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终》 作者:孤君   文案   李书意是将死的枯树,白敬是他最后活命的养分,不过最后养分没了,他对这世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靳言是朵围着白昊转的向日葵,可惜他的太阳从来不会低头看他。   主CP:白敬 李书意(淡漠薄情攻,偏执狠戾受)   副CP:白昊 靳言 (别扭攻,二货忠犬受)   两对CP都是先虐受后虐攻,重点是:   狗血!折腾!天雷!虐心!玻璃渣!小学生文笔!   【慎入慎入慎入!!】   看得不开心就点叉,不准送人参和公鸡给我!!   不然诅咒你以后萌的CP前世今生都BE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敬,李书意;白昊,靳言 ┃ 配角:左铭远,宋思乐,宁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血虐心文,先虐受后虐攻 ============ 第1章   李书意是晚上七点的飞机到的国内。这次他是一个人提前回国,他那些下属他也没让跟着来,他们磨了几个星期才跟那群鬼佬把合作谈妥,给年轻人放个假让他们好好享受享受国外的大海沙滩也是不错的。   国内他没通知人来接,但是刚下飞机就看到了左铭远带着一拨人站那儿等他,旁边还跟着机场安检部的刘超,那架势跟迎接什么贵宾似的。李书意挑了挑眉,问:“你们怎么来了?”这段时间的高压工作让他整个人瘦了许多,五官线条显得越发凌厉,眉眼间透出隐隐的不耐来。左铭远斟酌了下正要开口,旁边的刘超却先他一步迎了上去,哀道:“哎哟祖宗,我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你可别害我!”本来他们之前才在安检口查了个人,那孙子行李里面居然装着枚一米长的炮弹,他的人把封围拉起来了,防爆设备都推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控制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白家那边就来了电话说李书意一个人回来了,让他们这边的安保注意点。再然后,白家最上面那位的助理就带着人过来了。   李书意看着这位上了年纪但是依然气势迫人的老大哥垂着头卖惨,笑了笑道:“哪有这么严重。”   刘超简直想朝天翻个白眼,不严重?这金海市里想弄死李书意的人加起来可以绕城一圈了吧?   李书意像是看出了他所想,嘴角的笑容淡了些:“弄死我倒是简单,弄死我以后的事就不好办了。”早几年白家跟秦家斗得最凶的时候他什么没经历过,现在身上还带着枪眼,后来秦家败了,白家把这金海城完完全全地收归在自己手中了,他难道还畏畏缩缩躲起来过日子?   刘超看他谈起自己的生死时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也不敢接话了。左铭远赶忙上前打了个圆场,笑着道:“老板本来是要亲自过来的,上面突然来了人,今晚有个饭局。”以白敬现在的身份,如果是连他都要出面做陪的那必然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李书意“嗯”了一声,却也没多问。   等出了机场上了车,左铭远接着把这段时间里一些重要的工作汇报了一下,再答了李书意的几个问题,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放松了脸上的神情,学着刘超的样子苦笑道:“以后外出还是尽量带着人吧,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这些人都要去见阎王了。”   李书意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睁开眼睛看着左铭远,似笑非笑地喊:“左助理。”   左铭远瞬间僵硬了身体。   “外面的人闹腾就算了,你跟着演什么?”李书意的脸上淡淡的,原先的那点笑意也不见了影。   左铭远在心里叹口气,闭紧了嘴没继续提这个话题。   李书意也不愿把话挑得太明让大家难堪,转而问道:“靳言呢?”那小崽子向来狗腿,知道他回国了怎么可能不来。   左铭远一听到这名字就露出头疼的表情来。   李书意也知道靳言的德性,看左铭远这副样子就明白过来了,皱眉问:“他又做什么蠢事了?”   左铭远知道瞒不住李书意,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李书意这次出国没带靳言,他走了后靳言就溜回白昊身边去了。白昊跟宋家那小少爷宋思乐是至交好友,宋家现在出了事,靳言被白昊调去保护宋思乐,就前几天两个人一起着了道被绑了,虽然最后被救了出来,不过靳言也受了伤,现在都还在医院躺着。   李书意听左铭远把事情讲完了才问:“那些人什么来头?”   左铭远啧了一声:“还能是什么来头,那宋少爷头上不是还有三个担心自己分不到家产的姐姐?”   李书意嘴角扯出个玩味的笑来,宋老爷子还没死呢,他这三个闺女就撕破脸了,要是人死了,宋家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他也没再问下去,只让司机把车开去医院。   等到了医院,看到床上被裹得像个木乃伊的人李书意气笑了起来,索性拉了把椅子坐床边等人醒。左铭远看他的样子是要久留了,走过来问:“我叫人去准备点吃的?”   李书意摇头:“不用。”完了又让他们先走,他一会儿自己开车回去。左铭远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也不敢再劝,但也不敢真留他一个人,安排了保镖在楼下守着。   李书意坐了没一会儿靳言就醒了,他这次受的伤不轻,身上就跟被剁碎似的,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他刚醒来也没察觉床边有人,躺在病床上不停哼唧。   李书意听到声音了,视线却没从手机上移开一下,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醒了?”   靳言一听是李书意的声音,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他怕得要死,又口渴得要死,终于还是压下心里的恐惧伸着脖子声音嘶哑地喊:“我要……我要……”   李书意收起手机,冷冰冰地接了话:“不要才刚醒就躺在床上对着男人喊你要。”   靳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咬牙深呼吸了一下,胸腔都要爆炸了,才憋出后面的话:“喝……水……”   李书意白了他一眼,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一点也不温柔地把吸管插进靳言嘴里。   靳言被他折腾得都快哭了,他明明是个伤员,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像惩罚阶级敌人一样的残酷对待?他又不敢说李书意,只能可怜兮兮地一下一下地吸着吸管。   喝了水后靳言觉得舒爽了许多,又舔了舔干裂的嘴皮,才看着李书意问:“李叔你回来了?”   李书意都懒得回他这句废话,把水杯搁在桌子上,转身直勾勾地盯着他。靳言脸上还有瘀青,身上也有伤,左手还骨折了。