摸又抱的竟然还想跑”的质问。   贴着它腹部的软毛,晓年轻轻推了推对方,虽然没推开,但他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大喵其实完全没有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只是看上去有点耍脾气,反正就是不给挪开的意思。   莫名想到小虎崽赖在他腿上、如果硬要去抱它们就拿小爪爪抓他衣服的场景,晓年笑弯了眼睛。   “殿下,兔子馒头好吃吗?”他最后放弃了挣扎,还摸了摸他颈侧的长毛,温声问道。   白虎没给他答案,只是凑过来,到处闻——兔子馒头那么小一个,半口就没了,好不好吃的,谁晓得……它只知道自己的小兔子很好闻,看起来也很好吃……   简大夫没有危机意识地到处乱摸,摸得某只大喵眯起眼睛,好像在开始思考从哪里下口。   但当白虎看到晓年眼中充满的喜爱之情,又委实下不了狠心做出任何让对方感到害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虽然沉迷于手中的触感,但晓年慢慢重拾理智,他对白虎道:“殿下,我有事跟你商量。”所以你得变回来,我们才能说话。   白虎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压着他,直到小年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它才不情不愿地起来。   ——它这么听话是因为小大夫看起来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绝对不是因为粑耳朵……   把晓令的事情跟到净室换了件浴衣才出来的刘煜描述了一遍,煜亲王殿下随即表示:“他既然有这个心,那就让他试试不妨,我会让郑荣去安排,学武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   那语气好像自己也是简晓令的长辈一般,不仅有发言权,还有参与的权利。   简大夫以身相许(哄),总算让煜亲王殿下“回温”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日,按照王府男主人的命令,府里的早膳中,馒头都被点心厨子做成了兔子的形状。   那大小、形状、耳朵翘起的方向都跟“原版”做得一模一样。   小虎崽在得到一只兔子馒头之后,又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复制品,高兴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煜亲王表示:不就是一个馒头吗?孤还会该它们的不成,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小乖乖,来给哥哥姐姐卖个萌,让他们收藏作者君的专栏呀   小虎崽:嗷呜嗷呜~~   作者君:这样不行,你要把小肚子露出来,还要把小爪叽和小尾巴也露出来!   小兔子:……我放大喵咬你了啊。   作者君:(っ╥╯﹏╰╥c) 宝宝就是求个收藏嘛~有喵了不起呀 第49章 新生   刘煜让郑荣给简晓令找的武功师父,是煜王府亲卫中的一员猛将,名为佟巍,骑射和枪法尤为厉害,因自幼习武,对此颇有建树,常与王府教习一起操练新兵。   对于佟巍来说,想要把条件不错的晓令教得通过武秀才的考核,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但对于简晓令自己来说,要想迅速成长起来,却并非易事。   晓年听说了那位佟侍卫的方法,还看了他给晓令安排的计划,心中默默为堂弟捏把汗。   ——这要能坚持下去,他的晓令真是一条汉子!   不过路是这家伙自己选的,还有一个悬在头顶的三年之期,这次若是能考上武秀才,三年之后才有机会参加武乡试,要不然,如何能够证明自己确实可以走这条路。   所以晓年心疼归心疼,但面上还是尽可能多地给他鼓励,自己不能经常陪他,就坚持每天问候,生怕他练武之初感到孤独。   蒋长史见简大夫如此着紧自己的堂弟,不禁道:“简大夫与晓令公子可真是亲密。”有些人家里的亲兄弟都未必和谐,更何况是简家这分了家的堂兄弟……委实让人羡慕。   晓年笑着回道:“家里就这么一个弟弟,自然亲密一些。”   他看到郑荣的时候已经当面对对方道过谢,感谢他为晓令找了一位又严格又负责的师傅,现在遇到蒋长史,也趁此机会好好向他致谢:“晓令在外院叨扰,劳烦长史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到。”   “简大夫客气了,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安排,这都是蒋某分内之事。”   蒋智不敢独揽功劳,一定要让自家不善“邀功”的殿下好好表现、表现。   当他听到殿下说起“晓年的弟弟”,就跟说自家弟弟一样的时候,只觉得殿下真挚的“兄弟情”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晓年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沉默寡言的刘煜是如何“千叮咛万嘱咐”的,但他非常明白,若不是刘煜的支持,晓令的武功师父,恐怕没这么容易找到,而且就算找到了,也很可能错过今年的武举。   原本晓年还在疑惑为何晓令没有早做打算,哪怕对方前段时间确实有在认真看《将军集》,但充其量也只是纸上谈兵。   后来想想与武举差不多时间进行的千方局考核,晓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晓令直到现在才下定决心。   ——他肯定也曾有过长时间的迷茫无措和犹豫不觉,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才终于鼓起勇气、不再彷徨,决定背水一战。   因为晓令在外院习武,晓年常常会去看他,见他日渐精瘦,个头也在窜,基础越来越扎实,也开始练习步射,晓年当然骄傲。   叔母有哮症,晓年每次回简府去的时候都会非常注意,至少会换件干净的衣服,免得沾了小老虎的虎毛回去。   现在晓令是单独借宿外院,叔母简吴氏不能来看儿子,晓年去外院一趟就不用太折腾,自然跑得勤些。   小虎崽见哥哥频繁外出,但回来的时候身上似乎没有其(小)它(妖)喵(精)的味道,觉得十分疑惑。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见晓年从外面回来,小虎崽跑到抱厦的门口。   现在它们翻门槛比过去利落许多,站在台阶前面蹦跳,等晓年来抱它们。   小家伙虽然没长什么个头,但体重却在稳步增加,好在晓年的臂力也得到了日常锻炼,正常情况下承担得起这两个“甜蜜的负担”。   拿下巴蹭蹭两个小家伙的额头,晓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哥哥刚刚不在,宝贝乖不乖。”   家里那个弟弟是冤家,这里也有两个小冤家——会睡觉、会吃奶糊糊、会追着铜球到处跑的小冤家。   回答他的,是小家伙回蹭他的下巴,那乖巧可人的小模样把一边的拂冬看得莞尔一笑,心道:平时高冷不理人,活泼起来追不上……只有在简大夫怀里才乖起来的小宝贝,也是两重标准得可爱……不过,怎么看它们都喜欢的简大夫,偏心也偏得够远了!这样看来,难怪他们相处得这般融洽,配得很。   结果晓年进了屋,还没有坐在抱厦的罗汉榻上陪缠人的小虎崽玩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晚枫院禀报外面的情况,正是平日里负责跟着晓年的高随。   “我家这时候派了人过来?”晓年停下给小虎崽顺毛的手:“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的不知,只听外院的管事来报,简二公子说,家里让他回简府一趟,简二公子换洗了一番就走了,临行前让外院的人过来跟您通传一声,叫您无需担忧。”   晓年闻言,心中却有些不安,于是对高随道:“麻烦你找人到简府去问问,看要不要让我也回去一趟。”   晓令在王府外院学武其实已经有段时间了,因为这一次必须破釜沉舟,他别说回简家了,就是家里也甚少来人看晓令。   现在突然让他回去一趟,总觉得家里有事发生,让晓年实在放心不下。   “您放心,小的立刻叫人去简府打听。”高随拜而退去,为晓年打探消息去了。   小虎崽一左一右趴在他腿上,见哥哥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就没再像刚刚那般活泼调皮,硬要往他身上挤。   乖乖用小爪爪摸摸晓年的手,当作安慰,崽崽则把小脑袋搁在他腿上,也不发出声音,好像要安安静静地陪他。   事实上,因为简大夫在王府的重要地位,关于简家的事情,蒋子谦那边看得极重。   再加上简老爷子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所以没过多久,他们就知道了为何简家突然叫回他们的二少爷。   简大夫的叔父,简二公子的母亲,简吴氏有喜了。   “齐叔,这是真的吗!”晓年看到简府来送信的人,喜出望外。   “千真万确,是老太爷和二老爷亲自把的脉,哪里可能有错!”   送信的人正是简太医身边的周齐,他此刻也是满脸喜意,全府上下都因为这件事得了赏钱,他是奉老太爷的嘱托,专程过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少爷。   晓年想了想,心里有点担忧,但想问又欲言又止。   周齐看出他的犹豫,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简吴氏已不年轻,这个年纪要孕育子嗣,确实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甚至还有一些风险。   周齐对晓年道:“大少爷放心,老太爷和老爷在呢,医馆也有姚大夫夫妇,和我们简府关系密切,夫人稳妥着呢。”   姚大夫的岳父就是医馆的主人,他的夫人擅妇人脉。   晓年一听就知道是祖父齐叔跟他说的,这两个时辰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既然祖父有把握,那就没有问题了……如此天大的好事,真是老天保佑!   新生,确实是件极容易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情。   当初在京郊围场听到琬嫔殿下怀有身孕,晓年与她非亲非故,完全是个旁观者,所以听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但这有喜的变成了他的叔母,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甚至现在就在憧憬着未来。   只要想到他和晓令马上会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晓年就觉得满心欢喜,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她)才好。   跟周齐一起回来的,还有简晓令。家里第一时间把他叫回去了,是怕现在瞒着他,将来这孩子会不开心。   这下母亲也见过了,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也“问候”过了,简晓令充满干劲、精神饱满地回到王府,继续接受训练,他心中豪情万丈,暗中发誓要为弟弟妹妹树立起高大威猛、无所不能的兄长形象(雾)。   ……   等刘煜见了晓年,发现他心情很好,眼睛弯弯的,好看极了,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么高兴……看来是很期待这孩子了。   对刘煜来说,这种期待新生儿降生的感觉,太陌生了。   宗室的孩子出生并不算频繁,在刘煜眼里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没有区别。   即便是先帝还是刘炘的孩子,他也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晓年见刘煜看着自己,突然很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心情。   刘煜很喜欢听晓年说自己的事情,说家人的事情,说小虎崽的事,因为他这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温情脉脉,浑身散发着温柔的气息……这是煜亲王最喜欢的简晓年的样子。   好像被他念着,是件很幸福而幸运的事。   听晓年说着对孩子的憧憬,刘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好的。”   也许他顽劣不堪,也许他蠢钝残忍,也许他……生来就是恶魔……   晓年很惊讶刘煜会参与他的话题。   在他看来,小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如果你在上面画的是太阳和花朵,就能得到阳光和芬芳;如果你把它涂黑,得到的自然就只能是黑暗无边。   晓年喜欢小动物,也喜欢小孩子,虽然它们原本就是天使和恶魔的结合体。   “小孩子就像一面铜镜,大人给他们看到什么,他们就会映照出什么。”   晓年看着刘煜,认真回答:“我不知道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知道它会像爹还是像娘,但我希望它出生的时候,家里的长辈都能给它足够的爱,好的爱……” 第50章 冬雪   第五十 章冬雪(上)   晓年说起孩子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想的是晓令小时候的模样,所以脸上带起盈盈笑意。   刘煜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一时之间陷入了某种沉思,也不知道是在“回味”晓年的话,还是因为晓年的话而想到了什么。   正当晓年感到疑惑,准备开口问他的时候,刘煜又把话题给岔开了:“你要回去看一看吗……”   他知道晓年对家人是十分在意的,简晓令在外院,随时可以出府,但晓年作为自己的大夫,却不能随意离开。   晓年摇了摇头:“祖父让我不用着急,等过两天回家的时候再去问候叔母不迟。”   祖父的原话是说,煜王府刚刚为晓令安排了武功师父,简家正是要表示感谢的时候,晓年这边却因为家里的事情频繁离府,于公于私都不太妥当。   所以他让晓年按照惯循的时间回家,就不再特意回去见简吴氏了。   刘煜原本是想派人送他回去,但听晓年说这是简太医的意思,于是就没有坚持。   “听子谦说,你问过建造温塘的事情。”   “嗯,后来听说了温塘的花费和耗工,就觉得没必要了,我在入冬之前多准备一些药油就好。”   由于精油具有天然的杀菌及抗氧化的性质,正确储存时确实不容易腐坏变质,但这并不意味着精油就可以永远保存下去。   通常而言,柑橘类的精油保质期限是最短的,例如甜橙、柠檬、佛手柑精油等;花类的精油保质期也不算长,而草本茎叶类精油相对而言能储存得久一点;最稳定的是木类精油,例如檀香精油,可以储藏很长时间。   晓年想为刘煜用品质好的精油,除了有实验室的仪器保证,也希望能获得更好的原材料。   但是入冬之后就没什么草本植物能够继续生长了,甚至初秋就已经有萧条之态,所以晓年才动了建个温房的想法。   冀州的王公贵族府中皆有温塘,用来在寒冷的季节培育花草,供达官贵人赏玩,所以凡是花开于温塘的花,也被称为堂花。   建造和维系温塘的方式比较麻烦,先要以纸封成一处密室,凿地作坎,然后置沸水于土坎之中,过一会儿等水汽蒸腾起来,就以人工扇动,使得热气充盈整间密室,借此提高室内的温度,让花可以反季盛开。   因为煜亲王本人对花花草草并无兴趣,温塘里培育出来的花摆在他房间,刘煜也不曾注意,所以煜王府的温塘并不如其它王府的温塘那般“豪华”,消耗巨大。   听了蒋子谦的描述,并且参观了实景,晓年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煜王府财大气粗,但也要花在性价比高的地方上。   比如主院那个浴房也花费不少,但却是进阶芳疗必备的,所以“投资”起来是值得的。   但这个温室的“性价比”明显太低了,没必要建来兴师动众。   蒋子谦以为晓年改变主意是心里有所顾忌,所以把此事禀报给了自家殿下,想着让殿下主动跟简大夫提、亲自应允此事,既可以打消简大夫的顾虑,也可以在他面前表现一番,邀邀功。   他觉得殿下事也没少做,但总是沉默寡言的,太吃亏了。   谁知道,简大夫不是“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诚实”的那种人,他是真的放弃了这个设想。   虽然这个“殷勤”晓年并未接受,但他还是察觉到,凡是自己说到的事情,刘煜总是特别在意……这与他对一般人事物的冷淡形成了鲜明而有趣的对比。   这时候煜亲王殿下继续道:“既然不做温塘了,那就把药庐的东西收拾一下,尽快搬过来。”   晓年听了刘煜的话,明显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蒋长史确实跟他提过“搬家”的事情。   因为冀州的冬天很冷,虽然王府有烧上好的银骨炭,但煜亲王的主院参照皇宫内苑的行制,更为暖和。   因为那里的房屋墙壁都被砌成空心的夹墙,也就是俗称的火墙,墙下和地下有火道,添火的炭口则设于殿外的廊檐底下,等冬季采暖的时候侍从会在炭口里烧上木炭,热力就可顺着夹墙和地道传到整个屋内,又安全又卫生。   这种火道会直通主院各个房间的床榻和窗前的暖阁,即便屋外白雪皑皑,屋内依旧温暖如春。   简府的冬季都是烧炭,而且也有火炕,晓年刚刚来到九州的时候,确实有些不太习惯,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取暖方式。   所以当蒋长史提到让他搬至主院的时候,晓年一面感到惊讶,一面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说话的时候就把这件事给岔过去了,没想到刘煜又提了起来。   “我在晚枫园挺好的,又不觉得冷,何必大费周章……更何况我一个大夫,住殿下的主院,这说出去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晓年知道按照冀州皇室的规矩,连未来的王妃都得另居一院,更别提旁人。   感觉住到刘煜的院子里会觉得不自在,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煜亲王看着他,满脸严肃地道:“我觉得冷。”   “什么……”晓年的脑袋转了半天才意识到刘煜在暗示什么,顿时觉得有些脸热:“殿下这里可温暖了,又怎么会觉得冷呢。”   ——觉得冷、觉得冷,觉得冷就该多穿点、多盖点,别大冷天的还跑去湖里游泳!主院冷不冷,跟他住不住过来,有什么联系吗?!   煜亲王见小大夫低着头,好像不打算理会自己,他深思熟虑了一下,语气慎重地说:“冬天我喜欢卧在那里。”说完,就指了指长绒的地毯。   晓年:“……”   正常的人当然是不可能睡在地上的,只有白虎才会卧在那个位置,所以某人的暗示真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晓年的心中顿时天人交战——不搬来主院,不会觉得不自在……但搬来主院,可以撸大猫!!!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纠结,简大夫低着头,小声道:“再过几日,等晓令考完了武秀才,我再看看怎么收拾收拾吧。”   煜亲王点点头:“嗯,早些准备。”如果一定要等到简晓令考完,那就在武举第一试的当天晚上全部收拾好,第二天一早就全部搬好!   ……   小虎崽发现,自得到家里的信,哥哥的心情就变得十分明媚……等他从外面回来,就更要好上几分了。   “嗷呜嗷呜~”乖乖拍了拍正专心致志啃兔子玩偶耳朵的崽崽,然后先一步往哥哥那边蹭。   晓年不疑有他,立刻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并拢的两腿之上,轻轻地帮它顺毛。   小家伙一度舒服得忘记了自己是来看哥哥为什么高兴的,追它而来的崽崽见状,真想当作不认识它,扭头就准备往回走,结果被晓年一下就抱住了腰。   晓年轻轻这么一提,再一放,就让它们兄弟俩肩并肩了。   一边摸着小虎崽的背,他一边跟小家伙絮叨:“哥哥家很快就要有个小宝宝了,跟你们一样可爱的小宝宝。”现在若不说这件高兴的事,他就会不免想起“搬家”的事。   乖乖听到晓年的话,耳朵立刻动了动,还打了个滚翻了个面,变成仰卧,于是彻彻底底地露出了自己的小肚皮,看着晓年似乎在问,“什么是小宝宝”。   反正小家伙说不了话,晓年跟它们交流一向是凭感觉、凭经验,所以自顾自解释道:“小宝宝就是这么小的孩子,长得跟哥哥可能有一点点的相像。”毕竟都是简家的孩子,晓令有局部长得像晓年,叔父的小儿子应当也会有些像晓年的,他想想就觉得有些激动。   晓年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婴儿的大小,乖乖的小爪子也跟着隔空抓了抓,不知道是想抓晓年的手,还是跟着他一起比划,感受“小宝宝”的体量。   “不过就算有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哥哥还是喜欢你们的。”晓年一边承诺,一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小虎崽立刻伸爪去抱,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没抱住,于是立刻开始扭来扭去的,一刻也不消停。   晓年心中偷乐,就故意闹它,用两只手一起轻挠它的小肚子,从上揉到下,又从下揉到上。   小家伙见哥哥要跟自己玩,开心得不得了,一边详装挣扎,实则欲拒还迎,嘴里还哼哼唧唧的,状似求饶,又似“呛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晓年按了什么开关,开启了乖乖的疯狂模式。   崽崽躺在它旁边,斜着眼看了看,觉得实在有辱斯文,于是趁晓年两只手都用在乖乖身上而暂时没空,一下子就逃跳到床上,继续抱住自己的兔子玩偶轻轻咬(含)着,不打算参与他们幼稚到极点的“互动”。   晓年虽然在跟乖乖玩,但眼睛还是时刻注意着另一只小虎崽的,再加上小家伙的体重很有存在感,所以崽崽一离开他的腿,晓年的目光就追了过去。   他看到崽崽很镇定地抱着所有物,带着一种与圆墩墩的小身体很不相符的霸气,盘踞在那里,竟然还有几分大白虎的品格。   晓年发现每次小家伙抱着它自己的东西时,淡蓝色的眼眸里就会冒出若有若无的锐利光芒,整只虎看上去奶凶奶凶的,又严肃……又可爱。   如果晓年试着去拿小家伙怀里的东西时,它会明显而迅速地抱紧一些,或者咬紧一点,有时还会对晓年露露自己的小虎牙。   不过如果发现晓年执意要拿这东西,它最后还是会松爪,但眼睛会一直盯着晓年,好像生怕他把东西丢了或者吃了(雾)。   晓年见崽崽不跟他们一起玩了,就轻轻叫了它一声,乖乖也扭头看向它,似有邀请的意思。   结果崽崽竟然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挪挪挪,掉了个头,拿圆润的小屁屁对着他们。   晓年看着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小背影,突然生出了逗它的心,于是腾出一只手来迅速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尾巴。   小家伙明显被惊得往前蹦了蹦,松开口里的小兔子玩偶就迅速回过头,结果只看到晓年跟它的兄弟在继续亲亲热热地玩着那种“无聊的游戏”。   看着这幅“太平”的景象,崽崽明显有点懵,它用怀疑的小眼神在晓年和乖乖身上来回逡巡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于是又扭过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然后,就又被摸了小尾巴!   “嗷嗷嗷嗷~”这回小家伙可不管有没有捉到现行犯了,它转身就往晓年它们这边跑过来,冲着他们嗷嗷叫。   晓年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宝贝?想跟我们一起玩吗?”乖乖也干脆爬起来看着崽崽,冲着它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崽崽在晓年他们身边踱着小步,时不时嗷嗷两声,竟然生气得炸了毛,开始“碎碎念”起来。   晓年赶紧把它抱起来,承认错误:“是哥哥摸了崽崽的尾巴呢,哥哥不该摸崽崽的尾巴的。”   小家伙皱着眉头跟他对视,小爪爪在虚空中抓了抓,蹬了蹬腿,但到底没有呼到晓年的脸上,只是冲晓年又嗷嗷叫了几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乖乖见晓年把崽崽举起来了,崽崽的小尾巴就这样垂下来,微微卷起的尾巴尖子落在它的眼前、随着主人的动作时不时晃一晃,它就忍不住拿小爪子去够。   还好晓年发现得及时,迅速把崽崽给举高了一点儿,要不然他才刚刚哄好的小炸毛又被乖乖动了小尾巴,估计轻易是哄不好了。   崽崽原本还以为晓年要带它玩“飞飞”的游戏,于是努力板起小脸,假装自己无所谓。   结果低头就看到等在下方的兄弟伙,它立刻瞪圆了眼睛,小肥腿也蹬呀蹬,似乎想要晓年把它给放下来——它要跟觊觎自己宝贝尾巴的乖乖“决一死战”。   晓年知道它们不会伤害彼此,于是把崽崽放到了床榻上,然后它们就在晓年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幕惊心动魄的追逐戏。   看着小虎崽活泼可爱的样子,晓年在想,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不喜欢它们的人存在。   就算一开始不喜欢,但只要跟它们相处上一阵子,就一定会喜欢的!   等他们一起搬到了刘煜的院子,可以热热闹闹过一个冬天,也挺不错的。   --------------------------------------------------------------------------------------   第五十 章冬雪(下)   无论对于参加武举的人来说,还是他们的家人来说,武举的第一大试来得极快。   在还没有入冬之前,距离拜月节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武秀才的考核就在冀州各地的郡府举行了。   由于武举没有童生试参与的人数多,再加上能够作为主考的武官多半有实职在身,所以只有郡府才设有校场。   各郡要参加武举的人会在此之前赶往郡府,然后参加一连三天的考校。   虽然简晓令的祖籍是宁安,但他们已经离开本家多年,且在京中生活了四代人,拿着京城的籍卷,所以不用返乡。   晓年比他弟弟还要紧张几分,一早就在心里念叨着:晓令现在应该该出发了……晓令现在该进校场了……晓令得先考武策,这是他拿手的,应该没有问题……   小虎崽吃完奶糊糊,见哥哥魂不守舍的,眼睛就开始盯着他的菜盘了。   可惜晓年着急归着急,还是能凭借某种本能,在小家伙把小爪子伸进碗里之前截住它们。   小家伙被捏着小爪爪,小声地嘀咕:“嗷呜嗷呜~”哥哥你吃得太不香了,乖乖可以帮你示范一下!   看着哥哥并不是太有食欲的样子,小虎崽没有继续闹他,趴在桌子上,眼睛随着晓年夹菜的动作来回摆动。   好在刘煜已经派了人在校场守着,一有消息就告诉晓年,更何况京中校场原本就是煜亲王的“地盘”,哪怕不能明目张胆地徇私舞弊,但至少能够帮忙看着点。   武举可不比文试,骑射和马枪都有危险,有时候参与考核的人太紧张,不是没可能出意外的,所以有“自己人”在里面,简家人也安心一些。   也因为如此,虽然三天的考校没有完全结束,但晓年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随着晓令完成一项又一项的考核,晓年悬着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回落。   直到三天一过,听高随回报说简家二少爷已经被家人接回去了,晓年才有胃口吃饭。   考校的结果半月方出,晓年趁着惯例回简府的日子,看了看已经得到师傅允许、暂时搬回去休息几天的晓令。   这段时间太阳不烈,晓令却明显晒黑了不少,而且身上的肌肉也有了线条,让晓年羡慕地捏来捏去,结果被堂弟抓住了手,再作乱不得。   晓年看着弟弟,发现对方脸上的线条不知不觉也刚毅了许多,若是让他将此时的晓令与数月前的他相比,那真是判若两人。   “既然你跟你师父已经讨论过,觉得应当没有大问题,那就开始往后看吧,咱们这只是第一步呢。”   晓年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竟然已经长了茧子,心里突然冒出了些心疼:“我听你说,再过两天,就算结果还没出来,你都要回去王府外院,这一次咱们住那儿就不是一个月或者三个月的事,而是住整整三年,你……”   变成小麦色的简晓令摸了摸晓年的头:“没事,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我受得住!而且在师父身边,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三年都不一定够呢。等我武功盖世了,到时候谁都别想欺负你们。”   因为骨子里住着一个大人,哪怕晓年已经早没有对方高大了,但他心里还是当晓令是孩子。   这两个月堂弟飞快地成长,让他又骄傲,又惆怅。   “好,我等着你武功盖世……”希望那时候他们都能各有所成,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让祖父,叔父叔母,还有未出世的小宝宝,过上安逸的生活。   ……   自简晓令回简家又回来,到后来他的名字出现在武秀才的张榜名单上,期间煜亲王多次亲自或者委托蒋长史,“善意”提示简大夫,该是时候收拾好东西,搬到主院去了。   那时候天气还不至于冷到冰封大地,于是简大夫左磨蹭右磨蹭,找了不少借口延期,最后终于在一个午后,开始打包行李。   小虎崽被端坐在正房椅子上亲自当“监工”的某人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吓得炸毛,时不时扒在门槛上,从屋外往屋里张望。   一开始它们还有些紧张为什么晓年开始清东西——这在它们看来,是哥哥又要远行的意思。   不过后来当晓年表示他不是出门,而且会带着小虎崽一起搬,它们才放松了下来。   不过小家伙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搬到“大家伙”的地盘去。   “那里比较暖和,这样冬天的时候宝贝就不会冷了。”晓年耐心解释。   “嗷呜嗷呜~”乖乖用小爪爪扒拉晓年的手,让他摸摸自己身上的绒毛,表示自己和崽崽一点都不怕冷。   晓年:“……”看看,这么小的毛球都不怕冷,某个大毛球竟然好意思说自己一个人住怕冷!   但是不给小家伙解释清楚,它们也不会安静,所以晓年捏着乖乖的小爪子在自己身上碰了碰:“乖乖有毛毛不怕冷,但哥哥没有啊。”   小虎崽歪着头,似乎明白了晓年的意思,于是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向他——哥哥没有毛毛,太可怜了!   其实让晓年决定还是搬到刘煜院子里住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药庐里的那些“药油”。   温度太低的时候,精油就会凝固结晶——这对于精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把东西都藏到空间的实验室里显然是不现实的,总在暗室燃炭,实在不安全,所以搬到屋子里没有明火的主院,确实更好。   在他们顺利搬到主院之后,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晓年抱着小虎崽站在围廊下,觉得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得冷。 第51章 暖炉   晓年的药庐有两个药童,一名苍术,一名决明,都是蒋长史从煜王府暗卫营收养的孤儿中挑选出来的。   他们跟着简大夫,就不再继续学武,而一心一意待在简大夫身边,平常就是帮他处理药庐的杂务、看管苗圃的草药,也能跟他学些医理。   秋狩回来之后,晓年决定收苍术和决明做徒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喝上了师父茶。   徒弟和侍从的差别就在于,徒弟就不能只时不时教些皮毛了,而要系统地教授他们知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晓年大不了他们十岁,但却是为师者如父,责任重大。   入冬以后,苗圃只剩下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和灌丛,除了要给植株“保暖”,还要防止下雪会压倒草药,所以虽然没有建温塘,但苗圃这边还是搭了架子。   决明在廊下等着,时不时往外望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人远远走过来。   “怎么样?没事吧?”对方人都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就心急地问道。   苍术点点头,回答他:“放心,晚枫院那边还有人在看着,我刚刚过去,跟着一起把架子上的积雪给除了。”   决明闻言松了一口气——昨夜的那场雪实在太大了,他生怕苗圃那边出问题。   今天一大早,苍术就去晚枫院那边了,他当然也想跟着一起去,结果被苍术给劝阻了。   对方说积雪太厚,路不好走,而且一个人足够了,所以让决明先在屋里等他回来。   决明看了一眼苍术湿漉漉的头发和外衫,原本还想埋怨“带我一起去还能给你搭个手”,话都到嘴边了,想到对方整整去了一个时辰、肯定很累了,最后还是给咽了下去。   苍术跟他从被暗卫营收养就一直在一起,哪里看不出决明的欲言又止,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笑道:“快进去吧,帮我把头擦一下,都是雪水。”   决明一听,立刻有了精神,转身就往屋里跑,不一会儿就取了巾子来,身手利落地往苍术的头上一罩,然后够着一阵乱揉。   苍术被盖住了头,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耳畔有熟悉的声音,那是决明在念叨,听着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这是决明的习惯,他小时候感到害怕、紧张,就会自己跟自己说话。   长大以后,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苍术陪着,本来没那么多害怕的时候了,但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时不时就会这样念上一段,像个念经的小和尚一样。   若你仔细去听,就会发现其实他说的内容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有时候甚至是把内经的一段默念下来,然后不断重复。   苍术见他这样,就知道决明还在想苗圃的事情,于是低头问他:“今日师父要考校功课,你都背好了吗?”   决明一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连连点头,但等点完了才想起来,苍术的眼睛被自己的巾子盖住了,根本看不到他,连忙补充道:“背好了背好了,前半夜一直睡不着,我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呢,绝对没问题。”   苍术闻言,心中莞尔:你可不止上半夜默背……下半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内经呢,肯定记住了。   “我刚刚已经去前院禀报了师父,师父让我回来换身干衣服,咱们再过去。”   提及晓年这个师父,两个人心里都生出一股暖意来。   暗卫营虽然能够为他们遮风挡雨,但那里的训练十分艰苦,再加上苍术和决明的根骨不算上佳、年纪也不大,差不多同时进入暗卫营的小伙伴有些已经能够入前营为殿下办事了,但他们却还远未能“出师”。   尤其是决明,小时候颠沛流离留下了一点病症,治了好些年才有所好转,但到底影响了学武的进度。   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过去,等到了合适的年龄、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们会被派到某一个地方,做殿下的眼睛和手……谁知道蒋长史一派把他们派给了一名大夫。   简大夫刚刚进王府的时候,众人都把他看作是简太医的助手,不怎么把这十七岁的小大夫当回事。   但随着时间推移,意识到简大夫是真的可以治殿下的魇症,越来越多的人打从心底开始佩服简大夫。   苍术和决明在他身边,了解得更多,所以才更加崇敬简大夫,但这种崇敬又和崇拜暗卫营的前辈有些不同。   在暗卫营,十七岁已经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很多暗卫这时候已经为自己的刀刃开过锋了,冷酷而成熟。但简大夫的成熟却并非表现在一招一式上。   他们在药庐的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尤其是简大夫闲暇时候教他们东西,让人每天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大概是对苍术和决明认真的嘉奖,简大夫时常借给他们些医书来看,还许诺如果他们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他。   这并不是一句客套话、场面话,因为苍术和决明试过向他请教些问题,简大夫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过,解释起来又详细又清楚,待他们如孩子一般,语气温柔。   他有时候甚至对他们那些稚气的奇思妙想有几分兴趣,自己回去捣鼓一阵,然后再找他们讨论讨论,把这个叫做教学相长。   秋狩之后,听说能够成为简大夫的徒弟,苍术和决明喜出望外。   行了拜师礼之后,师父没有马上把他们丢着不管,而是商量好定期给他们授课,课后布置各种功课,让他们抽时间去完成。   这样看似会更加忙碌,但他们甘之如饴。   入冬之后,师父简晓年搬到了殿下的主院,方便大夫每日给殿下问脉用药,避免了他在雪天来回奔波的辛苦。   两个人原本以为自己要留在苗圃,谁知道师父竟然带他们一起,虽然住的是罩房的偏角,但他们已经非常惊喜了。   此时的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却不知道当初被蒋长史从郑大人那里挑走时,他们就注定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   早上,刘煜上朝去了,晓年也有自己的任务。他给两个徒弟讲过医理之后,按惯例给他们布置了功课。   从后罩房回到屋子,晓年发现小虎崽在房间里等自己放它们出去玩雪。   只见小家伙并排站在暖阁的榻上,小爪爪搭在窗台上往外看去,它们的小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淡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院子,连晓年回来了,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宝贝在做什么呀?”晓年径直走了过去,坐在暖阁的罗汉榻上,明知故问道。   小虎崽扭头看到哥哥回来了,还念念不舍地又瞄了一眼外面,才跑过来依偎在他身边,然后一阵“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地叫起来,跟在合唱似的。   怕晓年不理解它们的意思,乖乖还拿小爪爪拍拍他的腿,然后跑到窗户旁边蹦一蹦,麻利地扒窗台给他看,所求之事再明了不过了。   问过刘煜之后,晓年才知道它们在更小的时候就已经玩过雪了。   事实上,冀州的冬天很难不下雪,它们最开始又单独住在小林居,院里的侍从和影卫不敢管,也管不住它们,所以小虎崽自己玩雪的经历,其实并不少,甚至比晓年还要“经验丰富”,它们从来没有被冻到或者伤到自己。   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让人震撼无比,大雪下了一整夜,听说天微亮才停了。   虽然知道晚枫园还有人守着,晓年心里还是记挂着苗圃,直到苍术回来跟他报说无事,才放下心来。   晓年见此刻已快至午膳时分,不想让它们玩雪玩得全身是水、再折腾一番影响了进食,于是斩钉截铁地道:“午后等太阳出来了,咱们再去玩雪。”   小虎崽在他身边蹭了半天,还是没能让“铁石心肠”的哥哥改变主意,只能老老实实等吃完饭再说。   大部分时候哥哥对它们都是有求必应的,但也有极少情况,哥哥比较“残忍”,但小虎崽喜欢他,就算哥哥无理取闹啊,它们没办法也只能宠着他了。   吃过了午膳,休息了片刻,小虎崽连午觉都不想睡了,如望妻石一般扶着窗台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的雪地。   它们时不时回头瞄一眼晓年,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好吧,我们现在出去玩,但今天只能先玩一会儿,”晓年轻轻地摸了摸小虎崽的头:“若是待会哥哥叫你们回来,你们却不听话,那就没有第二次了,好吗?”   小虎崽只选择性地听到前半句,高兴得直往晓年身上扑。   晓年早就知道小家伙的路数,直接把它们抱起来,又强调了一遍“纪律”,直到小虎崽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把小爪爪放在他胸口,似乎是有点不情愿地表示自己会听话,晓年才如约把它们抱到了外面。   无论在哪里,北国的冬天都很美,到处银装素裹,正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晓年走到屋外,抱着小虎崽在廊子里走了一段,走到了侧面。因为要玩雪而没穿披风,他看到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才觉得确实有些冷了。   但他怀里的小虎崽就像一对暖炉,又温暖,手感又好。   —— 冬天就需要这样毛茸茸的手炉……   往年的这个时候,晓年会待在祖父的书房,听他讲医理,偶尔也自己找本书来看看,并不限于医术,祖父从不阻拦他看“闲书”,有时候还会叫他念上一段,然后祖孙两个就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季。   叔父一家如果来了府里,陪着祖父的就变成了叔叔简行远。而他们堂兄弟俩就回晓年的房间下棋或者玩闹一番,免得打扰了祖父和叔叔(父亲)。   那样平凡简单的生活,点点滴滴都透着美好,让人每每想起来,脸上都带着笑意。   按捺不住的小虎崽在他怀里扭呀扭,成功惊动了若有所思的晓年,他弯腰把两个小家伙放到地上,它们立刻撒开小肥腿就往台阶下面冲。   事实上,那厚厚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台阶的第二层,小虎崽一个蹬腿,优美地飞跃出去,只听到噗噗两声,就不见了。   晓年:“!!!”   眼看到小虎崽就这样掉进了雪里,再加上它们身上本来就是白色绒毛,顷刻被雪没得看不到一点痕迹。   跟在它们身后的晓年大惊失色,赶紧走过去,把两个小毛球从雪堆里挖出来:“怎么样了?有没有磕着?”   虽然知道刚刚那噗噗两声,是重物(雾)掉进积雪中发出的声音,但晓年还是担心不已。   小虎崽被哥哥解救出来,不仅不感到害怕,看上去眼睛亮亮的,竟然还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   “甩一甩,快甩一甩。”晓年一边蹲着帮它们拍掉毛上沾的雪,一边让它们像平时甩掉洗澡水一样动起来。   小虎崽很听话地扭动身体,一下子就把身上的残雪都弄到走廊的地上,然后转身就要继续往台阶下面蹦。   晓年赶紧伸手把它们给楼回来,轻轻摸它们的背:“咱们慢慢下去,不要跑那么快。”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答应是答应得好好的,慢慢走到台阶旁边,然后后面两只小肥腿一蹬,原地起跳,紧接着噗噗两声,呵,小虎崽又不见了。   从后面只看到两个“球”飞起来、掉下去然后彻底消失的晓年:“……”   ——手突然很痒,很想打那两个圆圆的小屁屁怎么办?   但是等他再一次把小虎崽从积雪里捞出来,看着它们蹭自己撒着娇的小模样,某人又舍不得了。   晓年轻轻捏了捏它们的小耳朵,只能继续陪它们玩这个“自己埋自己、哥哥救出来”的游戏。   等台阶下方出现了好多小坑,从这里起跳已经够不到厚厚的积雪了,小家伙才意犹未尽地作罢,开始往前方探索。   无奈积雪太厚,它们的小腿腿又太短,蹦蹦跳跳、费了老半天的力,感觉像在雪地里游着泳,但却没见怎么前进。   小虎崽本来就是白底黑纹,晓年怕它们没到雪里自己就找不见了,所以一直跟在后面,一刻不错眼盯着小家伙,如果有一只小虎崽偏离了“航线”,他就走快两步挡一挡,让它们尽量水平行进。   在雪里扑腾了好一阵子,小家伙“游泳”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雪平面以下传来“嗷呜”“嗷嗷~”的叫唤,晓年心领神会地上前,捞起了两个小毛球,往廊子里走。   高随和拂冬就站在旁边,拂冬拿着布巾走上前,帮简大夫裹住了两个小虎崽。   她见晓年的皮鞜都沾满了雪,正想叫他赶紧进屋暖一暖,这时候院门那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原来是殿下回府了。   刘煜远远看到晓年站在廊子那里,起初还以为他在等自己,但看清楚晓年怀里抱了一团不明的东西,意识到这只是个美丽误会,顿时加快了步伐,目光在廊子前面那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扫过。   “殿下。”几个人纷纷跟刘煜请安,刘煜伸手把晓年怀里的一包给接过来,单手抱在怀里,另一边握着晓年的手就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又大有暖,晓年冰凉凉的手握在他手心里,一会儿就有了温度。   小虎崽明显在布巾里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不敢动了,晓年想把小家伙要回来,但看着刘煜严肃的侧脸,顿时也不敢说话了,于是就这样一路跟着刘煜走到屋里。   进了屋子之后,里面明显跟外面的世界是两重天,刘煜把布巾裹着的一团放在榻上,虽然谈不上轻巧,但对他来说动作已经算得上温柔了。   小虎崽落了地,立刻从布巾里面爬出来,找准方向想往晓年身边跑。   晓年偷瞄了煜亲王一眼,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倒看不出来什么,但长久以来建立的默契还是有的。   他走过去坐在榻上,把冲过来要抱的小虎崽搂进怀里,自觉解释道:“刚刚出去,才玩了一会儿就准备进屋的,刚好殿下回来了。”   若是他提前些叫小家伙上来,或者刘煜再晚回来个一刻钟,他们早就进了屋,擦干身体,换了干衣服和鞋,那就再无痕迹了。   此时的简大夫完全忽略了院子里那块像被小猪拱过的雪地。   刘煜倒没有阻止晓年抱小虎崽,但他接着道:“现在进屋里把衣服和鞋换了。”   “但是乖乖和崽崽还没有擦干呢!”   拂冬明显去他屋里取晓年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了,这时候只有他和刘煜在,总不能指望刘煜来给小家伙擦吧。   没想到煜亲王看了晓年一眼,淡然道:“孤来给它们擦干。”   既然刘煜已经开口了,晓年也不好说“你好像没给小动物擦过水所以我有点不放心”,于是只能老老实实跟取了东西回来的拂冬进了屋里。   小虎崽见哥哥走了,想叫但是“大家伙”还在这里,它们有点不敢叫,于是转身跑到罗汉榻的角落,迅速窝成一团。   刘煜人高马大,手臂也长,只伸了伸手就轻轻松松地把它们给捞了回来。   他拿起旁边的一条干净布巾,学晓年的样子,罩在小虎崽身上,然后一阵揉动。   揉了一阵,慢慢打开来一看,好家伙,小崽子原本柔顺光亮的绒毛,现在呈现了一种“杂草丛生”的状态,怎么看怎么狼狈,比刚刚那湿漉漉的样子,还要惨兮兮。   刘煜:“……”小大夫回来看到小崽子变这么丑,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被强行改变了“造型”“的两只小虎崽可怜兮兮地坐在榻上,想等哥哥回来,这时候,一双大手朝他们伸了过来,开始帮它们捋毛。   手的主人明显不熟悉这种事,一开始没什么章法,差点有越捋越乱的趋势。   好在煜亲王文能正朝纲、武能定边疆,这点小事还是很快就上手了,不一会儿,“乱草鸡窝”终于恢复成了漂漂亮亮的小白虎。   这时候,换了衣衫和鞋子的简大夫正好从屋里走出来,快步来到榻边。   小虎崽立刻伸爪爪要他抱,晓年坐下来,搂住了小家伙,仔细翻着看了看,乖乖和崽崽身上除了有些乱毛不知道是从哪里岔出来了,其它好像没什么异样。   满脸欣慰地看了煜亲王一眼,晓年顺手把小虎崽身上那几根莫名其妙的小炸毛给捋顺了。   他并不知道他的宝贝刚刚经历了什么,不过还是看出两个小家伙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以为它们还害怕刘煜,于是小声哄了两句。   煜亲王在旁坐得端正,状似随意地往这边看看,见晓年并没有发现异样、开始低头哄小崽子,他放在另一侧还拽着布巾手慢慢松开了来。   晓年一边逗小老虎玩,一边随意地找些话跟刘煜聊聊,免得他坐在旁边“围观”会感觉到无聊:“今日殿下回得很早。”早到让他错误地估计了时间,所以才被抓个正行。   冀州的官员散值的时间一般是申正,秋分后改为申初,现在明明是冬季,但刘煜却提早回府了。   “皇长子病了,陛下心里牵挂,散朝得早。”   晓年闻言看向刘煜:“皇长子又病了?这回是什么原因?”感觉这位继承人身体太羸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偶感风寒。”刘煜回答道。   听说皇长子早上想看雪,结果只是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回去就开始发起热来。   徐太后大发雷霆,杖毙了皇长子身边的一个内监和两个宫女,彻查了一圈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刘煜不想说出来让晓年不开心,于是指着他怀里的小虎崽道:“它们太重了。”   晓年:“……”   小虎崽:“!!!”   看着备受打击但面对刘煜又敢怒不敢言的小虎崽,晓年连忙安慰:“不重!哪里重?”   刘煜盯着往晓年怀里挤的小崽子,冷声道:“哪里都重。” 第52章 冰雕   等晚膳的时候,小虎崽并排趴在简大夫的腿上,一声不吭,浑圆的小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晓年一遍一遍地摸它们的背,睁着眼睛说着瞎话:“真的一点也不重,哥哥一次抱你们俩儿都能健步如飞的,完全不吃力!”   ——虽然多走几步就会觉得手酸了,但那绝对不是因为小虎崽,只是走路累罢了!   等奶糊糊端上来了,晓年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一手一只,托着小虎崽的小肚子就把它们抬到了桌子上。   也不知道是吃食的魅力,还是简大夫的话起了作用,反正小家伙们还是恢复了精神,很利落地把自己的晚饭给吃掉了,昂着小脑袋看向晓年,露出两张沾了奶糊糊的小脸。   知道小家伙心里受伤了,正在跟自己撒娇,晓年准备拿帕子给它们把脸上沾的奶糊糊给擦掉。   说时迟那时快,刘煜拿过了晓年手里的帕子,刷刷两下,就给小虎崽擦了脸,然后潇洒地把帕子丢在了一边。   晓年&小虎崽:“……”随随便便半路截胡可还行?   京城迎来第二场雪的时候,晓年和小虎崽都已经适应了主院的生活。   虽然煜亲王殿下和小虎崽时时暗中较劲,但总得来说相处得还是很愉快的(大概吧),简大夫每天哄完这边,接着哄那边,一点没闲着,不禁感叹自己与生俱来的“喵奴命”。   但是一说起喵,简大夫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跟煜亲王殿下找个机会好好谈一谈。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到刘煜的屋里给他用药之后,晓年找了个合适的机会问道:   “殿下不是说,冬天喜欢卧在哪里吗?”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往屋子中央的地毯上瞟。   ——说好的此处大喵可撸呢?怎么他们都搬过来十几天了,别说大猫了,猫毛都没有见过一根,这不是广告欺诈吗!   刘煜顺着他的眼神往那边看了看,然后又望向晓年的脸,面无表情地道:“我有什么好处。”   晓年:“!!!”什么,竟然还要好处……怎么,堂堂煜王府,住个房子还有“隐形消费”和“强制购物”不成?   但想想大白虎的毛爪子,晓年咽了咽口水,继续问:“殿下想要什么好处呢?”   刘煜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描述起来有些复杂,决定用行动直接表达,于是微微坐起身来。   简大夫凭借小动物般的直觉感到有危险袭来,他正准备站起来跟他隔远一点,就被煜亲王抱住了腰,然后被一股劲儿轻轻一带,就重心不稳地倒在他的身上。   那宽敞的躺椅睡一个如煜亲王这般高大的成年男子绰绰有余,但睡上两个人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拥挤。   晓年红着脸挣扎了一下,但没挣脱,只能感觉到刘煜在自己耳边的呼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感到窘迫的同时也有点莫名的紧张,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他有没有力量抵抗,不禁又开始挣扎起来。   “不要乱动。”这时候,耳畔传来刘煜的声音,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也带着一种难言的压抑,引得晓年身体微颤。   说完这句话,煜亲王就再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抱着躺了一会儿,屋里的温度虽未变,但他们都感到有些燥热。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煜突然松开了手,晓年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赶紧慌慌张张地坐起来,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完,就跑了。   刘煜盯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若有所思。   ——连小崽子都可以一天到晚抱着它们的兔子玩偶又舔又亲,为什么他就不能一天到晚抱着他的小大夫,做同样的事情呢?   ……   还不知道刘煜心中生出的“愤愤不平”,晓年飞似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待看到乖乖从背后抱着崽崽、两只小虎崽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晓年不禁想到刚刚自己和刘煜睡在一处的场景,脸刷得一下更红了,久久才平复下来。   说起来,两个人互通心意也有段时间了,但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却与之前没什么太大区别。   当然,要说不一样,也还是有的。   起码现在简大夫想见(撸)大白虎,已经可以直接开口问了,这在以前可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吃住都在刘煜的院子,摸煜亲王的(本)猫(人),还让他给小虎崽擦嘴……原本不觉得住在一起有多亲密,现在看来,还真有点搭伙过日子的感觉。   只是一般人搭伙过日子,是不是还要做点什么……成年人才会做的事情?   听蒋长史的意思,煜亲王没有亲近过集英院的美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没有欲_望……   起码刚刚那会儿,简大夫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某些变化的。   虽然身体还未及冠,但他心理已经是成年人,非常理解那种纯精神上的恋爱,若非特殊情况,恐怕难以天长地久。   可真要做点什么,要怎么做,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光是这样想象,甚至还有些怯意……   晓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从某些旖旎的画面中清醒过来,结果不小心多用了点力,拍得啪啪两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引得小虎崽在睡梦中蹬了蹬腿。   晓年赶紧隔着小毯子摸了摸小虎崽,试图安抚它们,等小虎崽呼吸平稳了,他才脱了外衫躺进被子里。   ——现在刘煜似乎是愿意为他忍耐的,但以后呢……这样一个坐拥无上权利和财富的人,他愿意一直这样忍耐吗?   ……   第二天早上,辗转半夜未睡着的晓年却如往常一般时候就醒了,但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闭着眼睛想事情。   等小虎崽扒在他脸上,在他耳畔嗷呜、嗷嗷地叫个不停,根本没办法隐瞒下去,装睡的晓年才慢慢睁开眼睛。   煜亲王要上朝,清晨就已经离开王府,晓年跟往常一样,先带小虎崽用过早膳,然后教苍术和决明辨别草药,接着陪小虎崽玩一会儿,就到了午膳时间。   午觉醒来,带小虎崽在雪地里玩了一会儿,他们顺利在平日煜亲王回府的时间前收拾干净一切。   结果万万没想到,煜亲王竟然没有按时回家。   简大夫实在忍不住,派了高随去问,很快就从蒋长史那里得知煜亲王是被陛下给留在宫中了。   “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晓年几次见刘炘都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经历,再加上之前听刘煜说过,皇长子抱恙,恢复得比较慢,所以心中不禁生出些忧虑。   蒋长史解释道:“皇长子卧病在床,不能四处走动,陛下为让大皇子于病中开怀,遂令人雕了冰雕,给大皇子赏玩,今日陛下留下了咱们殿下,据说要一起去看皇长子,顺便登高赏赏雪景。”   起初这种“活动”,自家殿下不是太耐烦,能推就会推掉,实在推不掉了,也只是去去就回。尤其是简大夫住进了煜王府,到后来殿下天天都归心似箭,在外逗留的时间更少了。   “冰雕?”晓年闻言不禁有些惊讶:“皇宫有火墙火道,暖和得很,这冰雕放在里面,难道不会化吗?”   “化是肯定会化的,不过官家准备十几个,就算化了一个,再搬另一个进去就好。”   平民年:“……”好吧,有钱人的世界他是不懂的。   陛下似乎不仅留了煜亲王看望大皇子和看雪景,还留他一起用了晚膳。不过后来刘煜回府了,晓年那时候正在屋里,没有遇上,所以心里总觉得差点什么。   等晓年在屋里听拂冬来报,说殿下希望简大夫过去一趟,那都是有些晚的时候了。   晓年赶紧交代了拂冬看着点小虎崽,他拎着箱子、罩了厚厚的披风,然后匆匆出了门。   但刚走过围栏的拐角,也就是快要走进主屋的时候,晓年突然发现,在围廊的栏杆上竟然趴着一排东西,被高随手中灯笼发出的烛光一照,看上去晶莹剔透,还泛着光。   晓年走近了仔细看,才发现那一排东西竟然是一长串的兔子冰雕!   这些兔子的冰雕外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全部只有他的拳头大小,但耳朵是耳朵,眼睛是眼睛,连短短的小尾巴都被雕刻了出来,做工显得十分精致。   “这是……”晓年忍不住拿起一只小兔子,翻动着看了看,立刻感受到冰的温度。   “这是殿下回来之后亲自雕刻的,怕放在屋里一下子就化掉了,所以才摆在这里,正好让简大夫过来的时候能够看到。”   晓年闻言,心中十分惊讶,但随即又泛起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甜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拿着那只冰雕小兔子,感觉冰凉也没有那么刺骨,反而有种诡异的温暖。   伫立在栏杆旁边站了一会儿,他突然生出想立刻看到刘煜的心情,于是连兔子冰雕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快步往刘煜的主屋跑去。   高随赶紧跟上去,生怕他摔倒了。   等跑到了屋里,晓年没见到刘煜,却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白虎。   只见那个华丽的大家伙,真的如煜亲王自己说的那样,趴在约定好的位置上,目光深邃地看着晓年走近。 第53章 心意   见到大白虎,晓年头一次没有心花怒放的感觉,他现在想看到的,是刘煜。   于是,大喵就看到小大夫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走到一边去,把一个兔子冰雕放在了平时放药箱的案几上,他自己则坐在了躺椅上,眼睛直直望向那个冰雕,再不看自己这边。   起初白虎还没有动,晓年看着兔子,它就看着晓年,希望能等到小大夫过来,还像原来一样借着问它情况的时候偷偷摸它的爪子,它再摸回去(雾)。   但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根本不理自己,一向稳重的大喵先不淡定了。它动了动大爪子,在地毯上抓了抓,可惜啥声音都没有,根本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怕到了睡觉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互动”,小大夫就要回去了,最后它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小大夫那边走去。   晓年盯着那个开始慢慢融化的兔子冰雕,心里浮现的却是刘煜对他的点点滴滴。   ——这个人不喜欢说话,还总是莫名其妙跟小虎崽置气,常常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似乎一直在用行动表达自己。   相比之下,晓年突然发现,刨去一个大夫的功用,自己能为刘煜做的,十分有限。   过去总觉得自己与刘煜之间身份地位的差距太大,他总是处于劣势的,所以偶尔患得患失,对对方无法完全敞开心扉……但现在想想,在这段关系里,立于不败之地的,似乎是他自己啊。   每每遇到什么矛盾,或者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好像多半是刘煜包容他,给他们找个台阶下,然后他欢天喜地地抱着大喵,以为问题迎刃而解了,其实根本没有。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对刘煜似乎太不公平了。   恃宠而骄或许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幸运,但绝对不能成为一个人的习以为常。   白虎走到晓年跟前,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地绕着躺椅转了一圈,在它走过晓年面前的时候,那条毛茸茸的尾巴还扫过了小大夫的脚……但就连这样,都没有能够成功吸引到对方的目光。   大喵没有办法,沉默了半天,只能学小崽子用眼睛紧迫盯人,它先是把两只毛爪子扒在案几的旁边,再把自己硕大的脑袋搁在上面,生怕小大夫看不到它。   ——要是这样都还看不到它,那就是心里没它了……   这么大个脑袋杵在旁边,晓年当然看到了,他也知道这个大家伙其实没怎么用力,要不然案几早就被压翻了。   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蹲坐在旁边,虽然没有撒娇,但求关注的意思很明显,晓年原本正在想着如何让它变回人形、好进行沟通,此刻也不禁有些心疼了。   ——如果是小虎崽在这里,这时候恐怕已经边小声哼唧、边往他身上扑了,哪里还会这般沉默。   见晓年终于看自己了,大喵默默把一只爪子往前伸了伸,将已经看不出来形状的冰坨坨往前推了推,看似在玩,实则是把自己的大毛爪子送到了小大夫的眼皮子底下。   晓年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毛爪爪,却没有伸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往前轻轻一扑,抱住了大喵的脖子。   白虎本来被他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生怕他摔倒了赶紧伸爪去抱,然后竟然得到美人入怀,倍感惊讶。   晓年抱着它的脖子,它就抱着晓年的腰,美滋滋侧卧着,待了好一会儿。   用脸蹭了蹭大喵颈侧的绒毛,整个人埋在白虎怀里,晓年觉得又舒服又温暖,更何况大喵的身上还带着他配置的精油香味,清爽得让人觉得心都顿时宁静了下来。   大喵正感受着小大夫投怀送抱的美妙,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刘煜,你真好。”好到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衬得起这份好。   听到晓年叫自己的名字,大喵的身体明显动了动。   从小到大,能叫他名字的人并不多。   冀州皇族中的长辈能叫他阿煜、现在还活着并有这个资格的,只有宫里的徐太后、御座上的皇帝,留在京城的玦亲王和远在兴安雪岭的瑥亲王。   由于同辈里没有关系亲近的,哪怕是年纪大刘煜一轮的堂兄也不敢叫其乳名,甚至连字也不用,统统称呼其为“煜王殿下”。   就连晓年,在府里的时候多半也是“殿下”、“殿下”地叫他。   被徐太后和刘炘叫着“阿煜”的时候,他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厌恶。   但被晓年这样全名全姓地叫到,他却一点都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甚至还体会到一种与众不同的亲昵感。   有时候,连听对方叫一声自己的名字,也能让人感到兴奋不已。   无意中被小大夫发了一张“好人卡”,大喵却不自知,它拿大毛爪子在晓年的腰侧摸了摸,感觉特别好。   躺椅旁边也铺了地毯,所以白虎不担心晓年坐在地上会着凉,他们就这样你搂着我,我搂着你,并不知道时间流逝得飞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晓年开口道:“我回去看看乖乖和崽崽。”   啥风景的小崽子终于出场了,大喵立刻把自己的小大夫搂紧了些,有点不愿意撒爪子的意思。   没想到晓年继续道:“我去看看乖乖和崽崽,如果它们睡了……我今天就在你屋里睡。”   白虎:“!!!”学小崽子撒撒娇卖个萌,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用自己聪明绝伦的脑袋瓜子想了想,大喵念念不舍地松开了爪子——抱一会儿,和睡一晚上,那肯定还是后者更有吸引力。   于是,站在门外打着灯笼等着人的高随就看到简大夫红着脸从殿下的寝房走出来、步履匆匆地往回走。   他跟同样站在门口的郑大人行了礼,就赶紧跟了上去,好给简大夫的脚下照明。   过了一会儿,郑荣看到有光由远及近,定睛一看,竟然是简大夫又回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晓年红着的脸和明显有些局促的动作,郑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垂了头,低声道:“简大夫。”   听到郑荣叫自己,晓年竟然惊了一番,他匆匆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推了门往里走去。   高随一脸迷茫地看向被他关上的门,完全不明白刚刚这一出来来回回有何意义。   这时候郑荣开口道:“你回去吧。”   “可简大夫他……”待会简大夫若是出来了,他还得送人回去呢。   “简大夫今夜在这里看着殿下,你明天一早再过来。”   高随闻言,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想到了什么,赶紧跟郑荣他们行礼,然后打着灯笼又一次往回走。   这一次,轮到郑大人盯着那道门,若有所思起来。   ……   晓年进了屋子,大喵已经不见了,穿着里衫的刘煜就站在屋子中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大夫低着头、径直往内间冲去。   他也立刻跟了进去,发现晓年坐在床边,自顾自脱了鞋就钻进了被子里,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也没跟煜亲王说上一个字。   刘煜站在床边,看着被子靠近里面的一侧鼓起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不是还要上朝吗?”   不是还要上朝吗……所以怎么还不上床睡觉……这逻辑通得不能再通了!   意识到小大夫在催他(雾),刘煜握紧了拳头,终于坐在了床沿上,然后煜亲王就看到被子拱起来的部分明显往里缩了缩。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脱了鞋、睡到了床上,却并没有立刻掀开被子。   刘煜连人带被子把他抱住,像抱了自己的稀世珍宝一般,感到心满意足。   晓年原本还裹在被子里紧张兮兮,尤其是感觉到刘煜坐上来甚至靠过来的时候,缩得更紧了。   其实刚刚说要留下来,晓年话从口出就已经后悔了。   回到房间里看到呼呼大睡的小虎崽们,连被缠住而不得不留下的借口都没有了,晓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着沉重地步伐走出了自己的房门。   夜里有风,虽然罩着厚厚的外袍和披风,还是有些寒冷,晓年清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时激情,似乎答应了不得了的事情,他心里不是没有想过退缩。   可想想白虎看他离开时的眼神,晓年觉得自己若是食言,那就太过分了。   可是,真要跟对方发生什么……某人又犯怂了。   只是晓年没想到,身后的人今夜根本没打算对他做什么,而是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抱着他,半分强迫的意思都没有。   过了一阵子,刘煜强有力的心跳和体温,连被子也阻隔不了地传递到晓年的背上,竟意外地让他渐渐安稳下来。   “睡吧。”身后传来某人的声音,那声音一如既往平铺直叙,好像没有任何温度,但在这温暖的房间里,似乎也带上了些热度,让人心里也跟着温暖起来。   闭上眼睛的晓年并不知道刘煜此刻心中所想。   ——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一刻的欢愉……他要的是这个人的长长久久。 第54章 寒池   清晨,小虎崽从睡梦中醒来,迷迷蒙蒙经历了“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的人(虎)生思考,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   乖乖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小毯子里钻出来,第一时间要去找晓年。   然而,它这次没有找到……因为床榻上空空如也,除了被子在,并没见到人。   小家伙疑惑地走到晓年平时睡的地方,凑上前去仔细地嗅了嗅,发现这里既没有哥哥的味道,也没有人睡过一夜的温度,顿时懵了。   它思考了一阵没想出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转回去,用小爪爪拍了拍还窝在毯子里的崽崽。   ——睡什么睡,哥哥都不见了!嗷呜~   两个小家伙在床上到处找了一阵,连枕头都翻了个儿,还是没找到哥哥的踪影,顿时有些着急了。   它们赶紧借着床边的多层架子跳到地上,撒开小短腿就往外跑,结果被正要进门的晓年一把给抱住了。   马上在他身上闻到了“大家伙”的味道,小虎崽又是生气又是疑惑。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哥哥一大早去哪里了?为什么身上有“大家伙”的味道,还这么明显!是不是一大早就去看“大家伙”了,是不是也给他早安吻啦?!   晓年见小虎崽争先恐后地叫唤着,莫名有些心虚:他要怎么解释自己一宿未归的前因后果。   昨夜他确实是在刘煜的屋子里过的夜,原本想着,反正刘煜要上朝,他可以一起早点醒来,趁乖乖和崽崽还没有睡醒,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好。   至于身上的味道什么的,可以一口咬定是昨夜回来得太晚、还没来得及洗干净。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刘煜是要上朝,但他走得时候真正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所以等晓年自己醒过来,才发现已经睡过头了。   他赶紧起床穿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洗漱了一番,然后飞快地往回赶,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面对小虎崽怀疑的眼神,晓年讪笑道:“外面可真冷啊,都要结冰了,哈哈哈……”   看到小虎崽眯起了眼睛,简大夫大觉不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画面,让他心生一计,顿时喜出望外。   “先吃了早膳,哥哥带你们去看好东西。”说的好像他早上的“失踪”就是因为看“好东西”去了。   虽然还是有些怀疑晓年的行踪,但听到他说“好东西”,小虎崽还是很期待的。   于是恢复了开心的小模样,和晓年一起亲亲热热地撒了会儿娇,就去用膳了。   吃完饭后,晓年就抱着小虎崽往煜亲王的屋子走去,快要走近的时候,果然看到昨夜陪自己“走夜路”的那组小兔子冰雕,还完好无损地静静趴在那里。   因为房间里暖和,他拿进屋里的那只冰雕最后化成了雪水,但其余的冰雕被留在了户外,寒冬腊月的,自然保存得完好无损。   小虎崽原本还在晓年怀里将信将疑,这时候看到晶莹剔透的小兔子,立刻把对哥哥的怀疑抛到脑后。   ——小兔子这么可爱,哥哥一定是早早起来看兔子来了啊!   看到小虎崽兴奋的小模样,晓年在心底长舒一口气:还好煜亲王“心灵手巧”,贴心地准备了冰雕,他这才好借花献佛,用小可爱来转移乖乖和崽崽的注意力!   和玩偶不一样,这一队漂亮的小兔子是冰冰凉凉的,起初还把小虎崽吓了一跳,以为它们“生病”了,着急地朝晓年嗷呜、嗷嗷地叫。   “这是冰雕,冰做的,当然是冰冰凉凉的了,”晓年从栏杆的下方掰了一根冰锥,拿起来给小虎崽看:“就是这样的冰做的。”   乖乖和崽崽拿小爪爪轻轻地摸了摸冰锥,然后又看看小兔子,实在很难想到这样一根端头尖尖的棒棒能够变成可爱的小兔子。   虽然没有理解“原材料”和“工艺流程”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小虎崽对冰雕爱不释手。   晓年托不动不停乱动的它们,只能把小虎崽放在了栏杆上,虽然围栏很窄,但以小家伙的身手和体型,并不成问题。   它们蹲在栏杆上,凑近了盯着小兔子看,都快盯成了斗鸡眼,要多专注有多专注,连出去玩雪的事情都不再提了。   它们愿意这样老老实实地待在一处,让曾经得不停追在后面跑、需要时刻保持紧张而累得快虚脱的晓年倍感欣慰。   不过小虎崽有厚厚的毛,长时间待在户外也没什么,但没毛(雾)的简大夫却不能自主抵御寒冷,他答应小虎崽,下午还会再带它们来看小兔子,可惜这个承诺一开始没有吸引力。   “嗷呜嗷呜~”乖乖用小爪爪捂住一只小兔子,不愿意离开,它冲晓年叫了一阵,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能把小兔子带回屋子里去。   晓年摸摸它的小脑袋,解释道:“因为这是冰雪兔子,只能留在有雪的地方,屋里没有雪,它活不下去,就会死掉。”   小家伙一听,顿时吓了一跳,再不要晓年带小兔子进屋了,于是简大夫顺利把乖乖和崽崽抱了回去。   煜亲王的亲卫眼看着在殿下屋里留宿了一宿的简大夫,早上竟然还能飞奔而去,刚刚抱着小公子转悠了半天,现在又毫无异状地回去了,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中有些曾经历过当年的药庐事件,更是疑惑不解,担忧不已。   ——所以,要不要告诉蒋长史这件事,并请蒋长史多多关心殿下的身体呢?   ……   午后,晓年先照看小虎崽们午睡,看它们乖乖侧卧在小毯子里,偶尔动动小爪子、蹬蹬腿什么,端得是一副睡得极为香甜的小模样。   他不禁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顿时觉得屋里还是太热了些。   就在这时,外面有些动静,似乎是高随有事禀报。   晓年安抚地摸了摸小虎崽的背,然后以极轻巧的动作起身,走出里间,打开门后果然看到高随面露忧虑地站在廊下。   “发生什么事了?”晓年见对方这般神色,还以为是刘煜发生了什么,顿时紧张了起来。   高随拜而回答道:“简大夫,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蒋昭容在景和宫不慎滑倒……殿下现在在宫中,派人回报说,说要晚些回府了。”   晓年一时之间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蒋昭容就是琬嫔,秋狩得喜讯,陛下大悦,回来之后就以孕育皇嗣有功为由,让琬嫔晋位。   虽然宫中、朝中皆有疑议之声,但到底没人敢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还未生下来就算不上育有皇嗣”之类的话——那不是在咒这个金贵的孩子吗。   谁知道蒋昭容竟然这么不小心,在景和宫摔倒了……老人和孕妇滑倒,可都不是小事啊!   晓年在心里念叨:景和宫,景和宫……这不是徐贵妃住的寝宫吗?   “蒋昭容如何?人有没有事。”虽然这样问,但晓年心底已经有个不好的猜测——连煜亲王都被留在皇宫里了,这可不是件小事。   果然,高随答道:“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不过听说摔得不轻。”   “我知道了,如果殿下要回来,赶紧通知我。”晓年知道这等辛秘的事情,肯定是刘煜怕他等在府里着急才让人传出来的,能够知道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他也就不再刨根究底。   蒋昭容是在徐贵妃那里出事的……虽然有几分同情孕妇遭了罪,但晓年知道宫里的事情,不能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所以也不好去判断到底谁是谁非,但这意外肯定会称为楔子,引来无数风波。   直到煜亲王傍晚回复,亲自带回了消息,晓年才知道蒋昭容的孩子没有了,而徐贵妃则被陛下软禁在了景和宫。   “虽然徐贵妃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动手脚,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这次她若还想借着太后和徐家的势来脱罪,恐怕没那么容易。”   刘炘只有皇长子一个皇嗣,其实并非偶然,除了当初的沅嫔,还有不少没能生下孩子就丧了命的妃嫔,只是这两年似乎变少了些罢了。   就算是这一次遭罪的蒋昭容,过去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都没沾染过。   想想刘炘刚刚在太后面前大发雷霆,煜亲王却全程冷眼旁观。   他让死去的沅嫔被追封为淑妃,也让琬嫔晋位成了可独占一宫的蒋昭容,但却没能保护他的女人和孩子……刘煜想,刘炘最应该深恶痛绝的,应该是他自己才是。   虽然不想这些烦心事来影响晓年,但今夜一过,有些事就尘埃落定了,他迟早会知道,所以还不如自己来说。   “徐家弃车保帅,不打算再包庇屡屡犯错的徐贵妃,这次徐太后没有插手,陛下决定拟旨晋封蒋昭容为德妃,而剥夺徐氏贵妃之位,将其贬入寒池宫。”   “那大皇子该如何自处?”自己的父皇把母妃给废了,原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长子,似乎陷入了极其尴尬地境地。   听刘煜说,昨日陛下还为让尚在病中的大皇子开怀,特意令人做了冰雕供其赏玩,如今父子之间还可能如以前那般和睦吗? 第55章 陨落   “那大皇子该如何自处?”   “皇长子被徐太后带回了慈宁宫,陛下去看过他。”刘炘到慈宁宫去安慰受到“惊吓”的儿子,刘煜作为皇叔当然也随行了,那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看上去倒是“感人至极”。   ——但他们是否真的心无芥蒂,那就只有本人才知道真相了。   徐贵妃虽然倒了,但蒋昭容也因此没有了皇嗣,就算她的圣宠不减,能够生下足以跟皇长子抗衡的皇子,最快也要两年以后,更何况她还不能保证自己绝对能一举得男。   即便这位还不见踪影的皇次子能顺利长大,但皇长子比他大这么多岁数,那时候也早就在徐太后和徐家的庇护下长大成人、站住脚跟,皇次子再想跟自己羽翼渐丰的成年兄长争位,那就得看皇帝和蒋家这边愿不愿意为他争了。   照晓年这个局外人来看,若是皇帝能够护得住他,现在就不会让蒋昭容没了孩子,而蒋家若愿意为他们母子出头,也不会让当年的琬嫔在宫中被徐太后和徐贵妃压得缓不过气来,光靠急功近利的蒋三爷,显然是成不了事的。   徐家这次用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拿贵妃去换对手的底牌,不可谓不心狠,也不可谓不机智。   起码在大多数人看来,只要徐太后尚在,有皇长子在手,徐家就能屹立不倒。   只可怜了殷切期盼这孩子降生的冀州皇帝和刚刚才升了位分的蒋昭容,还有一心想做国舅的蒋三爷,到头来黄粱一梦,破碎而醒。   “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宫中就已经如此波澜迭起,若是再多几个儿子,岂不是……”   晓年现在万分庆幸祖父已经不在皇长子身边,要不然他们可真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只是一想到那些阴谋算计竟然连一个未出世的宝宝都不放过,身为医者的晓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刘煜见晓年听说宫里的事情就不太开怀,知道他不喜欢这些,于是转而问道:“今天在这里睡。”   如果不是今天宫里发生了大事,他其实是想早点回到晓年身边的。   昨夜虽未能温存一番,但抱着自己的珍宝睡觉,感觉很踏实,哪怕根本没用药油、进药浴,他也能睡得安稳。   晓年闻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稍稍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回答道:“今天恐怕不行……”   早上他好不容易借着兔子冰雕才瞒天过海,刚刚出门的时候小虎崽都追到门口了,看样子等不到他回去是不会乖乖睡觉的。   “那什么时候可以。”煜亲王虽然面无表情,但晓年还是诡异地听出了一丝委屈的意思。   晓年红着脸道:“过两天吧……”起码要等小虎崽不这么警觉了,才能过来啊。   他莫名有种父母瞒着孩子偷偷摸摸亲热的羞耻感,所以更加不自在起来。   可偏偏他与刘煜还什么都没有做,但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睡在一处只是盖被子纯聊天。   也不知道是心里有鬼,所以看谁都有鬼,晓年总觉得门口那和刘煜一样面无表情的侍卫看他眼神怪怪的。   简大夫怎么也猜不到,他们觉得怪怪的,不是简大夫跟自家殿下睡在了一处,而是觉得人都睡在一处了,简大夫白天还能活蹦乱跳(雾),一点事儿都没有。   ……   就在晓年和刘煜在说话的时候,此刻在皇宫之中,也有人在对话。   冀州皇帝坐在床榻边,满脸疼惜地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握住她的手道:“琬儿,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不要伤心了,你再这样伤心,伤了自己的身子,难过却是朕呐。”   那女子容貌秀美,眉宇间却满是哀愁,无声落泪的样子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柔美。   听到皇帝的安慰,她慢慢转过头看过来,语气凄楚:“那是陛下的孩子啊,他们为何能如此狠心……臣妾无能,没办法保住皇嗣……臣妾就该和他一起去了才是,好过现在这般肝肠寸断……”   刘炘握紧了她的手:“胡说,你好好的,以后还要为朕生下许多孩子,怎么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来……不怪你,要怪就怪朕,没办法护住你们母子,这么多年只能让你受委屈。”   “臣妾有陛下,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臣妾只是心疼陛下……若沅姐姐还在,想必也会心疼陛下的。”   蒋昭容微微垂目,提及已经被追封为淑妃的沅嫔,语意温柔:“当初我与沅姐姐亲似姐妹,相约要为陛下诞下子嗣,只是没想到,我们竟然都……”   她也是很久之后才从陛下口中得知,当年比她得宠的沅嫔曾经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只是沅嫔的命更不好,最后不仅没保住孩子,连自己也丢了性命。   还没庆幸沅嫔没有这个福分,自己竟然就走了她的老路。   一想到原本可以生下皇嗣、母凭子贵,现在却功亏一篑,蒋琬儿心如刀割,恨不得将寒池殿里的徐氏千刀万剐。   她已经千般小心、万般小心,徐太后和徐氏送来的东西,无论是吃食还是物件,碰都不会碰。   本来想着对方不敢在景和宫作祟,谁知道徐太后竟然如此狠心,哪怕牺牲掉一个侄女,也要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若是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到景和宫去,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提及沅嫔,是蒋昭容故意为之,她知道这是陛下心中永远的痛,碰一碰都会痛不欲生。   现在他越是痛,就越可能激起怒意,生出执念……她虽然失子,但也不能白白这么被徐太后暗害,只要陛下心中生出更多怨恨,就一定会与徐太后起争执,到时候她也能得到应有的补偿。   刘炘闻言,果然动容,他闭上眼睛,似在回忆早逝的爱妃。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已经目露坚毅:“琬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失去这个孩子的。”   “陛下,您想做什么?”蒋昭容用瘦弱的手回握对方:“与这孩子无缘,是臣妾福薄,陛下万万不可为臣妾做什么事,若令太后……令太后不满,她……”仿佛感到可怕,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动。   年轻的冀州皇帝听到徐太后的名讳,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恼怒和憎恶:“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徐氏狠毒,原本应该一杯毒酒赐死,朕还能允许她活在寒池宫,太后应当非常满意才是!”   他用力捏着蒋昭容的手,她有心挣脱却不敢动,甚至连呼痛都不敢。   “你好好休养,别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等养好了身体,咱们再有孩子,朕一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让他称为世上最尊贵的人!”   ——世上最尊贵的人……那不就是皇帝吗?!   蒋琬儿闻言,心中狂喜,脸上却仍是一副柔弱模样:“为了陛下,臣妾一定会好好休养。”   从蒋昭容的漱凌殿出来,刘炘回了自己的寝宫,内官总管周旗跟着自家陛下,一路不敢出声。   等到了内室,冀州皇帝突然开口问道:“那东西,处理掉了吗?”   周旗心中一凛,想起那女官惊恐的表情,微微颤动:“回陛下的话,已经处理干净了。”   “那些看到的人呢?”   “陛下放心,原本就只有一个女官和一个嬷嬷看到,已经不能说出去了。”   “嗯,这件事就不要跟昭容提及了,徒增她伤心。”   “是,陛下。”   刘炘挥了挥手,让周旗退下,自己则拿起桌上的奏折看了半个时辰。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还没来得及看奏折……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哪怕一天也不能荒废。   看着看着,想到刚刚蒋琬儿的娇弱深情的样子,刘炘不禁冷笑。   ——这样一个蠢妇,早就着了别人的道却不自知,竟然还敢在他面前耍心眼。如果不是他盯着慈宁宫和漱凌殿,及时发现了端倪,恐怕这十月一过,她就要生下一个怪胎,引得天下人耻笑了!   徐太后打定主意不让这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那他就干脆如了她的愿。   但也不能让她这么开心的如愿……就趁此机会,卸掉她一根臂膀,正好礼尚往来。   徐氏善妒,虽然知道蒋琬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足为惧,但只要稍加挑拨引导,她就能够做出让人满意的事情。   再加上蒋昭容身边还有皇帝派去专门“照顾”和“保护”她的人,只要里外配合,自然能导一出天衣无缝的戏。   ——皇长子的生母进了冷宫,这对徐家到底是巨大的打击,这样一来,相比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断了胳膊的徐太后恐怕要势弱了……   刘炘把手中的奏折丢回案几之上,心中思索:该如何让他们尊贵的太后生出忧患意识,想办法帮他对付对付刘煜呢?   ……   这个对皇宫来说多灾多难的冬天,终于慢慢地离开了冀州,大地眼看就要回春。   为了补偿意外失子的蒋昭容,借着新年伊始,举国同庆,陛下又封了一位夫人——蒋昭容变成了蒋德妃,另得赏赐无数。   徐太后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专心致志地照顾又大病了一场的皇长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兴安雪岭传来了一个令宗室和朝廷都为之震惊的消息。   北境的主人、镇守兴安雪岭的瑥亲王,殁了。 第56章 离京   兴安雪岭,对于晓年来说就是冀州的最北端,那里有最冷的冬天。   晓年对冀州皇族没有太多了解,听蒋子谦介绍才知,瑥亲王是敬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他不在之后,宗室里剩下的与敬皇帝同辈的皇族,就只剩下玦亲王一人了。   由于北境距离京城太过遥远,作为镇守边境的皇族,又是先帝和现任冀州皇帝的皇叔,瑥亲王在兴安雪岭百姓心中的地位,恐怕比远在天边的皇帝还要高。   如今他一死,形势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北境立刻传来局势不稳的消息,这足以让原本还在质疑蒋昭容升位太快的人都不再有暇提及此事。   晓年虽对兴安雪岭不熟悉,但眼看宫中这般尔虞我诈,也能猜到北境现在的情况会有多复杂。   瑥亲王生前曾请立世子,但他本人似乎更喜欢庶出的小儿子。朝廷迟迟没有定夺,再加上后来好不容易当上世子的瑥亲王长子又早逝,自然会引得某些人心存侥幸和期待。   原本不是没想过要以此牵制北境,谁知道瑥亲王却突然殁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再派皇族代替瑥亲王一脉,不仅不是最妥帖的方式,还有可能引发更大的矛盾……如果北境不稳,举国危矣。   “如今派谁去兴安,恐怕都压不住那里的事情,”徐太后对冀州皇帝谏言道:“唯有阿煜过去,兴许还能管住事。”   冀州皇帝闻言,面露难色:“可阿煜的魇症才刚有起色,若是因为此行恶化,岂不功亏一篑?”   徐太后心道:你还真是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演出瘾来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如今北境局势如此紧张,虽然哀家也心疼阿煜,但眼下实在没有办法,不让他去,难道要玦亲王家的阿烁或者阿烽去?到时候不仅管不了什么事,还把人给折在了雪岭,陛下又如何跟你皇叔交代?”   徐贵妃的事情发生之后,由于是他们徐家“理亏”,徐太后硬生生折断了“臂膀”才得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己,但也在蒋昭容被封夫人一事中失去了绝对的话语权。   “若是没有徐氏毒妇,琬儿还过数月就能为朕生下皇子,到时候名正言顺地晋位,何必要像现在这般受尽委屈……要么琬儿得到应得的赏赐,要么徐氏赐死,反正总要有人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太后向来睿智,想来应该能为朕做一个决定。”   想想帝王当时发狠的样子,就知道徐家这一招釜底抽薪办得有多值得了——皇帝的丧子之痛难愈,可以做不少文章。   但徐家也因此元气大伤是事实,需要不少时间来恢复。   现在太后就怕蒋家也因此站在了皇帝身边,蒋家又代表着刘煜的意见,换句话说,摄政王有可能会成为皇帝的帮手。   与其让他留在京中成为难缠的对手,还不如劝皇帝把他遣到北境去收拾那个烂摊子,反正一年半载肯定是回不来的,而等他回来的时候,徐氏早已经恢复元气,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至于煜亲王那个魇症,正好在路上多磋磨磋磨,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徐太后愈加苦口婆心:“北境有多重要,不用哀家再赘述,陛下清楚。如今事有突然,岂是可以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阿煜一向稳重,他一定能够理解陛下的难处的。”   “让朕再想想,”冀州皇帝似有被说动,但又不能立刻下决心:“让朕再想想吧……”   “时间不等人,阿煜能早一些到北境,兴安也早些安稳,陛下可要尽快做出抉择啊。”   “太后所言甚是,朕会尽快抉择。”冀州皇帝转而问道:“荃儿今日如何?现在饮了药否?”   徐太后见刘炘关心皇长子,心中甚是满意。   ——皇帝再宠爱漱凌殿那个又能如何,现在皇长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他除了选择荃儿,还能选择谁?   ……   晓年发现,自从北境传来不好的消息,刘煜就常常看着他,对方的目光里掺杂了复杂的情绪,让晓年看不太明白。   听了蒋长史的暗示,晓年心中有些猜测,但等到煜亲王府得了圣旨,他才确切知道煜亲王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此去北境,要不要带你一同前往。”   京城距离北境太远,对于刘煜来说,他们还有镇魔队,真要来回也不过几天时间,但镇魔队是只有帝王和他这个摄政王才知的辛秘,刘煜暂时不能告诉晓年,免得让刘炘发现端倪,再次注意到他的身上。   若不用镇魔队,从京城出发去兴安要近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这么长的时间在旅途中,莫说晓年了,恐怕一般人都可能忍受不了。   他连让晓年从府中去校场都舍不得,更何况是这般长途跋涉。   更何况雪岭并非游山玩水的好去处,眼下整个北境动荡不安,兴安更是因为继承人的事情乱成一团,刘煜自己都不知道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又怎么放心带晓年去冒险。   可是,若要把他留在京中,意味着他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而且把晓年独自留在京中也并不安全。   他不在,谁能在刘炘眼皮子底下保护他的小大夫?   到底是京城可怕,还是兴安危险,哪怕是煜亲王,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   更何况晓年的家人也都在京中,若要分开晓年和简家,刘煜试问自己能否这般自私……答案显然是不能。   在刘煜举棋不定的时候,晓年其实也有过犹豫不决。   对于他来说,兴安当然很远,而且祖父他们都在京城,要想毫无牵挂地立刻离开,也不切实际。   但要与刘煜天各一方,似乎也是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刘煜已经渐渐融入了他的生活,轻易无法剥离,一离开可能会让他痛。   在这种情况下,晓年破例临时回了一趟简府,去找祖父商量此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煜亲王既然将自己的病托付于孙儿,若半途而废,实在不是大夫该有的态度,只是路途遥远,如今尚不知会发生什么,孙儿心中有些不安。”   “你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京城,唯一一次去乘音寺还遇到了洪悬大师,可见老天若是要送上机缘,挡都挡不住,但若不出远门,又如何遇到这份难得的机缘呢?”   简遵友慈爱地看向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孙:“如今你还年轻,趁此机会到处走走,绝对是利大于弊的,像洪悬大师那样走到哪里就看到那里,学到哪里,所以才能得到旁人得不到的东西。”   “但孙儿这一去,恐怕短时间内都回不了京城,我……若我在外,一定会非常想念你们。”   “傻孩子,哪怕真要个三年五载又如何呢?我们可以书信往来,只要平安,哪怕隔得再远,总有重聚的一天。”   晓年看向祖父的眼睛,发现那里面藏着一如既往的怜爱和包容,好像无论晓年做怎样的决定,他都会支持。   “你这次若是去北境,也可以代祖父去看看宁安老家,”简遵友语气平缓:“自你曾祖父离开家乡,咱们来京城定居,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孰是孰非,想来也没那么重要了。你趁此机会去本家看看,既然咱们都是一脉相承,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简晓年点头,简遵友就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顿时生出不舍之意来:“等你再回来,你叔母已经生下孩子,到时候你这个做长兄的,可要在外面寻些稀罕东西给他当做见面礼才好。”   知道祖父这是借此安慰自己,晓年眼眶微湿:“孙儿一定找最棒的见面礼给他。”   与祖父商议之后,晓年又去了叔父家里,拜见了两位长辈,简行远和简老爷子的观点基本一致,不过他还补充道:“儿行千里,家里自会担忧,你出门在外,还是要保持警惕,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当想想你祖父和我们,千万注意安全。”   “放心,叔父,我省的。”得到家人的关心,晓年感到心中暖洋洋的,好似装着春天的暖阳。   然后他回到王府,去找了还在外院练功的晓令。   原本以为这家伙总要跟自己有几句拌嘴,谁知道晓令沉默了片刻,竟然道:“你到了外面,若是敢不给我写信,小心回来我不理你了。”   想象晓令在家翘首以盼等自己回信的模样,晓年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竟然还敢笑!”晓令在堂兄面前装不了一抹深沉,就立刻原形毕露:“只是让你写封信回来而已,又没让你寄东西回来,我太仁慈了!”   “没有笑,没有笑,你最好了……我只是在想,我每日要给祖父写信,要给叔父叔母写信,还要给你写信……那我一天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晓年想了想,决定跟自己亲爱的堂弟商量商量:“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与你的信就只能写两行了啊……晓令见信如晤,一切安好,勿念。”   简晓令:“……”现在要求这家伙寄东西,寄很贵的东西,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因为行程比较紧,晓年再没有时间回简府,再加上简吴氏怀有身孕,不能出门送行,所以晓年提前去给叔母道别。   简吴氏这一次怀相不太好,看着就有些憔悴,但她对晓年笑起来,还是像往常那般温柔。   她与简行远说的话基本一样,可见夫妻俩在晓年回来之前就已经商量过了。   “好好保重身体,记得你不是一个人在外行走,能抽点时间就多给家里写写信,让我们知道你到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简晓年两辈子都没见过亲生父母,但上一辈子有福利院的阿姨、义工和一些小伙伴,这辈子有祖父、叔父一家,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过得并不孤单。   现在他即将远行,知道家里人都牵挂着自己,自然要更加小心,不让他们担心。   ……   从简府回到王府,晓年就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好在他初冬时要住到刘煜的主院,早就已经把东西清理了一遍,这次收拾起来就快上许多。   拂冬和敛秋十分能干,苍术和决明也勤快,他们帮着晓年把内务和药庐的东西分别打包起来,才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小虎崽看着拂冬和敛秋姐姐在屋子里忙来忙去,先是晃荡了两圈,然后果断跑去找晓年。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看到晓年也在带着苍术和决明清着东西,小家伙感到又疑惑又着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扒住晓年的腿。   “宝贝,哥哥这边在忙呢,咱们要乖一点,自己玩一下好不好。”   小虎崽对于“收拾东西”这件事非常敏感,生怕哥哥收拾收拾着就给收拾不见了,所以虽然听话地不再去闹,但也卧在旁边一动不动,“监视”哥哥的行动,免得哥哥跑了。   晓年看着它们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小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哥哥不会单独出门的,一定带你们走啊。”   这是他和刘煜已经商量好的事情,虽然晓年还不知道小虎崽的身份,但刘煜心里一清二楚。   当初虽然说好双星与皇宫再无瓜葛,就当做真的已经死了,但保不齐刘炘趁他不在出什么幺蛾子——这个连亲生儿子都没有半点情谊可言、说放弃就放弃、说利用就利用的男人,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为避免晓年担心,刘煜决定让晓年带着双星一同北上,由晓年照顾它们,不太打眼。   至于府里,他已经安排妥当,就算刘炘突然“闲逛”到煜亲王府,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小虎崽闻言,知道自己不用留下来看家(雾),顿时精神了,突然就有了参与的兴趣。   它们爬到博古架上,用小爪爪拍拍上面的盒子,示意苍术和决明把自己拍过的盒子装起来。   晓年走过去一手捞一个,把它们抱到一边去,摸摸它们的小脑袋道:“就在这里不许动,再动打屁屁了!”   被威胁的小虎崽只能趴在旁边,小脑袋搁在自己的小爪子上,眼睛随着大人走动从左移动到右,再从右移动到左。   ——要出门去玩了……“大家伙”也跟它们一起吗?这次可以让他带乖乖和崽崽骑大马吗?   但让小家伙失望的事,刘煜这次不能陪晓年和小虎崽慢慢北上了,他必须先行一步赶往兴安雪岭。   夜晚,等晓年把小虎崽哄睡着了,他来到刘煜的卧房,听刘煜交代事情。   “我的隐卫将分成三处,一部分留京负责看护王府,同时照看你的家人;另外两部分,我带走一批,剩下的全部给你,武原和子谦也留在你身边。”   ——把郑大人和蒋大人都留给他,这就等于刘煜身边没有最得力的心腹……   “这不行,我身边有这么多侍卫大哥已经非常安全,郑大人可以保护你,蒋大人可以帮你处理事务,他们在我身边,岂不是没有发挥作用。”   刘煜握住晓年的手:“他们在你身边,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才是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晓年闻言,脸上发烫:“那我要担心你怎么办?”   刘煜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安抚道:“我们此去兴安,对于瑥亲王一脉来说,既是朝廷送去的牵制,也可能是一股助力,尤其是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所以在最终选择镇边之主之前,他们会极力拉拢我煜亲王府,不敢轻易得罪于我。”   对于晓年,他总是有十二分的耐心,所以向他解释起前因后果来从来不会像对别人一般惜字如金。   这时候晓年突然想到了什么,焦急道:“那有没有可能,有人故意暗害与你,然后嫁祸给对手。”电视剧里不是常有这种情节吗?   刘煜见他满脸焦急的模样,知道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急,恨不得抱着他打包带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我会非常小心的,所以你不要担心。”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在宁安不要待太长时间,我恐怕等不了太久。”如果见不到你的话……   听到刘煜的保证和“嘱托”,晓年乖巧地点点头:“那你说话算话……我也说话算话,我只是受祖父之托去宁安老家看看,那里的族人我都不认识,估摸着也待不了多久,我们……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刘煜捧着晓年的脸,从他的额头一路吻到嘴唇,起初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轻吻,似乎是想把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对,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为什么一定要深夜赶路,不能明天一早再走吗?”这一点让晓年十分不解。   “以后再跟你解释这件事,总之晚上走,方便一些,也安全一些。”   ——他们并非骑马北上,而是要用镇魔队的方法……那个方法不能示于人前,自然只能深夜出行。   刘煜不跟他说的事情,就代表这件事他知道了没有好处,或者时机还不成熟,所以晓年也不再多问。   一想到他晚上就要离开了,晓年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舍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竟然往刘煜身上扑去,亲吻他的嘴唇,因为用力太猛,若不是刘煜及时用手扶住他,两人恐怕要撞到一起。   等晓年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做什么事,顿时羞涩不已,低下头直往后躲,一边躲还一边语无伦次地道:“你该……该休息了,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要出发了,先休整一下,呜……”   晓年话还没说完,刘煜就抱住了他,加深了刚刚那个吻。   过了好一会儿,刘煜才把因呼吸不畅而喘着气的晓年搂进了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背,让他能够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   等晓年在刘煜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中平复下来,刘煜才松开了晓年。   他让晓年躺进被子里,帮他脱掉鞋子,盖好被子:“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被人看着睡觉,原本是件让人有些不自在的事情,但听到刘煜的声音,晓年又觉得十分安心。   他听话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刘煜还在自己身边,竟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刘煜坐在床沿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小大夫的睡颜,终于体会到万般不舍是何等感觉。   ——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希望他的小大夫能够高兴一些……   就这样安静地坐到了后半夜,刘煜小心地站起身来,走到外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郑荣和蒋智都在门口,见自家殿下出来了,皆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道:“殿下。”   “孤这就出发,晓年和……它们,就拜托武原和子谦了。”   “殿下放心,一切交给属下,”蒋智对刘煜禀报道:“镇魔队已经在京郊整队好。”   刘煜点点头,他又回头往房间的的方向望了望,然后转身大步走向书房——他会带着隐卫从那里的密道离开,然后趁着夜色出城。   ……   第二天清晨,等晓年醒来的时候,刘煜自然已经没有了踪影。   他沉默不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小虎崽醒来,就带它们用膳。   小虎崽见哥哥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一边吃奶糊糊,一边时不时看看他,等晓年吃东西的时候,它们也不像平时那般“觊觎”他碗里的东西,而是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身边。   晓年吃了两口,没有什么食欲,就把竹箸给放了下来,小虎崽立刻用小鼻子拱了拱他放竹箸的小碟,示意他再吃一点。   看着小虎崽贴心懂事的小模样,晓年心里明媚了一些,他拿起竹箸夹起一个小包子:“哥哥每次都要你们乖乖吃饭,但自己却没有遵守规矩,真是太不应该了,谢谢乖乖和崽崽监督哥哥。”   这时候拂冬过来道:“简大夫,咱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刚刚又检查过一遍,蒋大人来问,咱们何时可以出发。”   晓年看了看天色,对她道:“就按原定计划,辰时三刻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作者君,小攻不会离线滴~   另外,昨天有萌萌以为蒋昭容怀了小老虎,其实不是的哈,那个孩子是真的被徐太后给害了,所以生有缺陷~~冀州目前出场的先祖返魂只有大白虎和小虎崽。 第57章 宁安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用后脚站在晓年的腿上,小爪爪扒在车窗上,伸头看外面的风景。   晓年一手扶着一个小屁屁,生怕它们跌倒或者一不小心太激动往外蹦跶。   偶尔看到田地里的耕牛或者没见过的其它动物,它们就会叫得更起劲,也不知道是害怕多一些还是好奇多一些。   好在这一次不像上次去秋狩,周围都是马车,到了营地也有人来人往的,小虎崽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   自己出行的好处就在于什么事情都自由些,不用考虑大部队的需求。   但他们这一次的行程也不是非常轻松,事实上还安排得比较“满”,白日几乎没有停留的时候,一直都在赶路,到了晚上才在就近的城池歇息。   晓年嗅了嗅自己调配的薄荷和佛手柑的复合精油,用来预防晕车。   ——毕竟他在九州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万一不适应,也能以防万一。   小虎崽看了一会儿风景,因为很多东西都是陌生的,感到有点不太尽兴,乖乖摇着小尾巴,冲着晓年嗷呜叫,晓年立刻心领神会。   他也凑到窗边,小声地跟它们介绍:“那是迎春花,就是迎接春天的小黄花,上次哥哥不是摘给你们看了的吗,有五片或者六片小花瓣……那边应该是红枫树吧,已经算有些规模了,等秋天来看会更漂亮,秋狩的时候咱们见过,只是颜色不一样了,你们就不认识了……”   小虎崽认真地听晓年说话,偶尔还嗷呜叫一下跟他“互动”。   晓年怕它们站的时间长了,对脊椎不好,就抱着它们看窗外的风景,小家伙就把小爪爪搭在他的手腕上,时不时地摸一摸,表示自己正听着呢。   同在马车里的拂冬看到简大夫温柔耐心的样子,和小公子乖巧听话的小模样,心中不禁莞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拂冬觉得无论是简大夫还是小公子,离开京城后都活泼了不少。   说实话,就连她自己不也是感到轻松很多,哪怕一直都在赶路,也觉得离开了俗世一般。   拂冬是跟着晓年一起出门的,敛秋则留在王府看着屋子。她手里也有一瓶简大夫给的药油,时不时滴一点在帕子上闻上一闻,果然感到舒服了。   晓年跟小虎崽做了一会儿“导游讲解”,原本想跟小家伙讲讲他们到哪里了,却发现自己忘记下一个目的地的名字,于是转过头问拂冬:“姐姐,咱们到下一处歇脚的地方,还有多久?是大城吗?”   为了尽可能保证简大夫和小公子的安全,他们从未选择在荒郊野岭落脚。   蒋长史为此做了很多准备,规划了一条极为严格的路线并作出了详实的计划表,时间精准到一刻钟的差距。   让晓年记药草和内经没问题,他都能倒背如流,可对地名和方位就有些欠缺了,属于一出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那种,所以也没记住蒋子谦做的安排。   拂冬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几张纸来,仔细找了找,回答他道:“简大夫,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宽城,日落之前应当可以赶到。”   他们手上有煜王府的路引和印信,哪怕城门已经关闭,也可以想办法进城,但那样未免太过打眼,蒋子谦觉得在城门关闭以前以普通百姓的方式入城,会更安全些,所以他们也尽量以此时间为界,该赶路的时候赶路,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想想他们离开京城也有六天多了,才走了十分之一的路程,也不知道刘煜那边到哪里了……   等到了宽城,晓年他们的马车随着城门口的队伍入了城,但没有住官署的院子,蒋长史按照之前的计划找了靠近另一个城门的客栈,方便出城。   原本刘煜想让晓年不要这么着急赶路,可以慢慢北上,免得身体吃不消,但晓年想尽快与他见面,所以不愿多做停留。   入住了客栈之后,晓年他们也没有打算出去逛,吃过晚膳休整了一下就准备早些睡觉,也好养足精神第二天继续赶路。   小虎崽现在只要有哥哥在,基本上就不怕陌生的环境了,它们在晓年的注视下在“新”房间里闲庭信步地探了会儿险。   这段时间在小家伙看来,就是不断地搬家,每天都住新房子(雾),但都只住一天。   它们还以为凡是住过的屋子就都是哥哥和它们的了(大雾),所以把新屋子都当成自己的地盘来“巡查”,偶尔会嫌弃一点,但想想“大家伙”的屋子再好再大、房间再多,但是摆设千篇一律、花样没有这么多,也就释怀了。   晓年看它们自己玩自己的,客栈的房间里又没有大大小小的摆件,所以没什么危险,于是放下心来给简家人写信。   虽然跟晓令说每天要给很多人写信,但其实并不用分开都写,到时候祖父看到了,必会告诉叔父、叔母和晓令他们,这样晓年也好节省些时间多休息。   一天几乎都待在马车上,小虎崽的事情又暂时不能告诉祖父他们,照理说简大夫其实写不出什么花来。   可晓年总有办法,把平淡的东西描述得极其美好,连简太医都曾经说过,晓年有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把旅途写得越生动有趣,祖父他们也就越放心……   晓年落的每一笔,都不像表面上来得那般随意轻松,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样辛苦,反而能在努力回忆这些细节的时候,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地方,让原本枯燥的行程也变得有些色彩了。   小虎崽把新地盘给转了一遍之后,觉得还算“可以入眼”,于是满意地跑过来找哥哥。   它们顺着晓年的衣摆爬到他腿上,然后再站在晓年的腿上,扒在案几的边边上,齐刷刷看他写信。   那认真专注盯着笔尖的小模样,好像它们能看懂似的。   如果抛去不会研磨端茶,抛去喜欢用小爪爪去够晓年的笔尖,再抛去偶尔想要帮晓年翻页,它们这“小书童”还是很称职的。   晓年写完信后,会给小虎崽念一遍,然后再把信装进信封里,请高随去给蒋大人,托他们的人送回京里。   由于第二天一大早要收拾好东西,等城门一开就要出城,所以晓年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就洗漱了一番然后带小虎崽去睡觉了。   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想:不知道刘煜现在到哪里了……   ——骑马应当比马车要快,他们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走到五分之一的地方。   ……   此时,在千里之外的兴安,煜亲王殿下独坐屋内,心里也在想着晓年。   ——他们今日应当已到了宽城,接下来沿路都是些小城,不知道他的小大夫能不能住得惯……   刘煜及部下早就已经抵达兴安,也见到了瑥亲王的次子刘炫,但却一直没有见到瑥亲王的嫡长孙,刘葵。   据王府的人说,大公子因为祖父瑥亲王的突然离世,一时之间悲痛不已,竟然跟着这样病倒了,因伤寒属于疫症,所以暂时无法面见煜亲王。   但来求见刘煜的刘炫却暗示,自己这个出身尊贵的侄子根本就没有生病,侍从所托之词完全是在欺骗身为长辈的煜亲王。   “葵儿身子一向不太康健,这确有其事,只是这一次……母妃与我到他院子里,只是想探望他一番,却皆被他的人阻在外面,要请御医给他诊病,他又不愿,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刘炫并非现任的瑥亲王妃所生,但称王妃为母妃,还直呼大公子的乳名,却是半点都没有不自在的意思,好似与他们的关系极为亲密。   他见刘煜没有表示,不知道他是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还是把那“伤寒”一说信以为真,于是赶忙补充道:“父王在世的时候体谅葵儿年幼多病,常常免了他日日去请安,所以他极少出自己的院门……这次殿下从天京远道而来,想来他一定会尽快好起来,来给您请安。”   得了伤寒的人,怎么可能“尽快好起来” ……他三言两语就把一个体弱多病、娇生惯养、不尊长辈、满嘴谎言的大公子刘葵描绘出来。   于是,初来兴安的煜亲王,对大公子的第一印象恐怕极其“深刻”。   虽然冀州皇帝有心隐瞒北境的事情,但同是皇族,刘煜也有自己的方法调查,所以有些事情还是略知一二。   然而你,无论是他得到的消息,还是亲眼目睹的情况,都无一不在表明,即便瑥亲王只有两个儿子,但兴安的情况,却并不比宫城中简单多少。   瑥亲王明明有嫡长子、嫡长孙却不喜欢……造成这些的原因,说来话长。   当年无缘大统之后,瑥亲王虽有一母同胞的兄长敬皇帝,但对方半点挽留弟弟在京城享福的意思都没有,还是让他封王之后立刻前往兴安边陲的极寒之地,因此给他心里埋下了一颗埋怨的种子。   瑥亲王的第一任王妃只是骠骑将军家的次女,显然不能给瑥亲王带来任何助力。   而这位王妃原本就是其父亲,孝皇帝为了给太子铺路、进一步削弱刘瑥势力而指婚的,自然不得他喜欢,连带着世子也不受起待见。   王妃生下长子之后不久就殁了,这时候山高皇帝远,无人约束,孝期一过他就很快续娶了新王妃。   瑥亲王的继王妃苗氏出生地方豪族,身边的侍女后来为瑥亲王添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刘炫。   虽然宗室迟迟没有承认她的地位,也没有同意将庶子记在苗氏的名下,但在兴安,这已经是件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所以不仅是刘炫对继王妃亲近,继王妃对自己这个庶子,也是百般维护。   而这时候已经登基的敬皇帝基本不再管瑥亲王的私事,直到请封世子的折子送上来;后来厉皇帝和刘炘相继继位,也曾收到过兴安递上来请求改封世子的折子。   在这一件事上,冀州几位皇帝的意见是一致的:不能让弟弟(叔叔)过得太安逸了。   于是他们先后驳回了瑥亲王请封次子为世子的折子,最后世子之位尘埃落定,瑥亲王又一次未能如愿,更是生气,又有继王妃在旁吹枕边风,日积月累下去,就变成了“后爹”。   于是,郁郁不得志的瑥亲王世子比他父亲离世还要早,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刘葵面对严厉的祖父和常常与之相争的叔叔,就撒手西去。   虽然世子妃王氏的家族显赫,但她本人的性格从表面来看却有些过于懦弱,在世子死后不敢与王府的主人相争,一味关在自己屋里吃斋念佛。   世子不得瑥亲王喜欢,她也不得自己的后一位婆母喜爱,夫妻俩儿原本在王府里存在感都不高。   在世子死去之后,世子妃几乎成了落灰的摆件,基本不愿过问王府的事情,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不怎么关心。   继王妃苗氏掌控瑥亲王府多年,是这里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对于宗室和朝廷派来“主持大局”的摄政王刘煜,保持着适可而止的殷勤和恰到好处的距离。   一边表现出适度的热情,时而拜会;一边却如此冷淡疏离,迟迟不见……   煜亲王此行该怎么选,在众人面前,应该一目了然了。   ……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晓年他们距离瑥亲王的封地越来越近。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经过了不少城池,虽然没有办法停下脚步仔细去看,但对于简大夫和小虎崽来说,都是十分难忘的旅程。   这一天,在经过一个驿站做短暂休整、准备出发的时候,蒋子谦跟晓年道:“接下来,我们就会抵达宁安城,为了保证安全,我们暂时没有将简大夫你的行踪告知宁安简府。”   晓年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我们从天京出发以前,祖父就已经给宁安去信,想来本家应该已经知道我此行要路过宁安,等我们到了城内,再送上拜帖,登门拜访就好。”   等看到了宁安高大的城门,晓年心中道:这就是本家所在啊……   大概是因为完全没有关于宁安的记忆,他并没有近乡情怯的感觉,有的只是陌生,和好奇。 第58章 族人   由于简大夫要在宁安城作短暂停留,所以他们这次没有住在靠近城门的客栈,而是找了官署的院子来住。   那里是宁安城最繁华的地段,距离简府的老宅大概有半个时辰的车程。   当天蒋长史就派人去简府送晓年的拜帖,言道第二日登门拜访。   拂冬自己的家人都在王府,对于这种“久别重逢”的事情比晓年还要激动几分,当天夜里就想让简大夫试试去拜访本家长辈要穿的衣服。   “拂冬姐姐,我看这件就挺不错的,还有必要再试吗?”晓年已经换上了第二套衣服,看小姐姐的架势还想让他穿第三套。   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带了这么多“新装备”出门,难怪行李装了满满一个马车还不够。   可惜当时他只收拾了药庐的东西,内务的行李全权交给了拂冬和敛秋,要不然他绝对会让她们少装一点。   拂冬的解释是:“因为不知道要去多久,怕到了那边临时找不到好料子,也没有宫中制衣局的好手艺,简大夫会穿不惯,所以殿下吩咐多带些成衣。”当然了,料子也没少带。   路途中都在马车上,没地方展示,也没时间准备,现在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晓年:“……”他在穿宫廷制衣局出品的衣服前已经穿了十几年带普通料子、普通手艺的版本,有什么好穿不惯的!   不过,除了殿下的吩咐,拂冬也有自己的理解。   她知道简太医的父亲、也就是简大夫的曾祖父是离家到京中闯荡的,正所谓衣锦还乡,简大夫代表了家中长辈,回到家乡自然要收拾得光鲜一点。   她一边拿起另一件外衫,一边笑道:“简大夫莫要仗着自己俊美,穿什么都精神,就小瞧了这人靠衣装的力量。”   晓年见拂冬神采奕奕的样子,想着自己进王府以来,她和敛秋一直在晚枫院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和小虎崽,这次拂冬还自告奋勇陪他跑这么远的地方,又有功劳又有苦劳,不好扫她的兴,于是只能无奈地道:“姐姐你高兴就好。”   好在第二天他们不用再赶路,整个留在宁安城的时间都是用来拜访本家长辈的,这样“隆重”一些也不是坏事。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小虎崽在旁边看着晓年换了两套衣服,绕着他跑圈圈,还叫得很有参与感,也不知道是在表达自己的意见,还是纯粹闹场。   晓年被它们转得头晕,弯下腰抓住了一只小虎崽,抱起来举过头顶问道:“宝贝,哥哥这身好看不好看?”   回答他的是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嗷呜声,还有在空中抓呀抓的小爪爪和蹬了蹬的小肥腿。   晓年把它放回地上,小家伙意犹未尽地想往他身上扑,把他吓得赶紧伸手阻止了:“我的小乖乖,这可是新衣服,不能扑哟。”   要是真被小虎崽这么一扑,衣服上准勾丝,若是平时在王府里他绝对不会浪费,还会继续穿,即便是在刘煜面前也是如此,但在本家长辈面前,再这样穿那就有些不合适。   拂冬跟简大夫和小公子生活久了,多少了解小老虎的脾气,知道她要再让简大夫这样“忙”下去,小公子恐怕就要不耐烦了。   它们一旦不耐烦,遭殃的不是人,就是东西……殿下不在的时候,光靠以“宠溺”著称的简大夫,显然是约束不了小公子的。   于是她给晓年再准备了一套,也就偃旗息鼓了。   ……   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晓年换上了自己的“常服”,抱起两个小肥球球就往案几那边走去:“走,咱们看看祖父写了什么。”   晓年把小虎崽放在自己的腿上,抽出信封里的信笺,展开来就看到祖父苍劲有力的字。   小虎崽凑上去,用鼻子闻了闻,发现这是自己熟悉的墨香,立刻拍拍晓年的手臂,表示自己认识这个味道。   由于路途越来越远,往返的信笺渐渐就有了“时差”,晓年收到的这封,还是祖父简遵友十多天前写给他的内容。   即便如此,晓年看起来还是津津有味——这还不是他收过的时隔最长时间的信。   当年在乘音寺遇到了高僧洪悬大师,因缘际会与之成为忘年之交。后来洪悬大师离开冀州去周游列国,偶尔也会给晓年寄信。   最夸张的一次,晓年收到了八个月前大师的手札,里面还夹着一株晒干压实的草药。   据说是因为送信的人途中弄丢了行李,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辗转送到晓年手里,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由于洪悬大师在一处很少停留太长时间,而且行踪不定,所以晓年没有办法跟他回信,要不然就能把他最新的研究跟对方分享了,这是他心底的憾事。   “祖父和叔父都安好,叔母最近变了口味,我记得祖父说过,叔母有晓令的时候,也变过一次口味,这次不知道有没有变回去……晓令被他师父带去校场练习骑射了,算算日子,现在他应当已经掌握得不错了吧……”   小虎崽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听晓年念信,乖乖抬头看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忍不住伸出小爪爪去够他的脸,想摸摸他的酒窝。   晓年抓住了它的小爪爪,轻轻地捏一捏:“过了宁安,再去兴安就快了,你们想不想殿下呢?”   兴安,宁安,远安,就是瑥亲王的封地,郡府与郡同名。从宁安府去更北的兴安郡和远安郡,都只要十天时间。   想想马上就要看到刘煜了,晓年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涟漪。   看到哥哥的表情,小虎崽撇撇嘴。   虽然“大家伙”并不在它们旁边,但哥哥总会念叨起他,好像已经把心分了一半给他,小虎崽对此无计可施。   哪怕它们把小肚肚露出来给晓年摸,他该说起“大家伙”的时候,还是会提及,而且时常说话说话就突然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模样,一看就是在想着什么人。   就因为哥哥频繁提到“大家伙”,它们就算不想也会时常想到了。   小虎崽趁晓年发呆,窜到了案几上面,等晓年回过神来,它们已经用小爪爪沾到了墨水,在桌上踩来踩去,留下了一片狼藉。   晓年:“……”他不过是开了点小差,这个现场也太残忍了!   欲哭无泪地提溜起调皮的小虎崽,他赶紧叫来拂冬帮忙一起打水给小虎崽洗爪爪。   犯了事的小虎崽此刻显得特别乖巧,小尾巴夹在两只小肥腿之间,动也不敢动。   晓年让它们站到水里去,然后抓起一只小爪子就搓一搓,然后再拿另一只洗干净,最后连不小心沾到一点点墨汁的小尾巴也没有放过,统统洗得干干净净。   原本他打算给祖父写信了再去歇息,现在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只能作罢。   “等明天见了本家的长辈,看看情况,再一起给祖父写吧……”晓年看着洗白白之后立刻在他怀里撒娇的小虎崽,也舍不得说它们重话。   他只能拍拍它们的小屁股,语带威胁地道:“今天晚上乖乖和崽崽太不听话了,明天哥哥不在家,可一定要听拂冬姐姐的话,若是哥哥回来的时候听拂冬姐姐说你们不乖,就打屁屁了。”   说是打屁股,其实轻到可以忽略不计了,所以小家伙一点也不怕他的“恐吓”。   但它们见哥哥瞪圆了眼睛,似乎有点生气,还是决定老实一点,嘴里哼哼唧唧地,由着晓年抱着它们上床。   经过这么长时间在外赶路,再加上晓年不是个认床的人,所以很快就和小虎崽们一起进入了梦乡。   他在梦里似乎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个场景,那是祖父在跟他们讲祖籍宁安的事情,可惜隔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细节和内容都是模糊的。   等晓年醒来,已经完全不记得梦里听到了什么。   他只记得祖父提起曾祖父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一些遗憾的。   人对落叶归根总是有些情结,哪怕背井离乡的时候有再大的抱负,对于家乡也总是有些怀念的。   就像他自己,哪怕明知道再也回不去华国,但偶尔梦到了,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所以晓年猜,也许在曾祖父功成名就的某个午夜梦回,他想过要回宁安看看,但最后还是没能回去,所以他跟孩子、也就是晓年的祖父提及宁安的时候,就会带上这种微妙的情绪。   哪怕他们离开宁安的时候,祖父年岁不大,但还是受到其父亲的影响,对宁安有特殊的感情。   ――――――――――――――――――――――――――――――――――――――――   这一夜,有的人睡得香甜,有的人却睡得极不踏实,一大清早就醒了过来,还不小心吵醒了枕边人。   简何氏望着天蒙蒙亮就起身的丈夫,疑惑不解地道:“老爷子做什么去?”   “我去药庐看看。”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边穿起衣衫,一边对妻子道:“你再睡会儿。”   简何氏跟他几十年夫妻,哪里会看不出他心里装了事情,想想一个多月前本家收到的消息,以及昨天刚刚得到的那封拜帖,她开口道:“三叔家的那个孩子,是今日要来吧?”   男子闻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穿衣,回答:“嗯,说是辰时三刻过来,听大哥的意思,是要先留他用午膳。”   昨夜也睡得不太踏实的简何氏干脆也坐起身来,下床伺候他穿衣:“三叔离开家,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当初他去京城的时候,你我才刚成婚,如今咱们都有玄孙了,想想真是岁月如梭啊。”   他们的长孙刚刚得了个小子,得到京城的来信时,满月酒刚刚摆过。   对于简何氏这个简家媳妇来说,这位三叔和他后人的经历,也算是传奇了。   他年少时天赋过人,哪怕是在世代行医的简家里,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人。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过不了几年甚至都能接了简家在宁安城经营的医馆,谁知道这位年少成名的简家三爷竟然突然就“叛逆”了起来。   他不愿待在宁安,而想去更广阔的天地探索,对传说中名医云集的中部各郡、尤其是有太医院的京城充满了向往。   他更想让简家的医术享誉整个冀州,想让世人都知道简家的小方脉之术独树一帜,当被人传颂。   那时候简家就因为三爷要去京城一事,生出了几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部分守旧的简家人认为,宁安才是简家的根基,哪怕京城再大、再好,做人也不应该离开自己的根……离开了,就是忘本。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三爷是为了逐利才忘本,更加不可饶恕。   他说是找高手切磋,其实根本是冲着京城的荣华富贵去的,毕竟中部诸郡的达官贵人,可比北境三郡这严寒之地的贵人要多得多,若随便攀上几个,说不定还能再开个简济堂。   当然,也有不少人担心简三爷去了外面,不小心会遇到什么挫折,困难重重,要重新打拼委实不如在家乡过得舒坦,起码这里有简家积年的名声,怎么也比单打独斗要来的合适。   那时候族长说过,若是他踏出了宁安,简家就当没有这个族人,从此无论他是功成名就还是客死他乡,都与简家无关。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但无论族里的人如何想、如何说,简三爷还是背着自己的行囊,带着自己的妻小,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宁安。   虽然并未将简三爷从族谱上除名,但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除了老一辈的简家人,又有多少年轻子弟知道族里曾有过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长辈。   简三爷去了天京以后,好几年甚至近十年都杳无音信。   有的人猜测他果然没能闯荡出什么名堂来,甚至都不知道流落到那里去当游医了,恐怕是没有脸面再回来了。   结果又过去几年,突然有跟简家医馆往来的药商带回了简三爷的消息。   他去了京城之后,进入了一家医馆,经过十数年的行医,渐渐在京城站住了脚跟,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大夫。   他的儿子简遵友继承其天赋,后来经过层层选拔考校,竟然进了太医院。   但这些成绩,还不足以让简家所有人都觉得当初简三爷走得潇洒、不是个笑话。   后来简家三爷在京中逝世,但他培养的儿子却一步步走到了御医的位置,甚至成为皇帝唯一的儿子的大夫,负责皇长子的脉案。   就在大多数人羡慕的时候,简遵友却出了事情,莫名其妙得罪了摄政王。   宁安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等知道简遵友的长孙代替简太医入了摄政王府给亲王治疗魇症,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且不要说简三爷一家起起落落,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本人该如何心惊,就是本家这边看的人、在远处围观的人,看着也觉得惊心动魄。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简遵友一家这次在劫难逃的时候,没想到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有人说早些年简遵友的孙子到乘音寺得了洪悬大师的一个方子,也有人说是简三爷自己研究了一个新的方子,还有人竟然说是简遵友的孙子天赋过人,自己创了一个方子……   总之,一直受魇症困扰的煜亲王竟然颇为倚重简太医和他那个不及弱冠的长孙。   这次煜亲王奉官家之命北上,到宁安去震慑边境,以防瑥亲王殁后,北疆出现动乱。   备受煜亲王看重的简晓年也获准随行,所以他才能经过宁安,过来拜访本家的长辈。   本家在一个多月之前突然收到了简遵友的来信,告知了这件事情,就已经引起族里不小的动静。   等真正收到简晓年的拜帖,恐怕跟简遵执一样没能睡好的人,不在少数。   ……   想到这里,简何氏轻声道:“这次那孩子回来了,族里若是允许他去祠堂上香,那就好了……想来爹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公爹去世的时候,弥留之际都是念叨着这件事,可见心中执念有多深。   简遵执听了老妻的话,不禁点头。   当年三叔和他父亲关系最要好,但三叔走的时候,兄弟俩儿负了气,他父亲就没去送三叔。   以为他迟早要回到宁安的,但没想到这么一别,彼此就再也未能相见,直到去世的时候他父亲还对这件终生遗憾的事而耿耿于怀。   如今也过去了这么久,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不仅是外出闯荡的三叔,还是留在族里的族人,发生了好的事情,也有不好的事情……   这些年看到简三爷到京城之后发生的种种,又听说了简遵友和简晓年如今在煜亲王跟前的分量,族里的人不是没有想法。   有不屑的,有羡慕的,也有暗地里打着主意的,这些简遵执都能想到。   只是不知道这个从京城来的晓年,会给族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没来宁安还好,这天高皇帝远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可他这一旦来了,那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也别太紧张了,虽然三叔跟爹关系好,但那孩子到底是隔了三辈的晚辈,又不是你一个做长辈的去给他请安。”   “老夫哪里紧张了,你莫要胡说。”老者瞪圆了眼睛,反驳道。   简何氏见他否认:“好好好,是我胡说,你一点都不觉得紧张……行吧,老爷子要这么早去药庐,就去吧,说不定还能遇到别人。”   说不定族里还有别人也睡不着觉,也跑到药庐和苗圃那边去转悠了,正好一起转悠转悠,省得待在房间里,心躁。   简遵执哪里看不出来老妻话中有话,他却没有再跟对方争辩什么,径直出了门。   结果,还真的在苗圃碰到了自己的堂兄,简遵彭——他是大伯家的长子,也是现在的简家族长。   当年毅然决然要让简三爷永不回简家的,正是他的父亲。   ……   对于简晓年回宁安来拜见长辈,简遵彭并不是非常欢迎。   当年三叔离开宁安之前,他的父亲作为族长,可是百般劝阻,可他就是不识好歹。   族长震怒之下,说出那样一席话来,竟然都没有让这个叛逆的小子生出惧怕和悔意。   他不仅离开了简家,也是带着对宗族权威的挑战离开的。   既然当年决定了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宁安,那就再也不要跟简家有任何瓜葛。   如今好像在煜王面前得了脸面,就跑回本家,难道是想耀武扬威不成?   听说那个简晓年如今不过十七岁,就在京城的义诊中给人看病,如今更是连煜亲王的病也能看了,这岂不是玩笑。   若是行医治病真是这么容易的事情,那这世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名医终其一生都看不好一个病人,而抱憾呢?   若简晓年这次登门,他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是简家真正的医术。 第59章 家学   清晨,晓年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一个陌生的床顶。   这是离开京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又一次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如果不是在宁安,恐怕这时候他们已经准备收拾东西继续上路了。   说到底,每天的行程都是如此,听上去有些枯燥,但是心里有盼头,身边又有人陪着,其实一路上并不怎么难熬。   事实上,晓年刚睁开眼睛,一个毛球球就拱了过来,在扑到他胸前的一瞬间,被晓年眼明手快抱住了,要不然一大早就能给他压成内伤。   “嗷呜嗷呜~”感觉皮这一下很开心,小虎崽被哥哥抱在怀里,高兴得直蹬小腿腿。   晓年用两只手把它捧到一边,自己则坐起身来,摸了摸它的背:“乖乖,睡得好吗?”   虽然一直住陌生的地方,但好在小家伙跟它们哥哥一样心大、不认床,每天睡得比他熟,到了点就开始打瞌睡,到了点就醒,除了冬天喜欢跟晓年撒撒娇赖床、非要他抱抱亲亲举高高才肯醒,平时比定了闹钟还准。   小虎崽这边刚落在床上,立刻爪爪齐动往晓年怀里蹭,非要坐在他腿上,然后昂起小脑袋看他,晓年点了点它的小鼻子,给它顺顺毛,才把小家伙抱到它“高冷矜持”的兄弟伙旁边,道一句“待会陪乖乖和崽崽玩”,然后起床洗漱。   穿上拂冬准备的衣服,大清早又被小姐姐狠狠称赞了一番,晓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谢,然后带小虎崽吃早膳。   由于之前他们都是一大早起来赶路,然后白天的时间又基本都在马车上度过,住客栈的话没有院子可以玩耍,即便住的官署准备的院子,也只有傍晚时分才会去歇脚,所以小虎崽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在一个大院子里玩耍了。   它们非常满意这个新屋子,因为带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起码可以活动开来。   晓年坐在石椅上看它们你追我赶地四处跑闹,偶尔上演一阵你咬我小爪子那我也要咬回去的戏码,突然觉得宁安之行有了个不错的开端。   等到了要出发的时候,他对小虎崽招招手:“乖乖,崽崽,到哥哥这里来。”   小虎崽原本已经跑远了,听到晓年的声音,马上撒开小短腿就往这边狂奔,然后被晓年兜住,抱它们到了石桌上,让小家伙并排卧好。   “哥哥今日不在院子里,拂冬姐姐和蒋大人陪你们,要听话一点,中午乖乖吃饭,不可以不午睡就跑到院子里玩,知道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食指轻轻地摸小家伙的额头,乖乖立刻抱住他的手指,还舔了两口,然后就拿自己的小肚肚把晓年的手压在下面,一副不想让晓年走的小模样。   晓年见状不禁莞尔:“时候不早了,哥哥要出发了,早些出发,也好早些回来。”   小虎崽歪着脑袋消化“早些出发”和“早些回来”的关系,最后觉得“早些回来”好像比较占便宜,于是开心地松开了哥哥的手。   在旁看着简大夫成功“哄”到小老虎的拂冬:“……”在简大夫面前就变得傻fufu的小公子啊,怎么办呐。   晓年顺势摸了摸乖乖的小肚子,又摸了摸崽崽的小脑袋,等拂冬和蒋长史“接手”小虎崽,才跟郑荣一起出发,前往简家祖宅。   由于是去拜访长辈,晓年没有带大药箱,而是配了一个便于携带的小药箱,还只会放在马车里备不时之需,而并不随身背着。   郑荣人高马大的,又颇得煜亲王真传,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初看上去显得十分严肃。   他一路亲自保护晓年和小老虎的安全,除了睡觉的时候,只要晓年抬头,或者往门外看去,总能看到他恪尽职守地跟在自己旁边。   赶路的时候,都是晓年和拂冬带着小虎崽坐车里,他和御者坐在一处,哪怕晓年请他进去休息,郑荣也会婉拒。   当然,那种不带着笑婉拒的样子,着实有些生硬吓人,只是晓年已经熟悉他的秉性,所以一点都不害怕。   再加上郑荣是刘煜的心腹,晓年爱屋及乌(雾),看他一直倍感亲切,觉得有自己人带来的安全感。   殊不知每次暗卫营的侍卫看到晓年对郑荣笑,内心都是惊涛骇浪:简大夫见到郑大人还能笑得如此灿烂,真乃神人!   原本只是去拜访本家的长辈,原不必带郑荣去,但刘煜早就安排好,晓年也就没有推辞。   他们乘着马车,提前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简府,正是不早也不晚,刚好合适。   到简府门口迎接他的,除了一位自称为管家的老者,还有两个看上去二十出头、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见到晓年就微笑起来,主动做起自我介绍来:“我等已翘首以盼多时,这是你晓奉堂兄,我是你晓钧堂兄。”   晓年规规矩矩地对两人行礼,一边行礼一边道:“晓年见过两位兄长。”   对方还礼,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一开始没有说什么话的年轻人突然开口问道:“这位是?”   晓年见他看向郑荣,于是解释道:“这是煜王府的郑大人,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兴安,郑大人负责保护我们一行的安全。”   ——到本家来还带着护卫,不知道这是煜王府的规矩,还是是因为他生性谨慎,亦或者只是为了暗示自己在煜亲王心中的地位……   大概是觉得拦着晓年在门口说了太久的话似乎不太合适,简晓钧也怕这开场弄得太过尴尬,于是又开口打圆场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一看就是煜王府的精英,吾等见之皆仰慕不已。”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摄政王的部下……光是看这架势就不好惹,何必去招惹对方不快。   他状似无意地打断似有话要说的简晓奉,热情地请晓年和郑荣入内:“各位长辈都已经在正堂等你,晓年快随我们来。”   就刚刚对话的过程中,晓年小心观察了一下这两位堂兄的神情,发现了一点端倪。   跟他做介绍的一个,彬彬有礼中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殷勤,看来对他的到来是表示欢迎的。   但另外一个就显得有些疏离冷漠了,他举手投足间还有点高傲,看晓年的时候似是在审视他,一上来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对方是兄长,这般看自己也说得出道理,但到底叫人不怎么舒坦。   ——看来本家的人,对他的态度确实有差别……有的人是欢迎的,有的人,恐怕就不怎么欢迎了。   ……   跟着两位堂兄和管家一路走进了简府,晓年全程微微低着头以示恭敬。   他能够明显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各式目光,可见对于自己的到来,这些爷爷、叔伯、兄弟,也并不能轻松对待。   由刚认识的堂兄引着,向正堂中的长辈一一行礼,晓年暗道:相比于他们家只有祖父、叔父一家和他,加上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六口人,这简家本家还真是人丁兴旺。   就在晓年行礼问候长辈的时候,屋里的人也在默默观察着这个简三爷一支的后辈。   只见他们眼前的少年身着一件水色的交领长袍,腰间束暗色云纹腰带,与袖口、衣摆处的花纹呼应,更显得讲究。   简家在宁安极有声望,家境殷实,又多与城中显贵富户结交,识人不少,但像晓年这般气质绝佳、疏朗清隽的翩翩少年,却并不常见。   他只是往人群中一站,立刻显得温文尔雅,但又卓尔不群。   哪怕对简三爷心存偏见的人,看到他的后人有这般品貌,也不禁心生赞叹和羡慕。   有不少人注意到,刚刚跟着简晓年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到门口没有跟进来,而是立在门口。   从他的气势来看,应当是王府出来的侍卫,只是他穿着普通常服,又没有携带刀剑,是以判断不出品轶。   大多数人跟简晓钧的想法一样,猜测要么是煜亲王殿下着实看重简遵友和简晓年,所以安排了侍卫对其随身保护;要么就是这个晓年自己想展现一下自家在京中的实力,那还有什么比煜王府带来的武将更有说服力呢?   就在大家浮想翩翩的时候,坐于堂中正上的族长简遵彭突然对晓年问道:“寒暑燥湿风火,在人合之奈何?其于万物何以生化?”   晓年毫不犹豫,立刻胸有成竹地答道:“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化生气……”   这是内经素问中五运行大论篇的一段,晓年自幼熟记,倒背如流。   少年之音如泉水清冽自然,不疾不徐,足见他心中有数,因而不慌不忙。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陌生长辈突然考校,却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简晓年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已然超乎他年纪所应展现的风姿。   简遵彭似乎也没有预料到简晓年竟然能如此迅速地作答,还表现得这般出众,于是他又接连出了几题,问脉之后就问处方,处方之后又问炮制,接着又提了几个刁钻难解的案例,大有不难住他就不罢休的意思。   见简遵彭一上来就对初来乍到的简晓年发难,本家的人心里有不同的盘算。   有的纯粹在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些却在暗中观察,看看此人是否可交,还有的心有不忿,等着晓年出丑才好……总之大家各怀心思,围观着这场没有公平可言的“考校”。   然而当晓年一次次出色地回答了简遵彭的难题之后,很多人内心对他的态度,正悄然发生改变。   现在正堂中央那个不卑不亢的少年,仿佛在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有这个实力成为一名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大夫。   眼看着继续下去就显得自家有些过分了,终于有个坐在简遵彭左下手的老者开口道:“你这喜欢考校年轻后生的习惯呐,该改一改了,这孩子第一次回本家来,就被你这么一吓,还以为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千方局的教习,专门给人考试的呢。” 第60章 恶鬼   晓年闻言,不禁抬头看向为自己“解围”的那位老者。   对方抚着胡子,对他微微笑了笑,相比于没有好脸色的简氏族长,看上去倒是挺慈眉善目的。   简遵彭虽然是长房老太爷,但二房的简遵维却比他还要年长,他心中纵有被打断的不快,但也不能在满屋子的晚辈面前表现出来。   再加上简晓年之前表现得确实极好,谈吐不凡不说,年纪轻轻竟然就已经有不少治病救人的经验,他再问下去也不过是长了这小子的威风,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他以老欺少,所以简遵彭干脆顺着简遵维递过来的梯子下来,结束了这场考校。   但他还是面色严肃地对晓年道:“你的基本功还算扎实,但要真正学以致用,还需多些见识,治人之事非儿戏,万不可骄傲自满、玩物懈怠。”   简遵维听他端着架子教训起简晓年来,心道:之前还说什么绝不认三房回来,现在做起长辈来却如此熟练,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暗下嘲讽,面上却不提,转而对晓年笑道:“你这孩子从京城来宁安,竟然才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看来路上赶得紧呐……怎么样,觉得累是不累?”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还是位长辈,又是老者。   晓年立刻回道:“回伯爷爷的话,晓年都是坐在马车里,沿途也都有好好休息,倒不是很累。”   简遵维听了晓年的话,微微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可惜,你还有事在身,要不然多留在宁安些时日,就好让你几位堂兄带你好好逛逛咱们宁安城。这里和京城,还是很不一样的。”   简遵彭见二房的竟然就这样当众与简晓年谈笑风生起来,顿时有些生气。   当初三房的人还未到宁安的时候,他们几房曾坐在一起商量过。   这些人表面说什么要观望,实则心里早就打起了见不得人的小算盘,现在被这小子带个侍卫唬一唬,就以为他在煜亲王面前有多重要,于是觉得有利可图了,竟然放下身段去结交,实在令人不屑。   于是,他又开口问道:“你祖父既已不再负责皇长子的脉案,当有不少时间,如今却叫你一个人来宁安,是何故?”   晓年已经清楚这位族长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友好,但一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反正过两天他就走了,若是还把一个形同陌路的老爷爷放在心上,未免负重太过,不利于轻装上路。   但对方现在明显在说祖父的不是,这就让晓年无法忍耐了。   “伯爷爷说笑了,我祖父虽已不负责皇长子的脉案,但他还是太医院的御医,怎么能说离开京城就离开京城呢,那岂不是玩忽职守吗?更何况祖父年事已高,恐怕也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去岁陛下还特意让晓年代祖父去秋狩,就是怕他经了颠簸。我们做晚辈的,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平安和顺,就算祖父自己想要出远门,晓年也要斗胆劝上一劝的。”   听了他的一席话,在场不少人感到无比惊讶。   料想简晓年绝对不敢拿陛下的口谕来说谎,所以让他们惊讶的是,简遵友既已阴差阳错归于煜亲王门下,竟然还能得到官家的眷顾,可真是幸运至极。   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简三爷一脉的实力——能够得到官家和煜亲王两边的青睐,这简遵友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看来当初他们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不准确了,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宁安和京城隔得太远了,所以消息闭塞。   听简晓年左一句“职责所在”,右一句“陛下有意”,还把做晚辈心疼长辈拿出来说事……简遵彭只觉得太阳穴直跳。   ——刚刚见他文质彬彬,还算守礼,没想到这般牙尖嘴利,也不知道是不是凭着这点本事,才在煜亲王面前得到看重的!   那边简遵彭更加生气,这边简遵维却不愿意他再多说什么,要不然等他彻底得罪了三房,就再难修复关系了。   所以他抢在族长再次开口之前就吩咐自己的孙儿道:“晓年初来宁安,你们几个要好好招呼,去不了外面,那就带他去药庐和苗圃看看……身为简家人,这些是根,不可不看。”   ……   从主院正堂走出来,晓年身边就都是些同辈的简家子弟了,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陪着这个三房来的堂弟四处晃悠。   起码刚刚来“迎接”过他的晓奉堂兄,就明显没有这个意愿,他以功课要做为由,直接带着长房的人离开了。   没有长房的干涉,简晓钧其实觉得更舒坦,于是也不掩藏自己的殷勤,为晓年介绍起族里的情况。   简家长房现在是简遵彭做主,二房有简遵维和简遵执两位老太爷,三房就是晓年家,已经在当年“分家”出去。   至于那四房,简晓钧只道了一句“还剩一个人”,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如此语焉不详,反倒让晓年感到有些好奇。   只不过主人家不愿意提,他也不会这么不知趣地刨根究底,所以等对方又开始介绍年轻一辈的简家子弟,他也就把四房的事情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期间也有二房的堂兄弟好奇,间或问问晓年在京城的情况,他基本都耐着性子一一作了答,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彼此之间的氛围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这样边走边聊,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简家的药庐和苗圃。   由于简家人丁兴旺,所以所谓的药庐其实是整整一个院子,每个学有所成的简家子弟都可以拥有一间屋子做自己的药庐。   院子的主屋并没有任何人专门拥有,那里摆放了简家经历几代才搜集来的医书,以及这些大夫行医几十年留下的案宗。   这也成为晓年走进简家本家之后,唯一觉得羡慕他们的地方。   煜亲王府可以为他搜集珍贵的药材,但却无法在短时间内为他找到这种珍贵的“手稿”。   一个医药世家阖族的精华,就这样搁在了屋子里的博古架上,这让只能看表面、不能拆开看内容的晓年心中生出无限遗憾。   注意到晓年的表情,简晓钧在内的简家子弟总算有种在三房面前有了底气的感觉。   虽然简晓钧有心与晓年交好,但这些卷宗却不是随便可以给人看的东西了。   哪怕是简家自己的子孙,也要达到一定的程度才可以翻阅,更何况是要拿给简晓年这半个外人来看,那族长多半要有借口请家法了。   晓年在想,当年曾祖父离开简家的时候,恐怕也对这个地方念念不舍过。   “咱们从这里再过去,就是家中的苗圃了,”简晓钧对晓年道:“这苗圃种植的草药只是一小部分,简济堂需要的草药量非常大,所以我们有专门的园圃,在城郊的别庄,若你多待几天,就能去别庄看看了。”   经历过义诊,接触过大量的药材取用,晓年想想也知道这些苗圃肯定不够简济堂这样的大医馆消耗的。   而且据他所知,简家不仅有医馆,这些年还开始涉足草药生意,靠着院子里的几块小苗圃,自然远不足以成事。   他在宁安只会待两天,若要去城郊就有些来不及了。   “晓年在京中,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药庐和苗圃?”   虽然有心与晓年交好,但简晓钧觉得有些值得骄傲的东西还是得“炫耀”一下,这样双方在一个平等的层面上交流起来,才好谈事情。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晓年竟然点了点头:“嗯,我在家中和王府都有药庐和苗圃,平时是我和两个徒弟在打理。”   听到晓年都收徒弟了,简晓钧感到更加惊讶了。   晓年解释道:“说是徒弟,其实我自己也还在学习之中,有些东西只有我彻底弄明白了,才能讲给他们听,这个过程对我自己很有帮助。”   简晓钧和几个简家子弟听了晓年的话,都觉得眼前的少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豁达。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在晓年这个年岁的时候,可没有这般谈吐,也没有这样的睿智。   ……   在简府用过午膳,晓年觉得他最感兴趣的部分似乎已经看完了。   简遵维遂让二房的子侄带晓年到简济堂去看看,也好找机会进一步沟通,看什么时候能够谈谈“关键”的事情。   提及家族的医馆,连族长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想在晓年面前展示一下简家的势力,于是没有阻拦。   因为简济堂在另一条街道上,他们从后门出发更近一些,所以几个人就在背街的地方准备登上马车。   就在这个时候,晓年注意到不远处有好像什么动静。   他往那边一看,发现是几个熊孩子,正拿着石头砸某家的木门,眼看他们就要把门给弄垮了,里面的人终于打开门出来了。   晓年定睛一看,发现这位倒霉的房主本人看上去更丧,不修边幅不说,全身上下还透着一股死气沉沉,不似常人。   仿佛被男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几个孩子立刻四散开来,但他们很快又慢慢聚拢回来。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胆子也大些,他对着男子丢了一块石头,叫道:   “打死你!打死你个恶鬼!” 第61章 利益   那边的孩子似乎受了“头领”的鼓舞,再加上这边还有陌生的大人,他们纷纷鼓起勇气,也向那个人投掷石头,一边扔还一边骂他,叫他恶鬼。   晓年看到那个人默不吭声,也不开口反驳,只是用手护住了头,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竟然不生气也不反击,看来平时没少被人这般对待啊……所以,他为什么会被称作恶鬼呢?   “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出发,有时间还能在城里转转……简济堂是宁安城最大的医馆之一,到时候晓年你看看,跟京城的医馆比之如何。”   晓年发现,自那男子出现,简家的人就显得有几分尴尬和局促,似乎不愿多待。   简晓钧甚至有意无意地往他视线的方向移动了一下,挡住了那边的情况,请晓年先上马车。   晓年又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回头就看到郑荣不着痕迹地跟自己点点头,顿时明白自己现在想知道的事情,会有人告诉自己,于是也不再纠结眼前。   正好这时候那男子拎着个布包出门去了,渐渐走远,那些孩子追着他跑了一段,最后可能不敢离家太远,于是只能停下来。   晓年这边也登了马车,在简晓钧等人的带领下,到了简家的医馆,简济堂。   看着人来人往的简济堂,晓年心中暗道:本家不愧是本地的医药世家,首先看这份派头就已经不错了。   这个时候想开一家医馆,和在晓年的故乡华国开一家医院一样,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若非几代积累,没有足够的财力、人脉和坐诊看脉的大夫,很难让医馆开张;   而没有又几代的经营,普通的医馆也达不到像简济堂这样的规模和名气。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冀州皇帝换了多少,北境亲王换了多少,宁安郡守又换了多少,但简家这个医药世家在宁安却是愈来愈壮大。   难怪当初晓年的曾祖父毅然决然离开宁安要去京城闯荡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并不理解,觉得他生有反骨,否则在家乡,何至于那么辛苦,还要从零开始。   晓年知道曾祖父是个极有天赋的人,所以当初他离家的时候,当时的族长才那么震怒,其他人才那么惋惜。   但在晓年看来,追求不同的目标,原本就不存在谁对谁错,曾祖父当年独自走过的路,和若是留在简家而与族人一起走过的路,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简家擅长小方脉,简济堂中的大夫却并非都是简家的大夫。   事实上这几个坐馆的名医,都是自身医术好,但又不像简家这样有家族在身后撑腰,孤木难支,于是在简济堂里给人诊病。   是以除了诊大方脉、小方脉、伤寒、针灸和正骨的大夫,简济堂还有一位看妇人病的大夫,虽说不像太医院那般十一科俱全,但作为地方的医馆,已经非常厉害了。   这时候,刚刚出门时遇到的小插曲,已经无人在意,简晓钧笑着问远道而来的堂弟道:“晓年觉得如何?”   晓年也不吝自己的赞美之词:“简济堂果然不同凡响。”   简家人十分满意晓年的表现,简晓钧觉得眼下时机不错,于是就请晓年到内里一叙。   “不瞒你说,我们简家不仅在郡府有不小的影响力,哪怕是周边城镇的人也会慕名前来求医,你看到的仅仅是一处,事实上简济堂已经开了两处分馆,一个在城北,还有一个在临县。”   这些消息在来宁安之前,刘煜已经派人查过,所以大致的情况晓年也清楚。   他还知道简家涉足草药生意,现在看来,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在宁安郡一带活动,开始向外“探路”了。   晓年心里非常明白,自家与本家几十年未有联系,像本家长房那样为维护氏族威信而对他冷漠、严厉、排斥,才应该是正常的情况。   而像二房伯爷爷简遵维和几位堂兄这般待他亲切周到、甚至有些殷勤的情况,其实反而不符合常理。   能够让对方这般行事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煜亲王府。   毕竟,一个太医在京城的影响力是有限的,更何况与简家拥有自己的医馆不同,祖父和叔叔一个在宫中当值,一个在别的医馆坐诊,若真要论起人脉来,比不上闻名地方的本家。   能够吸引他们目光的,自然是祖父简遵友和晓年身后的煜亲王府。   “我们从自家园圃、从郡府和其余诸县,甚至从兴安雪岭收来了药材,各种品质的都有,品种也齐全,曾经想往南边看看,后来因为分馆的事情就耽搁了。”   简晓钧对晓年坦言道:“正好这次你从京城来,祖父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合计合计。”   至于合计什么,他停了下来,没有明说,但晓年却听得明明白白。   “我这次来北境,是要跟煜亲王殿下去兴安雪岭,一时半会回不了京城,而且来宁安是祖父的安排,晓年能够做主的事情不多,是以堂兄所说之事,恐怕难以参与什么……”   简晓钧似乎早就料到晓年一开始会推脱:“你在煜亲王殿下身边为他治病,自然是最要紧的事情,但就算要去一年半载的功夫,其实也不耽误什么,你我本是一家,以后总有机会联络的……至于族里的东西,原本就该三房得一份,都给你们留着呢。”   现在简晓年“做不了主”不奇怪,最要紧的是达成一个初步的共识,他们这边准备好,等晓年一回京城,就想办法把这条路给走通了。   他看了看晓年身边的郑荣,又道:“祖父知道你在煜王府当差,得了殿下的看重,我们简家虽非豪族,但知道感恩,没这个资格当面感谢,收罗些药材献给殿下,还是能够做到的。”   ——说是本家感激殿下看重祖父和他,所以要“知恩图报”,实则是想通过他们跟煜亲王府搭上线……到时候有摄政王这块金字招牌,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这一环扣一环的劝说,若是原本就心有所图的人,恐怕这会儿已经被对方说服了。   看简遵彭对晓年家的态度,晓年不禁想:若是他这边给了准信,简家二房难道要跟族长一脉对着干了……他们有两位老太爷,连族长都得掂量掂量是没错,难怪有这个胆量开口。   只是这个博弈的过程会有多曲折,晓年想象不到,也不打算花时间去想。   他对简晓钧所说的,基本没什么兴趣,而且他知道,以祖父的见识必然知道宁安此行晓年会遇到什么,但祖父只让他在宁安待两天、看看就走,可见同样对简家能够分来的好处没有想法。   至于扯着煜亲王这面大旗去获利,晓年就更没有意愿了。   但现在说这些,肯定会坏了气氛,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到祖祠去给曾祖父的父母进香,暂时不想把话说得太绝。   他们不要简家本家的利,但并不代表一定要将人拒之千里之外才行。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至于到时候对方满不满意,就看他们自己贪不贪婪了。   想到这里,晓年道:“王爷的事,祖父的事,都由不得我来说话,但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问问祖父的,堂兄这边也可给他老人家去信,免得我去兴安太久,耽误了你们事情。”   简晓钧听到晓年的话,没有得到准信,感到略有些失望,但他见晓年没有将话说死,可见事情还有发展的可能,于是也不再“死缠烂打”。   他很快就将话题岔开,开始说些宁安城的特产和趣闻,让晓年松了一口气。   ……   就在他们谈笑风生的时候,也有人在议论着同样的事情。   简家长房老太爷的书房里,简行伟对父亲道:“伯父不仅让二房的人带简晓年去看了药庐和苗圃,还带他去了医馆,您不让奉儿跟去,万一……”   简遵彭闻言停下笔,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万一?他们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只要有我一日在,就不会允许本家的人向他们献媚讨好。”   “可是,他们背后是煜亲王府,若伯父真能以利诱之,说动简晓年去求煜亲王,那到时候我们再想阻止,恐怕就难了。”   简家四房之中,除了已经去京城的三房和没人愿意提到的四房,如今长房与二房实力相当。   长房虽有简遵彭这个族长,但二房却也有简遵维这个大哥和族里医术最好的简遵执,是以简济堂的医馆在长房手中,但这十年间开的分馆和药材生意却在二房手里。   对于简遵维来说,自然希望能够打通关节,把原本的这条线给拓宽来。   早些年他们的计划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往东南方向走,尤其是将兴安雪岭的珍贵药材,送往东南诸郡,甚至运到青州。另一个计划则是往西南走,那通过京城显然是最快的途径。   如今看来,东南诸郡是煜亲王的封地,简遵友又在京中,在二房眼中,有简三这一脉的襄助,那对他们的药材生意绝对有利。   但这有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简遵友和简晓年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在煜亲王面前能够说上话。   否则他们要想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就得冒着极大的风险,也许到了最后不仅不能成事,还惹恼了煜亲王,最后药材生意做不了还不是最可怕的,说不定阖族都要赔进去。   “等他们回来,你先去那边试探一下,若是那小子到这个份上还没给二房个准信,那多半就是纸糊的老虎了。”   ——若他真的只能空手套白狼,那么带着煜亲王府的侍卫在简家装腔作势总有无用的时候,一旦要给承诺的时候却什么都承诺不了,那就说明根本不是不想给,而是给不了!简三家想到时候什么都不做,白白分得几分利,还借着简家给煜亲王献宝,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简遵彭想到这里,补充道:“你找个机会暗示一下简晓年身边的那个侍卫,看从他嘴里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   “那侍卫跟简晓年是一块儿来的,会不会跟他比较亲近。”   “若是亲近,今天早上就不是那般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了,说不定他被派来保护一个大夫,早就心存不满了。”   “父亲说的是……”简行伟想到了什么,又道:“他们刚刚出门的时候,碰到了舆罄街的那个。”   听到这个地方,简遵彭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而且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其厌恶的神情:“碰到了就碰到了,反正也不认得。”难道二房还会去给他们做介绍不成。   简行伟见父亲不耐烦听到这件事,是以不再继续提起。   “等他们回来了,把人都叫到主院来,我就不相信在这里用膳,他们也敢明目张胆地讨好一个毛头小子。”   “是,父亲。”简行伟从父亲的书房退出来,自去安排事情。   ……   在本家用过晚膳,虽然对着族长的冷脸,但一点没有影响到晓年的食欲。   他在宁安长了见识,而且听堂兄简晓钧说第二天就会安排他进祠堂给长辈进香,能够完成曾祖父的念想,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回去的路上,郑荣跟晓年说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们想要从武原大哥这里套话!”晓年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笑得眉眼弯弯。   这一路从京城走到宁安,晓年身边有蒋智和郑荣,既安心也舒心,比起在王府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自然也更加亲近起来。   再加上蒋智和郑荣比晓年年长,熟悉了以后喊他们一声大哥,两人也不好推辞。   只是蒋智跟晓年说好,只私下喊一喊,到了殿下面前就不这样了。   毕竟某人恨不得把简大夫揣在兜里天天带着,若是不小心被他听到,蒋长史觉得他和郑荣可能会被流放了……   “那武原大哥是如何跟他们说的呢?”套话套到他最亲近的人之一,晓年也是为他们感到可怜。   “没说话。”郑荣面无表情地道。   晓年想想对方小心翼翼、偷偷摸摸,郑荣却一点反应都不给的场景,不禁莞尔。   其实晓年明白他们在拉自家“入伙”时为什么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长房的人觉得他在狐假虎威,借着煜亲王的名义想到简家拿好处,等于什么都不做,却白拿简家的东西。   但二房的人却相信、或者准确地说是迫切希望他是真的得煜亲王看重,能够为本家带来更大的利益。   ——可惜,他要让他们两边都失望了……   回到官署的院子,晓年一如既往得到了热烈欢迎,比起在本家得到的热情多得多。   小虎崽扑到他怀里,嗷呜嗷呜表达着什么,晓年笑道:“乖乖今天乖不乖?”摸摸它的小肚子,发现是圆圆的,就知道小家伙晚饭吃得好,他放下心来。   正准备问问它们白天的情况,吃了午饭有没有午睡,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午后在简宅背街看到的一幕。   对了,都忘记问那“恶鬼”的事情了! 第62章 撑腰   跟郑大人谈过以后, 晓年喃喃道:“也许他并不是食尸的恶鬼……”   郑荣闻言,看向简大夫,似乎对他的话感到有些疑惑。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肯定, 只是有个猜测。”晓年一边说着, 一边仔细思考这个可能性存在的概率。   刚听郑荣说那个人是他简家四房的堂兄, 而且是因为“食尸”而被称作恶鬼的, 晓年只觉得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异事。   但当郑荣说只有人见过他分解尸块, 但却无人真正见其“食尸”, 再联想到简家乃宁安有名的医药世家, 晓年心中隐隐有个更加惊世骇俗的想法。   ——难道这位简晓意堂兄, 是在从事解剖学的研究?   在晓年的“故乡”, 西方文艺复兴时期有位伟大的解剖学家,他冒着受宗教迫害的危险从事人体解剖,后著有一部解剖学巨作,系统而完善地记述了人体各器官系统的形态构造。   之后的几百年间,先后有先驱发现了血液循环的原理,创立了组织学, 细胞学, 发展和深入了神经解剖学的研究, 直到近现代临床医学的开端……   毋庸置疑, 解剖学在医学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   而据晓年所知,解剖学的研究在古时的九州已获得一定的成就,《内经》中提到的“若夫八尺之上, 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循切而得之,其尸可解剖而视之,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皆有大数”,就是较早的理念。   但由于人们长期受到传统观念的束缚,这一学科之后未能得到较大的发展。   如果这位堂兄真的在做这方面的研究,那他可比晓年的祖父还要具有“反骨”!   想到这里,晓年也不禁想尽快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他对郑荣道:“能否请人再跟着我那位堂兄,或者想办法让我去看看他?”   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食尸”,还是什么有关于此的癖好,亦或者真如晓年猜想的一样,是在做先驱者的工作,都只有眼见才为实。   “明日我要代曾祖父去给先辈上香,若是可以的话,明晚我想见见晓意堂兄。”   他们在宁安只待这两天,过了明晚,后天一大清早就要离开,若想搞清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只有明天晚上的机会了。   郑荣看向晓年,对他眼中的迫切虽有不解,但最后还是点点头:“好。”   事实上因为晓年白天表现出了对简晓意的关注,现在就有郑荣的手下跟着他,所以才知道对方今日也出城去找城中衙役弃尸的地方了。   相比于有求必应但容易“管东管西”的煜亲王,以及生性比较谨慎而且特喜欢“打小报告”引来煜亲王的蒋长史,郑荣对晓年的要求一般不会反对,而且多半还会竭尽全力地做到。   所以他说了“好”,晓年就非常感到放心。   等郑荣从简大夫的屋子出来,再去找蒋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蒋子谦今天担了大责,陪(被)小虎崽玩了一天,保守估计绕着院子跑了几十圈,差点没把自诩“身娇体弱”的自己给累趴下。   小虎崽对哥哥那是“宠爱”,根本舍不得他太累,但对别人可就没这么“心慈手软”了,折腾了一天。   等简大夫回来的时候,蒋长史就像见到了亲人。   ——能够把殿下和小公子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们的简大夫是英雄!   看着苦哈哈自己给自己捶腿、一脸纵欲过度而虚弱至极的蒋子谦,郑荣面无表情地把对简小大夫的承诺告诉了对方。   蒋长史闻言,立刻从凳子上弹跳了起来,那利落的身手,感觉再跑上一百圈院子都没问题(雾)。   “郑武原,你疯了吧你,怎么能答应简大夫这件事?!”   郑荣冷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有何不可”的意思。   蒋长史:“……”每次都这样,想打这家伙但又打不过,只能干瞪眼……他现在好想跟殿下告状!   他苦大仇深地道:“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知道那个简家人在跟尸体打交道,怎么还让简大夫去接触他,若是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们如何跟殿下交代!”   他说的倒不是什么鬼神的东西,而主要怕有疫病。   “他自己就是大夫。”在郑荣看来,小小年纪就已经多次参加过京中义诊的晓年不可能没有接触过更可怕的病症,既然晓年有某种愿望,而殿下又不在,他就要帮他实现。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的事情还少吗,你能放心,我可不放心……不行,我得去找简大夫谈谈。”   蒋智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往外走。   “他已经睡了。”郑荣是守着屋里熄了烛火才过来的。   “那我明天去说!”蒋子谦已经放弃和郑荣这种“溺爱孩子”的人对话。   郑武原想了想,觉得蒋子谦劝不动简大夫……   ——若等到更加“溺爱”的那一位来了,他就更没有机会劝了。   ……   第二天清晨,晓年早早起来沐浴焚香。   由于这时候不是清明、中元这样正式祭祖的日子,所以不能着近白的霜色或荼白衣服,只能穿深色长袍,表示肃穆。   他在郑荣的陪同下,再次来到简家,然后跟随本家人到祠堂给祖先的牌位进香磕头。   三房当初并未被除族,只相当于“分家”出去,所以对晓年进祠堂给祖宗上香一事,简遵彭虽有不满,但到底没有阻拦,只是仪式之后依旧对他没有好脸色罢了。   虽然从煜王府的侍卫那里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但简遵彭还是知道了从京城来的这小子没有给二房任何“准信”,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看着二房还在抱有幻想,以为通过简遵友和简晓年就可以搭上煜亲王府,他心中嘲讽不已。   虽然药材生意是二房在管,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简家是一体的,真要毁了这份产业、甚至动摇了简家的根基,那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简遵彭连夜找二房的人商议,试图说服他们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免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连累简家的其他人。   简遵维自打听了简晓钧传回来的话,心里就在打鼓。   他其实一点都不怕三房想从中牟利——因为利益相牵也是种巩固的关系,这可比几十年没有往来、已经淡薄到连普通世交都可能比不上的亲缘关系要来得让人放心。   至于长房说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但简遵维觉得,任何事都不可能轻松完成,想要获得什么就要为之付出代价,所以现在为煜王府这条线而冒风险是值得的。   但简晓年的表现,却让他有些吃不准了。   对方确实没有把话说死,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哪怕是一点表态也没有,更可怕的是,他全程表现得并不急切,让人生出无尽猜疑……   简遵彭不太相信以简晓年的年纪,可以做到独自应对还这般镇定,他甚至怀疑过,也许三房已经有自己的方法,完全可以直接打开通路,根本不想来宁安占这一点小便宜,所以才这般气定神闲,说话模棱两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一开始想的计划、做的安排就要重新考虑了。   ——若简遵友真的这般有能耐,至少他们二房要跟他好好“联络感情”才是。   简遵彭和二房不欢而散,是以第二天对简晓年全程没有好脸色,他觉得若是能把这小子直接气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简晓年从简家告辞的时候,表示自己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继续赶往兴安,明天就不再过来给几位本家长辈请安了。   简遵彭和简遵维都没想到他会走得这样干脆。   只有简遵执对晓年道:“路上注意安全,小心身体,等到了兴安,给……给你祖父写封信报个平安。”   他本来想说让晓年写信给他们,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让这孩子做这做那的,所以就没提。   但晓年对这个叔祖父还是有好感的。   他平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看晓年的目光总是带着怀念和温情,好像透过他在回忆着什么。   而且晓年听说他医术高超,为人低调,是个口碑极好的老大夫。   晓年对简遵执回答道:“叔祖父放心,晓年到了兴安会来信族中,报个平安。”   简遵执闻言有些高兴,但他只是点点头,就不再说些什么,仿佛刚刚开口的并不是他自己。   ……   晓年从简家回来,蒋长史就立刻动之情、晓以理,罗列了数点原因,希望能劝简大夫改变主意。   但作为一个医者,晓年太想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不是先驱,所以并没有轻易被他说动。   小虎崽在地上跑闹,时不时回头看看蒋蒋在哥哥身边喋喋不休。   它们跑着跑着就跑到了门口,开始想往外翻。   晓年见状立刻出言制止:“等一等,不可以跑出去哟。”   小虎崽闻言,故意把小爪爪搭在门槛上,假装不听话,其实是想引晓年过来抱它们。   果然,晓年站起身来,看似要往这边走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者弯腰伸手,一手握住了一只小虎崽。 第63章 离开   被男人控制住的肥坨坨在短暂的懵圈之后炸了毛。   它们一边扭动小身体一边扭头向哥哥“求救”, 房间里立刻响起了“嗷呜”“嗷嗷”的叫声。   晓年看到对方,惊讶得瞪圆了眼睛,直到被小虎崽奶声奶气的呼救声唤醒, 才意识到本该在兴安雪岭的刘煜竟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他赶紧快步走上前去, 一边伸手把小虎崽接过去, 一边问道:“殿下怎么到兴安来了?”   刘煜看了一眼撅着屁股往晓年怀里拱的小崽子, 回答道:“来接你。”   “我们不是还有十天就能到, 这没什么好接的……”晓年想到某人在信中多次数着日子, 不禁红了脸道:“大老远跑过来, 又要再回去, 多累啊。”   蒋长史在旁边看着目光灼灼、精神奕奕的自家殿下, 觉得“累”这个词只能用在苦哈哈的自己身上。   ——被小公子折磨了一天不说,晚上费那么大的劲儿结果根本没住动简大夫,身边还有个“猪队友”只会当简大夫的帮凶,一点忙都帮不上……   ——总之殿下能来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个能够同时“管住”这三方势力的救星了!   蒋智原本以为看到了殿下,简大夫能够主动打消深夜外出的念头。   谁知道他不仅没有退缩, 反而兴高采烈地跟殿下说起了这两天发现的事情, 对舆罄街的堂兄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刘煜隔这么久才看到自己的小大夫, 若非众目睽睽之下, 早就想拥他入怀。   但就这样安安静静听他说话,似乎也可以得到满足,以至于当刘煜知道晓年要去“探望”自己的堂兄,而且探望的对象还是个颇具“恶名”的男人时, 竟然完全没有反对!   虽然内心很绝望但还是想挣扎一下的蒋长史对煜亲王道:“殿下,此人与尸体打交道,让简大夫去舆罄街,恐怕不妥。”   他满心以为殿下为了简大夫着想,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会好好劝劝简大夫。   但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刘煜注定是要让自己的心腹失望了。   蒋智只听到煜亲王颇有威严地命令简大夫道:“再去穿件披风,否则不能出门。”虽然春天已经来了,但夜晚寒露重,可不能让他的小大夫出个门就病了。   “好嘞!”晓年闻言立刻抱着小虎崽就往房间里走,刘煜干脆跟在他后面,也进了屋子。   蒋长史:“……”   望着亦步亦趋跟在简大夫身后的殿下,蒋长史心中泪流不止:说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呢?说好的英明神武,威武霸气的呢,都是骗人的吗?!   晓年进了屋子,先把小虎崽放到了床上,但它们一边一个抱住了晓年的手,明显不想让他走。   “哥哥要出去一下,宝贝乖乖睡觉,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小虎崽似乎觉得光用前爪抱住还不够,于是拿小肥腿也够了够、正好挂在他手腕上——等于它们用上全身的重量,压得晓年一下子连手都差点抬不起来。   晓年顺势在它们的小肚肚上揉了揉,正准备继续哄,突然感觉到旁边的人在靠近。   小虎崽对刘煜的靠近明显有些警惕,刚刚被晓年摸顺的小绒毛也竖了起来。它们盯着刘煜从怀里拿出了什么,放在了床榻上。   晓年一看,发现刘煜放在床上的竟然是一对玉器。   那玉器的质地极好,温润有方,被雕成了卧兔的模样,看上去憨态可掬,显得十分精巧。   小虎崽扭头看着,眼睛都直了——嗷呜呜,是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兔子耶!   晓年眼看着小家伙挂在自己手上一动不动,但从它们的小脸上仿佛还能看到其内心激烈征战的痕迹,不禁莞尔。   他故意自言自语道:“看来乖乖和崽崽不想要兔兔呢,那殿下还是给收起来吧,实在太贵重了,没得弄丢了,那就不好了。”   小虎崽:“!!!”嗷呜,有乖乖和崽崽在这儿看着兔兔呢,不会丢的!   听了晓年的话,小家伙明显更加动摇了,而煜亲王也完全配合简大夫的“演出”,真的作势伸手去拿。   于是,担心着到手的兔子飞走了(雾)的小虎崽完全没有商量、凭借双生子的心有灵犀同时松开了小爪子,一落地就撒开小短腿往玉佩旁边跑。   待凑到了玉器的旁边,它们先拿粉粉的小鼻子闻了一闻,果然闻到了“大家伙”的味道,稍微有点不太满意。   ——如果是哥哥味的小兔子,那就完美了!嗷呜~   但小兔子的吸引力到底是大的,所以它们还是越靠越近,最后差点没有把小兔子压到自己的肚子底下去了。   这一回晓年再跟它们“沟通”,似乎就容易了许多。   晓年摸了摸各自抱着各自小兔子爱不释手的小虎崽,然后拿起架子上的披风,就对刘煜道:“我们出发吧!”   煜亲王其实并没有蒋子谦想象得那般“溺爱”而没有原则,他只是从最开始就听出晓年对此行十分重视。   在他看来,晓年不是一个爱无理取闹的性格,所以一旦他关注了什么事情,就说明这件事是值得关注的。   虽然他的小大夫在想着另一个男人,让煜亲王略(非)有(常)些(的)不快,但考虑到那是晓年的堂兄,他也就暂时按下不表,先让晓年达成心愿再说。   ……   想办法避开了巡城的府兵,晓年在刘煜和郑荣的护送下来到了简府宅子背街,找到了那扇被什么东西砸出凹槽、被尖锐的东西刮了划痕的门。   趁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晓年敲响了那扇门。   舆罄街原本是给分家出去的旁支,或者要依附简家生活的远亲居住的地方,条件不好不坏,能够遮风避雨。   但自从简晓意被赶出了主宅而不得不寄居于此后,旁人根本不敢住在他的隔壁,是以这个小院左右两边都没有人居住。   哪怕晓年敲了门,再隔远些就根本听不到了,所以晓年决定更礼貌一些,好尽快取得对方的信任。   三叩一组,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谁在外面?”屋子的主人显然还没有睡,听到了敲门声遂过来来查看。   晓年压低了声音道:“晓意兄长,我是简晓年,是从京城来的。”   几十年前离开了宁安到京城去的简三爷一脉回来了,两天时间,简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有不小的动静……   这件事屋里的人显然是知道的,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打开了门。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晓年佩服不已。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位在这么晚的时候听到敲门声却不害怕,还敢开门,可见做事问心无愧。   夜色中,晓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到来让简晓意感到疑惑。   “兄长,不知我们可否进屋详谈?”他好不容易避人耳目来到这里,不想功亏一篑被人察觉。   倒不是怕别人发现自己跟“恶鬼”往来,而是担心简遵彭知道了以后会竭力阻碍他们,所以必须要隐秘些行事。   另一边,简晓意其实对这个京城来的少年惊鸿一瞥,也很有印象——毕竟那少年无论是外貌、气度、谈吐,都出类拔萃,让人见之难忘。   如今近距离一看,简晓意还在猜测京城是怎样的钟灵毓秀,才能孕育出这般出色的人才。   他抬头看了一眼晓年身边的两个高大男子,其中一个简晓意也见过,因为白天的时候他就站在简晓年身边,见他望过去,还曾目光锐利地盯过来。   但另一个身量更高的,今日却没有出现在简宅后门,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高大男子看上去冷峻严肃,不苟言笑,从进屋的那一刻起,就像简晓年一样吸引着人的目光。   简晓意瞥了他一眼,然后望向简晓年:“不知你来,有何事?”   很欣赏这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风格,晓年也直接问道:“听闻兄长曾近尸身,敢问兄长是在做什么?”   然而晓年的“开门见山”显然又太直接了,对方很是反应了一阵,才答非所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般人听到他的“恶名”,早就退避三千尺、三万尺了,哪有像简晓年这样深夜前来,又问得如此平白,让他惊讶的同时,又有些莫名复杂的情绪。   他在做的事情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食尸”的传闻出来了,他并没有反驳。   但自己的潜意识里,简晓意并非完全不在意这些误解,只是这份在意比不上他内心的一处执念。   现在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问他在做什么,让人不禁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晓年听说,远方有医者,以人之体,寻人之脉,求五脏六腑之原型……兄长现在所求之事,莫非也是如此?”   他此次过来,准确来说,带着一点私心——他想说服简晓意跟他们走。   这个地方的人还无法理解简晓意做的事情,想让解剖学这门学问壮大起来,就必须提供给他更好的环境。   但晓年知道,背井离乡,其实也需要勇气。   他不清楚对方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手头的研究,但有没有勇气走出宁安,就像当初他的祖父一样,寻求更广阔的天地。 第64章 堂兄   在自己那位堂弟带着两个侍卫离开之后, 他本人也在想晚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简晓意被族长赶出了主宅,但只要不被除名,四房的一份产业就依然是属于他的。   早些时候族长就曾以此为要挟, 让简晓意戒了那可怕的“癖好”, 但他并没有听从, 也因此触犯了族长的权威, 引他生厌。   简遵彭气恼之后不想给他这个败坏祖宗名誉的人家产, 就一直以各种借口扣着东西不给, 所以简晓意的院子除了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也就只比家徒四壁要好上那么一点。   因为这个恶名, 一般人根本不敢找他看病, 而找他看病的莫不是那些连药资都拿不出来的穷苦之人,有时候甚至得简晓意这个大夫来接济才活得下去。   但他要做的事情却急需要银钱,无论是打点城中的衙役、还是给那些孤魂买纸钱和香烛,都是必不可少的。   每隔几日,城中的衙役会把无人认领的尸体用草席一卷,丢到城外的树林里。   前段时间是冬季, 冰天雪地也不怕有疫病, 林间食腐的野兽也会很快将尸体啃食干净。   但到了春天, 情况就很不同了……为了防止出现疫病, 不能直接丢弃这些无名尸体。   那些衙役不耐烦挖深坑掩埋,会就地焚烧干净,简晓意不得不拿银钱跟衙役来换,这样他们就会挖一个很浅很浅的浅坑, 埋完之后做上记号,让简晓意能够凭借记号找到自己想要的。   还有香烛和纸钱,也是必不可少的。   简晓意心里对那些无名之人一直保持着最尊敬、最感谢的态度。所以每次要做自己的事情以前,会先给逝者烧香烧纸钱。   这两样“开销”是最多的,除此之外还要用工具、药材等等,每一样都能憋倒英雄汉。   最近春暖花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原本隔天甚至三天才去城郊的简晓意不得不天天赶着出城,想趁着还没有完全进入春季,多去试一试。   结果,他就这样巧地碰上了即将出行的简晓年等人,引来了“注目”。   简晓意在想,这也许就是天意……   ……   从舆罄街回来,晓年发现小虎崽已经抱着它们的小玉兔睡了。   侧卧在小毯子上的小虎崽就像两只小猪,睡得很香甜的样子,让深夜出门的晓年松了一口气。   虽然煜亲王不介意跟他的小大夫共浴,不过还是被某人残忍地推了出去,只能回自己的房间洗。   但他充分表现了“雷厉风行”的一面,很快沐浴更衣完毕,又来到晓年这边,然后坐在床榻上,一心一意地等他的小大夫歇息。   等待的过程中,刘煜无意间瞥了一眼睡梦中也用小爪爪紧紧抱着玉兔子的小崽子,然后就跟悄悄眯眼偷看的小家伙来了一个对视。   小虎崽:“……”   煜亲王:“……”   它们实在太喜欢小玉兔了,以至于晓年他们回来的时候,小虎崽其实根本没有睡。   怕哥哥生气的小虎崽们只能当机立断,装个睡,卧倒的时候还没忘记抱着它们心爱的小兔子一起睡。   原本想趁哥哥去净室再爬起来玩一玩,结果就和煜亲王来了个“深情对望”,这下尴尬了。   刘煜看着小虎崽,心中冷笑——呵,竟然还会装睡,等他告诉小大夫这两个家伙的行径,某些小崽子要被打屁股了。   看到刘煜“阴险”的表情(其实没有表情),小虎崽立觉不好,它们干脆睁开眼睛爬起来,和刘煜对峙起来。   小家伙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但眼前这个既不是宠爱它们的哥哥,也不是温柔的拂冬姐姐和逆来顺受的蒋蒋(雾),而是它们最忌惮的“大家伙”……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办法能让对方自愿保守秘密。   乖乖试探地用小爪爪把玉兔子往刘煜那边推了推,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兔兔还给你,你别告状好吗?嗷呜~   但崽崽这边似乎就不太愿意“物归原主”了。   ——正所谓送出去的兔子泼出去的水(大雾),这兔子已经到崽崽手里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还给“大家伙”的,嗷嗷!   刘煜看着乖乖推过来一点点的小兔子,不知道该继续冷眼,还是说点什么提醒一下对方——竟然用他给的东西贿赂他,这小崽子怕不是傻的?   他的眼神太过冷峻,让小虎崽深深觉得沟通无望。   这时候,乖乖突然想到了什么,跟它的兄弟伙咬了咬耳朵,然后两只小虎崽就对刘煜齐齐露出了它们的小虎牙,奶凶奶凶地作势要叫唤。   刘煜见状,立刻明白这两个小崽子的“险恶”意图。   既然知道他不想为它们遮掩,那它们就干脆来一招“恶人先告状”——假装自己是被刘煜给“吓”醒了。然后小家伙的装睡就变成了真醒,于是让晓年生气的,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非要跑过来蹭床的煜亲王。   见它们作势要叫却迟迟没有叫,只是摆个样子,很明显是在对刘煜做出威胁   可能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被两个小崽子“威胁”到,煜亲王不怒反笑……好吧,他其实笑不出来。   虽然他也可以说是这两个小崽子封口不成倒打一耙,但它们惯会在晓年面前露一副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的可怜样,就算晓年相信了他的话,到最后多半还是会不了了之。   可这个平静温馨的夜晚却没办法这么过了,煜亲王殿下想要蹭床位(雾)的愿望,必定落空。   深思熟虑只在须臾之间,刘煜对着小虎崽道:“孤睡这里,你们睡那里。”他一边压低了声音,一边指向了里面的小毯子。   因为晓年怕小家伙乱动会不小心掉下床去,于是它们的小毯子铺在里侧,所以那本来就是小虎崽平时睡的地方。   虽然要跟“大家伙”一起睡觉有些不开心,但小虎崽也明白,真要这样闹出来,不清楚哥哥会相信谁,总之对谁都没有好处。   于是他们立刻达成一致,决定井水不犯河水。   就在这个时候,净室的门被打开了,晓(哥)年(哥)穿着薄薄的里衣从里面出来。   晓年还没走过来,两只小虎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卧倒,乖乖还不忘把被拒收的“贿赂”——那只小兔子,捞回自己的怀里。   煜亲王:“……”   于是,晓年来到床边,看到的就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煜亲王,和睡得又甜又乖的小虎崽。   感到有些羞意,晓年先是对不请自来的煜亲王视而不见,等给小家伙和它们的“小兔子”盖上毯子,他才转过头看向刘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某人明知故问的样在刘煜面前也是可爱的,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决定不要浪费,于是也以利落的身手,上床躺进了被子,完全不给晓年拒绝的机会。   于是刘煜也终于得偿所愿,抱着自己的小大夫睡上觉。   晓年被他搂在怀里,一开始还觉得颇不自在——虽然他们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但除了秋狩,像这样有小虎崽在身边的同床却没有。   他有种瞒着小虎崽在做什么事的感觉,莫名有些心虚,连煜亲王什么时候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都不知道。   “做……做什么……”回过神的晓年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很热,现在又被那双手给“烫”到,赶忙抓住,慌张而小声地道:“乖乖和崽崽在呢!”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刘煜一边在他耳后说话,却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这个问题晓年根本答不上来,匆忙中只有想想别的方法了,电光石火间,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转而道:“你说,我那位堂兄会跟我们一起离开宁安吗?”   刘煜明知道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不忙着戳破他,反而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没有留恋,一个人去哪里就是一样。”   就好像若没有他的小大夫,无论待在京城还是兴安雪岭,对刘煜来说都没差别。   晓年点点头表示赞同,却想起他是背对着刘煜的,于是小声道:“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抉择。”   ……   第二天早上,晓年他们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整理好行李就直接出发。而是等以视巡为借口的煜亲王跟宁安的官员处理好事情,才谈离开,前后也有几个时辰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晓年一直有些紧张,他如此这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简晓意。   直到他们整装待发,晓年等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他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看来简晓意不愿意背井离乡,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走了。   虽然晓年觉得可惜,但也尊重别人的选择,毕竟那是人家的人生。   马车一路从官署的院子到了城外,刚刚出城就看到远处修建了一处亭子,估摸是用来送别的。   等他们的马车靠近了,才发现有个人站在亭子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晓年听郑荣说,立刻探头去看,然后果然看到自己那位堂兄,拿着一个包袱站在亭子里,显而易见是在等他们。   “我决定……要跟你们去兴安雪岭。” 第65章 知己   此时的简晓意, 和晓年之前看到的,确实有些不一样。   他似乎特意疏整了一番,眉宇间少了颓废阴沉, 多了些期盼而显得精神了起来, 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 让晓年差点没认出来。   原本以为至此要错过了, 没想到对方最后竟然还是同意离开宁安, 晓年顿时喜出望外。   不过他还是语气郑重地问道:“兄长可知, 我们这一去, 恐怕就很难再回宁安了。”   简晓意点点头——他既然已经做了选择, 就不打算回头……而且, 他也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   事实上今日他已经找过了族长,言明自己将离开本家去远行。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吧……至于家里的事,我会请你伯祖父过继一个孩子到四房,承了你的责任,继承四房的香火, 也算替你尽了孝心。”   简遵彭原本就对这个侄孙百般看不顺眼, 甚至比不喜晓年还要厌恶他几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但既然要走,就不能带走简家的东西,就跟当年几乎净身出户的简三一家一样。   所以简遵彭又对简晓意道:“四房的东西,理应留下来给过继的孩子, 不能让他继承一个空的家业……至于你自己,既然有手有脚,又有医术,想来能够自给自足……离开本家之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让他空手离开,简遵彭从四房的产业中取了一份给了简晓意,当作旅资,他并不知道简晓意会跟京城来的那个小子结伴同行。   放弃了家业,背井离乡……简晓意为自己的出离付出了代价,但他希望这是一段崭新而值得付出的旅途。   对于简晓意来说,这是一次前路未卜的冒险,而他的离开,此时对简家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简家的后人谈起医圣的时候,竟然已经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宁安。   那个时候的简府,正因为别的事情而“热闹”非凡。   简遵彭原本是为了四房过继孩子承继香火的事情找来简遵维和简遵执商量,没想到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就听到下人禀道钧少爷从外面回来了。   “你说什么,煜亲王殿下来了宁安?!”简遵彭听到简晓钧的话,惊讶万分。   因为简晓年今日就要离开宁安,之前说好不再来简府道别,但他们作为本家,还是要派人相送的。   于是这两日跟简晓年走得比较“近”的简晓钧就奉祖父和叔祖父的命令,从简家出发要去送他们出城。   然而抵达了官署的院子,他才发现简晓年并没有准备立刻动身,而后简晓钧知道了他们不立刻动身的原因。   煜亲王昨夜抵达了宁安,如今正有郡守相陪,随后他会带自己的大夫去远安巡视。   