李书意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伤成这样的?”靳言身手好得很,那些人也是冲着宋思乐去的,靳言说白了不过是个小保镖,没理由要特别“照顾”他。   靳言打了个抖,看着李书意冰刀一般的眼神他又不敢不答话,许久才用苍蝇似的声音哼哼唧唧解释了一遍。他其实就是在那些人要对宋思乐动手时逞着去当沙袋,再连带说几句挑衅的话,遭殃的自然就是他了。要不是那边顾忌他是白家的人,他一个小保镖哪有可能活到现在。不过靳言压根没想那么多,他就是觉得自己皮糙肉厚的,挨几顿打不算事,宋思乐那从小就锦衣玉食的贵公子,能让他挨拳头吗?   他这边说得振振有词,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李书意的脸色能冻死人,瞬间就蔫了,跟漏了气的皮球似的。   李书意气得想踹这个傻逼一脚,看他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样子又忍了下来,伸手掐住他脸上的肉狠狠往外扯,骂道:“养不熟的狗崽子。”   他是一点都没留情,靳言痛得“嗷”了一声,眼泪立刻就飙了出来,口齿不清地喊:“李叔我错了!”   李书意不放手,一直到守在外边的医生看不下去了,进来委婉地劝阻了一下,李书意才饶了他。 第2章   李书意离开医院时已经九点了,他今天一天都没怎么休息,又被靳言气了一顿,就算察觉到后面有白家的人跟着自己,连脾气都懒得发了。   其实他刚才骂靳言是养不熟的狗崽子挺没理的,靳言哪里是养不熟,他就是被养得太熟了才会对白昊这么死心塌地。   直到今天李书意都还记得他初见靳言时,这小孩躲在花园后面,手上拿着个鸡腿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当时他看见李书意被吓个半死,也顾不上跑,一口把鸡腿全塞进嘴里,差点没被送去医院抢救。李书意之前就听说了白敬那个父母双亡的外甥捡回了个小乞丐,不过他一直没放在心上,见到了靳言才觉得这小孩挺逗。白昊当年也才13岁,因为身世比较特殊一直被白家养在外面,他心思比较深,不是个讨喜的小孩,靳言则是个一根筋的蠢货,整天蹦跶得像头撒欢的小驴。李书意那时忙着跟人斗,反正不是他弄死别人,就是被别人弄死,生活中真是再难见到一个像靳言这么蠢的,所以时不时就去逗弄几下,把个靳言吓得每次见到他拔腿就跑。   后来白昊出国读书,靳言没法跟着去,李书意就把他要了过来放在身边养了几年。现在白昊回来了,这小兔崽子还是找着机会就往白昊身边跑。李书意有时候忍不住想说些重话点醒他,想想自己又只能把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下去。在感情这回事上,他是没一点资格去教训靳言的。   李书意想得远了,一直到进了住所的第一个门岗才回过神来。这个地方是白家开发的庄园别墅区,实行全封闭管理,私密性很高。他们在的这片区域只有10家人,每栋别墅带的花园大概是建筑区的四、五倍,在寸土寸金的金海市,这是个有市无价的地方。当年李书意帮白家拿下这块地时费了很大的功夫,背后不知道多少人恨得牙痒痒。   待李书意把车停进车库,才刚下车,管家吴伯就出来接人了。吴伯亲自接过李书意手上的行李,看着他温和地笑道:“李先生回来了。”   吴伯是白敬的爷爷留给他的人,看着白敬长大的,在很多事上照顾着白敬,说是管家,其实是极为重要的长辈。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老管家年纪大了早该休息,李书意点头回他的话:“你去歇着,不用管我。”   吴伯还是笑,把他迎进屋道:“给你准备了些吃的,用一些再休息?”   李书意最近的睡眠和胃口都不好,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现在也没什么食欲,但又不忍心辜负老人的一片心意,就点了点头。   他这边脱了外套刚在餐桌旁坐下,就听门外有了声响,吴伯给他端过来一碗暖胃的汤,笑着道:“该是少爷回来了。”   李书意嗯了一声,端起碗垂下眼睑喝了一口汤,并没有起身去接。等到那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最后停在自己对面,他才放下碗抬起头来。   不得不承认的是,白敬实在是长了张英俊至极的脸。高鼻薄唇,从眉眼到下巴的轮廓好像被人精心雕刻过,就连此刻身上带着的微微酒气,也只让这人显得更加慵懒性感。他外表不如李书意般凌厉刻薄,举手投足间那股上位者的气质却越发吸引人,又让人不敢接近。   李书意跟白敬从年少相识至今也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却也依然在这一刻失了神。   大概是因为醉酒有些不适,白敬从坐下起就一直在按揉太阳穴。李书意收回心神,看他喝过解酒汤后才问:“叫医生来看看?”   白敬摆手,抬起头一边解袖扣一边道:“魏老来了,今天喝得有些多。”魏老曾是上面手握大权的人物,虽然已经退下来了,但在各方依然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所以今天白敬很是用心地招待了一番。   李书意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这名字,联想到最近收到的消息,声音变得有些冷:“他想插手城东那个项目?”金海市老城区东部要打造一个项目,建成后将成为集旅游居住为一体的金海市副中心,是金海市几年内最大的一个标志性项目,李书意一直在负责这事。   白敬摇头,笑道:“提了一下,不过是说魏家不掺和这事。”从魏老退下来后魏家人就低调了许多,有人想拉魏家当合伙人,魏家却明显不愿意搅这种浑水。   李书意放了心,话题一转,又提到了刚刚在国外谈拢的这次合作,白敬听得专注,偶尔会提些问题。   吴伯在餐桌旁给两人布菜,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半个多月没见的两人,没有拥抱亲吻,没有温软情话,甚至连客套的嘘寒问暖也没有。好好的一顿久别重逢的晚餐,又变成了一场工作会议。   他们两人聊得有些晚,李书意去洗澡时已经无比困倦,浴室门开了他都没注意,直到白敬从后面圈住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他才反应过来。   李书意一身的水汽,白敬却并不在意,手臂圈紧了些,皱眉问:“怎么瘦了那么多?”   李书意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养几天就好了。”他跟白敬贴得极近,说话间就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了反应。李书意犹豫了一瞬,扯开白敬的手转身就要往下跪。   白敬察觉到他的意图,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了起来,李书意不明所以,抬头跟白敬对视。   白敬松开李书意的手,擦掉他脸上往下滚的水珠,视线掠过他身上因枪伤留下的疤痕,微叹了口气道:“不用,今天不做。”话音一落,不等李书意多说,人就已经转身离开。   李书意看着他的背影,在一瞬间的征愣过后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情。   等他洗完澡出来时白敬已经睡着了。李书意关了壁灯上床,躺下时面朝着白敬的方向,但中间还是隔着不短的距离。