因为简晓年要跟煜亲王殿下的队伍离去,以简晓钧为代表的简家人自然就不能去送他了。   简晓钧带着这个对他们二房来说天大的好消息,匆匆忙忙赶回了本家。   初听到这个消息,和简遵彭一样惊讶、但同时又带着狂喜的简遵维立刻问起细节:“煜亲王殿下在何处?”   “殿下去了郡守府,晓年在官署的院子等着殿下,他们最快也要午后才能出发了。”   简晓钧推测煜亲王应该从兴安来的宁安,接了简晓年之后再去远安,想到这里他语义有些激动:“晓年果然得到殿下倚重!”   如果不是在煜亲王心中有一定的地位,那殿下要巡视北境三郡,完全可以从兴安出发。先去远安再来宁安。   ——如此看来,三房果然得摄政王看重!他们在三房身上押宝,可算是押对了!   现在二房的人们只是在后悔,当初简晓年还在本家的时候,没有对他更加殷勤周到一些。   若是当初他们更加坚定一些、想尽办法与简晓年定下盟约,此刻说不定有机会被煜亲王召见。   虽然这个愿望没有实现,但二房觉得一切还有希望,毕竟他们与简晓年相处得还算融洽。   与之相对的,就是一直没有对简晓年露出过好脸色的长房。   这个消息让二房欢欣鼓舞的同时,也彻底颠覆了简遵彭的猜想:简晓年根本不是狐假虎威,他手上也许确实有令箭!   他的长子站在一旁,看到脸色不佳、沉默不语的父亲,又看到明显带着喜意的二房,心中生出了几分压抑。   ——如果三房的叔叔和这个堂侄子简晓年真的有本事让煜亲王看重,那他们之前对他的各种为难,是否也已经被简晓年记在心里……他会如何做呢?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有块巨石悬在头顶之上却不知道它何时会掉下来,还要让人忐忑不安的事情了。   ……   晓年并不知道自己的离开跟到来一样,引起了本家极大的“动乱”。   他们一行人跟着煜亲王殿下乘坐马车往东北的方向前进,大概要十多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远安的郡府,远安城。   因为还有个稍显陌生的堂兄在,简小大夫不好放着他去跟煜亲王坐同一辆马车,所以让刘煜照顾小虎崽,而他自己则先和简晓意一路聊聊天。   他心里其实早就想找机会跟简晓意好好聊一聊,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晓年准备看看对方实验的进展,打算想想办法在何时的机会用自己的理念“提醒”对方一下,也许能够让简晓意这位“先驱”更快地发现真理。   简简单单地聊了些事情,晓年才意识到,自己捡到了“宝”。   原来简晓意不仅是个解剖学的实验者,而且医学的基本功也非常扎实,竟然与晓年这个带着“外挂”的穿越者不相上下。   虽然对方确实年长晓年七、八岁,但晓年可不止“多”读了七八年的医书。   ——由此可见,这位堂兄是真的有天赋!   晓年不禁在想:简家曾出了像他曾祖父一样出类拔萃的人,现在又有像简晓意一样的“先驱”,可偏偏这样优秀的他们都是生有反骨的人……   还是说,上天赋予这些天才天赋的时候,为了让他们最后不会泯然众人矣,所以特意加了一根反骨给他们,让他们与众不同起来?   就在晓年由衷感叹这位四房堂兄极具天赋时,在简晓意看来,他这位刚刚认识的堂弟,也同样是天资卓绝的人物。   他小时候曾经听祖父提过离开宁安去了京城的三房曾叔祖,知道他当年的风采盖过同辈的所有简家子弟,甚至连医术高超的二房叔爷爷也不止一次表示,自己比起叔叔来,那是远不及的。   因为简遵彭考校晓年的时候,已经被赶出主宅的简晓意没有见到,所以初次见面只远远看到他是个气质出众的少年。   等接触了才明白,为何一向骄傲的简晓钧等人要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   现在单独相处,一起讨论医理,简晓意就更加佩服眼前这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因为他真是太聪明了!   饶是简晓意自己多年在人的“身体”中寻求真相,有些地方依旧浑噩,得到了一个问题的解答,进而产生了更多疑惑的问题,如此循环往复,不得全解。   可到了晓年这里,对方明明应该从未接触过这些,但只要听他说一点内容,就能生出极好的想法,甚至好几次提些看似天马行空的意见,却让简晓意有茅塞顿开、如梦初醒的感觉。   ……   晓年若是能够听到简晓意在心中对他的赞叹,恐怕要感到不好意思了。   在因为兴趣而成为芳疗师之前,他也是正经的医学生,但内科不及外科接触解剖多,他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空白”,晓年的知识多半只局限于理论。   要论起实际操作,恐怕远远比不上野路子出身、全靠自己摸索的简晓意。   他一开始之所以要劝简晓意离开宁安跟他们走,是觉得那里的环境太过压抑,他不想让一个“先驱”在做伟大尝试的时候,还要面对排山倒海的压力、误解甚至责骂。   虽然明白此人必有执念,并不会轻言放弃,但他还是希望生活能够善待简晓意一些。   等到真正开始了解他了,晓年才无比庆幸自己能够找到一个这样能说得上话的人。   就像当年他在乘音寺遇到了洪悬大师而与之成为忘年交一样,人生得一知己,实在是太幸运的事情,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更何况是像晓年这样,是个原本与九州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更是知音难寻。   晓年和简晓意在自己的马车里讨论医理讨论的如火如荼,相谈甚欢,彼此在心中“商业互吹”,恨不得引之为知己。   与此同时,在煜亲王殿下的马车里,刘煜和小虎崽们却相顾无言。   煜亲王的小大夫自己要跟同行切磋交流,把小崽子托付给他照顾……结果无论是照顾虎的人,还是被照顾的虎,现在都觉得挺郁闷的。   煜亲王:好想跟他的小大夫一个车,亲亲热热说会话也好啊……为什么他要跟两个小崽子一起。   小虎崽:好想跟它们的哥哥一个车,亲亲热热玩一玩也好啊……为什么它们要跟“大家伙”一起。   煜亲王在坐榻的这一边,小虎崽在坐榻的另一边,无言了好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第66章 远安   小虎崽原本在坐榻上玩着自己新得的小兔子, 摸摸,抱抱,舔舔, 压在自己的小肚子下面, 时不时还跟小兔子哼哼唧唧两声, 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承担“照顾”之责而不得不看着它们的刘煜:“……”这一个时辰就做同样一件事, 小崽子还真是闲得很……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抱着他的小大夫的时候, 不要说一个时辰了, 就是一晚上, 都可以这样重复。   旅途漫漫, 就这样盯着它们看也不是一回事, 于是刘煜拿出一本书卷默读起来。   虽然在看书,但他其实放了几分注意力在小虎崽身上,一旦它们要往马车门口去,他就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用大长腿把它们给“拦”住。   小虎崽几次想出去找哥哥不成,连最爱的小兔子也不是最可爱的了(变成了非常可爱)。   曾默默观察小大夫如何跟小崽子相处, 刘煜时常觉得如果能被他的小大夫这样捧在手心里, 变成小崽子那短短圆圆的身体, 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小虎崽显然也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差别, 对于“大家伙”的冷淡和不作为,私下里表示非常愤慨,因此产生的心理落差是极大的。   ——哥哥在的时候,不仅会陪它们一起玩, 而且还会给爱的鼓励,称赞两句或者给个温柔的摸摸什么的,态度特别积极,而且积极得很真诚,绝对没有任何敷衍……但“大家伙”太懒了,陪在旁边根本一无是处!   最少要像哥哥一样,在它们玩小兔子的时候,说上一句“乖乖和崽崽的小兔子好可爱啊”,或者问问“哥哥能不能摸摸你们的小兔子啊”,这样小虎崽就可以把肚子下面的小兔子露出一个小角角,大方地跟哥哥分享自己的宝贝了。   殊不知煜亲王看到它们把玉兔子压在肚子下面跟小鸡崽孵蛋似的,不要说夸赞了,恐怕多看两眼都会觉得奇傻无比。   至于鼓劲什么的,那就更不用想了,刘煜没有喝倒彩就已经是因为沉默寡言惯了、不屑开口,所以才让小家伙逃过一劫。   其实也偷偷观察着刘煜的小虎崽很快发现,坐榻另一边看到“大家伙”竟然开始自己看书了,它们愤愤不平地舔了舔自己的小兔子,才稍微得到点安慰。   ——等待会见到哥哥了,一定要跟他告状……“大家伙”根本就没有好(陪)好(吆)的(喝)照(陪)顾(玩)它(陪)们(睡)!嗷呜!   在刘煜看了一阵书,小虎崽玩了一会儿玉兔子,两边“各自为政”了一段时间以后,情况在小虎崽开始疯闹的时候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虽然这马车已经非常豪华,但对于精力旺盛的小虎崽来说,还是有些拥挤的。   它们你追我赶,推来推去,你咬我小耳朵、我咬你小爪子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只待在马车的一个小角落。   跑着跑着,小虎崽就越过了之前那道无形的界,跑到了煜亲王的“地盘”,然后从他的腿上爬过去爬过来,到后来甚至干脆拿他的身体当作“遮挡物”,和自己的兄弟伙玩躲躲藏藏、这有座山所以你看不见我的游戏。   感觉到腿上时不时有重物压过的刘煜:“……”谁允许小崽子把他的腿当成障碍来用的!   他很快伸出手,一手拎起一只,用深邃的眼眸盯着小虎崽的淡蓝色眼眸,试图用眼神杀死……哦不,是威慑它们。   小家伙面对不好惹的“大家伙”,又被人拎住后颈肉肉,立刻老实得一动不动,它们拱起背脊, 收起小尾巴夹到两腿中间,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深情对视以后,觉得自己的意思对方应该能够感受到了,于是刘煜就把它们提溜到一旁去,还拿出自己的剑隔在坐榻中央,创造了一个泾渭分明的分界。   小虎崽抬头看看刘煜,再低头看看那根又长又粗的东西(雾),沉默了一阵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没有表示。   又过了好一会儿,刘煜的余光扫到了小虎崽的小动作。   只见它们假装在那里玩,却暗戳戳地用自己圆润的小屁屁一直拱动那宝剑。   于是乎,原本还算公平的分界线开始发生改变,属于煜亲王的位置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那剑鞘差点没碰到他的身体。   也难为小虎崽推得动,看来养得确实好!   被一而再、再而三“侵犯”领土的煜亲王心中仿佛毫无波澜。   面无表情的他用一只手就把剑鞘推了回去,顺便把坐在剑鞘上的两只小虎崽也一并推了过去。   被倒着推回去的小虎崽:“……”   ——小气,真是小气,“大家伙”简直小气到令人(虎)发指!   等到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家伙玩得有些累了,终于忍不住小憩了一会儿,刘煜看着昏昏欲睡的小崽子,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两个小崽子太能闹腾了,他的小大夫果然辛苦了……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的小大夫心里时刻记挂着自己这边,他早就把小虎崽丢给武原他们或者晓年的那个丫鬟了,何必自己来受这般折磨!   ……   傍晚抵达目的地后停下来用晚膳的时候,晓年忍不住来看看并慰问身心俱疲的煜亲王和小虎崽。   刚刚睡醒的小家伙看到哥哥来了,自然是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立刻伸爪爪要抱抱。   晓年把它们抱起来,轻声安抚:“乖乖和崽崽刚刚听不听话。”   小虎崽在他怀里小声哼唧,时不时怯生生看向煜亲王,疑似受到了可怕的对待,简大夫见状,略带怀疑地看向煜亲王。   当了一下午“监工”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某人决定化被动为主动,立刻开口道:   “不听话。”   小虎崽:“!!!”   ——这个人又懒(不陪它们玩)又小气(一点点位置都不让)还无趣(连个鼓励的话都不会讲),竟然还说谎!它们明明乖得很!   晓年看着在自己怀里炸毛的小虎崽,明显感觉到煜亲王殿下似乎也在炸毛的边缘(雾),赶紧打圆场道:“啊,我跟堂兄聊过了,他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想着,试试看换个话题来说,也许他们就不会这般剑拔弩张了。   谁知道,刘煜和小虎崽顿时看了过来,目光颇有些幽怨。   ——就因为晓年“见异思迁”,导致他们都失宠了,现在竟然当着他们的面称赞起那个“新宠”……这才是真正令人(虎)发指的事情。   感觉到煜亲王和小虎崽现在“讨伐”的对象变成了自己,简大夫欲哭无泪。   另一边,可怜的简晓意大夫虽然是个人才,但他到底没有出过这么远的远门,在宁安城的时候大多情况坐的是牛车或者驴车,速度没有马车这么快,所以很不适应。   白天跟晓年讨论得如火如荼,暂时忘记了难受,等吃过晚膳就不行了,只能跟众人致歉告退,早早回了房间休息去了。   于是,晓年又回到了煜亲王和小虎崽的身边,负责一边哄大的,一边哄小的。   听起来挺麻烦、挺费事的,但简小大夫专业哄喵多年,处理起这种程度的“炸毛”,简直再得心应手不过了。   一边给个亲亲摸摸,一边再说上几句软话,插科打诨一下,立刻就把大的小的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差没贴到他身上。   有幸在旁围观了这个过程的蒋长史恨不得拿些纸笔过来记下来,再拿回去多多背诵研习,好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郑大人对他这份“刻苦”表示并不太理解。   ——这方法看着简单、容易操作,但有个大前提啊……你又不是简小大夫,你用同样的方法,不要说给亲亲了,就是摸一下你试试,看看手还在么?   ……   蒋智和郑荣之所以在晓年这边,是为了商议关于简晓意大夫的安置问题。   他们也是如今才知道,晓年为何对这位堂兄如此感兴趣,甚至对带他走有几分“执念”。   不过饶是蒋长史再能干,郑大人武功再厉害,所谓隔行如隔山,听到简小大夫说起简晓意大夫在从事的事情,他们也不能理解。   “这岂不是跟仵作一般?”   晓年摇了摇头:“这里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九州跟古时的华国一样,也有类似验尸官的工作,但并非是仵作,而是在出现杀人案件时负责检验的官员。   这个职务在州郡由司理参军负责,在县由县尉担任,如果县尉不在,则由县丞或者主簿代行。   但实际上,验尸官在验尸的时候并不会亲自上手,处理和检查尸体的人,才是仵作。   有明文记载,凡斗殴伤重不能重履之人,不得扛抬赴验,该管官即带领仵作亲往验看。   换句话说,晓年曾熟悉的华国现代法医,实际上做了九州验尸官和仵作两个人的工作。   不要说在九州了,就算在晓年的故乡华国,普通人对“尸体”和“解剖”一类的事情都存在着很大的误解,还有封建迷信思想。   法医作为一个十分重要的职业,在很长一段时间受到各种误解,甚至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   若是遇到认识的人做了法医,好些的就是尴尬一笑、退避三舍,严重的甚至谈之色变、不愿与之为伍,觉得他们“不干净”,“很吓人”。   在冀州,检查和处理尸体这样辛苦又“污秽”、有损阴德的事,作为验尸官的县尉是不亲手碰的,一般由从事殡葬行业的贱民或奴隶完成,并向官员描述情况,再由验尸官撰写书面的报告,用于审理案件。   所以这时候仵作的社会地位是十分低的,其后代由于同样身为贱籍,甚至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和武举。   若想做好一名仵作的工作,其实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晓年这个略懂皮毛的人来说,仵作不仅要配合官员对现场进行探查,还要有生理学、病理学、心理学、物理学甚至社会学等各方面的知识。   尤其是在案发现场,对尸体的位置、衣服的状态,各种细节如脚印、手印、血迹、毛发、疑似凶器和其它周遭环境的观察和研究,都是非常重要的。   尽管仵作的工作十分细致复杂、事关重大,而且很辛苦,有些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懂得正骨和针灸,并以此为“副业”,但他们到底不是大夫。   仵作是要让死去的人“说话”,而懂得解剖学知识和掌握这门技术的医者,却是要让人摆脱病痛、继续活下去。   晓年说的“区别”,并不是指大夫和仵作之间身份的鸿沟,而是指他们在工作性质上的区别。   就好像华国的外科医生,要知道病人病在哪里、是什么病还远远不够,他们还要知道病因和如何治疗病症。   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治疗,该如何解决手术中和术后可能出现的问题,令病人的身体尽快康复……这些工作对医者的要求非常高。   哪怕是拥有先进科技的华国,培养一个基本合格的医学生至少也要八年时间,更何况是在纯靠大夫自身历练的九州。   想像简晓意那样出生在医药世家、从小熟读医书,并给无数病人诊过脉、看过病……以目前九州从事仵作工作的人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简晓意作为一个传统大夫,他本身是拥有很高的医术的,因耳濡目染、从小学习而懂得系统的医药理论,又能够对人体解剖有丰富的实际操作经验,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假以时日,如果这位简大夫能将两者结合起来,那必定能开创冀州乃至整个九州医学领域的先河,造福更多的百姓。   当然,有些东西晓年可以给蒋长史他们解释,有些却不能。   但只要解释清楚一些关键的地方,刘煜、蒋智和郑荣他们就很好理解了。   “要让一个仵作去从头开始学医,不是没有可能,但很难,”晓年总结道:“想要一个大夫不顾世俗眼光去通过分解尸体来了解人的身体,也很难。”   这都是因为身份和观念的不同造成的鸿沟,极其现实,根本不是少数人、普通人可以化解的鸿沟。   晓年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祖父去查看死去的病人——连在他心中已经足够开明的祖父都做不到的事情,可见世人对此的态度,该有多么可怕。   “但是简大夫……我是说简晓意大夫,却做到了。”蒋智顺着晓年的话,轻声道出此人的珍贵之处。   “他继续在宁安这样下去,将来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大的阻力,我自己没办法做到堂兄那般,只希望他走条路能够尽可能顺利一些,所以才请他跟我们一起走。”   其实晓年不是没犹豫过,刘煜会如何想这件事。   昨天夜里蒋长史在煜亲王面前劝晓年的时候,他心中其实非常忐忑。如果刘煜对这件事、这个人是不接受的,那晓年想为简晓意寻求的帮助,就不可能实现。   但是,哪怕是听到对方常年跟尸体打交道、甚至有可能有“食尸之癖”,只要晓年说想去见这个人,刘煜都陪他去了,晓年说要请他一同离开宁安,刘煜也同意他随行了。   天知道让一个有洁癖的人去这种其打交道,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因为晓年,煜亲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想到这里,晓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男人,结果刘煜以为他是在担心什么,于是在众目睽睽(蒋智、郑荣和两只腻歪的小崽子)之下握住了他的手,言道:   “放心,无论是在兴安、远安,皇城还是孤的封地,他都可以继续做这件事。”   莫名就被秀了一脸的蒋长史心细,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担忧地道:“可是跟尸体打交道,多少还是有危险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有疫病借此传播了。   因为隐卫提前探过了那个院子,知道里面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藏不了“污秽”的东西,所以蒋长史才妥协。   跟着他去过城郊的隐卫回禀过,因为天气渐暖,简晓意作为大夫估计也考虑到疫病的传播,所以在城郊观察了一下就回来了,回到屋子里立刻换了衣物,并且将穿出城去的衣物放在沸水中煮了一阵。   晓年也是提前听了隐卫的回禀,知道简晓意为了周围百姓和他自己的健康非常谨慎,觉得在那个地方和简晓意接触应该是安全的,最后才决定要去见一见他。   但蒋长史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总也解不开。   晓年明白也理解蒋长史的顾虑,他坦诚地点点头:“确实有,不过通过一些方法,还是可以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的。”   比如从前朝时候,梁州就传过来一种特质的“面巾”,把木炭磨成的粉末,加以艾草、山蓝等各种药粉,缝在面巾中用来遮住口鼻,可以让医者最大程度地免于疫毒。   这个有点类似防毒面具的“面巾”更让晓年觉得在梁州曾出现过跟他一样的穿越者,就像那位把大家诗词带到九州的前辈。   当然,只有这样显然是不够的,最最重要的,还是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避免切伤自己。   这不仅要求医者自己要小心,研究环境显然也很重要,比如有充足的光线、稳定的工作场所等等。   这也是为什么晓年希望简晓意不要独自在城郊进行他的研究的原因——那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日光受到天气影响,还有兽类出没,一不小心就可能伤及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事故。   “做任何前人未做过的事情,都是要冒着风险的,堂兄跟我说过,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觉悟了,所以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我小时候,祖父也曾跟我说过,如果一个大夫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如何谈救人,拿什么济世?”   晓年说话的时候,脸上不再带着笑意,显得格外郑重,让其他人都跟着严肃起来。   想起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义诊的经验却有不少,众人都情不自禁点头。   “关于身体发肤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能粗心疏忽……就像殿下用的药油,别看大部分是用在身体上的,但每次用新方子,我都会先给殿下用在手腕和耳后,试试殿下是否会因此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这就是最简单的敏_感测试,否则都用不着上毒_药,一点点花粉,一勺蛋清,一颗虾仁,就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看着晓年认真说话的样子,仿佛会发光一样,煜亲王越看越着迷,越看越靠近,一下子就凑到了小大夫的跟前,差点没挤到正趴在晓年腿上吃自己爪爪的小虎崽。   ——严肃认真的话题讨论完了,接下来也该讨论更严肃认真的话题了……比如,简小大夫今晚的归属到底在谁那里。   ……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窝在晓年怀里,一动也不动。   它们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和“大家伙”协商一致的事情,如今只想独占哥哥。   小虎崽用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想过,如果按照今天白天这个情势,那个新出现的陌生男人很可能在未来好多天里都要“霸占”哥哥的马车,所以如果连夜晚这点时间都不能和哥哥在一起,那就太让人(虎)伤心了。   可同样可能“伤心”的,还有煜亲王殿下,对于晓年的夜晚所有权(雾),他也是志在必得。   于是乎,简大夫只能无奈地看着坐在自己床榻上就是不走的煜亲王,和窝在自己怀里牢牢抓住他手腕、就是不下去的小虎崽。   “那个,我说……是不是该歇息了?”   煜亲王和小虎崽闻言,同时看向对方,然后再齐齐看向简大夫,让他实在难以抉择。   最后,哪只喵都不能得罪、要不然估计自己很难哄回来的简大夫只能笑嘻嘻地建议道:“一起睡,一起睡,这床挺大的,睡我们几个,绝对没问题!” 第67章 主人   清晨, 晓年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刘煜拥在怀里。   他睁开眼就看到小虎崽在旁边,小家伙估摸着也是刚醒, 正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   窗外有雀鸟啼鸣, 阳光洒落在地上, 还有一些熟悉淡雅的芬芳, 让人不忍心打破这份岁月静好。   小虎崽经过初始的迷蒙, 看到了哥哥, 立刻往这边冲, 但在抵达前被一只大手拦住, 避免它们直接撞向晓年的胸口。   晓年:好险好险, 躲过了一次胸口碎大石(雾)……   若是平时,他能够自己伸手抱住小虎崽,但此刻他都被人抱在怀里,根本来不及伸手,本来以为难逃“被碾压”的命运,没想到刘煜反应这么快。   被挡了一下的小虎崽在外围转悠了半天, 终于还是抵达了“目的地”, 被哥哥抱在了怀里, 嗷呜、嗷嗷叫个不停, 被晓年轻轻拍拍小屁屁,哄了两句才消停。   这时候简大夫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刘煜道:“回你自己屋里去吧,堂兄说不定要过来。”   煜亲王想想那个简晓意坐会儿车就摇摇欲坠的模样, 觉得他没这么快醒来,正想磨一磨,多在床上待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的暗号,道是那边已经起身了。   ——看来这个简晓意大夫作息很规律,也很自律,昨天都成那副样子了,今日还起得早。   没有办法,刘煜只能起身下床,准备穿衣离开。原本他想着有晓年帮自己,两个人还能趁此机会腻歪一阵,但对方怀里现在抱着两个耍赖的肥球,根本腾不开手来“伺候”煜亲王。   小虎崽圆圆的眼睛转了转,才刚刚露出幸灾乐祸的眼神,就被晓年往穿戴好的煜亲王怀里一送:   “今天也麻烦殿下帮忙照顾一下乖乖和崽崽了,要好好相处,不要打架。”这最后一句嘱托也不知道是专门说给两只小虎崽听的,还是说给他们三个听的。   小虎崽&煜亲王:“……”真不是他(它们)挑事,要打架也是对方撩起来的!   小家伙闻言立刻抓住晓年的衣襟,小脑袋往他身上一靠,小声哼哼唧唧,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晓年亲亲它们的额头:“哥哥这两天要照顾客人呢,宝贝记不记得,就是那个叔叔……额,那个有点白的哥哥。”   原本他自称为哥哥,已经是占便宜了,更何况以堂兄简晓意的年岁,再让小家伙叫哥哥,未免有些强人(虎)所难。   只是这样一来,辈分就有点乱,所以晓年想了想,最后还是就改了口——没说大二十岁就一定得叫叔叔吧。   (某个莫名躺枪的、一定要被叫“叔叔”的亲王殿下:……)   刘煜看着晓年亲吻了小虎崽的头顶,若有所思了一阵,然后他把身体微微靠前,低下了头。   晓年一开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待看到煜亲王殿下深邃眼眸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期待,晓年才意识到厚此薄彼可能会造成不小的“家庭矛盾”。   于是只能红着脸,飞快地亲了一下刘煜的额头,结果被对方吻了一下嘴唇。   小虎崽见状,顿时有点不乐意了——亲嘴嘴,亲嘴嘴,它们也要跟哥哥亲嘴嘴!嗷呜~   可惜小家伙脖子也伸长了,小嘴也撅起来了,却有一双大手从天而降,按住了它们的小嘴巴,然后小虎崽就被刘煜给抱了过去。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在刘煜怀里扭动,发出奶声奶气的“抗议”。   晓年知道简晓意已经醒了,说不定要过来找他,赶紧哄道:“今日我会抽个时间过来看你们,要乖乖的哈。”   结果听到这个承诺,不仅小虎崽的耳朵竖起来了,煜亲王也扭过来看他。   面对这三只显而易见的怀疑,晓年哭笑不得:“我会说话算话的……”所以你们也要听话一点啊!   好不容易等煜亲王殿下抱着两只小虎崽离开,简晓意果然来找自己的堂弟。   他其实早就出门了,但过来的路上数次被耽搁,这么短一段路,莫名其妙就用了好些时候。   “兄长何不多休息一会儿,”晓年见简晓意脸色还有些苍白,劝道:“休息不好也容易造成水土不服,兄长作为大夫,可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这次去远安,是随煜亲王出行,哪里能为了我耽搁行程……你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只是不适应车行,多坐两天,也就好了。”   他并不知道这行程是可以由晓年说了就算的,所以担心自己会给晓年添麻烦。   “煜亲王人很好,很亲切,咱们跟他说明一下情况,或者跟他身边的蒋大人说说,一定没有问题……”晓年一边宽他的心,顺便还把他家的大喵给夸上一夸。   简晓意住在宁安,听到关于摄政王的传闻,可跟“好”和“亲切”扯不上关系。   但他向来是个较真的人,没有亲眼所见的事情都不相信,所以当初听听也就过了,眼下也没有反驳晓年的意思。   晓年见堂兄不肯麻烦自己,于是道:“这样,我就跟蒋长史说说,万一路上你不舒服,咱们再停下来休息一下。”   简晓意见晓年露出担心他的表情,没有兄弟姊妹的他顿时生出一股暖意。   从祖父和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原本就少有人会管他,等“食尸之癖”的传闻传开了,就更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别说是外面陌生的小孩,就是族里的子弟,也不屑与他为伍,对他向来是退避三舍的。   现在突然被人记挂,对方还时常关心……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让人很难去拒绝这份善意。   一直不想给晓年添麻烦的简晓意领会到什么,此刻终于松了口,点点头道:“都听你安排。”   ……   启程时登上马车,刘煜和小虎崽立刻占据了一半地盘,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又都暗暗观察对方的动向。   刘煜继续读自己的兵书,小虎崽继续抱自己的玉兔,偶尔疯闹的时候过一点界,煜亲王殿下想想待会要见到他的小大夫,也就忍了。   但是当他发现小家伙竟然抱着小兔子一直在那边吃自己的小爪爪,还玩自己的尾巴,这一点同样身为大喵的煜亲王就有些看不过眼了。   ——小崽子就是用这副傻兮兮的样子把他的小大夫勾引去的吧……   他伸手过去把它的小爪爪从小虎崽的嘴里拉出来,再把另一只的小尾巴也给“解救”出来。   小虎崽被人打断了自己吃自己的游戏(雾),感到十分愤怒,冲着刘煜叫了一阵,乍听起来竟然还挺有气势的。   ——我们吃自己的爪子,啃自己的尾巴,又不是咬你的爪爪和尾巴,你凭什么阻止我们!嗷呜!   从小崽子的表情、动作和“语言”上能够看出对方已经炸毛,煜亲王原本想变成大喵给小崽子看看,什么叫白虎。   但想想这是在马车里,万一一不小心把车厢弄坏了,或者把马惊了,他自己倒不是很难脱身,但小崽子恐怕有危险,晓年估计肯定怪他没“照顾”好。   几年来一直对小崽子采取放养方式的煜亲王决定好好给它们上一堂课,于是指着小虎崽的毛爪子道:“吃手,没规矩,丑。”   小家伙:“!!!”哥哥最喜欢我们这个样子,你没有品位不要说话!嗷呜!   决定不搭理这种眼瞎的人,小虎崽们转了个面,拿自己圆圆的小屁屁对着煜亲王,打算在哥哥过来以前都不跟这个家伙互动了。   煜亲王看它们竟然拿屁股对着长辈,觉得晓年平时就是对它们太溺爱了。   不听话就应该不给吃不给喝,饿上三天三夜,实在不行再抽一顿,就老实了……吧。   没有养过孩子的煜亲王想到这里,还是稍稍犹豫了片刻。   然后他在“棍棒底下出孝子(虎)”,以及“打小崽子小大夫会跟他拼命”这两种情况中权衡了一下,决定由它们去了。   ——反正不是他儿子,以后祸害的也不是他煜亲王府……随便吧。   小虎崽突然感觉到背脊发凉,扭头警惕地看了看刘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它们齐齐瞪了煜亲王一眼,然后继续玩自己的去。   对此不屑一顾的刘煜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当初把它们带回煜亲王府就再不给与任何关注的煜亲王,如今跟小崽子睡同一张床、坐同一辆马车……还一起喜欢同一个人。   ……   等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小虎崽还是在晓年面前“告了状”。   虽然晓年听不懂它们嗷嗷呜呜的意思,但能从它们的状态来判断,煜亲王一定做了什么让小家伙愤怒的事情。   在面无表情的煜亲王那里显然得不到答案,晓年只能换着法子安抚“受伤”的小虎崽。   “等我们去了远安,可以看到大海呢,”晓年给两个小宝贝画饼:“大海非常美,一望无际,有各种漂亮的鱼……听说还有鲛人!”   小虎崽窝在晓年的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认真听哥哥描述他想象中的大海。   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它们时不时地嗷呜两声,好像在回应晓年,那乖巧安静的小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刘煜在旁边看着他们,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在京城的时候,晓年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小孩子就像一面铜镜,大人给他们看到什么,他们就会映照出什么……”   “殿下,你说我们在远安可以待多长时间?”晓年见身边的男人有些沉默,于是试图让刘煜融入他们的“讨论”。   刘煜反问他:“你想在远安待多久?”   那意思好像是说,晓年想在远安待多久,他们就可以在远安待多久。   听到对方这样说,晓年感到有些惊讶——难道这还是能随便决定的事情吗?   从在宁安见到刘煜,他们就一直在处理堂兄简晓意,晓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忘记问兴安雪岭现在的情况了。   也许在他潜意识里对刘煜的无所不能充满自信,笃定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对方,所以把注意力都留在了简家的事情上。   晓年疑惑地问道:“殿下,兴安雪岭现在的主人,是谁?” 第68章 海岸   “殿下, 兴安雪岭现在的主人,是谁?”   之前他们一直都在赶路,再加上北境还算安稳, 也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 所以随着时间推移, 真容易让人忘记瑥亲王殁了之后, 北境之主尚未确定。   晓年想, 既然被派来稳定局势的刘煜都已经可以离开兴安雪岭了, 那就说明事情已经有了定数。   然而, 让他吃惊的是, 刘煜竟然摇了摇头回答:“没有。”   ——瑥亲王的嫡长孙刘葵, 和瑥亲王的次子刘炫,竟然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   想想他们离开京城已经一个多月,若不是改变行程而继续往正北方向行进,也只要十天就可以抵达冀州的最北边,兴安雪岭。   从兴安到宁安再到远安……晓年原本以为这只是煜亲王巡视的路线,现在想想, 刘煜突然离开兴安, 似乎有些深意。   他望向刘煜:“兴安发生什么事了吗?”要不然为何郡王之位悬而未决, 煜亲王反倒先跑了。   煜亲王提及此事, 一脸冷漠:“不是兴安,是京中有事……陛下伤怀抑郁、身体有恙,所以封王一事难以进行。”   与普通封王的仪式不同,边境之主的封碟必须由陛下亲自完成, 所以哪怕只是个郡王,也跟其他王爷不一样。   晓年听到官家病了,就感到更加惊讶了——这么大的事情,民间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开,宫中瞒得真好!   不过晓年想想也觉得,宫中把消息藏起来很正常,毕竟北境的瑥亲王才殁不久,陛下又病了,这很容易引起百姓惊慌,于国事不利。   “陛下得了什么病?还是老毛病吗?”   官家身体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很多人甚至猜测先帝之所以要封煜亲王为摄政王,就是为了防止陛下早逝、幼主无知被后宫操控。   虽然看得出来刘炘的身体不好,但晓年毕竟没有给他诊过脉,所谓望闻问切,单单从望来看,并不知是哪里或者哪些地方出了问题。   不过,既然煜亲王没有赶回京去,这就说明陛下虽然病了,但还不至于太严重。   陛下确实因为寒池宫的徐氏失去了蒋妃的孩子,只是他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卧病不起而无法确定郡王的人选,那就未免让人多想了。   北境如今有煜亲王,陛下似乎很是放心,所以也就不再着急封赏新的郡王,他想让刘葵和刘炫再好好争斗一番,那时候双方势力都被进一步削减,对于天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那刘炫和刘葵如何?”晓年压低了声音问:“他们难道也就这样安静地等着吗?”这似乎有点不太符合皇族的作风啊。   就像追逐至高无上的御座一样,谁有这个机会坐拥三郡,又怎么会甘于平庸呢?   刘煜想想这段时间在兴安发生的事情,一时竟然还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他非常清楚,刘炘是偏向于瑥亲王的嫡孙继承王位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年纪小、好控制,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官家忌惮瑥亲王次子于当地势力的雄厚,确信硬碰硬是行不通的,所以才用了这种法子拖延。   晓年只是疑惑——拖延又有什么用呢?迟早不是要面对的吗?   再结合刘煜过去跟自己说的一些事情,晓年也能够猜出,刘炘的心是偏向哪边的。   冀州皇族生而神武,拥有魂魄之力,这是寻常人看不到也没有的东西,乃天赋所有。   但并非每一个皇族后裔,都拥有这种玄妙的力量。   事实上,皇族中也可能出现没有魂魄的后裔,而且皇族一旦离开了京城,三代以内必会失去这种能力。   对于瑥亲王来说,刘葵就是第三代了,换句话来说,瑥亲王府大公子的子女将很难再拥有“魂魄之力”,而成为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人。   但刘炫则不同,他虽然只是庶子,但却是瑥亲王的亲儿子,如果老天眷顾,他的子女还是很有可能出现“魂魄之力”的。   如今大公子还不足以跟自己的叔叔抗衡,但刘炫也不会就此对侄子发难——因为如果他没有后裔拥有魂魄,那么几十年后,这个位置还是要拱手让人。   没有“魂魄”的皇族就没有办法威慑妖魔,到时候朝廷还是要换能够镇守边境的皇族来,将他们瑥亲王府一脉分封到别处。   那时候在封王一事上落败的刘葵按照惯例也能获封郡王,如果官家怜惜,他也许会得到一小块封地,比起北境三郡当然不可比,但至少可以在某处好好经营数十、上百年的,未尝不是一种出路。   起码好过在北境守着边境,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再从头来过。   刘炫已有好几个子女,但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表现出“魂魄”,这更让刘炫不敢下这个决心了。   而朝廷派来的煜亲王态度“暧昧”,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情势很快变成三足鼎立。   就这样,北境竟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保持着平衡,大公子与瑥亲王庶子之间甚至出现了过去少有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形,令人啧啧称奇……当然,指不定什么时候,这段关系就可能重新燃起“火花”。   “之前不是说大公子刘葵也病了,现在好了吗?”晓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又问刘煜。   但这个时候煜亲王若有所思了一阵,并没有立刻回答晓年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刘煜才解释道:“我没有看到刘葵……只隔着床帐跟他说了一些话。”   ——竟然都要隔着床帐讲话,难道这大公子得的还是很严重的疫病?   晓年闻言,赶紧追问:“大公子当时有何异样?”他想通过刘煜来了解情况,大致判断对方的病症。   刘煜闭上眼睛,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昏暗的房间,厚厚的窗幔和床帏,还有几个面色难掩紧张的人在旁边相随。   他一并见到了未亡人世子妃王氏,她一直拿着手中的持珠念着经文,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刘葵恢复健康。   “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藏在屋子里闷着,不愿意出来?”听了刘煜的描述,晓年想了好几种可能性,但这样一拖拖好几个月的,还真是少见。   煜亲王抵达北境之后,边境蠢蠢欲动的妖魔就立刻显得老实了许多。   见不到刘葵,也不耐烦再跟刘炫来往,最重要的是,他的小大夫不在身边,刘煜才决定以巡视为明,先去宁安接了晓年。   “刘炫有一侍妾即将生产,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他会如何抉择了。”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兴安雪岭就不会这般安静祥和了。   ……   从宁安出发的第十天,晓年一行终于抵达了春河,这里是整个北境三郡中唯一能够看到大海的城池。   这里跟晓年想象中的春河,自然还有些不一样,它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热闹几分!   也许是受到了刘煜的影响,晓年很快就不再记挂兴安雪岭的事情。   他带着小虎崽在码头附近的高楼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从他们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出海口,看见水天一色的大海,小虎崽明显有些看呆了——它们何时见过这么大的游泳池(雾)! 第69章 行宫   在煜亲王府的时候, 小虎崽最初是在木盆里游水的,因为洗澡的时候可以顺便玩玩水。   后来被晓年带着去了一次内湖,还被王府的男主人捉了个现行, 只不过再后来, 只要有人陪着, 它们就可以随意去湖里游水了。   在小虎崽的心里, 内湖已经是片非常大非常大的水域, 连哥哥都称内湖为“大游泳池”……   现在看到了海域, 又明显不是一个层面了, 小家伙当然瞪圆了眼睛, 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发现小虎崽伸长脖子、盯着远方的海面一动不动的, 晓年不禁莞尔。   捏捏它们的小爪子,没反应,用下巴蹭一蹭它们的小脑袋,还是没反应……显然已经被迷住了。   “乖乖和崽崽喜欢大海呢。”晓年扭过头看向站在他旁边的煜亲王,轻轻地掂了掂小家伙。   刘煜飞快地扫了一眼晓年怀里的小崽子,先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道:“今日先回行宫休息, 过几日带你去海边。”他听出了晓年语气中的期待和兴奋, 知道喜欢大海的不仅是小崽子。   “好!”简大夫闻言果然很开心, 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大喵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和这片海的颜色好像,非常美……乖乖和崽崽以后长大了, 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眼眸。   刘煜虽然不知道他的小大夫心里在想什么,但不妨碍感受他开心时的喜悦:“我的封地亦有海岸,以后带你去看。”   事实上煜亲王的封地也是三郡,从冀州北面一直延伸到中部区域,那绝对不仅仅是“有海岸”,而是占据了少海在冀州境内大半的海岸线。   少海另外一半的海岸线,则属于封地在煜亲王和瑥亲王封地之间的烁郡王。   哪怕是在华国,晓年见到海的机会也不多,听到这里自然非常期待:“听蒋长史说,鲸海有鲛人,不知道我们这次能不能看到。”   “鲸海、少海、黄海、东海和朱崖海,皆有鲛人,只是在这边不易见,但在少海、青州和荆州,可见。”   晓年虽然方向感不太好,但刘煜说到的几处海域,他还是知道大概方位的。   冀州临鲸海和少海,青州临少海和黄海,而幅员辽阔的荆州,则拥有黄海、东海和朱崖海的大片海岸,拥有极其丰富的物产资源。   “为何这边不容易见到呢?”晓年感到好奇,开玩笑道:“难道是鲸海的鲛人比较害羞不成?”   “鲛人多半有尾无腿,只有皇族可生双腿、于地上活动,但在鲸海,至今还未发现鲛人皇的踪迹。”   晓年想,这大概就跟九州五国一样,唯有皇族拥有“魂魄之力”和先祖返魂。   没有鲛人皇,那就意味没有能够生出双腿而在陆地生存的鲛人皇族,鲛人无法上岸,自然难寻踪迹。   想到刚刚刘煜那句话,晓年又开口,期待地问道:“等到了你的地方,就能看到他们了吧?”   煜亲王点点头,立刻回答他:“等到了我们的地方,就能看到鲛人了。”   这时候小虎崽似乎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它们用小爪爪拍拍晓年的手臂,再指一指远处的海水,似乎在让晓年看那里。   “宝贝,那就是鲸海,过几天殿下要带我们去海岸边玩呐。”   小虎崽微微昂起小脑袋看晓年,然后再看看旁边的“大家伙”,似乎在消化“鲸海”和“海岸”这种新词。   晓年又用下巴蹭了蹭它们头顶:“从今天起我们要去远安行宫了,那也算是皇宫呢。”   小虎崽原本也是皇亲,只是应当和他一样,还未去过真正的皇宫。   到行宫来到此一游,也不错。   想到他们曾经住过京郊行宫,住过煜亲王府,现在又到了远安行宫……还真是去过不少富贵的地方了。   小虎崽刚刚一连接受了几个陌生的词,虽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它们很捧哥哥的场,立刻嗷呜、嗷嗷地叫了两声,一副很兴奋、很期待的小模样,小尾巴摇起来,轻轻拂过晓年的胳膊。   听了晓年的话,刘煜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小崽子,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   在整个冀州境内,除天京的皇宫之外,还有六处行宫。   晓年他们随猎已经去过京郊行宫,而远安也有一处。   作为帝王出行时居住的宫殿,虽然在规模上远不如天京的皇宫,但行制却是皇家宫殿,所以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亲王府的环境还要好。   能够住进这座行宫的,除了帝王,只有亲王爵,连一般的宗室子弟,都未必有资格单独入住行宫。   是以在近百年的时间内,只有前朝帝王北巡的时候来过远安,厉皇帝和承皇帝都没有入过北境,自然也就没有来过远安行宫。   瑥亲王年轻的时候刚刚来到自己的封地,倒是巡视过远安一次,但没有待多久就回兴安雪岭的瑥亲王府了,所以这座行宫这么多年来几乎无人居住。   看到空了这么久还一派金碧辉煌的远安行宫,晓年不禁感慨——冀州皇族果然大手笔,每年用来修缮维护的费用,恐怕就不少吧!   如今,行宫终于迎来了一位身份足够尊贵的客人,这似乎为静默的它带来了一点人气和生机。   为了保证一行人在行宫的安全,王府的亲卫自然不能太过分散。   于是煜亲王本人带着简大夫、郑荣住在一处名为韶华的主殿,蒋智则陪同简晓意大夫住在偏殿之中。   看看又是残冬过,满眼韶华一片春……他们来到北境的时候,正是春意盎然、繁花似锦之时,住在韶华殿,听起来十分应景。   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驿站、客栈和官署的小院中度过,小虎崽到了韶华殿就疯掉了。   等院中只剩下“自己人”,晓年就抱它们到殿前的院子里,小家伙立刻撒开小肥腿到处跑。   因为刘煜在他们身边,殿外又有王府的亲卫,所以晓年不担心它们跑出去,也就没有跟在后面,而是站在廊子里看它们玩耍。   韶华殿的前院比煜亲王府主院的院子还要大些,所以虽然宫殿的墙壁比王府还要高上两尺,但总的看起来并不觉得压抑。   因为煜亲王不愿行宫原本的宫人在殿中行走,是以韶华殿现在只有他们的人。   但自己人到底还是少了些,难免有些空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多月以来一直住的小地方,突然来了大院子还不适应。   晓年走下台阶,往宫墙那边走动,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刚刚还不觉得,等他走到了宫墙跟前,能明显感觉到它与普通院墙的不同之处。   那种高耸的感觉,带给人了一些压迫感,少了些人情味。   在皇家园林中,牡丹常与玉兰、海棠、桂花相配而植,有“玉棠富贵”的好寓意,而远安原本就以牡丹而闻名,是以这个时节的院中已经有花可赏了。   但不知为何,当晓年看到只有小虎崽在院中嬉戏,和沿着院墙精心培植的花草,却并不觉得有多热闹。   那青瓦高墙能够将韶华殿和外面彻底分开来,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比安静的煜亲王府,还要孤寂几分。 第70章 鲸海   不知道为什么, 晓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些场景……如果没有他,刘煜和小虎崽,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煜亲王是否还在湖心船上, 独自一人;乖乖和崽崽是不是还在小林居, 无人可以接近……   但现在刘煜已经走下了湖心船, 乖乖和崽崽也离开了小林居……   如果现在他不在了, 他们是会继续如今的生活, 还是又会回到过去那般?   这莫名其妙涌进脑海的想象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 晓年抬头看向高大的宫墙, 心里愈加沉重。   不过很快的, 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因为他眼看到小虎崽向这边跑过来, 然后屁颠屁颠地在自己脚边绕圈圈,相互追逐,是不是扒在他的衣摆上,蹦蹦跳跳,活泼得像两个小陀螺。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虽然喜欢大的院子,但更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所以它们“盛情邀请”晓年参与它们的追逐。   晓年蹲下来摸摸它们的小脑袋:“乖乖和崽崽先玩, 哥哥看着你们。”   小家伙用小爪爪扒他的腿, 腻歪了一阵之后才跑开, 只是时不时回头看看他,确定晓年还在旁边,才放心大胆地继续玩。   小老虎毛茸茸的触感还在指尖徘徊,晓年这时候再去看阳光洒落墙角的花丛上, 鲜艳灿烂,生机勃勃,就觉得好像又没有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了。   晓年虽然没有加入小虎崽的“追逐戏”,但还是跟在它们后面走动起来。   ——刚刚自己突然矫情那么一下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想这么不吉利的事情,赶紧呸呸两下,把不好的东西呸掉!   大概是因为远安靠海,所以晚膳中的食材多偏海产,好在晓年吃得惯,不仅不觉得腥,反而觉得味道很鲜美。   这时候天气转暖,运输不易,哪怕是在京城,想要吃到新鲜的海货,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现在满桌子都是,让人感到幸福的同时也生出对居住在沿海地区的百姓的羡慕。   “今日我们出去探路,渔民都说今年水暖,收获颇丰,看来北境三郡中,至少远安的百姓过得还算不错。”   这两天自家殿下要带简大夫和小公子去海边游玩,蒋长史当然要亲自带人去鲸海海岸寻找合适的地方。   这地方要隐秘一些,又要风景优美,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的。   他们在寻路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归返的渔船,蒋长史动用自己优异的沟通能力,很快就从渔民口中得知了几个合适的位置,顺便聊几句的时候,就知晓了这个值得高兴的事情。   当初瑥亲王突然病故,又没有明确的继承人——或许更加准确地说,是他喜欢的继承人和朝廷希望的郡王,不是同一个人。   瑥亲王殁了,留给北境的,是悬而未决的雪主之位和潜藏的乱象。   一旦兴安雪岭的两位真正对峙起来,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苦的可是普通百姓。   “远安的海岸虽不是很长,但这周围的居民都是靠海吃海,哪怕不是出海打渔,也会做跟海有关的工作,比如晒盐。”   盐,每日看似用得不多,但却必不可少。   在加上这时候的食品储藏主要依靠用盐腌制,所以控制盐产,就等于控制了民生。   最初,尤其是在九州内陆,除了在天然盐井取盐,人们获得食用盐的方法主要是煎盐。   但这种获得盐的方法费工费力不说,还要耗费大量的柴木,以至于有些井盐区因为煎盐,将周围的树木全部砍伐殆尽,不仅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环境破坏,最后也使得盐井因缺乏燃料而停产,得不偿失。   之后,海水晒盐的发现,让这种情况悄然发生变化。   一开始由于技术的限制,晒出来的海盐质量并不太好,所以在冀州的大部分地区,煎盐仍多于晒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的不断累积,技术也在逐渐完善,海盐各产区大都改进了晒制之法,让晒盐的效率和海盐的品质得到了提高。   于是在内陆还是不可或缺的煎盐,在沿海的区域变得越来越少,直到完全被海水晒盐所取代。   大概的过程是用经过太阳晒干的海滩泥沙浇海水过滤,制成高盐分的卤水,再将卤水存在池中,在阳光下蒸发结晶成盐。盐工会反复这样的步骤一遍又一遍,直到晒出盐来。   现在整个冀州大概有三分之一的用盐来自海岸,它们被制出之后由朝廷委派的盐官统一收走,然后再送往内陆的方向。   由于海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于原料上几乎没有成本,所以说这门“生意”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盐铁专营,对于九州五国来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国策。   但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也不足为奇。   哪怕冀州有明文规定,“刮碱煎炼私盐,所犯一斤以下,徒三年,配役;一斤以上,并决重杖一顿,处死”,私盐依然禁而不止。   提及晒盐的工作,蒋智顺便提了一句私盐的事情,称最近有盐工频频离开盐场,估计是有猫腻。   晓年想到了什么,不禁问道:“他们是如何过得层层关卡,把盐运走的呢?”   因为刘煜的封地靠海更多,照理说走私盐的情况会更严重,但摄政王的地盘管得紧,反倒没只有一处产盐区的远安走私盐这么嚣张。   瑥亲王不在之后,虽然依然有两位拥有“魂魄之力”的皇族在北境、能够震慑妖魔,但刘炫和刘葵却震慑不了人群中的魑魅魍魉。   这些藏在暗处的人,正趁着新的北境之主还未确定,加紧时间作乱。   蒋长史把自己知道的几种方法告诉他,让晓年惊奇不已。   难怪有伟大的思想家曾说,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这放诸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道理。   “殿下来远安,是否要彻查私盐的事情?”晓年觉得,作为煜亲王心腹的蒋长史不会无缘无故与渔民聊起海盐的事情。   但刘煜却摇了摇头:“我们不查,等他们自己去查。”   煜亲王在北境巡视,并非要真的做出什么,而是要作为皇族的代表,在北境诸郡中产生一种威慑力,让那些蠢蠢欲动或者已经冒出的势力收敛一些,不至于太过猖獗。   但刘煜本人并不打算真的掺和进北境的事务。   冀州皇帝为何要派他来兴安雪岭,刘煜心知肚明。   徐家因徐氏的事情元气大伤,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摄政王在京中不仅让帝王感到不安,也同样让徐家和徐太后生出忌惮。   恰好这时候北境不稳,让煜亲王离京,既可以稳定北方诸郡,又可以让很多人稍微松口气,所以多方“协作”,促成了此事。   能够带晓年到远方走走,这次离京对于刘煜来说其实不算坏事。   事实上他每天都在想着晓年一行到了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够去接对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京城里的人和事。   如果刘炘不再作妖,刘煜想:也许彻底离开天京,接晓年回封地,然后再不管朝中事情,只做一方闲王,关起门来过日子,听起来似乎也挺美妙的。   不过深涉入北境事宜,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嫌。   这样新的郡王受封,他才能全身而退,带他的小大夫回京城,或者去他自己的封地。   ……   煜亲王最后确定的位置,在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   那里因有高崖在旁,只要人占据高地,就可以看到周围情况,所以一旦有陌生人靠近海滩,刘煜的亲卫就能发现,并用煜王府特殊的方式示警。   晓年他们下了马车又走了一段才抵达目的地,等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远处影影绰绰看到的景致远不如眼前的景象。   把小虎崽放到沙滩上,晓年轻声道:“宝贝,我们到了哟。”   就跟第一次看到大海被震撼到一样,起初小虎崽站立在砂石之中,一动不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爪子下的白沙,小脑袋瓜子都是空的,半天回不了神。   爪子下的细沙比它们在其它地方踩过的砂石要软上许多,稍微用点力就往下陷进去一点。   它们甚至有些害怕,万一自己动了,不小心被沙子给吃了怎么办?!嗷呜~   感觉到小家伙的顾虑,晓年脱掉了鞋袜,也跟它们一样光脚站在沙滩上,感觉到太阳晒在上面已经有些温度,十分的舒服。   他蹲下身来,抓起一点沙子,埋住了乖乖和崽崽的一只小爪子。   小家伙一脸蒙圈地看看自己被埋住的爪子,再看看哥哥,然后再看看爪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晓年假装无事却又把它们所有的小爪子都给埋住了,才忍不住笑起来:   “哥哥给你们堆一个大兔子。”   晓年说完就开始“创作”,很快就堆了一坨东西出来,小虎崽凑过去,左看看右看看,脸上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   这下简大夫笑不出来:“……”他堆的明明就是兔子啊!虽然抽象一点,但不代表它不是兔子!   煜亲王在旁围观了整个过程,实在不想晓年因为两个不懂事又没有品位的小崽子伤心,于是上手抹了两下。   他亲手为晓年雕过冰兔,放在从晓年卧房走到主卧的走廊边上、好陪晓年夜晚来回,所以他对兔子的构造十分清楚(雾),削起形来自然得心应手。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见状立刻激动了起来,围着那只趴在沙滩上的“肥兔子”来回转悠。   小虎崽还时不时冲着晓年叫一下,扒弄扒弄他的脚踝,示意晓年看兔子。   刘煜见晓年更加郁闷了,于是在沙兔子的旁边又堆起了什么,晓年仔细看才发现,刘煜竟然在旁边堆了一只迷你版的白虎。   站在远处的蒋长史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自家殿下在海滩上堆沙子玩! 第71章 海水   虽然是一个迷你版的白虎, 但从它身体的比例来看,明显不是小虎崽那种“三头身”的浑圆状,而是成年白虎威武霸气的样子, 可见煜亲王进行创作的时候是以谁作为参照。   小虎崽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大家伙”堆的沙虎, 撇撇嘴, 然后一门心思地撅着屁股看旁边的沙兔, 非常专注。   “因嫉妒而变得丑陋”的晓年用手指在沙兔的臀部戳了一个洞, 立刻引得小家伙焦急地叫唤起来。   一看小虎崽炸毛了, 闯祸的晓年只能赶紧用手抹一抹, 小心翼翼地把小洞给填回去, 并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经过一番努力好不容易哄好了小虎崽, 晓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向刘煜:“殿下以前一定堆过很多次沙子吧。”   ——煜亲王的封地不是有很长的海岸吗,他肯定经过了多次练习,才能得到这样的技艺!   可惜煜亲王看着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入了迷,没能及时领会晓年话中有话的意思,痛失一次讨好小大夫的机会。   他甚至正直地摇了摇头, 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这是第一次。”就跟冰雕那次一样, 也是第一次。   几年前要是有人跟刘煜说:你以后会给一个人雕冰兔子、用沙堆沙兔子……恐怕煜亲王自己都不会信的。   晓年:“……”好吧, 反正是一起的, 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就行了嘛。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心里未免还是有点小郁闷——作为一个医者,竟然没有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心灵手巧,这太打击人了。   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小大夫不像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煜亲王又以飞快的速度在肥兔子旁边堆了另外两只老虎,这样一来,就变成三只老虎就把兔子牢牢护在了中间。   新来的两只小老虎就明显比之前那只肥上一圈,肥肥的小爪子,肥肥的屁屁,看上去都快变成两个圆球了。   晓年看到小沙虎憨态可掬的模样,心里顿时一扫沮丧,脸上还不禁笑开了花——这下好了,齐了!   小虎崽对三只老虎、尤其是那只最大的不太感兴趣,于是干脆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后面去。那里还留有点空隙,可以供小虎崽伸一只小爪爪去摸摸肥兔子的尾巴。   然而这一摸,就摸出了事情……   那沙子毕竟毕竟比不上冰雕、玉器坚固,没有粘粘的情况下一碰就容易散掉,所以小虎崽小爪爪才刚刚碰到沙子,沙兔的半个尾巴就没有了。   小虎崽:“!!!”   它们想弥补一下,把兔兔的小尾巴弄回去,可惜用小爪子不太好操作,不仅没能复原,还把剩下的半截尾巴也被摸没了。   这一回是自己闯了祸,怪不了任何人,小虎崽伤心地往晓年怀里拱,叫得好不凄凉。   晓年摸了摸它们的背,连声安慰道:“没事没事,让殿下给你们补一个就行了。”他对自己的技术已经有了深刻认识,所以没打算动手,免得越补越糟。   晓年一边给小虎崽顺毛,一边抬头望向刘煜,请求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明了。   煜亲王看了看期盼的小大夫,还有偷瞄他的小崽子,沉默地抓起沙子,给兔子加了截尾巴。   小虎崽见状,立刻从晓年的怀里趴下来,凑过去仔细检查,发现没有任何纰漏,马上开心了起来,绕着几座沙堆跑来跑去,恨不得飞起来了。   刘煜看着它们想高兴就高兴,想生气就生气,想惹麻烦就惹麻烦,还有人无条件为它们兜住,不禁若有所思。   ——如果不以权势和地位来判断,某人恐怕还做不到这样随心所欲……   这时候,晓年把两只小虎崽搂过来,轻声对它们道:“是殿下治好了小兔子,宝贝要不要谢谢殿下?”   小虎崽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家伙”,有些不自在地往晓年怀里挤,藏起自己的小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晓年不再说别的话了,也不去催它们,只是轻轻地摸它们的背,温柔而耐心。   过了一会儿,小虎崽偷偷昂起头,先看看晓年,又偷偷瞄了瞄刘煜,然后转过身,对煜亲王作揖。   这个动作还是过年的时候晓年教给它们的,说是对他人表示尊敬的动作,小家伙显然还记得。   虽然作揖用在表示感谢的情况下有些不切题,但对于小虎崽来说,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非常值得表扬了。   简大夫是典型的鼓励型家长,立刻亲亲它们的小额头:“乖乖和崽崽太棒了。”   ……   事实上,看到小崽子的动作,刘煜是有些惊讶的。   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小大夫,从来不是因为它们而做的,所以也不期待和指望对方的感谢。   但当小崽子真的听晓年的话,对他有所表示的时候,要说刘煜心中完全没有触动,那也不是实话。   他和它们,原本住在同一个王府,他在湖心船,小老虎在小林居生活,刘煜对它们视而不见,彼此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交集,哪怕随时有人要带它们离开,相信都不会有任何纠缠。   刘煜有时候在想,以他自己的性格和脾气,和双星变成那种相处的状态,某人一定早就预料到了。   对方一定想得到,煜亲王就算把他的儿子带回去了,也不会真当亲侄子来养。   无论是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只要没有所谓的养育之情,就好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哪怕煜亲王当年的举动救了他们性命,不懂事的小孩子又能记得几分?   等分开的时候,刘煜依旧是对他们的未来有威胁的摄政王,而他们也依旧是冀州皇帝的亲生儿子,按照他们父皇的真情还是假意,卷入宫中的波诡云谲,也许会沦为棋子,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   但是,从现在看来,很多东西都已经和最初的样子不一样了。   刘煜和双星的关系,既不是冀州皇帝算计的样子,也不是煜亲王放任无视的样子,更不是懵懵懂懂的小老虎“该”活成的样子……虽然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总归是不一样了。   晓年,就是改变这一切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把这些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刘煜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否是好的,但只要想到刘炘终于算有遗策了一次,倒是头一次期待着多少年后冀州皇帝看到亲儿子时候的样子。   就像当年明知道小崽子是先祖返魂,只要将它们公布出来,等于给了刘炘一个强有力的武器,连徐太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对先祖返魂做什么,煜亲王却果断选择了沉默——在冀州皇帝算计他的时候,煜亲王也不是“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人。   但以晓年这种教法,若是把两个小坏蛋教成了乖宝宝、好孩子,会不会反而让它们将来无法适应宫中那种复杂的情况,谁也不好说。   刘煜甚至有过私心,觉得它们什么都不懂,就这样陪着晓年,以后慢慢长大,变成普通人一样生活,说不定还幸福些。   反正,刘炘并不知道双星都是先祖返魂,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把如此珍贵的先祖返魂交到自己手里。   将来冀州皇帝若是不敌徐家和徐太后,自然没有机会带双星回到宫里,可若是他最后赢了,那就说不准如何了。   只是真到了那一步,宫里就不比原来危机四伏,想来小崽子也会好过些,他的小大夫也不会因为担心小崽子而生出忧愁。   只是按照皇室的惯例,但凡皇子中出现双生子,其中一个要么会“早夭”,要么就要去乘音寺出家、终身留在寺庙中为皇族祈福。   这样一来,总会有个小崽子要遭罪……   想到这里,刘煜看了一眼在晓年怀里因为被夸奖了而变得格外高兴的小老虎。   ——起码在他的地盘上,小崽子快些长大吧,这样他的小大夫才不会为将来的它们担忧……   ……   在沙滩上玩耍了一阵,晓年怕待会日头太晒要早些回去,所以带小虎崽到海边踩浪。   “这个就是海水了,宝贝跟它打个招呼。”晓年指着跑远和跑回来的海水,对小虎崽说。   小家伙有生之年只见过内湖这样的淡水湖,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会动”的水,还是第一次,顿时就被“活泼”的海水给吸引住了,听到哥哥说要打招呼,就乖乖地嗷呜、嗷嗷叫一声,算是主动了一回。   海浪发出的“哗哗”生就好像给小虎崽做出了回应。   等潮水来的时候,它们扭头就跑,好像在被什么追赶似的,跑得飞快。   潮水走的时候,它们又赶紧追上去,好几次刹不住,差点一头冲进海里去。   晓年光着脚丫,把裤子高高挽起,和同样光着脚的煜亲王一左一右,就站在岸边,陪着它们赶浪和被浪赶。   等到小家伙乐此不疲地跑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终于有些喘了,晓年就抱住它们,问:“宝贝要不要去海里玩一玩?”   回答他的是干净利落的两声,于是晓年就用眼神示意刘煜,把乖乖和崽崽递给对方。   晓年有些水性,但在海里不敢托大,所以必须让刘煜帮忙照顾小虎崽。   这点他们出门的时候晓年就已经跟小家伙解释过了,虽然小家伙有一丢丢的不乐意,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刘煜的怀里。   因为某些原因,晓年穿了在海里穿的水靠,煜亲王却没有。   水靠是用海蛟皮或鲨鱼皮制作的“潜水服”,表面光滑,在水下的阻力小,还可以保暖,可以让人在水里待更长时间。   晓年身上这件是到远安的时候特别做的,非常合身,曾一度让煜亲王看得眼睛都深沉了几分。   等他们下了水,离岸边有些距离了,煜亲王潜了下去,再浮起来时就是白虎了。   它在水里甩了甩大脑袋,把水甩到了晓年和小虎崽身上,引得他们开心得直叫唤。   晓年把在水里扑腾的小虎崽抱到大喵的背上,自己也扶着它的腰侧,笑盈盈地道:“殿下,带我们浪否?” 第72章 乐极   白虎的水性极好, 即便身上带了一个晓年,还背着两个肥球球,也能在水中遨游。   它的动作优美帅气, 四肢轻轻滑动一下, 就能游出去很远。   晓年一手搂着白虎的脖子, 另一只手顺势搂住它背上的小虎崽, 基本上完全靠白虎在水里游, 自己毫不费力, 好不清闲。   这个场景让晓年不禁想起了去岁的夏季,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刘煜先祖返魂的时候。   那时正是暑中, 天气炎热, 他带小虎崽到内湖去玩水,结果遇到了煜亲王,匆忙间晓年觉得自己见到水中有白色巨兽一晃而过,却不知那就是对方的先祖返魂。   直到后来在药庐发生了“意外”,晓年还以为在药庐的暗室自己是第一次见到白虎,殊不知他其实早就见过大喵了。   这样想想, 晓年觉得时间过得还真是快——这一年的春季正酣, 夏季就在不远处了, 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谁能想到他现在不仅看到了刘煜的先祖返魂, 还能与之相亲,真是得感叹:缘分,妙不可言。   白虎游得很快,那感觉跟在海里“飞”一样, 小虎崽和晓年一样,初时非常兴奋,恨不得叫出声音里来。   它们的小爪爪牢牢抓住大喵背上的毛,又有哥哥护着,非常安全。   晓年时刻注意着它们的动静,生怕不小心落下一只小虎崽,那就要哭了。   他的眼睛盯着小虎崽,再加上有大白虎在身边,比较安心,就不怎么注意水下了。   过了一会儿,经过了开始时的兴奋和激动,小虎崽对于大白虎这艘“大船”稍微有些厌倦,它们还是想自己划水,于是纷纷松开了小爪子。   晓年见它们一起松开了小爪爪,赶紧托住它们的小肚子,于此同时大喵也停了下来。   小家伙其实已经很会游泳了,虽然它们的腿腿比较短,导致整体动作更像狗狗刨水,但扑腾扑腾地也能前进。   它们见识过了大喵游水的帅气,心里又羡慕又不甘示弱,昂着小脑袋划水划得格外有干劲。   果然不出它们所料,哥哥全程在它们旁边加油鼓劲,左一句“宝贝好棒”、有一句“宝贝厉害”,让它们的小信心很快膨胀起来。   大白虎在晓年的请求下游到了另一边,和晓年一起把小虎崽围在中间,免得它们不小心游开了,会不好追。   说实话,自晓年在九州“重生”,虽然“从小”得到祖父他们的呵护,但他心中藏着秘密,早些年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游玩,机会并不多。   哪怕是当年去乘音寺给父母点长明灯,于山中短暂停留,他的心也并没有完全静下来。   因为他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是迷茫的,无论做什么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根本无法敞开心胸。   只是这些压抑的情绪,他很好地藏在心底,甚至连他自己有时候也察觉不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晓年渐渐对九州产生了归属感,这种感觉就变淡了。   ——他“长大”了,变得坚强而坚定了,身边也有了这么多重要的人,他跟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能感到幸福和快乐,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吧……   然而,就在晓年笑盈盈地看着小虎崽在水里扑腾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脚踝那里跟触电了一样,有些刺痛。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某种生物蛰到了,晓年心中咯噔一声。   他没有犹豫,赶紧跟刘煜道:“殿下,我好像被什么东西蛰到了。”   在“故乡”华国的时候,晓年去海边的次数并不多,但也听说过“箱型水母致人死地”的骇人新闻,只是没想到自己来九州第一次出海,就碰到了。   这种突发情况涉及自身安全,疏忽不得,更何况刘煜和小虎崽都在他身边,如果他真被水母蛰到了,意味着它们也可能有危险,所以晓年语气有些急切,生怕白虎没听到。   刘煜的封地多海岸,他自己本身也喜水,自然知道在海里能蜇人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种东西。   他拥有先祖返魂的威慑力,周围不可能有海蛇,所以刘煜判断晓年最有可能是被水母蛰到。   它立刻潜入水中,试图寻找“罪魁祸首”,随后发现了那只小得几乎看不到的水母,确认并非自己所知的可致命的大家伙,于是迅速变回人形。   刘煜一手搂住因害怕而变得身体冰凉的晓年,一手搂住了两只小虎崽,一起往岸边游去。   小虎崽从听到哥哥有些惊慌的声音开始就意识到了什么,变得十分乖巧听话,被刘煜带着往岸边游也没有挣扎。   在岸边等待的郑荣几乎立刻就察觉到殿下这边的异样,他和另外两个水性极佳的亲卫马上入水,接应刘煜。   郑荣先是从殿下手中接过了小公子,然后令亲卫给自家殿下递去遮体的衣物。   刘煜迅速将布围在腰间,然后从亲卫手中抱回自己的小大夫,带他上岸的同时跟郑荣道:“晓年被水母蛰到了,迅来处理。”   回到岸上,他把晓年轻轻地放在沙滩上,用力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   郑荣闻言,心中一惊,不过看殿下神情,知道他曾查探过水下,应该是发现情况不算糟糕,所以眼下只有紧张,没有慌乱。   ——真要是遇到了足以致命的水母,殿下此刻恐怕早不是这幅依旧沉稳的模样了。   想到这里,虽然没有彻底放松下来,但郑荣也没有再像刚刚发现情况有变时那般心惊了。   他们中有经验丰富的亲卫,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水囊中倒出一些液体,帮简大夫清洗被水母蛰过而已经出现红疹并肿起的部位。   晓年回到了岸上,手被刘煜握住,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再加上周围的人又看上去都很镇定,给了他不少安抚,于是也试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他一边回握刘煜的手,一边也在安抚对方:“我没事,只是刚刚有点疼,现在已经好……”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胸口一闷,很快就有种气短的感觉,怎么用力呼吸也好像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快要窒息了。   刘煜还没有松口气,就发现晓年的异样,他一贯冷静自若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还没等他问晓年感觉如何,他的小大夫已经闭上了眼睛,晕倒在他怀里。   “晓年!”他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惊惧,把郑荣怀里的小虎崽吓得颤抖起来。   ……   晓年陷入昏迷之前,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刘煜喊自己的名字。   那种感觉,其实很奇妙,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刘煜好像是第一次这般用力地唤他名字。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其实早就不用称呼对方什么,也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这种默契放在别人身上,原本应该培养个几年才能成型,但在他和刘煜之间,似乎没有用多少时间,就已经变得足够“心有灵犀”了。   ——这样叫他的刘煜,应该是非常着急的……所以,他的情况有多糟糕?   过了很久,晓年才记起、并且意识到,自己应当是晕过去了,但他不知道自己陷在这如梦般的境地,何时能够清醒。   起初他当然是焦急的,只要想到刘煜和小虎崽它们必定在为自己担心,晓年就想要赶快“醒”过来,回到“现实”中去。   但可惜的是,无论他如何用力挣扎,都毫无作用,无济于事。   焦虑到了顶点,他突然有种丧气的感觉,甚至生出了绝望——他该不会再也醒不过了吧?   不知为何,晓年突然想起刚进远安行宫韶华殿的时候,自己在宫墙之下生出的那些“不吉利”的念头。   就好像冥冥之中自己有了不祥的预感,现在真的应验了一样,让人心惊不已。   ——如果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刘煜和小虎崽会变成怎样呢?   这个问题他曾经不愿想下去,现在却有大把的时间去想了。   小虎崽身边有刘煜,有蒋长史和郑大人,还有拂冬,生活应当是无忧的。   但当初他只不过离开几天回简府,小家伙就已经很不开心了……如果现在迟迟看不到他醒过来,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因为他不在,而感到害怕?   还有刘煜。   经过这一年的陪伴和治疗,刘煜的魇症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他在晓年身边休息得格外好,甚至都看不出来受到失眠困扰多年。   就算刘煜去兴安雪岭导致他们分开了一个多月,据刘煜自己说,情况也没有变差,可见他的病症已经趋于稳定,只要坚持下去,等晓年足以完全打开刘煜的心,就好了。   可是现在,似乎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晓年已经收了苍术和决明当徒弟,告诉了他们不少医理和关于芳疗的基本知识,而且这次出行他准备的精油也还有不少,只要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子,应当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但之后想让刘煜用上这样好的“药油”,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如果自己真的醒不过来了,那他的刘煜,他的小虎崽,还有他远在京城的家人,该怎么办呢…… 第73章 守护   蒋智请大夫们到一边, 小心询问:“大夫,情况如何?”   “听大人说,榻上那位在海中遇到的水母并非致命之物, 而且他初时神志清醒, 是随后才昏迷过去, 而且现在身上有大片红疹, 吾等断定这应当是风邪入体之症……”   远安在海边, 这里的大夫见惯了与海打交道的病人, 遇到这种病症的机会极多, 但是否能救活房间里那位, 现在却不能下个定论。   有素来强健的壮汉因为类似的病因几个时辰就没了, 也有瘦弱的采珠女被蛰后痛苦个几日,又慢慢痊愈了……委实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所以单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谁也不知道这个俊美的少年是属于被上天眷顾的人,还是那不幸的一人。   “老夫与张大夫、刘大夫会立刻商量个方子……这几日,长史这边要密切看顾病人,他的身边不可离了人。”   蒋智听了大夫的话, 连连点头, 心中却道——有殿下在简大夫身边, 哪里会少了人呢!   这时候老大夫想到了什么, 还是压低声音嘱咐道:“殿下刚刚的状况,蒋长史想来心里有数,不管怎样,殿下身份尊贵, 是万不可有任何闪失的,所以还请长史大人好生相劝。”   在他看来,床边那位殿下,看上去已经不比床榻上那位好到哪里去了。   他曾听闻煜亲王身边有个大夫能够治殿下的魇症,因此极得煜亲王的宠信,连煜亲王到他们北境来稳定局势也要带着来,可见是离不开的。   如今他亲眼所见,觉得煜亲王对这个大夫的态度,倒与传闻一致。   他近古稀之年,见多识广,看到煜亲王对待床榻上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是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只是老大夫没有想到,这个传闻中的简小大夫竟然真的如此年轻,而且还生得这般好看。   他这样一“病”,连他们这些没有干系的老大夫,都觉得有几分心疼,更何况是他身边之人呢。   ——这世上天妒英才的事情,还少了吗?但愿这孩子能够清醒过来,逃过一劫吧……   等送远安几位名医去旁边的屋之开方子回来,蒋智没有立刻进屋内,而是看了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郑荣。   他与对方共事多年,深知他的性格,于是开口道:“你莫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殿下的错,这是一场意外。”   蒋智猜到郑荣肯定在埋怨他自己,觉得自己没能尽到护卫之责。   本来今日殿下带简大夫和小公子到海边游玩,大家心情都极好。   远离了京城和兴安雪岭的纷纷扰扰,不要说殿下和简大夫了,就是他们,也觉得舒心许多。   蒋智在心里回忆了半天也没找到多少次,跟自家殿下出门是以“游玩”为目的情况,所以对此次出游格外慎重。   从去勘查合适的位置,到为他们准备护具,甚至出发前还准备了茶和点心……这些事情听起来琐碎细小,但对于常要做大事的蒋长史来说,却是“难得”的经历。   关键还是个不让人讨厌的经历。   他拉着郑荣一起商量,把“游玩”的事情当成府里大事来办,希望殿下这次携“家眷”出门能够乘兴出门、满意而归。   旅程的开头,也确实是个极好的开头。   煜亲王殿下甚至又无师自通,学会了一项了不起的“技能”,而且显然讨得了简大夫的欢心。   他们入了水后,蒋智虽然没有跟上去,但远远看着,也觉得那模模糊糊的画面透着一股欢快和温馨,让人见之心生羡慕,只觉得一家人就该这般和睦。   谁知道,会有变故横生,让人措手不及。   殿下把简大夫抱上岸的时候,眼看着这个一贯清隽温和的少年面色苍白,不要说煜亲王了,就是蒋智和郑荣也是又心疼又担心。   当晓年昏过去、殿下叫他名字的时候,蒋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跟着停止跳动了!   他们迅速赶回了行宫,请来了远安城中有名的大夫,这时候晓年已经昏迷不醒,不仅发着热,身上还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红疹。   那些成片的红疹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再加上晓年一直呼吸不畅,让人揪心不已。   煜亲王的封地有大片临海的地方,作为刘煜的心腹,他们也常常随殿下去沿海的地方巡视,所以对于这种人被水母蛰后风邪入体的情况并不陌生,再加上又有老大夫们看过,自然就更加确定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心底才没个着落……因为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个不治之症啊!   若是简大夫此刻清醒,就能判断他自己应该是因为被水母所蛰导致了全身性过敏。   只是这里没有脱敏的激素类药,能不能熬过来,除了些保守治疗,可能多半要看运气了。   郑荣听蒋智劝他,却没有半点感到轻松的意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简大夫虚弱痛苦的样子。   哪怕真如蒋智所说,这不是他的错,他也宁愿把罪责背在自己身上,只希望简大夫醒来。   蒋智见郑荣不听自己的话,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只能继续道:“殿下现在这样子,若是简大夫迟迟不醒,恐怕会……眼下只有你我在殿下身边,可不能再继续颓然下去,一定要好好劝殿下。”   ……   大夫走后,房间里只留下煜亲王和躺在床榻上的晓年。   行宫的床榻很宽敞,晓年躺在上面,更显得有些单薄,刘煜坐在榻边,看着他的小大夫。   几个老大夫离开了,床榻角落堆叠的被子突然动了动,然后有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里面拱了出来。   因为片刻都不想远离哥哥,它们其实从一开始就藏在旁边。   拂冬原本是想把它们抱走的,却被小虎崽低声吼叫、准备攻击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后煜亲王让她退下,于是小虎崽也留在了房间里。   只是老大夫来给晓年诊脉的时候,它们藏进了被子里,没有轻易见人。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两个小家伙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小跑着来到晓年身边,然后绕着他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叫起来。   它们亲眼见过哥哥因为身上的红疹被碰到而露出痛苦的神情,如今根本不敢挨着他的四肢和身体。   那种想要碰触却又不敢碰触的心情,恐怕只有此刻的刘煜才能体会。   随着小家伙持续的“发声”,空旷的房间瞬间被打破静默,小虎崽的叫声显得格外吵闹。   但平日里温柔哄它们的人还在“睡梦”之中,煜亲王又根本不看、不搭理它们,所以小家伙只能一声又一声执着地叫着,好像在呼唤晓年,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若是某人这回儿醒着,怕是早就抱着它们在怀里安抚起来,然而小虎崽叫了好久好久,声音都变得有些哑了,“睡着的人”也没有醒过来。   刘煜一开始没有阻止它们叫嚷,是因为心底还有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待——晓年既然这么宠爱它们,难道听到小崽子这样可怜兮兮的声音,不会想赶快清醒、看看它们怎么了么?   小家伙在晓年身边来回跑了很久,发现对方没反应,于是终于忍不住用小爪爪轻轻扒在他的肩膀上,然后用粉粉的小舌头去舔他的下巴——那里没有红疹,它们可以碰。   今日,他们被哥哥的样子吓得不轻,一路在郑荣的怀里都在瑟瑟发抖,虽然熟悉的人都在身边,拂冬也安慰过它们,说哥哥只是睡着了,很快就能醒过来。   但小家伙的直觉非常敏锐,它们感觉到大人之间气氛的紧张微妙,也能看得出晓年的状态十分奇怪,所以并没有相信拂冬那一番“善意的谎言”。   小虎崽舔了很久,哥哥还是一动不动,它们感到又失望又害怕,正准备用小爪爪去拍晓年的脸,结果被一直在旁边沉默无语、一动不动的煜亲王拦住了。   他把两只小虎崽抱过来,控制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似乎不想让它们再打扰晓年“休息”。   现在连它们都无法唤醒他的小大夫了……这个事实让刘煜心中一片冰凉。   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刘煜前所未有的迷茫,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他们还能做什么事情,才能换回他的晓年呢?   小虎崽被捉住了,起先还是对刘煜龇了牙,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们到底没有挣脱开去。   也许是因为它们实在太害怕了,甚至忘记惧怕和忌惮“大家伙”了,它们下意识地紧紧靠着刘煜,试图在他身上寻找一些温暖。   刘煜始终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小大夫,没有一刻错眼,没有去管往他怀里挤的小崽子。   在这一刻,煜亲王发现,他们似乎都是孤独的,因为共同守护自己的重要之人,宁愿各自煎熬和痛苦着。   刘煜破天荒地主动摸了摸小虎崽的背,然后不出意外地感觉到它们身体微微的颤动。   就好像它们已经意识到,那个一直保护它们、给它们撑腰、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它们的人不在,它们现在弱小无助,完全失了往日的活泼好动。   大概是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消除了某些隔阂,让小虎崽对刘煜的抚摸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抵抗,它们甚至更加用力地往刘煜身上挤,似乎是想寻求温暖和安慰。   其实在此之前,刘煜不是没有怪过小虎崽的。   正是因为小虎崽在水里,所以晓年不得不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它们身上,连刘煜也在晓年的请求下,分出心神来看顾它们,以至于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海中的“致病之物”。   但他更要责备的,其实是自己。   不用找任何理由,刘煜在晓年身边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昏迷,却束手无策……   这都是他大意犯下的错误。   原本以为皇族的先祖返魂足以威慑妖魔、震慑野兽,到头来,却连一只小小的水母都“战胜”不了。   他最在意的人如今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痛苦神情和发出的微弱呼吸,刘煜只觉得心如刀绞。 第74章 苏醒   晓年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 远安行宫的韶华殿已经迎来了十数位大夫和经验丰富的海民。   虽然他们个个都医术高超或者对鲸海了解颇多、见识广博,但他们全都不能为煜亲王带来好消息。   听天由命,吉人天相……这恐怕是刘煜这几天听到的最多的词。   但对于晓年身边的人和虎来说, 这些“安慰”毫无意义, 留给他们的除了无望的等待, 还是只有无望的等待。   “殿下, 请您去休息一下吧, ”蒋智看到自家殿下的模样, 担忧不已:“简大夫花费了那么多心力, 才让殿下的魇症得到了控制, 殿下怎么也要珍惜一些自己的身体, 好叫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晓年昏睡三天,刘煜就三天没有合眼,他一直陪在少年身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此刻双目边缘赤红一片, 看上去十分骇人。   这种长时间不眠不休的状态, 在晓年来煜王府以前, 倒是经常出现, 但自从又简大夫陪在煜亲王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几天连眼睛都不合的时候了。   蒋智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殿下都听不进去,出于无奈, 他只能故意提及晓年,只希望刘煜能够有所反应。   要不然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简大夫还没醒过来,煜亲王就已经把自己给疯了。   蒋智想起去岁秋狩之前,殿下和晓年曾经分开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因为蒋妃的事情蒋三爷到处蹦跶、牵涉了蒋家,令殿下十分不快,再加殿下似乎和小大夫有些不愉快,魇症好不容易被控制了,又一招打回原形。   后来简大夫亲自去了校场,把殿下好生诊(整)治了一番,才让他乖乖吃药。   之后晓年就跟蒋智说过,如果殿下一个人在外的时候不听话,不遵从医嘱,就让他好好想想当年那碗“良药”。   再之后,就算独自在外,包括和简大夫分开的一个多月里,煜亲王殿下都非常“乖巧”。   蒋长史明白,让自家殿下听话的,其实并不是那碗苦口的“良药”,而是因为开“良药”的大夫是殿下的心头宝,所以他说的话如金科玉律。   然而,蒋智低估了煜亲王这一次伤心的程度。   ——此刻除非他的小大夫醒来,亲口指责他,否则别人的劝都没有用……   他很想珍惜自己,但前提是晓年能够醒过来,能够瞪圆了眼睛,精神奕奕地“骂”他都好。   “你下去吧。”刘煜看也不看蒋智,他把晓年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移到薄毯下面。   刚刚有大夫为他把了脉,因为晓年身上有很多红疹,大夫说不要见风,但也不能压着、擦着,所以给他四肢缠了薄薄的麻布,既透气,又可以防尘防风。   若是晓年醒来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忍不住笑起来,但此刻他还昏迷不醒,“睡”得极不踏实,一直皱着眉头,偶尔还会发出难受的喘气声。   刘煜心疼得恨不得自己代他受苦,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希望能让晓年感觉到他在身边。   小虎崽察觉到没有外人了,于是又一次从被子里钻出来。   这两天它们已经把嗓子给叫哑了,现在嘴里嗡嗡唧唧发出了点声音,但并没有叫出来。   它们有时候会靠着刘煜坐着,跟他一起看着哥哥,希望什么时候自己眨眨眼,哥哥就突然醒过来了,会像往常那样抱着它们轻哄,说他不该睡这么久、还让它们担心了。   但大部分时候,它们喜欢在晓年身边走动,然后时不时拿自己的小脑袋或者小爪爪蹭蹭晓年身上没有红疹的地方。   或者就躺在晓年的手边,仰卧起来,露出自己的小肚子主动去挨晓年的手。   因为小虎崽记得,只要它们这样躺倒了,哥哥一定会开心地摸摸它们的小肚肚,还会露出温柔又好看的笑来。   所以在晓年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摸它们的时候,小家伙又失落又伤心。   “大家伙”说,它们的存在可以让哥哥快些醒过来,所以小虎崽把自己平时跟晓年撒娇的“本领”全部拿出来用了。   小家伙希望哥哥在“梦”中能够想起它们的好来,千万不要被“梦”里的“小妖精”缠住而不愿意醒过来了。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慢慢走到晓年的颈脖旁边,把小脑袋贴着他才睡下,只有这个时候它们才能从他颈脖处感觉到哥哥的生命力。   ——要是它们睡醒了,哥哥也醒了,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要用什么来换哥哥,它们愿意拿最爱的小兔子去换!   ……   晓年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刘煜,还有并排躺在自己身边的小虎崽。   可还没等开口跟他们说话,晓年就见小虎崽往后挪了挪,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似的,瞪圆了眼睛看向他。   连一向冷峻而威严的刘煜也仿佛看晓年看呆了,见他醒过来竟然一动不动的,完全没反应。   晓年:“???”说好的久别重逢、喜极而泣呢?怎么你们一点都没有高兴激动的样子!   ——难道他被水母蛰了以后,不幸毁容了不成……要不然他们现在看他,怎么会这么奇怪?   心里咯噔一下的晓年想看看自己身上到底留了多少疤痕,于是他伸出了一只毛爪爪……   ——诶诶诶,他是个人呐,“伸出一只毛爪爪”是什么鬼?!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   发现晓年的动静,刘煜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情不自禁地往晓年这边靠近了些,动作明显是有些僵的。   大概是不知道该拿床上的小家伙怎么办,煜亲王难得有些慌乱。   他突然站起来,又慢慢坐回榻边,挪过来一些,再挪过去一些,最后小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晓年:“……”这种情况下,他是该奇怪煜亲王为什么突然变得“傻乎乎”,还是该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变了样?   晓年“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视角很奇怪,蹲在他不远处的小虎崽竟然看上去有些“威武”,如果忽略它们此刻一脸懵圈的傻表情的话。   往前蹦了两下,适应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体”,晓年比自己想象中镇定很多。   他见过刘煜的先祖返魂,知道小虎崽也是先祖返魂……   但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身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竟然也会这招大变活人!! 第75章 先祖   小虎崽紧紧贴着煜亲王的腿, 试图把自己圆润的身体藏起来,生怕吓到被子里的小可爱。   它们眼睛都不眨地看向它,小脑袋瓜子里充满了困惑。   ——哥哥呢?哥哥去哪儿了?这里怎么会有只小兔子……活的小兔子!它身上有哥哥的味道……所以哥哥是小兔子吗???   这两天小崽子时不时就这样紧靠着煜亲王“取暖”, 行动起来轻车熟路, 拿“大家伙”当遮蔽物毫无顾虑。   由于煜亲王本人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小大夫身上, 所以并没有刻意驱赶它们。   饶是刘煜权倾朝野、骁勇善战, 这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让他如此困惑的时刻, 连说话都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些小心翼翼和疑惑。   尤其是当他询问对方的情况, 而床榻上的小东西却突然往前蹦了两步的时候, 看到它一下子就蹦出了被子的包裹, 露出了一个浑圆可爱的身体, 旁边那一大两小同时震动了一下,小虎崽甚至差点没跟着蹦起来。   小可爱明显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它往前蹦了两步,一个没刹住,差点蹦出了床沿摔到地上。   还好煜亲王眼疾手快,用手接住了他, 一把抱在怀里。   晓年心有余悸地呼了一口气, 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刘煜, 又看了看挤在旁边一脸傻样的小虎崽, 心中微微叹气。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他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的,应该是如何“变”回来啊!   刘煜捧着自己的无价之宝,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虎崽盯着他手上的小兔子, 忍不住往前凑,把小爪爪扒在刘煜的手腕上,想闻一闻小兔子确定它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哥哥的,但又有些犹豫。   这时候,小兔子伸出小爪子,碰了碰小虎崽的毛爪子,竟然把比它大上一圈的小虎崽吓得立起身来直接往后倒去。   它们倒到床榻之上明显是摔懵了,很是看着小兔子愣怔了一下,然后赶紧扭动地爬起来,紧紧贴着煜亲王的腿,一动也不敢动了。   晓年:“……”他都不用亲眼看自己这个身体,光是感觉到刘煜一只手装他都有剩余,就知道自己现在体型多大,竟然还能被乖乖和崽崽当成洪水猛兽,也是不容易。   从他现在的“视角”来看小虎崽和整个世界,确实很奇妙,但晓年却没有这个心情继续探索。   他腹诽不已,但还是不愿轻言放弃,于是又用毛绒绒的小爪子拍了拍刘煜的手心。   ——盯着他看干嘛,赶紧想想办法啊亲……先祖返魂的事情应该只有皇族才最清楚,所以现在怎么搞,刘煜同志你得拿出个方案啊!   可惜他现在不会说话,非常努力也只能发出类似“呼呼”和“吱吱”的声音,刘煜听得懂才见了鬼,所以彼此之间的交流一度遇到瓶颈。   经历过了最开始的震惊、不可置信、困惑和怀疑,无论是煜亲王、小虎崽,还是晓年自己,都渐渐平静了下来。   刘煜也终于按照晓年希望的那样,开始认真思考当下的情况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晓年是在小虎崽睡着的时候突然变成兔形的,对于刘煜来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自己就是先祖返魂,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知道晓年身上发生的变化。   ——毕竟这世上不可能出现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的人,所以眼前的小可爱,必然是他的小大夫。   其实关于“魂魄”的秘密,并不仅仅只有《九州录》和《冀州笺疏》里记载的那段“白虎为腾,刘氏为姓,翼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视,天命所归……偶有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   事实上,并非只有皇族,才会拥有“魂魄”。   有些“普通人”,也会表现出某种“魂魄”,比如刘煜身边的郑荣,就有这种“力量”,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别人也看不到罢了。   这样拥有魂魄之力而不自知的平民并不常见,万中有一、二已经十分了得。   冀州皇族离开天京,会在三代以内失去“魂魄之力”,与之一同失去的,还有看到他人“魂魄”的能力,所以后裔会变得跟大多数普通人一般。   但先祖返魂何其珍贵,即便在皇族中也是数代才可能出一个,有时候两百多年都没有出现,也不奇怪。   像刘煜和双星这般两代都有先祖返魂的,恐怕在冀州历史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冀州皇帝心思再深再细,也绝对想不到他的儿子竟然是先祖返魂。   在皇族之中都如此罕见的先祖返魂,在平民中显然就更不可能出现了。   起码据煜亲王所知,冀州史上还从未明文记载过平民出身的先祖返魂。   皇族知晓这个《九州录》和《冀州笺疏》里没有记载的“秘密”,是因为在普通人心中,“魂魄之力”是各州皇族独有的,这是上天赋予刘氏家族的天赋,也因此带来至高无上的权利。   若是普通人知道自己或者周围的人也可能有“魂魄之力”,就好像拥有了打破皇族与平民之间隔阂的利器,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灾祸。   所以即便是远离了京城,冀州的宗室子弟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他人,否则不小心乱了祖宗基业,是谁都担负不起的滔天罪责。   所以连煜亲王也不知道,到底是史上真的从未出现过平民的先祖返魂,还是这些与皇族一样“生而神武”的人,最后都没有活下去。   看到晓年现在的这个样子,刘煜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把他藏起来,坚决不能让旁人知道晓年的秘密!   因为这个秘密会给他的小大夫带来杀身之祸,这点毋庸置疑。   于是,蒋智和郑荣很快就得到自家殿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进出韶华殿的这间屋子,包括那些原本应该天天过来给简大夫复诊的老大夫,以及蒋、郑这样的煜王心腹。   蒋长史对此表示非常担忧,他并不知道晓年已经醒来,也用不上大夫了,他误以为自家殿下终于因为晓年迟迟不醒而逼疯了自己,变得偏执固执起来,甚至不愿再让他人看到晓年。   但这一次煜亲王的态度十分强硬,不要说大夫了,就是他的心腹和晓年的侍女拂冬,都不能靠近韶华殿的主屋。   蒋智劝说无果,又拉上郑荣来劝,却依然无功而返。   这天夜里他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晓年没了,煜亲王却守着他的尸身不愿意放开。   蒋智被吓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坐在床沿边上,好久都不能平息下来。   第二天清晨,他就又跑到郑荣旁边:“武原,这样下去不行,殿下连你我都不见了,过不了多久恐怕也瞒不住宫里的人,与其这样,不如冒次险,劝殿下用镇魔营……”   一开始在远安的大夫都对晓年的病症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他们不是没有动过用镇魔营的心思。   但晓年的情况实在不太好,无人能够保证他在空中不会出什么意外,更何况他身上几乎布满了红疹,光是躺在床榻上就已经够痛苦了,更何况经历长途颠簸。   原本请一位御医来也是个办法,但镇魔营在没有殿下的情况下根本不能用,等送信回去再等御医赶到远安,恐怕也于事无补,所以这条路亦被堵死。   如果不是晓年的情况变成更加恶劣了,蒋智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殿下变得这般执拗。   在大夫和海民的救治皆没有作用之后,恐怕殿下现在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所以才下决心要隔绝一切。   人陷入昏迷之后,最大的问题是无法给他补充食物和水,到最后病人就算不病死,也得饿死、渴死。   好在之前还能勉强给简大夫灌点水喝,这才撑了好些天,但以后情况越加严峻,肯定也会越来越无望。   蒋智明白用镇魔营是要冒风险的,而且一旦用了,就等于告诉京中那位,简晓年在刘煜的心中有何等重要的地位,等于是将软肋展示给那位看到,以后势必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看样子晓年等不了了,起码京中的御医是天下最好的医者,更何况还有晓年的祖父在,如果再不冒险,以后他们连冒险的机会都没有了。   蒋智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他们劝动刘煜用了镇魔营,万一在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到了京中惊动了皇帝也没能救回简大夫的性命,他和郑荣都逃不了干系,说不定会被刘煜迁怒甚至怨恨。   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必须为之一试。   ——这不仅是为了那个叫他们“子谦大哥”、“武原大哥”的少年,也是为了自己誓死效忠的殿下!   郑荣同样思考了几天,点头道:“你说的对。”   蒋智还来不及感叹这是郑武原头一次这么明确地表示同意了他的“建议”,就拉住他的袖子:“事不宜迟,现在就去跟殿下说!”   ……   就在心腹准备冒险谏言的时候,煜亲王正捧着自己的“小大夫”端详。   毛茸茸的耳朵,毛茸茸的小爪子,漂亮的圆眼睛,肥肥的小腿腿,还有一截可爱得让人想立刻摸摸看的小尾巴……   刘煜深深觉得,无论他的小大夫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这世上顶好看的人(兔)。   与之对视的晓年:“……”对着这样的自己也能露出如此专注的眼神,煜亲王真乃神人。   然而和刘煜有一致意见的人(虎)竟然还不少,起码趴在煜亲王的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兔子的小虎崽已经把小尾巴摇得都要变虚像了,它们伸长了小脖子,恨不得再凑近一点。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小声地哼唧,试图引起小兔子的注意力。   它们已经仔仔细细闻了一天了,还是觉得这就是它们的哥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能忽大忽小(雾),但不妨碍它们对哥哥和小兔子拥有双重的喜爱。   只是“大家伙”总是把小兔子举得高高的,让它们够不着,好着急。   ——哥哥有小耳朵,哥哥还有小尾巴……总之“大家伙”不能抢走哥哥和兔兔,因为哥哥和兔兔都是乖乖和崽崽的,嗷呜!   想象着把小兔子抱在怀里蹭蹭、亲亲、摸摸、抱抱再舔舔,小虎崽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它们淡蓝色的圆眼睛里迸发了惊人的亮光,看上去对这种“活动”期待极了。   被举得高高的某人(兔)不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蹬了蹬自己的小肥腿。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小家伙,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凉意。   见识过小虎崽用口水把兔子玩偶舔得湿漉漉,也见识过小虎崽死死抱着玉兔不撒爪子,晓年虽然极爱乖乖和崽崽,但还是希望自己不要被小虎崽的口水淹没,所以也乐意刘煜抱起自己。   所谓远离虎崽,珍爱兔命,在特殊时候还是要时刻保持清醒头脑的。   毕竟现在的他,和小虎崽比较,在体型上就完全不占优势,万一被对方抱住了,恐怕就再也挣脱不开了。   晓年不禁想起了当初在京郊围场的时候,他们捉到的那只备受小虎崽宠爱却“不识抬举”的大野兔。   难怪放生的时候它毫无留恋、飞快地逃走了,晓年现在想想,认谁被小虎崽用这种眼神“锁定”,恐怕都会觉得脊背发凉、腿脚发软吧。   想到这里,他无比怀念自己原来的身体,于是又蹬了蹬自己肥肥的小腿,显得有些焦虑不安。   当然,这份焦虑也不仅仅是因为小虎崽的“热情”。   他因海中的意外昏睡了三天,变成兔子后又过了一天,若是他再想不到办法变回人形,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蒋智和郑荣是煜亲王的心腹,韶华殿里也都是他的亲卫,但这毕竟不是铜墙铁壁一般的煜亲王府,而是在远安的一处行宫,谁也不知道消息会不会传到宫中。   凭借小动物般的直觉,他感觉到刘煜对于自己出现先祖返魂一事并没有感到有多高兴,反而还有几分沉重的意思。   他也不是傻的,思考了一阵就意识到,一个像他这样的平民却出现了先祖返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到时候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家人,恐怕都会被冀州皇族忌惮。   他自己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但他怎么能连累祖父和晓令他们……举族之祸,何能言轻?   之前晓年在思考人(兔)生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初在湖里看到白虎变成了煜亲王的场景。   他还庆幸现在变不成人似乎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不会突然恢复人形而跟当时的煜亲王一样,没穿衣服就出现在对方面前了……   但现在他心急火燎,早就把当初那些想法抛到了脑后,恨不得马上恢复人形。   发现小兔子变得异常激动,不明所以的煜亲王无法,只能学小大夫安抚小虎崽的样子,把它放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抚摸它的背,试图让它平静下来。   小虎崽见状也跃跃欲试起来,小爪子在刘煜的腿上不停地抓挠,结果果然引得小兔子更加激动起来。   煜亲王立刻冷着脸,拎着两只小虎崽的后颈,把它们提溜到远些的地方,并正准备加以威慑。   谁知道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腿上一重,再回过头时,发现怀里已经坐了个瘦弱的少年,只见他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靠在他的胸口……不着片缕。   而刘煜的手,此刻正扶着他的腰,贴着那光滑细腻的皮肤,煜亲王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变得干渴起来。   ……   蒋智和郑荣在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少年惊呼的声音时,心中俱是一惊。   蒋长史赶紧上前敲门,问道:“殿下,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明显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过了许久才传来煜亲王的声音:“无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关心则乱,蒋长史和郑大人总觉得在自家殿下这简单的两个字中竟然能听出一丝慌张和迟疑。   这样一来,他们怎么可能真的相信里面是“无事”的。   不过,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又过了一会儿,煜亲王竟然令他们进屋去。   蒋智和郑荣对视一眼,打开了门走进去,然后惊喜地发现简大夫竟然坐起身来,正安静地望向他们。   “晓……简大夫,你醒了!”蒋长史激动地走过去,还算记得自家殿下也在旁边,行了礼之后就赶紧打量一下晓年,想确定他是真的醒来了。   ——从露出来的手腕来看,他身上的红疹似乎都消掉了,只剩下一点粉粉的颜色……可脸和脖子为何这么红,难道还在发热不成?   他赶紧开口问,但对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略有些羞涩地躲了躲,还是坐在床沿边的煜亲王帮他回答了:“没有发热。”   蒋智略感疑惑地看了看低头的晓年,又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但明显坐直了的自家殿下,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怪异得很。   “简大夫无事,真是太好了,”他暂时将疑惑抛到脑后,拱手道:“属下这就派人去请几位老大夫来殿中给简大夫诊脉。”   既然晓年已经苏醒过来,而且看样子并没有大碍了,他和郑荣来之前商量的劝殿下动用镇魔营的事情,自然也不用再提了。   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晓年能够平安无事,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远安的几位名医陆续回到了韶华殿,也确认简大夫已经完全好了,只是他数日未能进食,还有些体虚,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万无一失了。   笼罩在远安行宫韶华殿上的乌云,总算是消散干净。   晓年能够自己走出房间门的那一刻,拂冬忍不住喜极而泣。   “姐姐莫要伤心了,我这不是好了吗?”晓年最怕姑娘家在他面前流眼泪,连忙笑着劝道。   “拂冬这不是伤心,是高兴呢……”侍女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您是没有看到前几日殿下守在床边,一动不动看您的模样,那会儿怕是要心疼死。”   她有些激动,说话少了些条理,也分不清楚是说殿下心疼他,还是晓年看到煜亲王肝肠寸断的样子会心疼。   不过晓年能够想象自己病倒的时候,刘煜该有多着急,所以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以后我一定会小心,不让自己再生病,让你们担心了。”   拂冬也是辗转反侧、数日难眠,一时激动就有感而发,想想若是殿下知道她在简大夫面前提及此事,恐怕要怪她给简大夫压力了,赶紧转移话题。   “再过半个月,简大夫就要过生辰了,咱们这次在远安,不知道能有什么花样。”   晓年正准备说话,就感觉到腿上一重,低头看去,就看到小虎崽正扒在他腿上,伸爪要抱抱。   大概是前几天被吓到了,小家伙自晓年醒来就缠人得紧,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挨着,一会儿都不能错过眼。   晓年正哄它们呢,于是立刻把它们抱起来,然后才对拂冬说:“我又不是尊长,就不专门过个什么生辰了。”   往年这个时候,早上奶娘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祖父会给个小金器让晓年收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顿饭。   去年这个时候,他人已经进了煜亲王府,原本以为回家无望,没想到竟然被准许回简府过了生辰,还吃到了王府给他准备的长寿面。   那时候刘煜说自己不在府中,所以晓年才可以自行回家……现在仔细再看,恐怕不是偶然。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刘煜对他就已经很好了……   想想一下子又过了一年光景,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晓年就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拂冬看着眼前的人笑得温柔,比院中的牡丹还要好看几分,一时之间看呆了去。   ——若是她心上有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恐怕也要跟殿下一样,神魂颠倒了…… 第76章 矛隼   简晓意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有看到自己的堂弟, 心中焦急不已。   他本与蒋长史一同住在韶华殿的偏殿,那天去鲸海岸他并没有同去。   自从跟晓年他们一起离开了宁安,由于在路途中不方便继续自己的研究, 再加上旅途的前半段他有些不适, 所以精神不济, 大多时候都是在车中或者临时歇脚的地方休息。   还好途中有晓年这个志同道合的堂弟与之交流, 两人相谈甚欢, 彼此都觉得收获颇多, 很多困惑已久的事情豁然开朗。   到了远安行宫之后, 他的精神完全恢复, 再加上全部都是空闲时间, 简晓意就开始整理自己这十几年在宁安撰写的案卷,并且将在旅途中受到晓年的启发而生出的新想法都一一罗列出来,想着等有机会,再去仔细查验。   这样的生活,与在宁安,确实很不一样。   不用去管那些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 不用去管那些砸在他院门上的石块和污泥, 也不用管本家的诸多约束和指责……仿佛真如晓年说的一般, 自己摆脱桎梏, 果然心境都开阔了起来。   原本他还担心,自己这样跟着晓年一起走,会给他添麻烦,会惹王府的主人不喜。   但煜亲王府的蒋长史一到韶华殿就跟他同住一院, 显然是在尊重他这个随行客人的意思,要不然对方让他一个人待在偏殿,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仅如此,蒋长史还特意跟简晓意谈过关于以后的安排。   “简大夫年轻有为,医术高明,又是我们简小大夫的亲族,我等俱是十分尊敬,是以简大夫莫要拘束,但凡有任何需求,都请告诉蒋某,或者告诉身边的侍从,我们一定尽所能达成。”   简晓意在宁安是没有徒弟的,因为没有任何学徒愿意跟着这样一位名声不好的大夫学医,他也没有侍从或者药童,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来做。   和晓年一路之后,蒋长史很快就给简晓意安排了一个侍从,并言道等他们安顿下来,还会带几个孩子过来让他看看,看能不能择其一二,就像苍术和决明跟在晓年身边一样,让简晓意也能收个把徒弟,好传承医术。   简晓意对这样的安排表示非常满意,也很感激,毕竟他要做的事情既是个脑力活儿,也是个体力活儿,能够有个帮手,自然是好的。   以他做的事情,恐怕无人愿嫁,若真能有所成就,一身医术总要人承袭,从小带的徒弟,自然也知心些。   蒋长史还跟他说过北境和煜亲王封地的情况。   “边境因为战事,却有不少人亡故,若简大夫能够以此做出造福百姓的事业,我们会征求亡者家人的同意,为亡者立碑,并令专人供奉香火,好生赡养其家人,以慰其在天之灵。”   虽然这样一来,做这件事的花费会变得极大,但无论是简晓意自己,晓年还是煜亲王府,都觉得这是值得的,也是应该的。   除此之外,蒋长史还让简晓意列出一些他们需要置办的东西,以便他到了兴安雪岭,就可以继续这项研究。   原本简晓意还想多与堂弟商量一番,听听晓年的意见,谁知道就听说了他们在鲸海海岸遇到了意外,晓年被水母所蛰,昏迷不醒。   晓年被送回韶华殿的时候,简晓意其实也去给他诊过一次脉,但他的结论与那些远安的老大夫是一样的。   再加上宁安是内陆,简晓意对于这种病症的救治毫无经验可言,也因为给不出实质的好建议,他强压自己不要凑到前面去,否则不仅出不了力,还给人添麻烦。   虽然如此,但该有的担心一点也不会减少,他去看晓年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有了红疹,看上去触目惊心,让人心疼不已。   跟他一起住在偏殿的蒋长史已经两天没有回偏殿,一直在前面看顾和张罗事情。   简晓意听说煜亲王也一直陪着,心里庆幸有这位看重晓年,煜亲王府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晓年。   他在心中默念“吉人自有天相”,但几天过去了,晓年依然没有醒过来,而且煜亲王也不许人进主殿,隐隐透着不祥,这就让人寝食难安了。   还好,老天终究还是眷顾这个善良温柔的少年的……   再一天以后,简晓意听说晓年已经醒了,而且身上的红疹都消了去,眼看没有大碍了,心中悬起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去韶华殿看望了晓年,也亲自把了脉,这才心有余悸地道:“咱们可再别去海边了。”   晓年见堂兄脸上俱是关心,虽然觉得这也是种因噎废食的想法,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兄长也某要担心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对方的头顶,又扫过他的身后,因为动作十分隐蔽,所以并没有让简晓意发现。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明明是隔房的堂兄弟,但经过短短时间的相处,却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大概是两个人身上都有股认真和执拗的劲儿,又都走的是“不同寻常之路”,所以不禁惺惺相惜起来。   是以晓年昏迷的那段时间,简晓意完全没有想过,如果晓年没了,他的研究该怎么办。   他满脑子都是晓年的安危,只想等晓年醒来。   “你上次说,到远安的时候就已经给族里去过信了,那这次的事情,是否还告之族里?”   晓年离开本家的时候,因为看出二房的简遵执对他的关心是有几分真心的,所以承诺到达目的地后给本家报个平安。   他也说到做到,入住远安行宫的当天晚上,除了给祖父写了平安信之外,也给宁安准备了信笺。   这一次晓年也算是逃过了一场生死大难,照理说,应该跟长辈说明一番。   “宁安就不再去信了,免得多些人担忧。”晓年摇了摇头,回答道。   “这样也好。”简晓意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堂弟并不想跟本家牵涉太多,对简家的药材生意似乎也并不感兴趣。   经过了这次意外,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小堂弟在煜亲王府是个什么地位——连煜亲王都亲自守着他,这是何等的宠信。   也正因为如此,简晓意就更加欣赏晓年了。   长房对晓年有敌意、有偏见,晓年不放在心上,还能一笑而过,是因为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二房对晓年殷勤以待,诱之以利,晓年不被蒙蔽,是因为他心中对本家的东西没有贪欲,所以能够清明自正;   可晓年对简遵执这位叔爷爷有几分耐心和善意,对简晓意这个堂兄能坦诚以待,说明他并非因为自己年少有为、受煜亲王器重就对他人的平凡善意真诚视而不见。   谁对他好,哪怕是点滴心意,他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简晓意想:这样的晓年,难怪能让他,让蒋长史和郑大人,甚至让尊贵的煜亲王,都牵挂不已。   ……   送走了堂兄,晓年还是给祖父写了一封信。   这一路从京城到远安,哪怕一直在赶路,他最多隔两天就会给家中写一封信。   写信既是报平安,也是想跟留在天京的祖父好好描绘一下冀州的大好河山,稍稍弥补他因年事已高而不能远行的遗憾。   自己在海域遇到意外,一下好几天过去了,他醒来就立刻给祖父写了一封信。   原本那信中并没有提到意外的事情,但经过堂兄这么一“提醒”,晓年又觉得不跟家里说实话,似乎不太好。   更何况他好几天没有写信,以祖父的敏锐和对他的关心程度,恐怕早就有所察觉,他再这么轻描淡写地敷衍,妄图瞒住对方,反而会让祖父觉得他以后也会报喜不报忧,生出更多不必要的担忧。   与其让祖父他们猜来猜去,心里没个踏实,还不如他主动交代,起码家人看到以后,相信他会据实以报,就不会再想东想西,徒增烦恼了。   所以晓年就把自己这几天的“遭遇”详细地描述了一遍,然后还特意问了刘煜和蒋长史他们,以便加上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诸多事情,全部写在信里告诉祖父。   当然,他还是隐去了些细节,比如煜亲王是如何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以及自己如何突然变成了先祖返魂……   晓年见简家堂兄的时候是在主殿的抱厦里,所以简晓意并不知道自己跟晓年说话的时候,煜亲王本人正在卧房里,和两只小虎崽一起坐着,安静等晓年回去。   经过这一次“意外”,煜亲王殿下和自己的两个毛球侄子有了几天共同守护晓年(哥哥)的经历,关系变得融……好吧,其实和之前也没啥太大区别。   晓年走进卧房的时候,煜亲王在看自己的兵书,小虎崽则在床榻上玩耍,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算相处得“和睦”。   不得不说行宫的床榻可真是大,不要说睡一个晓年或者两只小虎崽了,就是睡三、五个煜亲王,也是可以挤下的。   小家伙在床榻上追逐打闹,还有垫子、被子可以“祸害”,开心得很。   晓年进来之后,煜亲王和小虎崽的注意力就再离不开他身上了。   虽然简小大夫表示自己要赶紧写一封信,他们也听话没有打扰,但刘煜马上站起身来坐到了他旁边看书,小虎崽也呼哧呼哧爬下床,伸爪爪让晓年抱它们到案几上,乖乖趴在旁边看晓年写字,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它们看上一会儿,就会伸出自己的小爪爪,故意蒙在纸上,干扰哥哥写字,其实就是时刻要被哥哥关注的意思。   晓年不生气,轻轻捏捏它们的小爪子:“哥哥给祖父写信呢,写完了念给你们听。”   小虎崽闻言,这才收回自己的小爪爪,然后继续趴在旁边,看晓年的笔尖在纸上游走,留下一排排整齐的墨色痕迹。   晓年知道自己这一“睡”把他们都吓到了,所以也没有阻止他们黏着自己。   他很快写完了信,然后抱着小虎崽坐回床榻上,拿堆在床榻角落的玩偶逗它们玩。   煜亲王也没有客气,自己主动跟着一起坐过去,看他的小大夫和小崽子玩。   因为晓年拿的是小家伙最喜欢的兔子玩偶,它们起初是非常开心的,不过玩着玩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始频频向晓年看过来。   就在简大夫疑惑不解的时候,小虎崽突然不要玩偶了,它们一起扑过来,趴到他腿上。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对晓年叫,小爪爪在他腿上踩呀踩,好像平时想求他什么的时候就这样撒娇。   “宝贝想要什么呀?”晓年刚醒来,正是对它们感到愧疚的时候,自然想做到有求必应。   小虎崽听出哥哥似有要满足它们的意思,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尾巴摇得可欢了。   “嗷呜嗷呜~”乖乖先用小爪爪拍拍晓年的腿,然后转身跑回去把被它们落在后面的兔子玩偶拱过来,一边用小爪爪摸摸它,一边昂起小脑袋看向晓年,圆圆的淡蓝色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晓年:“……”乖乖和崽崽想要的,该不会是那个吧……   仿佛要证明自己的猜想,小虎崽见哥哥没有反应,于是又把兔子玩偶往前推了推,这次直接推到了晓年的腿边,再趴晓年的身上,继续嗷呜、嗷嗷地叫着,只是语气明显变得比刚刚急促。   这下看懂了小家伙的意思,晓年却装傻道:“哥哥陪你们玩啊,咱们跟小兔子一起玩。”一边说着,还一边拿起那个玩偶在小虎崽面前晃了晃,结果被它们“无情”地拨开了。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不要这个小兔子,要哥哥的小兔子!   小虎崽拼命往晓年怀里挤,以为哥哥听不懂它们的意思而着急了。   晓年明白这下忽悠不过去了,必须作出正面的回应,于是无奈地解释道:“那是意外,是意外……哥哥没办法随时想变就变的。”   这个时候,坐在旁边围观小虎崽发挥功力缠晓年的煜亲王开了口:“你要适应,学会控制。”   抱住往他怀里挤的小虎崽,晓年扭头看向刘煜,对方又接着道:“你不能在别人面前突然变成先祖返魂,亦不能忽而恢复。”   晓年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刘煜的意思。   他是先祖返魂这件事,兹事体大,不要说旁人了,就连他祖父和叔父一家都不能告知,免得给他们引祸上身。   但晓年是第一次感受他自己的先祖返魂,变成兔形的时候莫名其妙,恢复人形的时候更是摸不着头脑,要不然也不至于和刘煜“坦诚相见”了。   想想当时自己不着片褛地坐在刘煜的身上……晓年脸上不禁生热,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   刘煜见他露出羞怯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目光也不禁变得深沉几分。   他的手指微动,似乎在回味它们碰触那光滑柔软的皮肤时带来的刺激和兴奋。   虽然有些画面太过旖旎,不过这事情涉及自身安危甚至家人的安危,晓年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该如何学会控制自己呢?”   刘煜是先祖返魂,他不像小虎崽,一直未能恢复人形。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   但这种东西说来玄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即便是煜亲王,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帮助晓年掌握这项“技能”。   对于晓年来说,唯一有效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摸索,直到“熟能生巧”。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得花大量的时间在卧房里“练习”了。   晓年看看刘煜,又看看在他怀里闹腾的小虎崽,一时之间头疼不已。   这时候煜亲王善解人意地开了口:“把床帐放下来,你在这里尝试,我们不看你。”   他伸手把两个小崽子抱过来,大有会帮晓年照顾小虎崽的意思。   晓年思考了一阵,觉得刘煜的建议挺不错的,但他略有些担忧地看向在煜亲王怀里疯狂扭动的小虎崽,不确定让煜亲王带着小家伙,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果然,刘煜才把它们抱开,小家伙落地就往床的方向跑,煜亲王虽能捉住它们,但到底会弄出点动静来,让简大夫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感悟”和“体会”。   没有办法,晓年只有哄它们道:“你们乖一点,哥哥才能变小兔子给你们看呀。”   小虎崽闻言,立刻老老实实地趴回离床有些距离但又不至于看不到床的垫子上,还冲晓年露出了一点娇羞的小表情。   晓年:“……”他是不是答应得太爽快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简小大夫在为“不露馅”而努力,煜亲王则一边看住小崽子,一边陪在晓年身边,给他安全感。   蒋长史长时间没见到他们出来,心中十分疑惑,于是拉郑荣来给殿下请安。   “简大夫今日感觉如何?殿下,您看是否还要请几位大夫过来看看?”   “他在……休息。”刘煜望了望卧房的方向,对自己的左膀右臂道:“既然晓年已经好了,就不要让外人进出韶华殿,留在行宫的大夫,都遣散了。”   ——不是说并没有大碍,怎么白天里还在休息?   虽然觉得奇怪但蒋智还是立刻拱手答道:“是,殿下。”   这个时候,被煜亲王称“在休息”的简大夫匆匆从卧房中走了出来,看到蒋智和郑荣的时候立刻微笑起来。   简大夫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而真挚,再加上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看过来,让人不禁对他卸下心防。   只是当晓年看到郑荣时,明显愣怔了一下,目光则在他肩膀上停留了片刻。   晓年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刘煜和郑荣的眼睛,但他们都没有说什么。   直到蒋智和郑荣确定无事就退下后,刘煜才问晓年:“你又看到了?”   晓年点点头,回忆起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他在武原大哥的肩膀上,分明看到了一只成年的茅隼!   那隼头部为白色,有暗色纵纹,上体呈灰褐色,布有白斑,尾羽也是白色的,但带着石板色的斑纹,是以整只看上去羽毛是近灰的,再加上眼神深邃、嘴喙锐利,现在高大威猛的郑荣身上显得十分帅气。   这只茅隼,是晓年“苏醒”之后才出现的,一直跟在郑荣的身边,大多时候就停在他的肩膀上,偶尔扇动一下翅膀。   晓年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自然感到十分惊讶,问过刘煜才知道,这就是郑荣的“魂魄”……   ——他竟然看到了别人的“魂魄”!   这件事如果放在以前,一定会让晓年惊慌不已。   但现在他经历了自己都是先祖返魂的事件,再看到别人的“魂魄”,也就不需要大惊失色了,所以只一开始惊讶了一下,晓年就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   真正让晓年感到困惑的,其实是在他看到堂兄简晓意的“魂魄”出现的时候。   堂兄简晓意一直在偏殿,大概是知道晓年昏迷之后主殿必是一片慌乱,就更不敢总是让侍从过来问、怕影响了他们。   所以直到大夫确认晓年没事了,他听到了消息,才来看晓年,也让晓年看到了不一样的情况。   在晓年眼中,武原大哥的“魂魄”是完整的茅隼形态,但堂兄的“魂魄”,却并非完全。   他只有头顶和脖颈有虚影,身后还有一条尾巴。   据晓年这段时间在北境所见,他确实曾看到过头部为淡灰褐色、耳缘白色、身上为棕黑色的紫貂,而且它们还都有一条大而蓬松的尾巴。   这些在简晓意并不完全的“魂魄”上都有体现,所以晓年判断,他的“魂魄”应当是类似紫貂的生物。   ——原来“魂魄”也有完全和不完全的……只是,他的先祖返魂是兔形,但同族的堂兄却拥有紫貂的魂魄……难道这个,并非遗传?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解释一下,其实“魂魄”就像哨向文中的“精神体”,有完全状态,就像郑荣的矛隼,也有非完全状态,就像简晓意的紫貂,但他们都是虚体,所以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而先祖返魂是实体,所以只要小攻和小受变成先祖返魂的状态,所有人都能看到。   ――――――――――――――――― 第77章 母族   但当晓年将这件事告诉刘煜的时候, 对方却表示了不同的意见。   虽然拥有魂魄的普通人极少,但煜亲王见过不少人中英杰,所以他看到的“魂魄”还是有些的。   而且对于这件事, 他恰恰有现成的例子, 只是之前晓年看不到别人的“魂魄”, 刘煜就没有特别提过。   “你堂弟简晓令, 也有紫貂形的魂现, 只是和简晓意表现出的魂魄一样, 不是非常明显。”   这也是为什么年纪不算小的简晓令学武不过月余, 就顺利通过了武举的第一试, 成了武秀才, 并在骑射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这与他有个好师傅有关,与他自身的资质也有很大的关系。   据见煜亲王所知,拥有“魂魄”的人,总比一般人多几分聪明,思维敏捷,亦或者体力过人、身体素质极强, 所以更容易在某些领域发挥长材。   晓年闻言, 顿时瞪大了眼睛, 恨不得现在就跑回京城去看看晓令的“耳朵”和“尾巴”:“如果是这样, 那为什么我的先祖返魂,不是紫貂?”   他的远房堂兄和最亲的堂弟,魂魄是一样的,唯独晓年跟他们不同, 想想其中的缘由,不禁让人有些心慌——总不至于,他不是简家的孩子吧……   “别多想,你若不是简家人,我不会让你跟简太医进煜王府的,”刘煜趁此机会,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小大夫的脸:“应该是你母族那边的原因。”   “我的母亲……”晓年喃喃道。   但他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画面,在华国没有,在冀州也没有——那位据说拥有天人之貌的温柔女子,很早就过世了。   “我的外祖父和母亲,祖籍是荆州,我曾听我祖父说,他们祖上是为了避祸才离开故里,千里迢迢来到冀州的。”   大概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祖父心中有伤,又不愿意晓年多去想他永远见不到的事情,所以简遵友很少在他面前提及他父母的事情,晓年知道的讯息十分有限。   他毕竟不是真的孩子,已经早过了毫无顾忌天真烂漫的年岁,当发现祖父心伤,自然就懂事地完全不去问了。   对于晓年来说,虽然父母是给他生命的人,但祖父是含辛茹苦养育他的人,他不想因为对一方的好奇,就让另一方去不断回想过往的事情,徒增伤怀。   刘煜沉默了片刻,似在犹豫要不要跟晓年说起这件事,但最后他还是开口道:“我曾派人到荆州去查你母族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太多的进展。”   去岁冀州皇帝整寿生辰,诸国遣使臣来贺,刘炘在宴上将荆国来的两位美人赐给了煜亲王。   这两个女人中,有一位擅调香的美人,因与晓年长得有几分相似,立刻被蒋长史注意到,并禀报给了煜亲王。   刘煜遂让郑荣派人去荆州查探,主要是想看看这荆州美人来冀州、冀州皇帝赐美人的一系列事情是否有内在的关联,又是否有什么藏于地下的阴谋。   晓年明白祖父要进王府给煜亲王“治病”,刘煜一定会好好查简家的事情,但没想到连他母族也要查……   虽然知道站在王府的角度上,再如何谨慎都是应该的,不过作为被调查的一方,还是有点笑不出来。   刘煜就怕晓年多想,见他垂了眼睛,立刻把正在他们之间躺着玩晓年手的小虎崽提溜到另一边,靠近了些跟他解释。   “我记得,是陛下赐的,荆州来的美人……”   晓年听刘煜说起,很是回想了一阵才记起来这些事情:“她们住进来的时候,集英院好像还着了火。”   当时他担心失火的时候煜亲王也在里面,但蒋长史说殿下根本没去集英院,晓年才放心下来。   原本连简小大夫都以为集英院因火灾被烧毁了屋子,那些挤在里面的美人会被安排住到别的院子里去,谁知道财大气粗的煜亲王府这般“小气”,不仅没有收拾出新的院子,还让她们依旧挤在房间变少的集英院里。   当时拂冬还跟简小大夫开玩笑,说连她和敛秋在晚枫院都有各自的屋子,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却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蒋长史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蒋长史:这个锅宝宝不想帮某人背……)   殊不知煜王府就是要用两面邻水的集英院最大可能地“挡住”这些女人的去路,然后让她们不能拥有私人的空间。   这样太后的人得跟先帝的人住一间,陛下送的人又跟太后早些年送来的人住一间,她们彼此都要试探彼此、防着彼此,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也没有机会出来作妖。   那个燃香烛点着了集英院的美人,虽然是宗室的长辈送给刘煜的,但保不齐这些年已经投靠了哪一边。   她做的事情,其实是牺牲了自己来“造福”所有集英院的美人,只是不知道已经筹划了多久,才抓到这个时机。   可惜煜亲王根本没打算给她们这个机会出来兴风作浪。   晓年没想到“失火”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事,只觉得当初只在意着刘煜会不会喜欢荆州美人的自己太单纯了。   ——咦咦咦,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想刘煜会不会喜欢别人???   晓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声问道:“那她……真的跟我长得很像吗?”简小大夫虽然没说“她”是谁,但刘煜很清楚他在问什么。   煜亲王立刻回道:“子谦说很像。”   晓年闻言不禁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向对方:“你没见过吗?”   煜亲王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去集英院,自然是见不到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向晓年,语气不仅像在陈述某个事实,而且好像在承诺什么,显得认真又郑重。   晓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顿时觉得耳朵有些热热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又赶紧控制住。   他心里莫名有些慌张,只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回应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匆忙间把小虎崽从旁边抱进怀里,假装想撸猫,来掩饰羞怯。   小虎崽之前被“大家伙”提溜到了一边,但眼看哥哥是在谈“正经事”,就没敢闹。   它们自从得了哥哥的“准信”,就变得异常乖巧,为了再次见到哥哥的小兔子,简直听话得变了个虎,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现在突然被哥哥抱进怀里,还大方地露出自己的小肚子给他摸,简直就是晓年的贴心小棉袄。   因为小虎崽的“配合”,晓年手里有事情做了(雾),也就没有刚刚那般手足无措了。   他调整了一番,又继续问道:“那郑大人他们查到了什么吗?”   刘煜看了一眼在晓年怀里舒服得哼哼唧唧的小崽子,然后回答:“陈玉皓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但你母族的事情,暂时没有进展。”   晓年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很是反应了一阵,才意识过来这是那个美人的名字。   “陈玉皓……听起来像个男子的名字……”他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姓陈,那确实跟我外祖是同姓啊!”   刘煜看向晓年,补充道:“陈,也是荆国的国姓。”   九州与晓年所知的古华国一样,平民老百姓虽能与皇族同姓,但帝王的名讳却是要避讳的。   只是和古华国不同,九州的某些州境,皇族并不避讳代表字辈的那个字,只避讳单名。   比如开创梁州文武盛世的梁文皇帝李景熙,他的同胞兄弟,声名赫赫的梁承王李景承,以及其他同辈的堂兄弟,就没有避讳“景”字改名。   而不像古华国的雍正皇帝名为胤禛,后来他继承皇位之后,他的兄弟都得改胤字为允。   既然姓氏并不避讳,但刘煜偏偏又特意提及陈姓,晓年相信其中必有深意。   果然,煜亲王紧接着补充道:“陈玉皓的祖上原本不姓陈,是荆前朝帝王赐姓而改姓的陈。”   能够得到帝王这样的赐姓,而且还是国姓,对于九州的百姓来说,绝对是无上的荣耀了。   晓年好奇地问:“难道是因为陈家出过功臣武将?”   然而,煜亲王却摇了摇头:“荆前朝皇帝穷奢极欲,眈于享乐,极好香道,陈玉皓祖上擅香,遂赐姓。”   晓年闻言,对这位荆州皇帝“眈于享乐”的程度也是惊讶。   “此陈氏经过几代,已有数不清的旁系,因在荆州多有不便,年代又有些久远,所以你外祖家是否是出自此族,尚未可知。”   这个陈玉皓原本已在荆州皇帝的选秀名单之中,可惜出了一个前朝享乐皇帝的事,荆太后大概是怕此女进宫后成了“祸害”,于是说服皇帝打发她来冀州了。   从目前看来,这个荆州美人来冀州,倒是偶然,但刘炘见她长得像晓年,特意把她送来煜王府,却绝非偶然。   只是不知道这位美人从荆州千里迢迢来了冀州,不仅没能进荆州皇宫,也没能进冀州皇宫,到煜亲王府之前,有没有得冀州皇帝的某些“嘱托”。   没有因此得到母族的消息,晓年心底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我的先祖返魂,不是因为父族,那就只能是因为母族了……可不管怎么说,它已经出现了,就得避免在人前露陷。”   晓年想了想,觉得现在当务之急的事情,还像刘煜所所说,应该是学会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 第78章 掌控   虽然说心里想做什么, 努力就好,但毕竟做人这么多年,突然要学会一种新技能, 还是要好好适应的……   简小大夫穿着里衣躺在韶华殿的大床上, 翻过来, 滚过去, 没变化……再翻过来, 再滚过去, 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感觉自己起码在床上翻滚了小半个时辰, 他终于心灰意冷, 决定暂时放弃治疗。   晓年伸手把床帐拉开, 略有些沮丧地看了看就坐在不远处“陪练”的刘煜,小声道:“完全没头绪,怎么办?”   他询问的对象煜亲王还没开口说话呢,被他牢牢锁在自己怀里的小虎崽已经争先恐后地开始“表达”起自己的意见。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那副热情积极的小模样,好像它们自己也能掌握自己的先祖返魂似的。   晓年半句也听不懂,只能从它们的小表情上看出一丝急切, 但无奈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对它们伸出手:“乖乖崽崽到哥哥这儿来。”   ——心情不好的时候, 先撸撸喵, 也许会变好些(雾)。   大概是看出了小大夫的失落,刘煜并没有说什么,也不阻止晓年寻求安慰。   他那边刚刚松开手,小虎崽就撒开小短腿往床榻那边狂奔而去, 然后扒在床沿边上,被晓年先后抱到了榻上。   把小虎崽抱到怀里揉了一阵,晓年捏捏它们的小爪子,心情果然好些了。   小虎崽对于哥哥变小兔子这件事有极大的热情和很深的执着,所以晓年想摸小爪子它们就给小爪子,想摸肚子就给摸肚子,还主动把尾巴递给他,那样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反正现在自己给哥哥摸,到时候哥哥的小兔子也给它们摸,很公平的,嗷呜!   晓年看看奶呼呼的小虎崽,觉得这里还有不会变身的笨宝宝,他并不孤单……   这时候某人已经选择性地忘记了眼前的小虎崽和自己的年纪差距,开始厚着脸皮自我安慰起来。   不过,简大夫在实践上虽然没有进展,但在理论上还是在不断思考、寻求答案的。   他思考了一阵,怀疑道:“有没有可能我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变化?”就跟狼人只有在月圆之夜才变身一样。   “我不用。”煜亲王的回答斩钉截铁,他并不觉得自己总在需要“迷惑”小大夫的时候才变大喵是某种“特定的时候”。   晓年想想,自己每次见到大喵的时候,倒是有午后也有晚上,可见煜亲王的先祖返魂并没有时刻上的限制。   但说到底,他们能够得到的“样本”基数太少,根本不能用个例来说明问题,所以但凡有点可能,都要列入考量的范畴。   所以,本着实践追求真理的精神,随后晓年在自己当初苏醒的时刻,继续在床榻上翻滚了半个时辰。   然而,他还是没能再次变成自己的先祖返魂。   “你说过,没人教你,所以殿下可怎么能掌控得那么快呢?”   晓年听煜亲王讲过,当年他掌控自己的先祖返魂,也就在须臾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人来教导刘煜任何事情。   不过想想也是,冀州皇族的先祖返魂何其珍贵,上一个有记载的冀州皇族都已经入土近两百年了,先帝和现任的冀州皇帝跟刘煜又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彼此并不亲近,就更不可能跟他说些什么了。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好些天,没有看到任何成效的晓年只能跟小虎崽抱歉道:“哥哥真的努力了。”   小虎崽等了好久,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失望,它们整天耷拉着小脑袋,变得没什么精神,晓年哄了很久,最后让人带来真的小兔子,才终于让它们恢复过来。   就这样,春季过半,简大夫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   刨去自己没有“记忆”的那六年,晓年一直都是在冀州京城自己家中过的生辰,哪怕去岁到了煜亲王府,当天也是回简府住的。   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外面过生辰,从某种程度上说,似乎也预示着成长。   幼鸟展翅翱翔,总要先离巢而居,离家虽然让家人牵挂,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从简家到煜王府,走出京城去了京郊围场,再一路从天京到宁安、远安……   晓年觉得自己这一年中走的路很长,经历过的事情很多,每每回想起来,连自己也觉得惊讶。   这个特别的生辰依然是从一碗长寿面开始的,最后以晓年得到生辰之礼结束。   晓年从煜亲王那里收到的礼物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龙涎香。   《冀州笺疏》有云:海中有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鲛人探之以为至宝。新者色白,稍久则紫,甚久则黑,不薰不莸,似浮石而轻也。   无论是在自己的故里还是在冀州,龙涎香都是当之无愧的珍宝。   能够看到这样珍贵的龙涎香,晓年当然觉得很高兴,但更让他高兴的,还是从京城捎来的东西——祖父托人给他带了一件小金器。   那是一个非常寻常的金如意,但却让晓年爱不释手。   这东西从京城送到远安,显然要不少时间,能差不多时日送到,可见送的人心里是如何记挂着晓年的,所以才老早就准备着了。   晓年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把金如意放在枕边,时不时动手摸一摸,让陪在一旁的煜亲王稍稍有些吃味。   他送的龙涎香虽然有让他的小大夫惊喜万分,已经被晓年好生收在盒子里,但不及简太医给晓年的金如意,能够得主人宠爱,躺在他枕边,伴他入眠。   这时候,刘煜听到晓年道:“我有好多个这样的如意了,除了生辰,有时候年节的时候祖父也给我这个压岁。可惜去煜王府的时候,没有随身带着,要不然就可以给你看看了。”   因为小虎崽已经在里侧呼呼大睡,怕吵到它们,晓年说话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刘煜听得仔细,恐怕还听不清楚。   “如意,如意……祖父希望我能过顺心如意的日子。”   刘煜听出晓年语气中的喜悦和怀念,想到自己从简太医身边带走了晓年,等于带走了对方最重要的珍宝,现在不过是在礼物上输了,也是应当。   过了一会儿,晓年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搂住了自己,紧接着传来刘煜坚定的声音:“你会的。”   听到刘煜的话,感觉它既像一份祝福,又像对方的一份承诺,晓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睡着之前,晓年想了想这一年自己的生日愿望。   ——希望他在意的人能够健康平安,乖乖和崽崽能够健康长大……当然,若是自己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那就更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简小大夫的生辰愿望,总之第二天一早醒来,晓年就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先祖返魂。   相较于晓年的惊讶(吓),小虎崽睁开眼睛看到小兔子,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简直不要太激动。   于是,平日要花点时间完全清醒的小虎崽瞬间就醒过来了,它们小心翼翼地凑到小兔子旁边,刚伸出小爪子又莫名羞涩地缩回去,把自己的小脑袋埋起来,偷偷瞄哥哥的小兔子。   晓年:“……”因为兔子的眼睛分两边,他现在“眼神”特别好,看东西基本没有视觉死角,所以不要以为他没看到,小家伙的爪子都快伸到他尾巴边边了!   虽然是煜亲王自己提出要让晓年关上床帐好一个人“练习”的,但想想那日少年坐在自己身上时的感觉,刘煜决定趁晓年现在是兔形不能说话,以看顾小崽子为名,暂时就不离开了。   于是,在一大两小的密切关注下,晓年觉得自己想要变回去,似乎更困难了。   感觉到再这么下去尾巴就不保了,所以他开始在床榻之上绕着圈蹦,一方面是想找找变成人的感觉,一方面也苦中作乐地适应适应自己的“新身体”。   小虎崽见状,羞涩也不演了,立刻抛开矜持跟在小兔子后面,等它前进一点,它们也跟着前进一点,到最后追着追着,莫名就变成蹦蹦跳跳地追起来,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煜亲王在房间里养了三只兔子呢。   晓年跳了一阵,回过头来,无奈地看着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事实证明,命运很喜欢跟人们开玩笑。当晓年想变先祖返魂的时候没有进展,现在想恢复人形了,也迟迟没有任何进展。   一连两天的时间,晓年都在“新身体”里,他每天被小虎崽盯着,偶尔还得被摸一下小爪子、小尾巴什么的,苦不堪言。   然而这都是他自己答应的事情,还不能跟小虎崽“讲道理”,难免让他有些着急。   然而同一时刻,有人比他更加着急,那就是蒋长史。   简大夫生辰以后就再没有离开过卧房,而且每日自家殿下都是端着食盒进出的……他不禁深深担忧着:   ——该不会那天夜里殿下没有节制,以至于简大夫两天都起不来身吧?! 第79章 兴安   “殿下, 简大夫这两天好些了吗?”   这两天晓年变成先祖返魂的形态,然后就再也变不回来了,如今刘煜对外宣称小大夫因偶感风寒而正在卧房里休养, 暂不见客。   但煜亲王一不请大夫, 二不许人探望, 让蒋智对此说法一百个不相信, 所以借着煜亲王又亲自提着食盒准备到屋里去时, 主动问了问。   刘煜闻言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了看他:“尚好。”除了每天被小崽子追来追去、被趁机揩油, 看上去有些没有精神以外, 还算活泼健康(雾)。   作为煜亲王身边第一心腹, 蒋长史决定勇敢向刘煜谏言:“殿下,简大夫刚过生辰,但还不及弱冠,他自己虽然就是大夫,平日里也时常跟殿下和我们提及养生之道,但在殿下身边, 怕有些事情他是当说不敢说, 我们也就忽略了些事情……”   煜亲王心里正牵挂着屋里的人, 对蒋智絮絮叨叨没个重点的话感到有些不耐烦, 暗道:难道是因为在远安行宫过得太过安逸,所以他的长史说话都变得拖沓了不成?   想到这里,刘煜挑了挑眉,问道:“你想说什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别扯东扯西……文官就是矫情。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身边最喜欢絮絮叨叨、这也不准那也不许的人,其实应该是某个暂时“说不了话”的小大夫。   郑荣“嫌弃”他,蒋长史还能想办法怼回去,但殿下“嫌弃”他,蒋长史就只能委屈接受了。   其实他也想直接说重点啊,但他总不能直接跟自家殿下道:请您节制一点,别夜夜笙歌索取,让简小大夫不堪忍受!   思前想后,蒋智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表达了一番,因为涉及殿下房中之事,竟比之前还要含糊几分。   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拉郑荣一起来劝,但这是殿下的“私事”,又涉及简小大夫,多一个人说来未免尴尬,所以他单独行动,现在连个“壮胆”的人都没有。   要不是顾忌简小大夫的身体、怕殿下一时忍耐不住以后会后悔,蒋长史也不愿蹚这滩浑水。   煜亲王见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自个儿倒品出了一些意思来。   但屋里那个是秘密,他也不能跟蒋智明说,所以只能默默把这桩“索求无度的恶行”给背了下来。   “孤知道了。”根本没有享受到某种极致快乐的煜亲王丢下冷冷一句立刻转身进屋,决定再不理会自己操心多的长史。   虽然感觉殿下明显有些恼羞成怒(雾),但好歹是听进去的意思,蒋长史感慨自己这个长史当的辛苦,还不讨好,十分心酸。   但一想到能够为自家殿下未雨绸缪、顾长远之忧,长史又觉得自己的努力简直伟大。   煜亲王进了屋子,顺手把食盒放在案几之上,就径直走向自己的床榻,果不其然,看到两个小崽子正撅着屁股盯着他的小大夫看。   说来也是奇怪,韶华殿里明明有其它的兔子,那是之前晓年为了哄它们而令人找来的,长得也算可爱,但小虎崽在晓年变成先祖返魂之前就已经有些心不在焉,虽然白天也会守在兔笼子旁边,但好像并没有上次在京郊围场那般对着大野兔感兴趣,倒像是透过这对小兔子在想别的什么兔。   果然,自从晓年变成先祖返魂之后,它们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了,让煜亲王终于明白它们“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对象到底是谁。   他的小大夫虽然看上去也十分头疼小虎崽天天对着他“虎视眈眈”,但无论他的身形怎么变化,宠溺它们的心却没什么改变,所以只要小崽子撒泼,他就立刻没辙了,身为长辈该有的原则也一点都不剩了!   晓年拿小虎崽没辙,煜亲王拿他的小大夫同样没辙……尤其是这种形态的小大夫,那真是捧在手心里还怕他觉得不舒服。   这时候漂亮可爱的的小兔子睡在垫子上,似乎正在打盹,但刘煜却知道,他其实是怕自己醒着的时候,小虎崽要凑过去,所以才装睡。   起码在他“睡着”的时候,小虎崽不敢轻举妄动,很怕把心爱的哥哥兔吵醒了。   刘煜走过去把两个小崽子抱起来,小虎崽于空中蹬了蹬小肥腿挣扎起来,还想嗷呜叫,但眼睛一下子瞟到床榻上的小可爱,又把不满给生生咽了回去。   这屋里把小大(兔)夫(子)当心头宝的,可不止煜亲王殿下。   把小崽子放在案几上,煜亲王任劳任怨地取出了食盒里的碗装奶糊糊,搁在小虎崽面前,言简意赅地道了一个字:“吃。”   小虎崽想尽快回到哥哥身边,也没有抗拒只有“大家伙”陪吃饭,埋头就如三天没吃饱一样把奶糊糊和另一份肉块给吃干净,碗底也给舔得干干净净,像只新碗。   但它们吃完了也没有往案几下跳,而是并排坐好,似乎在等着什么。   刘煜瞥了它们一眼,然后回去把装睡的晓年“唤醒”,把它抱到这边来,端出了一个碟子,里面堆了青翠欲滴的蔬菜和两片红薯、两片苹果,这是简小大夫的午餐。   好在韶华殿里养了真兔子,要不然他们要拿到能够给现在的晓年吃的东西,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小虎崽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兔子被“大家伙”放到案几上,只见它往前小小蹦了蹦,恰好蹦到了碟子跟前——经过这两天的不断适应,晓年似乎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无法掌控自己的“步伐”。   它用两只小爪子扒在碟子旁边,然后用自己的三瓣嘴开始吧唧吧唧吃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房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小兔子进食的声音,一种略有些魔性的声音。   小虎崽瞪圆了眼睛盯着,煜亲王也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小兔子的嘴巴上,眼看着那小嘴巴不停地动着,与此同时一片叶子越变越小、越变越小,直到完全被吃掉。   小兔子吃完了一片蔬菜叶子,大概是被三股灼热的目光盯着,有些羞怯,它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或许是瞪了他们一眼,总之它转了个方向,确保他们看不到了,才继续进食。   虽然看不到小兔子的三瓣嘴和它时不时露出一点踪迹的小舌头,但光是听到咔嚓咔擦的声音,某些人(虎)也能想象那副画面……   小虎崽忍不住往前挪动了一点,煜亲王也往案几边走了半步,几乎贴在旁边。   小兔子:“……”感觉到他们又能看到自己吃东西了,它又不能发出声音抗议,于是又想办法挪动了一下方向,只给小虎崽和煜亲王留下一个圆润的小背影。   不过这显然不能阻止他们追逐的步伐。   于是伴随着至始至终的喀嚓声,煜亲王和小虎崽硬是绕着转了一圈,直到最后小兔子似乎有些放弃了,顶着他们“热情”的目光,吃掉了最后两片苹果。   刘煜面无表情地“伺候”了小虎崽,又陪着他的小大夫用了膳,竟然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还要吗?”煜亲王体贴地开口问道,并状似无意地伸手过来,摸了摸小兔子的肚子。   晓年:“!!!”难道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天道好循环吗……当年在大喵那里撸过的肚子,现在都得还回来?   小虎崽见状立刻跑过来,后脚站立,扒在刘煜的身上,试图用小爪爪去够他手中的小兔子。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摸肚肚,摸肚肚,乖乖和崽崽也要摸肚肚!嗷呜!   小家伙的尾巴摇得欢,叫得也很欢,但却一下子就被刘煜无情地扒开了。   在武力值方面,比刘煜手掌稍大的毛球显然是比不过人高马大的煜亲王的,它们在案几上焦急地来回跑了一下,也只能看着“大家伙”抱着哥哥,干瞪眼。   用完午膳之后,煜亲王带着他的小大夫午睡。   晓年变成先祖返魂之后,大概是还不适应这种特殊的状态,一天之中用来昏睡的时间不少。   刘煜侧躺在床榻上,将小兔子放在自己的胸前,看着它慢慢闭上眼睛,身体微微起伏。   想起蒋智跟自己说的话,煜亲王开始思考,如果他的小大夫一直都无法变回人形,该怎么办。   像这样一天,两天,就已经有身边的人感到奇怪了……如果像小崽子一样两年多了还没有任何能够控制先祖返魂的征兆,该如何是好。   双星在宫里看来,已经早就“夭折”了,而在刘炘看来,也只是煜王府小林居里那两个替身。   所以它们以现在这个样子,哪怕再过个几年,都未必有人发现得了端倪。   但晓年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不仅是在简太医面前,就算是在冀州皇帝面前,他都不能“消失”这么长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晓年是先祖返魂,比双星是先祖返魂,更加危险。   蒋、郑是他的心腹,哪怕真的隐瞒不了,告诉他们也无妨。   然而兴安雪岭不知道何时会迸发新的矛盾,他可以让人模仿晓年的字迹给京城的简太医写信,但常年不让晓年回京城,简家人会如何去想?盯着煜王府的冀州皇帝,又会怎么猜测?   实在不行,就得将晓年的先祖返魂藏在自己身边,再想办法为他找一个替身。   这个替身至少可以暂时瞒过不能常常与晓年接触的皇帝。   刘煜把很多事情都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却唯独没有想过,如果晓年一直是这个样子,他自己会不会感到失望,甚至心生厌倦。   小虎崽原本也凑在旁边趴着,看小兔子睡觉也看得津津有味,但没过一会儿自个儿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在睡梦中它们似乎也有靠近小兔子的“本能”,不一会就滚到了晓年旁边,伸伸小爪子就能抱住小兔子,然后就被时刻守备着的刘煜抱到了旁边的毯子上,只能抱自己的兄弟伙儿睡了。   刘煜回过头,就感觉到怀里少了小毛球,却多了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年。   他冷漠深邃的眼中忽然如春风拂过,荡起了一抹涟漪。   取过叠放在床头的里衫,为他的小大夫批上,然后又用薄被将他盖得严严实实,连被子带人搂进怀里。   ……   不过是睡了一觉,就突然能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了,这让简晓年又惊又喜。   但他并不知道这短短小半个时辰的午睡中,刘煜已经拟了一个万全的计划来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所以待听到煜亲王接下来的安排,晓年不禁担心这样大费周章会不会太“劳民伤财”。   “我都已经可以自己变回来了,还要准备替身吗?”   “备不时之需。”原本对双星持放养态度的煜亲王都有为它们做了安排,对自己的小大夫,自然更加上心。   晓年知道自己的先祖返魂对于他自己和周围的人来说影响太大,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听从了刘煜的安排。   小虎崽虽然对对小兔子十分着迷,但它们两天没有看到哥哥了,甚是想念,赖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非要晓年顺毛才停下不闹腾。   晓年一边给它们顺毛,一边跟刘煜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打算在远安制一批药油。”   他们从京城到远安来,不知不觉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早些时候一直在赶路,后来从宁安来了远安又一直发生各种状况,根本无暇去管精油的事情。   虽然晓年手上还有不少存货,但他不知道他们要在北境待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在韶华殿里这样悠闲的日子还有多久,所以就想做些未雨绸缪的准备。   苍术和决明已经在学习传统医理,同时也在系统学习芳疗的知识,他们进步神速,是晓年得力的助手。   趁着现在没有大事发生,他得抓紧时间,让苍术和决明学习最基本的精油萃取方法。   “除此之外,听堂兄说他正在整理曾经的案卷,我也想跟他一起交流交流,一起探讨,也许会有些心得。”   煜亲王对于晓年的要求向来是能够满足就满足的,所以让蒋长史配合晓年,为他收罗需要的原材料。   恰好韶华殿就有他需要的东西,晓年不打算舍近求远,于是向两个徒弟演示了脂吸法和冷压法,准备让他们自己试着萃取白玉兰精油。   ……   “玉兰花性味辛、温,具有祛风、散寒通窍、宣肺通鼻的功效,平日咱们见多的可做小吃,也可泡茶饮用。”   在晓年看来,白玉兰精油应该也算一种全能精油了,原花可以抗细菌、镇静中枢神经、止痛、止咳、降血压,甚至有调经的作用,不过多被用于呼吸系统的调理,和洋甘菊等精油配成复合精油,有很好的止咳平喘的效果。   由于白玉兰主要在九州中部地区生长,在冀州北境估摸着只有行宫皇苑为取“玉棠富贵”的好寓意,才可能种植这种名贵的花木,与牡丹、海棠、桂花相配而植。   而且这种精油不易萃取,不易保存,所以晓年也打算借此机会实验一番,看看传统的萃取方法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正常玉兰的花期要早近一个月,不过北境春回原本就比中州要晚些,所以这时候还是花开时节,他们也没浪费,将能取的花材全部摘了来用。   取一两尺见方的底盘,底下垫一层玻璃板,在玻璃上涂层油脂,再将刚摘下清洗擦干的白玉兰花瓣铺撒在这层油脂上,接着把嵌住玻璃板的木制框架堆成层,借着压力让玻璃板上的油脂渐渐吸收花瓣中的精油。   几天后,他们再将压平的花瓣换成新鲜的花瓣,直到这层油脂无法再吸收白玉兰的精油为止。   最后除去其中陈腐的花瓣或花梗,再收集这些香脂,加入纯度极高的烈酒,剧烈摇晃,分离出精油。   也得亏了梁州的那位“前辈”,晓年现在已经有玻璃可用,要不然光是让木板不吸收精油,就还得采取别的步骤。   就在晓年为两个徒弟第一次单独完成这些工序就成功萃取出品质不错的白玉兰精油时,兴安雪岭却有不好的消息的传来。   “原本与刘葵定亲的张氏女身患恶疾,兴安恐怕有变。”   这亲事还是瑥亲王生前为嫡孙所定,原定于今岁就要完婚,但因为大公子刘葵要为祖父守大孝,所以婚期被推迟到孝期之后了。   大概是隔辈有点亲,虽然瑥亲王不喜嫡子而宠爱庶子,但对这个长孙还算仁至义尽,再加上有京中的帝王状似无意地盯着,瑥亲王为刘葵定亲的时候找了北境的名门望族张氏,但这显然让刘炫心生忌惮。   九州虽不像古华国有“七出”之说,但生有恶疾之人,确实可被退婚,无论男方女方。   换句话说,就算是刘葵生有恶疾,女方亦可以名正言顺地退亲。   想想那位张氏小姐正是碧玉年华,却因此失了姻缘,也是怪可怜的,晓年忍不住问蒋长史道:“可知是何种恶疾?”不知道还有没有救治的可能。   蒋智提及此事,也是唏嘘不已:“据说是去山庙祈福请愿的时候不慎跌落石阶,跛了腿。”   但他的神情和语气中除了同情,还有别的一层意味,连晓年都很容易看出端倪。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晓年皱着眉头道:“难道张氏小姐的事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蒋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答道:“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张氏女落了疾,这桩婚事也作罢了。”   大公子刘葵和他叔叔刘炫之间素有龃龉,为郡王之位相峙已久,最不想大公子得到丁点助力的人是刘炫,如果婚事黄了,最高兴的人当然也是刘炫。   晓年想,若是这个人为了打击侄子,就做出这等恶事来,那就太可恶了。   仿佛猜到晓年在想什么,刘煜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蒋智立刻心领神会,为单纯的简大夫解释另一种可能性::“也许,张氏现在不想与大公子结亲。”   简大夫已经跟煜亲王来了北境,将来肯定还要回到京城面对更复杂的形势,若是一味隐瞒他这些“恶事”,长此以往,他依旧不知道人心险恶,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刘煜才示意蒋智告诉晓年这另一种,对于他来说很可怕的可能性。   果然,晓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是说张氏为了毁亲,不惜伤害自家的女儿!”   如果真是因为跌落石阶而落下了终生残疾,那可不是一场风寒能好、一些疤痕能消的事情,而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这位张家小姐年纪轻轻就此生无望,若是因家人所致,那是何等凄凉。   “事情还未查明之前,谁也不能妄下断语。”只是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却不容易查了。   听到这里,晓年已经感觉十分沉重,才刚刚教会徒弟萃取精油的喜悦,立刻一扫而空。   蒋长史看了看垂头深思的简大夫,继续道:“如此一来,瑥亲王府最近肯定不会太平……殿下,我们是不是要去兴安雪岭了?”   晓年闻言抬起头来看向刘煜——对啊,煜亲王来北境,原本就是为了稳定局势……他到宁安去接他,又在远安陪了他这些时日,却到底不能对瑥亲王一脉的事情不闻不问。   煜亲王握住他的手,似是安抚,之后转而对属下吩咐:   “收拾一下,吾等明日启程去兴安。”   ……   对于晓年来说,虽然也在北境待了有一段时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兴安城。   相比于南北交接的富庶之地宁安城和拥有皇家行宫的远安城,北方三郡的郡府兴安城整体看上去果然颇有气势。   晓年并没有跟刘煜去瑥亲王府,而是去了作为煜亲王临时住所的都督府。 第80章 恶疾   在冀州, 都督府皆置于缘边镇守及襟带之地,由于几位皇族分守诸境,遂以亲王或郡王衔兼领都督一职。   兴安、远安和宁安三郡乃瑥亲王封地, 怀安都督府设于兴安城, 由于瑥亲王另有亲王府邸, 都督府遂成为官署, 另有朝廷官员主持日常事务。   众人抵达之后, 晓年等人去了都督府的后宅, 而煜亲王则直接去了瑥亲王府。   相比于远安行宫和京城的煜亲王府, 这都督府的后宅明显就是普通的官家宅邸, 但还是拥有北方建筑的明显特征, 布局十分严整。   初来乍到,对新的地方还不太熟悉,晓年把小虎崽抱到屋里的床榻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们的日额头:“乖乖和崽崽先在这里玩一会儿,哥哥整理好了东西,就来陪你们。”   小虎崽抱着他的手腕蹭了蹭, 有点不想他离开, 但最后还是听话地松开了小爪爪, 冲晓年嗷呜、嗷嗷叫了两声。   晓年摸了摸它们的小脑袋, 就走出来跟拂冬一起打开装行李的箱子。   拂冬跟他相处了一年时间,早就知道他习惯自己整理东西,边打下手边跟晓年聊着。   “听说兴安雪岭有雪山千百年来冰雪不化,形成的千年寒冰可保人青春永驻。”对女孩子来说, 能够童颜不老有时候可比长命百岁还要来得重要,这样的传说总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所谓的千年寒冰,成分应该跟普通的冰没什么差别吧,拿到温度高的地方一样会化……   晓年不想打破侍女姐姐美好的幻想,捧场道:“如果这么神奇的东西,要是能见一见就好。”   “若真有这种珍宝,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找来送给简大夫……就像那块龙涎香,您不是说龙涎香要在海中浸泡上百年才能像那般由黑变白吗?”   想想刘煜刚刚送的龙涎香,晓年笑了笑:“殿下若得了这种宝贝,还是得先敬献宫里,要不然哪里轮得到府里……姐姐若想青春永驻,还得靠咱们自己努力。”   煜亲王封地刚得的宝物中除了龙涎香,还有一件珊瑚摆件,据说瑰丽华美,引人惊叹,是几十年间都未有出现的珍品。   刘煜留下了龙涎香,却命人将珊瑚送往天京,准备在今岁万寿中献给了冀州皇帝。   拂冬闻言,自知自己刚刚的话有些不妥,她赶紧顺着晓年的话说下去:“哪里敢求什么青春永驻,能够晚些生出白发就谢天谢地了……哦对了,您给我的药膏和药油,我每天都在用,那分白日的、夜晚的,分得清清楚楚。”   原来在煜亲王府的时候,晓年身边只有拂冬和敛秋两位女性,作为芳疗师,他手上美容养颜的精油方子多了去,于是专门根据两个侍女的肤质为她们配了各自适用的面霜和精油,也是为了感谢她们长久以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拂冬有些嫌自己黑了,用了简小大夫送的面膏和药油之后,一年下来还真是变化了不少,让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   有些感光的精油美白效果很好,但不宜见日光,所以晓年也给拂冬分了门类。   她本就觉得晓年连殿下的魇症都能治,简直是药神转世,如今自己也受益了,更是对自家的简小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来,兴安雪岭可不止有雪山,还有广袤的深林,丰富的物产……”说到这里,拂冬停顿了一下,稍稍收敛了笑意。   晓年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正因为兴安雪岭有丰富的物产,所以哪怕明知道深林中有可怕的妖魔和野兽,还是不断有人进山,也不断有人丧命。   而且妖魔有深林藏匿身形,行踪不定,北域的边境也成为冀州诸境中最难守的部分,怀安军每年的伤亡数,是几支边境军中伤亡数最大的。   如今北境虽然有两位拥有魂魄之力的皇族坐镇,但局势不安稳,百姓也不知道能过多少舒坦的日子。   ……   等晓年和拂冬一起清理了大部分的东西,就陪小虎崽了一会儿,然后到另一处院子里看了看堂兄简晓意的情况,得知对方也已经收拾妥当。   他从到远安开始就“状况”不断,前段时间又因为无法控制先祖返魂在众人面前“病”了一场,在简晓意看来,堂弟是好不容易将养了半个月,又长途跋涉来雪岭,心中不禁担忧。   “我们这次行程赶,很是走了些时日,现在安定了,你可要好好休息,带的东西可以慢慢来清,莫要心急。”   “堂兄放心,我早已经好了,你看我气色,是不是比在宁安要好?”   简晓意看了看晓年的脸,觉得他没撒谎,又嘱咐了几句,才说起自己的事情:“蒋长史说,过几日就将几个孩子带来给我看看,到时候你也帮我掌掌眼。”   简晓意年岁比晓年要年长,但因为长期从事的“特殊工作”和其它方面的原因,导致性格比较内向,不太擅长与人相处。   在他的记忆中,只有本家那些不愿开口叫他叔叔的子侄,和邻里间喜欢拿石头和泥块“问候”他院门的孩童,根本没有和像苍术、决明那般年纪的孩子融洽相处的经历。   “这是我第一次收徒弟,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说话。”   晓年看他充满期待又有些忐忑的样子,不禁莞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兄不是在收徒,而是要拜师呢,竟然这般紧张。   不过想想,堂兄的情况跟他还不一样,知道在简晓意身边要做什么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学习的人,想来堂兄会十分珍视。   毕竟在这个时候,能够接受这件事的人,不会太多。   若不是刘煜他们看在他坚持的份上听过晓年的解释,他们对简晓意也不会这般容易接纳,更不要说比苍术和决明还要小的稚童。   “兄长放心,蒋长史带来的孩子,一定是好的,到时候我也在旁边,陪你一起。”   他的苍术和决明就是蒋智送到晓年身边的,简小大夫对蒋长史的眼光十分信服。   “那就算说好了,”简晓意听晓年愿意陪他,感到十分高兴:“我要准备些见面礼,你有什么主意?”   “我那时候,给苍术和决明准备的是戥子,若兄长觉得寻常,还可以……”   ……   晓年从简晓意那边回到自己的院子,恰好煜亲王也从瑥亲王府回到了都督府,蒋智和郑荣也在他旁边。   察觉到堂中气氛似有些压抑,晓年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蒋智抬头看了一眼自家殿下,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将他们这次到瑥亲王府查探到的消息告知晓年。   “瑥亲王府将有弄璋弄瓦之喜。”他选择先说了一个“好消息”。   晓年知道刘炫有一侍妾怀有身孕,算算日子确实到了要生产的时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对于刘炫乃至整个瑥亲王府,意义重大,可以想见如今瑥亲王府该如何看重。   冀州皇族离开天京之后,三代之内会失去魂魄之力,刘葵作为瑥亲王的嫡长孙,他的子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魂魄,但刘炫作为瑥亲王的庶子,却还有可能得到继承魂魄之力的孩子。   对于那些因瑥亲王而在北境得以纵横的豪族来说,瑥亲王一脉还有一代势力可以庇护他们。   刘炫已逾四十,刘葵却刚刚及冠,单从年岁上来说,自然是年轻的大公子更有机会为他们提供更久的庇护。   但若是刘炫生下了具有魂魄之力的儿子,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大公子在年纪上的优势,荡然无存。   原本大公子刘葵若与张家结亲,还算能为自己添一份助力,但眼下这门亲事无望,他身后只剩下世子妃的娘家王氏,和几个早些年亲近世子的家族,根本无力与刘炫抗衡。   冀州皇族大多在出生之时就表现出魂魄之力,周岁以后再突然觉醒的情况少之又少,更何况朝廷也不会让北境这般长时间无主,所以对于刘炫来说,这个孩子是他最后的希望。   如果这个孩子拥有魂魄,那他必然奋力相争,但如果它没有,那刘炫就得权衡利弊,做一个艰难的抉择了。   刘煜他们去瑥亲王府的时候,继王妃苗氏已经将那个侍妾接到了自己的院子好好看护起来,看样子不会给任何人有机可乘。   对于一心扶持庶子的继王妃来说,这个孩子跟她同样重要。   煜亲王虽不打算过多得掺和北境的事务,但关于私盐的事情,他还是派人暗中查探了一番,结果最后查出远安的私盐跟继王妃的娘家苗氏脱不了干系。   而且以他们大胆的程度,竟然还不止参与私盐这一桩事情,让人触目惊心。   如果只是些小事,那让瑥亲王一脉自己去解决,自然无可厚非。   但如果是涉及到整个北境的事情,煜亲王就不能听之任之了。   不过关于苗氏的事情,牵连甚广,暂时还不宜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蒋智并没有将这背后的事情全部告诉简大夫。   可他接下来说的事情,已经让晓年感到万分惊讶。   “真正患了恶疾的人,恐怕是大公子刘葵。” 第81章 魂魄   “真正患了恶疾的人, 恐怕是大公子刘葵。”   能够得到这个消息,还要得亏继王妃的“热情”。   当初他们在远安的时候,听到雪岭传来的消息, 说是与刘葵结亲的张家小姐因意外不慎伤了腿。   由于张家没有再与大公子年岁相配的嫡女, 庶女和旁氏女又配不上大公子的身份, 所以这门亲事算是彻底黄了。   一开始晓年从表面上看, 猜测是刘炫背后做了手脚, 但蒋长史却为他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暗示张氏若不想与大公子结亲, 也不是没可能对自家的女儿痛下狠手。   现在想想, 如果大公子真的生有恶疾, 也难怪张氏做出虎毒食子的事情来。   只是张氏是如何得到这样隐秘的消息,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世子不得瑥亲王喜爱,若非冀州朝廷相护,早就已经在与刘炫的争斗中落败,现在留下的一个大公子,看上去虽然“名正言顺”, 但若论真正的实力, 却不及叔叔刘炫。   他若是个康健的, 那朝廷再扶持他一把, 当然也是顺理成章,但若他不是个康健的,甚至有于礼不合的病症,那冀州皇帝也许会提前放弃他, 转而做其它安排。   晓年追问道:“能不能知道是何种恶疾?”   就算是恶疾,也分了许多种,有治得好和治不好的,也有就算治好了也没有太大意义的……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   不过,张氏女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意外”的,估计这原本就是要给外人看到的“意外”,他们自然容易得到消息。   但大公子藏居于瑥亲王府中,他的情况可不像张氏女那般好打探。   “暂时不知,只知道大公子卧病许久,不见好转,继王妃非常挂念,以他之前的大夫不能治愈大公子为由,要延请其他兴安名医为其诊脉,大公子推之。”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要让刘葵三分四次地推诿,将继王妃的“好意”拒之门外……不要说苗氏了,就是刘煜他们,也能猜测一二。   ——不是信不过苗氏,而是刘葵的病根本不能让苗氏或者其他任何人知道!这样的病,不是恶疾是什么?   蒋智继续道:“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陛下已经好转,相信宫中不日就要考虑册封郡王,若是大公子身体有恙,影响颇大。”   冀州皇帝虽然有心要扶持势力较弱的刘葵,以便更好地控制北境,但前提是刘葵能够代表冀州皇族,不至于给祖宗丢脸。   要不然不要说北境的氏族反对,就是朝廷和宗室也会有人不答应。   煜亲王这边自查到苗氏在北境的所作所为,并慢慢抽丝剥茧,得到更多证据,刘煜对刘炫放任苗氏这般猖狂无状的作为就愈发不满。   封地对于一个亲王或者郡王来说,绝不仅仅只是可以获得供俸的食邑。   那上面有倚仗这片土地生存并传承下去的普通百姓,如果掌管这片土地的人对食邑没有责任之心、对百姓没有怜悯之心,那会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是以在知道刘葵“得病”之后,刘煜心中的称,依然有所倾斜——相较于刘葵的“恶疾”,他更厌恶刘炫的“恶行”。   “继王妃见大公子态度强硬,想办法往宫中递了信,陛下已经遣来天使和御医,正在来兴安的路上。”   苗氏这一招釜底抽薪,让大公子刘葵根本无还手之力。   他可以拒绝继王妃的“好意”,难道还能不让陛下送来的御医给他诊脉吗?   听到这里,晓年才恍然大悟——既然继王妃可以往宫中传信,自然也能想办法把消息“透露”给张氏。   得到这个“噩耗”的张氏知道大公子争位无望,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退亲,只能在自己身上动手,牺牲一个嫡女,让张家摆脱大公子,免得将来受到牵连。   “苗氏担心刘葵会有所动作、来个鱼死网破,所以才将那侍妾接到自己的院中,保护起来。”   现在,刘炫一方正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新生,但刘葵一系却愈见绝望——京中来使和御医抵达兴安的一日,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只是这时候煜亲王府的众人并不知道,事情会这么快发生变化。   ……   就在晓年他们来到兴安不久,煜亲王刘煜就又被请到了瑥亲王府,等他回来,晓年才知道有人向他求救了,而求救之人,正是大公子刘葵。   “刘葵所患恶疾,是人面疮!”   晓年觉得自己到雪岭来之后,听闻的“秘密”一个比一个惊人,以至于听到这个病症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接受了。   人面疮,顾名思义,就是患者身上生疮,疮上有人面,眉目口齿无不具备,甚至生出脖颈、躯干及四肢,形容骇人。   晓年想:世子妃王氏吃斋念佛多年,也许并不是懦弱不争,而是在为她唯一的儿子祈福积德,希望他能够摆脱这种恶疾。   因为在这个时候,人面疮对于九州的大多数人来说,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恶疾。   据说得此病者,必因宿世仇怨,恐怕是上辈子作恶太多,被人咒怨而得了因果报应,所以这一世才生出此疮,会终生受其折磨,痛苦不堪。   但对于出生在华国的晓年来说,人面疮应当是属于寄生胎的一种,理想的治疗方法是通过外科手术切除,但这对于目前九州的大夫来说,谈何容易。   煜亲王原本就对前世今世、因果报应的事情甚为冷漠。   在他看来,若这世上真有所谓的“报应不爽”,那为何一些该死的人还活着,不该死去的人却早变成了枯骨。   是以遇到晓年的堂兄之后,他才能那么快听进去晓年的话,并客观地看待解剖尸体这件事。   刘葵这次请他去瑥亲王府,想来已经是走投无路,煜亲王是他最后的希望。   “殿下要不要救他?”晓年思考了一阵,决定问问刘煜的态度。   听出简大夫的言外之意,不要说蒋智和郑荣了,就是煜亲王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   “能救?”他看向晓年,皱着眉头问道——如果这都能救,那他的小大夫真是无所不能了。   晓年点点头,但还是据实以告:“有救的可能,但要看人面疮长在何处……得亲眼所见,才能做出判断。”   听到他这样说,刘煜却沉默了,他在考虑是否要让他的小大夫去瑥亲王府。   “有殿下在,我们自然是安全的,”晓年看出对方的顾虑,于是道:“大夫救死扶伤,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关其身份地位,既然知道了大公子有人面疮,而我和堂兄恰有可能救治,那试试总比视而不见强。”   要想完成这件事,光有他一个人还不够,还得有堂兄简晓意的帮助,但到底最后能有几分把握,晓年自己现在也说不清。   “好。”听了晓年的话,也明白他作为大夫的原则坚持,刘煜决定让他们试一试。   很快,他就安排了带晓年和简晓意一同前往瑥亲王府。   得知煜亲王带了大夫来给大公子诊脉,刘炫感到惊讶之余生出了几分喜悦之心。   他相信煜亲王在得知刘葵生有恶疾的消息之后,绝对会对这个侄子生出不喜,所以才在官家送来的御医来兴安之前就亲自带大夫来查看。   到时候刘葵事败,惹煜亲王和陛下不喜,就再也不用想跟他争了。   “紧紧盯着南苑,有什么消息,迅速回报。”   刘炫此刻正守着快要生产的爱妾,他也怕刘葵的恶疾是疫症,所以不再往大公子的住所跑。   至于煜亲王,他试着讨好了几次,对方却一如既往的冷淡。以刘炫人精的性子,早就知道越往他身边凑,越不得好,所以还不如撒开手,随煜亲王的意,说不准还能留个好印象。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煜亲王心中的“好印象”,已经完全被苗氏和他的其他亲信拜光了。   ……   晓年刚刚踏入瑥亲王府的南苑,就能感觉到这里气氛十分压抑。   大概是院中有高大的乔木,好多地方都被遮得没有阳光,看上去就有几分阴森。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跟自己的堂兄说明过情况。   简晓意也没想到自己的“本领”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所以十分谨慎小心,生怕自己做不到,让晓年失望。   他把自己的担忧如实告诉了晓年,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兄长莫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我是相信。当然,这治病的事情,也要看个天时地利人和,不管能不能治好,起码我们经历了一次,任何尝试总得一步一步来,但你所做的努力,总有一天能够给很多病人带来福祉,这一点毋庸置疑。”   见晓年对他这般信任,简晓意又是感动,又暗中发誓要竭尽所能。   堂兄弟俩儿在煜亲王的陪同下,进了大公子的卧房,然后看到了“卧病在床”的刘葵。   相比于只能看到床榻上之人的简晓意,晓年却是一进屋就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   在刘葵的床边,不仅有穿着素锦、带着佛珠的世子妃王氏,还有一只额前有横纹的白虎卧在地上,看上去精神不振,“身形”也有些消瘦。   晓年想:原来这就是冀州皇族的“魂魄”! 第82章 恩情   照理说先祖返魂难得, 但晓年见过的先祖返魂却比拥有魂魄的人还要多,更勿论他自己也是非皇嗣的先祖返魂。   看到屋子里的“白虎”,这是晓年第一次看到冀州皇族的魂魄, 虽然他很想控制自己的视线, 但还是忍不住借观察屋里情况, 扫了地上的大家伙两眼。   显然, 世子妃、蒋长史和简晓意是看不到这个大家伙的。   相比于刘煜的先祖返魂, 这只“白虎”的体型稍小, 大概是由于主人饱受病痛折磨, 它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耷拉着大脑袋, 眼睛也闭上了,甚至有些瘦脱了相,猛兽的威武霸气大大打了折扣。   晓年喜欢猫,看到它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底生出了几分怜悯,想想刘葵的经历, 不胜唏嘘。   ——这一位明明出生在瑥亲王府, 是天潢贵胄, 但瑥亲王待刘葵, 恐怕还不如祖父待他万分之一好呢……   待刘煜阻止躺在榻上的刘葵起身行礼,晓年和简晓意就被带到人前。   蒋智替自家殿下向世子妃和刘葵介绍两位大夫:“这是殿下身边的两位简大夫,这次特意随殿下来为大公子诊脉,还请大公子莫要慌张, 将自己的病痛据实以告就好。”   刘葵看了一眼简家的兄弟俩儿,心中感到万分复杂。   因为诸多原因,他自幼就不怎么得祖父瑥亲王的重视,再加上身有隐疾,就更加不敢到祖父面前多表现了。   叔叔刘炫一系的几个公子,虽没有魂魄,但各个文武双全,颇为张扬,把他这个嫡长孙比到尘埃中去了。   外人皆道世子妃性格软弱,愚钝不堪,其实母亲王氏为他吃斋念佛二十年,可谓付出了一切。   若是没有刘葵的病,王氏就算是再善良的人,在这王府里待久了,也可能被逼着做出反抗,不可避免会做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但这二十年间,哪怕面对继王妃的百般刁难,世子妃也完全不敢反抗,生怕因此做了什么有损阴德的事情,却又报应在独子身上,只能自己委曲求全。   瑥亲王世子郁郁寡欢而离世之后,刘葵和世子妃在瑥亲王府的日子过得更加艰辛。   好在朝廷一向主持正统,祖父瑥亲王也不至于像对嫡子那般对长孙,再加上王家在北境尚算有一方势力,他们才能勉强撑到如今。   但该来的,总还是来了,继王妃和叔叔刘炫将他视作眼中钉,半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被苗氏这么一闹,人面疮的事情很快就要暴露。   到时候不要说宗室、朝廷和瑥亲王府,就算是王家也未必愿意跟这等身患“恶疾”之人扯上关系,与将来的北境之主硬碰硬,到时候他一人落难不说,还要连累母亲和身边的人跟自己一同受苦。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面疮给他带来的痛苦已非常人所能忍受,哪怕没有朝廷这一次“探望”,他觉得自己也将命不久矣。   世子妃不像寻常妇人,在丈夫死去后还能够自请离去,一旦刘葵殒命,她的后半生都要在继王妃苗氏的阴影下度过,以刘葵对母亲的了解,害怕她不会独活。   煜亲王的“凶名”,刘葵早有耳闻,但他并不相信那些传言,在他看来,煜亲王的封地在诸王封地之中其实是最安稳的。   虽然封地一派祥和未必全是亲王的功劳,但刘葵有怀安三郡作为比较,觉得没有一个好的领主,是不可能出现那样一片宜居之地的。   他的祖父没有做到的事情,刘炫更没有做到,但刘煜却做到了。   向煜亲王“求救”,是刘葵所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身有如此可怖的恶疾,但他和母亲确实没有做过任何恶事,面对煜亲王,他没有任何好处可以允诺,只能求对方看在同为冀州皇族的份上,能够在他死后庇护他的母亲。   心中已近绝望的时候,得到煜亲王的回复,刘葵又是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尤其是听闻对方立刻带了大夫来给他诊脉,更是激动不已。   但是当他看到简家兄弟的时候,说自己心底没有一丝失望,那也是自欺欺人的。   ——这两位大夫,看上去太年轻了,其中有一位甚至还是少年……他们真的能治好人面疮吗?   仿佛看出了刘葵眼中的失望,但晓年并不觉得冒犯,毕竟这时候大家以年纪大小来判断大夫的能力,是人之常情,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医者的阅历和经验,确实跟年岁挂钩。   由于堂兄不善言辞,晓年主动上前对刘葵道:“请大公子将患处与我们查看,并将自己的病情详述一遍,当然,若身边有人对大公子甚为了解,也可以代劳。”   晓年对病人说话向来温和而稳重,再加上他本人长得秀美,令人见之可亲,让刘葵莫名感觉安定了许多。   但想到晓年要看他患处,刘葵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痛苦和难堪。   晓年知道得了人面疮,对于这时候的九州人来说必然是件极其折磨身心的事情,患者隐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放下心防,立刻给他们看患处。   他转而问道:“不若这样,我们先为大公子诊脉,再请您将病情与我们说说。”他决定暂时不提疮口,免得刘葵讳疾忌医。   世子妃王氏在旁看着,知道独子心有芥蒂,顿时十分焦急。   所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相较于刘葵,她可顾不上眼前的大夫是年轻是年迈,是丑还是美,她只知道这是刘煜带来的大夫,一定有过人之处。   把晓年他们当做救命稻草的王氏放下佛珠,身体往前靠,紧紧握住刘葵的手:“我儿,就让两位大夫为你诊脉,然后再请大夫看看患处,好不好?”   王氏出生于北境大家,是名副其实的名门闺秀,她与晓年的叔母应该相差不了几岁,但看上去却还没有简吴氏保养得得当,再加上身着朴素,显得就有几分苦相。   她劝刘葵的时候,眼中满是恳求和殷切,爱子之心表露无遗,令人动容。   晓年注意到刘葵的白虎始终依偎在王氏脚边,看似无精打采,却是暗暗将她护在身边,此刻王氏往前倾,它明明闭着眼睛,却能跟着往前挪动,显然十分着紧自己的母亲。   ——虽然他们过得艰辛,但母子俩相依为命,皆以对方为重,能够得到至亲之人的关爱,想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了王氏的话,大概是意识到这真的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刘葵面带痛苦地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晓年和简晓意见状,对视了一眼,知道病人这是暂时敞开心扉了,于是先后为刘葵诊起脉来,他们短暂交流之后,就默默等待刘葵展示患处。   这时候屋子里除了刘煜和王氏,只有两位大夫,蒋智等人早就退了出去,刘葵又踟蹰了一会儿,最终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了自己的腿。   打开里衫的下摆,只见那人面疮就长在刘葵大腿的外侧,确实依稀可见人面,周围一片红肿,看上去极其可怕。   连看过无数次的王氏都不免握紧佛珠,但两位简大夫却明显十分镇定。   其中那个俊美的简小大夫竟然还松了一口气般,对刘葵道:“万幸,疮口不在脏腑处。”   王氏听懂了简小大夫的意思,惊喜万分:“大夫的意思是,我儿有救?!”   晓年点点头,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要将可能遇到的风险告知病人和家属:“虽然疮口不在脏腑,但此处亦有重要的脉向,若不小心,一样危及性命,所以还请给我们些时日,好好观察,才能拿出一套比较安全的应对方法。”   堂兄简晓意虽然有一定的解剖经验,晓年自己也不是一无所知,但这到底是要在活人身上做手术,各种准备必不可少。   也许是为母则刚,世子妃听到有危及性命的风险,竟然没有表现出哀痛和软弱,她的目光坚毅无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都有风险,这是自然,但还是要请大夫务必救救我儿!”说完就要向简晓年兄弟俩行礼。   男女有别,晓年和堂兄不能去扶她,只能赶紧退开去,不受此礼。   晓年对世子妃道:“殿下放心,我们既为大夫,就必当全力救治大公子。”   ……   从瑥亲王府的南苑出来,晓年又看到了“大名鼎鼎”的炫殿下。   但是这一次,晓年却没有看到对方的魂魄。   对方跟煜亲王乃是同辈,又比他年长,但却对刘煜十分客气,但又不至于太过谄媚。   “殿下这是去看过葵儿了?”   刘炫看了一眼站在煜亲王身后的两个大夫,状似无奈地道:“母妃早就请了兴安的名医要来为葵儿诊病,但他却讳疾忌医……想来还是殿下有办法,只是不知他情况如何?”   刘煜面不改色,直言道:“还未看好。”   晓年想:他们也确实还没看“好”,不算骗人。   但这一句回答却让刘炫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看好,是指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还是指别的什么意思?   他实在看不透眼前的煜亲王殿下,但又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好的情绪,于是笑道:“殿下带来的大夫,想来必定医术超绝,总能看得好的。”   与刘炫分开之后,一行人回到都督府,简家兄弟俩就到一处商量事情去了,煜亲王则回到院中,替简大夫“陪”着小崽子。   说来也是奇妙,现在刘煜坐在小虎崽旁边看它们疯闹,或者反过来,小虎崽发现不是哥哥而是“大家伙”在一旁陪着它们,竟然都已经有些习惯了。   有时候小虎崽追闹的时候会绕到煜亲王身边,甚至碰到他,刘煜也没有太大反应,如果它们玩着玩着离榻边太近了,他还能用手拿着书挡上一挡。   看着它们虽然小,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虎形,煜亲王有时候会不禁想到他的小大夫说过的话。   “看乖乖和崽崽跟你的先祖返魂长得多像啊……”   呵,就它们那傻乎乎啃自己爪子的样子,哪里像?   “乖乖和崽崽长大了,一定跟你的先祖返魂一样帅气!”   虽然被夸了,但一点都不高兴是怎么回事。   “真想看看乖乖和崽崽恢复人形,不知道会不会长得像你!”   那个人的崽儿要跟他长得像,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期待呢。   今日亲眼看到了刘葵病痛缠身的模样,让刘煜想起了自己曾被魇症折磨的样子。   同样是冀州皇族,他们这些人却走在完全不同的轨迹上。   有的人成为九五之尊,却慢慢被逼疯,还要把身边的人全部逼疯,死都不消停……有的人心有野望,但无心无肺,无亲无故,可怜至极……有的人生而被视作灾星,从小寄人篱下,却能得到真心爱护,身心健康地长大……还有的人病魔缠身,朝不保夕,为了心中一点留恋,除了痛苦挣扎,别无他法……   翼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视,天命所归……却何其可悲。   想到这里,刘煜突然抬起头来,他身边的小虎崽也几乎同时停止了打闹。   它们一边嗷呜、嗷嗷地叫,一边行动敏捷地从榻边专门设的台子往下跳,落地之后就往门口的方向狂奔而去,身手利落得不行,但从煜亲王的角度却只能看到它们圆圆的小屁股。   果然,有人跨过门槛走进来,把着急往他身上蹦的小虎崽抱起来。   他脸上有温暖笑意,语气轻和地问:“宝贝今天乖不乖?”得到的是小崽子争先恐后的叫唤。   把小虎崽放到榻上,晓年揉揉它们的小肚子,一边跟它们闹着玩,一边跟刘煜汇报今日和堂兄商量的结果。   “京城来使到兴安虽要一段时日,但治这个病不是小动作,还要给大公子休养恢复的时间,而且我们今日所见,发现其疮口炎症极重,必定带来极大的痛楚,想来大公子应当已经很久没能睡觉了,如此消耗下去,情况会愈加严峻,所以我们想尽快动手。”   晓年捉住小虎崽的小肥腿,小家伙蹬一蹬,没用大劲儿也蹬不开,于是兴奋得在床榻上扭动了起来,还打了个滚。   看到它们健康活泼的样子,晓年想起此前看到的另一只“白虎”,更加坚定要好好医治刘葵的决心。   手术要用到的东西,最麻烦的应当是缝合线。   