他跟白敬的关系就是这样,不亲近,也从不交心,像一根紧绷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白敬或许是全不在意的,毕竟如果不是自己刻意阻拦,三年前他就已经订婚了。   想到这里李书意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以前心理医生就说过他对白敬的感情有些病态,可无论怎么往下挖,怎么进行诱导,都没有人能从他嘴里问出更多的东西来。他的戒备心太强,就是看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无济于事。不过李书意对此倒并不是太在意,他知道自己问题在哪儿,更知道没人能救得了他,所以明知道白敬不爱,他也要费尽心思待在白敬身边。   就像将死的枯树,紧紧抓住最后活命的养分一样。 第3章   第二天公司的月度例会是李书意主持的。各个部门的头头看到他进门的那瞬间通通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个别心脏不太好的,还赶紧从兜里摸出药来含了两片。这也不怪他们,之前收到的消息明明是这人还在国外出差,谁知道这阎王怎么就回来了?李书意这人不近人情得很,要是被他揪住了错处,接下来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就算你有千万个情有可原的理由,他也懒得抬起眼皮看你一眼。   开会的整个过程有些压抑,矛盾爆发在公司最近的一个商场项目上。   项目不算小,建筑面积四千多平方米,总投资九百多万,负责人是白恒,白敬同父异母的弟弟。本来这个项目的设计单位之前就已经定好了是华睿设计院,现在却换了个听都没怎么听说的。李书意问为什么换,白恒让人递上资料,清了清喉咙开始陈述理由。李书意一边听他讲,一边翻着设计图纸看,看了几页就突然打断了白恒的话,淡淡道:“我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让公司帮着养小老婆的。”   白恒那边正说得眉飞色舞激情昂扬的,突然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周围有一些人不明所以,知晓内情的也不敢吭声。   白恒张了张嘴想解释,奈何在李书意的眼神下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书意说的并没有说错,他的小老婆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新合作的设计院院长是他小老婆的父亲,这家设计院其实并没有资质接下这么大的项目,但是为了讨老丈人开心,他还是忍不住假公济私了一把。白恒知道这事是瞒不过李书意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李书意会这么当众削他的面子,再怎么说,他也算得上是白家的二少爷不是?   整个会场死寂一片,李书意合上资料,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让他接手。然后又交代今后公司旗下所有项目均不得跟这家设计院合作,算是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白恒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得发抖,哆嗦了半天才跳起来回了句:“你敢!”   李书意回过头来看他,心里甚至觉得奇怪,这个连白家股份都没有的孬种身上竟然流着跟白敬一样的血?他垂下眼,冷声道:“另外,在白少爷回家哄好小老婆前,暂时就不用来公司上班了。”   白恒一瞬间就傻了,跟个木桩似的杵在那儿。周围那些受过他少爷气的人内心都开始放烟花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只听李书意做下一步安排。   白恒见没人理他,一咬牙坐了回去,憋着一口气忍到了散会。他本想再找李书意说几句话,哪想李书意连声都没应,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喜欢拍他马屁的几个人过来劝慰,张口闭口提他在白家的身份,一下就火上浇了油。白恒甩开那些人,快步追到李书意身后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白家养的一条狗!”   会议才刚刚结束,大部分人都还没离开,这句话一出把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李书意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他转身走向白恒,周身的气息极为凌厉。白恒虽然比他小,但也是近而立之年的人了,竟然腿软得快站不住。   李书意停在他面前,脸上带了点笑意,双眼却冷得像结了冰。他伸手拍了拍白恒的脸,笑道:“我就算是白家的一条狗,你也不是狗主人。”话音落了,没再看白恒一眼,转身离开。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待李书意走了半晌,整个会场放佛凝滞了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白恒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也不敢去找白敬。对上李书意他还能搬出白家人的身份耀武扬威一番,见到他大哥他连头都不敢抬。可他又不甘心被李书意这么羞辱,当下便收拾了东西气冲冲地回白家老宅告状去了。   今天发生的事早有人跟左铭远报告,连白恒说的那些话都一字不差。但是李书意去白敬办公室的时候却只字不提,只是说了对白恒的处理结果还有一些决策变动,白敬却显然不怎么把白恒的事放在心上,鼻腔里嗯了一声,就没了后话。   左铭远看得透,扫一眼李书意的那张冰山脸,再想想外界对他的评价,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人人都说李书意阴狠刻薄,做事不择手段从来不给人留后路,其实这种种背后都有白敬的示意。他只是被推出台面的那个人,是一把被白敬用得太好的刀。就像对白恒,白敬早就想让这个草包滚出公司了,但这事却不能由他来做,他父亲虽从未掌过白家的权,但若是故意要给他使绊子让白家陷入内斗,那也是一桩糟心事。   一直到李书意走了左铭远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白敬看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左铭远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哪怕李书意已经跟白敬住在一起了,左铭远也拿不准白敬心里的想法。   左铭远跟在白敬身边那么多年,少有这样支支吾吾的时候,白敬这回连手上的文件都放下了,脸上带了点好奇的笑问:“到底什么事?”   这下是不说也得说了,左铭远就把早上的事捡重点说了一遍。白敬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重新拿起文件看了起来。就在左铭远暗暗后悔自己多事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齐露在哪儿?”   