一般的缝线有由植物材料制成的,比如亚麻线、棉线和丝绸线,也有用动物材料制成的,如发丝、动物肌腱、羊肠线等。   刘葵的疮口有些大,若是术后要拆线,恐怕会带来较大的痛苦,而且这时候的缝线不够细,拆线的同时势必带来新的创口,也不利于伤口的愈合。   所以晓年倾向于用可以吸收的羊肠线,在这方面他虽假装以“猜想”的语气跟简晓意商量,但他说的有理有据,对方也十分信服。   两人都是行动派,很快就在细节的方面达成一致。   “准备这些尚需几日,我已经跟蒋长史说明了情况,请殿下三日后再带我们去瑥亲王府。”   刘煜点点头,他看着小崽子被那双白皙漂亮的手摸来摸去,有些眼热,于是默默地把书卷放下,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晓年看着刘煜伸手过来,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对方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大拇指摩挲他的皮肤,晓年才意识到某人的意思,不禁脸红起来。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甩开刘煜的手,而是任由他握着、摸着。   小虎崽原本并排仰卧,同时在享受着哥哥温柔地“按摩”,结果乖乖睁眼一看,属于自己的手手竟然被“大家伙”给截胡了,顿时瞪圆了眼睛。   它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扒在了刘煜握住晓年的手上,试图用自己的重量压得刘煜放手。   可惜别说它只是个小肥球了,就算变成了大肥球,正牵着小大夫的煜亲王也不会轻易松手的。   刘煜用另一只手拎住它后颈,把它提溜到旁边,开始给它揉下巴和肚子,看样子是打算代替晓年“伺候”一下这个难伺候的小崽子。   乖乖见哥哥一直在旁围观,却并没有阻止“大家伙”的恶行,就知道哥哥还是被这个家伙“威慑”住了,估计无法为它做主,于是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刘煜的“伺候”。   它时不时发出点哼哼唧唧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觉得舒服,还是在表达不满。   “哦对了,我今日见到刘炫,却没有看到他的魂魄……不是说他有魂魄之力的吗?”   如果刘炫没有魂魄,那他早就没有资格跟刘葵争了,所以晓年心里困惑不已。   刘煜回答:“他可隐藏自己的魂魄。”   原来冀州皇族达到一定的年岁之后,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隐藏自己的魂魄,而会否被他人看到,取决于两人力量的差距。   晓年刚刚觉醒自己的先祖返魂,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刘葵的魂魄,一方面是因为刘葵年轻,未必有极好的控制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受病痛折磨,精力不济,根本无力做这方面的隐藏。   但刘炫毕竟已经年逾不惑,以他的能力想在刘煜面前隐藏魂魄很难实现,但瞒过晓年,还是做得到的。   这也是为何宗室之人从未看到过煜亲王的魂魄,却也没有想到他是先祖返魂,所以根本没有虚像的白虎之形。   知晓了其中的缘由,晓年并没有因为没看到另一只“白虎”而感到失望。   他已经从蒋长史那里知道了刘炫和苗氏在北境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期待这只大喵了。   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虎崽和煜亲王,晓年想:他既然都已经有这世上最帅和最可爱的喵了,就没必要再去注意别的喵了。   ……   三天的时间对于晓年他们准备起东西来说,并不算长,对于刘葵却是度日如年。   一方面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到濒临崩溃,但另一方面又不知经过这次医治,他是否能逃过一劫、获得新生,而心生恐惧。   世子妃王氏陪在儿子身边,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安慰道:“我儿不必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她想到了什么,对刘葵道:“这次我们母子能够得到助力,都是煜亲王和两位大夫的功劳,娘定会尽全力报答这份恩情,你也要争气一些,若要辜负所有人的努力……你还有大好的时光,实现你父亲和你自己的抱负,切莫在这里就放弃了,知道吗?”   刘葵想到母亲为自己忍辱负重的这么多年,想到两位简大夫给他的希望,心中渐渐沉淀了下来。   他点点头,握住母亲的手:“您说得对,孩儿定要坚持下去。”   晓年并不知道刘葵是如何进行术前的自我心理建设的,原本他还在担心病人的状态,但当他们再次看到刘葵的时候,晓年不禁有些惊讶。   “大公子现在状态很不错,是个好兆头,看来我们今日会一切顺利的。”   两位简大夫都非常满意刘葵现在的样子,开始着手“治疗”。因为事先做好了准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与南苑这场安静的手术相对的,是继王妃苗氏的院子里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   就在晓年兄弟为刘葵做手术的同一时间,刘炫那位爱妾也恰好发动了。   刘炫等这个孩子,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他迫切希望在京城来使抵达兴安之前,就得到一个拥有魂魄之力的子嗣。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等于拥有了双重的优势。   他虽然是庶子,乃是继王妃身边的侍女所生,但自幼得到父亲瑥亲王的喜爱,又有苗王妃的全力扶持,可谓志得意满。   虽然苗氏这些年做大,但与他的利益紧密相系,至少现在双方还相处“和睦”。   哪怕宗室和朝廷一直不愿意让他父王如愿、一直不想让他如愿又怎么样,只要天命如此,谁也不能阻止他成为北境之主! 第83章 御医   “之后的三天尤为重要, 不仅我们会密切注意,您也要辛苦一些,多在大公子身边鼓励他。”   因为不具备全麻醉的条件, 考虑到人清醒的时候风险更小, 所以晓年采取的是“局部麻醉”。   虽然借助药物让刘葵腿部暂时失去部分知觉, 但至少让他是醒着的状态。   这样一来刘葵也切实经历了自己的手术, 受到的震撼不小, 而且疼痛感并未完全消失, 他最后坚持下来, 连晓年也佩服这位大公子的毅力。   只是术后这段时间, 一般是患者最容易产生恐惧和不安全感的时候, 这个时候病人除了有生理的疼痛,心理的压力也会非常大,这就需要医者和家人想办法减少患者的疑虑。   晓年和简晓意虽然救治了刘葵,但对于他来说,他们毕竟是生人,所以他母亲的开导和支持是最重要、也是最有效的。   可以说, 王氏是刘葵心中的支柱, 若不是因为对母亲的牵挂和担忧, 他不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还不被病痛折磨得崩溃或放弃。   早些年晓年在京中参与义诊的时候, 还见过有老大夫为了激起病人的求生欲,无奈拍打幼儿的屁股让其啼哭,结果竟真把奄奄一息的母亲给救醒过来的奇事。   人是脆弱的,但为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人, 他们也可以非常坚强。   王氏虽没有看到整个过程,但也知道治疗很成功,看到皱着眉头睡不安稳的儿子,她忍住泪水,连连点头:“简大夫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葵儿身边。”   晓年继续对世子妃叮嘱道:“接下来就按照我们说的,不要让太多人频繁出入卧房,大公子的贴身衣物和要用的东西能够煮的一定要煮过,房间内需要通风,不可以完全不开窗。”   这个时候的消毒达不到最理想的状态,晓年只能尽可能地考虑多一些,这样刘葵的伤口感染几率才会尽可能减小。   “这两天王府里必然会比较吵闹,好在南苑离王妃的院子比较远,应当影响不了多少,但还是要想办法让大公子好好休息。”   晓年他们是做完手术、走出卧房的时候才知道刘炫的侍妾开始生产了。   相较于这边,那边生孩子的过程显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完成的,是以直到现在南苑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消息。   晓年眼下只能关注自己的病人:“我和堂兄这几日会留在南苑,夜晚轮流值守,好时刻注意大公子的情况。”   这是事先就已经做好安排的事情,倒没有让瑥亲王府和煜亲王府的人为难。   由于煜亲王也要留在这里,到时候难免会引起刘炫的注意,但他们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要刘葵可以康复,到时候就算刘炫察觉到什么,也已经没有任何证据。   好在对方也不敢对煜亲王有任何不满,更不敢在刘煜眼前做些动作太大的试探,以蒋长史的能耐,定能应付得来。   南苑还是第一次迎来这么尊贵的客人,原本世子妃颇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但煜亲王表示自己住哪里都行,要听大夫的话以刘葵为重,不宜大动干戈,于是王氏承情,也就没有大张旗鼓。   两位大夫暂时住在刘葵卧房的耳房中方便就近照顾他,煜亲王则住在同一个院中,离晓年他们的屋子不过几步距离,他亲自看着他的小大夫,才觉得安心些。   瑥亲王手上也有一支影卫,若非世子妃和刘葵身边有一两个忠仆、再加上刘葵的人面疮长在不易露出来的地方,恐怕还难以躲过他们的“眼睛”。   这几天有煜王的亲卫和煜王本人在南苑,那支多半已经交到刘炫手中的影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炫正在焦急等待子嗣的降生,暂时还顾不上这边的异状。   人生第一次将自己所学用在活人的身上,这对于简晓意的冲击之大其实不亚于患者自己感受到的震撼。   他在术后有一段时间变得异常的沉默,之后几乎所有的话都是晓年跟其他人说的。   周围的人包括煜亲王和蒋长史在内都以为简晓意大夫只是不喜欢多言,但其实只有在他身边的晓年了解这种状态。   要做心理建设的人,可不仅仅是刘葵。   晓年试图引导简晓意自己走出来,于是主动问他感受:“我感觉一切都很顺利,相信大公子很快就能痊愈,兄长觉得如何?”   简晓意很是反应了一阵,才道:“对,你说的对,一切都很顺利,大公子……会好起来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照着晓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样的暗示很重要,能够给他极大的自信,只有树立了这种自信,他才能迈过这个坎。   “这次幸好不在脏腑,要不然我恐怕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如果那疮口在腹腔的位置,不要说晓年了,就是以简晓意目前的能力,恐怕也无计可施,就算勉力而为,也会有极大的风险。   到时候人没有救回来,也会给简晓意留下极大的阴影,这对于他之后的研究,说不定会有致命的打击。   这就像有些人一开始失败了,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很容易一蹶不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再站起来。   好在目前看来一切顺利,只要刘葵能够恢复健康,对于简晓意大夫来说,绝对是件益事。   “将来兄长能够做的,一定更多。”晓年看向简晓意,坚定地道。   简晓意闻言,抬起头就看到晓年的眼睛,被他眼中的敬佩和期待惊到,这才终于意识到,他们今日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数不尽的日夜,被人误解和鄙视的日夜,忍受着寂寞、偶尔还有迷茫的日夜……原来都是值得的。   从宁安走出来,似乎也没有过多久时间,但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他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大的变化,好的变化!   “你说的对,不仅是我,我们都能做更多,”简晓意拍了拍晓年的肩膀:“我们一起努力!”   晓年见堂兄跨过了这道坎,感到万分高兴,他立刻点头。   对于一个大夫来说,还有什么比帮助自己的病人更值得骄傲的呢!   ……   半天以后,就在晓年兄弟俩儿正在刘葵的房间查看他的情况,这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王妃院子的消息。   蒋长史告诉他们:“炫殿下刚得了一个女儿,目前看来,并没有表现出魂魄之力。”   煜亲王也亲自过去确认过,起码现在看来,这个备受期待和瞩目的孩子只是一个养得很好的普通婴儿。   晓年想,现在刘炫和苗王妃应该是万分失望的吧。   其实无关乎男女,只要这个孩子是拥有魂魄的,就已经足够保证刘炫在争夺郡王头衔的过程中拥有更大的优势。   哪怕这是个女儿,有魂魄就意味着可以震慑边境的妖魔,到时候她虽然无法封王封侯,但可以与自己的某一位兄长联手,共同镇守北境。   无论是冀州历史,还是其余诸国历史上都曾出现过这种先例。兄长继承王位,其弟妹拥有魂魄之力镇住妖魔,同胞兄弟姐妹齐心协力,共同御敌。   如果按照这个模式,哪怕女子不能封王封侯,但刘炫一脉还是可以继续在北境掌权至少五十年,甚至更久。   但若是没有表现出魂现,哪怕是个男孩子,对于刘炫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听蒋长史说刘炫连抱都没有抱那孩子,就失望地离开了继王妃的院子,而且再也没有去看望过那个自己曾经日夜陪着的爱妾。   继王妃苗氏虽然也非常失望,甚至后悔将这个妾侍接到自己的院中,只想赶快甩脱包袱,但她又不好像刘炫那般撂担子走人,只能继续养着那个可怜的女人,但再也不殷勤相待了。   虽然明白什么叫希望落空的悲伤,但对于他们这种态度,晓年还是十分不喜。   无论如何,孕妇和新生儿都是应该被呵护的,怎么能因为孩子没有魂魄,就如此对待!   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如此无情,晓年不觉得刘炫会有多少爱护自己子民的心。   几乎在一天之内,南苑和苗王妃的院子中的氛围就彻底倒了个个儿。   原本暮气沉沉的南苑如今焕发了活力,虽然没有欢声笑语,但众人心中都有股念想,期待着未来会更好。   而原本热热闹闹的王妃主院,却陷入了一片压抑,无人敢这个时候触霉头,连那刚生产完的小妾在得知炫殿下的离去后,也不敢哭泣,只能躲在屋里,满心忐忑不安。   只有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偶尔啼哭一阵,带给院里的人无尽的烦躁。   ……   “炫儿正值壮年,迟早会有子嗣拥有皇族神武,何必急于一时。”   苗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对面色不佳的刘炫道:“芸姐儿虽没有魂魄之力,但却生得冰雪可爱,你看过必会喜欢的。”   在苗氏看来,刘炫已经有三子两女,到现在都没能如愿,看来再继续“努力”也是徒劳。   ——所以说啊,婢子生的就是婢子生的,天资摆在那里,就算有王爷的血脉,也委实改不了低贱的本质。   想她名门望族,若非迟迟未能生育,不然怎么会允许一个贱婢生下王爷的孩子。   只可惜当初实在无奈,又有家中长辈相劝,若再不能给王爷添上子嗣,等世子长大,他们就更没有机会了,所以她才不得已委屈自己,最后倒是去母留子了,但也膈应到不行。   不过,不管怎么说,阿猫阿狗也是自己养得熟,相比于侍女生的庶子,前头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更让她生厌。   更何况那个女人代表的是朝廷束缚瑥亲王的力量,与他们瑥亲王府天生是不对付的,所以王爷宁愿喜爱一个庶子。   ——靠刘炫来巩固他们苗家在北境的地位,看来走子嗣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苗氏想到这里,对刘炫愈加和颜悦色:“炫儿若是得了空,就去看看芸姐儿她们母女,到底是跟你几年的人,莫要人寒了心才是。”   “母妃教训的是,”刘炫虽然心绪不佳,但面对继王妃还是十分恭敬:“我待会儿就去看看伶俐和芸姐儿。”   自昨日爱妾生下一个女儿,之前期盼都落了空,刘炫不仅失望,还因为想起些陈年旧事而感到恼怒。   他的嫡兄,也就是世子刘灼,自生下来就不得瑥亲王的喜欢,他们兄弟俩被王府的人和北境世家比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刘炫的生母只是王妃身边的婢女,原本并没有什么好出生,却得到父王和继王妃苗氏的百般疼爱,一向把世子比到尘埃之中。   但他骄傲了这么多年,却被一件事压得透不过气来,那就是子嗣。   世子刘灼早逝,只留下一个儿子,却拥有皇族神武、魂魄之力。   他明明身体康健,英明神武,生了这么多儿子,却连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刘炫非常清楚那些世家的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议论他的。   ——他们说,世子才是冀州皇族正统血脉,所以大公子拥有魂魄之力,但他刘炫只是婢女之子,再怎么受王爷宠爱,也改变不了天生卑贱的事实!   就包括继王妃苗氏,自以为在他面前掩饰得极好,一副慈爱温和的模样,其实心底里瞧不起他,这些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刘炫其实没有见过那个生他的女人,因为那婢女生产的时候落了病,不到半年就没了。   但并不妨碍刘炫打从心底恨她,恨她为什么不像继王妃或者世子妃,是苗氏或者王氏的女人……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背着这份耻辱,被人瞧不起。   若有朝一日他被封为郡王,掌控了北境,一定要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世家付出代价。   尤其是苗氏,这些年借着他的名头在北境纵横跋扈,暗地里不知道得了多少利益……到时候都要给他吐出来!   刘炫低着头,把眼中的疯狂和暴虐都藏得好好的。   苗氏看着年逾不惑的庶子在自己面前依旧毕恭毕敬、伏低做小,心中十分得意。   她语气亲昵地道:“你知道母亲都是为你好,就行了……哦对了,朝廷遣来的天使和御医,到了何处,有没有个准信?”   既然子嗣这边已经没有盼头,那他们自然希望朝廷派来的御医快点到兴安来,好揭穿刘葵。   瑥亲王生前,对刘葵这个孙子比对他的嫡子要好,毕竟对于王爷来说,这也是他的孙子。   再加上刘炘的儿子都没有魂魄,瑥亲王对这个唯一有皇族神武的嫡长孙,就下不了狠心了。   王府的影卫一向完全听令于王爷,他们根本用不了,直到瑥亲王突然病逝,才转到刘炫手里,还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   主要是朝廷在刘葵身边留了眼线,刘炫和苗氏不敢大张旗鼓地加害刘葵,怕引来皇帝的震怒、引火烧身。   反正他们已经察觉到刘葵的怪异之处,只要官家派来的御医发现他确有恶疾,相信皇帝也不会再继续支持这么一个丢宗室脸面的人。   “从京城到兴安,最快也要一个半月,现在算算,应当刚过宽城,大概还要月余。”   刘炫也已经等不及看到御医发现刘葵隐疾的场景,他还不忘恭维苗氏:“还是母妃深谋远虑,向京中递了信,这才让刘葵无处可藏。”   苗氏拿帕子捂着嘴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得意,不过嘴上却道:“原本只是想关心大公子的身体,没想到他们母子却不领情,既然信不过我送去的几位大夫,那就干脆让御医来给他好好诊诊脉,看能诊出个什么。”   说到这里,苗氏想到最近南苑的动静,正要与刘炫说:“煜亲王那边,最近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说,他带了两个大夫到南苑去了,还住了下来?”   说到这里,刘炫也有些困惑,从昨日到今日,他也去试探了两次,却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听煜王府身边长史的意思,煜亲王离开兴安也有段日子了,回来听说刘葵还是病着,就找了两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难道是因为刘葵三番四次避而不见,让煜亲王不喜,所以他也找了大夫来,想看看刘葵在玩什么花招?”   煜亲王乃是摄政王,在京中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来强势,哪里见得惯刘葵这般无礼。   之前没有发难,恐怕是考虑到宫中那位的态度,但现在连御医都要来兴安了,煜亲王肯定也觉得可以不用顾虑什么了,所以才提前找刘葵麻烦。   他甚至住进了南苑,看来不让刘葵胆战心惊、彻夜难眠,是不会罢休的。   苗氏想了想,又问道:“那两位大夫是什么来头?”   “煜亲王带的两位大夫,一个是治他魇症的大夫,但此子甚为年轻,估计只是代京中的简太医为他诊病……至于另一个,听说也是姓简,但尚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过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不像是有名的大夫。”   “虽然他们刚来北境不久,但以他煜亲王的本事,怎么会连个名医都找不来?”   “若煜亲王真的只是为了教训教训刘葵,那让他从现在开始就夜不安寝,倒也不需要专程请什么名医来。”   苗氏闻言,觉得刘炫说的有几分道理:“刘煜为人冷峻,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明显动作,但他到底是陛下派来北境的,来日你被封郡王,他也未必会立刻离开,我们总会有与之交锋的时候,所以一切得小心为上。”   “母亲顾虑的是,我会注意的,”刘炫点点头:“南苑那边我会叫人继续盯着,只是煜亲王也在其中,我手上的影卫就不好靠近了。”   煜亲王身边高手如云,而他自己,就是最可怕的存在,刘炫派影卫去试探,除了引对方不快,起不来任何作用。   不过这样一来,刘葵若是想做什么最后一搏,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刘炫心底对刘煜始终有份忌惮,哪怕对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给人一种胆寒的气势。   他现在并不把刘葵这个侄子看在眼里,但却必须看重煜亲王的存在。   刘炫就怕朝廷封了郡王,却让煜亲王在北境待着,那到时候他们要想完全掌控怀安三郡,恐怕还有些麻烦。   ——只要等京中来人,身有恶疾的刘葵就不足为惧……好好想想如何对付煜亲王,才是他们现在要头疼的事情。   ……   一个月的时间,就在刘葵慢慢休养和刘炫殷切期盼中,很快就过去了。   最初两位简大夫在瑥亲王府看着刘葵,等他度过了最危险的几天,渐渐开始恢复,他们就不再长住南苑。   在外人看来,大公子一个月前就在床上躺着,一个月后还是在床上躺着,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只有刘葵和世子妃,还有他们身边两个心腹仆从知道,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情。   起初因为某些原因,刘炫对刚得的女儿不甚关注,但为了提前庆祝宫中来使的到来,也为了彰显他炫殿下在北境的威望,瑥亲王府举办了盛大的满月酒。   晓年看着瑥亲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心中却不禁想着京中未出世的堂弟或堂妹。   算算日子,他的叔母简吴氏近日恐怕就要临盆,甚至可能已经生下了孩子,但小宝宝的满月酒,他这个做长兄的却无法参加,心中颇为遗憾。   见到瑥亲王府给新生儿庆祝满月,他更是想念家人。   刘煜看出他的心绪,于是提起了晓年给小宝宝准备的各种礼物。   晓年闻言果然有了精神:“之前陆陆续续也送回去了一些,至于最近得的,等两天再一起托咱们王府的人送回去,正好赶上满月酒才好。” 第84章 满月   简吴氏是去岁秋天怀有身孕, 转眼简晓令都考取了武秀才,晓年也因为要遂刘煜到北境来,离开天京已达数月。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晓年与家中频频通信, 虽然能够知道简府的大小事情, 也能与祖父交流自己一路的见闻和心得, 但到底是许久没有见到他的家人, 难免想念。   离开京城的时候, 他就在期待着自己未出世的小堂弟或者小堂妹, 所以行程中每每遇到新奇有趣的东西, 就想着先收下来。   除了给祖父他们几位长辈的东西, 那些适合给孩子玩的玩意, 晓年都要给小虎崽留一份,给晓令和小宝宝存一份,等到他们抵达大些的城池,就让煜亲王府嘱托的人帮忙捎回去。   就这样日积月累的,也委实送了不少东西回去了,连晓令都在信里表达自己的吃味, 直问晓年他还是不是堂兄最疼爱的人。   晓年都能想象他鼓着脸的模样, 不禁笑起来, 心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   煜亲王见状, 对于自己现在已经能够及时讨他的小大夫开心这本领,感到非常满意。   晓年今日跟刘煜一起到瑥亲王府,是要给大公子刘葵看看伤处并换药的。   煜亲王护送了人,就去刘炫的院子了, 而晓年就留在了南苑,处理该处理的事情。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刘葵渐渐恢复了气色,再加上解除了病痛,他整个人都开始焕发活力,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考虑到这个时候人们的接受程度,晓年思前想后,还是让王氏给刘葵做了一场小法事,让他们能够心安。   反正不会再复发,就让刘葵和王氏以为这样可以消除孽障,也是一种心理安慰,有利于病人的身心健康。   不过出于对北境未来的考虑,晓年还是多少暗示了刘葵,希望他以后能做一个恪尽职守、爱护百姓的好人。   ——若是能够引导人向善,心里有这种因果循环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坏事……   王氏吃斋念佛二十年,原本就虔诚无比,如今儿子能够摆脱病痛,自然是千恩万谢,心中也确定要为刘葵继续积累福报。   “大公子的患处恢复得极好,两位可以放心了。”晓年查看了之后,对王氏和刘葵笑道。   说来也是奇妙,刘葵第一次见晓年兄弟的时候,心底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们实在太年轻了。   但当对方说自己有救的时候,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两位大夫生出无尽的期待。   后来接受了诊治,最初的一段时间极其难熬,有母亲王氏在身边陪着他,给他支持,但大夫在身边能给他不一样的安全感。   是以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十分依赖两位简大夫。   那位年长的简大夫不善言辞,为人比较谨慎内向,而眼前的简小大夫则亲和几分,再加上生得清隽俊美,脸上时常带着浅浅笑意,观之可亲,所以刘葵每次都想与他说说话。   不过后来刘葵发现,如果是简小大夫来给他换药的时候,皇叔煜亲王殿下就一起坐在屋里,这让他颇有些紧张。   后来想想,简小大夫是煜亲王的大夫,能够治他的魇症,皇叔对他看重着紧,也是正常的。   只是没想到煜亲王殿下看似冷峻严肃、不苟言笑,私下里竟然会吃起大夫的醋来,颇有几分孩子气,刘葵顿时觉得与他亲近了不少。   ——因为救命之恩,他对两位简大夫十分依赖,打从心底想亲近他们……这样看来,他和皇叔是一样的呢!   并不知道自己从某种程度上已经猜到了真相——刘葵就是暗戳戳地守着晓年,刘葵只当煜亲王与简小大夫之间也是清白无比、自然亲近的大夫与病人的关系。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地观察,王氏似乎看出了些不同的地方。   她倒不是觉得两人之间有多亲密,只是女子心思细腻,难免会注意到一些细节。   比如简小大夫和简大夫跟煜亲王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虽然都是毕恭毕敬,但简小大夫的话在煜亲王那里明显管用许多。   同样是请煜亲王回避,简大夫请求之后,如果简小大夫在场,煜亲王定会先看他,然后再离开,但如果是简小大夫开口请求,好像他话音未落,煜亲王就身形先动了,“听话”得很。   结合简小大夫前段时间展现的医术,王氏终于相信,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大夫根本不是靠其祖父之名才留在煜亲王身边的。   ——能够让煜亲王对他这个大夫的话“言听计从”,除了简小大夫真的有本领,别无他想。   晓年跟王氏和刘葵又道了些需要继续注意的事情,要等煜亲王喝过满月酒,所以就跟他们说起了自己的芳疗。   开创式伤口愈合之后可以使用精油,比较常见的复方精油以薰衣草、茶树、洋甘菊精油等成分为主。   晓年有薰衣草的种子,已经可以自行种植,没有罗马洋甘和德国洋甘,可以用母菊作为替代,味道与效果皆与罗马洋甘菊相似,但茶树,却是不容易得到。   茶树在华国虽然叫茶树,但其实和茶一点关系也没有,它的植株枝条长长,花为白色,学名乃是桃金娘科白千层叶,原产于澳州。茶树的生命力旺盛,以蒸馏的方式获得的茶树精油具有抑菌、抗炎等诸多功效。   目前晓年还没有在冀州境内发现类似的植物,所以没能得到替代品。   不过精油的方子,总是千万种搭配、无数种变化,晓年觉得千好万好,有效果就好。   他为刘葵配置的了两瓶祛疤的复合精油,也为世子妃王氏配了用于保养的精油,由于不好保存,不可能像在华国那般放上个两年、三年,但用上一年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刘葵和王氏对这种有着特殊香气的药油都十分感兴趣,围着晓年聊了许久,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等煜亲王来接他的小大夫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又多了两个忠实的“追随者”。   看了一眼望着晓年眼睛都在发光的刘葵和其母亲,刘葵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带走了晓年。   ——他的小大夫实在太招人喜欢了,如果能像小崽子把玉兔子严严实实藏在肚子底下那样,把他也给藏起来,该有多好……   ……   从瑥亲王府回到都督府,晓年没有得到热烈的欢迎,但他没有失望,也没有惊奇,因为他知道小虎崽在来迎接他的“路上”。   果然,刚走到院门口,他就看到蒋长史站在院门旁,而两个小家伙正扒在角落的大槐树上,倒退式艰难下树,发现晓年后还扭过头看他。   由于天色已晚,院中虽有灯火,但槐树下还是有些暗的,所以晓年一开始就看到四颗圆圆的光点——那是小家伙眼睛在灯火中的反光,若是不小心被陌生人看到,确实有点吓人。   当然,见惯不怪的简小大夫是一点都不害怕的,他径直走过去,但并不立刻去抱它们,而是让它们继续这样慢慢地挪下来,只是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到了新环境但有哥哥陪所以不认生的小虎崽最近热衷于一些新的游戏,比如拆家,比如爬树。   因为拆家可能会让哥哥不高兴,所以它们的精力大多用在爬树上。   给刘葵做完手术之后,晓年和刘煜在瑥亲王府住了四天,小虎崽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既没有哥哥也没有“大家伙”的生活,经过最初的小不高兴之后,它们开始发泄用不完的精力,祸害起都督府后宅的院子来了。   虽然有郑荣和蒋智,还有拂冬在旁照看着,但真正能够管住小公子的人都不在,旁人根本无从管起。   于是,等晓年和煜亲王回到都督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惨不忍睹的院子和屋子。   明明是繁花似锦的时节,但院子里似乎已经没剩多少花了,只有长在树上的还能看出近夏的影子,而那低矮些的花丛都只剩下枝干、叶子,和依稀可见的残存花萼。   由于时间太短,蒋长史又不好叫都督府的花匠到院中来整理,所以留下了颓然景象。   至于屋里,这些天它们碰摔、砸碎的东西都已经被蒋长史帮忙给“毁尸灭迹”了,但小家伙弄花的紫檀木家具却是难以立刻修补还原。   尤其是煜亲王比较喜欢的那只椅子,扶手的虎头都快秃了。   晓年知道小家伙长牙了以后特别喜欢找东西啃,也喜欢磨爪子,若他在旁边,绝对不允许它们啃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回来的时候发现它们不听话,晓年非常严肃地发了一顿脾气,并且以没收玉兔和让它们自己睡觉作为惩罚。   小虎崽还在为哥哥和“大家伙”出去浪了几天才回来而生气呢,被晓年这难得的脾气给镇住了,半点不敢闹,老实极了。   其实晓年也就是不笑了,语气和表情严肃了些,就已经足够让小虎崽听话了,比让煜亲王冷着脸还有用。   经过了这次的教训,它们委实老实了一段时间,虽然晓年第二天就抱它们睡觉了,但小虎崽还是乖巧起来。   后来它们就开始热衷于爬院子里的那几棵槐树,并数次成功爬到下面的枝丫。   又因为再想往上哥哥就不许了,所以它们在轻而易举获得上树技能后,开始摸索下树技能。   虽然小家伙下地是慢了些,但晓年每天看着它们噌噌几下子就上了树,心中不禁感叹:难怪人家说在野外碰到了老虎,不要想着爬树或者下水逃命,而应该拔腿就跑,反正只要跑过最慢的那个人,就有希望活下去了……   这么小的小家伙,还不是真正的老虎,就已经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全能,想想它们长大时的样子,晓年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今天白天,小虎崽知道哥哥和“大家伙”要去外面,得晚膳之后才能回来,它们吃完奶糊糊,听话地休息了一下,就在蒋蒋的陪同下,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晓年快走过来的时候它们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若像往常在院子里玩就可以直接跑去迎接哥哥、顺便要个亲亲抱抱举高高什么的。   但刚刚它们虎在树上,下来没那么容易,所以没能成功蹲点。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发现哥哥看到它们行动缓慢却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一点也没有帮助它们的意思,小虎崽立刻争先恐后地叫唤了起来,试图表达内心的不满。   晓年听到它们撒娇,终于动了,但只是伸手拍拍它们的小屁屁,完全是趁火打劫的意思。   他很想严肃一点,但嘴角还是微微上扬,为避免乖乖和崽崽炸毛,他随即表示:“宝贝好棒,会爬树,还能自己下来,哥哥都做不到呢!”   小家伙被他充满诚意的恭维给迷惑住了,顿时忘记某人袖手旁观的“恶行”,也坚定了要自己下树的决心,它们扭过头去顺着树干继续爬,那努力认真的小模样,简直让人动容。   晓年站在旁边陪着他的小虎崽,煜亲王就站在他身后陪着自己的小大夫,一时之间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祥和……   等小虎崽顺利“着陆”,它们立刻往晓年身上扑去,然后如愿被哥哥抱起来。   小家伙从下午就跟晓年分开,虽然一直都有事情做(玩),但还是很想念他的,依靠在他胸口用小爪爪拨弄他垂下的几缕发丝。   晓年也不在意它们的小爪子有多脏,反正它们不会弄疼他,就任由小虎崽盘弄自己的头发,还小声地跟它们说着话。   小虎崽不管听懂没听懂,都要哼哼唧唧几句,好像在“附和”他的话,一问一答还挺自然。   因为已经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没打算让小家伙在院子里多待,于是抱着它们往屋里走。   蒋长史看到简小大夫抱着小公子进屋去了,落后半步看向自家殿下。   刘煜将目光从晓年身上收回,对蒋智道:“进去再说。”随后就带着两个心腹也往屋里走去。   ……   晓年带着小虎崽去净室洗洗身上,刘煜则留在堂中与蒋智他们说话。   “宫中的人到何处了?”刘煜知道蒋智有事跟自己说。   蒋智果然立刻道:“回禀殿下,天使和太医院的冯御医已经进入兴安郡,最迟后日会抵达郡府。”   朝廷派来的人一旦抵达兴安,就会在北境引发巨大的震动,他们必须在此之前做好准备。   刘煜又问:“春河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郑荣上前回道:“殿下,目前已经由春河经鹤木,查到了松南。”   春河就是远安行宫所在,是北境唯一近海的城池,这里的海盐晒场是北境最大的盐场。   煜亲王带晓年和小虎崽去春河的时候,他的人发现了北境私盐的源头,并暗中查探,最终发现了更大的秘密。   “从鹤木到松南,就可以走水路了,看来这条运盐的线已经非常成熟,”   蒋智闻言,仔细分析:“鹤木距离远安已经不远,而且又是苗家所在,由此作为中心,苗氏一族就可以牢牢控制住这条运盐的线。”   他表情严肃地看向煜亲王:“而且近水,亦可运铁。”   整个九州五国均实行盐铁由朝廷专营的国策,并设置了专门的管理机构。   在大司农之下设盐铁丞,统管冀州的盐铁相关事务,同时于地方以郡县为界设盐官和铁官,管理盐铁产销。   其中盐的生产,总得来说走的是民制、官收、官运、官销的模式。   即官府在近海或者有盐井的地方募民晒盐、煮盐,官家提供主要的生产工具,如煮盐用的铁锅和铲具,以达到间接控制其生产的目的。盐工晒得的盐理论上完全交由官府收购,并且组织运输和销售,售盐所得往往是地方税收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晒盐的盐场开始,到官府收购、运输的过程,再到销售,有机可乘的地方不少——在这个过程中,对于有心之人来说,有诸多方面可暗中操作,以此谋取利益。   苗家在春河,就有不止一处小型的晒场,分布在鲸海海岸,位置十分隐蔽,再加上当地的盐工也要养家糊口,到不同的盐场去做活,为了维持生计就闭口不谈私盐的事情。   他们怕事情败露自己也要受到株连,就更不敢把这种事情说出去。   煜亲王的人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了不具名、非官方的私人盐场。   有了生产,就意味着保证了来源……苗氏从春河得到的海盐,通过他们的路子,被运到了鹤木,然后再走水路到上下游处,最后再凭借各郡县的“盐帮”分销出去,就可以换得巨大的财富。   不过,盐说到底只是调味品,再必不可少,多一点私盐也不至于扼住整个北境的咽喉。   如果只是生产和贩卖私盐,那确实不足以让刘煜主动掺和进北境的事务,结果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因此顺藤摸瓜,竟然发现苗氏在暗中做更“大逆不道”的事情——冶铁。   和盐一样同样是朝廷直接管辖,铁的官营被控制更紧。   在有铁矿的区域,地方官府会直接组织开矿冶炼,铸造器物及销售,等于是控制了生产和流通的全部过程。   如此这般严格控制冶铁的过程,首先是为了保证国家的财政收入,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出于保证国家安全,抑制暴乱的出现。   理论上,当拥有封地的宗室、地方豪族需要铁器如兵器、铠甲等,从官府购置所需,就意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朝廷“监控”,不能逾制僭越。   但若有人私下冶铁并售卖,那这些有能力购买铁具的人,就可以避开朝廷的管控,建立起一支拥有武装的亲卫。   至于这亲卫有百人、千人,还是万人,不到他们因为某些原因暴露出来,是很难被发现的。   床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让这些人拥有隐藏的、可怕的力量,显然是朝廷不愿看到的,对于整个冀州的安定来说,也是极大的隐患。   所以得知苗氏不仅贩盐,还偷偷冶铁,煜亲王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了。   刘煜一边派人加紧查探,一边借刘葵和刘炫争位急迫之时,屡屡针对大公子来迷惑以刘炫、苗家为首的北境世家,实则他的人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搜集证据,准备对他们一网打尽。   这件事,刘煜没有自己独揽事务,冀州皇帝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所以他没有继续“病”下去,并在苗氏传递消息进京的时候,顺水推舟地派了人,表面上是去给大公子刘葵诊病,实则是配合煜亲王,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起来。   刘炫和苗氏自以为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却不知道其暗中的行动,已经逐渐暴露。   他们的野心,已经到了再不控制,就会引起北境为之震荡的地步。   说来也是让人始料不及。   一开始刘煜到北境来,是因为冀州皇帝和徐太后一系都不愿他在京中,所以才一起发力,请煜亲王到兴安“主持大局”。   他根本不欲参与事务,只想怀安三郡的继承人快些定下来,他好带时常想念家人而不甚开怀的晓年回京城。   虽然不是完全出于这个原因,但想带着他的小大夫四处走走的想法,还是占了刘煜的心,所以他才借口四处巡视,然后去宁安接了晓年,并带他们去了春河。   为了找个僻静的海滩让晓年和小崽子敞开来玩,谁知道阴差阳错发现私人盐场。   随后的事情,就这样一环扣这一环地继续下去,直到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让人不禁感叹:一切都太巧了!   可不管过程如何,现在怀安三郡的风波,可谓是一触即发,已经掌握先机的人不能掉以轻心,更要万分警惕。   煜亲王对自己的心腹吩咐道:“过两天,兴安会乱,都督府这边一定要安排妥当,武原的人全部留在都督府。” 第85章 落空   “过两天, 兴安会乱,都督府这边一定要安排妥当,武原的人全部留在都督府。”   郑荣手上掌控着煜亲王府的亲兵, 同时还有只听命于刘煜的影卫营……这里煜亲王指的人, 正是影卫营中培养的精英。   蒋智闻言, 看向郑荣, 却发现他并没有表示出异议。   他只能自己开口道:“殿下, 苗氏私下冶铁多时, 手上必有一支人数不少的私兵, 陛下虽已调兵北上, 我们也有所准备, 但到时乱起,未必能面面俱到,您身边是否应该留下武原的人,属下觉得还需商榷……”   他虽然没有说出“不妥”二字,但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作为煜王的属官,在蒋智心里, 刘煜永远是最重要的。虽然理解自家殿下要让郑荣手下的精英来保护简小大夫, 但他并不能像郑荣那般完全听从殿下命令, 作为煜亲王属官, 蒋智有自己应尽的责任。   他想了想,继续劝道:“殿下若是把此安排告诉了简小大夫,相信他也可能有不同意见。”   以蒋智对晓年的了解,对方绝对不会允许刘煜不考虑自身安危的。   刘煜与晓年最亲近, 对他也最了解,对于蒋智的假设,并不表示怀疑,相反,他知道这可能就是真实的情况。   他思索了一阵,终于道:“武原留在都督府。”   蒋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殿下让郑荣留在都督府,就是要带部分隐卫在身边的意思了。   他们又商量了些事情,蒋智和郑荣就退下了,让煜亲王可以进屋休息。   先带小虎崽回卧房的晓年并没有听他们说这些严肃的话题,但却猜到长史必有重要的事情跟刘煜商量。   不过这都不是当下要考虑的事情,晓年把小家伙抱到净室,准备给它们洗一洗,然后就让它们睡觉。   房间里已经有拂冬事先准备的水,此刻正好是温热的,用来给小虎崽洗澡最好。   小家伙白日在院子里面玩,身上总会沾些灰尘泥土,但也不至于太脏,所以平日多半就是拿打湿的棉布擦一擦。   可今日无人管束它们,小虎崽玩得比较疯,反正不拆家,哥哥就不会生气,它们也不知道在哪里打了滚,白白的绒毛都变得有些灰扑扑的了。   它们被哥哥抱进木盆子里,因为刚刚玩得意犹未尽,所以十分兴奋地抬起小爪子啪啪踩了踩,水面迅速溅出一些水花,水滴撒到了案几上,弄得到处都是。   小虎崽立刻呆住,身体和头都一动不动的,但眼睛偷偷转动,瞄向晓年,似在观察他有没有看到。   事实上它们溅出水的时候,晓年并没有注意,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做着准备。   因为白日要去刘葵那里给他换药,所以晓年今个儿穿的是窄袖的衣衫,方便做事。现在更是行动自如,直接把袖子挽起就好。   放在一旁小盒里的澡豆,是专门为小家伙制的澡豆,虽然是特制的,却并不是什么稀罕名贵的东西。   这时候宫廷御制的澡豆或达官贵人家用的都十分讲究,除了基本的原料之外还添了不少东西。   有些方子甚至夸张到极致,传有一例甚是奢华,要取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统共十七味,捣诸花,真珠、玉屑研作粉状,再合和大豆末,研之千遍,方才得成。   且不说这些味道加在一起小虎崽受不受得了,就是晓年配的复合精油也没有这样“复合”的,简小大夫见过实物之后曾瞠目结舌。   给小虎崽用的澡豆里,什么其它的香料都没有加,但照样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   晓年挽起袖子取了澡豆,就看到小虎崽乖巧的小模样和溅到盆子外面的水,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小虎崽的额头,表示自己心知肚明,但并没有责备它们。   小虎崽昂起小脑袋去嗅晓年的手指,还拿粉粉的小鼻子去蹭他,让晓年不能继续板着脸,还轻轻笑了起来。   抹了澡豆,晓年主要给它们洗干净落在腹部和腿上的污垢。他一手扶着崽崽的背,一手在小虎崽的肚子上打着圈圈,小家伙立刻开启“话痨”模式,嘴巴里也不知道在哼哼唧唧什么,一直不停。   因为这就是崽崽洗澡时的习惯,晓年并不感到奇怪,还偶尔跟它说句话:“宝贝抬腿……对……来,抬另一只……崽崽真乖!”   两只小虎崽站在水中,因为敦实的小身形,让原本只到它们肚子下方的水面升得没过了其肚子。   虽然水面不到脖颈的位置,但它们还是昂起小脑袋,看着还有几分骄傲的样子。   晓年看着,心中不禁莞尔,给小虎崽洗澡已经轻车熟路的他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用棉布包住小家伙,给它们擦干。   先让它们自己“甩干”,晓年接着用棉布包裹擦拭小家伙。   眼看小虎崽身上的绒毛很快就被弄干了,晓年再帮它们理顺绒毛,边理边道:“洗好了,宝贝洗得香喷喷。”然后就作势把脸埋在乖乖的绒毛里,蹭了蹭。   小家伙洗了澡从盆子里出来之后立刻就活泼了起来,一开始披着棉布差点窜下去,被晓年一把捉回来。感觉到哥哥在自己身上蹭了,乖乖激动地扭动起来,拿小爪爪去摸晓年的脸。   正在这个时候,煜亲王走进了净室,他朝晓年他们这边走过来,似乎是进来看他们为什么迟迟不出来。   晓年赶紧连布带虎崽把它们抱出去,一边走还一边问刘煜发生了什么。   听过对方的描述之后,晓年摇了摇头:“没想到苗家竟然这般大胆。”连铁都敢碰,这野心大得不要命了……   想他们简家还在为一份药材生意而努力,兴安的世家豪族都可以考虑起兵造反了,真是让人感叹这明显的“贫富差距”。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当给一个人过分的宠爱时,就会激发他更多的欲望。   刘炫和苗氏现在的野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可以说是瑥亲王一手养出来的。   想到这里,晓年决定等小虎崽长大了 ,恢复了人形,一定要对乖乖和崽崽严格一点,最起码要教给他们如何树立正确的理想,如何控制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还有,如何以正确的方式、通过努力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嗷呜嗷呜~”正好这个时候乖乖把小脑袋靠在晓年胸口,昂头对他叫,眼睛亮亮的,好似琉璃。   晓年用下巴蹭蹭它的头顶,笑道:“光会撒娇可不行。”   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小崽子占据晓年怀抱的煜亲王心中却不这么认为。   ——会撒娇而且随时随地都对他的小大夫撒娇的小崽子,明明最好命了!   “御医和天使来兴安的时候,我和堂兄就不去瑥亲王府了,免得陛下身边的内官是认识我的,看到我会回去说些什么。”   晓年现在也知道冀州皇帝对煜亲王的真实态度了,对方过去做的种种、说的种种,随随便便就能让晓年和刘煜之间生出猜忌隔阂,让人防不胜防。   若非他们早已经有了默契和信任,恐怕刘煜和他,就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离开了天京,虽然得与祖父他们分隔,但离开那位笑得温和、心中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帝王,对他们来说,都是件好事。   当初晓年知道他们在北境这一系列的举动,并非刘煜一人所为,而是煜亲王府和帝王“联手”而为,心中其实是有些惊讶的。   他没想到这对面和心不和的兄弟有朝一日还能心平气和的一起做件事。   后来仔细想想,也许对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兄弟来说,在北境潜伏并暗中制造动乱的人,确实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此时联手其实也是顺理成章。   简小大夫只是希望,冀州皇帝这会不要太快“翻脸无情”。   ……   两日后,在不少人的殷勤期盼中,从京城来的天使和御医终于抵达兴安城,得到了瑥亲王庶子刘炫热情地迎接。   有资格见到朝廷的人的,自然只有煜亲王以及瑥亲王府的几位主子。   冀州皇帝体恤瑥亲王去后大公子和刘炫合力震慑妖魔来维系北境安稳的劳苦功高,也顺便慰问一下被派来北境的煜亲王,于是先让使者带去了一些“礼物”。   但刘炫迫切期待的,却不是这点无关痛痒的赏赐,事实上直到看到太医院的江姓御医,他的心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陛下听闻大公子因瑥亲王逝世而伤怀不已,卧病有一阵子,表示非常挂念,遂令我等送江御医来兴安给大公子看脉……若这次能带得好消息回天京,想来陛下也能安心了。”   当听到冀州皇帝身边的内官这般说到,所有在场的人心中皆有一句:终于来了!   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明明卧病许久、现在却强撑着来领旨的大公子刘葵。   只见这个刚及弱冠的皇族子弟向西北方向,也就是天京的方向跪而拜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勉力停止的脊背竟给人一种悲壮之感。   从大公子的面上确实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之处,让人不禁疑惑为何他要藏在屋里、害怕见煜亲王。   但既然刘葵一直卧病,面对“关心”和问询又总是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必定是有什么严重的隐疾,见不得人,所以刘炫并不担心。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侄子,心中快意。   ——这一次,看被天子厌弃的你,还如何做这瑥亲王府的大公子!   想想自己那位生来高贵的嫡兄,刘炫觉得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总算可以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等那位江御医发现了刘葵的恶疾,朝廷放弃了刘葵而封他刘炫为郡王,他会让大公子尝一尝真正的缠绵病榻、痛苦难耐是什么滋味。   如果什么时候不想再看到这个人,那就直接让刘葵去陪早死的世子,也好叫这“高贵”的血脉团圆相聚!   继王妃苗氏此刻心中也颇为快意,她走到刘葵身边,作势扶他:“陛下如此关心葵儿,你当铭感于心,沿途舟车劳顿,让江御医休息几日,再为葵儿诊病吧。”   内官说的是诊脉,她却说是诊病,一下子就把大公子的“病”给坐实了似的,引得刘葵看她。   还没等苗氏继续说话,江御医就道:“陛下令卑职一到兴安就立刻给大公子诊脉,也好尽快传个消息回天京,还请大公子带卑职到室内一看。”   刘炫听到苗王妃说要让江御医休息几日再给刘葵看诊,原本心生不愉,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番客套话,能让他们休息一夜,就已经足够尊重了。   谁知道这位江御医竟然如此耿直,直言身负皇命,这样一来,也不怪他们不讲情面了。   “这样也好,让我们也能早些安安心。”苗氏见江御医坚持、旁边的内官也没有反对,于是就不再继续说话。   刘葵在母亲王氏的陪同下,带着江御医一行人去了自己的南苑。   煜亲王之前不喜大公子,自然想知道他到底是真病还是无礼,而出于关心,继王妃和其叔叔刘炫也一同随行。   而就在他们等待江御医给刘葵诊脉的时候,有些人并不知道,在春河、鹤木和松南等地,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什么大事。   ……   当天夜里,煜亲王没有回都督府,晓年跟小虎崽一起吃完晚饭,就陪着它们在院子里爬树。   因为哥哥在身边,小家伙爬得非常利索,很快就爬到了最下面的一根枝丫上,站在上面看晓年,似有什么期待。   简小大夫果然没有让小家伙们失望,立刻表扬了一番,并且回过头跟陪在一旁的郑大人道:“武原大哥,你看我们乖乖和崽崽,多厉害啊!”   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神态,都充满了骄傲感,好像爬上去的不是小虎崽,而是晓年他自己。   郑荣面无表情地看着简小大夫炫耀孩子,竟然点了点头附和,若是蒋长史看到了,恐怕要吃味。   谁叫郑大人跟煜亲王殿下一样,不轻易赞同或者附和他人,对于蒋长史来说,让郑武原点个头,简直比科举还难。   晓年能够看到郑荣的魂魄,那只帅气英武的矛隼此刻正站在槐树枝头,就在小虎崽旁边守着。   它看上去比平时要机警几分,锐利的目光不断在周围扫视,可见其主人此刻看似平静的表情后面藏着多么大的戒备。   皇族可以藏匿自己的魂魄,普通人亦是可以,但郑荣在晓年面前却没有藏起那只矛隼。   他并不知道晓年是先祖返魂,能够看到别人的魂魄,但晓年却知道,这位武原大哥,对他是真心信赖亲近,所以没有保留。   晓年知道今日他们要举大事,看到郑荣的魂魄这样表现,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他小声问道:“不知道殿下那边,现在如何了?”也不知道太医有没有发现刘葵的伤口,虽然他们商量好了说辞,但却不知道刘葵的话能不能让太医信服。   对于惯会观察人一举一动的郑荣来说,看出晓年的紧张,一点都不难。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把戒备隐藏得这么好,还是被简小大夫发现了什么,为了安抚晓年,他只能回答道:“简大夫放心,殿下身边有完全准备,不会有危险。”   晓年见郑荣说的笃定,也知道对方和刘煜不会欺骗自己,遂道:“那就好……我只是希望殿下能够早些回来。”这样他才能真正放心。   “若瑥亲王府有任何情况,属下会立刻回报,殿下若是回转,我们也会马上得到消息。”   “有劳武原大哥了……”晓年知道能让郑荣说这么多话不容易,也明白对方现在不仅在为刘煜担忧,也在为他的紧张而担忧,于是对他笑了笑,试图表现自己放松了心情。   小虎崽在树梢上待了一会儿,发现哥哥夸着夸着就跟旁边的郑郑说起话来,顿时关注了起来。   其实在这么多人中,它们对郑荣的感情最为复杂。   郑荣性格肖似“大家伙”,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看上去一点也不喜庆(雾),这让小虎崽有些不喜欢看,但他又是周围人中对他们最言听计从的一个。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小虎崽们对郑荣做不到对蒋长史那般轻松自在,肆无忌惮。   不过现在郑郑跟它们抢夺哥哥的注意力,这让虎无法接受,小家伙们立刻叫了起来。   小虎崽的叫声引起了晓年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到小虎崽已经回到了枝丫和树干相连的地方,似乎打算回到地上。   上树容易下树难,晓年再无法分心,全神贯注地看着小虎崽一点一点往下面挪动,生怕它们不小心松了爪子。   等小家伙落了地,晓年就抱住它们问:“咱们还在不在外面玩?还是回屋里去。”   对于晓年乃至整个北境,今天是个不太平的日子,他心里又牵挂刘煜,总是静不下心来,怕自己有疏忽,于是就想带乖乖和崽崽进屋子。   小虎崽夺回了哥哥的注意力,觉得去哪里耍都是一样的,于是窝进晓年怀里,十分听话乖巧的模样,任他安排。   于是晓年就抱着它们回卧房里去,进屋的时候,他扭头往瑥亲王府的方向看了看,隔着高墙,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只能看到郑荣的矛隼在空中盘旋了一阵。   晓年收回目光,跨过门槛,等待刘煜回来。   然而,直到第二天早上,晓年都没有等到煜亲王,而他也知道了昨日在瑥亲王府发生的事情。   京城太医院来的江御医给刘葵诊过脉,并且借看诊之便检查了他身上凡是能看到的部位。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御医检查得并不仔细,所以没有发现刘葵身上有被大夫动过的痕迹。   后来晓年才知道,原来这招障眼法是彻头彻尾的“走流程”,这位江御医虽然是个难得的全科大夫,但却最是圆滑的一个人,在太医院左右逢源。   这样一个聪明人,但凡见了陛下,听了刘炘说话,自然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冀州皇帝根本不担心刘葵是否身患隐疾,他只要北境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就好了……   于是,还没等刘炫和继王妃苗氏质疑江御医的判断,瑥亲王府就被朝廷的兵力给围了。   这段时间过多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刘葵的事情上,“误会”了冀州皇帝和煜亲王意思的刘炫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几不可查的变化,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抵抗之态,只能束手就擒。   随后,无数的证据涌现,让还妄图狡辩的刘炫根本辩无可辩,他这才意识到这场冀州皇帝让他编织的美梦,实则是噩梦,如今梦醒,他落入万劫不复,再无活命的可能。   而刘炫和几个北境世家豢养的私兵,还没来得及将武器拿起、穿起铠甲,就被北上的立阳军和同样被调往兴安的长白军一网打尽。   连带他们守卫的冶铁之地和盐场,也被朝廷的人控制住。   很快,瑥亲王府的庶子刘炫、继王妃苗氏以及相关人等就被押解进京,而煜亲王则继续留在北境负责捉拿他们余党。   曾经不可一世、在北境呼风唤雨的苗氏一族,还有依附于刘炫和苗家一系的北境世家也因此轰然倒塌,为自己的野心和贪欲付出了倾族的代价。   虽然朝廷对阴谋造反者的镇压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北境还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震荡不已。   除了与那些世家有些联系的家族和势力害怕被株连而惴惴不安,还有与苗氏无甚关联的人在捶足顿胸,辗转反侧。   “大公子竟然没有恶疾,”此刻在兴安郡的一座庭院中,一个中年男子听闻消息之后惊道:“苗氏误我!” 第86章 婚约   张致平在听完来人的禀报后, 坐回椅子上,久久不能平复。   直到他的夫人张李氏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心中生出无尽凉意而拿起帕子抹起眼泪, 张致平才意识到,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 有多可怕。   在怀安三郡的世家中, 兰河张氏是属于比较古老的家族, 比苗氏发迹还要早个几十年, 甚至在瑥亲王来北境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几代人。   相比于借瑥亲王府迅速壮大的苗氏来说, 张氏在刘瑥执掌封地之后依旧十分低调, 直到大公子要与张家女儿定亲, 这才突然在北境世家面前露了一次脸。   瑥亲王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给刘葵找的岳家,但张氏对这份婚约,却不太欢喜。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自然是因为世子早逝,大公子也谈不上有多出众。   但更重要的是,继王妃苗氏和刘炫的存在, 让大公子在瑥亲王府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 与刘葵结亲, 张氏作为岳家, 自然不可避免地要与苗氏相对,这让一向喜好安稳的张家倍感压力。   他们原本就不愿意卷入瑥亲王府继承人之争,但婚约是瑥亲王亲自找张氏谈的,那时候刘瑥还没有患疾, 正值壮年,在北境是当之无愧的主人,根本忤逆不得、拒绝不得,张氏最能也只能妥协。   但前段时间,一根稻草压断了这份颤颤巍巍的关系,而这跟稻草,正是苗氏送来给张家的。   瑥亲王殁后,王府中该是什么光景,作为名门望族的张家即便没有看在眼里,也能猜出一二。   后来朝廷迟迟未封郡王,对于北境的安排始终未能尘埃落定,让所有与瑥亲王有关系、没有关系的世家都心中悬石,张家亦是如此。   再后来煜亲王来到北境主持大局,隐隐有动乱之势的怀安三郡才暂时安稳下来,所有人都在等京中的皇帝恢复健康,尽快给怀安一个准信。   谁知道陛下的准信没有听到,张家先得到了苗氏送来的消息——大公子频频卧病,连煜亲王都不见,恐怕是生有恶疾,不敢见人。   对于这个消息,张家起初是不相信,也不想相信的,毕竟苗家将来与他们是对手,之前也一直隐隐戒备彼此,对方又怎么可能这般好心,前来“通风报信”。   但心中一旦有了疑虑的种子,就再难消除,之后张家也想了各种办法打探消息,最后得到的结论,却皆不理想。   在冀州,两家结亲之前,小夫妻虽然不能自己见面,但可以让身边亲近的嬷嬷去问候对方。   这样女方可以借此机会看看男方屋里的环境、对方有没有恶习和收用过的侍女,而男方也可以借此机会了解女子的德行品貌,算是为双方婚后的美好生活提前做些功课准备。   张家以给王妃和世子妃请安为由,让张家大小姐的奶娘到瑥亲王府试探,不仅世子妃避而不见,连大公子的南苑都没有跨进去。   这下子,张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就算刘葵是普通人,生有恶疾,也是不能嫁的,更何况他还是宗室子弟。   一旦陛下知道刘葵身有恶疾,必定厌弃与他,到时候刘葵在夺位之争中落败还是轻的,严重的可能要被皇族除名,甚至丢了性命。   前朝厉皇帝生性暴虐,就曾因为不喜一堂弟之子生有口吃,令人将其溺毙,甚至为了避免其生出残疾的孩子,让那个宗室子弟怀有身孕的妻子也一同殉葬了。   虽然如今的冀州皇帝脾性温和,素有美名,但却不知道他对这种有辱皇家脸面的人,会不会跟其兄长厉皇帝一般态度。   到时候不仅刘葵自己要受难,连带着世子妃所在的王家,和他们张家,恐怕都躲不过牵连。   张致平作为长房族长,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当然是如珠如宝地养大,哪里忍心她受这份苦,而且在阖族面前,他也不仅仅是一名父亲。   他们不能说大公子刘葵生有恶疾而退亲,也不能等朝廷察觉他的异状之后再退亲,想要斩断与大公子的关系,只有自己做出牺牲。   于是,就有了外人所知的那场不幸的“意外”。   张致平为此肝肠寸断,但却也无能为力,只能请人送了帖子去王府,希望吃斋念佛多年的世子妃王氏能够存一时善心,放过他们张家。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快得惊人,也完全出乎张家的意料之外。   原来继王妃和刘炫对大公子的事已有计较,而送信来张家,果然是包藏祸心。   他们其实早就往京中送信,以关心大公子为借口,请陛下遣御医来给大公子诊脉。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御医来兴安,说不准就是大公子的催命符。   之所以要逼张家做出决断,是为了断刘葵之羽翼,让他彻底失去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助力,没有反抗的可能。   不要说张家了,就是世子妃身后的王氏,也因此打了退堂鼓,所以破天荒在刘炫小女儿的满月酒上对苗氏示好,立刻陷世子妃于尴尬之地,令人唏嘘不已。   张氏一族根本来不及等来对方退亲,朝廷派来的内官和御医就已经在来兴安的路上了。   而瑥亲王府迟迟没有传来退亲的消息,张家自然以为这是世子妃和大公子想要玉石俱焚,拖张家一同受难。   他们不知道的是,之前刘葵饱受病痛折磨,世子妃王氏日夜守在爱子身边,根本无暇顾及婚约之事。   后来简家兄弟给刘葵治病,虽然治疗顺利,但术后几日非常危险,还要慢慢恢复,时间又耽搁了些。   再加上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所以大公子才一直没有回应张家。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让整个北境的人都为之震惊了。   瑥亲王庶子刘炫和继王妃苗氏一族不仅仗着瑥亲王的宠信在怀安三郡嚣张跋扈、为恶多时,竟然还暗中冶铁、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结果被朝廷暗中北调的军队一网打尽,   凡是与刘炫一系有所关联的地方豪族很快被一一清算,全部被押解进京。   朝廷动作之快,力度之狠,终于让怀安三郡的世家明白,这一切并不是突然发生的。   也许早在冀州皇帝“卧病”开始,就已经有他们看不到的事情,在北境悄然改变。而在怀安三郡转悠了一大圈却只是对大公子疑似不喜的煜亲王,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待的。   由于这场清洗过于声势浩大,以至于大公子根本没有恶疾的消息,是之后一段时间才传开的。   陛下身边的内官和那位来给大公子诊脉的江御医一直在瑥亲王府,要等朝廷的封碟来兴安之后,再启程返京。   刘炫已经倒了,到了天京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而没有恶疾的大公子,原本就得到冀州皇帝的支持,现在继承王位,更是顺理成章。   这个消息对于张家来说,是个好消息,也不是个好消息。   ……   “这样一来,张家就不用担心受到大公子的牵连了……”   晓年一边看着小虎崽在院子里奔跑,一边跟站在他身边的蒋智道。   北境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有些漏网之鱼在想办法逃窜,煜亲王亲自去捉捕,最近几日都不在兴安城,府里只有郑荣和蒋智在他身边。   蒋长史把他未尽之话补全:“但现在,张氏一族恐怕要担心大公子得封郡王之后,对其前岳家展开报复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退亲,但张家小姐落了腿疾不假,张家送来了信帖也不假,这件事迟早要爆发出来。   虽然以晓年这段时间跟大公子相处的感受来看,他并不认为刘葵会如张家想的那般采取什么报复的手段。   但刘葵和其母亲王氏此前受到过太多不公平甚至残忍的对待,连世子妃的娘家王氏都在紧要关头做出了那般选择,如今刘葵眼看就要得势,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还能保持初心。   无论在华国,还是在冀州,晓年不是没见过一朝富贵就得意忘形之人,他不希望自己救下的人被这时来运转的富贵迷了心窍,做出不好的改变。   煜亲王临出门时千叮万嘱,不要拿外面的事情让他的小大夫烦心。   蒋智也怕晓年心生忧虑,于是果断转移话题:“等刘炫一系的余孽被诛,大公子获封郡王,北境安定下来,殿下就能带我们回北境了。”   他说的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了,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年,但到底是有了个盼头,让人心生喜悦。   果然,晓年闻言立刻笑了起来:“等回去以后,晓槐应当能喊我哥哥了。”   简晓槐正是晓年叔父家刚得的小儿子,因为简吴氏过了日子却迟迟没有生产,吃了两块槐花糕才突然发动,所以简太医就以缘分为由给小孙子取了这个名字。   简太医的信笺其实还在路上,到兴安要些时日,但晓年今天通过煜亲王府的人得了消息,从听到开始嘴里就时常念念,心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连看到院中的槐树,都要想想小家伙长什么模样,跟叔父、跟晓令,甚至跟他像不像。   “叔母是在家中生下晓槐的,叔父和她早就商量过了,等叔母出了月就搬回家里住,我的屋子阳光好,正好腾出来给叔母和晓槐住。”   这些都是之前就商量好的,他一点都没有被占了屋子的不快,反而因为小堂弟的降生而感到美滋滋的。   因为晓年和煜亲王来了兴安,简晓令又在煜亲王府学武,简行远夫妇就到简府陪着老父,是等简吴氏快要生产的时候,才为了就近请医馆擅妇科的姚大夫夫妇,回了家。   由于不知道晓年何时才能回去,他们打算多陪陪简太医。   蒋智听晓年竟然已经开始畅想如何教小弟识字读医书的样子,不禁跟他一起笑起来。   这时候,在院子里追闹的小虎崽看到哥哥在笑,不知道在乐什么,在阳光的照耀下好看得紧,于是撒开小肥腿就往这边奔过来,爬上台阶就往他身上扑。   晓年蹲下来,用手轻抚腻在他身边的小虎崽,问:“宝贝累不累?”   它们确实已经跑了好一阵儿了,听到晓年问,立刻作弱柳扶风状歪倒在他腿边,伸出小爪爪要抱抱。   晓年立刻把它们抱起来,但不急着进屋,就在门口的廊子里吹吹风,带它们继续晒晒太阳。   近夏的早晨,阳光明媚,似乎预示着自瑥亲王殁后笼罩在北境的乌云即将完全消散,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煜亲王回来的时候,晓年就可以去瑥亲王府看看刘葵了。   当初大公子势弱,王府中大多数人趋炎附势,围绕在刘炫和继王妃身边。   现在刘炫和苗氏一系被押解进京,跟随他们的仆从下人也被一网兜起来关进官府的大牢,等候朝廷发落。   那些留下来的仆从大都集中在大公子的南苑,而临时采买的新仆不熟悉王府的环境,面对重兵把守,表现得战战兢兢的,躲在暗处不敢出现。   昔日热闹的瑥亲王府一下子少了十之八_九的人,物是人非,显得愈加凄凉。   晓年心中暗叹不已,径直来到南苑,等他观察刘葵的气色,却发现对方不仅没有开怀的模样,眉间还有几分郁色。   “大公子当保持好的心情,免得影响伤口的恢复。”   刘葵点头道:“谢谢您的关心,衍平会注意的。”他虽然立刻答应了晓年,但看样子并不是这么容易做到。   晓年出于对病人的责任,决定问上一问:“大公子是否因什么事郁结于心?”   刘葵对于眼前的简小大夫,是非常感激和依赖的,之前也喜欢与之对谈。   只是煜亲王离开兴安城后,简小大夫好些时日没来瑥亲王府了,再加上这件事又有些说来话长,所以刘葵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因为我的婚事,与母亲有些不同的心意,所以为难。”   晓年闻言有些惊讶,在他看来,世子妃王氏与刘葵是关系极其亲近的母子,两人在瑥亲王府相依为命,感情甚笃,没想到竟然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   再想想刘葵的婚事,自然是跟张家有关,所以就更加不解了。   刘葵低着头道:“母亲想尽快退亲,我却不愿。”   这下,晓年也不淡定了,他奇怪地问:“大公子为何不愿?”张家那样对他,刘葵难道不气?   “张氏的所作所为,我并非不知,只是,我也有我的考量。”   刘葵对晓年解释道:“那位张家小姐,我其实有过几面之缘,远远看去,应当是位端庄贤淑、蕙心纨质的名门贵女,然则衍平除了出生王府,别无长才,与她并非良配,因为祖父之命,才能结缘……不瞒简大夫,衍平曾经对自己说,成亲之后定待她好。”   听到这里,晓年点点头——原来是大公子先为之钟情,难怪念念不忘。   只是,无论那位张家小姐有多好,现在都已经是身有残疾的人,虽然晓年也同情她的遭遇,但就算世子妃是普通人家的冀州女子,恐怕都难以接受这样的媳妇,更何况她还是宗妇。   “现在张家小姐受到无妄之灾,身体受损,若此时被退亲,今生恐怕无望……说到底,也是因衍平之故才落得这般田地,我实不愿她陷入更加悲惨之地。”   刘葵面对晓年,仿佛打开了心扉,从一开始的犹豫,到现在愿将自己心声慢慢表达出来:“母亲因为王氏的事极其伤心,现在迁怒张家,根本无法听我说话。”   对于这一点,晓年还是很理解世子妃的。   对于世子妃来说,娘家在最后关头倒戈,陷她于尴尬之地不说,还等于让大公子没有外祖家的支持,陷入危险的境地。   一个被触了逆鳞的母亲,对自己的娘家都失望至极,更何况是还没有通家之好的张氏。   哪怕世子妃对那位张家小姐亦有怜悯之心,也绝不会允许刘葵娶这家的女儿,她没有反过来报复张家,已经是为刘葵积德了。   刘葵从头到尾都没有问晓年的意见,这说明他心中尚有分寸,知道不该拿自己的私事来为难身为局外人的简小大夫,但他没有别的倾诉对象,所以才滔滔不绝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晓年:“这其中,还有一层我不愿退亲的理由,说来有些功利和自私,但您不是别人,衍平愿将心底之事告诉您。”   感觉到刘葵的郑重,晓年坐直了些,也面色严肃地问:“是什么理由,大公子但说无妨。”   这时候就怕病人藏着掖着,不愿意述说自己的真实情感,把不开心的事情一味隐藏在心里,哪里能开怀得起来。   “子不言父之过,更不能言祖父之过,但怀安三郡经此大难,却与苗氏借祖父之势不无关系,可见当权者太过宠爱亲族,从长远来看,并非好事。”   刘葵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屋里的屏风,那屏风还是早些年外祖王家送赠。   早些年外祖家为了他和母亲也做了不少努力,然而现在物是人非,刘葵看到旧物只觉得感伤。   他将这份伤怀压下,继续道:“如今外祖家与我母子再难如初,将来自然不好借衍平之势生事,若我退亲,另择名门淑女,保不齐又有另一个苗氏。与其这样,不如就选张家,至少对他们疏离一些,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与母亲不必有任何负担。”   晓年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刘葵的意思。   苗氏在北境为恶,很大程度是因为继王妃和刘炫在瑥亲王面前得宠,有人撑腰。这与京中徐家借太后和先徐贵妃得势,其实是一个模式。   相较于瑥亲王和冀州皇帝,大公子刘葵在北境更无根基,哪怕如今顺理成章继承王位,也要好好经营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难免要联合一些势力。   再加上世子妃与刘葵都不是心狠的人,在此过程中若不小心,确实很容易让外祖家和妻族生出更多的欲望,走上苗氏的路。   王氏是刘葵的外家,到底隔着一层,更何况他们自己不厚道,关键时候选择抛弃了自家女儿和外孙,想来以后也不敢往前凑得太近。   但刘葵的妻族,若不是同样对大公子有亏欠的张家,那就不好说了,所谓枕头风、枕头风,那可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刘葵把自己心有城府的一面展现给晓年,一方面是信任他,一方面也确实有些压抑,想与人说说连自己都不喜欢的谋算。   晓年闻言,心中对刘葵并没有生厌,反而多了几分好感。   ——能够对他诚实地说出这些缘由,其实已经是种很难得的品质了吧……   ……   后来刘煜听了晓年的话,对自己的这个侄子,也有了新的认识。   ——心存善念,又有城府……此子若能继续这般坚守本心,必有所成,长远来看,北境安矣。   “世子妃那边,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他们母子向来亲近,只要大公子好生与她交流,总有讲通的时候,但他要娶的张家小姐,不幸落有残疾,朝廷会准许宗妇身有恶疾吗?”   癞、瘖、聋、盲、疠、秃、跛、伛、不逮人伦之属,皆是恶疾。   听过了下年转述的刘葵心境,煜亲王觉得这也许更不是问题:“若他知道刘葵打算,想来应该十分满意。”   对于冀州皇帝来说,北境未来的女主人是美是丑,是高是矮,是胖是痩都没有关系,只要听话就好。   这时候刘煜突然想到了什么:“江世克有全才,但最擅骨科,原来是要用在这里。”   晓年闻言,好一阵儿才意识到江世克就是江御医的全名,然后心中有惊涛骇浪。   ——原来皇帝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这个人什么都藏后手,真是太可怕了! 第87章 雪岭   “就算刘葵有意退亲, 陛下身边的内官只要提一提江御医给张家小姐看腿疾的事情,哪里还不明白冀州皇帝心中所想,大公子刚刚经历了大悲大喜, 此刻根本不敢违背陛下之意。”   晓年想到这里, 愈加觉得御座上那位冀州皇帝笑得温柔, 实则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回忆起自己几次与之交谈的场景, 只觉得心生寒意。   小虎崽原本正窝在晓年怀里啃对方的爪爪, 突然发现哥哥竟然在抖, 还以为他觉得冷, 于是一虎抱一只手, 拿自己的小肚皮去温暖哥哥的手。   晓年感觉到小家伙绒绒软软的小肚子贴着自己的手背, 心中生出的恐惧一下子就消失殆尽,立刻浅笑起来。   小虎崽见哥哥笑了,身上好像也不抖了,于是嗷呜、嗷嗷地小声叫唤了一阵,果然得到哥哥摸摸肚子的待遇。   煜亲王还没来得及搂住自己的小大夫,却被两只心机崽截了胡去。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 还是搂住了晓年, 并轻拍他的肩膀, 言道:“放心, 他伤害不了你。”   刘炘伤害不了晓年,是因为有煜亲王在。   身为摄政王的刘煜拥有立阳三郡,那里几乎是整个冀州最富庶的地方,每年的税收在诸王封地中遥遥领先, 甚至超过拥有兴安雪岭的北境。   而且他还拥有各种特权,其手中的立阳军甚至可以不受帝王控制,虽然人数不及京城十六卫,但却是一支骁勇善战、战无不克的凶猛之师。   华国有位伟人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有自己的武装,才是真正的底气,否则拥有再富庶的封地也没用,迟早会像殁了的瑥亲王那样,连孙子的终身大事都会被冀州皇帝算计。   立阳军的存在,就是煜亲王的无上权利的来源,哪怕刘煜在京中,冀州皇帝也不敢动他分毫。   事实上,这一点,也是晓年长久以来感到非常困惑的地方。   ——以刘炘的城府,直到今日还受到徐家和摄政王的双重制约,怎么看都是厉皇帝的锅啊!   厉皇帝无子,临终前传位给已经成年的弟弟,但却又同时封当时尚未及冠的另一个弟弟为摄政王……这样的举动,确实有些怪异,就好像故意让刘炘不好过似的。   外人皆道,厉皇帝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刘炘身体不好,当时他唯一的儿子也生而体弱,而且出生不久,不知道能不能好好长大。   外戚徐氏势大,若不能想办法牵制他们,万一新帝又不幸有所不测,刘荃就算没有夭折也是年幼稚童,势必会被外戚挟制。   虽然只有刘姓皇族拥有天生神武,能够震慑妖魔,但保不齐徐家挟天子以令天下……那刘家的江山,就是名存实亡了。   于是素有威名的煜亲王虽未及冠,却被封摄政王,领立阳军与徐氏一系的世家豪族分庭抗礼。   在晓年看来,若是手有重兵的煜亲王有心不顾冀州安稳,发动战争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或许对于厉皇帝来说,无论是刘炫坐在御座上,还是刘煜坐在御座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当初厉皇帝为何不直接立刘煜为新帝,难道仅仅是因为徐氏当时扶持的是更容易被控制、比较“听话”的刘炘吗?   过去晓年心中虽有疑问,但并没有直接问刘煜,一来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到那般亲密,这种“你为什么不是皇帝”的话在这个时代未免太“大逆不道”,晓年说不出口;二来他专注于给刘煜治魇症,没有过多地接触宫中的尔虞我诈、波诡云谲,所以事不关己,也就没兴趣多问。   可现在他和刘煜已经心意相通,还早就开始同床共枕,应当是再亲密不过了,问问无妨。   再加上刚刚经历了北境这一系列的大事,对冀州皇帝的城府心生畏惧,他的疑惑就压不住了。   晓年把自己想的事跟刘煜说了,对方沉默了片刻,道:   “你只要记住,刘焜不喜欢刘炘,也不喜欢我,他厌恶天下人,对我刘氏一族亦没有任何善意可言,当年他弥留之际做出这等安排,并非为冀州着想,而是想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甚至希望天下大乱。”   晓年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传闻这厉皇帝暴虐成性,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杀人,原来还真是如此疯狂啊!   不过,光是听这“厉”字谥号,就能感觉到当时宗室和朝廷对刘焜的惧怕和恨意。   毕竟死在厉皇帝手上的不仅有平民,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甚至刘姓皇族。   事实上,也正如厉皇帝刘焜预料的那样,现在刘炘,徐家为代表的世家和权臣,还有摄政王,呈现三足鼎立之势,互相牵制,确实都不能称心如意。   这样想想,当初作为徐家傀儡上位的刘炘,能够在徐家和摄政王的双重威胁下活到今日,并能与之分庭抗礼,哪里可能是什么温柔善良之辈!   晓年靠在刘煜的怀里,手上摸着小虎崽温温软软的小肚子,突然觉得刘炘再怎么可怕,他也是不怕的。   他们拥有亲人与朋友,冀州皇帝却连皇长子都不亲近,他们又何必畏惧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说完了冀州皇帝,晓年还是感叹道:“虽然这里面有旁人的算计在,刘葵自己也有考量,但他见过张家小姐,并曾为之默默许下承诺,可见其倾心,如果受到连累的张家小姐伤好,他们能喜结良缘,将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算一件幸运的事情。”   ……   后来正如晓年预料的一样,世子妃王氏与儿子哪有说不过去的矛盾。   刘葵很快就说服了母亲,亲事没有退掉,瑥亲王府反而主动找来张家,表示要请京中来的江御医为张家小姐看腿疾。   江御医为张氏女诊过脉后表示,虽然情况确实有些严重,但张家小姐毕竟年轻,又是刚刚才受伤的,所以还是有机会恢复。不说完全治好,起码能够与寻常人无异。   张家对此感激涕零,却因为之前的行为不敢殷勤往大公子身上靠,哪怕张家小姐后来如约嫁给了已经封王的刘葵,他们也不好意思以岳家自居。   等刘炫和苗家的余党被清洗得差不多了,之前因为卧病而无法亲自行册封之礼的冀州皇帝终于下令封瑥亲王长孙刘葵为葵郡王,继承瑥亲王的封地怀安三郡,而且不必特意进京,于兴安领旨谢恩就好。   煜亲王不愿在兴安指手画脚,引人误会,于是立刻带简小大夫外出“巡视”,明面上是说要去查探是否有漏网之鱼。   至于那些与刘炫一系有所牵连但还罪不致死的世家,就全部交给新封的葵郡王处置,或抓或放,用来立威或施恩。   其实待在兴安也挺不错,但煜亲王不喜葵郡王一有心事就找他的小大夫倾诉,所以入夏以后即刻离开郡府,前往更北的地方。   这一路他们走得并不匆忙,几乎是走走停停,等进了山中,就更加放慢了脚步,行程十分宽松。   晓年很喜欢这种放慢节奏的感觉,不过最初也会担心煜亲王跟着他们这般“放羊”,会让冀州皇帝找到理由说他不是,说他玩忽职守。   毕竟刘煜到北境来是有公务在身的,把时间都花在游山玩水上,未免显得有些松散。   但刘煜却不以为然:“我们现在进山,他找不到人,可以好好猜去。”   晓年:“……”连崽崽和乖乖打打闹闹之后还要亲亲热热一番呢,你们这对皇家兄弟还真是只有相杀没有相爱。   以这段时间他对刘炘的“了解”,觉得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帝陛下恐怕还真会如刘煜所说,找不到人又要多想了。   刘煜留在兴安,刘炘会觉得他想勾结刘葵,制造盟友,好对京城形成东北夹击之势;   如果刘煜到各郡转转,对方又要怀疑他是不是想跟当地的世家豪族联手,侵害朝廷的利益;   但煜亲王若说自己想回京,他又必定不会同意……总之矛盾得很。   也许对于刘炘来说,想这种千回百转的心思并不费他多少精力。   如果刘煜这样活着,晓年肯定会心疼的,但冀州皇帝会不会累,就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了。   等看到了兴安雪岭的美景,惊艳不已的简小大夫很快就将冀州皇帝抛到了脑后,再也不去想。   ……   入夏之后,兴安雪岭的大部分地区虽然没有积雪,但风景极佳。   晓年已经很久没有到这等绿林氧吧中行走,此刻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洗涤。   虽然有煜亲王在,一般野兽和妖魔根本不敢靠近,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走了当地猎户进山的路,只是偶尔离了线路,去邂逅不期而遇的景致。   “此处的山林冬长夏短,一年中有七、八个月都是冬季,夏天只持续两个月,若是咱们过两个月再来,恐怕就不是这般光景了,等到了最冷的时候,甚至可以撒水成冰。”   对于他们来说,北境是陌生的地方,蒋长史在出发前做了充足的准备。   临近雪岭的时候他还专程在山麓找了些经验丰富的山民,详细地询问了兴安雪岭的情况,所以此刻能从从容容地充当半个行家。   “既然是雪岭,那自然是雪景最美,不过那时候应该也很冷,”   晓年抬头看了看能遮蔽天幕的高大树冠,附和蒋智道:“若我是这里的人,大雪封山之后肯定就不敢进山了。”   有些野兽冬眠,有些却未必,于冬日觅食更显凶恶,更何况这深林还藏着一种更加可怕的东西。   小虎崽被哥哥三令五申要求不可以乱跑,于是就贴着他脚边走。   因为腿太短,小家伙常常半个身子都陷在厚厚的落叶之中,从上面看就好像在里面游泳似的,只露了小脑袋、脊背和小屁股。   它们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岁,尤其是在这种处处都有不同的陌生地方,小虎崽时不时就扭头去看看旁边的野花,看看不知名的小草,还要看看一溜烟就藏起来不见了的小动物。   走着走着,它们就对一丛挂着果子的植物吸引了注意力。   晓年见它们要往草丛里钻,赶紧把它们抱起来,然后带它们找了个草丛不那么茂密的地方专门停下来看那丛植物。   “这是越桔,就是北境的红豆,”蒋长史看晓年抱着小虎崽蹲在地上看一丛红宝石一样的果实,笑着道:“可以吃的,简大夫要尝尝吗?”   晓年正抱着小虎崽,腾不开手,这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刘煜蹲下身来,摘了一丛越桔,递到他嘴边。   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看旁边,晓年发现大家都知趣地望向了别处。   他微微有些脸热,但最后还是低下头,咬了一颗越桔,立刻感觉到一股清香和酸甜味道涌入口腔,心道还挺好吃的。   刘煜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表情,看得出来晓年还是挺喜欢这种果实的,于是他就又摘了些下来,喂给他的小大夫吃。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扒在晓年的手腕上,盯着“大家伙”接二连三地把越桔放到哥哥的口里,于是用小爪爪拍拍晓年的手臂,似乎也想尝尝。   它们对颜色的感官不是很敏锐,看上这丛植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上面的果子看起来可以吃(雾)。   晓年有些犹豫,正在思考能不能给小家伙吃这个,刘煜就已经斩钉截铁地道:“不能吃。”   小虎崽:“……”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它们眼含期待地看向晓年,希望哥哥能够不要听“大家伙”的话。   然而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晓年向来相信煜亲王,所以他十分无奈地用下巴蹭了蹭小虎崽的小脑袋:“从现在开始哥哥也不吃了,陪着你们。”   这种时候最忌讳大人不给小孩吃,自己却吃得欢,那就不能以身作则了。虽然晓年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不过为了安抚小虎崽,他还是决定节制一些。   好在,让简小大夫感到比较轻松的是,在这兴安雪岭之中,小虎崽根本没有时间闹脾气——因为它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新的事物转移注意力。   果然,还没有在晓年怀里扭动一阵子,小虎崽就突然停了下来,它们竖起小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林间某处,端的是一副机警的小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那声音又越传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没了动静,小虎崽这才收回视线,窝回哥哥的怀里。   晓年捏捏它们的小爪子,笑着道:“宝贝发现了什么?”   虽然明知道自己肯定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晓年还是喜欢跟它们“对话”。   小虎崽同样也喜欢跟哥哥“交流”,所以晓年一问,乖乖就立刻嗷呜叫起来,崽崽虽然没有一起,但偶尔也嗷嗷呼和两声,似乎在做补充。   晓年抱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手酸,还没等他表示什么,刘煜就已经把小虎崽给接了过去。   小家伙只初始在煜亲王怀里扭动了一下,之后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倒也不跟他讲什么客气。   小虎崽:“这样大家伙就不能跟哥哥牵手手了,棒!”   煜亲王:“这样小崽子就不能赖晓年的怀里了,好!”   晓年看他们相处越来越融洽的样子(雾),感到十分欣慰——郊游果然是促进亲子关系变好的途径!   ……   兴安雪岭的森林覆盖极广,在浩瀚的绿林之中繁衍生息着各种奇珍异兽。   由于春季过去,这时候正是许多动物带着刚出生的幼崽四处活动的时候,所以林子里比冬季的时候可热闹多了。   遇到小型而温顺的动物时,煜亲王就会收敛了气息,好让晓年和小虎崽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它们。   于是他们先后看到了鹿、貂、野兔和好几种山鸡,甚至还有野猪、狍子和熊。   虽然沿路看过许多平时少见的小动物,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却是为了一种只有兴安雪岭才有的生物,所以在找到它们的族群以前,他们一直在往北行。   这种名为角鹿的林中精灵,若晓年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驯鹿,只是他过去没见过野生驯鹿,所以依旧十分期待。   在兴安雪岭其实有专门饲养角鹿的民族,因为角鹿善于穿越森林和沼泽地,它们成为当地猎人的主要生产和交通运输工具,被誉为“林海之舟”。   只是他们不欲去有人的地方,所以寻找的是未经过驯养的角鹿群。   起初的几天,他们明明到了山民说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获……那些漂亮的精灵仿佛藏在了密林深处,完全没有现身的可能。   但到了某天下午,他们终于发现了角鹿群经过留下的痕迹,并在靠近水源、长有石蕊的地方,看到了它们的踪影。   只见林中三三两两的角鹿,雌雄皆有,还有些身边跟着小些的角鹿,正是春季刚刚出生的幼崽。   它们身上的毛为灰棕或者栗棕色,面部、腹部、尾下和四肢内侧皆为白色,成年的个体头上长角,分枝繁复。   “角鹿第一次长的角其实又短又直,隔年春未鹿角会脱落,然后重新长茸,到了秋天再骨化成角,之后长的角就会分叉。以后每年鹿角都会脱落,再重新生长,并多分一个叉出来。”   蒋智压低了声音跟晓年道。   他们与角鹿群隔着一片水源,又是在下风处,所以对方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偷偷欣赏它们的美丽。   晓年和他怀里的小虎崽看着对面的角鹿,眼睛都看直了,明明是人和虎,表情却如出一辙。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喜悦,激动,惊叹,却唯独没有贪婪欲望。   直到角鹿们食了石蕊,饮了水,又慢慢离去,最终消失在树林之间,他们都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旁边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看着。   事实上,但凡晓年说想摸一摸、甚至说想拥有一支角鹿,煜亲王和他的亲卫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捉到活鹿,实现他的愿望,但晓年却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想法。   小虎崽虽然看到小角鹿很喜欢,但是哥哥说过不可以过河吓到它们,所以它们正准备叫的时候,又及时把声音咽了回去,看了好半天的角鹿,心满意足地窝在晓年的怀里,眼睛亮亮的。   刘煜回头看到这幅场景,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也许只有他的小大夫,能够把它们教得如此好了……   ……   经过了好几天的辛苦跋涉和默默守候,今日他们终于看到了角鹿,这让晓年和小虎崽都感到非常兴奋,久久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随后,他们在林中空旷之处安营,简单地用过晚膳。   雪岭夏季的星空,简直美得让人窒息。   “在每年的夏至前后,这里几乎是没有夜晚的,午夜时分遥望天际,并非深邃的黑暗,而是像傍晚或者黎明,尚有微光。”   蒋长史对晓年介绍道:“听当地人说,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还能看到最北的天空有一种变幻多彩的光幕,只是几年才会出现一、两次,实在是罕见了。”   晓年默默想:这应该就是近乎永昼和极光的现象,不过此刻距夏至已经一月有余,肯定是看不到此等奇观了。   虽然与极致的美景失之交臂,但晓年并不觉得有多遗憾,这次能够看到往日见不到的景致,而且还能跟刘煜他们一同经历,他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   晓年靠在刘煜胸前坐着,小虎崽则坐在他的肚子上,昂着小脑袋看天空中的星星,它们偶尔忍不住伸出小爪爪指指上面,仿佛想叫晓年看什么。   晓年摸摸它们的小脑袋,却用另一只手握住刘煜,嘴里轻轻哼起了旋律。   听到那段熟悉的旋律,刘煜突然想起来,去岁的某个夜里,他曾站在晚枫园的墙外听晓年给小虎崽哼这些旋律,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属于自己。   但是此时此刻,晓年就在他怀里,而他也不再是个旁听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去年孤还是个黑户,今年终于翻身做主人。   作者君:给不容易的大喵撒花花~请再接再厉,期待你在别的方面也能一展雄风!   大喵王:……   小兔子:你不要撺掇我的喵做奇怪的事情啊摔!   ———————————————————— 第88章 分享   在兴安雪岭待了一阵子, 转眼就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由于已经到了极北的地方,晓年他们亲眼目睹了青翠的山峦被第一场大雪覆盖,处处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看到这里的雪, 从小到大并没有少看雪景的晓年却感到非常兴奋。   毕竟城中的雪景, 和山野间的雪景, 还是很不一样的。   雪岭的冬季景色非常美丽, 而且初冬并非想象中那么寒冷, 但冬季来此, 山岭冬季中偶有野兽出没, 只是那些黑熊、狼和野猪遇到晓年他们都绕道走, 根本没有威胁性。   由于雪岭的树木大多高大挺拔, 远远望去,深色的树枝上挂满冰雪,仿若一株株浑然天成的艺术品,让人见之惊艳。   “我们这会儿已经看到了雪,可回到兴安却还得等段时间才能再看落雪,而京城那边, 恐怕就要等更久了。”   晓年曾听蒋长史说过这件事, 不禁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进信笺里, 送回京城给祖父他们看看才好。   由于兴安雪岭入冬以后, 山路会被厚厚的雪层掩盖,之后就不太好在山间行走,而且会越来越冷。   所以晓年他们见过了第一场雪之后就心满意足地启程返回郡府,等到了兴安城,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陛下新封的葵郡王听说煜亲王终于回来了,不仅亲自迎接他们进城,还要设宴给皇叔和简小大夫接风洗尘。   看着几乎热泪盈眶的刘葵,晓年心中略有些心虚。   刘葵是他和堂兄的病人,但他却带着一家跑到雪岭去玩了这么久才回来,留堂兄一人看着病人。   是两位简大夫一起从鬼门关把他救回来的,而且一直对他悉心照顾,刘葵对简晓意和对晓年当然一样尊敬。   但是简大夫沉默寡言,除了关于病症的事情和嘱咐他好好休养之外,几乎就没有多余的话了。   更何况他做的某些事情对于一般人来说冲击性太大,如果不是刘葵自己也得过恶疾,恐怕还接受不了。饶是如此,葵郡王面对简晓意大夫还是有几分发怵,所以就更不敢跟对方聊心事了。   但他对晓年就不同了。   虽然每次接简小大夫到王府,必定随行的煜亲王总是脸色不好,但他到底没有阻止简小大夫听刘葵说话。   葵郡王好不容易遇到像晓年这样观之可亲、又温柔耐心愿听人倾诉的大夫,还没好好聊多久,人家就去了外面,久久不归,让他等得好生心焦。   这下简小大夫回来了,刘葵多想跟他分享分享自己最近刚刚适应这个郡王新身份的经历。   晓年给他把过脉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状况,发现刘葵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精神却不错。   想到他以弱冠之龄接掌北境,遇到的又是这般光景,辛苦程度可见一斑。   “我来时已经听堂兄说过殿下最近的情况,也看了脉案的记载,殿下恢复得很好。”   待他看完了伤口的情况,又继续道:“原本疮口的位置看着还有些吓人,其实已经愈合,等时间久了,落下的疤痕会变淡,也就没那么吓人了,殿下以后就当它是个胎记。”   “我一直都在用您给我配置的药油,”病人闻言立刻表态:“接下来我也会好好听您和简大夫的嘱咐。”   那药油是晓年专门配给刘葵的,用来加快伤口恢复和去疤。   晓年点点头,觉得自己在九州遇到的病人,尤其是身份显赫的这两位,都还是很听他话的,感到十分满意。   “等过段时间,我再给殿下配些新的。”这次到兴安雪岭,他的收获可不止看到了美景。   刘葵连忙道谢,他情不自禁往外面看了看,就算没看到什么,也知道煜亲王就坐在外间喝茶。   他不好立刻就开始向简小大夫倾诉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于是先礼貌地询问了晓年在兴安雪岭游玩的情况。   出门旅行的人都免不了想跟人分享自己的体会,晓年也不例外。   既然葵郡王诚心的发问了,晓年就开心地跟他大概描述了一些旅途中遇到的趣事。   一开始刘葵还只是客气客气,听过之后竟真的感兴趣起来,时不时就想问问简小大夫细节的事情。   “听您说的这些,我真是羡慕不已……”刘葵渐渐听入了迷,直到晓年发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自己停了下来,他还意犹未尽地道:“长这么大,我连兴安城都还未出去过。”   晓年闻言,想起了他的遭遇,安慰道:“等过段时间,北境更加安稳,殿下就可以巡视怀安诸郡,看看自己治下的土地。”   相比于一来封地就可以巡视四处的瑥亲王来说,还要先收拾烂摊子的刘葵可能要花些功夫才能够真正享受“胜利的果实”。   在他看来,这其实不是件坏事——通过自身的努力,把最坏的环境,变成最好的环境……刘葵只要能坚持本心,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可以有巨大的改变和成长。   说到这里,刘葵终于有机会跟简小大夫说起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这个话题明显比之前的旅途见闻要沉重许多。   “过去只觉得命运不公,让我没有机会一展才华抱负,但现在要独自面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不足,才明白原本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拥有这个郡王身份就可以完成的。”   他的父亲郁郁而终,是因为祖父瑥亲王宠爱庶子,不给任何机会于他。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没有机会做这件事,和有没有能力做这件事,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不知道父亲瑥亲王世子若是活着,现在能做到如何,他只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威慑怀安三郡,建功立业之途,才刚刚起步。   晓年明白刘葵所说的意思,这就是所谓的“欲戴皇冠,必承担其重。”   如果什么事都依赖天上掉馅饼,那不过是白日做梦。   刘葵看到朝廷的军队,看到煜亲王的雷厉风行,感到深深震撼的同时也打从心底里佩服。   皇叔煜亲王明明不是北境之主,却能够干净利落地处理怀安三郡的事情,可以想见他在自己的立阳三郡,该是如何威震四方……   “我在继承王位之前,并不知道有这么多困难,也意识不到自己见识有多浅薄……现在想想,当初您和简大夫给我治病,我在煜亲王殿下面前信誓旦旦,道出自己将来会如何竭尽全力为北境百姓勤务,是如何的不自量力!”   晓年见刘葵有些沮丧,想了想道:“殿下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已经十分难得,您之前从未接触过北境的事务,现在感到不熟悉也是自然,既然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好好学习,加油改进就好,毕竟谁也不是一口就能吃成胖子的。”   他觉得刘葵虚心是好事,但他还缺乏一些领导者的自信,于是劝对方道:“其它事情都可以循序渐进,殿下不用心急,但魄力一事却并非后天努力就能够行成,您既是怀安三郡的主人,就当有这个信心。”   晓年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为了这方面的“老师”   瑥亲王的大部分嫡系,甚至暗卫营都在刘炫手上,瑥亲王殁时这些人去了一部分,后来刘炫获罪,剩下的人也受到牵连,被捕的被捕,逃亡的逃亡,最后剩下的要么愚钝不看、一直不得重用,要么就因为“聪明”而跟刘炫和继王妃苗氏一起上路了。   刘葵因此连个商量心思的人都没有,更不想让母亲更加担心自己,所以无人倾诉内心抑郁。   葵郡王身边唯一能够分享其秘密的对象,竟然是远道而来的晓年,让人觉得荣幸的同时,又觉得对方有些心酸。   “可惜祖父并未留给我能够教我的人……不知道煜亲王殿下是否可以将蒋长史借给我,简大夫您觉得有可能吗?”   刘葵早就“眼红”煜亲王身边的长史蒋智,现在终于鼓起勇气提出来,他问晓年的意见还是其次,主要是想避免以后面对刘煜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特意先演练一番。   晓年想想,眼下他们周围能找到的人,还确实是蒋长史最合适。   他虽然有心为刘葵做些什么,但涉及公事的事情,晓年也不好仗着煜亲王宠信就胡乱出注意。   “殿下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直接与煜亲王殿下说道,先看看具体安排什么工作。”   “简大夫说的是,这次幸亏是煜亲王来我北境,否则,我恐怕逃不过这一劫。”   听到这里,晓年也意识到,刘葵跟自己说话,向自己倾诉,一方面是因为亲近他。   另一方面,对方应当也是在通过他来试探煜亲王的态度。   晓年并不觉得这样的刘葵变化得有多不好。   事实上,要想治理一方土地,光靠善良和爱心,恐怕还远远不够。正是因为真正经历了事情,刘葵似乎终于开窍了。   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于此同时,晓年身边有虎看似没有成长,却又默默大了一岁。   他们回到兴安没有多久,小虎崽的生辰就到了。   虽然他们还客居兴安,但没能参加小堂弟满月酒的晓年心心念念要为它们好好过一个生日。 第89章 寿星   虽然煜亲王表示, 小孩子过什么生日,但简小大夫坚持:小孩子更要过生日。   “这样可以表现出我们是爱着它们的呀。”晓年压低了声音道。   刘煜看了一眼正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睡午觉的“小猪崽”,没接晓年的话。   晓年想了想, 继续补充自己的理由:“之前我过了生辰, 而你的生辰也快到了, 到时候咱们肯定要好好庆祝, 万一乖乖和崽崽觉得, 为什么大人都有生辰, 它们却没有, 该多伤心呐。”   刘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 还一天到晚霸着他的小大夫……这般幸福恐怕全冀州都找不到第三个人(虎), 有什么好伤心的。   去岁的这个时候,晓年已经发现了小虎崽在他身边半年却没有长大的异样,但直到看到了煜亲王的先祖返魂,他才意识到小虎崽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那个时候小家伙的生辰已经过了,先祖返魂的事情乃是皇族辛秘不能多说,而晓年刚与刘煜互表心意, 自觉还不到可以谈论这等秘密的关系。   再加上后来他们随驾去了京郊围场秋狩, 带乖乖和崽崽出去玩了一趟, 也算弥补了些。   但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小虎崽的真实情况, 知道它们出生的时候,知道它们原来在小林居是无人理会的、更不可能过什么生辰,自然想为它们张罗一次。   最后“听话”的煜亲王肯定是顺了简小大夫的意,还令人帮忙准备晓年要求的东西。   小虎崽生日的当天, 是个晴朗的好日子,仿佛天公也作美。   一大早起来,晓年就给刚睡醒还懵懵的小虎崽穿了件小衣服。   那衣服是按晓年的“设计”单独请拂冬帮忙缝制出来的,每只小虎崽都有两套,而且还都是连帽的款。   晓年给它们穿的是其中一套,虽然搭上虎头的小帽子还是小虎崽,可全身金灿灿的,看着就好喜庆。   然而小虎崽明显喜欢晓年展示给它们看的另一套,是有兔耳朵的一件。于是它们开始扭动身体,大有想把老虎的这件蹭掉的意思。   晓年无法,只能给它们换上小兔子装——这年头,老虎都不想当老虎了……   小家伙换了衣服,立马开心了,它们在床榻上蹦蹦跳跳,就跟真兔子一样,长长的“兔耳朵”上下的摆动,活泼极了。   若是晓年能够看到自己先祖返魂的样子,就知道它们模仿的是谁的动作了。   可惜他现在都快被小兔子虎给迷晕了,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   煜亲王就躺在旁边,全程看着晓年给小崽子换衣服,以及它们“耀武扬威”般地在床榻上跑。   ——不过一天,能让晓年开心就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直到晓年抱着它们准备出去,刘煜才起身下床,去净室洗漱之后跟出了屋子。   等他出了卧房的门,发现早膳已经布好了。   平时小虎崽的早膳也是奶糊糊,跟午膳一餐唯一不同的是,里面的肉粒比较少。   但就在小虎崽坐在桌子上等吃食的时候,拂冬却从食盒里取出了两只小碗。   那里面装的是晓年跟他们商量后请厨子特地做的“乖乖崽崽牌长寿面”。   都督府的厨子都是刘煜怕晓年吃不惯怀安的菜而从煜亲王府一路带来的,这位点心师父的手艺极好,一根面条拉得长而不断,盘在小碗里,虽然没有汤汁,但闻着就有股香气,感觉十分美味。   原来那面条是在鸡汤中煮过的,厨子用自己独门的方法给面条收了汁,所以表面上看似无汤,却胜似有汤。   小虎崽凑近了闻了闻,非常聪明地咬住了露在外面一截的面头,然后开始吧唧吧唧地吃起来,吃到后面的时候,还迫不及待地拿小爪爪扒拉了一下。   各自吃完一根占一碗的长寿面之后,小虎崽闻了闻空碟,还有些意犹未尽。   当然,不仅是早上的吃食不同,午膳和晚膳小家伙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吃奶糊糊,而是吃了特制的彩糕。   晓年找了些小虎崽能吃的有色蔬果,让厨子榨出汁,然后用天然的染色剂给蒸糕染色。   一层一层地叠加起来,就成了如雨后彩虹一般的彩糕。   小家伙只知道哥哥说要给自己“过生辰”,却发现自己的生辰跟哥哥的很不一样。   不过它们觉得这个是独一无二的,非常高兴。   等用过早膳之后,晓年就拿出了自己为它们准备的礼物——一对琉璃做的兔子。   其实九州先祖最初制作琉璃的材料,是从青铜器铸造时产生的副产品中获得的,经过提炼加工后才制成了琉璃,由于其色彩斑斓,也被称作“五色石”。   虽然九州已经有了玻璃,但琉璃依然在名器之列,和金银、玉翠、陶瓷及青铜一样颇受人追捧,同时跟金、银、珊瑚、琥珀、砗磲、玛瑙一起并称佛家七宝。   那对琉璃兔子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蓝色的,就跟小虎崽和大喵的眼眸一样,只有少数部分呈现其它彩色,整只流光溢彩,瑰丽无比。   小虎崽看到又有不一样的小兔子,眼睛都瞪圆了,趴在旁边观察它们。   两只琉璃盏出现于同一批,但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更何况是琉璃这种色彩多样的宝物。   晓年把刘煜给它们的玉兔子也放到旁边,一种气质温润,另一种气质华丽,小虎崽其实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最喜欢哪一种,于是用小爪爪把两只小兔子都兜回自己身前,妥妥地压在小肚子下面保护了起来。   连晓年作势要去拿,它们都抱着晓年的手,撒娇先不给。   ……   吃了好吃的面条和好看的蒸糕,还得到了完美的礼物,小虎崽觉得“生辰”是个顶棒的日子,恨不得天天都能过生日。   而令它们最高兴的是,这一天晓年哪里都没去,既没有去葵郡王府,也没有去找堂兄简晓意,全天都在陪着小虎崽。   煜亲王全程围观,难得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想尽办法凑过来,而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虽然带着一点幽怨的气息,但因为心里有某个念头,煜亲王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傍晚时分,小崽子突然在床上打滚起来,而晓年的贴身侍女拂冬给他在另一间屋里整理了床铺,之后他的小大夫为难地表示今晚刘煜得睡在那里,他才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刚刚小崽子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还对他目露“凶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它们在打鬼主意了!   刘煜面对晓年问道:“寿星就有这般待遇?”   晓年当然知道,对方说的待遇,可不是指吃长寿面、彩糕和得礼物,他默默无言地“送”煜亲王到门口,让他去自己临时的卧房睡觉。   “寿星有这般待遇?”煜亲王目光灼灼地看向晓年,非常执拗地等一个答案。   晓年被他看得微红了脸,最后只能道:“嗯。”   得了准信的煜亲王这才跨出了门,晓年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关上房门去屋里陪着小虎崽,刘煜却突然转过身,低头吻住晓年的嘴唇。   晓年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却被刘煜托住了后颈,搂住了腰。   这个吻由浅及深,过了好久刘煜才松开了他:“我等你给我过生辰。”   晓年喘着气,意识到刘煜的“过生辰”并不是吃点长寿面和彩糕就能对付过去的,脸就更红了。   可惜还没等他表态,刘煜就已经单方面确定了这件事并大步离开,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晓年呆呆站在门口,小虎崽等了半天没见到他回去,生怕哥哥出去送送人就被“大家伙”勾走了,赶紧从里屋呼哧呼哧地跑出来。   发现哥哥还在,小家伙立刻嗷呜、嗷嗷地叫着扑到他的腿上,终于唤醒了已经因大脑缺氧而“失魂”的简晓年。   他把小虎崽抱起来,又到净室给它们擦了一遍小爪子,然后抱它们到床上去。   小虎崽今日过得非常高兴,最后还把“大家伙”给赶走了,能像以前那样单独跟哥哥睡,兴奋得不得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一个道理。   晓年回到了小虎崽身边,好一阵子才终于把飘散的思绪收回来,他见小虎崽在自己面前互相抱着打滚,用手把它们分开,搂在了怀里。   “宝贝,咱们要睡觉了。”晓年侧卧着,好让它们能依靠着自己的胸口。   小虎崽闻言,立刻用琉璃般的淡蓝色眼眸盯着晓年看,眼中有些意犹未尽,不想就此睡觉,于是在床上耍着赖,开始往前后左右地滚动。   晓年笑着阻止了它们,轻声道:“宝贝快睡吧,以后哥哥每年都给你们过生辰,咱们都会像今天这样开心。”   “嗷呜嗷呜~”乖乖听到后发出一点小小的声音。   晓年轻轻摸摸它们的背,承诺道:“放心吧,哥哥说到做到……就算等你们长大了,再不需要哥哥和其他人了,我们也一样每年给你们过生辰。”   小虎崽沐浴在哥哥温柔的目光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90章 药材   第九十 章药材(上)   在继棉兔和玉兔之后, 小虎崽的收藏又加入了琉璃兔,而这个新成员立刻成为了它们的心头宝,抱了一晚上, 硬是没有松开过。   生辰的第二天一早, 小虎崽就缠着晓年, 要带它们的兔子家族去晒太阳。   煜亲王昨夜被迫孤枕, 虽然不至于完全睡不着, 但也委实不愉, 他面色严肃地站在旁边看着小家伙撒泼打滚, 丢了一句“难看”, 就去处理封地传来的加急文书去了。   留下无奈的简小大夫和丢给他一连串小白眼的小虎崽。   小家伙昨天跟哥哥单独睡, 心情正好,表达了一下不满后也就不再理会大清早就“阴阳怪气”的“大家伙”。   它们继续抓着琉璃兔不撒爪,晓年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一起带它们到院子里。   平时到了屋外就立刻撒开小肥腿四处跑动的小虎崽此刻却十分安静,它们蹲在院中的石桌上,守着一窝的小兔子, 偶尔用小爪爪从一只摸到另一只, 再反过来摸一边, 乐此不疲。   兴致来的时候, 还会把兔子的耳朵放在嘴巴里含着,也不用劲儿。   晓年之所以没有送金兔子,不是因为琉璃比较贵重,也不是因为金子太俗气, 而是因为金质比较软,容易变形,恐怕经不起小虎崽几次折腾,万一弄伤了,心疼的是小虎崽,需要哄人的却是晓年自己。   看乖乖和崽崽比较安静,晓年就带着笔纸,一边陪它们晒太阳,一边拟写些东西。   小虎崽和自己的兔子“玩”了一会儿,就凑到晓年旁边,贴着他的手腕看他写字。   晓年见小家伙的粉嫩的小鼻子都要伸进墨汁里去了,赶紧伸手托起它们的小脑袋,免得变出两只“小花猫”来。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成功夺得哥哥的注意力,非常欢快地冲他叫了叫,然后低头继续看他写的字,还用小爪爪压在某个字上,看上去有些感兴趣。   晓年见它们一副“虚心好学”的小模样,突然在想:不知道乖乖和崽崽什么时候能够学会掌握自己的先祖返魂,变成人的模样,这样他就可以教他们读书写字以及为人处世的道理。   想到这里,晓年就不再写自己的东西,他让拂冬拿了一个垫子过来,垫在自己的腿上,然后让小虎崽站在垫子上,可以用爪爪扒住,半趴在石桌边上。   他怀抱着小虎崽,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乖字,和一个崽字,然后指给小家伙们看:“这个是乖乖的小名,这个是崽崽的小名。”   两只小虎崽顺着晓年指过去的顺序,先看了乖字,再看了崽字,然后各自看看自个儿的名字、看看对方的名字。   一只小虎崽翘起了尾巴尖,另一只却明显有些不乐意了,它用小爪爪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名字,然后扭过头,昂起小脑袋冲晓年嗷呜叫。   简小大夫奇怪地问:“怎么了,宝贝?”怎么乖乖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小虎崽又用小爪爪拍了拍纸上的那个乖字,然后又指了指另一个看起来复杂些的崽字。   晓年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吧,这小东西竟然学会了攀比,现在觉得自己的名字没有崽崽的名字复杂,正在闹别扭呢。   崽崽原本感到十分满意,但听到乖乖叫得伤心,它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两个字。   就在晓年想着如何安(忽)慰(悠)他的时候,突然就看到崽崽伸出小爪爪,把写了字的纸往乖乖那边推了推,恰好把“崽”字推到了兄弟伙的跟前。   晓年&乖乖:“!!!”   小家伙这个举动的意思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崽崽这是要把自己的名字让给弟弟,让它不要伤心的意思!   晓年恨不得抱着懂事的小虎崽亲几口,他立刻表扬道:“咱们崽崽真棒,知道让着弟弟。”   不过他也得跟小家伙们说,名字这种东西可不能随便送、随便让的,于是他耐心解释道:“名字是非常特殊的东西,和小兔子不一样,是不可以送给别人的。”   见两只小虎崽都看向自己,晓年继续道:“总之乖乖就是乖乖,崽崽就是崽崽,不会因为崽崽把名字给了乖乖,乖乖就变成崽崽的。”   别说小虎崽了,就连晓年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绕,他只能总结道:“名字可不以比划多少来定好不好的,你们的名字是哥哥取,难道乖乖不喜欢,哥哥好伤心啊。”   说完他还捂着胸口,假装心痛。   小虎崽见状,立刻忘记了不高兴,它用小爪爪摸了摸晓年捂住胸口的手,似乎在叫他不要伤心。   “嗷呜嗷呜~”小虎崽一边摸晓年的手,一边冲他小声地叫,再没有刚刚那样炸毛的小模样,显得十分的乖巧。   在另一只小虎崽的帮助下,晓年成功地让乖乖恢复了心情,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高随走了进来,对他道:“简大夫回来了,说想见一见您。”   他说的简大夫,就是简晓年从宁安“拐”来的堂兄,简晓意大夫。   晓年闻言,立刻搁下手中的笔:“去回给兄长,请他稍等,我随后就到。”   ……   待高随离开后,晓年请拂冬帮忙照看着点小虎崽,自己就往简晓意住的地方走去。   由于晓年住的是煜亲王的院子,是以简晓意不好进出,若是只有晓年在,倒无所谓,主要是小虎崽也在院中,所以晓年多半会反过来到简晓意住的地方找他。   堂兄弟俩儿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晓年他们回兴安的时候,简晓意正好在外,一时半会回不来城中。现在好不容易得了闲,就立刻返回都督府,来见晓年。   “兄长今日安好?”晓年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气色,发现堂兄看着有些疲惫,但眼睛极亮,仿佛充满了动力,所以不知疲倦。   晓年他们不在兴安城的这段时间,简晓意并不是无事可做。   他一方面继续为刘葵诊脉,一方面也真正开始了之前停滞的事情。   从宁安本家离开之后,由于煜亲王到了春河的远安行宫,简晓意沿路都在整理自己过去的案卷,后来跟晓年一起为刘葵治病后,他终于相信晓年所说——他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瑥亲王庶子刘炫一系的主犯被押解进京,秋后问斩,其从党虽留在怀安,但也相继问罪,再加上于逃跑之中负隅抵抗而被朝廷的军队剿灭的人,在这一场风波中,有不少人丢了性命。   原本这些谋逆大罪的犯人伏法之后不会有人收尸,按照惯例会被就地焚烧,不过葵郡王已然知晓简大夫所行之事,也受了煜亲王嘱托,全力协助简晓意,所以令人在城郊焚烧尸骸的地方修建了几间草庐,用来给简大夫居住和研习“自然之法”。   这段时间晓年不在,陪在简晓意身边的,就是蒋长史带去给他选的四个学徒。   当时原本想着不会有多少人乐意跟着自己,所以当简晓意看到四个孩子,不禁大吃一惊。   后来他与几个孩子聊了些话,知道他们都是自愿前来的,于是就将他们全部留了下来。   年龄稍长的厚朴和苏叶一边跟着简晓意学习,一边在药庐帮他打下手,而年纪稍小、才八岁的杜仲和石韦则负责打理师父的衣食,并开始学习些基本的医理,为将来打好基础。   起初他们虽然知道自己要跟着师父学什么,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非常震撼的,更别提给他打下手了。   后来经过努力,他们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和别的干扰,迅速地成长起来,就像晓年身边的苍术和决明一样,很快就能够帮师父不少忙了。   在教导徒弟的同时进行自己的研究,简晓意这几个月过得极其充实,常常一连数日都留在城外,只有在给葵郡王检查伤口的时候才返回城中。   晓年观察堂兄的时候,简晓意也在看他,发现小堂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隽如玉,一点都没有在外行走而消瘦,遂放下心来。   再听到对方询问自己的近况,简晓意连声回答:“都好,都好。”   他让厚朴他们跟晓年问安,几个少年非常听话地走上前,礼貌地跟师叔行礼。   晓年其实比厚朴和苏叶大不了几岁,但是辈分摆在这里,还是受了他们的礼:“我们此次去雪岭,给你们带了些东西,我已经交给苍术了,到时候让他带给你们。”   简晓意收徒有段时间了,苍术和决明又在师父晓年离开兴安城时留下来照看他们新开辟的苗圃,一来二去就与彼此变熟悉了,是以晓年才将东西都交给了苍术,让他来分。   几个少年听说晓年给他们带了东西,都感到颇为惊喜,只是在师父和师叔面前不好表现得太轻浮得意,所以压下心中喜悦和期待,恭恭敬敬地跟他道谢。   “你们先去忙吧,”简大夫让四个徒弟散去,转而对晓年道:“上次你说,人的脏器可能不会生在固定的位置,我起初觉得不可能,但最近遇到一例,竟真如你说的那般。”   晓年占了“便宜”,知道许多简晓意不知道而只能自己摸索探究的事情,他就陆陆续续地刺激和引导简大夫往某个方向去关注。   这样让简晓意自己发现问题,然后再去解决问题,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关于脏器位置问题的事情,晓年只是想提醒简晓意大夫,在实际的操作过程要循规蹈矩,也不能循规蹈矩。   他没想到简晓意这么快就遇到真实的案例,于是问了具体的情况,等知道简晓意遇到了什么,不禁惊讶不已。   ―――――――――――――――――――――――――――――――――   第九十 章药材(下)   原来简晓意遇到的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例子,死去犯人的脏器与正常人完全相反。   晓年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先天性的症状,即所谓的“镜中人”,发病率极低。   其实还有另一种脏器相反,不是完全“镜像”,而是部分内脏反位,这种情况的发病率比完全反位还要低。   全内脏反位的人如果没有其它异样症状,循环、呼吸、消化功能一般均正常,所以全内脏反位的人通常可以活很长时间,但部分内脏反位因为伴随其他复杂的畸形,通常寿命短于正常人。   过去简大夫连寻找一具可用的尸身都极其困难,还得耗尽为数不多的家财、受尽白眼,现在却能这么罕见的病症都能够碰到……   晓年不知道该感叹他的运气,还是该唏嘘北境这一次死了太多的人。   仿佛也意识到晓年突然变得沉默是什么原因,事实上简晓意这段时间亲眼看到城郊的焚化场,对这种情况更有感触。   这些人确实与刘炫、苗家关系密切、利益相系,所以最后因为他们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说来也并不冤枉。   但其族中之人,并非人人都罪不可赦,那些妇孺老幼,甚至襁褓中的婴孩,哪里知道族中壮年的野心和欲望最后会害他们丢了性命。   “葵郡王这段时间也在尽力,至少让这些无辜的人有条活路,只是……”简晓意说道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晓年这三个月虽然不在兴安,但却还在怀安三郡的地界,再加上煜亲王虽然在外,但还是牢牢把握北境的动向,一直都有得到这边的消息,哪里会不明白堂兄未尽之意。   敬皇帝接手的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无需作乱;   厉皇帝生性暴虐,喜怒无常,根本无人敢与之对抗,也就没有出现乱象。   到了陛下这里,却突然遇到这样的隐患,还好早些发现,要不然发展到后期还不知道会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哪怕陛下再有“美名”,也不可能姑息可能动摇国本的罪人,杀一儆百,是必然的事情。   严惩这些叛乱者或者疑似叛乱者,越是严厉,越能展现天子之威,达到震慑四方的效果。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救下那些无辜的人,就十分困难了。   “但愿北境能够就此安定下来,慢慢恢复元气,希望不会再有人受到牵连,所有人都能够好好活下去。”   愿天下所有人都健健康康,这是大夫心中最向往的事情。   ……   大概是觉得重逢的时候不该说这些让人伤怀的事情,简晓意随后主动问起了晓年在外的见闻和经历。   晓年先照着之前自己跟葵郡王说过的那样,跟堂兄说了说自己在兴安雪岭的所见所闻。   晓年这次去兴安雪岭,除了旅行中的趣闻,其实也有了新的发现和新的认识。   他跟刘葵说的时候注重“趣”字,跟堂兄这样的大夫,说的更多的是“事”。   事实上,简小大夫也是到了雪岭才知道,原来当地的豪族真的好像把雪岭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一直剥削着当地的老百姓。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有山就意味着有妖魔,那是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   那些山民拼了性命才得来的珍贵药材,等地方豪族收去的时候,却只能给他们带来维持温饱的收益。   而这些世家豪族再想办法将这些药材运到西南,就能获得巨大的利益,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事情。   因为有刘炫和苗氏相护,哪怕这些世家再过分、对山民再苛刻,也无人敢说什么、做什么。   难怪连简家这样的医药世家想要拓展药材生意,都得想着往南边发展,可见兴安雪岭周边的家族是如何把控这里数不及的财富。   “曾经向当地的山民收药材的大族倒了不少,其它小的家族虽然一直眼热,蠢蠢欲动,但由于最近动乱不断,他们要是早有这份胆量,早就搭上线,也早就丢了性命了,所以不敢轻易行动。”   “那山民该如何是好?”简晓意连忙追问道。   “我已经请煜亲王以煜王府的名义收购这些药材,解燃眉之急。”所以他才能知道这药材价格上的猫腻。   晓年把自己刚刚列出的一个框架递给简晓意看:“等雪岭周围的地方豪族缓过劲儿来,保不齐会成为又一方势力,他们为了弥补现在的损失,说不定还要变本加厉地剥削起来。”   简晓意一边听晓年说话,一边浏览了一下手中的内容:“你也想做药材生意?”   当初本家二房就是为了让晓年参与简家的药材生意才殷勤周到,只是那个时候晓年婉拒了。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晓年跟简晓意介绍自己的想法:“我想做的,确实是把北境的好药材运到整个冀州,但不是为了盈利,或者说不能完全是为了利益。”   要想赚到钱,低价收入、高价卖出的方法当然是最简单有效。   晓年有宁安的简家,有煜亲王的封地和盘踞已久的天京,只要源头能够打开,往后会非常顺利。   “我想通过建立一条这样的通路,让山民可以相对安全地得到要药材,获得合理的报酬。”   简晓意听到这里,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你说尽可能安全?难道是想带他们种药材?”   晓年点点头:“只要选择好的土壤和环境,总能培育出质量不错的药材,那就不需要山民再冒险进入雪岭中了。”   虽然野生的药材和人工种植的药材确实在效果上有差别,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为了这一点差距却让人冒着生命危险,太不公平了。   “当然,除了收购药材之外,我还想请一批山民来炮制这些药材。”   炮制药材的目的是消除或减低药物的毒性,加强疗效,也使其便于制剂和贮藏。   从北方到天京就要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能将一些能够炮制的药材先处理了,这样在路上会比较安全。   “等这条线被开辟出来,相信对北境的百姓,尤其是雪岭周围的百姓,都是非常有益的。”   简晓意看着晓年说出的构想,不禁在心中暗叹:原本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成长得很快了,却没想到看似在外游玩的堂弟,成长得更快!   ……   除了对雪岭的事有了计划之外,晓年还因为今天早晨写字的事情,有了新的想法。   “你说乖乖和崽崽应该已经五岁了,这若是放在寻常诗书之家,正是开蒙的年纪。”   夜晚,晓年跟刘煜商量道:“虽然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可以控制先祖返魂、恢复人形,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若是过个两年、三年就恢复人形那还好,再启蒙也不算太晚,可如果过了五年、六年,它们已经超过十岁了,再去谈认字的事,虽说不会学不会,但到底是晚了些。   独眠了一夜就立刻把床铺搬回来的煜亲王原本想着快些抱他的小大夫睡觉,突然听到晓年说起这件事,不禁沉默了片刻。   一开始他对两个小崽子是“放任自由”的,别说打算教它们读书认字,就是看都不曾多看它们两眼。   在这一年时间里,因为有晓年的维系和促进,刘煜对两个小崽子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如今晓年想给它们“开蒙”,刘煜想了想,也由得他去。   “你打算如何给它们开蒙?”   “现在让它们认字还是有些困难,不如我给它们念念三百千的内容。”三百千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都是启蒙读物。   晓年想了想,补充道:“然后再给它们讲讲一些寓言故事,让这些东西潜移默化。”   之前他也偶尔会给小虎崽讲些“睡前小故事”,但都偏向于温馨的小故事,现在要给小虎崽考虑开蒙,自然要重新考量。   小虎崽这时候已经睡着了,侧躺在旁边呼呼,晓年给它们盖好小毯子,突然有种舍不得它们长大的感觉。   ——家长的感觉,应当就是这么复杂吧…… 第91章 启蒙   晓年觉得找煜亲王商量, 应该得不到什么实质上的建议,于是他找来蒋长史,跟他商议了一番关于给小虎崽开蒙的事情。   在九州, 一般殷实的人家, 到孩子五、六岁的时候就会给他们开蒙。   学童从最初级的三百千开始, 再逐步熟读诗文经史, 有的十几岁就下场考了童生试, 顺利的话弱冠前就能中秀才。   梁州有位林相, 十三岁于童生试得案首, 十六岁中了探花, 成为九州历史上最年轻的三鼎甲;   还有位韩相, 同样是十三岁得案首,之后连中三元,亦是年少成名。   冀州历史上虽未有十六岁的探花,但在弱冠之前就连中三元的人就有几位,而立之年拜相的人亦有一些,可见在九州大陆上, 年少进学十分寻常。   晓年不打算让自己的小虎崽跟别人家神童比, 只是寓教于乐, 未雨绸缪罢了。   “也不是让它们现在就开始读书认字, 先做个打算而已,咱们该玩的时候还是玩,如果它们不喜欢,我就不准备了。”   晓年现在是非常明显的家长心态, 又怕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但又怕给小虎崽的压力太大。   所以他也决定,如果小虎崽们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明显的不乐意,他就暂时先放放,等他们大一点,或者还是等它们恢复人形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   和蒋长史商量了一下,最后晓年决定每天早上给小虎崽念一刻钟的《三字经》,每天睡觉前再给它们讲一、两个寓言故事,教教它们“人”的人情世故。   简小大夫自己也是九州长大的,考过童生试,《三字经》这样启蒙的经典倒背如流,所以不用劳烦蒋长史,自己就能给乖乖和崽崽念书。   他是个行动派,刚商量好了事情,第二天就开始执行,为了不让小家伙对这种念书产生厌烦情绪,晓年先招呼小虎崽吃了奶糊糊和肉,免得它们空着小肚子念书,那就太虐心了。   事实上每次用完膳后,原本就要休息一下才能出去玩,所以小虎崽被哥哥抱在怀里坐在榻上的时候,并不觉得奇怪,它们自己扭动了一下小身体,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好,把小爪爪搭在晓年的手臂上。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因为《三字经》整齐的句式,念起来琅琅上口,再加上听到的是哥哥的声音,小虎崽听着听着,竟然跟着晓年的节奏点起头来,煞是认真。   晓年从上方看着它们的小脑袋一动一动的,不禁莞尔,但没有停下来给它们解释这些字句的意思。   现在小虎崽对人的语言尚有反应,但还不足以支撑它们对任何语言都能理解透彻,与其让它们费劲去学这个,还不如多念几遍,先留下一个粗略的印象。   先背诵后理解虽然不如先理解后背诵效果来得快,但对于现在的小虎崽来说,却更合适。   《三字经》的全文对于小虎崽来说明显太长了,晓年就将其分解来读。   最开始从人之初到不知义,接下来再读为人子到宜先知,等第一部分念上个十天、八天,让小家伙听熟了,再加第二段,这样循循渐进,耳濡目染。   这个“工作”简单是简单,就是日复一日甚至要年复一年,难免枯燥了些。   拂冬在旁边看了几天,就跟简小大夫道:“要不就让婢子来念给小公子听吧。”   晓年笑着摇头:“没事,我喜欢陪着它们。”   等乖乖和崽崽长大了,恢复了人形,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在王府生活,而他以后说不准也越来越忙碌,能够陪小虎崽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他虽不想错过它们的每一个成长过程,却不能保证自己能常伴其左右……所以现在能陪伴的时候,就多陪伴。   出乎晓年和其他人的意料,小虎崽对于这种饭后的“念书”活动并不感到排斥,简小大夫一连念了好些天,它们不仅没有表现出不开心,反而很听话地坐在他怀里,认真听书。   到了后来,它们偶尔还跟着晓年念书的节奏叫唤一下,当作回应。   晓年念一句“人之初”,小虎崽就嗷呜一下,再念一句“性本善”,它们再嗷嗷一下,把简小大夫稀罕到不行,每只小虎崽亲好几下额头,把围观的煜亲王都给亲郁闷了。   于是,为了让他的小大夫休息一下,煜亲王偶尔也会代劳。   不过这个时候读书的一方和听读的一方,就没什么特别的互动了。   刘煜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道“人之初”,小虎崽则坐在晓年怀里、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哥哥念书时的雀跃积极。   晓年想活跃一下气氛,就跟刘煜一起念,还捏着小家伙的小爪爪轻轻打起了节拍。   小虎崽昂起小脑袋看哥哥,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了尊口,跟着他附和起来。   ——跟哥哥一起念有亲亲,但谁会想要“大家伙”的亲亲啊!嗷呜~   从煜亲王的方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们一边拍着小爪子,一边嫌弃地瞄他几眼,似乎是觉得这“合唱”不和谐。   刘煜:“……”孤还没有嫌弃你们只会嗷嗷嗷呢……   ……   给小虎崽念书的计划走上了正轨,晓年也开始着手准备在兴安雪岭的事情。   在这件事上,他没想过仅凭一个人来努力——毕竟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单单靠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大夫,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不仅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刘煜,也第一时间告诉了北境的新主人,葵郡王。   无论如何,怀安三郡都是刘葵的封地,他们要在兴安雪岭做任何事,都应当先与刘葵商议,最起码获得对方的同意……当然,若是能获得帮助,那就更好了。   刘葵原本就在寻思如何报答皇叔和两位简大夫的救命之恩,在听了晓年的想法后,立刻表示会全力支持。   只是兴安雪岭山麓的情况十分复杂,哪怕他已经在蒋长史的帮助下变得熟悉起政务来,但却还不足以树立像祖父那般说一不二的威信。   这与他的能力有关,也与年纪有关,除了慢慢累积,别无他法……只是这样一来,他能够提供给简小大夫的帮助,就十分有限了。   “据我所知,兴安雪岭东麓和北麓原本是汤氏和牛氏独大,如今他们皆已不在,余下的小世家恐怕都在盯着,想要分一杯羹,甚至想要这个聚宝盆。”   刘葵说兴安雪岭是聚宝盆,一点都没有夸张的,因为大半北境的百姓都受益于这条山脉。   而汤氏和牛氏之所以能够在众多世家中“脱颖而出”,皆是因为他们与苗家有亲,而汤氏还是刘炫的妻族。   刘炫之所以能够以庶子身份在王府横行多年、锋芒盖过世子,继王妃苗氏功不可没。   心知没有苗王妃,刘炫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汤家才先后嫁女,同时把从雪岭所得一分为三,分别以嫁妆的方式带入瑥亲王府和苗家,借以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狼狈为奸,完全垄断了雪岭的药材生意,像简家都不能直接从当地的山民手中收药材,而必须经过汤氏和牛氏的手,等这一层一层的叠加,等药材到了稍远的地方,价格翻几倍都不止。   结果就导致了山民冒性命危险还只能维持温饱,外面的穷人却依然无药可用。   “趁现在还没有人敢立刻控制雪岭,殿下可以官府的名义张贴告示,网罗药师和采药的山民,安定民心,这样一来所有盯着雪岭的人,都知道殿下的态度,就更加不敢在此刻出头。”   苗氏、汤氏和其余一同颠覆的世家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而且如今世人皆知葵郡王是陛下亲封的郡王,若与之作对、分薄了原本属于葵郡王的利益,万一被打成乱党,那就不是银钱的事情了。   所以一旦刘葵表示要接手雪岭,临近的小世家就会更加谨慎。   刘葵点点头,但他又想到了什么,然后说道“只是这样一来,外人皆不知这等利国利民之事,乃是简大夫您所提。”   “此事能落到实处就好,”晓年并不在乎是否能声名远播,他笑笑道:“募集的山民成群结队进山,身边有怀安军,这样会更加安全。”   但他心里也清楚,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被招募,为朝廷和官府做事。   有些珍贵的药材长在隐秘的地方,只有经验丰富的山民才知道怎么进山、走哪条路,大概在什么位置找。   这些心得是经过很长时间积累、甚至豁出性命换来的,是掌握在山民手中至关重要的“秘密”,他们不可能轻易与旁人分享。   所以这部分人之后恐怕还是会独自进山,一旦遇到什么野兽和困难,依旧没有人从旁保护,只能自生自灭。   不过转念想想,要想拯救所有的人是件不现实的事情,不要说他和刘葵了,就算是煜亲王殿下,恐怕也不能做到……既然这样,竭尽所能,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募集山民是为了更好、更安全地就地取材,找来药师则是请他们来商议一下,看能不能拿出个具体的方案。”   兴安雪岭中的药材资源十分丰富,常见的黄芪、苍术、赤芍、沙参、龙胆等药用植物就有几百种,珍贵的药材也不少,对于大夫来说简直就是圣地。   可是,并非所有的药材都能通过人工种植,所以才要列出一份清单出来。   晓年不是怀安人,简晓意大夫虽然出生此地,但由于一直在醉心研究自己的事情,所以对雪岭的情况并不熟悉。   他们需要的是对雪岭的情况非常了解的药师,然后才好请他们一同研究种植什么药材、效果又是如何,最好还请他们一同建造官家的“苗圃”。   虽然煜亲王也可以以自己的名义在此处网罗药师和山民,但却容易引起冀州皇帝的注意,他原本就不想过多掺和北境,所以晓年见葵郡王愿意出面,感到十分高兴。   “过段时间我要再去雪岭一趟,或者几趟,希望能够尽快实现我们想到的事情。” 第92章 药厂   葵郡王以都督府的名义贴出告示之后, 陆陆续续有不少药师和在雪岭采药的山民来询问。   他们中如果有意向长期做下去的人,就会被登记在册,等专人进行考核后, 方能与都督府签订契约。   晓年看了几日的名册, 不禁有些惊讶——竟然还有不少人呢!   葵郡王安排协助简小大夫的人解释道:“汤氏、牛氏虽不是医药世家, 但靠的是兴安雪岭的药材发迹, 他们名下不仅有药铺, 也开设医馆, 东麓和北麓不少药师就依附于这些大医馆。”   虽然汤家和牛家因为谋逆罪伏法, 但还不至于祸及这些医馆和药铺的药师。   只是没有了医馆和药铺, 他们暂时无处可去, 空有一身医理医术,却因为曾经在汤家和牛家门下做事而让人心生忌惮。   倒不是旁的医馆觉得他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了——毕竟都是得养家糊口的,谁也不容易。   他们不过是担心受到罪人牵连,不敢接手这些药师罢了。   这些药师原本在北境最好的医馆,如今跌落尘埃,自己同样怕受到汤家和牛家的牵连。   他们中大部分人很是过了一段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的生活, 有些甚至已经为了避祸远走他乡, 估摸着再也不会回北境了。   这一次都督府贴出的告示, 也就是代表了北境新主人的意思, 这些流离的药师自然有心归顺葵郡王,于是纷纷去录入名讳等信息,期望可以为葵郡王做事,受到其庇佑。   至于那些采药的山民, 则是看重了告示上提到的“护卫”二字。   他们大多都是散户,也不像有些采药的山民积累了几代人的经验,已经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还能更快发现更好的药材。   每次进山对他们来说其实都是拿命相搏,现在都督府贴出了告示,称届时集中采药会有府兵相护,他们自然对上面描绘的事情有所期待,想来一试。   由于兴安雪岭北起冀州,西南至雍州,属于冀国的山脉大多在葵郡王和烁亲王的封地,这告示上的内容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把不少没有收到牵连的人也吸引了来,所以人数很快就增长起来。   晓年闻言,立刻拱手道:“那就有劳曹大人先请人筛选一遍,然后咱们再着郡府的名医集中看选。”   时坚立刻回礼道:“不敢不敢,吾等受都督所托,皆听简大夫调派,您安排的事情,吾等立刻去办。”   冀州边境的都督府是由镇守的亲王或郡王担任都督,除从五品的长史和司马之外,还有录事参军事一人、录事两人,另有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七曹参军各一人,分管郡府内外事务。   刘葵令司仓和司田两位曹参军协助简小大夫,同时也安排郡王府的长史廖凌全力配合他,代表郡王府支持简小大夫的具体行动。   时坚就是司仓参军,年纪稍长,十分有经验,不仅熟悉北境的事务,又因为祖籍在雪岭东麓的泰城,所以对那里的实际情况也比较清楚。   有他们这些当地官员的配合,晓年觉得事情推进得比他想象得迅速,从开始准备到贴出告示、再到整理名目卷册,前后不过十来天。   时坚带人先进行了一遍筛选,按照简大夫的要求留下了有经验或有潜力的人,然后葵郡王府和煜亲王府再请兴安城的名医对录入在册的药师进行了考核,找出了合适的人选。   按照晓年的计划,围绕雪岭的工作主要有三条线,要在近几年中依次展开。   首先是将这些采药的山民集中编整队伍,进行系统的学习和定期的演练,然后让他们分区域、分时间段,在府兵的护卫下进山。   由于整个雪岭山脉绵延千里,光是在冀州的一段就深不可测,是漫无目的地进山,还是有计划的寻找……显然是后者更有效率。   正所谓“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污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这时候的人们已经懂得可持续发展的基本理念,之所以要分区域和时间段进行采药活动,晓年只要稍稍提些原因,他们就能意识到这项安排的重要性。   时坚跟简小大夫禀报了编整队伍的进展,然后道:“现在有煜亲王殿下和葵郡王殿下两位皇族坐镇我怀安,只要山民不太深入密林,妖魔可暂时不用担心,有府兵相护,寻常猛兽亦不用惧怕,如此就比较稳妥了……只是煜亲王殿下到底是要回去的,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   这样好的局势,对于怀安来说却不是永久性的,一旦北境安稳,煜亲王殿下势必会返回天京,到时候只有葵郡王一人,对于妖魔的震慑会小上许多。   晓年点点头:“所以,现在虽不正式开始,但却要做另一项准备了。”   “就是您之前提到的,找合适的位置,令人种植药材?”   “没错,野生的药材大多时候确实效果要好些,但病症轻微的人根本不需要用到这般程度的药材,如果能种植些常用药,就可以进一步减少山民进山的次数,降低危险。”   自上一次煜亲王府和葵郡王府请来兴安城及外县的几位名医,晓年就已经随他们进行了反复地讨论,确定了几十种可以在雪岭山麓或者不深入密林的地方种植。   只是现在愿意一起进山的山民虽然不少,但人数还不能达到同时完成进山采集药草和种植药草这两项事情,所以才暂时将种植一事放在旁边。   晓年觉得这些事情对于北境来说一种新方式,太急于求成恐怕会遇到更多阻力,所以最好是能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推进。   他对时坚道:“大人,北境已经快要进入冬季,咱们要先加紧准备山民们进雪岭的东西,务必在大雪封山前完成这次任务,这样也好与两位殿下交代。”   虽然建立雪岭药局的初衷是解决这些山民和药师的生活问题、同时惠及整个北境乃至冀州的百姓,所以并不是奔着赚个钵满盆满的目标去的。   但如果药局没有盈利,那就不足以维系正常的开销,以及扩大采集和生产范围的条件——总让葵郡王府或者煜亲王府出钱出力,并非长久之策。   如果这一次进山能够取得好的效果,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景,那接下来就会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其中,之后进山活动和种植药材需要的银钱,也有了着落。   时坚第一次见简晓年的时候,甚至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传说中能治疗煜亲王魇症的大夫。直到与他接触之后,方才信服。   但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些都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想出来的,所以猜测简晓年背后应当有煜亲王府的智囊。   由于封地是葵郡王的,所以兴安雪岭所有的产出也属于他,只需要保证给朝廷的赋税即可。   雪岭药局所得的一半利润作为储备,支持各种成本以及上缴的国税;另一半则分为五份,刘葵自己和煜亲王各占其二,还有一份给了晓年。   虽然晓年竭力婉拒,但刘葵认为没有晓年的“奇思妙想”,雪岭一带很可能走上老路,所以坚持如此分配。   后来想想,药局的药材要物美价廉,也许不会有什么盈利,就算有,将来在京中多办些义诊也不错,所以晓年就不再在这件事上与刘葵纠结,而更多的把精力和时间放在实际的事情上。   ……   也正因为如此,晓年立刻就变得忙碌起来,白日甚至难得在都督府待着。   等傍晚回到院中,小虎崽就赖在他身上,整个一副不会走路的样子。   晓年用晚膳的时间比它们晚,小家伙就蹲坐在他的腿上,扒在桌子的边沿看哥哥吃饭。   煜亲王原本想把它们抱走,结果小虎崽立刻发现“大家伙”的举动,立刻躲回晓年的怀里,用小爪爪紧紧抓住他的腰带和衣襟。   晓年一天没见着小家伙也着实十分想念,于是道:“让它们待着吧。”   小虎崽闻言立刻看向煜亲王,得意地昂起小下巴——这怀抱乖乖和崽崽坐最合适了。   晚饭后,晓年陪它们在院子里玩了一阵子,然后就给小虎崽擦擦干净,抱它们上床准备睡觉。   晓年给小家伙讲的睡前小故事来源丰富,有些是按照《三字经》里出现的故事来讲的,有的则是有名的典故,总之什么教人向善,他就讲些什么,为了让小虎崽更容易理解,还偶尔借助一些道具。   他刚刚说过了孟母三迁的故事,但因为小家伙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所以不能对其产生极大的共鸣——如果晓年改成“哥哥三迁”,或许会更加好些。   这天夜里,晓年给小虎崽讲的是让梨的故事。   说起吃的东西,小家伙明觉感兴趣起来,听着听着,小爪子就放进嘴里了。   但就这样嚼吧嚼吧,还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小虎崽对着晓年嗷呜、嗷嗷直叫,似乎在要求一个实物。   晓年无法,只能让煜亲王出去要一个梨子回来。   煜亲王:“……”如果现在出去,岂不是有点没面子。 第93章 分梨   拂冬原本正坐在外间给小虎崽缝制新的小衣服, 见自家殿下表情严肃地从房间里大步走出来,赶紧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向他行礼。   “殿下, 您有什么吩咐?”她想着, 这个时候还从屋里出来, 怕是在寻找什么。   果然, 煜亲王殿下对她道:“去拿一个……不, 去取两个梨子。”要只拿一个, 万一小崽子又作妖, 那他岂不是还得出来……那就太没有面子了。   未雨绸缪的刘煜确定道:“取两个梨子过来, 要又酸又涩又小的。”   ——但凡拿到了吃食, 屋里的小肥崽多半会想吃……晓年不是说过酸的东西有营养吗?正好给小崽子补充点营养!   拂冬:“???”一般吃梨子,不都是要又大又甜又水灵的吗,怎么反而要又酸又涩又小的?咱们府里上哪去找这样的梨子?   刘煜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拂冬,道:“还不快去。”   拂冬如梦初醒,立刻行礼:“是,殿下, 婢子马上就去取来!”说完就快步往外走去。   等煜亲王回到屋里, 拂冬也很快端进来两只梨子, 摆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然后就退出房去。   刘煜仔细一看:嗯,很好,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找的……   只见瓷盘上搁着两只梨子,个头小小的, 还有泛青的皮,摆在果盘中央空出了不少位置,看上去甚是可怜心酸。   晓年见状觉得奇怪:北境虽没有像稍南边的地方那样盛产梨子,但都督府日常准备的水果应当不会差,怎么这两个小梨子跟发育不良似的?   他看向出去“找梨子”的煜亲王,但并没从对方面无波澜的脸上找出任何破绽,于是只能拿起盘子里的梨子递给小虎崽看。   这梨子其实是给煜亲王的爱骑越乌准备的。他的两匹战马,越乌喜欢酸梨子,赤追喜欢脆苹果,所以采买的时候这两样是必备的。   也得亏如此,否则还真不好在都督府找到这样“娇小玲珑”的梨子。   虽然那个梨子小小的,但四舍五入也是个球,小虎崽并不嫌弃,还把它们牢牢抱到怀里,用小爪爪摸摸,看上去还挺中意的。   等晓年把让梨的故事跟小家伙说了,就想让它们把梨子放开,准备叫小虎崽睡觉。   谁知道,听完故事的乖乖松开了梨子,把它推向了晓年,还用头顶了顶,要把梨子给晓年的意思非常明显。   明白小虎崽这是听懂了故事的“内容”和“内涵”,晓年惊喜万分,摸着小虎崽的脑袋就道:“宝贝真棒,知道尊敬长辈。”   这时候他看了看蹲坐在一旁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崽崽。   两个小家伙虽然是双生子,但从小就展现出了不同的性格,在晓年看来,这也是分辨它们的重要依据。   乖乖比较活泼,对食物特别执着,也更护食,所以在吃饭的时候会表现出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凶猛”一面,就算是崽崽和晓年在不是它自愿相让的情况下突然去碰它的食物,它的第一反应都是咧嘴露出小尖牙。   崽崽则相对稳重,大多时候对人比较高冷,甚至有时候连晓年都不爱搭理,虽然也是个小吃货,但在食物上没有乖乖那么偏执,尤其是跟兄弟伙儿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总是被乖乖抢食也不怎么生气,大概是主张能填饱肚子就好。   不过它对自己的玩具还是很有占有欲的,除了乖乖和哥哥,其余的人绝对不能乱碰。   在晓年看来,要乖乖把吃食让出来,和让崽崽把到手的“球”让出来,应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思索了半天的小虎崽却突然低着头,把怀里的梨子往刘煜那边推了推。   晓年大吃一惊的同时,也立刻意识到,对于乖乖和崽崽来说,刘煜是它们正儿八经的长辈——它们是一样拥有先祖返魂的皇族。   晓年更是喜出望外:“我们乖乖和崽崽真好,哥哥好喜欢你们送的小梨子。”   明明是煜亲王令人找来的东西,最后倒变成了小虎崽借花献佛起来。   刘煜目光微闪,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功劳”被抢了。   自从徐太后手下救回了刘炘的儿子,把他们丢在小林君任其自生自灭,哪怕是发现了它们是先祖返魂的秘密,也并不在意,就这样过了许久。   煜亲王从未为它们做什么,也从不想从小崽子身上得到什么。   但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顺带地或者专门地为它们做过了很多事情。   守着它们、不让小崽子从马车和床榻上掉下去,看它们傻乎乎地啃爪和玩尾巴,陪晓年招呼它们吃完奶糊才动筷用膳,给身上满是冰雪的小崽子擦干身体、给被自己揉乱绒毛的小崽子顺毛,抱着它们在山间行走、骑马,跟它们共眠于一张榻上,给它们念《三字经》,大半夜的给它们找梨子……   这些都是不足为道的小事,而且皆是为了晓年,但无论如何,刘煜做了这些过去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做的事情。   他做这些的时候,还是没有想过要从它们身上得到什么,但当下,他竟然从小崽子手里得到了一个东西……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应该又酸又涩的梨子。   这个梨子看上去只是个水果,但好像又不仅仅是个水果而已。   刘煜突然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生出的某种感觉,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崽子圆圆的头顶。   看身边的人半天没动静,晓年用手肘碰了碰迟迟无动作的刘煜,煜亲王才将崽崽的那只梨子拽在手里。   晓年见状,立刻笑盈盈地对小虎崽道:“谢谢你们的梨子,不过哥哥们现在暂时不用,先留给我们乖乖和崽崽。”   说完,他就把一手能够握住的小梨子放回了乖乖的怀抱里。   刘煜看着晓年和小崽子互动,目光瞟向了“送”给自己梨子的另一只小崽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对方的注视下,把小梨子放到了崽崽的面前。   收到梨子的小虎崽立刻把它们抱进了怀里,可见对“球状”的梨子还是十分喜爱的。   晓年没想到这才给小家伙讲几天的故事,就已经能够教会小虎崽重要的事情,他感到非常高兴的同时更加坚定了要继续下去的决心。   这时候,发现小虎崽开始舔梨子的皮,晓年赶紧制止了小家伙的行为。   ——虽然拂冬姐姐一定给洗过了,也不说能不能给小虎崽吃梨子、晚上吃东西好不好……就算不讲究这些,这梨子本身看上去也不太好吃,也许会酸得掉牙。   晓年为了打消它们的念头,于是把自己从当地人那里得知的一种梨子的吃法告诉了小虎崽。   北境冬季的天气极其严寒,水果不好贮存,于是人们便把它们埋在雪里或藏在窖里,将其果香和果甜牢牢冻住。   等到要吃冻梨的时候,先要用一盆凉开水先要把冻梨放进去泡软,叫“缓梨”,待冰化水,坐在热热的屋里,人们吃着清脆香甜的冻梨,可以赶到甜蜜滋润心田。   又因为冻梨、冻梨,把“离”都给冻住了,就意味着永不分离,所以这也是北境百姓取其好兆头的意思。每到岁末,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吃着冻梨,寓意团团圆圆,岁岁不相离。   “若是以后想要冻梨,现在可就不能把它们吃掉了,”晓年煞有介事地解(忽)释(悠)道:“乖乖和崽崽想看看冻梨吗?”   小虎崽顿时对晓年描述的“吃食”生出了兴趣,于是就收了收现在就要吃梨的心,只是还抱着“球”舍不得撒爪子。   晓年无法,只能允许它们抱着睡一晚。   于是,煜亲王的床榻上除了多出来两只小虎崽,多出了它们堆成小山的玩具,现在又多了两只梨子,真是热闹极了。   ……   第二天,晓年还是让小虎崽尝到了梨子的味道,只是这一次它们见识到的是几只水灵的。   这些近圆的大个头很快就取代了昨夜两个干瘪的小梨子,吸引了小虎崽的注意力。   但刘煜见晓年竟然将盘子里的梨子切成了几份,还有要自己吃并给他吃的意思,不禁制止道:“不要分梨(离)”。   晓年闻言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刘煜说的是“分梨”而不是“分离”。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浅笑了起来,晓年用小刀将盘中的梨子又切了两只作多瓣,递到了刘煜眼前。   “我吃这只的一半,你吃另一半,然后你再吃那只的一半,我也吃一半,这样我们就不会分离了。”   刘煜看着眼前明眸皓齿、清隽温和的小大夫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吃下了他喂来的梨子。   ——他会一直好好守着他的小大夫,他们确实不会分离,所以不怕这些……   与此同时,在煜亲王府和葵郡王府的协作下,山民进山的用具和护送他们进山的府兵很快就准备妥当。   都督府时坚按简小大夫的要求,专门请人给山民统一教授各种知识,也已见成效。   在大雪完全封路之前,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雪岭药局的采药队带着所有人的期待,在兴安府兵的护卫下,进山了。   二十天之后,他们终于带回了消息。 第94章 温泉   雪岭药局的采药队返回泰城的消息传到了郡府兴安, 都督府的仓曹参军时大人立刻跟葵郡王禀报情况。   “启禀殿下,采药队已经分为两批出山,后一批因大雪, 耽搁了些时日, 但也平安抵达泰城。”   葵郡王正与皇叔煜亲王、还有两位简大夫一起在都督府中等候消息, 闻言大悦:“如何, 可是全员平安归来?”   他开口先问人事, 而不是先问收获, 让晓年感到十分欣慰——他和堂兄救回的人, 至少是个善良的领主。   时坚立刻回答道:“殿下放心, 只有四人受了些轻伤, 皆已安排休养,大夫说不出半月就能恢复。”   八十多人的队伍进山二十天,却无一员殒命……这对于那些常年在雪岭采药或打猎谋生的山民来说,简直是个奇迹。   虽然他们有四十府兵相护,但还是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还是简小大夫提议的训练和准备的物具起了作用,”时大人补充道:“期间有山民与大队人马走散长达十天, 最后能重新回归, 就是靠这些保了性命。”   所谓的训练, 其实就是请经验丰富的猎人和常在密林驻守的府兵给要进山的山民进行生存技能方面的授课。   虽然这些山民全部有过进山经验, 但因为年纪和阅历的不同,并非人人都知之甚详。   晓年提出要提前训练和进附近的山林演练,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掌握尽可能多的生存能力,免得因为准备不当而枉丢性命。   至于给他们准备的物具之中, 除了轻便的雨具、水囊、有防水措施的火折子、毛毡、刀具、方便保存的食品,还有用于求救的烟花。   虽然准备这些东西所要花费的银钱已经超过了重新寻找一个山民的银钱,但都督府和简小大夫都觉得这个花费是值得的。   尤其是当他们收到了这个好消息,就更加坚信当初的准备没有白费。   “首战告捷,可喜可贺!”葵郡王见煜亲王一如既往的沉默,于是主动道:“这次进山采药的山民和府兵,为他们做准备的官吏,皆有赏。”   时大人脸上带着笑意,心道:殿下都还没听此次进山的收获,就如此高兴了……等听了接下来的消息,岂不是更加高兴了?   他没敢卖关子,于是接着禀报道:“此次进山,希望找到的三十余种药材全部找到,包括几种罕见的药材也皆有所获,共计近八十石。”   听到这个数字,不仅是晓年了,就是煜亲王和葵郡王也感到有些惊讶了。   晓年算了算,这时候一石合十斗,一斗合十升,一石就是一百升,重约一百斤……近百八十石,也就是八千斤的药材。   这批进山的山民一共八十七人,加上随行的府兵五十人,加起来才一百三十七人,要将这八千斤的药材从雪岭运出,等于每个人要负重六十斤走山路,更勿论后一批人出山时已有山雪。   他们耗费的成本,跟得到的这些药材的价值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足挂齿。   “如此说来,是大有所获了?甚好,甚好!”   刘葵高兴得正准备说“有赏”,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已经说了,就不好再说一次,于是他对时坚道:“这次进山,药局的采集队辛苦了,接下来好好休整,但不可完全懈怠,事先安排过的课业也要尽快完成,接下来还有事情要交给他们。”   种植药材的事情只能放在来年开春,但炮制药材的事情,那些不受天气影响的,现在就已经可以进行了。   采药的山民易得,但药师难得,直到今日,能够在雪岭药局任事的药师不过四十多位,他们中有四位此次跟山民进山,从旁协助。   但如果要处理这些药材,恐怕就远远不够了。   晓年的意思是,山民对各种需要采集的药材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接下来亦可学习炮制药材的技艺,这样等他们几队轮流进山的时候,留下的人也可以通过此项来营生。   药材从采集到使用前 ,要进行一些加工处理。   生药多附有泥土和其他异物,或有异味,或有毒性,或潮湿不宜于保存等等,只有经过一定的炮制处理,才可以使药材变得纯净,还能矫味、降低毒性,变得干燥而方便储存和运输。   再加上炮制能够增强药物的疗效,改变药物属性,改变其状态,便于大夫根据病人的实际对症用药,所以炮制是十分重要的工序。   过去雪岭一带收来的药材到了当地的世家豪族手中,待价而沽,然后送往各地,再进行炮制。   晓年觉得这样的方式效率不高,而且因为种种原因,消耗在路上的药材就不少,实在是一种浪费。   与其这样,还不如统一炮制,剔除杂质和不能用的部分,单取纯净、有用的部分来送往各地,这样减少了运输的成本,还减少了药材在运输中的消耗。   “卑职这就令人送信至泰城,将殿下的指令传到药局。”   “煜亲王殿下会亲自到泰城去查看雪岭药局的情况,你也随着一起去,回来再告诉孤详情。”   这是在时坚回来之前就商量好的事情,刘葵继续对他道:“这一次只有四分之一记录在册的山民进山,等明年开春,会有更大规模的行动,这三个月就好好准备,不可大意。”   听闻煜亲王要亲自去泰城,时坚感到有些惊讶。   ——虽然雪岭药局有煜王府的参与,眼下也已经能看到极好的前景,但应当还不至于惊动煜亲王殿下亲自前往巡视。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他还是立刻拱手道:“是,殿下。”   ……   仓曹参军时大人并不知道,煜亲王这次要去泰城,除了是陪他的小大夫去看看药局的情况,还有件私事要办。   “等我们看过了雪岭药局,就会沿着雪岭山麓往西南方向到阿尔山,去那里寻温泉岭。”   晓年抱着小虎崽,跟它们解释为什么要出门。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小家伙自从听了冻梨的事情,就对它充满了期待,好不容易兴安下雪了,眼看着吃冻梨有了希望,它们有点不想离开北境。   晓年见小虎崽赖在自己怀里的撒娇、似乎有些不乐意出门,于是道:“我们还要给殿下过生辰,宝贝不记得了吗?”   小虎崽不明白去寻温泉岭和给“大家伙”过生辰有什么必然联系,停止了打滚的动作,爬起来歪着小脑袋看向晓年。   被小家伙纯净的淡蓝色眼眸一瞄,晓年有些为难:他总不能说,这是“寿星公”煜亲王殿下自己提出的行程,还打算撇下众人,跟他单独去。   晓年好不容易说服刘煜带小虎崽一同去阿尔山,却不好跟它们说实话——你们要再不听话可能就不能出门玩了。   看出哥哥有些为难,小虎崽思考了一阵,决定勉为其难地同意去阿尔山给“大家伙”过生日。   这次他们出行的速度非常迅速,从刘煜提出要求,到听到泰城的消息而坚定了立刻出发的决心,再到准备和出发,不过用了两天时间。   等小虎崽反应过来,它们已经跟着大人坐上了前往泰城的马车。   已经有段时间没坐马车的小家伙还是感到十分兴奋的,虽然“大家伙”也在车上,但它们还是缠着哥哥要打开车帘看风景。   “宝贝,现在外面已经有些冷了,风一吹咱们容易生病呢。”晓年耐心地跟它们解释为什么不能开车帘。   想想哥哥生病,就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小家伙乖乖地坐回了他腿边,开始抱着晓年的手玩。   煜亲王殿下在旁边看着眼热,但想到自己马上就有生辰的特别待遇了,也就暂时压抑下来,等到了阿尔山再一次跟他的小大夫算清。   他们按照计划,先到了泰城。   待看到雪岭药局所在,也就是曾经的汤府宅邸,见识过王府和行宫的晓年都不禁感叹曾经掌控泰城的汤家真是财大气粗。   城中最好的地段连着有好几座院落,表面看各自有独立的门,但其实内里连成了一片,虽然建筑和装饰的形制没有僭越,但这汤府的大小,比瑥亲王府也小不了多少了。   这还只是刘炫的岳家,更不用说继王妃苗氏的娘家,在鹤木的苗家了。   据说在朝廷的士兵在鹤木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再加上遍布北境的产业,汤氏简直富可敌国。   若是瑥亲王知道自己的继王妃拿了多少东西“补贴”娘家,恐怕要气得活过来。   ——现在想想,若真让他们再养上几十年的士兵,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他们去了春河,要不然不打算掺和北境事务的煜亲王也不会这么快发现端倪。   若冀州皇帝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够发现苗家的所作所为,起初竟是因为煜亲王想带他的小大夫看一看海,恐怕要重新审视自己对简晓年的态度了。   ……   煜亲王亲自来泰城,当然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再加上雪岭药局是简小大夫提议所建,所以他们很顺利地巡视了药局。   几个德高望重的药师被安排至院落中,另外还给专门修建了给采集队山民住的舍屋。   虽然单间舍屋的面积不大,但都是单人单间,窗明几净,旁边就是府里的小池塘和花园,风景极好。   “这边是致学堂和几位药师的药庐、公用的药庐和苗圃,为形成默契,建立感情,护送采集队进山的府兵也完全调拨出来,就住在另一边,有专门的小校场进行操练。”   负责的官吏一边带他们查看,一边毕恭毕敬地介绍道。   致学堂就是日常给山民授文课的地方,除了认药材,还有识字,好进一步学习医理和各种炮制的技艺。   之后他们又看过了专门修建的制药堂和存放药材的仓库,晓年终于心满意足。   刘煜看着他的小大夫眉眼弯弯的样子,知道他了了一段心愿,就好像自己实现了愿望,也高兴得紧。   于是,在泰城待了几天之后,他们就又启程,出发前往兴安雪岭中段西麓的阿尔山,并顺利抵达了著名的温泉岭。 第95章 雪景   在当地的古语中, “ 阿尔山”意为“ 圣水”。   由于该处温泉岭的温泉可以治疗多种疾病,所以这里的温泉也被当作名符其实的“圣水”。   在整个冀州境内,除天京的皇宫之外, 还有六处行宫。   晓年在京中随猎的时候已经去过京郊行宫, 这次到北境又被刘煜带着去了春河的远安行宫, 现在终于见识到了第三座行宫, 阿尔山行宫。   想想不到两年的时间, 从小到大只离京去过一次乘音寺的自己, 竟然就已经游历了冀州一半的皇家行宫, 真可谓世事无常, 难以预料。   事实上, 由于厉皇帝的“闲暇爱好”是杀人和折磨人,并不喜欢游山玩水和其它正常的享乐活动,再加上在位时间比较短,所以没去过阿尔山行宫。   而当今圣上身体欠佳,如今在位步入第九个年头,不要说北境的阿尔山行宫和远安行宫了, 就是距京城极近的京郊行宫, 也就去过两次而已。   这样算算, 晓年竟然比冀州皇帝还去过更多的皇室宫廷, 也是令人啧啧称奇。   不过煜亲王殿下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他还要带晓年去自己的封地,立阳三郡,到时候自然还会去煜王府以及和远安行宫一样近海的立阳行宫。   刘煜打算带他的小大夫游遍冀州的山河, 到时候晓年想去哪里,他就带他去哪里。   到了行宫之后,一行人稍作了休整,就去看了看温泉岭的泉区。   因为行宫中有不少宫人,煜亲王以不喜陌生人为由,将他们遣到了寝殿和泉区之外,并令亲兵和暗卫一明一暗守在各处,保证安全。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晓年还是用那只专用箱子带着小虎崽移动,免得惹人注意。   据蒋长史的介绍,在温泉岭泉区长五百米、宽四十米米的草地上,密密匝匝排布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泉眼,晶莹澄澈的泉水从地下汩汩而出,即便经历久旱也不会干涸。   它们有的相隔咫尺,有的相距数丈,温差却大到肉眼可见。   冷泉明显融于冰天雪地,仿佛冷冰的水水;而冒着白气的就是温泉,适合人们使用;还有像滚沸的开水一般的高温泉,仿佛地下有大火烤炙,终年升腾着热气,甚为壮观。   由于这些泉眼的排列形状像一个躺卧的人形,所以有“头泉”、“五脏泉”、“脚泉”的说法。传说,不同部位的泉水对治疗人体相应部位的器官病变,有着神奇的疗效。   如今这些泉眼旁都修建了相陪的建筑物,让皇族来此地泡温泉的时候不至于完全敞露,所以不能一眼望去,只能一个一个地看。   “现在先不急着看完这些,夜晚回来再观览亦可,”刘煜见晓年抱着小虎崽站得远远的、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沸水一般蒸腾的泉边看,于是道:“趁着今日晴朗,先去林中赏雪。”   晓年这才发现,他们来阿尔山明明是要给煜亲王过生辰,但旅途行程却从头到尾都是刘煜自己安排的,他们这些人倒像不劳而获、蹭住蹭吃的。   想到这里,晓年不禁有些惭愧,但煜亲王却觉得,反正只要最后能从他的小大夫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礼物”,就行了。   至于过程是谁在推动,其实不太重要。   ……   在北境,冬天漫山大雪,天地间一片扑天盖地的白,根本分不清路。   由于冬季雪天多,雪岭的人们一年之中只有几个月能用到马车这种交通工具。为了适应冰天雪地的环境,北境百姓制造出了一种可以在雪地上行走如飞的交通运输工具——爬犁。   《怀安纪略》中有“以木为之,犁而有架,车而无轮,软雪中运木者也”的记载,说的就是这种像在犁上加了个车架子、像车又没有轮子的爬犁,因其使用时是卧在冰雪上滑行而得名。   晓年他们去兴安雪岭北麓的时候遇到了第一场雪,但回到兴安之后,真正的冬季还没有到来,所以行走还是用的马车。   这一次来阿尔山,北境的冬季已经正式来临,几场大雪之后,到处银装素裹,晓年他们出行也就乘上了爬犁。   他们用的是一种一架六人的马拉爬犁,为了减小风阻,爬犁上是没有顶棚和围帘的。   好在他们赏雪游玩的地方离行宫不远,又做了层层保护,所以不怕寒风。   登车前蒋长史跟简小大夫聊了几句,特地为他介绍了下这种北境特有的交通工具:“这里的爬犁简单实用、轻便精巧,据说一个青壮年小半天就可以制作一具成形。先用架火熏烤两根同等粗细的柳木杆,趁其受热变软之时葳成半月形,钻了孔,钉上横杆,再穿上横带便制成一具爬犁,用于运送口粮或日常用品,不负重载,一个成年男子便可驱动。”   而用于跑长途的重载爬犁或者载人的爬犁则不用柳木,选择更加结实粗壮的松木,横杆之间的铆眼用水泡浸,等木头一涨就连接结实了,出门再一冻,任多沉的东西装在上面都不会散。   要是长途行程多日,还要支上“睡棚”,白天赶路,晚上就在睡棚子里,支上火盆和脚炉等,可抵挡风雪,在外过夜。   蒋智摸了摸拉爬犁的马:“北境的爬犁一般用马来拉,但也有用大犬、鹿和驯鹿等动物来拉的。”   后来晓年去读《怀安地志》,还看到一种“以数犬驾舟,形如撬,长十一二尺,宽尺余,高如之。雪后则加板于下,铺以兽皮,以钉固之,令可乘人,持篙刺地,上下如飞” 的爬犁,既可用狗牵引又可以人为持具支地而行,可以说充分展现了老百姓在实践中的智慧。   煜亲王带晓年和小崽子去玩雪的地方,是在一处临水的高地。   远远望去,此时水面反射着阳光,看样子应当已经结冰,若是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等水面的冰层达到一定的厚度,人们甚至可以直接在上面穿行。   “可惜现在水面才刚刚结冰,载人的爬犁上去太重,还不够安全,咱们待会到了水边,就不去水面上面游玩了。”   晓年虽然是个好奇的年纪,但为人谨慎,对于不安全的“刺激”,没有任何兴趣,他抱着小虎崽对蒋长史道:“既然有水,又离大道不远,周围应当有人居住吧。”   刚刚他们一路疾行,不过用了小一刻钟就抵达了目的地,小虎崽根本不怕寒风,在包裹得像头熊的晓年怀里撑着小脑袋往外面看,现在更是扭动小身体,想下地去跑。   但晓年站在雪地里,感觉到雪都没过了自己的小腿肚子,怕小虎崽下去就陷在雪里,万一不小心滚下山坡,那真是想追都追不回来,于是假装不知道小家伙想干什么,还是搂得紧紧的,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蒋长史看着小公子在简小大夫怀里扭得欢腾,实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心中不禁暗笑。   ——小公子也有搞不定的人……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但他面上却一本正经地回答:“确实有人居住,只是昨夜刚刚落雪,今日应当不会有人过来了。不过就算有人要到水边来,看到我们的亲兵,是不会靠近的。”   因为北境之前有人谋逆,朝廷的军队一直在怀安三郡巡查,捉拿那些四处逃逸的叛党,平民老百姓分不清重甲与轻甲,只知道士兵带了武器、都凶神恶煞的,通常不敢靠近。   “会扰民吗?”他们只是在这里游玩一下,但附近的百姓却可能要靠水域填饱肚子……   “简小大夫放心,王府的亲兵只在这一块,不会到别处去,百姓可以在稍上游或者下游活动。”   “那就好。”   之所以选这处高地,是煜亲王想带他的小大夫玩雪。   坐着橇从高处滑到低处,然后再用人力将橇滑回去。   煜亲王抱着晓年,晓年再抱着小虎崽,雪橇顺着坡势而下,伴着小虎崽嗷嗷地叫声,一下子就滑到了下面。   来回几次之后,晓年觉得亲卫要靠人力拉他们上坡,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以自己累了为由,让刘煜抱着还想玩的小虎崽继续玩。   煜亲王上坡可以自己来,还可以把小崽子揣怀里带上去,比被人拉上去还快些,这样亲卫就只用拉雪橇上去就好。   他们又玩了一阵子,就在冰面上凿了洞、钓了鱼,再到旁边的密林扎了营,弄午膳吃。   晓年觉得今天煜亲王殿下特别“听话”,就顺着表扬小虎崽的时候称赞了刘煜。   谁知道刘煜目光灼灼地看过来,问道:“什么时候可以过生辰?”   晓年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你想什么时候过”   “今日。”   “今日?!” 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刘煜看了一眼赖在晓年怀里装睡、偷听大人说话的小崽子,凑到晓年耳边对他耳语。   听到煜亲王又一次郑重其事地提到“生辰特别待遇”,意识到什么的晓年又是羞怯,又感到为难。   不知道该如何安顿小虎崽,晓年不知道该如何给刘煜“特别待遇”。   就在这时,蒋长史提着什么走过来,晓年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刚刚还赖在他怀里的小虎崽就已经蹦到了地上,往蒋长史那边跑过去。   蒋智得到小公子的“热情欢迎”,感到十分荣幸,但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吸引小虎崽过来的,是他手里的雪兔。   阿尔山的雪兔在夏天毛色多呈赤褐色,但为了适应冬季的雪地生活环境,秋末的时候毛色就渐渐变白,等到了冬季,甚至连毛的根部都变白了,因为它们是冀州为数不多的冬毛变白的野兔种类,平日并不容易看到。   亲兵抓到这只雪兔还真是“守株待兔”。   他们原本在林中休整,而它可能是个傻乎乎的吃货,循着食物的味道就偷偷摸摸靠近营地,被巡视的亲兵逮个正着,立刻献了上去。   也不怪亲兵对兔子一类的生物特别敏_感,实在是因为自家殿下已经多次要他们寻兔子来,虽然最后都放生了,但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殿下可能比较喜欢这种小动物的印象(大雾)。   只见“喜欢这种小动物”的煜亲王从心腹蒋长史手中接过那只肥硕的雪兔,对被吸引过来、扒他腿昂头看的小虎崽道:   “今夜跟它玩,陪它睡,或者现在当午膳。”   晓年&小虎崽:“!!!” 第96章 戏水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小虎崽一左一右卧在笼子旁边, 用小爪爪伸进笼子的缝隙里,轻抚正在瑟瑟发抖的雪兔。   ——可怜的兔兔,别害怕了,你已经得救了……是我们救了你咧, 所以你陪我们玩, 还陪我们睡觉, 嗷呜!   雪兔:“……”有两只老虎在摸宝宝的屁股,它们是不是想吃我?好可怕!!   从晓年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三个圆润的小屁屁, 只不过雪兔略比小虎崽要大一些、圆一些, 而且抖得明显, 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冷了。   那笼子是煜王府无所不能的亲兵现编的,虽然比不上匠工做的精致, 但胜在实用、扎实,现在由乖乖和崽崽正式接管, 它们恪尽职守,非常认真地守在笼子旁边。   直到晓年对它们亲呼:“乖乖, 崽崽, 过来吃东西了。”   简小大夫在竞选中落败, 倒没觉得有什么好沮丧的——毕竟他落选了, 没什么损失;但这只兔子落选了,就要变成盘中餐了。   再说,当时小家伙做选择的时候,明显是犹豫不决的, 最后都是晓年“善解人意”地主动做出了退让,并强调了兔子处在的“危险境地”,顺便教给小虎崽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它们才指了兔子。   因为得了兔子,它们心满意足,听到哥哥喊自己名字,就立刻就回到晓年的怀里,昂着小脑袋拿小爪爪指着笼子,嗷呜、嗷嗷地叫。   小虎崽:“嗷呜嗷呜!”兔兔好可怜,让兔兔跟哥哥和我们睡,嗷呜~   晓年还没理解它们的意思,煜亲王已经领悟了重点,他面无表情地打破了小虎崽得寸进尺、不切实际的幻想:“落子无悔。”   小虎崽瞥了一眼“大家伙”,没听懂,也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窝在晓年怀里,蹭来蹭去。   晓年点点它们的小鼻子,被乖乖抱住了手,但他还是道:“既然做了选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有得就有舍,有舍才有得。”   小虎崽现在明显没办法理解这么深奥的道理,它们琉璃一样的眼眸充满了懵懂和迷茫……但哥哥并没有看在它们可爱的份上就答应它们的要求,这个意思它们还是领悟得非常清楚的。   晓年摸摸小家伙的小肚子,安慰道:“你们救了小兔子,是它的救命恩人,今天晚上也要好好保护它,不可以欺负它,知道吗?”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被哥哥三言两语激励得立刻有了豪情壮志,只觉得自己身负重担,于是开开心心地把哥哥亲手温好的奶糊糊吃掉,然后继续去“安抚”它们的小兔子了。   晓年正笑着它们摸兔子却把兔子吓得又开始发抖的场景,就感觉到有股灼热的视线看着自己,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在看自己。   他顿时红了脸,头也不抬就接过了刘煜手中的烤鱼,端得是默契十足。   ——他是要教给乖乖和崽崽讲原则,可不是为了跟刘煜独处才这般说的!   ……   由于北境进入冬季之后,天黑得特别快,所以食过午膳之后,他们又在附近逗留了片刻,赏了赏阿尔山的雪景,然后就启程返回行宫了。   阿尔山行宫在六座行宫中,其实是体量最小的一个,但它却是历代冀州皇帝(除了没去过的厉皇帝和目前还没去过的当今圣上)最青睐的行宫。   曾有前朝皇帝每年都要带心腹宗室和嫔妃去阿尔山行宫至少一次,最长的时候甚至住了三个月之久,可见阿尔山对统治者的吸引力。   晓年对温泉自然也是十分感兴趣的,但他更感兴趣的是这里的温泉对于各种慢性疾病的治疗效果。   但是小虎崽见到水,已经迫不及待要跟哥哥一起玩了,所以落了地、撒开小肥腿就往泉水那边冲,但等它们看到那水竟然在冒白烟,又立马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往回跑。   因为晓年跟他们说过,冒白气的水不要玩,会烫伤它们的小爪子。   晓年穿着浴巾蹲下身把它们抱住,小家伙心有余悸地靠在晓年的胸口,只觉得刚刚再快一点它们就要变成熟乖乖和熟崽崽了,顿时感到十分后怕。   晓年在小虎崽惊悚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拍拍它们的小屁股,笑道:“只有在哥哥身边的时候,才能碰冒着白气儿的水,知道吗?”   晓年亲了亲它们的额头,然后就抱着小虎崽往水里走去。   他们原本选的就是温度不太高的泉眼,所以入水的时候并未让人感到不适。   小虎崽犹豫了一下,还是扒在晓年的肩头用小爪爪碰了碰泉水,发现水温比自己的洗澡水热不了多少,顿时放心下来。   胆子大起来的小虎崽没有了顾忌,立刻往水里一蹦,砸开了巨大的水花,把晓年浇得满头都是水。   简小大夫:“……”很好,他的宝贝又长大(胖)了。   因为“大家伙”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现在只有它们和哥哥,小虎崽十分愉悦地在泉中游水。   它们骄傲地昂着小脑袋,仿佛两只短脖子的小天鹅,动(用)作(狗)优(刨)美(式)地游来游去,还能绕着晓年转圈圈。   晓年因光着上身,站在泉中看小家伙玩水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凉意,于是坐回了边沿。   这时候煜亲王终于走了进来,还端着一个食盒。   晓年看到对方浴袍松垮、露出精壮的胸膛,莫名有些紧张,不禁低下了头,他原本就泡在水里,现在更是往下藏了藏,让水末过自己的肩膀。   和小虎崽独处的时候,他可没有这般不好意思,可面对刘煜,却不自在起来,真是怪哉。   等刘煜把食盒放到旁边,晓年才用极小的声音地问:“这……是什么?”   因为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刘煜没有卖关子,他回答道:“蛋。”   晓年这才想起来,晚膳的时候拂冬提到了阿尔山的温泉蛋,说是主子们泡温泉的时候再呈上来。   晓年在华国的时候也去过温泉旅游区,吃过温泉蛋,原本挺期待阿尔山行宫的温泉蛋,但此刻也暂时感觉不到好奇了。   发现“大家伙”端了吃的进来,小虎崽迅速游了过来,它们扒在泉眼边的石沿上,想往地上爬。   可惜努力是努力了,用小短腿蹬了半天,还是没能上得了岸,小家伙着急得嗷嗷叫。   晓年伸手托在它们的肚子下面,借了它们一臂之力,让小虎崽顺利上了岸,它们凑到食盒旁边,用粉粉的小鼻子去闻食盒漏出来的香气。   把鸡蛋放在温泉里煮一刻钟,如果温泉的水温在六、七十度左右,就能得到温泉蛋。这种蛋与普通的白煮蛋正好相反,外面的蛋白还是流质,但里面的蛋黄已经熟了。   由于它的蛋黄是刚刚凝固的,蛋白像豆花般嫩滑,再配上特制的汤或酱汁,非常鲜美。   要喂小虎崽吃蛋,晓年自然要从水中出来,他见刘煜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根本没有退避的意思,只能站起身来。   原本想伸手去拿岸边的棉巾,结果刚出水面的晓年就被人用厚厚的棉巾包裹住了——显然,对于某人来说,晓年不要着凉才是最重要的。   等晓年回头去看,煜亲王已经变成了白虎,安安静静地卧在泉眼旁边,看上去人畜无害。   等晓年喂了小虎崽吃了蛋,就见大喵用毛茸茸的大爪子把食盒往晓年的方向推了推,也不知道是催促他自己吃,还是想得到和小虎崽一样的投喂待遇。   被大喵迷得有些晕晕乎乎的简小大夫这才意识到——喵不是白看的!   明明可以一口就吃掉一只蛋,但当晓年用勺子舀起大半颗蛋黄的时候,它却不乐意地用大爪子推了推晓年的手。   没办法,简小大夫只能像喂小虎崽一样,把蛋分成好多份,白虎才长了嘴,赏脸给吃了一小勺。   可晓年再喂它第二勺的时候,它又把晓年的手推向对方,似乎在示意晓年自己吃。   顿时明白了这位“难伺候”的主儿是什么意思,于是就你一口、我一口地把剩下的两碟温泉蛋给吃掉了。   ……   温泉虽好,但用起来也要适度,晓年怕小虎崽年纪小,承不了太久的高温,于是就准备先带它们去睡觉。   小家伙虽如愿跟已经洗白白的雪兔玩了一阵,晚上还可以睡一屋,但也因此不能跟哥哥在一起,心里纠结得紧。   它们自知不能留下晓年,于是跟他很是腻歪了一阵。   等晓年好不容易哄好了它们再走出来,才听拂冬说殿下还在刚刚的温泉池,一直都没有出来。   心里闪过那只又威风又漂亮的喵,晓年最终忍不住诱惑,径直回到了原点,以期跟大喵亲近。   谁知道到了目的地后,不要说大喵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就在晓年准备转身出去找煜亲王殿下的时候,有人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晓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去挣扎,这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我来取我的礼物。”   被对方的话弄晕乎了的晓年正准备问“什么礼物”,却被堵住了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第97章 痒痒   小虎崽和小兔子快快乐乐地睡了一晚上, 早上醒来没看到哥哥来找它们,于是扒在门上,让拂冬带它们去晓年那儿。   结果哥哥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大家伙”, 对方还硬是陪它们吃完了奶糊糊。   起初小家伙感觉到“大家伙”的气息和往日很不一样, 而且还有哥哥的气味, 于是绕着他踱步,皱着小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严肃。   刘煜就拎着食盒站在原地, 任由它们从下方审视他, 我自岿然不动, 直到小虎崽停下脚步,他才走到桌前将食盒放在上面, 似有亲自招呼两只小虎崽吃饭的意思。   “先吃东西。”煜亲王果然没叫拂冬来,而是自己从食盒里将小虎崽的口粮取了出来, 还弯腰去抱它们。   闻到奶糊糊的香味,昨天在外面浪了一天、晚上又泡了温泉、但只吃了一颗蛋的小家伙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哥哥说过, 一定要按时吃饭睡觉, 它们听话!嗷呜~   飞速地吃完饭, 它们当然想继续找哥哥, 但“大家伙”依旧不让它们去哥哥房间,还故意让人取了新鲜的蔬菜来,叫小虎崽喂兔子吃。   虽然看兔兔吃东西很有意思,但跟哥哥一起看兔兔吃东西更有意思……   于是小虎崽立刻不干了, 开始冲刘煜龇牙咧嘴,还叫得奶凶奶凶的,看样子是一定要看到哥哥不可。   ——说好的把哥哥借你一天的,不是什么落子什么不悔吗?不要以为自己长得高就可以说话不算话的!嗷呜~   看着咋咋呼呼在自己脚边徘徊的小虎崽,刘煜道:“他很累,要多睡些,不要去打扰他休息。”   他没说是谁,但小家伙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小虎崽闻言,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昂起头看向煜亲王,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哥哥晚上睡个觉也会觉得累,难道哥哥也跟它们一样,偷偷跟小兔子玩了一会儿才睡觉?   被小家伙纯澈的眼眸盯着看,饶是煜亲王殿下也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不是玩了一会儿,而是“玩”了整整一夜。   他索性没有解释,语气斩钉截铁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等他醒了,再带你们过去。”   刘煜再不理会小虎崽,亲手递了一片青菜到笼子里——这是调虎离山的功臣,要给点奖励才是。   因为一路都在战战兢兢,那雪兔从昨天中午到此刻都没有进过食,已经饿得发慌。   现在它虽然被三只大喵包围,依旧吓得发颤,但到底抵抗不住鲜嫩蔬菜的诱惑,于是试探地咬住了菜叶子,发现刘煜没有动静,于是开始吧唧吧唧吃起来。   哥哥在休息,小虎崽也不能去找他,所以看到小兔子开始吃东西了,只能先陪它玩(雾)。   于是煜亲王殿下带着扒笼子的小虎崽,把雪兔喂得饱饱的,差点没吃撑。   小虎崽时不时地看向刘煜,他也不看它们,只问:“怎么?”他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不会说话的小崽子问话。   果然,小家伙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的,但依旧频频看过去。   就在这时,它们突然觉得背上和小肚子上痒痒的,很想让人摸摸,但又不知道“大家伙”会不会帮它们挠,于是就在笼子上面蹭来蹭去。   察觉到它们的动静,刘煜竟然伸出手,学晓年的动作,顺着小虎崽的背,给它们摸了摸。   小虎崽明显没有想到他会帮它们摸摸,于是被“大家伙”吓了一跳,很是愣怔了一下才如梦初醒。   不过,被顺毛太舒服了,它们不想对方停下,所以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煜亲王的“服侍”。   ……   等晓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近午时分。   无论是自己独住、在祖父身边生活,还是后来有了小虎崽,他的作息都一向规律,始终坚持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但这天却一下子睡到了这个时辰,再加上经过昨夜,身体不可避免地感到酸痛,让他觉得非常难为情,就更不愿意出去面对人了。   而且,他也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跟刘煜说话……   煜亲王抱着小虎崽进屋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小大夫背对着外面,看样子还在熟睡。   光是看到对方的背影,想起昨夜在这张床上的风光旖旎,刘煜的步伐变得快而稳,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房间里有晓年的味道,对于现在某人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考验。   刘煜其实通过他的呼吸就能发现晓年已经醒了,把小虎崽抱过来的目的就是让它们“吵醒”晓年,让他起来吃饭,免得饿着肚子。   他自己是舍不得叫醒对方的,所以带了小崽子过来,让它们做这“恶人”。   还不知道“大家伙”的阴谋,小虎崽已经一晚上没看到晓年了,正准备伸爪爪叫他抱,却眼尖地发现哥哥还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它们不知道哥哥在“装睡”,顿时捂住自己的小嘴巴。   煜亲王:“……”小崽子有时候傻,有时候还挺机灵的。   等靠近床榻,刘煜把小虎崽放到床榻上,它们就立刻绕到晓年面前去,准备挨着哥哥来个回笼觉。   结果它们才刚刚绕过去,就发现哥哥睁开了眼睛,于是马上挤过去,争先恐后地跟他“表达”分开一夜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早上“大家伙”不让它们来陪哥哥这件事,要重点“告状”。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它们一边唠叨,一边用小爪爪到处呼,时而比划什么,时而指来指去。   晓年连蒙带猜能勉强理解一些意思,但不能完全“听”懂,不过这不影响他跟小家伙进行毫无阻隔的“沟通”。   晓年看着活泼的小家伙,忍不住笑起来,用手指去碰它们的小爪爪。   小虎崽抱着他的手看他,总觉得哥哥哪里不一样了,但要它们分辨到底是哪里不同,小家伙又说不出来。   不过这不妨碍它们回到哥哥身边感到非常兴奋。   于是很快的,一大两小就在床榻疯闹起来。   这时候,目睹他们你侬我侬半天的煜亲王凑了过来,见晓年连起身都没有,就知道他身上不适,于是用手去揉晓年的腰,被对方不好意思地躲了躲。   刘煜并不生气,反而耐心道:“揉一揉,好得快些。”虽然昨天他已经十分克制,但显然还是让他的小大夫累着了,要不然今日晓年也不会睡到日上三竿还不醒。   晓年闻言,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顿时红了脸,他假装没有听到身后的人说话,继续跟正在自己面前打滚的小虎崽玩。   若是平时,某人早就醋意横飞了,但昨晚他刚刚饱食餍足,眼下看小崽子也十分顺眼,所以并没有任何动作,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   这时候拂冬敲门问话,煜亲王就起身去外间了。   趁着刘煜不在房里,晓年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坐好,只觉得这轻轻一动,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那酸爽简直无法形容。   小虎崽看哥哥露出痛苦的表情,顿时有些生气。   ——肯定是“大家伙”昨天晚上欺负哥哥了,他是不是打哥哥了?!太可恶了!   它们正准备安慰“受伤”的哥哥,却突然又开始觉得背上和小肚子,还有其它的地方都痒痒的,于是顺势滚到晓年的怀里,用小爪爪扒拉晓年的手,让哥哥给它们揉一揉。   晓年看它们撒娇的样子,都差点忘记身上的感觉,乐呵呵地撸起喵来。   但他很快发现小虎崽的情况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觉得身上痒吗?”晓年问。   小虎崽点点头,把晓年给弄紧张了,他担心是雪兔身上有虱子,跟小家伙一起玩的时候也带到它们身上了。   ——可是这么冷的天,而且兔子带回行宫之后也洗得干干净净,怎么还会有虱子呢?   晓年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赶紧给小虎崽检查,他仔细翻看它们的绒毛,看能不能找到让小家伙觉得不舒服的原因。   小虎崽却以为哥哥要跟它们玩,扭来扭去不消停,还故意去扑他的手,用圆润的身体压住。   直到晓年拍拍它们的小屁屁,轻声道“不许闹”,它们才老实起来,露出小肚皮来给哥哥检查。   晓年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然而他并没有看到虱子。   ——小家伙昨天才刚刚泡过温泉,泡温泉前还专门用澡豆洗了干净,现在还干净得很呢!   “难道是什么食物过敏?但好像也没有过敏的其它反应啊,”晓年检查过小家伙绒毛下的皮肤,喃喃道:“这个季节,应该也不至于换毛吧?”   煜亲王从门口回到屋内,知道晓年现在看到自己会觉得不自在,所以自觉站在门后,就这样远远看着他,一边欣赏晓年的侧颜,一边暗自回味种种,心情好得不得了。   等他看到晓年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折腾”小崽子,感到又快乐又有些羡慕。   正在这时候,他的小大夫竟然抬头看向了他,刘煜立刻站直了身体,往床榻边走了过去。   晓年原本想叫人来问话,忽而与刘煜对视,不禁脸红了起来,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暂时把不自在按下。   他想今天早上刘煜应该看过小虎崽吃饭,于是问对方道:“乖乖和崽崽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如果是过敏,一般很快就能表现出症状,乖乖和崽崽昨天还没有事,今天就有问题了,除了昨天夜里跟雪兔一起玩遇到了情况以及今天早上的饭食有特殊的食材,晓年再想不到还有哪里可能出问题。   刘煜听晓年问,立刻回答:“跟平时无异……怎么?”   它们吃的东西都是精心配好的,无论是原材料还是处理食材的过程,全部只有煜亲王府的人经手,食盒是拂冬从小厨房端过来的,又由他亲自端进去,亲眼看着它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不可能出问题。   听了刘煜的回答,晓年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但还是没有找到原因:“乖乖和崽崽觉得身上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煜走过来,抱起一只小崽子,翻过来翻过去地检查,也没有发现异常。   它们的身份和情况特殊,根本不能请寻常的大夫来看病,当初刘煜之所以要找冀州皇帝要来晓年的祖父简太医,就是为备不时之需,寻一位知根知底的小方脉圣手。   只不过那也要等它们恢复人形,才有意义。   刘煜见晓年担忧,道:“待会再食一餐,洗个澡,看看情况……它们向来身体康健,应当无事,你不要担心。”   用过午膳之后,小虎崽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变严重,甚至都不怎么觉得痒了。   但晓年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听从刘煜的建议,准备给它们再洗个澡。   “小兔子咱们暂时就不能碰了,等哥哥确定它身上没有其它的小动物,你们还是可以一起玩的。”   晓年苦口婆心给小虎崽解释为什么雪兔被带走了,小家伙虽然看上去不太乐意,但还是听他话的。   因为简小大夫昨夜太过“劳累”,现在尚未恢复,浑身都不得劲儿,所以根本没办法给两个小胖墩洗澡。   “罪魁祸首”煜亲王殿下理所当然地接过了这个任务,负责给乖乖和崽崽洗澡。   洗的人和被洗的虎都不是太心甘情愿,但在晓年(哥哥)面前,他们还是友好地相处着。   煜亲王的手比简小大夫的手大,三两下就给小虎崽搓了一遍,乖乖倒是没怎么出声,也没怎么动,但一洗澡就变话痨的崽崽嗷嗷叫的频率明显比往日要高,声音也大了些。   刘煜看着小崽子瞥自己,眼里还流露出鄙视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把一盆水倒下去,只听到哗的一声,小虎崽被浇了个透湿,瞬间变“苗条”了。   晓年:“诶诶诶,不能这样泼水!!!”虽然知道小家伙不怕水,但他还是赶紧提醒刘煜。   就这样洗完澡,擦干,小虎崽回到哥哥怀里,委屈得直哼哼。   晓年给它们顺毛:“洗干净,我们乖乖和崽崽就不会痒了,哥哥带你们睡午觉,听话啊。” 第98章 娃娃   等哄睡了小虎崽, 晓年的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他虽然睡到近午时分才醒来,但还是觉得身体有些疲惫,这时候在被子里捂得十分暖和,所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的时候, 晓年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晚枫院。   这里是他进了煜亲王府之后最开始住的院子, 原本乃是王府的客院, 后来在王府长史蒋智的安排下,陆陆续续整出了药庐和苗圃,逐渐变成了简小大夫专属的院子。   只是去岁冬日他带着小虎崽一起搬到了刘煜的主院, 后来又跟刘煜到北境来, 算算也有好久没有在晚枫院待过了。   晓年记得, 自己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乖乖和崽崽……而自己刚到一个陌生地方的紧张、忐忑和茫然, 似乎就是从时候起,慢慢消除的。   与其说是晓年在照顾它们, 还不如说它们是互相支持,让彼此生活得更加快活。   在梦里, 晓年又坐在晚枫院的院子里, 他捧了一册书卷, 正要翻开来看, 就听到小虎崽嗷呜、嗷嗷叫的声音,于是立刻把目光投向它们跑来的方向。   小家伙互相追逐、打闹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凑过来找哥哥。   没有意识到这是梦境,晓年正准备去摸它们的头, 小家伙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转身就跑了,径直就往院墙的长草中窜。   那时候是春天,草长得极其茂盛,不要说一只小虎崽了,就是稍大点的犬类藏在里面都能藏得好好的,所以晓年觉得那里对小虎崽来说有点危险,于是想叫住它们。   但他站起身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我明明请蒋长史找人来将院子的长草都修剪得短短的,就是为了保护小虎崽,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又给长回去了?难道是因为我们离开后就没人修剪了,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晓年带着疑惑往草丛的方向追过去,果然已经没有看到小虎崽的身影了,他不断地呼唤它们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着急的晓年正要拨开草丛往里走,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两个黑影从草丛中窜了出来,直直向他面门扑来,晓年条件反射地往后仰了仰,然后猛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晓年眼帘的,是两双漂亮的眼睛……黑色瞳孔,那是人的眼睛。   晓年:“!!!”   晓年匆忙爬起来,连身上的酸痛都顾不得了,目瞪口呆地看向裹着小毯子的小娃娃。   只见他们光着小身子,把小毯子披在身上,披得歪歪斜斜,看到晓年醒了,小家伙脸上顿时露出了委屈的小表情,往晓年腿上一扑,嘴里还发出了不知名的声音——一种既非虎崽的吼叫,也非孩童的发音吐字。   晓年震惊不已,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趁着他们睡觉去处理了一些公务的煜亲王走了进来,看到床上的双星,却没有太过惊讶,他道:“它们恢复人形了。”   晓年闻言,这才如梦初醒,连毯子带人把他们搂进怀里,小家伙立刻把头埋到晓年的胸口,像过去一样哼哼唧唧的,只是这声音已经明显是人的声音。   别说小家伙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连晓年也还有些懵圈,正在慢慢消化这个让人惊讶也惊喜的消息。   不过,因为晓年心里早有准备,而且也希望小虎崽能够尽快学会控制先祖返魂,所以并没有消化多少时间,晓年就回过神来。   好在他们一直准备了给小孩子穿的衣服,晓年手忙脚乱地给他们穿好。   小家伙十分乖巧地任由晓年摆弄,穿好衣服就又往他身上扑,似乎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陌生,所以心里还有些害怕。   晓年搂着它们,轻轻拍他们的背:“别怕,我们的乖乖和崽崽长大了。”   刘煜坐在床榻边,看着他的小大夫安慰小崽子,心中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变成先祖返魂又恢复成人的场景,只觉得小崽子现在幸福到飞起。   跟煜亲王几乎在同一时间掌握了自己的先祖返魂不同,小家伙很快又变回了小虎崽,这下子它们能占据哥哥的怀抱,窝在他怀里赖着。   根据今天的记录,晓年发现它们现在维持人形,每天大概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他们出生时遭了事,略有不足。”煜亲王向晓年解释可能的原因。   如今已经被追封为淑妃的沅嫔是在冀州皇帝的庇护下怀上身孕的,那时候她位分低,再加上明面上徐贵妃一直独得恩宠,所以没人注意这个小小的嫔妃。   沅嫔生得娇小玲珑,若不是因为她怀的是双生子,比较显怀,否则可以藏得更好。   刘炘为了护住沅嫔和自己的皇子,确实绞尽脑汁,但徐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早就把持后宫,即便他们隐藏再好,她也发现了端倪——纸是包不住火的。   发现身怀有孕的沅嫔,徐太后震怒的同时也决心要拿她杀鸡儆猴,于是立刻就带了汤药过去,以探望为名,实则暗藏杀机。   虽然刘炘识破徐太后的“调虎离山”,立刻赶了回去,让沅嫔没有来得及喝下那碗“补药”。   在皇帝面前,徐太后当然不好态度强硬,她绵里藏针地威吓了沅嫔几句,也“提醒”了刘炘,然后才离开,并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沅嫔被吓到之后,很快就发作了,经过一天一夜地痛苦挣扎,终于为刘炘生下了一对双生子。   由于是早产,两个孩子出生后一度不太好,再加上徐太后想来毒计,以他们是祸星之名令人将其绞杀,情况变得十分紧急。   冀州皇帝并非天真善良之辈,自然知道哪怕沅嫔身死,太后亦不会放过它们,所以看似无力抵抗太后一系,实则步步为营。   但好在最后还是化险为夷——他们被刘煜接到了自己的王府藏了起来。   由于冀州皇室已经许久未出现过先祖返魂,连刘煜自己都无法为小崽子提供什么经验,他们只能边养着孩子,边自己慢慢摸索。   而现在当务之急,是教给他们穿衣服,并让他们学会走路和说话。   教会他们穿衣服,其实没有晓年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事实上小家伙很快就适应了使用自己的手,他们在晓年面前自己穿上衣服,再脱掉,再穿上,再脱掉,来来回回好多次,已经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   边穿还时不时看向晓年,那目光和小虎崽求表扬一模一样,让晓年心软得要化掉,于是很用力地表扬了一番。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事,小家伙第一次下床走动,就走得比较稳了。   晓年原本还很紧张得要煜亲王跟自己一左一右护着点小家伙,不叫他们摔倒,谁知道他们只是开头踉跄了几下,很快就可以迈开步子,甚至小跑起来。   看到恢复人形的乖乖和崽崽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然后顺势扑到自己的怀里……晓年一时之间突然百感交集。   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一般,又是欣慰,又有些舍不得,但他当然还是最希望他们能够快些长大。   不是为了叫他们来保护自己,而是希望他们能够长到足够大、足够保护他们自己。   小家伙恢复了人形,一点都没有比小虎崽安静多少,还是活泼至极,在晓年的视线范围内,用新的“身体”感受着周围的事物。   ……   为了守住小虎崽是先祖返魂的秘密,他们接下来没有在阿尔山行宫多待,而是连夜赶回了兴安都督府。   那里虽然也不是煜亲王的府邸,但至少比阿尔山行宫还是要好些。   为了让小家伙能够尽快学会说话,只要它们恢复人形,晓年和刘煜就陪在他们身边教他们说话。   最开始,自然是要教他们叫人。   “哥哥……宝贝,叫哥哥。”就跟刚得了孩子就想让孩子先叫自己的父母一样,晓年也想听到小虎崽先叫自己。   事实上煜亲王殿下并没有要跟他争这个,但听到晓年教他们念哥哥,还是有些头疼。   “他们是晚辈,还是要叫你叔叔才是。”   晓年头一次听说这辈分问题,立刻瞪圆了眼睛道:“你怎么不早说?!”   刘煜顿时哑口无言——刚开始他的小大夫在虎崽面前自称为哥哥的时候,他确实有异议,但也没太在意。   但可惜一切已经为时太晚……小家伙学叫哥哥不要太快,几乎立刻就能“咯咯”“咯咯”地叫他了。   “诶!”简小大夫高兴得立刻答应了,心里美滋滋的,抱着小家伙摸摸脸。   煜亲王:“……”哥哥就哥哥吧,反正又不是他儿子,不算乱了辈份。   不过晓年经过了最初的喜悦,看着又变成小虎崽睡过去的乖乖和崽崽,问刘煜道:“之前一直没有打听他们的身世……他们的父母,还在么?”   刘煜看向晓年,知道这件事迟早要讲清楚,于是回答道:“他们的父亲还在,但母亲不在。”   晓年闻言,为小家伙感到心疼,他继续问道:“不知他们是哪家王爷的孩子?”   刘煜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不是哪家王爷的子嗣……是刘炘的二皇子和三皇子。” 第99章 识字   晓年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 比上次自己变成先祖返魂还要大。   他盯着刘煜看,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对方在开玩笑的表情,但却失败了。   “他们是皇帝的儿子?!乖乖和崽崽是皇子!”这个信息量太大,他有点接受不了。   得到煜亲王郑重其事地点头, 晓年不自觉地看向了睡在小垫子上的小虎崽, 只见它们侧卧着, 肥肥的小腿偶尔抖动一下,睡觉的时候又乖又安静,让人心生怜爱。   但要让晓年把他的小虎崽跟皇子联系在一起, 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既然他们是皇子, 为什么会在你的王府?”脑中闪现出无数种可能性却不得解, 晓年心中产生了巨大的疑惑。   刘煜没有对他隐瞒,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道来, 包括自己当时听闻各方消息之后的反应。   在二皇子和三皇子提前降生之后,早就算计好一切的冀州皇帝就把煜亲王召进了宫里, 带他看一对婴孩。   刘煜虽然不知道刘炘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心生戒备, 所以根本就没有看他们, 就以自己身上杀戮太重为由, 拒绝抱双生子。   徐太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胡言乱语的妖道, 几句话就定了刘氏皇族的生死……这才是他们惹怒煜亲王的真正原因。   那时候明知道刘炘有利用他的意思,但煜亲王更厌恶连婴孩都不放过的徐太后,于是将双星救出。   被派来行绞刑的内官似乎已经被刘炘收买,带回去复命的是死鼠骨灰, 后来对方让妖道开坛做法,“解救”被祸星所克的皇帝和天下苍生,煜亲王亦没有参加。   虽然刘煜救乖乖和崽崽是事出有因,并非完全是为了他们本身,但刘煜也确实救了小虎崽的性命。   尤其是后来,为了备不时之需,煜亲王将擅长小方脉的简太医从皇长子身边要了过来,因此遇到了简家晓年,治好了自己的魇症不说,还得到了毕生所系的珍宝……   而简太医也终于逃离了宫廷,能够安静地在家中著书立说,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这因和果,已经说不清楚谁先谁后,也说不准到底是谁获益更多,但可以说,他们因为遇见彼此,而变成了更好的人、更幸福的人。   晓年无比庆幸当初刘煜做了这个选择,他靠过去用额头蹭了蹭对方的脸:“能够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照顾乖乖和崽崽……”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慌:“他已经有了大皇子,还会想要把乖乖和崽崽接回宫里吗?”   当初晓年还想着人家的父母也许有苦衷,将来若是对方来接乖乖和崽崽,他会尊重小虎崽的意愿,如果它们想去亲生父母身边,他会放手的。   但晓年现在知道小虎崽的父亲是刘炘,就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哪怕再有苦衷,皇宫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刘炘如果不能完全摆脱徐太后和她背后的徐家,那他的宝贝去了皇宫该有多危险!   “刘炘尚不知他们是先祖返魂,否则一定会立刻接他们回宫……他如果不想母族是徐家的大皇子继位,总要有其他的继承人才行。”先祖返魂的身份会给他们一争的优势,但却不能保证他们一定能胜出。   晓年闻言,立刻警惕起来:“那千万不要给他知道,谁爱当皇帝当皇帝去,我的乖乖和崽崽只要平安长大就好。”   仿佛看到他的小兔子竖起了耳朵,戒备得都炸了毛,煜亲王安抚道:“我在王府安排的替身没有魂魄之力,刘炘已经想办法看到了,现在必然十分失望,也许会放弃双星。”   晓年听刘煜用“双星”称呼小虎崽,有些不乐意,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斩钉截铁地道:“乖乖和崽崽是小福星。”   刘煜顺从地点头,完全接受了晓年给两个小崽子下的定义。   ——能够把晓年的心牢牢栓了王府里,这双星算福星也算名至实归。   “据京中来报,最近刘炘与徐太后相处得极好,徐家又送了一个女儿入宫,代替前贵妃照顾病弱的大皇子。”   不出刘煜所料,他们离开京城到北境之后,刘炘果然找了机会到煜亲王府,借思念弟弟煜亲王为由,实则是打探亲生儿子的消息。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双星的替身,发现对方长到五岁还没有魂魄之力,刘炘才允许徐家送另一个能够影响后宫的女人进宫,但他肯定加紧了对大皇子的保护。   ——因为刘炘跟瑥亲王一样,已经没有第二个拥有魂魄之力的儿子可用了。   刘炘向来心狠,一旦对方没有利用价值,他就立刻弃如敝履。   再加上双星在徐太后眼里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冀州皇帝犯不着为了没有魂魄之力的弃子让徐太后心生忌惮,发现他已经具备与徐家抗衡的能力,所以在刘煜看来,两个小崽子应该已经安全了。   他将自己的猜测跟晓年说了,也是宽慰对方、让他放心:“我们在北境住上一、两年,等京里的局势再稳定一些,也等他们学会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再回去。然后我们把你家人接到封地,我们再不管京中的事情。”   晓年闻言,心中生出期待:“可以吗?”   刘煜点点头,他原本就不留恋京中的繁华,也不耐烦跟刘炘和徐太后周旋。   他的立阳三郡和立阳军都是厉皇帝亲批特赦的,只要不行造反之事,直到他死都能保护晓年和他的家人,也能庇护两个小崽子。   刘焜虽然做了不少可怕的事情,连临死前的安排都是打算让所有人都不好过,但却阴差阳错让刘煜拥有了可以自保和保护爱人的能力。   厉皇帝肯定没有想到,刘煜得到了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却完全没有争夺帝位的野心,所以在刘炘和徐家明争暗斗的过程中,始终能够明哲保身。   ……   得知自己的小虎崽应当是安全了,晓年就把重心放在教他们说话和认字上面。   不过小家伙恢复人形之后,他就没办法把他们都抱在怀里了,于是就让煜亲王跟自己一起,一人抱一个,坐在案几前教他们“看书”。   这时候已经有那种专门给孩童启蒙的大字帖,有最基础的,也有三百千为内容的,正好可以拿来给小家伙用。   晓年握着崽崽的小手,在纸上画了一撇和一捺,然后教道:“这就是人字,乖乖和崽崽,哥哥和叔叔,都是人。”   只不过他们四个恰恰好在某些方面跟普通人有点不一样罢了。   崽崽点点头,圆圆的小脑袋从上面看特别可爱,晓年笑着再握着他的手写一遍。   坐在刘煜怀里的乖乖看过来,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艳羡,晓年注意到小家伙的动作,立刻伸脖子看他在煜亲王的帮助写的字:“乖乖的字写得真好!再写一个给哥哥看看好不好?”   乖乖听到晓年的表扬和请求,立刻扭了扭屁股,用手肘碰了碰刘煜的胳膊,示意“大家伙”再带他写一个“人”。   刘煜就握着他的手,又写了一串人字,笔力劲挺,颇有肃杀之气。   晓年从旁边看着他们的侧脸,心里是满满的满足感。   两个小宝贝长得其实不像刘炘,据说也不太像沅嫔,由于他们长得比较像其皇祖父,而煜亲王又是当年几个皇子中最肖其父的,所以按蒋长史的说法,两位小公子恢复人形之后,竟然跟煜亲王殿下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大人总是偏疼像自己或像爱人的孩子,当年皇帝是如此,如今晓年也是如此——他原本就疼爱乖乖和崽崽,更不要说看着小时候的“刘煜”。   这两个时辰,四个人总是在一起,但也不都花在识字念书上,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玩耍。   已经确定小家伙能够恢复人形,晓年心里就有底了。   至于什么时候控制先祖返魂,晓年想着,他们反正还要在北境待上一年半载,说不定小家伙也跟他一样,什么时候突然就“开窍”了,学会了也不一定,所以并不强求。   只是既然已经可以恢复人形,那小名也就只能口头上叫一叫了,到底应该有个大名才是。   “之前刘炘为它们取名为刘淼和刘焱。”   “那倒是和刘葵他们不一样了……不过这样也好,别人就不会联想到皇族了。”晓年明白冀州皇帝的用意,但却不打算用他这取的名字。   要不然他们以后长大了,还淼儿、焱儿的叫起来,那不是告诉刘炘,这是他的儿子了吗。   起名字这么重要的事情,晓年一时之间做不了决定,就让煜亲王多多费心。   可惜刘煜的没打算改:“刘乖,刘崽,挺好的,名字不过是个称谓,能知道在叫自己就好。”   都有这么多名字了,还要给他们取多少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王府有三对双生子呢。   晓年&小虎崽:“……”你能再随意一点?   “先叫着乳名,等乖乖和崽崽长大一点,再郑重地取个大名!”简小大夫着重了“郑重”两个字,然后就放刘煜吃饭去了。   ——孩子的另一个监护人不太靠谱,他得自己努力了! 第100章 延年   由于小虎崽忽然恢复人形, 为了安全起见,晓年他们这次返回兴安的速度极快。   葵郡王原本以为皇叔和简小大夫一行到阿尔山行宫,起码要过了冬季才会回郡府,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顿时喜出望外。   但他其实没能立刻看到简小大夫, 是直到几天后才把自己得到的好消息亲自告诉了晓年。   “虽然炮制尚且需要一段时间, 但这一次雪岭药局得的药材,除了事先商量留下的,其它的已经全部被订光了。”   作为怀安三郡的主人, 原本应当是看不上这点成绩的, 但刘葵并非瑥亲王、刘炫, 这还是他继承王位之后做成的第一件事,再加上涉及到葵郡王府和煜亲王府的利益, 自然十分上心。   晓年闻言,自然也感到非常高兴:“这样一来, 明天开春就能开始接下来的安排了。”   趁着这个冬天,他们要继续收录药师和采药的山民, 安排统一的授业。   由药师传授山民基本的医理和炮制技巧, 同时带领众人研究在雪岭山麓种植药材的适合品种和种植方法, 以便来年可以立刻安排人进山, 以及开展后续的工作。   今年入冬前的第一次行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得到这样的收益,不仅给了晓年和葵郡王莫大的信心, 也让药局的人生出无限希望——毕竟这以后将会是他们赖以谋生的地方。   这份成功也预示着瑥亲王庶子刘炫及苗氏谋逆一事对怀安三郡的影响在渐渐消失,北境百姓新的生活开始了。   “简小大夫和简大夫有没有考虑,在兴安开一个医馆?”刘葵笑着问道。   晓年听到对方的问题,愣怔了一下:“医馆?”   “其实,雪岭北麓的牛家和东麓的汤家随苗家覆灭之后,不仅这两处的大医馆被查抄,实则兴安亦有其名下医馆被查封,如今整个怀安三郡虽不至于百废待兴,但确实还在恢复生机……”   刘葵看向晓年,目光诚恳真切:“那日我亦与皇叔问过,他希望能在此地多待些时日,简小大夫您自然也会留在北境,既然如此,何不再行些悬壶济世之事。”   简小大夫建议刘葵整顿兴安雪岭一带的药材行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刘葵本就受了简家两位大夫的救命之恩,对晓年和简晓意有说不出的信赖之感。   过去刘炫有妻族汤氏,于兴安的医馆不说大部分是他名下,起码也有十之二、三。   刘葵心中最厉害的大夫,是救他性命的大夫,自然希望简晓年兄弟能够在兴安落脚。   至于他的皇叔煜亲王要留在北境一事,放在旁人身上恐怕会多想其中深意,以为煜亲王是想干涉北境事务。   但经过之前的种种,刘葵对这位皇叔自认有些了解。   ——若对方心有此意,早就可以在北境出事之前就做些安排,何必等到现在,还要特意跟他“开诚布公”?   煜亲王除了在发现苗氏罪行之后默默调查、后来又辛苦捉拿叛党之外,到了北境基本就是到各处游山玩水,根本没有一点参与怀安事务的意思。   如今他甚至主动跟刘葵道自己要留在北境,大有可能也是因为还未欣赏完北国的风光罢了。   刘葵想到这里,继续劝晓年道:“我们有产自雪岭的药材,简家有医术高超的大夫,煜亲王与我亦会尽全力支持您,开设医馆的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对于刚刚继承王位的刘葵来说,煜亲王府不是掣肘,而是助力,相比于远在天边的皇帝陛下,他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煜亲王,也更信赖救自己于危难的简家兄弟。   如果不能够让他们永远在北境,那留些产业,也能让他们更加留心怀安三郡。   说实话,这些时日因为小虎崽恢复人形的事情,晓年已将雪岭药局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   好在他们事先已做好各种安排,入冬后采集队不会进山作业,他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小虎崽身上,没有后顾之忧。   但被刘葵这么一提醒,晓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北境之后,不仅可以跟刘煜一起带着小虎崽到处见识、开拓眼界,他还可以做自己想做并能做的事情。   在兴安开设属于自己的医馆,这听起来非常有吸引力。   作为一个大夫,若说没有一点想传承自己医术的心都没有,那绝对不可能。   更何况晓年曾许下将芳疗和传统医学相结合的愿望,如果有自己的医馆,就可以有份凭仗,让梦想不再虚无缥缈。   而且堂兄简晓意做的研究,落到实处是要给人治病的,光治好葵郡王这个病人还远远不够,他日有自己的医馆,再遇到这等“疑难杂症”,就可以让堂兄研以致用,造福病人。   正如刘葵所说,晓年虽然年纪“轻”,但他现在拥有的条件和资源,却是惊人的。   虽然祖父是太医,于太医院任职多年,但对于晓年来说,京城是个遍地权贵的地方,还有御座上那位盯着、看着,反而没有在兴安来得自由。   煜亲王和北境的主人葵郡王,一个是与他心意相通的爱人,一个是受他救命之恩、满心崇拜和信赖他的病人……有两个王府的势力作为支持,晓年基本可以在北境横着走。   再者,他们现在有雪岭药局,虽然才刚刚开始经营,但看这大好的开局,想来未来可期,开医馆若是能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还有自家可用的药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至于大夫,反而是晓年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葵郡王可能并不知道,晓年和晓意这对堂兄弟,与宁安本家的关系都谈不上亲近,在兴安人生地不熟,想要找来医术高超的大夫坐馆,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   晓年没有当面答复葵郡王,他回到都督府,一边陪伴小虎崽玩耍,一边跟刘煜商量这件事情。   “当初简家二房希望能借我跟王府牵上线,我没有答应,如今若要开个医馆,光靠我和堂兄恐怕还成不了气候,但去找本家,不知对方会不会搭理我。”   虽然背后有势力,还有好的药材,但医馆的核心还是看病的大夫,没有好的大夫坐馆,就谈不上是真正的医馆,最多只能算是个大药铺。   本家长房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对晓年及简晓意那是绝对不待见的,原本还很热情的二房,被他“婉拒”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之前那般和气。   刘煜却觉得晓年不用担心此事:“你若找简家二房,对方当求之不得。”   晓年把在他腿上扭打的小虎崽抱到旁边,让它们能有更宽敞的地方“发挥”,然后疑惑地问煜亲王:“何以见得?”   “当初汤、牛诸家把持雪岭的药材生意,简家远在宁安,虽于当地有些名望,但在雪岭还是无权无势,连通过汤家经手雪岭的药材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打开京城一带的销路,所以才有求于祖父和你……如今汤牛既倒,雪岭药局初设,外人自然以为雪岭已被我煜亲王府和葵郡王府所控,若简家二房依然对药材生意感兴趣,找你还是最佳。”   晓年闻言立刻明白了刘煜这番话的意思。   对于简家来说,当初找他是为了通过煜亲王府在冀州东南和京城的势力来打开局面,如今晓年这点“价值”还在,甚至又多了一条药材来源的线,对他们来说当然更具吸引力了。   “再过两月就是年节,若简家二房有心,自会遣人过来送上年礼,到时候你再露些想要开设医馆的意思,他们知你需要大夫,就会主动出人出力了。”   刘煜对晓年的事情一向事无巨细,什么都会考虑周全,所以连可能出现的问题也分析个清楚:“只不过,完全依靠简家来寻大夫,时间一久这医馆难免被其渗入,你既要有自己的医馆,就得掌控全局,寻大夫之事得再想备选之计。”   晓年点点头:“你说的对,如果全部用简家的大夫,或者用他们相熟的大夫,将来医馆虽然还姓简,但却可能不是我这个简,不过是简济堂在兴安又开了一个分馆。”   医馆的核心是大夫,若他的馆里都是简家本家的人,那这简晓年之馆,就名不副实了。   他明白万事开头难的道理,更清楚若是这么容易就能开一个医馆,那祖父和叔父早就在京城里开了——这也是一件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   ……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晓年终于做了决定——他要在兴安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   “新的医馆取名为延年堂,如今先做筹备,希望明年开春能够建馆。”   简晓意听了晓年的计划,感到十分高兴:“延年堂,益寿延年,好寓意!”   “之后需要大夫坐馆,还请堂兄祝我一臂之力。”   由于祖父和叔父远在京城,不可能再举家迁往兴安,现在晓年身边最信赖、医术最高的大夫就是简晓意。   他们惺惺相惜,互引为知己,有什么关于医术上面的事情,都是无话不谈,晓年开设医馆,从未想过要将简晓意排除在外。   事实上,在晓年的计划中,他的这个医馆和旁的医馆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有简晓意这位“外科”大夫,和他自己的芳香疗法。   简晓意听闻晓年要让他一同参与,立刻同意道:“这是自然!可若只有你我,恐怕有些单薄,你打算如何请来名医坐镇馆中?”   简晓意自己也不到而立之年,还算不上是名医,虽然在他看来晓年已经足够年少有为,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就算在他眼里再好,在外人眼里恐怕也谈不上名医品格。   这医馆有两个大夫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厉害、在病者面前更有说服力的大夫才行。   “简家擅小方脉,亦有伤寒、针灸等科的大夫,我打算过段时间就与本家联系,看是否有简家人愿意到兴安来。”   简晓意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担心本家借此拿捏晓年,于是提醒他了几句。   晓年明白堂兄的好意,也把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透露给他:   “我打算做一次狐假虎威的事。” 第101章 名医   “我打算做一次狐假虎威的事。”   简晓意看向似乎胸有成竹的晓年, 疑惑道:“如何狐假虎威?”   晓年回答:“自然是借两个王府的名头,登门去请名医。”   这是晓年和刘煜讨论之后的结果,他也跟葵郡王打了商量,对方就是提出希望他能在兴安开设医馆的人, 立刻表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这样一来, 在外人看来, 煜亲王府和葵郡王府,就又近了些……他们不会想这医馆是简晓年的,只会认为延年堂跟雪岭药局一样, 是煜亲王和葵郡王联合之下的产物。   晓年对此是表示担忧的, 毕竟冀州皇帝多疑, 虽然把刘煜遣到北境来稳定局势,但显然不会愿意看到刘煜和刘葵这对叔侄走得过近。   但煜亲王却为他解了这份担忧:“就算我与刘葵表面上形同陌路, 甚至制造不和的假象,刘炘也不会完全相信,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 这样, 北境也能尽快安稳下来。”   如果来平乱的煜亲王和北境之主葵郡王生有龃龉, 甚至展开明争暗夺, 那在经历了动乱之后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怀安三郡,恐怕还会生出波澜。   对于刘煜和刘葵来说,北境安稳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冀州皇帝接下来会做些什么破坏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 谁也预见不了,只能见招拆招了。   既然已经决定联手,那一起让晓年借势,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最后能不能请来这些名医,还得看晓年自己的表现。   兴安城中因谋逆案而被查封的医馆有好几处,在这些医馆坐馆的大夫并非都是本地人,因害怕受到牵连,有一部分在郡王获封之后已经返乡,再想找到并请回来,恐怕有些困难。   所以晓年要登门拜访的名医,都是祖籍在兴安或周边郡县的老大夫。   他们中大部分人皆非医药世家出身,或者只是旁系,如今失去了有雄厚背景的医馆的庇护,又因曾在叛贼医馆中坐馆,虽有一身高超医术,却暂时无法另谋他处,就跟雪岭山麓的药师一样,只能忐忑度日。   简晓年乃是煜亲王的随行大夫,又有葵郡王的荐信,在这些老大夫眼里,自然跟其他人不一样。   刘炫和苗家再权势滔天,到最后也输在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但葵郡王就不同了,他是陛下亲封的北境之主,有他的荐信,就等于有了一层“官方保障”。   只是唯一让人有所顾虑的是,这医馆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大夫开设的,听起来资历未免有些不够。   但也正因为晓年年轻,不怕厚脸皮,以他的年纪,多次登门拜访,哪怕一时被拒,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要找好的大夫来自己的延年堂坐诊,自然需要拿出“三顾茅庐”的决心和毅力。   其实,如果本家愿意与晓年“再续前缘”,等宁安的大夫来了延年堂,情况就很不一样。   但如果等年节之后简家来人,再通过简家在宁安的声誉来吸引那些名医的话,到底会让晓年在本家面前落了一程,以后也难免受此掣肘。   晓年要在简家投来橄榄枝之前,就让他们看到,他的延年堂不需要靠简家雪中送炭,只要他们锦上添花就好。   如此一来,晓年立刻就变得忙碌起来,虽然他坚持每天要陪恢复人形的小虎崽读书识字,但白日能够空出的时间,还是越来越少。   煜亲王见自己的小大夫忙得不能有片刻休息时间,心疼不已,面上虽没有阻止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私下却拿出更多的时间来替他分担。   是以晓年一连数日在外奔波,回到都督府就能看到煜亲王陪着乖乖和崽崽在案前识字。   ……   这天简小大夫像往常一样,还未走进房间,就听到屋里传来自己熟悉的声音。   待他跨入房中,原本认认真真的一大两小就立刻看了过来。   这时候小家伙恢复了人形,他们和煜亲王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在刘煜身边看上去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晓年禁不住微笑起来,顿时把三只迷得七晕八素,恨不得立刻起身、要往他身边凑才好。   不过跟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他们又立刻变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起来。   煜亲王:孤花了这么多功夫陪小崽子,还没听到他的小大夫表扬呢,不能动!   小虎崽:宝宝用这么长时间陪大家伙,还没有听到他们哥哥表扬呢,不能动!   晓年还不知道刘煜和小虎崽正暗中较劲儿,他走近了一看,发现刘煜正在教他们念《说文解字》上的注音。   在九州,由于没有拼音字母,所以孩童要识字,一开始是用其它汉字来注音的。   比如 “材,才声”,意思是说“材”这个字要读成“才”。有说文解字的书籍把这种方法说成“某,音某”,例如“拾,音十”。   这种方法虽然简单易懂,但也有自己的局限性,因为有时候会出现某个汉字没有同音字的情况,比如“丢”字;或者有时候这个字虽然有直音,但那些用来注音的汉字却比被注音的字更难懂、更难读,委实不方便。   后来又有了用同音不同调的字来注音,例如“刀”字,注“到平声”,“刀”是平声字,“到”是去声字,单用“到”来对“刀”字注音不准确, “到”字的声调改作平声,也就是“刀”。   晓年不知道为何自己那位穿越前辈没有“发明”拼音,但他自己也不好“平地生高楼”,自己创出一套系统来,所以只能先按照九州的方法教小虎崽认字。   在这一点上,煜亲王这位“原住民”用起这个方法来显然更加得心应手。   “出,两山垒之,如草木益滋出达之形,人之初的初字,既音同此字。”   刘煜一边写字,一边出言解释,并在“出”字的旁边又写了一句“人之初”,如此既教了他们新字,又把曾经教小虎崽念过的东西带了出来,进行融会贯通。   晓年闻言,内心感到十分佩服——论教孩子,他有耐心,刘煜却有方法。   他甚至觉得,若是让自己来教,也不会比这教得更好了。   乖乖和崽崽虽然才五岁,但十分聪慧,学起东西来又快又好,让晓年这个六岁开窍的“天才”忍不住惊叹:不愧是生有神武的先祖返魂!   他们的小手握着笔,有模有样地跟着刘煜在纸上写了字,虽然还不算方正有力,但至少能看出其形。   晓年目睹这一幕,心中生出“自家小宝宝最好看、最可爱、最聪明”的自豪感,这让简小大夫一度非常膨胀。   事实上,正是因为他与刘煜一个好鼓励,一个很严厉,这样一柔一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非常默契,于是更加加快了乖乖和崽崽成长的步伐。   之前给小家伙念的《三字经》没有白费功夫,小家伙现在虽然不能写出其中的字,但却能跟着晓年摇头晃脑地背上一大段,每次背完都有哥哥的摸头或者亲额头的奖励,所以干劲儿十足。   不过哥哥最近很忙,大多时候都是“大家伙”在陪他们识字,小家伙虽然没那么高兴,可只要想想自己表现得好,等哥哥回来还是可以一起要亲亲抱抱,所以也就勉强接受了。   但煜亲王这边却对此有些意见。   他觉得男孩子不能娇生惯养,于是多次跟他的小大夫商量,说道:如果小崽子学得快,他们言语上鼓励就好,而行动上应当有为人父母的庄重矜持,不可以让小孩子因溺爱而生出骄躁之心……尤其是亲亲抱抱什么什么的,必须坚决摒弃!   可惜晓年无论是在华国,还是在九州跟着祖父,受到的教育都是“鼓励式”教育,福利院的义工阿姨对孩子很温柔,祖父简遵友对晓年更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自认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晓年觉得自己没有长歪,那小虎崽在同样的关爱中长大,应当也不会歪到哪里去,所以没有理会煜亲王的反对。   只不过该讲原则的时候,晓年还是非常注重规矩的,没有让小家伙有变成纨绔的机会。   “咯咯,乖乖写的字!”小家伙终于写完了,立刻拿着一个时辰的成果给晓年看。   崽崽也举着自己的字,跟乖乖并排站着,一脸严肃地求表扬。   晓年忍住笑意,非常郑重地拿过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看了一遍之后才道:“嗯,写的不错。”然后就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他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煜亲王则面无表情但目光灼灼地站在后面,这时候晓年抬头望他,对他道了一句:“殿下也教得好,辛苦了。”   晓年带着小家伙在屋子里去洗手,准备用膳,硬要跟他们挤在一起洗手的刘煜问起晓年今日的进展。   “今日又去见了胡大夫和余大夫,他们不像上次那般闭门不见,不过也没有立刻答应要来延年堂坐馆,我想过些时日再登门拜访,再接再厉。”   其实以煜亲王的权势,威逼利诱两位老大夫,让他们答应到延年堂,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若真用这种方法行事,难免让人生出怨恨,这就违背了晓年开设医馆的初衷,所以哪怕看着他再辛苦,刘煜也没有用此下策。   眼见晓年身上虽然透着疲惫,但他目光中充满了朝气,某人看得心痒痒的。   他默默把自己刚抹了澡豆的手伸过去,一副“反正孤都伸过来了你看着办”的模样。   晓年才刚刚帮小家伙抹了澡豆、洗了手,发现煜亲王在旁边“凑热闹”,一时之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却到底不忍拒绝他。   他轻轻握住对方,就好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耐心地帮他洗了手。   “好了,可以让拂冬姐姐摆饭了,”晓年完成了任务,笑着道:“你们下午也要乖乖的,哥哥回来给你们带庆丰楼的糕点吃。”   显然是把煜亲王也算在了要“乖乖的”的行列之中。   小家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抱着晓年的腿,争先恐后地表态,表示自己一定会很乖。   晓年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喃喃道:“今年我们要在兴安过年了,不知道这边过年,会是如何。” 第102章 年礼   到了年节之前, 有几位老大夫受晓年多次诚心拜访所感,终于答应在延年堂坐馆。   这时候整个北境已经进入置办年货的时候,晓年突然就闲了下来。   早上陪恢复人形的乖乖和崽崽看书识字,用了午膳再小憩之后, 接着跟小虎崽玩耍。   因着晓年前段时间忙碌, 总是见不到人, 小家伙们现在干什么都要黏着他,缠人得紧。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用虎形是最好撒娇的,只要小声叫上几下, 哥哥就会过来抱它们了。   他们今日的活动, 就是一起围着拂冬, 看她跟嬷嬷一起剪窗花。   由于不知道乖乖和崽崽什么时候会恢复人形,所以他们随身的行李里带了些孩子的衣衫, 这段时间正好拿来给小家伙穿,他们一天只有早上恢复两个时辰, 所以不怎么费衣服。   拂冬闲暇时候只偶尔为小虎崽缝制些带帽的小衫,这会儿给它们过年穿的新衣已经制好, 拂冬就按照北境的习俗, 跟着朱嬷嬷一起剪起了窗花, 准备把都督府的院子装扮一下, 热热闹闹过年。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煜亲王府里也贴窗花,只是那时候在自己府里,无论是在外置办还是自己人准备, 都很快能弄好,所以等晓年和小虎崽意识到过年了,是因为窗花已经贴上了窗和门,根本来不及看到过程。   现在他们出门在外,身边只有拂冬一个侍女和两个嬷嬷,自然不会准备得那么快,所以晓年和小虎崽有幸能看到她们巧手施为。   据煜亲王所说,晚枫院里守着前后院门的朱嬷嬷曾经是暗卫营的高手,如今年纪大了,退了下来,被派到简小大夫的院子,也有些颐养天年的意思。   后来晓年搬到了主院,她自然也跟着去了主院,并遂他一路北上,到怀安三郡寻自家殿下。   现在他们在北境的日子总算是安稳下来,老嬷嬷一脸慈祥地带着拂冬准备年货,自然少不了剪窗花这一环节。   晓年看着一张张精巧绝伦的窗花出自她们之手,不禁惊叹不已。   这些窗花造型优美,刻画细致,让人见之心喜。而且内容非常丰富,最多的是花卉、动物和一些喜庆吉祥的纹样,透着年节喜庆的味道。   小虎崽原本坐在他腿上,瞪着圆眼睛看着拂冬和朱嬷嬷手上的动作,后来忍不住凑过去,想动剪刀,立马被哥哥捉了回来。   晓年示警性地拍了拍它们的小屁股,言道小孩子不可以碰太尖锐的东西。   他把小虎崽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拿起两张窗花,跟小家伙介绍道:“这张上面有谷仓和耕牛,叫五谷丰登,乖乖和崽崽还记得牛吗?就是那种头上长角、哞哞叫的大家伙……这张是年年有余,看,上面有两条鱼,取的是鱼的谐音。”   小虎崽坐在晓年的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窗花看,想要伸爪爪去碰,但感觉到哥哥拿起来都显得很小心,就有点不敢摸了。   朱嬷嬷见状,就跟简小大夫道:“窗花没这么脆弱,即便碰坏了,咱们再剪就是,您放心玩。”   晓年闻言,就把窗花递到小虎崽面前:“宝贝摸一摸,看看这纸有多薄。”   小家伙得了哥哥的准许,才伸出自己的小爪爪,在上面磨蹭了两下,发现窗花还好好的,高兴得扭头去看晓年。   拂冬见小公子在简小大夫面前乖得像两只小猫,不禁心中暗笑不已。   她把嬷嬷和自己剪好的窗花摆了一排,放在了简小大夫和小公子的面前,果然引得他们看过来。   等煜亲王在书房里处理了公务进了屋,就看到他的小大夫和小崽子趴在抱厦的罗汉榻上,看着琳琅满目的窗花笑得眉眼弯弯。   “宝贝,我们贴春联和窗花去。”晓年见高大好使的煜亲王殿下回来了,马上坐起身来摸摸小家伙的背,然后冲着即将当“苦力”的刘煜笑。   刘煜自在阿尔山行宫得了床_笫上的乐趣,就再难克制自己。   但因为有小崽子,五日里能得一日欢愉就很好了,虽然偶尔可趁小虎崽午睡的时候拉着小大夫得些安慰,但依旧是食髓知味、欲_求不满,这会儿看他的小大夫笑得明媚,不免心动。   晓年看他瞬间变得幽深的眼神,哪里不知道煜亲王动了什么念头,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画面,顿时红了脸。   某人手忙脚乱地准备穿鞋,却不想煜亲王腿长,三步、两步就走到了罗汉榻旁边,还蹲下身子给他穿上了鞋,顺便把玩了一下他的脚踝。   小虎崽见“大家伙”给哥哥穿鞋,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哥哥常说,大人都是自己穿戴的,但他们这样我给你穿衣服、你给我穿鞋的事情常有,根本不是新鲜事~嗷呜~   但晓年却明显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被煜亲王伺候了一回儿,脸红到耳根,他抱起懵懂的小虎崽就往外间走去。   走到门口,他扭头瞪着刘煜,仿佛在表达“怎么还不跟上来”。   煜亲王被他这一眼蹬得心猿意马,但不敢继续放肆,生怕他的小大夫因此炸了毛、晚上不许自己上榻了,于是老老实实把铺得到处都是的窗花收一收,跟着晓年他们出去了。   若是拂冬能看到这场景,估计又要感叹:大的、小的在简小大夫面前都挺老实的。   都督府没有王府和行宫大,在煜亲王的帮助下,晓年和小虎崽很快就把拂冬和朱嬷嬷剪的窗花贴到了各处。   其实也就是晓年手一指、小虎崽小爪爪一指,煜亲王就任劳任怨地贴好,效率极高。   有了窗花点缀,年味一下子就出来了,晓年抱着小虎崽站在院子里看门窗和廊柱,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候,高随走了进来,跟晓年禀报道:“京中和宁安都回了礼,是前后脚到的。”   晓年闻言,点点头:“走,咱们现在就看看去。”   虽然要等本家表态,但晓年作为晚辈,不可能让长辈先送年礼,所以他给京中准备好东西之后,也顺带让蒋长史帮忙准备了一份挑不出毛病的,晚一步送去了宁安。   两边也是巧,回礼竟然是一起到的。   果然不出煜亲王所料,简家不仅立刻给都督府回了礼,而且准备得相当丰厚,随礼中还附上了一长一短两封信,对方在长信中主动谈及了延年堂的事情。   “这封是伯爷爷执笔的,这封是叔爷爷写给我的。”晓年一手握一封,拿给煜亲王看。   简遵执的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只是关心了一下晓年的近况,虽也提到延年堂,但并没有详细去说,只让他注意身体,凡事多跟晓年的祖父写信商量。   而简遵维的信,则既问询了晓年的近况,又提到了雪岭药局和延年堂。   对方没有兜圈子,态度热情,直截了当,用了大半篇幅详述此事。   原来,简家也想办法订了一批雪岭药局的药材,只是他们担心药材卖如此公道的价格,会有人哄抢,以后简家抢不赢,再没办法得到。   同时他们也想跟晓年打听,煜亲王府和葵郡王府是不是要完全控制雪岭的药材生意。   他们得了确切的消息,也好安排以后的事   “简遵维是聪明人,知道这时候再跟你顾左右而言他,事情可能就耽搁了,”   刘煜看过那封长信之后,分析道:“他们应当打听过你筹备医馆的进展,知道你已经找到了三位老大夫愿意坐馆,而且还有想请的人,在继续拜访。”   简家本家知道晓年准备开设医馆,首先想到的必然是煜亲王。   外人不知道雪岭药局有晓年的份例,只当有三成受益都在煜亲王手上,可见煜亲王在北境也不想“空手而归”,这时候葵郡王的态度,就值得推敲了。   在雪岭药局的事情中,他似乎已经做出了退让,这点并不奇怪。   但现在煜亲王身边的大夫要在兴安开设医馆,也就是发出了一个煜亲王府会继续渗入怀安三郡的信号,那作为北境的主人,葵郡王是否还会继续退让呢?   一开始那些老大夫没有答应晓年的请求,甚至有些干脆称病不见,其实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直到他们把葵郡王府的荐信拿到手上,又听说郡王府专门派遣了属官陪简小大夫四处选址,这才确定在这件事上,葵郡王的态度是表示支持的。   “刘葵虽是瑥亲王的嫡长孙,也是陛下亲封的郡王,但北境世家的实力不可小觑,哪怕苗家、汤家这样的家族倒了,还是有不少庞然大物在暗中观察,正伺机而动,刘葵这般张扬行事,可以借我煜亲王府的势,就目前看来,是最保险的一条路。”   尤其是刘葵的子嗣不可能再有先祖返魂的情况下,他百年之后刘葵的后代必然要换个地方“住”,那与实力强悍的煜亲王府保持好的关系,说不准不仅是权宜之计,也是长远之计。   无论是一时的委曲求全也好,长久的心甘情愿也罢,总之葵郡王欲与煜亲王府打好关系这个结论,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这些老大夫才愿意到简晓年的医馆坐馆,寻求庇护,一展长才,免得一身高超医术无处施为。   “论小方脉,还是简家本家的大夫厉害,这次伯爷爷推荐来兴安的,是我的一位堂叔和一位堂兄。”   晓年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只要医馆能够找到常见几科的大夫,就可以开张了。   ……   心中的悬石落地,晓年带着小虎崽开始指示煜亲王挂灯笼。   也也幸亏煜亲王生得高大,无论是廊子还是树上,都完全难不倒。   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小虎崽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冻梨,还看着哥哥他们包饺子。   晓年原本不是北方人,但来了九州以后生长在冀州,也学了些北方的技能。   他看着有生之年第一次揉面团的刘煜笑道:“今天大伙吃了殿下包的饺子,明年要财源滚滚来了。”   蒋智和郑荣是“公务员”,收入比较固定,照理说不敢“财源滚滚”,不过他们是煜亲王的属官,还是可以靠着王爷“发家致富”的。   蒋长史闻言,瞥了一眼揉面团的殿下,附和道:“承简大夫吉言,托殿下鸿福。”   ——自家殿下把简小大夫的话当圣旨,就算不可能也得变成可能……所以,这波稳了! 第103章 开馆   北境的年三十, 是要守岁的。   小虎崽极少在亥时之后还没有睡觉,但此刻竟然一点也不困。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它们跟晓年一起坐在榻上,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小家伙跟一般小虎崽不一样,不会随便把东西往嘴里放, 但晓年还是没给它们小铜钱当压岁钱, 而是一人给了一个大金元宝。   他找蒋长史要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笔筒, 罩在元宝上,在平坦的案几上推来推去,让小虎崽猜哪个笔筒里没有金元宝。   以小虎崽的智力水平, 玩这个游戏简直不要太简单, 但它们还是玩得很高兴, 可以说非常捧哥哥的场,看着虽是晓年在逗小虎崽玩, 却大有“宝宝宠你”的意思。   煜亲王在旁边看着,发现小虎崽只要猜对了, 就有他的小大夫摸头奖励,还没来得及嘲笑小崽子谄媚得无下限, 就有些眼热。   晓年见刘煜看着他们玩, 目露羡慕(雾), 于是邀请他一起参与这个打发时间的活动。   深觉这游戏十分幼稚的煜亲王根本没有半点犹豫, 立刻就……加入了。   小虎崽:“……”他们跟哥哥玩游戏正高兴呢,“大家伙”这个大人竟然也来凑热闹!嗷呜~   在兴安,守岁的时候要吃饺子,还要供一盆饭, 在年前就烧好,叫作“隔年饭”,是年年有余的意思。这盆隔年饭要用大米和小米混合起来煮,因为有黄有白,也被叫作“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金银饭”。   除此之外还会备点糕点和瓜果,讨个吉利的口彩,比如柿饼和长生果,寓意家人会事事顺心、长命百岁。   子时大家一起吃过了饺子,又吃了些糕点,吃饱玩好的小家伙终于用完了精神,开始打瞌睡,它们窝在晓年怀里,眯着眼睛,一副昏昏入睡的小模样。   晓年轻轻地抚摸它们,道:“宝贝,睡吧。”   听着哥哥温柔的声音,小虎崽渐渐进入梦乡。晓年把它们抱到卧房的床榻上,看它们睡得沉了才走出来。   其实,从年前一直“忙”着,是因为晓年不想自己有时间去想京城的事。   现在小虎崽睡着了,没有虎在他旁边各种撒泼打滚求关注,晓年一下就陷入了乡愁。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祖父,在外面过年……说不想他们,怎么可能?   晓年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刘煜其实早就察觉到他掩盖在微笑之下的情绪。   于是等晓年回到外间,就发现大白虎半个身子扒在罗汉榻上,大大的毛爪子把案几上倒扣的笔筒往前推了推,主动陪玩的意思非常明显。   晓年看到大喵的时候已经心花怒放,看到它的动作更是不禁莞尔。   意识到刘煜在用他可能喜欢的方式安慰着自己,他一时凝噎,几步跑过去,抱住大白虎的脖子就是一阵蹭。   心肝美人投怀送抱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大白虎立刻用毛爪子把自己的小大夫搂住,身后那根又粗又长的尾巴也缠到了他的身上,要不是怕给压着了,连腿都想压上去。   “有你们在,真好。”晓年放心地躺在白虎的怀里,摸着它颈部的绒毛,喃喃自语道。   ——虽然不能跟祖父他们一起守岁,但他还是有家人陪在身边的……未来,他们还有两年、三年、十年、二十年都一起过,谁也不会孤单。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附和,但大喵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就像小虎崽抱着玉兔和琉璃兔的时候一样,他也抱住了自己的宝贝,谁来都不撒爪子。   ……   北境这一个年节,是葵郡王继承王位、成为北境新主人的第一个年节,百姓经历了之前的风波动乱,生活已经渐渐安稳,终于过了一个好年。   初五之后就已经有铺子开了张,十五之后整个兴安城恢复了平日的热闹。而晓年的医馆,也在紧锣密鼓地加紧筹备中。   宁安简家到底是有声望的,待简家的大夫来到兴安,晓年再登门拜访的两位大夫也很快答应了到延年堂坐馆。至此,延年堂有了擅大方脉、小方脉、伤寒、妇人、针灸和正骨的大夫,已经足以设馆治病救人。   延年堂的址是早就选好的,内部也已经完全翻修和整理,雪岭药局新运来的药材和他们从别处得到的药材进了仓库和药柜,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晓年请蒋长史帮忙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在这一天,延年堂开张大吉,正式进入兴安城百姓的视线。   医馆的牌匾是煜亲王亲自执笔,门前廊柱上亦有葵郡王“春满杏林,福临济世”的题字,可以说延年堂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兴安城所有人的注意。   因为开张的第一日,延年堂的大夫将全部在医馆中义诊,所以不少平民百姓前来观望,把一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   小虎崽在家里等哥哥回来,但一直等到晚膳后都没见到人,只能并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满脸忧郁地仰望天空。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家伙竖起耳朵,站了起来,然后撒开小肥腿就往台阶下面跑,果然在哥哥出现在月门的时候跑到了他跟前。   煜亲王是跟他一起进院子的,见小虎崽扒在晓年的腿上要他抱,于是弯下腰,一手一个捞起来,搂在了自己怀里。   晓年见状,伸手摸了摸它们的小脑袋,却没有立刻把它们接过来——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宝贝今天乖不乖?吃饱了吗?”晓年继续摸了摸它们的小肚子,觉得不是很鼓,不过他算了算时辰,其实也不早了,想它们吃得再饱也该消化了。   小虎崽原本还有些不乐意,但很敏锐地听出了哥哥话语中的疲惫。   乖乖抱住晓年的手蹭了蹭,发出一点细微的嗷呜声,算作回答他的问题。   为了避免张扬,刘煜并没有到延年馆去接他,但晓年回来时煜亲王已经等在了门口。   “今日盛况非常,延年堂前后接待了近百名病人,”晓年跟他说起医馆的情况:“我看堂叔和堂兄他们也累得很。”   晓年寻来五位大夫,算上简家本家来的两位,他自己和简晓意,今日延年堂义诊的大夫有九位。   但其中有四位年纪都不轻了,晓年怕老大夫撑全程太辛苦,所以让几位老大夫两两分组,一组安排在上午,一组安排在午后看诊,他自己则是待了整整一天。   虽然在京城参加过几次义诊,但像这般强度的还是第一次,饶是晓年也觉得有些吃力。   身体虽然疲惫,但晓年还是很高兴延年堂第一天面对世人就如此受欢迎。   虽然以后他还会有第二间、第三间甚至遍布整个冀州的延年堂,但这费尽心血的第一间,总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等医馆的情况顺了,我会带着苍术和决明到医馆的芳疗房坐诊。”   如今延年堂才刚刚开张,虽然因为两位王爷有了知名度,但还没有获得真正的声誉和口碑,这时候提出冀州百姓没有听过的治疗方法,时机还不算成熟。   有义诊的美名在前,起到了一个很好的宣传作用。   再加上晓年求得的老大夫都是在兴安城首屈一指的名医,若不是因为受苗氏、汤氏所累,早就被抢走了,哪里还轮得到晓年去请,这些老大夫原本就有不少病人,也足够吸引更多的病人。   是以延年堂很快就成为城内最受欢迎的医馆之一,每天慕名前来的病患络绎不绝。   由于雪岭的冬季比较长,药局在开春之后并没有立刻组织采集队进山,而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开始在之前寻得的合适地方种植药材,顺利开始新的尝试。   经过了长达几个月的训练,药局里的山民已经具备了不少关于药材炮制和种植方面的知识和技能,所以这次尝试后来也取得了极好的成绩。   又过了两个月,雪岭终于进入春天,增员不少的采集队进山之后又一次带回了巨大的收益。   而晓年也开始在延年堂给一些对症的病人用芳疗的法子。   照理说新鲜事物总是让人觉得害怕,但当他们听说这法子就是治疗煜亲王魇症的法子,顿时有了兴趣和信心,连医馆的老大夫也时不时问问芳疗房的情况。   煜亲王就像一块活招牌,让事实摆在众人的面前,都不用晓年“自吹自擂”,就已经有人把芳疗传得神乎其神。   晓年甚至很是费了一阵功夫,才让人们明白这种方法其实是一种辅助治疗的手段,不能完全代替传统的治疗。   春末夏初,晓年的芳疗房终于有了一批病人,由于效果非常好,一传十、十传百,不断吸引了更多人来尝试。   苍术和决明成长得极快,虽还不能独当一面,但已经是非常好的助手。   晓年想:如果这样锻炼下去,不出一年他们就可以独立给病人做芳香治疗了……   然而,就在这时,远方却传来了一个消息,打乱了晓年这个循序渐进的计划。   “少海有新的鲛人皇诞生了,”刘煜拿着从自己封地立阳送来的密信对晓年道:“接下来,朝廷恐怕会有动作。” 第104章 懿旨   “鲛人皇, 就是可以到岸上生活的鲛人皇族?”   晓年闻言,一时没有想清楚海中诞生了新的鲛人皇,为何会引得冀州朝廷动作。   “鲛人数量虽少,但个体十分强悍, 海中的妖魔, 他们是不惧的, 但鲛人亦有天敌。”   原来,雌性鲛人生了幼崽之后,由于幼崽的鳃系没有发育完全, 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到海面上去换气, 极容易被少海上方的妖魔攻击。   鲛人皇的力量就如同冀州皇族的神武, 可以克制妖魔,保护族人的幼崽, 所以拥有鲛人皇的鲛人族通常会变得强大起来,直到控制整片海域。   而原本拥有鲛人皇的鲛人族因为其领主的老去或者死去, 渐渐没落,然后被新的族群取代, 甚至被驱逐。   由于少海不像黄海那般只有一面濒临大陆, 而是被陆地环绕的, 可以说这片海域是少数鲛人与陆地上的人类拥有密切交集的地方。   双方在历史上虽然偶有摩擦, 但大多时候少海的鲛人族和冀州、青州两国人的关系还算融洽和睦,至少大多时候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既然有新的鲛人皇诞生,在不知道对方底细脾性的情况下,就意味着海上的局势尚不明。   万一这位鲛人皇生性暴虐, 不是没有可能出现冀州历史上曾经出现的禁海事件。   “如果新的鲛人皇好武,不喜人,令鲛人族攻击海上的渔船和商船,就会出现禁海期。”   在水中,人类对上鲛人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如果被对方视作攻击的目标,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所谓的禁海期,就是除鲛人族孕育下一代的时候,不允许渔船和商船出海。   只有在鲛人族每年孕育后代的几个月中,由于幼崽的珍贵,鲛人族尤其是那种没有鲛人皇的种族,会倾尽阖族之力保护它们。   这时候鲛人没有精力攻击人类的船只,所以只要避开它们活动的地盘,相对来说就是安全的。   “少海有新的鲛人皇诞生,有可能遣族人从我封地入冀州境内觐见皇帝,”刘煜看着晓年道:“如果是这样,我很有可能会被召回天京。”   当初瑥亲王病逝,时值徐氏女暗害皇嗣,被禁冷宫寒池,徐家断腕、弃车保帅,再加上他们有皇长子在手,等于是道金牌,所以最后得以顺利脱身,但难免伤了元气。   那时候无论是冀州皇帝还是徐家,都不希望煜亲王从中得利,于是遣他去北境,名曰稳定局势,其实就是收拾烂摊子。   如果不是因为刘炫造铁谋逆,皇帝定会想办法迟迟不封郡王,那北境的嫡庶相争继续,煜亲王此刻还耗在怀安三郡。   如今北境安稳,眼见煜亲王和葵郡王“亲密”起来,如今 “握手言和”的冀州皇帝和太后一系,自然不希望刘煜再继续待在北境,趁此机会找煜亲王回京,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可以说,无论鲛人皇有没有遣族人来冀州,煜亲王都至少要回封地,负责监管少海海岸。   只是这样一来,晓年是跟刘煜一起回天京,还是继续留在北境处理延年堂的事情,就需要考虑了。   对于晓年来说,他是十分想念祖父他们的,如果这次煜亲王被召回京,那他就可以与他们团聚了,自然是件好事。   当然也不排除鲛人族并不上岸,刘煜去了封地,而现在还不是举家迁往立阳的时候,所以晓年跟着煜亲王,还是得和家人分开,只不过没有隔得那么远,彼此还能偶尔见上一面。   但延年堂这边刚刚起步,尤其是芳疗房,苍术和决明虽然已经学了些真本事,但要让他们在没有师父的看顾下维系芳疗房,多少有些勉强,如果执意而为的话,也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要是晓年选择留下来,那不仅不能见祖父,还要与刘煜长时间的分隔,这似乎也是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怎么看,怎么选,似乎都是两难的境地,这让晓年感到十分为难。   “这是从我封地来的消息,京中得到消息还得几日,等刘炘做好安排召我回去,也还要些时日,我们慢慢考虑。”   站在刘煜的角度,自然不希望与晓年分开,但雪岭药局和延年堂耗费了晓年多少心血,他心知肚明,所以并没有再给晓年施加压力,希望他能自己做出一个合心意的选择。   ……   小虎崽并不知道晓年现在纠结的心态,它们只知道哥哥的医馆似乎已经走上了正轨,所以他没有像之前那般忙得不着家,每天除了看他们读书识字,都可以陪它们玩好长一会儿。   “嗷呜嗷呜~”小虎崽见晓年突然拿着绸带不动、发起呆来,立刻扑过去抱住他的手,一边蹭一边发出声响,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崽崽则跟在它后面,用小爪爪继续扒拉已经不动的绸带,似乎想凭自己的力量让它再动起来,可惜没有成功,于是它昂起小脑袋看向自己的兄弟伙儿,似乎在寄希望于它能把哥哥“唤醒”。   手指被小虎崽含在嘴里,再被它的小舌头一舔,晓年顿时感觉痒痒的,原本正想着回家的事情,也立刻回到了现实中。   见哥哥终于又在看自己了,小虎崽高兴地扫了扫小尾巴,但它没有着急松开晓年的手,而是抱得更紧了,整只虎挂在晓年的手臂上,让晓年感到沉甸甸的。   晓年轻轻拍了拍它的小屁股,笑道:“乖乖下来,哥哥带你们到院子里去玩。”   因为鲛人族的事情,这两天他老是走神,只有给病人看诊的时候,或者带小虎崽到院子里去的时候,他才能集中注意力。   对于小虎崽来说,反正只要是哥哥陪着,到院子里玩和在榻上扑绸带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但见哥哥有“兴致”,它们表示自己要宠哥哥,所以立刻跳下了罗汉榻,屁颠屁颠地往门口跑去,用行动表示了对哥哥的支持。   都督府的院子显然没有煜亲王府的院子大,甚至都没有他的晚枫园有意思,但在北境待了这么长时间,若说没有一点感情,那也是骗人的。   光是他和刘煜现在院中槐树下护着小虎崽爬树,都不知过了几个夜晚。   看着小虎崽在院子里撒欢,晓年跟着走下了台阶,这时候兴安已经是夏初,还不是十分炎热,阳光很明媚,照得人很舒服。   晓年看着院子里已经熟悉的一切,他才意识到,似乎从认识刘煜开始,他们就过得不是十分“安稳”日子,隔三差五地搬家、出门,甚至都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就算是来了北境,他们也几乎把怀安三郡都给转了个遍。   这期间除了有些想家,其实晓年并不觉得有多颠沛流离,那多半是因为有刘煜和小虎崽他们陪在自己身边。   ——虽然延年堂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但归根结底,还是家人对他更重要。   所以如果一定要做个选择,他当然选家人……只是若要在刘煜和祖父他们之间选择的话,那就真是无解了。   这次回京,还有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恐怕要解决——他和刘煜现在的关系,还未曾告诉祖父。   按照冀州的习俗,一般男子到了十七、八就要考虑终身大事了,他们往往会在及冠的当年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晓年是在北境度过自己的十八岁的,现在他马上就要十九,离及冠不远了。   祖父虽还未在信中谈及此事,但晓年总有种预感,照理说晓槐周岁之后,舅母就可以出来多多走动了,以她对儿子和侄子的关爱,势必会把晓令和他的婚事时刻记在心里。   这样想想,晓年对回京还有几分忐忑和害怕,因为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跟祖父说,也不知道祖父听到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原本以为还能拖个一年半载,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了。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煜亲王英俊神武,绝对不是“丑媳妇”,但他是个男的,在长辈心里,可能比“丑媳妇”还要难以接受。   更何况以晓年对祖父的了解,一旦知道他与煜亲王在一起,肯定会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会伤害晓年。   他不怕冀州皇帝拆散他们,也不怕徐太后拆散他们,但却很怕祖父不赞同。   想到这里,晓年走到槐树下,抬头看向已经爬到第一根树丫上的小虎崽们,他扶着树干提醒它们道:“宝贝,小心一点,不可以跳哦!”   小虎崽原本是想在树枝上蹦跳打闹的,听到哥哥的叮咛立刻就变得老实起来,它们坐在树枝上,感受初夏徐徐吹来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等煜亲王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小大夫抱着小虎崽在槐树下席地而坐,正在跟它们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院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食之,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却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欲得眼前之利,而不顾其身后之患也。”   原来刚刚小家伙在院子里捉到了一只螳螂,晓年见状就跟它们讲了这个故事。   见刘煜回来了,把怀里的小虎崽递给对方,晓年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就跟他一起走进了屋里。   察觉到刘煜有些过于沉默,晓年遂问:“怎么了……难道,是京中来了消息?”   果然,刘煜回答道:“太后懿旨,令我速速回京,说是自己生辰时,想看到我。”   晓年闻言感到有些惊讶——竟然不是冀州皇帝为了鲛人皇的事情下旨令刘煜回去?   刘煜仿佛猜到了晓年的疑惑:“少海的鲛人族至今还未有动静,如果以此为理由令我回京或者去封地,名不正言不顺。”   冀州有“男不庆九,女不庆十”的习俗,所以太后不过整寿生辰,今天正好是虚岁,以长辈思念煜亲王为名让刘煜回京,简直太合情合理了。   “徐太后愿意出面下这道懿旨,除了自己也想我离开北境之外,应当还得了刘炘什么承诺,”   刘煜看了一眼已经那只被小虎崽“蹂躏”得已经奄奄一息的螳螂,继续道:“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回京。” 第105章 分别   既然已经决定跟刘煜一起回京城, 北境的事情晓年自然是要安排好的。   延年堂是以他自己的名义开设的,在晓年离开兴安之后,交给了堂兄简晓意和掌柜。   虽然宁安简家来的是晓年的堂叔和另一位堂兄,也有亲缘, 但把自己的医馆交给医馆主人更加信赖的一位, 无可厚非。   事实上, 当本家的人知道简晓意当初出走,其实是跟简晓年一起走了,还一度感到十分惊讶。   毕竟在他们看来, 名声有欠的简晓意是在宁安待不下去了, 才只能背井离乡、另谋生路, 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跟着三房的晓年去了兴安,而且还与之相处融洽, 甚至足以托付这么重要的产业。   简家遣来的大夫虽然不像简晓钧那般长袖善舞,但也十分擅长交际, 他们很快就融入了延年堂的生活,还与几位当地的老大夫交往不错, 反倒与简晓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过他们并没有把简晓意的“怪癖”告诉他人, 免得惹晓年不喜, 破坏了二房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遇。   简晓意的研究是比较隐秘的, 除了他的徒弟、煜亲王府和葵郡王府,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在城郊做什么。   延年堂的人都只晓得他是杂症的大夫,而且和简晓年是同宗的堂兄弟,其它一概不知。   当晓年要离开兴安, 并把手上的事情转到简晓意手上时,虽然背地里还是有些议论,但明面上无人有资格反对。   倒是简晓意在晓年交代事情的时候,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这些我怕做得不妥当,影响了延年堂的发展。”   “兄长何故妄自菲薄?之前的事情都是你陪我一起完成的,咱们现在能够做到的,以后自然也可以继续做到。”   晓年宽慰他道:“延年堂的掌柜是蒋长史找来的,最是可靠,有什么事情感到棘手,兄长可多与他商量,若是实在不耐烦管这些,把事情全部交给他也无妨,总之莫要让自己有压力。”   简晓意闻言,知道对方这是在安自己的心。   这简直就是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丢给掌柜来做的意思——光享受权利,不用做事……这个差事还真是个好差事。   但正是出于对晓年的感谢,他就更想把延年堂经营好了,因为简晓意不想辜负堂弟对自己的这般信任,不愿当一个“甩手掌柜”。   “我会多多找邓先生商量,若遇到哪些问题拿不准的,我们会立刻给你递信。”   邓帆就是蒋长史替晓年请来的掌柜,他本身是个药师,对医术略懂皮毛,也曾做过药材生意,十分有经验。   晓年看向堂兄,发现对方情绪多少还是有些低落的,自己虽然也挺舍不得对方,但也只能轻声安慰道:“我们离开之后,兄长要注意身体,莫要在城郊待个几天都不合眼,须知来日方长。”   听到这个“来日方长”,简晓意突然想到,他们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之前煜亲王来北境是为了稳定局势,现在他回京了,怀安三郡也已经安定了,那殿下就没有理由再到兴安来。   晓年作为他的大夫,一定要常伴其左右,自然也不会轻易到北境来了。   回首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简晓意从昔日被族人和邻里嫌弃的境地,变成如今这般受人尊敬甚至因救了郡王的性命而受其礼待……这怎么看也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清隽之人。   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让他越来越喜欢自己的这个未及弱冠的堂弟,几乎把对方当做自己的亲弟弟看待,时刻记挂在心里。   ——仔细想想,晓年对他,又何尝不是这样……能有这样知他信他的人,他简晓意何其有幸!   “忙了这么久,你回京也可以好好休息,别让自己太累……代我跟伯爷爷请安,向叔叔和婶婶问好……真羡慕你啊,这次可以看到晓槐了。”   想到晓年这次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简晓意真为他感到高兴。   这样换换角度去思考,他们的分别也就没有那么让人难过了。   ……   除了安排堂兄的事情,晓年最挂心的,就要数芳疗房的事宜。   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芳疗房已经有了一批病人。他们中大部分人主要依靠传统的治疗方式,再辅以芳香治疗,得到了极好的效果,于是口口相传下去,慕名前来的人络绎不绝。   可惜的是,晓年离开兴安之后,延年堂暂时就无法再吸收新的这种类似的病患,但他们原本接受的病人却不一定所有都要立刻停止芳疗。   晓年决定先把苍术和决明留在兴安,待他们把这一批病人安置妥当,再让他们回京。   经过这么久的学习,得到了师父倾囊相授,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在晓年身边实践,苍术和决明虽未出师,还不能独立给病人诊脉,但他们已经能够很好地完成芳香治疗的过程。   只要按照师父留下来的方子,仔细地进行调配和施用,同样能达到比较理想的效果。   虽然没有猜到他们这么快就要回京了,但晓年其实早就开始撰写相关的资料,以便之后让更多的人了解芳疗,所以他这次也留了不少的手稿给两个徒弟,添了一份保证。   “哪些需要现配,哪些可以提前准备,一定要注意安排好……每次给病人用新配的药油时,都要先在其耳后或者腕上试用,切不可直接就用……”   晓年列了不少注意事项,督促两个徒弟牢牢背下来,直到确定苍术和决明都记得清清楚楚才放心。   就这样忙着与众人告别,安排事情,晓年感觉几天一晃就过去了。   他原本以为刘煜会提前离开——就好像来时分开走一样,但事实证明他猜错了,煜亲王等了他几天。   就在这时,他见到了他们这次返京的“交通工具”,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   离开的这天,晓年按照煜亲王殿下的吩咐,没有让堂兄简晓意他们来送行,就连拂冬也没有跟她们一起出门。   一路跟着刘煜和郑荣他们来到城郊,发现有煜亲王的影卫在密林中等待他们。   这些侍卫旁边,则站着一些形容骇人的庞然大物。   晓年定睛一看:这种生有双翼的大家伙,绝对不是寻常野兽啊!   晓年盯着离自己最近的几只:“这……这就是妖魔?!”他甚至都有些不相信此刻自己眼中的世界。   眼看着这些可怕的妖魔此刻却安静得如同被驯养过一般,连声响都不敢发出来,晓年不禁啧啧称奇。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刘煜没有在接到太后懿旨之后马上出发,原来他已经计划好,要从天空中走。   “这样,我们需要多久可以到天京?”晓年感到好奇,于是问刘煜道。   煜亲王回答道:“如无意外,三到五日即可。”他和亲卫在不怎么休息的情况下,三天就可以从北境抵达天京,但晓年他们这样奔波显然就不合适了,所以刘煜将行程安排成五日,尽量让他们感到不那么累。   之前刘煜没有跟晓年说镇魔队的事情,是怕他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安全。   但这一次他们回京,刘煜与晓年商量之后,已经决定要找机会跟晓年的祖父简遵友坦诚他们之间的关系。   既然已经想好了一起面对这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其他事情,也就不用刻意隐瞒了。   将来他还会有很多机会用到镇魔队,与其再找些理由去隐藏事情的真相,还不如现在就坦诚以告。   以后,不仅是镇魔队的事情,还有他过往的经历、他和冀州皇帝及先帝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刘煜都要一件件说给晓年听。   ——相比于能够影响他们关系的简遵友,还有那些宫廷辛秘,也许镇魔队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晓年往前走了几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面对的那只妖魔明显有些不安了,往后退了半步。   晓年:“???”难道妖魔还会认生害羞不成?   “你是先祖返魂,它怕你。”刘煜看出了他的小大夫心中的疑问,于是主动解释,由于晓年是先祖返魂的事情是绝对的秘密,他是贴着晓年的耳朵轻声跟他科普的。   晓年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刘煜,这才想起来,他自己也是拥有“神武”的人。   只是人家冀州皇族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喵,而他却变成了一个毛球!   不过看着样子,对方并没有因为他是小小一团就“轻视”,看来先祖返魂的力量并不取决于个体的大小。   由于有刘煜在这里,旁边的蒋智、郑荣和亲卫他们绝对想不到,晓年也是可以威慑妖魔的存在。   他们还以为镇魔队今日出其的安静听话,完全是因为自家殿下。   虽然镇魔队的妖魔看上去很“乖巧”,但还是把晓年怀里的小虎崽吓到了,它们躲在晓年的怀里,不愿意抬头看那些大块头。   虽然刘煜说先祖返魂是最厉害的神武,可以压制一切妖魔,但这只是在说成年体。   像小虎崽这样的小宝宝,别说压制对方了,还有可能被对方视作难得可贵的“猎物”。   晓年把它们搂紧了些,在刘煜的帮助下骑在了妖魔的背上,随后煜亲王也立刻翻身上马,将晓年和虎崽护在自己的胸前。   蒋智、郑荣和其他暗卫也随即坐在妖魔之上,他们手持缰绳,随着主子一声令下,开始全速向京中进发。 第106章 夜谈   煜亲王一行是秘密进京的, 所以晓年没能立刻去找祖父,而是径直回到煜亲王府,刘煜则立刻进了皇宫。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们到达京中的时候天已黑, 但府中为了迎接主人的回归, 依旧灯火通明。   想着他们已经离开京城十几个月了, 原本以为会有些陌生,但是晓年刚踏入主院,就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离开时是春, 回来时是夏, 这里的一切, 好像都没什么改变……   由于镇魔队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为了让外人看不出煜亲王进京的时刻, 所以拂冬等人是另外坐马车回京的,用来掩人耳目。   晚枫院的另一个侍女敛秋在门口迎接他, 看到一年未见的简小大夫,饶是沉稳如她, 也难免激动不已。   小虎崽原本窝在晓年怀里, 进了院子就开始扭动身体, 晓年见已经到家, 就放心把它们放到地上。   小家伙一落地就撒腿满院子跑,一边跑还一边停下来到处嗅嗅,似乎是在确认这还是自己的地盘。   “拂冬姐姐他们还未回来,这段时间就劳烦姐姐照顾我们了。”   敛秋笑得温柔:“拂冬都陪着您和小公子这么久了, 总算能让婢子沾沾光。”她感觉简小大夫似乎长高了不少,虽然脸上总算有了点肉,但还是偏瘦了些。   “给姐姐带的东西在拂冬姐姐他们那里,有很多北方的小玩意,可惜现在不能拿给姐姐看。”   “好东西都是值得等待的,婢子等得了。”   晓年见小虎崽绕着院子跑远了,而且看样子想往草里面钻,立刻出言呼唤它们。   小家伙听到哥哥叫它们名字,马上回转,绕着晓年“嗷呜”“嗷嗷”叫个不停,似乎在跟他说明刚刚巡视自己“地盘”的情况。   晓年没有抱它们,而是跟小虎崽一起往屋里走去,蒋长史随后到了主院,跟晓年道:“殿下去了宫里,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让您先带着小公子休息。”   晓年闻言,疑惑地看向蒋智,问:“这么晚了,不是说去给太后和陛下请安就回,难道还要留宿宫中不成?”   ——煜亲王再得“宠信”,但成年的亲王留宿在宫中,似乎挺奇怪的……   蒋长史意有所指地道:“陛下久未见殿下,又没有去过北境,想来一定对咱们此行非常感兴趣,虽不至于让殿下留在宫中,但多问两句也是可能。”   虽然没有去过北境,但冀州皇帝在怀安三郡安插了不少眼线,所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刘炘并非一无所知,这次借着太后大寿为由,把煜亲王召回京中,也是想两边印证。   宫中亥时关闭各道宫门,再不许进出,刘煜要回来,最晚也不会晚过那个时辰。   但他们这几日“赶路”,煜亲王怕他的小大夫辛苦,所以特意让蒋智跟晓年说,让他们早些睡,不用等他。   晓年转而问道:“陛下的身体,最近如何?”这么晚还不休息,着急要听刘煜“汇报工作”,看来他近况不错啊。   果然,蒋长史回答他道:“据说陛下召了新的太医入京,最近身体好转,精神十分好。”   晓年见过刘炘,知道对方的不足之症是先天的,而且后来似乎也没怎么机会好好保养(天天想着勾心斗角去了,哪有时间静下心来安养),情况就更加糟糕。   现在竟然有大夫能够为他调理过来,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世还有不少厉害的医者,都是藏龙卧虎,尚不被外人所见。   小虎崽听说“大家伙”今晚有可能要晚回来,琉璃一样的圆眼睛都亮了起来,往晓年怀里一扑。   “那今天咱们自己先休息。”晓年拍拍它们的小屁股,请敛秋为它们准备些温水。   小虎崽喜欢水,知道哥哥要给它们洗澡,自然很高兴,于是屁颠屁颠地跟着晓年到了后面——那里有煜亲王的浴房。   他们不用大浴池,只取了木盆来,晓年把小虎崽抱到盆子里,让它们在里面玩了一小会儿,怕水凉得太快,就开始给它们洗澡。   在空旷的浴房里,抹了澡豆的崽崽又开启了“话痨模式”,它的声音此刻显得没那么奶,而变得比较有“磁性”,乖乖听到了,干脆也跟它一唱一和起来。   敛秋在外面伺候着,听到浴房里传来小公子欢快的声音,不禁在心中想着:洗澡也这么欢乐,看来安静已久的煜亲王府,终于要恢复活力了。   ……   就在晓年给小虎崽洗澡的时候,皇宫中,冀州身份最尊贵的兄弟俩儿,正在交谈。   “你这一去北方,就是一年多时间,明明往返才花几天,却不回京中,太后十分牵挂你,这才借寿辰召你回京。”   刘炘三言两语就把责任让给了刘煜和徐太后,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是煜亲王冷淡,久久不归,徐太后好不容易过个生辰,才有机会把煜亲王叫回来,长辈做到这份上,听起来也是略心酸。   刘煜并不想在这上面与刘炘争辩什么,反正他把自己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就可以回去看看他的小大夫乖乖睡觉了没,哪里耐烦跟他多说什么。   听煜亲王说完捉拿谋逆者同党的情况,刘炘微微点头:“能够将谋逆者一网打尽,绝了后患,想来北境又能安稳个几十年。刘葵性格温文,是个守成的好苗子,只要他以后表现得好,将来在怀安三郡划一片好的封地给他的子嗣,也不是没有可能。”   葵郡王虽有魂魄之力,但他的子嗣却注定没有,在刘葵百年之后,朝廷就会派一位有神武的皇族接替他的位置,执掌怀安三郡。   但冀州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忽略了他比刘葵还要年长的事实,给葵郡王的子嗣封封地之事,基本上是看不到的。   刘炘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又问起旁的事情来:“刘葵的折子上说,你跟他一起办了个雪岭药局?还让你身边的那个小大夫,在兴安郡府开了一家医馆?”   坐在下手的刘煜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嗯。”   见刘煜用一个字就想打发自己,刘炘在心中冷笑,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的情绪。   他带着笑意对刘煜道:“你此番去北境,确实辛苦了,等太后寿辰,自然有明旨。”   刘煜见他这般笑,顿时心生警惕——这家伙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果然,冀州皇帝接着道:“只是,你若与葵郡王争利,朕担心他心里会不好想,对你王府会有怨怼……不如这样,你就不要那个什么雪岭药局的份例了,朕另外再赐你两个皇庄,比一个药局也不差什么,还在眼前,不怕他们的人在背后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拿起了桌上一份折子,然后才继续道:“至于那个医馆,是叫延年堂吧?若是那个简晓年要在北境待着,那就继续给他开,若他还想在你身边做事,哪里能有功夫去管远在天边的产业,这次也一并解决了。”   刘炘不再说话的时候,殿里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煜亲王才开口道:“臣弟不愿。”   听到对方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还能如此直白地表达他自己的意思,刘炘心中顿时有些复杂情绪。   论出生,刘煜的外家是蒋家,家世显赫,他的生母虽不是帝王最爱的女人,但至少有几分体面。   再加上刘煜长得像父皇,比他们几个都得关注,若非有皇长子和刘焜,他觉醒先祖返魂的时候又已经有了太子,在徐太后当时无子的情况下,这皇位落在谁身上还尤未可知。   从小到大,刘炘都是不受重视的一个,他的生母位份不高,早逝,没给皇帝留下任何印象。   刘炘是在前贵妃身边长大的,从小就活在前太子的阴影下。   可无论是前贵妃所生的皇长子,还是皇帝最爱的高淑妃所生的先帝刘焜,亦或者没想到自己能做皇帝的刘炘,恐怕都不如眼前的这个弟弟活得舒坦。   哪怕他曾受到魇症折磨,现在似乎也已经大好了。   ——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就好运?   刘炘现在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说“不”,处处受徐太后和徐家掣肘,还有摄政王的狼虎之师立阳军在东,让人不能安睡……   当刘煜这样肆无忌惮地拒绝君王的时候,他还要笑脸相对,语气温柔地问一句:   “为何不愿?”   “雪岭有些药材与臣弟对症,臣不想救命的药必须从别人那里得到。”   晓年给刘煜开的药方里确实有雪岭的药材,只是都比较常见,根本不到非要雪岭不可的地步,但刘煜不可能说他对小小的雪岭药局感兴趣,纯粹是讨他的小大夫欢心。   煜亲王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一向“疼爱”他的刘炘也不能再说什么:“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去了……只是那个简晓年,全心伺候你就好,不要再去北境了。”   就怕开医馆是假,和兴安私下勾连是真!   煜亲王抬起头来,看向冀州皇帝。   “简晓年治好臣弟的病,臣弟不仅要为他开一家延年堂,还要为他在立阳开遍医馆。”   他的小大夫救了他的命,煜亲王要以身相许都不够。 第107章 团聚   “简晓年治好臣弟的病, 臣弟不仅要为他开一家延年堂,还要为他在立阳开遍医馆。”   刘炘看听煜亲王这样说,心中生出几分冷意。   ——这是想说,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不成?   他沉默了片刻, 仍旧耐心劝道:“能治你的魇症, 简家功不可没, 朕亦有厚赏,立阳是你的封地,自然是随你心意, 朕完全支持……只是, 怀安毕竟是刘葵的属地, 你就算让简晓年在京城开医馆都好,何必舍近求远, 让他分心?”   刘煜坦荡荡地看向他:“臣弟到北境,原本以为等郡王获封就可归返, 确实没想到会平乱,如今怀安三郡尚不安稳, 等太后大寿之后, 臣弟再去北境, 简晓年自然也会随行, 到了兴安,就没有舍近求远的顾虑了。”   冀州皇帝闻言,又不能说“朕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去北境”,顿时语噎。   “这件事之后再议, 少海有新的鲛人皇,想来你也得到消息了,情况如何,你可有打算?”   “少海近日不太平,新的鲛人皇驱离旧族,岸边的渔民已经自发禁海,暂时远离海域。”   这种驱逐往往带着浓厚的血腥色彩,无论是压迫还是反抗,都必然带来杀戮。   为了避免被殃及池鱼,这时候也只有朝廷的海军船舰敢在近海海域巡查,一旦碰到鲛人族也会主动闪躲,避免卷入麻烦。   “鲛人族虽不涉及我冀州,但也事关重大,你的立阳军要时刻注意海上的动静,如有情况随时回报朝廷……等鲛人皇彻底统治了海域,说不定会遣鲛人族上岸,届时,由你负责接待来使。”   “臣弟领旨。”冀州的海岸由他煜亲王和烁亲王分占,鲛人族若是要来京城,自然会从立阳的海岸登陆,刘煜并没有想过推卸责任。   说到这里,刘炘忽而感到有些疲惫,他让周旗把宝炉取过来。   但内官似乎有些顾虑,他小声道:“陛下,秦太医不是说过,若非真的睡不着,夜里就不要用香了。”   “偶尔为之无事,朕心里有数。”刘炘摆摆手,还是要让周旗去取。   坐在一旁的煜亲王就看到那个跟在刘炘身边多年的老内官走到了架子边,小心翼翼地端过来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打开盖子用小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的香,扇了扇,让刘炘闻了闻里面的烟气。   虽然站得有点远,但煜亲王的嗅觉是何等的敏锐,他很快闻到一种不知名的气味,若隐若现,好像夹着一点香甜,但又不似花果香味。   刘煜一直在接受晓年的芳香治疗,已经养成了自己的偏好,他不太喜欢这个刚刚闻到的新味道,于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炘闻了那香炉里的烟气,似乎感觉好了些。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温和地对坐在下手的煜亲王道:“当初听你身边那个简晓年说,闻闻花草香就能治病,朕还有些不信,没想到他现在还真就治好了你……别看这些大夫的手段,千奇百怪的,有时候效果却是真厉害。”   刘煜正奇怪对方为何突然又提及晓年,冀州皇帝就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不过啊,你自己也要留点心,免得有些人不太懂事,以为自己有些医术、能治了点病就可以为所欲为、挟恩求报……你才是主子,万不可让他们恃宠而骄。”   虽然刘炘没有明确说出谁会“恃宠而骄”,但刘煜知道他意有所指,感到非常不满,随即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个时候,端走了香炉的周旗回转,走上前来小声提醒刘炘宫门要关了。   “虽然有镇魔队,但你数日来赶路也辛苦了,朕若留你彻夜详谈,倒是不近人情了,”   刘炘恢复了精神,脸上也带上了笑意:“既然回了家,那就好好休息一番,等太后寿辰到了,还有得热闹的时候。”   ……   煜亲王回到府中主院的时候,先问了问敛秋,晓年在家里整理的情况。   因为大宗的行李都跟着拂冬和高随他们还在路上,晓年他们随身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多,一会儿就整理好了。   简小大夫带着小公子用了膳,像过去那般在抱厦里玩耍了一阵,就带它们去洗了澡,此刻恐怕已经进入梦乡。   刘煜不想去打扰他休息,但又怕晓年担心自己一直未归、半夜醒来见不到人会更加着急,于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走到卧房内间的门口,但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候,他听到了里面传来轻不可闻地脚步声,然后就见房门在自己面前被打开来。   他的小大夫就这样披着外衫,往外面看到刘煜,然后微微笑起来,轻声问了一句:“回来了?”   他示意刘煜跟上,自己则端着烛台回转,把烛台放在了床榻边的小几上,就马上拖鞋、上床、钻被子,整个一气呵成,一点都没有要管刘煜的意思。   煜亲王自己脱了外衫,到净室去洗漱了一番,换了内衫过来,就见晓年望着睡成猪崽的小虎崽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刘煜坐在床边,把晓年露在外面的腿推进了被子里,顺便帮他掖被角。   “没什么,就是在想,我还有多久才能去看祖父他们……”   晓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看向对方问道:“你刚刚跟陛下都说了什么?”   刘煜知道他在关心自己,也没有怎么隐瞒,把自己与冀州皇帝的对话简单描述了一遍。   听到刘炘竟然叫他把雪岭药局和延年堂拱手让人,饶是性格再好如晓年,也难免觉得不快,他气鼓鼓地道:“皇庄很好吗?”   刘炘既然说了要用皇庄作为补偿,自然不可能给煜亲王一些歪瓜裂枣,那两个皇庄在一般人的眼中,自然是很好的,而且肯定比雪岭药局现在的产出要好。   但煜亲王却没有这样说,而是跟晓年保持步调一致,立刻附和:“皇庄没有雪岭药局好,也没有延年堂好。”   若是刘炘听到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恐怕没有气晕过去,也能明白为什么一年多未见,曾经那个面上总是表现得无所谓的皇弟会变得如此“尖锐”——不过是戳中他的心窝,必须反击罢了。   简小大夫却没有注意到煜亲王的“殷勤”,他继续道:“皇庄可以救死扶伤吗?不行吧!”   他一开始对刘炘的印象其实并不算差,毕竟没有谁会多讨厌一个笑得温文尔雅、看上去会礼贤下士的英俊帝王。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在刘煜身边看着、听着,已经多少了解冀州皇帝是怎么样一个人,所以很难对他生出什么亲近之心。   雪岭药局和开在兴安的第一家延年堂对于晓年来说意义重大,刘炘的话无异于揪到了兔子的尾巴,让人生出不快。   煜亲王看他气得瞪圆了眼睛,果断脱了鞋,抱住了晓年:“咱们不要皇庄。”   晓年被他抱在怀里,下意识地就去看旁边的小虎崽。   只见小家伙已经睡得很沉了,紧紧闭着眼睛侧躺在小垫子上,身上还给盖了条小毛毯,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爪爪,偶尔凌空抓一下或者蹬一蹬。   刘煜显然也知道小崽子已经睡得熟得不能再熟了,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搂抱他,晓年越是有挣脱的意思,他就抱得更紧,最后能让晓年害怕弄出动静来弄醒了小虎崽,只能老老实实窝在刘煜的怀中。   “再忍耐一下,再过一个多月我们就能到简宅,让你看到祖父和叔父。”   煜亲王提及晓年的家人,都不带把自己当外人的,聊起简遵友和简行远,就好像在说自己的祖父和叔父似的。   晓年初时还会纠正他,后来觉得没什么差别,于是就随他去了。   这一次刘煜说到了简府,让晓年想起刚刚自己安静等待煜亲王回府的时候想的事情,那些忧愁又萦绕胸前。   “你是在担心,我们的事情该如何告诉祖父他们?”刘煜终于想明白,这么晚了,他的小大夫还有什么事能令他睡不着的。   煜亲王宽慰道:“到时候我会找祖父谈这件事,你就等候我们消息就好。”   晓年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事情,如果要告诉祖父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希望是自己第一个告诉他。”   虽然心里没有底,但晓年却更加期待看到他们,以解这一年未见的思念之情。   “晓槐不知道已经长多大了,看祖父的信中提及他的趣事,我真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们了。”   刘煜见晓年恢复了一点兴致,并不想打断他,但这时候已经不早了,他把烛火熄灭,然后将晓年连人带进了被子里,道:“睡觉。”   晓年窝在煜亲王的怀里,背后是他坚实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定。   连续赶路数天的疲惫终于带来了困倦,睡意袭来,晓年闭上了眼睛。   直到一个多月后,他们才终于能够出现在众人面前,晓年也终于到了简府。   “祖父,叔父,叔母!”晓年看到亲人的脸,心中无限喜悦,他快步向简遵友等人走去,被祖父扶住了胳膊。 第108章 坦诚   简遵友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长孙, 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晓年父母早逝,他六岁以前又是那般让人揪心的模样,把孩子拉拔大,费了简太医多少心血, 恐怕已经算不清楚了。   ——好在他的晓年终究是平安长大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 若不是两年前宫中发生的事情,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长高了,也瘦了, ”简行远站在老父身边, 看着许久不见的侄子, 笑道:“父亲,快让两个孩子进家门吧。”   简遵友闻言, 立刻带着晓年和晓令进了院子,到了正堂, 一家人坐下来说话。   “原本以为你随煜亲王在北境,还要多待些日子, 倒不曾想太后寿辰, 召了殿下回京。”   由于九州镇守边境的亲王不可离开, 不要说太后生辰了, 就是陛下千秋、新皇登基这种大事,无召也不可擅自回京。   由于刘炫谋逆伏诛,如果没有煜亲王维护局面,刚经历动乱的北境如今只剩下一位拥有魂魄之力的皇族, 实在有些单薄,所以不少人猜测,煜亲王至少要待到怀安三郡完全恢复民生,才会归返。   太后召煜亲王回京,虽在情理之中,其实也在人意料之外。   但无论如何,对于简家人来说,晓年能够回来,都是件值得高兴的大喜事。   至于煜亲王回京祝寿之后还会不会再去北境,这就要看陛下的想法,简家人不敢去猜测,也没有打算开口问晓年,免得他不知该答还是不答而为难。   “原本想着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该多休息两天再回家来的,谁知道你马上就传信来,说让王府的人送你回来,可真是逞强!”   简遵友虽然也想尽快看到晓年,但想到他们这么远从兴安回来,一路颠簸,晓年肯定很累了,所以就非常不赞同。   此刻见晓年气色不错,看上去竟然一点都没有路途奔波的疲惫感,惊讶的同时也很高兴。   ——看来这孩子虽然有一年多在外面,但调养得不错。   去岁他们到春河的时候,简遵友久久没有接到晓年的来信,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后来果然在晓年后来的信笺中得知他在海中被水母所蛰,陷入昏迷,好在很快就醒了过来,让他们不用担心。   虽然欣慰晓年没有隐瞒他们,但简遵友还是因此担忧了很长时间,生怕长孙因此会落下什么病根来,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调养,多多注意身体。   如今亲眼看到长孙精神的模样,他刚刚也已经为晓年把过脉,简遵友总算是能够放下心来了。   面对亲人,晓年高兴的同时,也有些心虚——毕竟他已经到天京一个多月了,旅途再辛苦也该调整过来了。   只是镇魔营的秘密太过隐蔽,晓年不想他们卷入什么未知的麻烦,所以才坚决闭口不提。   “祖父,要不咱们先用膳吧,兄长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过家里的饭食了。”   简晓令是和晓年一起回简府的,这一年的时间他都在煜亲王府的外院学习骑射功夫和枪法,偶尔还会跟师傅佟巍到王府的校场训练,算算也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归家了。   他看到晓年的时候当然也是激动万分,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昔年那个活泼外向的少年也多少变得沉稳起来,再加上他个头窜得极快,虽然晓年也长高了,但和他的差距还是又变大了些,兄弟俩倒像掉了身份。   和晓年一起回家的感觉,对于简晓令来说真是出奇得好,让他恢复了些少年脾性,又开始说起带孩子气的话来。   简遵友闻言,立刻道:“好,好,先用膳……远志,把晓槐抱来,给他兄长看看。”   “是,父亲。”简行远让简吴氏身边的丫鬟去传话,把小儿子抱过来。   晓年听说现在就可以看到堂弟简晓槐,不禁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没过一会儿,简吴氏的侍女天冬就抱了孩子过来,被简行远接了过来,晓年瞪圆了眼睛看着叔父怀里的小宝宝,感觉心跳加剧,连连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在父亲怀里待得安稳,和晓令有几分相似的丹凤眼看过来,眼里带着几分好奇,端得是一副乖巧听话、一点都不认生的小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的小脸蛋。   简行远轻轻捏了捏小宝宝的手,柔声跟小儿子道:“晓槐,这是兄长。”   晓年正要附和,突然看到有只棕黑色的不明物体从小家伙的怀里探出头来,一眨眼地功夫就窜到了叔父的肩膀上,抱着简行远的脖子藏着。   晓年:“!!!”这……这难道是晓槐的“魂魄”?!   简行远就站在晓年对面,见他瞪圆了眼睛看过来,还以为他是第一次见到晓槐而感到惊讶,不禁笑道:“晓槐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有晓年你这个兄长先打招呼了。”   听了叔父的玩笑话,晓年才如梦初醒,连声道:“好,好的!晓槐,我……我是你兄长。”   小家伙把小脑袋往父亲怀里歪了歪,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结巴的晓年伸出了小手。   那只小紫貂也不再藏在简行远的脖子旁,而是窜回了小宝宝的怀里,乌溜溜的圆眼睛直直盯着陌生的晓年看。   才刚刚从看到晓令的“耳朵”和“尾巴”的惊奇中恢复过来,晓年又被小堂弟的魂魄吓了一跳。   ——晓槐竟然跟武原大哥一样,拥有完整的魂魄,真是太厉害了!   ……   等用过了膳,一家人坐在屋子里,简行远把小家伙放在榻上,于是刚学会爬行的小宝宝就开始自由活动(爬)起来。   晓年见状,稀罕得不得了,眼睛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小堂弟,直到那只紫貂又出现了,还假装不经意、实则不断靠近自己。   好不容易把目光从扒在他腿上的小紫貂身上移开,晓年就听到简行远道:“你十八岁生辰是在春河度过的,好在今年可以在家中过了。”   晓年愣怔了一下,才猛然想起来,再过几日他就满十九岁了。   这时候,坐在首位的简遵友忽而开口对长孙道:“晓年,到书房来,祖父有事跟你说。”   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眼见小紫貂跑回了小宝宝身边,晓年松了一口气,他赶紧向叔父和叔母行礼,然后跟上祖父去了书房。   简吴氏把已经跟着晓年爬到榻边的小儿子抱回来,小声问丈夫:“爹莫非现在就要跟晓年说那件事?”   简行远望了望门外,回答道:“晓年再过一年就要及冠了,现在谈那件事,也不算早了。”   “但晓年现在还在煜王府任事,若殿下有心留他,那岂不是……”   “男大当婚,又不是成了亲就不能给殿下治魇症了,殿下不会这么不通情达理的。”   简吴氏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对……之前不是说,爹还没有看中?”若是看中了,就应当由她这个女性的长辈去见见对方,也好加深了解。   “先问问晓年的意思也好,我们家不是那等不开明的,总要考虑考虑孩子自己的意见。”   跟祖父走进了书房,晓年心里其实是有些预感的,只是祖父还没有开口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果然,在聊了些晓年在北境发生的事情之后,简遵友突然转换了话题:“说来,过几日你满十九岁了,再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要及冠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想想晓年捧着医术、用稚嫩声音念背医理、跟着他去药庐认药、制药的样子,在看看他如今清隽的大人模样,简遵友心生生出了几分欣慰、几分欢喜,也有几分惆怅。   “原本想着,能够看到你成家立业,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没想到我们晓年如此给祖父长脸,先自己立了业。”他指的自然是晓年在兴安开设的延年堂。   事实上,当简遵友听说晓年在兴安开了一间医馆,起初是非常高兴的——这毕竟是大部分大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但他很快察觉到一些让人不安的事情。   他总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煜亲王对他们简家,对晓年,实在有些好过头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一直保持通信,在简遵友看来,怀安之行简直就像煜亲王在带着他的长孙四处游山玩水一般。   暂时还没有往别的方向猜,简遵友只能想,要么是煜亲王在感谢晓年救治了他,要么就是煜亲王要利用简家来做些什么。   他现在已经从太医院中退了出来,专心在家中著书,颐养天年,确实不希望自己家人再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就算豁出性命,他也要想办法保护晓年他们。   这次趁晓年回家商量其婚事,也是要借此机会试探煜亲王的反应,否则他们总不知道煜亲王府发生的事情,会陷于被动。   “之前虽没跟你提过,但你也确实不小了,该是时候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跟祖父说说,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晓年心道“果然来了”,却反而没有回家之前那般忐忑不安了。   他跪在了地上,让简遵友很是惊讶,不知道长孙为何如此行事,正要叫他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管家周齐的声音。   “老太爷,煜亲王殿下到府里来了,说……说有要事要与您说道。”   简遵友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扭头往门外看去的晓年,沉默了半天才道:“请殿下过来。” 第109章 承诺   听到刘煜来了, 晓年忍不住回头望,心道:这时候他跑来做什么?   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这么轻轻一回头,就已经被阅人无数的祖父察觉到了什么。   刘煜一进门,看到他的晓年跪在地上, 正是心疼的时候, 却见对方扭头跟自己使眼色。   晓年眨眨眼:你来干嘛?这次让我先试探试探祖父的态度, 咱们再从长计议啊。   刘煜点点头:放心,我会跟你一起向简太医呈情,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   见刘煜点头, 晓年顿时松了一口气, 心想还好两人有默契, 结果下一秒就发现煜亲王竟然跟自己并排跪在了一处。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含半分犹豫或者不甘, 仿佛下一瞬有个侍女端了茶过来,他就能直接跟眼前的长辈说一句“祖父, 喝茶”。   晓年&简太医:“!!!”   简太医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避开不受煜亲王这一礼, 晓年也马上抓住他的胳膊, 刚想叫他起来, 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 赶紧松开来,却已经晚了。   “殿下这是做甚?您身份尊贵,这般不是扎煞老夫?”   简遵友见此场景,哪里还猜不出长孙原本要跟自己说什么, 但他却面色严肃地避而不谈:“殿下快起。”边说着,边上前去扶他。   刘煜生得高大神武,若非他自己想起来,哪里是简太医能够扶得起来了的。   他依旧跪在晓年身边,虽面无表情,但语意慎重:“您既是晓年的祖父,就是阿煜的长辈,受我们一礼,理所应当。”   在九州,叫字显得亲近,但却不如叫乳名来得亲昵,哪怕晓年及冠了,有了字,恐怕简太医称自己的孙子,还是会用“年哥儿”这样的乳名。   煜亲王天潢贵胄,乃是冀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这世上能称他为“阿煜”的人,恐怕就只剩下陛下、太后和玦亲王了。   但他现在在简太医面前,却用自己的乳名自称,显然是将简遵友看作是与太后、陛下比肩的长辈——其中的深意,只要简遵友不傻,就能立刻知晓。   听他张口一个“晓年”,闭口一个“我们”,俨然把晓年跟他划成一国,简遵友只觉得太阳穴在抽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简遵友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煜亲王时自己心中生出的恐惧——他的威严和冷峻简直不似凡人,不怒自威,让人心惊胆寒。   而现在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虽谈不上有多温顺,但十分恭谦,他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显而易见的真诚、友善和亲近之意,却更让人感到惊悚万分,头疼无比。   “殿下若是再不起来,老夫怕是要离了这屋子,”简遵友无法,只能跟他们道:“年哥儿也起来说话。”   ——以煜亲王的身份和性格,若非真把他当作长辈,又怎肯心甘情愿行如此大礼……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心焦。   在简遵友被煜亲王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整得不知道该叱责他们还是该装傻的时候,晓年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刚刚的话题,还是顺了祖父的心,暂时不再谈及此事。   但他思索了一阵,又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让他们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想想自己和祖父都变得进退不得,他就十分想揪住大白虎的耳朵,好好问问它是不是故意过来“捣乱”的。   刘煜觉得晓年现在盯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危险的意味,但他气鼓鼓的样子又显得十分可爱,某人想摸摸他的脸,却碍于在长辈面前,没能动手,只能跟着他站起来,老老实实站在晓年身边。   简遵友见晓年瞪煜亲王,对方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服软的意思,非常“听话”地跟着站了起来不说,还有些心疼地看向晓年的膝盖,似乎觉得他跪得有些久了。   简太医:“……”他这个当祖父的都没来得及表示心疼呢!   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煜亲王到底是不是真的煜亲王了。   晓年见祖父看他们,也不敢继续瞪着刘煜,他微微低了头,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地道:“祖父为孙儿着想,但我已心有所属,恐怕无法再去考虑其他。”   “告诉祖父,所属何人?”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简遵友还在希望,一向乖巧懂事的长孙不会将这等异于寻常的事情说出口来,令他生气。   事实上,简遵友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孙子的。   晓年担心的是祖父的身体——他毕竟年事已高,而自己要说的事情如此“可怕”,一不小心就会让祖父过于惊吓。   心生担忧的晓年把目光投向刘煜,很自然地与对方对视了一眼,他似乎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读到了什么旁人读不懂的东西,包括那藏得极深的一丝期待。   ——刘煜是非常希望祖父能够知道他们的关系的……   想到这里,晓年忽而就有了无比的勇气,心中暗叹:刘煜来与不来,真的是有差别的……   没有再犹豫,晓年直直看向祖父,义无反顾地答道:“孙儿所属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煜亲王殿下。”   在简遵友听了晓年的答案,既意外也失望,意外的是晓年的态度如此坚决,失望的是他并没有改口。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简遵友此刻已经坐回了椅子上。   “孙儿知道……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孙儿已经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要为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也许一开始有过迷茫,有过退缩,但这些都在与刘煜一起生活之后渐渐消散。   晓年觉得自己付出的,远不如对方付出得多,如果到了现在他还要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就太对不起某人的每一份付出了。   “如果祖父说,你现在想要的,和家里一切,只能选一边,你选哪个?”   晓年早就想过如果面对这样两难的选择,自己该如何是好,最后发现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但他这一次却必须做出正面的回答,因为但凡他有一丝犹豫或者怯懦,都会让祖父怀疑两人的意志和决心。   无论是为了刘煜放弃祖父和叔父他们,还是为了家人而离开刘煜……晓年光是想想就已经痛不欲生了,更勿论真的面临这一步。   “孙儿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会选哪个,孙儿只知道,无论我选择其中哪一边,都会留下无法填补的遗憾,辗转难安……孙儿不想留下这样的遗憾,所以斗胆求祖父成全。”   简遵友只见识过自家孩子在医术上的执念,却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竟然没有半点怯懦或退却。   “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   见晓年点头,简遵友转而看向刘煜:“晓年年纪小,所以不懂事,难道煜亲王也要赔他胡闹不成?”   “我们皆是认真的,晓年并非胡闹。”   简太医闻言并没有放心,而是更加严肃:“哪怕现在不是胡闹,但谁又能保证最后不会变成荒谬一场?”   历史上有多少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的事情,他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宝贝晓年落入那般悲惨的境地。   与其到时候再痛不欲生,不如现在就斩断孽缘,早些挣脱,也好早些疗伤,快些痊愈。   然而刘煜却并没有坐以待毙,他走上前来,对简遵友又行了一礼:   “他日,我若不能带晓年进皇陵,那就恳请您让我进简家人的埋骨之地。”   “更够跟殿下一起进皇陵的,是您的正妃,是有玉碟的侧室……老夫行医多年,还没见过哪位皇族带着大夫进皇陵的。”   “晓年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大夫,更是情之所钟之人,真到了百年之后,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长眠。”   简遵友被煜亲王这一席话弄得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煜亲王竟然抱持着这样一份心意。   他沉默了片刻,才看向刘煜道:“您要如何证明呢?”   “我的行动,还有时间,将会是最好的证明,”刘煜回答道:“我们现在恳请您给我们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若就此同意,意味着晓年要与煜亲王生活在一起,他将不会娶妻,也不会有子嗣了……他们现在正值壮年和少年,当然还可以不当一回事,但若是他们老了呢?也可以把后继无人当成寻常之事吗?   且不说晓年是简家的长子嫡孙,光是煜亲王这个身份头衔,没有子嗣就意味着刘煜百年之后要失去立阳三郡了。   到时候陛下或者未来的皇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煜亲王的封地收回,这可不是件小事!   “若是您因此没有子嗣,立阳该如何是好?殿下自己当然是可以来去如风的,但边境需要有觉醒之力的亲王,殿下将王位拱手让人,将来难免会后悔的。”   “您说的是,但那都已经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何必现在就畏手畏脚。”   煜亲王看向简遵友,表情坚毅地继续道:“我只知道,若我能与晓年一起,必视其为珍宝,事事以他为重,绝不让他受任何人的委屈,哪怕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第110章 暂别   自己一直在煜王府学武, 兄长又跟煜亲王去了北境,简晓令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晓年这般一起抵足而眠了,他很快发现对方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心事。   “我说, 你从祖父书房回来就老发呆, 莫非是被祖父责备了?这不应该啊, 祖父怎么可能舍得说你?”   简晓年就是简家的宝贝疙瘩,别说祖父和父亲他们了,就连简晓令自己, 也决计舍不得对他说什么重话的。   他把手放在晓年的腰上, 捏了捏上面的软肉, 想咯吱咯吱他,结果身边这个一贯怕痒的人竟然没什么反应, 让简晓令啧啧称奇,他只能手脚并用压在对方身上, 把晓年压得差点厥过去。   “呃……重死了!”这家伙可比小虎崽重多了,一年多没见, 他个头窜得太快了, 顿时让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得够明显的晓年极不平衡。   简晓年见把堂兄的注意力拉回来了, 立刻上手挠他痒, 果然达到了理想的效果。   “好好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晓年一边把他推开,一边反手捏他胳膊,不过到底是没有下重手, 只是轻轻捏了几下罢了。   两个人立刻回到了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简晓令笑着道:“你听我说话了吗?”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了什么意中人了呢!   晓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走神了。   ——这不应该怪他,实在是刚刚在祖父书房发生的事情,连他自己一时都消化不了。   “听你说了,你说自己准头好,连佟校尉都夸你有天赋。”还好晓年有个大概的印象,要不然眼前这个“记仇”的家伙又要撒泼了。   晓年摸摸堂弟的头,也顺势摸到了他的“耳朵”,心生怜爱:“但咱们可不能盲目骄傲啊,需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简晓令还不知道堂兄见自己的模样有多可爱,他只觉得这样很舒服,于是点点头,然后抓住对方的手问:“今个儿你们在祖父那里说了些什么?为什么煜亲王殿下突然进咱们府里来了,他找祖父有什么事?”   也难怪他感到好奇,实在是煜亲王走后,祖父和兄长的样子就有些奇怪,总让人觉得发生了大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虽有心跟他畅谈,可惜晓令刚刚问的问题,晓年现在一个都答不上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能在家里住几天?”   简晓令虽有些不满晓年不跟自己透露,但还是回答道:“祖父说了,咱们好不容易团聚,让我回来休息两日,已经跟师父说好了,后天一早再回王府。”   晓年才刚从北境回来,煜亲王体恤他离家甚久,所以准了他归家五日,但晓令一直在煜亲王府习武,却无法空闲这么长时间。   虽然只能跟堂兄待两天时间,但晓令也明白学武之事是自己选的,不可荒废懈怠,所以不仅没有抱怨,反而更珍惜这相聚的时光了。   晓年又问了些他在王府外院习武的事情,成功引得简晓令又骄傲又兴奋地把他们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再不去提煜亲王今日过府的事情。   看到简晓令兴致勃勃的模样,就知道他确实找到了能够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这与当初那个苦着脸背医术的简晓令,可完全不一样。   晓年这才意识到,分开的一年多时间,堂弟成长得有多快。   想到这里,他满心欢喜地道:“再这样好好练下去,等到了武举的第二试,你一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简晓令被他这么一夸赞,起初还是很高兴,但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你都已经开了一间医馆了,我不努力怎么行?”   当初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光耀门楣,给祖父他们争光、争气,现在堂兄已经跨出了很大一步,甚至都超过了他的父亲,他当然不能放松,得更加努力才行。   “没有煜亲王和葵郡王,凭我一人之力自然是开不了医馆的。”   这下轮到晓令好奇晓年在怀安三郡的经历了,立刻缠着他问,还着重问了他在春河受伤的事情。   那时候得了信,一家人当然担心,但想着晓年肯告诉家人,应当是没有大碍了才是,所以才放下不提。   现在看到人了,当然要问个清楚,才能放心。   晓年巴不得他问这些,反正自己已经好了,再说这段惊险的经历也只当是个传奇故事,隐去先祖返魂不讲,就没那么让人惊奇了。   晓令却不这么想,他听堂兄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感到万分惊奇,听着他温润的声音,仿佛也跟晓年一同经历了那些跌宕起伏。   中途他不禁感叹:“都说行万里路就能见多识广,你现在竟然去了那么多地方,怕不是已经学富五车了吧?”   晓年笑了笑:“若真这么容易,那将来我一定带晓槐到处去走,这样他不用识字看书了。”   见他对自己这样笑,晓令都差点忘记要吃简晓槐的醋了,像小时候那样那头靠着他的头,嘴里嘀咕:“怎么不带我出去,要带那小子出去。”   简晓令极喜欢母亲生的小弟弟,而且他早就过了想要争宠的年岁,再加上家中长辈根本没有因为小的那个就忽视大的,所以兄弟俩儿相处得极好,他简直要把简晓令当儿子宠爱。   晓年早就从信中知道了几件他们兄弟的事情,所以知道晓令这会儿只是跟他撒娇,不是真介意,于是又摸了摸他的头:“带你去,带你去……只要你不跑了就好。”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从晓令选择入伍的时候开始,他们将来注定要聚少离多。   不过,晓年想想,这世上再亲密的兄弟,也不可能永远待在一处的,反正分离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这就已经足够了。   “快睡吧,若是一夜不睡,被叔父发现端倪,挨骂的可不会是我。”晓年帮堂弟掖被角,一边小声道。   “若父亲念我,我就说是你拉着我说了一宿的话。”   简晓令嘴上说是这样说,但他和简家人一样,都以为晓年是刚刚回的京城,怕他还没有缓过气,于是老老实实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熟了。   静夜里,晓年想着祖父白日的话,心中百感交集,很久才合上眼,却迟迟睡不着。   他仿佛还能记起祖父表情严肃的模样,他当时对自己说话,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可见祖父是真的被他气着了。   “明日你就回王府去,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   ……   原本说好要在家里住五日,却只住了一晚上,晓年比简晓令还要早一天离家,让除了简太医之外的众人十分不解。   “年哥儿临时有些事情必须要处理,”简遵友为他们解释道:“他现在为煜亲王诊病,自然要恪尽职守。”   晓年听出祖父的弦外之音,却暂时无能为力,只能顺着祖父的话,等王府的马车来接。   简遵友让儿子简行远把晓槐递给晓年,让他抱一会儿:“让他们兄弟俩儿多亲近亲近。”   晓年看着怀里的小宝宝,还有同样依偎在他怀里的紫貂幼崽,心里软成了一片。   小家伙能发出一些声音,但还不能说得很清楚,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但他在晓年怀里待得怡然自得,显然很喜欢刚刚“认识”的兄长,还拿白嫩嫩的小手去摸晓年的下巴,就跟小虎崽在晓年怀里,总喜欢伸着脖子舔他下巴一样,黏人得很。   晓年蹭了蹭他的小脸袋,引得小家伙咯咯笑,害羞得咬着手指靠在他怀里,自然是把晓年稀罕得想抱着一起回王府去才好。   不过小家伙到底还是还是最喜欢母亲的,过了一会儿就伸手找简吴氏了。   简遵友看着长孙恋恋不舍地把小孙子还给了孩子父母,意味深长地道:“王府的马车也到了,年哥儿这就启程吧。”   简行远和抱着小儿子的简吴氏不禁对视了一眼,心中满是疑惑。   ——父亲这是怎么了?怎么有种赶年哥儿出门的意思?   但想想父亲一手把晓年拉拔大,最疼爱的就是他了,怎么可能忍心这般对他,简行远上前对侄子道:“既然有急事,那就先一门心思去处理事情,过几日你要过生辰,等回来家里,让晓槐说话给你听。”   侄子和小儿子的生辰相隔不远,按照惯例,晓年是要回府过生辰的,更何况还有晓槐的周岁宴,怎么样他们都很快能见面。   晓年其实心里也是这般想的,想着过几日借自己的生辰和晓槐的抓周宴,多回来磨一磨,好叫祖父心软。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就在晓年回到王府的当天下去,煜亲王就接到明旨。   鲛人皇已经送信立阳,不日将遣鲛人皇族从少海登陆立阳海岸,觐见冀州皇帝。   身为立阳三郡的封主,煜亲王奉命前往封地,迎接来使。   好不容易返京与家人团聚的晓年,又要与他们暂时分离。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现在分开一下,让彼此都冷静地想想以后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坏事。” 第111章 立阳   “煜亲王来家里, 原来是跟爹说这件事。”   简吴氏自生产以后已经搬到前院晓年的屋子,她见丈夫正对着小儿子念药的名字,一边心生无奈,一边跟他聊起这两天家里发生的事情。   简行远听到妻子提及昨天的事情, 总算是停下了对小儿子的“超前教育”。   也得亏简晓槐是个脾气超好的宝宝, 听亲爹叨叨半天, 不仅没有觉得不耐烦,还能咿咿呀呀地回应他几句。   在夫妻俩看不到的地方,一只紫貂幼崽依偎在简行远的身边, 正用小爪子兴致勃勃地扒拉他的腿。   简吴氏虽然是高龄生产, 但这段时间休养得极好。   她的娘家人住得远, 可简家老老小小都围着她转,家里有两位大夫日夜看着不说, 还有丈夫任职的医馆的朋友帮忙,再加上晓年和晓令的奶娘也陪着她, 生产的时候更有王府专门安排来稳婆接生,所以并没有受多少罪。   晓槐生下来, 跟晓令简直不像亲兄弟, 倒是有几分像晓年, 乖巧听话, 特别给大人省事。   这孩子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就起来玩一玩(被长辈玩一玩),然后再吃、再睡,除了出生那会儿哭了一阵子, 现在天天都是笑着的,眼睛亮亮的,让人稀罕到不行。   亲爹停止了叨叨,他听到了娘的声音,立刻伸出手要简吴氏抱。   简吴氏就坐下来接过了小儿子,让晓槐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抓她衣服上的盘扣玩,然后夫妻俩儿开始谈起事情来。   之前晓年好不容易从北境回到了家里,结果还没待一会儿功夫,煜亲王后脚就进了府里。   他们在老太爷的书房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殿下离开之后,家里的气氛不知怎么的,明显变得有些奇怪。   最让人惊讶的是,晓年竟然不能在家久住了,而是“临时有事必须处理”,得现行回煜亲王府。   简吴氏听丈夫问过老太爷,但他老人家并没有说明原因,而且看上去还颇为不想提及此事,于是他们夫妻只能作罢。   直到这天下午,得到煜亲王府的传信,说煜亲王领旨回立阳封地去了,简吴氏才恍然大悟,以为老太爷说的“年哥儿有事要处理”,就是指的这件事。   之前之所以不说,可能是因为陛下的明旨还没到,所以暂时不能声张,又或者是老爷子不舍得晓年又要离开,所以不想多谈。   简吴氏继续跟丈夫道:“年哥儿才刚刚回来京中,现在又要跟煜亲王去立阳……要不是昨日见他精神不错,我真想问问他累不累。”   简行远又何尝不心疼自己侄子,只是他觉得自己非妇人,不该像简吴氏这般明确表达出来,于是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少年时能够多出去走走、看看,增长增长见识,是件好事……等他们成家以后,有了家累牵挂,再出去游历,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说起了成家,简吴氏不禁想起公爹才跟他们吩咐的事情:“之前爹还让我好好去接触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多为两个孩子相看,昨天却跟你我说,只先帮令哥儿相看,年哥儿的事情不着紧,等过段时间再说……这是何意?”   都说长幼有序,虽然年哥儿和令哥儿同年、只差了月份,但晓年毕竟是长房长孙,哪怕两个孩子一般时候相看,也得先给年哥儿定下来才对。   怎么现在老太爷只让他们管小的,倒不要去管大的了。   可偏偏这些人家都是老太爷把过关的,也不存在不放心让媳妇去相看,所以简吴氏百思不得其解。   简行远思索了一阵,有些怀疑地开口道:“莫不是因为煜亲王?”   “怎么说?”   简吴氏闻言就更觉得奇怪了——现在是他们简家的孩子要寻门亲事,跟他煜亲王殿下有何干系?   “你想,年哥儿一直在煜亲王身边给他治魇症,虽然据年哥儿所说,殿下已经大好,但贵人都是这般,病好了也担心复发,更何况还是这种痼疾,之前父亲的意思也是让他再观察观察,所以年哥儿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煜亲王府。”   “就算现在不离开,但总得有个期限吧,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煜亲王府,再说了,咱们又不是让年哥儿现在就成亲。”   简吴氏知道他们都是医者父母心,对病人总是极好的,只是她觉得再怎么对病人好,也得先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   “父亲已经乞骸骨离开太医院,与宫中再无干系,你也是知道的,之前煜亲王曾跟父亲提过,希望咱们跟着一起去立阳的封地,恐怕父亲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在晓年的事情上多有犹豫。”   虽然简家和煜亲王府一开始的“相识”并不算太美好,但煜亲王最后也没有真的为难老太爷,而且这两年对简家可以说是极好的。   无论是让老太医能够回家颐养,给晓令张罗武功师父,还是简吴氏生产时专门安排了护卫和稳婆,更不用说平日里的关照和往来时的礼节,在兴安帮晓年开了一家延年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简家跟玩王府乃姻亲关系——对方简直可以说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了。   哪怕抛开对病人的负责不谈,就算是看在这两年缔结的情谊,老太爷和年哥儿恐怕都不会对煜亲王置之不理。   若是煜亲王的情况一直稳定,那晓年早些定亲、成家也无碍;   可若是他的病情有个什么反复,那晓年就得一直住在煜亲王府,也不好将家眷带进去,到时候成家等于没有成家,反而辜负了人家姑娘。   “也不会一直不相看的,只是现在先停一停罢了,”   简行远安慰妻子道:“他们才刚从兴安回来,又要去立阳,这么多事情堆起来,现在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现在就听父亲的,暂时缓缓吧。”   提及兴安,简吴氏就想到了晓年在那里开设的医馆:“要是年哥儿一直不再去北境,那兴安的延年堂岂不是要完全交给外人打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年哥儿说了,现在看着医馆的人是本家的大夫,是个医术高明、品行端正的人,和年哥儿能够成为知己,想来能够信赖。”   现在简家人已经知道,真正给煜亲王治病的人,不是简老太爷,而是晓年自己,所以侄子得煜亲王看重,他们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简行远努力了二十年,还只是附馆为医,侄子年纪轻轻却已经开了一家医馆,简吴氏怕丈夫心里难过,所以一开始不怎么愿意提这件事。   谁知道简行远心里根本不在意,只为晓年感到骄傲,见妻子听老太爷频频提及延年堂的时候脸色一直不佳,还当她心里有什么介意,于是私下里找她交谈,把话说开了来。   现在他们再谈延年堂,自然就没有一开始那般难言了。   “雪岭药局可给医馆供给,路上又有本家人负责运送,晓年都说煜亲王要助咱们在京中和兴安开设医馆,兴安的那处也就不用多纠结了。”   ……   就在夫妻俩儿谈话的功夫,同在京中的煜亲王府里,众人却是在忙着打包行李。   这时候拂冬和高随已经带着大部分的行李从北境到了王府,这才刚刚收拾开,殿下就得了旨意,于是又得收拾起来。   晓年抱着小虎崽,无奈地看着忙碌的拂冬和敛秋:“辛苦姐姐了。”   拂冬和高随才是那日夜兼程的人,这会儿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所以这次跟晓年他们去立阳的,会是敛秋。   她有些遗憾不能去立阳见识少海的波澜壮阔,但想想自己都已经看过鲸海了,敛秋却一直没有机会出门,这次也合该让她跟主子们出去转转,于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听到晓年的话,她笑道:“辛苦的是殿下和您才是。”   小虎崽见惯了侍女姐姐打包行李,也习惯了一年到头跟着哥哥和“大家伙”到处跑,所以这次淡定得很,窝在晓年怀里吃爪爪玩,根本不在意要去哪里。   ——反正无论去哪里,都是它们的地盘,它们带哥哥出去玩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嗷呜!   这时候煜亲王走了进来,见晓年抱着两个肥球,于是主动伸手抱过来一只,帮晓年分担。   他刚刚去了皇宫,算是跟皇帝和太后说一声——他第二天就要出发了。   被他抱过去的是崽崽,小家伙看了一眼自己那幸运地留在哥哥怀里的兄弟伙,小声哼唧了一下,到底没有挣扎。   于是晓年就跟刘煜一人抱一个,走到卧房里去。   “已经跟简府传了消息,你的信也一起带了过去,简太医虽没有单独回信,但也说要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   自从被祖父“赶”回王府,晓年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自己虽有刘煜在旁安慰、小虎崽的陪伴,但还是难掩沮丧、失落。   虽然想着这次出趟门,能给彼此一点缓冲的时间和空间,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煜亲王才刚把小虎崽放在榻上,它就冲到了晓年身边,刘煜看了它们一眼,转而看向晓年。   “从京中到少海海岸,路上花不了多长时间,我们早些到达立阳,趁鲛人皇族还未上岸,先游玩几天。” 第112章 鲛人   煜亲王的封地位于京城以东的区域, 包括绥锦、法阳、凤溪,史称立阳三郡。   此处在冀州疆域中处于极其重要的位置,既连通南北,又拥有冀州最长的海岸线, 若想由水上去青州或荆州, 多半要经此地, 所以一向同时由几位郡王管理,相互制衡。   唯到了厉皇帝驾崩前,才封给了当时还未及冠的煜亲王。   刘煜身为先帝亲封的摄政王, 在自己的封地上拥有无上的权利。   其中, 最重要的权利, 就是对立阳军的绝对控制权——这也是冀州皇帝和徐太后视煜亲王为心腹大患的关键原因。   由于整个立阳三郡总面积不小,想在路上的几天时间里走一遍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刘煜的计划是先带晓年他们去绥锦的煜亲王府。   这里建筑的形制虽与京中的煜亲王府相同,但刘煜在封地的王府, 显然比在京中的大上不少,靠山抱水, 但看那用来狩猎的山林, 都占地极广。   晓年原本想到处参观一下, 熟悉熟悉地方, 也好感受一下煜亲王府的磅礴气势。   但他听说把整个王府转下来不止要花一天的时间,而且还不包括去看后山的林子,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决定老老实实待在主院里, 顶多饭后沿着湖边散散步。   “等我们在立阳安顿下来,不用再到处奔波,就带你好好看看咱们的王府。”   刘煜为给晓年减轻负担,亲自抱着两只小虎崽,跟在他身边,在湖边缓慢地行走。   他常年都住在京中,留在绥锦的时间反而不多,更别提到住在王府的时候,估摸着一年也没有几天。   刘煜对这个地方的感情,曾经跟对天京煜王府的感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现在只要想到这是他和晓年长相厮守的地方,刘煜自然对绥锦的煜亲王府满意非常,甚至有种捧一座城送给他的小大夫、看是不是能讨点甜头的意思。   临近五月,温润的湖风吹得人十分舒服,满目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景致,让人心旷神怡。   小虎崽在煜亲王的怀里,小脑袋左转右转,好奇地观察它们的新地盘。   在“大家伙”怀里可以看得更远,偶尔还能爬到他肩膀上站着看,那就能看得更远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它们在才老实一点,先把“大家伙”利用一下,所以不闹。   不过,乖乖还是伸出一只小爪爪来够哥哥,所以晓年和刘煜走得很近,完全是胳膊贴着胳膊,让小家伙能够很容易够到自己。   它们时不时的嗷呜、嗷嗷叫上一阵,好像在跟晓年说这地方的好。   小家伙明显感觉到,“大家伙”来到这里的时候比平日里轻松很多,就立刻明白,这才是它们真正的地盘,可以恣意撒野的那种地方。   只是现在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地方,晓年怕它们往湖里跑,所以没让小虎崽落地。   不过它们指哪里,哥哥就会对哪里感兴趣,“大家伙”也就只能抱它们过去,相当于有个“移动座驾”,又舒服又省力,也是挺惬意的。   见小虎崽指着湖边的荷花,晓年和刘煜就一起走了过去,小家伙明显是想要那个纺锤型的花苞,但晓年并没有同意:“它们还没有长大,等它们长大了,就能开出这么大的花来,乖乖和崽崽难道不想看吗?现在摘了花苞,以后就看不到花了。”   小家伙现在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也听了不少讲道理的寓言故事,听晓年解释的时候,十分“通情达理”,所以并没有接着吵闹要花苞。   煜亲王为了奖励它们,就一只手托着一只小崽子,把它们送到荷花旁,让它们能够用自个儿的小鼻子闻一闻,就近感受一下这些害羞的小美人。   晓年看着小虎崽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大概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在空中蹬了蹬小肥腿,扭头看哥哥。   他见小虎崽和刘煜都回头看自己,不禁莞尔。   旁边大的、小的顿时都被他笑得神魂颠倒,小虎崽立刻伸爪爪要晓年抱。   煜亲王也径直走回来,往他身上靠,只是还不松手,不想让小崽子去晓年的怀抱。   耳畔响起小虎崽争先恐后的“抱怨”声,晓年想:这里的生活如此惬意,如果一直过下去,似乎挺不错……   如果真能说服了祖父,举家搬来绥锦,一家人和和美美,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   煜亲王到了绥锦,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给简小大夫过十九岁的生辰。   虽然晚了几天,但晓年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件事。   他看着桌上的长寿面,心中默默想:原本以为回了天京,这个生辰就可以在家里跟祖父他们一起过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实现……   他的十八岁生辰是在春河的远安行宫度过的,在少海诞生了新鲛人皇的消息传到兴安以前,大家都以为他们在北境要待上一年半载。   直到接了旨、好不容易赶在生辰前回到了天京,晓年在简府还没坐热榻呢,就被“赶”了出来,现在他们暂时跑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真是世事难料。   他们离开天京的时候,晓年得了祖父的信,信中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让他在外面好好保重,祖父还一如既往地送了一对金如意给晓年当作生辰之礼。   如意被小虎崽抱着睡了个午觉,因为不是圆形的或者兔形的,所以很快就还给了哥哥。   晓年拿着那对金如意硬是发了半天的呆,让煜亲王心疼不已,为讨他欢心,立刻令人拿了王府的册子来。   “我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晓年哭笑不得。   “先看看,看看也不会怎么样的。”某人就像卖东西的货郎,就差没说“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了。   晓年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想让他做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一直陷在伤怀的情绪里,与身体无益。   于是还是跟煜亲王一起“清点”了一下他的私库,然后狠狠“仇富”了一阵。   从绥锦的郡府到少海海岸还有些距离,在郡府的煜亲王府过完了生辰之后,他们就出发前往昌隆——那是鲛人皇族约定好登陆的地方。   相比于鲸海的海岸,冀州临少海的海岸线绵延不见头。   由于海中鲛人族皇权更替,少海你的情况不安稳,岸边的渔民都暂时不出海了,只在近海活动。   为了不扰动他们生活,晓年原本不想去岸边游玩。   后来他听说鲛人族上岸前,起码昌隆的海岸都有立阳军巡卫,由于他们在当地极有威望,渔民们并不害怕他们的到来,反而因为有立阳军在,觉得安心,所以晓年才跟着刘煜去了几次海滩。   望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小虎崽在昌隆和在春河,并没有什么分别,小尾巴摇得可欢,一看就很满意这个新的“游泳池”。   不过晓年听了煜亲王和蒋长史的描述,有些不敢放小家伙到水里去,总觉得水下正潜伏着某种极其危险的物种。   “若是在岸上,咱们郑武原一个人解决百人都没有问题,但若去了水下,恐怕经不住两只鲛人围攻。”   蒋智拿郑荣来做比,晓年立刻就能想象到鲛人族的战斗力。   “他们在海中游的速度极快,若是刻意隐藏起来,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蒋长史常年接受封地的消息,对鲛人有不少了解:“我们在水中,五感都被削弱,但他们却可在极暗的水中视物,还能通过海水闻到猎物的味道,一旦被他们视作了猎物,那比被鲨鱼群缠上还要可怕。”   若非鲛人繁衍不易,恐怕早已经称霸海中,给冀州的渔民带来绝对的威胁。   “鲛人中有一部分可以化出双腿,由于个体更为强悍,被称作皇族,可以于岸上短暂行走,他们会占据几处海岛,偶尔在那里上岸,但基本不会在冀州的海滩出现。”   晓年明白蒋智的意思——正如人类在陆地上有优势,鲛人是海中的霸主,但上了岸,肯定就不如人类熟悉陆地了……   鲛人皇遣皇族上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冒着风险的。   如果冀州皇帝无意与之交好,同意鲛人入境只是诱杀之计,那到达岸上的鲛人皇族就是有去无回,这对于整个族群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不过人也要做好承受鲛人皇怒意的准备,至少在其活着的时候,就不要想下海了。   这会让渔民无力为生,甚至成为难民,不得不离开家园。   所以只要不是像厉皇帝那样的皇帝,都会好好考虑与鲛人族好好沟通交流。   反正只要不仇视人,海里是谁在王座之上,对冀州来说没什么分别,他们只用认识最后胜利的一族就好。   “听说鲛人族都生得倾国倾城,不知到底是如何惊为天人?”   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抱有好奇心的,虽然明知道他们是很危险的生物。   煜亲王看着眼中有亮光、感觉对美人有些好奇的晓年,暗中思索能不能跟鲛人皇去个信,找些丑一点的鲛人族来。   小虎崽变成人以后才勉强明白鲛人和鱼的区别,但他们想象不到鲛人的美貌。   ——像鱼一样的人,又不可以吃……能好看到哪里去?嗷呜~ 第113章 美人   第二天早上, 小虎崽恢复成人形,像往常一样坐在案前听晓年念书。   煜亲王说孩子大了,不可以做什么事都赖在大人身上,所以非常严肃地提出了让晓年不要抱着他们写字的建议。   虽然小家伙表达了强烈的抗议, 但晓年想着要从小纠正他们的坐姿、免得乖乖和崽崽以后驼背, 于是决定让他们挺直腰板拿笔, 遂同意了煜亲王的意见。   两个小家伙只能坐在特制的案前,握着笔写字,哥哥在旁边耐心教导他们握笔的姿势, “大家伙”则一如既往在旁边蹭课、无所事事(雾)。   乖乖曾经昂着小脑袋, 天真无邪地问过:“为什么叔父每天看起来都很清闲?叔父不是摄政王吗?”   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刘煜的侄子, 而且天资很特殊,如果被外人尤其是皇宫的人知道了, 他们就要被带走,不能跟哥哥在一起了。   一开始孩子们心里也曾好奇自己的身世, 但在晓年不知道的时候,皇叔跟两人说过:他们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 就是得离开煜亲王府、离开晓年的时候。   他们一点也不想离开哥哥, 所以十分有默契地从不问自己的身世, 反正在他们看来, 肯定不会再有人比哥哥对他们更好了。   晓年虽然不知道刘煜跟孩子说过什么,但他其实有过这种“经验”,所以以为小家伙也是这般感受。   他在华国福利院的时候,从不轻易问过去的事情, 免得让阿姨和义工为难——对于他来说,现在和未来才是重要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晓年不想让乖乖和崽崽叫刘煜皇叔,所以就按普通百姓的叫法,让他们称刘煜为叔父。   当然,煜亲王曾表示,“哥哥”这种叫法也是不对的,应该同样称其为叔父,不过小家伙选择了无视他。   听乖乖说刘煜很“闲”,晓年当然要跟他们解释:“叔父忙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起床呢,也可能正在午憩、玩耍,所以没有看见。”   为了让乖乖和崽崽明白大人的辛苦,从小树立自食其力的观念,晓年还补充道:“因为有叔父日日辛苦,我们有了大房子住,乖乖和崽崽也有了这么大的院子可以玩耍。不过,住长辈的房子算不得有自己的本事,所以等乖乖和崽崽长大了,也要好好努力,争取住更……哦不是,是住在自己喜欢的、又温馨又漂亮的房子里就好。”   他本来想说更大的房子,后来想想,比摄政王府更大、更豪华,那岂不是得皇宫了……那还是别了吧!   心里“呸呸”两声,晓年赶紧改口,反正他们家对下一辈的要求也不多,只要以后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陪宝贝们练完字,晓年就在纸上画了自己想象中的鲛人,只见画中人以后背示人,拖着长长的尾鳍,看起来身形优美、神秘莫测。   小家伙凑在他身边,盯着纸上的人鱼看了半天,晓年怕自己画错,误导了孩子,于是转过头问刘煜意见:“像吗?”   煜亲王在看到晓年寥寥几笔就画出了大概的鲛人模样,一开始还挺惊讶。   不过在他心里,自己的小大夫是最聪明的,所以很快就淡定起来。   他点点头,表示晓年画得已经十分接近,然后取过崽崽搁在旁边的笔,在晓年的画上简单添了几笔。   “原来这里还有侧鳍,尾巴好……好华丽啊!”晓年想着,这样的生物在水中,必然是极其美丽而危险的,难怪有人迷恋他们,宁愿葬身海中,也要与之相亲。   煜亲王听晓年赞美一只素未谋面的鲛人,略有醋意,刚准备说话,小家伙已经抱住晓年的胳膊,和刘煜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盯着晓年看。   虽然小家伙没说话,但晓年就是能看懂他们的意思。   他不禁笑着道:“对,我们乖乖和崽崽也有尾巴,也是非常华丽的小尾巴。”还是尖端有一圈一圈深色的花纹,摸起来毛茸茸、手感特别好的那种!   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大白虎的尾巴——在晓年心里,那可是真正的绝色啊!   有段时间没见到刘煜的先祖返魂,晓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非常想念的,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又迅速地低下头,跟小家伙说话。   刘煜的观察力是何等敏锐,他又把心思都放在晓年身上,自然是注意到了对方这个欲语还休的眼神,顿时心生荡漾。   因为晓年最近心绪不佳,他们有段时间没单独相处了,煜亲王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于是开始琢磨,若今晚趁小崽子睡着把它们丢到旁边的房间,然后再以自己的虎形做为诱饵,成功爬上床的概率有多大。   晓年还不知自己今夜要遇到什么,他跟小家伙说着鲛人的事情,把心里旖旎的想法暂时抛到了脑后。   ……   又过了两日,蒋长史刚来主院,就听说煜亲王殿下昨夜又被赶了出来,是自己睡得书房。   他想起前天一早上没见着简小大夫出房门,不禁摇了摇头。   ——这就是不懂得节制的下场!只能默默对殿下道一声……活该。   其实煜亲王并没有蒋智想得那般悲惨凄凉,毕竟拿一整夜的欢愉和两天的孤枕难眠相比,本人也说不清楚到底值不值得。   他见蒋智过来,就知道必是少海海面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何事?”   “殿下,巡视的舰队已经在海面发现鲛人的踪迹,这是他们投来的信件。”   他递过来一只盒子,煜亲王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块贝壳,上面刻了一个时间,虽然刻得不是太规整,但还算能够看清。   刘煜看了贝壳上的时间,吩咐蒋智道:“准备迎接鲛人皇族上岸。”   蒋长史立刻拱手答道:“是,殿下!”   等晓年知道鲛人皇族会于两日后正式从昌隆的海岸进入冀州疆界,已经是稍晚的时候。   他原本还不想理刘煜,但等他听说了这个消息,还是非常好奇鲛人是什么模样,所以勉强让煜亲王进了屋。   小虎崽连着跟哥哥单独睡了两天,当然开心。   虽然第一天它们莫名换了个房间醒来,而且哥哥又躺了半天才睡醒,但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晚上,“大家伙”都被哥哥拒之门外了,对于小家伙来说简直太惊喜了。   它们对鲛人的兴趣本就不大,所以得知自己不能亲眼看到鲛人上岸也没有觉得不开心什么的,但面对千叮咛万嘱咐的晓年,还是趁机撒娇了半天,获得安慰无数。   等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和时辰,晓年就随煜亲王的人马一起来到了海岸,他们静静遥望海洋,等待那水中的霸主出现。   过了一会儿,海面忽而有了些特别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周围海域的飞鸟仿佛突然间都消失不见,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海浪拍打石崖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破水而出,让围观的官兵都不禁屏住呼吸。   晓年自从觉醒了先祖返魂,眼力比过去好,再加上对方离海岸并不远,所以晓年能够看到那一张张如出水芙蓉般倾国倾城的脸。   饶是立阳军训练有素、军纪甚严,还是有不少士兵被震慑住——因为那种令人窒息的美丽,确实太罕见了!   晓年很快发现他们都没有穿衣服,只是用长发挡住裸_露的胸膛,还把某种藻类当作遮拦,遮住了一些相对私密的地方。   后来他才知道,对方这般举止根本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会感到羞涩,而是怕冀人见了不适应,故才特意为之。   相比于立刻低头不好意思看他们的那些官兵,离开海水的鲛人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正袒胸露背、几乎赤裸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刚刚登陆,还不适应自己的“双腿”,所以他们走得不快,不过他们走得极其坦荡,仿佛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在沙滩上留下了一行行的脚印,又被身后的海浪给抹平了。   直到他们终于走到了岸上,有煜亲王府的侍女立刻上前,服侍他们穿上衣衫,岸上的人心底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可以直视这些鲛人了!   鲛人皇族上岸的并不多,一共来了四人,其中有三只雄性,一只雌性。   由于他们长得实在太美,若是光看脸,一眼望去根本是雌雄难辨,如果不是雄性高大挺拔,雌性的体型相对偏小,而且还有些不同的特征,恐怕还真分不太清楚。   海中的鲛人大多没有姓氏,只有名字,也有些海域的鲛人会以所在海洋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姓氏。   但少海的这些鲛人只有名,没有姓。   他们走了过来,一起用自己的方式跟在岸上等待他们的煜亲王行了礼。   这时候,其中一个身量最是高大的鲛人开口道:“久闻煜亲王殿下之名,今日能代我鲛人一族到冀州来,实感荣幸。”   晓年听他说话虽然带了些奇怪的腔调,但却到底能让人听个大概,顿时觉得十分惊讶。   ——他们常年生活在海中,竟然还懂人类的语言?!这应当是做了不少功课的意思啊!   看了一眼一如既往冷峻严肃的刘煜,晓年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投向了鲛人皇族的来使。 第114章 好奇   大概是不太适应人的鞋履, 鲛人穿的是特制的木屐,被长长的衣袍挡住,再看不到他们的腿。   晓年觉得他们走起路来虽不说健步如飞,但与常人无异, 就想起蒋长史的话:这些鲛人至少在来冀州以前肯定学过如何适应陆地的生活。   ——他们只能在陆地上待几个时辰, 就必须回到水中, 这一路上都是陆路,难道是要定期浇水或者泡水吗?   看腿看不到,看脸又不礼貌, 晓年的目光就停留在他们露出衣袖的手上。   可以明显看得出来, 他们的手与人类的手还是不一样, 手指比正常人纤长,听说张开有蹼, 还可以看到尖尖的指甲——这可和女子蓄甲为了染甲不同,晓年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武器”之一。   可鲛人并不觉得这般直接看人有什么不礼貌的, 他们环视四周,目光在一众冀州官员和士兵身上略过, 除了不敢直视煜亲王, 似乎并不把其他人当作威胁。   鲛人皇族上岸之后, 就住进了昌隆的行宫, 准备休整一两日,再启辰前往天京。   他们住在有湖的宫殿,当却并不怎么入水,而是待在院内, 轻易不出,只有见煜亲王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人前,可见对冀州人还没有完全卸下防备。   “今日一见,他们确实美貌,但也确实美得各有特点。”   煜亲王和蒋长史没有回寝殿,晓年对陪在自己身边的郑荣道:“原来他们的皇族,真的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由于人鱼繁衍后代不易,有的雌性甚至终生无法与鲛人孕育子嗣,所以鲛人皇族往往并非一宗,而是将所有能够化出双腿的鲛人统称为皇族。   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们能够变成“人”,才受到族人崇拜尊敬,而是因为那些能够化出双腿的鲛人通常战斗力强悍。   在强者为尊的海中世界,实力决定一切,鲛人皇的子嗣都未必长成王者,所以才经常有一族取代另一族的事情发生。   “听蒋大人说其中有一只鲛人与鲛人皇湛夷有几分关系,叫渐尤,不知是不是最高大的那位?”   见郑荣点点头,晓年了然——那鲛人与刘煜长得一般高大,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若他们的发色真的与鲛尾的颜色相近,那渐尤的尾鳞就是青灰色了……”   晓年听蒋长史说过,鲛人的发色、瞳色与鳞片的颜色几乎一致,所以看他们的头发,就能看出双腿恢复鲛尾后会是什么模样。   渐尤的发色是蓝中带灰,其余两只雄性是更深的青色,而雌性鲛人的头发是红棕色的,看上去与人大不一样。   晓年曾好奇地问过蒋智,想知道有没有黑发黑眸的鲛人。   对方回答,照理来说应该是有的,只是这跟先祖返魂在冀州皇族里十分罕见一样,黑发黑眸的鲛人恐怕难找。   “这样的鲛人若可化出双腿,在人群中根本分辨不出来,只要保证生存的条件,在陆地上隐藏身份生活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煜亲王和蒋长史回到了殿中,晓年对他何等熟悉,一下就感觉到刘煜有些怒意。   他看着刘煜进了内间,不明所以地望向蒋长史,似乎在问“怎么了”。   蒋智觉得自己头疼死,又不好跟晓年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语焉不详地请他进内间去:“鲛人族惹殿下不喜,这次进京,怕是有碍。”   晓年:“???”这些鲛人不是来“建交”的吗,怎么一来就得罪刘煜了?   但见蒋智不说原因,晓年也没有为难他,他招呼在屋子里玩耍的小虎崽,然后请郑荣和蒋智帮他看顾一下。   蒋长史觉得,调皮的小公子和生着气的殿下,那还是前者比较好哄,于是连连表示没有问题。   ……   晓年进了屋子,发现煜亲王似乎进了净室,于是坐在暖阁的榻上等他。   刘煜换了身常服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自己的小大夫坐在窗前,被阳光笼罩,真是好看得紧。   他走过去,想搂对方的腰,晓年想着这家伙在生气呢,还是顺毛捋比较好,于是就没有拒绝。   只是当刘煜凑到他脖子跟前开始蹭来蹭去、有点不老实的兆头时,晓年才推了推他的脑袋。   因为前几天夜里的事情,他们的“冷战”(其实是晓年单方面不理刘煜)原本还没结束,这下也消停了起来,两人和好如初。   晓年想了想,还是问:“怎么了,那鲛人族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除此之外,晓年再想不到他们能够如何招惹煜亲王生气。   刘煜明显沉默了一阵,才道:“他们提出要多些侍从,被我拒绝了。”   “侍从?”晓年有些疑惑:这些鲛人在海里都是野性十足的,即便会占据海岛,也并不在上面久待,应当不像陆地上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需要一大堆人守着伺候才是啊?   刘煜明知道晓年会感到困惑,但却没有为他解释,因为此“侍从”非彼“侍从”。   鲛人崇尚力量,但本身拥有强悍之力的鲛人却有完全相反的审美喜好,尤其是雄性的鲛人,尤其偏爱纤细的美人,相比于个体也十分强悍的雌性鲛人,他们有时候更喜欢人类。   蒋智和晓年说起鲛人的时候,总是略去一些不堪入耳地事情不讲。   比如,鲛人是如何用自身的美貌引诱女子甚至男子到海岸边,然后与之缠绵数日,甚至可能置人于死地的事情。   冀州皇帝为投其所好,其实早于行宫中准备了不少供其挑选的“侍从”,只是煜亲王不喜这种事情,没有把人送进鲛人族住的宫殿,而是安排了些年岁较长的嬷嬷在殿中照应。   但真正让煜亲王生出怒意的,却不是他们要求他兑现冀州皇帝承诺的事情……   “哪怕上了岸,他们依旧是非常危险的,我已令行宫加强守卫,这段时间,包括之后入京的过程中,你带着它们,不要靠近鲛人皇族。”   刘煜余音未落,晓年就听到小虎崽的嗷呜叫声,回头一看,发现它们已经翻过了门槛往自己这边狂奔过来,似乎是在外面玩耍的时候察觉到哥哥不见了,所以追了进来。   晓年弯下腰把扒在他腿上的小虎崽抱到榻上,摸摸它们肚子上的绒毛:“放心吧,反正今天看也看到了,之后我们不会靠近他们的。”   听到晓年的保证,煜亲王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一些,连小虎崽咬他腰带都没有生气,只是揪了揪乖乖的小耳朵。   虽然到最后晓年也不知道“侍从”的事情是如何惹到刘煜的,不过把鲛人皇族带给刘炘,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所以晓年只希望快些出发、路上一切顺利,就没有探究具体发生了什么。   ……   于此同时,在鲛人族所住的宫殿中,鲛人也在谈论着刚刚与煜亲王发生的不快。   红发的雌性鲛人似乎有些不适应坐姿,她歪在椅子上,面带嘲讽地道:“当这是少海呢,可以为所欲为?若是坏了吾王的事情,看你们回去如何交代。”   由于他们用的是自己的语言,若是有人在这里听,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一只身量稍小的雄性鲛人却立刻出言反驳她:“我们只是来见见冀州皇帝,又不是有求于他,何必学冀人那套卑贱作态。”   另一只雄性鲛人看了一眼神色阴沉的渐尤,跟着附和:“漠睢说的对,少海原本就是我鲛人一族的地盘,冀州、青州的人想要入海,还得经过我们的同意,何必怕他什么。”   他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道:“更何况,这还是那个皇帝应允的事情,怎么我们到了行宫,对方却没有兑现。”   ——他们是喜好纤细的人类没错,但也得是年轻貌美的才行!看这一屋子的老妪,简直是对他们的怠慢。   “渐尤想要的那个小美人,我也注意到了,虽然是个男子,但确实生得漂亮,若是路上能够……”   雌性鲛人冷笑:“别忘了,煜亲王已经拒绝了渐尤,而且看他样子似乎生了不小的气,立阳毕竟是刘煜的封地,与之交恶对我们没有好处。”   漠睢见津郁咄咄逼人,立刻反唇相讥:“吾皇只是让你来试探,可没让你处处向着冀人,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当得了刘煜的王妃?”   红发美人闻言立刻瞪圆了眼睛,她的利爪在扶手上掐出深深的印子,仿佛在抓着对方的脑袋一样凶残:“你说什么!”   鲛人皇确实有意与煜亲王交好,甚至比要跟冀州皇帝交好还要重视,让津郁随渐尤上岸,有几分这个意思在。   在见到刘煜之前,津郁是万般不愿意的——在她看来,冀州的男子除了温顺,一无是处。   只是见到了煜亲王之后,她的心境的确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鲛人要想在岸上生存会非常麻烦,可煜亲王不可能时常待在海边,所以她做不了人类的王妃,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允许漠睢用这种语气挑明。   就在两人要继续针锋相对的时候,坐在上手的高大鲛人说了一句“闭嘴”,成功让漠睢和津郁不敢再说话。 第115章 进宫   鲛人皇的脾气不好, 与他同一祖父的渐尤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在鲛人族里素有凶残之名,漠睢和津郁不敢违抗他,只能各自忿忿、安静了下来。   然而渐尤却并没有继续对他们说什么, 而是径直往外走去。   几只鲛人不明所以, 却不能让他单独行动, 于是赶紧跟上前去。   只见身形高大的鲛人停在了湖边,蹲下身去用手捧起水来,然后用舌尖尝了尝, 立刻满脸嫌弃地泼了去。   漠睢见状, 知道他心情不好、想入水中却发现这水令鲛难以忍受。   他马上道:“好歹也是冀人君王的行宫, 却是连一点活水都打理不好,真是晦气。”他说的鲛人之语, 也不怕隔墙有耳,所以说话起来肆无忌惮。   昌隆虽然属于怀安三郡的大城, 靠海不说又有行宫,但到底不是凤溪这般的郡府, 所以煜亲王不常来住。   人们蓄湖通常是为赏景, 又非饮用, 哪怕是喜水又有洁癖的煜亲王也挑不出这湖水的毛病, 但放在鲛人这里,却是完全不过关的。   他们乃是水中霸主,对冀人大多看不上眼,也不尊重, 只觉得他们要是入了海中,也绝不是鲛人的对手,所以凡事就带上了几分偏见,笃定他们什么都做不好。   原本还想着有个淡水湖算聊胜于无的鲛人彻底熄了在湖中畅游、发泄一些精力的念头。   “咱们干脆到处走动走动,反正煜亲王也不可能拘着我们,说不准走出去就能碰到渐尤看中的小美人了。”   那男孩子介于少年和成年的模样,既带着青涩又有几分大人般的稳重,最是可人的时候……漠睢心里也惦记着那个漂亮的小美人,但渐尤已经表示对其感兴趣,他就不敢再表露出来、与之争锋。   不过他嘴里还是继续调侃道:“若他见识了渐尤的功夫,怕是要哭着求着、非要跟我们一起回少海了。”前提当然是,渐尤“温柔”一点……   在见到煜亲王前,津郁对渐尤有些想法,此刻听到漠睢开口闭口就是那个冀州人,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于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就想驳他几句。   然而,当她见渐尤表情越来越阴沉,实在怕自己再说什么,又要惹他生气,只能按下不表。   没有与之针锋相对的人,漠睢说了几句倒觉得没有意思了,于是也沉默下来,等着听渐尤做出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这次上岸,其实并非真的像之前自己和济栾所说,可以“为所欲为”。   鲛人一族的“改朝换代”,一向充满了血腥暴虐。   湛夷杀死了垂垂老矣的前代鲛人皇,然后取而代之,之后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断追杀原本围绕在鲛人皇身边的鲛人,很快就在少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本也有可能成为新一代鲛人皇的鲛人因此受了重伤,如今下落不明。   其年幼的弟弟乃是罕见的黑发、黑眸、墨尾,在众多族人的牺牲相护之下逃到了黄海,不知道是藏进了荆国,还是已经被黄海的鲛人所杀,总之同样不见踪迹。   不管是扑杀的、还是被扑杀的,损失皆为巨大……经此一役,少海的鲛人数量大大减少。   此前几月虽有新的鲛人皇庇护了族中的雌性鲛人产崽,但等新生的鲛人幼崽成长起来还需要漫长岁月,所以在此之前,对冀州的皇帝表示表示友好,与自己的“邻居”好好相处,显然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他们鲛人一族并非冀州属国之奴,自然不用对冀人卑躬屈膝,但这次却委实有求于冀州,所以不能忘乎所以。   相较于远在天京的皇帝,他们更需要亲近煜亲王。   毕竟立阳三郡占了少海大半的海岸线,刘煜本身又拥有压制妖魔的能力,若是能够在来年的二月伸出援手,对鲛人一族十分重要。   这才有了鲛人皇吩咐津郁的事情——哪怕不能成为冀人的王妃,也要想办法牵住煜亲王的心,让他向着少海的鲛人。   但如今他们似乎一来就得罪了人,最关键的是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着了煜亲王。   想到这里,漠睢又觉得先让津郁嘚瑟一下,好好施展魅力也好。   ……   因为煜亲王不耐烦与鲛人来使多做“交流”,所以他们没有在昌隆行宫待多长时间,就出发前往天京。   晓年在京郊行宫、远安行宫、阿尔山行宫之后,又住过了昌隆行宫,只是还没来得及跟它好好“认识”,就得跟它说再会了。   不过他想着刘煜还有公务在身,而这些鲛人身份特殊,千万不能有闪失,只有尽快将他们护送至天京方才稳妥,也就没有说出抱怨之语。   小虎崽原本以为他们会回绥锦的煜亲王府,谁知道是要回天京,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要知道,一路跟着哥哥和“大家伙”走过了这么多地方,见识过了各式各样的房屋院落,其中还不乏豪华的宫殿。   但绥锦的煜亲王府依旧是他们目前为止最为满意的住所——小家伙在绥锦的生活,简直可以用随心所欲、无法无天来形容。   至于天京的王府,反而是处让它们内心感到十分复杂的地方。   一方面那里的生活孤寂、受约束,另一方面天京王府又是它们和哥哥初遇的地方,小家伙对那个地方自然是又爱又厌的。   因为要回去,一路上它们都赖在哥哥的怀里,抱着晓年的手撒娇,非要他摸摸顺毛才老实。   “大家伙”破天荒没来破坏他们亲亲热热,看上去只在旁边静静地待着,其实随时戒备着,也不知道在戒备什么。   哥哥似乎终于见过了鲛人,但“大家伙”明显不喜欢再提到他们,偶尔“大家伙”不在,蒋长史来陪他们说话,说的都是鲛人的“坏话”。   小虎崽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改变,但晓年却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没有猜完全。   他以为是因为鲛人上岸后肆无忌惮的态度惹怒了刘煜,却不知道他们真正触到煜亲王逆鳞的是什么。   之前蒋长史说起这些鲛人的时候还比较中立,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说鲛人的生活习性。   但现在,他有意无意地提及鲛人的残忍、可怕,让晓年觉得哭笑不得。   ——看来刘煜和蒋长史都把他当孩子了,要不然也不会暗戳戳说这些事,只为了让他对鲛人心生忌惮、避而远之。   其实当刘煜说他们想要“侍从”的一刻起,晓年就已经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了。   当然,连带着对做出过这等安排的冀州皇帝,也更加不喜欢。   哪怕现在这支强盛的鲛人族取代了之前的一族,是自然法则中优胜劣汰、胜者为王的故事,但晓年的心已经跟着偏了。就很难再翻转过来。   就在他加深了对鲛人的了解的同时,对方也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小美人”的身份。   “给煜亲王治病的大夫……而已吗?”   虽然识趣没有再在煜亲王面前提及什么,但渐尤在少海向来是说一不二,连鲛人皇也不随便拒绝他,在刘煜这里碰壁的他心有不甘,想了其它办法打探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正好迎接鲛人来使的队伍不仅仅是煜亲王的人,还有不少皇宫遣来的内官和侍卫,要打听一些表面的东西,还是极其容易的。   一众官员、士兵中,只有他一个百姓,但煜亲王不像一吹就倒、需要大夫常伴左右的样子,所以这个小美人站在人群中,多半是为了“看热闹”。   能够在煜亲王面前看热闹的人,至少不是等闲之辈。   所有人各怀心事地抵达了天京,冀州皇帝非常热情地将鲛人接到了宫中。   晓年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他的白虎被人惦记上了。   刘煜自己是不可能让晓年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但耐不住他有个全面关心他衣食住行和心情的长史。   “那只雌性鲛人怕是对我们殿下有企图,殿下可烦他了!”   对方绝色是绝色,但蒋智估计在自家殿下心里,这鲛人美女还比不上简小大夫一根脚趾头。   殿下虽然一直不为所动,但鲛人现在住在皇宫里,为避免冀州皇帝又借此出什么幺蛾子,蒋智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向晓年“告密”,直言有人觊觎煜亲王殿下,让晓年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不小心被人离间,他还要趁机帮忙表明殿下的态度,免得晓年误会……   于是乎,蒋长史凭借一张嘴,终于成功搅动了简小大夫的心湖。   晓年表面上对来自异族的“诱惑”并不感到有何威胁,但想起那津郁的美貌和身段,心里又难免有些在意。   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用手轻轻地揉小虎崽的小肚子,揉得小家伙舒服得哼哼唧唧,也不再烦躁回了天京。   “嗷呜嗷呜~”发现哥哥心不在焉,多半是被某个“大妖精”给勾了魂去,小虎崽立刻抱住他的手,试图唤回哥哥的注意力。   等煜亲王回到了府中,见小崽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晓年的怀里,顿时有些眼热。   偏偏他的心尖尖还突然提及了鲛人。   “你觉得,渐尤好看,还是津郁美貌?”晓年状似随意,实则竖起耳朵听他回答。   煜亲王斩钉截铁地道:“都丑,丑死了。” 第116章 周岁   听到“大家伙”说什么东西丑, 小虎崽原本还舒舒服服躺在晓年怀里,一下子就爬了起来。   不怪它们敏_感,实在是他说话的语气似曾相识,让小家伙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实在无法把这个字跟鲛人这种生物联系在一起, 另一边晓年倒是愣怔了一下, 随口就问:“哪里丑?”   煜亲王果然接了一句:“看哪里都丑。”   他这话也没有骗人, 反正在煜亲王看来,除了他的小大夫,其他人都长得差不多, 当然有稍微一般的, 也有丑的……所谓相由心生, 那种麻烦的,自然就是丑的。   这时候, 小虎崽眯起了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这对话似曾相识啊……   晓年还没意识到刘煜曾用同样的方式评判过小虎崽的体重, 小家伙就已经炸毛了,它们撅着小屁屁对刘煜发出吼叫。   摸摸它们的背, 晓年疑惑道:“宝贝怎么了?咱们不可以冲长辈这样叫, 不礼貌。”   他已经忘记那段“重……哪里重……哪里都重”的对话, 所以没有体会小家伙的感觉。   小虎崽委屈巴巴往他怀里钻, 寻求安慰,晓年只能抱起它们在屋里走了走,一边走还一边轻声哄它们,顺便说些孝悌忠义之事, 跟它们讲道理。   煜亲王见状,也跟着走动起来——要不是小崽子不愿意他抱,他就把它们提溜出去玩……它们这么重,没得累着他的晓年。   因为小虎崽这么一闹腾,关于鲛人美不美的话题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圆满画上句号。   简小大夫得到了一个还算比较满意的答案,煜亲王凭借本能激发了强大的求生欲望,虽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在危险边沿徘徊,但也没有落得独守空房、辗转难眠的悲惨境地。   听刘煜的说法,晓年知道了鲛人族住进皇宫,得到了冀州皇帝的热情款待。   好像鲛人一族和冀州并不是近百年没有来往,而是一直保持着紧密联系一样,双方相处得极其融洽。   也许是吃一堑长一智,哪怕在宫里有刘炘安排了不少“侍从”,但他们也没有轻易去碰。   而且在皇帝面前,也没有要进一步靠近煜亲王的意思——毕竟在皇帝面前,还是不要留下左右逢源的印象比较好。   当然,就算他们想接近煜亲王,也要看刘煜有没有这个念头。   事实上,煜亲王见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乐得避嫌,每天留在王府陪着晓年看小崽子读书识字、玩耍撒泼。   ——一定要比的话,小崽子起码能让他的小大夫开心,比什么鲛人要有用得多……   晓年好不容易回来天京,十九岁生辰却是在绥锦过的,这让简家人十分惆怅,尤其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长孙和煜亲王关系的简太医。   舅母简吴氏和丈夫商量着,想借着小儿子的周岁宴,跟煜王府说让晓年回来住一段时间。   简太医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阻止,所以简行远就给煜亲王府去了信。   刘煜一直在晓年身边,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事,虽然要与自己的小大夫分开一段时间,但若能借此机会得到晓年祖父的认可,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主动承担了“照顾”小崽子的责任,让晓年没有后顾之忧的住回了简府。   起初小虎崽是很郁闷的,哥哥要回简府,它们又不能示于人前,只能委委屈屈地跟“大家伙”待在家里。   不过,这一大两小都在苦巴巴等晓年(哥哥)回来,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所以双方渐渐也就接受了这命运的安排。   反正他们也“留守”很多次了,多少有点熟悉了。   相比于晓年的“鼓励式教育”,煜亲王秉持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雾)。   当然,真的用棍棒是绝对不行的,所以只能稍稍用言语威胁,只要带上晓年,基本一说一个准。   “再不好好写字,就把这个送到简府去。”刘煜指了指小家伙在纸上的鬼画符,面无表情地“威胁”道。   若是光写几个字,哪怕歪歪斜斜的,以哥哥的脾气也是会好好鼓励他们、哄他们继续写的。   但这种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某个汉字的东西,哪怕是哥哥看到了,恐怕也知道他们是在胡闹了。   小家伙用小胖手捂住自己刚刚随意乱画的东西,不想让刘煜抽走纸,可惜力气没有煜亲王大,还是让证据落到了“大家伙”的手里。   他们扭头看向刘煜,心中忿忿:老是想着告状……叔叔实在太幼稚了!   在“友好”交流之后,小家伙总算是暂时听话下来,开始认真在纸上写起字来,刘煜又耐着性子教了他们几个新字。   这一回,两个人把自己在上面写的规规整整的纸推向刘煜,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大有让他送信简府、讨哥哥欢心的意思。   煜亲王想了想,最后到底没有把小家伙的鬼画符送过去——既然他们听话了,那之前的威胁就作了废,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要大度些,不能言而无信。   最重要的是,万一晓年又爱屋及乌,见这种鬼画符也觉得喜欢,那他岂不是更没有存在感了。   于是,煜亲王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写了一封长信给同在京城的晓年,顺带把字迹形成鲜明对比的那几张幼儿手稿装了进去。   压根不知道“大家伙”做了什么更幼稚的事情,小虎崽高高兴兴地等哥哥看它们写的字,想着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它们鼓励。   ……   另一边,在简府的晓年过得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好。   虽然住回了家里,叔父和叔母一如既往的慈爱,晓槐和小紫貂更是可爱到让晓年恨不得天天抱着他(们),但简老太爷却是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除了晓年主动去请安的时候,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简行远这才意识到,父亲和侄子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竟然让祖孙俩儿生出了隔阂。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透,还有什么事能够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心问问父亲吧,父亲不答。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去问小的那个、又怕给对方造成太大压力的时候,宫里突然传来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皇长子又病了!”晓年得到了煜亲王府传来的消息:“情况很严重吗?”   不过他刚问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若是不严重,刘煜也不会这般给简府传信了。   前两年,皇长子身边的两位御医简遵友和陈岩先后离开,太后托徐家找来了擅小方脉的大夫,后来在煜王府见到“二皇子”和“三皇子”而失了望的冀州皇帝又寻来两位御医,打算集中心力好好看护他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如今皇长子突然病重,刘煜担心宫里会有动作,甚至可能把简太医重新召回宫里给皇长子诊脉,所以告诉晓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晓年得到消息之后也顾不得自己现在还是惹祖父生气的时候,立刻带着王府的人去找祖父简太医。   简行远也在,闻言立刻担忧地看向老父:“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皇长子的病肯定不是这两天就恶化的,但宫里隐而不发,一方面可能是因为鲛人来使,一方面也是因为准储君生病的事情兹事体大,不可让外人知。   宫里已经多年没有新生皇子,蒋妃和进宫不久就封嫔的小徐氏也一直没有动静,皇长子若是顺利长到成年,就是唯一的皇子,日后的储君甚至皇帝。   自打知道煜亲王与自己的长孙有何关系,简遵友一点也不怀疑对方是第一时间把消息传过来。   “殿下的意思,是趁宫里的消息还未传来,请简太医称病。”   离开是不现实的,哪怕跑到宁安去,只要一道圣旨,简家人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回来。   但称病就不同了,若是大夫自己就病了,自然就不能进宫给皇长子诊脉了。   “不妥,若我此刻称病,陛下必有所察,定会怀疑殿下查探宫中消息,并将此事告知老夫,引得君王迁怒殿下。”   虽然这件事是明摆的事情,但对于君臣来说,也是不能捅破的事情。   ——刘煜宁愿自己面对震怒的冀州皇帝,也要递消息给他,可见其对简家的重视程度。   但简遵友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更加无法做此决定。   “殿下的好意,老夫心领,若因为老夫之故,让陛下和殿下失和,那万万不可。”   哪怕暗地里关系如何,起码表面上要兄弟和睦、君臣相宜。   因为简太医态度坚决,晓年和简行远劝不动他,书房的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这时候,王府的亲随又开口道:“殿下也猜到简太医不愿如此,所以,如果陛下召您入宫,殿下会在您左右。”   当初之所以选择简太医,就是因为知道他的人品,如今因为晓年,简太医变成了煜亲王心中的长辈,他当然要维护到底,护他周全。   然而事实证明,冀州皇帝在确定自己这辈子可能只有一个儿子的情况下,就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时准备放弃皇长子了。   他不信任与煜亲王关系过密的简老太医,所以根本没有召他入宫的意思。   哪怕简太医在皇长子身边多年,其实是最了解他病情的人……也是唯一不带着私心将他看作自己病人的大夫。   很快的,皇长子的病情就再也掩盖不住,宫中一直没有传出好消息,整个天京陷入乌云笼罩之境。   在皇城的国公府里,徐彭理正与几个子侄在自己的书房中密谈。 第117章 国公   庆国公府, 乃皇城中勋贵之首,历经四朝,世袭罔替,是徐太后的娘家。   现任庆国公徐彭理是徐太后的长兄, 正与长子、次子和侄子于书房中密谈。   徐世荣对父亲道:“太后在宫中, 母亲她们正陪着她, 想来父亲的意思,她已经非常清楚了。”   徐彭理点点头:“你让佟氏也去看看茹嫔,莫要她受人教唆, 做出什么不利我徐氏一族的事情。”   徐世荣闻言, 顿时感到有些羞愧, 低下头拱手回答:“父亲放心,茹儿再不会犯错。”   徐雪茹就是庆国公府在前贵妃徐氏被关压在寒池殿后、以照顾皇长子为由送进去的一个庶女。   因同样身为徐氏女, 在宫中有太后照拂,她如今已被封为嫔。   去岁, 煜亲王远赴北境,原本庆国公府以为陛下会对庆国公府有所动作, 谁知道他对太后和徐氏一如既往的恭顺, 似乎并没有将之前的丧子之痛算在他们身上。   但徐彭理和徐太后已经从之前沅嫔得到追封、蒋妃受宠甚至差点得子的一系列事情上, 看到了帝王可能不再受他们控制的苗头, 哪里还敢相信刘炘依旧是那个无权无势、只能依附他人才能保住性命的皇子。   所以,即便这一年多来,徐家与皇帝之间的感情愈加“亲密”,他们心中仍然生出了忌惮。   尤其是在太医院的仇院使荐了两名大夫入宫为皇帝诊脉、陛下的身体好转之后, 更让他们不能有片刻松懈。   徐雪茹入宫,明面上是方便照顾嫡姐生的皇子,实则也是要到帝王身边,作为徐家的眼线观察他的行动,并与风头正盛的蒋德妃分庭抗礼。   也不知道因为小徐氏年轻貌美,还是因为皇帝有意亲近徐家,刘炘对徐雪茹十分温柔体贴。   人总是不满足的,得了宠爱,自然就想要长久的宠爱,甚至专宠……原本是护着皇长子进宫的茹嫔渐渐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毕竟皇帝正值壮年,她亦年轻,在茹嫔看来,同样是徐氏女,废妃差点拖累了徐家,她生的儿子又能尊贵到哪里去?   更何况皇长子还是个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病秧子,能活到何时都还不知道,若是徐氏又得了皇子,族中长辈自然看重起来……   徐太后在后宫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再加上有贵妃的事情在前,她担心茹嫔受了皇帝的蛊惑,生出妒忌心来会对皇长子不利,于是敲打了她一番。   有些事情她还无法跟茹嫔说,但只要生出自己的心思就容易被皇帝利用、不利于徐家的大业,必须将这种潜在的威胁尽快扼杀。   更何况刘炘对茹嫔甚好,但也没有冷落了蒋妃,后宫之中难得和谐平静,也表明了帝王两不相帮的态度,要相信帝王的宠爱,简直是件可笑的事情。   徐太后及时发现茹嫔的心理变化,对其小惩大诫后尤不放心,所以告知了国公爷,徐彭理才跟徐世荣特意提及此事。   作为茹嫔的父亲,徐世荣听闻庶女之举自然非常生气,这次国公夫人、他和弟弟的夫人皆进宫陪伴太后,他也专门嘱咐夫人要好好“教导”茹嫔,彻底息了她不切实际的念想。   “陛下除了皇长子,没有其他子嗣,照这样下去,若是皇长子有个不测,我们必须另做打算。”   徐彭理不再看儿子,也不再管一个庶女的事情,而是继续跟他们谈及宫中紧要的问题:“原本以为陛下会召简遵友回宫,还打算借着他的手引煜亲王入局,没想到陛下竟然完全不为所动,可见对皇长子是真的看重。”   徐世荣暗地里想:皇帝在位十年,就得了这么一个独苗,当然极其看重……若是当初双星未被诛杀,如今也已经五岁,若还有皇族神武,必得刘炘宠爱,那他怎么可能还对皇长子这般好。   他十分庆幸当初父亲和太后发现端倪当机立断,得知陛下欺瞒之后立刻先下手为强了,要不然留下来的皇子又是十分棘手的问题。   因为太后没能留下徐家血脉的皇子,国公府当然希望下一任皇帝能够留着徐氏的血,在敬皇帝和厉皇帝时候留下的诸多遗憾也就能够弥补过来。   只可惜他徐世荣的女儿没有多生几个皇子,要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因为皇长子的病情担忧为难。   “简遵友被召回,也未必有什么用处,他离开皇长子殿下已经许久,又在煜亲王那边,不可尽信……若是这么多太医还是医不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听话、好控制的继位者了。   庆国公徐彭理提及那个拥有徐家血脉的皇长子,已经没有半点温情:“皇长子自有陛下着紧,此事不必再言。玦亲王家的刘灿和刘烽,各有两子,皆有神武之力,只是……”   如今整个冀州皇族,玦亲王一脉,镇守北境的葵郡王,镇守东、西的烁郡王一系和烠郡王一系,以及权倾朝野的煜亲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玦亲王的四个嫡孙由于出生在天京,也长在天京,因此拥有神武。而且玦亲王一脉如果继续留在天京,这种优势将越来越明显。   只是玦亲王作为敬皇帝的异母兄弟,辈分高,身份尊贵,虽然他这么多年一直表现得极其低调、不争不抢,但他到底在京中经营多年。   如今他成为宗正,主管宗室事务,甚至在帝王出行的时候可代为监国,王府这样日积月累也有了不小的势力。   有势力,以为可能生出野心,更何况玦亲王府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还能在皇帝、徐家和摄政王的角逐中安安稳稳地生存,不可能是无能之辈。   对于徐家来说,这玦亲王府必须谨慎用之,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养出反噬的猛虎来。   封地在烁郡王只有一子有魂魄,需接替他镇守东边,倒是烠郡王有两子生有神武,可以考虑在内。   新封的刘葵看起来十分“听话”,但他的子嗣不可能再有魂魄,所以一早就被排除在外。   换句话说,若是皇长子这次没能逃过一劫,而皇帝又再没有子嗣,那徐家就必须在这些有魂魄的皇族之中寻找一位最“合适”的。   徐彭理常常在想,若非只有刘氏拥有魂魄、可镇守边境抵御妖魔,他们徐家取而代之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像现在这样,手里捏着一位皇帝,左右朝政,做真正的掌权者,也不差什么了。   “现在我们唯一不能确定的是,煜亲王是否真的没有自己的子嗣。”   徐世荣闻言,心中顿时一凛——他们费尽心思算来算去,若煜亲王早就留有后手,那这些努力可就很容易功亏一篑了。   煜亲王有神武之力,这点毋庸置疑。   因为太后,徐家是知道镇魔营的存在的,立阳军在煜亲王的带领下曾在少海上方巡视,若是他没有魂魄,根本无法驱使镇魔营的“坐骑”。   但就连玦亲王都称自己没有见过煜亲王的魂魄,这就意味着刘煜的力量尤在伯父玦亲王之上,所以才能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魂魄。   早些年不是没有人猜测煜亲王其实是先祖返魂,但厉皇帝驾崩前没有选他继位,再加上煜亲王自己不曾争位,更从未提及自己的神武,这个猜测就没什么相信了。   至少徐彭理是不相信煜亲王若为先祖返魂竟会选择放弃争夺皇位——那可是带来盛世的先祖返魂啊!   只要他把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情说出来,再振臂一呼,将有无数文臣、武将前赴后继,为了冀州盛世围绕在他身边,那对刘煜来说获得皇位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早些年煜亲王因为魇症,不喜与人接触,至今未娶,甚至连王府中各方送去的美人似乎也完全没有亲近过。   但徐彭理不认为一个皇族会如此“洁身自好”,哪怕是陛下也有几位妃子和位份不高的小侍,身强力壮又正值壮年的煜亲王岂会不近女色?   更何况,据太后得到的消息,刘煜现在应当是已经好了,或者魇症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再娶纳女子生出子嗣来,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关于煜亲王的事,就像一块巨石,不仅要在皇帝的头上,也压在徐氏的头上,他们不得不防。   为他安排一位出自自己阵营的王妃去监视和影响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因为他们确定,以煜亲王的脾气,绝对不是那种会听妻子之言、受王妃左右的人。   想到这里,徐彭理吩咐子侄道:“先找人联系西边,看看情况再说……至于玦亲王府,暂时不要动作,看看他们沉不沉得住气。”   ……   这时候,还住在简家的晓年见冀州皇帝似乎没有召祖父进宫的打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殿下说,请您放宽心,在家好好休息,莫要累着,若宫中有任何旨意传来,殿下会立刻来陪简老爷子。”   晓年对高随点点头:“皇长子病重,晓槐的周岁宴会从简,有叔母在张罗,我也没有什么事要做。”   他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对方,然后就让高随回去送信了。   煜亲王则早就等在府中,待得了晓年的回信,看似不紧不慢地打开、阅读起来,实则把每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这样全神贯注地默读两遍下来,几乎都能背些原词原句了。   “嗷呜嗷呜~”小虎崽这时候还是先祖返魂的模样,它们一边用小爪爪扒在刘煜的腿上,一边嗷嗷叫、催促刘煜,还尽可能伸长了自己身体和脖子,非常想看哥哥给它们写了什么。   煜亲王看到一段,“乖乖和崽崽这两天是不是都练了五张大字?他们还小,不慌着这么用功,适当减些功课”,不禁微微皱眉。   ——玉不琢不成器,怎么能因为小崽子年纪小就轻易放宽要求呢?   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撒泼闹腾的小虎崽,面无表情地继续读信,然后捡些关于它们的事情念给它们听,当然隐去了刚刚那段的内容。   第二天,晓年再展开一个厚厚的信封,发现里面确实只有八张毛笔字了,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第118章 抓周   原本简府打算趁着晓槐的周岁宴, 也好好庆贺晓年从北境回了家,只是因为皇长子的病,最后没能实现。   虽然皇长子并非储君,但其身份特殊, 他这一病, 别说城中普通的百姓了, 就是勋贵之家也不敢这个时候触霉头去办什么喜宴,免得惹太后和徐家不喜。   本家在宁安,简府在京中也没什么亲戚走动, 除了简吴氏的娘家来了人, 再加上简行远医馆的几位好友, 大家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了个饭,连左邻右舍都没有宴请, 就怕犯了宫里的忌讳。   不过关起门来,简府里的氛围还是相当融洽和美的。整个抓周仪式虽不如当初想得那般热闹, 但整个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   小寿星简晓槐穿着颜色鲜亮的小衫,被大人打扮得像个小金童一样。他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上又总是带着笑, 就算口齿不清, 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些单字, 就已经足够讨人喜欢。   晓年爱他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时时抱过来看以看,还坚决不准简晓令捏幼弟的小脸蛋,很敏捷地把堂弟的毛爪子拍掉:“小孩子的脸不能随便捏, 会流口水的。”   简晓令吃味地看看他怀里的小宝宝,结果被晓槐傻乎乎的笑给感染了,再生不了闷气:“笑得这么灿烂也没东西给你吃。”   小家伙进入了对什么都很好奇的阶段,尤其对食物特别在意,但他现在能吃的东西不多,所以大人吃东西时一般都想办法避开他,免得惹他口馋,又不能给,徒生心疼。   晓年特别喜欢晓槐全神贯注盯着食物的样子,因为他的脑海里总能飘过小虎崽护食的小模样,只觉得这世上最可爱的宝宝都被自己遇见了,简直幸福极了。   简行远和简吴氏中年得子,自然待晓槐如珠如宝,只是简行远内敛,不像晓年他们表现得那般明显。   小家伙在抓周礼上很给自己亲爹面子,牢牢地抓住了一把戥子,还试图用嘴去咬。   被长辈阻止了下来也不生气,他拿胖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摸着自己抓到的“宝贝”,小嘴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上去特别认真。   简老爷子和简行远见状喜出望外,只觉得简家又要出个名医来。   晓年虽然觉得孩子的成长得顺其自然,但也不泼祖父和叔父的凉水,心里想着:要是晓槐喜欢学医,那当然最好了……就算他不喜欢,相信以祖父和叔父的性格,也不会硬逼晓槐学医的,就像那时候对想要参军的晓令一样。   相比于家人,晓年能够看得到晓槐的魂魄,所以知道这个小宝宝看着乖巧,骨子里还是有些调皮的。   那只紫貂幼崽一点不怕大人,喜欢在每个人身上爬上爬下的,片刻不停,还常常去够简老爷子的胡须。   晓年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跟祖父透露:晓槐看上去在跟您“深情对视”,可他的小紫貂挂您胡子上荡秋千呢!   因为常年接触精油,晓年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一点植物的芬芳,晓槐似乎很喜欢这种清新中有点果甜的味道,所以每次待在晓年怀里就特别安静,偶尔玩玩自己的小手,或者抓住晓年的衣襟,把小脑袋靠在他胸口,一副十分依赖他的模样。   抓周礼之后,简吴氏把小儿子抱回屋里,两个兄长就凑在一起,看晓槐在榻上爬来爬去。   大概是察觉到两个哥哥都在盯着自己看,小家伙来了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露出几颗小牙,让他们都不好意思笑话小家伙爬动起来踉踉跄跄的样子了。   他的小紫貂跟在主人的后面,也回头用乌溜溜的小眼睛看他们,似乎在困惑为什么两位兄长的表情如此诡异(雾)。   晓年一个不留神跟它对视到了,小家伙也不管他立刻装看不到,麻溜地冲到床沿边,立着上半身,两只小爪爪收到胸前,歪着小脑袋看他,看得晓年差点没忍住去摸摸它。   如果不是皇族和先祖返魂,是看不到别人的魂魄的,晓槐虽然有完整的魂魄,但还是看不到自己的小紫貂。   但他们灵魂相通,当小紫貂对晓年表示好奇的时候,晓槐也同一时间开始往哥哥们这边爬,爬得可认真了。   本来他可能想找长兄,但简晓令伸手截胡,把晓槐抱到自己怀里坐着,捏着他的小手,一会儿挠他下巴,一会儿动他的小脚丫,逗得小家伙咯咯自笑,连小紫貂也被吸引了过去。   晓年看着他们嬉戏,脸上带着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低下头看向地面,突然低声地问道:“之前的事……和祖父解释清楚了吗?”   晓年闻言,很是愣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并不觉得晓令能够知晓那等隐秘的事情,但从他的话里,又觉得堂弟似乎知道了什么内情。   简晓令见晓年看自己,遂解释道:“我看前段时间你总是心事重重的,祖父又不愿意跟父亲说发生了什么,就在猜是不是你想做什么但祖父不同意……如果是事关煜亲王府的事情,你不跟我们讲也是应该,我完全没有怪你隐瞒的意思……不过,既然祖父不同意,那就必有他老人家不同意的理由,如果遇到对你不利的事,就要听祖父的话,不可以任性。”   自打晓令去了煜亲王府学武,晓年又跟着刘煜四处奔波,他们兄弟俩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   他们长大了,各自实现自己的抱负,晓年却总会担心距离会造成兄弟之间的陌生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晓令用这般语气与自己说话。   与两年前劝自己不要去煜亲王府的晓令相比,现在的晓令明显成长了许多,透着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成熟感——他当然还是晓令,但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性格冲动的少年了!   相比之下,晓年这些年也在迅速地成长。   其实,他在刘煜身边被保护得很好,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恐怕还会停留在少年时不愿往前走,可晓年的内心住得是一个成年人,他并没有因为这等关怀和呵护而变得懒散、软弱,反而为了守护身份特殊的煜亲王和小虎崽,变得愈加坚强,更加坚定。   他们兄弟俩儿一个从医,一个习武,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但却都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晓年突然不再担心距离会造成他们心的距离,他点点头回答对方:“嗯,我会跟祖父好好谈,对自己不好的事情,不会做。”   与刘煜在一起,与小虎崽生活在一起,对别人来说或许存在着风险和危机,但对于晓年来说,这永远都不会是对他不好的事情。   ……   和堂弟一起跟幼弟玩耍了一阵,舅母简吴氏走进了房间里。   小家伙立刻把两位刚刚把他逗得乐呵呵的兄长抛到脑后,向简吴氏伸出小胖手要她抱,嘴里发出“凉~凉~”的声音。   简吴氏从长子手中抱过小儿子,小家伙立刻靠在母亲的胸口,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还拿小手指床,似乎在跟简吴氏讲刚刚跟(被)哥哥玩的经历。   简晓令跟上去拍拍他的小屁股:“小白眼狼,白跟你玩了。”   小家伙看着哥哥开心地笑,反正也没听懂晓令在说什么。   简吴氏看了一眼长子的手,简晓令立刻讪笑地松开手,不再去荼毒弟弟的小屁股。   晓年跟叔母行过礼,简吴氏跟他说老爷子找他。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多跟老太爷说说,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您放心,我会的。”晓年知道家人都很关心自己,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又跟简吴氏行了一礼,然后就去书房找祖父去了。   现在祖父的书房前,晓年抬头看看屋檐,又低头看向台阶。   从六岁来到冀州,他曾经无数次踏上这些台阶,然后在这屋里听祖父讲医书,一晃就是十三年过去了。   在这些年里,他遇到了很多的人,有大夫,有病人,有普通百姓,也有达官贵人……然后终于遇到了想要余生与之共度的人。   ——他要好好努力,让自己最在乎的家人,了解和喜欢刘煜…… 第119章 要求   清晨, 煜亲王起身穿衣,他行动敏捷,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穿戴妥当之后刘煜回头看了一眼卧在床榻内侧的两只小虎崽,感觉到它们呼吸平稳, 遂才转身离去。   等小家伙们醒来的时候, “大家伙”已经去上朝快一个时辰了。它们迷迷糊糊在床榻上呆坐了一阵子, 才彻底睁开眼睛。   因为哥哥不在,每日调教的人变成煜亲王一人,他事务繁忙, 如果要上朝, 白日就基本不在府中了。   如果不是皇长子病重、天子暂时无心朝政, 导致刘煜上朝的频率减少,小虎崽恢复人形的时候都没人陪着读书识字。   “大家伙”不在的时候, 小家伙们都是自己找点乐子。   趁敛秋和拂冬姐姐进来以前,它们在床榻上玩了一会儿我啃你爪爪、你扑我尾巴的游戏, 活动开筋骨,也真正地清醒了过来。   侍女听到屋里传来小虎崽打闹时发出的吼叫声, 知道它们已经醒了, 于是轻手轻脚走进屋里。   她们给小公子准备了热水, 小家伙也不用人抱, 自己顺着专门给它们准备的架子就坐到了铜盆的旁边,开始用小爪爪掬水洗脸。   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自己动手,这是晓年给它们养成的好习惯,他觉得:如果连洗脸、穿衣服这种小事都要人伺候, 岂不是要养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纨绔来。   所以让它们每天早上自己起床、清理,若是遇到恢复人形的时候,也得自己穿衣服。   有哥哥的要求和鼓励,这个习惯养成没用多少时间,哪怕哥哥不在身边,小家伙也能很快给自己洗了脸、洗了小爪子,然后还在旁边的棉巾上踩了踩,把小爪子上的水给踩干。   然后它们径直就跑到外面抱厦,准备吃早膳。   被拂冬和敛秋看着吃早餐,和被哥哥、“大家伙”看着吃早餐,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简单来说,跟晓年一起的时候,它们胃口能变得更好。   关于这一点小虎崽自己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它们发现“大家伙”跟它们一样一样的——吃东西要时不时瞄一眼某人,确认他在,然后就吃得香。   这段时间晓年回了简府,小虎崽和煜亲王虽不说茶饭不思,但明显做什么事都不那么积极了,整个人(虎)透着一种“慵懒”。   不过今日小虎崽明显又变得开心起来,都是因为“大家伙”说今日傍晚就会接哥哥回来。   他们甚至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自己完成了四张字。   之前其实是练五张的,从某天起就突然变成了四张。   “大家伙”说要精益求精,写得多不如再写得认真些,所以看似好像少练了一张,其实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两个孩子满意地把自己写的东西用镇纸压在桌子上,又背了一会儿三百千,才开始玩耍。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小家伙端端正正地坐在抱厦的罗汉榻上,跟刘煜相对而坐,时不时站起来徘徊一阵,似有些迫不及待。   终于,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小虎崽立刻跳下床,麻利地爬过门槛,往院子里跑,然后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月门处,由远及近。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叫声,两只离弦的毛球好像都要飞起来了。   不出晓年意外,自己果然得到了极其热烈地欢迎,他弯下腰,准确而小心地接住了朝自己狂奔而来的小虎崽。   他用手轻轻掂了掂重量,觉得还是很扎实的,遂放下心来,道:“哥哥回来了。”   小虎崽窝在晓年怀里,拿脸蹭晓年的胸口,喜悦和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乖乖和崽崽这段时间好乖,棒。”晓年立刻亲亲他们额头,充分给予鼓励和称赞。   刚刚离开煜王府那会儿,听说小虎崽们表现得很听刘煜的话,晓年一度对此感到十分的惊讶。   他不知道的是,煜亲王跟小虎崽说,哥哥回家是因为那里多了一个漂亮的小弟弟,还有非常可爱又听话的小紫貂,这让小家伙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它们在北境可是看到过不少小动物,紫貂也是见过的,确实长得挺可爱。   所以不吵也不闹了,它们决定做乖宝宝,务必让哥哥看到漂亮干净、又可爱又听话的小虎崽。   晓年把它们抱在怀里,进屋坐到了榻上,向敛秋和拂冬问了问今日小虎崽单独在府中的情况。   “又是自己写的字吗?”听闻小家伙竟然这般有自制力,晓年笑道:“咱们去看看!”   看到那八张毛笔字,虽然还不具备什么风骨,但以小家伙的年纪,已经非常难得。   晓年爱不释手地拿着这一小叠纸,转头对煜亲王:“殿下也辛苦了。”   ——这年头当监工不容易,当督促孩子学习的“监工”就更不容易了……难得刘煜做得好,值得鼓励!   双双得了表扬,小虎崽扫了扫尾巴,恨不得全身都贴着哥哥,如果煜亲王此刻也是先祖返魂的状态,恐怕也差不离了。   煜亲王府的主院在晓年回来以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晓年带回来的,不仅是欢声笑语。   刘煜不知道他的小大夫突然回王府,是不是被简太医给“赶”回来的,毕竟去立阳之前的不欢而散还历历在目,想来简老爷子没这么容易松口。   不过他没有着急问晓年,甚至准许小崽子一天到晚黏在他身上,就是不想给晓年太大的压力。   但当他发现晓年偶尔会偷偷看自己,又不淡定起来。   ——难道简太医真的让晓年做什么“一或二”的选择了?   ……   其实,这次虽然也是简遵友让晓年回来的,但此刻的情况与上一次的情况又有些不太一样。   事实上,因为皇长子的病,简遵友对长孙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冷漠。   他也在担心,万一自己被召入宫中后遭遇什么不测,那他最后留给晓年的,可能就只剩下无尽的愧疚和悔意了。   让心爱的长孙背负这样不孝的罪名,一辈子不得安宁,他怎么忍心。   简遵友甚至几度在想,不如就答应了晓年吧,起码让他跟煜亲王在一起,现在是幸福的、安全的。   在宫中可能召简太医进京的事上,煜亲王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对简府的照应。   他有仔细想想,哪怕是真正的姻亲,能做到这般事无巨细的,也不多见,更何况刘煜还是身份尊贵的摄政王,带着这份心意和坚决,就更加难能可贵。   如果自己家的晓年是个女孩,或许还能算得上是一段奇缘,但偏偏两人皆为男子,才让他无法决断。   宫中的旨意迟迟未下,他们也猜到了帝王心中的忌惮,反而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家里准备着晓槐的抓周礼时,简遵友则在默默思索如何处理晓年和刘煜的事情。   在最后晓年离开家的时候,他终于对晓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三年之内,煜亲王能够离开天京去封地常住,那你们的事,我就应允了。”   对于简遵友来说,煜亲王最大的“缺点”,就是离那个位置太近了。   现在煜亲王或许对皇位没有什么执念,但却保不齐将来情况有变……倒不是说煜亲王出尔反尔、自己主动改变主意,而是有时候形势会逼得人不得不改变意志。   尤其是皇长子病重,更让在宫中多年的简太医联想到了别的事情。   若陛下没有其他子嗣,而皇长子又……冀州皇族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此刻恐怕大部分都在观望、甚至已经开始默默较着劲了。   当今圣上是弟承其兄之位,既然这样是可行的,那陛下将来选择传位给自己的异母弟弟煜亲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古往今来,还没有拒皇位不坐的皇族子弟,可一旦坐上了那个皇位,帝王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起码,满朝文武不会希望冀州有一位男皇后,最关键的是,冀州似乎也再折腾不了了,它现在急需要一位可以给国家带来长久安稳的君主。   