左铭远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答:“在国外参加时装周。”齐露是白恒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个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的大小姐。   白敬垂下头在文件上签字:“把白恒的事放一些风声出去。”   左铭远当下有些吃惊。白恒在外面养小老婆齐露是不知道的,且齐露还没有给白恒生下个一儿半女,所以这小老婆现在的地位可不低。要是让齐露知道了,白恒在很长一段时间是没好日子过了,就连白家老宅,估计也要被闹得鸡飞狗跳。白敬对那边的人和事一向是极为厌烦的,现在却要主动去搅混水?   白敬半晌没听到回答,抬起头看了过来,左铭远忙定了定心神,应了一声是。 第4章   李书意忙完了公司的事就去了医院。想着靳言那个兔崽子在医院也吃不到什么好的,还先去了一趟金广源,打包了一些滋补的汤和清淡爽口的小菜。但是等他提着食盒推开病房的门,竟然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找来护士询问,说他去看另外一个病人去了。李书意一听眉就皱了起来,想他自己都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到处瞎跑。   小护士看李书意脸上不悦的表情,赶忙报了房间号,又具体解释了是在哪个方位哪层楼。李书意道了谢,放下食盒准备去抓人。   这边靳言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还在帮白昊劝人,劝的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宋家的小少爷宋思乐。   其实宋思乐根本没受什么伤,他爸虽然进去了,但人还没死呢,而且不一定就出不来了,他那几个姐姐哪敢把他怎么样。但他是宋富华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儿子,从小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地养着,娇气得很,又逢家中变故,还被绑架吓乱了心神,这会儿正躺在病床上闹着,说吃不下饭。   白昊本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因对方是宋思乐所以收起了所有脾气,把碗端到宋思乐面前道:“把粥喝了。”   宋思乐眼眶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想接着闹呢看见白昊此刻的表情知道他快没耐性了,就吸了吸鼻子,嘟嚷道:“那你喂我。”   白昊脸一沉,低声道:“不准胡闹。”   宋思乐这下是真的不敢闹了,垮着一张漂亮的脸,乖乖接过碗开始喝粥。   坐在沙发上跟着劝了半天的靳言也松了口气,还语重心长地道:“宋少爷你要好好吃饭啊,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再不按时吃饭怎么行!你看我那么壮,一顿至少吃三碗!”   白昊听他这活力十足的声音,转身看着吊着手还鼻青脸肿的人,皱眉问:“你的伤没事了?”   靳言听见白昊的问话恨不得跳起来耍一套拳,连声答:“没事没事!少爷我好着呢!”   宋思乐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抬起头看了靳言一眼,脸上再不复刚才和白昊说话时的娇气任性,倒是带着一点淡漠和戒备。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他那三个姐姐,但是对于靳言的厌恶,就是他这三个姐姐加一块都抵不上。他这次被绑架,靳言拼了命救他,他却只觉得遗憾,如果绑架他的那些草包再狠一点,一枪把靳言打死了该有多好。当然他可不蠢,这些想法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   宋思乐低下头喝粥,下一秒突然大声咳嗽起来,脸咳得通红,手抖得快端不住碗。白昊听到咳嗽声立刻转头,从他手里接过碗,轻拍着他的背教训道:“慢点喝。”   一边的靳言也赶忙起身用没受伤的手倒了一杯水,只是走动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的。还没等他把水递过去,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两下,然后也不等里面的人应声,这敲门的人就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李书意站在门口,见床上的两人一个咳一个拍背,床边还有一个端着水眼巴巴地看着。他连招呼都没打,压抑着怒气抬手对靳言道:“你过来。”   靳言把水放下,走过去有些心虚地问:“李叔你怎么来了?”旁边的白昊也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李叔。”就连床上的宋思乐也坐直了身体问好。   李书意朝白昊随意地点了下头,对宋思乐却连个正眼都没给,径直提着靳言后颈上的肉把他拎了出去,口里冷声骂:“谁让你下床的?”   靳言痛得嗷嗷叫,不断跟李书意求饶,连转头跟白昊道个别都顾不上。   白昊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几丝冷意。   宋思乐在一边不高兴地道:“你家这位李叔,从来都不把人放在眼里。”   白昊不说话,宋思乐小声嘀咕:“难怪你舅舅不喜欢他。”   白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宋思乐却不解道:“靳言跟他的关系好像不错,这是为什么?”话没说全,但是白昊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李书意这样的人该瞧不上靳言才对。   “我在国外的这几年靳言都跟在他身边做事。”   宋思乐撇撇嘴:“看来靳言也不笨嘛,知道什么时候该抱好谁的大腿。”   白昊因为这句话冷了脸,宋思乐赶紧转了话题,跟白昊商量起他家的事来。他才不关心靳言到底抱谁的大腿呢,反正只要白昊心里对靳言有隔阂,两人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般亲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李书意把靳言拎回病房,又叫医生来把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个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脸色才好了一些。   靳言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李叔你放心吧我好着呢。”说完举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想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被李书意凉凉地看了一眼,又讪讪地把手放下坐好。   李书意问:“你过去干什么?”   