而一个好的君主,拥有可以传承其力的健康子嗣,也是极其重要的。   那时候,刘煜要么负天下人,要么负晓年……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所以简遵友希望煜亲王回立阳封地,并不是单单让他换个煜亲王府住而已,而是希望他下定决心,彻底放弃继承皇位。   因为煜亲王能够离开天京回封地常住,必须要先跟陛下和太后表明自己的意愿,方能成行。   只要还有立阳军在手,无论皇长子如何,陛下如何,其他冀州皇族如何,就不太能影响到刘煜了。   晓年听了祖父的话之后,一直在想要如何跟刘煜表达祖父的想法。   关于皇族的事情,晓年已经知道了不少,刘煜也一直没有表现出要争储的意思,但他对皇位的真实想法,他们却从没有正儿八经地谈到过。   几天见晓年这样神神秘秘又欲语还休之后,煜亲王终于忍不住扑倒了自己的小大夫。   白虎把自己的大脑袋轻轻搁在晓年的腿上,寻思着怎么才能让他交代一下,有没有抛夫弃子(雾)的打算。   结果晓年摸它耳朵,摸得某虎心猿意马。   ——它有如此强壮的体魄,想来他的小大夫应该是挪不动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晓年要出远门,清行李ing   小大夫:你把乖乖和崽崽放我行李里作甚?   大喵王:重,这样你就走不远了。   小大夫:……   小虎崽:…… 第120章 好转   也许是因为面对大猫, 晓年没有那么紧张,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他一边摸白虎的脑袋,一边将祖父的要求说了出来。   这时候小虎崽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房间里安静得很, 晓年说完以后, 就沉默了下来。   他此刻心里在想祖父说的话。   无论厉皇帝驾崩前是如何想的,他都已经给了煜亲王争夺权力的力量,让他离皇位近得只有一步之遥。   晓年觉得, 男人心底总会有份征服的欲_望……就连晓年自己, 也不是没有“征服的欲_望”。   他想将芳疗融入到九州的传统医学中, 让这种方法被人们所熟知、接受和运用,所以未来的某些时候, 他必须像当年在华国一样,四处寻找最好的植物来当做提炼精油的原料。   也许他会到冀州的最北、最西, 甚至会去别的国家,就像洪悬大师那样, 周游诸州。   这也就意味着, 晓年并不能永远陪刘煜留在封地, 如果那时候煜亲王不能跟他一起出行, 两人就得忍受长久分离的思念和牵挂。   这样看来,他要追逐自己想要的,却不问刘煜想要什么,只因为要在一起就有人必须做出牺牲, 就让对方牺牲,这似乎并不公平。   征服三郡,和征服整个冀州,感觉一定是不一样的,带来的满足感自然也不会一样。   晓年想象不出刘煜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睥睨天下的感觉,但对方也未必知道自己怀揣最初的梦想、为一株最好的植物跋涉辗转的执念。   说到底,身份、地位、性格、爱好……他们之间依然有着巨大的差异。   从开始到现在,哪怕他们的感情愈加深刻,这些差距也没有完全消失。   就像祖父说的,他和刘煜要长长久久地相处下去,所要面对的问题可不是一点。   祖父看似提了一个最为苛刻的条件,甚至让刘煜主动放弃在世人眼中最吸引人的东西,但其实还只是提到漫漫人生路上一个比较艰难的选择罢了。   虽然刘煜说过,要带他和祖父他们到立阳生活,但这主动去,和被动去,意义是很不一样的。   “你怎么想?”想到这里,晓年心中突然有些忐忑,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大猫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抬起自己的大毛爪子就轻轻碰了碰晓年的手,把他的手往自己的大脑袋上拨弄,大有“摸摸不要停”的意思。   晓年被逗乐了,顿时就把刚刚生出的一点忧郁抛到脑后,于是按照它的要求,继续给它顺毛。   大喵微微抬头,主动去迎合晓年的手,然后把毛爪子蜷起来,塞在自己的脖子和晓年的腿之间。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头顶的毛也被理顺了,大喵眼看夜已深,不能让他的小大夫太晚歇息,于是起身往净室走去,出来时就恢复了人形。   他穿了件袍子,是晓年按照浴袍的样式改的,穿脱极其方便,尤其是某些时候,更是方便得很,深得煜亲王喜爱。   所以只要刘煜是和晓年单独待在屋里,他就喜欢这样随意地搭系起带子,把袍子穿得松松垮垮。   虽然明知道小虎崽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刘煜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但看着那熟悉的袍子样式,他还是立刻低下了头,不去看对方。   刘煜径直走过去,把他抱了起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就在晓年心跳加速的时候,头顶传来刘煜的声音:“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去立阳了。”   晓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禁抬头看他,于是刘煜顺势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固所愿。”   虽然拥有冀州最负盛名的立阳军,但刘煜其实对封地大小、富庶与否都没有太多要求。   只不过,他要用这些来保护自己的小大夫,所以还不能轻易放弃。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好执着的…………   “我去跟祖父说,借送鲛人族回少海的时候,我们去绥锦。”   ……   然而,虽然刘煜跟简太医说了清楚,还表明了自己态度坚决的立场,但煜亲王的回家计划还是被打乱了。   因为到了天气炎热的时候,宫里终于传来了一点好消息——皇长子的情况渐渐平稳下来。   皇长子的病前期隐而不告,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已经缠绵病榻近两个月。   但实际上,他这一病前前后后折腾了有小半年的时间,有好几次都差点挺不过去,最后关头又被太医从鬼门关拉回来。   就这样一时好些、一时差些,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皇长子终于还是躲过了一劫,太医院的几位小方脉的御医也逃过了治不好病就会跟着完蛋的厄运。   因为皇长子病情好转,压抑了两个月的天京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很多借着避暑离开天京的富贵之家不好立刻返回京中,但也在心中直呼“谢天谢地”。   然而,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暗潮汹涌。   “皇长子的身体实在太过羸弱,哪怕徐家希望他能继承皇位,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接下来必会将目光投向其它继承人。”   蒋长史在自家殿下的书房里就没什么忌讳:“殿下此时回立阳,陛下恐怕不准。”   按照冀州皇帝素来的手段来看,每当徐家蹦跶得太高、或者太猖狂的时候,就是他让煜亲王出来制造存在感的时候。   刘炘将一手制衡玩得炉火纯青,哪怕刘煜对他警惕,甚至明知道他是有阴谋的,但有时候也防不胜防。   眼下皇长子是“好”了,但他这一病却已经引得人心浮动。   皇族中有魂魄之力的,在幻想自己有没有可能一步登天、登上皇位;   徐家则要好好权衡,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君主,可以更好控制。   至于满朝文武中,忠君的人自然在担心刘炘后继无人,当然也还有那种墙头草,甚至已经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想着如何为下一个主子鞍前马后了。   此刻最郁闷的,恐怕是鲛人族的来使,在陆地上煎熬了两个月,鲛人皇安排的事情,却全部没有进展。   他们一入京,就被冀州皇帝接进了皇宫,原本太后以此没有先例为由,要另安排鲛人族到别处,却被刘炘所阻——他要把鲛人族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允许他们与其他势力来往过密。   宫中虽奢华,但对于鲛人族来说,哪怕只需要水就可以存活,可一旦离开海水太久了,身体还是会变得很难受。   看着自己失去光泽的鳞甲,漠睢小心翼翼地道:“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津郁和济栾看了他一眼,再小心翼翼地看看渐尤,都不敢接话。   明明是他们之前在自己面前抱怨,才引得自己找机会开口,漠睢心中暗骂一句“卑鄙”,却只能继续道:“冀州皇帝都陪着他的儿子去了,根本没时间跟我们见面,除了刚进来的时候见过几次,我们现在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鲛人在陆地上本就不占优势,他们还莫名其妙因为皇帝的“热情”被困在皇宫里,更加无法打探到外面的消息了。   他们目标原本不是冀州皇帝,而是封地在立阳的煜亲王,可在皇宫的这段时间,他们甚至对外界毫无所知,更不要说看到煜亲王了,想想简直郁闷到极点。   鲛人皇想让津郁与煜亲王接近的事情,自然随之搁浅。   事实上,每次煜亲王与他们相见,对方根本从未正眼看过他们这些鲛人,似乎对与他们交好没有流露出半点兴趣。   “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如何跟皇交代?”这才是他们目前最担心的事情。   “我们回少海的时候,冀州皇帝于情于理会让煜亲王送行,那我们还有机会与煜亲王沟通……只是,万一皇长子没长到成为储君就没了,那煜亲王会不会……”   那这样一来,煜亲王就不再只拥有怀安三郡,而是会拥有整个冀州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与之交好。   他们虽然也做过准备,但消息到底闭塞,根本不知道皇族有多少潜在的“竞争者”。   在崇尚力量至上的鲛人看来,煜亲王当然是最有实力成为冀州之主的人。   事实证明,在鲛人族离京的时候,确实还是煜亲王相送,但随行的还有一位皇族——玦亲王府的世子刘灿。   相比于完全不理会他们的刘煜,玦亲王世子则明显要温和许多。   这让人难免去猜测,冀州皇帝说不定是怕煜亲王冷峻、不能好好地照顾客人的情绪,所以才派了刘灿同往。   临行前,煜亲王破天荒地求见皇帝,说明自己在送鲛人入少海之后就要留在封地的意愿。   因着连连陪着病重的皇长子,刘炘明显有些疲惫颓然,但当他听闻煜亲王的话,脸上竟然还带着温和的笑意:“怎么突然想留在立阳了?天京是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留在这里不好吗?”   对于大多数皇族来说,天京还是比封地要好——至少在这里,他们才能维持魂魄之力,不至于三代之后就沦为普通人。   煜亲王有条不紊地回答道:“臣弟非宗正,及冠后本应去封地,如今虽然晚些年,但也并不奇怪。”   刘炘目光中闪过什么,却迟迟没有答话。   他应该是除刘煜自己以外,唯一知道煜亲王是先祖返魂的人。   现在刘煜表示想回封地长住,如果他就这样准了,到底是送走了自己的心腹大患,还是不小心放虎归山了呢?   更何况,他现在可还有别的安排。 第121章 郡王   殿中一度陷入死寂, 无论是皇帝,还是煜亲王,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炘才慢慢开口道:“阿煜, 朕像你这般年岁时, 荃儿已经能够喊父皇和皇叔了, 你还记得吗?”   煜亲王脑海中迅速闪过皇长子幼年时的模样,却并没有因此为之动容。   因为他知道,孩子可能是无辜的, 但谈及皇长子的刘炘, 却不可能无的放矢, 所以一定要始终对其戒备,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冀州皇帝的圈套。   这时候, 刘炘提及了玦亲王家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玦亲王世子最近又添一子, 这样看来,玦亲王果然是极有福气的, 起码……子嗣颇丰。”   ——能够在敬皇帝时期以异母弟弟的身份留在京中, 又在厉皇帝时期安稳度日, 现在还可能出一位皇帝……不是福缘深厚又是什么?   北边的葵郡王还是个青年, 而且已经不可能生出拥有神武之力的孩子,东境的烁郡王和西面的烠郡王虽有不少子女,有魂魄的却也是唯一、唯二。   唯有玦亲王府,四个拥有神武的孙子, 若是能得皇帝或者徐家任何一方的支持,皇位简直唾手可得。   这段时间玦亲王府很沉得住气,眼看皇长子病重,得了孩子也没有大肆庆祝,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低调。   煜亲王没有接话,刘煜继续道:“虽然那孩子目前看不出有神武之力,但也说不准将来的某天突然觉醒了……就跟,阿煜你一样。”   刘煜听到对方突然提及如此隐秘的旧事,目光微沉。   然而,刘炘仿佛没有感觉到煜亲王身上散发的抵触之意,状似惋惜地道:“朕身体不好,连带着皇长子也生来羸弱,若是当日先帝选阿煜做这冀州皇帝,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个多事了……以你的身份,才是名正言顺。”   他所说的名正言顺,可不单单指刘煜是当年的蒋贤妃之子、身份尊贵,他说的,是刘煜的先祖返魂。   仿佛陷入旧事之中,刘炘望着远处的宫灯,喃喃自语道:“当年我们去京郊围场,被先帝的人引到那处山洞,差点命丧妖魔之口,莫非你及时觉醒,我们兄弟俩儿恐怕难逃一劫。”   对这个有救命之恩的弟弟,刘炘目露温和之意:“算起来,我们也算一同经历过患难……不瞒你说,几个兄弟之间,朕只当阿煜是最亲近的。”   听到刘炘的话,虽然极不想回忆那段往事,但刘煜的脑海中还是浮现了一些让人痛苦的画面。   他的奶兄,他身边的亲兵,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人,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在他面前命丧大妖魔之口,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分不清主人是谁的尸身……   刘焜当然是想让他们死在京郊围场的,但他惜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特意从冀州和雍州交界的地方抓来那只大妖魔困在山洞中,用活人去喂养它,却不是为了刘炘和刘煜。   他只是单纯想养一只吃人的妖魔,好享受那种掌握别人生死的快_感。   至于布下一个局引两个皇弟过去,不过是一箭双雕之计——他连太子都敢杀,又怎么怕杀两个还未及冠的弟弟呢?   刘煜闭上了眼睛,努力在遏制心中的怒意,他虽还不知道刘炘提到旧事的原因,但却不愿意去回忆被恐惧支配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那个人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而他从后面抱住了对方,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哪怕身处让自己生出梦魇的地方,刘煜也能不去想任何可怕的事情。   ——他的小大夫已经治好了他的魇症,哪怕再进入当年的那个山洞,他也不会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刘炘并不知道刘煜现在之所以能够摆脱魇症的困扰,是因为简晓年已经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刘煜破了心魔。   他更想不到,刘煜甚至已经带晓年和他的两个儿子“故地重游”。   刘炘以为自己寥寥几语已经打开了煜亲王掩藏在内心的恐惧而让对方防线崩溃,他觉得眼下正是问话的好机会,于是语重心长地道:“你说不册立王妃,朕由着你,你说想回封地,行,朕也由着你,但你不能没有子嗣,要不然立阳三郡岂不是要交给别人?”   刘煜抬头看向冀州皇帝,心道:原来这就是他不惜把两人都不愿再提的秘密说出来的原因……他想趁机试探,煜亲王府是不是真的后继无人!   “你若有子嗣,无论嫡出、庶出,都是朕的侄子,朕会立刻册封其为世子,再添几座城池作为给孩子的见面礼,一并并入立阳三郡。”   冀州皇帝面带诚恳地看向刘煜:“若将这皇位留给你的孩子,朕是心安理得的。”   这样的诛心之语,恐怕当今也只有刘炘自己敢当面说出来了。   但他说得,煜亲王却听不得,于是刘煜立刻表态:“臣惶恐。”   当然,他说归说,但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惶恐”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   刘炘见自己百般诱惑,煜亲王却始终不为所动,不禁有些惊奇。   于是他干脆将话题挑明了问:“阿煜,你跟朕说说,到底有没有子嗣可以继承你的位置?”   ——继承人?当然是有的,虽然不是他亲生,但能讨晓年喜欢就好……将来小崽子可以继承他的王位,然后他自己就可以跟晓年一起云游,陪他的小大夫到处寻找心仪的药草了。   但是现在显然不能告诉刘炘双星的存在,哪怕是当作刘煜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这对小崽子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于是,煜亲王回答道:“臣弟尚未成亲,何来子嗣。”   冀州皇帝尤不死心:“阿煜身份尊贵,哪怕是庶出的,也是一样的。”   “等臣弟有了儿子,再向陛下讨要那几座城池的见面礼。”   刘炘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一阵气定神闲的煜亲王,不禁想起了前几年,徐太后和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没能让煜亲王亲近他府中的美人。   那时候煜亲王受魇症所困,身旁有人根本无法入眠,睡上一个时辰和宠幸一个女人之间,煜亲王显然选择了能让他活命的那个选项。   ——现在刘煜既然已经好了,不再受魇症折磨,难道还能继续“清心寡欲”不成?   这时候刘炘不得不怀疑,也许煜亲王的情况根本没有他说的那般好——要不然他为什么还留着那个简晓年在身边,还为他在兴安开了一家医馆,完全是讨好其人的意思。   带着这等怀疑,刘炘就更加犹豫要不要放刘煜回封地了。   但他知道以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他们很难控制他的行动,所以刘炘只能退步道:“皇长子病情时常反复,朕有时力不从心,京中现在还离不了你,此事以后再议。”   冀州皇帝好像才想起来某件事来,急忙开口吩咐道:“鲛人族的来使到天京也有两月了,再不放他们回去,恐怕鲛人皇还以为朕扣住了他们当成了人质……你和玦亲王世子走一趟,送那四个鲛人回少海吧。”   于是,也就有了刘灿与煜亲王一起送行的事情。   ……   玦亲王世子修佛,为人看上去极为和善,对待几位鲛人族的来使,比起冷峻严肃、不苟言笑的煜亲王来,显然要亲切许多。   对于自己此次随同出行,刘灿心中有些想法,但却完全没有表露出来,就好像只是单纯要认真完成陛下安排的一项任务罢了。   有他在鲛人身边,刘煜乐得清闲,能够花更多的时间陪着他的晓年,和小崽子。   倒是晓年有些担忧:“一路上你都不露面,这样可以吗?”毕竟是件“外交”活动,哪有不理外宾的道理。   刘煜把往晓年身上扑的小崽子截住,把它们放(压)到一边:“有刘灿在作陪,足矣。”   他的语气中完全没有把自己的活交给别人来干的负罪感。   晓年:“……”要是人人都学煜亲王,恐怕刘炘早就累死了,也没这么多机会给他出幺蛾子。   刘煜没让小崽子坐上晓年的腿,自己倒是手放上面、详装无事地摸了半天。   简小大夫被摸得有些害羞,但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不要动手动脚”,于是趁车队停下来休息,赶紧将小虎崽放进特制的“药箱”里,带下马车。   虽然很想再看看鲛人的模样,但想着刘煜三令五申让自己离他们远些,晓年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就作罢了。   和来时的路相比,回海岸线的时候他们的脚程明显是放慢了,但还是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收获颇丰”的人鱼族也不再执迷于刘煜身上,顺利返回少海中。   随后,刘煜果然不出冀州皇帝所料的,自己留在了立阳,而玦亲王世子刘灿也顺利完成任务返回天京。   双方都得到了冀州皇帝的嘉奖,只是一个对此感到很高兴,一个却感到无所谓。   这时候,煜亲王得了京城的消息。   他们的冀州皇帝刚刚封了一个郡王,正是玦亲王的嫡次子,刘烽。 第122章 离间   虽然留在自己的封地, 但煜亲王得到消息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几乎是京中一有动静,立阳就马上得了准信。   当然也是因为冀州皇帝这次册封并没有藏着掖着行事,而是早早就透露了意思, 放出了话来。   刘炘先是在宫宴上称赞了玦亲王教子有方, 随后就厚赏了与煜亲王一起送鲛人族来使回少海的玦亲王世子刘灿, 随后不久就册封了玦亲王的嫡次子刘烽为郡王。   在冀州皇族中,即便像玦亲王这样的亲王,若无皇命, 其世子也是要降爵继承王位的, 为保证一脉正统, 世袭罔替的皇族反而不如勋贵世袭罔替的来得多。   而这些皇族的其他子嗣若被另封为郡王,通常是因为镇守边境的皇族无后继之人, 朝廷要重新派拥有魂魄的皇族镇住边境的妖魔,所以加恩。   这样的安排对于皇族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见仁见智了。   留在京中固然可以保持血脉,但这些皇族是没有封地的, 没有其它营生, 生活渐渐落魄, 几代之后甚至还不如得势的勋贵;   可一旦去了边境, 三代之内又会失去神武——当然,若是在封地经营得好,比京中的皇族还是要舒服几分,起码不用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当然, 还有一部分皇族既不会留在京中,也不会镇守边境,而是被送往封地,然后在漫长岁月中消耗天赋的神武。   眼下,东境有烁郡王,东南是煜亲王的立阳三郡,北境有葵郡王,西境有烠郡王,在几十年内应当不需要另派皇族去镇守边境,所以刘烽此时封王,让不少人人生出疑惑,不禁猜测君主的想法。   “其实,细想无非也就两种情况,要么陛下想立刘烽的儿子为太子,所以先封其父,正其名;要么就是陛下会立世子之子为太子,所以事先安抚安抚刘烽。”   蒋智想了想,又补充了第三种猜测:“当然,也不排除这都只是陛下的障眼法,陛下想借此机会稳住徐家和玦亲王府。”   毕竟身边有人虎视眈眈觊觎皇位,可不是什么让人感到舒服的事情。   历史上确实有皇帝无亲生子可以继承皇位的情况,极少有帝王像厉皇帝那般选择弟弟,他们通常会在皇族中择一温顺听话且极有天赋的子侄作为继承人,带进宫中抚养,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立其为太子,传位于他。   在此之前,封赏其父,以抬高自己选择的继承人的身份,确实是很常见的做法。   若刘炘真的想选择玦亲王的孙子做太子,那么此刻的动作都在情理之中。   也许玦亲王并不在意自己的哪个孙子会成为太子继承皇位,但是对于玦亲王世子刘灿和他的弟弟刘烽来说,到底是谁的儿子被选为太子,却有着非常不同的意义。   因为历史上以这种方式继承皇位的皇族,为了进一步为自己的地位正名,强调自己的正统,通常在登基之后会封自己的生父为皇帝。   虽然只是个名义上的皇帝称号,但皇帝和郡王下葬的规格,却是天壤之别。   对于冀州皇族来说,进入皇陵永享后世子孙祭奠瞻仰,还是进入陪陵成为千千万皇族的一员,当然完全不同。   “哪怕玦亲王明知道此中必有阴谋,但也阻止不了权势动人心,玦亲王府从刘烽封王的那一刻起,恐怕就已经开始由内开始生出间隙。”   “一招离间计,就可能害得骨肉反目……”想想刘炘过去应当常常用这种办法来对付过刘煜和徐家,晓年就一阵气恼。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蒋智的话——哪怕心里知道这其中有刘炘诡计,但还是不可避免有人上钩。   刘烽与刘灿同样作为玦亲王嫡出的儿子,眼看着兄长是世子,将来能当上郡王继承王府,其子变成冀州皇帝,兄长也有了名义上的皇位,另一子必封亲王爵,但反观自己府里,却一无所有,心里岂会好受?   同样的道理,玦亲王世子身份尊贵,因为玦亲王是宗正、统领皇族事务,他自己也在宗正府中任职,将来留在京中继承王府,在皇族中也算是独一份的尊荣。   若是弟弟刘烽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将来看着永远被自己压一头的弟弟被追封为皇帝,刘烽的另一个儿子也会被继承皇位的兄长封为亲王,反倒是他刘灿的儿子还要降等袭爵,岂不可笑。   所以冀州皇帝的做法,简单但却十分有效,尤其是他现在还没有明确表态,等于让两边都生出了希望,就更不可能同心同德了。   “就算是徐家,现在恐怕也未决定支持谁。”   不仅是玦亲王府,烠郡王府也有可能出一个未来皇帝,徐家能够在经营这么多年,就是凭借一个谨慎,在确定自己的目标之前,不会轻易做决定。   他们必会反复考量,并且在与这些可能的继承人接触过程中做出取舍。   “这局在玦亲王世子跟殿下一起送鲛人回少海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看鲛人族最后不再缠着殿下,恐怕与玦亲王世子相谈甚欢啊。”   蒋长史想想这段时间京中局势的变化,继续道:“只是不知陛下接下来会如何做。”   煜亲王离京的时候,不仅跟刘炘表明的了态度,跟太后请安辞行的时候也说明自己回到封地的决心,并在冀州皇帝举宴送行鲛人族的时候公开表示过,无召则不会再回京中。   无论刘炘和徐家如何想,这已经是非常明确地远离皇权之争的意思。只要他确实不再踏入天京,明面上就不用去趟那浑水。   “时机已经成熟,立刻安排下去,将简太医和简大夫一家接到绥锦。”   现在徐家和玦亲王府的目光都聚焦在刘烽封王的事情上,这时候盯着他煜亲王府反而没有太大的意义,这时候把晓年的家人接到自己的封地来,是最好的时候。   “是,殿下,属下即刻去办。”蒋智拱手应道。   晓年想到他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不禁生出无尽的期待和喜悦。   刘煜见他脸上带笑,自然也是高兴的,连小虎崽与他们分房而居的事情一直停步不前,也不那么感到郁闷了。   由于煜亲王已经履行了自己做出的承诺,完成了简太医要求的事情,打消了一些顾虑,所以简遵友并未有多少犹豫,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到了绥锦。   他已经从太医院退下,如今全身心都投入到著书立说的事情之中,能换个相对安稳的环境,而且离晓年近些也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危,当然是好事。   至于晓年的叔父简行远,年到中年却在他人医馆坐馆,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既然迟早是要分出来独自设馆的,那在京中与旧友竞争,还不如到立阳重新开始。   简晓令则可以跟着家人和师父到立阳继续习武,准备一年后的武举,甚至可以去见识一下边境的妖魔……总之只要心无旁骛,就能事半功倍。   从京中到绥锦只要几天时间,他们又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即便有老有小怕颠簸,路上并不赶路,但还是很快就抵达了立阳的郡府绥锦。   在外人看来,这个举动自然是煜亲王打算常住立阳的信号,所以才把能够治自己魇症的简太医一家接到自己的封地,免得将来鞭长莫及。   ……   此时,在玦亲王府,刘玦正与两个嫡子说话。   “煜亲王竟然真的离了京……看样子不像是以退为进。”   陛下和太后面对自请离去的煜亲王自然是百般挽留,甚至让刘玦去劝,也没有改变他的决心,煜亲王走得那般利落,确实是一种态度。   玦亲王世子立刻附和父亲的话:“煜亲王一向冷峻严肃,待人冷漠,他既有自己的封地,想不受陛下和太后管束也是自然。”   所谓天高皇帝远,虽然绥锦离天京也不是太远,但来回也要半个多月,煜亲王离开天京,就不用每时每刻活在陛下和太后眼皮子底下,确实美哉。   然而,刚刚封王的烽郡王却与兄长有不同的意见:“煜亲王手握重兵,他的立阳三郡连通南北,又临海,哪怕在封地待得再久,又怎么能让人安心。”   玦亲王闻言,思索了一阵,点头道:“阿烽所言亦有道理。”   玦亲王世子见父王同意刘烽的话,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父亲左下手的弟弟,开口反驳:“煜亲王是自愿离开天京的,吾等与其对立阳疑神疑鬼,还不如想想徐家借嫁女之事频频遣人去往朔原的事情。”   朔原正是烠郡王的封地,徐家有一女与朔原太守的长子定有婚约,在刘烽被封郡王之前,徐家就已经频频遣人到朔原,至于在哪里做了什么,外人不知。   人家嫁女,谨慎一些,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只是难免让局中之人多想。   刘烽见兄长反驳自己的话,似乎也没有生气,反而立刻恭敬地拱手道:“兄长所言甚是,是我多心了。”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封了王还没来得及建府的刘烽对他这个世子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顺,但刘灿却总觉得哪里不得劲,想说点什么再教训一下对方。   玦亲王却没有给长子这个机会,打断他们的对话:   “听宫里来的消息,陛下又宠幸了几个妃嫔,看来是有别的打算呐。” 第123章 小家   刘炘能够在厉皇帝驾崩之后坐稳皇位, 徐家可谓居功甚伟。   他在封王建府的时候原本想娶徐氏女为王妃,但被厉皇帝所阻,然而徐氏嫡女最后还是入了炘亲王府为侧妃,于府邸之时就为亲王生下了长子。   后来刘炘在厉皇帝驾崩后继承皇位, 她被册立为贵妃, 虽然生下皇长子, 但新皇却一反府邸时候有求必应的态度,迟迟不立后,所以未能母仪天下。   直到徐氏女加害皇嗣证据确凿, 被贬入冷宫寒池, 在她于刘炘身边这十几年的时间里, 刘炘身边说得上名讳、有品级的嫔妃,屈指可数。   失足落水而亡、后被追封为淑妃的沅嫔, 差点孕育皇嗣却被徐氏所害的蒋德妃,在徐氏的默许下被送到陛下身边的霜嫔, 以及后来入宫的茹嫔……仔细算来,对于一个帝王来说, 还真是不多。   哪怕刘炘身体不好, 可是十几年间能够为皇帝诞下子嗣的, 却还是只有废妃。   不要说帝王心中如何做想, 就是宗室和朝臣,也不得不在心中暗道一句“徐氏通天”。   皇长子生有不足之症,常有病痛,简遵友和陈岩两位御医就这样开始专为皇长子诊脉, 好容易护他到十岁光景,就因各自的原因离了太医院。   事到如今,皇长子的病已经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他们只关心,陛下到底何时会册立一个侄子做太子。   寻常人家过继就是件大事,前前后后没个三年、五年,恐怕办不下来,更何况是立太子。   皇长子不知道能不能长到那般年岁,但刘炘到底还在壮年,三年、五年间能发生许多事情,说不准又有小皇子降生,犹未可知。   在外人看来,徐家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宫,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玦亲王却不知,徐家正是确定了陛下再无可能生出子嗣来,而又不能寄希望于可能长不到成年的皇长子,所以才考虑另竖傀儡。   “徐家势大,到现在还想左右逢源,一面与父王交好,一面借嫁女一事到朔原与烠郡王联系,实乃小人之举!”   玦亲王世子对徐家不满已久:“殊不知烠郡王手中有兵权,一旦他的儿子登基为帝,徐家哪里还有如今的风光。”   烽郡王不着声色地看了一眼兄长,连连点头称是。   ——如果徐家不这样声东击西,又如何能瞒过兄长你,而后与孤达成一致呢?   想来,厉皇帝非嫡长,陛下也非嫡长,他们却能够继承皇位,可见人的命运十分玄妙。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若不奋力一争,怎么知道自己最后能不能得偿所愿!   玦亲王见次子对长子的态度如常,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担心陛下之举会引得他们玦亲王府兄弟阋墙,于是暗地里多次叮嘱刘烽,要以大局为重。   然而,父亲的苦口婆心却最终造成了相反的效果,更让烽郡王觉得父亲偏心。   过去他一直被兄长隐隐压制,可以说事事都不如刘灿,但现在刘灿还是世子,将来继承王府也不过是个降等的郡王,他们回到了同一高度,凭何只有他为玦亲王府牺牲,而刘灿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拥有一切。   刘炘封了一个在京的郡王,不费一座城池就打破了玦亲王府内部的和谐。   担心的事情其实已然发生,只是还未显现于表面,玦亲王因为徐家跟西面频频接触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却不知道内部被瓦解了,除去再多阻碍、强敌,也于事无补。   ……   相比于不平静的皇宫、不平静的徐家、波涛暗涌的玦亲王府和蠢蠢欲动的烠郡王府,位于绥锦的煜亲王府,却是一片宁和。   好吧,如果小虎崽没有拖着他的腿、晓年走到哪儿它们跟到哪儿的话,那确实挺宁和的。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自小家伙从煜亲王那儿得知哥哥家里多了乖巧的小弟弟和可爱的小紫貂,就生出了危机意识。   等听闻简家准备搬来绥锦郡府,更是担心哥哥三天两头往家跑、会被小乖巧和小可爱勾走了,所以它们化身黏喵,恨不得挂在晓年身上。   简小大夫欲哭无泪地看着坐在他鞋面上的毛球,“负重”行走了两天,别说简府了,就是走出房门在院子里溜达一下都费劲。   晓年还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刘煜,在小虎崽恢复人形的时候旁敲侧击也没套出什么话来,让在旁围观的煜亲王暗叹:论缠人的功力,谁都比不上这俩儿小崽子。   此时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但却不到酷暑,晓年怕太早用冰对小家伙恢复人形的身体不好,所以没让住院用冰。   但小家伙毕竟有毛,惧热不惧冷,所以他常常带小虎崽去玩水,借游水给它们降温。   煜亲王府也有淡水湖,也有湖心船,构造跟在京中的一模一样。   自晓年在天京的时候搬到主院去住,刘煜就再没有去过湖心船过夜——他都嫌跟晓年同床共枕的机会太少了,哪还有心思去享受什么“孤芳自赏的美”。   如今这绥锦王府的湖心船也不再做煜亲王的寝殿,而是专门给晓年带小虎崽来玩水的“据点”。   虽然这湖也是活水,但有大白虎在,湖中没有凶悍猛兽,晓年自然放心。   眼看着小虎崽水性越来越好,把小脑袋露在水面,小爪子在水下刨啊刨,一下子就从左边游到了右边,还能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哥哥在哪里。   等到晓年跟它们说话了,它们才扭过头继续游起来。   被黏人的小虎崽缠住,是件又幸福又无奈的事情,但晓年的家人马上要在绥锦安顿,这时候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他确实想回家看看。   煜亲王表面上不表态,其实暗中放任小崽子缠着晓年,等到了简小大夫自己提出要到简府去看看刚抵达绥锦的家人,他一再表示理解和支持,顺便还和晓年一起给小崽子做“思想工作”。   晓年顿时觉得刘煜真是太通情达理、太温柔体贴了。   煜亲王这边也马上表示:他跟这种缠人精小崽子可不一样,他是思想成熟稳重的大人,绝对会给晓年自由的个人空间……所以,回家能不能不要过夜?   小虎崽:“……”成熟稳重的大人,呵呵。   早些时候刘煜想把简家人就安排在王府中,但简遵友觉得不妥,给婉言推拒了。   不过为了方便晓年回家(且让他不用在外面留宿),煜亲王为简家准备的院子离王府极近,再修上一条连通的密道,这样来去都不受阻碍。   晓年回家一趟,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小宝宝的奶香味,小虎崽伸着小脖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想看看有没有可爱小紫貂的味。   魂魄是没有味道的,但先祖返魂却能感受到他人的魂魄,所以小虎崽又变得有些不淡定了。   晓年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总算是察觉出了端倪——每次他提及晓槐和回家之类的言语时,小家伙就特别闹腾,敢情是有点吃味了。   他从简府回来的时候,就抱着小虎崽,问:“乖乖和崽崽想看看弟弟吗?”   小虎崽闻言,顿时停止了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睁着琥珀一样的圆眼睛盯着晓年看。   简府刚刚搬到绥锦,虽然有煜亲王安排妥当,但到底是要清理行李的。   搬家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从天京搬到绥锦。无论是简老爷子和简行远的书房、药庐,还是主仆们的卧房,都得好好整理,是个不小的工程。   简吴氏是简家唯一的女主人,忙前忙后不说,还要操心小儿子的事,才半天就感到疲惫不堪。   简晓令去了立阳军的校场,只有晓年白天陪幼弟在榻上玩了一下午,见简吴氏分身乏术,就萌生第二天带小家伙去王府睡个午觉的念头。   简吴氏想着,晓槐跟兄长好不容易相处到一块儿,王府戒备森严,晓年又细致,肯定安全,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就同意了。   她也怕院子里有声响,吵到幼子。   于是第二天,晓年就把幼弟抱回了王府。   说来简晓槐真是个乖宝宝,加上是娘把他交给兄长的,一路都没有哭闹,被哥哥抱在怀里,老老实实玩自己手里的布偶,时不时还咿咿呀呀地跟晓年说话,好像在介绍他的小玩偶——一只小老虎布偶。   冀州的皇族以白虎为图腾,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虎是瑞兽,也是守护神,小孩子有个雕刻虎头的金锁、平日里有个老虎玩偶并不稀奇。   晓槐的老虎玩偶是黄底深褐色纹的,避了黑白。   晓年见他捏布偶老虎的耳朵,捏完又轻轻摸一摸,不禁莞尔,问小宝宝:“晓槐喜欢小老虎吗?”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碰了碰小老虎的尾巴尖。   小家伙见他摸自己的小老虎,一点不像乖乖和崽崽那般护食,甚至还把小老虎往晓年那边伸一伸,很大方地跟他分享。   晓年笑着道:“哥哥不要晓槐的老虎,哥哥也有小老虎哦。”   晓槐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笑了起来,并不知道哥哥的小老虎和他的,不是同款小老虎。 第124章 弟弟   从简府徒步走到王府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更勿论坐着马车了,这也是简吴氏放心让晓年带小儿子去王府午睡的一个原因。   由于周围都是高门大院,路上没什么行人,小家伙在车里跟哥哥一起玩了会儿布偶小老虎, 好像转眼就到了煜亲王府。   刘煜知道今日晓年要带幼弟过来午憩, 就没去都督府, 等晓年他们的马车进了后院,便走过去扶他下车。   不过刘煜没有动手去抱晓年怀里的孩子,担心自己是陌生人(人高马大、长得又比较凶的那种陌生男人), 会吓到小孩子。   他其实见过这个白嫩的小家伙, 因其跟晓年长得有几分相像, 所以多少有些爱屋及乌,竟是当场与他“深情”对视起来。   晓槐年纪小, 已经不记得自己有见过眼前这个人,对什么都好奇的他盯着煜亲王看, 半点不犯怵。   对方此刻看上去很和善(雾),而且自己还在哥哥怀里端坐, 也不用怕什么, 所以他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 咧着嘴笑了, 一边笑还一边伸出一只小胖手,往刘煜的方向抓了抓。   煜亲王不明所以,倒是晓年低着头跟小家伙道:“晓槐,这是煜亲王殿下, 跟殿下打个招呼是吗。”   小家伙得了哥哥的鼓励,明显更加高兴了,小手伸得好努力,都快戳到刘煜的下巴。   刘煜没有躲,反而往前走了半步,让小家伙能够够到自己。   简家晓槐就这样戳到了煜亲王的下巴,不过没有戳太久就被对方握住了小手,笑得眉眼弯弯,还扭头看自己哥哥。   晓年贴了贴他的小脸蛋,笑着鼓励道:“晓槐真棒。”也不知道是哪里棒,反正就是有种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的意思。   倒是简吴氏身边的丫鬟天冬还有晓槐的奶娘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给煜亲王行礼,生怕失了礼数惹王爷不喜,给简家丢了脸。   “先进屋里。”煜亲王刚刚已经算跟简晓槐互相“认识”了,他试着去抱孩子,晓槐果然没有挣扎,于是他们也没有坐软轿,刘煜就这么一路把孩子抱到了主院。   一路上走走停停,小家伙指哪儿,大人们就停下来看哪儿,一段路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都够来回简府和王府两趟了。   不过小宝宝开心了,也没有找自己的娘,晓年他们也放心了,这才进了主院。   简小大夫把简家的宝贝疙瘩带到王府里来午睡,拂冬和敛秋如临大敌,生怕招呼不周。   谁知道等来了一个乖宝宝,那笑眯眯的小模样立刻融化了一众侍女,若不是有煜亲王殿下在场,恐怕就要求求简小大夫,围过来看了。   晓年跟着抱孩子的刘煜进了屋里,左右看去却没有看到小虎崽,正是疑惑呢,就看到里间门槛那有黑影一闪而过。   这时候他听到晓槐突然叫了一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赶紧去看,却见孩子没什么事,而刘煜手里抓住了一个布偶。   原来是小家伙刚刚不小心松了手,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布偶要掉到地上去,又被刘煜接住了。   煜亲王面无表情地把小老虎的布偶塞回他的怀里,小家伙立刻又笑了起来。   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刘煜心道:他的小大夫,小时候也这样对人笑吗?恐怕难有人不喜欢他吧……   当知道这就是煜亲王的主院,再进去就是王爷的卧房,天冬和晓槐的奶娘根本不敢往前走,眼巴巴看着大少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晓年对天冬道:“姐姐和嬷嬷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把晓槐带屋里坐坐,姐姐放心,我一步都不会离开晓槐的。”   天冬自然是相信大少爷,但她又想陪着小少爷,顿时有些为难。   这时候奶娘在后面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想起昨夜夫人交代的事情。   “煜亲王是皇亲国戚,王府里规矩肯定多,进了王府,什么事都要听大少爷的,别擅作主张。”   只是她们哪里想得到,煜亲王虽然看起来冷峻严肃、气势骇人,抱起孩子来竟然还挺得心应手的,而且跟小少爷相处得也融洽。   但更让天冬感到惊讶的是,大少爷不仅可以进出王府的主院,而且还能把小少爷抱到王爷的卧房去玩,俨然就是王府的半个主人了……   ——都说大少爷治好了煜亲王的魇症,所以殿下对简府向来宽厚……只是没想到,殿下本人竟然宽厚到这种程度,这太出乎她们的意料了。   当然,这等疑惑天冬是不敢当面表现出来的,只能跟奶娘一起坐在抱厦里。   这时候煜亲王府里几个天仙一样的侍女端了茶和点心来,说是奉殿下之命来陪着他们。   起初她和奶娘还有些局促,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后来发现王府的侍女们待人很和善,而且她们言语间只要提及大少爷,都是带着崇拜敬爱的语气,让天冬和奶娘又是骄傲不已,又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天冬想:夫人原来还担心大少爷独自在王府,无人关心、照顾,她看眼前这两位姐姐,据说是大少爷的侍女,看上去又温柔又能干的,跟大少爷的关系也好,回去跟夫人说说,夫人就能安心了。   ……   暖阁里姑娘们正在熟悉彼此,简晓槐在煜亲王卧房里,也在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屋子跟家里显然不是一个规格的,又大又敞亮,而且空气中有兄长身上的味道,让简晓槐觉得很安心。   等煜亲王把他抱到窗前暖阁的榻上,小家伙好奇地四处看看,扭头叫了一声“咯咯”。   晓年立刻“诶”了一声,坐在他旁边,轻轻摸了摸他白嫩的小脸蛋:“今天晓槐跟哥哥一起在这屋里玩……晓槐喜欢这里吗?”   小家伙抱着怀里的小老虎,对喜欢不喜欢什么的还没什么概念。   他伸出手抓住了晓年的袖口,看样子在陌生的地方多少还是有点怯意的,所以比较依赖大人。   那只别人看不到的小紫貂也不像平时那般活泼,一直趴在晓年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   于是,晓年和刘煜也不做其它事情,就双双在暖阁陪着他。   晓年就不用说了,带孩子的经验十足,哄得小家伙很快就忘记了害怕。   煜亲王也有独自带小虎崽的经验,遇到晓槐跟他互动的时候没有手忙脚乱,应对自如。   小的那个一脸笑嘻嘻,大的那个则一如既往没什么丰富地表情,他们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在做什么无声地交流……那场景特别有意思,倒把简小大夫逗笑了。   不过他没忘记藏起来的小虎崽,于是抱着晓槐,示意刘煜去找找乖乖和崽崽。   ——昨天说好今天要见弟弟的,怎么他们只是出去接人这么一会儿,它们就给藏起来了。   煜亲王是何等的敏锐,一进屋就知道小崽子藏在何处。   他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只在床榻边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两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出来,勾了勾他的靴子。   利落地蹲下身,从床底下捞出来两个小毛球,刘煜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侄子。   好在屋里是经常打扫的,床底也没有落了灰尘,要不然它们灰头土脸去见晓年家的宝贝疙瘩,实在太有失体统了。   不过小虎崽似乎还没有做好跟简晓槐见面的准备,在刘煜怀里挣扎了一下跳到地上,然后又通过床边的架子蹦到了床上,钻进了被子。   煜亲王:“……”   ——从床底出来就直接上了床……这要是他亲生的,非得把小崽子的屁股给打肿了去!   不过这里离晓年那边只有一点距离,刘煜到底不敢下手,于是决定不管它们两个,转身就重新回到暖阁。   “乖乖和崽崽呢?”晓年见煜亲王两手空空、怀里也空空地回来了,不禁疑惑地问。   煜亲王如实以告:“先藏床下,现在钻了被子,不愿意过来。”   榻上的小宝宝听到两个人说话,扭过头看他们,晓年遂笑着道:“哥哥的小老虎害羞了,现在还不能跟晓槐见面。”   小家伙听到“小老虎”,也不管听没听懂晓年的话,咿咿呀呀地表达了一番,摸了摸自己心爱的布偶虎。   看着时间也不早了,晓年就请拂冬她们布菜,带幼弟用了午膳。   简晓槐满周岁的时候已经断奶,现在开始吃些软食,配着羊奶喝。   那米糊糊倒是跟小虎崽吃的东西有几分相似,让晓年忍不住尝了一口。   ——好吧,长得虽然有点像,味道还是很不一样的,这个比较好吃……   晓年又舀了一勺,正准备往自己嘴里放,就看到幼弟睁着眼睛盯着自己,顿时感到压力大,赶紧假装吹一吹,然后换了个方向递给晓槐。   天冬和奶娘已经被带下去了,煜亲王抱着小宝宝,晓年则坐在旁边,拿小木勺喂他吃。   小家伙张开小嘴嗷嗷待哺,吃起东西来很认真,吧唧吧唧吃得不快也不慢,行动颇符合晓年祖父简遵友所持的养生之道。   想起他小时候抱着碗吃饭的时候,祖父就在旁边叮嘱自己要细嚼慢咽,晓年嘴角微微上扬。   小家伙吃完饭,很快就困了,但马上睡觉显然是不利于消化的,所以晓年就带着他在屋子里转悠消食。   好不容易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把小家伙轻轻放在刚换了被褥的床上,怕孩子觉得热,就只给盖了一条薄毯在肚子上。   晓年轻轻摸着幼弟的背,看他和他的小紫貂都慢慢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小家伙的呼吸就平稳了下来,看样子睡得十分安稳。   这时候,从堆在旁边的被子下面钻出了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刘煜面无表情地瞥了它们一眼,只见小崽子正压低了前身、撅着小屁股停在一旁。   晓年笑眯眯地看向它们,对小虎崽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又对它们招招手,示意它们轻轻过来。   小虎崽受了哥哥的鼓励,总算往这边挪动了一点,最后在离小宝宝一臂远的时候,又不动了。   它们瞪圆了眼睛,看看白白嫩嫩的小宝宝,又看看蜷在旁边的小紫貂,一动也不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大夫:看到这么可爱的弟弟,感动吗?   小虎崽:不敢动。 第125章 童年   晓年还是头一会儿见小虎崽这么谨慎的样子, 不禁莞尔。   小虎崽敏锐地察觉到哥哥在笑,虽然他没有发出声音,但看上去笑得很开心,于是它们也不看睡着的小宝宝了, 绕个圈圈挪过去, 爬上晓年的膝头。   等坐到哥哥怀里了, 小家伙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晓年和刘煜刚刚不错眼地看着晓槐,小虎崽悄咪咪地在远处观察,觉得哥哥肯定是喜欢这个小白胖, 不喜欢它们了。   晓年是何等熟悉小家伙, 马上察觉它们的情绪, 于是轻轻摸它们的背和小肚子,安抚小虎崽。   怕动静大了吵到小宝宝睡觉, 刘煜见小崽子又在晓年怀里撒娇(泼)也没阻止,勉强算是允许它们无病呻吟(雾)一下。   哥哥给小虎崽揉了一会儿, 对它们一如既往的温柔耐心,小家伙总算觉得哥哥没有彻底“移情别恋”, 看样子还是喜欢它们的, 于是高兴得扭来扭去。   就在这时候, 睡得正香的小宝宝忽然发出了一点“呼呼”的声音, 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把小虎崽吓得立刻就僵住了,又一动也不敢动。   晓年见幼弟只是说了几句梦话,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于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背。   然后晓槐嘴里又念叨了一句什么,就再不发出声音,继续睡得香甜。   小虎崽觉得这个小白胖看着虽然漂亮,但是有时候也挺吓人的,还有他那个缩成一团的褐色小毛球,可爱归可爱,但不知道咬不咬人(虎)。   于是,在一方呼呼大睡、另一方面暗暗观察之中,双方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过去了。   等晓槐醒来,小虎崽又躲得远远的,根本看不到。   好在小婴儿忘性大,一觉醒来早把“哥哥也有小老虎”这件事忘到后脑勺去了,所以晓槐根本没想着要看小虎崽的意思。   再加上他醒来的时候,离开简府已经快三个时辰了,晓槐委实有点想娘了,对着兄长晓年叫了半天的“凉”,于是大人就坐马车,把他送回了简府。   天冬和晓槐的奶娘见着了简吴氏,把王府的气派和侍女的和善告诉他。   简吴氏听说年哥儿在王府过得很好,不仅受下人尊敬,也受王爷的看重,这才放下心来。   见小儿子在年哥儿(煜亲王)屋里睡了饱饱一觉,小脸蛋睡得白里透着粉红,精神养得很好的样子,简吴氏满意地掂了掂小家伙:“今天跟兄长一起,槐哥儿开心不开心。”   晓槐听到母亲跟自己说话,抱着自己的布偶小老虎笑得眉眼弯弯,咧开嘴露出了几颗小牙,一看就是高兴的样子。   简吴氏怜爱地看向他,心中却道:当年家里的两个孩子一块儿长大,感情甚笃,宛若新兄弟,可惜槐哥儿跟年哥儿他们的年纪相差太大,眼看两位兄长都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就算有孩子也是三年、五年之后的事情,家里到底不会有跟槐哥儿同龄、同辈的小孩……这没有玩伴的童年,怕是会有几分寂寞。   这边简吴氏正在为小儿子恐怕没有玩伴而发起愁来,王府里晓年正在跟小虎崽讲道理。   “弟弟来家里做客,乖乖和崽崽怎的不招呼他,还躲了起来?这可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晓槐睡觉的时候他们不好说话,所以把孩子送回去再回来,晓年决定跟小虎崽说道说道。   小虎崽见哥哥表情有点小严肃,立刻在他怀里扭动起来,企图卖个萌蒙混过关。   虽然晓年很想摸它们软乎乎、毛茸茸的小肚子,但还是努力板着脸,干脆把两个小家伙抱到榻上,摆得端端正正的,用实际行动表示“撒娇没用”。   小虎崽抬起头,偷偷瞄哥哥的表情,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晓槐比你们小,所以你们都是兄长了,想想平日哥哥如何对你们,可你们今日又是如何对晓槐的?”知道小家伙对晓槐是有些吃味的,所以他得想办法激发小虎崽的责任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当哥哥更有成就感的呢(雾)。   果然,小虎崽听到晓年的话,坐起身来,嗷呜、嗷嗷,争相恐后地叫起来。   “崽崽比乖乖大半个时辰就是兄长了,你们五岁,晓槐才一岁,是不是兄长?”   见小家伙老实地点点头,他继续道:“既然是兄长,就要疼爱弟弟,明日晓槐再到家里来,你们跟哥哥一起招待他,好不好?”   小虎崽见哥哥又带着笑意了,于是立马扑到他腿上,虽然没有当场表态,但第二天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第二天临近中午,与娘亲挥手暂别,晓槐又跟着长兄到了煜亲王府。   还是刘煜抱他,还是一段路走了小半个时辰,等到了主院,小家伙海察觉不到不同之处来。   但等天冬和奶娘被拂冬带着去逛园子了,晓槐坐在榻上摸自己的布老虎,扭头一看,眼睛立刻瞪圆了起来。   “呼呼,呼呼!”小宝宝抓着晓年的袖子,跟兄长表现着自己的惊讶。   原来刚刚还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小虎崽,此刻已经顺着榻边的架子,爬到了他旁边。   因为它们的出现,小紫貂一下子躲到了主人和晓年的身后。   “这就是哥哥跟晓槐提到的小老虎,好看吗?”   小家伙看看自己的小老虎,再看看眼前的小白虎,心中又是高兴又是疑惑,白嫩嫩的小脸蛋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来,逗得晓年直乐。   晓槐还不知道哥哥笑是什么意思,他把自己的布老虎往晓年那边送了送,又指了指旁边的小虎崽,似乎在问:为什么小老虎的颜色不一样。   晓年当然不会跟他说平民老百姓要避白色,于是伸出自己的胳膊,露出手腕来,但看了半天觉得没有可比性,于是果断拉过煜亲王的手,放在晓槐的手臂旁边。   “晓槐看,这同样是人,颜色都不一样,所以同样道理,小老虎当然也会有不同的颜色。”   煜亲王:“……”   看着煜亲王小麦色的手,和自己白嫩嫩、胖乎乎的手,小家伙似懂非懂,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就忍不住偷瞄旁边的小虎崽。   简吴氏和家里的侍女姐姐手再巧,这真老虎和布老虎,差别还是很大的,更何况晓年的小虎崽还是顶漂亮的那一类,立刻吸引了简家晓槐全部的注意力。   小虎崽敏锐地感觉到弟弟是喜欢自己的,又骄傲又高兴,于是大着胆子往这边挪动了起来,很快就挪动到了他的身边。   晓槐的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布老虎,眼睛盯着真老虎——这回轮到他一动也不动了。   晓年摸摸他的背,然后把小虎崽抱到自己的腿上,捏起崽崽的小爪子对晓槐晃了晃:“跟弟弟打个招呼。”   晓槐的眼睛随着那只小毛爪子左右摇动,忍不住也伸出一只小胖手。   就这样一不留神碰到了一起,双方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各自缩回手(爪),一个藏到了晓年的腰侧,一个窝进了晓年的怀里,竟是害羞了起来。   乖乖明显比兄弟伙儿活泼外向,经过晓年昨夜的鼓励,它现在倒是一点不怯场,甚至主动去摸了摸晓槐搭在晓年腰上的小胖手,把小宝宝羞得够呛,又往晓年身后躲了躲。   小虎崽见小宝宝躲它,还以为对方是怕自己,于是昂起小脑袋,委屈地看向晓年,发出一点声音:“嗷呜嗷呜~”   晓年见状,立刻用一只手搂住了晓槐,把他往前抱了抱,一边还安抚道:“槐哥儿别怕,小老虎喜欢你咧。”   在兄长的鼓励下,再加上小老对他确实有巨大吸引力,晓槐总算是鼓起勇气探出脑袋。   这一次乖乖再摸他,他就没有躲了,而且很快反摸了回去。   于是,他们就这样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一下,摸来摸去好不惬意。   晓年看着他们相处融洽,顿时感到十分欣慰,他和刘煜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他们并不担心晓槐现在看到了乖乖和崽崽。   因为婴儿长大以后,对自己两岁以前的记忆一般是极模糊的,而现在小虎崽恢复人形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以人形见人。   到那时候,他们和晓槐再见面的时候就不再是虎形。   时间一久,等晓槐长大了,也许会忘记婴儿时代曾见过真的小老虎。   哪怕他还记得,他们也可以解释,说那是王府养的小老虎,后来放生了。   对于将来,晓年他们的计划是,继续对外隐瞒小虎崽的存在。   等他们慢慢长大,就看其意愿,是想留在府里跟晓年学医,或者到立阳军去历练,又或者,如果他们对别的事情有兴趣,晓年也不会拘着他们,自是让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不过,他们是先祖返魂的事情肯定是要继续隐瞒下去,无论将来刘炘有没有亲儿子继承皇位,小虎崽也是刘煜的儿子。   再过个几十年,刘炘逝去,新皇登基,世上没有人知道双星的秘密,刘煜会让他们以煜亲王亲子的身份走到人前,继承煜亲王府,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只要能镇住边境的妖魔,就不会人怀疑他们不是刘氏皇族血脉。   立阳三郡或许没有整个冀州广阔,但有山有海,想来应该已经足够两兄弟驰骋,与其让它们去天京,跟别人斗得不死不休,晓年更希望他们能平安长大,活得自由自在。   当然,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年岁渐长,而且心智足够成熟,就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世。   晓年有这个自信,两个孩子应该会更留恋他和刘煜。 第126章 新馆   三天好好打理下来, 简家人总算是正式在绥锦的郡府安家了。   简老爷子继续自己著书立说的事业,简行远则和侄子商量着,是否要再开一家延年堂。   过去在天京,因为到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随便一家店铺背后的势力可能都是错综复杂。   当初要在京城开家医馆, 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哪怕简遵友在太医院多年,面对陈岩这种“关系户”,也没辙, 甚至还一度被徐家怀疑, 成为试探摄政王的弃子, 随后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   就连简行远附馆的姚家医馆,身后也是有“贵人”的, 可见在京中开设医馆,光有高超的医术还远远不够, 最重要的是还得有关系和人脉,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撑腰。   简家从宁安到天京不过几十年, 简太医后来还离了皇宫, 论人脉, 确实欠缺。   不过, 到了绥锦,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毕竟这里可是煜亲王的封地,立阳三郡啊!   仔细想想,有煜亲王府的支持, 在立阳三郡恐怕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但简行远心里却是非常犹豫的,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借晓年在给煜亲王治病的关系来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很清楚,哪怕自己不主动去提,但凡他准备开医馆,以后必然是处处要仰赖煜亲王府的。   他与父亲谈论此事,简遵友却并不觉得借煜亲王之势有何不妥。   简老爷子倒不是因为年哥儿与煜亲王的关系,才觉得无妨,而是因为他觉得他们简家这两年确实颇受煜亲王府的照顾,现在再去谈什么不想欠太多人情,委实有些矫情。   与其嘴上说着“不需要”、实际还在受别人恩惠,不如坦诚地接受王府的帮助,再真诚地道一声“谢谢”。   这一番谈话让简行远茅塞顿开,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与晓年谈论开设医馆的细节时,也就没有多提此事。   不过当他听说雪岭药局也有晓年的参份,不禁大吃一惊。   晓年对他解释道:“当初在雪岭开办药局,收拢山民为采集队,还有种植普通药材、办炮制厂,确实是侄儿提的建议,所以煜亲王和葵郡王就分了一分利于我,所以您不用担心药材供给的事情。”   当初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晓年在雪岭药局的那份红利是算在煜亲王身上的,对外隐瞒,但对于自己的家人,晓年并不打算隐瞒。   他知道叔父一直对他们事事靠王府的情况有些介怀,叔父也一直怕给他惹麻烦,所以晓年决定将这件事告诉简行远,也好宽宽他的心。   简行远知道自己的侄子有天赋,又聪明,只是没想到在面对这等大事,他也能游刃有余!   不过他想了想,年哥儿能安安稳稳地待在煜亲王身边,还深受其看重,就已经说明他的学识和胆识都是过人的了。   在简行远的记忆中,年哥儿小时候常常有些奇思妙想,在简老爷子的鼓励和支持下,不少被晓年盘弄得成为了可能。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老天就注定了晓年和寻常大夫会走上完全不一样的路。   “我在远安开设的医馆,也是用雪岭药局的药材,再加上有我们自己的人在北境收罗其它地方的药材,供给新的医馆,应该没有问题。”   晓年想了想,又补充道:“煜亲王的封地正好在南北交汇的地方,我们也可以将西南得的药材往东北方向送,这样一来还能互利互惠。”   简行远点点头,觉得侄子考虑得十分周全:“关于新馆的大夫,我们初来乍到,恐怕还要仰仗煜亲王府,若是能得其姓名、住址,你祖父与我会修书拜帖再登门拜访,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事情,南北相通也要循循渐进,慢慢图之,不急于一时。”   他虽天资平平,但胜在勤奋和耐心,二十年都等了,也不怕再等几年。   但简行远并不像父亲那样知道晓年和刘煜的关系,所以也不曾想过,煜亲王府根本不是被他们求着办事,而是殷勤到恨不得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毕竟煜亲王本人是希望他的小大夫能日日留在自己身边的,晓年一忙,他就会得病——很严重的相思病和焦虑症,所以巴不得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晓年才能安安稳稳留在府里,撸他……呸呸,是陪他。   是以简行远这边刚提了大夫的事情,那头名册就已经递了上来,连医馆的选址也有了初步意见,专门画在简易的舆图上,供简家的大夫参考。   简行远还感叹:“煜亲王不愧是立阳三郡的掌管者,王府办事的效率真是高!”   所以他们到绥锦还没有多久,就开始忙碌起来,连带着晓年自然也要频频往返王府和简家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在远安的时候。   煜亲王从都督府回来,得知晓年还在简府没有归家,只能自己默默回到卧房,换了衣衫,跟同样正在无聊的小虎崽一起枯坐在暖阁的榻上。   余光瞟到看着两个小崽子并排扒在窗沿上往窗外看去,还露出两个忧郁的侧脸,煜亲王觉得:简直太傻了。   他手一伸,随随便便就把它们拨弄下来,还不许它们继续扒在窗沿,道:“不能这样久站。”   这是晓年亲口说的,不能让小虎崽这样用后肢站立,怕它们伤了脊椎。   小虎崽被“大家伙”干扰了深沉的思索,顿时气鼓鼓地冲他嗷呜、嗷嗷地一阵叫唤,还露出一副“你自己只能孤家寡人不要打扰别人”的小表情。   煜亲王想也没想,面无表情地扎心:“哥哥、弟弟在否?”意思是晓年不在,简晓槐也不在,你们有什么好骄傲的。   小虎崽气结:“……”五十步笑百步,叔叔你好棒棒的说!哼唧!   就这样互相堵了会儿心,小虎崽像往常一样互相玩了一下对方(雾),然后不自觉偷瞄刘煜,发现“大家伙”已经拿起兵书在看,似乎已经不觉得孤单寂寞冷了。   它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个扒他腿上,另一个扒到他的手腕上,阻止他继续看书,还嗷呜、嗷嗷地叫了一阵,俨然没有刚刚那般凶猛(萌)。   刘煜虽不像晓年那般时刻关注小虎崽的情绪,但相处这么长时间,这两个小崽子是什么意思,多半也能猜测几分。   他直言:“他在简府有正事,现在不能去接。”小崽子八成是想他去把晓年接回来,随便把简晓槐也接过来玩一玩,更好。   小虎崽闻言,立刻趴到榻上,露出自己的小肚子,嗷嗷叫得更急切了。   刘煜看了一眼它们毛茸茸的小肚子,心中不禁冷哼——就这点小肚皮,加起来还没有他一只毛爪子好玩,有什么好吸引晓年的。   “他要做正经事,没空。”然后伸手就是一阵乱摸,把小虎崽揉得人(虎)仰马翻,毛毛也整得乱七八糟。   小家伙立刻炸毛了,往他身上扑,龇牙咧嘴、作势要咬。   可惜他们跟久经沙场的煜亲王在武力值上有些巨大的悬殊,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白忙乎了半天也没近得了“大家伙”的身。   就在这个时候,刘煜和小虎崽齐刷刷往窗外看去,果然听到晓年在跟拂冬说话。   于是,彼此也不吵不闹了,小虎崽顺着榻边的架子蹦下去就往外面跑。   煜亲王稍微矜持一点,站起来整了整衣冠,然后大步往外面追去,那行进的速度不亚于普通人小跑的状态。   可惜没有小崽子那般“没皮没脸”,煜亲王只晚到一步,晓年的怀里已经抱上了那两个黏人的小崽子。   晓年面带笑意地问它们乖不乖,小家伙猛点头,然后得到了亲吻额头的奖励。   煜亲王看着眼热,虽然明明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当众问自己这种“今天乖不乖”的问题,还是凑得老近。   晓年不明所以地看着满眼期待的刘煜,只能给个笑容:“明天要跟叔父去街上看看,殿下休沐在家,带乖乖和崽崽读书可好?”   煜亲王和小虎崽对视一眼,也知道自己虽然已经被简老爷子暂时“接纳”,但在简家其他人那里还是妾身未明的地位,不能跟晓年一起去陪叔父看医馆的新址,只能认命地点点头。   不过他这般“贤惠”,多少还是有所回报的,所以晚上等小崽子睡了,得偿所愿和小大夫“玩”了一个多时辰,第二天精神抖擞地陪恢复人形的小虎崽,读了一上午的三百千。   ……   晓年知道自己最近忙起来,对小虎崽和刘煜陪伴不多,所以难免就多些溺爱。   某人求_欢的时候他没办法狠心拒绝,还好第二日要出行,对方没有弄上半宿,要不然晓年连床都爬不起来。   简行远见晓年有些没精神,但又见他面色红润,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就以为他是为了延年堂的事情太过劳累,于是婉言相劝。   晓年面对叔父,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只能受了叔叔的劝诫,表示自己一定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因为王府准备充分,送来的虽是份以商市为主的简易舆图,但该标记的都标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顺利观察了实地的情况。   几天下来,他们把所见所闻综合考虑,与简老爷子一合计,得了两处大家都最喜欢的,决定再权衡一阵。   这边简家的大夫们正在为延年堂的事情奔波劳累,简家的小娃娃也没闲着。   自打简晓槐在兄长那里见识过了真小老虎,就念念不忘起来。   简吴氏还以为是年哥儿的魅力大,殊不知小儿子成天念叨“咯咯”,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她高兴兄弟能够和睦相处,所以并不阻止小儿子想去见晓年,只是怕频频出入煜亲王府会给晓年造成困扰。   再加上最近年哥儿和她公爹、丈夫在忙医馆的事情,她也不好提让晓年带小儿子去玩。   晓槐见母亲不帮着开口,就自己缠上了哥哥,每次晓年进屋,就立刻伸出小胖手要抱,嘴里“咯咯”、“呼呼”一阵叫唤。   晓年猜到他的心思,也没有让晓槐失望,就对长辈道:“夏日炎热,煜亲王殿下邀祖父、叔父和您去王府游湖。” 第127章 游湖   别说简行远夫妇听闻煜亲王邀简家人游湖是非常惊讶的, 就是简遵友得了帖子,起初也是有些犹豫的。   虽说为了晓年和次子一家的安全,简遵友决定举家迁来绥锦,也因为煜亲王做到了离开天京的承诺而默许了他们的关系, 但若要与煜亲王府正经走起亲戚来, 还是很难办的。   到了绥锦, 也就是到了煜亲王的地盘,大概是没有了约束,相比于在天京的时候, 刘煜对简家的殷勤程度节节攀升。   见到简老爷子执长辈礼, 行得那叫一个欢欣鼓舞, 虽然他看上去还是面无表情,但那动作行云流水, 跟在家里练习了无数次似的。   简遵友起初还觉得别扭,后来都习惯到随他去了。   新延年堂的事情, 他也特别有参与感,连那舆图上的标志也是亲自审过、看过, 才递给了简家,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煜亲王自己的产业, 才这么上心。   还特别有求知欲, 每每遇到简老爷子,必向他请教医药方面的问题,看来是把当初简老爷子一句“你二人没有共同语言”记在心里,现在变着法子表示自己对医学特别感兴趣。   小孙子晓槐去了王府两次, 第二次在官员休沐的时候还没什么特别,第一次的时候煜亲王为了迎接他根本没去都督府,全程陪玩、陪吃、陪_睡。   简老爷子听媳妇说起丫鬟和奶娘的所见所闻,只觉得煜亲王就差没拉着晓槐的手让他叫嫂子了。   他哪里知道,都说女生外向,其实这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事情更是比比皆是(雾)。   煜亲王能够随时随地在简家刷存在感,除了自身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这不,晓年借着幼弟想看小老虎的机会,立刻把刘煜私下提过几次的计划搬上了台面。   简老爷子想不出主意婉拒,又担心拒绝了煜亲王的邀请,会让晓年受其埋怨,只能应了下来。   他心里想着:双方慢慢相处,渐渐熟悉起来也好,免得让晓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简行远夫妇见父亲接受了邀请,而小儿子一听要去“咯咯”家高兴得手舞足蹈,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待约定的日子到了,一家人登了王府的马车就去了目的地。   正如简遵友预料的一样,刘煜果然亲自相迎。   还没等简行远夫妇感到惊讶,简吴氏怀里的晓槐已经朝煜亲王伸出小胖手要他抱。   小家伙前两次都是由刘煜抱着在王府走来走去的,已经形成了习惯,一进了王府,就以为轮到刘煜抱他了。   在他的小脑袋瓜子里,大概的规律就是:娘抱着累了,换爹来抱,有大哥哥在时给大哥哥抱,怕大哥哥累了,煜哥哥(自封的)就会上场了。   简吴氏面对煜亲王,要把孩子交出去,自然是犹豫的。   奈何怀里的小儿子根本不怕生,冲着煜亲王就是一阵傻笑。   “夫人放心,抱槐哥儿,阿煜甚是熟练。”   简行远夫妇:“!!!”煜亲王在他们面前自称阿阿……阿煜是……什么意思?!   简遵友:“……”他这边还希望窗户纸能慢慢破掉,那边都已经开始强拆了!   晓年见场面一度十分紧张,赶紧上前打圆场,还主动接过了抱晓槐的重任:“还是让我来抱吧,槐哥儿喜欢哥哥,是也不是?”   小家户很给面子,立刻乖乖坐好,窝在哥哥怀里笑得灿烂——他喜欢爹娘、喜欢祖父,喜欢两位兄长,也喜欢刘煜和小老虎……   经过了刚刚的事情,简行远夫妇一路比较沉默,尤其是见幼子轻车熟路地在园子里东指指、西指指,要花得花,要草得草,要小鸟立马就得了小鸟,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读到了复杂的情绪。   就这样一路走下来,真正“走”得毫无顾虑、毫无疑惑,全程还十分开心的,恐怕只有简晓槐小宝宝。   等到了湖边,就有小船送众人至湖心船,简遵友远远看看那艘跟天京煜亲王府里那一艘一模一样的大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当初,若他没有带晓年到王府、登了那条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可要说现在的情况是最差的,那也不尽然……毕竟他们一家人现在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生活甚是和美,是什么都比不过的。   只是现在极力想要融入他们的人,身份太过特殊,性别也有碍,所以才让人很难在短期内适应。   “阿煜是先在京中封王建府,后到封地建府的,两座王府虽有大小之分,但大部分建筑的坐落、格局都是一样的。”   因为今日是家宴,蒋长史退居二线,由煜亲王亲自来介绍自己的府邸:“夏季炎热,这船上还有几分凉爽,老爷子、简大夫和夫人可带槐哥儿在这湖心船小住消暑。”   简行远夫妇闻言,心中惊涛骇浪,立刻双双看向父亲。   简遵友却已是习惯,张口就婉拒:“殿下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初来绥锦,家中事务繁多,就先不来叨扰了。”   煜亲王被拒,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而道:“是阿煜考虑不周了。”   简行远还没有意识过来,但简吴氏已经生疑。   ——煜亲王这般模样,跟她姐夫到吴家陪姐姐省亲时的模样,倒有几分神似……可他们简家哪里来的姑娘,值得煜亲王这般“乖顺”?   ……   带着巨大的惊讶和疑惑,一家人在王府男主人的亲自陪同下,在湖心大船上用的饭。   这时候简晓槐已经昏昏欲睡,晓年就跟舅母道:“我带槐哥儿去我院子午憩。”   原本简吴氏想随着一起去、好照顾小儿子,但她也知道晓年就住在煜亲王的主院,她一个非亲非故的女眷,哪怕主人家一直以晚辈自居,跑去王爷的主院确有不妥,于是就跟小儿子嘱咐了几句,就把他交给了侄子。   虽然小家伙心心念念着小老虎,但到底抵抗不住“大自然的召唤”,还没到主院,就已经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等晓年把他放在有熟悉味道的榻上,小家伙几乎是秒睡。   晓年扭头给他取小毯子,再转头的时候就看到小虎崽并排坐在旁边,把小脑袋枕在小爪子上,围观晓槐睡觉。   摸了摸小家伙的背,晓年道:“乖乖和崽崽也要午睡了,跟弟弟一起睡好不好?”   小虎崽向来听话,想着等弟弟醒来就可以一起玩了,于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晓年看着三个……哦不,算上晓槐的魂魄,是四个小家伙,并排睡在自己和刘煜的榻上,他轻轻给它们盖上小毯子,守着它们午睡。   大概是心里记挂着彼此,这一觉睡得安稳但并不长,不用大人叫,小家伙自己就醒了。   晓槐睁开眼睛就看到毛茸茸的小老虎,顿时笑开了花,伸出小胖手就摸了摸离他近的乖乖。   小虎崽不甘示弱,立刻拿小爪子压在他的小胖手上,摸了回去。   眼看他们又要进入“虎摸”模式,晓年笑着把小家伙抱起来坐着:“起来再玩。”   晓槐睡觉的时候,晓年怕幼弟感到热就给他脱了件小衫,现在他起床了,就又给孩子穿上了。   小虎崽蹲坐在旁边,见哥哥给弟弟穿衣服,就嗷呜、嗷嗷地叫起来,还拿小爪爪碰晓槐的衣服。   晓槐不知道小老虎为什么碰自己的衣服,还以为它们喜欢自己的衣服,于是挺起小胸脯,大有“随便摸”的豪气。   晓年却知道小虎崽是在好奇为什么他们是自己穿衣服,但晓槐却可以让哥哥帮忙穿衣服。   家里有孩子就是这点最值得注意,一定要让大的不吃小的那个的醋,要不然很容易打架。   小虎崽虽然不至于打小宝宝,但它们要是心里不舒服了,也够晓年哄的。   所以他赶忙解释:“晓年还小,所以得哥哥帮下忙,你们小时候若能恢复,哥哥肯定会帮你们穿的。所以等晓槐长大,也是要自食其力的。”   小虎崽想了想,乖巧地点点头,看小宝宝被晓年摆弄,突然希望自己能够多恢复些时候,这样他们就可以跟哥哥一起,帮弟弟穿衣服了。   (衣服:我就一件而已,有什么好一起的???)   晓年看着幼弟稳当当坐在榻上,右手一只虎,左手一只虎,摸它们的头和背。   无论是摸的人还是被摸的人(虎),看起来都很惬意,晓年不禁莞尔。   ——要说他们兄弟三个中,还是晓槐最有福气……这么小就撸上喵了,不是有福气是什么?   ……   简行远夫妇在这次游湖的过程中,积累了越来越大的疑惑,只是当着煜亲王的面,难以开口问。   等一家人回到了简府,简行远就随父亲到了书房。   他们搬家搬得彻底,虽然老宅没有卖,但医术典籍、父子积累的案卷却是都带来了绥锦。   加上煜亲王准备的房子里家具摆设跟天京的简府极其相似,若非书房变大了、多些东西填补了空缺,还真是原模原样地搬来一样。   之前觉得煜亲王客气又有心,现在只觉得他客气过了头、有心过了头,简行远在车上就想问,偏偏他们是被煜亲王府的马车送回来的,忍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   “父亲,煜亲王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何如此殷勤?” 第128章 恍然   “父亲, 煜亲王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何如此殷勤?”   他心里有个猜想,却是惊世骇俗,让人不敢去想,哪怕他在妻子简吴氏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恐, 也不能去想。   简遵友听到他终于问出了口, 一时却不知道如何作答, 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他是默许了他们不错,但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让远志夫妇知道此事,而是希望过个几年, 他们自己慢慢察觉, 然后一边察觉、一边适应, 潜移默化。   ——就像当初直接走到他的面前,刘煜没有半点犹豫和遮掩的意思……煜亲王果然是煜亲王, 行事还真是绝不拖泥带水。   “原本是准备过段时间才告诉你们的,不过, 既然你们心里已经有了疑问,那为父现在就告诉你们, ”简遵友沉默了一阵, 才缓缓开口道:“年哥儿对煜亲王有意, 如今在一处相处, 还算顺遂。”   简行远惊讶地往前迈了半步:“父亲,您的意思是!”   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看向父亲简老爷子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目光深沉但坚决, 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那个意思,让他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可这……年哥儿他……他和煜亲王皆是……皆是男子呐!”   一点都不意外简行远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露出满脸震惊的模样,简遵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这件事,回去可以跟你媳妇说,但让她记在心里就好,至于吴家那边,暂时就不要告诉了。”   若是简家正经娶了个儿媳妇,当然要广而告之,跟亲朋好友好好分享这一喜讯。   但当儿媳妇变成了煜亲王,恐怕这事,就难得立刻与亲朋分享了……就算要分享,恐怕也得好些年去铺陈吧。   简遵友曾经担心年哥儿和煜亲王不会长久,两人的关系或许一辈子都暗不见光。   但看着刘煜如今这模样,他反到担心煜亲王太过张扬,没个一、两年就弄得整个冀州都知晓了。到时候没有人敢说煜亲王的不是,却把目光都投到年哥儿身上、把责任都推到年哥儿身上,那岂不是让晓年过得倍感压力?   简遵友这样想想,又觉得让远志一家尽早知道这件事,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有家里人的支持,能够给年哥儿一些支撑,让他不至于无依无靠、太过孤独。   简行远见父亲态度镇定,俨然是早就知道此事,再联想年哥儿刚从北境回来的时候爷孙俩儿明显闹了“矛盾”的事情,不禁恍然大悟:原来父亲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他整理了半天情绪,却还是没能整理好,只能先应父亲道:“您放心,儿子会嘱咐阿萍……只是年哥儿那里,该如何是好?”   简遵友知道对于素来老实的次子来说,要将此事消化,恐怕还要一段时间,于是也不给他压力:“年哥儿那该是如何,还是如何,他们也处了快两年时间了,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父亲的话自然又引得简行远心中剧震。   ——快两年的时间……那不是在晓年刚入王府之后,他们就……   再想想这些年煜亲王府对简家的态度,果然一切让人疑惑的事情都瞬间得到了解释,而过去不合理的地方,现在一对上,总算变得合理起来……当然,前提是要把煜亲王府当成真正的姻亲来看。   只是,“该是如何,还是如何”,对于简行远来说,却是件难事。   在他二十年的行医生涯中,其实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偶有男子陪男子来看病,从两人样貌、身量来看并非亲兄弟,但却好像比亲兄弟还要亲密。   通常碰到这种情况,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简行远也不排斥他们,假装不知,只处理自己病人的事情就好。   但年哥儿不一样,年哥儿是他的的亲侄子,怎么能像对陌生人一样,视若无睹呢?   简行远多想再问问父亲,但却能看出父亲神情中的疲惫。   ——这段时间父亲一个人在心里藏着年哥儿和煜亲王的秘密,该有多么辛苦!   他也不忍心让父亲继续独自承担这些压力,于是默默平稳心情,努力镇定下来道:“父亲,您放心,儿子和阿萍会好好商量这件事的。”   ……   简吴氏作为女子,比丈夫心思更加细腻一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看的更多的,是这份惊世骇俗的关系之外的一些细节表现。   两个人处在什么关系上,但凡外人有心去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更何况煜亲王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   以前没有察觉这件事,只是因为他们未曾这般近距离的相处过,所以发现不了端倪。   一旦靠近了,以煜亲王这般行动举止,让人想看不出来也难。   之所以要去观察,一开始其实是简吴氏想证明自己的那个猜测是错误的。   但随着她强压内心疑惑、仔细去观察年哥儿和煜亲王相处,简吴氏却只能越看越心惊。   这时候惊讶的,似乎已经不是他们两人的关系,而是惊讶于他们之间那种仿佛积累了多年的默契和和睦。   煜亲王为人冷峻、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对年哥儿却是事事放在心上,目光似乎从不游移,至始至终地关注着年哥儿,所以无论年哥儿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立刻做出反应……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深情。   哪怕暂时将他的皇族身份放置一边不管,单看他如何对待他们简家人,也能由这爱屋及乌的程度,看出对方花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心思。   所以,当简行远越来越疑惑、在父亲那里越来越惊讶的时候,简吴氏却已经疑惑在前面、惊讶在前面了。   以至于丈夫从公爹的书房出来,跟她确认了这件事,简吴氏反而没有那么惊讶而不知所措了。   “这件事,自然是父亲知,你知、我知,暂时不让别人知晓……至于令哥儿那里,先让他好好习武,等以后年哥儿自己跟他说吧。”   她心里明白,这关系里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其实不是他们都为男子,而是有一方是威震天下的摄政王。   若两人身份地位、才学能力都相当,那外人知道了,守旧的道一声伤风败俗,开明的则顶多将其视作一件风流韵事罢了。   可若两人身份地位相距甚远,那对弱的一方,恐怕面对的就不止是“风流韵事”这种无关痛痒的流言了。   年哥儿虽然是老爷子亲自带大的,但叔叔和婶婶在他身上倾注的,也不亚于在令哥儿身上倾注的感情。   他们哪里舍得晓年去面对这些,正如简遵友当初反对的理由一样,他们担心年哥儿受委屈。   “若真如父亲所说,他们已经相处了快两年时间……那这时间不短了,想来年哥儿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听妻子所言,简行远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看父亲后来妥协,还同意搬到绥锦来,多半也是因为此。”   如果不是确定了年哥儿和煜亲王关系紧密、轻易拆开不得,老爷子又如何会做这样匆忙但坚决的决定。   他们一家已经在绥锦落脚,虽说以后遇到事情,也不是不能走,但老爷子借此表达的态度,却是至关重要的。   “年哥儿愿意,父亲也默许了,这件事也就先这么定了,”   简吴氏跟丈夫道:“父亲既然说要以寻常心面对,那咱们就试着与……与他相处看看……至于延年堂的事情,咱们得多用心,绝对不能让煜亲王觉得我们是仗着有年哥儿,就坐享得利,被别人看轻。”   ……   简家人游了一天船,身心俱疲,让他们心累的煜亲王却是精神抖擞。   他在简家人面前“好好表现”的事情是和晓年商量过的,只是一个不留神,似乎表现得太好了。   某人大概是有点心虚,等晓年陪着小虎崽用过晚膳、在园子里逛逛,消了食,再回到屋子里,只看到大白虎趴在卧房的毛毯上,直勾勾地看过来。   虽然现在常常能看到刘煜的先祖返魂,但晓年每次看到白虎,还是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尤其是跟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对视,总有被摄走呼吸的感觉。   不过晓年面上却假装不在意,抱着炸毛的小虎崽就往暖阁走。   大白虎眼看着自己的小大夫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把尾巴横在路中间制造存在感。   结果晓年抬腿就跨了过去,倒是小崽子探出脑袋,冲他龇了牙。   跟小虎崽在暖阁的踏上玩了一会儿,瞥过去见白虎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颇有些孤单的样子,晓年的心有些飘。   又过了一会儿,晓年低头对小虎崽道:“哥哥去叔叔那里看看。”   小虎崽抱着他的手腻歪了一阵,但也知道留下哥哥的人不等于留下了他的心,想跟过去吧,又还是有点怕大老虎,于是只能希望哥哥早点回来。   晓年给了小虎崽亲额头的奖励,然后就朝白虎走过去,结果刚走到它旁边,就被抱住了腿。   在晓年看来,小虎崽年纪小,毛茸茸一小坨,抱人腿当然可爱……但大白虎体型骇人,一只毛爪子可以把一只小老虎遮住,再做抱腿这样撒娇的动作就……   还是很可爱啊!!! 第129章 年关   晓年被抱得心花怒放, 但也动弹不得,见白虎还一点也不害羞地昂头看自己,于是忍不住伸出手“蹂_躏”了它的脸。   结果人家完全没有退缩,反而伸长了脖子, 大有向小大夫索吻的意思, 显然是用背后的“眼睛”看到了晓年亲小虎崽额头的那幕。   然后, 冀州最厉害的先祖返魂就被晓年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按在了脑门上,给按了回去。   晓年心里知道对方为什么用这种“犯规”的方法讨巧,他其实没有因为刘煜在叔父、叔母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而生气。   相反, 他觉得不用刻意隐瞒、不用假装疏离粉饰太平, 而可以早些告诉叔父他们自己的心思, 是件好事。   他也明白对方这种想亲近他的家人、得到家人认可的心情——他同样希望刘煜能够尽快融入他的家,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既然已经下了一剂猛药, 就不能半途而废,刘煜已经做了能做的, 并超额完成任务,所以接下来就轮到他来努力了。   晓年从叔父、叔母白天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 他们虽然一度满心疑虑、甚至已经有些怀疑他们关系, 但始终没有流露出鄙夷、排斥的神情, 离开的时候甚至像来时一般, 还允许煜亲王抱着晓槐,可见事情的发展目前看来是好的。   他打算第二日先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去试探试探叔父的态度,至于今晚嘛……先撸了猫再说!   于是大白虎就像个大玩具一样, 被晓年揉过来捏过去,爪子、尾巴一样没逃过去。   摸的人和被摸的人都越来越高兴,把榻上的小虎崽看得好生羡慕。   它们从榻上跳下来,一点一点地往这边挪动,在叔叔“平静”地注视下,小虎崽小心翼翼地靠近。   白虎显然是不想跟它们分享自己的小大夫的,但它敢学小崽子抱腿,却不敢当着晓年的面学小虎崽龇牙咧嘴。   晓年觉醒了先祖返魂之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势,所以释放神武的威压显然也不可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崽子挪过来。   晓年很快发现小虎崽在不远处徘徊,立刻朝它们招招手,小家伙得了鼓励,再无后顾之忧,撒开小肥腿就如旋风毛球一般冲了过来,在离哥哥一个跳跃之遥的地方,被大白虎截胡了。   成年的先祖返魂和幼年的先祖返魂在体型上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大白虎用一条尾巴就卷住了两只小虎崽,让它们动弹不得。   不过小家伙也有自己的“武器”,立刻嗷呜嗷呜叫起来,直接向现场观众求助。   哥哥向来是给力的,马上就从“大家伙”的魔爪(尾巴)中将它们解救出来。   小虎崽安安稳稳躺在哥哥的腿上,反倒对大白虎龇牙咧嘴,奶凶奶凶的小模样,逗得晓年直乐。   ——这一手狐假虎威玩得可溜……   原本想着能跟自己的小大夫从地毯上一路玩到床上去才好,但梦想却在现实中被两个小崽子无情撕碎,白虎心中郁卒不已,却不能表现出来,还得一脸淡定地看晓年轻轻摸它们的背和肚子。   过了一会儿,白虎动了起来,它用一只爪子巴拉晓年的手,见晓年看过来,就又巴拉一下。   等晓年分出一只手给他,白虎才终于老实了。   ……   撸了一晚上的猫,晓年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地起床,跟要去都督府的煜亲王一起出了门。   他像往常一样,径直去了简府,打算继续跟祖父、叔父商量延年堂的事情,借此平缓昨日带给长辈的冲击。   然而祖父简遵友今日却要去见一位故人,所以不在家中,只剩下叔侄俩独处。   相比于晓年睡得踏实,简行远夫妇就没这么悠哉了,尤其是看到侄子之后,脑海里更是有各种想法纷至沓来。   晓年看出叔父有些心不在焉,明白对方见到自己要想的东西太多,于是主动提及关于医馆的事情,好转移他的注意力,让叔父专注于专业。   “立阳在南北之中,除了可以将西南的药材运往北境,也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简行远闻言,果然看向他,于是晓年继续道:“立阳临海,拥有最长的海岸线,海中的药材,也是天地的瑰宝。”   简行远被他的思路点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说的没错,海螵蛸能收敛止血、涩精止带、收湿敛疮,海胆则有化痰软坚、散结之功效,可用于瘰疬痰核和治疗喘症。”   前者应用不少,后者则是因为有平喘功效,而简吴氏有此病症,所以简行远素有专研。   原来在天京,到底在内陆,没有这个好条件,但如今他们在绥锦,离海确实不远了,倒是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些难能可贵的海中之物。   “绥靖的大夫,对海中之物当比我们熟悉,恰你祖父与我已将名册梳理了一遍,近日就去打听打听情况……”   一家医馆,当然不能只有两、三名大夫,他们既有名册,也有煜亲王府的帖子,再加上简老爷子在太医院的名望,想请来其他名医,只需要带上诚意就好。   可突然想到这名册的由来,简行远说着说着,不禁停顿了一下——有些事情,一旦明了,再想当做没有发生,就十分困难了。   虽然他与妻子简吴氏都希望能顺其自然,但真正面对晓年的时候,却到底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晓年也不催他,只在旁边静静站着,等着听叔父安排。   过了好一会儿,简行远才又开口道:“你还有芳疗房的事情要准备,拜访绥锦大夫的事情,就交给你祖父和我,至于与北境的雪岭药局如何联系,还是由你来安排。”   “叔父放心,我早些时候已经与晓意堂兄去信,雪岭的药材近日可到,还有些本地可取,咱们就不再舍近求远。”   相比于远安的延年堂,这新延年堂可谓得天独厚,南北和海域的药材皆有取之途径,更勿论此地还是煜亲王封地,全无任何阻碍,当算事事顺遂。   从北境回到天京之后,晓年又请蒋长史帮他找来影卫收留的孩子,选了其中两个收为徒弟,也做自己的助手。   广白和半夏跟着晓年重新开始学习芳疗知识,他们都是能吃苦的孩子,成长极快。   等决明他们从北境回来,晓年相信新馆的芳疗房就更加热闹了。   有王府的帖子,还有简老爷子这位太医院出来的活招牌,新的延年堂寻得坐馆名医,比起当年晓年在北境寻访名医,可要容易得多。   待医馆擅大、小方脉、伤寒、妇人、针灸和正骨等科的大夫有了着落,新延年堂开业的时间也搬上日程。   延年堂的馆址是简老爷子和儿子、长孙一同商议的,乃是闹中取静的地方,既方便病人前来看诊、取药,又不会太过喧嚣,让病人不安稳。   随着雪岭药局千里迢迢送来的药材和他们从本地得到的药材陆续进了仓库和药柜,距离事先定的黄道吉日也越来越近。   医馆的牌匾虽不再是煜亲王执笔,而是简老爷子亲自操刀,但门前廊柱上“春满杏林,福临济世”的题字却是刘煜手笔。   不过,即便煜亲王没有留下任何墨宝,整个郡府的人也都知道这延年堂的背景。   ……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年关时候。   煜亲王虽然开始在封地生活,但他作为四境中唯一不用镇守边境的亲王,自然还是被陛下召回了京中过年。   刘煜回京之前,简府就开始准备年节的东西,就着煜亲王的行程,提前聚在一起办了家宴,吃了顿饭。   说来这半年时间过得真快,经过最初的纠结和迷茫,简家人也开始慢慢适应家里多了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却跟寻常女婿、媳妇子一样极擅表现自我的殿下。   这一年无论对于简家来说,还是对于煜亲王府来说,其实都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煜亲王终于离了天京,不再掺和冀州皇帝和徐家之间的事情,常住绥锦,专心于封地事务,哪怕这次要回京过年,也不打算待太长时间,很快就会回绥锦。   简家人则搬了家,开了医馆,一家人远离京中是非,安安稳稳地过上了舒心的小日子。   简老爷子一边重新给人看病,一边继续自己著书立说的事业;简行远则受到启发,开始跟着本地的大夫研究海中之物。   延年堂很快就成了郡府最有名气的医馆,既受达官贵人追捧,也得平民百姓喜爱。   因为医馆的药铺有来自各地最好的药材,而且价格还公道实惠,那些普通人哪管你背后是王爷也好、还是将军也罢,他们只希望大夫能够妙手回春,自己看诊问药不要太贵,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相较于常见的科,晓年专门负责的芳疗房竟然是最吸引人的。   毕竟有煜亲王这个招牌在前,就像给芳疗房做了宣传、打了广告,都不需要晓年再去做什么,就有源源不断的病人找来。   到了年节时分,忙忙碌碌了一年,一家人总算能够闲下来,享受天伦之乐。   吃团圆饭的时候,一想到刘煜马上就要去京中,不要说晓年了,就是简老爷子和简行远夫妇,心中也生出几分不舍。 第130章 皇侄   刘煜出发之后, 晓年因为要照顾小虎崽,没有办法完全搬到简府。   简老爷子起初有些疑惑不解,不过刘煜亲自去跟他解释了一番,只道是自己要去京中, 但王府总要有位主人看着才妥当。   这种将晓年看得极重、视其与自己平等的态度, 让简老爷子十分受用——他的宝贝孙子, 在别人家里也该是被捧在手心的珍宝。   刘煜说是让晓年看着王府,但实际的意义更像是一种象征:晓年也是王府的主人,另一个主人不在的时候, 自然要留在家中主持事务。   再加上简府与王府之间隔得实在太近, 即便不住在家里, 也没什么打紧,所以简老爷子的疑虑渐消。   不过, 这也意味着孩子终有一天会长大,离了家……简遵友既无奈, 也不舍,却还是得让他们离开这温暖但狭小的方寸之地, 到更广阔的地方去。   去岁的时候晓年是在北境过的年, 今年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 虽然刘煜不在, 多少有些遗憾,但晓年从小到大熟悉的那股年味还是在的。   “过了这个年,你们就又长了一岁了,祖父对你们没有多要求, 平安喜乐是最好的。”   简遵友看了看三个孙子,心中宽慰,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感。   年哥儿现在跟他们一起在延年堂,他的芳疗房和延年堂的传统医科结合得极好,以自己的方式站稳了脚跟。   令哥儿来年就要继续参加武举,如无意外的话,以后将在煜亲王的立阳军历练。   槐哥儿虽然还小,但生得聪明乖巧,健康活泼,他现在只要好好地长大,就足够家里的长辈高兴了。   用过年夜饭之后,晓年回王府守岁,他抱着小虎崽一边陪它们玩游戏,一边时不时想想刘煜在京中的情况。   小虎崽已经六岁了,能够恢复成人形的时间也从原来的两个时辰,延长到三个时辰,而且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   虽然它们的虎形没有太大变化,但晓年听他们已经可以熟练地背诵三百千和诗词时,还是骄傲满满,就跟当初简老爷子听着晓年背诵《内经》和《本草经》一样高兴。   这一年,晓槐常常被他抱到王府来,小家伙跟两个虎哥哥相处得极其融洽。   小家伙现在已经能准确地叫出“乖乖”和“崽崽”这样颇有难度的名字,不过还不能分辨出它们谁是谁。   最早晓年分辨小虎崽,用的最直接的方法是徒手称重量。因为他抓药抓习惯了,对重量差异的敏锐度非常高,一掂量就知道略重的是崽崽,略轻的是乖乖。   后来再去分辨它们,就不用这么麻烦,而是全凭感觉了。   晓年原来听过给双胞胎洗澡的段子,说因为两孩子长得像容易被搞混了,一个总在洗,另一个总不用洗,但晓年却从来没有出过错,捏捏小爪爪就知道是乖乖还是崽崽。   简晓槐显然还不具备这两项技能,所以抱着老大叫“乖乖”、抱着小的那个叫“崽崽”的情况时有发生。   小虎崽自认为当了哥哥就得宠溺弟弟(雾),也不戳穿他,他说是谁就是谁,颇没有原则。   晓年和刘煜商量过,等晓槐过了两岁生辰,就不能让他跟先祖返魂形态的乖乖和崽崽见面了,免得孩子有了记忆,记住哥哥家的小老虎一直长不大,以后会生出疑惑来,对双方都不好。   因为过年,小虎崽已经有几天没见着过小白胖,看到哥哥请拂冬姐姐缝的小紫貂布偶,就抱在肚子上给晓年看。   晓年摸摸布偶,顺便摸摸它们小肚子上的绒毛:“过完年,等叔叔回来,晓槐就能到府里玩了。”   小家伙一听,眼睛顿时亮起来,在晓年腿上扭了扭,然后突然滚到榻上,齐心合力把散布在罗汉榻上的玩具收拢起来,堆在一起,然后欢快地冲晓年嗷呜、嗷嗷地叫。   “嗯,宝贝真乖,等晓槐来了,咱们就把这些都给他玩。”晓年看着它们,露出笑容来。   ——什么时候,他们不用等待,不用对自己的家人隐瞒,该多好……   ……   于此同时,在天京的皇宫中,刘煜正得跟并非他心目中真正家人的一群人,看着热热闹闹、实则空洞乏味的表演。   想他的小大夫,却暂时见不到,煜亲王心里不痛快,面上自然显得更加冷峻了。   他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模样,别说几个年轻的皇族子弟了,就是平辈的玦亲王世子刘灿和去岁受封的烽郡王,都只是跟他寥寥打了招呼,就再无话可说。   煜亲王退回了封地,不娶亲,也没有子嗣,虽然依然是众人防备的对象,但至少明面上没有得罪的必要。   说句现实的话,若煜亲王有心夺位,那还有何人能与之争锋。   倒是刘炘对自己这个皇弟表示出了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关怀,和太后一起,似要一次把几个月对煜亲王的思念都表现出来才好。   又是好几个月不见,刘煜发现冀州皇帝的状态有些奇怪——看着还算精神,眼中却又藏着深深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刘煜只能想到他这几个月怕是又做了什么,比如,用曾经拿来对付煜亲王和徐太后的办法,去对付更多的人,才终于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刘煜虽然不喜对方,但还不至于为了让小崽子能顺利成为自己的继承人而咒刘炘早死。   只不过,他不能猜到,有多少人现在正盼着陛下确定一个继承人,然后就快点功成身退。   早在宫宴之前,冀州皇帝就把煜亲王单独叫到宫中,很是仔细地询问了他这几个月在封地立阳的生活。   “虽说以前你也曾去过北境一段时间,但大多时候还是留在京中,你这一去立阳,朕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你当初说,自己是守边之人,不该长留京中,但你这么想,有的人却不这么想,巴不得永生永世都不要离开天京,还有的人挖空了心思想要回来,真是片刻也等不及似的。”   刘煜心里明白对方说的“巴不得”、“等不及”都指的是谁,却并没有接话。   对于他来说,谁最后成功留在了天京,谁又败落而逃,关他什么事?   冀州皇帝似乎知道对方不会接自己的话茬,所以也不在意,继续道:“这次回来,多住些时日,到开春再回去也不迟。”   煜亲王却另有打算:“臣弟既已回立阳,在京中逗留,恐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想。”   那些对皇位有想法的人,可不会希望煜亲王出尔反尔。   刘炘看了一眼刘煜,突然笑道:“这么着急回去,难道是绥锦有人在等?”   煜亲王微微抬头,十分镇定地回道:“臣弟的一切都在绥锦,自然归心似箭。”   “好一个归心似箭……朕,太后,还有荃儿都在这里,竟然都留不住你?”   刘炘心里清楚,他和徐太后在刘煜眼里恐怕还不如蒋家那个表弟在煜亲王心中重要,却故意这么说。   他的话果然让刘煜眉头皱起,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却又不能说一句“你们是谁,你们算什么”。   仿佛是天生不对付,这个家伙总能让他生出不快。   大概是觉得气氛紧张了起来,刘炘换了轻松语气道:“你离京的时候,王府里那些侍从竟是一个都未带走,还陆续遣散了出去,堂堂煜亲王,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怎么行……朕这里有两个女官,看着还算得体,你带回绥锦去。”   然而冀州皇帝的这一片心意,对方却并不领情。   “臣弟身边一向无人,也不习惯有人。”   “难不成你打算永远这样一个人?”刘炘想了想,问道:“那个简晓年还在你府里?你的魇症若是没有起色,要他何用?”   “只有他,能让臣弟得夜夜安寝。”   冀州皇帝闻言,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又自我否定了。   ——孤傲冷峻如煜亲王,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大夫束住……简晓年就是再漂亮的人,也是个男人,根本不能为他传宗接代。   如果这事是真的,刘炘觉得自己睡着也能笑醒过来。   刘煜现在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封地,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动作频频……说到底刘炘也不希望他回来,所以按照惯例,说了些让他不快的话,也就打算“见好就收”,免得真把人招惹回来,他还要多分心思在煜亲王身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末了,他对刘煜提及了皇长子:“荃儿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将来有你在他身边看着,朕也放心。”   这句话暗示的意思非常明显,但一切的前提都是皇长子能够活到那个岁数。   刘煜脑海中浮现了那个身材瘦小的人影,那是一点都不像十几岁少年的刘荃,他和刘炘一样,整个人都透着不健康的气息。   再想想自己府里那两个小崽子,虎形的时候就是小肥坨,恢复成人形虽然不圆了,但被晓年养得壮实得很,也一点都不像六岁的小子。   曾经的皇长子众星捧月,而双星一出生就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只能躲躲藏藏,无人在意。   如今看来,情况似乎截然不同了。 第131章 思念   当初双星出生, 随即就被徐太后和徐家盯上。   对于他们来说,帝王迟迟不立后、不立太子,他跟沅嫔的两个儿子,自然是极大的威胁。   徐太后在宫中多年, 杀伐果决, 根本不给双星活命的机会, 但她之所以能如此轻松地“除掉”双星,却不完全是因为徐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是皇帝对双星本身也有疑虑。   小皇子出生的时候, 没有表现出冀州皇族的神武之力——它们是在煜亲王府待了一年, 才变成先祖返魂的样子, 而其生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是有魂魄的。   虽然皇族中不是没有长大好觉醒的情况,毕竟煜亲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在刘炘看来,他们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魂魄。   徐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刘炘如果非要保住双星,势必要跟徐家翻脸, 若双星最后没有皇族神武, 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所以刘炘才“退而求其次”, 不做任何抵抗地让刘煜带走了双生子, 任由其藏在了徐家伸不进去手的煜亲王府。   他还顺便在徐家面前继续扮演自己软弱可欺、孤立无援的角色,打消了徐家因双星出生而产生的猜疑。   冀州皇帝专门为他们取名为刘淼和刘焱,就是在暗示煜亲王,这两个孩子不会像刘荃和刘葵他们那样, 成为宗室承认的皇族……曾经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会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样,永远不再出现在宫中。   而他与两个儿子的父子之缘,时期断在了这一刻。   于是,就在刘荃被众人视作珍宝般地长大时,小崽子则在煜亲王府,过着被皇叔无视、侍从也不敢亲近的“放养生活”。   然后,它们遇到了会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甚至过上了连摄政王都羡慕的神仙日子。   它们还小的时候,不仅可以上树、下水,满院子地到处窜,还有一堆兔子玩偶和香薰铜球,丢得煜亲王的榻上、屋里、院之中,随处可见,随手可玩。   再后来它们竟然还有了一个长得像晓年的小白胖当弟(玩)弟(具),充分体验了为人兄长的乐趣(雾)。   恐怕对普通人来说都未必能有的童年,它们只要用小爪爪牢牢抓住哥哥的衣襟就可以得到。   刘煜自己也是先祖返魂,所以并不稀罕小崽子的有虎形。   但被最喜欢的人抱在怀里的感觉,煜亲王体会得不深刻——毕竟它一个大脑袋就占满小大夫怀抱了……所以愈发羡慕小崽子有圆润的小身体。   等它们恢复人形以后,白天有晓年和煜亲王亲自教他们读书识字。   虽然它们启蒙了,但学起东西来并不算十分辛苦,有些以玩为主、以学为辅的意思,连写个大字,也有人考虑课业多不多、重不重。   跟大多数冀州的孩童相比,他们的老师长得漂亮(划掉)温柔耐心,从来不打他们手板、不体罚、不用言语羞辱,顶多就轻轻拍拍它们的小屁股,还跟摸没两样。   如果刘煜心里萌生某些“严父”念头,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胆量忤逆他们真正的一家之主。   要不是晓年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严厉的时候也绝不打破原则,刘煜还真怕他煜亲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变成两个小纨绔。   而且跟大多孤家寡人的宫中皇族不同,它们连吃饭也有长辈陪伴。   哪怕哥哥晓年不在家中,还有皇叔刘煜“奉命”看着它们,守着它们把奶糊和其它食物吃干净(其实这一步根本不用大人担心),然后还要陪着它们午憩。   皇叔显然不能像哥哥晓年那样给它们哼点入眠的小调,只能用低沉的声音诵读三百千,送它们去见周公。   偶有一家人一起睡午觉,身边有晓年的味道,还听得到他呼吸的声音,无论大喵还是小喵,连做梦都是美梦。   刘煜离开立阳之前,小崽子得到了一个新技能,他们学会了包饺子……当然,是以人形学会的。   因为孩子的这个新技能,晓年一高兴,煜亲王府的主院硬是吃了四、五天的饺子,而且几乎是一日三餐都这么吃。   因为包了就不能浪费,但包得太难看又不好拿去给别人吃,所以只能叔叔和哥哥受累了。   什么三鲜的,海鱼的,白菜的……虽然内馅是在换,但煜亲王还是吃够了,暗暗决定以后小厨房就不让他们进去了。   不过,宫中珍馐和沾醋的饺子,刘煜现在想得紧的,是后者。   当然,双星的童年与大多皇族的童年,最大的不同之处,除了日常的点滴,还有别的地方。   当大部分皇族被困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它们却在短短两年间,被晓年抱着走过了冀州的大好河山,从皇城、京郊到北境,再到立阳……若有朝一日再去去西边,那就真是行了万里路了。   即便是刘煜,幼年时期也是在皇城度过,可以想见它们现在有多自由。   光看这一点,不要说被困在小书房的皇长子,就是放眼整个冀州,又有多少宗室贵族、富贵人家的孩子有这境遇。   以后不出意外,他们还会继续这般幸福下去……继续像这样被哥哥和叔叔捧在手心里长大。   虽然生无父母,但他们也许能耳濡目染地学会晓年的善良和真诚,继承刘煜的果敢和能力,还有他的王位和封地。   刘煜没有当过父母,不知道别人家如何。   他只能确定,除了皇位,它们得到了其他皇族有的东西,也得到了其他皇族没有的东西。   至少,它们的成长永远会伴随着晓年和刘煜的期待,未来亦是如此。   ……   相反,生而不足的皇长子,曾经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到如今除了他的父皇还不愿放手、也不能放手,怕是不再受别人的任何期待。   连他的亲外祖徐家都已经想方设法找起后路,只等皇帝和刘荃都不在了,他们好扶持新的傀儡坐上那个至尊的宝座,更何况是曾经把他当作帝王唯一的继承人而阿谀奉承的其他人?   刘煜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子看到这些人,看到这些事,心中会作何感想。   但他的小大夫曾经说过,心病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疾病,能不能治得好,那还真得看命。   命中好,则好;命中不好,那是决计好不起来的。   这次进京,虽然表面上宫城里的一切都跟八、九个月前没什么区别,但刘煜却能凭本能感受到其中的变化。   太后对皇长子更加温和,简直比晓年宠爱小崽子还要宠溺几分。   但她对玦亲王的几个孙子,以及被烠郡王送进宫中的幼子也同样亲善,明明没有亲子亲孙,却俨然是一个儿孙满堂的老太太,享着天伦之乐。   当初被太后这样“特别关照”的煜亲王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在徐太后召他去慈安宫的时候,见到了满屋子的皇族少年,也没有半分惊讶。   待煜亲王跟太后请安之后,几个少年也依长幼秩序,由皇长子领着跟皇叔行礼。   皇长子刘荃还不是太子,在先帝亲封的摄政王面前只是一个晚辈,所以即便他是皇帝亲子,也与其他人一般。   “正说着他们在宫中淘气的事,正好阿煜你过来了,看他们老实不老实。”   徐太后虽已是花甲之年,但保养极其得益,加之年轻的时候也曾芳华绝代,如今还留几分风韵。   不过,在煜亲王看来,眼前的女人远没有晓年和他的叔母简吴氏美丽。   那种美丽无关年龄、无关身份背景,是一种因为性格温婉善良又家庭幸福而由内自外散发的美好。   有时候刘煜回想,就算是自己的母亲,也只有在面对他这个儿子的时候,才能露出那般轻松自在、眉目舒展的笑容。   徐太后在几个少年面前关心煜亲王在立阳的生活,但刘煜的脑子里想的却是临行时在简家,叔母简吴氏借着跟晓年说话的时候叮嘱了他几句的场景。   简吴氏说,天气冷,不可因为年轻、屋子里有暖炉就贪凉。   刘煜现在就带着简吴氏亲手缝的护膝,晓年也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哪怕这个东西对于煜亲王来说确实没有多大作用,他也一直带着。   他离开立阳才几天光景,思念之情已然翻涌。   如果此刻在家中,哪怕是跟他的小大夫一起看小白胖和小崽子互摸,或者听简老爷子讲些医理、听叔父简行远谈起他新找到的海藻,亦或者听简吴氏说些闲话家常,恐怕也让人高兴吧。   这时候,烠郡王的次子刘芝说到了什么,引得徐太后笑了起来,然后整个殿里都响起了少年人爽朗的笑声,让刘煜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要哀家看呐,你们这都是纸上谈兵,论骑射功夫,整个宗室找不到比得过你们皇叔的人。”   徐太后看了一眼刘煜,忽然说了一句:“不过,哀家听说,芝儿素来勤奋,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军中历练过,倒有几分你皇叔当年的样子。”   徐太后的一席话,立刻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刘芝身上,这个活泼的少年皇族也变得有几分羞涩起来,低下头看上去颇为不知所措。   刘煜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表情,就知道徐太后的话,又搅动了多少人的心湖。 第132章 胶着   煜亲王年少时曾被公认是皇子中最像其父的一位, 这确实一度让刘煜比别人更得父皇的关注,敬皇帝喜爱其程度,仅次于宠爱刘焜。   但随着年岁增长,如今的刘煜已经与文质彬彬的敬皇帝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 一文一武的父子若再站在一处, 恐怕就不会让人再有子类其父的感觉了。   皇长子逝去不久, 敬皇帝也病入膏肓,临终前下遗诏,令当时的太子, 也就是先淑妃之子刘焜继位。   刘焜是他此生挚爱生的孩子, 哪怕明知道这个儿子有多可怕, 甚至察觉到他对兄弟的所为,但敬皇帝还是为了实现对爱人的承诺, 将皇位送到了他的手上。   经过了这么多年,煜亲王不再是当年的少年皇子, 现在的徐太后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夫君心怀期待的女子。   她甚至有些记不起敬皇帝的模样,但有时还会不经意地想起当年在宫中发生的种种。   哪怕她不愿去想, 也不屑去想, 但有些事, 到底意难平。   绝代芳华的高淑妃进宫之前, 多情又温柔的皇帝对待后宫的态度一直是雨露均沾,哪怕对一个出身卑贱的小小宫女,先帝也能温柔以待,这才有了像刘炘这样的皇子。   事实上, 这些温柔和耐心一直到死都在,只不过在淑妃入宫之后,就只有她能够霸占帝王所有的爱意,至于其他人,只能得到皇帝的愧疚,和所谓的弥补。   他所做的那些弥补,也许并没有让这些女人心中好过多少,却委实养出了不少野心家。   徐家出了一位皇后,后来又变成了太后,哪怕徐氏不得宠、又无子,但敬皇帝对待自己的妃嫔向来温和,对他们的家族也一向宽厚。   在他遇到毕生所爱之后,因心中对其他妃嫔有所亏欠,对她们就更加宽容了,所以徐家抓住机会,趁势而起。   此后,皇宫中真的再无新生的皇子或公主,儿女双全的敬皇帝在深宫之中,竟然做起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曾经徐太后会想:敬皇帝若是不要遇见高氏,或者干脆早些遇见高氏,那她们这些人是否就不用经历这种由期待变为失望的痛苦了?   淑妃走在敬皇帝前面,连厉皇帝都殁了十年,皇帝和高淑妃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包括他们爱情的结晶,其实早就消散于天地间,再不见踪影。   人们谈起厉皇帝还心有余悸,谈起敬皇帝却多少在心底默默埋怨:既然有那么优秀的儿子可以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一个最可怕的……那高淑妃又看不到自己的儿子继位!   不过,也正因为厉皇帝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行事毫无章法可言,原本以为会被清算的徐家,竟然完全没有被打压,反而在刘焜的默许下发展出更大的势力。   他们很快在皇帝的支持下,设计将前贵妃的家族彻底铲除,甚至慢慢压过了蒋家,俨然成为势力最大的外戚。   最重要的是,这让徐家有了支持炘郡王的资本。   没有亲生儿子,让徐太后一度十分艳羡贵妃、淑妃和贤妃。   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个埋葬了她青春年华的深宫内苑,除了无上的权力地位,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她魂牵梦萦的了……   厉皇帝有很严重的痫症,而且和煜亲王一样,多年受魇症困扰,所以脾气极其暴躁。   他和自律的刘煜就是两个极端,因为常年得不到安眠,让他向着晓年认为“合情合理”的那个方向恣意发展,变得愈加残忍。   不要说他的妃嫔了,就是徐太后这个嫡母,面对随时可能发疯的刘焜都胆颤不已。   没有女人能够在他的皇宫活得长久,而厉皇帝似乎也从不为子嗣的事情着急,他带着伺候过生母的一个老宫侍,寝殿常常突然就得换一批宫人。   皇帝的太极殿原本应该是所有人最想去的宫殿,后来却变成让人谈之色变的人间炼狱。   直到后来,徐太后才想明白刘煜一开始就想明白了的事情。   厉皇帝并不是怕他们徐家势大会把持朝政,才在选择继位者之后又封了一位摄政王,甚至给了立阳不受朝廷控制的军权。   他眼睁睁看着徐家壮大,看着徐家支持刘炘,又一手创造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煜亲王,就是想看看他们如何争来斗去……哪怕活着的时候看不到,似乎也无所谓。   徐太后和她背后的徐家一开始没能看明白这个人,是因为他们是在厉皇帝继位之后才慢慢目睹他的可怕之处。   但刘炘和刘煜却在少年时就差点因为这个皇兄的特殊“爱好”而命丧妖魔之口,自然知道刘焜对任何人都没有善意。   可是,就算明知道厉皇帝是个多么残忍无道的人,徐家也是骑在虎背之上,不得不为。   已经拥有过权利的人,就会迷恋权利带来的快乐和兴奋,只有扶持一个能够听他们话的傀儡,才能保证徐家的家业千秋万代,比皇帝活得长久、活得畅快。   上一次,他们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是刘炘。   ……   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看走了眼……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宫女之子,一朝坐拥天下就变得不再老实听话。   这些年刘炘藏得倒是极好,但这时候,也终于到了穷途匕见的地步。   吸取了教训,徐氏这一次可不会轻易押下宝。   庆国公府送了两个女儿入宫,又嫁了一个女儿到西境,这还不够保险,所以与烽郡王府暗中往来,也在计划之中。   谁更可能听话就选择谁,这是他们选择支持者的唯一标准。   然而,这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好局势,却被皇帝硬生生地打破了。   刘炘的帝位是从兄长厉皇帝刘焜手中继承的,如果没有皇长子和其他继承人,他自然得从宗室中选一个弟弟立为皇太弟,或者选一个侄子过继,好继承皇位。   玦亲王有四个孙子拥有神武之力,玦亲王府成为了最有力的竞争者。   只是选择多了,也是把双刃剑,有时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当最后的选择权还是握在皇帝手上的时候。   刘炘不过是封了一个郡王,就已经让玦亲王府人心涣散,哪怕玦亲王再努力,世子和烽郡王也不复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毕竟,谁都想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谁都想做太上皇。   就算是刘灿和刘烽各自的两个儿子,又何尝不会因为此而生出间隙?   他们的祖父都是玦亲王,而且自己都拥有魂魄,刘蔚和刘蕴的父亲是玦亲王世子、未来会继承王府的郡王,刘茁和刘荀的父亲则是已经封王的刘烽。   既然都有资格被纳入考量,又凭什么把机会拱手让人?   在这一点上,烠郡王明显比玦亲王这个堂叔更加果断。   他将次子刘芝送到京中,除了要在徐太后面前图个表现、混个亲近,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自己的长子也会生出其它心思,想与刘芝争,最后搅得烠郡王府不宁。   但刘烠是镇守边境的郡王,他可以借孝顺太后的名义送子入京,玦亲王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   事实上,刘芝小小年纪之所以能到军中历练,是因为其父烠郡王有军可领,玦亲王可没有军队可领。   他是宗正,一家人都在皇城,没有皇帝或者太后的命令,哪能随便让府中子弟出京、参军或者参与政事。   昔日他们最大的优势,如今也成为最大的劣势,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都不用跟烠郡王府争,自己就斗得你死我活起来。   照煜亲王看来,八个多月不见,他们似乎并没有修复好跟各自亲兄弟的关系。   “要哀家看呐,你们这都是纸上谈兵,论骑射功夫,整个宗室找不到比得过你们皇叔的人……不过,哀家听说,芝儿素来勤奋,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军中历练过,倒有几分你皇叔当年的样子。”   这时候徐太后的一句话,就让人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煜亲王没有争位的打算,那争取他的支持,跟争取徐家,是一样重要的。   徐太后说刘芝像煜亲王,到底是想告诫他们,不要想着左右逢源、再去讨好刘煜,还是有别的考量。   虽然几个人都生在帝王之家,但到底不像父辈一般,所以一时之间做不了判断。   他们既期待煜亲王能够有所反应,又害怕煜亲王给出的反应跟徐太后的话一样难懂,让他们更加迷茫。   作为当事人的刘芝自然是最焦急的一个,他知道虽然徐家与父王已经有些交集,但父王也在他出发来京中之前嘱咐过他,说在京中谁也靠不住、谁也不能完全相信。   所有人仿佛被无形的手拖入了一个局,这个局就像一个漩涡,深不见底。   没有人可以看到结果,也没有人舍得出去,所以全部进退不得。   就在刘芝等人思绪满怀的时候,太后又笑着道:   “趁着这个时候你们都在京中,快求你们皇叔带你们到校场上去,见识见识长辈的厉害。”   ——顺便也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胆识和能耐,与煜亲王为谋……   ―――――――――――――――――――――――――――――――――――――――――   煜亲王这辈子,至少到目前为止,没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产生过兴趣。   曾几何时,他其实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太有兴趣,直到遇到晓年。   起初,只是生活有了诸多捉摸不定的因素,好像一成不变的日子突然变得鲜活起来,每天都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对方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种感觉很新鲜,很特别,所以就自然而然地牵动起某人的心。   而当一个人开始牵动起自己的心,对方任何一个小小的表情、小小的动作,就会进而促生许多思考的乐趣。   然后刘煜一直波澜不惊的心,在偶尔被刘炘惹出厌恶和怒意之外,有了别的体验。   不论是喜悦,雀跃,还是担忧、纠结,甚至是醋意和怒意这样有些负面的情绪……也开始有了别样的色彩。   尤其是小崽子占据了晓年的大部分注意力之后,煜亲王光是想制造点存在感、争点关注就要费劲心思了,哪里还有空闲去管宫里有什么动静、刘炘和徐家又如何折磨彼此了。   他没有放弃盯着京中和宫中发生的事的理由,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小大夫而已。   过了一段舒心美好的日子,时隔几个月回到京中,再听到冀州皇帝和徐太后的话,刘煜的心情可想而知得糟。   他不像刘芝他们,还得揣测徐和迎合太后的想法,除了他的小大夫和晓年的家人,煜亲王不考虑任何人高不高兴。   所以,几个皇族少年就见煜亲王言道:“儿臣多年在京中,骑射功夫早已荒废,恐怕做不了什么好的示范……既有他们几个陪着太后,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不接太后的话话,甚至摆明了不愿意在慈安宫多待……这样的话,恐怕也只有煜亲王能够说得出,这样的事,也只有他做得出了。   徐太后最近被这些少年簇拥、奉承,正是高兴的时候,被煜亲王当面冷待,立时就想发火。   但她知道此时还不是跟刘煜翻脸的时候,于是忍了又忍,把火气压了下来。   每每这个时候,徐太后才能跟冀州皇帝“同一个冀州,同一个梦想”——要是刘焜没有给刘煜一个立阳军该有多好!   ……   煜亲王通过自身的努力,终于能够从宫中出来,他也没有到其它地方去,径直回了自己的王府。   虽然这里也是煜亲王府,但跟绥锦的家相比,有天壤之别。   主院原本就没有侍女,拂冬和敛秋都是跟着晓年一起从晚枫院到了主院,集英院的美人被遣散之后,整个王府就剩下些仆从和亲兵。   因为年节,煜亲王让自己的长史、表弟蒋智回了蒋府,虽然在晓年的强烈要求下,郑荣跟着刘煜一起来了京中,但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待在空荡荡的主院,委实有几分凄凉。   但真正让这偌大的府邸是热闹还是空寂,其实不过是有无一个人的区别罢了——好吧,还得算上两个上蹿下跳的小崽子……   煜亲王在书房里给晓年写了长长的信之后,外面尚有天光,于是他对一语不发陪在自己旁边的心腹道:“武原,咱们练一练。”   也没有去京中的校场,他们就在王府的小校场,两人没用武器,只比划了拳脚。   高手过招,片刻不得松懈,哪怕在寒冬也很快大汗淋漓,煜亲王一掌将郑荣推到数丈开外,怎么看都一点也没有“功夫荒废”的意思,完全压制了武艺高强的属下。   知道郑荣尽了全力,刘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回屋换衣服。”晓年和叔母简吴氏让他不能贪凉,煜亲王可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虽然借此打发了一点时间,但几个这样的漫漫长夜,还是过得空虚得很。   郑荣陪着自家王爷“练”了几天,有些吃不消,却只能默默忍受。   ——跟殿下在京中打拳,真不如在绥锦吃小公子包的饺子……起码不会疼!   好在蒋长史良心发现,知道殿下和郑武原在王府里待得辛苦,主动送上门来。   于是他和郑荣一文一武,一个陪刘煜下棋,一个陪刘煜练拳,三个男人就这么苦哈哈地过了几日。   ……   就在刘煜和郑荣他们在京中度日如年的时候,晓年也在掰着手指头算着某人何时能够归返。   因是过年期间,延年堂自然不会开张,简小大夫有大把的时间,除了摆弄自己瓶瓶罐罐里的宝贝、教教徒弟功课,就都用来陪小虎崽和幼弟了。   “大家伙”不在,小虎崽起初是十分高兴的。   偌大的床榻,它们想怎么滚就怎么滚,还能直接睡在哥哥枕头旁边,想用什么姿势靠着他睡都可以,还不用看着一座大山杵在面前,实在美哉。   不过,没过几天,它们就发现“大家伙”是走了,还把哥哥的心也勾走了一半。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发现哥哥又在发呆了,小家伙原本还一起推着球玩,现在立刻一起挤到晓年的腿上,边叫唤边试图靠身体的重量提醒哥哥它们的存在(雾)。   晓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目光呆滞地捏了捏小家伙的小爪爪,潜意识感觉手感极好,于是又捏了几下。   小虎崽:“……”哥哥这失魂的症状太严重了,逼它们得出绝招了。   小家伙翻个身,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小肚子,然后把晓年的手往自己怀里一抱,接着就是一阵蹭。   果然,蹭没一会儿,哥哥的眼神总算是聚焦了,也终于把目光完全投在它们身上,于是小虎崽又叫了几声,像在撒娇,又像在抱怨。   然而,哥哥看是看它们了,但开口谈的却是“大家伙”。   “宝贝,想不想叔叔?叔叔是去京中了,但很快就能回来,回来给你们带糖葫芦和点心。”   小虎崽:“……”可以只要糖葫芦和点心吗?嗷呜~   煜亲王出门的时候,晓年怕小虎崽会想他,就跟它们说叔叔回来的时候,会给它们带礼物。   恢复成人的小家伙用一个充满期待的“哦”字,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小虎崽盯着哥哥看了看,深深觉得,它们想不想“大家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好像是极想“大家伙”的。   所以当京中来了影卫送信,虽然不明白就分开几天为什么还要写信,但它们还是老老实实坐在晓年的怀里,陪哥哥一起读了信。   当晓年念到“糖葫芦和点心已置办”的时候,小虎崽用小爪爪摸了摸有刘煜气味的信纸。   ——好吧,这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想“大家伙”的……嗷呜! 第133章 归返   每天准时准点会来“大家伙”的信, 虽然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内容,哥哥的心情却会明显好些。   小虎崽每天闻到“大家伙”的味道,至少没忘记自己还有个叔叔。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大年初三的清晨,小虎崽像往常一样坐在晓年腿上、扒在他的胸口, 想要小白胖……哦不, 是弟弟来家里玩。   晓年兜着它们的小屁股, 想着他们有好几天没见面了,于是点了点头,吩咐高随去备车, 他自己则是去换了衣服, 准备过会儿出门。   小家伙也随之恢复了人形, 但他们并没有再缠着晓年玩,而是自己穿戴整齐, 坐到他们专用的案几前,开始练字。   虽说是年节, 但读书这种事情,若是半个月不看、不练, 孩子心就玩野了——这也是为什么在华国, 少年们都有暑假作业或者寒假作业。   所以晓年和刘煜就商量着, 过年的这半个月期间, 让它们从过去的每天读书识字一个时辰,变成做半个时辰,而且以练字和读旧文为主,不学新文, 算是借此机会巩固这一年所学。   小家伙很自觉,根本不用哥哥哄,也不用“大家伙”监督,每天就自己认真练起字来,让晓年省心不少。   晓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们有模有样地练习了几页字,心里自是骄傲不已。陪了一刻,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就离开去简府接了晓槐回来。   简晓槐和长兄是同月生辰,按照冀州的算法,过了年家里的小孩子就算长了一岁。   两岁的小家伙比起去岁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说话越来越溜,而且也能站起来走路了。   所以晓槐每次到王府来,他和小虎崽的游戏区域从过去静止在床榻上的一片,发展到现在,已经是整个屋子。   要保证多动幼儿的安全,这对于大人来说,显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既要照看会动的小虎崽,也要照看会动的晓槐,能够分担的刘煜此刻还不在家中……   不过,虽然晓年每天比过去累,但只要一看着晓槐在地上走,小虎崽就一左一右贴着他,一副好像是怕弟弟会摔倒的小模样,就倍感欣慰,无限欢喜。   简晓槐在屋子里走了半圈,回头看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兄长,一边叫“咯咯”,一边指着各种东西让他看。   晓年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回应了他,跟他“热烈讨论”家里的各种摆件叫什么,是做什么用的。   若不是天气冷,晓年多半会带着这个好奇宝宝多到外面走走,这样就能在他这个什么都觉得新鲜的时候,满足他所有的好奇心。   小虎崽现在的状态,显然是不能参与他们的“话题”的,所以它们会有些着急地在旁边徘徊,时不时上蹿下跳,扒在晓槐指的地方,为自己制造参与感和存在感。   对于晓槐来说,他最大的好奇心还是在小虎崽的身上,所以当它们在自己身边,他没有转悠多久,就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一边左右手摸小虎崽,一边对着晓年笑。   这几个月的时间,晓槐又长出了几颗牙,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咬东西。   他不是很喜欢咬家里给准备的软物,而是非常热衷于咬长辈们的下巴和手。   若是自己的手是干净的,晓年就让他咬,反正那点疼还能忍受,关键是让小家伙开心。   但有好几次晓槐竟然准备把小虎崽的小爪爪和小尾巴往自己口里塞,把晓年吓得赶紧上前解救小虎崽,仔细而反复地跟幼弟讲道理。   “槐哥儿,咱们只可以咬不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不可以咬能够发出声音的东西,知道吗?。”   小家伙歪着脑袋,指了指晓年的下巴,似乎在问“为什么咬咯咯可以”。   晓年马上解释:“你看,哥哥多高大啊,小老虎多小?哥哥壮实,不觉得疼,但小老虎会觉得痛。”   晓槐看向一旁圆滚滚、看起来也很壮实的小老虎,虽然心里疑惑,但听说咬小老虎的时候它们会疼,所以他还是似懂非懂地应了下来,还摸摸小老虎的背,说“不痛……不痛”。   只是在某些事情上,孩子自制力有限,晓槐还是偶尔会盯着小虎崽的小爪爪和小尾巴发呆,咽咽口水。   他的小紫貂已经跟小虎崽很熟悉了,没有这么多顾忌,它直接蹲在乖乖和崽崽身边,帮主人盯着毛茸茸。   小虎崽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有人惦记它们的利爪(雾)——毕竟它们有时候还会主动伸给哥哥让他咬,哥哥没有咬,它们还挺失望。   不过哥哥跟他们叮嘱过:“乖乖和崽崽在外面玩,身上带了灰尘泥土,若是晓槐咬你们的爪子,就会把不干净的东西吃进嘴里,就会生病,生病了就会不舒服……你们看生病多难过啊。”   反正晓年在的时候很注意这点,所以每次小家伙上榻或者到床上去,他都要给它们擦擦爪子。   讲干净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更重要的是能让小家伙吃自己干净爪子,让晓年比较放心。   怕小白胖生病会不舒服,小虎崽当然听大人的话,不再主动给他咬了。   若是晓槐盯着它们的小爪爪发起呆来,它们就立刻把自己的小爪爪折到胸前用毛毛藏起来,不给他看到。   几次下来,晓年只要一看到小虎崽把小爪子给藏起来,就知道是幼弟又在盯着乖乖和崽崽的毛茸茸了。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晓年赶紧递上去一个玩偶,简晓槐拿过哥哥给的玩具,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小老虎……的胸前,最后还是很听话地叫了一声“蟹……蟹咯咯”,然后盘弄起手里的玩偶。   听到小家伙有礼貌地跟自己道谢,真是聪明又懂事,晓年高兴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们简家的孩子都是小可爱,小天使呢……   虽然外面冷,但屋里很温暖,而且地上还垫了厚厚的毯子,晓年并不担心小家伙们会着凉。   他干脆陪他们一起坐在地上,让孩子们占据自己的心思,这样就不容易去想某个不在家的人。   此时距离煜亲王离开绥锦,已经有六天了……   事实证明,至少晓年没有这个人陪在身边,是不行的。   ……   因为两府频繁往来,天冬和奶娘再到王府,就没有最初那么拘束了。   卧房里有大少爷亲自看着小少爷,她们就待在抱厦里,跟主院的管事丫鬟敛秋、拂冬一起,缝些袜子、帕子之类的小物,打发时间。   “年前的时候,咱们夫人给二少爷相中了一门亲事,老爷子看着也觉得好,打算借开春去庙里进香的机会,再仔细看看。”   天冬比简晓年和简晓令都要年长,留在府里到二十岁,今年也要成亲了,看着自己弟弟一般的令哥儿长大,眼看就要成家立业,自然十分欢喜。   敛秋闻言,听出了天冬语气中的喜悦之情,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二少爷跟咱们简大夫都是今年及冠,现在定下婚事,等来年二少爷中了武举,正是双喜临门的好时候。”   “就是这个理,”天冬点头道:“原本我还担心,在京中相看不中,耽搁了二少爷,没想到我们搬来了绥锦,这么快就遇到合适的亲事,可见这缘分的事情,不是说得准的东西。”   她想了想,又道:“就是大少爷的事,不知道何时有着落,听老太爷说不急,咱们夫人也不能做主。”   事实上,虽然知道煜亲王府和简府关系密切,但下人中知道煜亲王和简晓年真正关系的并不多。   为了保护晓年,简吴氏连自己的娘家都没有说过此事,对贴身丫鬟天冬也暂时瞒着。   所以关于老爷子的决定,天冬是有些不解的。   毕竟大少爷是男子,是娶不是嫁,也不存在舍不得要多留两年的说法。   “不过,我们大少爷在殿下身边,我是不愁的。”   天冬笑着道:“殿下还能看着咱们大少爷没着落不成?”   拂冬和敛秋对视了一眼,心中道:那还真是不用愁……殿下不仅没坐视简大夫没着落,还顺便把自己的着落给解决了!   正在闲话家常时,突然有两个高大的男子走进了屋里。   几个侍女赶紧站起身来,向来者行礼:“殿下!”   原来进来屋里的,正是去了天京几日的煜亲王。   看着煜亲王大步流星地走进卧房,天冬心中闪过什么念头。   这时候,留在抱厦没有跟进入的郑大人吩咐拂冬可以准备午膳了,打断了她的思路。   ……   小虎崽永远是最早察觉到“大家伙”的。   它们一扭头,晓年就有个预感,然后果然看到刘煜出现在房门口,并径直往他们这边走来。   还没等晓年站起来,刘煜已经快步来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就打算抱他。   小虎崽见状,立刻扑上去,撞到叔叔的怀里,硬是挤在了他们之间,热情得无以复加。   晓槐看到兄长对刘煜伸了手,小老虎也往刘煜怀里钻,还以为这是个游戏。   他笑呵呵地从地毯上爬起来,迈开步子颤颤悠悠地就过来了,也往刘煜身上倒,差点倒在别处,被眼明手快的煜亲王一把兜搂了过来。   身边是近在咫尺却抱不到的小大夫,煜亲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几个小东西,就看到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第134章 糖球   煜亲王很想把小崽子和小白胖抱到一边, 但刚放下它们又挤过来,刚放下又挤过来……几个来回之后,他放弃了。   晓年在旁边眼看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   这时候刘煜看到晓年笑, 突然觉得即便一时没能拥他入怀, 也全身都舒坦了。   晓年一边笑, 一边伸手把晓槐抱过来,算是主动解救了因小家伙们“投怀送抱”而动弹不得的煜亲王,刘煜则继续抱着小虎崽, 跟他们一起坐在了地毯上。   虽然小孩子忘性大, 但刘煜这一年中经常出现在简晓槐面前, 已经俨然是个“熟人”,所以煜亲王离开家里几天, 他还记得有这么个人。   等刘煜递给他玩偶,小家伙也不害羞, 很爽快地接到手里,盘弄了一会儿又递还给对方, 嘴里念叨“给, 给”, 似要把玩偶给煜亲王玩。   把玩偶“还给”刘煜, 小家伙自己则抱住小老虎,轻轻抚摸它们的背,显然是对圆墩墩的小老虎更感兴趣。   晓年看幼弟和小虎崽自己在玩,于是随口询问刘煜京中的情况, 听说慈安宫的客人多,只觉得宫中这年过得有够热闹的。   “这么多皇族子弟在宫里,太后比较喜欢哪一个呢?”虽然晓年不向往宫城的生活,但对这种“顶级八卦” 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   刘煜想起被太后称赞“勤勉”、又说他像自己的刘芝,回答道:“都一样。”   对于徐太后来说,那些少年都一样,一样是棋子,一样是傀儡,一样是自以为得到皇位就是得到天下的傻子。   刘炘的例子就在眼前,还有人不记教训,前赴后继……只能说人各有志了。   等用过午膳,哄小虎崽和晓槐睡着了,晓年才听到刘煜此番进京遇到最重大的事情。   “太后有意让你过继宗室中的皇族?”晓年瞪圆了眼睛:“她想你过继谁……那个刘芝吗?”   刘煜摇了摇头:“重要的不是过继谁,而是试探我对几个侄子的态度。”   晓年闻言,立刻明白了刘煜的意思。   徐太后问刘煜想要过继谁,其实就是想知道在玦亲王的孙子和烠郡王的儿子中,他比较看重哪一个。   煜亲王虽然已经有继续在封地生活的架势,但他到底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又有立阳军在手,他的喜恶,对于徐家选择最后的支持者,有很大的影响。   但凡刘煜在太后面前表现出一点对刘芝的兴趣,那这个皇族少年,恐怕就无缘入徐家的眼了。   “若我选刘芝,徐家就要扶持我不喜欢的人,这样就不用担心新皇继位之后亲近我这个叔叔,而疏远徐家了。”   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显然不是为了跟煜亲王对着干,而是要让未来的皇帝想刘炘一样忌惮煜亲王。   徐家费尽心思想再扶持一个皇帝,自然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晓年最熟悉煜亲王,知道他不会轻易表态,而且只要刘煜不想表现出情绪来,任凭徐太后怎么猜,也绝对猜不到他的心思。   “陛下的情况如何?皇长子的病好些了吗?”   无论是在华国,还是在九州历史上,不是没有那种一生都病病歪歪、时常缠绵病榻、却偏偏比他人长寿的帝王,现在谁也说不准刘炘是不是这种命。   徐家如今已经在皇族中周旋开来,哪怕做着左右逢源的事情,玦亲王和烠郡王也不敢气恼——起码明面上还不能表现出不满,毕竟他们需要徐家。   只是晓年在想,若最后是皇长子继承了皇位,而且他也活了很久,那刘荃想起如今徐家的所作所为,还会跟自己的外家亲密无间吗?   “不好也不坏。”   刘炘和皇长子似乎在用药,而且他们身上有某种一样的味道,但刘煜毕竟不是大夫,不能像晓年他们那样,通过药味来判断他们到底用了什么药。   但刘煜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在晓年这里闻过各种植物的香气,却从没有闻到过那个味道。   刘煜此番进京,看到了徐太后是如何将那些适龄的皇族子弟笼络在自己身边,就更明白皇长子的处境堪忧,但他从来不打算为这个侄子操心。   ——刘荃有自己的亲爹在旁,哪里还需要别人做什么。   不过,为了让刘炘和徐家不要有事没事盯着立阳,煜亲王面对“过继”的问题,还是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将来煜亲王的封地立阳,自然要让煜亲王自己的儿子继承,不用多此一举过继别人的儿子。   这句话说出来也不全是为了堵住徐太后的嘴,同时也是为双星以后出现在人前做一点铺垫,让小崽子将来能以他儿子的身份被外人认识。   随后,不管冀州皇帝和徐太后是如何想的,刘煜初二夜里就离开了京城,次日清晨抵达绥锦。   他心中已然决定,若是明年再有苗头被召入宫,他一定提前想办法推脱掉。   ——过年跟家人待在一起才是正理……谁耐烦每年看到那些讨人厌的脸!   ……   小虎崽和晓槐午睡醒来,睁开眼却只看到哥哥晓年在。   他们迷迷蒙蒙地转动着小脑袋,似乎在寻找什么,一时之间却没有找到,于是开始怀疑刘煜回来只是他们的梦。   这时候,梦境中的煜亲王端了个盘子进来,径直走过去,把碗放在了暖阁的案几上,然后过来床榻边捞起了小虎崽,又大步回到了暖阁。   晓年抱着晓槐一起过去,低头一看,就看到盘子里有几颗红扑扑、裹着冰糖的糖葫芦。   天京的冰糖葫芦,一般是用细长的竹签,贯以山里红、海棠果、葡萄、麻山药、核桃仁、豆沙等,再蘸以冰糖相裹,由于外层的冰糖遇冷则硬,冰糖葫芦甜脆而凉。   最传统的冰糖葫芦是山楂果覆糖,刘煜带回来的,正是这种。   小虎崽凑过去闻了闻,闻到一点甜甜的味道,看到小小的球状物有些兴奋,于是用小爪爪扒在盘子的边缘,想碰一下,但想到自己没得到哥哥的同意,就还不能动。   晓年知道刘煜是怕竹签戳到小虎崽和晓槐,所以只取了果来。   红灿灿的冰糖葫芦衬在白色的瓷底上,看起来十分好看,也十分诱人,连晓年这样的大人,都不免被吸引,更不用说小孩子了。   晓槐漂亮的大眼睛盯着盘子里的红果,伸出一只小胖手,于虚空之中抓了抓,又收回来,捏住了自己的衣角,略有些羞涩地躲回兄长的怀里。   晓年抱着他轻轻地掂了掂,问道:“槐哥儿想要吗?”   感觉到小家伙在自己怀里点了点头,晓年就鼓励道:“槐哥儿谢谢叔叔了吗?谢谢叔叔就可以拿果子了。”他把晓槐放到榻上,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手,也给小虎崽擦了小爪子。   晓槐闻言看向刘煜,小声地说了一句“蟹蟹苏苏”,然后又有些害羞地靠在晓年胸前。   见刘煜点点头,应该是表示同意自己拿了,于是他终于又伸出手来,稳稳当当地握住了一个糖球。   小虎崽看着晓槐拿了糖葫芦,并没有着急,它们要等年纪小的弟弟,还有哥哥和“大家伙”吃了以后才能拿。   这边晓槐拿了红果,却没有立刻去舔,而是一边说着“咯咯次”、“咯咯次”,一边把糖葫芦递到晓年嘴巴旁边,直接碰到了他的嘴唇。   糖葫芦近在咫尺,让晓年闻到到一股香甜的气息,他并没有推脱,反而就着小家伙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笑道:“嗯,真好吃……现在哥哥吃过了,槐哥儿自己吃吧。”   虽然红果果被兄长咬掉了一个缺口,但小家伙并没有生气,他小心翼翼看向刘煜,听到对方说“我不用”,然后就把小红果往小老虎的方向伸。   糖对小孩子有天然的吸引力……见晓槐握着糖葫芦,小虎崽凑了过来,扒在晓年的手上,直勾勾盯着弟弟握在手里的东西。   但当晓槐要让给它们的时候,小虎崽又松开了小爪子,回到了榻上,表示并没有要占弟弟零食的的意思。   “槐哥儿吃吧。”晓年见他们谦让,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自然高兴不已,原本看着盘子里有八颗,一开始只打算给它们一人一个的,现在晓年决定还是让它们每人吃两个,然后再带它们去刷牙就好。   晓槐让了一圈,终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糖葫芦外面的糖,顿时觉得甜滋滋的,甜到了心里,于是笑得眉眼弯弯。   刘煜看到小崽子在兄长的鼓励下,也开始舔盘子里的糖葫芦,小尾巴尖在身后翘起一点弧度、可见它们的心情不错,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有的人拥有地位权势还总是不满足,一直在追逐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势,但有的人却能因为一颗小小的糖葫芦而感到满足和快乐……人与人之间,确实不同。   盘子里有八颗糖葫芦,小虎崽和晓槐一人(虎)两个,还剩下两个被晓年吃进了肚子。   等他吃完了,才意识到刘煜是把晓年自己也归到跟小家伙们一个层面了。   吃完了糖葫芦,大家一起洗了手,准备再去刷牙。   若是小虎崽能够恢复人形,自然可以自己刷,不过现在他们是虎形,就只能麻烦“刚好空闲”的“大家伙”来帮帮忙了。   煜亲王看着冷傲,其实早已经帮小虎崽洗过澡、喂过饭,现在眼看又要掌握新技能,他表示自己很期待……才怪!   看着被晓年抱着的小白胖乖巧地长着嘴,刘煜低头看向对自己龇牙咧嘴的小崽子,举起了一根特制的小刷。 第135章 起名   煜亲王殿下骁勇善战, 但到底不是三头六臂,一手要拿着刷子,一手同时制住两个小崽子,还不能伤了它们, 确实有些困难。   于是, 晓年就抱着幼弟在旁边, 安安静静地刷牙,顺便围观旁边“热闹”的现场。   只见乖乖和崽崽被刘煜牢牢箍在臂弯中,此刻正在疯狂地扭动, 看样子应该是用上了全身上下的劲儿, 虽然效果不甚明显, 但也给叔叔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有晓年在旁边,采取暴力是绝对不行的(因为小崽子现在恢复成人就可以告状了, 其实就算晓年不在,也不能用暴力), 煜亲王只能选择在言语上对小崽子进行威胁:“还有糖葫芦,不吃了?”   小虎崽闻言, 思考了一阵, 顿时忘记了挣扎。   这时候, 哥哥晓年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有了龋齿, 乖乖和崽崽就什么都吃不上了。”   小虎崽:“!!!”曲齿?牙牙会打弯的意思吗?   晓年见小虎崽目露疑惑地看向自己,于是解释道:“就是牙齿中间有个小黑洞,黑洞越来越大,牙齿就没了, 还非常非常疼。”   传统医学源远流长,到如今也发展得极好,可有些治疗因没有其它方面的技术支持,和华国的现代医学还有差距。   虽然在洁牙、护牙方面已经有很多办法,但在医牙、治牙方面存在一定的空白。   古人讲究美人要“齿如瓠犀”,即牙如瓠籽洁白又整齐。人们对牙齿参差不齐者则称之为龃龉,咬合不齐者病之为龊,排列不正者称为龇,不平整者为龋,均视之为病态。   最早人们“鸡初鸣,咸漱”,就是以盐、盐水、浓茶甚至酒来洁牙,讲究些的还会用手指蘸些药物,抹在牙齿上,进行最原始的消毒和清洁。   后来人们开始用杨枝,即取杨柳等小枝,将枝头咬成细条,用以刷牙。   《佛国记》中记载:“出沙祇城南门,道东,佛本在此嚼杨枝。”那时候齿木是僧人必备的日常用品,辰起用餐之后,僧人都要用齿木洁牙,方可去诵经礼拜。   这时候的大夫已经知道口腔不洁与致龋的关系,指出其病因为“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漱。”,甚至已经开始出现失活牙髓的方法。   如“小儿疳虫蚀齿方”,其处方为“雄黄、葶苈,右二味,末之,取腊日猪脂溶,以槐枝绵裹头,四五枚,点药烙之”,或者“用醋调砒霜,待干取粟粒大,以绵裹安齿缝内,一日出”的方法。还有以白锡和银薄(即银箔)及水银合成,凝硬如银,制成汞齐,用以补牙齿缺落。   只是这里的治疗之物皆含有毒性,晓年当然不希望小孩子得了龋齿再去治。   小虎崽在先祖返魂的时候,因为身体和体型的限制,能吃的东西不多,但当它们恢复成人形的时候,还是能品尝一些美食的。   小家伙一听哥哥说,得了曲齿(雾)就“什么都吃不了”了,自然非常紧张,小尾巴夹在小肥腿之间都卷了起来,看起来是害怕了。   煜亲王得到晓年强有力的助攻,终于能够把小刷子伸到小虎崽的嘴里。   对于某人来说,这种细活可比斩杀妖魔要难得多,不仅强调动作要温柔细致,而且还得讲究一个“到位”,刘煜硬是等晓年帮幼弟都弄得干净整洁了,才帮乖乖把上面的几颗小牙给刷完。   晓年从他臂弯里把崽崽抱了过来,算是为他分担一点。   刚刚在煜亲王那里还扭得像坨小麻花的小虎崽到了晓年手里,就变得乖乖的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曲齿”危害的恐吓,还是单纯看脸。   晓年把仰卧的小虎崽抱在怀里,取了干净的小刷,一颗一颗给崽崽刷牙,碰到小家伙的牙龈时,小虎崽不禁蹬了蹬腿,晓年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啊。”   被拘在刘煜臂弯的乖乖斜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幸福的兄弟伙,也忍不住蹬了蹬腿,结果只得到叔叔一句严肃的“别动”,差点没当场哼唧、抱怨起来。   已经“完工”的小白胖坐在榻上,笑呵呵地看着小老虎刷(被)牙(刷),把围观群众看热闹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人一下就弄好的事情,放在小孩子身上,得花不少时间。   原本晓年还担心小家伙觉得刷牙麻烦,没想到他们为了糖葫芦,开心得很。   晓槐在哥哥这里待到临近傍晚就回家了,王府里的人用过晚膳之后,刘煜和晓年陪小虎崽在院子里消食。   因为“大家伙”回来了,一些哥哥这些天不让它们玩的“危险”游戏又可以玩了,这对于小虎崽来说总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它们很快就轻车熟路地顺着石头的缝隙爬到花园里的假山上,刘煜身材高大,一伸手就能碰到它们,所以晓年才放心让小虎崽跑到上面去。   晓年紧紧盯着在加上上玩的小虎崽,心里是满足和愉悦的。   身边的人哪怕不说一句话,不做一个动作,只是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都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不过此刻还是严冬,偶尔在户外透透气就好,不能待太长时间,晓年很快就呼唤小虎崽下来:“乖乖,崽崽,咱们要回去了哦。”回应他的是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嗷呜声。   刘煜在旁边听到晓年叫着小崽子的乳名,心中若有所思。   ……   “最多再过三个月,就不能让它们以这种样子,跟槐哥儿见面了。”   晓年脱下披风,听到刘煜说话,转头看向他。   这其实是他们早就商量过的事情。   晓槐年纪小,虽然已经能说简单的句子,但他的表达还不算清晰,说起哥哥家的小老虎,并不能让人觉得那是真的小老虎。   再加上晓年跟他说过,家里有小老虎是秘密,晓槐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哥哥说了不能说,他就不说,所以瞒着大人们不难。   但等晓槐再大一点,恐怕就不能这么随意了,那时候他很可能会留下两、三岁时的记忆,以后长大再想起乖乖和崽崽来,不仅不是童年的幸事,反而可能给他惹来麻烦。   刘煜见晓年看自己,遂继续道:“既然要以人视人,该给它们取个正式的名字。”   既然已经决定等时机成熟,就以煜亲王之子的名义让双星视人,自然不能只称呼小名。   取名的事情晓年其实考虑了很久,但有时候太过谨慎反而难以抉择,晓年前后找了不少古书,也没有满意的定下来。   “你是怎么想的?”之前刘煜一直是看着晓年捣鼓,并没有给出任何意见,晓年想问问他的的意见。   “木欣欣以向荣,既然你是在草中遇之,乖乖就以荣为名,至于崽崽,则以慕为名。”   说罢,还把晓年牵到案几旁,研磨提笔,将两个字写在纸上,虽然只是写了两个单字,看上去却非常慎重和严肃。   “本想以荣年和慕年唤之,不过,我冀州皇族多以单字为名,若将来宗室不许,以后我们自己私下里这样叫叫,也是可以的。”   ——“荣年”这个名字还好说,毕竟有一个极好的寓意,但这“慕年”之名,简直是煜亲王堂而皇之地在倾诉自己的情愫……   晓年闻言微红了脸,用手摩挲纸的边缘,嘴里喃喃念到“荣年”、“慕年”的名字。   这时候的人给祖中新生儿取名,以求好的寓意为主,像在华国那般将父母的姓氏或名字嵌进小孩的名字,还很少见。   自己问他意见的时候,刘煜能够脱口而出,而且态度十分坚决,显然早就在心里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看作首位的感觉,又如何不让人怦然心动呢?   小虎崽进了屋子以后,本来一直在地毯上玩,打闹了一番发现哥哥和“大家伙”莫名其妙跑到那边写起字来,于是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扒住了哥哥的腿。   晓年把它们抱到台面上,指着桌上的字跟它们解释,还问小虎崽喜不喜欢这样的名字。   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小家伙们已经识了不少字,对“荣”和“慕”的意思都不陌生。   乖乖看到自己的名字又比崽崽的名字笔画少很多,一屁股坐在那个荣字上面,嘴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在抱怨什么。   还好那墨汁已经干了,要不然准沾在它的屁股毛上,还得洗一洗。   等“大家伙”说了自己这名字的来龙去脉,小家伙脑中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哥哥的场景。   那时候它和兄弟伙还在小林君过着“旁若无人”的生活。   有一天,它借着身形之便,偷偷溜了出来,也许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将它一路这么引到了晚枫院。   打有记忆以来,它见过一些人,记得他们的眼神,却唯独没有见过那种大人看着自己却满目惊喜、怜爱的样子。   当然,那时候的小虎崽还不知道这种眼神的具体含义,只是觉得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心里很高兴。   匍匐在繁茂的草丛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后见到哥哥的场景,成为小虎崽心中最难忘的记忆。   ——能够承载自己生命中转变命运的一刻,笔画少点就笔画少点吧……嗷呜~   才刚刚下定了决心,乖乖就听到崽崽的名字是“喜欢哥哥”的意思,顿时炸毛了。   它扑到晓年怀里,嗷呜嗷呜地哼起来:它也要叫刘慕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其实有个小小的暗示~ 第136章 成长   “阿荣, 阿荣,咱们这个一听就是有福气的名字。”   晓年给躺在自己腿上的小虎崽摸摸小肚子,挠挠下巴,顺便给小家伙洗脑:“哥哥喜欢有福气的小老虎。”   小家伙闻言耳朵立刻竖起来, 扭过头看他, 不过还是目露怀疑:“嗷呜嗷呜?”真的吗?   晓年能猜出它在嘀咕什么, 于是继续揉揉它的小肚子,笑道:“没有骗人。”   ——基本上他喜欢所有小老虎,所以当然没有骗人(虎)……   窝在一旁抱着兔子玩偶咬它耳朵的崽崽对名字从来没有像乖乖这么看重, 当初都能很大方地把笔画多的“崽”字让给弟弟, 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在崽崽看来, 反正它也是从草里钻出来看到哥哥的,也最喜欢哥哥了, 所以名字是叫荣年还是叫慕年,都行。   它见兄弟伙儿有些闹脾气, 现在还霸占了晓年的腿,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旁边, 等哥哥哄(忽)好(悠)了乖乖, 大家一起睡觉。   眼看时间确实不早了, 晓年把小虎崽抱起来, 亲了下它的小额头:“咱们今天先睡觉,也许明日乖乖醒来,就会喜欢这个新名字了。”   把半信半疑的小家伙抱到它们专用的小垫子上面,然后给小虎崽盖上小被子, 晓年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乖乖的背,竟然哼起了小调哄它们睡觉。   在熟悉的声音和气味的安抚下,小虎崽终于进入了梦想,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看着它们安静睡着的样子,晓年如释重负,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心中随即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因为先祖返魂直到本体成年才能变成像刘煜的先祖返魂那样的大白虎,所以这几年小虎崽的体型只有极小的变化,实际上并没有长大多少。   虽然这个成年的概念,似乎并不是指人一般二十及冠就好,像刘煜就是弱冠前便拥有了成年形态的先祖返魂,但对于小家伙们来说,“成年”恐怕还要许多年。   从晓年第一次见到小虎崽到现在,时光飞逝,一晃三年过去了,他们甚至从天京转了大半个冀州后搬来了绥锦,很多事、很多人都发生了改变。   而正因为小家伙的虎形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导致晓年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它们还没有长大,它们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宝宝。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晓年迟迟没有决定给它们取什么名,一方面是太过慎重而不好做决定,一方面也是在潜意识里不舍得它们长大。   因为叫乖乖和崽崽的时候,它们还是可以在晓年身边撒娇耍赖的小老虎,可一旦有了大名,以刘氏为姓,就意味着它们迟早有一天要肩负起作为冀州皇族的责任和义务。   继承煜亲王的封地立阳三郡,也许没有继承整个冀州那般责任重大,但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未来它们需要付出寻常人们难以想象的努力,要经历无数的磨难和历练。   晓年可以把两只小虎崽抱在怀里,但却不能同时抱动两个六岁的娃娃,就好像预示着,当小虎崽以后不再是小虎崽,晓年就再也不能为它们遮风挡雨。   这让他一度感到有些失落,甚至有些伤怀。   刘煜原本靠在他身后,也在认真听小大夫哼小调,忽而发现他停了下来,还一边摸着小虎崽的被角,一边若有所思起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寂寥的气息。   慢慢靠近他,再伸手环住对方的腰,刘煜整个人贴在晓年的身后,几乎将他笼在臂弯里。   寒冷的冬季,卧房里暖暖的,但怎么也比不上人身上的热度,晓年只觉得自己像贴在了一个暖炉上,舒服得靠在了刘煜的怀里。   虽然好久都没有动静,但从晓年的呼吸可以判断他一直没有睡,刘煜也不开口,就这样陪着他心里想事情。   过了一会儿,晓年轻声喃喃道:“你说,我们还能这样陪它们多久?”   冀州的孩子,五、六岁开蒙,八、九岁就请西席或者到族学学习,此后还要投身科举或武举的大军。   皇族的子弟不用参加科举、武举,但若是身为封主之子,尤其是镇守边境的封主之子,承受的压力只多不少。   因为他们要带领边境军守护国界,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的百姓和士兵丢掉性命。   皇族镇守边境,是与生俱来的荣耀,也是推卸不掉的责任,他们不像普通人,如果做不好可以放弃、做不好可以换一件事情来做。   “你想多久,就多久。”刘煜当然想要两人独处,但想想估计是很难逃过小崽子的纠缠的,既然明知道躲不过,自然是以晓年的意愿为主。   “这是我想,就能实现的事情?”晓年对此深表怀疑。   小孩子长大总是很快的,比人想象得都要快,三年前它们还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老虎,现在不也读书识字、知书达理(雾)了吗?   说不准再过两年,它们就不再需要他们了,甚至像普通男孩子必经叛逆期,就是那种总要跟长辈对着干的叛逆期。   晓年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刘煜把头靠在他的颈脖上,一边蹭一边想:那岂不是正好可以揍他们了。   虽然心里想着“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到底不敢跟晓年透露分毫,他反而道:“那以后就不拘着它们,随它们去玩,到处撒野,就和原来一样。”   “那也不行……”哪怕不带世俗功利的目的,读书是为了明理,学武可强身健体,学一些总没有坏处,太过放纵的人生是容易失控的人生,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都一点也不美好。   就像先帝刘焜,虽然疾病也是导致他性格暴虐的原因,但敬皇帝的溺爱也是把他变成那个样子的原因之一。   晓年正准备反驳着,被身后的人蹭得脖子痒痒的,不禁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微微侧过头也没能躲过对方的亲近,于是干脆翻了个身,躲进了刘煜的怀里。   刘煜看着他的头顶,有些小遗憾,但很快就摸着他的腰侧,开始上下其手。   因为盖着厚厚的被子,外面根本察觉不到刘煜的这些小动作,但晓年这个“当事人”却能深深体会,而且一想到他们正在小虎崽身边,晓年总有种特别紧张的感觉。   他小声威胁:“别乱动,老实睡觉。”   那威胁的语气显然对煜亲王没有太大的作用,他甚至得寸进尺地往后探去,被忍无可忍的晓年抓住了手。   “我倒是希望它们快点长大,可以自己睡,”刘煜一脸严肃地道:“总赖在长辈身边,哪里有机会成长。”   晓年:“……”某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若是真为小虎崽着想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刘煜突然开口道:“你当然不可能永远陪着它们,你要永远陪着我。”   晓年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就被刘煜吻了头顶,随后上方传来对方低沉的声音:“在此之前,它们还有很多年需要你……”所以我不争,你也不要急……   过了好一会儿,晓年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刘煜说的没错,与其杞人忧天担心它们长大了、就不再愿意留在长辈身边,还不如好好珍惜能够陪伴它们成长的这几年……   ……   为了让有了大名的小虎崽对自己的新名字有印象,除了练字的时候晓年让它们换了半张大字写自己的名字,还特意在叫它们的时候用“阿荣”、“阿慕”来代替乳名。   结果不仅是小家伙,就是晓年一开始也颇有些不习惯。   虽然听到哥哥的声音它们有反应,但多半是因为声音而已。   唯一感到习惯的,可能只有煜亲王殿下,因为他几乎不会用到这些名字,要找小崽子们,向来是直接上手的。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被从假山上面捉下来的小虎崽被刘煜拎在手里,夹着自己的小尾巴左右晃动了一下就不敢挣扎了,只是嘴里还嘟嘟囔囔,看样子到了哥哥身边就会告状。   晓年闻声而来,把小虎崽抱到怀里,轻声安抚。   刘煜问他:“远安来信说什么。”一大清早晓年就收到简晓意从北境送来的信笺,所以才是刘煜陪着小虎崽出来消食。   晓年面色有些严肃:“堂兄说,最近他要给一位病人治疗。”   “是谁生病了?”   自从简晓意随他们离开宁远本家,在怀远得到了葵郡王的全力支持,虽然晓年回到了天京,又去了绥锦,但他们一直在书信往来。   能够让简晓意大夫做手术的,不仅有达官贵人,也有普通人——惜命这件事,任何人都一样。   对于简晓意来说,他只要评判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并不会为了进行自己的研究就贸然给病人做手术,但一年半的时间积累下来,他也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少手术,经验越来越丰富。   每次他都会来信与晓年商议细节的地方,术后也与他隔空分析成功与失败的原因,这次也不例外。   “是烁郡王,堂兄选择这个时节,应该是想趁着冬季天寒,伤口容易恢复。”   烁郡王是镇守东境的皇族,他既然闻名而入,求到简晓意大夫那里,显然是传统医法已经挽留不住自己流失的生命力,只能另辟蹊径。   ——涉及边境,这可不是一般的诊治…… 第137章 救治   “既然堂兄在临图, 并准备做这场手术,说明他对烁郡王的病是有一些把握的,只是对方乃镇守边境的郡王,想来无论是大夫还是病人, 压力都甚大。”   这个时候堂兄简晓意给自己来信, 寻求的既是技术方面的支持, 也是心理方面的支持。   晓年想到这里,萌生了一个念头,虽然知道自己的请求会让刘煜为难, 但还是不得不开口。   然而, 还没有等他说出口, 刘煜似乎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   “若用镇魔营的队伍,不出三日就能抵达临图, 我会立刻去信东境,让烁郡王一同上书京中, 并向宗正言明。”   刘煜作为守边的亲王,手中有镇魔营, 紧急时候有自行处置的权利。   但煜亲王离开封地去另一个郡王的封地, 这到底是件严重的事情, 不可能瞒住冀州皇帝, 也绝对不能对其隐瞒,否则就等于留了把柄在刘炘手上。   一旦刘炘拿此事做文章,煜亲王轻则受到斥责,重则可能以谋逆罪处之, 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   晓年明白,让两位皇族同时上书朝中并告知宗正,是要让煜亲王的行动变得合情合法,最重要的其实是为了防止刘炘使出什么诡计。   如果对方想借此机会污蔑煜亲王谋逆,除了要说动宗室,还势必要牵扯进另一个守边的郡王。光是立阳三郡就不是他能轻易动得了的,更何况还有东境和立阳一起。   因为妖魔的存在,若非有十足把握成功,否则再有权势的边境之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谋逆之事。   同样的,如果是北境有继承瑥亲王的刘葵,还有煜亲王震慑,朝廷很难在如此小的代价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北境的“叛乱”。   刘炘面对一个弟弟、一个堂兄,就更难出手了。   “陛下向来宽厚,涉及烁郡王性命,他必会下旨准许我带你去临图。”   刘煜要等的是明旨,有这道旨意在手,就万无一失了。   刘炘在众人面前一直表现得多么兄友弟恭,不仅十几年如一日地对异母的煜亲王照顾有加,对几个堂兄弟也非常友善,和厉皇帝对众人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现在烁郡王已经命悬一线,他若不通融,之前树立的美好形象恐怕不保,所以刘煜并不担心刘炘会阻止此事。   其实晓年也是先祖返魂,他可以独自驾驭镇魔营的坐骑。但这样一来,他是先祖返魂的事情也就暴露在人前,显然不可取。   所以他要去临图,刘煜一定要陪在其左右。   “武原和子谦都会留在绥锦,拂冬和敛秋也在,不过半月往返,不用太担心荣年和慕年。”   刘煜又一次猜中晓年的心思:“我会再调兵到绥锦,保证万无一失。”   立阳军是刘煜自己的军队,虎符在煜亲王手中,随时可以调遣,而且还不用事先求得京中同意。   煜亲王离开封地,加增立阳军守卫郡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不用担心外人会怀疑城中有重要的人需要保护。   “与临图书信相通,再加上京中传来旨意,还需数日时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拟折。”   煜亲王说完,就先行回书房去了。   晓年低头一看,见怀里的小虎崽正用圆溜溜的淡蓝色眼睛盯着自己看。   “大家伙”跟哥哥讲了好多话,它们都听不懂,但哥哥似乎要离开绥锦,它们还是听明白了。   而且这一次,连“大家伙”也要一起去!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昂着小脑袋,冲晓年小声地叫,似乎在追问什么。   晓年用下巴蹭蹭它们的额头:“过几天,哥哥和叔叔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在外面待上一段时间,阿荣和阿慕要留下来帮忙看着家里,好不好?”   这一次跟之前在怀远还不同,临图之行时间紧迫,必须全速赶往目的地,由不得他们因为小虎崽而放慢脚步。   再加上晓年一到临图,必然会立刻全身心投入手术准备中,根本无法亲自看顾小虎崽,而煜亲王则要跟烁郡王世子一起等待结果,既是探望病人,老不露面恐怕不是太好。   小虎崽听了哥哥的话,明白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顿时郁闷了起来,连叫的声音都显得有些闷闷的。   晓年把它们抱回了屋里,拿棉布将它们身上的残雪给擦干,一边擦还一边跟它们说:“阿荣和阿慕已经长大了,帮叔叔和哥哥看家绝对没问题。”   回答他的是小虎崽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他的腿上。   知道这是小虎崽在回应自己,晓年笑了起来,轻轻捏捏它们的小爪子:“宝贝真棒,等哥哥回来了,咱们出去玩。”   他们这么来回一折腾,等再回到绥锦,用不了多久就是春天了,他们可以到林子里,或者再去远一点,到海边去转转,不过几天的事情。   小虎崽猛点头,扑到晓年怀里打起滚来,它们热衷于被哥哥各种揉来揉去,小爪爪抱着晓年的手,轻易不放他走。   ……   对于能增加自己活命机会的事情,烁郡王自然反应迅速。   他很快表示自己会先行一步求得皇帝允许,这样一来能让刘煜他们“师出有名”。   果然不出煜亲王所料,宽厚的冀州皇帝不仅同意了烁亲王的事情,允许煜亲王用镇魔营带大夫到临图去,而且还赏赐了不少珍贵的药材,用来给烁郡王调养身体。   他甚至没有质疑为何不请太医院的御医、反而要煜亲王身边一个治魇症的年轻医者。   在等待旨意的时候,晓年他们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妥当,等明旨一到绥锦,他们即刻启程。   因为涉及皇族的秘密,简府这边得的消息,是说晓年要跟着煜亲王到立阳的部分地方巡查一番,大概半月方归。   刘煜好不容易从宫中回来,一家人想着可以一起过正月十五,没想到还是没能实现。   这么着急巡查封地,想来不是什么容易处理的事情,涉及王爷封地的事物,简遵友也就没有细问,只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今岁你就及冠了,有什么事自己能做得好,祖父不求别的,只希望偶尔报个平安,也好让家里安个心。”   刘煜站在一旁,对简遵友道:“祖父放心,我们应当半月即归,您与叔父、叔母也保重身体。”   简遵友看了一眼高大的煜亲王,已经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面前收敛气势、以晚辈自居,只知道现在他们已经把他看做自家人,操心年哥儿的时候,也操心他。   从祖父书房出来,两人去给简吴氏问安,顺便看看晓槐。   小白胖很给兄长面子,抱着他的脖子笑得很开心,不过嘴里还是忍不住“呼呼”了两声,似乎惊觉这是个“秘密”,于是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简吴氏见幼子跟兄长玩得开心,对晓年道:“槐哥儿快满两岁,你也要及冠,之前咱们不是商量过,要去一趟乘音寺,看看你曾祖和父母的长明灯,再给槐哥儿求个平安锁……等你们这次回来,也该张罗张罗这件事。”   对于晓年要及冠的事情,简府和王府都看得极重,之前就有准备着,但有些事情还是得继续做。   简吴氏并不知道晓年他们急着出门是要去救命的,所以自然希望刘煜能够尽快送晓年回来,不要耽误了及冠礼。   听叔母提及乘音寺,晓年不禁看了身边的刘煜一眼。   早些时候,晓年并不知道刘煜从一开始就猜测他这套治疗魇症的方法是他自己研究所得,而非拾人牙慧。   后来两人明了彼此心意,并日渐坚定,凡事都能相互沟通,但自己在华国的经历终究不可被人所知,所以在这件事上,晓年还是只能暂借得洪悬大师启发之名、自己因兴趣而进行研究,将此事圆过。   这世上不是没有天赋卓绝之人,却不是他简晓年。   只不过无论是祖父他们,还是刘煜,都是极爱晓年的人,哪怕他不是天才,他们恐怕都要看出几分与众不同来,更何况自家大孙子(小大夫)确实让人骄傲。   家人和爱人都不怀疑晓年是在乘音寺一行之后才开始琢磨自己这套“芳香疗法”。   当他知道自己在数年前就曾与煜亲王有过一面之缘,惊讶的同时也生出些许心虚——虽然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毕竟自己是有事情瞒着对方的……   晓年十岁的时候去过一次乘音,为父母点了长明灯,后来因为没有人能够相陪,祖父担心他一个小孩子往返于京中和山中会不安全,所以就没再让他单独去过。   这两、三年他一直跟着刘煜在外面行走,晓年心里其实十分想去乘音,跟这一世未能见过面的父母正式地介绍一下刘煜。   一晃十年逝去,哪怕洪悬大师不在冀州,他也可以到其草庐之外行礼致谢,感谢那个地方冥冥之中见证了自己和刘煜的初逢。   原本他们已有详实的计划,打算花两、三个月时间准备,应该是绰绰有余,只是现在突然发生了临图的事情。   事有轻重缓急,人命在先,反正等他们回来,时间也很充裕,所以他们与简家人告别之后,立刻出发前往烁郡王的封地。 第138章 看家   烁郡王府所在的临图, 和绥锦一样,位置相对靠近边疆,只不过绥锦是靠近海域,而临图则是靠近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   跨越这条山脉, 据说是一片荒原, 那里妖魔遍野, 人们相信鲸海、少海、黄海上的妖魔,多半出自于此。   试想,如果此地有个意外, 则荒原的妖魔会蜂拥进入冀州,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临春三郡的主人,肩负的责任可谓极大。   烁郡王从自己的父亲手中继承了封地, 而烁郡王世子刘荆是他唯一拥有魂魄之力的孩子,理所当然会在其百年之后继续镇守这片土地。   大概是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反而让父子、兄弟之间感情甚笃。   烁郡王全心培养长子,其他几个公子没有神武, 将来也不会再有封地, 以后的生活多少仰赖世子刘荆, 所以烁郡王府一派和睦融融。   这一点, 晓年跟刘煜一起抵达临图之后,立刻就有几分体会。   即便没有煜亲王在的场合,世子对待简小大夫的态度也极其尊重,他对北境那位小有名气的简大夫更是言听计从, 从不质疑他说的任何话。   烁郡王几个子女皆伴父王左右,以世子为首,轮流为烁郡王守着病榻。   这样的状况,晓年虽然听刘煜说过,但他在京中见过、听过太多阴谋诡计,到了这里看到皇族的父子、兄弟彼此亲近,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对于这个时候的刘荆来说,父亲的病固然给了他继承王位的机会。   但作为一个羽翼未丰的年轻皇族,他此刻还不具备掌控封地的能力,再加上父子之间情真意切,自然希望父亲能继续陪着自己。   尤其是现在京中局势如此复杂,旁人根本看不清到底是玦亲王府还是烠郡王府有可能问鼎宝座,这里更需要与皇帝同辈的烁郡王为临春三郡保驾。   根据晓年的判断,烁郡王的病,应该早年就有,只是最近几年病瘤逐渐压迫局部神经导致疼痛加剧,这才使得患者苦不堪言。   由于病处和刘葵的一样,是靠近体表的地方,所以简晓意才比较有把握,顶着压力接下了这个特别的病患。   但简晓意面对烁郡王,到底还是压力巨大,晓年的到来,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持鼓舞。   在亲自看过病人之后,晓年就开始和堂兄一起确认最后的手术方案。   煜亲王则按照事前商量好的,暂时坐镇临图,好让烁郡王可以安心进行治疗。   世子刘荆和几个公子过去见刘煜的机会不多,由于烁郡王不能离开封地,他们年幼时候也曾回到天京代父王去给太后、陛下请安。   就这么远远地看过煜亲王殿下几眼,刘荆等人只觉得这位堂叔十分威严,气势骇人,根本不敢靠近。   如今再见,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一样不苟言笑,严肃非常,但也莫名带来了一些的安全感。   正如晓年预料的一样,烁郡王确实得此病数年,只是早些时候没有感觉,病处变化也不大,所以没有重视。临春的大夫拿它没办法,它自己看上去也并无大碍,所以烁郡王自己也就没去管。   虽然病患的机理不同,但任由其再发展下去,烁郡王的情况恐怕比刘葵的情况还要严重,毕竟刘葵是生在四肢,而烁郡王的病处在肌腹之间。   简晓意在远安的研究是极为隐秘的,除了支持他的葵郡王之外,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但他解决了不少疑难杂症的名头却渐渐传播开来,成为了烁郡王的救命稻草。   将简晓意接到临图,得到对方“能治”的答复,整个烁郡王府的人都欣喜不已。   只是后来将煜亲王也“招惹”过来,则是众人始料未及的。   刘烁作为皇族,当然知道自己这位权倾朝野的堂弟曾经如何受魇症所扰,多年未见、此刻又再看刘煜,刘烁真的一点也找不到对方曾患棘手之病的迹象。   ——这位年轻大夫看着不显,但既然能够治好煜亲王,必然有几分真本事……看来简大夫找来这位简小大夫,并非无理取闹。   两年前,瑥亲王忽而离世,北境因继承人悬而未决陷入混乱,陛下令煜亲王前往怀安三郡,主持大局。   随后煜亲王平乱,刘葵获封,继承王位,北境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开始恢复生机。   虽然明面上煜亲王在北境得了一处雪岭药局,而且简晓意所在的延年堂也是他开在郡府远安的,但刘烁觉得以煜亲王在北境的所为,这些所谓的“好处”完全不够看。   更何况这雪岭药局也不光是刘煜一个人的,大头还在北境、也就是刘葵手中。   至于那家医馆,在人们看来,更像是煜亲王为了奖赏自己身边的简小大夫,才特意修建的。   如此一来,煜亲王在北境劳苦功高,得到的回报却并不多,一般人看来当然不能理解。   但刘烁也是经历三朝的人,这么多年作为一个比较冷静的旁观者,多少能够体会煜亲王的想法。   有时候争得越多,失去得也就越多……   刘煜并不是不争,至少在立阳的事务上,他从未退让过。   先帝给他立阳军,煜亲王牢牢抓在手里,有生之年不会以任何理由交出军权,可见他十分清楚自己真正的倚仗,绝对不会是帝王的亲善友爱。   只不过上一次刘煜去北境,是受皇命,这次到临图,却是主动。   即便烁郡王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也不禁有些疑惑,只是涉及自己病痛,没有选择的权利罢了,只能先把人迎来再说。   普通人对于“开膛破肚”的治病方法肯定是有恐惧心理的,哪怕是刘烁这样多年与妖魔战斗的皇族。   现在的他只能寄希望于两个简大夫能够妙手回春了。   不过,煜亲王很快就打消了他心里的疑虑。   “兄长的临春与孤的立阳相近,又守着徒太荒原,若孤不来,于府中也难安,所以请兄长放心养病,等治疗之后,兄长无碍,孤就带着简大夫离开。”   刘煜不着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世子刘荆,想想晓年昏迷时挨着他被子不愿睡觉的小崽子,刘葵做手术前陪着他一起度过艰难二十年的瑥亲王世子妃,突然觉得亲情这种事情,在皇族之中也不是没有的,只是不属于某些人罢了。   ……   晓年的到来无疑给了简晓意莫大的信心和鼓舞,再加上还有煜亲王莅临,就更让人放心了。   简晓意素来谨慎,无论任何一次手术都非常仔细,更何况这一次是给烁郡王治疗,所以前期做了充足的准备,在晓年他们抵达临图的第三天,他们按照调整完善的计划进行了手术。   整个手术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为了减少感染的几率,除了简家大夫,连世子刘荆都没能入内陪同烁郡王。   用了麻药的烁郡王意识是清醒的,但出于安全考虑,晓年他们不可能给他看创口,所以他全程蒙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参与的人没有“感觉”,留在门外的人自然就更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惊险,只能焦灼地等待,倒是更加能体会这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当晓年走出房间,宣布一切顺利,只看烁亲王这两天的恢复,包括世子刘荆在内的几个公子却还不能放下心来。   ——简大夫可是有事先说过,治疗顺利是一方面,之后的恢复更加重要。   虽然天气还很寒冷,但他们此刻却急得全身冒汗,再加上大夫不允许他们立刻进去看望父王,这种焦急的心情就更加剧烈了。   晓年他们之所以这般谨慎,倒不是因为烁郡王比刘葵重要,而是因为刘葵的伤处在腿,烁郡王的伤处在腹部内,若是感染,连截肢的可能都没有,在现阶段显然没有救了,所以不严格不行。   事实上,直到一周以后,烁郡王可以起身坐卧,他的王妃和子女才又一次看到郡王。   看着他们相见之时的激动与溢于言表的快乐,晓年倍感欣慰的同时,心中也不免想念留在立阳的小虎崽。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   饱受思念之苦的,当然不止简晓年和烁郡王家眷。   此刻在立阳,已经十二天没有看到哥哥和大家伙的小虎崽,也在郁闷之中。   哥哥离开的第一天,小家伙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不在,虽然跟哥哥约定好看家,但还是心情低落得一早上连房门都没有出。   虽然每日恢复人形的时间还只有三个时辰,但他们已经可以掌控自己的先祖返魂,所以就按照平日的习惯,先自己读书习字。   拂冬和敛秋每日同一时刻、一左一右站在旁边帮小公子磨墨,看着两个小大人正襟危坐,完全没有因为长辈不在场而有所松懈,不禁感叹不已。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不知道的,还以为简小大夫和殿下就坐在外间守着呢,小公子真是勤奋!   大概是想到自己的“承诺”,读书之后,小虎崽恢复了一些精神。   他们变成先祖返魂的样子,起初在院中徘徊,之后几天就开始在整个王府“巡视”开来。   也幸亏拂冬和敛秋不是那种拘在闺阁中的少女,这些年多次跟着殿下和简小大夫四处去过,走路不在话下,要不然就这样追着小公子、大半天地走下来,还真吃不消。   只是,等它们自己也走的累了,却并不像平时一样对简小大夫和殿下那般撒娇要抱——哪怕郑大人和蒋大人都在它们身边。   小虎崽坐在路缘石边,偶尔把小脑袋枕在小爪子上,忧伤仰望斜上方,那寂寥的小背影,看上去要多忧郁有多忧郁。   它们忧郁的样子,看得蒋长史和两个侍担忧不已。   虽然小公子没有变瘦,饭量也没有减少的意思,但它们这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跟殿下和简小大夫分开这么久,肯定不开心。   蒋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郑荣,只觉得这家伙见了这种场景都不动容,实在太铁石心肠了!   这时候,小虎崽继续昂头看天,心里想着:哥哥到底还有多久能够回来……今天午膳的猪肘好好吃,要是能跟哥哥一起吃,肯定会更好吃的! 第139章 再别   绥锦的煜亲王府比京中的王府要大, 即便是小虎崽,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看完。   它们开头几天都是在附近的几个院子内外随意转悠了一会儿,再绕到厨房附近巡查一阵儿,没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 就心满意足地带着它们的跟班们回主院。   拂冬和敛秋虽不是普通侍女, 但到底不如习武之人身体强健, 一直没能陪完全程,往往都是中途遗憾离场,无奈回到院子里, 细心准备点心和果茶等小公子回来。   郑大人和蒋大人作为煜亲王的左膀右臂, 在殿下和简大夫不在家的时候, 充分体现了顶级心腹上得了刀山、下得了火海的高强本领,全程跟随小虎崽。   无论小虎崽是上树也好、爬假山也罢, 他们最常做的动作就是昂头看着,随时准备接人(虎), 蒋长史觉得自己伏案多年的颈脖酸痛都治好了。   因为有郑荣这个武艺高强又敏锐的人在,他们不怕有人窥视和发现小虎崽。   小家伙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比哥哥和“大家伙”在家时还要自由几分——毕竟这世上敢管它们、能管得懂它们的人都不在家。   大厨房的人不知道有小公子的存在, 他们只是发现郑大人和蒋大人这段时间频频在厨房附近出现, 而且一待就是好些时候才走, 不禁心中忐忑,还以为是厨房的事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对。   管事赶紧去请教老管家,打听蒋长史对厨房是否有意见,得到的是“没有意见”的答案。   但隔天蒋长史还是准时出现, 这很是让厨房的人胆战心惊了一段时间。   其实,殿下不在,王府中又没有身份尊贵的女眷和其他皇族,不要说大厨房了,就是小厨房这段时间都不用张罗什么珍馐美食。   蒋智实在不明白小公子去厨房干什么,殊不知小虎崽心里一直记着哥哥那句“民以食为天”,觉得既然要看家,首先要看好厨房这等“为天”重地,于是非常负责地经常去看。   煜亲王殿下和简小大夫离开的第五天,绥锦就下了一场雪,随后到了第十二天,又下了一场。   对于倒春寒的时候还能看到飘雪的冀州百姓来说,这场雪下得不算大,但一段时间过后也有了积雪的意思。   蒋智望着窗外银装素裹,十分庆幸晓年他们走得及时,此刻肯定已经到了临图,要不然得在雪中赶路,滋味肯定不好受。   小虎崽午睡醒来,发现外面真的有积雪了,立刻用小爪爪扒在窗台上,小尾巴摇了摇,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玩。   ——哥哥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若是下了雪,就尽量让它们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它们要听话啊!嗷呜~   之前那场雪确实比较大,半夜积雪也厚,它们就两天没出院子,顶多在廊下扒扒漏进来的雪玩。但这次明显看着还好,它们自然有些心痒痒。   蒋智眼看着小虎崽从暖阁的窗台,移动到门口,再翻过门槛到了廊下,最后伫立在台阶前面,随时有往雪里蹦的架势,不禁头疼不已。   他用眼神示意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就差没跟柱子浑然一体的郑大人,可惜对方并没有给他所希望的反应。   蒋长史正在心中腹诽队友无用,这时候远处出现一个身影,由远及近,让他喜出望外。   来者不仅吸引了蒋智的注意,也吸引了小虎崽的注意力——原来他正是晓年身边的高随。   当然,让他得到关注的原因不是高随本身,而是他怀里揣着的信。   那是简小大夫写的信,一封送去了简府,另一封则是立刻送进了王府,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主院来。   小虎崽原本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的雪,此刻却是全身心放在高随身上,显然早就把皑皑白雪抛到脑后,不断冲着高随嗷呜、嗷嗷地叫起来。   高随在台阶下跟小公子行了礼之后,就走上前将信交给了蒋长史,蒋智想也不想,立刻转身进了屋子,果然也把小虎崽给引了过去。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到了屋里,两个小家伙已经等不及看到哥哥跟它们写的信了,它们顺着架子爬到罗汉榻上,盯着蒋智把信拆开再展到案几之上。   两个小脑袋凑到一起,上下上下摆头看信,等看到哥哥写说“不日就要返回家中”,不禁欢欣鼓舞得转圈圈,然后又安静下来,用小爪爪轻轻地抚摸信纸。   信纸上有哥哥的味道,也有“大家伙”的味道,让小虎崽感到非常安心。   它们此刻已经完全忘记出去玩的念头,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再把哥哥的信从头到尾读上几遍。   等蒋智不注意,小虎崽把新得的信弄到了床上,跟之前得的信一起堆在床上的枕头旁边。   它们的垫子就在枕头旁边,躺在垫子上的时候就能闻到熟悉的气味,让它们连趴在床上发呆也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   另一边在临图也下了一场雪,只不过这场雪下得比绥锦要早些,前一天夜晚就开始飘雪了。   等到了人们清晨起来推开窗,就能看到天地茫茫的景象——所谓瑞雪兆丰年,眼前的一切似乎在预示着新的一年会有好日子过。   事实上,这天就是两位简大夫给病人拆线的好日子。   烁郡王虽然年逾四十,但除了病瘤之外身体非常硬朗,伤口没有感染,恢复得极好,拆线时的痛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到了这个时候,简晓年兄弟俩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并允许烁郡王的亲眷净手并穿戴干净来看望他。   等烁郡王休息的时候,晓年跟堂兄道:“既然已经拆了线,应当已无大碍,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劳烦堂兄看顾了。”   在晓年和煜亲王来临图之前,简晓意已经有一年时间没见到过晓年,心中甚是想念。   之前他们要准备手术,后来又要轮流守夜、牢牢盯着病患的恢复情况,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聊聊以外的事情。   简晓意先跟晓年说了说怀远的延年堂:“我不在这些天,正好也是年关,怀远的延年堂留了坐诊的大夫,就休息了。”   “兄长这一年辛苦,既要管延年堂,又要继续做研究,苍术和决明也让兄长多费心了。”   “不辛苦,不辛苦,延年堂有邓掌柜在,一切都给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才真是没有做什么。而且葵郡王殿下也十分上心,我在城郊的药庐都是王府的亲兵和你留下的人帮忙守着,从没出过差错……”   简晓意笑着道:“至于苍术和决明,你教出的徒弟,还有让人不放心的?不过,再过些时日他们应当就要跟你回绥锦去了吧?”   当初晓年走得急,芳疗房的事情没能收尾,只能留下两个徒弟继续处理。   如今苍术和决明已经安排好当时接受过芳香治疗的病患,眼下他们确实可以按照计划,重新回到晓年身边学习。   晓年点点头,回答道:“我是有这个打算。”   虽然晓年回到天京后又收了两个徒弟,但苍术和决明在他心中非常重要,他教了他们最基础的东西,希望能够告诉他们更多的知识。   兄弟俩聊了几句,晓年遗憾地道:“若不是时间紧,真想跟兄长促膝长谈……我们从绥锦来临图已经很久了,最迟后日就要离开,回煜亲王的封地。”   “这么着急?!”简晓意闻言很是吃惊了一阵,后来仔细想想,觉得煜亲王离开封地太久确实不好,于是转而对晓年道:“郡王这边我会再观察一段时间,等没有大碍再走,你就放心跟煜亲王殿下回绥锦吧。”   当初他们在怀远一别,眨眼就是一年未见……经了这次分别,又不知道几年才能碰面。   想想那时候在从宁安去往兴安的路上,两人在马车上畅所欲言的场景,彼此都还记忆犹新,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即便再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有时候也得天各一方,独自努力。   得知煜亲王要走,还在恢复中的刘烁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么看来,刘煜主动跑到他的封地,确实没有别的打算。   只是这口气松了之后,烁郡王难免因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生出几分愧疚之意。   人家千里迢迢送大夫过来救他,他还想着对方是有目的,实在不应该。   于是这回刘烁再挽留就多了几分诚意,只不过晓年他们归心似箭,最后还是婉拒了。   后来不巧地陆陆续续下了两天雪,等到雪霁天晴,晓年他们赶紧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出发返回刘煜的封地。   由于临春的主人刘烁正在卧床,是世子刘荆代父亲送别皇叔和简小大夫。   这一次能够让父亲得到医治,逐渐康复,刘荆打从心底里感激,既感谢屋里的简晓意大夫,也感谢眼前这位看起来年轻、但医术却一点都不含糊的另一位简大夫。   然而,就在晓年他们准备离开的当下,忽而有人跑来跟世子说了什么,刘荆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起来,并抬头看向刘煜。   煜亲王见状微微皱眉,这时候他看到自己的亲卫似乎有话要说,于是示意那个亲卫上前禀明。   他有种预感,亲卫跟自己说的事情,恐怕跟刘荆刚刚得到消息,是一致的。   亲卫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殿下,京中传来消息,宫中有变。” 第140章 谋反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煜亲王一行未能立刻启程,刘煜与烁郡王不久前才跟彼此道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一路上匆匆而过,晓年没来得及当着刘荆等人的面问刘煜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回到王府、晓年瞥见烁郡王看向自己的异样眼光, 他才意识到此事似乎关乎皇族, 而自己这个“外人”应当回避才是。   但刘煜现在一刻也不想让晓年离开自己的视线——说他草木皆兵也好, 过度紧张也罢,总之在他们回到立阳之前,晓年必须留在他身边!   刘烁见煜亲王并没有开口让简大夫离开, 就明白了刘煜的态度——那个年轻的大夫是刘煜的心腹之人。   虽然讶异简晓年在煜亲王面前如此得看重, 但刘烁转念想想, 对于煜亲王来说,这个治好他魇症的大夫, 无异于再生父母,彼此亲近, 也算合情合理。   这段时间在烁郡王府,煜亲王的亲卫表现得相当低调, 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充分表现出了“做为客人”的礼貌。   然而现在, 他们的气势显现了出来, 烁郡王院子周围的护卫也突然增多,让整个王府立刻弥漫起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当然,这份紧张并不是针对彼此,而皆是因为京中传来的那个消息。   “谁也想不到, 玦亲王和烠郡王会先后谋反……你我现在才得到消息,现在要调兵进京勤王,恐怕已经为时已晚。”   他们得到的消息,正是宫中生变,这个时候煜亲王先回封地,固然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难免会花费时间,万一在此期间发生了动摇国本的事情,那就不是换个国君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刘煜必须先留下来,与烁郡王将事情理清,同时商议接下来立阳、临春该如何应对。   晓年听坐在病榻之上的烁郡王说完“谋反”二字,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玦亲王和烠郡王竟然谋反了?!刘煜不是说他们都在等冀州皇帝选太子,他们怎么会一个时候同时谋反……这简直太荒唐了!   晓年他们离开立阳的时候都没有过十五,但宫里却是一直热热闹闹。   听刘煜的意思,太后身边簇拥着好几个皇族子弟,怕是要留他们在宫里到年后,甚至更久,或许要到陛下选定太子的那一刻。   结果,煜亲王这才离开天京多久,就突然出现了这等骇人听闻的情况,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难道是陛下已经有了决断,亦或者两个王府都等不下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纵使晓年心中有无数不解,也不好打断两个王爷的对话,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和疑虑,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刘煜果然没有让晓年继续这般不知其所云。   他没有接刘烁的话,反而对晓年道:“烠郡王向陛下密报玦亲王与徐氏勾结、意图谋反,却反被徐家发现其藏兵于京郊,图谋不轨。”   简单几句,为晓年解释了京中发生动乱的整个过程,却让晓年感到更加疑惑起来。   ——所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谋逆之人?最后的结果,又是怎样?   烁郡王对千里迢迢跑来协助简晓意大夫救他一命的简小大夫十分尊重,他见晓年疑惑正盛,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主动补充道:“如今宫城中的叛乱已定,玦亲王府,徐家和留在京中的刘芝,都已被控制,看来都逃不了干系。”   这场宫变来得突如其来,结束得也同样迅速……很多人的心刚提起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事情就已经结束,反倒让人措手不及。   不过,既然刘烁和刘煜已经可以得到消息,说明京中至少已经比较稳定,随后他们的人肯定能送来更详细的消息。   听到这里,晓年脑中莫名地浮现了冀州皇帝温和友善的笑容,不禁脊背发凉。   从天京传递消息到临图,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然而事实上冀州皇帝达到自己的目的,似乎只用了一天不到。   在这么短时间之内,一下解决了两个王府,还有曾经权倾朝野的徐家……哪怕现在有人跟晓年说,这里面完全不关刘炘的事,他也决计不会信的。   以晓年对这位皇帝陛下极其有限的了解,都能令他不自觉地怀疑整件事并非偶然。   ……   和晓年一样觉得皇帝可怕并因此生出戒备之心的,还有跟刘炘同为皇族的煜亲王和烁郡王。   他们虽然猜到这件事恐怕跟立储一事有关,但却无法揣测刘炘的心思,更无法预料现在看来有些疯狂的皇帝下一步会做什么,又会不会继续对其他皇族有所动作。   说是怕调兵勤王为时已晚,其实是发现,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竟然这么晚才知道结果,此前甚至连刘煜埋在京中的人都没有发现异样,没能及时报信。   也正因为事出突然,而且有两个王府和徐家涉及谋反,天京城必定戒备得如铁桶一般。   刘煜的人怕自己一行贸然出城,若不小心被皇帝的人发现踪迹,势必会将自家殿下也牵扯进这等谋逆大罪,所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尘埃落定,他们才找到机会送信出来,这也是刘煜和刘烁的人一同抵达临图的原因。   相比于晓年和堂兄刘烁,刘煜其实才是最应该感到惊讶的人,因为他十几天才刚刚见过刘炘。   那时候两人的对话一如既往地让人不快,但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现在刘煜仔细想想,对方没有流露出一丝破绽,唯一提到皇长子的时候,说让刘煜好好看着皇长子。   当时玦亲王的四个孙子、烠郡王的次子都在太后身边,很多事情似乎已经由不得冀州皇帝自己做主。   所以当刘煜听到对方话中有话地暗示刘炘自己不打算立别人的子嗣为太子,刘煜多少还觉得是他不愿意认清事实。   如果当时这家伙就已经计划了这场震撼朝野的事件,眼看着太后和徐家左右逢源却详装无可奈何,然后最终让宫变成为现实……那确实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时候,屋里的几个人脑中都不免想到了仿若疯魔的先帝刘焜——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刘炘比其皇兄,更加可怕。   与烁郡王远在封地多年、一门心思对付徒太荒原的妖魔不同,煜亲王与刘炘和徐家“斗智斗勇”多年,对他们更加了解。   虽然得到的消息并不详实,但他还是能从中猜到一些来龙去脉。   自皇长子又一次经历大病,徐家对这个外孙不再抱有幻想。   他们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向来需要皇帝软弱可欺,但饶是徐家,也再也经不起频频换帝王的“劳心劳力”,与其将来不得不立外人,不如现在就将目光投到“新人”身上,趁未来的新皇需要徐家支持的时候站稳脚跟。   他们先是嫁女到烠郡王的封地朔原,太后又频频表现出最喜欢刘芝的样子,确实让不少人以为,刘芝就是他们属意的扶持者。   但现在看来,烠郡王一系既然告密称徐家参与谋反,那与他们就绝对不是同路人。   换句话说,徐家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嫁女一事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他们可能暗中支持玦亲王府,而且最有可能,支持的是烽郡王。   刘炘向来善于挑拨离间,曾用此法维持京中三方势力鼎足而立的局面,后来封王刘烽,令玦亲王府无法一致对外,埋下祸根在前,导致玦亲王府不再是铁板一块。   原本他们与徐家的关系就不再像当年刘炘无权无势、要完全仰赖对方时那般“亲密”,这样一来就更有缝可钻了。   最可怕的失败,不是敌人从外部攻克,而是从内部瓦解。   