靳言犹犹豫豫地答:“我就是想去看看宋少爷好没好……”   李书意瞥他一眼,冷笑道:“你是去看宋少爷呢,还是去看白少爷?”   靳言愣住,回过神来后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摇着头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看看看看……”   李书意看他红得像猴子屁股的脸,简直想凿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他为了救宋思乐丢了半条命,这么多天了,没人来看他也没人照顾他,他就跟个报废的垃圾似的,被丢进医院就完事。他倒好,伤好些了又上赶着往白昊身边凑,可是想想刚刚那画面,谁又在意他?   李书意被气得胃疼,看着靳言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是个贱骨头。”骂完人了,又不忍心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提起食盒塞他怀里,自己走到窗户边抽烟去了。   靳言本来在医院吃了几天的清汤寡水早就馋得不行了,一看到金广源的盒子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他也不跟李书意客气,打开盒子就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吃还一边配音:这个汤多鲜美可口啦,那个肉口感多嫩滑啊……   李书意被他吵得头疼,转身想骂他,一看他那吃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又有些好笑,烦闷都褪去了大半。他就喜欢看靳言这活力十足的样子,这小孩从小就这样,无论遭遇什么都不怨怼不气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像人生从来都该这样简单明亮。   李书意走过去狠撸了一把他的头发,靳言的脸差点被按进饭盒里,等他委屈地抬起头来,李书意收起脸上的笑意,教训道:“以后不准再掺和宋家的事。”   靳言一脸为难,“可是……”   李书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道:“白昊的吩咐也不行。”宋家的事复杂得很,靳言算个什么东西。再或者,他白昊又算个什么?是,他在白家的后辈里是算得上拔尖的,可是现如今白家的权势他能调得动几分?他想保宋思乐是他的事,靳言这种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就不用去当炮灰了。   靳言知道李书意是为了他好,就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在心里偷偷想,他少爷要是让他做什么,他上刀山下火海也还是要去做的。 第5章   白敬晚上去了白家老宅。   倒也不是白恒告状的原因,他父亲白正元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小病小痛的就没断过,管家许叔打来电话,请他无论如何回家一趟。   他到的时候许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向谨慎沉稳的人眉头紧紧皱着,神色间都是焦虑。等白敬下了车,他先是简单交代了下白正元的身体情况,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凑上前在白敬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敬听了,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来,让许叔放心他心里有数。许叔点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进门的时候赵芝韵正在给白正元喂药,一边喂一边哭哭啼啼,一会儿抱怨白恒在公司被欺负,一会儿又是白正元偏心长子不看重她们母子什么的。白正元本来就不是个聪明人,现在年纪大了也越发糊涂,不但没呵斥,还一个劲地安抚赵芝韵。   许叔跟在白敬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赵芝韵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到白敬,整个人都震了一下,手上的小汤勺啪嗒一声掉进瓷碗里,药都被溅了出来。   不同于赵芝韵的紧张,白敬倒是不慌不忙地笑着打了招呼:“父亲,赵姨。”   赵芝韵站起身,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扯起嘴角笑得很是僵硬:“白敬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等你一起吃饭。”   白敬在他们两人对面坐下,脸上的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麻烦赵姨,我已经吃过了。”他看向始终冷着脸的白正元,道:“我听说父亲近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来前已经跟付老先生约过了,请他明天过来看看。”付老是在全国都享有盛名的中医,早就已经退了,现在金海市没几个人请得动。   白正元嗯了一声,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跟这个儿子不亲,但白敬这样恭敬的态度让他找回了做父亲的威严,只是想到白恒,他的脸色又冷硬下来,责问起今早在公司的事来。   白敬也不急,不紧不慢地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顺带把白恒以前给公司捅出的各种娄子也一并说了。   白正元一时间仿佛被人打了脸似的难堪,急声打断白敬的话道:“他就是有再大的错处,也轮不到一个外人去教训他,那李书意算个什么东西!”   白敬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要不是这个东西,白家祖坟里留给我的那块地,现在就不会空着了吧。”   “……你!”白正元猛地起身,脸上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指着白敬骂了句:“逆子!”然后转身上楼,再不愿多看他一眼。   赵芝韵也慌忙跟着站了起来想追上去,白敬却突然叫住了她。   “赵姨。”   赵芝韵有些哆嗦地应了一声,白敬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神却让人心底发寒:“劳烦赵姨帮我转告白恒,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说。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不要再去叨扰他了。”   赵芝韵唯唯诺诺地点头,一直到白敬走了,她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其实她早就不想争了,她生的儿子是什么样她最清楚,就是十个白恒也不是白敬的对手。