而一直以来都在徐家面前示弱,是冀州皇帝习惯的表演,自然演得炉火纯青,毫无破绽可言。   徐家还在坐着继续控制傀儡皇帝、把持朝政的美梦,殊不知冀州皇帝蛰伏隐忍,正在等待时机给他们致命一击。   不过,烁郡王的病,应该还是在刘炘意料之外的,只不过也歪打正着地促使了这场宫变“顺利”进行。   因为刘烁把冀州皇帝始终忌惮的煜亲王从离京中极近的绥锦引开了——这场调虎离山的把戏,让煜亲王就算有某些趁势而为的打算,也没有这个时间做出反应了。   难怪烁郡王上折子请刘炘允许煜亲王离开自己的封地立阳、带大夫到临图的时候,刘炘答应得如此爽快。   他并不是简单地像过去一样要表现出自己对兄弟的宽厚,而是抱着更大的目的。   烁郡王的事情,在刘炘看来,绝对创造了大好的机会,哪怕他已经有了缜密的部署,但加上这个反而让事情对他更有利,何乐不为。   经此一役,刘炘铲除了异己,彻底摆脱了徐家的控制,成为了冀州真正的王者。   而纵观整个冀州大陆,如今还能与皇帝争锋的,恐怕就只有摄政王了。   想到这里,刘煜非常清楚,接下来立阳要面临多么大的压力。   ——或许,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安宁,就要被打破……   但他心中始终坚定,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的小大夫,还要保护好他们的小崽子,和家人。 第141章 悔意   照理说, 皇帝解决了觊觎太子之位的人,接下来就是处置犯人的问题。   玦亲王和烠郡王都是皇族,刘玦还是宗正,其谋逆大罪, 必须经皇帝亲议。   不过冀州皇帝似乎是觉得审议皇族同宗自己需要帮手, 于是下旨召煜亲王和烁郡王进京, 由于烁郡王有伤在身,准世子代之。   虽然早就猜到会有这个结果,但当圣旨摆在眼前的时候, 晓年还是焦心不已——陛下让刘煜和烁郡王世子进京, 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好事!   “我现在就给府里和祖父去信, 我跟你一同进京……反正你的魇症还没好,必须有大夫随行。”   煜亲王现在抱着他的小大夫, 每天都睡得好好的,魇症什么的早就已经不复存在, 听到晓年就这样给自己冠上“病没好药不能停”的头衔,并没有反驳。   他摸了摸晓年的头, 试图安抚他焦虑的情绪, 但却没什么明显的效果。   “我们这次进京, 是协助陛下审议谋逆罪人, 大多时间要留在宗正寺内,那里非皇族和寺官不可入,你一个人留在王府,倒不如回绥锦。”   原本天京十六卫中效忠皇帝的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 但如今玦亲王和徐家倒了,刘炘迅速将一干同党捉拿入狱,随即换上自己的人……换句话说,如今的十六卫,已经基本掌控在刘炘手里,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进京,即便煜亲王能够带入城中的亲兵都守在煜亲王府,恐怕也抵挡不过皇帝攥在手里的十六卫。   更何况刚刚出了谋逆案,这一次刘煜能够带进京中的亲兵不多,让晓年跟自己一起进京,他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人们常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并不是所有时候都适用。   听到刘煜让自己躲回绥锦去,晓年第一反应自然是生气的。   ——如果两个人不能一起面对困难和危险,那还谈什么同心同德、执手相伴?   一般情况下,只要晓年表现出一点生气或者不高兴的苗头,煜亲王必然会哄,到最后八成会同意他的任何要求。   但是这一次,刘煜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我和刘荆马上启程进京,先送你回绥锦,我们也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你不想它们吗?”这时候必须拿出小崽子来,才能增加自己说话的“重量”。   发现晓年果然若有所思起来,刘煜想去握晓年的手,却被对方躲开了去,顿时愣住了。   这时候,晓年抬头看向刘煜,此刻他已经恢复了镇定,脸上没了焦灼的痕迹,但也不像往常一样带着淡淡笑意,所以看上去非常严肃,甚至比冷峻的刘煜还要可怕几分似的。   无论是小虎崽,还是煜亲王,面对这样的晓年,都会犯怵,往往夹起尾巴不敢吱声。   于是煜亲王准备的一大堆说辞,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谁知道,晓年突然主动开口:“你说得对,我应该回绥锦,但是你不能送我回去,我自己可以。”   晓年说的,并不是气话,他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了这个决定。   刘煜担心的事情,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如果不能随时随地跟煜亲王在一起,待在京中不仅会不安全,而且还可能让刘煜也变得不安全。   不管刘炘现在知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知不知道刘煜的病其实已经好了,简晓年这个大夫对于刘煜的重要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刘炘想借着影响煜亲王的病而对简大夫下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扼住刘煜的命脉,甚至可能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晓年虽然非常想陪刘煜进京,但理智却告诉他,自己待在立阳,待在皇帝伸不了手的地方,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才是对刘煜、对他自己最好的安排。   同样的,在这种极其敏_感情势下,刘煜绝对不能在已经领旨要进京之前,先送他回封地。   虽然不知道谋逆之事的详细过程,却能想象其中的惊险。如今已经有两个王府的人被囚禁在宗人寺,不排除皇帝还想关更多自己忌惮的人进去。   ——要论被皇帝忌惮的程度,这天下人中谁还能比得过煜亲王呢?   这个时候刘煜任何一个举动都得非常小心,万不可被冀州皇帝抓到把柄,否则一顶“图谋不轨”的大帽子扣下来,就大事不妙了。   “我们各退一步,我自己回绥锦,你直接跟世子进京……我保证会好好留在府中,等你回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晓年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无形中给自己的大猫顺了毛。   正如晓年了解刘煜,刘煜也同样了解他,知道对方这样说,就很难再改变他的坚持。   于是,刘煜开口道:“我们得到了消息,绥锦必然也得到了消息,子谦谨慎,必定带人前来接应,你不要着急离开临图,等他来接。”   晓年点点头,主动握住了刘煜的手:“放心吧……你在宫中,一定要注意安全。”   刘煜立刻回握他的手,轻轻摩挲。   在分别之际,他们只能默默感受这份两人还能待在一处的片刻安宁。   ……   刘煜和烁郡王世子刘荆抵达天京之后,即刻入宫面圣。   冀州皇帝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几天,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   他靠在椅背中,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朕算是死里逃生,能够活着见到你们,实乃我皇族先祖保佑。”   刘煜和刘荆皆低头不语:皇帝有没有“死里逃生”他们不知,他们只知道现在被关在宗人寺的刘玦和刘烠,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果然,刘炘缓缓开口道:“虽然是同宗,但他们犯下的是谋逆大罪,这次急急叫你们进京,就是要你们审议其罪状……朕这身体,你们也是知道的,恐无发亲自审讯,所以由煜亲王代朕审理,烁郡王世子从旁协助,务必将罪人余党,尽数捉拿归案,不可姑息!”   听到这里,刘荆心中大石落了下来——看来陛下这次叫他进京,并非为难烁郡王府的意思。   两人领旨之后,帝王显得更加疲惫了,于是也没有多与之寒暄,就令他们退出殿外。   刘煜快要跨出殿门的时候,忽而闻到一股气味。   这个味道他虽不熟悉,但也有些许记忆,是之前在刘炘的太极殿中闻到过的味道,只是现在变得更加浓郁罢了。   刘煜潜意识里想回头看看,可就在这个时候,刘荆开口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皇叔,我们现在就去宗人寺?”刘荆是晚辈,又奉命协助煜亲王审理,自然以他马首是瞻,所以问起话来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刘煜点头:“速战速决。”他还有家室,可不想因为此事,在京中待太久时间。   进入宗人寺的大牢,刘煜看到了玦亲王和烠郡王……哦不,现在应该是罪人刘玦,罪人刘烠。   两年前瑥亲王忽然病死,刘玦成为敬皇帝兄弟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亲王,身为宗正,管理宗室事务,原本是这宗人寺的最高长官。   但此刻,坐在他位置上的是摄政王刘煜,而他自己,则和自己的侄子刘烠一起,带着镣铐站在堂下。   之所以能有这份体面,不用跪下,还是煜亲王发了话。   昔日,他们一个是在宫城德高望重的亲王,一个是在边境有赫赫威名的郡王,转眼之间成为阶下之囚,正是应了一句事事无常。   刘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镇守西境的刘烠,虽然徐太后口口声声说刘芝有几分煜亲王的影子,但若此刻刘芝站在这里,旁人一看就知道谁和谁才是父子。   常年镇守边境的郡王,刘烠身上带着杀伐之气,但因为身处牢狱,朝不保夕,备受煎熬,此刻也熬得弯了脊梁,他的身材越是高大,越显得有些形容猥琐。   和他站在一处的刘玦也是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他此刻颓然的模样,与刘煜二十几天见他那志得意满的模样,何止老了十岁?   见到煜亲王,他们就明白,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还没等煜亲王开口,刘玦忽然冷笑了一声:“说来,这个时候能坐在这里的,只有阿煜了。”   面对原来的宗正,刘荆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打定主意全凭皇叔做主,自己全程附和就好。   听了刘玦的话,他不禁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煜亲王。   刘玦和刘烠被抓,同时被关押的还有刘烠之子刘芝,据说烠郡王世子被圈禁王府,若不是因为西境不可无皇族镇住,也会跟其家眷一同被押解进京。葵郡王显然是离不开北境的,而刘荆的父王也得镇守徒太山……这样看来,除了皇帝,能够审理谋逆大案的皇族,就只剩下煜亲王有资格坐在这里了!   “过去老夫见太后和陛下如何对阿煜,心中庆幸有人挡在前面……却不想到了最后,阿煜能够全身而退,而我们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刘玦抬头望向刘煜,慢慢地道:“只是不知道,等我们死后,阿煜还能不能过这般舒心自由、无拘无束的日子……老夫不是挑拨,你就当是人之将死,给同宗之人几句忠告吧。” 第142章 倾灭   听到这等诛心之语, 旁人自然是恨不得自己不在这里。   刘荆微微低头,既不看堂下的犯人,也不敢扭头去看皇叔的表情,将手中已经逐字逐句研究过的卷宗又看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 煜亲王在一片死寂中慢慢开口, 却只道了一句:“不劳费心。”   刘玦和一直在封地的刘烠不同, 他身为长辈,又曾是宗正,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皇帝和煜亲王长大的。   他不仅见证了敬皇帝刻苦铭心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经历过厉皇帝时期的恐惧压抑, 熬到刘炘这里, 总算能够出头了。   曾几何时,他明白忍耐和等待的价值, 也能像刘煜这般冷眼旁观着,但临到老了, 却终于忍耐不下去、也等不起了。   如果陛下一旦选定了太子,却不是他玦亲王府的子嗣, 那刘烠返京的日子, 也就是他玦亲王府离开天京的日子。   刘玦在京中生活了六十多年, 血肉已经与这里融为一体, 他一刻也不想离开天京,他也要让他的血脉可以世世代代留在这里。   所以,当又一次机会递到他的面前时,刘玦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不伸手了。   成王败寇, 原本是很现实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落败的,而且,还是跟自己的对手一起落败的……   现在想想,或许他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刘烠,而是那个端坐在皇位之上、看似懦弱却能睥睨天下的皇帝陛下。   ——守成的皇帝、残暴的皇帝都已仙逝多年,出身不显、无权无势的陛下如今铲除了曾经扶持他又控制他的徐氏,而昔日权倾朝野的徐家这次跟他们一样难逃一劫……   刘玦抬着头,仔细看看一脸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受到影响的煜亲王,他忽而想到:这么多年,他们中唯一没有变化的,似乎只有刘煜?   他还是当年那个冷漠无言的人,他还是拥有立阳三郡和立阳军的摄政王……如果皇帝先逝,由皇长子继位,那他就会变成真正的摄政王,如果刘煜心狠一些,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刘玦突然很想问问,刘煜对近在咫尺的皇位,难道从没有生出过占有它的欲望吗?   像刘煜这样的亲王,却没有妻妾和子嗣,守着一块富饶的封地,无从享乐,无人能继,说到底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刘玦并不知道,他眼前的煜亲王,其实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起码现在的煜亲王,和三年前的煜亲王,内里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虽然皇帝把他们召回京中,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两人审理谋逆之案,但刘煜比刘荆要更早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加上看到手中卷宗,补充了许多细节,所以刘煜已经基本理清楚这场皇帝自己筹谋、许多人参与其中的惊天大案是如何发生的。   早些时候,因为刘炘的离间计,玦亲王世子刘灿和被封为郡王的刘烽兄弟离心离德,从此无法一致对外。而徐家以嫁女西境为幌子,实则已经暗中选择了刘烽。   从卷宗上的描述来看,徐氏与烽郡王是想趁新年伊始、众人缺少防范之时造反逼宫、赶在煜亲王不在京城的时候控制天京,结果被知情人密告陛下,使得奸计败露。   帝王忙暗中让刘芝给其父烠郡王送信,称徐家与刘烽勾结,图谋不轨,令他速速进京勤王。   谁知道烠郡王得知徐家已经弃他而选择刘烽,愤懑不平的同时也生出歹意,想着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救了陛下也未必能马上得到皇位,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借进京勤王的大好机会,一举攻入皇宫,让陛下被“叛军所伤”,然而自己取而代之。   刘煜猜测,刘炘将徐家和刘烽勾结的事情告诉烠郡王之后,也同样将刘烠集结兵力在天京西郊的事情想办法透露给了徐氏一族。   徐家和刘烽这一次没有选择先声夺人,恐怕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皇帝全盘知晓,所以更不知道刘烠是以“进京勤王”的名头东进的。   他们还以为对方和己方一样在伺机而动。   他们说不定也打着等刘烠起兵造反的主意,想等他“谋害”了陛下之后再攻入皇宫将“叛党”一网打击。   被所有人忌惮的煜亲王大年初二晚就离开天京返回封地去了,对于众人来说,还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更适合行事了呢?   于是在刘煜陪着简小大夫到临图去救治烁郡王的时候,京中大战一触即发。   刘煜想到这里,已经对刘炘感到无比“钦佩”——这个过程中哪怕有一个环节出了些许差错,刘炘被两面夹击,绝对难逃一死……但他够狠,舍得拿自己做饵,最后成功将上钩的凶鲨一网打尽,坐享渔翁之利。   玦亲王刚刚的一席话,明显带着挑拨之意,但也确实给了刘煜警示。   曾经挡在刘炘面前的一道道高墙,已经被他一一推到铲平,所以现在冀州皇帝心中,确实只剩他这一道阻碍,只要解决掉,就可以真正随心所欲了。   可惜,同样的方法用在煜亲王身上,是决计没有用的。   正所谓无欲则刚,虽然煜亲王心中也有自己的欲,但刘炘能够用来引诱他人的东西,却没有一样可以诱惑到刘煜。   只要晓年安全地待在绥锦,哪怕刘炘倾尽十六卫的力量进攻立阳,也拿刘煜无可奈何。   北境的葵郡王和东境的烁郡王皆曾被简氏兄弟所救,多少会向着立阳。   当然,哪怕不谈这些私情,只有一个皇族镇守的怀安,和阻隔徒太荒原的临春,根本不能随意派兵行动。   所以,刘炘要对立阳下手,只能动用天京十六卫和刚刚收拢的朔原军,落得不好就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在京中审理谋逆案,刘煜也在默默思考立阳以后的路。   ——虽然以后的路不会轻松,但只要有心爱之人相伴,总不会孤独,定能勇往直前!   ……   于此同时,在徐太后的慈安宫中,也有人在思考着自己以后的路。   只是这时候有宫人上前,小声提醒道:“娘娘,太后刚刚醒了。”   被打断了思路的美人并没有生气,她语气轻柔地吩咐宫人:“将小膳房里温着的药取来,太后既然醒了,就该用药了。”   “是,娘娘。”那宫人闻言立刻退下,听她的安排去端了药来。   看看宫人手中茶盘上的药盅,美人缓缓起身,带着几个宫人入内,没有经过任何通传,就径直走到了床榻边。   她用一双美目向躺在榻上之人望去,语气你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小意:“太后今个儿觉得如何?”   然而,床榻上的人却紧闭双眼,没有任何理会她的意思,仿佛还在睡梦之中。   茹嫔看了一眼站在榻边状似一脸平静的女官,掩面笑了笑:“太后病了,恐怕没有力气,劳烦杨姐姐扶太后起来……陛下说过,这喝药的事情,可耽搁不得。”   徐太后的女官闻言,身形微动,却到底没有听从茹嫔的意思,去扶自己的主子起身。   茹嫔见状,也怎么不生气,她轻轻摸了摸床帐上的宫穗,状似无意地道:“吴姐姐不在了,太后身边只有杨姐姐一人,看来……人还是有些不够用啊。”   听到茹嫔提到原本太后身边得力的另一人,脑中浮现她死时的惨状,女官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目光。   然而徐雪茹不再给她说话或行动的机会,直接让自己的人上前挤开了她,要去扶太后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紧闭双目的徐太后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仪和怨毒,将正准备伸手的宫人吓得退开了去。   茹嫔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目光似的,走上前去给太后行礼问安,然后示意宫人再上前去扶人。   徐太后虽虚弱,但呵斥人来还有几分力气:“贱婢之女,卑贱之身,尔敢在哀家面前放肆!”   徐雪茹是庶女,在其嫡姐还是贵妃的时候,不要说进宫了,就是徐贵妃回府,除非长姐召传,她都没这个资格上前问安。   入宫之后,她因出身而不得徐太后喜欢,又因为曾经生出过自己的小心思,却被徐太后发现,遭斥责羞辱一番。   那时候徐太后把持后宫,要她与得宠的蒋妃相斗,几度让徐雪茹陷入险境。   如今她们一个还是太后,一个还是茹嫔,但情况,却大不一样了。   茹嫔反驳道:“太后说笑了,徐家送臣妾进宫服侍陛下,臣妾是陛下亲封的九嫔,何来卑贱之说?更何况臣妾的父亲还是庆国公世子,臣妾乃未来国公之后,又怎会是贱婢之女呢?”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遗憾来:“哦,瞧臣妾这记性……庆国公与反王刘烽勾结,图谋造反,证据确凿,煜亲王与烁郡王世子正在审理此案,相信不日就会做出判决,到时候庆国公问斩,庆国公府也不复存在,臣妾这出身,啧啧……确实一言难尽。”   “你这……”   徐太后怨毒的话还未出口,徐雪茹就打断了她:“不过太后放心,臣妾得陛下爱重,陛下说过,就算徐家满门皆罪,也不关宫里的事,陛下会侍奉太后,也会善待臣妾。”   徐雪茹看着曾经雍容华贵、高高在上、如今却只能卧病在床的老妪,心中快意,她扭头看向身边的宫人,语气骤然变得严厉起来:“你们还不快快将太后扶起来喝药,难道要怠慢太后,等陛下降罪不成?”   “是,娘娘!”两个身量高大的宫人赶忙上前,一人架起太后,然后一人将汤药给其灌下。   随后,众人迅速将一片狼藉的床铺换掉,然后架着已经瘫软在地的杨女官迅速退出内殿,只留下徐雪茹一人在旁。   看着被折腾了一番又被气个半死的徐太后,徐雪茹恢复了往日的低眉顺目:“臣妾到底是徐家人,于情于理都会好好侍奉太后,太后喝了药,就好好休息……晚上,臣妾再来看您。”   ——如果那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   晓年回到立阳,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得知刘煜在京中正在审理谋逆案,他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   原本说好半月就能见到哥哥,但硬是拖了月余才见到,小虎崽看到晓年就赖在他身上了。   除了读书得恢复人形,其它时候就像晓年身上长出的小虎崽。   吃饭的时候要坐哥哥怀里,反正“大家伙”不在家。   睡觉的时候要挨着哥哥睡,反正“大家伙”不在家。   玩耍的时候要跟哥哥一起,反正“大家伙”不在家。   看着在自己腿上抱着兔子玩偶咬的小虎崽,晓年无奈地道:“宝贝,哥哥的腿快被你们压得没有知觉了……” 第143章 等待   晓年拿着京中的来信, 看完了之后发现小虎崽不见了,再扭头一看,发现它们正并排蹲在罗汉榻的角落。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个圆润的小屁屁,看不到小家伙的脸, 于是晓年往前探了探。   “荣年, 慕年, 在那里做什么呀?”虽然知道小虎崽以这种形态不能回答自己什么,但晓年还是发出了声音,让小家伙知道自己在关注它们。   小虎崽闻言, 齐齐微侧头, 但并没有回过头看哥哥, 而是继续在哪里捣鼓什么。   晓年凑过去才发现,小虎崽正抱着兔子布偶枕在小脑袋下面, 玩忧郁play呢。   晓年:“……”家里的小老虎看上去有点小脾气了,是马上哄呢还是立刻哄呢?   他讪讪地笑笑, 连手中的信都暂时放到一旁,摸摸它们的背:“哥哥不是觉得你们重, 你们一点都不重, 只是腿容易麻罢了。”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敢问还有哪家强……   小虎崽状似不在意, 其实竖着耳朵听,觉得哥哥的语气还算真诚,于是半信半疑地回过头来,看到哥哥脸上带着诚意在点头表示肯定。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似乎在问“真的吗”, 小家伙一起开口叫唤。   “真的,真的,”晓年伸手要抱它们:“过来哥哥这里。”   小虎崽本来也不想离开晓年,所以他一伸手,它们就“勉为其难”地嗖得跑过来,这回没有完全爬他腿上,而是挨着他坐。   毕竟重不重、胖不胖什么的,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不过,哥哥的话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小虎崽暗地想:“大家伙”把脑袋摆在哥哥腿上的时候,也经常被哥哥推来推去,可见不是只有它们压得哥哥没知觉……确实是腿的锅!   可惜小虎崽不知道的是,白虎的大脑袋被嫌弃不是因为重,而是因为乱动。   安抚了小虎崽之后,晓年又把刘煜的信拿起来,再一次逐字逐句地看了一边,想从一切平安的陈述中确定对方是真的无碍。   据宫里的消息,太后在徐氏一族被尽数下狱之后就病了,虽然不知道是心病还是身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确实给审理案件的煜亲王和烁郡王世子带了些麻烦。   晓年知道太后为什么“病”——无论是谁面对阖族倾灭的打击,都是致命的。   因为敬皇帝寻得真爱之后就再无子嗣出生,厉皇帝早殇无后,如今的皇帝也只有一个皇长子,导致还拥有神武的皇族稀少。   对于狱中的玦亲王一脉和烠郡王一脉来说,这个事实等于一道免死金牌。   哪怕是为了边境安全,起码西边不能没有皇族镇守,被原地关押在朔原的前烠郡王世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被押解进京的。   如果不出意外,案件审理结束,烠郡王府至少会有一个皇族因为妖魔的原因可以保住性命。   由于北境之主刘葵不会有拥有神武的子嗣,所以出于此番考量,玦亲王府也会有一人免于死刑。   毕竟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许烠郡王府活下两人,分别站着西境和北境。   当然,活下来的人就再享受不了荣华富贵了。   他们会被贬为庶民,此生都会被囚禁在边境,但沾不到任何兵权,作为阶下囚度过余生,或者到下一位可以震慑妖魔的皇族到来。   不像皇族还有一道必赦的免死金牌,徐家是外戚,一旦犯下谋逆大罪,必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徐太后乃是徐氏嫡女,一路成为皇后、太后,享受尊荣,只是这份尊荣最初是因为敬皇帝心存愧疚得来的,后来则完全是因为有徐家在其身后支撑……临到老时却要面对这样的灭门之痛,想来徐太后肯定是生不如死。   虽然是其咎由自取,但身为嫡母的她在煜亲王审案的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到底有碍煜亲王的威名。   煜亲王自己也许并不在意,但晓年却为他心疼。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皇帝甩得倒快。   小虎崽见哥哥看着信眉头紧锁,踮着后脚,扶着晓年的手臂站起来,拿自己的小爪爪去碰晓年的下巴和脸,轻轻摸一摸。   晓年觉得有点痒,于是轻轻捏住荣年的小爪子,顺势兜住它的身体,让它能够倚靠在自己手臂中,不用后腿站立。   小家伙的人形长得非常快,继承了皇族优良的基因,想来将来能长得跟刘煜一样高大,哪怕只像生父,也比寻常人高出不少来。   虎形虽没有外表上的改变,但体重增加却不容小觑,过去晓年单手抱一个妥妥的,现在双手抱一个已经感到吃力,若不是常年抱它们渐渐锻炼出了臂力,现在恐怕难办。   若是刘煜在身边,可以为他分担一点——煜亲王能一次抱俩儿,走上多久都不带喘气的。   只是现在他人不在,晓年得自己承受这甜蜜负担。   小虎崽被哥哥搂住了,小尾巴在身后甩呀甩,感觉很开心。   晓年看着它亮晶晶的眼睛,决定在它们面前稍稍收敛了情绪,免得让小孩子察觉到自己的负面情绪。   ……   跟晓年一样担心刘煜在京中的情况,简遵友也同样怕自己的情绪会增加晓年的负担,所以只在最开始的时候问了问情况,后来就绝口不再提谋逆案的事情。   虽然晓槐和晓年都是晚辈,但晓年今岁生辰是每个冀州男子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生辰,马虎不得,简府也想通过准备及冠礼,多看看他的情况,所以常常叫他回家说上几句。   偶尔简吴氏也会让他把晓槐带回王府,陪陪小娃娃,转移一下晓年的注意力。   晓年离开绥锦月余,再加上走之前是过年,小虎崽和简晓槐也有好久都没见到了。   小老虎很可爱,但晓槐再看到它们的时候,明显有些愣愣的,不过他很快记起来这是哥哥的小老虎,于是笑得露出白白的小乳牙。   过年之后,天气渐渐转暖,但冀州的春天来得比较晚,还没有到穿薄衣的时候,所以小家伙穿了一件夹棉的小裘,显得有些圆润。   天冷的时候,小虎崽身上的毛毛手感不要太好,晓槐从进了屋、被抱上了榻,手就没能离开过小老虎。他的两只小胖手都放在小老虎身上揉呀揉,把崽崽的毛都揉翻过去了。   崽崽&晓年:“……”   小老虎对弟弟总有着极大的耐心,即使被对方揉得毛飞起,竟然也没有当场发脾气——这要是“大家伙”动的手,估计崽崽马上就跟哥哥抱怨了。   虽然晓年有时候也会这么跟小虎崽玩闹,但也担心小孩子对自己的手劲没有概念,会不小心伤到慕年,于是跟晓槐道:“槐哥儿,这样摸小老虎会让它不舒服哦。”   简晓槐过去其实没有这么“孟浪”,只是太久没看到小老虎,现在好不容易重逢,难免激动了一些,听到哥哥跟自己说小老虎会不舒服,立刻就停了下来。   晓年过去帮慕年把毛毛整理好,晓槐就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兄长给小老虎复原了,呼了一口气,但不像刚刚那么热情,变得有些怯生生的。   见晓槐被自己说得有些紧张,晓年摸摸他的手,安抚道:“只要这样顺着慢慢摸,小老虎就不会觉得不舒服了。”撸猫要从小抓起,最重要的是得告诉孩子正确的撸猫方法(雾)。   小虎崽也凑到他们身边,那尾巴轻轻碰了碰晓槐的手背,好像在附和哥哥的话。   晓槐见小老虎还跟自己玩,顿时高兴得往上蹦了蹦,他似乎想抱一抱小老虎,表达自己的歉意。   但晓年考虑到乖乖和崽崽现在的体重,觉得这是幼弟小胳膊、小腰承担不起的,于是赶紧加入玩耍的行列,强烈建议他们不要玩彼此(雾)了,可以换点别的东西来玩一玩。   对于哥哥说的话,他们向来乖乖听从,所以也就没有继续盯着对方,相亲相爱地玩起布偶来。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小家伙们就更腻歪了,连午觉都是抱在一起睡的。   晓年看着他们相处融洽的样子,想着两个月后就要避免他们见面了,还是有些遗憾。   好在虽然以后没有了小老虎可以看,却能多两个小哥哥,有人陪晓槐慢慢长大,荣年和慕年则可以在这个过程中领会做哥哥的担当和责任,彼此都没有那么孤单了。   相比于每天都有人陪伴的小虎崽和简晓槐,晓年这边虽然有几个小家伙陪伴,但身边少了一个极有存在感的人物,到底还是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他每天等着刘煜的信,生怕冀州皇帝没有别的攻击目标了,又要想什么诡计为难他的刘煜。   刘煜一天没回到他身边,他就没法放心。   晓年原本就是长不胖的体质,再加上心里有事,虽然要给小虎崽和晓槐以身作则,没有不好好吃饭,但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跟过了一个年变圆了些的小虎崽和晓槐比起来,对此就更明显了。   小虎崽每天都要用小爪爪摸摸哥哥的脸,看着哥哥没精神,颇为心疼。   虽然“大家伙”不在家,它们悠哉得不行,但如果哥哥继续消瘦下去,那还不如“大家伙”回来,让哥哥长得白胖起来。 第144章 掌权   原本用膳的时候, 都是晓年先看着小虎崽吃完,然后小家伙再盯着他……碗盘里的菜。   现在变成小虎崽盯着晓年,似乎要确定饭菜统统进了哥哥的肚子,偶尔还要用小爪爪摸上一摸, 就像晓年确定它们吃饱没时会摸它们的小肚子一样。   于是, 晓年意识到自己是被小家伙监督起来了。   晓年不愿浪费, 所以就算煜亲王在时,两个人一处吃饭桌上也只有三、四个菜,分量则是两人刚好能吃完的量。   之前煜亲王不在家, 觉得反正自己也没什么胃口, 晓年想让膳房再减减品种。   但在这件事上, 无论是蒋长史,还是他身边的拂冬和敛秋, 包括小虎崽在内都不同意,晓年一人难敌数人(虎), 最后只能作罢。   这段时间小虎崽充分表现了彩衣娱亲的实力,带着晓槐一起, 总能逗得哥哥暂时抛开心中的烦恼忧虑, 陪它们读书和玩耍。   寒冬虽过, 但春寒料峭, 这时候老人和孩子这样体质弱的人特别容易生病,连简老爷子都有些咳嗽的迹象。   绥锦和远安的延年堂早就通过书信往来商量好,在初春的时候于两处分别举行义诊,好叫那些付不起诊金的穷人不至于因为无钱求医问药而耽误了病情。   除了休养的简老爷子, 延年堂的大夫轮流坐馆出诊,连续三日的义诊时间内,到延年堂的病患络绎不绝,大夫和药师们比平时还要忙碌几分。   晓年作为医馆里最年轻的大夫,为了让医馆中其他年长的老大夫不用太辛苦,自然要自己主动承担,辛苦一点。   连提前准备带义诊时候,他好几天都是早出晚归,但每次回家都会记得先清洗一番,换上干净、蒸过晒干的衣物,然后再去抱小虎崽。   哪怕小家伙在屋里玩,也能够很敏锐地察觉到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然后迅速出现在门口,迎接他的回家。   抱是只能抱一只的,还好小家伙并不怎么吃对方的醋,晓年可以一天抱一个,然后带着蹦蹦跳跳的另一只进屋。   这天,晓年刚把荣年放到榻上,正准备去找蒋长史取今日和刘煜的信,就被小虎崽抱住了手腕。   “荣年怎么了?”他还以为是小虎崽想让他陪它们,于是笑着解释:“哥哥去把信拿过来,看完了就陪你们玩。”   他虽然语气轻柔如旧,但整个人都透着疲惫感,显然是义诊的时候太辛苦,心里又积着事,所以愈发感到劳累。   然而小虎崽却并没有马上松开爪子,反倒是另一只小虎崽突然撒开小肥腿就往角落里跑,钻进堆起的玩具里,从下面拖出了什么东西。   晓年定睛一看,竟然是刘煜送回来的书信。   原来。小家伙恢复人形时找蒋长史要了信来,在晓年回来之前,先把信藏在自己的地盘守好,这样等哥哥回来,就不用再去找蒋蒋,而能坐下来直接看了。   晓年正愣怔着,手腕上挂着的小虎崽突然松开了爪,只见它熟练地用圆润的小身体把一个靠垫往这边挤了挤,直到晓年拿过去垫在身后,它才停了动作。   心中顿时感到熨帖无比,晓年把小虎崽搂在自己身边,整个人放松靠在垫子上,拆了封。   刚看了两段,晓年的目光微微停滞,好一会儿没能继续往下。   经过了一个月的审理,吉兴十一年的谋逆案终于有了定论,而一些人也迎来了各自的结局。   刘玦一系与外戚徐氏勾结,意图谋反,罪不可赦;刘烠与刘芝父子里应外合,准备借勤王之机起兵,证据确凿,判鸩刑。   徐氏结党营私,多年不敬君上、把控朝堂,种种专擅,不可枚举,枉顾圣恩,密谋造反,罪大恶极,诛九族,并即刻行刑。   刘煜并没有详细写谋逆案,只是寥寥数语带过,所以晓年并不知道,在他得到这封信的时候,刘玦、刘灿、刘烽父子、刘烠和刘芝父子皆已被鸩杀。   刘灿的两个儿子刘蔚和刘蕴,还有先烠郡王世子刘萱都因为某些原因保住了性命,但被贬为庶人,终生圈禁于朔原府和远安府。   把刘蔚和刘萱两人同时幽禁在西境,但分开关押,一方面是为了保证朔原能够在没有主帅领兵的情况下不会轻易被妖魔攻破,另一方面也是制衡彼此,哪怕他们中有人不愿作为阶下囚如此苟活于世,也还有人可以取而代之,所以半点威胁不到皇帝。   玦亲王一系中,世子刘灿有一侧室因已怀有身孕,也被皇帝赦免死罪,众人皆道陛下仁慈。   只不过,帝王留下这个未出生的皇族后裔,到底真是因为仁慈,还是多留一道防范于未然的筹码,避免西境和北境后继无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他们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获罪,谈不上无辜,但这么多人殒命,还是让人唏嘘。   古来征战几人回,富丽堂皇的冀州皇宫,同样是个用枯骨堆叠的战场……战场上的惨烈,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   煜亲王在信中写道:陛下欲立太子,已由钦天监问天,定在下月初五举行大典。   晓年往下看去,看到这里的一句话,竟然莫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窝在自己身侧安静扒玩偶、但会时不时昂头观察自己有没有开心起来的小虎崽。   ——这个人总算是立太子了……带孩子是这么有意思、有成就感的事情,真希望冀州皇帝能够多花点心思教导太子,少用心思在别处……   不过晓年还是有点担心皇长子的教育问题。   虽然太后和徐家曾经放弃皇长子而选择其他人,但到底是他的外祖。   父皇半辈子跟徐家斗智斗勇,现在徐家被株九族,生母徐氏又早就被关在寒池冷宫里……他们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对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刘荃来说,会带来多大影响,晓年简直不敢想象。   晓年没有把涉及谋逆案的内容念给小虎崽听,而是忍不住搂紧了它们,开始读煜亲王接下来写的家长里短。   小虎崽把小脑袋搁在晓年的腰侧,安安静静地听哥哥念“大家伙”写的通篇废话,它们并不知道天京正发生着什么血腥的事情,所以听着听着就昏昏入睡起来。   ——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这些都由它们好好监督哥哥在呢,怎么可能有问题,“大家伙”就是喜欢瞎操心!嗷呜~   ……   于此同时,冀州皇帝正在太极殿考校皇长子的功课,但结果似乎不太令人满意。   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长子,刘炘没有了平日的温和,语气甚至带着些严肃的意味,但他明白对方心不在此,再考校下去也只是让自己生气,于是转而问道:“荃儿近日起居如何?”   刘荃听到父皇问话,愣怔了一下才赶紧答道:“儿臣饮食、睡眠皆好。”   冀州皇帝闻言,微微点点头:“秦太医医术高明,才一年就将你身体调养得不错,平日要谨遵医嘱,万不可像你小时候那样,再贪玩胡闹。”   刘荃知道,父皇指的是他少年时一次为了看雪景,结果发烧病重的事情……事实上,哪怕不是专程去看雪,但凡受一点凉意,他的身体就有些不爽利。   刘荃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经历过的无数个难熬的冬季,想起曾经给自己诊脉的简太医和陈太医,还有外祖辛苦找来、但后来因事被父皇问罪的两个太医,忽而有种提不起精神的感觉。   这个冬天,他毫不例外地又病了一场,只是没有之前几次那么严重罢了,用了秦太医的药,目眩耳鸣、头晕头疼的痼疾倒是好了些。   不用药的时候就浑身没劲,甚至感觉十分难受,所以也不用身边的人提醒,他自己就记得准时服药。   他有时候在想:如果父皇能早些把秦太医找来宫里,自己的身体能够早些好起来,那外祖家是不是就不用跟反王一起造反了?   这两年,因为贵妃失势等一系列的事情,刘荃对徐家的感情渐渐变得十分复杂。   早些年外祖视其如珠如宝,哪怕他的母妃被废,也丝毫没有动摇他在宫中的地位,这既是因为刘荃是陛下唯一的皇子,也是因为徐家一直在其背后支撑。   但就因为自己的病,徐家最后竟然弃他于不顾,让太后将藩王子嗣带在身边陪伴,仿若对亲孙一般对待他们,全然不顾他的脸面,   父皇说,这世上唯一亲近的,只有他们父子,但刘荃猜不透,这份亲近的关系,到底是因为父子深情,还是对方根本别无他选。   他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双弟弟,只是他们没能在宫中“活”下来,所以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父皇,才会从一开始就只宠爱他。   这是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母妃告诉自己的的事情,所以当父皇对他说,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的时候,刘荃并没有多少触动,但还是成功红了眼眶。   ——身边的人说,除了煜亲王,皇上已经为他扫平了一切障碍……那什么时候,这最后的障碍也能不复存在呢?   他光是想到皇叔刘煜,就被他的气势震慑,根本不敢与之争锋。   现在只能祈祷自己年轻,活得比较久一点,就像父皇一样,可以做笑到最后的人。 第145章 冠礼   按冀州制, 一般男子二十岁行冠礼,但天子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   所以很多冀州皇帝在被立为太子之时,也会同时举行冠礼, 表示天子的继承人已经成年, 可以学习国政。   同样的, 如果是年轻时就要镇守边境的藩王,也会提前及冠,比如煜亲王、烁郡王等皇族, 皆是如此。   太子的冠礼会在祖庙举行, 大礼通常会在每一年的春季完成。   先由钦天监问天, 择一个黄道吉日,但在初定的日子前十天内, 受冠之人自己还要卜筮吉凶,十日内均无大吉, 则要筮选下一旬的日子,等选定大吉则昭告天下。   及冠礼前三日, 要用筮法选择主持冠礼的大宾, 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   行礼时, 陛下、大宾及太子皆着朝服, 而在民间,受冠者的祖父或父亲作为主人,会与大宾及受冠者穿礼服,是冀州男子一生中最为慎重、严肃的时候。   刘炘要册立太子, 原本想在谋逆案之后立刻返回封地的煜亲王只能继续留在京中,等侧封大典之后方能离开。   钦天监选的日子是初五,而晓年的生辰是初九,若是不能及时赶回家中,刘煜就会错过晓年的二十岁生辰。   虽然及冠礼的日子可以往后推些,但到底是个遗憾……每每想到这里,煜亲王哪里还有好脸色给宫里的人看。   然而,冀州皇帝和他天生不对付,一日没见着煜亲王就想念,还带着他去给卧病的徐太后问安。   在刘煜的印象中,他们这位母后一向雍容,起居都十分考究。   虽然早些年徐家不如蒋家底蕴深厚,徐皇后也不太得宠,但等刘煜出生的时候,因为高淑妃的出现,多情温柔的敬皇帝对后宫中的女人抱有愧疚,所以对她们多有物质上的补偿。   根据祖宗礼法,他每每想给心爱的女人赏赐,皆不能越过皇后,所以高淑妃得了什么珍宝,皇后那边起码也得来一份价值相当的。   刘炘继位后勤于朝政,又不像先帝好奢华而减了后宫中不少规仪,唯独不敢动太后的慈安宫,导致现在的慈安宫跟皇帝的太极殿比,从某种方面来说都更甚一筹。   刘煜在京中的二十多年,曾无数次踏入慈安宫,早已经见惯了这里的奢华。   只是今日再看,他立刻发现殿里的宫人已经全部换掉,全变成太极殿的人或者干脆就是些陌生面孔,顿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太后身边来来去去很多人,最近这十几年,得宠的是两个女官,一个姓吴,一个姓杨。   因被太后看重,两人比寻常中级官员的嫡女还要尊贵几分。早些年,徐太后甚至有意将她们指给煜亲王做侧室,只是被刘煜冷面拒绝了。   这次给徐太后问安,煜亲王只看到神情瑟缩、再无昔日那般气势的杨女官。   刘煜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徐太后已然失势,她身边的人还能体面到哪里去。   他也听说,那个吴姓的女官因懒惰不察,让太后身体有恙,而被陛下命人施以杖刑,几十杖下去,还没行刑完,就香消玉殒了。   真正忠心的那些宫人显然已经被冀州皇帝找借口一一除去,剩下这些还活着的,就不用指望她们能舍命陪着徐太后做什么了。   因有煜亲王在场,原本在慈安宫伺候太后的茹嫔先行回避,屋里只剩下刘炘和刘煜两兄弟,以及卧躺在床榻之上的太后。   由于并非亲母,两个成年的皇族也是隔着屏风给太后请安的,结果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刘煜有晓年之前受魇症纠缠多年,所谓“久病成医”,对于凝神静气一类的药物十分熟悉。   他很容易就分辨出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有几样“老朋友”,只是不知道这些药是要让太后好好睡,还是睡不醒。   “太后的病,迟迟不见好转,朕甚为担忧,已经令太医院的太医轮番值守在宫中,”   刘炘对煜亲王道:“虽然徐家罪大恶极,但太后毕竟是太后,茹嫔是她唯一的族人了,如今留在慈安宫照顾太后,也算最适合的人选。”   刘煜非常清楚,为什么徐太后此刻还不能“寿终正寝”。   ——他们的冀州皇帝还要用这位嫡母的存在,表现自己的宽宏仁爱……什么时候举行国丧,得看刘炘的心情,也得看他在徐太后身上想再得什么价值。   至于刘炘有没有点让徐太后活着受折磨的意思,那就不是旁人能够猜到的事情了。   对于徐太后,刘煜自然是厌恶的,但他从前不理会对方,现在和以后,也同样不会在她身上放半分注意力。   所以刘炘要如何处置慈安宫的人、处置太后,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刘煜不过问,也不干涉。   “你总是说要回封地、回封地的,朕拗不过你,自然要放你走,只是现在据册封大典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你既然人在天京,就多与荃儿好好相处……他是你唯一的侄子,你现在也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叔侄应该是最亲近的,将来朕还得把他托付给你,才能放心。”   刘煜并没有看刘炘,但也知道此刻对方的脸上一定是情真意切、令人动容的表情。   可惜,刘荃并不是他唯一的侄子,他也已经和晓年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叔侄情深这种戏码,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煜亲王这边没有兴趣,不代表另一边也没有兴趣……刘煜很快发现,自己应该是被皇长子缠上了。   在一般人看来,刘荃是生得极好的。   若非因为积年痼疾而导致精神有些不振,身量也不挺拔,恐怕论长相犹在其父之上。   煜亲王对美的评判标准,在早些年其实是没有的。   反正在他看来,除了自己,就是蒋智和郑荣这样比较亲近的下属,以及不相干的其他人,能不能留在煜亲王身边做事,美或丑并不在考量范围内。   待晓年出现以后,煜亲王对于美终于有了评判标准——但凡气质有点点像他的小大夫,那就绝对不会丑……   不过,煜亲王一直觉得他的小大夫还是太瘦了,如果能长得跟小崽子一样圆润,那才更好。   看到瘦瘦弱弱的刘荃,煜亲王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大夫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恨不得让蒋智随一张晓年最近的画像送到京中,让他好好看看,也解解思念之情。   然而皇长子并不能领会叔叔归心似箭的心情:“皇叔的立阳是临海的,不知道海长什么样……孤还没有离开过天京,希望什么时候能够亲眼看到大海。”   对方提到了自己的封地,又这么目露期待地看着自己,刘煜只能放下茶盅,道:“天下之大,人的生命有限,总有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殿下身为陛下长子,有自己的责任。”   ——所以不要惦记地到立阳来看海……不好意思,恕不接待。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和晓年当年是如何带着小崽子在人家葵郡王的北境四处游玩,也忘记自己跟晓年已经计划着如何让煜亲王府未来的继承人能多出去走走看看、历练几番,免得做井底之蛙了。   虽然身为皇储、不会也不敢真的去立阳,但刘荃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说,皇叔会顺势说到以后带他去立阳看看,谁知道煜亲王不仅没有应和下来,反而有让他不要离开天京的意思。   自己马上要被立为太子,要开始学习处理国事,等将来继承皇位、做了皇帝,天下皆为他所有……包括诸王的封地。   无论是朔原,怀安,临春,都该是皇帝所有,只是暂时交给藩王罢了,皇帝随时可以收回。   但只有立阳不同,因为立阳是刘煜的封地。   父皇说过,煜亲王手上的立阳军是天京最大的威胁,如果现在不除,他日煜亲王一旦有谋反之心,就不像刘烠那般好对付了。   只是谋逆案刚了结,十六卫虽然重新回到父皇手中,但还不够趁手,要想彻底解决煜亲王的问题,还需要从长计议。   ——父皇用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缴了煜亲王的兵权,更拿捏不了立阳……看来这个重担,只有将来他来承担了。   既然不是翻脸的时候,那就要多多亲近,让对方放松警惕最好。   相比于冀州皇帝,刘荃作为侄子,又还是个少年,理应更容易亲近煜亲王才是,但整个“亲近”的过程似乎并不如他一开始想象得那般顺利。   因为父皇说煜亲王心思深,对看起来沉稳的人反而有戒心,所以刘荃就想在煜亲王面前表现得天真一点、坦率一些。   他不说政史,不提谋逆案,只是以少年好奇的语气提到北境风情、提到海,借这些寻常小事,找些话题跟叔叔说话。   但刘荃不知道的是,在刘煜心里,真正的天真应该是像小崽子那样,大人把它们不喜欢的胡萝卜削成小兔子的形状,再哄一哄,它们就能一口吃下去。   真正的坦率,应该是每天夜晚混战争夺晓年枕头边上离他最近的那个位子时,小崽子露出肚皮撒泼打滚的傻样,和偶尔想让晓年抱、结果却被刘煜这个叔叔截胡时它们龇牙咧嘴的嚣张样。   哪怕小崽子一天到晚闹腾,还总跟他抢人,但它们是他和晓年养大的、教大的,是晓年的心肝宝贝。   在刘煜心里,眼前这个彬彬有礼、形容姣好的皇长子,比不上它们分毫。   不管他是不是刘炘的儿子,煜亲王都没有这个闲心去照顾他。   他要陪着晓年照顾两个小崽子,已经用了剩余的全部耐心。   他们就这样一个殷勤、一个冷漠过了好些时日,叔侄俩的关系并没能在半个月里迅速升温。   刘荃感到挫败的同时,也相信刘煜确实是个难以讨好的敌人,遂更加警惕。   好不容易等到皇长子的及冠礼,陛下也册立了太子,煜亲王几乎是立刻启程回立阳的。   而此时,简府也在为晓年的及冠礼做着准备。   对于他们来说,太子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家的晓年成年礼,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第146章 新颜   煜亲王回到立阳, 却并不怎么高兴。   因为一段时日未见,他的小大夫明显消瘦了许多。   晓年见刘煜握着他的手腕端详,自己也有些心虚,连忙道:“之前忙着准备义诊, 再加上春季疾病多发, 延年堂里事多, 所以确实有些累……不过,这段时间已经慢慢缓过来了。”   小虎崽见“大家伙”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外面晃荡,回来冷着个脸, 竟然还要哥哥反过来哄他, 顿时有小脾气了, 一爪子踩上去,在刘煜的鞋子上留下两个凹下去的爪印。   刘煜:“……”   ——能一脚把他的靴子给踩塌下去……小崽子这是有多重?!难道府里的饭食都被这两个肥坨吃掉了, 所以晓年才会瘦成这样?   煜亲王当机立断,弯腰伸手, 在小虎崽肇事逃逸之前就把它们抓在了手里,因为用的是巧劲, 既不会太用力, 又能牢牢控制住它们。   然后他抬起手臂上下掂量了一下, 感受到它们的分量, 嘴角不禁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们每次给小崽子洗澡的时候,它们毛被水沾湿了,整只能缩小一圈,这时候晓年总会笑着说荣年和慕年是“虚胖”, 还让他以后不要随便说它们重,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但煜亲王现在深深觉得:胖就是胖,没有什么虚胖不虚胖的!   他忍不住又掂了掂小虎崽,仔细地观察它们的体态,似乎想搞明白这小小一团身体,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么扎实的。   轻轻捏一捏,感觉软是挺软的,不过并没有明显的肥肉,但此刻煜亲王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它们每天多出去跑两圈才行。   晓年看着刘煜这一番动作,能很容易地察觉到对方沉默中隐藏的惊讶。   他觉得这局面既怪不了荣年和慕年,也怪不了刘煜。   以往过年的时候,小虎崽都在他们身边,所以它们一点一点地变化,就显得不那么明显。   但这次刘煜和晓年先是去了临春的郡府,随后因为谋反案,刘煜单独前往天京,之后就再没回过绥锦,于是前前后后算下来,某人有近三个月的时间没见过小虎崽。   再加上小家伙现在正是猛长身体的时候,那一上手的体验自然大不相同。   小虎崽被捏了,立刻在刘煜的手中扭来扭去,一边嗷呜、嗷嗷叫起来,向哥哥求救。   晓年见状赶紧伸手想去抱,却被煜亲王一个侧身躲过。   “以后不准它们压在你身上,”煜亲王直接把小虎崽放到了榻上,语气中透着严肃:“睡腿上也不行!”   ——他的小大夫这么单薄,万一被小崽子压坏了怎么办!   被这么一闹腾,三月不见的疏离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刘煜从没有离开。   因为刘煜不许小虎崽藏到晓年怀里,所以只能亲自抱着它们。   小虎崽对此虽然很有意见,但发现“大家伙”一回来,哥哥的心情就好了,它们也只能暂时乖一点,以免哥哥看着许久不见的“大家伙”会觉得比较新鲜,会分薄了它们得到的关注。   煜亲王赶得及时,第二天就是晓年的生辰,而他的及冠礼则被定在下旬。   相比于太子的及冠礼刘煜全程旁观、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他一回到绥锦就立刻投入最后的准备之中。   虽然晓年现在住在王府,但他到底还是简家人,所以及冠礼会在简府中举行。   刘煜趁着晓年生辰,跟着他一起到简府,把所有能够提前确定的事情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简遵友虽未目睹京中的祸事,但他到底在皇宫行走多年,可以想象那腥风血雨的场景。   简老太爷和简大夫夫妇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刘煜,更何况天京还发生了谋逆之案,这让他们比平时还要担忧煜亲王的情况,如今见他平安归来,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据说前庆国公徐彭理在狱中得病,临刑前已经奄奄一息,最后还是被架去刑场,与族人一同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简遵友曾经被徐家所害,差点得罪了摄政王而误了性命,但他终究是个大夫,有济世的心愿,既不希望有瘟疫,也不希望有战乱,听到天京血流成河的消息,久久不能平复。   人死如灯灭,这场灾祸里面有多少人是咎由自取,有多少人却是无辜受累,旁人再也说不清楚了。   暂时不去想这个,简遵友继续道“如今太子新立,相信陛下很快就会为其设立东宫三师,天京也会越来越越太平,等年哥儿及冠之后,老夫就回到府中继续编书,延年堂的事情,就彻底交给他叔父和年哥儿来打理。”   东宫三师即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乃是辅导皇太子的官员,协助皇帝教导太子国策国政之事。   之前皇长子刘荃早有老师,但因其身份未明,还不足以称其老师为三师。   如今他已经正式被立为太子,有些名分自然也要确认一些。   好在动乱过去了,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也终于尘埃落定,这对于大多数渴望平安度日的老百姓来说,总算是件好事。   皇长子的及冠礼或许空前盛大,受万众瞩目,但真正关心他成长、期待他长大的人,恐怕就只有冀州皇帝一人。   绥锦简府的这场及冠礼,虽然只邀请了亲朋观礼,但所有到场的人,都对晓年真心关爱。   晓年的每一次成长、变化,都带着他们的祝福和期待。   在晓年成年之后,按照他们一早商量好的,晓槐再到王府里玩,小虎崽就不会以先祖返魂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于是,在晓槐又一次到王府时,发现小老虎并没有像平时那般守在门口等自己,不禁扭过小脑袋看兄长,嘴里念叨“呼呼,小呼呼”。   晓年见他露出期待的目光,心里有些酸意,但还是得跟小家伙说:“小老虎不在这里了。”   晓槐还没有理解哥哥话中的意思,还以为小老虎在屋里。   于是他用小胖手轻轻摸了摸抱着自己的刘煜,似乎在催促他抱自己进去,然后就可以继续跟小老虎一起玩了。   然而等他们进了屋,小家伙还是没有看到熟悉的小毛球。   他扫视了空空如也的暖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抓住了刘煜的衣襟,嘴里喃喃“呼呼”。 第147章 陪伴   晓年从拂冬手里接过一个果盘, 走回了暖阁。   他把果盘放在了案几之上,然后继续跟刘煜一起坐在榻边,看幼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摆弄着手里的兔子玩偶。   那个玩偶不是从简府带过来的,而是小虎崽的所有物, 虽然不是新的, 但很干净。   其实晓槐的心头爱是自己的老虎布偶, 只是今日恰好没带来,而晓年又怕他触景伤情,于是只拿了荣年和慕年的兔子给他。   小家伙从小就乖巧, 向来是大人给什么就吃什么, 给什么就玩什么, 所以抱着小兔子轻轻摸它的耳朵,并没有表示出不满意的意思。   刚才进屋了之后, 小家伙其实还试图找过小虎崽,他睁着漂亮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屋里, 似乎非常希望小虎崽只是躲在房间的某个地方,跟他躲迷藏而已, 然后它们会突然蹦出来, 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然而, 寻觅半天无所获, 最后他只能失望地低下头。   大人有心隐瞒,自然不会让他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呼呼”已经不在这个屋里。   晓年看幼弟情绪低落,还是心疼极了,抱着他在屋子里走动, 一边走一边哄。待晓年一从刘煜那里把他抱过来,小家伙就把小脑袋埋在哥哥的胸前,久久不愿意说话。   “槐哥儿有自己的家,小老虎也有自己的家,它们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回家了而已。”   小虎崽还在王府里,晓年也不算骗了孩子。   小家伙听了晓年的话,用额头蹭了蹭晓年,发出嗡嗡的声音:“槐槐给呼呼家呀……”   晓年闻言,很是愣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禁轻轻抚摸幼弟的背,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温柔:“我们槐哥儿真乖。”   ——给别人一个家……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句话,一个承诺。   晓年从来都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虽然这辈子与父母依旧无缘,但从他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祖父他们就无比耐心地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家。   现在有刘煜、荣年和慕年在他身边,这个家变得愈加完整——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铸就“家”这个美好词汇的筑造者。   他现在无比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家里不再有不能说的秘密……或者即便知道了彼此的秘密,也不会给别人惹来麻烦和灾祸,不会让对方受伤。   后来,晓年就把弟弟放到了暖阁的榻上,还取来了小虎崽的玩偶,于是小家伙就坐在那里,不再纠缠大人要小老虎,直到现在。   晓槐的魂魄紫貂虽然可以自由活动,但它不能离主人太远。   小家伙堪堪跑到房门口,徘徊了一阵,最后和主人一样死了心,晓年眼看着它垂头丧气地跑回来,然后就窝在主人的腿边,团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刘煜抬头往房门那边瞟了一眼,果然看到两只小毛爪子扒在门槛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仿佛察觉到什么,晓槐扭过头也要看过去,晓年见状赶紧把果盘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匆忙问道:“槐哥儿,吃不吃果子?”   那果盘里装着两颗杏子,还有十几颗桑葚,鹅黄的杏子和紫红近黑的桑葚配在一起,散发出一点点清爽的果香,对于喜欢甜食的小孩子来说十分诱人。   晓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目光在果盘上面稍作停留,再去看门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   但他的小紫貂犹不死心,跑到门那边转了一圈,却依旧无功而返。   晓年松了一口气,煜亲王则默默在心中道:两个小崽子重归重,行动还是很敏捷的。   为了避免小虎崽又忍不住探头探脑来偷看,会不小心让晓槐发现其踪迹,刘煜遂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决定亲自监督监督。   晓年留下来帮幼弟把小胖手给擦干净,又在他胸前垫了一片小巾,免得弄脏了衣服,然后就让晓槐自己抓水果吃。   小家伙听话地点点头,伸出手抓了一颗桑葚,先往晓年口里塞,见晓年吃过了,他才又拿一颗塞在自己口里,嚼吧嚼吧,觉得果子好甜,于是对晓年露齿一笑,连乳牙上都沾了紫红的汁水,又可爱又滑稽。   晓年不慌着给他擦嘴、擦手,兄弟俩个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很快把桑葚消灭了。   晓槐吃了一个杏子后,就没再伸手,嘴里轻轻念叨“苏苏,苏苏”,意思是给刘煜这个叔叔留点东西吃。   正好这时候煜亲王“安顿”好某些小家伙后走了进来,听见晓槐在叫自己,就看向他,然后就知道自己分得了一个水果。   兄弟俩齐齐看着刘煜笑,一室的春光明媚,可以驱走任何人心里的阴霾。   眼看刘煜乖乖把杏子吃掉了,晓槐高兴得又傻笑了一阵,被哥哥用湿巾子擦干净嘴和手,心情明显比刚刚稍微要好些了。   只是不知道,是真的把小老虎抛到了脑后,还是把它们藏进了心底。   ……   当天傍晚,等把弟弟送回家去,晓年远远望着自觉在案前读书的荣年和慕年,不禁伸手拉住了刘煜的袖子。   因为幼年时候的经历,晓年原本是个比较独立的人,他曾经习惯于自己思考,自己解决一切的问题,尤其不愿意麻烦别人,让旁人跟自己一起为难。   但自从到了刘煜身边,他似乎开始学会依赖这件事。   这并不意味着人变得软弱了,而是开始向最亲近的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分享自己的每一个心路历程,晓年也并非要从刘煜口中得到某个确切的答案,他只是单纯想跟这个人倾诉些什么而已。   猜到晓年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煜亲王一扫平日待人时的冷漠,不仅让他就这样继续拉住自己的袖子,还立刻问对方道:“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冷静,可至少没有让晓年跟其他人一样,和煜亲王说话还得拼命主动却不一定能得到回应。   刘煜把所有的耐心全部用在了他的小大夫身上。   倒是晓年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槐哥儿一定很想见荣年和慕年,荣年他们应该也是想跟槐哥儿在一块的……就这样让他们分开,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他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再让荣年和慕年跟晓槐见面,但经历刚刚的情况,晓年突然变得不确定,他们这样做对于小家伙们来说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与不对,等他们能够自己做决定的时候,自己去想。”   刘煜理解那种想见却不能见的痛苦,但他同样明白,哪怕是自己,也不可能事事为晓年做一个决定。   一样的道理,他们现在为小崽子筹谋的桩桩件件,都是基于他们还在不足以明辨是非、可以自己给自己做决定的年纪。   将来等他们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时,是按照大人预设的方式继续如此,还是改变什么,由他们自己去理解并做出选择。   也就是说,不能不管,但也不能管一辈子。   晓年茅塞顿开,看着一本正经说着“育儿经”的刘煜,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忽而觉得对方即便不变成先祖返魂的样子,也可爱极了。   于是,他忍不住松开了对方的袖子,改为握住了某人的手。   刘煜回握了他,并顺势把自己的小大夫带进了怀里,本想趁着小崽子低头写字的功夫,给自己讨点好处,却被晓年侧过头躲开了去。   自从刘煜回到绥锦,马上忙着给晓年过生辰,还要亲自确定及冠礼的诸多事宜,再算上煜亲王待在京中的日子,两人许久没有独处过。   小大夫随意几个动作、几个眼神,即便不带有任何特别的意思,也能勾得某人心猿意马。   于是,煜亲王理直气壮地开口道:“今晚他们可以自己睡。”   “睡……睡什么……”晓年闻言,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他微微动了动身体。   煜亲王自认为已经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不再死缠烂打,于是松开了晓年,让他跑到小崽子旁边躲起来,详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   第二天早上,小虎崽守着睡懒觉的哥哥,等晓年醒来。   昨天像往常一样读书写字之后,哥哥答应了它们,如果再把晓槐接来王府里,就让他们以新的面貌跟弟弟见面。   小虎崽自然是希望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能见上,好重新认识弟弟,所以一直等着哥哥起床。   煜亲王进了屋里,看着它们撅着小屁股并排靠在一起,朝向晓年,应该正盯着他的小大夫睡觉,于是走上前去,一手抱一只,要带它们先去用早膳。   怕吵到哥哥,小虎崽不敢发出声音,在叔叔的臂弯里象征性地扭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去吃饭。   “大家伙”的心情特别好,就连小虎崽漏了一颗特别不喜欢吃的蔬菜,也没有生气,只说了一句“下不为例”就放过了它们。   然而小虎崽愉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等小家伙吃完了早餐,又玩耍了一阵,眼看日上三竿了,哥哥还不醒来。   最后还是刘煜怕晓年白日睡得太多、晚上会不舒服,这才捏着小虎崽的小爪爪,拍了拍晓年的脸,把他给拍醒了。   晓年睁开眼睛就看到小虎崽还没来得及挪开的小爪子,他没有什么起床气,被小家伙弄醒了也不生气,还笑着捏了捏它们的耳朵。   还没来得及腹诽“大家伙”自己舍不得动手、却让它们动爪的可恶行径,小虎崽一看到哥哥醒来了,对着它们笑,立刻摇着小尾巴贴在他头边撒娇,额头得到亲吻一枚。   煜亲王站在旁边看着,没想到叫起服务还能得到亲亲,顿时后悔不已。   再想凑过去表示自己也有参与吧,却被晓年抽着空瞪了一眼,遂只能老实站在床榻边,全无昨晚在书房里纠缠了一夜的气势。   晓年虽然累,但对小虎崽的迫切期盼还是看在眼里,于是很快就把幼弟又接到府里来。   这里虽然没有了小老虎,但还有他喜欢的咯咯和苏苏,所以小家伙来的时候依旧很开心。   他乖乖坐在暖阁的榻上,摆弄着自己从简府带过来的小老虎布偶,然后还把它和小兔子放在一起,左摸一下,右摸一下,并没有厚此薄彼。   陪在他身边的晓年看了看走到门口的刘煜,回过头对晓槐道:“槐哥儿,今天有两个小哥哥来陪你玩,好不好?”   简晓槐听到哥哥跟自己说话,扭过头,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在问“什么小哥哥”。   这时候,刘煜往旁边站了半步,房门口出现了一对身着锦袍的小童。 第148章 交代   人们对于自己三、四岁以前的记忆总是很模糊的。   所以每每当大人说起我们儿时的趣(囧)事时, 我们都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对方打趣揶揄的话语。因为我们连相关的记忆都没有,就更没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那些傻事了。   而且不仅会忘记自己婴儿时期遭遇过的事情,我们也会同时忘记那个时候遇到过的人们。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些幼年时期见过的人, 后来不再出现于自己的生命中, 与之相处的回忆则跟着一起被藏在内心极深的地方。   可是, 对于简晓槐来说,他或许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如何吃桑葚吃得满手满脸都是紫红的汁水,也不记得自己的几个小老虎玩偶是何时磨破、后来又何时被天冬姐姐补好, 但他却记得幼年时候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每个人。   因为这些人一直陪伴着他, 从未离开。   他们陪伴他慢慢长大, 看着他从一个白嫩嫩的小面团,长成像兄长简晓年那般面如冠玉、清隽闲雅的翩翩少年, 陪他走过幼年、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每一个春秋冬夏。   不过,时间回到这一年的春季, 绥锦春意正浓。   时年两岁的简晓意小宝宝正坐在煜亲王的屋子里,遇到了刘慕年, 和刘荣年。   当然, 这个时候还是面团团的晓槐还不知道他们姓名, 兄长在旁介绍, 他才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名字。   “槐哥儿,这是荣年哥哥和慕年哥哥,”晓年摸摸小白胖的手,然后笑着招呼刘煜身边的小童过来, 道:“快打个招呼吧。”   小白胖有些懵,望着两个漂亮的小哥哥微微张嘴,嘴里发出一个“啊”字,就停了下来。   原本晓年以为兄弟俩不会怯场的,可临到关头了,他们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一左一右躲在煜亲王的腿后,若不是刘煜在往前走,他们可能还待在门口。   被当成移动屏风的煜亲王:“……”这好像不是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小崽子吧。   与之相比,晓槐反而更快恢复了过来,对着两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兄长大方地喊了声“咯咯”。   大概是被他的这个称谓激起了作为兄长的责任感,双生子终于鼓起勇气从煜亲王的身后挪了出来,站在一起给小白胖行了个平辈的见面礼:“见过晓槐弟弟。”   刚刚他们站得远了,又穿着不同色的衣服躲在刘煜身后,别说小宝宝了,就是晓年来看,也只能堪堪看到他们一小部分脸庞。   这时候离得近了,晓槐立刻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他马上伸出一只小胖手,指着两个小哥哥对晓年道:“一样,咯咯一样!”   晓年把幼弟抱到怀里,捏捏他的小手,解释道:“对,荣年哥哥和慕年哥哥是亲兄弟,所以长得很像,槐哥儿分不清也没关系,他们都是喜欢你的小哥哥。”   两人立刻点头,算是附和哥哥的话,复又觉得如此直白地说“喜欢”,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微微低下头。   他们是双生子,虽然晓年今日刻意给荣年和慕年准备了不同颜色的衣服,但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炼成的,行动起来宛若复制。   小家伙总是听大人说自己长得像晓年,所以对于“亲兄弟长得像”这种事有了一定的概念,也就不去纠结为什么人家的亲兄弟能长得一模一样高,而他却还是个三头身的小面团、只能待在哥哥怀里。   晓槐总算认识了新的小伙伴,心情甚好,对着荣年和慕年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状,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的,乖巧漂亮的小模样顿时把在场的大人(小大人)都给迷住了。   连煜亲王看着小白胖,也不禁想着:他的小大夫小时候肯定更是可爱。   但转念一想,他又记起晓年小时候那个“白瓷娃娃”的称号,心情不免压抑。   晓年在六岁以前被人说得了失魂症,若不是后来幸运地恢复了神智,一辈子可能都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傻子”。   想想他的小大夫曾经受过的异样眼光、冷嘲热讽,甚至旁人的责备谩骂,刘煜就万分懊恼那个时候没能见过晓年——要不然他一定赶快把对方藏起来,早早想办法保护起来才好。   不过,人的境遇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妙。   若真有缘在那个时候相见,晓年还是不会言语、浑浑噩噩的“白瓷娃娃”,煜亲王则倍受魇症折磨、对任何人和事都冷漠待之……别说认识了,就连话都说不上,自然不能像现在这般相遇、相知。   所以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有多么重要,无论是在晓年和刘煜身上体现,也在千千万万能够执手走过人生路的伴侣身上得到印证。   脑中闪现了不少两人初遇的回忆,刘煜站到晓年身侧,用手轻轻搭在晓年的肩膀上,引得他的小大夫抬头望,目光中带着一丝疑问。   他们虽然不像荣年和慕年那样血脉想通,但朝夕相处、全心以对的经历,让他们形成了跟双生子一样令人惊叹的默契。   所以,哪怕晓年不开口说话,刘煜只要看着他眼睛,也能猜出他想问什么。   煜亲王摇了摇头,却突然低下头吻了吻晓年的头顶。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是在一起的,未来也不能分离……所以那些他曾不在他身边的种种遗憾,就用今后的每一天来弥补。   晓年被这突然的温柔缱眷弄得心跳加速,他下意识去看晓槐和荣年他们,好在小家伙们正“深情对视”,没空理大人如何在旁边腻歪,这才让晓年松了一口气。   但等他抬头准备瞪煜亲王一眼的时候,却很容易地看到对方眼中的专注,隐藏在羞恼背后的喜悦就压抑不住了,蹭蹭冒了出来。   他们在绥锦的日子渐渐步入正轨,一切趋于稳定的同时,生活也可能变得千篇一律而寻常起来。   但晓年觉得,只要跟这些他在意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总会有源源不断的惊喜冒出来。   ……   双生子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削弱了小老虎不在身边的孤单感,晓槐很快就能跟荣年和慕年顺畅地交流起来……当然,是通过一方比划一方猜的交流方式进行“对话”。   “木木咯咯!”   “嗯。”   “绒绒咯咯!”   “在。”   晓槐对两个小哥哥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近感,所以一点也不认生,还大方地把自己的小老虎布偶摆在案几上,要给荣年和慕年玩。   若站在晓年这样的大人角度,眼前还是熟悉的暖阁,还是熟悉的软榻,榻上还是三个小家伙在愉快玩耍,似乎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唯一可以说得上变化的就是,原本都由晓槐抱着小虎崽左摸摸、右摸摸,一摸摸不停,小虎崽不反抗、不挣扎,全凭他笑盈盈地上下其手。   现在反过来变成荣年和慕年一人握住他一只小手不松开。   小家伙被长辈捏得习惯了,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反过来牢牢抓住他们的手指。   过去有小虎崽在幼弟身边的时候,晓年基本不用管他们,让晓槐安安静静撸小虎崽就好。   现在晓年也很省心,他只用笑盈盈地坐在一旁,看着荣年和慕年小心翼翼地照顾幼弟,时不时就听到荣年和慕年扭过头跟自己汇报,“槐哥儿想喝水”、“槐哥儿想去净室”、“槐哥儿肚子饿了” ……完全不用晓年操心去问当事人,因为直接就有耳报神主动来报。   一边已经启蒙,熟读三百千;一边却刚刚把话说清楚,但口齿还不伶俐……两个皇子跟简晓年相差五岁,这其实是个有点尴尬的年龄差距。   当放到了三个小家伙身上,这种隔阂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晓槐喜欢跟小哥哥一起玩,荣年和慕年对他也是一如既往的耐心。   双生子的陪伴,让小白胖藏在心底的寂寞感渐渐淡了下去。   只是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有些陪伴只能有一年、两年,有的却可以持续一辈子。   就在煜亲王府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热闹,简府的人也没有闲着。   由于简晓令和兄长简晓年是同年的,兄弟俩儿只差了月份,所以简晓令也是在这一年及冠。   对于晓令的及冠礼,简府上下也同样重视,早早就开始做准备。   而与晓年的二十岁不同,简晓令的二十岁可能有促其人生发生转折的大事。   吉兴八年,简晓令从武,拜煜亲王府的佟校尉为师,并于当年的武举一举考中了武秀才。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吉兴十一年,对于简晓令来说,这一年的秋末,会有一场巨大的考验等着他。   当初放弃祖传家学,而去从军,是简晓令自己做出的选择,他曾与祖父、父亲约定,若是能够在这一年的武举中取得成绩,就可以继续走这条路。   相比于这两年满冀州跑的晓年,他长时间留在校场中磨砺。   这要放在他们小时候,简家人怎么也不会相信,性格温和的晓年成了常出远门的那个,而活泼外向的晓令,反而沉淀了下来。   随家人到了绥锦之后,他才逐渐跟着佟校尉四处走动,还见识了妖魔。   虽然祖父和父亲都已经将他的努力看在眼里,即便他今岁失利,也不会逼他重新学医,但简晓年自己心中攒着一股劲儿,一定要全力以赴。   他不是要向长辈、向别人证明什么,而是要对这三年……或者说,这二十年的自己,有个交代。 第149章 骑射   由于简晓令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归家, 虽然简吴氏心里思念长子,但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让他回来、影响了他。   于是晓年就带着长辈的嘱咐和关心,跟着煜亲王一起去了校场——刘煜去看自己的兵,晓年作为煜亲王的大夫, 随行也是自然, 不算特意去看晓令。   不过, 刘煜不仅要把晓年带出门,还想趁此机会跟自己的小大夫过过没有小崽子的二人生活,所以决定在春意正浓的时候到金鳞山转转。   因为有些放心不下府里, 尤其是小虎崽, 晓年多少有些犹豫。   小虎崽当然不希望哥哥出去几天——他们既舍不得晓年, 而且也想看到小白胖。   如果哥哥不在府里,它们自己不可能从简府那里把晓槐给接来玩, 所以哥哥要出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大事。   被煜亲王三令五申不能一起在哥哥腿上撒泼, 小虎崽就只能在榻上滚来滚去。   当然,它们无论怎么滚最后都能滚到晓年身边, 还时不时拿小爪爪抓一抓晓年的袖子, 提醒他注意看它们折腾。   被小虎崽这么一撒娇, 晓年就更纠结了, 既想跟刘煜单独出去走走,又没忘记家里有甜蜜的负担……很是两难!   不过,两个小虎崽加在一起的力量是强大的,更何况它们还深谙晓年的弱点, 各种送小爪子、小尾巴给他捏,晓年立刻就把煜亲王忘得一干二净。   正乐呵呵准备承诺小虎崽、答应它们自己这次只去校场,不会再去别的地方的时候,简小大夫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凉意升起。   他情不自禁地扭头一看,果然发现刘煜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正目光灼灼地看过来,面色严肃深沉,似乎只要他一开口说不去了,煜亲王就会当即炸毛。   于是,已经到嘴边的话就这样生生咽了下去,晓年被刘煜看得莫名心虚起来,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那……那个,我们……”   小虎崽见“大家伙”一来,原本大好的局势立刻发生扭转,于是也不急着撒娇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身起来,睁着圆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煜亲王。   结果,煜亲王并没有跟它们对峙或者开战的意思,反而一扭头就走出了房间,似乎根本不屑于跟小崽子一般见识,也无意跟它们用这种幼稚手段争夺小大夫的宠爱。   倒是晓年看到他离去的高大身影,硬生生看出了几分失落寂寞的意思,再要答应小虎崽的要求,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小虎崽牢牢抱着晓年的手,知道此刻又陷入僵局,心中愤愤不平。   ——好一招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皇叔真奸诈!嗷呜~   然而,年纪不大、涉世未深的小虎崽还未能真正认识到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午膳之后才会如往常一样,放心大胆地呼呼大睡起来。   晓槐是隔个几日才来王府,并非天天到访,像今天就留在简家没有过来。   所以用过午膳之后,晓年带着小虎崽消消食,就照顾它们入睡了。   自午膳刘煜一句话没有说,刚刚又没见着踪影,晓年心里就积着事了。   眼看小虎崽已经开始做梦,小爪子凭空抓了两下,晓年才放下心来,往外走去。   等走出了房间,在正堂和抱厦都没见到刘煜踪影,倒是另一侧的小书房关着门,里面似乎传来了一点动静。   晓年疑惑地走过去,轻轻扣门,里面果然又传来声响,只是没有人应答。   ——能够在煜亲王卧房的小书房里待着,除了男主人本人,别无他想。   但晓年打开门来,却没有看到刘煜,而是看到大白虎卧在那里。   一般来说,每次刘煜变成先祖返魂,必然有事。   尤其是晓年发现自己面对大白虎比面对小虎崽还没有原则,往往开开心心、毫无察觉地摸一阵之后,自己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再加上这地方还是小书房……记起过去刘煜是如何引诱自己一步步走进陷阱的,晓年脸就立刻红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抬腿,径直……往白虎趴卧的地方走了过去。   ——对于晓年来说,自己要能抗拒大白虎的魅力……不存在的!   某人轻车熟路地坐到大猫的旁边,先摸了摸对方的爪子,也不看对方如何反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摸另一只。   他原本打算不管以后要面临怎样的陷阱,先按照过去习惯的步骤和手法,继续摸其它的位置,先摸个遍再说,谁知道大白虎竟然避过了晓年要碰它的手。   晓年:“???”难道是他不答应就只给看不给摸的意思?那也太残忍了吧!   就在晓年打算开口求不要动的时候,大猫突然往远离晓年的方向打了个滚,可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又滚了过来,然后诸如此状,往返数次。   晓年只是觉得眼前的场景说不出的熟悉。   ——如果不是一只,而是两只……如果不是大只,而是小只……如果不是在书房,而是在暖阁……这不就是荣年和慕年早上用过的招式吗?   晓年:“……”多大的虎了,还学小孩子的招式,幼稚不幼稚?要知道,同样的方法被不同的人来用,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好吗!   ……   等小虎崽做完了左边有哥哥、右边有弟弟的美梦,慢慢醒来了之后,就看到晓年面带愧疚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一个让人(虎)心碎的噩耗。   它们的哥哥还是要被“大家伙”拐去山里好几日……   这段时间煜亲王已经开始给小家伙读些兵书,再加上晓年寓教于乐地穿插一些故事和游戏,帮助小家伙理解这些对于大人来说都有些困难的内容,所以对于什么“调虎离山”、“暗度陈仓”的,它们都略知一二。   小虎崽气鼓鼓地盯着煜亲王看了很久很久,心里不停捉摸着:狡猾奸诈的“大家伙”倒是是用了什么计谋,才骗得哥哥同意的呢?   ——若是它们知道“大家伙”用的什么方法,必须要学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嗷呜~   不管如何,煜亲王都是凭借过人的能力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但他却没有趁此机会嘲笑自己落败的对手。   至于到底是因为某人赢了也不骄傲,还是明知道自己胜之不武,那就不得而知了。   事不宜迟,他们很快收拾好行囊,打算先代简府的长辈去校场看看简晓令的近况。   绥锦的校场是立阳军所在,晓令当然不能以佟校尉的徒弟身份待在里面,所以他不仅要练功,还要打理后勤。   在这一点上,简家人是达成了共识的——晓令的事情已经很麻烦煜亲王府,所以更不能让自家的晓令坏了规矩。   更何况借此机会可以让简晓令多看看立阳军官兵的生活,磨砺心智,反而是件好事。   晓年到校场的时候,正在心无旁骛认真练习的简晓令并不知道兄长就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自己。   只见简晓令骑着军中骏马,从草靶的一头往另一头快速地移动着,那飞驰的骏马虽不及刘煜的越乌和赤追俊美,但速度也极快。   而就在此刻,他竟然用腿夹住马身,松开了缰绳,并果断迅速地张开弓、射出箭。   离弦之箭从晓年眼前一闪而过,直接射中了涂了漆彩的靶心。   “好!”晓年见到堂弟飒爽英姿,激动不已,恨不得当场鼓起掌来,但又怕自己的一惊一乍会吓到刚刚握住缰绳的晓令,所以连一个“好”字也说得轻不可闻,只有站得极近的人才能听到。   而站在他旁边的煜亲王把晓年眼中的骄傲和崇拜看在眼里,扭过头再看看简晓令和跑场上的靶子,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兄弟俩儿见了面,晓年即便不说他的来意,简晓令也知道家里牵挂着自己。   “等重午节的时候,我会归家的,让祖父他们不用担心我,”简晓令看着兄长,忍不住握住他手腕:“怎么又瘦了?”   为了不耽误简晓令,晓年随刘煜去了临春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   但谋逆这种大案,哪怕士兵们完全待在军营里,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简晓令怎么也想不到煜亲王去了天京,倒是他的兄长忧心忡忡了好一阵子。   及冠礼之后,天气渐渐转热,晓年好不容易长回来的二两肉,又不见了踪迹。   怕堂弟兴师问罪,晓年赶紧说起别的事情,想转换话题:“刚刚我看你的功夫,真的非常厉害!”   被对方这样坦率直白地夸奖,向来脸皮厚的简晓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你还没见过我师父的功夫,也没见过其他人的,怎么知道我厉害……”   晓年碰了碰简晓令被晒得黝黑的额头,温声道:“咱们不用去跟别人比较什么,反正在我心里你是厉害的就行了。”   无论他如何疼爱晓槐,对晓令的喜爱也不会减少……他们在他心里,都是无可替代的。   兄弟俩儿说了会儿话,走出宿房的时候就听跟在晓年身边的亲兵说殿下去了马场。   晓年遂与堂弟依依惜别,嘱咐他重午一定要回家看看,就跟着亲兵去了马场,才刚刚走进,就见红色骏马飞驰而来,犹如火焰一般耀眼。   “赤追!”   之前刘煜去了天京审理谋逆案,晓年得自己从临图出发返回绥锦,蒋长史来接晓年的时候,带的是越乌。晓年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到刘煜的神驹,此刻看到它,不免激动起来。   飞奔的赤追利落地停在晓年身边,踏了踏地面,状似无意地用马尾抽了抽他的胳膊,一副“我没有理你只是尾巴不小心碰到你”的傲娇模样。   晓年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背,赤追立刻打了个响鼻,但到底没有走开。   明白这就是准许自己摸的意思,晓年也不客气,一边上下其手一边笑着道:“只有你一个吗?越乌跟你一起来了吗?”   赤追闻言,傲然扭头——哼,竟然看着本神驹,还想着那厮!白给你摸了!   话音未落,就感到身后有人靠近,晓年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刘煜牵着越乌走了过来。   看到主人来了,赤追往前迈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晓年。 第150章 独处   “越乌, 好久不见。”晓年对着黑色的骏马笑着道。   一般情况下,若是煜亲王不离开郡府,越乌和赤追多半会待在马场,这样有更宽敞的地方, 对于喜好并擅长奔跑的神驹来说, 显然比把它们拘在马厩里更好。   所以自越乌去临图接晓年回绥锦, 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了,晓年再看到两匹骏马,自然感到十分惊喜。   越乌对晓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友善, 刚走过来就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还贴过来让晓年靠在自己身上。   赤追见晓年摸越乌的脸, 撇撇嘴,抬起腿哒哒哒就跑到刘煜身边, 可惜刘煜只是拍了拍他的背,就立刻走到晓年身边去了。   眼看着那边“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好不开心, 赤追顿时觉得马生无望,它跺了跺蹄子, 最后无奈只能也跟过来, 硬是想办法挤进了画面。   过了一会儿, 刘煜看看时辰, 开口道:“先回简府,再去金鳞山。”   刘煜刚刚陪晓年来校场看过简晓令的情况,虽然他想多些时候跟自己的小大夫独处,但也知道这个时候简家人一定在等晓年的消息, 所以十分通情达理地表示要先回简家。   晓年点点头,和刘煜一同翻身上马,越乌等晓年坐稳了、牵紧了缰绳才开始发力,就看到赤追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将越乌和赤追从马场带回来,是方便他们接下来的出行计划,也能缩短外出的时间。   一队人马并没有走管道,而是由刘煜骑着赤追带晓年他们走了一条捷径。   赤追有心把别人都远远落下,但也明白跟亲卫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保证主人的安全,所以并没有用到全力。   越乌带着晓年很快就追赶了上来,与之并驾齐驱。   虽然煜亲王非常想跟晓年共骑一马,以赤追或者越乌的能力也绝对可以承受得了。   但自己骑马,和被人护着骑马,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没有煜亲王在的时候,晓年都独自骑越乌赶过路,更何况现在有他在身边。   经过无数的事情,刘煜深刻明白,他的小大夫早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若自己时时刻刻处处呵护,只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却到底轻视晓年的能力。   与其过度保护,不如放开一些,让他可以跟自己并肩而行。   看到晓年朝气蓬勃的身影和带着笑意的侧脸,刘煜心底充满了喜悦和自豪——这种能够同心同行的感觉,比把他牢牢护在怀里的感觉,也许还要更让人心潮澎湃。   回到简府,晓年跟翘首以盼的祖父、叔父和叔母描述了堂弟的近况,同时把重午节晓令会归家的好消息告诉长辈。   虽然嘴上说着要让孩子多多历练,而且也一直在跟晓令保持书信往来,但他们不知道晓令有没有报喜不报忧,所以即便长辈们不怎么表露情绪,心里却是担忧的。   晓年能亲眼看到他的模样,对于简遵友他们来说绝对是颗定心丸,眼看着重午也不远了,更让人觉得高兴。   因为延年堂的关系,简遵友早就知道刘煜和晓年接下来要去金鳞山踏青。   他还不知道王府里有留守儿童,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还让他们趁着天气不算炎热,多在山里转转,当作散散心。   现在晓年已经及冠,是一个成年人,简老爷子的心态渐渐发生转变,不再总拘泥于担忧他和煜亲王的未来,而更希望他能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既然苍术和决明都已经回来了,那芳疗房的事情,就要多让他们担着些,所谓带徒弟、带徒弟,总要带出师才算真本事。”   因为太后诏令,晓年随刘煜急急返京,他的两个徒弟苍术和决明则留在远安的延年堂,继续为接受了芳疗作为辅疗方式的病患看诊、治疗,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随着这些病人的康复,苍术和决明回到晓年身边,与其他师弟一起跟着师父继续学习。   他们是在晓年身边打好了基础才留在北境的,而且这两年又因离开师父很是磨炼了一番,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都明显高于几个小师弟,已经渐渐成为晓年真正的左膀右臂。   延年堂的芳疗房有煜亲王这个活招牌,根本不愁慕名而来的病患,又有延年堂的传统医理在前定症,相辅相成之下更显奇效。   若非有苍术和决明在,恐怕让晓年带着新徒弟来应对,还真有些吃不消。   但晓年并不是因为觉得一个人太辛苦、想要找人分担工作才对苍术他们倾囊相授、对每个徒弟都耐心、尽心、精心的。   他是想早些教出更多懂芳疗的芳疗师,让他们把这种方式带到更广阔的地方。   芳疗这个概念几年间在远安、在绥锦火了一把,也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并体验了这种方式,但说到底它还是个新兴的理念。   相比于传承了几千年的传统医学和香道,它还是个婴孩,必须得到更多喂养。   更何况就算是传统医学,也要不断有人开拓创造,才能不断发展,应对新的、或者曾经解决不了的病症。   比如堂兄简晓意的外科手术,还有那些名医世家拥有的独门医术……都在对传统医学做出补充。   晓年把芳疗的概念带到九州,但他明白自己所知其实十分有限,只有让更多的人了解、感兴趣并从事这种研究,才可能让这个理念在九州大陆上继续生存和发展。   “祖父放心,苍术和决明很能干,很多事情我已经交到了他们手上,我也很放心。”   ——自己手把手教导他们、护着他们、让他们打好基础而可以少走弯路的日子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该是放他们去自己实践、去体验受挫和遇瓶颈的感觉、去找出症结并重新出发、自由成长的时候了!   ……   从简府出来的时候,晓年其实很想回去瞄一眼小虎崽。   毕竟两府隔得这么近,回去也是顺路的事情。   但煜亲王预感到晓年一入府中肯定就脱不了身了,于是以“早点出去就能早点回来”为由,拉着晓年过家门而不入。   小虎崽正在院子里祸害小书房窗下的竹子,它们打算趁能管住自己的人不在,把气都撒在“大家伙”的竹子上。   没有人像给煜亲王报信那般给它们当眼线,小家伙没能发现哥哥曾经离它们不远,否则遭殃的就不只是主子了——可能煜亲王书房那几把紫檀木的新椅子,也难逃虎爪摧残。   让小公子单独守家的情况,年初王府已经经历过,而且时间比这时间还要长,所以大家早已经习以为常。   就连厨房的人再看到蒋长史巡视的身影,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困惑了。   郑荣和蒋智都在府中,总得来说,一个负责站着不声不响、实则充当帮凶,一个负责哭笑不得、前后兜着,分工十分明确。   “这太不公平了吧!”蒋长史没等郑武原说话,就自己抱怨起来:“凭什么你能站着看,我就忙得要死?”   “你也可以选择跟着殿下和晓年出门。”郑武原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把小虎崽刚刚刨出来的竹笋捡到一边。   蒋长史对同僚这明显不走心的建议嗤之以鼻。   ——殿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才说服晓年单独出去转转,如果自己要跟过去,岂不会变成比小公子还要显眼的大灯笼……傻子才跟过去惹殿下嫌弃呢!郑武原又想害我!   蒋智送给同僚一个标标准准的白眼,目光重新聚焦到小虎崽……圆圆的小屁股上面,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那些跟殿下一起长大的日子,遇到郑武原之后的日子,把小公子接回天京煜王府的日子……   但更多的,是晓年来到王爷身边、来到他们身边的日子。   谁能想到,双星已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到这个岁数,而他们也远离了京中,在这个地方过着旁人想象不到的惬意日子。   “殿下他们这个时候,应当已经离了……去金鳞山了吧。”   作为刘煜的心腹,蒋智当然知道自家殿下跟简小大夫回了简府后就直接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的消息。   “嗯。”郑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虎崽,低声应和。   ……   王府后山就是金鳞山的一部分,所谓山环水抱必有气,使得煜亲王府能够坐拥这藏风聚水的风水宝地。   关于金鳞山的名字,有人说是因为此山的湖中曾有金鲤化龙,故而得名;   也有人说整个金鳞山山体的走势如游动的鱼,而且此地多有枫树,一到秋天就是满山遍野的红色、金色,看上去可不正是一条锦鲤,所以叫金鳞山。   不管传说如何,金鳞山的春季正是绿意盎然之际,晓年等人策马在山麓的草场策马飞驰,感觉自由极了。   上一次这样骑马飞驰是在临图通往绥锦的官道上,因为担心去了天京的刘煜,晓年并不能体会其中快意,只有满心沉重。   如今危机已过,诸事顺遂,这次又是轻简行李、出门踏青,如果暂时忘却没有带小虎崽出来的遗憾,晓年能充分享受到天地辽阔、无拘无束的快乐。   一路疾驰,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准备入林中。 第151章 小屋   对于从小养生、坚持锻炼、又持续几年都在举铁(抱小虎崽)而练就了坚韧体魄的晓年来说, 这种入林登山的活动,委实不在话下。   他与刘煜并驾齐驱走在林间,煜亲王的亲卫们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虽然有殿下在,根本不用担心野兽或者妖魔, 但他们还是时刻保持着戒备, 只是绝不上前打扰两人罢了。   晓年手里握着一根登山杖, 微微侧头就看见煜亲王背着他的药篓子,威严中带着一点滑稽,不禁莞尔一笑。   刘煜见他笑了, 完全不在乎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才搏得美人一笑的, 总之立刻凑近了些, 差点没贴到晓年身上来。   简大夫没好气地用手杖轻轻敲了敲他的鞋面,故意板起脸道:“好好走路。”   煜亲王觉得有些委屈——毕竟在他看来, 最好的走路方式就是跟自己的小大夫挨在一起走了。   不过晓年的严肃脸无论是对小虎崽来说,还是对煜亲王来说, 都有极大的杀伤力,不管晓年是不是真的认真在严肃, 他们都不敢以身犯险。   见对方老老实实远离了半步, 晓年也就没有再纠结他们之间那明显变近了许多的距离, 只要觉得这距离不再影响两个人爬山, 就由得他去了。   走着走着,晓年突然停了下来,他快步走到一处向阳的山石上,蹲下身来观察了一下, 拨开一从草本植物的叶子,然后闭起眼睛闻了闻。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中就透出了一丝喜悦和意外。   “原以为这种药草多见于雍州,没想到金鳞山也有这个……”   晓年摘下一些递给刘煜,示意他闻闻:“这就是麝香草,味有微辛,有镇痉、驱风、止痛的作用,亦可做辛香料煮肉食……当然也可以制成药油,用在芳疗里。”   刘煜对这个味道还有些印象,因为晓年给他配过的药油里,曾经出现过。   “以前给你用的,是雍州产的麝香草,品质确实比这个要好。”   晓年打开刘煜背后的篓子,取了里面的小药锄,小心翼翼地挖了几从带土的麝香草,用布包着根放进篓子里。   刘煜不理解,既然这药草的品质没有雍州的好,晓年为何还要挖一些回去,直接用雍州的麝香草不就好了?   仿佛看懂了他脸上的疑虑,晓年笑着道:“苍术他们还没见过新鲜的麝香草,带回去给他们见识见识……没见过品质不好的,就没办法比较,那又怎么知道雍州来的那些品质是好的呢?”   能够眼见为实,这就是亲自出来采药的一个有意义的地方。   通常在药铺里看到的药材都是筛选过一遍的,尤其是像晓年他们这样有“背景”的医馆,得的药材都是药农精心挑过、甚至炮制过才送到绥锦来的。   苍术和决明他们一直跟着晓年,虽然得到了最好的资源,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倒不如那种乡村游医,起码能看到不少新鲜货。   晓年跟刘煜到金鳞山的初衷,是想跟他单独出来走走,至于带着背篓和一些趁手的小器具,只是大夫进山的标配罢了,晓年并不是真要把篓子装满才回去。   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样不带任何目的的闲晃,竟然并不是毫无实际意义的……看,现在不就遇到小惊喜了吗!   晓年笑盈盈地把药锄握在手里,似乎打算边走边继续采药。   但药锄很快被刘煜末收回了背篓,对方还附赠小大夫一句“好好走路”。   才刚刚给刘煜的忠告,又被对方送回到了自己这里,晓年没有感到不快。   他笑着答了一句:“好吧。”这种我唠叨你几句,你唠叨我几句的感觉,其实挺好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烦。   晓年那边兴致盎然,煜亲王这边却有点小小吃味。   虽然知道晓年对徒弟特别好——应该说,晓年对身边的人都非常好,但见晓年跟自己林间散步,心里却想着徒弟,说不定还想着小崽子呢,顿觉自己不够受到重视。   没察觉到煜亲王面无表情的脸上其实带着些郁闷,晓年这个时候正好开口道:“借咱们煜亲王殿下这风水宝地的两把麝香草一用,应该不要银子吧?”   出来走走,看似没什么特别,但却让晓年整个人都放松了些。   这种调笑的话,在王府里他很少说,几乎不说,但此时此刻却能脱口而出,这让刘煜很是愣怔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之后,附和道:“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棵麝香草,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这下轮到晓年愣住了,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那……那是当然的。”   ——不要总是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话来,实在太犯规了啊!   随后晓年只能一门心思地往林子深处走,连煜亲王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近到已经算跟他贴着了,都没能注意到。   ……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起码用过午膳之后又走了一会儿,晓年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山间一片湖,湖边竟然还有几栋竹屋。   “这是谁的家?”晓年跟着刘煜走到竹楼旁边,发现这些竹楼看着还挺新的,看上去应该是刚建起没有多久。   当煜亲王说这是他们的小竹屋,晓年不禁有些惊讶:“若是我们不来这里,岂不是白建了?”   一开始刘煜要带他出来的时候,并没说他在背后花了这么多心思。   但晓年看这些竹楼的规模,明显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好的,即便它们不是刘煜亲手建的,但至少也是他想的主意,可见其用心。   如果晓年真的没有跟他一起出门,煜亲王又不喜欢主动“邀功”,这些心思确实可能就这么付诸流水了。   “不会白建,下次可以带祖父和叔父他们一起来。”   虽然那样就没有两人这般独处的机会了,但有朝一日能让晓年和他的家人感到高兴,这竹屋就绝对没白建。   至于要如何让腿脚不方便的简老爷子和女眷简吴氏进山,这对于财大气粗、人多势众的煜亲王府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只看他们想不想来罢了。   晓年一直以为,他和刘煜两个人虽然地位不对等,身份不对等,但至少对彼此的心意是同等份量的,对对方的付出也是一样的……但现在看来,自己恐怕还差得有点远呢。   “进去看看吧。”晓年并没有想很久,就恢复了平常心。   毕竟他心里的对等,不是看刘煜建了竹楼,他就要建一座一模一样地还给对方。   与其现在想着如何返还和超越,还不如好好感受对方对自己的好,感受这份与众不同。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为对方做更多的事情,不急于此时此刻此地,却在乎未来的每时每刻每一处。   这竹屋从外面看着就挺朴素自然的,走到里面看也是表里如一的简洁干净。   单间竹屋被分为内外两层,顺着竹梯爬上几级,打开门就是外间,竹屏之后就是内间,摆着铺好了床铺的竹床,还有其它桌椅。   看着已经整理好的铺盖,晓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毕竟煜亲王的亲卫,个个都是真正的人才,不仅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追得了消息,搞得定暗访,驾得起马车,杀得了妖魔,斗得过刺客,还打得过反王。   至于铺床这点小事,简直不要太容易,只要他们手臂这么一挥,被子就……铺歪了点。   晓年默默走过去把垫被给整了整,然后又在竹屋的内间转了转,最后十分满意地坐到窗前,往外看去,就看到太阳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山湖,只觉得有湖风吹来,十分惬意。   难怪无论是在华国,还是在冀州,人们过了假期(休沐)再回到寻常生活中时,总会出现所谓的“假期综合症”。   这悠哉舒适的日子,和那种整天被上峰压着做事、不得不跟同僚玩些尔虞我诈的伎俩、还得被家里人逼婚的日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天、一个地的,谁来都能轻易选择喜恶。   尤其是像刘煜和晓年这样还要带孩子的,那差别可算大了。   哪怕晓年视小虎崽为珍宝,这时候也不禁被湖光山色所惑,暂时沉醉在金鳞山的美景之中。   竹屋旁有湖,晚膳自然丰盛了不少。   夜晚时分,已经许久没有到山间采过药的晓年,在突然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之后,总算觉得腿脚有些酸胀感了。   他洗漱了之后就坐在床边轻轻敲打自己的小腿,还顺便从自己的简易药箱里取了些镇定化瘀的药膏来抹。   大夫就是这点好,懂穴位,会备药,很多事情都能自给自足。   这时候,煜亲王走进了屋子,还端了一盆水过来,摆在竹床边,伸手想去碰晓年的脚。   晓年意识到了什么,往床上缩了缩:“收拾好了,咱们就歇息。”   刘煜抬头看他:“你泡脚,我给你揉一揉,明天就好了。”   小大夫有些脸红,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个儿抹点药,也没什么味,一会儿就弄好,你睡觉。”   自从和刘煜在一起,晓年对于味道这一类的事情就更加慎重了,凡是对方表示不喜欢、不适应的药草,晓年从来不用,即便这种药草的效果再好也不用,免得影响了刘煜的睡眠。   “也好……”刘煜闻言,点点头:“抹了药,再揉腿。”显然没有放弃要伺候他的小大夫。 第152章 独处   小虎崽靠在一起, 把脑袋在窗台上,抬头望月。   这时候,郑武原带着两个侍女走进屋里,它们虽然动了动小耳朵, 但没有回头。   拂冬和敛秋在郑大人的示意下, 合力抱着一个木盆走上前来, 她们把水盆轻轻地搁在地上,然后拂冬才小声道:“小公子,该歇息了。”   今夜是郑大人为小虎崽值夜, 所以不见蒋长史的身影。   小虎崽闻言终于扭过头来, 先是看了看不苟言笑的郑大人, 然后也不用人催,顺着榻边的架子跑下来, 往盆子里一站。   若是平日晓年在府里,这时候肯定挽起袖子亲自为小虎崽洗爪爪, 但他现在不在家,小虎崽又不喜欢别人靠近, 所以只能自给自足。   起初两小只还挺老实, 各自踩着水, 一边玩一边洗自己的小爪子, 但踩着踩着,一开始和睦相处的氛围就慢慢变了味。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它们就这样你踩我的爪,我踩你的爪, 眼看就要扭打到一起,郑武原当机立断,蹲下身在它们面前展开了块棉巾。   没有哥哥在身边,小虎崽绝对算不上小可爱……蒋长史就是最好的例子,常常被它们折腾得头疼、手疼、腿疼、全身都疼。   在体力这方面,武将出身的郑大人比文臣蒋长史还是要“吃苦耐劳”些,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游刃有余有时候也更容易激起小虎崽的逆反心理。   男孩子长到一定的岁数,总会有点叛逆,只不过在晓年面前没表现出来罢了。   再加上郑大人沉默寡言,原本就有些像冷峻的煜亲王殿下,在某人把哥哥“拐走”的当下,他很容易被小虎崽迁怒。   果然,正准备与兄弟伙儿大战三百回合的乖乖看着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棉巾和面无表情的郑武原,微微眯起眼睛,目露凶光。   这时候站在后面的拂冬只听到“啪”的一声,就见盆子里水花四溅,溅出来的水立刻打湿了郑大人的袖子。   面对闹起小脾气、不愿配合的小虎崽,郑武原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变化,他还是继续伸出手展着棉巾,一动不动的,宛若一尊雕像。   两边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一段时间,就在拂冬忍不住上前想借简小大夫的名义打打圆场,小虎崽终于伸出了小爪爪,在棉巾上碰了碰,然后就被郑大人一起包了起来。   见郑大人抱起小虎崽往床榻那边走去,拂冬和敛秋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赶紧小步跟上前去。   晓年一个人抱不动的小虎崽对于武功高强的郑武原来说,还算不上负担,他把乖乖和崽崽放到殿下的床上,然后把擦干水的棉巾递给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   乖乖和崽崽一落在榻上,立刻打闹到一块,将刚刚未能完成的“大战”继续下去。   借着大床的优势,它们硬是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全然没有恢复人形之后的彬彬有礼,打闹起来仍然还是两个没长大的孩童。   拂冬想起白日里小公子恢复人形之后安安静静坐在案前读书习字的模样,很难把那时的他们和现在的小老虎联系在一起。   她是晓年的贴身侍女,手上有简小大夫这个杀手锏,这时候还是敢劝两句的:“小公子,时候不早了,若是您再不歇息,简大夫回来……恐怕要说奴婢了。”   晓年显然是不会因为小虎崽不愿意睡觉而迁怒和责备拂冬的,她之所以要这样说,只是提醒小虎崽,它们这几天的作息活动皆瞒不过晓年。   还是哥哥的作用大,光是听到拂冬说起“简大夫”这三个字,小家伙就马上停止了拍对方脑袋的动作,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各自的垫子上,钻进盖毯里,干脆利落地倒床就睡,而且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只要它们不犯倔,总得来说小虎崽还是很好哄的……拂冬和敛秋完成了辅助的任务,不再打扰小公子睡觉,于是向郑大人行礼告退。   等侍女退下之后,郑武原看着小老虎一会儿,确定它们呼吸变得平稳而缓慢起来,才伸手帮它们掖了掖盖毯,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暖阁,打算在那里坐上一夜。   其实,如果殿下和晓年在的时候,不要说郑武原和蒋子谦了,就是拂冬和敛秋也不会轻易进这屋子,尤其是内间。   这个房子仿佛变成了他们两人两虎待在一块儿的地方,而旁的人很难真正融入。   在郑荣眼里,这也许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是殿下的家。   蒋妃离开得早,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煜亲王身边唯一能够长时间逗留的人,似乎只有郑武原和蒋子谦。   ……   若是仔细想想,从他五岁到煜亲王身边,二十年竟然一晃而过。   和殿下一同长大的蒋子谦是煜亲王的表弟,后来因为成为煜亲王府长史而大多时候留在京中,郑武原跟在刘煜身边的时间,显然还要更多。   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忠心耿耿待在刘煜身边,和殿下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出生入死,但他们是主仆、是战友、是朋友,是家人,但却总是填不满一些显而易见的孤独。   天京王府里的湖心船,就像一座孤岛,他和蒋子谦也许可以上那座岛,但却始终不能把殿下从岛上带下来。   不能让殿下离开那座岛,就只能陪着他待在那座岛上,至少不能让殿下一个人。   然而,就在某天,有一个年轻的大夫突然出现,不仅奇迹般治好了刘煜的魇症,还终于把殿下从岛上带了下来……   郑武原忽然觉得,哪怕以后陪在殿下身边的人不再是他和蒋子谦,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早些时候,因为初来乍到的简小大夫一有事情就会习惯性地找蒋长史和郑大人帮忙解决,哪怕后来和殿下的关系突飞猛进,也仍然如此,这让煜亲王很是郁蹙了一段时间。   每每看到左膀右臂又为晓年解决了一个问题,很想制造一点存在感的刘煜只能装作漫不经心问东问西。   那时候蒋子谦会跟郑武原私下里开玩笑:“殿下一天到晚惦记着晚枫院,你我都还没来得及吃味呢,殿下倒吃起我们的醋来。”   但要说到这个家里一天到晚围着晓年转的,绝对不止煜亲王一人。   当年把双星从徐太后手中救出来的人是煜亲王,而把还是婴儿的他们从宫中抱出来的人,却是郑武原。   相较于总是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而且一天到晚担心有人发现双星下落的蒋长史,他对这两个小生命的感情,似乎更加复杂——所以说孩子是不能轻易抱的,一抱,可能就会生出感情。   郑大人不能左右殿下的想法和行动,也没有很多机会待在王府里,在晓年住到晚枫院之前,他也只是偶尔到小林居看看双星,远远地看看已经变成先祖返魂的它们,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却从来不曾靠近。   反而是这几年,他和蒋子谦才突然有了许多机会见到两个小皇子,在殿下和晓年不在的时候,陪在它们身边。   这样坐在暖阁里守上一夜的情况,已经并不是第一次,郑武原微微闭上眼睛养神,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乖乖看他的眼神。   殿下给三皇子取名为荣年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惊讶过,因为他也名为“荣”。   从暗卫营到煜亲王身边之前,郑武原只有一个营里的代号,后来他的名字和字,都是殿下取的。   虽然名字里都有一个荣字,但他的“荣”和三皇子的“荣”,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意义。   三皇子遇到晓年的时候,正是春意盎然、草木繁茂的时候,为了纪念他们相遇的时刻,所以殿下给三皇子取名为“荣”。   但郑荣第一次见到煜亲王的时候,却是一个大雪纷飞、万物萧瑟的冬天。   当时还未封王的殿下在暗卫营中挑选自己贴身侍卫,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时候他们正在冰天雪地中,刘煜对他说:“愿你坚韧似荒原野草,一岁枯荣,苍翠如初。”   于是暗卫营的卅五,得了师父的姓,殿下取的名,成为了现在的郑荣。   郑武原从未想过去问,为什么自家殿下给三皇子取名的时候,依然要用这个“荣”字。   毕竟在他的人生里,以刘煜的命令而活而死,才是唯一的准则。所以只要是殿下的决定,他从来不会质疑,只会执行。   晓年没有对此表示过任何异议,说明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是这个共识里,到底有没有郑武原的存在,他不得而知。   只是蒋子谦会在午夜与他对饮的时候,轻轻感叹:“殿下心里,还是有你我的……甚好,甚好。”   郑武原不知道三皇子长大之后,会不会因为名字里和他有同样的一个字而感到生气。   但他很想跟蒋子谦一起,继续像这样陪着殿下和晓年,陪着双星。   ——他的忠心未改,但心底有了一份不一样的情怀……   这也许是这三年中,看似一如往昔的郑武原,最大的改变。   ―――――――――――――――――――――――――――――――――   清晨,小虎崽从睡梦中醒来,用小爪子扒了扒盖毯,然后慢慢坐起身来。   还在迷迷蒙蒙间,它们“嗷呜”“嗷嗷”地叫了几声,但没呼唤来哥哥,而是把守了一晚上的郑大人给呼唤了来。   其实,当它们呼吸改变的那一刻,彻夜未眠的郑武原就立刻睁开了眼睛,立刻起身走到了床边等候。   小虎崽今日比往日起得早了些,拂冬和敛秋还没有进屋,郑大人原本打算叫人准备水,就见小虎崽站起来,一路小跑过去,从床角拖出玩偶,然后就一起坐下来,拨弄起自己的玩具来。   想着待会它们还要读书习字,郑武原就没有打断它们此刻的自娱自乐,让它们能就这样悠哉地玩上一会儿。   小家伙显然对郑大人的知情知趣表示非常满意,乖乖还伸出小爪爪跟停在架子上的矛隼打了招呼。   可惜郑武原自己是看不到那只威武漂亮的矛隼的,所以并不知道小虎崽刚刚问候了他的魂魄。   吃过早膳的小虎崽暂时还是小可爱的状态,这时候蒋长史过来,换值了夜的郑大人去休息。   郑武原离开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把蒋长史远远甩在后面、正准备爬树的小虎崽,嘴角翘起了一点弧线,又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恢复如初,迅速离开了殿下的主院。   相比于能紧紧跟在小公子身边游刃有余的郑大人,蒋长史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虽然也曾随殿下去过边境,但到底没有过(可)人(怕)的体力。   他跟在乖乖和崽崽后边跑了小半个王府之后,等小公子回屋里读书了,他终于瘫倒在椅子上,只觉得腿脚发软。   看着恢复人形的两位殿下端坐在案前写字,蒋子谦总算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只要武原的人跑来跟他说,小公子又不见踪影了,他就得心急火燎地带人满院子找,还得偷偷摸摸地找,最后等他气喘吁吁地回到小林居,才发现它们早就平安归来——那种感觉真是直上直下,刺激得很!   跟殿下相处不难,跟晓年相处不难,跟有殿下和晓年在旁看着的小公子相处,也不难……   难得是没有殿下和晓年在时,要紧紧跟上小公子圆润而敏捷的身姿!   每当这个时候,蒋长史就无比羡慕郑大人发达的四肢,因为这个时候,哪怕他满腹经纶、博学多才,追不上小公子,也是白搭!   尤其是还没到午膳时间,明明守了一晚上应该很累、现在却精神奕奕的郑大人出现在面前,蒋长史就更加觉得命运不公。   ——凭何这厮能够一晚上不睡还这么精神抖擞的,他才跟这么几步路,就已经累得腰酸背疼腿软抽筋了呢?   ……   小虎崽们在郑大人的看护下,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晓年却是被煜亲王“伺候”得又是日上三竿还未能起身。   因为没有带拂冬和敛秋出来,简小大夫好不容易起床的时候,是刘煜亲自服侍他洗漱更衣,可谓殷勤备至,可惜没能换得小大夫的一个笑脸。   用过早膳之后,虽然有些腿脚发软,但晓年不想浪费时间在竹屋你待着,就自己到湖边去散步。   好在某人还记得他们这是出门在外,昨夜没有孟浪到底,伺候了半宿也就勉强停了下来……否则不要说得到笑脸了,恐怕连话都再得不到一句了。   只是当小大夫看到比他睡得更晚的煜亲王一大早跟没事一样、还神采奕奕的时候,到底是意难平,于是多瞪了对方几眼罢了。   湖面开敞,周围也没有野兽,亲卫并没有跟过来打扰两人散步。   于是,晓年走在前面,刘煜走在后面、紧紧跟着他,他们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晓年才忽而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其实这样他在前、刘煜在后的感觉,还挺特别的……   因为无论是在京中,还是在绥锦,在有外人的场合下,绝对不可能出现煜亲王走在一个大夫身后的时候。   就算晓年骨子里是来自华国的现代人,但在冀州待得久了,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该有的“尊卑礼仪”,他至少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过错。   在拂冬和敛秋、还有蒋长史他们面前,晓年都是称呼刘煜为“殿下”,而不是叫他阿煜或者字,也更不可能像在某些时候那般,“你你你”地直接使唤对方。   久而久之,这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哪怕他们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晓年也不会主动走在刘煜的前边去,大多时候还是跟他并驾齐驱。   所以,当他们像这样在湖边漫步的时候,晓年觉得这种感觉挺新鲜的。   见晓年停了下来,还回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煜亲王殿下立刻追了两步就来到他跟前,一副听候吩咐的模样。   晓年没好气地把他推开了些,只觉得这个时候他和小虎崽才像是亲叔侄。   ——犯了错就惯会装老实,然后换着法子讨巧,但等到下次,该犯的时候还是会犯,看似乖巧,其实让人根本没办法。   若是小虎崽这个样子,晓年还有几分怜爱,念在它们年纪小、心智还不成熟,他只把原则性的问题给它们纠正一下,其它小事,能忽略也就干脆给忽略了。   但煜亲王人高马大的,而且早早已经成年,作为立阳三郡的主人、立阳军的统帅,再在晓年这里用这招,就只能让人觉得牙痒痒的了。   “你带我出来,莫非只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晓年忿忿不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禁偷偷环顾四周,看旁边是不是确实无人。   刘煜把他放在心尖上,带他出来当然是想让小大夫开心,于是立刻摇头表示否认。   晓年却觉得提及这个话题实在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于是闭口不再谈下去,然后扭过头,继续往前走。煜亲王当然也继续跟在后面,不敢错眼,若忽略那高大的身形,倒有些小媳妇低眉顺眼跟着自个儿夫君游湖的意思。   待他们走到快要靠近密林的地方,刘煜于虚空中摆了摆手,原本跟过来的暗卫又退开了去。   晓年自觉醒了先祖返魂,感官比过去敏锐几分,影卫来去的时候他也能发现,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不过,他们这么一来一去,倒让晓年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虽然有刘煜和他这个先祖返魂在,不要说普通的大型野兽了,就是妖魔也不敢靠近。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刘煜突然走上前来,很快超过了他,然后就这么径直走近了密林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晓年:“!!!”   还没等晓年出声喊刘煜,他就突然感觉到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从林中传来,他不可置信地跟了过去,果然看到一只威武的白虎静静地站在树丛之后。   “你变成这样做甚?!”那是他的白虎,晓年闭着眼睛都认得,当然知道这是刘煜的先祖返魂,于是赶紧上前问道。   只见那大猫用自己的大脑袋蹭了蹭晓年的手,然后卧趴他的身边,还用又粗又长的尾巴勾着他的腰,把晓年往自己身上带。   它动作虽然温柔,但到底是只大猫,晓年被它轻轻一带,就扶在它的背上。   “你要我骑……”晓年话未说出,先瞪圆了眼睛,充分表现了内心的惊讶。   待大猫收紧了尾巴,继续缠着他,简小大夫就更加不可置信了。   刘煜的先祖返魂,是个一旦被他人知道就会惊天动地的秘密。   ……   在他们最开始相处的时候,因为一屋子小荆芥,刘煜第一次在晓年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虎形。   说实话,从第一眼看到那只霸气的大白虎时,晓年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连内心的恐惧都战胜了。   后来因为误会,他们分开了有一阵子,煜亲王以为晓年害怕自己的野兽模样,失望之下跑到校场去了,月余未归,   多方原因之下,刘煜的病情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又开始反复,好在晓年担心他,主动跑去关心自己差点受伤的“病患”,两人这才解了心结,和好如初。   借着要让煜亲王克服小荆芥对自身的影响,以免以后继续中招,晓年以大夫的身份守在他身边,又数次与白虎独处。   那时候煜亲王还没挑明自己的心意,晓年又满心都放在不受控制的白虎身上,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先祖返魂对于一个皇族的意义,也自然没有察觉刘煜在他面前频频展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抱着什么打算。   再到后来,两人心意相通,先祖返魂不再是秘密,但也不是随时随地可以变出来的。   只是为了某些目的,煜亲王偶尔在小大夫面前展现自己的先祖返魂,而晓年从来抗拒不了大猫的魅力,该摸的摸,该抱的抱,虽然最后都要付出“代价”,但也从不长记性。   摸它的大脑袋,摸毛爪,甚至是摸它的尾巴、摸肚子,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叫晓年整个骑在刘煜的先祖返魂身上,倒是未曾有过。   哪怕是当初在鲸海的海中,晓年也只是抱住了白虎的脖子,让它背着小虎崽,他们一起在海里游了会儿。   先祖返魂就是他们的灵魂,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的是尊严,对皇族来说恐怕更是如此。   晓年在想:若换做他,是不是愿意让对方骑在自己的先祖返魂上呢?   因为太过惊讶了,他甚至都忘记自己的先祖返魂和刘煜的先祖返魂完全不是一个体量——就算他愿意,刘煜还舍不得压坏它呢!   见晓年犹豫了,大白虎没有松开尾巴,也没有站起身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他。   过了好一会儿,晓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靠在白虎的身上,用手轻轻地抚摸它背上的毛。   这时候,大猫总算是松开了自己的尾巴,让晓年可以爬到它的身上。   小心翼翼地爬到白虎的背上,晓年抱住它的脖子,学它刚才的样子,在它颈侧蹭了蹭,然后温声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若是只在要这里静静待着,显然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待晓年抱紧了它的脖子,白虎慢慢站起身来,走动了几步确认晓年已经抓好,然后就几个跃步往林子深处跑去。   ―――――――――――――――――――――――――――――――――   若要晓年比较,是骑着越乌在草场上奔驰来得刺激,还是骑在白虎身上在林间穿行来得刺激,他肯定要选后者。   因为前者是无限的自由,后者却能带来惊心动魄的紧张和兴奋。   煜亲王在朝堂之上是强者,白虎在山林里是王者,连带着紧紧抱住它脖子的晓年,也觉得这种势如破竹的感觉太特别了。   此前刘煜自己以先祖返魂的形态进过深山,下过湖海,却从没有带着旁人这般冒过险——更何况此刻自己身上背的还是绝无仅有的珍宝。   一路上它得身手矫健地避开所有可能伤到晓年的树枝,比独自在林间穿行,不知道要累上多少,但它甘之如饴。   行动时而快,时而慢,时而上行,时而向下跳跃……每每感到晓年抱紧它的颈脖、发出一点带着兴奋之意的惊呼,白虎就更加高兴。   他们就这样横冲直撞地不知道跑了多久,等晓年感觉到大猫慢慢停了下来,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完全看不到来时路的地方。   对白虎完全信赖的晓年根本不怕这深山老林,他好奇地环顾四周,倒觉得这里的静谧、舒爽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放松,觉得惬意。   意犹未尽地趴回白虎的身上,晓年慢慢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大猫的心跳交融在一起,倍感温馨。   ——老天虽然让他远离故土、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来,但也让他得到了亲情,得到了小虎崽,还得到了刘煜……他何其幸运!   这十四年的时光在晓年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尤其是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哪怕曾让他担忧、让他感到害怕,甚至有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却也叫人一刻也不想忘怀。   想到这里,晓年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划过,滴在了白虎的背上。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大猫竖起了耳朵,想回头看他,却突然被晓年一口亲在了侧脸上。   它还没来得及激动地跳起,就听到耳边传来小大夫的喃喃:“阿煜,能在这里遇到你,真好……”   白虎并不知道,“这里”对于晓年来说,曾经是个多么陌生而可怕的地方,它只知道自己的小大夫现在语带哽咽,似有哭腔,赶忙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   晓年慢慢地滑下来,但还是把头埋在它的颈毛里,不愿起身。   大猫还以为是刚刚那段惊心动魄地旅程把晓年吓到了,赶紧用大毛爪子把自己的小大夫往胸前一带,完全把他护在了怀里,然后用肉垫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试图安抚“受到惊吓”的他。   一个略显消瘦的人被一只骇人的巨兽牢牢抓在怀里,人的脑袋离它的尖牙不过寸余……   若是有人此刻经过,怕才是真的要吓坏了。   过了好一会儿,晓年才抬起头,看了看盯着自己的白虎——只要与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对视,可以轻易看到其中的专注与深情。   仔细观察晓年,发现他没有哭,大猫遂放下心来……但放下心来之后,又有了新的困扰。   因为心肝宝贝的温香软玉在怀,实在有些“煎熬”,尤其是当晓年无意识地摸了几把它腹部的软毛,就更让人(虎)难耐起来。   昨夜的风光旖旎在脑海中浮现,大猫想压都压不住:不怪它心猿意马,想来谁的心头爱在怀,哪怕定力再强的人,恐怕也难以自持。   陷在温馨回忆中的晓年好一会儿才发现大喵的变化——毕竟那变化可怕到让人想忽略都难。   他还没从感动中回过神来,就受到如此大的冲击,顿时面红耳赤,想从白虎身上爬起来,准备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身处四下无人处、恶从胆边生,又或者纯粹是条件反射,大猫竟然一个翻身就将晓年压在自己身下,只是没用力气,显然怕压坏了自己的小大夫。   “刘煜,你……你给我起开!”晓年红了脸,竟然直呼起煜亲王的名讳。   不知为何,白虎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些委屈的感觉,但它假装听不懂晓年的话,把大脑袋埋在他的颈侧,扭头不敢看他眼睛了。   晓年:“……”这时候装听不懂人话,骗鬼呢你!   ……   煜亲王府的亲卫们在湖边焦急等待,一直从早上等到傍晚,好不容易看到简小大夫从林间跑了出来,却见自家殿下一脸严肃地跟在后面。   原本猜测殿下惹简小大夫生了气,所以殿下示意他们退下的时候,虽然出于保护王爷的责任感很想跟上,但他们还是按捺住了。   谁知道进林子散步,哄了老半天,殿下竟然没能哄得人回心转意,众人不解的同时,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殿下于朝堂之上是何等的威武霸气,于疆场上又是如何的所向披靡,但在哄媳妇这方面,俨然还是个新手啊!   鉴于煜亲王惹简大夫生气了,众亲卫根本没敢往前凑。   用过晚膳之后,晓年回屋子里继续整理自己的药篓,还有白天顺手摘的药草。   本来他是打算一大早起来就整理的,结果跑到湖边这么一走,就没回来。   过去了整整一天,再回来看的时候,原本想给苍术和决明看的新鲜麝香草只是简单包了点土,肯定是没戏了。   煜亲王跟着他的小大夫也识得一些药理,眼见麝香草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生命力,求生欲蹭蹭地往上窜,赶紧表示:“回去的时候原路走,把那从麝香草全部带回王府去。”   晓年抬起头,幽幽地看向煜亲王,顺利让他不敢再继续找存在感。   其实要想把整个金鳞山整个游玩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还真做不到。   这次刘煜带晓年出来散心,除了有独处的愿望,也是让他先看看湖边的竹屋,看他喜欢不喜欢。   煜亲王打算等将来简府的长辈和他们都有了空闲,准备更充分一点,再带晓年他们一起过来。   不管如何,经过这短暂的三天两夜,煜亲王该得偿所愿的,得偿所愿了,不该得偿所愿的,也尝到了甜头,除了要花很长时间哄人有点令人(虎)头大之外,一切皆好。   以至于回到家,发现自己书房刚换的那套紫檀椅子全部缺了角、窗下的竹子也只剩下短短一节节茬儿冒出来的时候,煜亲王也一点都没有生气。   ——没看到他的小大夫正在哄小崽子吗?别说一套紫檀木椅子了,就是一屋子紫檀木家具都得换了去,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秃了,也得附和一句“缺得好,秃得妙,早该换了”。   ……   算上去军营看那位晓令哥哥,哥哥跟“大家伙”离开家里大概有五天。   对于曾经忍受过他们离家月余的小虎崽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非常难熬的事情。   再加上还有蒋蒋可以折腾(雾),它们还有功课需要完成,其实很快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   但是善于利用哥哥愧疚的心情,趁机撒撒娇,讨点好处,那绝对还是有必要的……尤其是在“大家伙”破天荒保持沉默的时候,更是大好机会。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把小脑袋搁在晓年手里,奶声奶气地叫,也不知道在叫什么,就是不停而已,听起来确有几分孤寂之意。   这招在平日里,能够发挥的作用已经十分有限,但放在此时此刻,就已经足够让晓年心软。   “这次哥哥去了一趟金鳞山,那里有漂亮的山林和湖,湖边还有小竹楼,下次带荣年和慕年去,可好玩了。”   小家伙甩了甩尾巴,本来想表达能不能不带“大家伙”,但又觉得不切实际,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很期待——至少一起去不会让它们落了单、让“大家伙”独占了哥哥去。   “你们也有好些天没有看到槐哥儿了,这样,等明天哥哥去给祖父问安,就把槐哥儿接过来小住,好不好?”   他回来就看了祖父的信,知道槐哥儿那边似乎也想着小哥哥们呢,说是想来王府里玩,自己去接他,正好成全了彼此。   小虎崽闻言,立刻坐了起来,再不是刚刚那副“没精打采”的小模样,想往晓年身上蹦,感觉到“大家伙”投来的目光,到底是忍住了。   “这几天哥哥不在家,荣年和慕年乖不乖?有没有听蒋长史和拂冬姐姐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小家伙这几天的动态,晓年没有回府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要跟小虎崽说话,才明知故问。   小虎崽当然很骄傲地点头表示自己超级乖。   ——书也念了,字也写了,吃完睡觉都准时准点,每天都有好好地锻炼,还顺便带着体力极差的蒋蒋也一起锻炼了,充分展现了哥哥教的助人为乐的好品质,简直不要太棒!嗷呜~   拂冬在旁边证实了小公子的乖巧可人,让小虎崽成功获得哥哥亲吻额头的奖励,把站在旁边看他们互诉思念之情的煜亲王看得又醋又羡慕。   可惜他现在还没能哄得小大夫“回心转意”,自然不敢凑过来多要求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崽子又得了便宜,还卖乖。   虽然有点不想理某人,但回来的路上,他们还是走了来时的路。   当然,那丛麝香草并没有全部被带回王府,不过当苍术和决明他们几个药徒被晓年叫过去药庐的时候,还是看到了新鲜的麝香草。   晓年给几个徒弟布置了功课,让他们观察新鲜麝香草和已经经过炮制的麝香草的区别,并写出条陈来,还让他们按照其习性,试着养活这些麝香草。   苍术和决明他们没有想到师父出去一趟还记挂着他们,当然立刻表示自己会好好准备。   看着他们上进的晓年倍感欣慰,然后就回了简府。 第153章 小住   “竹屋修在金鳞山的一个湖边, 若是到了夏季,山中凉爽,是个不错的去处。”   因叔父正在延年堂坐馆看诊,不在家中, 晓年就跟祖父和叔母说起自己这几日的山中之行。   短短两天时间, 抛开那些不能说的, 还有不少有意思的事情能跟长辈们分享,晓年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山居的好处,想说服他们到金鳞山小住。   虽然王府里也有天然湖泊, 但跟那里的未名湖, 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人们追求生活质量的步伐从未停止, 住小房子的时候希望换个大房子,住上了大房子又希望改善生活环境, 能够住在绿色健康的地方,总得来说就是永远想给家人最好的东西……无论是在华国, 还是在冀州,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晓年在金鳞山才住了两个晚上, 就已经喜欢上那里的环境, 满脑子都是带祖父他们去休养的主意。   刘煜早就猜到他的心思, 所以修建竹屋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一家人的实际情况。   “要登山啊, 祖父腿脚可没你们年轻人这般利索了,到时候恐怕还得咱们年哥儿背祖父进山。”   简遵友见长孙几日不见变得更加神采奕奕,自然感到十分高兴,于是也跟他逗趣道:“到时候可别累坏了我的年哥儿。”   跟着晓年一起过来的煜亲王闻言, 稍稍坐直了些,正准备表达自己可以代晓年背祖父,而且绝对不怕累。   这时候小大夫一个犀利的眼神看过来,他只能继续正襟危坐,没有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简吴氏在旁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心中不禁默默笑起来。   早些时候他们一家人从京城来到绥锦,过了些时日才知道年哥儿和煜亲王的事情,简行远夫妇为此很是担忧了一阵子。   但后来越是看到年哥儿和煜亲王私下里相处的场景,就越是放心他们,虽然不能说完全解除顾虑,但至少可以试着让煜亲王慢慢融入这个家中。   总得来说,刘煜表现得很好,他们也适应得很好。   直到现在,简吴氏已经完全不会因为摄政王坐在自家堂中而感到不自在了,哪怕是以长辈身份跟刘煜叮咛些什么,也变得十分自然。   他们夫妻俩对煜亲王的态度,俨然就是对待一个亲近晚辈的态度,寻常无奇。   晓年见祖父对山居有些兴趣,等于受到了鼓舞,被老人家打趣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笑着道:“祖父放心,不会把孙儿累坏的……那就过段时间,趁天气还不炎热,咱们准备准备,去山里消暑,夏季不用冰的话,对您和晓槐的身体也好。”   虽然简老爷子自己就是个大夫,一向注重养生之道,所以身体素来康健,但他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候那般疾病不侵,今岁开春时节甚至还有些咳嗽的症状。   晓年想着山中凉爽,即便是炎炎夏日都能不用冰,再加上处于绿林氧吧之中,空气又清新,无论是对老人孩子,都有很大的益处。   “若是祖父住得习惯,就在那里多待些时日,修修书什么的也不错,周围没什么人打扰,挺安静的。”   “那岂不是还要把祖父的书房也搬到山里去?”   ……   一家人正说说笑笑,谈着出趟门要做什么准备,这时候,简吴氏的丫鬟天冬抱了晓槐进来。   她已为人妇,还留在简吴氏身边当差,槐哥儿身边就是她和奶娘在照顾着。   因为大少爷频频接小少爷去王府玩耍,天冬和奶娘也就变成简府里最常去王府的人,这会儿见到王爷已经非常习惯,天冬带着小少爷依次给屋里的长辈行了礼。   简晓槐见到好些日子没看到的兄长,一边叫着“咯咯”,一边对晓年伸出小胖手要抱。   晓年从天冬姐姐那里把小白胖接过来,抱在自己腿上,兄弟俩一个昂头、一个低头,对视了好一会儿,都咧嘴笑了起来,晓槐往兄长怀里一扑,笑得更开心了。   简家的大夫都有徒手称重的绝技,晓年只是稍稍掂量了一下,就知道幼弟又长了多少,随口说出来个数字,相差无几,简吴氏都不带吃惊的。   小孩子刚出生那段时间,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大人稍微错错眼可能就有了新的变化,长大两三岁的时候,变化可能没那么大,但还是长得很快,得时刻关注着,不然很容易错过他的成长。   跟叔母请示了要带晓槐去王府小住,简吴氏没什么好担心,再加上小儿子也撒了几天娇要找“咯咯”了,于是就答应了他。   只是她并不知道,小儿子提到的“咯咯”,现在已经不止指晓年一个人了。   ―――――――――――――――――――――――――――――――――   因为要谈全家人出行的事情,自然要说起不在家的简行远,简老爷子想起了什么,提起一件事来:“你叔父过段时日又要去昌隆的海边,所以这次就不跟我们一起进山了。”   昌隆是刘煜封地临海的城,那里正是鲛人的使者登陆的地方,乃是冀州最大的港口之一。   叔父简行远在研究海中的药用之物,来到绥锦之后也曾数次往返于绥锦郡府和昌隆间,只是这一次似乎要待久些时候,而且还要随渔民出海,所以家里十分看重。   晓年点点头,表示叔父曾跟自己提过这次行程,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刘煜。   这时候煜亲王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祖父放心,立阳海军会护送叔父搭乘的船。”   虽然可以直接让简行远坐海军的船只,但那些一贯跟海打交道、靠海而生的渔民对海洋的产物更加熟悉,简行远要做自己的研究,自然是跟着渔船走要更贴近他的目的。   说来也是有渊源,简行远自认天赋没有已故的兄长高,走的向来是勤能补拙、脚踏实地的路子。   来绥锦之后,在侄子晓年的启发下他开始研究海中药材,那种踏实稳重的性格立刻得到极好的表现,让他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于是,简行远发现了感兴趣并擅长的事情,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有了煜亲王的亲口承诺,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简老爷子不再多说什么,他吩咐管家准备晚膳,带着一家人到堂中用餐。   随后简行远也从延年堂回到了家中,晓槐眨巴眨巴眼睛,对着亲爹叫了几声。   虽然简大夫常常把“抱孙不抱子”挂在嘴边,但看到儿子期待的小眼神,他还是从晓年手中接过了小白胖。   晓槐到了他的怀里,立刻摸了摸他蓄起的胡须,小家伙动作挺轻的,所以并没有弄疼自己的爹。   “突然蓄起来的,槐哥儿还不熟悉,所以总是忍不住碰。”简行远见侄子晓年回来了,心情甚好,平日里的严肃也减了几分。   自他们从天京搬到绥锦,生活中其实有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就连餐桌上的海鲜也多了不少。   但有些内核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发生改变——只要这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就永远不会变。   “好了,人齐了,可以吃饭了。”简老爷子见天冬想去抱晓槐,但小家伙却扭动着身体不愿意走,于是让天冬不要带他走:“既然不愿意去吃东西,那就让他留在这里,看着我们吃。”   众人闻言,都知道老爷子是打算逗槐哥儿玩呢,不禁相视而笑。   可惜小白胖并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成功留在了餐桌旁,而餐桌上有好多好多圆圆的盘子和碗,里面装了五颜六色的东西,看起来就很好吃。   等大家都开始举箸,坐在简行远腿上的晓槐身体微微前倾,用小手扒在圆桌的边边上。   好一阵左顾右盼之后,小家伙眼看着爹把前面的菜夹到碗里,又就着一口饭放到了嘴里,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顿时有些小委屈。   几口香喷喷接连从眼前划过,小家伙忍不住张开小嘴巴,手也忍不住往前伸,似乎是想抓简行远碗里的饭,结果被亲爹无情地阻止了。   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小家伙环视一圈,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们看似认真吃饭,其实都在悄悄关注小白胖的动作,只见晓槐忽然扭头,开口对简吴氏喊了一声“娘”,然后又对着晓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咯咯!”   小家伙绝顶聪明,一次就把桌上最好说话、对他几乎有求必应的两个人都叫上了,可见是想双管齐下,保证万无一失。   “诶。”简吴氏和晓年看他焦急的小模样,早就乐呵得不行,一起应和了他,却都不动作。   晓年早就发现天冬姐姐退出了屋去,猜到她肯定是去取晓槐的吃食去了,于是笑着道:“槐哥儿想要什么?”   小白胖一听,有戏,马上奶声奶气地跟兄长撒娇道:“槐哥儿……饿,呲饭!”   小家伙平时说话总说不清楚,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候,竟然说得这么溜,充分展现了小吃货的无限潜力。   恰好这个时候,天冬端着一个盘子过来,上面摆着一个碗,一个瓷盅,正是小白胖的晚餐。   晓年看着天冬把碗和瓷盅摆在简行远面前,笑着对幼弟道:“饭来了,槐哥儿快吃吧。”   虽然是逗逗孩子,但屋里没有人真舍得让小白胖这么饿肚子,简吴氏想从丈夫那里抱过儿子,好喂他吃东西。   简行远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先吃。”然后就亲自投喂起小儿子来。   晓槐明显对大人吃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所以眼睛还一直盯着桌子中央,不过他向来乖巧听话,有亲爹专门给喂着,他也就一口一口老实地吃着。   那碗里是加了蔬菜汁的小米糊,瓷盅里则是香喷喷的蛤蜊蒸蛋,小家伙越吃越高兴,越吃越喜欢,很快就忘记去惦记长辈们的吃食了。   ―――――――――――――――――――――――――――――――――   平日晓槐是不跟大人们一起吃饭的,只是晓年和刘煜难得留下来用餐,见一家人团聚,简老爷子才把小孙子给留了下来。   “等重午节,令哥儿回来,咱们家呐,人就到齐了……”   简老爷子放下箸子,慈爱地看向正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小孙子,想到还在军营操练的简小二,语气中不免带着几分思念和遗憾。   简行远怕老爷子为自己的大儿子伤神,连忙道:“现在离重午也没有几天了……就怕到时候令哥儿回来了,槐哥儿又要跟他二哥疯玩。”   过年的时候晓令在家,成天带着幼弟上蹿下跳的,把几个长辈弄得是整天提心吊胆的,现在这么简单一提还心跳加剧呢。   简家都是大夫,平日里十分注重养生,对于食不语这件事,还比较注重。   所以等晓槐的吃食上了桌,大人们也就开始专注吃饭,不怎么再开口说话,堂中顿时安静下来,但却并不因此显得沉闷。   煜亲王用余光注意着晓年的碗,一边吃着自己的饭,一边暗暗关注晓年有没有多夹菜。   即便他已经在简府用过几次饭,类似的场景也经历过,但每次坐在餐桌旁,还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尤其是从最初只是旁观,到后来慢慢融入……他似乎就在这沉默的一餐又一餐中,渐渐成为了简家的一份子。   在他的记忆里,吃饭这种时候,是件很孤单的事情。   刘煜出生就是身份尊贵的皇子,那时候敬皇帝没有立太子,几个皇子成年前都在东所住着,直到各自封王建府。   从他有记忆以来,只有极少数的几次被父皇召到母妃的寝宫和他们一起用膳,大多时候他都在东所的寝殿自行用膳。   后来高淑妃渐渐得到了帝王全部的爱,后宫不仅再没有小皇子、小公主出生,甚至都没有哪个嫔妃能再留住敬皇帝吃一顿饭。   哪怕是当时的徐皇后,也只能听说帝王跟他的挚爱在宫中过着“平凡夫妻过的日子”。   小时候的煜亲王偶尔还会想想,高淑妃的寝殿里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是会像他与父皇、母妃用膳时一样,还是像在外祖柱国府里用膳一样。   再到后来,父皇驾崩,两位皇兄先后继位,刘煜已经很久没去想这等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厉皇帝刘焜是个骄奢淫逸的帝王,常常举办宫宴;刘炘则正好与之相反,继位之后勤俭节约,除了太后的生辰始终讲究,连自己的千秋都往往从简。   不过在刘煜看来,厉皇帝举办的宫宴,和刘炘举办的宫宴,表面上排场很不一样,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张张笑脸,衬在觥筹交错的热闹中,表现着皇族和睦,君臣相得……然而真实到底如何,聪明人自然心知肚明。   厉皇帝刘焜不喜欢他们,从不会单独跟两个异母的亲弟弟用膳,但刘炘和徐太后却是特别喜欢准备些所谓的家宴,召煜亲王入宫品评。   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后来渐渐产生厌恶之情,再到最后的全程漠视……   刘煜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练就了在刘炘和徐太后的笑脸前也能不动声色吃饭的本领,也养成了独自用餐的习惯。   但在晓年这里,这个习惯轻易就被打破了,而到了绥锦之后,简家人更是只用了一次午膳的时间,就打破了自己对“家宴”的固有印象。   原来一家人吃饭,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煜亲王殿下从此深信不疑。   哪怕这个时候,简家人没有一个在说话,但有种默契始终存在……这种默契,或许只有在真正的家人中才存在,但却是件很简单得到的东西。   ―――――――――――――――――――――――――――――――――   晓年和刘煜在简家用了晚膳,回到王府的时候带回了弟弟晓槐。   虽然晓年他们经常接幼弟到王府来玩,但让他留在府中过夜,这还是第一次。   小家伙吃过晚膳,来时路上稍微犯了点困,等到了王府可能消化了些,突然又变得有精神起来,只见他安安稳稳坐在煜亲王怀里,小胖手指来指去,看到什么都好奇的样子。   这时候天气越来越暖和,日落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晓年他们到家的时候还有天光。   煜亲王府对于现在这个年纪的晓槐来说还太大,隔个几天不来,他很快就会忘记曾经“走”过的路,所以每次来都跟第一次来一样。   得亏晓年很有耐心,每次晓槐重复问什么,他都跟在旁边答,并不介意次次都要回到同样的问题。   好在小家伙还记得兄长家是有两个漂亮小哥哥的,要不然进屋再见到荣年和慕年,都以为是没见过的小哥哥。   荣年和慕年每天要把一部分恢复人形的时间用在读书习字上,其余时候比较随意。   大多时候它们还是喜欢自己先祖返魂的样子,因为会更自由些。   得到哥哥的承诺,知道晓槐要来王府小住,他们已经计划好自己这几日的“作息时间”,以便能尽可能多地出现在小白胖眼前。   看着“大家伙”把晓槐抱进了屋里,荣年和慕年立刻凑了上来。   小白胖大大方方地跟两个小哥哥打了招呼,然后在抱厦的罗汉榻上扶着扶手自己站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能走路了,而且到了特别喜欢动腿四处跑的时候,跟以前只能坐在原地玩布偶的情况很不一样。   荣年和慕年站在罗汉榻的两头,晓槐能从一个小哥哥这边走到另一个小哥哥那里。   当然,因为两个小哥哥长得实在很像,所以小白胖每次撞到人身上,昂起头来看到的都是同一张脸,莫名形成了一种“鬼打墙”的效果(雾)。   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这个撞到别人身上的游戏,每次撞完了都咯咯笑个不停,还手舞足蹈的,像是要“碰瓷”。   晓年一直坐在罗汉榻的边沿,和煜亲王一起守着三个小家伙,后来看时间不早了,怕继续这么玩下去会把孩子给玩兴奋了,于是就要带他们去歇息。   这时候,关于要怎么睡的问题,头一次摆在他们面前。   晓槐在家的时候,还睡在特制的婴儿床里,到了王府却睡床上,并不是因为煜王府做不了一张婴儿床,而是晓年怕小家伙到了陌生环境还一个人睡,会感到害怕。   晓槐不来王府的时候,荣年和慕年变成先祖返魂的样子,只是体重骇人,其实身量不显,占不了多大的位置,所以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是跟晓年他们俩儿一起睡的。   小家伙来王府的时候,因为顶多在晓年这里睡个午觉,人高马大、极有存在感的煜亲王这时候要么去了官衙,要么休沐坐在暖阁,并不跟他们分享床铺。   现在为了晓槐好,荣年和慕年都恢复了人形……两个七岁孩子,和两只小虎崽,那绝对不是同一个概念,哪怕煜亲王的床再大,再加上一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婴儿,也是不好睡的。   经过考虑,最后他们决定还是让晓年带着三个孩子睡卧房的大床,而床的另一个主人煜亲王殿下,则得卷起铺盖睡在用来值夜的暖阁里。   先给晓槐洗了脸,再等荣年和慕年自己洗漱,晓年用余光看到一步三回头的煜亲王,忽而有些心疼的感觉。   幼弟被小哥哥们整齐划一、宛如镜像的动作吸引了,晓年则趁小家伙们不注意,冲刘煜使了个眼色。   煜亲王可不管他要做什么,反正赶紧凑过来就好,结果竟然被小大夫亲了下侧脸。   刘煜:“!!!”他这是被偷袭了,所以该偷袭回去?   可惜大好机会稍纵即逝,晓年怀里的小家伙敏锐地察觉到刚刚某一刻自己离地面远了点,他立刻扭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兄长在做什么,结果就发现苏苏离他们好近,弯着腰不知道想干嘛。   “苏苏。”晓槐还以为刘煜是过来跟自己道晚安的,就像爹爹每天晚上把自己放到婴儿床里的时候,也会靠这么近看他。   于是他伸出小胖手,摸了摸煜亲王的脸,当作回应。   煜亲王先后被简家的兄弟俩又亲又摸的,便宜被占了个干净。   原本晓年还为自己刚刚鬼使神差的亲昵举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见此情景也不禁莞尔。   他轻声道:“去睡吧,明日还要去官署,别耽搁了休息。”   刘煜摸了摸晓槐的小脑袋,然后抚过晓年的侧脸,感受手中细腻温润的触感,然后老老实实睡暖阁去了。   这个世上总有个人,让你为他做任何事,都甘之如饴。   ―――――――――――――――――――――――――――――――――   第二天清早,晓槐从陌生的床榻上醒过来,睁眼就看到兄长和小哥哥都围在自己身边,而苏苏似乎已经不在家里。   晓年给小白胖穿上衣服,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手,温声道:“好了,咱们去吃早餐。”   刚下床准备去抱宝宝出去,站在自己旁边的荣年却拉了拉他的袖子,目露期待地看着晓年。   “荣年想抱弟弟吗?”晓年很快就从他们不断瞟向晓槐的动作,猜到他们的愿望。   但这一次,一向愿意尽量满足孩子要求的晓年却犹豫了。   晓年这边是犹豫了,但小白胖却不知道哥哥嘴上说带他去吃饭,为什么又站着没动。   他见小哥哥也在频频看自己,于是干脆对他们伸出了小胖手,荣年见状眼睛都亮了起来,但却没有立刻去回应对方,而是继续看向晓年。   这时候,晓年只能同意了,但叮嘱道:“要非常小心抱弟弟,可不能摔着了。”   荣年赶紧点头,郑重其事地学晓年抱晓槐和他们先祖返魂时的模样,把小白胖给抱了起来。   对于七岁的荣年来说,两岁的晓槐自然不算轻,但他生为皇族,又是拥有神武之力的先祖返魂,力量从小惊人,臂力亦是如此。   在晓年的密切注视和保护下,他抱着小白胖,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堂中。   拂冬和敛秋见小公子竟然把简家的小少爷给抱出来了,一面感到惊讶的同时,又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可爱温馨。   小白胖在荣年的怀里一直很乖,从头到尾都没有乱动,他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先看看晓年,又看看荣年的侧脸,然后就完全放松地靠在荣年的肩膀上,一副十分信赖他的小模样。   经过了第一次的尝试,荣年似乎终于体验到了当哥哥的感觉,于是愈发迷恋这种成就感。   他和自己的兄弟伙儿开始轮番去抱晓槐,走过来走过去都不腻的。   跟在他们旁边得一直弯着腰时刻保持戒备的晓年:“……”这还抱上瘾了不成?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抱着小虎崽不愿意撒手,好像怎么抱都不嫌多的。   ……   等吃完了早膳,荣年和慕年就要读书习字,听到小哥哥郎朗的读书声,晓槐也跟着韵律点着头。   幼弟的动作让晓年想起来自己刚刚给小虎崽念书那会儿,它们也是这样点着小脑袋听自己念书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小白胖见兄长听着小哥哥念书的声音就笑了,也想在晓年面前表现表现自己,于是小嘴巴里开始念叨:“天冬,天麻,黄芪,人参,枸杞……大枣,糖糕,麻花,桃子,窝头……”   晓年:“……”虽然也是压着节拍在背,可这背的都是些啥?   这小宝贝一开始念的还全部都是常见的药名,显然是迫切希望其子承父业的叔叔简行远让小家伙背的。   但到后来,就完全跑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家伙在背自己吃过的零食呢。   晓年被幼弟逗得差点笑出声来,在他白嫩嫩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两口,直言:“咱们槐哥儿真厉害!怎么能这么棒啊!”   小白胖不疑有他,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对兄长的夸奖和喜爱表示欣然接受。   ―――――――――――――――――――――――――――――――――   午后,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炎热了,晓年抱着幼弟,带着荣年和慕年到湖边的亭子里喂鱼。   这里有一洼小池,和湖里水是连通的,但因为之间有细网,所以王府里养的贵重锦鲤都在靠近亭子的地方活动,不会游得太远,只要有人在亭子里抛洒食物,就能把这些漂亮的锦鲤引过来。   晓年一开始并不理解喂鱼有何好玩的,但是陪着小虎崽喂过一次之后,就觉得这简直是老少咸宜的消遣,很好打发时间。   小虎崽是会水的,而且有刘煜这个先祖返魂在,煜亲王府的湖安全得像自家的浴池,所以每次来喂鱼,晓年并不拘着小虎崽。   晓年撒鱼食、把锦鲤都引过来的时候,它们会趴在亭子边沿,伸出小爪爪去捞锦鲤。   那种小个头的锦鲤还好说,有些养得久的、或者品种特殊,锦鲤的个头大得跟小虎崽一样,乖乖和崽崽表现出大喵的勇猛无畏,从来不胆怯,上去就是挠。   一池锦鲤每每被小虎崽折腾得够呛,但下次他们撒鱼食的时候,它们还是会围过来,这才让晓年相信鱼只有七秒记忆的说法。   现在有晓槐在,小虎崽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小哥哥刘荣年,刘慕年……他们跟在哥哥身边,自己不怎么喂,却不断把鱼食递给小白胖。   晓槐明显比兄长要好爽的多,荣年才把一小撮鱼食放在他手心里,小家伙手背一翻,鱼食就全部落入水中。   紧接着慕年也递给他于是,小家伙又是小手一翻,全部丢到水里去。   他一边丢,一边还莫名给自己配上了音,嘴里念着“哗”、“哗”的音,让抱着他的晓年哭笑不得。   在小白胖的“努力”下,原本应该慢条斯理、优哉游哉的喂鱼活动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站在旁边的高随善意地提醒简小大夫,若是继续这么喂下去,有些锦鲤要翻肚皮漂到水面上来了。   煜亲王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中,发现晓年他们已经早早回到了屋子里,并没有像之前计划的那样,留在亭子里。   “他不喜欢?”刘煜还以为是小白胖对喂鱼不是很感兴趣。   晓年摇了摇头——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太有兴趣了……照高随的说法,他还真怕一池子锦鲤今天就要化龙……升天了!   这时候,晓年敏锐地发现刘煜似乎有事,他看了一眼在暖阁的榻上玩玩具的幼弟,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刘煜沉默了片刻,对晓年道:“没什么,只是京中来了消息,说这两日陛下休朝。”   晓年闻言,立刻追问道:“有查到是什么原因吗?”   他们好不容易离开天京,眼看着过上了安稳舒心的小日子,自然不希望京中有任何不好的变化发生。   晓年现在无比希望刘炘能够长命百岁,然后教他的皇太子做个好皇帝,他们则可以在绥锦慢慢养大他们的小虎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只要煜亲王的立阳军一日还攥在刘煜的手里,这个愿望其实不难实现。   刘煜回答:“只说是因为谋逆案的事情累着了,宣了太医院一位姓秦的御医进宫,暂时打听不到别的消息。”   听到这里,晓年不禁腹诽:因为谋逆案的事情累着了?可是谋逆案不是刘煜和烁郡王世子一起审理的吗,皇帝陛下有什么可累的……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两个王府倒了、徐家也灭门了,冀州皇帝要忙着收拢他们的势力真正为己所用,可能还确实得花些功夫。   想到这里,晓年无奈地道:“何必这么着急,又没人跟他抢……”   就在这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负责陛下脉案的,不该是太医院的院使仇御医吗?”   晓年的祖父简老太爷作为小方脉的圣手,曾经在太医院当值,晓年对于太医院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   陛下的脉案向来由院使负责,虽然跟皇长子身边也有两、三位御医一样,平日不可能只有一位御医给皇帝诊脉,但要是刘炘只宣一人入宫,怎么看都该是仇太医才是。   “此人是仇太医的同门师兄,据说医术了得,原本在乡野,后来在院使的推荐下通过考核,进了太医院,如今深得陛下信任。”   ——是仇太医引见进宫的,如今却已经取代院使成为皇帝身边的第一人……看来医术厉害的同时,人也应该厉害……   “没有什么大事就好,你上次回来不是也说,看着陛下的样子,虽然谈不上像健康人一样,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御医在他身边,只要慢慢将养,就会越来越好的。”   刘煜见晓年捂着胸口,好似在为刘炘祈祷,就知道他有多希望眼前的日子不要再出波折。   “我会再让人盯着宫里,若有消息,立刻传回来。”   晓年闻言,点了点头,但他也明白,现在想从皇宫打探消息,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玦亲王、烠郡王、徐家及其党羽的势力在谋逆案之后,被刘炘以雷霆之势清理。   这一次为了永绝后患,冀州皇帝确实露出了锋芒,不再像以前一样藏拙。   又或许徐家倒了之后,刘炘也不用继续示弱,他不仅将十六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还一并接管了烠郡王在西边的势力。   现在的刘炘,和过去那个温和可欺的冀州皇帝,早不可同日而语了。   与之相对了,曾经因为多方势力割据而如散沙一般的天京,如今也有了立阳三郡的样子,尤其是皇宫,更是被刘炘弄得如铁桶一般。   当初晓年还在赞叹煜亲王府的防御力,现在就不得不感叹冀州皇帝的能力不可小觑——他可是把一个偌大的皇宫都包起来了!   查探不到消息,意味着宫中发生的事情,他们不能随时掌控,就会显得有些被动。   好在立阳也同样是铜墙铁壁,他们打探不到皇宫的消息,刘炘同样打探不到煜亲王府的事情,所以晓年才这么放心频频往返于家中。   得不到宫中的消息,放在平时也碍着不到煜亲王府,只是被刘炘的事折腾过几次,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晓年这个时候只能希望刘炘确实没有大碍,休养个几天就能再上朝。   就在晓年忧心忡忡的时候,晓槐发现苏苏回来了,于是叫了他们一声,晓年听到幼弟的声音,总算是努力恢复笑容。   不管怎么样,他们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不能因为担心宫里的事情,就放着大好的幸福生活,整天想东想西的。   想到这里,晓年拉着刘煜走到暖阁,陪着幼弟玩起了他放在案几上的七巧板。 第154章 病重   大人玩巧板, 考验的是多变的思维模式,但对于晓槐这样的懵懂幼儿来说,想自己拼出图样来,显然还有难度。   好在他只要能看大人们用这些木板拼出不一样的图案, 就已经足够乐呵了。   早在几年前, 荣年和慕年还没有完全掌控自己的先祖返魂, 晓年就带小虎崽玩过这种巧板。跟小白胖一样,那时候的小虎崽多半也只能看着晓年拼。   它们总是趴在案几边上,盯着晓年的手, 偶尔想有点参与感的时候, 就用小爪爪摸上一摸, 总能成功把哥哥刚拼好的图案打散,预示着晓年可以开始下一个创作。   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虎崽, 而是七岁的小哥哥了,聪明如荣年和慕年, 不仅能够拼出所有晓年会拼的花样,而且还能自己创造出新的拼法。   每到这个时候, 简大夫都不禁发出感叹:还是小孩子的想象力丰富啊!   当初怕小虎崽咬木块会不小心把自己给噎着, 所以王府里的巧板做得巨大。   眼看荣年摆弄着几块板子的位置, 很快就在案几上摆出了一个形状来, 倚靠在晓年身边的晓槐只看了一眼就拍着小手给荣年捧场,也不知道到底看出来是啥没有。   晓年摸着幼弟的背,跟他解释:“槐哥儿,荣年哥哥刚刚给你拼了一条鱼呢, 鱼是什么,晓槐知道吗?”   小白胖闻言,立刻脆生生地回答他哥:“嗯,知道!”   简大夫刚要表扬弟弟,就听到小家伙继续道:“鱼汤,好喝!”那理直气壮的小表情,仿佛自己说了一个多么完美的标准答案。   晓年&刘煜&双生子:“……”能吃也是福,挺好的。   他们到绥锦之后,不仅能吃到淡水鱼,还能吃到不少新鲜海鱼,小宝宝没见过多少活鱼,但已经喝过很多种不同的鱼汤,这个小吃货甚至能分得清哪种比较腥,哪种有甜味。   “对,鱼汤是用鱼做的,”晓年摸摸他的小脑袋:“但是有些鱼能吃,有的鱼,就不能吃了。”   今日他们正好在亭子里喂了鱼,晓年就让刘煜从书房取来一副画,画上正是名家所绘的锦鲤。   晓年指着画上之物对幼弟解释道:“这种鱼呢,咱们下午的时候在亭子那见过,就是不能吃的。”   他想起晓槐张着嘴看鱼的小模样,生怕孩子对湖里的锦鲤产生了认识上的偏差,赶紧给他进行说明。   但是小白胖却疑惑不解地看向晓年,问亲哥道:“为什么……不能呲?”   “这……”   锦鲤是鲤鱼的变种,理论上是可以吃的,而且这里是冀州,又不像在华国,很多锦鲤用药催过,是有毒的,所以不能吃。   晓年本来想说“观赏鱼比较贵,吃了不划算”,但转念一想,他们王府虽不好熊掌鱼翅这样的食物,但也用过不少名贵的食材,用这个理由,未免牵强。   正在他犹豫该如何从合理的角度来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煜亲王开了口。   “不好吃。”   煜亲王本就生得威严,用平日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哪怕是个歪理,也给人一种忍不住信服他的感觉。   果然,小白胖对苏苏的话深信不疑,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又获得了一条知识(关于食物的)。   晓年觉得这个话题说下去,似乎会往可怕的方向发展,于是赶紧用眼神示意慕年,让他也给晓槐摆一个图案,转移一下小家伙的注意力。   慕年没有丝毫犹豫,很快就拼出了一个新的图案来,赫然是一只坐立起来的小兔子。   小虎崽对于兔子的喜爱真是数年如一日,不论是木兔、金兔,还是玉兔,冰兔,但凡放到它们面前的小可爱,就能得到乖乖和崽崽全部的注意力……当然,它们最喜欢的,还是有哥哥味道的兔子。   只可惜,哥哥不像煜亲王那样偶尔会变成先祖返魂的样子——虽然晓年宠爱小虎崽,但是要拿自己的身体给小虎崽当玩具,那还是太有挑战性了!   有晓槐在这里,他就更不可能表演大变活人的戏码,晓年碰了碰煜亲王的胳膊,示意他去取小家伙的玩偶来。   其实,财大气粗的煜亲王府,怎么可能连真兔子都没给小虎崽养一只。   只是这个时候如果把兔子拿过来,恐怕小家伙们都不用吃晚饭了,所以只能拿着布偶给小白胖作为参考,让他产生联想。   小白胖捏捏布兔子的长耳朵,又看看慕年用巧板拼出来的图案,发现它果然也有耳朵,于是抱着兄长的手臂,激动地念叨“兔兔,兔兔”。   晓年心虚地笑笑,摸了摸晓槐放在腿上的布偶,应和道:“对,是兔子。”   就这样,晓年让荣年和慕年轮流给他拼一个图案,再想一个方法让槐哥儿联系实际的东西,他很快就认识了小船、公鸡和狗等好几个新图案。   原本应该是照顾三个孩子,但晓年并不觉得很辛苦。   他看着荣年和慕年低着头,十分熟练地摆弄着桌子上的巧板,忽而生出一丝感慨:他的小虎崽,好像是真的长大了!   ……   那一年,草长莺飞的时节,在天京煜亲王府的晚枫院里,晓年第一次见到小家伙。   那时候它们还是懵懵懂懂的小毛球,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如何恢复人形……   它们宛若真正的小老虎一样,留在晓年的身边,随便动动小爪子,就能把哥哥迷得七晕八素,让他都恨不得从煜亲王手里把小虎崽抢过来。   经过了种种变故,晓年慢慢意识到了小虎崽的不同寻常,也从刘煜的先祖返魂猜到它们身份的特殊,但这些几近事实的猜想,其实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   在刘煜的默许下,晓年能够照顾小虎崽,那时候无论京城中又有什么风波,都没有影响晚枫园。   煜亲王用他的方式庇佑整个王府上下,晓年则用自己单薄的怀抱,保护他的乖乖和崽崽。   然而,这么一晃就是三年多过去了,虽然荣年和慕年的先祖返魂没有多大改变,但他们的本体却如七岁的孩童一样,迅速地成长。   这种成长不仅仅表现在身高上,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心智上。   晓年带着自己的外挂,少年时候被很多人看作是突然开了窍的学医之才。   但荣年和慕年却是真正聪明的孩子,即便晓年不带着厚厚的哥哥牌专属滤镜,亦是如此。   而且在某些时候,他们表现出的超越年龄的自制力,更是让人惊叹。   这份自制力,晓年在冀州皇帝身上见过,在煜亲王身上见过……当然,在他自己身上也见过。   但他们毕竟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又不像厉皇帝那般疯狂,有这样的自制力并不奇怪。   不管是天生继承,还是后天耳濡目染地培养出来的,亦或干脆只是因为听晓年的话而养成的习惯……总之这份本应该属于成年人的自制力,表现了它们的与众不同,也让荣年和慕年在晓年心里,变得不再仅仅是两个小毛球了。   后来,晓槐的存在,让荣年和慕年忽然就当上了兄长,这种感觉似乎就愈加明显起来。   晓年看着一边抠小脚丫一边又想去咬手手、结果被慕年制止下来的晓槐,突然想起了,小虎崽小时候也总喜欢啃自己的小爪子。   想到这里,简大夫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的荣年和慕年再怎么长大,哪怕将来长得跟刘煜一样高大,不还是他的心肝宝贝吗?   托小白胖和双生子的福,晓年很快就将京中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和刘煜一起陪着小家伙们用过晚膳之后,晓年就到药庐去给决明他们讲课去了。   晓槐见哥哥要走,明显有些不乐意,晓年捏捏他的小胖手,安抚道:“有叔叔,有荣年哥哥和慕年哥哥,他们都会跟晓槐玩的。”   小白胖用漂亮的眼睛看了看双生子,然后又重点看了看不苟言笑的煜亲王,对于哥哥这话的真实性,抱了一点点的怀疑。   毕竟有哥哥在的时候,苏苏一般就是递个东西、抱着他走走路,大部分时候一言不发、紧紧贴着哥哥,委实看不出还能陪玩。   作为重点被怀疑的对象,煜亲王很快表示自己可以让他体验一把“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小白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脖子上。   视线突然拔高,小家伙先是有点懵懵的,然后就发现自己比小哥哥、比兄长,甚至比苏苏都要高了,兴奋得嗷嗷叫。   晓年摸了摸他的裤腿,确认他坐得很稳,又见他已经被煜亲王的“特殊技能”给征服了,这才放心地离开,去完成自己传道受业解惑的责任去了。   ----------------------------------------------------------------------   晓年刚进煜亲王府的时候,因为一个人打理苗圃和药庐肯定忙不来,再加上他要为煜亲王诊治魇症,很多事情不能为外人道,所以留在身边的药童是蒋长史从暗卫营里带出来的孩子。   后来苍术和决明被他收为徒弟,由于年纪相差并不如普通的师徒那么大,而晓年又待人亲善,所以给两个徒弟的感觉既是师父,也是兄长。   晓年随煜亲王离开北境,他们独自留在北境的时候,发现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甚至一度难熬。   他们深刻的领会到,晓年这个师父用自己消瘦的肩膀,帮他们撑起了天地,所以在离开这个保护伞的时候,才会如此艰难。   虽然师父晓年有把他们托付给他的堂兄简晓意大夫,但那位简大夫有更加繁重的事情,而且他们的芳疗又是晓年的“独门”,旁人能帮上的忙其实不多,所以苍术和决明过了有生以来最煎熬,但也也最充实的两年。   回过头去看,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变化与成长,让他们自己都感到惊讶。   只是午夜梦回,他们依然很想回到晓年身边的——因为人体验过幸福的感觉,就永远难以忘怀了。   结束了在北境的生活,他们被接到绥锦,踏入煜亲王府的一刻,苍术和决明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不过,他们也是带着几分忐忑的……因为在书信中他们得知,晓年又收了两个徒弟,比他们年纪小些,也是蒋长史从暗卫营中挑出来的。   同样的身世,同样的天资,广白和半夏待在师父身边的时间,其实比苍术和决明待在师父身边的时间少不了多少。   但他们两个一直在北境,而广百和半夏却能陪在师父左右……即便沉稳如苍术,也不免惴惴。   不过,事实证明师父还是师父,对他们一如往昔的好。   由于晓年常常念叨远在北境的大徒弟和二徒弟,广百和半夏听着,自然也对两位师兄心存向往。   等苍术和决明来到绥锦,师兄弟四人才待在一块儿几天,就与彼此相处不错,等再过个两个月,就完全没了生疏感。   绥锦的煜亲王府原本就比天京的王府大,再加上简大夫在煜亲王心中无法撼动的地位,使得整个王府皆以简大夫为重。   主院旁边专门辟了一整个院子,做他的药庐和书房,还开辟了新的苗圃。   新苗圃比在天京的苗圃大上数倍,光是靠晓年和四个徒弟打理,显然还是不够的,所以在蒋长史的支持下,延年院中加入了不少人员。   只是能够在晓年身边系统学习芳疗的,还是只有这四个宝贝徒弟。   因为他们的年纪有差、程度不同,只有因材施教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针对不同的徒弟,晓年的侧重点就会有所不同。   思维的拓展除了需要大量的积累作为基础,还需要碰撞产生动力。   这种碰撞产生的火花大多是随机的,灵机一动的,并不会因为晓年年长就得到的多,或者谁比较聪明谁就获得的多。   所以晓年要让他们能够尽可能多地交流,隔天会将他们召集在一起,除了教授些相通的基本知识外,就是一起研究点什么,一起产生火花。   芳疗本来就是非常需要实践的一门学科,苍术和决明这两年的经历,此刻体现了极大的优势。   晓年见广百和半夏有些着急,就对他们道:“你们跟我去延年堂看诊的时间短,相对来说经验少了些,也是自然,不过医理是基础,只有基础牢固了,才能事半功倍……”   听了师父的话,他们才卸下包袱,但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医理,争取早日如两位师兄一般,成为师父的左膀右臂。   ……   师父去金鳞山了几天,回来还给他们带了新鲜的麝香草,并围绕这麝香草布置了功课。   晚上的时候苍术他们被师父叫到延年院的药庐,要问问他们的进展情况。   他们四个在延年院都有自己的小苗圃,从师父手里接过药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动脑兼动手。   几个少年性格不同,思维的方式也是各不相同,哪怕苍术和决明相处多年、默契十足,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并不完全一样。   晓年听着他们一个一个表述自己的所得,就连年纪最小的半夏也将事项列的井井有条,自然非常高兴。   末了,晓年跟他们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次你们看到这一味药,为什么在雍州品质好,那其他千千万万的药材,又当如何?等将来有机会,还是要多出去看看,待在医馆闭门造车,是不够的。”   晓年想起自己还在故土的时候,先是去欧洲求学,周游列国,后来回到华国后,也没有闲着,四处寻觅精油的原材料。   那段时间的生活用“颠沛流离”这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但就是那段又穷又累的经历,却为晓年后来在芳疗方面取得的成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他能够在知名芳疗品牌在京的科技公司任职,并且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拥有独立工作室,与其这方面的经验,有极大的关系。   早些时候年纪小,祖父他们不放心他远游,这几年虽然跟着刘煜满冀州的跑,但真正用在自己专业上的时间,并不算多。   哪怕是在远安和绥锦都开了医馆,但离晓年的目标心愿,还差得很远。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时机成熟,自己是不是该想洪悬大师那样,稍微走得远些。   只是牵挂的人多了、在意的事多了,不像当初的自己孑然一身、可以毫无顾虑地四处行走,这个机会恐怕不容易得到,起码现阶段条件尚不成型。   不过,远的地方虽然去不了,金鳞山还是能去转转的——既然连麝香草都给碰到了,说不定还有更多惊喜在等着他们呢!   想到这里,晓年笑着跟徒弟道:“以后咱们多去金鳞山采采药,天地间有很多的宝藏,如果我们不主动去找,不会凭空掉到咱们面前的……你们现在除了读医书,也得好好锻炼锻炼,到时候登山游水、长途跋涉,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十岁、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好动的时候,听到师父说要带他们去金鳞山采药,苍术他们难掩兴奋。   然而,晓年对苍术他们提到的这个计划,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么快实现。   事实上,这个春末,他和刘煜关于很多事情的计划安排,都因为一道圣旨,被完全打乱。   等到很久以后晓年再来回忆,只能感叹一句,世事无常,人多无奈。   -----------------------------------------------------------------------   小白胖在王府小住三日,在长兄和小哥哥他们的陪伴下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暂时心满意足地回简府去,找自个儿的祖父和爹娘了。   晓年把幼弟送回去,一方面是因为孩子太小,离家久了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叔父简行远马上就要出发前往昌隆了。   过了春秋这样冷热交替的时候,时疫带来的威胁也就算基本熬过了。之后几个月医馆的事情不再堆积如山,病人也不会多到把延年堂占得水泄不通,即便延年堂声名远播,众人忙碌,也不至于到焦头烂额的程度。   简行远趁这个时候离开绥锦去昌隆,就不会给医馆的几位大夫增加太多压力。   “我们这次坐渔船从昌隆的海岸出发,随后会在少海海域的几个岛屿做短暂停留。”   简行远跟侄子说起他们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当会在八月下旬,或者九月上旬返回绥锦。”   “立阳海军实力雄厚,少海海域的鲛人族也比较安稳,想来叔父此行,一点会非常顺利。”   “也是因为机会难得,你也知道,与我同行的李大夫在这方面颇有建树,而且还有昌隆药商的商船随后也会过去,能见识不少东西。”   说到这里,简行远看了一眼在屋子中央踉踉跄跄走着路的小儿子,小声道:“只是这么一来,会有段时间不能见到你们和槐哥儿了。”   他虽然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但小白胖灵光得很,准确捕捉到父亲的声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立刻扭头看过来,然后干脆一路小碎步跑过来。   差点扑倒在爹爹的面前,晓槐被简行远接住,并被抱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小家伙有些想坐父亲的怀里,不过扭动了一下小屁屁,最后还是乖巧地窝在椅子里,眼睛看向简行远,似乎在问自己为何会被叫道。   简行远想摸他的头,最后只是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角:“爹不在家的时候,槐哥儿要听祖父和娘的话,听兄长的话,不可以淘气。”   在晓槐看来,眼前的父亲,其实和哥哥家的苏苏有几分相似,都是挺严肃的,不怎么笑,不像娘和兄长晓年,对他比较温柔,说话都是用哄的。   苏苏可以把他举过头顶,陪他玩“一览众山小”的游戏,父亲则会对着他重复念着几个自己还不懂的词。   但是,对于晓槐来说,爹是独一无二的,是无可取代的——他好喜欢爹娘。   小白胖听简行远说自己会“不在家”,不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就在晓年和简行远以为孩子会说些“不要走”、挽留他的话时,晓槐开口念道:   “天冬,天麻,黄芪,人参,枸杞……大枣,糖糕,麻花,桃子,窝头……”   小家伙一边念着,一边眼含期待地看向简行远,他的眼睛里装满了纯真,和依恋。   晓年听着弟弟背诵跟在王府说过一样的词,又是觉得可爱,又有些莫名心酸。但他想,叔父听到这些,恐怕比他还要百感交集。   果然,简行远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终于抬起手,摸了摸幼子的头顶和脸侧,温声道:“槐哥儿乖,等爹爹回来,给你带大枣和糖糕。”   这一刻,他心中的某些执念,忽然就淡了。   ——哪怕小儿子一辈子都不想知道天冬和天麻是什么,黄芪和枸杞有什么药效……那又如何?   ……   在郡府城门外送别即将出海的叔父简行远,晓年回到府中,就开始一边继续带着几个徒弟进行实践、做研究,一边准备着要带祖父他们去金鳞山小住的事情。   接下来叔父有段时间不在家中,晓年就想让祖父简老爷子、叔母简吴氏带着晓槐到金鳞山去散散心。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据他们之前计划的时间也不过十来天了,就当让他们提前去避暑。   虽然之前提到此事的时候,简老爷子玩笑间提及要到山中修书,还得把他的书房也给搬到金鳞山,但其实晓年心底是希望祖父能够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最好暂时把修书的事情放一放。   他是在祖父身边长大的,最了解简老爷子,再抱着晓槐在祖父面前撒撒娇,很快就劝的简遵友答应这次先不带编书的名录,而只带几册他新得的医书,到时候翻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因为简行远出海,延年堂少了一位坐诊的大夫,晓年这次抽不开身一起进山。   正当他遗憾不能陪伴祖父他们的时候,京中传来一道圣旨,将绥锦的平静安宁,彻底打破。   -----------------------------------------------------------------------   绥锦迎来圣旨的时候,正是官府休沐,所以煜亲王没有去都督府处理公务,而是留在了家里。   因为家里有行李要收拾,小家伙知道自己马上要跟着祖父、母亲到金鳞山小住,但哥哥却不去金鳞山,所以撒娇要到王府午睡。   晓年这段时间正是忙碌的时候,原本就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这天又恰好有一位大夫不能按时坐馆,晓年得立刻替他看诊,于是只能把照顾小白胖的责任交给刘煜和荣年、慕年。   他们三个已经有共同照顾晓槐的经验,很快把行程安排得妥妥当当,所以府里还一如往昔地井井有条,让晓年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加班”。   晓年到了延年堂,立刻给一位老人家诊脉,反复确认之后,开了药方,让医馆的伙计领老人的家人去延年堂的药铺抓药。随后他又帮几个病人诊了脉,给旧患复查,很是忙碌了一阵。   就在这个时候,高随突然急匆匆地赶到延年堂,凑近到晓年身边对他耳语,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府里的消息。   听了高随的禀报,晓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里不禁浮现一丝慌张。   直到他回了府,刘煜轻简行李准备趁夜色出城,晓年还有些恍惚。   煜亲王看着自己的小大夫,把他搂进怀里,低头亲吻他的鬓发:“放心,我去去就回。”   一个“去”字和一个“回”字,彻底唤醒了晓年,他看着刘煜,心里只剩下无奈和担忧:“陛下说自己病重,你怎么可能去去就回?”   这一次,刘炘没有用过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没有再拿“病”卧慈安宫许久的徐太后说事,而是直接在明旨中言道,是他病了,要召摄政王回京。   ——帝王若是小病,好好休养就是,何至于要将摄政王急召入京……所以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危急关头,才让他于众目睽睽之下,送来了这样一道圣旨?   煜亲王又一次孤身前往天京,晓年心里莫名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虽然他竭力阻止这些想法冒出来,但还是徒劳。   事实上,自上一次从京中得了消息,说冀州皇帝休朝数日,召太医入内,晓年就有些不安。   只是这几天接连有事情要忙,宫里又没有新的消息,他们就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   谁知道不到十天的功夫,京中就发生巨变,传来如此“噩耗”——简直就像是帝王将死,死前召摄政王进京托孤一样。   “陛下身体羸弱,过去也病过多次,最后都逢凶化吉,这次也一样能逃过。”祸害遗千年……刘煜这辈子就没见过谁能祸害过刘炘。   ——他在最艰难的时候、受到徐家控制的时候也没有倒下,若是这时候倒下了,岂不可笑?   “如今我煜亲王府是他心中唯一的敌人,但凡身体有个不爽利,都会希望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虽然煜亲王有立阳军,但陛下还是陛下,抗旨不尊显然是不行的。   不过,他也不会任由刘炘差遣来差遣去,一旦确认帝王无大碍,绝不在京中多逗留,一定立刻返回绥锦。   “祖父他们去金鳞山的事,先搁一搁,等我回来再安排。”   刘煜轻抚晓年的头发,眼中带着不舍:“照顾好自己,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晓年只能点点头,不让刘煜带着对他的担忧离开,脸上勉强牵起笑来:“我这么大的人,肯定能照顾好自己,我也不担心你。”   不管对方说的是不是反话,刘煜都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晓年看着刘煜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隐入黑暗之中。   把晓槐送回了简府,白天用完了魂魄之力的荣年和慕年恢复了先祖返魂的模样。   小虎崽只知道下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很大的动静,他们和弟弟被留在房间里,“大家伙”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虽然刻意隐藏身上的戾气,还是被敏锐的小家伙察觉到了。   随后哥哥回到院中,“大家伙”却收拾了行李,要去京中。   小家伙并不知道皇叔为什么又要去外面,但它们知道事情很严重,哥哥也很担心。   陪着晓年站在房门口,就这样目送着皇叔离开,小虎崽们轻轻挨着晓年的腿,一动不动的,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时不时昂起小脑袋看看哥哥,圆圆的眼中充满了担忧。   过了好一会儿,晓年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腰,勉强把两只小虎崽都抱了起来,抱到了屋里。   像往常一样,给它们洗了小爪爪,擦干净身上的水,然后又把它们抱到床上,给它们盖被子。   晓年发现小虎崽睁着眼睛不睡觉,还在看自己,于是用手盖住它们的眼睛:“乖,睡吧,叔叔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说着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小虎崽,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   就像晓年直到刘煜出门的一刻,还不愿相信他们平静祥和的生活,又被打扰了。   煜亲王在看到冀州皇帝之前,也觉得此行又是因为刘炘无病呻吟。   然而,当他风尘仆仆地进宫,看到了因为侍疾而显得疲惫不堪的太子,又看到躺在床榻之上的刘炘时,才意识到,这一次恐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是初夏时节,天气不说炎热到让人不能忍受、非得用冰的地步,但也有些燥意。   刘煜这番赶路,到了皇宫也出了不少汗,进了冀州皇帝的寝殿,就更热了,因为这里竟然还燃了炭火!   他在府中的时候,自己是早已经不盖被子了的,晓年也只给睡觉的小虎崽和小白胖盖条薄毯。   可眼前的刘炘却是陷在被褥之中,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正是大病体虚、人之濒死的样子。   煜亲王仔细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他们不见的日子,只是数月,而不是数年,为何刘炘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忽而有了油尽灯枯之意。   ——到底是他离京的时候,对方有意隐瞒了自己的病情……还是这些时候宫里突然发生了什么,才让他病入膏肓?   屋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只有一个御医模样、看上去比简老太爷略为年长的男子站在床榻边,看着还比较镇定。   他一直低着头注视着皇帝,哪怕摄政王走了进来,也没有像别的宫人一样往这边张望。   刘煜不打算探究他是不是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秦太医,而是将目光投向跪在一旁的太医院院使,仇春晖。   “发生什么事了,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他现在只关心这些。   煜亲王说话的时候,语气虽比平时急迫,但其实算不上可怕,只是对于项上人头皆将不保的太医们来说,却如平地惊雷一样可怖。   饶是仇院使执掌太医院二十多年,经历了这几天的提心吊胆、命悬一线,此刻也濒临崩溃。   他俯下身,浑身都在发抖,断断续续把陛下的脉象说了一遍——这时候已经不是隐瞒陛下脉案的时候了!   可惜他说得结结巴巴,又因为极度害怕而失了逻辑,煜亲王并没有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只能放弃问询病因,只能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和刘炘斗智斗勇多年,哪怕是最不耐烦的时候,刘煜也没有想过要让对方去死。   过去是因为不关心,无所谓,现在则是因为他的小大夫想过安宁的日子,这就需要冀州有一个长命百岁、勤政爱民的皇帝。   然则,现在看刘炘的样子,长命百岁是不用想了,能不能挺过这一关,继续表现他宽厚仁慈、爱民如子的样子,都不成定数。   仿佛要证明,事情往往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这一无奈的现实……仇太医这次连结巴都不用结巴了,直接以头触地,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冷峻如煜亲王,此刻也不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追问,还是仔细看看床榻之上的皇帝陛下。   ——怎么,这次刘炘已经到了太医连救都没办法救的地步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床榻上呼吸都几不可闻的刘炘忽然动了动眼皮。   站在床边的那位太医以跟年龄不太相符的速度凑到他身边,似乎在想办法让帝王睁眼,但却挡住了刘煜的视线。   刘煜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地等他救治太医院院使都“说”救不了的冀州皇帝。   宫中的灯火通明,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死寂中,不远处宫灯的烛光摇曳,投到床帐之上,形成一些诡异的影子。   秦太医跪在床前,先是用手,后是用一种器物,在帝王的嘴中动作,似乎是在清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榻上的病人忽然发出了一些让人听起来有些难受的声音,然后吐了什么出来。   秦太医仿若不觉,继续跪在那里,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退开了去。 第155章 驾崩   直到这个时候,秦太医才对摄政王行礼道:“殿下,陛下请您上前说话。”   刘煜深深地看了一眼秦钟岫,然后走上前去站立于床头。   他的目光短暂停留于床榻某处, 最后落在了冀州皇帝面如金纸的脸上。   冀州皇族生有神武, 身为皇帝的刘炘, 当然也不例外。   过去,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把自己的魂魄藏得极深,如果刘煜不刻意去“看”, 也未必次次都能看到。   如今, 那只骨瘦如柴的白虎就睡在刘炘的身边, 根本不用煜亲王花费什么力气,就已经展露无遗, 可见主人已虚弱至极致,再无法隐藏自己。   这时候不要说晓年这样的先祖返魂, 恐怕就是拥有神武之力的年轻皇族,都可以轻易看到皇帝的白虎。   和刘煜的先祖返魂相比, 这只白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骨瘦嶙峋、皮毛斑驳脱落的样子甚至有几分可怖。   看到它如此凄惨, 刘煜不禁想:若是晓年在这里, 作为大夫的他看到这样的刘炘和白虎,恐怕很难不生出怜悯之心。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煜亲王已经渐渐恢复了冷静,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很难相信一个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这般光景。   宫中虽不能说招揽了全天下所有厉害的大夫,但太医院确实汇聚了不少名医。   然而这跪了一地的御医们,却无法截住皇帝流逝的生命力,连那个秦太医,刚刚也只是让陛下勉强清醒而已。   相比之下,他们煜亲王府现在虽然只有晓年一个大夫,却能把一家上上下下调理得健健康康、百病全无。   不仅煜亲王多年的痼疾早就好了的,小虎崽每天吃得好睡得香、长得壮壮实实不说还越来越重(雾),两个侍女一直用晓年调配的药油,不施粉黛都能明艳照人……   刘煜庆幸简老爷子现在已经不在太医院当值,而是在他的绥锦颐养天年,要不然让祖父也像这样提心吊胆地跪在这里,岂不让晓年心疼。   不过庆幸之余,煜亲王并不能感到轻松多少,因为刘炘还躺在那里,气若游丝。   大半辈子将他视作对手的冀州皇帝在而立之年,生命就已经走到结尾,除了令人唏嘘,只能让人感叹:人们能猜中他故事的开头,却总也无法猜到这个人故事的结尾。   刘炘的一生,比起刘煜他们这几个兄弟来,显然要精彩纷呈得多。   他的生母只是不起眼的宫侍,机缘生下皇子却没有福气活到亲生儿子长大,刘炘因此在贵妃的宫中过了十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也唯唯诺诺当了皇长子十几年的附庸。   好在这些恭顺谦卑的日子并非白过,因为若是皇长子继位,他这个附庸极有可能被新皇派去镇守边境。   对于一个不受宠、没有任何势力可言的皇子来说,最好的出路也许就是封王离京了。   只是后来皇长子忽而暴毙,刘焜作为敬皇帝最喜欢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又继承皇位。   新皇暴虐,喜好杀戮,对刘煜和刘炘没有半点亲情可言,煜亲王还有蒋家这个外祖稍作庇护,刘炘却是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他们甚至差点因为刘焜所设陷阱而命丧妖魔之口,若非煜亲王觉醒神武,恐怕凶多吉少。   总之那几年,不要说刘炘,就是其他皇族、徐家这等外戚,也都是夹紧尾巴做人,生怕不小心惹到煞神,枉丢了性命。   原本以为朝不保夕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偏偏厉皇帝没过几年就因病而殁,刘炘得了刘焜给的皇位,在位至今已有十二年之久。   若是敬皇帝还在,应该完全想不到,曾经被自己忽视得彻底的儿子,竟然能够笑到这里。   眼看刘炘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不仅在贵妃宫中存活下来、在厉皇帝手里存活下来,现在终于扳倒了外戚徐家,并诛杀了觊觎皇位的玦亲王和烠郡王一系。   在他以雷霆之势将反王叛贼的党羽铲除清洗,并收拢其势力之后,可以说,除了依旧是他眼中钉的立阳三郡还不在他控制范围内,刘炘已经几乎坐稳天下。   这个时候,他却突然病重将亡……所以说,还有什么人的一生,能比刘炘的这一生更跌宕起伏了呢?   因为魂魄之力过于强悍,冀州皇族原本就不是长寿之族,因为宫中的阴谋暗算而早早夭折的皇族更是不计其数,但做皇帝的短命如刘焜、刘炘这样,恐怕在整个冀州历史上,都极为少见。   如果刘炘没能活命,敬皇帝为数不多的儿子里,就只剩下煜亲王这硕果仅存的一个了。   这也是为何煜亲王被召入宫殿,所有人见之都噤若寒蝉,太子刘荃却对他满身戒备的原因。   ——煜亲王若是有心争夺皇位,年幼的皇太子,有几分力气与之相搏?   少年时刘煜没有跟陛下争、后来也没有跟玦亲王他们争,这一次玦亲王离皇位显然更近了……难道,他还不争吗?   ----------------------------------------------------------------------   事实上,不知道帝王真实情况的煜亲王,是抱着极大的警惕心入京的。   正如刘炘对他从来不曾放下心,刘煜对刘炘这个皇兄,也早已生出深入骨髓的戒备。   虽然面对晓年的时候,他非常镇定,并没有将自己的顾虑和猜测说出来,但刘煜从接到圣旨的一刻就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不断提醒自己多加提防。   靠近皇城的时候,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入宫。   在经过一番查探和确认之后,他的人并未发现宫中有何异动,但让刘煜得知有朝中重臣同时被召,而且留在宫中好些时辰了。   由于是急诏,他们又于夜晚到京,煜亲王直接率镇魔营进入宫城,停于煜亲王府。   只要从绥锦带来的镇魔骑还在刘煜手上,即便宫中真有埋伏,他也可想办法突出重围,骑妖魔返回立阳。   为避免帝王的十六卫忽然发难,刘煜已在入京之时调集立阳军的精锐,令其随时待命。   当然,不能让刘炘拿住立阳的把柄,所以立阳军并没有像反王烠郡王的朔原军那般直接隐匿在城郊,而是聚守绥锦郡,其主要作用是威慑,若有必要也可随时北上救主。   立阳军原本就有特殊的独立性,只要没有离开过绥锦,刘炘就没办法以此来做文章。   事实上,进宫城的时候镇魔营丝毫没有受到阻拦,煜亲王的人也悉数跟自家殿下进入皇宫内苑,不过他们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   在晓年的强烈要求下,刘煜带在身边是府中最厉害的高手,也是他心腹中的心腹,郑武原更是受命陪在自家殿下左右,加上煜亲王本身武艺高强,说这支队伍能够以一敌百,也是不夸张的。   虽然为此做了万全的准备,刘煜才踏入冀州皇帝的寝殿,但趁机夺位这种事,至始至终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只不过,皇帝现在的状况确实在刘煜的意料之外,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刘炘,刘煜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待煜亲王靠近床头,艰难睁开眼睛的冀州皇帝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阿……阿煜,你来了……”   他说话声虽轻,但以刘煜的耳力还是能听得很清楚,所以也不会错过对方那种既了然又无奈的语气……就好像不是刘炘自己把煜亲王叫到京中,而是刘煜不请自来。   刘煜从来没有指望会在他这里感到舒服,而且刘炘本人再讨人厌,但他对煜亲王府,多少还是有点作用的——起码他生的两个小老虎,可以讨小大夫的欢心。   看在他煜亲王府后继有人的份上,刘煜没有跟一个将死之人再去计较什么。   床榻上的帝王已经如风中残烛,可当他见到煜亲王的时候,眼中又有光亮汇聚,明显恢复了几分清明,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神采。   但这份清明和神采却不像是什么好事,反倒有种回光返照的不祥之兆。   见刘煜一如往常的沉默,皇帝竟然笑了笑,但平日里还算温和的笑容放在那张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只有说不出的诡异。   过了一会儿,帝王好似又恢复了些力气,他吃力地开口叹道:“阿煜啊,若再……再不跟朕……说几句……话,恐……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话听起来简直大不吉,刘煜闻言皱起眉头,语气严肃地道:“陛下好生休养,并非全无希望。”   