她在白正元面前哭闹,不过是想帮白恒多要点东西,可惜白正元自大又顽固,总以为自己还能拿捏得住白敬,想把白家从白敬手里拿过来。赵芝韵想着,突然就从骨子里浸出一阵怕来,若是有一天白敬连最后的这点父子情分也不顾了,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   白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跟白正元闹得不欢而散。等司机把车开出了老宅,他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按了按眉间,再睁开眼时,黑泽的眸中全是冷意。外面的人都以为他跟白正元关系不错,其实这不过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他对白正元可以说是一丝感情也无。   白正元年轻时是个极其风流的人,娶了白敬的母亲沈晗秋后也不定心,在外面一样玩得夜夜笙歌。白敬才刚出生,他的私生女就找上了门,后来又被年轻妩媚的赵芝韵迷得神魂颠倒,干脆在外面成了另一个家。沈晗秋性情温婉隐忍,受了委屈也不说,整日过得郁郁寡欢,最终年纪轻轻就病逝了。   说白敬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如今还能耐着性子对白正元恭敬忍让,全是因为他的爷爷白伟堂。白老爷子从小就偏爱白敬,沈晗秋过世以后更是把白敬接到身边亲自教养。他临终前提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白敬善待白正元,说如果他们真的落到了父子相残的地步,他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老爷子那样骄傲强硬了一辈子的人,说这话时满脸都是泪。   白敬每每想到那画面心中都一阵沉郁。   他爷爷不愧是一手带大他的人,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清清楚楚。而既然他爷爷的遗愿如此,他就不能不让步。老爷子从小为他花了多少心思铺了多少路,别人不知,他却是最清楚的,他不可能不顾及他爷爷。所以只要白正元别太过分,那么这个孝顺儿子的角色,他也会好好演下去。   车子开了一段,眼见就要上岔道了,白敬还是没说话,司机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要去哪里?”白敬这才回神,拿起电话打给了李书意,知道人在医院后,就交代把车开过去接人。   李书意本来正准备走,白敬说要过来他就在医院又多坐了一会儿。   靳言自从知道电话是白敬打来的以后就一直在偷瞄李书意,李书意被他看烦了,不耐道:“有话就讲。”   靳言这才哦了一声,又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李叔,你跟……你们现在还好吧?”他不敢提白敬的名字,但是李书意知道他的意思,漫不经心地答了三个字:“就那样。”   这回答好像跟靳言预想的不一样,他呆了一下,想了半天才继续说:“如果不好……你也别勉强,反正你老了,我会给你养老的。”   李书意愣住,回过神后就有些啼笑皆非,这蠢货难道是觉得他能把自己饿死?他存心要逗靳言,眯着眼语带暧昧地道:“要是我老了还是一个人,我也不嫌弃你,我们就凑合着过吧。”   靳言一瞬间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满脸惊恐地道:“李李李叔,我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长辈……”见李书意表情不变,他又结结巴巴地补充,“在我心里你你你就跟我爸似的……”   李书意的脸瞬间就黑了。   正好这时手机响了,他扫了一眼是白敬,拿起外套起身就走,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大步折了回来把靳言的脸按进枕头里,咬牙切齿地道:“我才没你这么个蠢儿子。” 第6章   一直到下楼上了白敬的车,李书意脸色都没好起来。白敬知道他肯定又被靳言气着了,不禁觉得好笑。靳言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成天被李书意欺负,现在长大了,倒没那么笨了。   李书意问他:“你回老宅了?”   白敬嗯了一声,颇为无奈的样子:“又被老头子训了一顿。”   李书意忍不住勾起嘴角冷笑一声。   白家是个挺大的家族,这里面最出色的就是白敬的爷爷白伟堂。白伟堂是个颇有手段的人,当年在金海市拉拢了一些官家子弟合作,打探到了不少内部消息,抓住了金海市旧城改造的机会,从当时还少有人问津的地产业做起,慢慢把公司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怎的,竟生出白正元这样一个儿子来。除了会玩女人,半点商业头脑也无,到老了还想着跟白敬争权,要把白家交给他那个草包儿子。   李书意抬头看着白敬道:“你愿意忍就忍,不愿意就交给我去做。”赵芝韵家的人在外面开了个公司,借白正元的手拿了不少资源,李书意早就想把这颗蛀虫拔了。   白敬没说话,李书意以为他顾忌家族里那些维护白恒的老顽固,皱眉接着道:“那些老东西要是不满,你就推到我头上。”   白敬侧头看了李书意许久,突然问:“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李书意为了白敬拿自己当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懒得去想白敬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冷声道:“我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他为白敬牺牲付出,那是他乐意。他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他愿意做的事,就算所有人都说是错,那又何妨?   白敬失笑,对这样的李书意简直毫无办法。   换了别人,谁不抓紧机会数数自己的好,就算不是,说几句贴心的情话暖暖气氛也是好的。他倒好,冷厉着一张脸表示一切都与你无关,就算对方心里有几分愧疚,看着他也是荡然无存了。   白敬摇头:“那边的事你别插手,我会处理。”   李书意虽然不悦,但既然白敬说不动,他也不会自作主张,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道:“代孕的人我看得差不多了,你抽时间把事情定了。”本来这事还可以往后推推的,白敬才三十出头,也没到非得要孩子的地步。不过现在白恒有了孩子,再过几年白正元定会拿孩子做文章,所以这事必须提上日程。   白敬沉默,李书意久未等到回答,揉揉眉间有些不耐地道:“你可以有自己的血脉,有自己的继承人,哪怕那是其他女人为你生下的孩子。但是,白敬,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结婚,这是我的底线。”   如果是换到三年前,今天大概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对于白敬来说,从来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以前他不喜欢李书意也是因为这点,李书意太强势,某种程度上是和自己都旗鼓相当的男人。