就像不明白为什么刘炘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病成这样,煜亲王也不相信,刘炘会这么容易放弃。   然而,冀州皇帝似料到煜亲王会这么说,因为这些日子,他听了无数类似的话。   他没有与之再多说什么,而是让内官周旗向外传旨,令在偏殿候旨的大臣进内殿。   宫人和太医们立刻意识到:陛下这是要拟遗旨了!   ----------------------------------------------------------------------   刘炘这皇位宛若天上掉的馅饼,但却并非那么容易入口——因为厉皇帝驾崩的时候,给他留下的,基本是个烂摊子。   他们的父皇敬皇帝乃是守成型的帝王,新的功绩没有留下多少,生平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把皇位传给了刘焜。   这个决定,致使冀州在之后短短几年中,迅速陷入民不聊生的境地。   由于厉皇帝好杀虐,连皇族子弟都没能逃过噩运,几年间冀州土地上死了不少人,朝中文武大臣“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   有的皇帝喜欢任人唯亲,有的皇帝讲究任人唯贤,但厉皇帝则是真正的随心所欲。   后世的人谈论这个时期,都一致觉得要在厉皇帝手底下讨生活,聪慧狡黠没用,憨厚忠心没用,貌若天仙也没用……谁要想办法猜到帝王心思,还不如求神拜佛来得实在。   被刘焜这么一折腾,敬皇帝时期的老臣要么告老离朝、要么因为耿直谏言丢了性命或发配流放,真正留给刘炘的能臣,已经所剩无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刘焜的存在,诸如外戚徐家和京中其他一些颇有底蕴的世家也暂时蛰伏起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他们扩张势力,让刘炘初掌朝政的时候能够松口气。   不过再怎么松口气,徐家总是刘炘绕不过去的坎,且不说徐太后还把持后宫,就连他膝下唯一的儿子也是徐氏女所出。   那时候他一旦立太子,自己对徐家来说就不再有意义,可以尽早功成身退了。   刘炘所能做的,而且一直做得极好的,就是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杀意。   他想尽办法将徐家捧得高高的,不断助长其野心和欲望,同时蒙蔽他们的眼睛,然后再一步步把徐氏引到断崖旁,亲手把他们推下去,顺便还给自己的岳家送上尊贵的“随葬品”。   等所有人慢慢回过神来,才发现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把朝堂上的烂摊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些曾经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远离朝堂的臣子,看似是因为得罪了徐家而被陛下贬到偏远的地方,但却因此保住了性命,还因为吃了苦头、磨炼了意志、经历了实事而脱胎换骨。   等徐家一倒,他们被刘炘召回朝中,虽然早已不再青春,但却很容易成为帝王的肱股之臣。   这是连煜亲王都不得不佩服刘炘的地方——原本以为这家伙把心思都花在对付徐家、对付其他对手身上了,却不想刘炘花了十二年的时间,做了多少别人想象不到、也完成不了的事情。   正是因为看到混乱多年的朝局渐渐稳定,一些拥有经世之才的能臣也陆续回归朝堂,刘煜才放心带着晓年和简家人回立阳。   在他和晓年的构想中,或许冀州皇帝还能活好长一段时间,所以荣年和睦年暂时不能以煜亲王之子的身份出现于人前,免得被狡猾的冀州皇帝发现端倪。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们关起门来过自己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只要晓年把他们当成宝贝,那有没有世子之位,想来荣年和慕年应该不会太在意。   而且照晓年的说法,他们现在还小,未来存在很多可能性——说不定孩子长大了,根本不愿意继承王位,而要做流浪的诗人,那他们也有个十几、二十年用来缓冲。   他们还在期待至少二十年和睦美满、简单快乐的家庭生活,可刘炘却已经到了拟旨托孤的境地……难道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冀州,又要乱起?   那他跟晓年、跟简老爷子承诺的事情,何时才能够实现呢?   ----------------------------------------------------------------------   九州五国茫茫的历史长河中,由于各种天灾人祸,出现过不少少年君主甚至幼年君主。   这时候,先帝如果还想为懵懂幼子做些什么,那就会为他选择一批顾命之臣托孤,希望所托之人能够全心全意辅佐新帝,不负圣恩。   通常皇族、外戚和朝中重臣,最容易被帝王看中,做这个顾命之人。   在四境皆需要皇族镇守的情况下,如今能够留在京中被刘炘寄予厚望的皇族,也就是曾经被厉皇帝托过一次“孤”的摄政王了。   所以没有悬念,煜亲王应当会再一次获此“殊荣”。   说起外戚,如果徐家还在,作为新帝皇祖母的娘家,自然要掺和一脚。   但刘炘不愿受制于人,更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受制于人,所以早早就把外戚的问题解决了,甚至把一些可能威胁到刘荃的皇族,也一并解决了。   刘荃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在陛下册立太子的时候就已经选妃,如今东宫一个太子妃、两名侧妃的名额都被人占定。   冀州皇帝显然不打算扶持另一个徐家出来,所以太子的岳家乃书香门第,但族中并无朝臣,是刘炘替太子网罗天下有学之士的棋子。   刘炘真正要留给太子的,是这些被刘炘召入皇宫候旨的大臣——他们可不仅仅是因为要替帝王拟遗旨,才在偏殿待了好几个时辰的。   因为这十几年冀州朝廷经历几番变故,人事变动极大。   煜亲王再看这些被皇帝从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挖”回来的臣子们,有的还有淡淡印象,有的却已眼生得很,连名字都已经叫不出来了。   他们鱼贯而入,安安静静地走进帝王的寝殿,刚被任命为尚书令的蔡鹏最为年长,也最得刘炘看重,所以立于群臣之首。   说来也是一份因果,这位蔡大人出生西境,乃是敬帝时期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学富五车,极有才干,年轻时就深得敬皇帝的信任。   他有一小女儿,也因此嫁入皇家,成为刘焜的侧妃,然而还没活到敬皇帝驾崩,就香消玉殒了。   蔡鹏对刘焜难解心结,但因受皇命,不得不在敬皇帝大行之后继续辅佐新帝,却始终不得看重,后来被刘焜贬到冀州最西的清县,并于各处蹉跎,再没能回京。   刘炘继位之后,徐家就怕这种耿直老臣会回到朝廷、与之作对,所以竭力阻止皇帝召回可用之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刘炘表面听命,背地里却早早已经与蔡鹏等老大人联系,并为他们的家人提供尽可能的庇护。   蔡鹏原本已经对朝堂心灰意冷,不愿再回京中,但也渐渐被刘炘诚意打动。   册立太子之前他就已被刘炘接回京中,后任尚书令兼太子太师,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师。   刘煜站在一旁,看蔡大人因陛下病重而目中含泪、悲痛难忍的模样,不禁想起过往那些顾命大臣的事情来。   说来也是巧,那些曾被历代冀州皇帝委以重任的顾命大臣,仿佛都中了某种恶毒的诅咒,命运大多不太好,其中能得善终的,都非常少。   大多是活着的时候被施以酷刑而亡、亲族受到株连,有的则是死后被清算,被掘坟毁尸。   照理说幼帝继位,得到顾命大臣的教导和辅佐,能够慢慢地知国事、理国事,与他们是有师生之情、患难之谊的,可一方的结果却如此不堪,实在让人唏嘘……   但其实,这种“连自己性命都顾不了”的情况,并不难解释。   但凡被帝王选中的顾命大臣,无异于得到了作为人臣最大的荣耀——皇帝将儿子和江山都托付给你了,对你可有多大信任啊!   这意味着,他们从此登上了权力的顶峰,获得了旁人望尘莫及的地位。   就像如今的尚书令蔡大人,光禄大夫丁灏,吏部尚书陈雪,还有一干武将,形成了冀州朝廷新的权利核心。   可人非圣贤,日子一久,难免滋生矜骄之心,觉得自己对于帝王来说,是最重要的臣子、是新帝的老师。   他们稍许流露出专横强势、左右朝局的意思,就很容易被渐渐长大、逐渐有自己思想主张的年轻君王记恨。   当一笔笔记在心里,一件件累积起来,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巨大的仇恨。   而且权力越大,逢迎和巴结之人也就越多,很容易形成结党之势,这势必对皇帝造成巨大的威胁。   没有哪个帝王希望看到自己到了而立之年还被几个权臣、几个世家架空,让天下人只知某某而不知帝王,所以这些顾命大臣自然也就成了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到底,顾命大臣与幼帝的关系,也是一种利益关系——前者辅佐后者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后者则依靠前者处理政务,直到帝王能够亲政。   所谓以利交者,不要说利尽而交绝,就是利稍衰,都可能交绝生怨,是以君臣之间,极其容易产生嫌隙、猜忌,祸根由此而生。   甚至有些祸根,根本在先帝托孤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常有先帝明面上颁诏任命重臣辅佐新君,背后却让幼子时刻戒备,警惕这些权臣的动向。   一旦先帝不放心,继位者就会心有余地,以后但凡这些重臣往不好的方向稍微偏差,新帝就会以“此厮果然如此、父皇诚不欺我”的眼光看他们,越看就越不喜欢。   当然,有时候还有一个荒谬的可能,导致顾命大臣难得善终……那就是新帝自卑。   即便真实情况就是由顾命大臣扶保其上位的,新帝也不愿意担上让人扶保的懦弱名声,于是总想找机会用自己的方式向天下表明自己有治国之才,并不需要他人辅佐。   所以,顾命大臣就成了皇帝试刀祭旗的牺牲品,成全帝王去证明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做旷古大帝的潜质。   无论蔡鹏、丁灏等人未来命运如何,此时此刻的他们,都在为自己的伯乐、明主即将逝去而感到悲痛欲绝。   丁大人比蔡大人还要年长,此刻已有些站立不稳,内官周旗忙让宫侍上前搀扶这位光禄大夫。   这时候,宫人在帝王的榻边立一案几,尚书令蔡鹏则跪于案前,仔细分辨陛下声音,听他慢慢念出遗诏,再以口复述、执笔记录。   “吉兴十二年六月初四,奉朕旨意,煜亲王刘煜,乃敬皇之子,与朕同胞,器量纯全,帅冀州神勇之师,匡扶社稷,其功甚巨。蔡鹏志秉忠贞,才优经济,安民察吏,训示臣民,遵旨缮写上谕,悉能详达朕意,为不世出之名臣。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朕万年之后,令其顾命辅佐新帝。另有丁灏,元开,乔成等人,皆为朕之肱骨,同领命。”   “皇长子刘荃,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吉兴十二年,朕于太极殿召见诸王大臣,面谕以建储一事,亲书谕旨,立刘荃为皇太子之旨也。其后当谙习政事,以增广识见。今即遭大事,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众人听蔡大人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念出遗诏,当听到陛下令皇太子刘荃继承皇位之时,有人不自觉地看向煜亲王。   ——煜亲王果然得继续当这个摄政王,只是他自己,愿意吗?   ----------------------------------------------------------------------   皇帝的遗旨,当然不是现在即刻就能想出来的,深知自己情况的刘炘恐怕早就打好腹稿、铭记于心中,等待将它公之于众的时候。   只是难为了蔡大人,以高龄之姿跪坐于案前,还要一字不差地在黄绢上写下陛下这最后一道诏令。   在众人猜疑的目光中,刘煜听着冀州皇帝的遗旨,心中想的却不是自己要不要做这摄政王的事情。   煜亲王只听到刘煜提到了自己这个并不和睦的弟弟,提到了一些臣子,提到了太子刘荃……   但他始终没有提到刘淼和刘焱——他那可怜的二皇子,还有三皇子。   虽然知道刘炘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提及荣年和慕年,但刘煜终究是护短的,所以心中满是不快。   晓年把小虎崽看作宝贝,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它们一二,常常忽略自己,让它们优先,更勿论得了什么好东西,绝对不会忘记荣年和慕年。   相比之下,荣年和慕年的亲生父亲,却在弥留之际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太子。   不仅为太子考量周全,为他选择忠诚有才的顾命大臣,甚至早早就想办法为刘荃的继位之路扫平障碍……除了确实扫不开的煜亲王,刘炘几乎为太子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开局。   可他的遗诏中,荣年和慕年曾经的名字,都没有出现一下——这对他们来说,何其不公!   冀州皇帝留给世人的话,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他对长子刘荃的爱,也在天下人不知道的地方,抹杀了他与荣年、慕年的父子情谊。   想到这里,刘煜心中生出几分怒意,毕竟刘炘已经不可能再拟一道旨意,这就是结局。   他严肃冷峻的表情,在众人眼里,显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也不知道在场有多少人心都悬了起来,生怕煜亲王一个不高兴,就要做出弑君谋反、血洗太极殿的事情来。   内官周旗原本想用眼神示意一个宫人离了殿去,但在这可怕的氛围下,根本无人赶动。   一时之间,皇帝的寝宫中安静得让人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刘炘躺在床上,眼前已经有些浑浊,但还是准确地找到煜亲王站立的地方,似乎能够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视线里看出刘煜的表情。   和所有人一样,刘炘猜不到煜亲王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恐怕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刘煜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刘炘的儿子。   事实上,徐氏覆灭之后,刘炘就派人将煜亲王留在京城王府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接走了。   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公布两个孩子的身份,更没有将他们带到皇宫里去,而是将他们安置于城郊的一处不起眼的庄园,妥善保护起来。   之所以没有承认他们的皇子身份、公布他们未死的消息,一方面是因为双生子差点被徐氏所诛的事情,代表了刘炘自己曾经的“懦弱无能”,这是现在独掌大权的冀州皇帝所不能忍受的耻辱。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双星的生母是被徐家害死的沅嫔,而太子到底流着徐家的血。   若是双星在宫中长大,以后因记恨徐家而对太子生出怨恨,亦或者太子对他们的身世始终耿耿于怀,不愿留双星于世,那发生兄弟阋墙的惨剧,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刘炘经历过宫中波诡云谲、阴谋算计,自己也是这么踩着皇兄的尸身走过来的,但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变成这样。   若是双星拥有皇族神武,相信一切都会很不一样。   但事实是,他们已经七岁,但却始终没有表现出魂魄之力,除非他们跟刘煜一样,很晚才觉醒,否则几乎就等同于废人。   自负如刘炘,已经不想等下去,证明自己的儿子没有魂魄……而且,他们也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既然双星的存在,几乎让所有人都不愉快,那何必要让他们出来碍眼呢?反正他们早就应该死在七年之前,不如就让他们继续自己的“宿命”就好。   ——有的人天生无福,有的人则天生有帝王之命……   就像他刘炘,无论有几个兄弟,无论出身如何,最后总会得到皇位。   就像荃儿,注定会继承他的皇位,继承他的遗志,成为一代明君,千古流芳。   而他不仅要为他的登基扫平一切障碍,创造一切条件,还要保证他以后的至高无上、尊荣无双。   不过,所谓虎毒不食子,虽然双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毕竟是他的儿子,这样远远藏着,让双星能够留下一条性命,也算是他作为父皇,对他们的仁至义尽了。   就在这时,尚书令蔡大人已经停下手中之笔。   周旗在刘炘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拿起,给刘炘过目,确认无误之后又放回案几之上。   他从帝王身侧的暗格里取出了传国玉玺,郑重地举过头顶,端端正正地盖在了黄绢之上。   当玉玺落在圣旨上的那一刻,屋里除了煜亲王和躺在床上的刘炘,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息。   就好像那传国玉玺盖的位置不是在黄绢之上,而是在他们的心头。   至此,皇权的过渡完成了最重要的一环。   但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不会也如此顺遂。   ----------------------------------------------------------------------   蔡鹏起身之后就再没有碰那道圣旨,周旗将传国玉玺收回到暗格之中,再将圣旨举过头顶,呈给帝王。   刘炘此刻连睁眼都要花费功夫,哪有可能抬手去碰。   周旗将圣旨卷起加封,放于盒中,同样藏在暗格里——它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皇帝驾崩,要向天下公告新帝之名时,才会再见天日。   完成了一件大事,刘炘明显轻松了些,但他还不敢松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一旦松了这口气,自己就再也无法呼吸下去,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跟他一同无法放松的,还有殿中的众人……因为煜亲王的存在,他们始终要提心吊胆。   只是这些朝臣、太医和宫侍都没有意识到,现在除了周旗,和刘煜,其实已经没什么人再去牵挂躺在床榻之上的皇帝。   这时候,皇帝陛下轻轻地唤了煜亲王殿下:“阿煜,你过来。”   陛下的声音小,显然并非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但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着煜亲王的一举一动,所以当刘煜迈步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意识到应该是刚刚陛下说了什么。   众人这才竖起耳朵,重新注意起那边的动静。   “阿煜,这段时间朕……卧病,朦……朦胧胧之间,总是……总是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情……时间过得可……可真快啊,一转眼你……你就已经这么大了,”   一开始他说起话来还有些吃力,断断续续的,后来竟然莫名就变得流利起来:“若是父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定会骄傲不已。”   他说起煜亲王的时候,语气温和,完全是一个温柔的兄长在描绘自己让人满意的弟弟,充满了自豪。   望着刘煜,冀州皇帝脸上浮现了怀念的表情:“旧时光总是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去回忆,只可惜朕再陪不了你,陪不了荃儿,只有你们叔侄俩儿,相依为命,朕甚为不舍。”   刘煜皱着眉头听他的胡言乱语,只觉得这个家伙怕是要把这份“温情脉脉”的假象带到皇陵去才甘心似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炘眼睛不再看向刘煜,而是往上望去,仿佛在看天,又好像只是在看床顶的猛虎图。   他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其实朕知道,敬帝是喜欢你的,先帝也更看重你,荃儿虽然聪慧仁爱,也很孝顺,但他到底还太年轻,很多事情要花许多时间去学,才能慢慢领会……不像阿煜你,已经能把立阳三郡照顾得井井有条,州境皆平……”   听到刘炘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夸自己,说起太子的不足,刘煜心中猛然生出非常不好的预感。   在场的人也不知道帝王在想什么,只觉得殿内的气氛由紧张变得愈加恐怖,可怕到让人想立刻逃离了这里,不再去听帝王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们似乎也预感到,皇帝接下来要说的,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果然,刘炘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若将来荃儿勤政爱民,能让冀州百姓安居乐业,阿煜就替朕好好守着他,护着他……若是他做不到,阿煜就取而代之吧。”   史料记载,吉兴十二年夏,承帝病笃,召煜亲王及肱骨大臣于太极殿,属以后事,曰:“煜与朕皆乃敬帝亲子,有安国之才,若新帝可辅,辅之;如其不才,煜可自取。”   煜亲王不受,承帝又诏敕后主曰:“汝将事摄政王如亲父。” 第156章 新帝   冀州皇帝刘炘, 史称承皇帝,吉兴十二年因病大行,其子刘荃继承皇位。   虽然刘荃是少主继位,但他要面对的情况, 却比历史上出现的幼主继位的情况, 要好得多。   北境在两年前曾经乱过, 但已由被煜亲王带兵平定;年初时反王谋逆,也被承皇帝收拾干净,先帝借此机会整肃朝纲, 召集能臣……所以等刘荃从承皇帝手里得到冀州的时候, 这已经是个明显优于前朝的稳局。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承皇帝为其精心挑选的顾命十二臣, 几乎将可能发生的一切问题都为他考虑周全,面面俱到。   但最让蔡鹏等人暗自生畏的, 还是先帝对摄政王刘煜的安排——如果说厉皇帝刘焜是个可怕的疯子,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承皇帝刘炘,恐怕是个更加可怕的疯子。   一道“可取而代之”的口谕, 看似表现了先帝对煜亲王最大的信任, 实则暗藏玄机,   无人敢议论此事, 哪怕是背地里也绝口不提,一切似乎随着先帝宾天而结束,只是所有人心底都藏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不知何时, 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尚书令蔡鹏、光禄大夫丁灏等众朝臣受先帝临终托孤,辅佐少主,那些治国之策可以慢慢学、慢慢练,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大行皇帝葬礼的事情。   由于冀州的传统是新帝继位时就开始修建其陵寝,虽然承皇帝的陵墓相比于其他皇帝的陵墓修建的时间略短,只修了十二年,但也不至于像厉皇帝的陵墓修建得那般仓促寒酸。   这天,新帝于紫宸殿中与众人议事时言道:“人子尽孝,无论天子庶民,以尽心尽礼为诚。所以我冀州旧制,天子居丧,心丧三年,礼丧以日代月,只服二十七日丧礼,虽于理有循,可朕心有所执。如今先帝大殓,朕会在太极南庑搭青庐三年,独身而居,竭尽孝子之礼。”   按照九州的民俗,子女为父母守孝,要二十七个月方能除服,期间不仅不可定亲嫁娶、不可在朝为官,也不可声乐享乐、服内生子,有的讲究些的人家,甚至要着麻衣素食,结庐而居。   这样守孝,是尊亲父母的常态,但放在帝王身上,却到底有碍——毕竟整个州境的大事都要帝王决议,怎可不上朝?   所以依照旧制,新帝可以日代月,也就是守二十七重孝代替三年孝期。   这原本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但少帝却突然说要结庐守孝,守满三年。   众臣闻言,皆为少帝这一番言表所惊,不禁左右互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蔡鹏立于殿中,神情镇定……这件事他早就已经知晓,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事实上,刘荃已经在上朝前就与他议过此事,恳切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自己的帝师能够在朝堂之上支持他的决定。   蔡鹏初时有些犹豫,思虑一番过后,才答应了新帝的要求。   他以为刘荃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思念承皇帝,毕竟少主乃是先帝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又确实经历了种种磨难,感情甚笃。   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刘炘确实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甚好,好到连他死后儿子要如何给父皇守孝,先帝都已经跟当时还是太子的刘荃吩咐得清清楚楚。   少主如今不过十四岁,无论文治武功都不显眼,临朝都不过数月,还是个顶新的新手,更不用说做出什么丰功伟绩,能够证明新帝有治国之才。   若要让天下归服,实干路线显然要走很长时间才有效果,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既然刘荃是以仁孝之名即位,那就要想办法把这个品德表现到极致——要仁就至仁,要孝就至孝!   如果和其他继位的新帝一样,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那显然不能表现刘荃的“至孝”,所以他要主动提出结庐三年,让天下人都看到帝王的诚意。   若是这件事放在任何别的成年皇帝身上,都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拿孝期中必须遵守的一件事来论,就已经极难遵守了。   既然是结庐守重孝,那就肯定不能宠幸嫔妃,更不能与她们生育皇子,这对于子嗣多多益善的皇族来说,显然是不合理的。   但放在刘荃身上,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毕竟他年纪尚轻,哪怕是三年之后也不过十七岁,放在寻常人家,现在就谈人伦之事,确实为过早。   更何况他原本就体弱,太早行房事更是有损精气,还不如借这个机会继续调养,“养精蓄锐”,三年之后再与嫔妃生育子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刘荃的出身,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算是有污点的——因为他的外家徐氏,可是参与了谋逆的罪人。   所以这个时候,新帝就更要想办法营造一个完美的形象,来消除外家谋逆带来的负面影响。   当然,先帝此计若是只针对刘荃一人,那还谈不上一箭双雕的绝策……   他真正要防范的,始终有摄政王刘煜。   宾天前亲自用那道“可取而代之”的口谕把煜亲王这个新帝的皇叔置于尴尬为难的境地,再让刘荃用孝作为武器,抵御可能有不臣之心的皇叔。   不论是反王造反,还是皇族夺嫡,无论再怎么牵强附会,也要“师出有名”。   要么是清君侧、治小人,要么控诉暴君如何残暴不仁、不敬祖训、倒行逆施……总之造反的人必须要给天下人和后世一个理由,证明“不是他要造反,而是他不得不反啊”。   现在新帝至孝,愿为承皇帝守孝三年,乃是天下的表率,若有人在圣上为先帝守孝的时候造反,实在难有理由“师出有名”。   因为造反者不能跟天下人说,那个乖乖给先帝守孝、而且还守孝三年的皇帝是个暴君、是个昏君。   换言之,孝期不仅能给刘荃树立一个仁孝的好形象,而且还形成了一道盔甲。   哪怕煜亲王确有不臣之心,也不敢在这个时期轻举妄动,而要寻找到更为“合理”的借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足以让煜亲王头疼很久。   而且等到三年孝期一过,煜亲王就更难以帝王本身的瑕疵入手来创造这个借口了。   就好像七出三不去中,“与更三年丧者”不可去一样,给父母守了三年孝的女人不能随意被出妇,给先帝守了三年孝的帝王德行好,口碑佳,就更不好随意去推翻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造反的人不像厉皇帝刘焜那样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看煜亲王以往的表现,在他被魇症缠身、最有可能发疯的时候都没有疯,现在魇病都好了,那疯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   这背后的故事怎样曲折,众臣并不知晓……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在新帝说出一个决定的时候,表明自己该有的态度。   丁灏见煜亲王不表态,已经习惯,所以并不觉得奇怪。但他见百官之首的蔡鹏也按兵不动,还以为中书令在默默思考该如何劝说陛下,于是心中微动。   他与蔡鹏虽皆为顾命大臣,但在先帝和陛下面前,自己不如蔡鹏得到上位者看重,却是事实。   位极人臣,当然也是所有为官者的心愿,但想办法在陛下心中占据更多的位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好好筹谋,步步为营。   蔡鹏曾在京中为官,后去偏远贫瘠之地辗转多年,以博学见长,可教导殿下史书国策。   他自己则从地方大员一路回到天京,出身世家,深谙为官之道,也熟识各级政务,将来可辅助君王处理实务。   只不过天子眼下才十四岁,离真正的亲政还早了些,所以学习显然是他现阶段更重要的事情,身为帝师的蔡大人比丁大人更得圣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丁大人觉得,这种情况,不能一直持续下去,总要有些变化才行。   丁灏觉得,刘荃不像先帝,他并非心思深沉之人,而且年纪尚小,心思单纯,耳根也比较软,这时候在他身边的臣子必须表现得稍微强势一点,让其心生崇敬,才更容易得到陛下的注意和信任。   所以听了陛下之言,丁灏迅速在心中形成腹稿,趁蔡鹏还未出声,就抢占先机。   但此时的丁灏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与蔡鹏其实皆有才能,只是各有所长,为何蔡鹏在先,他暂时在后。   丁灏自己好强爱争,蔡鹏不争却身居高位,再加上耿直的开元和生性谨慎的乔成……   先帝给儿子选顾命大臣的时候,可不仅仅考虑了他们能力的大小,术业的专攻,还仔细预测了他们未来如何相争、如何站队,才能让刘荃稳坐高台,坐享制衡之利。   想到这里,他立刻动身出列,拜而道:“陛下,人之大孝,在乎善继,既有枢务之重,军国之殷,纘而承之,不可蹔阙。以日易月,乃是祖制旧章。先帝亦留有口谕,令陛下三日而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十七日释服,还望陛下斟酌。”   丁大人说得有理有据,有条不紊,立刻得到不少支持,刘荃也微微点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儿,蔡鹏依旧没有表态,这时候年轻的帝王又开口道:“丁卿所言,有理。朕为天子,国事繁忙,如因居丧,荒怠政务,那确实违背祖训和先帝的嘱托,反为不肖……”   就在众臣以为刘荃被丁大人说服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又言:“但朕心意已决,不愿改志……不如这样,三年内朕仍在太极宫南庑青庐独居,但孝中如常临朝,繁细仪节着由煜亲王主持,这样既不误军国大事,又可行为人子之职,即可两全。”   他目光坚毅,确实是心有决意、不再轻易被旁人左右的样子。   听到天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众臣无不感念先帝与圣上情谊深厚,新帝仁厚纯良,有明君之相。   一直都在沉默的煜亲王继续保持沉默,但刚刚没有发言的蔡鹏却终于有了动作。   他与丁灏一般出列,跪地向新帝行了叩首大礼,言道:“陛下仁爱,至情至孝,实乃我冀州之福,社稷之幸。”   如此一来,就是明确表示支持陛下决定的意思。   众臣见中书令已经表态,自然也随之附议,整个殿内一派和谐。   既然是帝王之令,宫中当然立刻行动起来,不出半日,太极殿南庑就搭起青庐。   然而,还没有等皇帝住进去,慈安殿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自谋逆案之后就一直卧病不起的太皇太后,在先帝宾天之后因为悲痛难忍,导致病情恶化,经御医全力救治之后仍然回天乏术,在承皇帝大行之后第三日,殁。   ――――――――――――――――――――――――――――――――――――――――   先有承皇帝宾天,后有太皇太后病逝,吉兴十二年对于整个冀州皇室来说,确实是个值得悲伤的年份。   先帝的一生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而太皇太后的一生,也不输其势。   太皇太后出身徐氏,乃是敬皇帝于亲王建府时迎娶的结发妻子,后敬皇帝继位,她顺理成章地被封为皇后。   那时候徐家还未成长为能够把持朝政的外戚,徐皇后在出身尊贵的贵妃、蒋妃面前,以及年轻貌美的高妃面前,委实没有太大的优势。   但好在敬皇帝虽没能给她爱意,却给了嫡妻足够的尊重和爱护,甚至因为心有亏欠而补偿徐家,拔擢其父兄、子侄,令皇后亲族迅速崛起,拜相封侯。   徐后一生无子,但作为厉皇帝和承皇帝的嫡母,而且两位皇帝的生母又都早逝的情况下,徐后被尊为皇太后,并逐渐统领后宫。   厉皇帝好骄奢享乐,但对女人的兴趣不如对杀人的兴致高,一干妃嫔要么连府邸时期都没有撑过就香消玉殒,要么因厉皇帝的遗旨被迫殉葬,结局凄凉。   所以徐太后在厉皇帝时期,于后宫之中并没有多少实际的表现——当然,她也不敢有什么表现。   虽然厉皇帝选择谁做继承人,旁人根本无从干预,但徐家一直暗中支持刘炘,最后既然是刘炘成功登顶,他们也就有了兴王之功,并以此恩德挟制承皇帝多年,可谓一次投入,得无数回报。   承皇帝刘炘在亲王时期就纳了徐氏女,虽然继位之后没有马上立其为后,但他对徐太后的态度一直未变,始终保持谦卑,对太后非常尊敬。   在徐家倒台之前,他们可是非常风光的,而徐家支柱和核心的,不是庆国公徐彭理,而是身居宫中却能掌控各处的徐太后。   承皇帝喜欢了谁、宠幸了谁、亲近了谁,都逃不过徐太后的眼线。   于是年轻貌美的沅嫔、出身蒋府的琬嫔多年都未能出头,连封妃也是一个死后追封,一个在失去孩子被帝王补偿才升的妃位。   而在她的支持下,徐家所出的徐贵妃,生了帝王独子之后几乎得到“独宠”。   徐太后最明显的一次失察,恐怕是让承皇帝的沅嫔生下了二皇子和三皇子那次。   非徐贵妃所出的皇子,若是一旦长大成人,对于徐家来说会是巨大威胁。   徐太后经历多朝,颇有谋略,得知两个皇子的存在之后,她当机立断,找来道士给两个皇子判言“祸主双星”的命格,并将他们除之。   若不是煜亲王将他们带走、藏在自己的王府里,承皇帝就真的只剩下刘荃一个儿子了。   当然,这件宫廷秘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大部分参与其中的人被刘炘、徐太后或徐家灭口,所以天下人并不知道徐太后曾经做了这等颠倒黑白、诛杀皇子的惊天之事。   但徐太后的威仪,却从不因此减少几分。哪怕是后来徐贵妃被废,徐太后和徐家也安然无恙。   至于承皇帝几次坚持己见,因最后都不了了之,并没有引起徐太后足够的重视。   所以,不可一世的徐太后和权倾朝野的徐家想不到,他们眼中懦弱可欺的帝王在亮了几次爪子却仍旧奈何不了他们,只是承皇帝暂时蛰伏而表现出来的假象。   等到穷图匕见的时候,他们的脑袋其实只是挂在脖子上面的摆设,随时都要身首异处了。   徐家确有谋反之心,被承皇帝利用,与烠郡王相争,两败俱伤后又被帝王一网打尽,一点都不冤枉。   从那时候开始,徐太后不断走向辉煌尊荣的一生,似乎就开始进入悲惨的时期了。   可无论怎么看,敬皇帝身边有品级的妃嫔多不长寿,连让帝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高淑妃也早早香消玉殒。   倒是徐氏活着,硬是熬过了公爹、夫君、两个庶子在内的四位帝王宾天,自己多年媳妇熬成婆,熬成了太皇太后,成为历史上极少见的,能经历五朝的女人。   在外人眼里,哪怕徐家行谋反之事,只要证明太后没有参与这些事情,承皇帝就尊重嫡母,不予追究。   甚至还在徐太后病重、长时间昏迷不醒的时候,也经常主动去探视,关心太后的起居和病情。   承皇帝宾天后,刘荃继位,与他有血缘之亲的太皇太后却没能继续享这个孙子的福。   在外人看来,太皇太后虽是病逝,但也算寿终正寝,但其实,是刘炘早有安排,让她在该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死去、   承皇帝为儿子考虑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让太皇太后活下去,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垂帘听政,影响刘荃的朝政呢。   更何况他仁孝的太子已经跟天下人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若是太皇太后撑到三年以后没了,作为孙子的新帝不能厚此薄彼,还得为皇祖母守孝一年,那岂不是耽误他传宗接代的大事了。   所以太皇太后没能活到三年以后……事实上,她甚至没能多活过三天。   而陪在太皇太后身边看她断气的,就是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徐家庶女,也就是徐贵妃被废之后徐家送入宫中的徐雪茹。   ――――――――――――――――――――――――――――――――――――――――   由于承皇帝敬嫡母,太皇太后的吃穿用度比肩帝王,甚至有时候比刘炘还要好,她的葬仪也不例外。   新帝接连失去父亲和祖母,一面悲痛,一面强打起精神,在几位顾命大臣的协助下,亲自操持先帝和太皇太后的葬仪。   由于承皇帝的妃嫔年纪都未过而立,有的宫人甚至与陛下同龄,为了避嫌,原本她们被安排在太皇太后的慈安宫里居住,不能随意在宫中走动。   眼下太皇太后仙逝,刘荃的这些庶母自然也就不能继续待在皇宫里面,只是因为帝王仁慈,她们不用给新帝殉葬,而是到皇家寺庙落发出家,为先帝祈福。   但她们中,有一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刘荃的小姨,茹嫔。   茹嫔作为服侍过先帝,又在太皇太后身边尽心尽力伺候、直到她逝世的宫妃,因先帝遗旨被新帝尊为太妃,形如太后,得以留在宫中。   其实,生母被贬寒池后,徐家送来了徐雪茹这个庶姨,当时还是太子的刘荃当然不会高兴。   且不说有个徐氏女代替他母亲陪在父皇身边,说不准对方还能生出皇子来,取代他,那时候的太子怎么可能会真心接纳这个入侵之女。   好在先帝那时候对刘荃的态度一如既往,并没有因此而忽视刘荃,甚至后来徐家另寻他人,父皇对他依旧如故,这让刘荃放下心来。   再加上茹嫔一直老实,看上去温柔听话,刘荃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个名为小姨、实则跟贴身宫女无差的徐氏女。   先帝临终前嘱咐过刘荃,若将来太皇太后不在,宫里一个长辈都没有,对于他这个新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将来后宫但凡有个什么事情,都要劳烦帝王亲自去办,未免有些荒唐可笑,而且无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得要帝王承担责任后果,风险太大。   如果这时候宫里有个太妃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太妃作为宫里唯一的女性长辈,自然要为他操持后宫的事务,有些事情能够提前帮他解决,防范于未然,而有些受人责备的过错也能帮他背,替他处理善后。   更重要的是,太妃不是太后,名份上总是有差的,再加上徐家已经没了,她一个人总是势单力薄的,   因此徐太妃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徐太后,她的存在不至于成为少帝的威胁。相反,为了维系自己的尊荣,徐太妃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皇帝一人,自然要为他着想,为他做事。   如此一来,帝王将来就能得到一个比较安稳的后宫,而徐太妃则得到一个尊贵安详的晚年……   他们各得其所,互利双赢,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局面。   先帝对自己这个唯一子嗣的爱,刘荃是完全不怀疑的。   他为刘荃所做的所有安排,皆乃深谋远虑,年轻的皇帝对已经离世的父皇可谓言听计从。   虽然他并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寿终正寝”也是他那位运筹帷幄的父皇刻意安排下的结果,但还是按照遗旨,奉徐氏女为太妃。   就这样,帝王不仅在太极殿南庑搭设的青庐之中独身而居,为先帝守孝,还一起为皇祖母徐氏守了孝。   ――――――――――――――――――――――――――――――――――――――――   就在新帝刘荃于京中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品性之时,冀州百姓也在为大行皇帝守孝。   不过,他们就不像先帝亲子那般扎扎实实收满二十七月了,而是真正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就好。   民间因为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孝期,有段时间没有节庆可过,连日常娱乐也暂时停止,哪怕有人不想这么严格守孝,也只敢偷偷放松。   但在绥锦的煜亲王府,晓年带着荣年和慕年,却是脱下锦袍,换上浅色麻衣。   接到京中的传信,知道刘炘宾天的消息时,晓年其实跟刘煜当场的反应一样,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   晓年和刘煜不愧是心有灵犀、极有默契的一对,他怎么也不相信刘炘竟然就这样轻易死了。   作为大夫的晓年更是犯了职业病,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病让几个月前还有精力收拾叛党的刘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命呜呼了。   其实,他与这位先帝也算是“老相识”了,早在数年前于天京校场就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从那时起,简小大夫开始知晓这位皇帝陛下这么多年对刘煜的所作所为。   仔细回想,他们经历的这几年的四处奔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是拜刘炘所赐,晓年对他不断的纠缠和打扰已经反感透顶、厌烦至极。   但再怎么讨厌这个人,晓年和煜亲王一样,从未真心想到要诅咒刘炘早点去死。   这不仅是因为身为大夫的晓年宅心仁厚才存有善念,而更重要的是,刘炘毕竟是小虎崽的亲生父亲。   事实上,在他们全家搬到绥锦,过上舒心的小日子之后,晓年就更希望刘炘长命百岁了,是真心希望。   只要他们以后能井水不犯河水,不打扰彼此的生活,晓年甚至是有些感谢刘炘的……感谢他虽然没能保护他们,但至少给了荣年和慕年生命,让沅嫔生下孩子,还算计了煜亲王一回,激得刘煜把两个小宝贝接出了皇宫、又带到了王府。   当然,他对小虎崽的各种不公平,也被晓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是没有刘炘,晓年也要把荣年和慕年养得健健康康,让他们开开心心地长大,所以并没有花更多的时间在这个讨厌的人身上。   然而,皇宫里那个城府深、心思重又好像有被害妄想症的帝王,终究没能逃过病死的悲惨结局。   只是让晓年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连死都没有消停一下,充分展现了自己三十年如一日拿煜亲王当眼中钉、肉中刺的执着。   晓年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当然又知道先帝的遗旨和最后的那道口谕。   那遗旨令煜亲王辅佐新帝,把晓年的刘煜留在了京中;而那道口谕,则以刘炘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刘煜难堪、受旁人猜忌,让晓年心疼至极。   虽然知道刘煜根本没有夺位的打算,那口谕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刘炘瞎费劲,但听到那个版本还是让人非常不爽。   ——什么叫“若新帝可辅,辅之;如其不才,煜可自取”,你这厮自己教出来的太子有没有才德、是不是聪慧,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   因为这道口谕,晓年恨不得立刻飞到刘煜的身边,陪着他,保护他,为他挡住那些不善的眼神和诛心的流言蜚语。   但他却到底不能这么任性……因为他还要留在绥锦,为他守着煜亲王府,要照顾小虎崽,和同样受到惊吓、并为刘煜感到担忧的简家人。   得知刘炘对二皇子和三皇子全然无视,根本没有任何安排的时候,晓年就更加愤怒了。   ——难道为了一个儿子,就要抛弃另外两个没有魂魄的儿子吗?   不过,晓年再怎么愤怒,也没有因为厌恶刘炘的所作所为,而阻拦府中着孝。   先帝宾天的消息一到绥锦,蒋长史就在晓年的授意下,立刻安排侍从们取下府里各处用的锦缎,换上素净的料子,并以皇室的制式挂上素白的帐子,于屋内为先帝守灵。   他也让荣年和慕年换上了麻衣,并且在保证营养的前提下,把王府的膳食暂时改成了茹素,等于是让他们给自己生父守了孝。   这样,他们就算全了为人子的孝意,将来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没有给生父守孝而感到遗憾和罪过。   但要像刘荃那样守孝三年,晓年就没有打算让孩子跟着吃苦,只为求一个好名声了。   荣年和慕年对于接下来一个月要穿粗糙麻衣和吃素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们和煜亲王一样,对晓年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的,所以哥哥要他们穿什么、吃什么,他们照做就好。   小家伙对宾天的皇帝没有感情,也不关心他留给新帝什么能臣武将保其平安,他们只担心皇叔这么一走,哥哥又要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了。   所以该听话的时候听话,该撒娇的时候,也得无所不用其极的撒娇。   于是,晓年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坐在自己腿上不走的小虎崽,哭笑不得地道:“荣年,哥哥已经吃饱了,你让哥哥起身好吗?”   小虎崽扭头,用浅蓝色的圆眼睛瞥了晓年一眼,然后用小爪爪往桌子上面重重一拍,指着盘子里未吃完的菜,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   “今天实在是吃不下了,晚膳的时候让厨房少准备一些,哥哥就不会浪费食物了。”   小虎崽没想到哥哥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竟然还想让厨房减少饭菜的分量,立刻“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因为要赖在哥哥腿上,他不吃完就不让他起来,所以小家伙没有恢复人形,而是用先祖返魂的形态理直气壮地耍赖不走。   不过小虎崽也有个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是要跟哥哥“讲道理”的时候,只能嗷呜和嗷嗷,说教的力度难免打了折扣。   果然,晓年假装没听懂小虎崽表达的意思,还试图抱乖乖到一边去。   他好不容易把乖乖抱到旁边的椅子上,正要起身,另一只小虎崽跐溜一下就钻到他怀里,继续一屁股压在他腿上,让他动弹不得。   被崽崽用严厉的小眼神盯着看的晓年:“……”   ――――――――――――――――――――――――――――――   好不容易吃干净盘子里的菜才得以脱身的晓年,没好气地拍了拍小虎崽的小屁股,陪它们在院子里消消食,才带恢复人形的荣年和慕年到书房读书。   小时候他们是用特制的案几读书写字,现在孩子长高了一些,晓年和刘煜希望他们养成更好的习惯,所以把书房腾了位置出来,专门给两个小家伙用。   眼看荣年和慕年正襟危坐,一脸认真乖巧地听自己布置功课,晓年早就把刚刚被小虎崽管着的郁闷抛到脑后。   他想了想,从书架上取来了两本书卷,对他们道:“既然现在是国孝期,我们就再把《孝经》仔细研读几遍吧。”   无论是给小虎崽,还是给荣年和慕年用的东西,晓年必定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哪怕他们是同时同地用同一样东西。   这样做并不是让他们从小就分彼此,而是讲究一个公平。   因为家里要是有两个或者多个孩子,最重要的不是给予他们无限制的宠溺,而是要尽量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宝宝。   这样一来,起码从父母主观因素上,就可以最大程度地规避兄弟因长辈不公平对待而生出的一个有优越感、一个却不满嫉妒的情况。   晓年把两本孝经摆在荣年和慕年的面前,让他们先读,再默写,顺便练字。   小家伙完全没有抗拒读书,非常听话地按照平时的习惯,一起念起书来。   待读到“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的时候,荣年突然停了下来,荣年发现兄弟伙不念了,也停下来看他。   晓年正在陪他们念书,见状问道:“荣年怎么了?有什么字忘记了吗?”   小家伙昂起小脑袋看向晓年:“哥哥,书上说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先帝又不是我们的父母,为何要为他守丧呢?”   晓年听到孩子这么问,明显愣怔了一下,在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该不该跟孩子说些真相——那些现在看来有些残忍的真相。   纠结了一阵之后,晓年多么希望刘煜此刻在自己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有他在的时候,自己仿佛就能多一些底气。   不过,作为兄长的责任还是让晓年恢复思考,他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帝王爱护天下百姓,那百姓就是他的子民,对天子要保持尊重敬爱的心。而且就算不是父母,只是长辈离世,我们也是要保持肃静之心,为其祈福的。”   见小家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晓年指着书上后面一句对荣年道:   “你看,这上面写,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所以你们要做不骄不乱不争之人,否则就算让哥哥再多吃十盘菜,也是不可爱的。” 第157章 奔波   晓年跟小虎崽说, 饭量这个事情真的是因人而异,也因时而异的,不可一概而论。   可惜一向对哥哥言听计从的小家伙,这时候却摇起小脑袋, 满脸严肃地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坚决不让哥哥蒙混过关。   所以一到晓年吃饭的时候, 它们就虎视眈眈地蹲在旁边,随时准备用自己的身体(的重量)留住晓年,兄弟伙儿配合默契, 严防死守, 根本不给哥哥逃跑的机会。   对小虎崽没辙了, 晓年只能想办法从食物本身的分量入手,但想让厨房少做些吧, 那边蒋长史得了煜亲王吩咐,也是严格把关——简小大夫的饭菜加都来不及, 要减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番争取但无果的情况下,晓年只能老老实实地吃饭, 才勉强减缓了消瘦下去的速度, 不像之前那样让人心疼。   小虎崽在充分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后, 这几天成功监督哥哥吃饭, 觉得自己非常棒。   ——要知道,现在府里正在给先帝守着孝,桌上连荤菜都看不见,它们能让哥哥把干巴巴的青菜全都吃掉, 已经非常厉害了!嗷呜~   等简家把晓槐送到晓年这里陪(给)他玩,恢复成人形的荣年和慕年看着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小白胖,还一边瞥向某人,一边苦口婆心地教育小宝宝道:“槐哥儿一定要乖乖吃饭,要把盘子里、碗里所有的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才是好孩子。”   晓年:“……”明明是教导晓槐,为什么他却有种荣年和慕年在借机教育他这个哥哥的感觉?谁都知道槐哥儿这孩子完全没有吃饭的困扰啊……   晓槐:“???”荣荣哥哥和木木哥哥在说什么?槐哥儿明明每餐都把盘子里、碗里所有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刚刚的桃子和驴打滚也吃得干干净净,从来不剩下呀?   因为幼弟也在身边,晓年就更要以身作则了,所以他不仅保证了往日的三餐食量,还因为陪晓槐吃各种水果、小点心,增加了不少额外的分量。   晓槐最喜欢跟哥哥一起分享自己得到的美食,而且尤其乐衷于主动投喂哥哥晓年,表现自己对兄长的喜欢。   再加上他吃起东西来总是一副胃口很好、东西超好吃的模样,表现得非常有感染力,很容易调动旁人对于吃饭这件事的兴致。   于是,晓年在小白胖的影响下,恢复了些精神。   把晓槐送到他兄长身边,其实是简老爷子的意思。   由于简遵友不知道荣年和慕年的存在,所以担心晓年一人在王府会多想,于是把小孙子这个小开心果送到晓年身边,既可以增进兄弟俩的感情,也可以分散晓年的注意力,让他不至于因为刘煜不在而感到太孤单。   其实刘煜这个摄政王的名号,早在厉皇帝驾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只是一直没有发挥其真正的作用。   现在少主继位,刘煜显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只是名义上地摄政,而是真的要留在京中照顾和辅佐新帝了。   但晓年好不容易把荣年和慕年带离京城,自然不希望他们再回去,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重新生活在天下脚下。   只是这样一来,煜亲王与晓年竟是要过上异地而居的生活,让人生出不少忧愁来。   倒不是担心煜亲王一个人留在在天京会见异思迁、另结新欢,而是被迫分开的两个人肯定都会念着对方、忧心对方的近况——这显然不是让人开怀舒心的生活方式,搞不好煜亲王的魇症都会反复。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在天京的煜亲王府里,即便刘煜三天、五天不出现,对于晓年和小虎崽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至于煜亲王的缺席对简家人来说,就更没有影响了。   但现在,刘煜这几天不在,无论是晓年还是小虎崽,亦或是简老太爷他们,都不免想着、惦着这个人。   原本计划出海的简行远得到了消息,立刻放弃了继续上岛的机会,搭乘立阳海军的船回到了陆地上,并马不停蹄地赶回绥锦。   他一进简遵友的书房,就对老父道:“父亲,这样下去他们都过不安稳,不如咱们劝年哥儿也去天京?”虽然这样一来简家人就得异地而居,但也好过让晓年不开心。   原本简老爷子也有这个想法,但他跟长孙聊过之后,发现晓年对绥锦十分执着,似乎很不愿离开郡府的样子,以为他是在担心简府。   “我现在就怕晓年是顾虑我们才不愿离开。”   “晓年最听父亲的话,若是父亲将此事说开,相信他的心结能解。”   他们一家人来绥锦,最开始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此乃煜亲王的封地,而年哥儿作为大夫要跟他待在绥锦,所以简府干脆搬了家,也好搬离天京这个是非之地。   但无论那时候有没有留恋,现在简家有了延年堂,简遵友和简行远也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换句话说,他们简家留在立阳的原因,早就不仅仅是因为年哥儿了。   简遵友不想晓年心里总是有这方面的包袱,觉得家人是因为他到绥锦而不敢离家,所以早就想找个机会跟晓年说清楚。   他想了想,点点头道:“那我再跟年哥儿说道说道,让他不要担忧府里,早些去天京才是。”   ……   晓年并不知道祖父和叔父都在希望他甩开包袱,早日到天京去与刘煜相伴。   事实上,他每天都过着如往常一般的日子……   早上醒来就陪小虎崽玩耍、吃饭,再陪陪恢复人形的荣年和慕年读书写字,然后他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安排去延年堂坐馆,给病人看诊,回到殿中以后正常用餐散步,有时给几个徒弟讲课、跟他们一起讨论,有时候自己独处思考。   只是这些日子,因为独独少了刘煜,就变得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   虽然国丧期一天一天地过去,日子似乎也变得一天比一天难熬,光是和刘煜通过书信来往,只能稍稍缓解这种不能见面的不适感,但却不能让晓年借其只字片语拼凑一个完整的煜亲王。   终于,国丧期结束,冀州百姓终于可以除服,恢复日常消遣娱乐,只是王府还没有撤掉白帐,要煜亲王定夺才可动作。   直到刘煜来信表示可以撤去这些,晓年才和蒋长史一起带人取掉白帐和其它东西,让煜亲王府也恢复热闹,不再因为国丧而死气沉沉   这天午后,晓年正准备像前段时间一样跟刘煜写信的时候,原本睡在他腿边抓他腰间穗子玩的小虎崽突然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晓年不可置信地看向外面,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歧义,晓年立刻又问:“京中的事情怎么办?”   在晓年的预计里,新帝刘荃今岁不过十四,要等到他能亲政,没个三年、五年的时间恐怕不够。   不说长远的事,刘煜作为又一位帝王“认证”的煜亲王,起码要在少帝身边待一段时间、好好看顾他,方能堵住悠悠众口,表现出皇族叔侄的感情深切。   即便国孝期已过,但天子要在太极殿结庐守孝,再加上新帝还要祭天、举行登基大典,很多事情急待解决……就在这个时候,煜亲王竟然回来了,简直让人惊讶!   刘煜快步走上前来,看了一眼“热情”要往他身上蹦的小虎崽,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上当,于是果断当作没看到它们,先把小大夫抱一抱再说。   晓年被他抱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害羞呢,就听到刘煜道:“我今夜就走。”   刚刚因为惊喜而舒展开的眉头又聚到一起,晓年赶忙追问:“为何走得这么急?”   刘煜松开了他,把挂在他自己衣摆上荡秋千的小虎崽,一手一只地抓了起来,顺势抱到了怀里。   小虎崽没能阻止“大家伙”一回来就跟哥哥亲亲热热——他们此刻被刘煜抓在手里,自然小范围地挣扎起来了。   不过它们见“大家伙”难得回来一趟,并没有挣扎太厉害,最后也就勉强让他抱住了。   这时候,煜亲王开口对晓年道:“新帝的登基大典还需要一段时日,我先回来看看你们。”   继位与登基,并非同一件事:前者在先帝宾天、太子接受遗旨安排时就自动奏效,但后者还需要一系列的仪式来确定。   只有在少主登基之后,才算是昭告天下新帝的地位,而刘荃也就真正地坐上了王座。   得到了刘煜的答案,晓年既为他的归家而感到高兴,又因为知道他接下来马上要走而变得沉默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喜悦该忧愁。   煜亲王见晓年一直低着头不语,想起这些日子他独自在家带着小虎崽,心里就软成一片。   他不禁又靠近了些,然后温声道:“之后这几个月,我会不断往返于绥锦和天京之间。”   起初晓年还没有理解刘煜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面露惊讶地道:“你不用一直留在京中吗?”   ——身为摄政王的刘煜,难道还可以一天到晚往自己的封地跑吗? 第158章 私心   “你不用一直留在京中?”刘煜归家, 晓年又惊又喜,但听了他说的话,不禁疑惑起来。   刘煜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先把小虎崽往案几上一放, 压住它们的小脑袋揉了揉, 然后才道:“刘荃不是我的儿子, 不用我操心。”   ——要操心也得操心眼前这两个小崽子,还要让它们继续监督晓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至于宫里那位,一向有其亲爹给安排妥当, 刘荃身边有十二位顾命大臣, 也不差他这么一个叔叔……   小虎崽被煜亲王揉得脑袋上的绒毛都乱了, 呆毛翘到飞起。   晓年看着它们滑稽的小模样,心中默默好笑, 但没有表现出来,免得小家伙炸毛、生刘煜的气。   他不动声色地也摸摸它们的头, 顺便帮煜亲王“毁尸灭迹”。   小虎崽还不知道哥哥刚刚偏心已经偏到北境去了,很享受地哼哼唧唧起来, 偶尔得意地瞥一眼“大家伙”, 惬意地摇一摇自己的小尾巴。   晓年一边给小家伙顺毛一边道:“那新帝会同意吗?旁人会不会说些不好的话?”   有时候人挺奇怪的, 自己被外人说些闲言闲语, 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但若是听到自己重视的人被说旁人说了难听的话,立刻就能跳脚。   刘煜知道晓年在意的不是别人的眼光, 而是在意他的感受,心中熨帖,他摇了摇头:“他们不敢说什么。”   现在刘炘给新帝留下的顾命大臣中,有几个确实是聪明人,知道现在做出任何惹煜亲王的举动都是极其危险的,所以对刘煜的态度一直是高高捧着、小心对待。   哪怕煜亲王以后明目张胆地跑回封地,他们也只有帮着隐瞒和解释的份。   “等新帝登基大典一过,我就回立阳,我们把之前计划要做的事情给完成了……”   因为皇帝突然驾崩,他们原本想让一家人去金鳞山避暑的计划没能实现,晓年的叔父简行远都没来得及去成少海上的岛屿就返程了,还有晓年答应几个徒弟要带他们去山里采药,也遥遥无期。   这样算来,在简晓令参加武举之前,他们还有不少事情可以一起去做。   徐家覆灭,刘炘和徐太后也死了,这世上知道双星存在的人,不多了,若非暂时不想打破现在这种好不容易安定的局面,煜亲王认子的大事也是要计划起来的。   当然,如果等三、四年以后刘荃后继有人,荣年和慕年再以新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就不会总被人惦记着……前提是那个时候刘荃身体好到可以拥有子嗣了。   在刘煜看来,论心机谋略,刘荃远不如其父,想坏主意的能力,自然也达不到先帝的水准,他身边有识时务的能臣辅佐,想来暂时闹腾不到哪里去。   既然煜亲王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某些人安心,那还不如只顺了自己的心,自私一点,随心所欲,把宝贵的时间都用来陪伴身边的人,而不是一个所谓的少主。   ——他宁愿在这里看他的小大夫给小崽子顺呆毛,也不愿意在宫里听太师给刘荃讲国策。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提京中的事情,不动声色地凑到晓年身边,几乎紧紧挨着自己的小大夫,还美其名曰跟他一起撸小虎崽。   晓年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有些舍不得推开,但要在乖乖和崽崽面前这般亲近,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正准备用手肘示意刘煜老实点站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拂冬在屋外小声禀道:“高随在外面,有事情跟简大夫您说。”   晓年闻言,觉得这时候高随还要跟自己说的事,应该不是小事,决定马上出去,但被煜亲王环抱着,动弹不得,于是抱起一只小虎崽就送到刘煜的怀里,成功脱身,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煜亲王和自己怀里的小崽子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那它放到案几之上,轻轻按了按它的小脑袋,然后就大步走向门口,追着他的小大夫去了。   晓年听了高随的话,顿时一惊:“那支船队在少海遇到了风暴,已经找不到了?!”   他们说的那支船队,正是昌隆沿海的渔船加上一些商船,简行远和另一位擅长海物的大夫一起搭他们的船,准备去少海的岛屿寻找一些药材,中途就分开了来。   对于简行远来说,再多的药材也比不上煜亲王和晓年,但对于普通的渔民和商人来说,皇帝大行都影响不了他们养家糊口的脚步。   所以立阳海军送简大夫回岸上,并且因为局势紧张而聚守在昌隆城的时候,那支探索的队伍却继续在海上航行。   只是晓年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支队伍竟然遇到了海难。   “什么人没有找到吗?”虽然延年堂另一位跟叔父简行远出海的李大夫当初也跟着提前回来了,他们自己并没有损失,但载着这么多人的船队遇到海难,还是让人非常难过。   “暂时还没有,”高随遗憾地摇了摇头:“昌隆已经有我们的人带着自愿救援的船队出海了,目前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继续搜寻,一有消息就立刻回禀。”刘煜见晓年情绪低落,知道他心里不好受,遂安慰道:“在海上讨生活,多少要冒着风险。”   在那支船队之前,有多少渔船和商船出海,有的甚至要经过少海南下,去青州甚至荆州,如果不喜欢大海的喜怒无常,是无法习惯在海域生活的。   “我会让昌隆的官员去找他们的家人,做好抚恤。”煜亲王示意高随退下。   因为昌隆船队的事情,再加上刘煜夜晚就要赶回去,晓年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刘煜看他眉头紧锁,侧躺在床榻上,于是低下头,在他脸侧落下一吻,并帮小大夫掖了掖被角。   看了看在晓年身边睡得如小猪一般的小虎崽,刘煜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晓年醒来,自然是已经看不到煜亲王身影的,他看向抱在一起睡着的小虎崽,伸手摸了摸它们的背。   小家伙也是将醒未醒,被哥哥的手摸了摸,蹬了蹬小肥腿,迷迷糊糊就想去抱他手。   晓年见小家伙用小爪子呼了半天也没抱到,于是主动把手伸给它们,顺势揉了揉它们软软的小肚子。   小虎崽成功捕捉哥哥的手,整只扒在上面,蹭了蹭,打算睡个小小的回笼觉。   晓年看时间还早,就没有叫醒小家伙。   知道刘煜只要忙过了这阵子,等登基大典后就可以回立阳来,算是对晓年的一种慰藉。   他把重心又放回了延年堂的各种事务上,并不断关注昌隆救援的情况。   可惜许久之后,还是没有好的消息传来,寻觅不得的立阳海军只能带着那些参与救援的渔船回到了港口。   这么一关注起来,晓年才知道,今年海啸频频,不仅是少海,其它地方亦是如此,包围九州的海域似乎进入了震动模式,从前段时间开始就一直没有消停。   后来有些小小的声音传出来,说是因为新帝平庸,而且又是叛贼之后,所以老天并不满意其继位,于是天降怒意,海上这才频频出事。   晓年是来自华国的,当然明白这种地质变化和气候原因引发的各种自然灾害,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和影响的。   换句话说,一个皇帝再怎么平庸、无能,哪怕是像厉皇帝那样残暴的君主,该有海啸的时候有,没有的时候也不会凭空冒起。   只是民间这样的议论十分危险,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大的动乱。   更何况昌隆还是煜亲王的封地,从这里传出对新帝不敬的话,晓年都可以想象平时就把刘煜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刘荃,会如何假象这一切都是煜亲王想出来的阴谋。   刘煜虽然不在京中,但立阳三郡早年也是在王爷半控制、半放养的情况自由生长的。   煜亲王身边不仅有蒋子谦和郑武原这两个心腹,出了这样的隐患,自然有人迅速出动,一边压制这种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言论,一边也向立阳三郡四处传递消息,引导舆论。   既然不仅是少海,南方海域也频频出现海啸,那就说明这是普遍现象。   冀州南面就是青州,再往南是荆州,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是帝王的原因造成异象,那岂不是说这三个国家的帝王都同时失职?   这时候的人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地壳运动,不知道海事发生的原因,但至少知道其发生的大致位置和破坏力的大小。   海上的动静瞒不住沿海的居民,哪里有海难也骗不了人,所以这样的言论传播开来,众人也就确实不信之前的那个了。   这个时候为先帝守孝三年的孝举也发挥了作用,经历过厉皇帝时期,又经历了北境和京中的逆乱,老百姓并不要求新帝是多么文韬武略,只要他仁爱,不要老是折腾,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虽然民间的舆论得到了控制,但坐在皇宫中的刘荃却并没有轻松。   即便不是帝王的错引起海啸,他不用在登基的时候送上罪己诏,但关于新帝平庸无能的话语还是刺痛了他的心。 第159章 登基   自打刘荃记事以来, 就知道自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   他的父皇是冀州的皇帝,他的母妃虽不是皇后,但荣冠后宫、胜似皇后,他的外祖家徐家乃是权倾朝野的庆国公府……最重要的是, 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   至于那两个素未谋面的皇弟, 他们是祸主灾星, 哪怕皇祖母不动手,也一定会被父皇厌弃,根本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但是, 这一切在自己的病迟迟未见好转之后, 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皇祖母身边多了一个又一个皇族少年, 个个看上去都聪明伶俐、文武双全。宫人们用来赞美他们的辞藻,比当初赞美皇长子的还要丰富、还要华丽。   这个时候刘荃才意识到, 对于外祖家来说,他这个尊贵无比的皇长子, 也不过是一枚随时能够舍弃的棋子罢了。   虽然父皇对他始终如一,还请来太医院仇院使的师兄秦钟岫来为他诊脉、调养身体, 但被外家抛弃的痛苦和恼怒还是在内心折磨着他。   以至于后来徐太后“生病”, 他也没有真正关心什么。   在徐家不知道的时候, 他和父皇的身体都在慢慢地恢复, 但这一次他不再相信庆国公府,所以听父皇的话,一直在装病,哪怕是对太后, 也有所保留。   ——这个世上只有父皇对他是真的好,他要听父皇的话。   然而,父皇却终究还是离他而去了……不过,他在离开之前,为他这个独子做了周密的安排,可谓面面俱到。   只要按照先帝说的去办,只要煜亲王以后老实一点,只要那些臣子真如父皇所说可以为他效命的同时又相互制衡……他这个皇位,就可以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做下去。   刘荃一向就是个听话孝顺的人,当然对先帝的话言听计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起初也确实如父皇所说,一切都十分顺利。   可事实证明,先帝再怎么运筹帷幄,高瞻远瞩,也不可能把以后的事情全部算全、算准。比如这天灾,就不是他能够预料到的。   先帝宾天的时候,刘荃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和茫然——他的父皇,他的庇护者和指引者,就这么死了……以后谁来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为他谋划一切、谋划将来呢?   只是,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一直在喧嚣着,兴奋着——自己的头顶上终于不再有人,他成为整个冀州最高的统治者,是掌握所有冀州人生死的独_裁_者!   ——但那些卑微贫贱的子民,现在竟然敢对他评头论足,还敢说帝王平庸无能?!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陛下,最近这几天是否难以入眠?”   刘荃看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把脉的秦太医,回答:“嗯。”   听到那些民间有流言蜚语的时候,他就立刻烦躁起来,再仔细想想,就愈加气恼,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秦钟岫松开刘荃的手腕,对他道:“陛下,保持一份好的心情,对您的身体是有好处的,睡眠是关键。您贵为国君,身边有无数能臣可用,不用自己殚精竭虑,须知陛下养好身体,才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刘荃听了秦太医的话,不免想起前几年自己的样子,还有先帝临终前油尽灯枯的模样,不禁背脊发凉。   ——他可不能走父皇的老路……对对,要听秦太医的话,好好睡觉,好好吃药!   “药的事情,臣已经与余总管交代清楚,大体没什么变化,陛下只要按时服药就好,”   秦钟岫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一套金针:“陛下今日有心火,睡眠不佳,臣这就为陛下用针,请陛下躺下。”   刘荃看了看他的金针,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次感到厌烦,话里就有了些抗拒:“何必扎针,朕用太医您开的药香就好,该精神的时候精神,夜里也能睡得好些。”   说起药香的时候,他仿佛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这让刘荃原本平复下来的心,不知道为何又开始躁动起来。   秦钟岫闻言,点点头:“陛下既不想用针,用那药香也是可以的,只是不可用得太过频繁,一日一次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秦太医你跟朕说过很多次了,朕记得。”   一旦心里生出了那种想要用香的念头,就怎么也控制不住了,现在他只想快点把秦太医弄走,他好享受片刻。   秦钟岫听出皇帝的不耐烦,于是也很知趣地收拾东西、行礼退下。   在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他从怀里递了一个小包,交给送自己出殿的余德:“这是接下来一月用量的药香。”   先帝身边的周旗自愿为承皇帝守灵,已经离开了宫中到皇陵去了,所以现在内官总管是从东所开始就伺候着刘荃的余意,也是周旗的干儿子。   他立刻恭敬地接过秦太医递来的药香:“劳烦秦太医了。”这药香对于陛下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不能有失。   秦钟岫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一日一次”,他想了想,补充道“若陛下确实难以入眠,晚膳后可多用一次”,然后就离开了太极殿。   余德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可以用两次的……免得陛下要求,他们这些人难办。   他掂了掂手中的重量,发现确实比之前要重些,暗道秦太医周全,然后就捧着药香回到殿中,呈给年轻的皇帝看。   刘荃爱不释手地翻看了一番,怕给弄撒了,所以没有打开,他对余德吩咐道:“快去取香炉来。”   余德闻言,还是开口劝了两句:“陛下,秦太医吩咐最好一日一次,您已经……”   “少说些废话,快去香炉来!”刘荃挺了内官的话,顿时觉得心头火气,对余德吼了起来。   他这一吼,一扫平日里温和亲善的模样,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狰狞。   虽然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但毕竟是皇帝,余德被他的模样吓得瑟缩了一下,哪里还敢再劝,于是连忙应道:“是是是,奴才立刻去取,立刻去取!”   他脚程极快,几步路就取了香炉来,然后按照平日里秦太医教导的方法,取了还未用完的药香放进去。   期间因被皇帝催了一次,刮得稍微多了些,他偷偷瞥了一眼陛下,但刘荃此刻正在焦灼中,根本没注意他的失误。   余德见状,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当着刘荃的面把多倒的一点取出来,只能用火折点燃了药香,盖上了香炉的盖子。   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刘荃恨不得抱着香炉,他惬意地躺回榻上,对余德道:“朕歇息一会儿,谁来都不宣。”   “是,陛下。”   很快,床榻附近就生出了一股特殊而熟悉的味道,余德吩咐下去,又轻巧地回到刘荃身边守着,殿中终于恢复了宁静,一派祥和。   ……   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虽然海上依旧不平静,但新帝的登基大典还是如期而至。   新帝亲自至天坛祭祀天、地、宗社,祭告天下其正统受命之位,随后颁布诏书,宣布改元为永仁,并大赦天下。   当刘荃着衮冕礼服端坐在正殿御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只觉得心潮澎湃。   ——原来,这就是坐拥天下的感觉……从今以后,他就是冀州之主了!   刘荃的目光扫视殿中,不禁停留在高大得让人难以忽视的煜亲王身上,他心中的喜悦之情难免减少了些,脸上的笑意也歇了。   只是文武百官此刻皆低着头,并无人注意到这位少年君主的异样。   煜亲王虽有所察,但并没有在意少帝的目光。   这个侄子显然还没学会他父亲百分之一的本事——无论人前人后,刘炘看他的时候,可随时随地都像看亲弟弟的模样……   新帝并不知道煜亲王此刻如何想自己。他还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先帝嘱咐过刘荃,在他刚继位的几年,一定要想尽办法把煜亲王留在天京,这样才能让蔡鹏等人可以密切关注煜亲王的动态,掌控局势。   虽然刘荃并不希望这位皇叔在他身边指手画脚,因为海难的事情也对先帝的预测产生了些许怀疑,但他习惯使然,还是听从先帝的安排,开口请煜亲王陪伴在自己身边。   先帝刘炘与这个异母兄弟你来我往多年,对他的脾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虽然煜亲王看着冷漠、难以亲近,但交代他做的事情,或者煜亲王该做的事情,刘煜从来都是默默做完的。   所以先帝让刘荃自己不以君臣之礼要求,而以血亲身份挽留自己的皇叔,先动之以情,再让蔡鹏等人拿大义做举,晓之以理。   少帝现在示弱,而煜亲王心中对皇权尚有留恋的话,被这样一番挽留相劝之后,肯定会选择留下来培植自己的势力,以待不时之需。   这样刘荃就可以把煜亲王留在天京,避免放虎归山。   可惜,煜亲王并没有想象中的犹豫,也没有做他们以为的选择。   本就频繁往返于天京和绥锦的刘煜,在陛下登基大典之后 ,以海事频发、立阳和临春皆有乱象为由,向帝王请辞,希望在武举之后就返回封地。 第160章 武举   煜亲王的立阳和烁郡王的临春皆临海, 若没有海啸的时候,占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可一旦海事频频,拥有绵延海岸线的立阳和临春就会面临巨大的威胁,曾经越是繁华的海港城府就越是危险。   立阳与青州接壤, 临春又要镇住妖魔横行的徒太荒原, 不容有失。   煜亲王以此为理由要求返回封地, 无论是少帝还是群臣,都没有更好的理由挽留。   “今岁的武举是陛下继位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再加上又是选武官, 臣留下来兴许还有些作用, 之后臣就立刻返回封地, 好稳定立阳局势,以免烁郡王的临春还要接收昌隆的流民, 会不堪重负。”   其实即便煜亲王不回立阳,当地的居民也不至于流离失所, 但封地之主对自己的昌隆紧张些,谁也说不出不许走。   虽然刘荃听从先帝的安排, 极力挽留煜亲王, 也有蔡鹏等顾命大臣从旁相劝, 可惜最后都没能改变刘煜的态度。   少帝这才深刻认识到, 为何先帝如此厌恶和警惕煜亲王——对方明明是个臣子,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受帝王控制的感觉。   因为无法控制煜亲王而产生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这种感觉确实让人十分憋屈,恨不得做点什么发泄出来才好。   可惜,现在刘荃走得是仁爱的君主路线, 平日里对自己宫里的人发脾气都要稍微考虑考虑,更何况是对摄政王。   所以他只能同意,但请皇叔务必陪自己选到良将。   可不久之后,刘荃就意识到,煜亲王之所以留到武举,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族虽可震慑妖魔,但却无法凭一己之力杀死或者驱离妖魔,这时候就需要大量镇守疆域的武将从旁协助。   虽然九州大陆上国与国之间的征战极少出现,但由于妖魔的存在,九州五国的武将一直备受各国重视,武将的地位与文臣无差,所以每三年一次的武举,与科举一样,备受瞩目。   按照惯例,冀州的文科和武试会交替进行,科举的第二年,就会有武举,也就是今年秋天。   可今岁是永仁元年,由于新帝继位,大赦天下的同时也加设恩科,所以先有文科会试,后有武科,从夏末起,朝廷就忙碌起来,为帝王选拔人才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也导致了越是靠近科考的日子,煜亲王就愈加忙碌,每次往返于立阳和天京,都来去匆匆。   大多时候,他似乎只是来看一样晓年,没几个时辰就又赶回去了。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小虎崽都已经习惯这种“大家伙”突然出现、一觉醒来又已经不见了的情况。   所以当煜亲王再次走进屋子,刚刚用完晚膳、正靠在哥哥腿边消食的小虎崽站冲着来者嗷呜、嗷嗷一阵叫唤,当作对叔叔行礼,然后继续窝回去,贴着哥哥玩。   晓年一边给它们顺毛,一边对着回家的刘煜笑,煜亲王立刻被勾了魂,大步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挤走了一只小崽子,好挨着自己的小大夫坐。   乖乖被煜亲王挤得打了个滚,爬起来满心忿忿但敢怒不敢言,小白眼丢了好几个,才不得不绕到另一边,和自己的兄弟伙儿一起并排坐。   “再过几日,令哥儿就要参加武举了,这几天他已经回了王府,但佟校尉还在边境抽不开身,所以他自己在外院准备,好在有郑大人帮忙看着。”   晓年一只手被煜亲王握着把玩,只剩下一只手可以给小虎崽顺毛,所以只能交替进行,摸完乖乖再摸崽崽,如此循环往复。   刘煜看小崽子把脑袋搁在晓年腿上,整只瘫在榻上,觉得小孩子家家就这样歪歪斜斜,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实在不成体统,于是用目光扫视了一番。   可惜小虎崽被“大家伙”这么一盯,一开始炸毛是炸毛了,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它们有哥哥在旁,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没看到“大家伙”只敢用眼神示意,根本不敢开口说话了吗?哼,怂!嗷呜~   它们装作没看到刘煜的眼神,小爪子扒拉一下,反而挨晓年挨得更紧了。   小虎崽一边无声反抗,一边对煜亲王要它们坐端正起来、自己却还紧紧贴着哥哥、就差没整个人靠过来的行为腹诽: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本事自己坐端正了,别挨着哥哥呀!   晓年正在说堂弟的事情,并没有注意他们的你来我往,他既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停止给小虎崽顺毛,让两边都老实着:“我本想去看看他的情况,但又怕打扰到他,只能远远看了几眼。”   煜亲王威慑侄子不成,也确实拿它们没有办法,而且得了小大夫的一只手玩,勉强满足了,于是也就不再跟小崽子一般计较,应晓年的话说:“令哥儿已经准备三年,武原和季威都道他有把握,你不用担心。”   晓年哪里不知道郑大人和佟校尉对晓令的评价,只是关心则乱,比应试的人本人还紧张些。   不仅是他,祖父、叔父和叔母又何尝不是这样,满心挂念,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结果,只是希望晓令努力三年,能够有所回报,能够开心。   冀州的武举与科举一样,不仅是三年一次,而且也分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这样层层筛选下来,能够留下来在帝王面前过眼的,都是人中俊杰,   所以殿试之后得“三甲”。一甲是前三名,与科举对应的鼎甲是武状元,武榜眼和武探花,赐武进士及第。二甲通常有十到几十名不等的资格,赐武进士出身。还有三甲之列,则赐同武进士出身。然后由兵部授予官职,这些新科武进士或留在京中,或分赴各郡,真正开始为国效力。   “他在军中历练多时,比起寻常武秀才,绝对高人一等。到时候他通过了会试,还有我在京中陪他,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刘煜之所以归心似箭还要留到武举结束,就是知道晓年和简家人必定为简晓令的事情操心。   他宁愿自己辛苦一点,夜里赶路往返于天京和绥锦,也要把武举等过,确定简晓令的事情无问题,才能安心返回绥锦。   正因为如此,晓年一面心疼自己的煜亲王常常连夜赶路,一面也对堂弟可能要独自在京中应试的情况放下心来。   ……   永仁元年秋,在家人的殷切期盼中,习武三年多的简晓令终于到了要参加乡试的时候。   他果然过五关斩六将,不仅在绥锦的乡试拿了头名,而且在会试中名列前茅,顺利获得殿试面圣的资格。   和科举一样,武举的殿试规格自然是最高的,由新帝亲自主考。内场考策论兵书,外场考武艺,只是会试考武艺还分多场,但殿试的武试只考校骑射。   在帝王面前,三轮共九箭决定自己的命运,对于这些准武将的心理素质要求极高。   但这对于简晓令来说,并不成问题,反而是个优势。   他的兵法策论有军营里的老将指点,重实效不重辞藻,所以在文试的时候并不显眼,但他的骑射功夫实在边境历练过的,甚至与妖魔拼杀过,根本不是寻常武举人可比的。   毕竟帝王威严,与生命之胁相比,显然是后者更能激发人的潜力。简晓令面对妖魔都不会射偏,又何惧在少年君主面前射一个红心。   余德见刘荃在看场中英姿飒爽的青年,主动道:“此人名为简晓令,祖籍是宁安人士,之前在京中,后搬至绥锦。”   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煜亲王,继续道:“他的祖父,正是负责过您脉案的简太医。”   刘荃当然记得简太医,而且也记得简太医和他的长孙治好了煜亲王的魇症。   在徐家利用简遵友试探刘煜之前,刘荃对这个老太医的印象不错,但在简遵友去了煜亲王身边之后,他对简遵友就没什么好感了——攀附煜亲王的小人,有什么品德可言,过去那派正直不阿的样子,恐怕也是虚伪的假象。   若是寻常听说有大夫家里的人弃医从武,他可能还有几分兴趣去听,但听说是简家的,就没那么多兴致了,连带着对简晓令自然没了好印象。   可偏偏这家伙还格外优秀,不仅相貌堂堂,气质不凡,还成为场内唯一一个九箭都未脱靶的人,甚至射中红心两次,让刘荃想要给个差的名次都不行。   殿试名次揭晓后,朝中官员会在太和殿唱名,并在宫城门外挂榜,天子赐给武状元盔甲。然后由十六卫护送武状元归第,以示恩荣。   第二天,在兵部还会举行盛大的“会试宴”,新科武进士皆会得到陛下赏赐。只是由于科甲等级差别甚大,同样是武进士,鼎甲、二、三甲得到的荣耀却大不相同。   虽然刘荃心中不喜简晓令,但其优秀众人皆见,做不得假,再加上还有煜亲王在旁盯着,他只能以其他人策论更佳为由,点了三鼎甲,让简晓令屈居二甲第一名。   殿试以后,这些武进士通常会由兵部授予官职,但也有特别优秀的,会由皇帝钦点,留在十六卫。   考虑到简晓令的身份,刘荃考虑着要把他留在京中,然而一向无欲无求的煜亲王却找刘荃要人了。 第161章 谈心   “简晓令原本就在臣立阳军中, 如今回绥锦,也可再上阵斩杀妖魔,为陛下守卫边境。”   煜亲王看向少帝:“陛下也说,简晓令比之瞿丰、易晗和王奚等人稍逊, 三鼎甲留在十六卫, 可保护陛下, 这也是惯例……至于这稍逊的,就让臣带回绥锦调_教吧。”   简晓令在骑射一项中表现格外突出,但刘荃心中不喜他出身, 说其“稍逊”只是故意找茬, 没想到竟然被煜亲王拿来当做理由, 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绞尽脑汁才想道:“简晓令确实优秀,又在立阳军历练, 自然不同凡响,朕甚爱之, 委实想留他在十六卫……”   少帝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看向蔡鹏等人, 希望他们这个时候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可惜, 尚书令蔡鹏、吏部尚书陈雪和兵部尚书开元, 皆陪陛下经过整个殿试, 自然知道陛下对那简晓令并无多少喜欢,只是现在见煜亲王要人,才突然转口。   蔡鹏在心中默默叹道:比之先帝来,陛下恐怕还是太年少了些, 喜怒皆放在脸上不说,还有些意气用事了……   这个时候若是顺着陛下的话说,为陛下助阵,也未必能让他如愿,而且还会激怒明晃晃要人的煜亲王,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开口。   但臣子的苦心,年少的皇帝显然没办法领会。   他只觉得眼前这些所谓的肱骨之臣皆是胆小怕事、懦弱奸猾之辈,根本不敢跟煜亲王对峙,哪里还谈得上好好辅佐他。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难以压抑的恼怒,刘荃只觉得自己这个帝王做得也太过憋屈了。   刘荃想,若是在煜亲王这个臣子面前,他连一个武进士都留不下来,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皇帝畏惧摄政王、低他一等,顿时觉得不能退避,必须在这件事上据理力争,把刘煜的势头压过去,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君臣之别!   所以他不等刘煜说话,就想让这件事尘埃落定:“煜亲王不用多说了,朕一定要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煜张口道了一声“陛下”,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打断他的话。   因煜亲王的胆大妄为、目中无人而心中恼怒的刘荃在看到煜亲王幽暗深沉的眼眸时,就好像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心中胆颤不已。   ——他刚刚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中邪了吗,怎么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这样跟刘煜杠上了!现在可还不是跟刘煜正面对决的时候啊!   后悔不已的刘荃这才觉得背后冒出冷汗来,庆幸自己到底没把话说死。   没有把话说死,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刚刚他态度那般强硬,此时改口又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一时时间尴尬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说帝王了,就是蔡鹏等人也没有想到煜亲王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小武进士,如此跟陛下针锋相对,半步不让。   这显然不是因为简晓令本身有多重要,而是煜亲王在向年轻的帝王示威……看来,先帝的遗旨终究是让他耿耿于怀,因在别处无法发难,于是选在这种看似琐碎的小事上表达出来。   刘煜可不管他们心中是如何猜测的,他若不能把简晓令带回绥锦,还让他留在了天子的十六卫中,那他的晓年,还有简家人,岂不会为了简晓令担心死。   刘荃想要状元瞿丰、榜眼易晗,随他去,想要这一批所有的武进士都为他忠心效命,也随他去。   但简晓令他必须带走,绝对不给刘荃为难蹉跎晓年家人的机会。   这时候蔡鹏知道,若再不打圆场,给少帝一个台阶下,恐怕就真的严重了,虽然明知道此时开口会得罪陛下,他还是不得不开口道:“立阳军乃当世雄狮,臣听说那简晓令是出自立阳军,也不禁欣赏几分,陛下向来尊敬煜亲王殿下,想来爱才之心犹甚。”   刘煜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老者,就知道刘炘为儿子选的这位顾命大臣,不仅能干,而且是真心为刘荃着想的人。   把这样的人封为太师,留在刘荃身边教导他,而不是选丁灏这等稍显油滑老练之人,刘炘可谓用心良苦。   可惜,他的儿子有没有容人之量,就不得而知了。   蔡鹏并不知道煜亲王对自己的评价,他低头继续道:“简太医当年为陛下问脉,陛下重情,因此看重简晓令,乃臣子之福……不过,简太医如今也在绥锦,若是能让简晓令去立阳,离他这位祖父近些,多尽些孝,也是件佳话。”   先是将立阳军夸赞一番,再把简太医搬出来说事,就是点明少帝对简晓令改变态度、非要将“稍逊”的他也留在十六卫,是因为惜才和旧时情谊,并非与煜亲王对着干。   再以尽孝为由,给刘荃一个台阶下,也正好符合帝王仁孝治天下的定位,可谓十分周全了。   刘荃闻言,心中先是生出一股委曲求全的怒意,和对蔡鹏这时候才跳出来讨好煜亲王的鄙夷,好不容易压下又在翻腾的火气,笑着开口道:“太师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身为武将,原本就有诸多身不由己,如此让他留在立阳,多少能全些孝心。”   他对吏部尚书陈雪和兵部尚书开元道:“就这样安排下去,瞿丰、易晗、王奚和宋桡等,到十六卫,简晓令,就让皇叔带回立阳去。”   说完,刘荃原本想讨好地看向煜亲王,看他有没有消气,但又觉得自己身为帝王这般给一个臣子伏低做小,实在太过丢人,于是只能佯装劳累了一天,有些疲乏,让煜亲王和众臣退下。   他并没有注意蔡鹏低下头时眼中流露的失望。   ——若是先帝,此刻早就接着刚刚他所言,以仰慕立阳军为由,把瞿丰或者易晗送去立阳军"历练"一番了……   瞿丰是京城人士,易晗乃是皇后的亲戚,此二人忠心有,若是能送去立阳,也是个好机会。   但少主跟煜亲王斗气,此刻又草草了结此事,没有抓住机会,实在遗憾得很。   众人退下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寝殿太极殿,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余德想让陛下好好休息,正准备带人退下,这时候刘荃让他把秦太医配的药香点上。   知道少帝此刻的心情不好,余德也怕触其怒意,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去取了香炉来。   ——陛下最近为了煜亲王的事情,难免劳累,点这药香可稍微放松一下。连他这陪在旁边的,闻着这药香都觉得舒坦,陛下若能因此暂时忘却烦恼,也是好事……   当殿中弥漫起熟悉的味道,沉默的帝王突然闭着眼睛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比这药香,更讨人喜欢,更善解人意……都是些不得朕心的废物。”   余德闻言,更不敢说话了,只默默站在旁边,为刘荃守着。   ……   按照惯例,武进士授官之后,除了留在十六卫的人,其余人等即刻赴任。   因着简晓令的事情,帝王半点留他们的心情都没有了,却不想煜亲王比他还着急。   简晓令一拿到授命,煜亲王就亲自带着他离开天京往封地去了,留年轻的帝王后知后觉地后悔没有安排准心腹到立阳去探探情况。   刘煜恨不得立刻回到绥锦,但不能自己用镇魔营,却让晓令自己坐马车,所以只好策马赶路。   好在简晓令也算是行武多年,又在立阳军历练,而且还有魂魄之力,天资高、身体素质极好,并不比刘煜身边亲卫差,他同样想念祖父他们,所以希望尽快回家。   于是,一行人紧赶慢赶,很快就回到了绥锦。   晓年和简府众人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盼回了刘煜和晓令,一家人团聚之时的激动与快乐,不可言说。   简晓令没有立刻去军营,在家中休整几天。   他和煜亲王的归来,一扫因先帝大行、少帝登基带来的阴霾,再加上简府也确实出了个武进士,值得庆贺。   此刻已经出了国孝,举办家宴、宴请宾客都不在限制,所以简家就借着这等喜事,操办了一场,让家人和朋友好好乐呵、乐呵。   虽然是高兴的时候,不过晓年还是把热腾鹏的武进士叫到自己的房间。   简晓令见他有话跟自己说、却还有些犹豫的样子,就知道兄长要与自己说的事,必定有些为难。   他仿佛猜到了什么,于是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晓年的手:“是我参加殿试,不是你参加殿试,为何你倒瘦了?”   晓年听了他的话,感觉很是奇妙……同样的话,几年前的晓令和现在的晓令说出来,真是不一样。   小时候他这样说,还有些小大人的感觉,现在却已经完全是大人模样,颇有些威严。   堂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这让晓年骄傲的同时,也少了些顾虑。   他对晓令道:“我听殿下说,你在殿试明明表现得很好,尤其是骑射功夫,更是数一数二,可惜陛下喜好策论较佳的几位,你是怎么想的?”   ——你心中可知,是什么原因不得陛下喜欢……有没有因此感到委屈?   晓年看向自己的弟弟,目光关切而直接。   他们之间无需藏着掖着,有些话一定要说开来,不能让彼此去猜。 第162章 还愿   简晓令原本就有猜测, 如今听到堂兄这样问自己,就更加了然。   他只是没想到,煜亲王竟然连这件事都跟兄长晓年说了。   祖父、父母和晓年没有跟他一起进京,没有跟他一起经历殿试, 所以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二甲第一名, 其实得来的并不是荣耀……可要说有多委屈,也不尽然。   晓令又捏了两下他的手,才松开道:“我大概知道原因。”   祖父曾经负责过陛下的脉案, 后来却携一家老小跟煜亲王来了绥锦, 晓年又是给煜亲王治病的大夫,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徐家使坏,但结果已然如此, 他们简家跟煜亲王府已经撇不清关系。   在陛下看来,这就是简家背信弃义、攀附煜亲王, 自然不会对出身简府的他有什么好感。   其实还有件事,兄长晓年不知道, 晓令也没有跟煜亲王讲……在离京的时候, 曾有人对他旁敲侧击过一番。   “简大人年轻有为, 此去绥锦, 有煜亲王殿下在,自是可以平步青云、一展宏图,只是您的兄长身为殿下的大夫,深得殿下信任, 旁人少不了说些闲言闲语,觉得大人这官位来得有些……”   对方没有把话说全,但简晓令哪里不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无非是觉得,晓年在煜亲王面前得势,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这个堂弟也沾了光,跟着发迹起来,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别人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才完成的事情,以后在立阳军也会得到拔擢重用,前程似锦。   这样简单的挑拨,若放在一般人身上,应该还挺有效果的。   自己的才华别人看不到,自己的努力别人也看不到,旁人只看得到煜亲王殿下和他的兄长,放在任何一个有心气的年轻人身上,都会意难平。   更何况十六卫是天子嫡系,留在十六卫的人,往往比在军中慢慢积攒军功的人升迁要快。   但凡简晓令心中有骄傲、有自尊,自命不凡些,就会觉得自己在殿试上受了天大委屈和冷待,再听到别人说这样的话,恐怕都会对煜亲王和家人心生埋怨。   可惜,他简晓令弃医从武,由始至终都并非为了在朝廷那里讨得一官半职、在皇帝面前得到什么青眼信赖,至于是不是三鼎甲,那就更无所谓了。   所以对受到冷待和不公,他有过有生气,有过难堪,也有过委屈,但这些负面的情绪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发,于他有栽培之情的煜亲王,当然就更不是他该埋怨的对象。   晓年幼时曾有失魂症,一直痴痴傻傻,常常被人指指点点,简晓令那时候就在心中立下誓,将来长大必要护他周全,护家人周全……这是他从武的初心。   后来真正跟师父佟巍学武,又到绥锦的军营中生活,这种初心未变,但却有了新的升华。   祖父、父亲和兄长是大夫,他们治病救人,悬壶济世;而他镇守边关,斩杀妖魔,保一方安定,保百姓平安……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卫这片土地,无愧于天地。   不管是当上将军,还是做个校尉,亦或者是成为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情,只是将衔越高,肩负的责任就越大而已。   简晓令在军营的这些日子,早已明白这是个既有人情、又没有人情的地方。   将士们并肩作战,作为生死之交,自然感情甚笃,但这里又是讲究纪律的地方,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哪怕是煜亲王,也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别说简晓令的兄长只是煜亲王的大夫,就算他有姐妹当了煜亲王的王妃,自己到了立阳军,还是得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一开始立阳军的将士们对简晓令是有质疑声音的,甚至有士官怕他会借着煜亲王的名头在军中撒野、有辱煜亲王府的名声,所以对简晓令极为严厉。   但渐渐的,简晓令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天赋和勤奋努力,用实际的进步和成长给自己、给简府、也给煜亲王府争了光。   现在谁人谈到晓令,不再用“简大夫的弟弟”来代表他,而用的是“那个有天赋还勤快的家伙”。   这也是简晓令不受挑拨、不惧闲言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反正他要去的是煜亲王的立阳军,又不是皇帝陛下的十六卫,自己人明白他简晓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   ……   简晓令把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告诉了兄长:“回到立阳守边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但三鼎甲多半要留在十六卫,这样挺好。”   晓年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弟弟的表情,从小大大,对方若有什么不快,定会跟自己这个哥哥抱怨,还要拉上他一起抱怨才开心。   听了简晓令的话,晓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晓令在京中的时候,一直是在王府的外院练武,到了绥锦,起初也是,只不过后来大多时候要留在军营,甚至跟佟校尉出战边境,所以晓年也不能常常看到他。   但只要晓年偷偷去看他,就能看到简晓令的付出和努力,所以就愈加为弟弟感到不平,也担心他少年意气,无法排遣。   兄弟俩如此谈心,将话说开了去,相似一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简晓令想到了什么,让他刚刚释然的心又立刻绷紧了起来。   ——煜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什么话都跟兄长说呢?   当初煜亲王为简晓令找来师父教导武艺,允许他在天京王府外院习武,后来还将他带到了立阳军中历练……这些“举手之劳”若说是看在大夫的份上,也情有可原。   他们一家人到了绥锦之后,虽然简晓令自己留在军营你,不能常常归家,却听说殿下偶尔会到简府做客,   明明在殿试上发生的事情,没必要特意告诉他的家人,免得他们知道了,反过来埋怨煜亲王连累了晓令,但殿下还是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的兄长晓年。   这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奇怪……简晓令心中疑惑愈甚,忍不住问出口来。   晓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这时候才松开来,稍稍沉默了一刻,晓年看向弟弟,道:“我与煜亲王心意相通,关乎你的事情,他自然是要与我说的。”   晓令闻言,起初有些没弄明白什么叫“心意相通”:“看来殿下的魇症确实很严重啊,你救了殿下的命,所以王爷和王府的人才对我、对咱们简家这么友善亲和。”   知道这件事很难解释,对方也很难一下子理会,晓年又道:“治好殿下的魇症、殿下感激是一回事,但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又是另外一回事。”   简晓令这才意识到,兄长说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瞪大了眼睛,简晓令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知道的这个“秘密”,他哪里还能想到什么殿试、名次、军衔和前程,他现在只想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而且是个荒诞奇怪的梦。   他的脑海里,一些曾经察觉异样、但后来并没有仔细深究的场景一一闪现,那原本让人生疑的情况碰到了这个理由,有了真正的解释,竟然变得合理起来,简直比事实本身还要让人难以相信。   晓年看他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见对方顿时没了之前那份沉熟稳重,反倒恢复了些少年时稚气的模样,让晓年又是好笑,又很怀念。   他摩挲晓令的手,发现堂弟虎口的位置已经生了厚厚的茧,显然是拿兵器练出来的。   晓年怜惜地摸了摸那厚茧,解释道:“这件事,祖父,叔父和叔母都已经知道了,本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但那时候你已经到立阳军历练,担心打扰到你,所以祖父和我都觉得,先缓缓,等你通过了乡试、会试再说。”   似乎觉得自己这一隐瞒,隐瞒得有点久了,到底不应该,于是晓年对晓令说:“现在才告诉你,是我的错,但我并非故意让你瞒在鼓里,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可以原谅我吗?”   态度诚恳先承认下自己的错误,再盯着简晓令看……这一招晓年从小到大用得极其熟练,很快就让简晓令败下阵来。   果然,简晓令根本不是兄长的对手,被晓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看,立刻就什么不满都没有了。   但这件事委实太让人震惊,他一时半会还笑不出来,尤其是听说祖父和他父母都已经知道此事,他都不知道长辈们是如何接受的,自然更加迷茫。   当初祖父和叔父、叔母花了多少时间来消化,现在晓令自然也得经历这个过程。   晓年没有继续刺激自己这个堂弟,让晓令慢慢去想。   晓年相信,这是他最亲近的弟弟,晓令一定能够想明白,一定能够理解并接受他们。   ……   简家人早就商量好,若令哥儿在会试中取了武进士,就到乘音寺还愿,并为一家人祈福。   所以晓令回了军营之后,简行远和晓年就安排好延年堂的事情,一家人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前往乘音寺。   对于晓年来说,那并不是第一次去的地方,这次再去乘音,可算得上是故地重游。 第163章 洪悬   乘音寺乃是镇国古刹, 数百年前,由西方雷音寺的高僧入梁境解除祸乱后,于九州境内行走时修建。   除了冀州,梁、荆、青、雍也分别建造了华音、敏音、琼音和怀音古刹, 传承数百年, 皆为各州镇国之寺。   因为乘音寺离天京不远, 晓年十岁时身体渐好,就想去给这辈子的父母点长明灯祈福。   那时候正值还未册立为太子的刘荃病情反复,祖父简遵友在宫中当值, 无法顾及孙儿, 晓年的叔父又正好要去岳家拜寿, 于是顺路将他带到乘音,晓年就在那里小住了一段时日。   而在简晓年留在乘音的时候, 机缘巧合遇到了洪悬大师,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 与来求医问药的煜亲王擦肩而过。   刘煜想起这段往事,也觉得有些缘分实在是老早就注定了似的。   洪悬大师极少留在乘音, 一直在云游四方, 偏偏晓年去给父母点长明灯的时候, 大师就在寺中, 而且还与之相谈,成为往年之交,让晓年能够自由进出他的药庐。   而刘煜自己无惧关于洪悬大师行医之法怪异的传言,亲自前往拜访, 这才让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人在通往药庐的林间小道上不期而遇。   这也使得晓年初进王府,要用得洪悬大师启发的法子给煜亲王治病的时候,让刘煜产生了怀疑和兴趣,才阴差阳错让他留下来,随后一点一点的靠近彼此。   所以,无论是对晓年来说,还是对刘煜来说,这座古刹,可不仅仅是镇国名寺。   简家人要去乘音寺还愿,煜亲王也要为近年来受海事影响的立阳百姓祈福,于是一路同行。   晓年舍不得又要把小虎崽单独留在王府里,于是答应带它们一起去乘音。   说起来,小虎崽年纪小小,但经历却已经比许多冀州人要丰富得多。   在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住的郡县时,它们就已经跟着哥哥和叔叔待过天京、去过北方诸郡,现在又要去乘音见识镇国古刹的风采。   虽然简府和煜亲王府私下里已经极其亲密,尤其是简晓槐,简直把兄长的房间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卧房,但他们在外面行走,还是要注意一些,所以简家人在路上坐的是自家的马车,而晓年这个主治大夫则还是跟煜亲王同车。   走过官道,进入乘音山的区域,道路就明显窄了许多,只剩下容两辆马车行走的距离,所以他们的队伍排成纵队前行,旁边有亲卫骑马相护,速度也减慢了些。   小虎崽扒在窗子旁边,从缝隙里往外瞄,小尾巴在身后摇呀摇,看起来十分惬意。   晓年坐在它们旁边,过一会儿就提醒它们不要这样站着,小家伙就挨着他趴着,让哥哥给自己顺毛。   煜亲王刚刚在帮小崽子手动撑窗,保证它们既能看着外面的风景,又不会被别人看到、也不会被风吹着,这工作原本是晓年的工作,只是刘煜怕他累着,就主动接了过来。   此刻见小虎崽能够挨着他的小大夫坐,煜亲王心里很是羡慕,于是琢磨着若把马车再扩大些,是不是也可以变成先祖返魂的样子,一路都像小崽子那样,被晓年摸来摸去。   当然,如果他此刻心中所想被简小大夫知晓,恐怕就被晓年揪耳朵警告。   毕竟荣年和慕年变成先祖返魂,是因为小虎崽体型小,与恢复人形的时候相比,更不容易被发现,但煜亲王的先祖返魂比成年男子还要大,哪有自己把自己暴露出来的道理。   算起来,他们也很久没有这样一同出行了,并不知道煜亲王所想的晓年心情愉悦,见刘煜盯着自己摸小虎崽的手看,于是抱起崽崽,轻轻拍了拍乖乖的背,示意小家伙跟着自己,然后就坐到了刘煜的身边。   乖乖见状,立刻爬起身来,撒开小肥腿就跟着往这边跑了过来,轻车熟路地爬到刘煜的腿上,继续挨着哥哥睡。   煜亲王只觉得双腿一沉,低头看了看一点都不见外的小崽子,再瞄了一眼它左右甩的小尾巴,突然觉得手有点痒,很想拽一拽那小尾巴。   感觉到危险的乖乖昂起下巴看了皇叔一眼,绝对对方眼神不善,于是马上用小毛爪爪拍了拍晓年的手,一边拍还一边发出“嗷呜”的求救声。   正在摸崽崽的晓年闻言,忙问道:“怎么了?”他还以为是自己抱了崽崽,小家伙没被抱有点吃味了。   结果小虎崽告起状来一点不给煜亲王留面子,小爪爪一指,立刻把危险人物给指了出来。   晓年目带怀疑地看了看“行凶未遂”的刘煜,某人一脸严肃,看上去正直极了,并不像要做什么小动作的样子。   于是晓年低下头,摸了摸乖乖的头安抚道:“让叔叔抱着乖乖,就没有那么颠簸了。”   虽然这进山的路一修再修,但止不住从各地来的香客实在太多,路面时有破损,再加上山中修路原本不易,所以走在乘音山里确实比在平直宽阔的官道行走要难。   乖乖见“大家伙”这么快就伪装出无害的模样,心中哼唧,但它想着,有哥哥这么一怀疑,任“大家伙”再大胆,也不敢觊觎自己的小尾巴了,于是放下心来,继续趴在他腿上。   一时之家,马车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晓年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跟叔叔来乘音山时的场景,然后像讲故事一样,温声跟小虎崽说起自己幼时的经历。   ……   到达乘音寺后,身为皇族的煜亲王既是立阳之主,又是两任帝王亲封的摄政王,见到了乘音寺主持。   随后,他们住进了寺庙为香客提供的居士寮里,只不过煜亲王能有间单独的院子,原本就是供皇帝和皇族子弟歇脚的地方。   先是跟着祖父他们一起进寺庙里香祈福,又给父母的长明灯捐上香火钱,随后晓年就想去洪悬大师的药庐看看。   洪悬大师因着四处游历的经历,见识了不少别州的医术,很多在冀州医者眼里极为荒谬甚至可怕的医术,在洪悬大师那里只是治病救人的不同途径。   晓年来自华国,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不仅不觉得奇怪,还觉得格外好奇,有些是他熟悉的,有些则连他也闻所未闻,自然感兴趣得紧。   那个时候,一直为旁人又敬又惧的洪悬大师,还有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好奇的晓年,成为了彼此的知音之人,洪悬大师的药庐,成为他在乘音待得最多的地方。   虽然大师现在不知道云游到何地去了,但晓年还是想去故地转转,顺便看看大师托付给寺庙中僧人看管的苗圃。   于是,两人把小虎崽安顿在房间里,这样结伴而行、上山里去了。   洪悬大师的药庐在深山中,寻常百姓进了乘音寺,就会在寺庙的范围内活动,所以极少有人能够找到他的地方。   那个时候若不是晓年顺着野生药材的方向找过去,也许还很难碰到洪悬大师。   “当初想着,如果不趁此机会见大师一面,下次再想等大师回乘音,恐怕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煜亲王随晓年走在那条还有些印象的小路上,言道:“没想到,十年过得这么快。”   晓年去乘音的时候正是十岁之龄,如今他已及冠,可不正是十年之期方过。   那一年他们擦肩而过之后,晓年继续在祖父身边学习传统医学,而煜亲王则回到京中,继续过着受魇症所扰的日子,相比之下,晓年似乎过得要幸福得多。   想到这里,晓年就有些心疼刘煜:自己如果能够早点为他看诊就好了,最好那个时候就让对方知道,自己有些办法可以给他缓解病症,这样刘煜就不用继续难眠这六年了。   相比于晓年有颇多遗憾,煜亲王心中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们曾经擦肩而过,最后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因为魇症不愈,煜亲王殿下见过的医者数不胜数,当初求见洪悬大师,是因为对方于草药一学上极具权威。   因为洪悬大师常用问若未闻的医理、见所未见的药草,惜命至极的达官贵人们不敢求助于他,倒是些寻常百姓病入膏肓了,又无钱看病求药,所以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没有各种顾虑,反而因为得到大师的救治而痊愈。   煜亲王不惧这些,所以找到洪悬大师求助,可惜,最后并未能在洪悬大师那里找到治病的方法。   不过他依旧很感谢洪悬大师,因为对方冥冥之中似乎把晓年送到了他的身边。   此时已经是秋末,山间有些凉意,两个人走在崎岖小道上蜿蜒而上,刘煜就握住了晓年的手。   十年前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各自走着各自的路,现在却并肩而上,同心同行……这种感觉,让人感动,让人喜悦。   走着走着,他们终于看到了洪悬大师的药庐,只见那木屋在树叶渐落的树林中露出一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归人。   走到了屋子旁,发现照顾苗圃的僧人不在,晓年就先去看了看苗圃,煜亲王跟着他一起在旁走动,听晓年说哪些药材要收起来了,哪些还要等初雪。   就在这个时候,刘煜和晓年同时感觉到了什么,他们扭头往另一个方向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一个背着行囊的老者,拄着一根木棍,慢慢从山间走来。   走得近了,对方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意,温声道:“煜亲王殿下,简小施主,别来无恙。” 第164章 秘密   十年, 无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漫长的岁月。   不过它对洪悬大师和刘煜,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改变,不过是给他们增添了几分阅历, 但却让晓年从十岁稚童长成了翩翩君子。   洪悬大师竟然一下子就认清了他是谁, 这让晓年感到十分惊讶。   毕竟他们这么多年未见, 自己的变化算是很大了,即便是一般的亲朋长辈,几年未见他, 都未必能这么快认出晓年来。   就在这时, 晓年看到洪悬大师的身后走出了一只棕黄色的大狗, 还以为是跟着大师的动物,却猛然发现那只大狗在林间行走的时候, 竟然一点声响都不会发出。   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晓年过去看不到、但现在可以看到的魂魄, 才能做到的事情。   想想他和刘煜都可以凭人身上的味道分辨他人,晓年想:洪悬大师或许也是通过某种味道来记住自己的, 所以无论他的容貌发生怎样的变化, 身上总还是会有些让大师熟悉的气味, 让大师知道自己是谁。   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情, 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晓年不敢多去看洪悬大师的魂魄。   但他心里不禁感叹:以大师的能力,想要在他们面前隐藏自己的魂魄,应当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还是愿意展示自己的魂魄,这就是在表达亲近之意啊。   果然,那只看上去有些苍老的大狗,走过来蹭了蹭他们的衣摆,才回到洪悬大师身边,看上去十分友善。   刘煜和晓年一齐对大师行礼,对方眼中原本闪现了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没想到贫僧这次回来,竟是这么快就遇到了老友,甚幸,甚幸。”   晓年也没想到,十年匆匆而逝,他们来到乘音,能够遇见一直在外游历的洪悬大师。   “殿下,简小施主,不若随贫僧进屋一叙?”洪悬大师指了指自己的药庐,对他们道。   晓年和刘煜走上前去,想帮大师取下行李,老僧人也没有拒绝,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一起动作、颇有默契的样子。   三人进了屋里,晓年凭借模糊的印象,觉得这里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书架、药架、桌椅的位置都没有变,因为有寺庙里的僧人一直帮忙打扫,所以就像一直有人住着似的,并无灰尘,干净整洁。   在洪悬大师的示意下,两人将行李放到屋子一角,然后站在一边,等洪悬大师道“先坐”,才在桌边坐下。   老僧人则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罐,要去煮水:“这是在梁州得的蒙顶甘露,是贫僧在山间找到的野茶,恐怕没有制过的润口,还望两位多多担待。”   相传古时梁州蒙山有五峰,寺院中的高僧在五峰之一的上清峰上栽种了七棵茶树,春生秋枯,岁岁采茶,虽产量极微,但采用者皆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故而被人们称作“仙茶”。之后,蒙山每岁采仙茶为正贡,蒙顶仙茶遂闻名天下,不仅在梁州,在整个九州都赫赫有名。   蒙顶名茶种类繁多,有甘露、上清、菱角、蒙顶黄芽、石花、玉叶长春、万春银针等,皆为不凡。其中尤以蒙顶甘露品质最佳,也是贡茶中的佼佼者。   洪悬大师所说的野茶,恐怕是他游历蒙山的时候,在深山中寻得的老茶树,自己制了茶来。   饶是如此,也已经十分难得,估计是大师的心头宝,晓年和刘煜得此招待,自然是感念万分,哪里还会嫌弃。   虽然是做客,但晓年也没有闲着,作为屋子里最年轻的人,他陪洪悬大师一起煮了水,泡了茶,后又代他端上了桌。   煜亲王原本也想站起来帮忙,被晓年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坐在桌子旁边,只有目光紧随。   洪悬大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心中了然,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看来,他离开冀州以后,发生了不少事情……   等一起品了茶,洪悬大师才缓缓道来:“贫僧这次在外游历的时间比以往要久些,再回冀州的时候,发现外面大有变化,只是乘音乃是佛寺,几百年皆如此,所以才有地上千年、山中方才一日的感觉。”   晓年曾在五年前得到过洪悬大师的来信,信中言明他已游历至荆国南部,接下来还要继续往梁州进发,之后可能会西行。   品着蒙顶甘露的香气,晓年想:起码大师去梁州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这十年长途跋涉、四处游历的路线,洪悬大师笑着对刘煜和晓年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殿下,简小施主若是还要在乘音待些时日,不妨多来贫僧的药庐坐坐,贫僧这蒙顶野茶虽不多,但请殿下和小友品品,还是足够了。”   晓年少时遇到洪悬大师的时候,就曾十分向往他能够畅游九州的自由和洒脱,而且对方还能够寻找各地的药方和草药,见识不同的病症,并想办法去解决——这简直是医者最向往的生活。   只是因为舍不得留下祖父为年少远行的自己担忧,他没有能够与之同行,这么多年唯有把一丝遗憾深深藏在心底。   能够听洪悬大师说起他此番游历的经过,晓年当然高兴不已,表示自己一定会叨扰。   晓年说要来,煜亲王自然不会不陪他。   而且,当年洪悬大师教他的方法虽然未能根治他的魇症,但也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病症,让他能够再拖个六年没有崩溃,最后遇到了晓年。   刘煜对这对睿智的长者是十分敬重的,所以也不单单是要陪他的小大夫、才会亲近大师。   洪悬似乎也发现了煜亲王的改变,他问道:“殿下的魇症,莫非已经痊愈?”看着精神甚好不说,眼神中也少了压抑着的阴郁,整个人感觉都焕然一新。   刘煜点点头:“晓年蒙大师启发,自己研出了一套芳香疗法,治好了我的病。”因是在大师这样的长者面前,煜亲王以晚辈的身份自称。   晓年听了刘煜的话,心中猛跳——因与大师重逢太过激动,他都忘了自己当初进王府给刘煜治病的时候,曾假托大师之名,才给煜亲王用了芳疗的法子!   “蒙我启发……”洪悬大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晓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跟刘煜说话:“吉人自有天相,殿下能够痊愈,甚好。”   因着大师也是刚刚回到乘音寺,还需要休整一下,没法久留他们。   晓年和刘煜出来寻大师的药庐,把小虎崽留在屋子里,他们也得快些回去照顾,所以就准备告辞。   但在晓年和刘煜要离开的时候,洪悬大师却突然开口道:“简小施主若是无事,可留下来看看贫僧这些年搜集的药草。”   十年前洪悬大师第一次遇到晓年的时候就曾送过他不少珍贵的药材和种子,这一次他云游荆州和雍州诸郡,想来收获颇多。   让煜亲王这个门外汉留下来整理他行李中的药材,显然没多大意义,不若让晓年这个大夫独自留下来,他们两个医者一起讨论来得方便,所以刘煜知趣地先行离开。   待刘煜离开之后,晓年跟着洪悬大师把他的行李一一摊开来,因他心里积着事情,对大师那一个个包袱里装的药材,都没来得及好奇和激动。   洪悬大师见此情景,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于是主动开口问道:“简太医身体可好?”   他知道简太医亲手带大晓年,祖孙俩感情甚好,当年晓年来乘音,除了给父母点长明灯,也是为家中长辈祈愿来的。   简太医自己就是大夫,想来保养不错,所以洪悬大师以此开问。   “祖父身体康健,但已经不在太医院任职,我们前年已随祖父到绥锦去定居,在郡府开了一间医馆,名叫延年堂。”   洪悬大师闻言,点点头:“简大夫乃是小方脉的圣手,若在民间,当有不少百姓受益。”   世人皆知先帝子嗣不丰,只有新帝这么一个独子,虽然皇子身份尊贵,但毕竟只有一人。在僧人眼中,众生平等,简大夫能够救治更多人命,自然也是功德无量。   他听说简遵友已经不在太医院任职,于是改了称呼。   “祖父年事已高,现在只偶在延年堂坐馆,大多时候于家中修书,整理旧时的案卷,他老人家想把从祖上传下来的医术和方子整理出来,好方便后人观阅。”   “简大夫仁慈高义,实乃医德两全的典范,”洪悬大师笑着道:“实不相瞒,贫僧这次回冀州,稍后还要再往北境一趟,随后再返回乘音,就不会离开寺里了。”   晓年见洪悬大师全白胡须,心道大师比他祖父还要年长些,确实不宜再到处奔波,他想到了什么,遂问道:“大师莫非要留在寺中著书立说。”   既然大师要留在寺里,看来是有需要静下心来完成的事情。   “著书谈不上,能把贫僧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给后人些许启发,在贫僧看来,也就功德圆满了。”他说话的时候,慈爱地看向晓年,似乎话中有话。   听到“启发”二字,晓年果然脸红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洪悬大师。   晓年对洪悬大师和刘煜心怀愧意,但却从不后悔当初为救祖父、家人和自己,所做的种种。   不过,眼前毕竟是自己尊敬的长者,晓年没有理直气壮说自己没错的勇气,他以为自己以他的名义撒了谎,洪悬大师恐怕不再喜欢自己,所以迟迟不敢抬头,怕看对方露出失望的眼神。   然而,洪悬大师的语气却笑意不减:“以香作药,重在内情……贫僧当年确与小友讨论过,只是没想到当时的畅想,如今已然被小友实现了,真是可喜可贺。”字字句句都是欣慰和喜悦。   晓年抬头看向大师,似乎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知道大师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为自己宽慰,满眼都是惊喜:“大师,我……”   洪悬大师拍拍他的手臂,慈爱地道:“小友不妨跟贫僧说道说道,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另一边,已经回到居士寮的煜亲王正与小虎崽对视。   “嗷呜嗷呜!”哥哥咧?怎么出去散个步,皇叔就把哥哥给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喵要是藏私房钱~不知道可以藏在哪里 第165章 药草   煜亲王低头, 面无表情地跟小崽子对视一会儿,发现它们似要往自己衣摆上扑,于是身手敏捷地将它们抓在手中。   他这件常服的料子虽不名贵,但款式却和晓年的一件非常相似, 两人若是一同穿出来, 会显得非常登对, 所以他特别喜欢。   即便晓年不好意思跟他一起穿,刘煜也不在意,无论去天京还是到乘音来, 都带在身边。   他眯着眼睛看着在自己手中扭动的小崽子, 用大拇指揉了揉它们的小肚子。   ——早就知道小崽子觊觎他这件衣衫很久了, 眼看不能拥有,就要毁之, 真是坏得掉毛!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并不知道皇叔在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它们只想找“大家伙”要人, 把哥哥找回来,突然被摸了小肚子, 炸毛得更厉害了。   之前到了寺里, 晓年跟小家伙说好, 等他和刘煜散步的时候摸清路线, 再趁人们不注意,带小虎崽去四处转转。   但现在皇叔回了屋里,哥哥却没有一起回来接它们,小家伙严重怀疑“大家伙”迷路把哥哥搞丢了, 或者故意藏起来了。   刘煜想着,万一晓年回来,小崽子告刁状,他也得吃亏,于是解释了两句:“他在跟一位高僧在林中药庐说话,晚些回来。”   晓年和他出发的时候,确实是打算回来之后就带小崽子出去走走,谁知道他们竟然会遇到云游归来的洪悬大师,这才打乱了计划。   小虎崽闻言,稍微停了停四处呼的小爪子,看着皇叔心中犯嘀咕:高僧……就是寺里的僧人,但哥哥有什么话要跟僧人谈呢?   仿佛看出小崽子眼中的困惑,刘煜淡淡道:“他们,有秘密要说。”   其实,以刘煜关注着晓年的程度,哪里察觉不出他在说起陈年往事时,对方颇有些许心虚的样子,恐怕洪悬大师也是知道了些什么,这才故意将晓年留下。   小家伙抱住叔叔的手,一阵蹬腿,“嗷呜”“嗷嗷”地叫起来,似乎在追问是什么秘密。   刘煜心中其实有些猜测,但还是想等晓年愿意亲自来与他说,于是对小虎崽摇头道:“若旁人知晓的事情,哪里称得上秘密?就跟你们把咬坏的熏香铜球埋在后院墙角的桂花树下,是一样的道理,那不算秘密。”   两个小崽子向来受宠,在天京煜亲王府的时候,就有满地的熏香铜球可供它们玩耍,煜亲王虽然表示并不在意这等小物(才怪),但也将它们得了晓年多少东西,随意记了个清清楚楚。   所以小崽子什么时候少了几个铜球,刘煜立刻能发现端倪,再随意地关注一下,就能知道它们是在何地毁尸灭迹的。   晓年只记得买买买、送送送,根本不知道小虎崽的破坏力已经随着其体重的增长,越来越不可小觑。只有煜亲王这样节俭持家(误),才知晓小崽子的败家程度。   还以为自己藏“尸体”藏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小虎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不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眼看 “秘密”被拆穿的小家伙吓得连腿都不蹬了,煜亲王跟它们讲了两句道理,就放小虎崽下了地。   小虎崽一落地,也忘记要哥哥了,转身就往里面跑。   趁它们转身的时候,顺手捏了捏小崽子的小尾巴,刘煜自言自语:“安静等着,他总会回来。”   ——无论晓年有多少秘密,无论他愿不愿意告知这些秘密,只要他还会回到他们身边,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小虎崽被煜亲王发现了小秘密,本就有些心虚,又听对方解释了哥哥的去向,遂不再缠着他要人,老老实实窝到一边玩闹,偶尔抬头看看刘煜的动静。   煜亲王看看天色,觉得晓年一时半会也许回不来,但就算他晚些回来,也定会履行承诺,带小崽子出去。   某人心里琢磨,晓年跟洪悬大师整理行李恐会辛苦,于是打算先带小崽子出去转转,既履行了大人的承诺,等他的小大夫回来也可直接休息了。   冀州百姓进香习惯赶早,这时候已近日落,现在进香的人渐渐就少了。   居士寮这边的香客不少会跟着做晚课,也不怎么出来活动,再加上皇族的院子这边普通人本就不会靠近,小虎崽出去不容易被看到。   若是沿着石径的方向走,说不定还能接到晓年。   想到这里,煜亲王对小虎崽招招手:“走,林子里有松鼠。”   小家伙竖起耳朵,但没有动,看样子有些矜持。   “可能还有野兔……”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摇着小屁股欢快地跑过来。   煜亲王:“……”   ……   洪悬大师虽也听说了冀州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但听晓年这样的参与者口中说出来,感觉又是不同。   他离开故乡十年有余,先帝刚刚继位的时候,由于厉皇帝留下一个烂摊子,整个冀州百废待兴。   外有妖魔肆虐,内有外戚专权,先帝继位整整两年,才有了些好转的迹象。   也是在那个时候,从雍州归来的洪悬决定回到乘音后就立刻出发再去荆州一趟,最好还能继续西行,往梁州的方向走。   因为以他的年纪和精力,若是再不出去,恐怕此生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佛门的僧人很多都会医,洪悬将自己之前收集的药材和方子交给年轻的僧人打理,休整一段时日准备出远门,然后就遇到了晓年。   两人一见如故,成为往年之交,洪悬生出后生可畏的感叹,不是没想过带眼中有憧憬的少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最后晓年不想家人因为自己年纪小就远游而担心,没有与之同行,洪悬虽有遗憾,但也理解他的用心。   这世上有人四海为家,有人流连小家,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一个选择罢了。   当洪悬听闻晓年讲起当年旧事,虽然对方没有明确说祖父简遵友是如何被人陷害,但以大师的阅历和见识,又如何不知道宫中波诡云谲,这其中必有常人想象不到的波折和危险。   “阿弥陀佛,煜亲王殿下虽看似威严冷峻,实则正直良善,即便简大夫未能治好其魇症,想来也不会为难老人家的。”洪悬大师与他交集虽不多,但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晓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点点头:“大师,您说得对,他从来不会为难无辜的人……只是那时候我们不了解他,所以才会心生惧意。”   ——等相处了,了解了,就能知道刘煜是个多么好的人……   洪悬大师静静看他说起煜亲王的样子,只觉得缘分妙不可言。   谁能想到十年前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又走到这般。   他也不提简小友说起煜亲王时满脸喜悦幸福的样子,而是提醒道:“既然误会已经解除,有些事情能说,就可以说了。”   晓年闻言,立刻明白洪悬大师的意有所指,他马上道:“这是晚辈疏忽,回去一定解释清楚。”   一开始是不敢说,到后来则是觉得没必要再提……现在看来,任何没有必要隐瞒的事情,早些说出来,对彼此都好。   他甚至开始考虑,何时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刘煜,至少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告诉一部分。   洪悬见他开朗起来,遂知道这一双人根本无需外人担心。   他仔细观察过煜亲王,照他对简小友的态度,恐怕只要简小友愿意说,他都愿意听——这种误会在心意相通的人之间,根本谈不上误会。   晓年解了心事,轻松了不少,当然马上就被洪悬大师的收藏所吸引。   他现在最大的困扰,就是能去的地方太少,但芳疗需要的原材料,并非所有冀州本土花药可以替代,必须去更远的地方,才可能找到合适的原料。   早在十年前,洪悬大师见过的草药就曾开拓晓年的见识,让他能够找到好些没见过的本土药植,后来有财大气粗的煜亲王府作为后盾,他自己不能出远门,但却能通过煜亲王府的人去找来洪悬大师提到的疑似有用的原料。   如果洪悬大师真的把自己在各州所见药植编录成书籍,虽然比不上自己去看来得直观,但也能从很大程度扩展晓年的精油库。   当然,洪悬大师这书编出来,受益的不仅仅是晓年,恐怕没有哪位大夫不渴望这样的巨作出现,它将是九州之福,或许是另一部《本草》。   洪悬大师对晓年的芳疗也极其有兴趣,这毕竟是治好煜亲王魇症的法子,他一边听晓年说着,一边和他一起整理包袱里的药材。   看到特别的,就跟晓年提上一两句,但并不展开,免得时间太久,扰了晓年回去。   说着说着,他拿起一个密封的盒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递给晓年看。   晓年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些干燥的枯壳,还有一些干花和一个小包:“大师,这是什么?”   “断肠草,其花美好,名芙蓉,”洪悬大师拿着药草的米壳递给晓年看:“此花在当地也被叫做阿芙蓉。”   晓年闻言,心中剧震。 第166章 弃药   晓年跟着祖父在冀州学习传统医学多年, 加上他本身也是学医出身,所以深知历史总会有惊人的相似。   就好像在他的故乡,中西方历史中曾出现过很多巧合一样。   比如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埃及金字塔王朝建立, 恰与司马迁所著史记中记载的炎帝、黄帝产生在同一时间, 两者分别为东、西古代文化的起源。   又比如公元前二十世纪, 古巴比伦创建了以月亮围绕地球旋转周期计算的太阴历,与夏朝所使用的阴历,不仅同时, 而且都是每隔两到三年会置一个闰月。   晓年看到的九州与他记忆中的华国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他所熟知的领域里, 《内经》、《本草》、《伤寒论》这样的医药学书籍皆有,只是著书之人名讳有所不同。   晓年之所以能够在九州继续自己的芳香疗法, 甚至考虑渐渐减少对古玉中实验室的依赖,就是仰赖这种历史的“相似”和“巧合”。   晓年一直努力的方向, 是让这种辅助治疗的方法普及开来,他首先要做的, 就是将原材料处理的方式简单化。   现在如果不依靠他实验室里的仪器, 光用“土法”提取精油, 方式比较单一, 工序也比较粗糙,导致提取的精油纯度和品质达不到实验室级的水准,但供给日常使用,已经没有太大问题。   而相比于工具和器具研发的进展, 晓年这几年在原材料的寻找方面显然更有收获。   在广袤的九州大陆上,能够找到很多媲美甚至超远原配方的替代品。有些药材跟华国的植物,连名字都一样,有些名头类似,还有些虽不是一样的叫法,但本质是极其相似的东西。   所以晓年常常在想,自己需要的原材料,九州一定有的,只是不知道植物在何地,又叫什么名,只有慢慢去找、去比对、去确认,才能得到答案。   希望能够眼见为实,他才如此向往洪悬大师的经历……但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植木,都是值得期待的好东西。   洪悬大师见晓年神色似有不对,立刻问道:“小友知道这种药草?”   来自华国的晓年,现在终于想起了一种让人产生联想的植物。   只是因为他以前在冀州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类似的花,所以刚刚看到那些枯壳的时候,才没能马上认出来。   他听大师说起“药草”两字,才猛然想起来,那种花木的部分确实可以入药,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和镇定催眠的功效。   不过,在华国古时,因忘忧花的花朵颜色艳丽,绚烂华美,和牡丹、芍药一样十分符合大众对美的理解,又因栽培不易,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作为观赏花为人们所知,而且还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赏玩得起的名贵品种。   “听说过,但未曾见过。”晓年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在桌上,并不打算瞒着洪悬大师。   洪悬在十年前就曾见识过晓年的天赋,但没有想到他竟然听说过这种罕见草木,顿时觉得几年不见,这位往年小友给自己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   他转念一想,煜亲王的魇症需要正气凝神的药物,以王府的力量,探过其它州境的良方,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这时,眼前的年轻大夫又开口道:“大师,关于这忘忧花,晚辈听过一些不好的传闻。”   据晓年所知,该属的植物有许多亚种和变种,它们花色各异,花瓣的数量和形态、蒴果的数量以及生物碱的含量,都各不相同。   比如同属的虞美人,就没有让人成瘾的成分,所以可作为观赏花卉大量种植。   且不说晓年对这种植物并无研究,就算他知道一些知识,现在光用肉眼观察,也实在不能确定洪悬大师得到的这些米壳,到底是不是来自那种可提取生物碱的品种。   对于华国人来说,那种植物是承载着痛苦历史的不祥之物,在现代更是触及法律的东西,即便现在还未见有人大面积的种植并提取毒_物,但晓年还是非常不希望它出现在冀州乃至九州的土地上。   洪悬大师见晓年表情严肃,连忙追问:“有何不妥?”   “若是只当花卉欣赏,或者正常用药,少量取之,也许无大碍……但若取其未熟果实,可得某种白色乳汁,再干燥后化为膏状物,就会变成可让人成瘾的东西。”   晓年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初时燃用,会让人有飘飘欲仙的忘忧之感,极易让人沉迷,但长期使用,定会伤人元气,致人体质虚弱,精神颓疲,甚至短寿早夭……此物比之寒食散,尤有大害。”   他不能跟洪悬大师说什么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内分泌系统的损伤,但拿物做比,还是可以的。   晓年不想危言耸听,但此时若不把忘忧花的危害告诉洪悬大师,等大师将此物当做寻常药物录入书中,恐怕会让更多人忽略它的害处,反而造成了悲剧。   和某毒_物相比,忘忧花壳里的生物碱虽然含量不大、纯度也不高,但其成分总归是包含多种生物碱的,如果长期接触,必定会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   哪怕是再天然、再温和的药,任意滥用、乱役药石,同样会有副作用,更何况这种成分对人体不善的植物米壳。   服食寒食散之所以不再成为上流社会追崇的享受,是因为有很多人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它的毒害作用。   现在把忘忧花与之相提并论,等于一开始就将其最大的危害摆在人们面前,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老百姓,这是不好的东西,千万不能碰。   当然,即便在晓年的故乡,关于这东西害人害己的宣传做得再到位,还是有人非要去尝试。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晓年一个人也阻止不了。   不过,只要大多数普通老百姓不会为了一时的享受就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就已经达到晓年的期望值。   如果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以身试毒,并且还能引起上位者的重视,就像盐铁专营那般严格控制忘忧花的种植、遏制源头,那么即便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去制造这种东西,也只能害到那些自作孽不可活的极少数人。   洪悬大师听了晓年的话,渐渐正色起来:“如果确如小友所说,那此物绝不可用。”   “这东西若非真歹_毒,想来不会有人这般描述和诋毁,虽然无法用人来服食尝试、确认它的危害,但晚辈觉得,既然是人命关头的事情,那再多谨慎也不为过。”   洪悬大师乃是佛门中人,一向慈悲为怀,又怎会拿人性命开玩笑。   他立刻点头附和:“小友说的没错,这世上能够敛肺、涩肠、止咳、止痛的药材何止千百,为何只有它得了这样骇人惊闻的名头,可见其确有问题。”   洪悬决定销毁这盒东西,并去信自己得到忘忧花米壳和种子的地方,告诫他们不要再种此物,随后还要将它的危害编入书中,让世人皆知。   晓年见大师相信并重视自己的话,感到分外高兴,他与洪悬大师商量了一番,俱打算跟刘煜提及此事,好达到最好的普及效果。   “稍晚些,晚辈就将殿下带过来。”这件事很重要,晓年对大师告辞,然后就去找刘煜。   他从山间的药庐中出来,就在郑荣的陪伴下沿着来时的石阶往回走,快要走到居士寮那边的院子时,就看到小虎崽正奋力往上爬,而刘煜则跟在它们身后,不紧不慢地看它们奋勇向前。   刚刚小虎崽在外面走走停停,到处晃悠,正有些无聊的时候,听到“大家伙”说,哥哥就在这个方向。   虽然“大家伙”总是欺负它们,但他说话还是很有分量、很讲信用的,所以从煜亲王口中得此消息,它们立刻撒开小肥腿往山上跑,生怕自己错过了晓年。   结果,双方真的在林间石阶小径上相会了。   小虎崽见到晓年,明显爬得更加有劲儿,还没到人跟前呢,那要抱抱的小爪爪已经伸出来跃跃欲试了,那迫不及待的小模样,不像他们才分开两个时辰,倒像是两天没见了似的。   刘煜在后面只能看见它们一拱一拱的小屁股和圆润的后脑勺,觉得自己再不出手,它们就可能撞倒他的小大夫。   煜亲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走快两步,伸手一捞,就把小崽子稳稳当当地捞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再带着它们快步走上前去,迎接晓年。   他从晓年身上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正要问呢,就发现晓年的神色不对,刘煜马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我和洪悬大师,而是别的事情,很重要,要说与你听,所以想去找你。”   晓年脸上没有笑意,这在小虎崽面前是极少见的状态……刘煜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让郑荣先带小崽子下山去,自己则跟晓年回去洪悬大师的药庐。   小虎崽才刚刚跟哥哥重逢,有点不乐意了,嘴里哼哼唧唧。   安抚了一下小虎崽,晓年才放心目送郑荣离开,然后带刘煜沿着台阶走上去,走进了洪悬大师的屋子。   等重新坐定,晓年将刚刚两人交流的话跟刘煜重复了一遍,还把那装了米壳的盒子拿给他看。   刘煜听了洪悬大师和晓年的话,面色越来越凝重,待拿到那只木盒,闻到里面散发出的味道,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 第167章 求证   晓年见刘煜皱眉,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他马上问道:“殿下莫非闻过这种味道?”   等煜亲王点头,晓年和洪悬大师不免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掩不住的忧虑, 药庐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时候, 晓年继续问:“难道……是在宫里闻过?”   晓年与刘煜朝夕相伴, 煜亲王用的精油都是晓年亲手制、亲自配的,任何一个环节绝不假他人之手,所以在王府里, 刘煜能闻到的植物花草香, 晓年全部知晓。   立阳军乃是一支铁骑雄师, 又是煜亲王的嫡系军队,将领士兵用药极有纪律, 若是军中用到了忘忧,晓年不可能没见过, 所以也基本可以排除。   更何况忘忧原本就不是冀州本土的植物,稀少昂贵, 不是一般场合能够触及到的, 所以几番思量, 晓年心里多少就有点数了。   见刘煜目色幽深地看过来, 没有开口否认,晓年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震动的同时,有了更糟糕的猜测。   刘炘的妃嫔, 除了一个徐太妃还留在宫中,包括蒋太妃在内的宫人都已经迁出皇宫,煜亲王一个男子,能够接触徐太妃的机会显然不多,所以他在何处闻到过无忧,答案已经跃然于纸上。   “据说忘忧花的毒是日积月累的,如果不加以克制服用,至少减寿十五到二十年,若人本就体弱,恐怕连几年都撑不下去。”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晓年不能藏私,他必须把最坏的结果告诉刘煜和洪悬大师,由他们去判断该怎么办。   此事涉及皇宫辛秘,洪悬大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却没有退避不谈的意思。   他走到刘煜面前,对煜亲王合掌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乘音绝不会置身事外,贫僧需与方丈相商,随时准备入京……敢问殿下,可有想过接下来如何安排。”   御座上的刘荃,不仅仅代表他一个人这么简单。   一旦帝王出了什么问题,引发的可能是整个国家的动乱——这一点,无论在敬皇帝、厉皇帝还是先帝时期,都已经用惨痛的事实表现过,后果不堪设想,毋庸置疑。   若晓年所说的忘忧之危害属实,而少帝也确实接触过忘忧,那皇帝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好估量,难免让人忐忑。   因为这将不再是少帝一个人的危险,而是整个冀州面临的威胁。   少帝有没有用忘忧,他的身体又是否被忘忧所损伤,受损伤的程度如何……这里面的差距,直接影响了宫里乃至整个冀州的局势。   如果少帝真的……那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冀州,恐怕又要风云骤起,而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冀州的百姓。   乘音乃是镇国寺,在这种可能动摇国本根基的事件下,哪怕出家人本该在方外、不涉红尘,也不能视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所以洪悬大师才对刘煜说,乘音寺会马上派人进京,探望少帝的情况。   只是,同样知道眼下危机的煜亲王,和乘音的僧人是否持着一样的心,却不得而知。   洪悬虽然相信刘煜为人,但却不知道面对如此难得的机会,煜亲王殿下究竟会如何抉择。   先帝驾崩时用一句“可取而代之”,将煜亲王架在火上烤了几个月,哪怕刘煜再怎么表明心迹,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对皇位毫无兴趣。   如果少帝这时候出了事,那煜亲王登上皇位,就再没有阻碍,他完全可以顺势而为。   事实上,现在对煜亲王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着少帝自己身陷忘忧花之毒,伤了根基,损了精神,早早丢了性命。   反正煜亲王正值壮年,完全等得起,大可跟少帝耗个几年,也没有在怕的。   如此一来,摄政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也不用冒着被朝臣和后人口诛笔伐的风险,就可以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简直美哉。   当然,如果煜亲王要这么打算,首先得灭口的,就是眼前已经知道忘忧花之害的洪悬大师。   这里虽然是乘音寺,但大师的药庐在偏僻的地方,打扫的僧人不在,周围全部是煜亲王的亲兵和暗卫,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再不济,也可将洪悬大师掠走,关上个十年、八年,等少帝一命呜呼了再放他出来,那时候煜亲王已经是冀州之主,不要说洪悬一人,就是整个乘音寺,也拿他没辙。   洪悬大师不愧是乘音寺的高僧,面对可能的险境神色镇定,毫无畏惧。   他甚至直接对煜亲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要进京,即表示无论是他个人,还是镇国寺,一定会想办法告知陛下忘忧花的危害,绝不会坐视少帝被毒物侵害而保持沉默,哪怕可能要与煜亲王相对,也在所不惜。   晓年站在一旁听大师如此直接地发问,心里很清楚大师的顾虑,但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刘煜会做奸邪害人的事情。   果然,煜亲王很快回答道:“孤与简大夫,会与乘音寺的高僧一同进京,先问陛下情况,如果确认是忘忧,再行商量解决之法。”   洪悬闻言,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看错人,殿下选择了先以冀州为重。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烦请殿下移步,随贫僧去寻方丈。”   在回寺中的路上,晓年不禁问:“大师难道不怀疑,所谓忘忧花的危害,是我与殿下谋划好,故意说来危言耸听的吗?”   实在不怪晓年多此一问,他知道先帝总喜欢用最坏的一面来揣度煜亲王的心思,他的儿子刘荃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简小大夫几乎可以预料,若是他们这样进京,在刘荃面前讲述忘忧之害,对方第一反应,肯定是觉得此乃煜亲王诡计——他们故意把他用的药说得可怕,是要让他停药,然后让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又虚弱下去,达到煜亲王阴谋篡位的目的。   乘音寺的僧人虽然会跟他们一起进京,但洪悬大师知道的事情,全是从晓年这个煜亲王贴身大夫那儿得知的,根本做不得准。   且不说僧人不可能让普通人去试忘忧花来证实简大夫的话,就算现在有牺牲者,他们短时间也种不出新鲜的忘忧。   听煜亲王的一面之词,刘荃会信才有鬼,他只会以为,慈悲为怀的乘音寺高僧是被煜亲王之流诓骗利用了。   所以晓年才想先问问清楚,确定洪悬大师信他们几分。   洪悬大师回答:“真的假不了,假的亦真不了,若小友欺骗贫僧,总有会拆穿的时候……更何况忘忧花有没有危害,看看陛下的情况,就一目了然。”   晓年这才恍然大悟——因为不希望普通人尝试忘忧,他都快忘了,这里还真有一个现成的、活生生的“试验者”,也就是疑似用了忘忧的新帝刘荃。   如果刘荃服用含忘忧的药还能活蹦乱跳,也没有因为忘忧而成瘾,那就说明简晓年所言皆是胡说八道。   反之,如果陛下用了忘忧,并出现了晓年描述的一些症状,那就能证实晓年所言非虚。   至于简小大夫是从何处看到这些的,已经不是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所以也无人问起。   此刻晓年的心里,其实并不希望自己说的症状在刘荃身上出现。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九州跟晓年的故乡华国,那在科技、医疗方面都是无法比拟的。在没有任何现代医药支持的情况下,原本就难以戒掉的瘾在这里想戒,只会更难,而且危险程度也会极具增加。   无论刘荃品性如何,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经历这种事情,也是够可怜的了。   煜亲王说,那味道在先帝时就出现于太极殿,说明刘炘很可能也用过,而能够给皇帝开方子,必然是太医院的御医。   晓年心中蹦出个人来,秦太医……就是那位曾侍奉先帝、连院使风头都盖过的太医。   ——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很巧,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联系。   ……   从洪悬大师的药庐到了寺中,晓年跟着煜亲王又一次见到了镇国寺方丈洪净禅师。   方丈闻言果然非常重视,立刻安排人要陪煜亲王和洪悬大师入京。   因为事出突然,晓年只能跟祖父他们说煜亲王有要事必须马上处理,他们需要离开数日,让祖父家人不用担心,先在乘音寺逗留段时间,等他们回来。   除了要跟祖父他们解释,当然也要安抚好小虎崽,所以晓年一回到屋里就抱起率先朝他冲过来的乖乖,轻轻拍了拍它的背。   “嗷呜嗷呜~”小家伙在被郑大人从山上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刻再见哥哥露出的表情,就基本能够确定哥哥接下来说的话,应该不是他们想的。   果然,晓年开了口:“接下来这几天哥哥要去京中,你们就留着寺里,武原大哥会陪伴你们,所以要听话一点。”   听到哥哥的话,抱住晓年的胳膊一阵蹭,小虎崽到底还是没有闹起来。   小家伙听话懂事的小模样让晓年不禁想:若是刘荃也能如此温顺,那就谢天谢地了。 第168章 太医   可惜,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晓年和刘煜,还有洪悬大师与乘音寺的另一位高僧入京以后,并未能马上见到少帝, 这让众人心生焦虑。   “陛下身体微恙, 恰今日休朝, 眼下正在寝殿休息,有太医院的秦太医相陪。”   蔡鹏听闻煜亲王忽然进京,立刻赶了过来, 一边解释, 一边试探对方道:“殿下此番回京, 可是奉召?既已近冬至,殿下应会留至年后?”   在他看来,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算算日子, 年节其实离得不远,煜亲王这个时候入京, 岂有不在京中过年的道理。   对方当初离开天京返回立阳, 并未提及以后的安排, 但既然刘煜已是回到封地的亲王, 那就不能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蔡鹏身为先帝亲封的帝师、十二顾命大臣之首,对刘荃的事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面对没有明旨就擅自进京的摄政王,绝对不能轻易作罢。   ——他怎可如此让刘煜蒙混过关, 在少帝身体不适的时候,轻易让他进宫打扰!   对于这些朝臣来说,陛下学国策朝政学得如何是次要、能不能尽快亲政也是次要,身体康健才是首要,所以在陛下每年入冬必病一场的情况下听到宫中传来少帝有恙的消息,他们依旧十分紧张。   这个时候别说煜亲王进京了,就是煜亲王造反了,也得等陛下先缓缓、养养好再说。   煜亲王并不奇怪蔡鹏的小心谨慎:“孤与乘音寺的大师此番进京,有机密要事必须面呈陛下,事急从权,请旨的折子已随身带着,会一同呈于陛下。”   忘忧花的事情如何对外公布,因为陛下的事情,煜亲王和乘音寺的僧人还未来得及详细商量其中细节。   因为忘忧花之毒涉及重大,告示天下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必须提前考虑,否则一旦公布了消息,就是覆水难收。   刘煜虽可确定他在太极殿闻到过忘忧花的味道,但在晓年和洪悬大师看到陛下之前,还不能断定对方到底是谨慎用药、还是有过量之险。   如果太医只是普通用药,他们此刻危言耸听,就断言陛下身陷险境,到时候并非如此,让少帝和那些顾命大臣抓到把柄,麻烦的是煜亲王府和乘音寺。   蔡鹏得了一个“机密要事”的解释,当然不会满意,但煜亲王既然以此为借口,不愿告诉他自己的目的,蔡大人也不能硬逼着对方说。   陛下昨夜不舒服,煜亲王今日就赶到了……这让蔡大人不得不怀疑,煜亲王留在京中的眼线,恐怕不少。   先帝除去徐家和反王之后,曾经彻查宫中,清洗了一批异心宫人,蔡鹏十分相信先帝的能力,所以并未经常对陛下提及后宫之事。   他哪里想得到,先帝驾崩还不到一年,宫里竟然又有了煜亲王的人,不禁脊背发凉。   蔡鹏心中默默想:这次如果能好好送走摄政王,之后一定请陛下彻查宫中,尽快揪出那些掩藏在后宫的异党。   但蔡大人担心煜亲王这次进京的目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像过去一样顺利送走这尊大佛,所以满心焦虑。   事实上,满心焦虑的人并不止蔡鹏一个,洪悬大师和晓年听说陛下有恙,比不知忘忧花的蔡大人还要着急。   可是再怎么着急,这时候见不到少帝也是白搭,晓年只能安静站在两位乘音寺高僧身边,一行人等陛下召见。   好在,双方都难安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陛下入冬后的小毛病很快就好了。   他跟先帝一样,对煜亲王极为亲近,听说刘煜进京了,还有乘音寺的高僧随行,立刻宣他们觐见。   进了殿中,虽然屋内一片敞亮,空气中有一丝熏香的清雅,没有任何异味,但无论是刘煜,晓年,还是洪悬,心中俱是一沉。   因为对于嗅觉灵敏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熏香根本掩盖不住忘忧花的味道!   晓年忍住抬头的冲动,老老实实跟着刘煜向陛下行礼,但他非常清楚,此刻刘煜和洪悬大师绝对和自己一样忧虑。   刘煜说的没错,太极殿里果然有忘忧花的味道,而且这种程度的气味,已经不可能是配药里用一点点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是单独用的。   还有什么情况,会是需要单独用到忘忧花的呢……想到蔡大人的态度和今上一贯的态度,晓年只觉得他们此行,波折必不会少。   ……   少帝慵懒地坐在椅子中,看似刚刚睡醒,没有什么精神,但见到皇叔,还是露出一丝笑意:“原本就想请皇叔回京过年,没想到皇叔与朕心有灵犀,果然是血脉之亲,极有默契。”   虽然刘荃绝口未提旨意的问题,但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   煜亲王此刻没心思跟他打机锋,直接开门见山:“请陛下宣秦太医前来,关于陛下的药,洪悬大师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他们来之前商议好,此事还得镇国寺的僧人出面,遇到的阻碍可能会小些。   毕竟晓年是煜亲王的大夫,世人皆知,刘荃对他天生有不信任。   更何况刘煜也有私心,不希望晓年过多牵扯进此事,如果不是只有晓年看过忘忧的卷籍,刘煜连入宫都希望不让他的小大夫跟来。   太医院前院使仇春晖这几年已经完全被自己推荐入宫的师兄秦钟岫所取代,如今虽还在太医院,但已经不再全权负责陛下脉案,反倒成了秦太医的副手。   秦钟岫不仅陪先帝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眼下更是新帝刘荃最信任的御医。   煜亲王一开口就要刘荃宣秦太医来,还要问他用药的事情,这放在任何一个亲王身上,恐怕都逃不开一个窥探后宫的罪名。   刘荃脸上的笑意微敛,他看着殿中的煜亲王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不过是些旧时的小毛病罢了,就不劳皇叔费心了。”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洪悬大师和另一位乘音寺的僧人一起上前,向少帝合掌行礼。   刘荃虽然生气,但也不想一来就跟自己这位皇叔闹翻,所以见有人愿意上来打打圆场,于是也就顺势问了洪悬大师:“久闻大师之名,早些时候听说您离冀去了荆州,不知道何时方归,今日朕见到大师,甚为高兴。”   然而,眼前这位高僧却没有给刘荃带来好的消息:“陛下,贫僧在外寻到一种药草,名为忘忧,此花虽有镇定凝神的效果,但毒性极大,恐会给用药之人造成严重的伤害……吾等从煜亲王殿下那里听闻,他似乎在宫中闻到过类似的味道,担心陛下身体,所以不敢耽搁,请殿下带贫僧立刻来京城求证,想将此事告之陛下。”   刘荃刚听完洪悬大师的话,心中顿时一紧。   哪怕他不是帝王,听说自己在用有毒的药,都会吓得不清,更何况是如此惜命的皇帝。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别的事情。   ——说这话的人虽然是洪悬大师,但他得到的消息来源,却是煜亲王那儿……怎么越想越觉得是个阴谋呢?   无论用了什么途径,煜亲王能说出他用了什么药,那就是窥视帝王,是要砍头的大罪,到底该不该以此发难,治刘煜的罪?   关于自己的病和用药,对方能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来,难不成想造反?!   乘音寺的僧人跟刘煜一起进京,到底是被他诓骗,还是说,镇国寺已经与煜亲王殿下狼狈为奸?   刘荃的脑中飞速运转,盘算着一切可能性,但自从入冬以后,他整个人都感到懒懒的,提不起劲儿来,思维也总是跟着断断续续,想东西不如以前那么敏捷和深入。   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叫站在一旁的余德点了香炉来。   ——实在不行,还得叫蔡鹏过来……这刘煜真是天生来克先帝和他的,令人厌烦!   余德看了一眼殿中的煜亲王和乘音寺高僧,见陛下眉头紧锁、精神不振,实在担心他一人难以支撑,遂没有马上去取香炉,想提醒陛下蔡大人就在殿外候着。   结果就是犹豫了这么一下,就让原本心生烦躁的少帝更加气恼,立刻当着刘煜他们的面就对余德发了脾气,虽只是一刹那露出狰狞表情,已全不是刚刚那副待人亲善仁爱的模样。   瘦弱苍白,精神萎靡,容易困倦,易怒,暴躁不安……洪悬大师见少帝模样,哪里还不明白晓年所说之言句句属实,心情可想而知。   尤其是当那内官被斥责后战战兢兢取了一只香炉来,点了里面的熏香,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忘忧花的味道,洪悬大师再也无法平静。   “陛下,请宣秦太医,他给陛下用的,恐怕正是忘忧!” 第169章 对峙   秦钟岫自从入了太医院, 因是仇院使的师兄,一开始就很得先帝看重,后来更是独占鳌头,连副手都是先帝破例让他从宫外带进来的。   一大早, 秦太医像往常一样到自己的温塘摆弄娇贵的药花, 这是今岁最后一批, 必须要小心培育,才能保证初春的用量。   宫里不缺银钱,每年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秋冬季节养花, 好供皇帝和后宫嫔妃赏玩, 但像这样专门用来种草药的温塘却是不多见。   整个太医院, 原本只有一个大的温塘供御医们合用,但秦太医来了之后, 先帝又让人建了个稍小的,专门给秦钟岫一人用。   温塘中那一丛丛绚烂的药花如芙蓉一样艳丽, 看得人赏心悦目,连重复而枯燥的工作也变得有意思了许多。   因只有秦太医一人动手, 要把温塘里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得花上不少时间, 他若不去少帝寝殿问诊, 大多精力都花在这上面。   太极殿传旨宣他的时候,温塘的事还没弄完,秦钟岫见是余德身边眼熟的内官,于是问道:“陛下有何事召老夫进殿, 可是有不适?”   这两日陛下确实有些不爽利,但清晨的时候他已经去过太极殿一趟,确认过没什么大碍,这才赶回来伺候温塘里的药花。   这样的话,也只有秦太医敢问出口来了,那内官低头看着对方手上厚厚的手套,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得罪皇帝最看重的御医。   他没有直接回答秦太医的问题,而是道:“煜亲王殿下和乘音寺的高僧入了宫,想来宫里能热闹些了。”   没有说“何事”,但却变相点明了原因——陛下突然召秦太医,是因为煜亲王和乘音寺的僧人。   秦钟岫闻言,点点头:“请内监稍后,容老夫整理一下。”   刚刚跟泥土花木打了半天交道,手套上、鞋上难免沾到东西,这样子去面见陛下,实乃不敬。   “秦大人请。”这个内官知道秦太医的温塘是不能随便进的,所以站在门口等他整理。   秦钟岫在温塘里放了可以换的干净外衫和鞋,他将手套脱掉,还是用清水、澡豆净了手,然后才换上干净的衣服和鞋。   一边行动,他心中一边在想煜亲王和乘音寺僧人,与陛下宣他入宫的关系。   乘音寺乃是冀州的镇国寺,秦钟岫自然知晓,只是厉皇帝残暴,与佛无缘,而先帝虽仁爱,但身体不好,从未出过京城,自然也不能像历代皇帝一般去乘音为天下祈福。   虽然在其登基、千秋之时,会有乘音寺的僧人来京,但未见先帝和陛下与寺里有多亲近。   佛门里向来多医者,可随时接济平民。乘音寺里有一位洪悬大师,更是声名远播的医药大家,据说大师走遍了冀州的五湖四海,甚至到雍州等其余诸国游历,可以算得上是一本会行走的《本草》。   但秦钟岫并不羡慕这位高僧——天下药草这么多,一个人穷其一生也难全部看到,既然不能看全,那看精几样就足够了。   他想:此时距离年节也近了,难道煜亲王和乘音寺的僧人进京是要跟陛下谈祈福的事情?   若要在京中设法事为天下祈福,陛下自然要亲临,这一系列的法事走下来,比圣上去祭天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非常考验人的体力和精力,所以现在让他这个负责陛下脉案的御医进宫商议什么,也不奇怪。   秦钟岫想到这里,整理了一下袖口,就走出了温塘,他将温塘的门锁好,确认无碍,然后才坐上了来接他的软轿。   秦太医虽然医术高超,但到底年纪大了,腿脚没有那么方便,凭自己在偌大的皇宫里行走,那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   几个抬轿的内官力气大,脚程也快,不一会儿就将秦太医送至了太极殿外。   秦钟岫下了软轿,又整了整衣冠,才入内觐见。   他虽入宫没有几年,但对这座太极殿已经十分熟悉,从先帝时期开始,每日至少来一次,多则往返数次,甚至有连续一段时间住在里面不出宫的情况,所以他闭着眼睛都能走进去。   来到殿中,秦钟岫就立刻感受到煜亲王强大的存在感——对方高大的身形已经足够抢眼,再加上周身散发的威势,令人生畏。   与之相对的,他身边的两位僧人和一个年轻人就显得温和许多,秦钟岫只粗略地瞟过一眼,并未多注意那个年轻人,更多关注的是乘音寺的高僧,毕竟那里面有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洪悬禅师。   不过很快的,秦钟岫就发现少帝点过药香,而且看自己的神情似乎有些诡异。   依次向陛下、煜亲王行礼,秦太医并未主动说话,而是等皇帝开口。   “秦太医,乘音寺的洪悬大师先前到梁州去过一趟,找到了些药材,想与你瞧瞧。”   对于自己的事情,刘荃向来紧张得很,他让余德从洪悬大师手中取了一只木盒,然后呈给秦钟岫看。   秦钟岫打开木盒,目光微闪,但面上却一点不见慌张:“回陛下的话,这当是忘忧的米壳,入药也有凝神静气、止咳的效用,只是没有用植株的效果好。”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陛下用的药香,就有忘忧,与陛下的病症,是对症的。”   这时候若是否认自己用过忘忧,已经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不如自己主动承认,还能打消帝王疑虑。   虽然没想到洪悬大师竟然真的去了梁州,而且还找到了这种药花,但秦钟岫并不担心。   即便是在梁州当地,忘忧也不过是一种珍贵的观赏花,洪悬大师再厉害,顶多知道其可入药。   关于药香的秘密,他不相信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够知晓这个秘密。   只不过忘忧单做药的时候,确实因为其特殊的成分容易让人产生不良的反应,如身上红肿、晕眩、呕吐等,正如邪风入体的症状。   秦钟岫想,洪悬大师怕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对陛下说了什么。   可邪风入体的事情,本就是因人而异,一开始没有产生这样的病症,之后也就通常不会再有,所以对方抓着忘忧花这点不善,是奈何不了他的。   刘荃见他承认用了忘忧,原本是想发火的,不过他刚刚用了点药香,虽然中途给止了,但还是恢复了一点精神,此刻有了些思考的能力。   他见秦钟岫如此镇定自若,完全没有被拆穿用忘忧而惊慌失措,这让刘荃心中又生出了一些希望。   ——若是忘忧真的有毒,那秦钟岫现在怎么可能还如此镇定?也许忘忧并非是毒花,不过寻常草药罢了。   想到这里,刘荃压下心中怒意和惧意,他还不想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跟自己的御医生隙,免得中了煜亲王的诡计。   他放缓了语气,对秦钟岫道:“秦太医,乘音寺的洪悬大师称此花有毒,又因煜亲王知晓朕在用此药,所以才召你过来对峙。”   秦钟岫心道“果然如此”,于是将自己心中腹稿说出,解释了忘忧的利弊:“忘忧虽却有微毒,但蜂毒、蛇毒亦是毒,却各有奇效,可见用药之事不能一概而论,还得因病而施,因人而辨。”   他对洪悬行了一礼,继续道:“大师周游九州,见多识广,但老夫用这忘忧已经有数十载,经历的病人无数,若没有把握,怎敢用在陛下身上。”   ——当然,过去那些病人,并非都能用上药香就是了……   晓年站在洪悬大师身后,听了秦太医的话,一向宽厚的他也不免生出怒意来。   照这位秦太医的说法,他已经研究忘忧几十年,看他炼制药香的手法,可见对忘忧成瘾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眼下却故意拿忘忧的毒和蜂毒、蛇毒做比,企图混肴视听,实在可恶!   其实成瘾有害这件事,对于现在的九州人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理解的事情。比如有人嗜酒、有人嗜甜,有人无辣不欢,有人无肉不欢,这都是瘾。   但生物碱对人的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的破坏是不可逆的,不像辣的东西刺激一下肠胃、肉食酒水增加身体负担一样多少还是有救的。   刘煜能够感觉到晓年的愤怒,他微微侧步,将晓年挡在自己身后,不让上方的刘荃看到。   洪悬大师见煜亲王动了,也往前走去,对刘荃和秦钟岫合掌:“《内经》中对草药的毒性已经分得十分清楚,并非有毒就无用,这点世人皆知晓……贫僧虽未对忘忧有太多了解,但也听说,忘忧之毒,非在当下,而在长远。”   秦钟岫闻言,心中剧震,他强压住想要抬起的头,不去看洪悬,唯恐自己的情绪被对方捕捉。   可惜乘音寺的高僧并没有如他所愿,还是很快把事实的真相说了出来:“忘忧之所以不可用,不仅仅是因为其微毒,而是长期使用会产生巨大的依赖性,若是一旦停用,病者就会难受至极,痛不欲生,身体比未用药前还要虚弱。若是一意孤行,继续用药,又会伤其根本,长此以往,必定减寿……陛下,忘忧之毒,实不能与蜂毒、蛇毒相提并论,其危害之大,尤比寒食散之毒更甚。”   坐在殿上的刘荃看着低头的秦太医,厉声问道:“秦太医,洪悬大师所言,是否属实!”   秦钟岫脑中却听不到刘荃所言,他只是震惊,洪悬大师竟然是一个穿越者。 第170章 劝服   见秦钟岫竟然敢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只死死盯着洪悬大师看,刘荃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意,还有那源源不断冒出的惧意,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愤怒地拿起案上的镇纸, 向自己曾经最尊敬、最信赖的老御医掷去。   那玉质的镇纸不轻, 若非少帝没有力气, 准头也不太好,真砸到老太医头上,恐怕他当场就要头破血流。   不过就算没砸到头上, 砸到身上, 也够这杖乡之年的老者受的, 眼看秦钟岫就要遭殃,煜亲王疾步上前, 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重物,才让秦太医免于受难。   刘煜倒不是因为心软同情此人才下意识动作, 他只是觉得秦钟岫既然对忘忧花知之甚详,如果他们想要救少帝一命, 就不能让其有碍。   晓年见刘煜救下了秦钟岫, 刚刚因为刘荃举动而悬起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他虽然因为故乡的历史而知道忘忧的危害, 但对这种植物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更谈不上有什么方法解毒,如果这个秦太医有什么三长两短,殿上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恐怕没救了。   虽然刘荃许多行为极类先帝, 总是针对煜亲王,让他们十分厌烦,但要叫晓年这个医者眼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因为忘忧而早亡,也是件挺让人唏嘘的事情。   更何况梁州和冀州已经出现了忘忧,眼下也出现了因为忘忧成瘾的事例,保不齐忘忧之祸就会在民间生起,如果秦钟岫研究它数十年,说不定会有解毒的法子,所以必须向秦钟岫问清楚。   由于晓年就站在洪悬大师身旁,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秦太医的眼神。   对方看着洪悬大师的目光中有震惊、有怀疑、有敌意、有不解,甚至还有某种诡异的惊喜……晓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所有人都不知道忘忧之害的时代,秦钟岫却已经研究它数十年之间。   ——这位秦太医,恐怕跟他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秦钟岫以为认识忘忧的人是洪悬大师,所以误以为洪悬大师才是跟他一样的穿越者,才会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   晓年想,如果自己在九州生活了六十年,突然遇到一个跟自己可能有同样回忆的人,恐怕也会有类似的心态。   秦钟岫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但他依旧没有看殿上翻脸无情之人,而是继续死死盯着洪悬大师道:“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还有……”   眼看秦太医魔怔了一般只盯着自己,似对自己知道忘忧真正的危害而耿耿于怀,洪悬大师心中闪过什么,却没有去看晓年。   他合掌对秦太医道:“阿弥陀佛,秦大人既已默认忘忧之毒,还望秦大人将忘忧之毒的解法说出来,莫要再执迷不悟。”   洪悬跟简小大夫、煜亲王想的一样,他也觉得秦钟岫既然已经处心积虑研究了这么多年,理当有法子解毒。   然而,秦钟岫却冷冷一笑:“大师既与老夫是同乡,又如何不知,在这个地方谈戒_断,何其幼稚可笑。”   洪悬大师和刘煜等人听不懂“戒_断”一词,但晓年自然是听过的,他也意识到对方说的,恐怕不是虚言。   以这个时代的医术,显然不可能有诸如美_沙_酮这类不易产生耐受性、药物依赖性低而可用于替代的合成制剂,以减少生物碱对人体的影响,所以想要解除病患对忘忧的迷恋,只能靠其硬扛,谈何容易。   晓年看着少帝那已经有几分虚弱的脸色和身躯,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秦钟岫见洪悬大师听了自己的话没有明显的反应,但也没有开口反驳,就知道对方其实对忘忧只有粗略的了解,其余再无研究。   事实上,在华国历史上文忠公开展禁烟运动后,推行戒掉烟瘾的药方,曾有名医受文忠公委托撰写《救迷良方》,研制出一种“忌酸丸”,此后,还有一位郑姓名医研制了改良版的解毒丸,将副作用减至最低,对戒_瘾是有实际效果的。   但秦钟岫费劲心思、花了半辈子的功夫好不容易整出这个东西,就是要借其作用控制这些身份尊贵的病患,又哪需要去研究所谓的戒_断药方。   所以,不是没有解毒的药,不过是他不想投入心思去研发罢了。   虽然听不懂秦钟岫在说什么,但刘荃也意识到,自己确实中了忘忧之毒,而且还没有解,一口气没上来,竟是当场昏厥了过去。   余德自听说那药香里有忘忧,想着自己在少帝身边没少闻这种毒烟,怕也中了无解的毒,早就吓得瘫软在地,虽然看到陛下昏过去了,也无力去扶,只能有气无力地喊叫宫人。   洪悬大师和另一位僧人这时候也来不及避讳,赶紧上前,晓年同时跟上前去。   这时候刘煜牵了牵他的袖子,晓年迅速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无声地道了一句“无事”,然后继续上前去看刘荃的情况。   ——若是少帝这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刘煜可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更何况,在洪悬大师和晓年都不可能用活人来做实验的前提下,目前只有刘荃一人迷恋忘忧,换句话说,要想在普通百姓将来可能中毒的时候有药可医,那他们必须在刘荃身上下功夫。   洪悬大师和晓年要救的,其实不仅仅是刘荃这个人,更重要的,是为将来可能因为忘忧而受难的普通人,留一线希望。   所以无论是为刘煜着想,还是本着一名医者的天性,晓年都不可能放刘荃不管,更何况还有洪悬大师在,先救人再说。   心知晓年是为了自己才趟这摊浑水,煜亲王马上令宫人请候在偏殿的蔡大人过来,并让人到太医院请仇院使速速赶来。   蔡鹏匆匆入殿,见少帝已经人事不省,洪悬大师等人正围着他查看,而陛下的御用太医秦太医却被宫人压在一旁垂头不语,立刻怒问:“陛下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向煜亲王,眼里写着震惊和愤怒,他不知道刘煜下步想要做什么,但身为陛下的太师,哪怕明知道这样对上煜亲王,自己会有危险,蔡鹏也不会任由刘荃受摄政王所害。   眼前是一位铮铮铁骨的忠臣,明显被误会的煜亲王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他面无表情地道:“秦钟岫图谋不轨,对陛下用毒,刚刚被洪悬大师识破,孤已叫人去请仇院使过来,蔡大人有什么疑惑,就问余德吧。”   恰好余德见了帝师,终于有了劲儿,他连滚带爬地过来,跪在蔡鹏的腿边哭诉:“大人,大人,煜亲王殿下所言非虚,这秦……秦……他害苦了陛下啊!”   虽然心里清楚洪悬大师才是可能救他们的人,但余德哪里敢去求煜亲王带来的人,他现在满心希望都放在眼前这位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身上,只求蔡鹏能够想办法救皇帝、救他。   然而蔡鹏根本对刚刚殿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到现在还满心迷惑。   他分不清到底是煜亲王图谋不轨、想诬陷陛下身边的太医,还是真如刘煜和余德所说,是洪悬大师识破秦太医的毒计,而陛下是自己晕了过去。   好在不久之后,太医院院使仇春晖到了,他和洪悬大师一起施救,虽未能让少帝立刻清醒过来,但至少保住了他因气急攻心而差点丢了的命。   眼看少帝昏迷,自己的师兄又犯下毒害皇帝的重罪,将他推举进宫的仇院使难辞其咎,自是不敢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秦钟岫幼年乃是一名行乞的孤儿,因缘际会被仇春晖的祖父所救,一开始留在仇家医馆做了药童,后来因为聪明伶俐被仇大夫收为徒弟,成了仇春晖的师兄。   只是秦钟岫后来辞别,去了别处游历,仇春晖也入了太医院任职,两人近二十年未见,等再见时祖父已经仙逝,他们也从年轻的师兄弟,变成了年长的老大夫。   那时候仇春晖对先帝的病症无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让先帝养着、拖着,因听闻师兄用忘忧治过魇症,遂向先帝推举了秦钟岫,本意是要给煜亲王殿下治病的。   谁知道,煜亲王没让秦钟岫治自己的魇症,却把小方脉圣手简遵友带离了太医院,而秦钟岫渐渐得到先帝重用,替代了仇春晖这个院使,变成先帝眼前的第一人。   晓年在旁边听闻,心中不禁后怕。   若是那时候刘煜用了秦钟岫,恐怕这时候中忘忧之毒的人,就不是刘炘和刘荃这对父子,而是他的刘煜了!   这也终于解了晓年心中一直的疑惑,为何那时候刘炘的身体明明有好转的意思,甚至有精力把徐家和有异心的宗室一网打尽,却在几个月内突然就殁了——看来跟忘忧之毒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晓年不知道的是,哪怕刘炘撑过了那几个月,秦钟岫也没敢那么快让先帝也中毒。   因为秦钟岫非常清楚,先帝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哪怕上了瘾,也未必会为他所控,所以他迟迟不敢对刘炘下手。   好在先帝积年累月地劳心劳力,处处算计,早有油尽灯枯之意,再被忘忧之毒一催,虽看似恢复了些精神,实则是被催命,果然不久就呜呼哀哉。   从某种程度上说,刘炘是自己害了自己,秦钟岫的“药”,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罢了。   而刘荃这个少帝明显不如先帝那般聪慧狡黠,所以根本不是秦钟岫的对手,只要他稍稍动作就可以轻易控制。   秦钟岫之所以一直限制药香的用量,不过是为了防止少帝过快损耗精气,太早一命呜呼,那他通过控制君王而控制整个冀州的目标,也就无法实现了。   既然老天没有给他这个穿越者一个助他叱刹风云的身家背景,那他只能自己找一个有这种机会的人,好好利用起来。   只是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他竟然被另一个穿越者给识破了……秦钟岫觉得老天实在太不公平了。   眼看刘荃气急攻心,众人皆围绕冀州皇帝,被内官压制的秦钟岫看了看自己的腰间。   ……   冀州皇帝刘荃醒来的时候,记起自己已然中毒的事情,赶紧令人去严刑拷打秦钟岫,逼他说出解毒之法,却得到此人已经在狱中吞食随身所藏药香而亡的消息,顿时万念俱灰。   这时候他好不容易想起洪悬大师来,立刻召见他。   “大师,救朕!”虽然秦钟岫说此毒无解,但他哪里肯死心。   然而洪悬大师这回真是无能为力,眼看少帝惊慌不定,只能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再不能用那药香……”   至于其它,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从长计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荃同学凉凉,下章小虎崽就要回来了,小仙女们想它们不?   PS:如果有同学觉得晓年要救刘荃是圣母,麻烦再看看本章中段,咱们已经解释过了哈~ 第171章 皇叔   秦钟岫死的时候, 给洪悬大师留了四个字“生不逢时”,众人皆以为是指他被乘音寺这位医药大师识破了自己谋划多年的诡计,是生不逢时。   但只有知晓真相的洪悬和刘煜明白,秦钟岫留下的这几个字, 其实应该是留给晓年的——毕竟真正知道忘忧花秘密的人, 是晓年。   他们这些人对忘忧的了解委实有限, 再加上秦钟岫已经死了,就更无从下手,即便是晓年, 也只能凭借一些极其模糊的印象, 给几位老大夫添些意见。   这次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又要面对冀州皇帝,就变得格外难办, 不仅是太医院上下倍感压力,就连乘音寺的僧人也觉得十分棘手。   “先用党参, 红枣,川贝, 当归等常用药, 给陛下补气、止喘和消炎。”   仇春晖虽然是推荐秦钟岫入太医院的人, 但眼下需要医术高超的大夫配合洪悬大师等一同研究忘忧花的解毒法, 所以他算戴罪留在太医院里,至于以后能不能保住性命,还要看是否可以医好陛下。   洪悬大师想了想补充道:“加入半夏、北姜和白芍,可以调理脾胃。”   少帝向来体虚, 用的都是温补的方子,但他们都知道,光是用这些药,充其量只能让少帝补充一些元气,但却不能缓解他的其它症状。   事实上,因为秦钟岫吞食的药膏,正是给皇帝准备的下一批药香,现在东西没有了,陛下很快就出现了各种不良的反应。   如果说蔡鹏等人开始的时候还在怀疑这一切会不会是煜亲王的诡计,此刻看到少帝各种狼狈、凄惨的模样,终于相信陛下中毒一事已经毫无争议。   也正因为听到洪悬大师说,不能尽快解毒陛下可能“减寿早夭”,他们顿时心急了起来,同时派人按照洪悬大师所说,到梁州去寻人,看能不能在当地找到熟悉忘忧的医者。   少帝今岁才十四,还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虽然熬过了这三年就可孕育皇嗣,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不要说寻常官员了,就是帝师蔡鹏,也没有乐观的想法。   现在他们面临的,其实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若是放任少帝继续用忘忧花,那他的身体必定每况愈下,能不能撑到及冠不知,能不能生下健康并拥有神武的子嗣更是无从得知,风险甚大。   但要让少帝戒掉药香、解忘忧之毒,又极其不易,光是要控制少帝,就已经非常困难,才过了几天,太极宫众人就已经身心俱疲。   尤其是当少帝神志不清大喊“拖下去”、“杀了杀了”这样可怕的字眼时,他们只能装聋作哑,权当陛下在说胡话,做不得准。   接下来几天,少帝的样子就更加狼狈了,蔡鹏眼看自己的学生变成如此地步,一边心疼的同时,一边也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   若是少帝没有好转,那他这个顾命大臣,自然就有负于先帝之所托,百年之后无颜见之。   但如果少帝恢复健康,将来想起曾在他这个帝师面前露出如此丑陋的模样,恐怕不会再愿意亲近于他,甚至可能想处之而后快。   不仅是蔡鹏,凡是太极殿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都过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只有在煜亲王殿下和洪悬大师来到殿中的时候,才有片刻安心。   毕竟煜亲王殿下是少帝的皇叔、厉皇帝和先帝亲封的摄政王,现在纵观整个冀州宗室,也就只有他有资格阻止陛下。   在殿下和洪悬大师入京前,陛下就已经开始以入冬之后老毛病频发、身体不适为由,减少了读书的时间。   蔡鹏现在想想,一切似乎早有征兆,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想到陛下是中毒了,所以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不过,如果觉得连聪明绝顶的先帝都被秦钟岫诓骗,那他们被此人骗得团团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今看来,陛下有精力用来读书的时间,恐怕会越来越少。”帝师除了担心陛下的身体,也担心陛下的学业。   这三年何其重要,重要到几乎决定了少帝三年后除服,是否可以以其稚嫩的肩膀,抗住压力,成为真正的君王。   然而真相是,刘荃在大部分时候里都呈现精神萎靡不振的状态,加上洪悬大师等人是不许他用药香的,所以每天都得折腾半天,等耗尽了他的体力、精力,少帝再沉沉睡去,哪里还有办法学习国策、批阅奏章。   煜亲王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待在宫里,所以也常常有那么几次,众人顶不住陛下给的压力,给了他药香用,如此一来前功尽弃,一切又要从头来过。   这怪不了陛下身边的内官宫女,也怪不了意志力薄弱的刘荃,唯一能怪的,恐怕是那秦钟岫善于蛇拿七寸——他控制的可是帝王啊,又有多少人不怕死,敢劝刘荃、敢对少帝动手呢……   “殿下不若住在宫中,也好随时陪伴陛下。”蔡鹏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是自己开口留下煜亲王。   然而一向冷漠的煜亲王,这次也没有太大改变,依旧避嫌道:“于礼不合。”   他只有在陪他府里那个简小大夫入宫的时候,才会到太极殿中去,其他时候并不想在刘荃面前刺激对方。   自打知道自己中了毒、还是无药可解的情况下,刘荃对自己的皇叔就有种更依赖又更戒备的复杂情绪,每次看人的眼神都很渗人,已经完全失了少年模样。   他对周围的人开始产生极端不信任的情绪,哪怕是余德、蔡鹏,也是如此。刘荃觉得他们肯定都在想着放弃他,所以怒意和惧意交加,心火难消。   更可怕的是,这些负面的情绪在他想用药香的时候就会被无限地放大,如凌_迟酷刑一般折磨着他。   各方面原因共同影响下,少帝白日睡得太多,夜里又总是睡不安稳,再加上草木皆兵而大多时候精神紧绷,如此恶性循环,渐渐连睡眠也保证不了。   出于为以后考虑,晓年也加入了这个拯救少帝的队伍,煜亲王就像他的贴身侍卫,随时戒备,以防少帝发疯,伤到他的小大夫。   蔡大人原本不知道为何给陛下解毒还需要如此年轻的一个大夫,后来听说晓年的芳香疗法中也有熏香一途,与药香的原理似乎相似,却没有不好的后遗症,而且洪悬大师与之相交甚笃,忘忧花的事情也曾告知于他,所以才允他进宫参与。   晓年看着刘荃的模样,心道:这绝对会是一场旷日时久的攻心战。   其实,何止帝师面临抉择,他和刘煜同样要做个决定……有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难为。   ……   于此同时,在煜亲王封地立阳,又是半月未见皇叔和哥哥的小虎崽,连天降瑞雪都没有出去玩的精神了。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两个小家伙趴在暖阁的罗汉榻上,偶尔扒在窗台上看一看,既看看大雪铺天盖地,也盘算着哥哥和皇叔什么时候能回。   眼看年节越来越近,家里的大人却都未归来,让人(虎)担忧。   这一次有煜亲王亲自出马,所以郑武原留在了绥锦府,和蒋子谦一起看顾两人(虎)。   由于少帝情况的特殊性,宫中的事情是完全瞒着外面的,所以哪怕是给绥锦来信,他们也只提少帝入冬后又病了的消息。   小虎崽自己睡觉、吃饭,恢复人形就自己穿衣、读书习字,它们并不知道哥哥他们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根本抽不开身来。   这天,小虎崽蹲在抱厦前的台阶上,望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偶尔在边缘试探,拿小爪爪去踩一踩台阶上的雪,发出“啪呲啪呲”的声响。   大雪稍微阻隔了它们的嗅觉,只能通过听觉来判断周围的人来人往。   郑武原还记得小公子最喜欢兔子,于是蹲下身在雪地里挖了些什么,单手抹一抹,再将雪团放于掌心递给小虎崽。   小家伙往他手心里一看,积雪什么的顿时就没有了吸引力,它们撒开小肥腿就往郑大人身边跑,扒在他手腕上仔细看雪团兔子,想摸摸又有些不好意思。   站在一旁围观的蒋大人心中默道:若是简小大夫在这里,恐怕要跟他一起羡慕郑大人了……他们双手抱一只小虎崽走远了路,都觉得有些吃力,郑大人用单手可以支撑住小家伙的身体,抖都不见抖一下的。   就在这个时候,郑武原和小虎崽同时往外看去,郑大人那只旁人看不到的矛隼也直直冲上云霄,似乎飞高些就能看到什么人。   没过一会儿,果然有人往院中走来,正是并肩而行的煜亲王和简小大夫。   小虎崽一边叫着,一边往院子里冲,好在路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它们不至于因为腿长问题陷在雪里。   郑大人看着小家伙一扭一扭朝晓年他们狂奔而去,遂将手中失宠的小雪兔放在了雪地上,也站起来身来跟了过去。   年节之前,他们终于一家团聚。   只是晓年和刘煜并非要回绥锦过年,而是要带两只小虎崽入京。   冥冥之中,兜兜转转,它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第172章 为难   因着有段时间没见到哥哥, 小虎崽黏晓年得很,他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就连夜里要睡觉了, 都得拿一只小爪爪放在他枕头上, 才能安心入睡。有时候晓年睁开眼睛, 就是被它们的小毛爪给踩醒了。   小家伙能够感觉到哥哥正在为什么事为难,他脸上笑容少了,眉头总是皱着, 时不时望着它们出会儿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满脸的忧愁。   它们还以为是自己不在,皇叔敢欺负哥哥, 很是利落地抓坏了煜亲王几件袍子,不过后来发现皇叔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皇叔脸上没什么表示, 但它们就是能感觉得到。   事实上,刘煜和晓年虽把小虎崽从绥锦接到了天京, 但其实并没有决定好, 下一步该怎么做。   皇帝中毒的事情不能广而告之, 但他因“病”许久不能上朝, 却是谁也掩藏不了的“事实”,即便他们找个替身来暂时稳住局势,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国君依旧名存实亡。   如果再过几年, 先帝苦心保护和召回的这些朝臣可以再磨合一些,发挥各自的能力,冀州说不定还能在煜亲王的管控下维持正常的运作。   然而现在新皇继位还没有几个月,一切还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个时候没有真正的君主掌舵,众人无法齐心,对于冀州来说,绝对是乱象的征兆。   连蔡鹏这个帝师也明白,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以少帝如今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别说学习治理国家了,就是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先皇保佑。   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有人接过这个重担……但如今,能够力挽狂澜的人,却屈指可数。   因反王与徐家谋逆一案,原玦亲王以及镇守西境的烠郡王一系只剩下玦亲王的两个孙子刘蔚和刘蕴,还有先烠郡王世子刘萱保住了性命,但他们皆被贬为庶人,终生圈禁于朔原府和远安府。   玦亲王世子刘灿有一侧室当时因怀有身孕,被先帝赦免,如今已平安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却没有表现出皇族神武,不知道长大后有没有可能觉醒。   刘蔚和刘萱被幽禁在西境,互相牵制,刘蕴则在葵郡王的看管下,暂时同镇北域。   刘蔚等人皆是被先帝贬为庶人的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皆不可为君。   至于烁郡王一系,世子刘荆是刘烁唯一拥有神武的子嗣,由于烁郡王一年前经历大病需要休养,不可再像年轻时候一样随意动用魂魄之力,所以刘荆实际已替代其父,镇住徒太荒原的妖魔,防止它们犯境。   不过,至少在身份地位和神武之力方面,他已经具备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这样看来,能够继承少帝之位的,唯有摄政王刘煜,和与少帝同辈的堂兄烁郡王世子刘荆。   若从能力来看,自然是正值壮年的煜亲王更值得所有人信赖,但若说到“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却是刘荆更适合。   毕竟,继承少帝皇位的是他的皇叔,还是他的皇兄,这其中的差距甚大,更何况还有先帝那一句“可取而代之”的遗旨在前,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无论是自己主动争取皇位,还是被动接受皇位,煜亲王难免顶着这样一个帽子,跳进海里也洗不清。   “蔡大人已经在陛下清醒的时候,请他下旨召刘荆进京,但人还没到,先来了一道烁郡王请罪的折子。”   晓年闻言,赶紧问道:“烁郡王请罪?何罪之有。”   “徒太荒原原本就不得太平,再加上近年来海事频出,和立阳一样拥有绵延海岸线的临图自然也遭了殃,烁郡王父子如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所以请示朝中,希望能等临图的情况再稳定一些再入京。”   但没有谁可以确定,大海何时恢复平静,又会不会恢复平静。   “可烁郡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把世子召进宫中,可能有何意,为何他们还要退避?”   明眼人都知道,若是在少帝一病不起,能够继承皇位的人选又不多的情况下,进京就意味着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又进了一步。   蒋智点点头:“正因为知道,所以他们此刻的反应,就等于是烁郡王表了态,暗示世子刘荆无意跟煜亲王争夺帝位。”   隐晦地表达了这个态度,他们才敢在这个时候请求暂时不进京,哪怕蔡大人再通过少帝之口令刘荆进京,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最后也极可能不欢而散。   在蒋长史看来,烁郡王府会有如此表现,其实并非意外之事。   因只有世子一人拥有神武,烁郡王一系向来和睦,父子兄弟感情甚笃,他们已经习惯这种远离天京、独占临图的日子,想要皇位,就先要打破这种上下一心的情谊,不是所有人都有决心这样破釜沉舟。   再加上刘荆曾协助煜亲王审理谋逆案,并亲眼看到几位皇族伏诛,心中不可能不受到触动,即便心中曾受到皇位的诱惑,也必有顾虑。   皇族离开天京三代之内会失去神武,而且是个不可逆的过程,也就是说,唯有依旧有神武的刘荆回到京中,才可能得到拥有魂魄的子嗣。   他的兄弟皆没有神武,哪怕回到京中住上个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再恢复魂魄之力,也不生出有魂魄之力的孩子。换句话说,若刘荆继承了少帝的皇位,在他拥有自己的子嗣之前,在京中可以说是孤木难支。   他的父王离不开徒太荒原,他的兄弟又不能支持他跟摄政王分庭抗礼,若皇叔刘煜真的有什么想法,刘荆觉得自己的结局未必会比先帝、比少帝好,就更不敢接这个“天上的馅饼”。   “哪怕殿下把皇位拱手相让,就这样直接放到烁郡王面前,对方恐怕也不敢接这个手。”   当然,也不排除烁郡王府有以退为进的意思,只是可能性不高罢了。   这样一来,煜亲王似乎成了继承皇位唯一的人选……对于刘煜本人和煜亲王府来说,绝对不算一件好事。   把荣年和慕年从绥锦接到京中,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要看着刘荃,暂时走不脱身,所以只能把小虎崽接到京中一起住,度过这个难关。   另一方面,刘煜也不得不考虑未来的事情——他和晓年的未来,荣年和慕年的未来,还有,冀州的未来。   他和晓年不会有自己的亲子,荣年和慕年就是他们的孩子,原本打算过几年等刘荃亲政,他就公布自己有子的消息,让荣年和慕年不用再藏着掖着,而是能够光明正大地跟晓年一起到处行走。   但眼下这个状况,恐怕与他们当初设想的情况,已经南辕北辙。   如果是烁郡王世子刘荆继位,那他势必要离开临图,烁郡王一个人难以支撑,需要将罪人刘蔚或者刘宣其中之一送往临春。   但新继位的皇帝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拥有神武的皇嗣,不得而知。将来皇子年幼,荣年和慕年一旦以煜亲王之子的身份出现,很可能要离开立阳,一个去西边,一个去临图,那他们一家人就得就此分离。   如果刘煜接过这个烂摊子,首当其冲要忍受的,就是刘炘那个遗旨带来的非议。   至于皇嗣问题,他显然不会与他人生子,但荣年和慕年已经这么大了,再以皇子身份出现,就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只是他们从煜亲王之子,变成了皇子,身份的转变也必然带来责任的变化,晓年希望他们不受约束、自由长大的愿望,恐怕也难以实现了。   当然,还有个办法,那就是永远不告诉别人他们的身份。   荣年和慕年只是普通孩子,留在晓年身边,以后随心所欲,学文或者学武,或许还可以跟晓年学学医术和芳疗,到处游历,无拘无束地生活。   但前提是,刘荆这个皇位坐得稳,他也很快就能得到子嗣。   若是……天不遂人愿,换了刘荆做皇帝,冀州还是乱起,那身为先祖返魂的荣年和慕年,是否要肩负起责任,就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了。   晓年很想自私,不让荣年和慕年去肩负这么大的责任,但他潜意识里又有个声音在诘问自己:把荣年和慕年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对他们好的,还是其实剥夺了他们建功立业、保卫家园的权利和义务。   如果有朝一日真到了必须荣年和慕年镇守边疆的危机关头,难道有谁可以毫无负担地说:让那些百姓被妖魔所杀吧,让冀州乱就乱吧,反正他们一家人必须在一起,绝对不能分离。   带着这种极度矛盾和愧疚的心情,晓年哪里还能吃得好、睡得好,再加上宫里的刘荃又把大家弄得身心俱疲,晓年在大年初二的晚上,终于病了一场。   他躺在榻上,笑着对窝在他身边的小虎崽道:“听说外面下雪了,让叔叔带你们出去玩玩雪,不是说在立阳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玩?”   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温温软软的绒毛让晓年生出巨大的不舍。   小虎崽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玩,它们又往晓年身边拱了拱,嘴里呜呜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就用小爪爪碰碰晓年的额头和脸。   ——“大家伙”说,哥哥生病了,要脸上不烫,才算好~它们要守着哥哥不烫,嗷呜! 第173章 衰弱   冬天里, 小虎崽就是天然的小暖炉,挨在人身上特别暖和,晓年见它们不愿出去玩雪,知道小家伙是心疼自己, 于是捏了捏它们的小爪子, 道:“既不愿出去, 就待在屋里吧,我给你们讲故事。”   小虎崽被捏了小爪子,又听哥哥说留屋里听故事, 立刻往前匍匐了一下, 凑到晓年的枕边。   小家伙嘴里呼呼, 吹得晓年脖子痒,他就轻轻拍拍它们的背, 从床榻边取了一册书卷。   早些年晓年曾经为堂弟简晓令找过《将军集》的后两卷,后来晓令正式习武, 不久这些书卷也物归原主。   