这样的人,可以是朋友,是下属,甚至是对手,但不该是情人。所以李书意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但偏偏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纠纠缠缠那么多年,他们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   白敬看着李书意烦躁的样子,淡淡道:“你决定吧。”   李书意猛地转过头来看他,白敬却伸手把李书意拉至身前,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眯着眼问:“李书意,你脑子里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永远都在算计,永远都在为他算计。白敬是该庆幸有这样一个凡事都为他想在前头的人存在呢,还是该为了他们之间永远离不开这些话题感到无趣?   两人现在靠的极近,李书意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他的视线掠过白敬挺直的鼻梁慢慢往下滑,最后落在白敬唇上。   “有。”李书意拉下白敬的手,不退反进,抵着白敬的唇哑声道,“比如跟你上床。”   白敬轻笑。   这车的私密性很高,升起隔屏后前面的人完全看不到后面发生的事,想做什么都可以无所顾忌。他解开外套,松了领带和袖扣,然后把李书意压在身下,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李书意第二天早上是被吴伯叫醒的。   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就是太长时间没做,昨天跟白敬又太过不知节制,醒来后身体上有些不适。白敬一早就去上班了,走前还特意交代让李书意多睡一会儿,要不是看午饭时间快过了,吴伯也不会叫他。   今天的饭菜都比较清淡,李书意喝粥时吴伯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位老人一向比较喜欢他,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他和白敬感情的晴雨表。他们不好时,他就唉声叹气眉目间都是愁云,好时,就是现在这副笑眯眯的样子了。   李书意被看得无奈,偏偏拿这位老人毫无办法,只好匆匆吃了饭,结果临走前又被逼着喝了一碗汤,最后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他成年后生活中就再没有了这种来自长辈的关怀和温情,所以每每遇上,都有些无所适从。   一直到离开别墅小区时李书意的心情都还是不错的。   白敬的二叔公马上要到七十大寿了,他跟白敬的爷爷是同族兄弟里关系最好的,李书意正在考虑要送什么寿礼,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扫了眼来电提示,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电话一直在响,李书意却始终没有动作,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起青白。直到铃声停了又响起第二次,他才终于伸手接通了电话:“你好,我是李书意。”   “李先生吗?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说话的人是个年轻女性,她大概没料到电话会被突然接起,声音有些慌张。   李书意没出声,那边顿了一下继续道:“是这样的,江女士最近情况不太好,如果您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看看她吗?”   李书意沉默。   那边等了半晌不见回答,有些疑惑地出声:“李先生?”   “我知道了。” 李书意冷声答了话,然后也不等对方多说就挂了电话。   这只是一段极小的插曲。车子依然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只是等到后面刺耳的喇叭声连续响了三次后,李书意才反应过来避让。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神奇。   你以为自己已经把它们掩埋得足够好,以为自己早已强大到坚不可摧,但只要有一点点线索,哪怕只是一个称谓,那些与之相关的,牵扯着血肉筋骨的,你最不愿面对的回忆就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你吞噬,让你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李书意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都暴了起来,他忍无可忍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对自己厌恶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么多年了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摆不脱挣不开这场噩梦。   毁了他一辈子的噩梦。 第7章   靳言伤好出院后彻底变成了闲散人员。李书意最近几天忙得要死,靳言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他负责的一个什么大项目要启动了,所以现在天天都在加班,根本顾不上他。他家少爷他也联系不上,打电话就被挂掉,发信息也没人回,他只好天天在家里养肉,脸都圆润了一圈。   就在他无聊得快要发霉的时候,事情就来了。   白敬的叔公白伟方要在酒店办寿宴,来的宾客太多,家里的人手不够,就从白敬这边借了不少,靳言他们也要过去负责安保工作。他知道白昊也要去后高兴得要死,找出了自己最贵的那套西装,还特意抹了发蜡,然后在镜子前做了个自以为酷得不行的表情,左看看右看看都满意了,一咧嘴露出个傻笑,瞬间又从男神变成了个二愣子。   结果到了以后忙得晕头转向。又是装监控,又是交接工作,又是核对宾客名单,一天下来靳言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根本没时间去找他家少爷在哪儿。靳言心里有气,觉得自己真是理解不了这些人,过寿就过寿吧,家里人好好庆祝庆祝不就得了,非得把这城里大大小小的的权贵都弄来,让一大堆陌生人瞎折腾一顿。   靳言想得也不算错,不过他这只能算是小孩子的想法。   成人世界的游戏可不是这样玩的,白伟方虽远不如白伟堂那般有影响力,但是几个子女在事业上都各有成就,尤其女婿在仕途上步步高升,又有白敬的帮衬,谁敢不把他放在心上。说白了,这种聚会,本质上都是为了人脉和资源的交换,说不定一顿饭下来,手里的合作就谈妥了不是。当然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靳言可不懂,他脑子里只装得下吃的和白昊。   因为还没到晚餐时间,不少人都还在花园里闲聊着,靳言负责的这片区域人比较少,所以不远处的那几位女士谈话的声音的他都能听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谁又去做了鼻子打了针,谁家的老公在外面养了情妇,谁家用了哪位大师给的偏方终于生了儿子。   