正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以人为镜, 可以明得失, 晓年常常给小虎崽念《将军集》、《史记》和《通鉴》里面的人物传记, 借此机会给小家伙讲些做人的道理。   毕竟孩子身边遇到的人太少,经历的事情还不足以帮他们构建更完整的价值观。   等煜亲王回府的时候,就看到小虎崽一左一右挨着晓年趴着,小脑袋轻轻枕在他的腰侧, 毛茸茸的小尾巴尖偶尔扫过床铺然后又收回到身前,一副正十分认真地听晓年念书的小模样。   感觉到刘煜回来了,晓年和小虎崽齐齐向他看来,但他们并没有停止活动,看过一眼又继续扭头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虽然没有得到热烈的欢迎,但得到一眼关注的煜亲王还是立刻感觉到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仿佛这里就是心之归属,一旦进入,就再记不起烦恼。   刘煜换了衣衫,坐到榻边,先是听晓年讲了前朝一位将军的生平,见一个故事告一段落,立刻递上温水:“今天感觉如何?”   晓年突然就病了,刘煜恨不得每时每刻陪在他身边。   虽然洪悬大师和晓年自己都道是因为这段时间疲劳过度再加上天气变化,一下子发起热来,如果静心休养,其实过不了两天就会好,但他还是担心着晓年。   殚精竭虑这种事情,偶尔为之可能没有大事,可若是长期这般损耗,多半会像刘炘那样变油尽灯枯之势,找解毒之法固然重要,但在刘煜心里,他的小大夫才是最重要的。   他有个想法正渐渐清晰,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跟晓年说,打算等晓年恢复好,再与之商量。   “我这边还好,烧也在退,身体也有些力气了,所以自己坐起来,念念书。”只要刘煜进屋,晓年就要回答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但他并不觉得厌烦。   这时候,简小大夫想到了什么,反过来问刘煜道:“陛下怎么样?今天情况如何?”   他生着病,怕影响孱弱的刘荃,所以是没办法入宫的。   其实少帝如今这个样子,也不需要谁传染,就已经虚弱得很,再加上冀州的冬天本来就冷,自然更加难熬,他与晓年几乎是前后脚发起热来,到现在还没恢复神智,一直睁眼说着胡话。   虽然小时候瘦弱,但晓年已经很久没这样病过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好起来的速度没那么快,起码没有他说得那般轻松,可总比少帝要好些。   听说刘荃一夜未眠,折腾得蔡大人、太医院的御医都跟着熬了整宿没睡,煜亲王倒是回来歇息了片刻,一大清早又入了宫。   听到刘荃迷迷糊糊说得那些诛心之语,刘煜并不感到生气,只觉得他们父子可悲至极。   刘炘算计了一辈子,以为能为儿子刘荃做好万全准备,却没能识破秦钟岫的诡计,到头来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刘荃。   如今他尘归尘、土归土,少帝却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即便顾命大臣再忠心、再能干,也抵不住皇帝连清醒过来听政都做不到,使得冀州朝廷人心涣散,如一盘散沙。   “还是老样子,他的身体之前损耗太大,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难以支撑,洪悬大师说,要稍微好些,至少半月之后了……如果情况不好,病情一直反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精神、身体上双重的压力和折磨,少帝现在也得了魇症,照此发展下去比煜亲王早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有煜亲王的毅力和克制力,保不齐就会变成另一个厉皇帝,让人看得是胆战心惊。   起初蔡大人被秦钟岫的药香弄得草木皆兵,不知道该不该让少帝用煜亲王用过的法子,尤其是看到简小大夫也燃药油,心里就更是犯嘀咕,生怕又出一个用药香控制帝王的大夫来。   不过后来看刘荃的样子,想着少帝的情况已经如此糟糕,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再加上煜亲王就是用这法子好的,可见同样是燃东西,简大夫这边燃的应该是好物。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君臣,无论多么有耐心的人,也止不住连日来殚精竭虑、寝食不安,蔡鹏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破罐子破摔的烦躁,只是要他立刻放弃刘荃,还做不到。   为了防止出现对某些成分的耐受性和依赖性,晓年不会长时间给病人用一个配方,在没有合成剂作为生物碱替代品的时候,他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刘荃换个方子,既保证效果,也减少另一种成瘾的可能性。   这两天没有入宫,他看不到少帝的情况,所以只能听刘煜回来说说。   “洪悬大师和仇太医都在太极殿,时刻关注陛下的病情,你就好好将养,莫要在想事情。”   其实刘煜明白,这段时间困扰晓年的,不仅仅是刘荃的病,他更纠结的,恐怕是荣年和慕年的事情。   且不说刘煜如何担心他,晓年想到已经住在宫中的洪悬大师,有时候也会在心里默默感叹:大师一向无拘无束,四处游历,自由了大半辈子,临到老时回归故里,却好像要把接下来的时间都用在研究忘忧花的解毒之法上……不知道他现在是否适应,又是如何适应这种生活方式转变的呢?   连大师都有自己无奈,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无论是在华国,还是在九州,人的自由有时候就是这么奢侈的东西……有的人有时间没钱,有的人有钱却没时间,有的人既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别说出去走走,就是偏离两点一线的生活,都难……   晓年见小虎崽不眨眼睛地看着他们说话,于是对刘煜道:“带荣年和慕年去院子里玩一下吧,它们在屋里闷了半天了。”   刘煜看了一眼暗戳戳用小爪爪勾住被子不想走的小虎崽,就知道它们只要待在晓年身边,就一点都不会觉得闷,就跟他待在晓年身边一整天也不会腻一样。   他想了一阵,没有直接去抱小虎崽,反倒是把晓年连人带被子再带小虎崽都给抱了起来,把晓年和小家伙都吓了一跳。   “要去哪里?”晓年知道他抱得稳,但还是忍不住把小虎崽往自己怀里兜。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趴在刘煜肩头,不知道“大家伙”要带哥哥和它们去哪里,顿时都炸了毛。   结果刘煜并没有说话,直接把他们一起抱到了暖阁,又叫敛秋取了锡奴来给晓年暖手,他自己则抱了另一床被子来,轻轻盖在了晓年头上,让他只能露出眼睛和鼻子。   晓年:“???”这全副武装的样子,是要做甚?   “我带它们去院子里玩,你可以坐在这里,开半扇窗子看,”刘煜想了想,补充道:“看一炷香的时间。”虽然暖阁里暖和,但开了窗还是有些冷风灌入,稍微透透气就好,再多吹风就不行了。   晓年闻言,愣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好。”   小虎崽听说哥哥可以坐在这里看它们,犹豫了一下又见哥哥终于高兴了的样子,于是勉为其难地伸出小爪爪让皇叔抱。   刘煜一手抱一只,轻松极了,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带它们去院子里玩雪。   晓年就坐在暖阁的榻上,开启小半扇窗子,虽然有些凉意,但并没有大碍,他很快看到刘煜和小虎崽的身影,脸上的笑意就再也止不住了。   小家伙们先是到暖阁窗下徘徊了一阵,跟哥哥隔着窗子腻歪了一阵,然后就在院子里像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从厚厚的积雪里钻出来又钻进去,好不开心。   这一年的冬季,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难熬的,对少帝、对蔡大人、对太医院的御医来说难熬,对于晓年来说,原本亦是如此。   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轻松了许多,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很充实,也很踏实。   哪怕自己只能像这样远远看着它们在雪地里玩耍,小虎崽陷在厚厚积雪里爬不出来、嗷嗷求救的时候也没办法立刻上前,但只要看到刘煜快步走过去,把小家伙从积雪里捞出来,再一阵揉搓把它们身上积雪拍掉,他是非常安心的。   “嗷呜嗷呜~”在煜亲王手里一阵扭动的乖乖余光看到哥哥正对着这边在笑,也没空去理自己被“大家伙”弄乱的绒毛了,伸出小爪爪呼啦呼啦,隔空跟哥哥撒娇。   晓年见刘煜也看了过来,想起自己一时忘情就探了脑袋,赶紧用被子把自己又包得严严实实起来,藏起头脸,然后把下巴搁在窗台上,假装没有那一炷香的限制。   煜亲王总是拿他没辙的,伸出手指比了个一,意思是可以再待一炷香的时间。   窗台那边的被子跟成了精似的,猛点头,看的刘煜嘴角微微翘起,然后胡乱给小崽子顺了顺毛,就把它放回雪里,让它继续扑腾。   大概是心情恢复了些,病也好得快了,晓年很快就生龙活虎起来。   但跟他一起病的少帝刘荃,却没那么幸运。   这一年九州大陆的冬季异常寒冷,连南方荆州也出现了十数年难遇的大暴雪,本就靠近北端的冀州和雍州,就更不能幸免。   暴雪天气陆陆续续一直持续到上元之后,还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温塘的药草支撑不住,全部都遭了殃,包括秦钟岫留下的那一片忘忧花。而少帝的病,果然也反复起来。   眼看再瞒不过去,蔡鹏心中也有了决议,他亲自求见煜亲王,但在谈了一宿之后,又带着满心震惊和更大的忧虑,回了自己府里,于书房中枯坐一夜未眠。 第174章 决定   在蔡鹏来之前, 晓年其实已经知道刘煜要与对方说什么,远远望着蔡大人的背影,他很能理解对方此时的茫然失措……事实上,初时听到刘煜的打算, 他心中的震惊, 应该不亚于帝师。   “阿煜, 你想让蔡大人支持你,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时候夜已深,小虎崽正呼呼大睡, 晓年看它们睡得挺香, 才忍不住过来看看和帝师谈了很久话的煜亲王。   “若我得到皇位, 即便不需要他支持,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提前告知一番,不过是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那边蔡大人注定有个难眠之夜, 但刘煜却不想影响晓年休息,他伸手将晓年裘衣裹紧, 就搂着他往寝房走去。   煜亲王的寝房里也有小书房, 已经被简小大夫征用给荣年和慕年读书, 而且那里毕竟不是议外事的地方, 所以刘煜和蔡鹏在自己的大书房见面,这样步行回去并不远,他们就没有乘软轿。   冬季夜里有寒意,刘煜不许晓年讲话, 免得吸了冷空气进身体,这时候晓年心里有事,也确实没有开口。   他一路上都在想刘煜说的话……不仅是刚刚的话,还有以前说的话。   ——没错,若真是摄政王继承皇位,刘煜不是受徐家掣肘的先帝,也不是没有才干、还没来得及竖威仪的少帝,可以说刘煜此前有多受帝王的猜忌,继位后就有多大可能让天下臣服。即便蔡鹏等朝臣反对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是,他想立男后。   刘煜经过深思熟虑,也跟晓年商量过,他不打算再让晓年他们跟他一起过时刻被人猜忌防备的日子。   因为晓年和简晓意救过烁郡王,现在两个王府关系尚还不错,但若是刘荆继位,这种和谐能保持多久会被打破,又有何人能够说得清?   如今刘荆不愿进京,说明烁郡王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因为他也知道,一旦世子进京,就势必跟煜亲王形成对立,这是身份决定的必然,不是任何人可以改变的现实。   为了保护家人,刘煜不可能放弃立阳军,帝王就永远不会安心,长此以往,即便刘荆做不到先帝那样事事算计,但时常打扰他们,也够让人厌烦了。   刘煜过去不在乎刘炘和徐家的态度,是因为不在乎,但他现在有在乎的人了,所以过去能够不过心的事情,现在却半点不愿妥协。   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有些随之而来的问题自然也是避无可避。   煜亲王告诉帝师的事情,正是自己会在继位的同时立男后。   虽然他没有言明自己心中男后的人选,但煜亲王坚决的态度已经明明确确地告诉蔡鹏,这个人已经存在,而立其为后是煜亲王绝无可能放弃的事情。   纵观冀州乃至整个荆州历史,并非没有出现男妃的朝代,诸国宗室里也曾出现过男王妃,但数量确实极少,哪怕是民风不同的荆州,也未曾出现过男子为后的情况。   煜亲王的计划如果成真,那冀州这段历史,势必会成为九州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后人如何评议,现在显然无法预料。   但可以想见的是,这件事会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如果刘煜继位,新帝的子嗣问题必然是宗室和朝廷关心的重中之重,劝陛下尽快充盈后宫、为冀州皇族开枝散叶的声音必不会少,新帝执意不肯,总要有个理由。   就算他当时不说理由,时间久了,难保有人会猜到一直伴驾的晓年就是那个“蓝颜祸水”,到时候会有多少流言蜚语落在晓年身上,可想而知,这是刘煜万般不能忍受的事情。   晓年心里非常明白,刘煜这么做,是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但也明白,要他不受委屈,刘煜自己势必就要受委屈。   立后不仅仅是给晓年一个尊贵的身份,更是昭告天下,他在冀州皇帝心中的地位。   哪怕有人心中有想法,但也不敢说出来,犯非议皇族的大罪。   若是帝王宠爱一个男子,只是件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   但要立其为皇后,且为其虚设后宫,那就不仅仅是“祸水”一人的问题了。   刘煜要与他一同承担,不愿他独自面对。   虽然立男后是大事,晓年此刻考虑的,却不是自己的事情。   刘炘驾崩时那一道“可取而代之”的口谕,原本就让煜亲王陷入尴尬的境地,若是刘煜真的取刘荃皇位,就好像将此事坐实了,反正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总会有很多人猜想一场皇室叔侄明争暗夺的大戏。   就好像华国历史上发动靖难之役、起兵攻打建文帝的永乐大帝,哪怕他一生做出多大功绩,又开创了怎样的盛世,后人在提及他时,少不了先说两句他夺侄子皇位的事情。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晓年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放在他的刘煜身上,就大不一样了,晓年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刘煜来说,若能晓年他们遮风避雨,他又何惧流言蜚语。   至于子嗣,刘煜已经跟帝师保证,不会有问题,但却并没有告诉他荣年和慕年的存在。   不知道小皇子的存在,蔡鹏心里可能会猜测,陛下虽立男后,但会留下皇嗣,也可能会以为他让刘荆入京成为宗正,有别的考虑。   在他和旁人看来,煜亲王和只对杀人有兴趣的厉皇帝、身体羸弱又被徐家控制的先帝,还有年仅十四岁且中了忘忧花之毒的少帝不同,殿下正值壮年,又素来康健,生下拥有神武的皇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样一来,小虎崽依旧可以暂时不出现在人前,既给了他们选择权,也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荣年和慕年的安全。   回了屋里,煜亲王没叫侍女,亲自为他的小大夫宽衣,还端来热水给他泡脚:“泡一泡热水,暖暖身子,睡得好。”他还特意拿了晓年配的药油,加在水中。   晓年过年的时候病了一场,现在虽然好了,但刘煜还是十分小心,而且把过去他教自己养生安神的法子都拿出来,务必将晓年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虽会立后,但你绝对不会被约束深宫,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游历,谁也干预不了,我虽不能陪你出远门,但心却是跟你在一起的。”   怕晓年觉得受困,刘煜早就跟他承诺过,尽一切可能让他过随心所欲的生活。   盯着晓年把脚泡了,又给他擦干水,刘煜确定他躺进被子睡得安稳,才轻声道:“找个机会,告诉荣年和慕年他们这件事,让他们自己选。”   若是他们选择留下,享受皇子的尊荣和地位,那就要承担其责任,这才是公平的。   若他们不愿意留在宫里,想在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刘煜也不拦他们,依旧会为他们安排好一切可以为他们考虑的事情。   至于让刘荆成为宗正,既是刘煜自己的私心,也是为他们冀州皇室着想。   毕竟不管荣年和慕年如何选,如今冀州皇室都十分凋零,除去被贬为庶人的刘蔚等人,若再没有新的拥有魂魄的皇族出生,几十年之后就没有人能够镇守边境,护冀州百姓安全了。   只要刘煜足够强势,就不用担心出现刘炘时的祸乱。   说到底,也是因为刘炘不够强,至少没有强大到让徐家和反王感到害怕,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   “我们也是时候问问荣年和慕年的想法了,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主意。”   尤其是跟他争夺晓年注意力和宠爱的时候,小崽子的脑袋瓜子那绝对灵光得很,兵书上各种计策信手拈来,都不带犯怵的!   晓年躺在被子里,被他搂得严严实实,目光让旁边移动,看看睡在里侧的小虎崽,点点头:“你说得对,无论如何,先听听荣年和慕年是如何想的,再想以后的事情。”   ……   早上起床的时候,小虎崽发现哥哥今天总是在看自己。   虽然平时晓年都会留一份注意在它们身上,但像这样不错眼地盯着,也是怪让人(虎)不好意思的。   小虎崽在被子里钻出钻进,但哥哥只是看着,并没有要跟它们一起玩的意思。   小家伙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往床榻上一倒,露出自己白绒绒的小肚子,期待地看向晓年,一脸“来摸呀”的小表情。   选择性忘记自己私下里也经常用这招的煜亲王:“……”小崽子都这么大了,还卖萌,脸皮真厚!   晓年原本要跟它们谈事情,心里还在酝酿怎么开口,见此情形不禁莞尔,他轻轻摸了摸小虎崽的肚子:“荣年,慕年,待会用过早膳,哥哥有话要问你们。”   小虎崽用小爪爪抱住晓年的手蹭了蹭,把脑袋搁在他手腕上,但没用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原本清晨就是要读书的,所以荣年和慕年恢复了人形,并排坐在小书房的案几前,等哥哥跟他们说事情。   之前刘煜见晓年为难,打算自己跟荣年和慕年谈,但晓年考虑再三,觉得自己也有责任确认孩子的心思,于是主动道:“少帝身体不好,恐怕无法亲政,你们阿煜叔叔,也许会承担重载,继承大统,以后……以后会住到皇宫里去。”   “皇宫大么?皇宫里好玩吗?”他们去过好几处行宫,也去过许多其它地方,唯独没见识过比行宫要大得多的皇宫。   “嗯,到皇宫里住,地方是变大了,但有些事却不能做了,或者说,就不容易做了……不仅要看更多的书,要有更大的本事,也不能像咱们在远安和绥锦的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小家伙闻言,同情地看了看叔叔,但想到什么,于是问:“兄长也一起住到皇宫里去吗?”他们可不觉得皇叔会让哥哥一个人在王府。   果然,晓年点点头:“这是自然……如果皇宫里的生活是这样,你们想去吗?”   荣年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煜亲王,微微眯起眼睛,心想:哥哥这么问,难道是叔叔想撇下他们,独占哥哥?! 第175章 退位   荣年和慕年答应得太快, 似乎是小孩子心性,并未懂大人话里的残酷,晓年不得不放弃这种委婉的说辞,试图表达得更加具体、更加现实一些。   然而, 小家伙听了他的话, 又问道:“既然这么辛苦, 那为什么皇叔还要去皇宫呢?不是还有位堂兄在临图吗?”   晓年被他们问得一愣,恍然间想起当初在昌隆接鲛人族来使的时候,曾经跟荣年和慕年说过的话。   那时候小家伙觉得刘煜每天有大把时间陪着他们读书写字, 一点都不像摄政王该有的忙碌样子, 看起来很悠闲。   晓年就跟他们解释, 说刘煜的辛苦是旁人看不到的,因为他忙的时候, 大家也许正在睡觉、午憩、玩耍。   晓年还道煜亲王为了让一家人能住大房子、能过好日子,付出颇多, 他让荣年和慕年好好长大,争取将来凭借自己的努力, 住更好的房子、过更好的生活。   现在想想, 晓年觉得自己竟然有一语成谶的意思——刘煜再不可能像从前那般清闲, 而他的荣年和慕年, 也可能要走与他曾经预想的截然不同的一条路,一条更加艰辛的路。   “因为,皇叔要保护我们,”晓年沉默了片刻, 开口对他们道:“当好了皇帝,冀州的百姓就能安居乐业,我们也能更好地生活,再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一家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想要当好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皇帝的儿子和侄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听到晓年说“再没人能把他们一家人分开”,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荣年身体往前靠了靠,对晓年道:“读书一点都不难,习武应该也难不倒我们,只要兄长和皇叔教,我们不怕的。”   之前气氛还有些凝重,但听到小家伙自吹自擂地说读书和习武都不难的时候,晓年还是感到又好笑又无奈,但更多的,还是生出了压抑不住的骄傲。   ——是啊,他的荣年和慕年从小就聪明懂事,而且天资过人,确实没有怕过这些大部分人觉得难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向沉默的慕年突然开口:“如果我们跟皇叔一起辛苦,皇叔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下子不仅是晓年了,就是刘煜也感到有些惊讶了。他虽然跟晓年说过,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却没想到荣年和慕年心智已到如此程度。   刘煜曾经想过:同样是先帝的儿子,少帝就半点聪明劲儿都没有遗传到,而荣年和慕年却可以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心胸和见识,说明还是晓年教得好!   他听过晓年说要跟自己一起面对所有的问题,自然是满心欢喜,现在骤然听到慕年说要为自己分担,说心中无半点触动,是骗人的。   听到慕年的话,晓年再也忍不住,他走过去抱住两个孩子,像抚摸小虎崽时一样,轻轻抚摸他们的背。   这样亲昵的动作,过去在他们恢复人形的时候,晓年多少是有些克制的。   但此刻他为荣年和慕年的懂事感到既欣慰又无比心疼,于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拥抱他们的冲动。   荣年和慕年也像先祖返魂时一样,把脑袋靠在哥哥的胸口,感觉到那里一如既往的温暖。   听了孩子心里的想法,压在晓年心中很久的大石终于挪了开去。   虽然对荣年和慕年未来的成长还是有很多迷茫和担心的部分,但晓年想,这些成长道路上必须遇到的烦恼,放在谁家,似乎本质其实都是一样。   ——既然慕年和荣年不怕,刘煜没有在怕,那他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再辛苦也是幸福的。   ……   煜亲王府的这番严肃认真的家庭对话,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随后一段日子,他们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煜亲王府众人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打乱节奏。   但蔡鹏那边,却没有这么容易就走出茫然而犹豫的困境了。   他一夜枯坐之后,竟然没有一丝想通的意思,看看时辰,蔡鹏就换了朝服,进宫看顾少帝去了。   眼看着是同时病了的人,煜亲王府的简大夫如今已经大好,但蔡大人眼前的少年却明显损了精气,给人一种他比往常更加虚弱的感觉。   帝师并未因为刘荃此刻的“安静”感到有多开心,因为蔡鹏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要闹腾起来的,歇斯底里,面目可憎。   洪悬大师要与仇太医他们研究解毒的药,不可能完全陪在刘荃身边,煜亲王要支撑朝廷事宜,于情于理就更不能一天到晚约束随时可能发疯的少帝。   没有多少人在面对“砍头”、“凌迟”、“诛九族”这样的威胁时,敢毫无顾忌地违抗少帝的口谕。太极殿的日子无论对刘荃还是对宫人,说是度日如年,一点也不为过。   蔡鹏想起少帝还未继位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病入膏肓、完全失了少年人朝气的模样,唏嘘不已的同时,内心也慢慢坚定起来。   ——再继续这样下去,少帝连命都保不住,冀州百姓也要跟着受苦……为了少帝和百姓,哪怕是背负骂名,他们这些受先皇所托要匡扶社稷的顾命之臣,也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他与其余顾命大臣商议之后,领丁灏求见少帝。   相比于一开始就知道少帝中毒之事的帝师,丁灏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不堪的刘荃,心中自然震惊不已。   他之前听蔡大人说起忘忧,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此物应比不上前朝的寒食散厉害,但真正亲眼看到之后,才意识到少帝能不能保住性命,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看看刘荃,再看看站在一旁的煜亲王,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定的心,顿时有了抉择。   刘荃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可精神再不济,见一直对外隐瞒他“病情”的蔡鹏竟然和丁灏一起来了,顿时明白来者不善。   见少帝看自己的目光如此渗人,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丁灏背后直冒冷汗。   帝师蔡鹏却是浑然不觉似的,他不管明明该要一起奏请的丁大人如何装聋作哑,对刘荃道:“陛下已月余未能临朝,如此下去,恐怕于社稷有碍。”   “到底是于社稷有碍,还是于摄政王有碍,于你们有碍?”   刘荃冷笑:“当初先帝嘱托,对尔等是如何信任,而今你们背信弃义,趋炎附势,勾结反王,意图谋逆,妄想窃朕之位,合该诛九族!”   这段时间蔡鹏已经听少帝说了无数次的“诛九族”,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并没有太大反应,倒是丁灏骤然听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刘荃将阴沉目光投向煜亲王:“皇祖父和先帝对你不薄,你却如此对朕,你这阴险卑鄙……”   刘煜不打算浪费时间听他无端谩骂,于是打断他道:“孤乃先祖返魂,承帝亦知。”   一直保持镇定的蔡鹏听闻煜亲王的话,惊得差点扑了过去,而丁灏则忘记了颤抖流汗,只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刘荃更是不可置信地道:“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是先祖返魂,父皇没说……他没告诉朕……”   刘炘哪里是没告诉刘荃一人,他对自己的嫔妃、蔡鹏等人都瞒得结结实实,刘煜没有说,他也就把这个秘密带到陵墓中去了。   这等大事,想验明正身实在容易得很,所以煜亲王想说谎、要瞒天过海,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既然敢说出口,蔡鹏和丁灏已经相信八成,再看少帝、想起先帝的时候,心情就非常复杂了。   如果刘煜真的是先祖返魂,而先帝也知道这件事,那当初厉皇帝选择承帝继位的时候,先帝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欣然接受帝位,就显得有些自私了。   即便是他临终之前,也在想方设法要把皇位留给独子,从未想过为冀州得大昌盛世而择先祖返魂为帝,如果煜亲王所言不假,那先帝何谈是仁爱谦逊之君!   蔡鹏此时才意识到,为何煜亲王与他谈立后之事时全无担忧之态。   ——他们以为摄政王权势过大,危及少帝之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要说少帝之位了,就是先帝皇位,也等于是窃煜亲王而得的!   ……   冀州经历了一个难熬的冬季,永兴二年初,少帝病弱,力有不逮,数月休而不得临朝,遂拟退位诏书昭告天下,曰:   “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朕在位二载,仰瞻天文,俯察民心,虽有励精图治之心,仁爱谦礼之意,却难以为继,我祖宗之业,万不可绝于此。皇叔刘煜乃先祖之魂,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手运玑衡,躬命将士,天地合德,日月贞明。今便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刘煜,望天下大治,诸境升平。”   冀州皇族以及帝师蔡鹏、光禄大夫丁灏等朝中重臣依诏,奉刘煜为新帝。 第176章 并肩   刘荃十四岁继位, 十五岁因病退位,他不是冀州历史上继位年纪最小的君主,也不是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而且在位期间确实没有留下功绩, 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记载, 后人仅知其称少帝。   如果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 可以将其父承帝耗尽心血留下的开局继续走完,至少可以得一个父子守成之名。   而且承帝时期短短十二年间发生的两次叛乱,也可由刘荃记作承帝在厉皇帝之后励精图治、拨乱反正、力挽狂澜。   他没有来得及书写自己的辉煌, 自然也没有机会为先帝歌功颂德, 承帝和少帝在史书上留下的痕迹, 皆是与刘焜相关。   《冀州书》有云:敬帝之后,厉帝残暴不仁, 令诸境动荡,民不聊生;承帝庸庸多病, 致使外戚窃政,险令国祸;少帝孱弱, 无以为继, 乱象四起, 天灾频频, 幸武宗皇帝具先祖之魂,睿圣自天,文德共武功俱远,临危而立, 励精图治,终创一代盛世。   少帝刘荃没能活到那个时候,自然不知道史书上是如何描述他与先帝的。   刚刚退位的刘荃,再住在皇宫中就不太合适了,因为他不想远离天京,所以一度想迁至京郊行宫独居。   但蔡鹏对自己这个没有什么缘分的学生有几分爱护之意,担心他久居京郊会惹新帝不喜,于是与洪悬大师商量后,想办法劝刘荃去镇国寺。   初春还有几分寒意,刘煜也没有立刻赶这个侄子走的意思,他们决定等新帝登基大典,再带少帝离开京中去乘音。   送少帝先在行宫暂居,眼下最让蔡鹏头疼的,反倒不是可以安心解毒养病的刘荃,而是一意孤行、仍旧坚持要在登基大典上封男后的新帝。   当初蔡鹏和丁灏听闻煜亲王乃先祖返魂,哪里还能想到其它,只一心希望煜亲王尽快登基,还冀州一个太平。可现在拥有先祖返魂的刘煜却执意立男后,这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蔡鹏并未答应刘煜要支持新帝,但这位皇帝是他们苦苦等来的希望,他不支持刘煜,又能怎么办呢?   在博学上,丁灏比不上蔡鹏,但在某些方面,丁大人比起中正的蔡大人,那还是要灵活许多。   “陛下早年受魇症所扰,男女皆不亲近,为简大夫所救,得以痊愈,两人相知相惜,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蔡大人看了丁灏一眼,心道:若是这简大夫是个女子,那陛下与之相知相惜,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偏偏他是个男子,哪里佳话?   丁灏仿佛猜到了蔡鹏心中腹诽,却满不在乎地继续说:“如今少帝的退位诏书在前,陛下的登基大典在即,一切已成定局,朝廷、民间再有议论,委实改变不了什么,毕竟陛下可不是那受人拿捏的主……依下官看,这立后大典不仅要盛大,而且还要好好拟一篇祭天的贺文,这就要劳蔡大人费心了。”   煜亲王明明是先祖返魂,不愿意当皇帝的时候就坚决不当,任凭徐太后和先帝如何挑衅,始终坚持自我。他牢牢控着军权,把封地整得如铁桶一般,旁人根本找不到破绽,也钻不了空子,可见煜亲王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刘煜强硬的态度和手段,都放在明面上,不像先帝总喜欢表面隐忍、暗中操作,初看煜亲王好像没有先帝高明,但他的光明磊落,反倒叫人自惭形秽。   蔡鹏明白丁灏的意思,有些讶异他会好心点醒自己。   他虽然不喜这官场上蝇营狗苟的事情,但也不是个傻的,先帝留下的十二臣各有什么特点、将来有什么作用,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也明白丁大人与自己之间的矛盾,源自何处。   现在对方没有撺掇自己跟新帝对着干,反而提醒他要好好顺着陛下的心思、成全陛下,多少显得有些奇怪。   经过初始的疑惑和生出了警惕,蔡鹏思索了一阵,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丁灏此时的态度,完全是因时而动啊!   彼时少帝年幼,很多事情一开始都要依靠他们这些顾命大臣,而且他心智还不成熟,其实分不清好坏优劣,所以那时候能不能在陛下跟前站稳脚跟,能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和依赖,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先帝之所以留下这么多顾命之臣,打的就是让他们抱团、让他们分帮结派,好叫少帝可以用平衡权术,让他们相互制约的主意。   但现在继位的是摄政王刘煜,他原本就是镇守立阳三郡的亲王,性格沉稳内敛,绝对不是靠嘴皮子阿谀奉承、耍奸耍滑就能讨好得了的,   如今的局势已经从帝弱臣强,转变成了帝强臣弱,若是他们此刻还想着如何给自己争地盘、争位置,那就太没有远见了。   表面上的争执要有,这样可以让帝王放心,但私底下委实没必要弄得剑拔弩张、你死我活。   说句现实的话,将来他们都是要在新帝手底下讨生活的人,谁都不会容易,现在搞好关系,将来可以互相取取暖,也是好事。   明白丁灏的意思,和开始照着这个方向去做事,多少有些差距。   毕竟这祭天的贺文,是要为男后写的,说不定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唱,没有任何参考不说,还得写得有情有理、让后人信服,真是难啊,太难!   蔡大人觉得自己被召回天京之后,一直就在操心东、操心西,半点放松悠闲的时间都没有。   在地方的时候,虽然生活条件差些,但做的是关乎民生的事情,也算报国有门,现在都没来得及做些实事,就已经忙得身心俱疲,实在可悲可叹。   心累的同时,他也偶尔会想:若是先帝没把他召回,他这把老骨头可能能多活两年。   好在新帝文武兼备,蔡鹏心中希望不灭,所以咬咬牙,暗中给自己鼓劲:不就是一篇祭天的贺文吗?哪里难得倒他堂堂帝师!   ……   与蔡大人一样烦恼的人很多,简小大夫自己算一个。   当初听刘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担心刘煜会因此受人非议,倒没有多为自己想想。   临到事情真要发生了,他才突然意识到:立了后,他和刘煜就算成亲了。   这……这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晓年在华国的时候,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一直努力学习和工作,想争取早点回报社会和福利院,后来他痴迷于自己的事业,所以“一辈子”没谈过正经恋爱。   到了九州,好不容易遇到一段恋情,对象却是像刘煜这样高大英武、不苟言笑但耐心体贴、正直善良又有担当的……男人,晓年起初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我建设。   一路走来,他心中的茫然和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还有撸猫(划掉)相爱的幸福和美好,偶尔回味一下,都觉得酸甜沁人。   只是,要在新帝登基大典上、在整个冀州的百姓面前,与刘煜缔结婚姻,就好像在华国的CC_TV新闻联播里宣告结婚一样,若说晓年心中没一丝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   于是,暂时还住在煜亲王府的众人就可以看到一个与平时很不一样的简小大夫,时常走着走着就不知道想什么,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嘴角带笑,时而又目露怀念,莫名摇头晃脑……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虎崽一路跟在哥哥身后,看他倚在栏杆上,望着枝头吐了新芽的桃树又发起呆来,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   ——哥哥这两天老是走神,可说他是失魂落魄,好像也不对,感觉有种被小妖精勾走魂的样子!嗷呜!   小虎崽担忧地把小爪爪放在晓年的腿上拍了拍,试图唤醒陷入奇怪氛围的晓年。   好在哥哥再“晕”,还是理会它们的,晓年以为小家伙是在要他抱,于是顺便坐在廊子边的长椅上,弯腰把乖乖抱起来,崽崽则一步跳到椅子上,挨着晓年卧下。   乖乖坐在哥哥的腿上,用小爪爪蹭了蹭晓年的脸,似乎在感受他的温度,小虎崽琉璃一样的浅蓝色眼眸正对着阳光,晶莹剔透的,煞是好看,但里面也清清楚楚地透着担忧。   晓年不是不清楚亲近人那些疑惑的态度,毕竟在他们看来,刘煜和他就是水到渠成的关系。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而且跟刘煜也算“老夫老夫”了,自己竟然还有婚前紧张症这种怪毛病,虽不至于到患得患失的地步,只是偶尔想想过去的往事,还是颇有感触,尤其是见到刘煜的时候,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勾走简大夫魂的“小妖精”傍晚时分准时回到煜亲王府,当刘煜知道他的小大夫今天又发了几次呆,不仅不担心,反而露出骄傲又甜蜜的模样。   负责王府事情的蒋长史见着自家殿下……哦不,是自家陛下脸上那诡异的表情,不禁问道:“陛下是否要跟简大夫谈谈?”   ——眼看这登基大典近了,晓年该不会是害怕和后悔要与陛下一块儿了吧?!   然而,刘煜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露出“你这种单身汪当然不会明白这是什么”的表情,说了一句“无事,孤心里有数”,就径直进了屋里,陪他的小大夫和小崽子用膳去了。   蒋长史:“……”当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样不体谅身边单身人士心情的吗?!!   刘煜进了屋子,就见小虎崽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露出它们沾了奶糊糊的小脸,然后小虎崽冲着他轻声叫了一下,算作给长辈请安,然后继续埋头吃自己的晚餐。   倒是晓年,看到刘煜进来,目光稍稍闪躲,随后专注于撅着小屁股扒碗的小虎崽身上,再不分给刘煜一个眼神、一点关注。   刘煜自行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护着小虎崽饭碗的手。   晓年微微一动,没有挣脱,就让他这么握着,只是打死不看他罢了。   看着晓年的侧脸和轻颤的睫毛,明显是有些紧张的样子,某人的嘴角微微翘起。   他的小大夫绝对不是后悔了,也不是害怕了,只是太看重他,再加上脸皮薄,所以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看晓年这样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过新婚燕尔的生活了,怎么办? 第177章 深宫   一般新帝登基之前因有老皇帝大行, 所以登基大典通常从简,更不能鸣乐,承帝刘炘登基时如此,少帝继位时亦是如此, 但到了刘煜这里, 就没有这些忌讳了。   刘荃虽然是因病退位, 但他到底还活着,因此新帝的登基大典不用避讳,举办得空前盛大。   至于少帝曾立誓结庐为先帝守孝三年的事情, 也无人去提, 众人皆等着新帝充盈后宫、尽快诞下子嗣, 哪里还希望刘煜茹素独居。   新帝是承帝的弟弟,又不是他的儿子, 早些时候煜亲王为皇兄素服二十七日,如今早就已经除服, 再不用多次一举。   然则,新帝的登基大典, 果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为他于祭天之时, 封了一位男后。   这位男后不是别人, 正是传说中治好了圣上魇症的简姓大夫,简晓年。   已经提前知道这件事的顾命大臣装聋作哑,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诧怪异,一派镇定自若。   他们平静的态度让其他朝臣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以为听到的祭天诏文只是幻觉,陛下其实并没有册封一男子为后。   但身着男式朝服出现、与陛下并肩而立的人,分明就是一个气质清隽的男人,又让他们没办法连眼睛也不去相信。   在新帝的登基大典上,还没有人敢发出质疑的声音,只是祭天之后,有人按捺不住,可也只敢私下里议论纷纷。   若这时候是承帝或者少帝做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恐怕早就有朝臣上书劝谏了。   但眼下这事情是刘煜下的诏令,公然反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因为谁都知道,曾经的煜亲王是连先帝和太皇太后都不能轻易拿捏的人,又怎会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不过,还是有人碍着祖宗礼法,先暗中找蔡鹏这位尚书令说道,希望由他出面,召集群臣一起劝谏陛下。   刘煜立后的祭天文是蔡鹏亲笔所拟,他已经看开,又怎么会去趟这摊浑水,于是对来者皆道:“当初厉帝、承帝的后宫如何,众人皆知,但无人置喙……说到底,这是陛下的私事,旁人无权过问。”   厉帝残暴,虐杀成性,有多少女子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连蔡鹏的爱女,也是折在了厉帝的府邸,自己也险些被害,当初可无一人敢为蔡大人说一句话,为那些可怜的女子说一句话;   至于承帝时候,外戚徐家独大,在朝中说一不二,更有徐太后把持后宫,连煜亲王外祖蒋家所出的蒋妃都被压上一头,也没见何人为皇家子嗣着想,敢触徐家锋芒。   当时就有人明哲保身,趋利避害,言道这是帝王家事,外人无权置喙。   现在陛下既没有残暴不仁、倒行逆施,也没有让外戚干政祸国,这些朝臣再跑出来说事,就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若真这么有骨气,早干嘛去了,现在跑来偷偷摸摸地支支吾吾,无非是担心陛下在史书上留下污迹,他们这些人也跟着留下一个媚上、不作为的名头罢了。   也只有真正的直臣敢于死谏,可惜这些纯臣在厉帝时期已经前赴后继,丢了性命,如今大多数人一看涉及身家性命,踌躇自然就多。   原本刘炘为了儿子,就借反王谋逆一事清洗了朝廷,把一批惯会咬文嚼字、不干实事的多事之徒贬的贬、除的除,好叫少帝不被人言所架。   可惜他的辛苦没能帮上少帝的忙,倒是给刘煜赚了些清静。   那些人原本就不敢大声嚷嚷出来,一心想让尚书令等重臣打头阵,现在被蔡大人和丁大人这么软软一刺,自是羞愧难当,再难有勇气开口。   于是等男后入主后宫,也没什么人上书劝谏新帝,委实省了刘煜不少心。   真正感到事情棘手的,却是刚刚入宫的晓年。   ……   冀州皇宫经历了无数朝的皇帝,几经修缮和扩建,如今的规模和形制绝不是各地行宫可比拟的。   过去徐太后住在慈安殿,那也是她早年做皇后的寝殿,是后宫中最大、最豪华的宫殿。   徐氏如今已经去见敬皇帝了,她的寝宫自然空了出来,后来被封为太妃的小徐氏住到里面,在同样年少的小皇后能独当一面之前,她都要为少帝管理后宫事宜。   只是在少帝迁居的同时,这位没有用处的徐太妃就被送往皇家寺庙,与先帝的其他妃嫔一同修行,为先帝祈福去了,所以慈安宫就又空了出来。   事实上,宫里空出来的宫殿,又何止慈安这一处。   少帝的妃嫔跟着他一起离开皇宫,唯一的太妃也去了寺庙,眼下新帝的后宫就晓年一人,看似选择极多,仔细想想却都不怎么合适。   前朝无男后,没有先例可循,虽然蔡大人建议按照祖制来安排,但刘煜却并不打算这样。   “简后先与朕一同居太极殿,等延福宫修缮完毕,再搬去不迟。”   所谓的延福宫,实则是距离太极殿最近的立政殿改建而来,原本刘煜想叫它延年宫,也好应了晓年的名字,但后来因晓年自己不许,才换为称其延福。   蔡大人连立后一事都顺了陛下的心,这时候就更没必要为小事与圣上争辩,如今冀州百废待兴,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陛下和他们这些朝臣去做呢。   至于男后想住在哪里,想占几处宫殿,蔡鹏不关注,反正现在皇宫空旷得很,随陛下和他高兴就好。   晓年从煜亲王府时就与刘煜同住,哪怕是到了外面两人也是同寝同眠,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   皇宫里的宫殿,无非院子大些、屋子大些,床榻也大些、摆设奢华丰富些,除此之外,该是如何还是如何,确实没什么值得不适应的。   以晓年对刘煜的了解,他甚至知道这立政殿修缮成延福宫根本就是新帝拿来搪塞朝臣的幌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晓年分开住,所以延福宫这个皇后寝宫就是个假象。   暗道的修缮和地上的修缮,是同步进行的,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上,为了让晓年可以在宫中也能从事自己的研究,延福宫表面是做男后的寝宫,实则完全照着当初晚枫院的情况来修缮。   主殿用作晓年的药庐、书房和私人仓库,前后的院子则做苗圃所用,随时可以栽植草药,刘煜还特地命人修建了温塘,供晓年冬日所用。   虽然陛下的后宫中没有女子,但晓年的徒弟苍术、决明等外男就不宜跟着入宫了。   同样是外男的蒋长史也没有跟来,他有功名在身,等今岁科举之后他就会被陛下重新授官,再正式进入朝堂。   留在刘煜和晓年身边的,只有身为武将的郑武原,如今他专职跟着晓年和小虎崽,保护他们的安全。   晓年烦恼的不是自己要住在哪里,而是烦恼刘煜已经数次跟他提及,要让小虎崽跟他们分房而居。   “荣年和慕年已是八岁之龄,这样半大的小子,放在旁人家里哪里还有跟父母居于一室的道理?男子要学会独立和坚强,总赖在父母身边何来成长?”   皇帝陛下对简小大夫循循善诱:“更何况也不是让他们立刻就住到别的宫殿中,只是收拾旁边的屋子,不与你我睡在一处罢了。”   “我们初来皇宫,还不适应这里的陌生,现在谈要他们独立,是不是为时过早?况且他们的先祖返魂也不占多少位置,与我们睡无妨啊。”晓年可以想象,若将此事告诉小虎崽,它们会如何炸毛,心中有些顾虑。   刘煜表面毫无波动,内心却道:怎么可能不占位置?怎么会无妨?小肥坨体型是不大,但妨着他的事可大了!   他和晓年都已经是昭告天下的夫夫关系,不说每日每夜缠绵,但隔天温存亲热一番,应该是人伦之常、理所应当吧。   有小崽子在身边,偶有偷偷摸摸的乐趣不假,可想要尽兴却不容易,长此来看,还是尽快分房睡比较好。   反正他们之前就已经跟小虎崽提醒过了,说进宫要面临很多挑战——老老实实自己睡觉,让长辈也能好好睡觉,就是它们的第一个挑战。   晓年怀疑地看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皇帝陛下,只觉得对方积极劝导孩子教育问题的背后,有什么别的期盼。   冀州皇帝被自己的小皇后盯着看,一点也不心虚,还故作听了对方的意见:“你说得对,初来乍到,一下子就让它们自己睡去,确实有些太突然了……”   还没等晓年笑,刘煜又继续道:“那就循循渐进地来,隔一日就放它们自己睡,也好叫它们适应适应。”   这件事晓年同意了,就成功了一半,免得到时候小家伙一撒娇,晓年就心软,皇帝何时才能为所欲为……哦不,是教会儿子独立。   晓年想想,原本刘煜是叫荣年和慕年立刻搬到别的屋的,现在他还可以一半一半地照顾它们,已经宽容很多了,于是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刘煜的安排。   他并没有意识到,如果刘煜一开始就商量用这种比较折中的方法,他还会不会这么容易答应对方。   不管怎样,趁着刘煜上朝,晓年带着恢复人形的荣年和慕年读书的时候,他还是跟两个孩子提及此事。 第178章 怅然   太极殿是冀州历代皇帝的居所, 虽每隔一段时间会进行修缮,而且新帝继位也会进行大修,但总体格局确已经固定。   太极殿位于内廷南缘西侧,北与西六宫相连, 向南出右门就是横贯整个皇宫东西的横街。此处与前朝、慈安宫等内廷宫殿紧密联通, 对于帝王来说, 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而且前朝文显皇帝还把掌管枢密要政的宸书房设在太极殿南侧的内右门外,用来与心腹重臣商讨军国事务。   太极殿整体的建筑体量不算大,但规制严谨, 功能齐备, 布局紧凑, 还有小膳房,满足了帝王日常的居行所需。   前殿中部为明间, 安设宝座,中央高悬文显皇帝手书“中正仁和”匾, 是太极殿最气派的大厅。   但皇帝日常接见臣子,会选一旁更舒适的暖阁。每天朝会之后, 皇帝时常会在这里单独召见官员, 或者批阅章奏。   西暖阁用以处理事务, 而与之对称的东暖阁, 则是皇帝用膳之处。   在晓年看来,太极殿的前殿是皇帝的起居室,兼做书房、餐厅,而后殿就是卧房, 而且有一东一西对称的两居室,由中间的中厅连接。   按照祖制,皇子在出宫建府前,若其生母为高位妃嫔,幼年就可与母妃同住,长到开蒙之后,也就是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就会搬入皇子所住的东六宫,直至成年。这样将东西六宫相隔的方式,也是为避嫌。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内廷也是如此。前朝就有帝王非常宠爱自己的某个皇子,要亲自教养,遂让其居于立政殿或其它靠近太极殿的宫殿,立其为太子后再搬到东宫。   荣年和慕年的情况比较特殊,在公布他们皇嗣身份和先祖返魂之前,刘煜自然要把孩子放在自己眼前才觉得安全。   更何况晓年也决计舍不得小家伙离他们太远,所以刚入宫的一段时间,刘煜就破例让荣年和慕年与他们同住。   荣年和慕年现在已经可以掌控自己的先祖返魂超过三个时辰,不过恢复人形的状态大多要用在读书学习的时候,所以睡觉和玩耍还是多用先祖返魂的形态,用来保存体力和魂魄之力。   晓年明白刘煜的意思,单看小虎崽的样子,不觉得他们已经长大了,但事实上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再跟长辈同寝,确实不够独立。   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子女,到了开蒙以后也该有自己的卧房了,更何况是身为皇族的荣年和慕年。   “哥哥跟你们皇叔商量了一下,咱们也不会住远了,就先到东厢。”   晓年没提再之后的事情,先把“过渡安置”的方案说出来,免得小家伙生出抵触的心理。   按照计划,他们先在太极殿住着,等公开了身份后就搬到离太极殿、延福宫最近的延熹宫,至于再长大些是不是要搬到东六宫去,还得看以后的情况。   太极殿后殿正好是两间卧房,他们用一间,荣年和慕年一起用另一间,这样还在一个屋檐下,想来孩子也不会感到太不适应。   原本晓年以为荣年和慕年多少会有些不高兴,但他们却仿佛早料到什么似的,并没有露出惊讶和生气的表情,反而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晓年看他们乖巧,忍不住摸摸孩子的小脑袋:“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马上跟哥哥、跟皇叔说,咱们虽然进宫了,仍然是一家人,所以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跟家里长辈说的,哪怕是你们觉得的小事,在哥哥和皇叔心里也是大事。”   荣年和慕年一齐点点头,小的那个立刻跟撒娇晓年道:“兄长再为我们念一段《冀州书》吧。”   晓年正是心疼他们的时候,哪里会不答应,于是找来《冀州书》的一册,顺着上一次读到的地方继续诵读,就当给小家伙讲历史故事。   刘煜回到太极殿,小虎崽在前后殿之间的小院里追跑,见叔叔回来了,就凑到他跟前嗷嗷叫了一下。   刘煜观察它们状态——没炸毛,很好……没龇牙咧嘴做怪相,很好……晓年不愧是晓年,跟小崽子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但等两人独处的时候,皇帝陛下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沟通无障碍,而是根本没沟通,荣年和慕年就已经答应了。   “他们这么听话,我心里倒难受些。”这时候晓年站在廊子里,等刘煜走进了就轻声道。   之前晓年看着敛秋和拂冬姐姐收拾另一侧的卧房时,就有些怅然若失。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跟小虎崽分开睡的时候,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临时,而是慢慢放它们独立了……   简小大夫想:这种既欣慰又担心的矛盾心理,或许是家长的必经之路。   刘煜没开口说什么,但和他一起现在廊下看小虎崽你追我赶,它们时不时跑到他们跟前晃悠一下,跟晓年“对话”两句,才又跑远了。   等天光渐暗,不用哥哥呼唤它们,小家伙就自己跑回来,哼呲哼呲跳上台阶,被哥哥和叔叔一人抱一只,往屋里走去。   其实晓年他们和刘煜在宫里的生活,与在煜亲王府里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过去刘煜去都督府处理封地的事务,晓年则留在王府里,清晨先带恢复人形的荣年和慕年读书,然后小家伙继续习字,晓年就到药庐做自己的事情。如遇煜亲王休沐,他会让晓年休息一日,然后亲自教孩子念书,好叫他的小大夫可以多些功夫忙医馆和徒弟事情。   午休是必须有的,有时候刘煜若是没那么忙,也会快马赶回来陪他们待上小半个时辰再走,晓年劝了他几次无果,后来就随他去了。   下午便是小虎崽的玩耍时间,也是整个院子最热闹的时候。   小虎崽还小的时候,晓年会尽量把小家伙带在身边,亲自看着它们,所以才会出现苗圃被围起来、院子里滚了一地的熏香铜球而被煜亲王嫌(羡)弃(嫉)的情况。后来它们大些,多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也不会因为小孩子好奇心性到处乱跑,晓年就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自己的研究上面。   哥哥在工作的时候,小家伙一般比较乖,老老实实玩自己的玩具(或者自己的兄弟伙儿),不再那么缠人,因为它们知道等哥哥忙完了自会来陪它们,它们听话就更讨哥哥心疼和喜欢,得到的爱护不比每时每刻待在一起要少。   等到了晚上,就是一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最开始晓年还在晚枫园,要去主院给煜亲王治病,后来他们是一直在住在一处,所以刘煜和晓年能一起陪小虎崽玩,或者陪他们读一会儿书,再各自洗漱、入睡。   等入了宫,刘煜花在前朝的时间明显要多些,上朝的时早,起得也更早,不能像在煜亲王府的时候那么自由、偶尔还能“摸鱼”提前回内苑享受家庭生活。   不过,该保证的时间,他绝对没有退让。对刘煜而言,当皇帝是正职,当晓年的伴侣和当小崽子的叔叔,也是正职。   把煜亲王府和皇宫的日子过得比寻常老百姓家的日子还要朴素,这让晓年常常以为自己根本离开华国——毕竟这种生活,反倒不像在九州了。   虽然京城里是有宵禁的,一般人归家早,但睡得未必早,有些官宦人家甚至专挑夜里时间游园、听戏,极尽奢靡。   但无论是煜亲王府、还是在宫里,晓年和刘煜家里却睡得挺早,不仅是因为医者注重养生,更主要是为了贴合小虎崽的习惯。   正如皇族维持魂魄之力消耗巨大,先祖返魂消耗更是无法想象,所以小虎崽醒着的时候虽然精力旺盛,但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睡眠补充体力,晚上得睡足四个时辰不说,午间还要小憩一个时辰,才能维持生命力。   事实上,它们刚刚遇到晓年那会儿,睡着的时候比现在更久,可以说每天大半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有时候小家伙玩着玩着就掺起瞌睡来,晓年一个错眼,再回过头去看时,小家伙坐着都能睡着。   现在他们恢复人形的时候多了起来,消耗神武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所以没有小时候那般嗜睡,但晓年为了荣年和慕年的健康着想,还是严格规定休息的时间,让小家伙知道睡觉和吃饭是同等重要的人生大事。   晓年曾经问过刘煜,为何先祖返魂的形态比人形更加消耗神武,荣年和慕年还迟迟不能像刘煜一样自由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   刘煜自己也是少年时期才因为意外突然觉醒先祖返魂,对于血脉赋予自己的这种特殊神武,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再加上一开始为了掩藏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实,免得被厉皇帝所害,所以就更少去探究其中的秘密,更不要说到皇族的族书中寻求答案。   不过不管怎么样,天性中会告诉它们什么是最好的,既然小虎崽喜欢睡觉,晓年自然要按着它们的生活规律来。   分了房之后,晓年最担心的就是小虎崽睡不安稳,于是打算先陪着它们,等它们睡熟了再离开。刘煜也跟他一起在东厢等它们睡着。   小小的两只小虎崽占着偌大的床,显得有些空旷,晓年坐在榻边,让小家伙抱着自己的手玩一会儿,还打算给它们讲两个寓言小故事,当做睡前故事。   于是,小家伙抱着哥哥的手扭来扭去,一副念念不舍的小模样,然后……秒睡。   晓年:“……” 第179章 外戚   并排睡在榻上的小虎崽此刻还是乖乖侧卧的, 仿若两只落入凡间的小精灵,恬静可爱……   但陪着它们几多寒暑的晓年很清楚,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展现出各种高超而独特的睡姿,仿若睡梦中做着瑜伽, 令人叹为观止。   感觉到小虎崽的呼吸已经平稳到不能再平稳了, 晓年控制住自己想去摸它们毛茸茸小肚子的手, 和刘煜对视了一眼,就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见晓年明显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 刘煜没有说话, 就这样跟着他走过中厅, 到另一侧西厢卧房就寝。   因已洗漱换了衣衫,晓年直接坐到了床榻上, 眼睛不由自主往门外看去,好像隔着门能看到什么似的。   荣年和慕年因为体质的原因, 睡眠质量一向好得惊人,从它们小时候的随时随地都能睡, 到后来去北境诸郡的从不认床, 两个小家伙属于吃饭、睡觉都叫人非常省心的宝宝。   再加上小虎崽这些日子刚入宫里, 对这个新地盘还保持着十二万分的好奇和兴趣, 所以白日里玩起来就比在王府里要疯些,夜里自然就更累了。   跟晓年和刘煜一起睡的时候,其实它们入睡也挺快的,只是放到此时此刻, 就让原本做好准备要多陪陪它们的晓年,想好的故事也没地儿说去。   一开始晓年确实有些惆怅,毕竟小虎崽不需要自己也能睡得香,显得大人没什么用处。   但从那间房走回来,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刚刚小家伙安稳入眠、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乖巧模样,他悬着的心落到实处,顿时松了一口气。   ——荣年和慕年吃得好、睡得好,这绝对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想到这里,晓年也没有觉得他们不再被小虎崽需要而有多怅惘了。   随着荣年和慕年年龄增长,他们需要长辈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这其实意味着他们逐渐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是好事情。   发现晓年已经没有刚刚那么郁蹙,刘煜想了想,还是道:“若你不在身边,它们可没这么老实。”   还在做煜亲王的时候,刘煜就有多次独自带小崽子睡觉的经历,在他看来,那过程叫一个灾难。   最后往往是两边相对无言、唯有一起思念,刘煜用手、小崽子用小爪子,各自盘算晓年(哥哥)什么时候能够归家。   刘煜觉得,小崽子能够无忧无虑、他能够心归安处,皆因为晓年此刻在他们身边,所以小崽子不闹腾不是因为不需要他们了,而是因为知道他们在,所以不害怕。   被刘煜这么一说,晓年不禁想起了每回自己外出回来,都能听到蒋大人半开玩笑地叫苦,常说“小公子见了你才是小公子”。   他明白刘煜的意思,也明白蒋智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刘煜最喜欢看他这样笑,那笑容仿佛一根羽毛在人心头轻轻拂过,弄得怪痒的。   冀州皇帝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抱住了自己的小大夫,像先祖返魂一样在他颈侧蹭了蹭,原本想把手也放到对方腰上,但又觉得这个动作暗示的意思太强,遂作罢。   虽然有良辰美景,但只能虚设……今夜委实不适合立刻讨要什么,免得他的小大夫误以为他今日分房之举皆是为了某事而生起气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所谓来日方长,心急是吃不了热大夫的……   晓年原本见刘煜抱住自己,耳畔的呼吸也变得有些重了,他预感到什么而生出羞意,但后来发现对方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只是单纯抱抱他,安慰他一下而已,遂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伸出手反过来搂住了刘煜的腰,喃喃道:“还好我有你们。”   听到晓年的话,刘煜哪里还有什么多余想法,满心另一种得偿所愿的喜悦。   ……   小虎崽一夜好眠,爬起来的时候,迷迷蒙蒙连眼睛都没睁就开始小声呜呜。   “荣年,慕年,早啊。”晓年已经早早来在旁边坐着,就等它们醒来找自己呢。   小家伙果然还是依赖他的,小爪爪再自然不过地朝他一伸,闭着眼睛就要抱,方向准确无比,看得晓年直乐,昨夜的一点点失落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了。   刘煜不让他一下抱起两只,晓年就把它们搂到自己腿边,小虎崽在他身边又趴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些清醒了,扭来扭去跟哥哥很是腻歪了一阵,如平时一样跳下床榻,由晓年带着去洗脸、洗小爪子,准备用早膳。   这时候刘煜已经不在内廷,去了前朝,好在无论是晓年还是小虎崽,都已经习惯了刘煜为了养家糊口而起早贪黑、不能陪他们用早饭的日子,所以并不觉得不适应。   眼见小虎崽胃口好,一如既往地光了面前的盘碗,晓年终于确信分房的事情对小家伙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他也要为别的事情伤脑筋了。   事实上,他们的生活表面上没有太大改变,但毕竟是入宫了,有些不可避免的问题也浮出水面,需要他去面对。   这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的事业,该如何继续下去,不给刘煜添麻烦。   即便刘煜为了他修缮了立政殿,改为延福宫,专门给他做药庐和苗圃,但他是个大夫,闭门造车肯定是不行的。   但若要继续像过去那样,想去延年堂就去延年堂,也不太现实,所以现在最有可能让晓年保持做自己的事情、又能兼顾皇家尊仪的,就是在太医院。   这近二十年的时间,太医院的太医过得绝对是战战兢兢的生活。、   前有厉皇帝时期的黑暗,后有多病的承皇帝和少帝病情反复,光是晓年祖父简遵友在太医院的时候,人员流动就极大。   尤其是承帝后期,徐太后曾为了皇长子四处寻找小方脉的名医,直到秦钟岫入了宫,少帝在刘炘的授意下继续装病,徐氏才以为皇长子养不好了而住了手。   后来仇院使渐渐被师兄秦钟岫所替代,接着承帝驾崩、新帝继位,忘忧花的事情爆发,秦钟岫吞药自尽,仇院使戴罪为少帝诊治、现在又随洪悬大师一起跟少帝去了镇国寺……若是简遵友再回太医院来,就会发现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原本考入太医院做御医就是既荣耀又有风险的事情,只是这些年因各种原因殁了、被贬了的御医一开始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摊上这样一个局势。   如今的院使是一位伍姓的御医,为人谨慎低调,虽然医术不错,但素来没什么主见。他在简遵友、秦钟岫、仇春晖等一批资格老、医术高超的老太医相继离开后,接住了这个看起来就不太稳当的烫手山芋,心里其实非常忐忑。   好在陛下看着康健,唯一的毛病魇症也已经被锦阳王治好,在后宫没有其他尊贵人的情况下,太医院也清闲了起来。   因着男后一事在冀州历史上确实是头一回,无先例可循,所以刘煜封了一个锦阳王给自己的结发伴侣,为晓年造势。   虽然对外的时候都称殿下,但锦阳王显然比皇后要更适合男子,这样既不让晓年感到尴尬,也不让外人觉得为难。   当锦阳王入太医院的时候,伍院使十分紧张,但要说他到底在紧张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伍院使是太医院的老人,与晓年的祖父简遵友共事过,虽然对方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往,但他还是听别的人提及过简家的事情,他甚至见过少年时候的晓年一次。   一晃多年过去,他印象中那个清隽的少年除了气质愈发斐然,依旧眉目如画、为人亲和,身份却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那年简太医因吃食克药一案得罪了煜亲王,从太医院退了去,若叫伍院使去做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做不出来。   但他也确实因为怕被牵连进去、得罪了徐太后和煜亲王,离得远远的,偶尔听到其他御医冷嘲热讽,也不敢上去掺和或者为简太医说上一两句话。   如今他面对晓年,多少有几分心虚,不知道这位尊贵的锦阳王对自己有没有不满,对这个曾经对简太医不友好的太医院,会不会心存厌恶。   当初和简太医一起负责少帝脉案的陈岩瘸了腿、丢了命,不可一世的徐家覆灭,徐太后也不在了,那些与简太医、伍院使同期的太医被贬的贬、杀的杀,剩下几个都是极老实的,好不容易熬过这几年,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与之相对的,那一年危悬一线的简太医很快就否极泰来,简氏不仅治好了煜亲王的魇症,现在还成了后族。   可见人的一生太难预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机遇能飞黄腾达,什么时候就忽然丢掉了性命。   陛下排除一切困难坚持立男后,可见对锦阳王感情甚笃。   起码照现在的样子来看,男后的地位稳稳当当,这外戚的地位也是稳稳当当。   伍院使不想出头,此刻也得站在最前面迎着锦阳王,明明天不热,额头却出了汗。   “殿下此番来太医院,不知有何吩咐?” 第180章 烦恼   “祖父曾在太医院与伍大人共事, 如今他老人家在绥锦颐养天年,而孤随陛下进京,此后恐怕还会常常叨扰,所以今日前来, 一是代祖父拜会旧识, 二来, 也是跟伍大人商议此事。”   伍颂昌听到“旧识”一词,就更加心虚了,还以为锦阳王提及旧事是为了敲打自己, 让他不要忘记当初的事情。   锦阳王是个大夫, 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仅学了简太医一身小方脉的医术,更将一种形似香道却大有不同的芳香疗法带入人们视线。   虽然伍颂昌听说这种疗法只做辅助, 要与传统医学相配合,但并没有因此而轻视之。就好像他们所熟知的以食代药, 日常让病人注意饮食用以养生保健,虽可能无法完全治愈某种疾病, 但却可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 对人是有大好处的。   不管如何, 这种方法帮助锦阳王治好了陛下的魇症, 足以证明其存在的必要。   只是锦阳王说要常来太医院,伍颂昌却有些顾虑——眼前到底是男后,陛下对此不知是何态度……   从伍院使一时的沉默看出了对方的迟疑犹豫,晓年理解他的思量, 于是主动解释道:“孤在陛下身边多年,一向负责陛下的脉案,但孤毕竟年轻,经验略少,遂有很多事情要向太医院的各位老大人请教,陛下已准了孤,还请伍大人不吝赐教,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殿下言重了。”听闻是陛下准了,想来锦阳王也不敢假传圣上口谕来糊弄人,伍颂昌赶紧表态,但不敢太过殷勤,免得引起眼前之人的厌烦。   他没有想到的是,锦阳王竟然如此谦逊,并没有因为自己治好了陛下就自满,也没有因为身份而倨傲。   按照惯例,冀州皇帝日常至少有三位太医专职负责脉案,一主两次,轮番值守。   但从承帝后期开始,这种模式就被打破了,承帝对太医院的大部分御医不再信任,唯独信任秦钟岫,为了避免陛下和皇太子的脉案被外人所截从而探知两人的病情,所以秦钟岫成为了皇长子唯一的随行御医,连仇春晖也不知少帝所有情况。   伍颂昌听说陛下还未登基前,他那煜亲王府似乎也是这种一医独大的局面,除了进京的时候,陛下似乎只带锦阳王在身边,对其极其信任。   如今陛下已荣登大宝,再由一个大夫负责脉案,虽然不太合祖制,但也并非完全无旧历可循,只看陛下对这件事的态度而已。   既然陛下允许,伍颂昌就更不会说什么,听贵人的意思就好。   “要入太医院,理应参加考核,今年陛下登基,大赦天下,加设科举,太医院亦会增设药科考核,届时孤亦会参加,不会让伍大人为难的。”   参加考核,是晓年早就决定好的,虽然他现在身份不同,又有陛下撑腰,但要想以理服人,还是要用实力说话。   他有这个实力,所以不惧考核,他要名正言顺地通过太医院的考核,证明除了能治陛下的魇症,他也有资格负责刘煜的脉案。   随后陛下给太医院的嘉奖和赏赐,完全打消了伍颂昌的顾虑。   他其实明白锦阳王为何旨意要参加考核,无非是要师出有名。   想想这年轻大夫师从小方脉圣手简遵友,少年有名,医术该当没有话讲,又有陛下的支持,所以伍颂昌将心放回原处,热情迎接锦阳王到太医院。   如此一来,晓年除了延福宫自己的药庐,又多了一个与人讨论医药的去处,这对于他个人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十分珍惜。   ……   蔡鹏得知锦阳王的动向,则比伍颂昌多想几分,他对此是有些不赞同的。   男后无子嗣,但陛下却默许过蔡鹏等人,表示自己必会有后,也就是说陛下的皇子注定不会是锦阳王的子嗣,这在未来很可能会在皇帝和锦阳王之间产生矛盾,若发展下去就会变成两人离心离德的诱因。   说句现实的话,子嗣问题必将成为帝后之间不可避免的问题,男后现在虽然是陛下自己选的,但前朝的徐太后还不照样是皇帝所选,最后却因为子嗣的问题差点让冀州大乱。   别的事情随陛下喜好,蔡鹏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件事涉及冀州根基,哪怕明知道会引起陛下反感,他还是得想办法劝谏。   作为大夫的简晓年在府邸时候深得陛下信任,这不假,可如今陛下已经成为天下之主,而锦阳王等同皇后,无论怎么看都理应避嫌。   现在锦阳王入太医院这件事明显示获陛下首肯支持,而蔡鹏也已经深刻体会到眼前这位圣上比承帝、少帝要难说话许多,知道自己决计是劝不动他的,但他职责所在,蔡鹏不得不迎难而上。   ——哪怕帝后感情如何深切,涉及到帝王身体的事情,就丝毫不容松懈!   蔡鹏相信以陛下所能,不会没有想到这种可怕的后果,但陛下还是要一意支持锦阳王,除了爱之甚重而一时情迷之外,他想不到其它理由。   要如何劝说,蔡鹏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先避而不谈太医院,转换方向,从皇嗣入手。   然而,当蔡鹏反复斟酌,终于想好了一套委婉说辞先劝陛下早做考虑的时候,刘煜一个消息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朕有两子,暂时不考虑后宫之事。”   冀州皇帝将几位大人的折子放到案上,面无表情地道:“他们已经九岁,多看两年就能看到结果,再不济也有荆郡王在京,所以蔡卿担忧之事,可等以后再说。”   皇帝正值壮年,千秋鼎盛,又治好了魇症身体康健,这时候臣子催谈什么立太子、广纳嫔妃,多少会惹陛下不喜,所以蔡鹏原只是打算借此提醒陛下考虑锦阳王的事情而已,并不打算多做纠缠。   只是心里总悬着,突然得了一个惊人的好消息,蔡鹏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担心这是陛下的缓兵之计。   当然,仔细想过之后,蔡大人就知道皇帝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于是激动起来。他正准备详细问询皇子情况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情——陛下好像至始至终没有提及两个皇子是否有神武。   这让蔡鹏多少有些想法。   ——皇子肯定还是有的,不过陛下不提他们有没有神武,只说了年纪,说明皇子可能还没有觉醒……   这皇子有没有神武,其他皇族一验就可知,连用妖魔测都没有必要。陛下的两个皇子九岁,也就是在京中所得,圣上自己也非出生就觉醒了神武,却是难得的先祖返魂,所以蔡鹏心里着急归着急,多少有了些希望,就不那么焦灼了。   ——皇子皆九岁……那他们的生母是在锦阳王到陛下身边之前出现的,这样一来,锦阳王也应当没有疙瘩了。   想想当年种种,蔡鹏非常清楚为何陛下隐瞒两个皇子的存在。   如果承帝和徐太后知道煜亲王有两个儿子,不管他们有没有神武,那必定会对煜亲王府心生忌惮,愈加防范煜亲王,这两个小皇子能不能够顺利长大,就变成了未知之数。   更何况陛下当初一直想回立阳,如果他那时宣布有子,承帝和徐太后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他离开,说不定还要留下小皇子做质子,借以威胁和控制煜亲王。   但出于谨慎,蔡鹏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陛下何时将两位皇子安置在东六宫。”   这就是要劝刘煜将两位皇子的身份公之于众的意思。至少这样一来,冀州上下的心就会更加坚定些。   “这事朕只与蔡卿提及,等过两年,如果确定了一些事情,再说。”   刘煜的想法是等荣年和慕年再长大些,定了心性,再去考虑要不要公布其皇子身份,甚至是立太子。   但蔡鹏却更加坚信皇子还未觉醒,陛下是想过两年再看。   其实在蔡鹏看来,锦阳王除了身为男子不能为陛下生育子嗣这一条让人遗憾之外,其实有些寻常嫔妃没有的优点。   现在陛下已经有皇子,暂时不用担心皇嗣的问题,那锦阳王也没机会对陛下生怨。   他本身就是陛下的大夫,如果一心在陛下身边,就可以好好照顾陛下身体,还不会出现秦钟岫那样的问题。   锦阳王出身医药世家,陛下给自己找的这个岳家中,唯有一个简晓令在立阳军中,据说还有一个小的才两岁,长大之后会不会进入官场还两说,即便那孩子真的科举,一个人也成不了事,不像徐家这种外戚,枝繁叶茂,有多人在朝为官,容易趁势而起。   这样一个没有太大威胁性的外戚,当然让人非常放心,而且不仅是让陛下放心,也让蔡鹏这等深受前朝外戚干政谋逆影响的重臣放心。   蔡鹏一生经历了数次转折起伏,对人生有自己独到的领悟。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美,人只能取其幸运乘风破浪,忽略其烦恼自得其乐,要不然总不会满足,活得越累不说,还容易因为不甘和不满走入歧途。   瑥亲王庶子证明了这个道理,烠郡王、玦亲王和徐家亦用血的事实证明了这个道理,至于承帝和少帝是不是也如此,蔡鹏不敢去想。   ……   京城里太医院院使伍大人的烦恼和尚书令蔡大人的烦恼算暂时解除了。   但锦阳王的“娘家”——简家,正面临的烦恼,却难以解决。 第181章 亲事   “荒唐, 槐哥儿还这么小!”简行远听了妻子简吴氏的话,不禁又好笑又好气。   ——之前那些人还只是盯着令哥儿,现在竟然连槐哥儿也不放过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真是为了扯上关系就无所不用其极。   简吴氏帮他挽了袖子, 让丈夫可以净手, 见他露出这般神色, 内心十分理解:“可不是吗,我看了嫂子的来信,本想立刻回绝了去, 后来想想, 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我看你嫂子的语气, 似乎也是情非得已,怕是旁人问到她跟前, 因是姻亲推脱不得,所以才跟你提上一提罢了, ”简行远接过简吴氏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起初皱着眉, 看完了就轻松了些:“咱们好生写封回信, 不管怎么样, 不要伤了和气。”   吴家跟简家从上一辈就相交甚密,虽然吴家后来因故迁回老家,不再留在京中,但年节往来不曾断过联系, 两府结为亲家后关系就更加亲密了。   当年简家长孙得了失魂之症,又被人传说是克父母的命,于是有些好事之徒就劝简行远快些离了简宅,免得妻儿被侄子拖累。但简行远心疼老父和侄子,不愿因这无凭无据的流言离他们而去,简吴氏默默支持丈夫的决定,并未被流言所惑。   吴家家风正,同样未因那些流言蜚语就对亲家抱怨过什么,反而一贯支持女婿和女儿善待失去父母的侄子,这份难得的情谊一直被简遵友和简行远记在心里。   看出了简吴氏的大嫂在信中表达的态度,简行远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愈加无奈。   ——起初还只是在绥锦城里,没想到愈演愈烈,连远在他郡的吴家都已不能幸免……虽然跟自己说一切都没有变,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的简家遇到的麻烦,还得从新皇登基时说起。   早些时候少帝病重退位,煜亲王荣登大宝,祭天之时封了一位男后,正是他们家的晓年。   简遵友和简行远夫妇比普通人要提前知道这件事,但前后也就是月余的时间,等陛下诏告天下的时候,他们其实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一起在绥锦的日子,平静而美好,虽然他们早相信二人是真的情投意合,但简家人听闻煜亲王的决定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当初不曾信誓旦旦发下什么毒誓的煜亲王,竟然可以做到这等地步。   从简遵友到简行远和简吴氏,再到简晓令,一家人又欣慰又担忧,还带着点前路未卜的迷茫,总之五味杂陈,不可言说。简行远为此甚至连延年堂都暂不去了,安静留在家里研究海物。   他偶尔也和父亲简老爷子一起坐在书房里,明明彼此心里有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相顾无言。   晓年和刘煜走到今天,委实不容易,如今陛下昭告天下,晓年不仅有锦阳王的封号,更是有与刘煜并肩执手的权利。   这种权利唯有圣上可给,刘煜为此必然付出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他们欣慰和为年哥儿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明白即便在煜亲王的封地,过去那种日子,也将离他们远去。   因为简家不再是绥锦的一个普通的医药世家,而变成了后族外戚。   这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自然是对外给人看病、治病的延年堂。   自陛下封后的消息传到绥锦,普通老百姓对锦阳王的好奇心全部化作到延年堂看病的高昂热情。   这时候冀州的老百姓看病,由于车马工具和病情轻重缓急的诸多原因,通常不会舍近求远,而且一些明显的小毛病自己能挺过去,也就挺过去了。   但现在全城的病人,不论大病小病都蜂拥往延年堂跑,甚至还有人明明没什么毛病,非要装个头疼脑热,就为了见识见识锦阳王的延年堂。   虽然这一年延年堂又入了些大夫坐馆,但即便全员都上,轮番值守,也还是应付不来。   才坚持了半月,延年堂的老大夫就有些受不住,年轻些的大夫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而且延年堂有雪岭药局这样再坚强不过的后盾,也抵不住这么大的消耗,他们的药房库存眼见地刷刷地减少。药房的掌柜找来简行远,称按照这个消耗速度,延年堂的药房只能撑上八、九天,但等下一批药材从北境运来,却至少要半个月。   简行远担心的是,无大病的人都过来瞧热闹,付着诊金跑延年堂“一日游”,却让真正有病症需要求医的病患一直排在队中,很容易耽误了病情。   后来还是晓年想了个办法,让延年堂在外立了个告示,列举了些重症或者急症,凡是有病人符合那告示上的任何一条,就可申请直接进入专治大夫的诊室,名曰“急科”。   一开始还有人试图闹事,觉得这是延年堂区别对待,但那些真正为自己、为家人赶来求医问药的人却明白这是医馆在急人之所急、为病人着想,所以非常支持配合,倒让急科那边极有秩序,并未出现你争我抢的事情。   再加上一直有府兵值守,显见是要为延年堂管控那些可能作乱的不法之徒,寻常过来看热闹的普通人虽有不满,但也不想为了一时之气得罪了官府士兵,所以嘟囔抱怨了几句就偃旗息鼓了。   延年堂解决了外患,可以一鼓作气解决内忧,想办法筹集和调运药材,好不容易保质保量地得了一批,勉强撑到了雪岭药局的支援,撑过了这一开始的难关。   也好在此刻已过了季节交替、疾病多发的时候,要不然光是应付时疫,就足够人伤脑筋的,哪里还有可能这般有条不紊地继续经营。   虽然延年堂近日的收益可观,但简老爷子和简行远并不怎么高兴,只能希望这热度尽快下去。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推移,延年还是很热闹,但那些单纯来看热闹的人又不可能在延年堂看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锦阳王,甚至连他的那位叔父也探寻不得,所以久而久之就不再组团跑来围观了。   不过慕名而来的病患没有因此减少,反而觉得这延年堂有“皇家背景”,是个金字招牌,所以宁愿赶远些路,也要来求医问药。   若只是延年堂受到影响,简家还能应付,但内宅里的变化,却让人哭笑不得。   因为有晓年和煜亲王的事情,简家到绥锦之后只定下了简晓令的婚事。   那时简晓令的师父佟巍已升任昭武校尉,其夫人刘氏见简家在为简晓令寻亲,于是主动来牵线做媒。   其娘舅振威校尉家有一长孙女容貌端丽,秀外慧中,因刘家与佟家都是立阳军中武将,又为姻亲,彼此知根知底,刘氏对这外甥女十分喜爱,所以就跟简吴氏提了提。   简吴氏与简老爷子和丈夫商量之后,觉得两家算门当户对,于是在佟刘氏的陪同下相看了那位刘氏女,当下就觉得非常满意,回家禀明了老爷子,很快定下了简晓令的婚事。   原本两家是定在简晓令考完武举之后,也就是第二年的四月举行婚宴,可眼看着婚期将近,少帝突然宣布退位,煜亲王登基为帝,简家的晓年成为了锦阳王,也就是男后。   这让顺理成章的婚事,凭空生出了一些波折。   简家治好了煜亲王的魇症,得王府看重,这毋庸置疑,但简太医从太医院退了出来,一直闲赋在家,长孙简晓年虽在煜亲王身边,但还无官无职,只有简晓令中了武进士,回到立阳军中,算刚刚起步的武官……平衡来看,简家和刘家确实是门当户对。   但眼下出了一个锦阳王的简家,却难同日而语,立阳军本就是煜亲王的亲兵,向来遵从殿下,如今殿下变陛下,简府也成了外戚,不仅外人嘀咕议论,就是刘家自己人也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婚事有什么影响。   好在简家并没有打算毁婚,一如既往地殷勤,只是暗中着紧婚事的筹备,也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破坏了这大好的姻缘。   期间不是没有人在简行远面前假意惋惜、实则谋算,但简行远躲在家中,避而不见,简府离王府不远,新皇登基后又有府兵护卫,寻常人不敢追至府中,只好作罢。   只是他们没想到,远在外地的吴家也因此受到了影响,竟然有人将主意都打到了槐哥儿的身上,叫人既无奈,也颇为郁闷。   夫妻俩儿正商量着要不要将此事知会老爷子,顺便问问该怎样回信比较合适,这时候天冬和奶娘抱着小少爷来找父母了。   槐哥儿自兄长随煜叔叔去了天京,还去了两次煜亲王府,可惜那里已经没有自己喜欢的小哥哥,纵有再大的湖、再多的玩具和小动物,也不能让小家伙提起劲儿来,所以现在小家伙一直待在自家院子里,没什么同龄的伙伴可以玩。   小宝宝正是生得白白胖胖、聪明可爱的时候,槐哥儿亮亮的眼睛一看过来,那满脸的笑意天真就让人生出无限喜爱。   简行远夫妇原本还有些愁意,见到了小儿子,立刻就抛却了烦恼。   “爹,娘。”小家伙现在口齿比以前清晰很多,起码不再“凉凉凉”地叫简吴氏,他一个人在屋里待得孤单,就叫天冬姐姐和奶娘带自己来找父母。   简行远见妻子顺手抱住了幼子,再看他小小的个头,更觉得那些想结娃娃亲的人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荣年:我有前朝紫铜熏香球。   慕年:我有少海夜明宝珠。   晓槐:我有……媳妇?   荣年&慕年:是在下输了。 第182章 成亲   简老爷子听了儿子和媳妇的话, 也看过了亲家的信,跟简行远商量了如何回信之后,道:“今时不同往日,年哥儿一日是锦阳王, 这样的事情就必不会少, 先要学会习惯, 但也得沉着应对。”   “令哥儿的婚事已定,咱们简家马上要迎来刘家的小女儿,”他透过门看了一眼被天冬带着在院子里玩的槐哥儿, 语气中有种显而易见的喜悦和期待:“远志与刘校尉父子若是难有交流, 远志媳妇就多与刘家走动走动, 免得疏于沟通,有小人作祟。”   将心比心, 简遵友能够体会刘家人此刻的心情,有时候就差那么一两句就能让彼此都放心, 当然没有理由不去说。   简行远是个大夫,刘家当家男人却都是武将, 委实没什么共同话题, 加之当家的又都是沉稳少言的性格, 过去碰到一起都说不上几句话, 指望他们进行对话,显然是不靠谱的。   倒是简吴氏和刘家少奶奶袁氏,还有佟巍的夫人刘氏,都乃良善温婉之人, 故十分投缘,后因着小儿女定了亲,就愈加亲近,所以由简吴氏出面去安安刘家的心,是再合适不过了。   儿子和媳妇听闻老父的话,立刻齐齐应道:“是,父亲。”   虽然他们的心意不变,但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多想,尤其是都有人把主意都打到简吴氏的娘家去了,他们就更加要注意刘家的情况,免得不小心生出什么变故,那就不美了。   “你们该如何与人处着,就如何处着,虽要时刻记着锦阳王的尊荣,但也不得因为年哥儿的名头就倨傲起来。”   简遵友虽然知道儿子和媳妇都不是那样的人,但现在简家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关注之下,他们的行为好坏,多少会影响到晓年,所以才更要谨言慎行。   夫妻俩儿明白老爷子的意思,纷纷表了态,简遵友又与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婚事的事情,就让简吴氏带着槐哥儿先回屋里去了。   他单把简行远留下来,多说了些话:“这两月少海稍平静了些,听闻青州、荆州沿海亦是如此,这是好事,但不知道情况会不会有反复,你若出海,大家必为你担心,咱们家里快有喜事了,到时候肯定忙碌,新妇进门后,无论是你们院里、令哥儿院里都有变化,所以这几个月你再忍耐忍耐,就不要随船队出去了。”   简行远去岁曾跟着昌隆的船队出海,中途因着天京的变故赶了回来,也因此保住了性命,但从此之后再没有那样的机会,心里确实有些向往。   前段时间海事频频,他自己也亲眼确认过,照海上的情况根本不能远航,哪怕是再有经验的渔船和装备齐全的立阳海军也不能离了海岸,于是简行远只能作罢,心里默默希望少海快些恢复过往的样子。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少海的情况终于开始趋于稳定,他心里难免会生出些念头来。   如今父亲提醒他,简行远虽然感到有些遗憾,但一想到儿子的亲事,又觉得无比的满足,于是对老爷子道:“父亲放心,儿子省得。”   在简吴氏约了佟夫人和刘夫人几次进香祈福、频频往来到家中商议婚事之后,外面见无利可图,果然也安静了不少。   刘家人之前确实有些忐忑,生怕婚事有了变故,但两家此番多了些联系,让他们打消了疑虑和不安,也让外界的声音隔绝在外,让家里小孙女不再受影响。   在忙碌的筹备过程中,简晓令和刘氏女定亲的日子,如期而至。   “去岁的时候,还想着能与你一道去祝贺,没想到还是不能成行。”   这当皇帝坐在京里等着,和当儿婿去简家,在刘煜心里可是有千差万别的。   天京里,冀州皇帝虽然也为简晓令、为简家有喜事感到高兴,但想到他的小大夫要带着荣年和慕年回绥锦,多少还是有些落寞的。   私下里变了先祖返魂,在晓年哪里讨了几次好处,也没能弥补刘煜心中的遗憾。   晓年坐在榻上,小家伙就在他身边玩耍,刘煜和他一起商量着贺礼——这是新皇和锦阳王送的贺礼,虽然在外人看来是赏赐,但在晓年看来就是给堂弟的贺礼,自然要兼顾皇族的门面尊仪和自己的心意。   晓年虽然补偿了他好几晚,次次累得腰酸,但此刻也少不了安慰两句:“祖父,叔父和叔母知道你的心意,我带着你的份去祝贺,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俩是一体的,是一家的,所以他的小大夫就可以代表他了……   皇帝陛下想到这里,虽然没有说话,但脸色好了许多。   小虎崽原本还在旁边你抱着我、我啃着你,玩得不亦乐乎,见大人们讨论得热烈,于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偃旗息鼓,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窝在晓年身边,听他们商量。   望着自己脆弱敏_感、容易多愁善感(大雾)的皇叔……现在改口叫父皇的“大家伙”,小虎崽暗中鄙夷了一下下。   ——父皇现在了不得了,都能面无表情跟哥哥撒娇,也不害臊!嗷呜~   它们挺乐意回去绥锦找小白胖的,想到父皇去不了,生出一丢丢同情,所以也不鄙视他了。   晓年和刘煜把正事基本说完了,扭头一看就看到乖乖和崽崽趴在旁边,一脸的好奇,于是笑着道:“哥哥家的堂弟马上就要成亲了,带你们去讨喜糖吃。”   在晓年看来,这次虽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带小虎崽去简府,但可以一起回绥锦看看,也是很不错的。   荣年和慕年现在改口叫刘煜父皇,可对晓年的称呼,却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了,晓年想着他们还没有被大家认识,私底下里这样喊喊,无伤大雅,于是也没有刻意去纠正什么,打算等过段时间荣年和慕年更适应宫里的环境了,再去谈改口的问题。   小虎崽闻言,歪着脑袋,淡蓝色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成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晓年看懂了它们的疑惑,遂继续笑着解释道:“成亲,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它们飞快站起身来,把小爪爪搁在晓年的腿上,小尾巴在身后甩啊甩,看着好不激动。   冀州皇帝见状,当机立断,为小虎崽补充关键信息道:“只有两个大人才能成亲,只有两人,你们父亲与父皇已经成亲了。”所以没你们什么事了,尾巴别摇得这么欢,没你们啥事好吗。   晓年听他说两人成亲了,脸不禁微红,他不着声色地瞥了一眼刘煜,似乎在嗔怪对方在孩子面前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这边小虎崽闻言,顿时耷拉了小脑袋,趴回到了晓年的腿边,看上去因为不能跟哥哥成亲而颇有些失望。   晓年摸摸他们的背,耐心开导:“咱们不用成亲,也是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小家伙竖起耳朵,这才有了些精神,见刘煜和晓年已经商量好了,遂不再关注这件事,继续在榻上你追我赶起来。   “明面上的赏赐是明面上的,由内官带去绥锦,”晓年最后跟刘煜道:“我们自己的心意,我自己带去,直接给叔父和叔母。”   刘煜明白简家人对他的小大夫有多重要,点点头同意了:“你打算几时出发?”   “提前个三、五日就好,再久了,恐有人觉得于礼不合。”   ……   提前三日,晓年带着小虎崽回到了绥锦的煜亲王府,虽然刘煜已经登基,但这里并未改封。   晓年是锦阳王,住在皇帝做亲王的府邸正是合适。   到了绥锦,却不能像过去那样想去简家就去简家,毕竟锦阳王的身份,即便是亲人,明面上也只有简家人来拜见亲王。   不过,避着人的时候,晓年还是可以去看望祖父和叔父。   简吴氏把槐哥儿送了过来,免得家里事多,让小家伙拘着,而且也可以让他跟兄长多亲近亲近。   于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分别,荣年、慕年和小白胖终于见上了面,彼此都极为欢喜。   “咯咯,咯咯……”小白胖乐得合不拢嘴,把荣年和慕年挂在嘴上,不停念叨。   虽然小家伙有段时间没见了,但彼此并没有觉得陌生,很快就像原来一样亲热。   晓年笑盈盈地看着荣年和慕年,再看看榻上的小不点,猛然发现,荣年和慕年改叫自己父亲以后,竟是要比槐哥儿矮上一辈。   看着小白胖这个叔叔在荣年和慕年这两个侄子的陪伴下玩得高兴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晓年心中觉得奇妙而有意思。   冀州皇族讲究辈分的问题,民间亦是如此,不过只要不是做亲,也不用太在意这种问题。   晓年想着,无论荣年和慕年是槐哥儿的小哥哥,还是小侄子,他们肯定会对槐哥儿好、保护槐哥儿的。 第183章 迎亲   “这个给咯咯, 这个给咯咯,这个给咯咯。”   晓槐坐在暖阁的罗汉榻上,把玩具公平地分给晓年、荣年和慕年,挑的时候表情慎重, 仿佛不是在挑布偶、拨浪鼓什么, 而是在挑贵重的金银玉器。   偏偏这些玩具都是王府准备的, 小家伙借花献佛的时候难免被新玩具吸引一下,拿在手里端详好半天,才递给别人。   “诶, 谢谢槐哥儿。”虽然孩子年纪不大, 但晓年秉持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方式, 让槐哥儿跟小虎崽小时候一样,知道如何谦逊感谢他人的好意。   没想到槐哥儿听到哥哥说谢谢, 竟然摆起小胖手,连声说:“啊, 不用,不用。”   ——看来不用他多操心, 祖父他们把槐哥儿教得可好!   简晓槐是他叔父、叔母中年才得的幼子, 是简家的宝贝, 自他出生就得到一家上下的看重和喜爱, 别说晓年了,就是叔父简行远在槐哥儿幼时都忽视那“抱孙不抱子”的传统,因为实在是不能对这个小东西保持严肃。   长孙和次孙一个随陛下天南地北地跑,时常看不到踪影;一个参了军, 虽然同在京城、同在绥锦,但能够见上面的机会不算多,这个小孙子在身边,对于简老爷子来说是个极大的慰藉,再加上隔辈亲,所以很是宠爱槐哥儿,让简老爷子成为小白胖最有力的支持者,虽不至于百依百顺,但却是说一不二,但凡答应什么,就必能帮小家伙实现愿望。   相比之下,叔母简吴氏倒还比家里的男子多几分严厉,不过据晓年观察,大抵也是撑不过小白胖睁着漂亮的眼睛盯着看一会儿,就得缴械投降。   这小孩子成长,最忌讳大人宠溺过了头,最好该宠的时候宠,该讲原则的时候,还是得讲原则。   在煜亲王府的时候,晓年对小虎崽就是如此,所以小家伙爱在哥哥那里撒娇,但也知道有些时候能耍赖,有些时候不能耍赖,看到哥哥严肃脸,立刻就夹紧小尾巴老实起来,比听不苟言笑、冷峻严肃的刘煜说话,要老实得多。   看一家子人都宠爱槐哥儿,小家伙依旧有礼貌,这与槐哥儿乖巧听话的性格有关,也与家中长辈的教育有关。   晓年看着小白胖,真是越看越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手,结果引得荣年和慕年也争相捏捏槐哥儿的手。   槐哥儿被哥哥们捏了手,起初有点疑惑,可并没有生气,反而看着自己的手,咧开嘴笑了,然后继续认真分发玩具。   晓年每次都笑盈盈地接过幼弟递的玩具,趁他拿另一个新的去端详而不注意的时候,再偷偷放回玩具堆里,这样小白胖就能有源源不断的把玩具分给哥哥们。   别看小虎崽在晓年面前喜欢腻歪,但在小白胖面前,还是很有小哥哥的架势。   那一脸端庄、慈祥看着槐哥儿的模样,把晓年看得心中直乐。   他们坐在小白胖的前方,就在槐哥儿的视线范围内,不像晓年坐在稍侧,而且他又是大人,手长,可以暗度陈仓,荣年和慕年只能把小白胖递来的玩具放在跟前,不一会儿就没位置放了。   晓年见状,摸摸小家伙的背:“槐哥儿,咱们玩具够了,可以玩了吗?”   小白胖环视四周,觉得兄长说的有理,遂点点头。   当看到晓年眼前只有一个玩具(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小家伙明显有点疑惑,可很快就大方地给长兄递了两个。   于是兄弟几个都分到了东西,万事俱备,只欠小白胖宣布规则、再一声令下了。   “我是爹,咯咯是咯咯,这是小宝宝……”   槐哥儿平时玩的时候,都是自己当爹,再拿一个小老虎的布偶当娘,然后其它的玩具都是宝宝,接着就是“一家人”一起表演吃饭、学习和睡觉。   晓年闻言,乐得不行,这小家伙要当爹,他却还是哥哥,那岂不是一下就乱了辈分。   不过他想看小家伙要怎么处理这“一大家子人”,所以并不打算问这个,免得把小家伙问倒了,游戏进行不下去了。   但他问了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槐哥儿当爹了,那娘是谁?”   小家伙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荣年和慕年,忽然露出了发愁的表情,小眉头都皱在一起,似乎在纠结什么。   荣年和慕年:“!!!”他们是男子汉,才不要当娘咧!   好在槐哥儿在他们之中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选一个小哥哥不选另一个小哥哥,实在太过残忍(雾),所以放弃了这个选择题。   “荣荣咯咯是荣荣咯咯,木木哥哥是木木咯咯……大黄是娘!”   晓年看他手里捏着一个小老虎的布偶,不仅给人家取名叫“大黄”,还硬要它做妻子,心里已经快乐翻了,表面上还得一本正经地附和:“哦哦,那挺好的……所以我们现在有爹有娘,有哥哥,还有小朋友,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吃饭,先吃饭……不能饿着肚子!”小家伙煞有架势地强调,那认认真真的小模样,让人心都化了。   于是,在槐哥儿的带领下,晓年在绥锦的王府里真真切切地玩了一次角色扮演,虽然辈分给对方就这么强行降了,他还是很开心。   原本想留槐哥儿在王府,但晓年听说今日是安床,想想小白胖职责重大,遂只能放弃。   ……   《五礼通考》曾说,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俗称“六礼”。   纳采是议婚的第一阶段,男方请媒提亲后,女方如果同意议婚,男方就要备礼去女家求婚。   经过问名,合上了生辰八字,男方就要把问名后占卜合婚的好消息通知女方,叫“纳吉”,又叫“订盟”。照例是要送上活雁和各式礼物,作为婚事已定的信物。那对活雁是简晓令亲自抓来的,充分向刘家展现了自己这个准女婿的能力和诚意。   订盟后,男家将聘礼送往女家,俗称完聘或大聘,同时请期,确定完成大婚的日子。接下来就是各自准备,直到迎亲了。   根据各地习俗不同,安床在迎亲之前,但有个重要环节却有的在安床时,有的在新婚之夜。   在冀州,这个重要环节就要在安床的时候办,乃大吉。   入夜之后,晓年借送槐哥儿回去的马车,悄悄去了简府。   好命婆将床褥、床单及喜被等铺在床上,撒上各式喜果,如红枣、桂圆、荔枝干、红绿豆等,然后大人就把一脸懵的小白胖抱到了新床上。   小家伙抬头看看长辈,屁屁下面有点膈,低头一看:好家伙,床上都是吃的!不仅有红枣,还有桂圆和果干。   用小手抓了抓旁边的红枣,感觉它个头真大,一定很好吃,小白胖咽了咽口水,抬头先看娘。   简吴氏看着幼子那馋得张嘴的模样,暗笑不已,又不好在公爹面前笑话小白胖,于是板着脸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令哥儿和媳妇的百子千孙果,可不是这小家伙的零食。   槐哥儿见状,低头有点沮丧:明明把他放在零食堆里了,却不让他吃,娘真的真的好残忍。   被小儿子念叨“残忍”的简吴氏见他露出幽怨的小表情,还是解释了两句:“现在太晚了,不能吃东西了,等明天早上,咱们给槐哥儿吃红枣和果干,好不好?”   听了简吴氏的话,小家伙立刻恢复了精神,觉得娘说得有道理,太晚了确实不能吃东西。明天早上就给他吃大枣,娘真的真的好好!   “好槐哥儿,在床上滚一滚。”简吴氏见哄好了他,于是请他开始工作。   小家伙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但听话的他还是老老实实在床上滚起来。   好在下面铺着厚厚的垫被,虽然床上都是果子,滚来滚去有点隔人,但并不会让人觉得疼痛,小家伙滚来滚去还觉得有点意思,于是越来越激动。   再闹下去怕把小家户的瞌睡给闹没了,简吴氏适时地把小白胖抱起来,小家伙顺利完成任务,记上大功一件,第二天如何得了枣子,如何开怀,这里暂时不提。   ……   简家迎亲之时,正是春末,此刻冀州再不寒冷,四处绿意盎然、繁花似锦。   由于刘家也在绥锦郡府城,所以迎亲的路线设在城中,因着是锦阳王的“娘家”简家迎亲,全城的老百姓都在关注这场婚礼。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自己的新娘,没见过锦阳王的老百姓自然想看看新郎,就当看过了锦阳王似的,所以竟是将迎亲路的两边围得满满当当,比京城里状元巡街还要热闹。   跟简晓令一同迎亲的年轻同僚,都是关系亲近的,私下里笑称:令辰这个仁勇校尉,今日算是过了一把武状元的瘾,大小登科一起过了。   晓年早些时候也在延年堂坐馆,给不少病人诊过脉、治过病,所以人群中有延年堂的病人,如今治好了身体,神清气爽地看着热闹,也少不了跟周围的人吹几句。   “我可是见过锦阳王的,那真是仙人一般的人物。”   旁边的人果然追问:“锦阳王长得什么样?跟这新郎像是不像?脾气大不大?这贵人脾气可大得很吧。”   “有点像,也不是太像……脾气不大不大,锦阳王可亲善了,给小老儿看病,药到病除!说来,这简家的二郎也是出类拔萃,听说在立阳军中任职,是个年少英才,这么一看,果然是仪表堂堂。”   那老者觉得兄弟俩儿气质不太一样,但又怕非议了锦阳王的长相会给自家惹麻烦,于是吹了两句也就赶紧转换话题道:“待会去抢喜糖不?那可是简家的喜糖啊!” 第184章 喜糖   一般富户家中若有喜事, 会在新人进门之后给路人分发喜糖,一般就设在家门口,可若是家大业大,准备得多了, 为了防止门前拥堵起来, 也会让仆从在离家不远的巷子口分发。   因是喜事糖, 路过的人多半会接,尤其是那些等着娶妇或者嫁女的人家,还要专门派人去领上一份, 算是沾沾喜气。   简家原本就是要发喜糖的, 因为家里出了一位锦阳王, 更不能堕了脸面,于是准备充足, 预备发上整一个时辰的喜糖,消息传了出去, 不少人就想着去看看。   “不是听说,简府外面有府兵、煜亲王府的亲兵和锦阳王的护卫吗?”有人听老者提及此事, 想想那拿着兵器的军士, 心里就有点犯怵。   锦阳王从京中回到绥锦, 亲自坐镇堂弟的婚宴, 简府原先还只有煜亲王府的亲兵守卫,如今更是多了郡府的府兵和亲王的护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早已在城中传开。   说是连府里的管事出去采买, 都有几个带刀护卫相陪,守卫极为戒备。   不过旁人见惯了,发现那些亲兵只是守着简府不动,并不四处扰民,见到路人往来也不会全部盘查,倒比寻常达官贵人家那些嚣张跋扈的打手看着还要安分些,所以就没人去说什么闲话了。   可这一次简家要在巷子口分发喜糖,到时候肯定有百姓蜂拥而至,就怕到时候人多又杂,引发了什么乱子,那简府外面的军士可不真是泥陶泥俑,必是要上前镇压的。   听到有人质疑,那老者摸着胡须笑道:“谁不知道延年堂开过几次义诊,那么多人去,都没出过乱子,又怎么会在喜事上出乱子?”   “那时候,不还没有锦阳王吗?”那人小声嘀咕。   “正是有锦阳王,才不用怕咧,贵人是个和善的,又曾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哪里会坐视当兵的欺负百姓,只要我们别去闹、去抢,按着规矩去领了喜糖,不会有事。”   “这寻常不都是抢喜糖才热闹?怎得到了这家,就跟去领施舍粥药一样,得按秩序领了?”   他的话说得糙,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旁的人听了,心里也确实有了想法。   毕竟这施舍粥药都是荒年的事,要领那些个施舍物的,也都是些揭不开锅、病得家徒四壁的凄惨人家,若是简家的喜糖也这样发,一些家境不错的老百姓心里膈应,就不想去凑热闹了。   “你刚刚不也说了,那些家里可没有锦阳王啊!再说了,谁家施舍会笑盈盈双手奉上,还跟你道一句吉祥如意、同喜同喜的?。”   老者看了一眼一直跟自己找茬挑刺的人,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好像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不是城西药铺的伙计吗?”   他自己也住在城西,早些年自是在附近求诊问药,但后来老毛病不断,看着有煜亲王府背景的延年堂开业了,一段时间后传出来的口碑也好,就让儿子驾了车带自己去看病,给自己诊病的,好巧不巧就是当时还没有封王的锦阳王。   后来药到病除,休养了一段时间,他连路都能自己走了,这才趁着简家办喜事,来看看热闹,没想到就遇上有人在人群里酸言酸语。   说来,这绥锦城虽然大,但乘个马车从城西到城东,也不过是就是个把时辰的事情,这求医问药讲求一个近字,是没错,不过也止不住有人愿意跑远路,就为了找更适合自己的大夫。   那抓药的事就更便宜了,病人自己都不用出面的,只派个年轻后辈或者家中的仆从,拿着大夫开的方子就可以去别处的药铺买药,所以不担心这点路程。   延年堂自己有药房,若是病人及家属拿着延年堂大夫开的药方来抓药,能便宜些,若拿着外面大夫的药方来抓药,按照惯例是要贵上一些的,这是行情,没人能说些什么。   但实在止不住延年堂的药材,是公认的整个绥锦城最好的,有些品种还是北境的雪岭药局专供的,那品质当然没得话说,就算比一般医馆药铺里的药材要贵,还是有不少不缺这点药钱的人大家老远跑去抓药。   这城西药铺的伙计,怕是因着延年堂口碑好、抢了生意,有些不满,所以这时候故意说几句不好听的话,搅合了气氛。   果然,众人一听老者的话,再看向那人的目光就带上了怀疑。   那伙计见自己被拆穿了,满脸的尴尬恼意,又怕被人认出来,会引起贵人的注意,给自己惹来麻烦,于是赶紧捂住脸,一边道“认错了、你认错了”,一边灰溜溜退了出去。   没有了这不和谐的声音,看热闹的人见新郎已经走远,都道:“等新郎从另一条路迎了新娘回去,怕是要一个时辰后了吧。”   迎亲不走回头路,所以新郎来时走了这条路,回去必是走另一条路的,想看热闹的人已经跟过去了,剩下的见识过了大场面,也心满意足了,还有些想领喜糖沾喜气的,就在考虑要不要先去排排队。免得到时候人多,没领上。   等人到了那里,才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   整条巷子已经在两端被围,不让人进去,不过这条巷子上原本就有煜亲王府的大门,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没事往里面走,如今被围在外面,也觉得合情合理,所以并没有人抱怨。   等新郎好不容易接了新娘进了门,就有穿戴整齐、喜庆的仆从兵分两路,从简府出来往巷弄两端行去。   “今日简府大喜,主人家特命吾等在此分发喜糖,待会儿大家伙千万注意自个儿的安全,莫要往前拥挤,得了喜糖的街坊烦请从两边去,给后面的朋友让让位子。”   有资格老的嬷嬷先说了几句话,然后简府的仆从就在府兵和王爷亲兵的护卫下,开始分发喜糖。   众人见状,看了看旁边的护卫,自是要给主人家一点面子,场面虽说热闹,但也不至于失了控,到最后果然把简府准备的糖发得一干二净。   ……   外面有多热闹,简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一家老小都沉浸在简晓令娶妻的喜悦之中。   晓年藏在正厅旁的小房间里,隔着屏风看简晓令与刘氏女牵着红绸的两端,一齐走了进来,不禁生出万千感慨,也想到了这两天夜里,兄弟俩儿说过的悄悄话。   按照习俗,安床之后准新郎不能独睡,通常是要同族的年轻男子陪着睡的。   若晓年不是锦阳王,这位置肯定是要留给他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晓年有了这个身份,反倒不太方便。   好在晓年早在京城的时候就跟刘煜提过这件事,刘煜对晓年那千依百顺,除了夜里基本不说不字,怎么会拒绝他想陪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这份念想,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晓年兄弟俩好久没有这般抵足而眠,一起回想这些时光,都感叹时间过得飞快。   尤其是这几年,晓年去了王府,简晓令习武参军,简家举家搬到了绥锦,如今晓年被封了锦阳王,晓令也考取了武进士、被授了官职、娶了师娘的外甥女……细算下来,他们相处的时间,真得太少了。   以后锦阳王在京,简校尉戍边,距离的限制和身份的转变,让他们恐怕比过去还要难得见面,这个现实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简晓令想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兄长的手,却因为顾虑停了下来。   晓年感觉到他那边的动静,主动握住简晓令的手,感觉到他虎口的厚茧,笑道:“你要是让槐哥儿四岁前当了叔叔,他怕是要喜欢你多过喜欢我了。”   这两天小白胖都是在煜亲王府过的,偶尔听长兄谈及次兄的婚事,就奶声奶气地跟晓年说“槐哥儿滚了床,当叔叔”。   晓年想可能是安床时让男童滚床,有人跟小家伙讨了口彩,所以槐哥儿才说要当叔叔的话。   原本还有些顾虑的简晓令听到晓年这般打趣他,先是脸红了一下,好在他这些年风吹雨淋晒得了小麦色皮肤,在黑暗里看不真切,要不然他就恼了。   但被这么调侃,隔阂瞬间就消失了,简晓令用力捏了捏兄长的手,没好气地说:“小偏心鬼一个,又爱看漂亮脸,谁稀罕他喜欢。”   晓年听他幽怨语气,分明是在乎小白胖的,还非要嘴硬,于是道:“谁叫你喜欢逗他,再乖的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   小白胖性格温和乖巧,很是听话,只有令哥儿最喜欢逗他,有时候把小家伙逗得乐,有时候也能把他逗得急了,就扭头不理二哥哥了。   简晓令想想除了眼睛像他、其它地方和性格都酷似兄长的槐哥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   “祖父他们商量着,要把槐哥儿过继给大伯,这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晓年成了锦阳王,实则就是男后,自然不可能再为简家延续香火,但大房只有他一个子嗣,如此就算后继无人了。   这事是简行远夫妇主动提的,但祖父哪里舍得,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让长房不绝嗣,就过继小孙子,他也为难。   晓年当然知道这件事,从他把与刘煜的关系告知家人后,恐怕祖父和叔父、叔母就没有停止过担忧。   刘煜登基的同时立男后,消除了他们一部分忧虑,但也增加了令一部分忧虑。 第185章 过继   晓年自己来自华国, 并没有这种承继香火的概念,或者说,在他看来,父亲和叔叔都是祖父的儿子, 他与晓令、晓槐没什么分别。   但这并不是华国, 起码对于冀州的人来说, 堂弟和弟弟,还是很不一样的。   偏偏当初晓年失魂,简府受流言所扰, 为让家人不因此生隙, 简老爷子是做主分过家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绥锦长房和二房, 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若是在过去,简家过继一个本家的孩子, 想来本家那边必有人愿意,他们也不用这么为难。   但现在晓年身份不同, 若真将本家的人过继来, 很多事情想要瞒住宁安, 恐怕就不成了。更何况简府还有延年堂这样的产业, 到时候怎么处理分配,也是麻烦。   横竖槐哥儿就算过继给晓年的父母,还是与自己的亲生父母住在一处,私下里甚至连称呼都不用变, 所以简行远和简吴氏即便有多不舍,但思前想后还是跟老父提了这件事,而简遵友也没有瞒着晓年,找了个何时的时机跟他说了。   晓令提及这件事,无非是因为他要成家立业,要撑起一家子,简府的事情不能总让长辈操心,更何况槐哥儿也是他的弟弟,所以问问晓年的想法。   晓年独坐旁边的耳房,看着晓令与弟媳走进屋里,就不免想起对方说的那句“趁着家里要在族谱上添名字,不如就一起办了,这样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晓令的意思是,他们家迎娶新妇,弟媳妇的名字本就要添在他家的族谱上,这时候改槐哥儿的名字到他父亲名下,动静比较小。   新人此刻已经被带到长辈面前,晓年看着他们心情都明亮了起来,遂暂时不再去想让人烦恼的事情,全心观礼。   晓年不能盯着新娘子看,但也有个大概的印象,也许是因为出生武将家,刘氏女的身形不像寻常女子般柔弱,加上身量高,站在令哥儿身边十分登对。   不能看弟媳妇,看弟弟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晓年的目光一直集中在晓令身上。   这两天兄弟俩抵足而眠,相处如幼时一般,亲密无间,不过简晓令的身高到底是超过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是让晓年小小郁闷了下。   好在晓年虽比不上弟弟高,但在同龄人中委实不算矮,而且只要想想刘煜的个头,还有荣年和慕年现在的个头,几乎可以预见,将来在皇宫内院,他怕是最矮的一个,若这都要郁闷的话,怕是怎样也郁闷不过来的。   随着傧相二人引导新人进香、叩首,新郎、新娘在众人簇拥下入洞房。   原本晓年怕自己跟过去,会让闹洞房的人拘束起来,反倒不热闹了,但晓令却早早跟他说过“我那些军中好友,个个都是豪爽赤忱之人,闹我没在怕的,有你这位锦阳王在,反而是保护我”。   于是晓年也就担着“护弟”的责任,一起跟了去。   晓年在故国的时候参加的婚礼屈指可数,多半还是去个宴席就回来,并不会以亲朋的身份进新人的屋子。   虽然听说了闹洞房是越闹越好,但还是一直悬着心——在华国可是出现过不少闹洞房结果闹掰了的惨剧。   晓年见令哥儿的朋友和同僚皆是武将,人高马大不说,还很有力气的样子,生怕他们乐呵起来,把晓令的婚房给拆了。   结果事实证明,这九州的闹洞房热闹归热闹,但大家还是秉持着“文明闹洞房”的原则,不动新妇和家具,只为难新郎。   上来就找了个名头,唯恐天下不乱地让新郎喝了九杯,晓年在旁担心令哥儿醉了、怕他耽搁了人生大事,不免出来为他挡酒。   然而他这个锦阳王的身份在这时候就比不过兄长的身份了,简晓令的同僚根本没放过他,竟是一点都没跟晓年客气,让他先饮三杯,之后又让他再饮三杯……总之喝开了之后,晓年也忘记自己到底喝了多少。   最后好不容易回了煜亲王府,晓年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原本简家人想让晓年留下睡,但他醉归醉,还记得小虎崽在等他,于是还是先回了煜亲王府。   小虎崽没有参加婚礼,而是留在家里,见哥哥回来就满身酒气,虽然有点点嫌弃,但还是凑过来看他。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想要引起哥哥注意的小虎崽趴在他腿上,然而哥哥却一脸呆滞望向前方,不说话也不动作,看起来傻乎乎的。   小虎崽在他身边打了几个滚,发现露肚肚大法也没什么效果,顿时紧张了起来。   乖乖立时就站到他腿上,伸出小爪爪去拍晓年的脸,冰凉凉的小肉垫比晓年的脸温度低一点,拍着还挺舒服,晓年露出了一个傻笑。   这边小虎崽陪着傻乎乎的哥哥,那边敛秋看锦阳王喝了解酒的汤,就去取了温水和巾子来,准备给晓年擦脸,就在这时候,有人取过了她手里的巾子。   拂冬没有跟来,屋里根本没有旁人可以进,她似有所感地扭头一看,果然见刘煜站在一边。   “陛下。”她刚道了一声,就被刘煜示意小声一些,赶紧行了礼,把铜盆放到一边,就退出了房间去。   ——这里有陛下照顾锦阳王,哪里还会有她什么事?   刘煜把那铜盆搬到榻边的架子上,小虎崽看了看他,轻轻嗷呜了几声,似乎因为哥哥的状态忧心不已。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刘煜安抚了因哥哥反常的举动而躁动不安的小虎崽,亲自拿着巾子给晓年擦脸擦手。   似乎还记得自己是在绥锦,晓年看向刘煜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没有转过弯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刘煜……但为什么在这里不应该看到刘煜,他却说不清楚。   冀州皇帝也没有开口跟他解释,一边伺候他一边问:“今日如何?”   晓年听到熟悉的声音,点着头回答:“好,好……顺利,祖父,叔父,叔母,都高兴……我也,也高兴……”   见他虽然醉了,但还是有些逻辑,刘煜放下心来,他给晓年洗了脸和手,准备把东西拿开,却被牵住了衣角。   “去哪儿?你要去哪儿?”喝醉的人脸上露出了一点委屈的表情,这是平日里刘煜看不到的晓年。   感觉到自己明明没有喝酒,也就些醉意的刘煜回答他:“去放了东西就过来。”   “哦,那你快点……快点回来。”晓年连忙说。   刘煜深深看了他一眼,差点把盆子直接搁地上,但想了想还是道:“好。”然后才离开。   小虎崽见哥哥能够跟“大家伙”对话,以为哥哥已经好了,高兴起来,结果仔细一看,好吧,还是傻乎乎的样子,顿时一屁股坐在榻上,没有了办法。   很快,刘煜回转,满脸严肃地跟小虎崽道:“他喝醉了,恐会不舒服,我来照顾他,你们自己睡。”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虽然很想留下来跟他一起照顾哥哥,但小虎崽该听话的时候还是听话的,尤其听到说哥哥可能会不舒服,就更明白自己不能添麻烦了,于是老老实实由刘煜抱着去了另一侧的房间。   等安顿好小虎崽,要回去陪晓年的时候,小家伙用小爪爪勾了勾刘煜。   黑暗中,它们的眼睛折射出烛火的光芒,刘煜学晓年的样子,摸了摸它们的小脑袋,语气虽没什么变化,但到底是温柔的:“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的“睡一觉就好了”,既是指晓年休息一夜,解了酒,就没事了,也是让小虎崽不要担心,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能看到平时的哥哥了。   小虎崽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闻言立刻闭上了眼睛,想快点睡觉,快点醒来,就能快点见到恢复平时模样的哥哥了。   冀州皇帝回到卧房里,晓年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到刘煜回来,露出一个笑来。   “你来啦。”   “嗯。”   “真好。”   “嗯。”   ……   第二天早上,晓年醒来的时候并不晚,虽然是喝醉了,但并没有太难受,只是刚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竟然觉得身边有刘煜的味道。   他低头一看,看到小虎崽在旁边并排趴着,乖乖伸出小爪爪摸摸他的脸,冲他嗷呜叫了一声。   晓年轻轻捏住它的小爪爪,笑道:“早上好。”   小虎崽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哥哥不再傻乎乎了……   等敛秋过来,晓年才知道刘煜确实过来了,昨夜里那人耐心听他絮絮叨叨、哄他睡觉,并不是自己的梦。   用镇魔营的法子,从天京到绥锦往返不用一天时间,若是不带小虎崽和敛秋,全力赶路还能花更少时间。   刘煜怕是知道今日迎亲,夜里会闹洞房,晓年这个兄长决计躲不过立阳军那群家伙的折腾,于是想办法赶过来,确认他睡得安稳,才又连夜赶回去。   小虎崽见哥哥看它们洗脸看得发起呆来,脸上还带着好看的笑,知道哥哥可能在想谁,于是噘噘嘴,自己把脸和小爪爪给洗了。   ——还以为哥哥已经好了呢,结果还是傻乎乎的……愁人,嗷呜~   好在晓年还是记得自己有正事做的,晃神了下就赶紧收拾好去简府,等着喝弟媳妇敬的茶。 第186章 求助   刘氏女与简晓令并非盲婚哑嫁, 早在定亲之前,不仅双方父母相看过,小两口自己也在合适的场合下见过面。   那时候晓年还在绥锦,陪在简吴氏身边的时候甚至比在军营的晓令多, 也不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位弟媳, 所以并不陌生。   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经过了前段时间一点点谈不上波折的小烦恼,再没有任何心结,这亲事自然办得是非常顺利。   虽然是嫁入了锦阳王所在的简家, 但简刘氏并不显得唯唯诺诺, 既有武将家的落落大方, 也有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   晓年在旁听着祖父、叔父和叔母跟佳儿佳妇说话,也如愿喝上了弟媳妇敬的茶, 没有再说什么劝教的话,就递上了自己准备的回礼。   简刘氏见锦阳王没有多说话,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丈夫, 得到一个宽慰的眼神, 才安下心来。   事实上, 她和刘家都没有想到, 锦阳王竟然会回绥锦来参加婚宴。   这位异性王就是男后,即便男子与女子不同,但终究是皇家的人。   纵观以往,皇后和宠妃的家人在天京, 也不是随意就能省亲的,更何况简家还在绥锦。   就连当初把持后宫多年的徐太后,嫁入皇家之后回徐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现在来看,锦阳王不仅回来了,带着宫里的赏赐,而且还会在绥锦小住,这样的体面,既表现了锦阳王对简家的重视,也表现了他在宫中、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仔细想想,简家原本是在京城的,随着煜亲王返回封地,他们也举家搬离天京,于煜亲王的封地落脚,连现在的宅子也与煜亲王府隔得这般之近,恐怕陛下看重锦阳王、看重简家,已经早有端倪。   只是那时候人们还以为这份荣宠是因为简家治好了陛下的魇症,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   简刘氏一早就知道锦阳王面容出众,若非简家明确说了长孙暂不考虑婚配,还是有不少人家有意与简家结亲,当然后来都不了了之。   当初有多少人盯着简府,现在就有多少人恍然大悟。   ——说是暂不考虑婚配,其实已经定了下来,只是定的那家太厉害,让人始料未及罢了……   承帝后期和少帝初登基时,冀州出现乱象,当时还是煜亲王的陛下就将简家护在自己的封地,做出的种种安排都是要保简家人不落任何……这样的恩宠,恐怕不是所有后族都能享受得到的。   锦阳王奉皇命来绥锦,给自家人镇住场面,刘家原本以为锦阳王必是要坐主位的。   谁知道他只是坐在隔壁的厢房观礼,并没有要对堂弟的婚事指手画脚的意思。   昨夜被简晓令的同僚闹的醉了酒,也没有见恼,今日早早来了简府,也是给新妇体面。   现在在自家人面前,锦阳王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颇有长兄为父的满意愉悦,没有任何给新娘子下马威的意思。   当然,简家人都很和善,婆婆自是不用说的,一直都对她都是温柔亲近的,连祖父和公爹也没有给她什么脸色看,让自己这个新妇立刻感觉融入这个新家庭的感觉。   按照惯例,后族是要封侯的,如今新帝初登皇位,还未有名正言顺大封后族的理由,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没有出嫁的时候,就有人在她父母面前提及此事,明里暗里都是说,锦阳王没有子嗣,长房无人,简家的爵位多半要给二房。   虽然简家在天京是分了家,但如今因简老爷子健在,并没有分府而居,以后简家的爵位就要落在她夫君身上,所以提醒她嫁过来一定要讨好长辈,争取早日拿到管家的权利,更要提防公婆太过宠溺幼子,将来把好处都留给了小的那个,还要提防简家老爷子提过继的事情。   刘家对这种说法自然是不屑一顾的,简刘氏进家门以前,更多的忐忑不在这上面,而真正嫁进来以后,就更没有这种顾虑了。   后来简刘氏听说过继的事情是公婆提的,老爷子也同意了,反倒是锦阳王觉得等孩子大些再说,看起来没有要夺人子嗣的意思。   简刘氏也在相处中体会到,公婆主动提过继的事,不是为了什么爵位,而是真心为已经过世的大伯和伯母考虑。   简家的人口简单,锦阳王在京中,平日里老爷子要编书,公爹要研究海物,丈夫行伍之人,不常在家,她与婆婆跟母女一样亲近,一起照顾乖巧可爱的小叔,过得比周围姐妹惬意许多。   旁人都道嫁入简府,看上去风光,其实不是那么舒服的事。   但事实上她却是面子、里子都占齐活了。   ——这个家比她想象得还要和睦……多希望她的融入,是让这个家更加完整!   ……   晓年这个长兄虽然和简晓令差不了几个月,但他和晓令一起长大的时候,骨子里已经是个成年人,所以对这个堂弟向来是当孩子宠的。   虽然这个孩子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可并不妨碍晓年看他们小夫妻,就跟叔父简行远夫妇看他们小夫妻一样又满意又高兴。   三日回门之后,晓年在绥锦还待了一段时日,一方面陪陪家人,一方面也要处理下延年堂的事情。   简家的第一间延年堂开在北境,那是因为当时晓年正随刘煜到远安镇压反叛,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救了葵郡王一命,于是得到两位王爷的支持,开设了雪岭药局,最后顺理成章开了医馆。   后来他们举家迁往绥锦,到了刘煜的地盘,那就更没有阻碍,从筹办到开业再到如今,一直顺风顺水,绥锦的这间延年堂比北境那间要晚开,如今的状况竟是比第一间还要好。   祖父要潜心编书,叔父沉浸于研究海物,自然想待在离海边更近些的地方,简晓令又在立阳军效命,所以简家算是彻底在绥锦落了户,完全没有因为刘煜登基而起了回京的念头。   他们早期就憧憬着要将延年堂开在冀州各地,如今北境和绥锦的延年堂已经稳定,是时候可以再选馆址了。   “选在京城,即便年哥儿不能亲自打理,也可让苍术、决明他们看顾,放在天子脚下,想来比在绥锦还要安心。”   简老爷子跟长孙商量道:“陛下后宫虚设,宫中一贯事宜也交给女官去做,让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费大好的时光,要好好努力才是。”   晓年也知道能做到这一步,刘煜费了不少心血,私下里解决了不少阻碍,就跟这次让他回绥锦观礼一样,他当然会珍惜这一切。   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总要回京去的,所以跟祖父和叔父商议了一个大概的意向之后,晓年就要带着小虎崽回天京了。   回家之前,晓年还是接晓槐到王府里,好让荣年、慕年跟他道别。   小白胖坐在榻上,兄长和两个小哥哥都围着他,看他跟前几天一样分玩具。   也许是天冬和奶娘跟他说了什么,又或者孩子天生敏_感,察觉到了什么,槐哥儿一声不吭地分着玩具,没得像过去一样,一边分还一边咿咿呀呀跟他们说上几句话互动。   “槐哥儿,明个儿哥哥就要回天京去了,荣年哥哥和慕年哥哥也要一起回去,下次再来绥锦看槐哥儿。”   小家伙闻言,手上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别看小家伙年纪小,一问就问到了重点。   晓年摸摸他的小脑袋:“下次不会太远的,或者槐哥儿想我们,就跟祖父说,让祖父写信的时候把槐哥儿想说的话写进去,我们就知道了。”   只要条件允许,刘煜是不会阻着晓年回绥锦的,用镇魔营一天来回,并不耽搁事情。   荣年和慕年坐在旁边,也学哥哥的样子,伸手去摸小白胖的头,还颇有哥哥样子的跟他道:“快点识字,以后我们就可以互相写信了。”   见小白胖乖乖点头,晓年承诺:“等咱们槐哥儿再大一点,若是长辈们同意的话,哥哥就接槐哥儿去皇宫里玩。”   现在他还太小了,离了母亲一天、半天的还好,离个三、四天恐怕就不成了。   “黄公?”小白胖露出疑惑的小表情:“都是黄色的房子吗?”   晓年的离愁顿时被孩子的童言驱散了些:“是白墙黛瓦,比家里要大上许多。”   冀州和梁州一样,尚白,以黑白为尊,所以皇家的房屋皆是白墙黛瓦,倒是寻常人家的屋子墙面偏黄,屋面多用青瓦,有些地方也按习俗,有别色的瓦面。   晓槐一早就知道哥哥已经在天京住下,此番回来参加次兄的婚礼,过几天要回去的,所以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现在听长兄说还要回来,以后会接自己去天京玩,就还可以看到兄长和两个小哥哥,所以更没有吵闹。   他深思熟虑了一会,把平日最喜欢的小老虎布偶放到一边,郑重其事地宣布:“荣荣哥哥今天当爹,木木哥哥是娘,槐槐和咯咯是咯咯,这些是宝宝。”他可是想了半天才决定把当爹和当娘的机会让给小哥哥的啊!   荣年&慕年:“……”   ……   回到京中,晓年还没有来得及跟刘煜描述婚礼的事情,就得知自己不在的时候,有海上传来的消息。   “鲛人族求助于我朝,出动镇魔营庇护其族人。” 第187章 查探   冀州, 尤其是刘煜曾经的封地临海,刘煜还带晓年去昌隆海岸迎过少海新鲛人皇遣来的使者。   晓年从蒋智那里听过不少关于鲛人族的事情,所以知道鲛人寻求的庇护是什么。   鲛人在海中鲜少有敌手,其天敌与人类一样, 是妖魔。   由于鲛人幼崽的鳃系没有发育完全, 必须到海面换气, 所以带着幼崽的雌性鲛人极容易被少海上方的妖魔攻击。鲛人皇拥有可以克制妖魔的神武,可以保护族人。只是,虽然鲛人在海域中的活动范围很广, 要靠鲛人皇一人之力, 显然还是不够, 鲛人皇族的数量稀少,每一只对鲛人族来说都极其重要, 它们亦有一定的神武,可以与鲛人皇一起抵御来自空中和海里的威胁。   不过也会出现前一辈的鲛人皇年老或者受伤, 导致魂魄不稳,不足以支持他守护族中鲛人, 但新的鲛人皇又暂时没有诞生, 这时候鲛人就有可能向陆地上的九州人寻求庇护。   人类提供这种庇护并非无偿, 至于偿还的是海中珍宝, 还是别的什么,那就由不得鲛人族来提,而由九州皇族来提了。   鲛人幼崽需要在海水里发育鳃系,因此庇护鲛人的方式, 不是把鲛人们都接到岸上来,而是九州皇族驾驭镇魔营,到空中克制海上的妖魔数量。   “可是,少海的鲛人皇不是正值壮年吗?出了什么事,让他不能保护族人?”   晓年记得两年前,之所以会有少海的鲛人上岸,就是因为新鲛人皇诞生了,其中一个鲛人族的使者还与新王有血缘之亲。   能够杀死老鲛人皇取而代之的新王,照理说力量应该正是鼎盛之时,怎么会突然寻求庇护。   “因为之前的海事,不仅九州沿海的百姓损失惨重,海中的鲛人日子也是难熬……目前,海上来的消息,并没有提到鲛人皇的情况。”   即便鲛人皇真的受伤了,也不可能轻易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人类,毕竟非我族类,不能完全信任彼此。   不过,如果不是到了紧要关头,鲛人族也不会对陆地上九州人发出求助的信号,这件事本身已经说明:即便鲛人皇没有受重伤,鲛人中也一定有损失。   “青国呢?同样是临少海,鲛人族没有向青国求援?”   九州五国中,除了雍国和梁国完全在陆地,冀国、青国和荆国皆临海,由于少海被徒太荒原、冀州和青州海岸环绕,几乎算是内海,所以晓年才觉得,如果少海的人鱼向他们冀州来求援,理应也同时向青州求援才是。   果然,刘煜微微点头,回答他道:“他们已经向青国同时发出消息,青国一定会遣镇魔营前往支援。”   不怀疑刘煜的判断,因为晓年多少也知道一些关于青国的事情。   青国一面临海,另外三面分别与冀州、梁州和荆州接壤,虽然拥有青、徐、豫、衮这四州土地,却是五国中占地面积最小的。   这一代的青州皇帝子嗣颇丰,已有五个皇子的情况下,前年又得了一个小皇子,虽然这个小皇子暂时没表现出神武,但加上这两代拥有魂魄的其他皇族,青国拥有神武的皇族人数简直多到让冀州羡慕。   所以在冀州的每个皇族都要用在刀刃上的时候,青州却是随便派一人甚至两人去操纵镇魔营都没有问题。这也是承帝清理反王后留下的麻烦,使得冀州非常被动。   “那我们要出动镇魔营吗?”晓年听到这里,问了自己最关注的问题。   如今冀州皇族中,刘葵在北,烁郡王在东,烁郡王世子已经封王,如今留在天京成为宗正,其余已经被承王贬为庶人的反王后裔分别关押在北、西、东三境。   北方的葵郡王就不用说了,既要守住北境,还要看管反王后裔,肯定不能离开北境;烁郡王重病刚愈,还在休养之中,光是镇住徒太荒原就已经足够吃力,绝不可能再出少海;至于那几个前亲王子嗣,皆是拥有魂魄之力的囚徒,若让他们得到靠近镇魔营的机会,那还了得。   这样算下来,能够去少海的,只有刘荆这个宗正,或者冀州皇帝刘煜本人了。   “刘荆不去……”刘煜见小虎崽在晓年腿边疯闹,都快撞到晓年腿上去了,于是一边说话一边顺势将小毛球拨到一边。   小虎崽就这样被生生推到旁边,还维持互相挟持的状态看了一眼刘煜,又看了一眼哥哥,想想他们正严肃脸谈正事,到底还是没有吭声。   ——假装打闹然后不动声色往哥哥身上蹭的计划又被识破了,父皇眼睛真贼!嗷呜~   并不知道身边刚刚发生的“尔虞我诈”,晓年听闻刘煜这样说,还以为他们冀州这次对鲛人族是爱莫能助了,谁知道对方接着道:“我亲自去少海看看。”   晓年闻言,惊讶的同时,立刻生出几分担忧来:“为何要亲自去少海呢?”   ——就算要伸出援手,那只能让荆郡王辛苦一趟了,现在哪有御驾亲征的说法……   荆郡王在封王之前一直协助烁郡王镇守徒太荒原,他常年在危险重重的边境与妖魔作战,论作战能力,并不是等闲之辈。   这一次鲛人族求助,如果冀州要派出镇魔营,自然是荆郡王最为合适。   刘煜却有自己的考量,关于这一点,他并不打算瞒着晓年:“之前确实海事频频,但昌隆乃至整个少海海岸线失踪遇难的船只,在海事之前就已经偶有出现,根据荆州和青州之后传来的消息,我们临内海,损失反而更大,这其中必有异!”   心中有了疑惑,自然要解开来……若直接交给刘荆,未必能查到他想知道的事情,所以刘煜打算亲自去看看。   不过,虽然要去看,但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看。   “明面上拒绝鲛人族的请求,等青国反应,我再暗中带镇魔营去少海查探。”   如果少海的鲛人族真的有异,肯定想不到刘煜竟然能放下京中的事情亲自到海上去,到时候想查什么也隐秘些。   荆郡王留在京中,其余皇族也不动,会是天然的遮掩物,成为刘煜外出的障眼法。   至于朝中,有晓年和小虎崽这三个先祖返魂,荆郡王察觉不出陛下已经离开天京,只要一个替身在朝堂上暂时撑住,等陛下回返就好。   晓年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会不会太冒险了……少海已经恢复平静,有必要再去那里查看吗?”   “新的鲛人皇不像过去那位,会守着族人在深海岛屿聚居,他既然取而代之,又素有凶名,怎可能偏居一隅,加上之前的船难,实在怪异,我们不可不防……我亲自去,既可以掩人耳目,又可速战速决。”   晓年看着刘煜,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你是为了叔父,对不对!”虽然是问话,但晓年语气却笃定,哪怕刘煜不说,他也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   晓年的叔父简行远自到绥锦,就沉浸于研究海物,整个人都焕发起活力。   他天赋不如其兄,也不像晓年这样自带优势,全靠沉稳踏实、勤奋不倦的性格,难得找到志趣 ,让一家人都感到非常高兴。   早些时候他就多次出海,现在海事暂平,简晓令的婚事也顺利,说不准就要再次准备出海。   可若是少海的鲛人族有异动,那出海就有风险,所以刘煜亲自去查,即便不全是为了叔父,也应当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简行选,或者说为了简家。   这个家若是少了简行远,恐怕很难想象会是如何。   “放心吧,我带着镇魔营,动作会极快,若是顺利得话,一次三、五日就能回返,绝不会置自己于危险中,我们毕竟还有冀州。”   刘煜就是怕晓年多负担,才避而不谈叔父的事,但他也知道以晓年与他的默契,想要不察觉也难。但既然已经是一家人,就要为彼此着想,更何况他此行探寻少海鲛人族,也是为了冀州靠海而生的百姓。   身为皇族,就有这样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子民。   小虎崽一边玩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感觉大人的意思是,“大家伙”要出去,时间不长,但还是有点危险,所以哥哥担心,于是它们停止了打闹,跑了过来。   刘煜伸出手,把它们从头撸到尾,把小家伙都压扁了,引得小虎崽嗷嗷直叫。   “听话一点。”代他好好陪着晓年。   刘煜决定的事情,做起来效率极高,他先是按照计划,以冀州暂无皇族可驭镇魔营出海为由,婉拒了少海鲛人族的求援。   但也言明,若鲛人族愿到近海,冀州可辟一块海域,由冀州海军相护,让冀州海船避行该区域,供给养育幼崽的鲛人族休养生息。   鲛人族得到这个方案,自然要表示感谢,但不管是鲛人还是冀州人都知道,鲛人是不可能到近海养育珍贵的子嗣的,所以双方都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毕竟,当初跟鲛人族交好的冀州皇族身死的身死、幽禁的幽禁,能维持个体面,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另一边,皇族济济的青州果然派遣了一位成年皇子率镇魔营出海,以解少海鲛人族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刘煜从冀州天京出发,前往少海。 第188章 失踪   刘煜离开后的第三天就是重午, 按照惯例,冀州官员休沐三日,不用早朝,一直为朝上那个替身担心的晓年也能松一口气。   近日风调雨顺, 海事也渐渐平息, 待陛下拒绝了鲛人族的请求后, 一切如常。   得益承帝为儿子开的好局,如今朝中能臣不少,各司其职, 如蔡大人这样的重臣虽几日没有在早朝后私下见过皇帝, 但还是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自然没有察觉到宫中有何异样。   晓年怕宫里只有荣年和慕年会有不妥,这几日就没有频繁去太医院, 大多时候都留在太极殿陪着他们。   等晓年给荣年和慕年念了书,陪他们练上字, 心里捉摸着之前跟刘煜商量的事情。   他自己是学医的,虽有考过童生, 但之后就未走科举之路, 相较于那些寒窗苦读的学者, 自然是多有不足, 也比不上刘煜文武皆修。   眼看荣年和慕年渐渐大了,再由刘煜和他来教导孩子,恐怕程度就有些跟不上了,所以必须要找个正经老师来教他们才是。   这时候同样要感谢一下承帝刘炘了, 他费尽心思护下的蔡大人如今被召回朝中,当过少帝刘荃的老师,是名正言顺的帝师,刘荃自己没这个福气,倒是为他们的小虎崽请来了这位德才兼备的好老师。   反正两个皇子的存在,刘煜已经透露给蔡鹏,等再过段时间,刘煜回来,其它条件也都成熟了,他们可以先请蔡大人到宫中给荣年和慕年讲书。   尚书令被召至宫中十分正常,只要蔡鹏守口如瓶,他们不想太早让外人知道小虎崽的存在,也很容易。   想到这里,晓年跟两个孩子透了气:“过段时间,应该会有位老大人来教你们读书,到时候要有礼貌,尊敬师长,好好听课。”   小家伙从小时候开始就由晓年和刘煜陪着读书习字,既习惯,又喜欢,听说有其他人要代替哥哥和刘煜,多少有些不太情愿。   对于他们来说,读书并非难熬的时候,相反,因为哥哥和父皇都忙碌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能一直陪着他们,反而是一天中比较欢乐的时光,当然不想外人打扰。   晓年见状,连忙保证:“帝师教你们读书,但哥哥是不走的,还会陪着你们。”   ——家长陪读这种事情,眼下在宫里做起来其实不难,起码没有每天绞尽脑汁想着能教孩子什么难……蔡大人对自家还是很友善的,想来不会阻止自己旁听加陪读。   荣年和慕年听说读书还是有哥哥陪的,勉强接受了有人会介入他们一家四口的事实。   等习过功课,晓年就带着小虎崽看敛秋和拂冬她们在太极殿挂艾草、菖蒲。   按照九州的古俗,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甚至有“不举五月子”的说法,即五月五日所生的婴儿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能抚养成人,一旦抚养则男害父、女害母,家宅有灾,而且还有“五月到官,至免不迁”,“五月盖屋,令人头秃”等说法。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说法虽然对百姓的影响淡了,但五月初五毒尽出,民间除瘟、驱邪、求吉祥的活动依旧没有断。   所谓“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到了五月,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老百姓家,都要准备艾草和菖蒲。   艾蒿的茎、叶都含有挥发性的芳香油,可驱蚊蝇虫蚁,菖蒲则是水生草本植物,它狭长的叶片同样也含有挥发性的芳香油,是提神通窍、健骨消滞、杀虫灭菌的药物。   晓年做的几款复合精油里就有这两种成分,但有了精油,并不代表可以省了插艾这一项活动。   小虎崽嗅觉灵敏,闻到艾草等物的味道,多少有点刺激,抬起前爪往后跳,还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晓年看得直乐,搂过小家伙拍拍它们的背安抚道:“你们每年都闻过呀,过会儿就习惯了。”   以艾为虎形,或剪彩为小虎,帖以艾叶,加菖蒲,或作人形,或肖剑状,名为蒲剑,驱邪却鬼。   每到这时,人们就会把艾草扎成虎形,或者剪出虎的形状,用来避邪。   拂冬把宫人扎成虎形的艾叶拿给小主子看,以为虎形的艾团可以引起它们的兴趣,结果被小虎崽嫌弃得用小爪爪推到一边。   晓年拿起来逗了一下小家伙,小虎崽往晓年身后躲,发出嗷呜的低吼,晓年遂笑着让拂冬拿走。   “哥哥跟你们说过的,民间艾草易得,普通老百姓能靠这个驱蚊虫,预防疾病,它是个好东西,不可以嫌弃它。”   小虎崽听闻哥哥这样说,也慢慢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家里也会多出这种味道,于是探出小脑袋,低声嗷呜了一下,去跟放在一旁簸箕里的艾草“友好”地打了声招呼,狠狠地用小爪爪拍了拍。   这时候,晓年从艾草堆里翻翻,取出了一个扎成兔子形状的艾草团,放在榻上。   小虎崽:“!!!”   于是,小家伙非常努力地忽略了艾叶的味道,围着这个新得的艾草小兔子爱不释手,时不时就伸出小爪子去摸一摸,收回来的时候闻闻自己的小爪子,脸都皱在一起,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去摸小兔子。   拂冬看小主子的模样,再次感叹:还是锦阳王有办法啊!   就这样,太极殿也顺利挂上了艾草和菖蒲。   不过为了让小虎崽不炸毛,晓年让拂冬给准备的绣了五毒的荷包就没有再塞药草了 。   小虎崽对丑丑的五毒并不算陌生,由于宫人绣得精细,那些东西看着栩栩如生,它们就一直拍拍拍,让哥哥不要怕蜈蚣蛤蟆,特别有男子气概。   ……   往年端午之后,天京的医馆都会进行义诊,但由于这两年皇权更替,京中人人警惕小心,所以有两年都没有举行医馆联合的义诊,只有些京中大医馆自行办的半天、一天的义诊,规模不算大。   今年京中的义诊是提前就商议好的,所以并不用晓年去操心什么,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这次也奉命加入了义诊的行列,负责总持相关的事宜。   晓年这次回绥锦,跟祖父他们商量了在天京开设延年堂新馆的具体事情,但其实他已经在京中先开了一家供雪岭药局药材的药铺,规模中等,还可扩建,这次为义诊提供了免费的药材,供无力承担药费的老百姓依方取药。   若是刘煜在宫中,晓年自然想出宫去看看义诊的情况,但现在真正的皇帝不在,他就不好再出去了,于是留在宫里听人禀告。   有这些事情要忙碌,晓年多少分了些心思,不至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出海的刘煜。   其实明知道单论武功,连郑大人都比不上刘煜,但他总是会担心外出的刘煜,既怕他遇到危险,也担心其在外颠簸,饮食起居不便。   好在刘煜的魇症是已经完全好了的,所以晓年不操心他到了外面会休息不好。   开始的三天,每天都有纸条传回来,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还是让晓年得了个心安。   但端午之后,一连两天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晓年眉头开始锁起。   他先是安慰自己,少海海域宽广,他们又是去查探事情,需要隐蔽,不能每天传消息也是正常。   但又过了五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晓年开始慌了。 第189章 打算   重午之后, 一连七日,晓年都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刘煜的消息,其间,还在绥锦帮陛下打理王府的蒋智快马入京。   他以向陛下禀报立阳三郡的政务为由入宫, 那时候出海的队伍已经有五日没有消息, 他知道晓年此刻焦灼的心情, 于是赶紧宽慰道:“武原是跟陛下一起出海的,镇魔营又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陛下当无事。”   镇魔营的坐骑是妖魔, 虽然有皇族的神武镇住, 但若骑兵本身没有魂魄之力、武功实力不够强悍, 根本无法驾驭在空中飞行的妖魔。   每位镇守边境的亲王手上都有一支镇魔营,只是骑兵数量多寡的区别而已, 刘煜的立阳军人数比不上曾经的京城十六卫,但镇魔营的骑兵数量, 却是与镇守徒太荒原的烁郡王手中的骑兵数相差无几。   这一方面是因为刘煜青年时期要面对厉皇帝、承皇帝和徐家多方势力,除了培养立阳军, 还得有其它自保的方式, 所以自获得军权之后, 他就特别注重维护镇魔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煜乃厉皇帝亲封的摄政王, 在很长一段时间被新帝和徐家忌惮的同时,也是许多人心中真正的明主,所以不少能人追随其后,效命于煜亲王府, 所以无论是亲兵、立阳军,镇魔营,还是刘煜身边的属臣和暗卫,都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   内外的因素早就了骁勇善战、闻名天下的立阳军,也让煜亲王的镇魔营,这件藏在暗处、不被普通人知晓的利器,变得愈加锋利。   晓年见过一些镇魔营的军士,虽说不是各个都像郑武原那般拥有完整的魂魄矛隼,但多少拥有不完全的魂魄。   镇魔营比之刘煜的亲兵、暗卫,忠心不用说,更何况还有郑武原跟陛下一起出海,实力更是有保障。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用神武压制妖魔的刘煜安然无恙。   否则,一旦妖魔不再受皇族的控制,哪怕普通人再强悍,又怎么会是妖魔的对手?原本实力强劲的镇魔营,只会瞬间崩溃,那些心腹精英,恐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尤其是在海上,面对汪洋大海,连巨大的妖魔都是渺小的,更何况是人。   为了保证安全,最初刘煜一行到少海,不会一直在海上行动,他们每天都要返回海岸休整,然后用陆地上的传信方式送信到京中。   现在没有消息,蒋智又亲自确认了暗栈的运作正常,这就说明陛下他们确实有好些天没有返回陆地,而一直在海上某处。   人们常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其实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毕竟古往今来在海上失去踪迹的人数不胜数,随便经历一次海事或者别的事故,就可能船沉人亡,什么都找不到了。   晓年不愿去想刘煜遇险的可能,但蒋智作为冀州皇帝的左膀右臂,却不得不考虑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如果陛下真的遇险,甚至……他们这些心腹应该怎么办,锦阳王应该怎么办,小皇子又应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他们首先要想办法去海上寻找陛下,如果光靠立阳的海军,显然是不够的,还得借助其他王爷手中的镇魔营。   且不说这东拼西凑的镇魔营心齐不齐,现在就是要一位皇族率其出海,都有一定的难度。   因为荆郡王如果知道陛下在海上失踪,是否还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去海域寻找自己的堂叔,谁都不能保证。   刘荆只要适时装个病,表示自己的状态无法驾驭镇魔营,就完全能够躲过出海,而再来纵观冀州皇族,就跟当初选皇帝一样为难,还真找不到可以压制妖魔并大胆出海的皇族。   不管怎么样,要想借葵郡王和烁郡王的镇魔营,就必须言明事态的严重性,这样一来,陛下遇险的事情决计隐瞒不了,接下来会引起怎样的反应,蒋智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复杂。   最糟糕的情况是,如果将皇帝出海遇险的情况公之于众来寻求帮助、出海救人,最后还是遍寻不得,也就是说新帝登基不过数月就遇难了,对于冀州人来说绝对是个坏消息。   承帝刘炘在执政后期,一举清缴了外戚徐家和两个反王及其党羽的势力,早些年又通过面上贬谪、实为保护的方式将一些老臣、能臣留下来,后来召回天京留给其子少帝。经过一年多的运转和磨合,冀州朝廷与几年前那外戚把持朝政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同。   这一点在冀州皇帝离京出海十日,朝廷运转基本无碍,就可体现一斑。   不过,朝廷能像这样有条不紊运转的前提,是因为有御座上那个人作为统领,无论是精神上的震慑,还是实际对朝局的控制,皇帝,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蒋智并不知道晓年也是先祖返魂,但他知道两位皇子的情况——皇帝之子,先祖返魂,又在帝师蔡鹏那里过过明路……   只要有他们这些刘煜心腹在,要想排除困难辅助幼主登基,并不是问题。   但是这里面,又有新的顾虑。   首先,两位皇子乃是双生,不仅外貌无差,而且天赋相同,谁来继承皇位?   另外,过去烁郡王和荆郡王甘于臣服,一方面是因为锦阳王和其族兄对刘烁有救命之恩,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敬畏煜亲王的势力,如果得知陛下不在了,他们是否还心甘情愿臣服于年幼的新帝。   所以,要得到朝中众臣的支持,同时也威慑烁郡王和荆郡王,两位皇子……至少要登基的那位拥有先祖返魂的事实,必须公之于众。   由谁来说,什么时候说,都是需要考量的,如何才能最稳妥,并且最大化地利用这个事实来为小皇子造势,都是智囊团需要斟酌的问题。   而且,这时候锦阳王该如何自处和应对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也是蒋智要思考的事情。   锦阳王是皇帝祭天时亲封的男后,既然那时候群臣对男后一事没有提出异议,一旦陛下变成先帝,那他们就不能以此来做文章,所以锦阳王这个男后,也顺理成章变成了新帝的长辈。   外人不知道小皇子其实是锦阳王养大的,比跟陛下这个实际上的亲叔叔、名义上的父皇还要亲近几分,所以他们势必会担心宫里的情况。   这些外臣不至于担心锦阳王会暗害小皇子——毕竟他此后的尊荣完全系在小皇子身上,但却会怀疑,说不定锦阳王独得恩宠多年,养了点野心出来,可能想做当年外戚徐家筹谋已久但没做成的事情,也就是控制年幼的小皇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到时候,有人可能会提出让锦阳王出宫别居的主意,陛下不在了,能不能避免锦阳王和小皇子分离,只能看荆郡王这个宗正有没有良心,还有蔡大人等重臣会不会忌惮锦阳王了。   如果他们的人找到陛下,或者陛下自己安全回归,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如果事与愿违,蒋智必须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陛下最在意的锦阳王,和小皇子。   ……   脑中有无数念头闪过,蒋智告诫自己不能乱,锦阳王也不能乱,所以他还在思考该如何跟晓年说这些事情,商量一个章程。   但晓年却与刘煜的智囊团成员想的不同,他现在努力让自己不要慌张,稳定住情绪。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想不好的事情,所以心里一直在提醒自己:刘煜答应过他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刘煜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食言过,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陛下的虎符在我这里,无论如何先令立阳海军出巡,正好青州皇族在少海上空庇护鲛人,我们也曾回复可派海军守护鲛人,这时候动作,也是合情合理。”   刘煜本人去了立阳,自然不需要虎符调令立阳军,所以把东西留给晓年,也是备不时之需。   想到音讯全无的刘煜,晓年脸上少了惊慌,多了坚毅:“无论如何,以陛下安危为重,令蔡大人入宫,之后我亲自给烁郡王去信。”   也许蒋智想的那些才是对他们好的安排,甚至可以避免很多皇权更迭中可能遇到的危险,但对于晓年来说,刘煜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蒋智点头,随他去做安排。   因为兹事体大,晓年与蒋智是在太极殿密谈的,他让天冬和敛秋带着小虎崽在卧房里玩。   小家伙几天看不到“大家伙”,只看到一个长得跟父皇一模一样,身上也因为哥哥配的药油,和父皇有相似气味的人。   这个人私下里跟哥哥说话的时候十分恭敬,让小虎崽非常不习惯。   “大家伙”跟哥哥说话应该是很温柔很平常的,还老是把它们按在榻上揉来揉去,把毛毛都给揉乱了。   然后它们就可以追着那只温暖的大手又抱又咬,但总是咬不到……   哥哥会看着他们三人笑,如果它们叫两声,哥哥马上来哄它们,它们就可以窝在哥哥身边找个靠山,把哥哥的手顶在自己的脑袋上,看着“大家伙”,朝他露出自己尖利的獠牙(雾)……   “嗷呜嗷呜~”小虎崽没精打采地看着远处的案几上放着的虎形艾团和兔形艾团。   ——大家不是说那臭臭的东西可以辟邪除厄吗?那能让“大家伙”别遇到什么危险,然后快点回来么? 第190章 抉择   蒋智是重午赶到京中的, 他们商议一番,替身皇帝就以偶感风寒为由,下令重午之后休朝两日,直到现在, 海上还没有消息。   晓年觉得再等下去, 刘煜就多一分危险, 决定尽快与蔡大人摊牌……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须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冀州皇帝出海遇险,要安蔡大人的心, 同时让荆郡王和烁郡王不会临阵生出异心来, 就必须有个足以震慑他们的理由。   这个理由, 只能是皇帝留有可以可继承其皇位的子嗣——换言之,慕年和荣年之中, 至少有一人拥有神武的事实,要公之于众。   否则, 在皇帝没有留下子嗣的情况下,蔡鹏不可能同意让极有可能是冀州皇族唯一可以继承皇位的荆郡王去冒出海这个险。   其实, 晓年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单独率部去找刘煜, 毕竟他也是先祖返魂, 驾驭过镇魔营的坐骑。   但他本身是个大夫, 虽然一直注意锻炼,体力确实比普通人要好,但论起武功来,到底比不过久经沙场的荆郡王, 若是自己贸然率部出海,不一定能帮到刘煜不说,还会把刘煜留下来保护他们的精英折进去。   最好的办法是,荆郡王和晓年一起出海,这样救援的队伍中既有他和立阳余部会全心为刘煜着想,又有荆郡王率领的临图镇魔营作为武力支持,那么,找到和救回刘煜的机会自然也更大一些。   到这等紧要关头,又没有刘煜在自己身边支持,晓年难以抉择,数夜难眠。   随着父皇一日一日总见不到人,哥哥又一日比一日憔悴,眼见着消瘦下来,荣年和慕年陪在晓年身边,同样忧心忡忡。   这两年,刘煜和晓年在商量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着孩子,所以大多时候慕年和荣年会以先祖返魂的形态留在长辈身边玩耍,一边玩耍,一边听他们说事,慢慢接受这种潜移默化,只不过那时候一切都不用它们去操心,只听听就过了。   如果说过去的他们生活在晓年和刘煜的羽翼之下,那么现在慕年和荣年终于体会到了成长的烦恼,也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心。   父皇离开的时候,跟他们嘱咐过,要他们要乖一点……但现在看来,再乖显然都是没用的,不过是不给大人添麻烦,其实根本帮不到哥哥。   他们要想办法担当些事情,不能总做窝在哥哥和父皇怀里的小猫!   所以当晓年没有督促恢复人形的他们念书时,慕年和荣年相视一眼,反倒是平日不怎么主动开口的慕年先问道:“兄长,我们是不是要出海去找父皇?”   刘煜离开的事情小家伙们是知道的,事到如今,晓年也不能瞒着,于是点点头,将自己与蒋智商量的事情一一道来。   慕年和荣年也算跟着大人一起经历过两次皇权更迭,,他们本就聪慧过人,又知晓如今冀州皇族的情况,所以一下就想明白其中凶险。   父皇不在,不仅是他们,哥哥这个皇帝亲封的锦阳王也没有了保障,一个不小心,他们都有可能落入险境。   寻常人家八、九岁的人,有多少还能够赖在父母身边撒娇?他们生在皇家,却能悠哉到现在,完全是哥哥和父皇保护得好……   现在父皇不在,该他们来保护哥哥,保护这个家了!   “若是尚书令和群臣知道我与荣年拥有神武,就能放心让荆皇叔出海去寻找父皇,我们手里有天京十六卫,还有父皇的立阳军和其他旧部,想来荆皇叔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天京十六卫曾在刘炘手中被好好梳理一番,其中不乏其心腹武将,有刘荃这个少主在,可与立阳军一争高下。可一旦少帝因“病”退位,他们不可能陪着刘荃去乘音,所以还是回到新帝手中。   刘煜登基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再次梳理天京十六卫,但同样的,新皇登基后才被召进皇城的荆郡王也来不及与其有什么联系,如果新帝后继有人,天京十六卫多半会选择支持正统。   再加上刘煜在亲王府邸时候一手培养的立阳军尚在,全听锦阳王手中的虎符调动,荆郡王就算真生了什么异心,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抢不抢得赢。   从当初少帝病重、荆郡王受召而不愿进京与刘煜一争的选择来看,荆郡王和烁郡王都是心性保守之人,所以皇子的存在,将会打破他们可能出现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他们效忠陛下的心就不会轻易动摇。   慕年懵懂,并不知让哥哥为难的真正原因,他想了想道:“兄长,如今事态紧急,何不将我与荣年皆有神武的消息放出,这样一来,就更加有保障了,荆皇叔也能尽快出去去寻父皇,不是吗?”   晓年听闻慕年的话,已经十分惊异,心中五味杂陈。   除非是不能与荣年和慕年说的事,近两年晓年和刘煜心照不宣,总要让他们听些实事、世事,就是想着慢慢让孩子知人事、懂道理。   现在这个方法显然是奏效了,不用晓年过多解释,荣年和慕年就能明白其中的曲折。   但他们毕竟还小,其实还没有意识到,两个皇子同时拥有神武,对于朝局的影响。   就拿前朝做比,敬皇帝有四个拥有神武的儿子,刘焜、刘炘和刘煜先后登上皇位,在这几次皇权更替的过程中,有多少如外戚徐家的众臣、勋贵牵涉其中?恐怕是不计其数吧。   就连一个北境,当初瑥亲王在世时,世子和庶子也是明争暗斗,最后甚至祸及整个怀安三郡,皆是因为有人要争要夺,才导致的灾祸。   承皇帝更是厉害,直接利用了这些想争又可争之人的贪欲和野心,行离间之计,让他们自己就分崩离析、功亏一篑了,可见其危害。   反倒是烁郡王一系只有刘荆一人拥有魂魄,父子兄弟相处和睦,上下一心。   就算他们为了掩人耳目,不让荣年和慕年做双生被人们所知,但两个皇子到底年纪相仿,又都有魂魄之力,哪怕他们自己不争,谁能保证别人不想为他们争。   即便是帝师,见到了两个皇子,会不会比较喜欢其中一个,谁也说不准。   晓年看向两个孩子,望进他们眼中。   他们此刻不像先祖返魂时是淡蓝色眼眸,但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透着对自己的依赖,还透着一丝忧虑。   晓年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般瞻前顾后,其实是对自己、对他们太没有自信了。   ——他和刘煜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和刘煜一笔一划教着他们认字、又教导其道理的好孩子,他还不放心吗?   不能因为刘焜和刘炘争过,刘葵和刘炫争过,刘灿和刘烽争过,他就忘记了慕年和荣年小时候是如何相依为命,如何一起在他眼前玩闹撒娇,又是如何谦让彼此、爱护彼此的。   小虎崽分享玩具的场景,慕年把名字让给荣年以安慰弟弟的举动,它们一起乖乖睡在他枕头旁边、用小爪爪抓着他衣袖或者头发呼呼大睡的样子……这一幕幕承载着温馨和美好的回忆都在晓年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也许皇位的魅力,不是一个香薰铜球、一个名字能够比拟的诱惑,但晓年相信,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就可以初心不改。   想到这里,晓年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温声道:“慕年说得对,我们能一起救你们父皇。”   ……   蔡鹏其实极少这样单独面见锦阳王,被召入宫中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一丝忐忑。   陛下称病,重午休沐后继续休朝,经历过不少事情的蔡大人,只要想到短命的厉帝和承帝、还有在乘音寺艰难解毒的少帝,还是少不了心惊一下。   后来,他想着新皇身体素来康健,即便真有风寒,理应不是大事,所以才没有继续着急下去。   但锦阳王突然把自己召入宫中,又一改往日温和亲善的神情,倒显得跟陛下一样严肃起来,这就让他心底生出疑惑的同时,又开始惴惴起来。   ——难不成陛下不是得了什么小病,而是突发急症?!   不怪蔡大人胡思乱想,实在是冀州皇族这二十几年过得十分坎坷,就好像得罪了老天爷似的,连累他们这些臣子也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就在蔡鹏想着陛下可能得的病症之时,锦阳王终于开口道:“今日请蔡大人来,是有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要与蔡大人商量。”   他停顿了一下,一边盯着蔡鹏,观察这位老大人的表情,一边继续道:“陛下这几日并非偶感风寒……”   蔡大人闻言,心口咯噔,暗道一句“果然”,然后就听锦阳王继续道:“其实,陛下是去少海了。”   想着鲛人族之前向冀州和青州寻求庇护,蔡大人很快就猜到,陛下突然少海可能有什么目的。   重午休沐,蔡大人就再没见过皇帝,自然不知道刘煜早在重午前就已经离开京中,还以为陛下是重午时才决定去少海。   这时,他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难道陛下在海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眼看锦阳王点头,蔡鹏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这对于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朝局乃至整个冀州,都是个天大的噩耗啊!   “若是在冀州,还可令立阳军去寻找,但是在海上,就不这么容易了,当务之急是让荆郡王率领临图镇魔营,去少海寻找陛下。”   晓年看着蔡鹏,见他果然在震惊之后露出犹疑神色。   “荆郡王……荆郡王若不在,那京城和立阳三郡,何人来守?”   晓年早就料到蔡鹏不可能直接以“荆王可能继承大统、不能以身犯险去少海”为由,拒绝去营救陛下。   事实上,如果没有晓年和两个皇子,那蔡大人的理由其实非常有说服力。   刘煜当年之所以能被承帝和徐太后留在宫中,多年不回封地,是因为立阳三郡离天京很近,有几位皇族镇住天京,就等于镇守了立阳,所以立阳的百姓可以不惧妖魔。   但如果陛下去了少海,那就等于只有荆王一个皇族在天京,原本立阳就不会稳,哪里还可能让荆郡王也去少海、放任冀国和青国边境的妖魔肆虐。   好在晓年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对蔡鹏道:“蔡大人放心,有两位皇子在,荆郡王大可离开天京。”   蔡鹏听出晓年弦外之音,不禁大吃一惊——照锦阳王的意思,他不仅知道两位皇子的存在,还暗示两个皇子皆有神武?! 第191章 救援   蔡鹏最初从陛下口中得知两个皇子的存在时, 还在猜测为何陛下不提小皇子的天赋,就一直以为皇子还未觉醒神武。   冀州皇族不是没有出现过几岁、十几岁才觉醒的例子,连陛下的先祖返魂也不是出生就有,所以蔡鹏心底抱着希望。   这不能怪他多想, 如果两个皇子真有神武, 陛下当时为何不提, 偏偏现在到了需要荆郡王出海的时候,锦阳王就提了……   难道是锦阳王想诓骗他们,以皇子有神武、所以陛下有继承人为由, 催促荆郡王出海?   想到这里, 蔡鹏就不能像当初听陛下一言就放过了那样简单处理了, 他连忙躬身道:“事关重大,为今之计当请荆郡王入宫商议, 微臣曾听陛下提及,两位皇子皆已九岁, 此事涉及天子,得请皇子殿下与您和荆郡王一同商议才妥帖。”   晓年闻言, 立刻明白蔡大人这是怀疑他了, 晓年知道如果这次不让小皇子出现在人前, 恐怕难以取信对方, 于是回答:“就听蔡大人的,孤立刻宣荆郡王入宫,与大皇子、二皇子商议出海事宜。”   蔡鹏见锦阳王一点都没有犹豫,而且丝毫不见慌乱, 可见是有倚仗的,也就是说,两个皇子是真的有神武?   刚刚短短时间里,蔡鹏的心里冒出了无数念头,这会儿听到对方的话,心就定了。   ——如果陛下确有足以继承皇位的继承人,那荆郡王自当尽忠去寻找陛下……   荆郡王入太极殿的时候,就看到锦阳王带着一对少年坐在陛下的小书房,同在的还有表情严肃的蔡大人,疑惑不解。   蔡大人不给锦阳王说话的机会,就先道:“殿下怕是第一次见到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   刘荆听到蔡大人的话,内心不由一惊——大皇子和二皇子,那不就是皇叔的儿子吗?   他仔细辨认对方气息,明显感到有皇族神武,但又不见对方的魂魄,不禁更加吃惊。   自己好歹也是镇守过边境的皇族,又正值壮年,竟然看不到小皇子隐藏的神武,这不是说明对方神武在自己之上?不愧是先祖返魂之后,小小年纪,实力就不可小觑!   荆郡王是荣年和慕年的同辈,但却是兄长,晓年让他们给荆郡王行了礼,然后他也不多废话,就将皇帝出海不见踪影,需要郡王率临图的镇魔营和立阳镇魔营余部出海去寻找陛下一事,告之了刘荆。   刘荆得知陛下出海杳无音信,又听要让自己去少海,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皇子现在要出现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蔡鹏,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心中顿时一紧。   ——照这样子来看,帝师恐怕早就知道小皇子的存在,眼下让自己也看到皇叔的儿子,就是提醒他,皇帝是有亲子可以继承皇位的!   早在少帝继位又病重的时候,他与父王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去争位,唯恐自家也落得如玦亲王、烠郡王那般阖族倾灭、即便侥幸存活也被贬为庶民的结局。   如今陛下的皇子拥有神武,不过是将他们预计的事情提前而已,并没有让刘荆感到多失望,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从此以后,他们也不用将不切实际的念想藏在心底,可以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了。   冀州皇族子嗣凋零,他能够入京为宗人府之首,正是因为皇族的血脉不能断,就算陛下现在有两子,或许将来还有皇子,等他们长大也要时日,在北境和西境都极需要皇族承继的情况下,至少临春还是可能归他们烁郡王一脉的。   想到这里,刘荆终于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责任重大,若是他不能顺利找到陛下,那冀州肯定又要动荡起来,即便他们没有反心,民间百姓也会不安的。   “天京有两位皇子和锦阳王,臣即可启程去临图,马上出海寻找陛下。”刘荆表态极快,要尽可能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   蔡鹏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荆郡王肯出海,说明天京有皇族可守……两位皇子果然有神武之力!   一直在观察蔡鹏和刘荆神情的晓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没忘记自己的计划,于是直言道:“天京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还有蔡大人和其他大人在,孤随郡王同去少海,若有什么,也好接应。”   蔡鹏和刘荆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也明白了锦阳王的意思。   陛下既然是出海了,若是遇到什么危险,难免有损伤,但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再高超,看到镇魔营的坐骑恐怕都吓软了腿,到时候要照顾御医还可能拖累行程。   但是锦阳王就不同了,他既有高超医术,又在陛下身边多年,恐怕镇魔营的坐骑也坐过不少次了,多少能够适应这种程度的赶路,由锦阳王一同去找陛下,确实要好些。   荆郡王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得尽快出发。”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找到陛下并把皇帝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所以现在耽搁不得了。   于是,几人就又商量些事情,就分头行动,等荆郡王安排好府中事宜,与晓年一同出发前往临图,而蔡大人则留下来稳固朝局,安抚朝臣,尽可能拖延时间,不让外人发现端倪。   ……   从天京到临图借镇魔营非常顺利,晓年原本就和族兄简晓意一起救过烁郡王的命,现在又是陛下亲封的锦阳王,刘烁自然尊敬,听闻要借镇魔营,丝毫没有犹豫。   这个时候一旦有个什么不妥之处,将来都可能被归来的陛下或者继承皇位的皇子事后算账,刘烁这些年因病需要休养,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不然也不会百般叮嘱刘荆在京中恪尽职守、万不可生出害人害己之心。   他很快就将镇魔营交到锦阳王手中,任其驱使。   “殿下这里也要留些镇魔营的兵士,若是需要往天京传递消息,也方便,”晓年婉拒了对方让他把临图镇魔营全部带走的建议:“这次荆郡王与孤一同出海,等陛下平安回来,定会感念临图一片忠心。”   他们从决定出海,赶到临图,再到正式出海,不过用了一天时间,但晓年还是觉得慢了些,于海上就有些疾行赶路的意思。   刘荆见他沉稳中透着焦急,明明是个大夫出身,却一路都没有叫苦,不禁又佩服、有感叹他与陛下情深。   当初陛下立男后,刘荆还十分不理解,现在多少能够理解陛下的选择了。   少海上有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岛屿,陛下他们若是遇险,只要人还活着,就得找陆地休整,所以他们也只能慢慢寻找。   晓年想当初刘煜他们也是这般小心寻觅,然后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来不及传回讯息。   他们在海上疾行了一整天的时间,最后在某个不知名的岛屿休整了一夜,途中也遇到几次妖魔,好在临图镇魔营作战经验丰富,所以一路都是有惊无险。   晓年曾经听说过,由于少海的东边就是徒太荒原,而冀州和青州的皇族又不会总往海上跑,所以少海上空的妖魔确实不少。   正想着,晓年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刘荆的坐骑也突然靠近,用暗号提醒锦阳王有妖魔靠近。   这时候,晓年突然看到一个亮白的点由远及近,定睛一看,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正是郑武原的魂魄,晓年心中顿时大喜,就见那矛隼张开翅膀,稳稳停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晓年忍住不去看它,果然听刘荆又靠过来道:“殿下,是立阳的镇魔营!”他的语气里透着喜意,显然是想到有立阳的镇魔营的地方,自然有陛下的踪影。   等看到了郑武原,见他神情并无伤痛,晓年放松了些,但又见他身上、坐骑上有血迹,不禁又担忧起来。   “殿下,陛下无恙。”郑武原哪里不知道锦阳王心中所想,于是立刻出言安抚。   “陛下在何处?”晓年赶紧问道:“郑大人速带我们去见陛下。”   于是顺利汇合的一行人就降落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岛。   看到刘煜的那一刻,晓年觉得自己再看不到其他人,想不了其它事,只能冲过去抱住他。   “还好,还好……”还好你没有事。   刘煜环抱晓年,轻轻抚摸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原本也打算回返,没想到你来了,这样也好。”   晓年抬头看向刘煜,见他们立阳的镇魔营却有酣战的痕迹,因为人人身上都有血迹,皱起眉头,似乎在疑惑,既然实力保存下来,为何不尽快回天京。   待刘煜将他带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小棚,看到了里面躺的人,听刘煜讲了来龙去脉,才知道刘煜何故停留。   “我们一行暗中入少海,探寻了几日好不容易发现了冀州的船搁浅,原本以为是海难所致,却发现了鲛人族的行迹。”   晓年听出了刘煜的言外之意——也许冀州的船并非因为海难而失踪,恐怕跟鲛人族有关!   但刘煜接下来说的事情,才更让他惊异:“这是青国的二皇子,奉青国皇帝之命庇护鲛人族,但他的队伍却被鲛人族所骗,受了对方的埋伏,如果不是我们也寻着鲛人族的踪迹而来,出手相救,恐怕他们要客死海上了。”   晓年看得出来,这位二皇子伤势严重,根本无法移动,看来刘煜他们救了人之后,只能选择在此停留。   “当时情况紧急,无法分派人手往冀州送信,让你担心了。”   晓年能见到刘煜,哪里还在乎其它,更何况事急从权,海上的事情不比在陆地上,情况总是瞬息万变,再加上少海又是鲛人的地盘,刘煜他们躲藏起来原本就有困难,更何况要照顾伤重之人,分身乏术也能理解。   “我先看看二皇子的伤。”幸亏他跟过来了,还以防万一带了不少救命的药,现在刘煜他们没事,拿给青国的二皇子用,正是合宜。   经过晓年的诊治,他对刘煜和青国硕果仅存的两个同样有伤的兵士道:“这位二殿下伤势太重,而且伤口有毒,我对海里的毒物所知不多,还得回昌隆才有保障。”   “可殿下他……如何移动得了?”其中一个青国士兵面部受了重创,只能随意包裹一下,看着甚是吓人。   如果能够移动,刘煜他们早就带他赶回冀州了,哪里还会在此停留。   “放心,我已经想办法给他止血,也大概找到了内伤和骨伤的地方。待会我们在这岛上找些木头劈成木板,再做成夹板,给你们二殿下固定住,可以减少沿途的颠簸。”   这就是有大夫和没有大夫的差距……那兵士闻言心中燃起了希望。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解毒,还要给二殿下治内伤,再待在这里束手无策,不如冒险回昌隆。”   若是只有内伤和骨头的伤,那自然是原地静养最好,偏偏是有毒侵体的,那就不能这么等下去了。   那兵士拼死护卫二殿下已是强弩之末,遇到冀州的人可谓老天垂怜,不敢质疑大夫的意见,于是当场跪下,挣扎着给刘煜和晓年磕头:“还请救二殿下一命。”   晓年知道刘煜愿意在他们受袭的时候出手,就是要救人的意思,于是点点头,立刻指挥自己人去找木板。   ……   几经波折,他们终于把刘煜和青国的二皇子迎回了冀州陆地。   也许是那位二皇子命不该绝,遇到袭击的时候被刘煜的人所救,命悬一线的时候又被赶来找刘煜的晓年救治,到底保下了一命,但身体虚弱,就留在昌隆休养,等青国来人。   晓年也是事后才知道,鲛人为何背信弃义,对来支援的青国皇族痛下杀手。   “鲛人的神武跟我们九州皇族的神武有些不一样,尤其是鲛人皇的力量,会在打败老一任鲛人皇的时候得到激发,变得更加厉害……杀死青州的皇族,对于鲛人皇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   海上没有那么多老鲛人皇可以给湛夷杀,杀死其它的鲛人皇族有同效,所以老鲛人皇的同族下场凄凉。   湛夷还要自己的同族壮大起来,繁衍生息,所以不可能拿自己的同族试爪,所以青国的二皇子就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试刀石。   “鲛人族敢这样做,是以为在海上行事神不知鬼不觉,最后完全可以推给妖魔,说二皇子是被妖魔所害,却没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救人。”   晓年疑惑地问道:“即便你们没有出现,青国在少海少了一位皇子,难道青国皇帝不会追究吗?”   刘煜看向晓年,没有说话,但晓年却从他表情察觉到什么,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青国皇族中有人跟鲛人族勾结,此番故意送二皇子去少海,好除掉一个争储的竞争对手!”   所以即便二皇子在少海没了,那些人也会想办法劝服青州皇帝不要追究。   毕竟青国的疆域在五国之中是最小的,少海和东海海域对他们非常重要,这次支援鲛人族就是这个原因,又怎么会因为一个被妖魔所杀的皇子,就迁怒鲛人。   要知道,青国皇帝可有不少拥有魂魄的儿子,这一个再怎么优秀,死了,也就没有价值了。 第192章 盛世   青国的皇子在少海遭到鲛人的袭击, 被冀州皇帝救回了昌隆,但那二皇子在昌隆休养了近半个月,青国才来了人将其接走。   此时晓年和刘煜已经回了天京,知道这个消息后自然明白, 他们当初猜测的事情, 恐怕十有八_九是真的。   二皇子这次化险为夷, 得以保住一命,回去后会如何对付暗害自己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据传, 这位二皇子性格温润, 处事公允, 而且外家势力不小,怕是有不少人都在盯着。”   他们跟二皇子接触的时候, 他大多是昏迷的,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刘煜这个冀州皇帝不可能长时间陪在昌隆,所以很快就带晓年回了京城, 不过他们还是留下荆郡王和蒋智在那里看顾邻国这位皇子。   到底曾经是自己救过的人, 晓年闻言, 不禁为他捏把汗:“如此看来, 想害他的人,说不准还不止一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是在皇族,更是如此。   想想北境曾经发生的动乱, 再想想刘炘当初对付反王的手段,晓年觉得这皇家的波诡云谲太可怕,搂紧了自己的小虎崽。   乖乖和崽崽立刻蹭蹭哥哥的腿,明明不害怕还要装作害怕地往他怀里躲一躲。   刘煜看了得寸进尺的小崽子一眼:“现在就看青国皇帝的态度了,鲛人族那边多半要对付,否则青州皇族的颜面上过不去,但在本国内会不会为二皇子彻查下去,还是两说。”   鲛人族如此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二皇子又没有死,他的外家显然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纵然皇帝想息事宁人,恐怕也难了。   不过,青州跟他们冀州不同,拥有魂魄的皇族委实不少,而皇帝最喜欢的儿子也不是老二,所以情况复杂些。   晓年在少海的岛屿上见到了这位皇子,后来等对方解了毒、情况稳定下来,他才跟着刘煜离开昌隆回到京中。   对于这位皇子的长相,晓年脑海里还有一些印象,当然他记得最清的,还是当时卧在皇子身边的魂魄。   “初而九州混沌,妖魔横生,天命赤羽,降而生荆;天命执夷,出深林而踞梁;而后锦豹猎青,银狼占雍,白虎镇冀为王……青国皇族的魂魄是锦豹,说来也是极漂亮的。”   二皇子已及冠,他的魂魄是完整的成年体,只是当初在少海,因为主体受了重伤,身子太虚弱,才这么轻易地暴露于人前。   那只锦豹相比于冀州的白虎,体格明显要小很多,但其优美的身形和几乎跟身体一样长的尾巴,都十分的惹眼,又因为伤痛显得有些可怜,让晓年很难不去在意。   这些日子哥哥都提了好几次青州的锦豹,小虎崽闻言,小耳朵立刻竖起来,然后开始小声呜呜,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某人见它们跟晓年撒娇,决定暂时不吃味。   ——该一致对外的时候,那绝对要分清敌我……再怎么漂亮,哪里有他们冀州大喵漂亮!   晓年还不知道家里的大喵、小喵已经形成统一战线,还以为是他们说了半天青国的事情,小家伙听着有些无聊了,于是改为说起别的事情。   “自知道了慕年和荣年的存在,蔡大人眼看着容光焕发起来,可见我们慕年和荣年的魅力。”   蔡大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好学生,每日听着两位皇子背书,跟吃了仙丹一样,神清气爽。   正所谓有比较,才看得出差别……不怪蔡大人区别对待,实在是两届学生的天赋相差太大,在少帝那里讲不清楚的道理,放到聪慧过人的小皇子这边,就能轻而易举、顺顺利利地讲清楚,有时候小皇子还能举一反三给你来个十分深刻的提问,充分表现了他们的擅思好学,怎么能叫帝师不高兴呢。   再听闻小皇子是在锦阳王身边长大的,而且是由他亲自开的蒙,蔡大人对锦阳王的好感蹭蹭蹭拔高,从过去的远远敬着,到现在的彻底佩服,变化十分明显。   有时候帝师对锦阳王太客气,晓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蔡大人,真不是他教得好,实在是孩子自己太优秀啊!   想着蔡大人在自己面前称赞小皇子,晓年再低头看了看在他身边扭来扭去的小虎崽,不禁莞尔:“帝师跟我提了关于教导皇子骑射功夫的事情,怕是已经跟你商量过了?”   刘煜暗戳戳把撒娇过了头的小虎崽拎起来摆正,回答道:“就让武原来教,一来武原跟他们彼此熟识,不用多少时间磨合,二来,我身边武将中,恐怕也只有武原多少能压得住。”   别看慕年和荣年在晓年身边乖巧得很,到了外面,在宫人面前还是又矜持又高贵、还有点小脾气的。   那些想要讨好小皇子的人没能讨得了任何好,全部铩羽而归,别说择一皇子效忠了,就是稍微靠近些都会被嫌弃。   郑大人跟皇帝一样,都是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性子,又是看着慕年和荣年长大的,有这份情谊在,能够亲近他们的同时,也能够树立师父的威信。   刘煜自己也能教,但到底不能时时陪在它们旁边,而且做了师父就必须严厉起来,某人怕会因此影响自己在锦阳王心中的好感度,于是果断把小崽子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郑武原什么都没说,就接过了这个重大的责任,而且现在已经开始照陛下嘱托,准备帮两位皇子打好根基。   “要习武,就不能拘在太极殿里,东六宫有校场,让武原带着他们去那里练。”   晓年明白,就跟他要做自己的研究,就不能窝在房间里,而要专门辟一个药庐和苗圃是一样的道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的场所也是其器之一,能够帮助人更快进入一种专心致志的境地,这对于定力不足的小孩子来说尤为重要。   所以听说慕年和荣年每日要去校场一个时辰,晓年没有表现出心疼,免得孩子看他模样就不愿意去校场了。   “那我们明日就去看看,看看我们荣年和慕年以后骑马射箭的地方!”   他此时表现得积极一点,小家伙就会觉得那是个好地方,再多提一提他们感兴趣的活动,就会更有效果。   果然,小虎崽听闻要去看校场,不仅不排斥,还摇起小尾巴,一副很关注的小模样。   其实小虎崽对于学武的热情,明显比读书习字的态度要高昂,晓年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它们喜欢玩,所以才对户外运动比较感兴趣,殊不知小家伙早已把有朝一日能打败父皇作为目标,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努力了。   第二天下了朝之后,刘煜抽空亲自带他们去看了皇家的校场。   那里原本是给住在东六宫的皇子以及宗室子弟准备的习武之地,如今看着场地未变,东西也齐备,却显得十分空旷。   刘煜少年时是在这里度过的,走进去的时候多少有些熟悉之感,不免回忆起那段众皇子面和心不和的少年时光。   皇长子最倨傲,好胜心强,大多时候不屑与几个弟弟为伍,向来是自己练自己的,只有在父皇来时,才勉强与几个兄弟相亲;刘焜得父皇喜爱,一向乖张得很,当着众人的面就敢下皇长子的面子,总把校场的气氛弄得剑拔弩张;刘炘瑟缩忍让,被厉帝耍弄、差点摔断了胳膊也不敢声张,到头来还要被皇长子责备丢了景和宫的颜面;而刘煜自己冷眼旁观,有时可置身事外,有时又难免被牵连,偶尔生出无端厌恶。   如今时过境迁,旧地重游,昔年相争的兄弟皆已归于尘土,刘煜心里没有多少怀念,但终究是少了几分戾气,只剩下平和。   看着晓年牵着荣年和慕年在校场里来回转悠的背影,刘煜快步跟上前去,与他们同行。   ——往事不可追忆,幸福已在眼前……   ……   陛下去了一趟少海,大多数人并不知晓,但立阳海军救了邻国的二皇子,还是被百姓所知。   鲛人作怪,当初的沉船事件也证实与它们有关,自然让少海海岸的渔民又惧又怕。   好在青国皇帝要给死里逃生的儿子一个交代,已经下令海军戒备近海,冀州海军同样戒严,为渔民和商船保驾护航,情况反倒渐渐好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新鲛人皇才刚把旧族驱离,如今得罪了九州两个国家,为了本族的繁衍,不得不避入深海,或藏于无人知的岛屿之间,躲避两国的镇魔营和徒太荒原而来的妖魔,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此时的晓年和刘煜并不知道,刘煜这一次的少海之行,不仅改变了鲛人和海岸渔民的命运,还改变了更多人的命运,甚至在未来影响了九州的格局。   他们只是在天京享受着旁人想象不到的、简单美好的生活。   经历好几年间的不断分离、相聚、四处奔波之后,终于回归平静而快乐的家庭。   这时,荆郡王府的喜讯传来——王妃有孕,郡王要有长子或长女了!   荆郡王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谁都乐呵呵,恨不得立刻就见了孩子出生。   事实上朝廷内外所有人都在为他高兴,因为冀州皇族终于要有新生儿了。   自新皇登基之后,河清海晏,天下升平,一切似乎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关于“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的箴言,在民间越传越响,百姓心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期待,相信新皇帝可以带给冀州百姓一个安稳、富饶的国家。   就在这个时候,绥锦也传来了好消息。   “令哥儿的妻子、我的弟媳妇怀了身孕,我们家又要有新成员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叔叔了,晓年拿着信爱不释手。   小虎崽看哥哥高兴,也跟着乐,而且一想着会有小白胖那么可爱的小宝宝,就用小爪爪捂着嘴笑,其实都没搞清楚未出生的小宝宝到底跟它们什么关系。   刘煜看着晓年喜悦时眼睛中有星光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小大夫的脸,温柔附和道:   “嗯,我们家要有新成员了……”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喵》正文部分到今天就完结了! 还会有几篇番外,这两天会送上。 第193章 番外 灯会(上)   冀州皇帝千秋, 普天同庆。   皇宫里的人一边忙着准备宫宴,还要关注各国来贺寿的使者,上上下下都有些忙碌。   梁州、雍州和荆州各来了一位皇子,青州来了两位皇子, 被分别安置在皇城里专门用来安置外宾的院子, 锦阳王只在他们到天京的时候见过一面, 就不怎么去关注了,因为他这里有个重要的小客人,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槐哥儿, 吃桃子吗?”   晓年把盘子递到幼弟的面前, 里面装着切成小瓣的桃子。   虽然已经是冬季, 但宫里还是能吃到新鲜的水果,只不过已经不怎么应季了, 所以晓年也不会多拿来给孩子吃,顶多尝个鲜。   拂冬端了东西过来, 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兄弟俩亲亲热热,脸上带着笑意。   小白胖长大了些, 五官也长开了些, 看着更漂亮了, 不过脸上和手上还是肉呼呼的, 笑起来有小酒窝,让人恨不得亲上两口看甜不甜。   “吃!”小家伙现在口齿伶俐,能很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还学会走路了, 走得特别稳,都能小跑起来。   “好嘞。”晓年给他擦干净手,让他自己抓桃子吃,还就着小白胖的手也吃了两块,感觉这桃子脆脆甜甜的,还挺好吃,于是请拂冬姐姐帮着再准备几个,好等刘煜下朝和小皇子练武回来,也给他们尝尝。   简晓令的妻子简刘氏给简家添了一对双胞胎,晓年当时赶回绥锦去看就稀罕得不得了,若不是某人在天京左等右等,等得花都谢了还等不回自己的锦阳王,只能亲自把他接回来,晓年还有点乐不思蜀。   家里、延年堂都是大夫,两个小宝宝生下来很健康,不过简刘氏生下他们的时候受了些罪,坐了双月子才慢慢养回来。   晓年的叔母,也就是简刘氏的婆婆,这段时间都在悉心照顾媳妇和小宝宝,担心小儿子看着吃味,于是让晓年把槐哥儿接到天京去玩一玩,顺便让家里的男丁代表简家给儿婿皇帝拜寿。   锦阳王的弟弟年纪还这么小,皇帝的后宫除了年长些的宫人也没有其他女眷,谈不上男女之防,所以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宫里。   白日刘煜要上朝,慕年和荣年则要先读书后练武,午膳时分才会回太极殿,晓年这些天暂时放下手里的事情,专门陪小白胖在皇宫里转。   “说来,我们到宫里也有不少时日了,却是好多地方都没来得及看,槐哥儿来这么一次,倒让我们有机会四处瞧瞧。”   小白胖个头还有点矮,晓年若是牵着他走就得弯腰,槐哥儿怕哥哥累,就没有闹着自己走,老老实实让人抱着。   孩子偶尔下地跟晓年一起摘个花,看看小动物什么的,相比于有工作要做的刘煜和有功课要学的荣年、慕年,这对兄弟俩儿过得还挺惬意。   等荣年和慕年回到太极殿的时候,听闻锦阳王带着小少爷还没回,于是立刻去寻他们,最后在御花园里找到了人,随后一起加入队伍,听哥哥给小白胖讲那些花草植物的名字。   想着刘煜下了朝就一直在宸书房跟几位重臣商讨事务,因宸书房就设在太极殿南侧的内右门外,回来用膳到底极方便的。   “陛下千秋那几天夜里有灯会,槐哥儿还没见识过京城的热闹,我想带他去看看。”   虽然宫里也有灯,但与民间的灯会集市各有趣味,晓年觉得难得接小堂弟到京中玩,不带他去见识一下天京的夜集,就太遗憾了。   “嗯,第二日就带你们去玩。”宫宴要连举行三日,但皇帝这位寿星不用全程待在那里,只一开始赏脸露个面,然后就可以带晓年和几个孩子出宫去了。   用过午膳之后,晓年看着慕年和荣年一左一右牵着小白胖的手,小心翼翼领他去自己的延熹宫,并没有着急跟着去。   慕年他们现在照顾槐哥儿得心应手,也不用他操心,就让孩子们自己慢慢走回去,然后一起睡午觉,等过会儿他再去看看被子盖好没,就没问题了。   ……   趁着槐哥儿他们都不在旁边,晓年跟刘煜说起了乘音寺刚刚传来的消息:“少帝的情况,又有反复。”   今早送来的消息,只是对方一直在前朝处理军政事务,他们现在才有机会说。   少帝因病退位只是个幌子,不过是让刘荃到乘音寺休养,解掉忘忧的毒,但外人一开始不知。后来竟然有人传是新皇暗害侄子才夺得皇位。   这种皇权更迭的过程本就是敏_感的话题,如何解释都显得有些苍白,除非把真实情况公之于众,否则嘴长在别人口里,越是禁言越是有流言。   刘煜派人去查,发现流言传出的地方正是乘音寺周边的城池,都不用再去细查,就知道是刘荃令身边的人去造谣的。   他丢了皇位,心里不甘,想着市井最爱这种皇宫辛秘,就暗中抹黑叔叔,想让刘煜这皇位罩上名不正言不顺的阴影。   然而,刘煜不急,有人却比刘煜着急百倍。   那些好不容易等来新皇的能臣们迫切希望先祖返魂能带冀州开创大昌盛世,又岂会愿意自己辅佐的明君在“出身”上被人抹黑,留下一些给后人戏说的污点,还是那种莫须有的污点。   后来经蔡大人和丁大人等知情的顾命大臣商议,决定不让新皇蒙冤,更何况忘忧的毒性迟早要让天下人知道,令人视为警示,所以蔡鹏等人就借着普及忘忧之害的机会,把少帝的情况给公布了出去。   一个原本拥有整个冀州的皇帝,却因为忘忧之毒健康尽毁……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可怕,进而对忘忧畏而远之呢。   这样下来不仅平民不愿用忘忧,连九州的皇族、达官贵人也下令除掉民间所见的忘忧,免得自己不小心沾到,落得跟冀州少帝一样的下场。   用毒_药的秦钟岫是承帝召进宫的,重用他的人也是承帝和少帝自己,再有人提及少帝退位一事,也就跟新皇没有关系了。   刘荃怎么也想不到,是父皇召回宫的顾命大臣们为保新皇名声,不仅把他的窘境公之于众,还把先帝也牵涉其中。   现在民间不传新皇是如何用卑劣手段夺位了,而是皆传承帝任用了害人的御医,到头来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少帝,更让冀州差点陷入绝境。   晓年他们知道刘荃在偷偷关注流言,后来有了这个新版本,他的病情果然就反复了,看来是知道了流言的发展,知道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深受打击。   他没有刘炘的韧劲、毅力和聪明,空学了父亲那些玩弄权术的诡计,到头来只是自取其辱。   尤其是听闻陛下有两个皇子皆具神武,他那养好身体有朝一日重回皇宫的念头彻底断了,哪里还有意志力解毒,所以从乘音传来的消息自然越来越不好。   “洪悬大师说,若是这个冬季天寒,刘荃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晓年拿着洪悬大师的信,对刘煜道。   虽然少帝在乘音寺也是能用好炭的,但病入膏肓的人,最怕这种季节。   那种铺天盖地的寒意,普通人借着炭火熬一熬也就过了,但生病的人却对此毫无抵抗之力,所以才会有许多病人撑不过冬天。   洪悬大师既然这么说,就是束手无策了,提醒他们,要有个准备。   刘煜对这个侄子,已经无话可说:“这是他的命,谁也救不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晓年才轻声道:“我去看看荣年他们。”   刘煜没让他自己去,而是一起走到延熹宫,荣年和慕年给槐哥儿擦了手和脸,还帮他脱了外面的小袄子和鞋,正在被子里哄他睡觉。   两个少年和一个小白胖见哥哥来了,都有了精神,等晓年坐到床榻边,就围过来扑他腿上,让他讲讲民间的灯会。   晓年说了几句,见小家伙们眼睛都亮了起来,怕他们没了睡意,就把小白胖抱回被子里:“你们现在乖乖睡觉,到时候自然就看到灯会的样子了。”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拍被子,示意槐哥儿闭眼睛。   荣年和慕年见小白胖睡了,也不用人抱,自己钻进被子里,和小时候一样,很快就睡着了。   晓年帮他们整了整堆在一边的衣服,才跟刘煜一起走出寝殿。   “我听郑大人说,万寿以后就要教荣年他们骑马了,我们什么时候带他们去马场看看?”   刚学骑马,肯定是选体格小的小马,或者矮马,不过也要荣年和慕年他们喜欢。   刘煜见晓年看了孩子以后心情变好了,哪里会有什么反对意见:“恩,看完灯会就去。”   又看灯又有小马,小崽子怕是要高兴坏了,晓年也开心……这样最好了。   在小家伙的盼望中,冀州皇帝的生辰终于到来,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宫宴。 第194章 番外 灯会(下)   冀州皇帝继位以后, 后宫虚设,只有一位被封了锦阳王的男后,此事天下皆知。   宫里已有两位小皇子,朝廷官员见陛下与锦阳王情深意笃, 也不好立时开这个口去讨嫌, 但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还有些人想着再过几年, 等锦阳王荣宠渐衰、不能一家独大了,就劝陛下广纳后宫,自己也好像那简家, 当上国舅, 走上人生巅峰。   但只有蔡鹏、丁灏等近臣才知道, 那些等着送女儿进宫的人愿望怕是要落空的。   帝师蔡大人把两位小皇子当成宝贝珠子,感念锦阳王把皇子教得好, 根本不再去想其它,只专心致志教导大殿下和二殿下文策, 当然,也不忘时时关心他们习武的进度, 力求培养出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皇二代。   他老人家经历几朝, 到现在也算终于看清楚了, 皇子贵不在多, 在精。   丁大人擅钻营,好观察,自打知晓小皇子名叫刘慕年、刘荣年,再看陛下和小皇子亲(黏)近(着)锦阳王的样子, 就明白锦阳王凭仗之大、地位之稳,他深深觉得,与其去投资那些看不到影儿的后妃和皇子,还不如紧紧跟着锦阳王。   ——没看到他借锦阳王的生辰,不过往送进宫里几株珍品的草药,就令陛下看他的眼神都温柔几分吗(雾)?   且不论本国朝廷的人如何盘算,来贺寿的外族人见了冀州皇帝与锦阳王,至少表面都表现得极热情恭敬。   给刘煜贺寿的使者中,自然以各国皇子为尊。其中最显眼的是青州,因为来了两位皇子,一位行六,一位行七,却是没见着当初冀州海军在少海救的二皇子。   后来晓年才知道,这位二皇子正与其余几位年长的皇子在青州分庭抗礼,眼下青州来的六皇子和七皇子更是分属两个阵营,可见谁也放心不下谁,这才让青国皇帝送了两个儿子来贺寿。   行七的这位与二皇子既是同父的兄弟,又因母妃乃同胞姐妹,也是姨表亲。   因州境有妖魔,九州五国之间鲜少发生冲突,就算边境有乱,大多时候也是一致对抗妖魔,尤其是青州,位于中心之地,与其余四国皆有交壤,虽然疆域不广,但胜在四通八达,既是海运中心,又是陆路的核心,商贸极其繁华。   青州也因此与诸国联系频繁,说是左右逢源也不为过。   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到的冀州,青州有两位皇子来给刘煜贺寿,在外来看还是很给冀州面子的,所以论理,冀州对他们也要稍微热情些。   但晓年不善这种交往,所以并没有跟青州皇子多接触,倒是那位六皇子私下里求见锦阳王无果后,又转而拜访荆郡王,看着极是活跃。   按照惯例,诸国的贺礼中少不了奇珍异宝和美人,过去那些美人多是女子,这次却是男女皆有,只等着冀州皇帝千秋宫宴的时候敬献。   奇珍异宝倒都被刘煜收下来,其中一部分合适的,就拿来讨好他的小大夫了。   至于那些美人,也就在万寿几日于皇宫里待了几天,之后等各国使节离开,他们连冀州皇帝的脸都没见到,就全部被打发出了宫。这都是后话不提。   今岁是冀州皇帝三十整寿,邻国使节来贺,宫宴自是盛大不用说。   新皇继位以来,国泰民安,民间百姓也想借此机会一扫前两年经历的晦气压抑,所以不论是天京还是其它地方,都有热闹的灯会。   刘煜这个寿星果然如之前跟晓年商量的一样,只开头出现一会儿,意思了一下,之后就回到后宫,准备带晓年和孩子他们悄悄出宫。   出了皇城,就好像一下从安静之地到了凡尘俗世,四处华灯闪烁,流光溢彩,城里因着万寿解了三日的宵禁,白日里繁华的地段,如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皇帝一行换上了寻常的服侍,再稍作乔装,就有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在家仆的护卫下逛灯会的意思,不太惹眼了。   晓年牵着慕年和荣年,刘煜亲自抱着小白胖,虽然身边看着只有寥寥护卫,其实早有暗卫藏于周围人群之中,护他们周全。   别说槐哥儿瞪大了眼睛、张开小嘴一脸惊讶,就是慕年和荣年看此场景,也觉得兴奋,若非被哥哥牵着,怕是要忍不住到处跑的。   晓年虽然知道身边有护卫,但还是不想他们离开大人身边,不过只要孩子表示对什么有兴趣,他们就会立刻停下来看看,也不拘一个时辰都没走完这一小条街。   晓槐稳稳当当坐在刘煜怀里,可以看得更远的地方,得意地甩甩小脚丫子。   ……   有灯会,自然就有灯谜,民间的彩灯没有宫灯那么奢华精美,但胜在品种繁多,又有趣,常常能看到宫里看不到的样子,十分吸引人。   尤其是对于小孩子来说,灯无论大小都是极有意思的,更何况还有灯谜可猜有、有胜利品可以拿。   有的摊位花几个铜板就可以猜个灯谜,猜中有彩头,寻常人也带着家眷,随意猜上一猜,猜不中也没什么,若家人喜欢拿灯,另外出钱买就是了,然后就提着彩灯继续走走逛逛。   慕年和荣年一连猜中了好几个灯谜,收获小白胖崇拜的小眼神和哥哥的摸头鼓励,简直不要太骄傲,于是干劲十足地继续猜下去,得了一大把小荷包、小手绢、竹蜻蜓等小物,都让拂冬收着,很快就拿不下了。   正当晓年准备让兴致勃勃还要去前面猜灯谜的慕年和荣年先休息一下,就见一侍卫过来跟刘煜说了什么。   刘煜看了出宫后变得有点活泼的小皇子一眼,道“无事”,那侍卫就安静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晓年见此场景,就猜到前面有什么,侍卫才来提醒刘煜。他用眼神询问,就发现刘煜在往前方望去。   他随着刘煜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惊讶——竟然遇到他了!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有两人也驻足看过来。   高大的那个看着有些冷漠,因容貌过人,但手里却拿着纸包的米糕,热腾腾好像还冒着气,看着有点特别。   另一个虽衣着不显却浑身透着贵气,一看就是跟刘煜他们一样,白龙鱼服,趁着灯会出来游玩。他怀里抱着什么,好像挺小心的样子。   晓年轻声道:“是齐七公子。”正如刘乃冀州国姓,齐,则是青州皇族的姓氏。   皇子难得来一次冀州,多少应该带着交好冀州朝廷的“任务”,但这位七公子竟然放着宫宴上的冀州权贵和邻国几位皇族,自己跑出来逛起了民间的灯会,还真是洒脱。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场合看到他们,所以很是愣了一下。   不过齐七公子很快回过神来,并没有带着自己的人上前,而是远远站在远处,就像偶遇了认识的人一般,脸上带着笑容,朝他们点头致意,然后就跟身边的人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晓年看他们远去,过了一会儿,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刘煜,只见他一手稳稳抱着小白胖、一手提着两盏灯,也正看过来。   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何时何地,身边有多少人,只要他们俩儿在一起,刘煜的眼神就停留在自己身上,仿佛从未离开过……   心有所感,晓年对着刘煜一笑,对方立刻往自己的小大夫这边走了半步,直接贴了上来。   原本站在晓年身侧的荣年不禁被父皇往前挤了挤,回头昂起脑袋瞥了一眼某人,正准备撇嘴,就见刘煜怀里的小白胖朝自己伸出小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荣荣,荣荣!”小白胖手舞足蹈地给他展示自己手中的竹蜻蜓,高兴得忘记这新玩具就是刚刚荣年和慕年猜中灯谜给他赢回来的。   “诶~”荣年应了他一声,转头看看双生的慕年,再看看哥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禁也笑了起来。   于此同时,离他们渐渐远行的贵公子,正低头对怀里的小家伙哄道:“我也就吃了一口,是那米糕太小,不经吃啊……别伤心了,待会哥再给你买块新的,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还晃了晃手臂,他怀里的小东西露出了尾巴尖尖,发出一点呜呜的声音,在热闹的街道几不可闻,倒更显得有些小可怜了。   贵公子身边的高大男子沉默无言地隔开熙攘人群,手里还举着那块一口下去就没了大半的红枣米糕,浑然不觉旁边来往的小娘子看着他举着糖糕的样子偷笑。   两队人看着在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却一起感受着这浮世繁华,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