女人就是这样,无论身份高低贫富贵贱,聚在一起时总爱聊点秘辛八卦。   靳言也不嫌无聊,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只是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转头才发现李书意站在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有些心虚,露出个狗腿无比的笑容迎了上去:“李叔。”   靳言已经20岁了,不过长得显小,整天又欢蹦乱跳的,看起来跟个好动少年似的。今天穿得正式,修身的西装显出好看的腰线,一双腿又直又长,再加上露出额头后脸部轮廓更加立体,一眼看上去还真是十分的俊朗挺拔。   李书意淡淡扫他一眼,问:“你来相亲的?”   靳言挠头傻笑,手伸到一半突然想到不能把头发挠乱了又收了回来。   李书意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泼过去一大盆冷水:“白昊有事晚点才会过来,别到处找人了好好做你的事去。”   靳言当下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不过马上又恢复了精神,跟李书意抱怨起下午的事来。   他们下午遇见个人,竟然是坐着轮椅来的,而且名单上还没有。这种情况他们肯定要查,结果还没开始问呢,就被赶来的白家人狠骂了一顿。本来这事就是白家没把宾客名单确认好,最后又怪在他们头上,靳言嘀咕:“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真是不讲道理。”当然他大概是忘记了,他李叔现在也是这些“有钱有势”中的一员。   李书意觉得奇怪,问:“那人你们不认识?”   靳言摇头:“不认识,我之前也没见过。”   李书意皱眉:“叫什么?”   靳言想了想,好半天才不确定地答:“好像是叫宁什么,嗯……宁亿?宁喻?”他还在冥思苦想,李书意却吐了个名字出来:“………宁越。”   靳言早就记不清这人到底叫什么了,只是看李书意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李叔这人你认识啊?”   李书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何止是认识。他也不多说,摸出包烟来丢给靳言,转身往酒店里走。   靳言手忙脚乱地接了烟,跟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李书意既然不叫他,那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事。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酒店里,宁越吃了药,宁慧担心地看着他问:“怎么样,还难受吗?”   宁越摇摇头,笑得极温柔:“姐姐放心,我没事。”宁慧哪里能放心,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觉得体温还是偏高,脸一沉道:“这样不行,我们马上去医院。”说着就要起身。   宁越拉住她,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宁慧。   宁慧咬牙,眼眶瞬间红了:“你这样作贱自己,你不顾及我,你有没有想过爸妈知道了会有多心痛?”   宁越的手抖了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姐你别生气,我就……见见他……看他一眼就走。”   宁慧伤心到极点,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弟弟怎么办才好。正好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她赶紧擦了擦眼泪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去开门。   门一打开,白伟方的大儿媳周琴走了进来,一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宁越,周琴都顾不上宁慧在跟她问好,快步走至宁越身边,看着他的腿红着眼道:“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宁越本该是最伤心的人才对,反倒笑着安慰她:”婶婶别担心,只是暂时的,医生说坚持复健慢慢会好的。“   周琴一边掉泪一边点头,又拉着他嘘寒问暖了一番。   宁越刚刚动过手术,现在又有些发烧,其实身体极虚弱,不过他没有半点不耐,一直仔细回着周琴的话。倒是宁慧担心弟弟撑不住,忍不住问:”婶婶,白敬呢?“   周琴叹气:“我来之前就让人去叫了。今天人多,你叔叔不在,小辈们又没一个顶用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到他身上,一时半会肯定抽不开身。”   宁越笑了笑:“没关系,这里也没什么急事。”   周琴忧心忡忡地道:“你们以前这么要好,他看到你这样不知会多心痛。正好他认识的人多,让他帮你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好得快些。”   宁越听话地点头,又握着周琴的手安慰她别再难过。   他们这里自顾自地讲着话,谁也没注意李书意走了进来。他站在门边扣了扣门,待三人听到声音回头,脸色均是一变。   周琴向来都不喜李书意,当下就沉着脸问:“你过来干什么?”   李书意知道自己是白敬这位婶婶的眼中钉,并不与她多说,视线落在宁越身上,淡淡道:“会会老同学。”   宁慧对李书意早已是久仰大名了,包括这人的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对白敬的死缠烂打。她站起身挡在宁越面前,冷声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李书意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想笑。这两个女人满脸戒备地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妖魔鬼怪,再走近几步就会把宁越生吞活剥似的。   他正准备开口,宁越却先打破了僵局:“姐,今天客人多,你先送婶婶出去,正好我跟李书意说几句话。”   宁慧不放心,宁越握了握她的手道:“没事的。”   宁慧拗不过宁越,只好跟周琴离开,走之前还满脸警告地瞪了李书意一眼。 第8章   待两人离开后,李书意才走近宁越上下打量起来。宁越瘦了很多,皮肤在黑发的映衬下显得细白如瓷,鼻梁秀气挺直,唇部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一双眼眸又黑又亮,整个人还是如当年一样沉静温柔,就算是坐在轮椅上,也丝毫没有影响他身上的气质。李书意这些年也算是见过各式各样外貌出众的人了,只是跟宁越一比,倒也都不值一提了。不怪白敬那样淡漠情爱的人,对宁越都会念念不忘。   李书意的目光落在宁越腿上,问:“怎么回事?”   宁越收起了脸上的温和笑意,淡淡道:“出了车祸,暂时动不了。”他不愿在李书意面前落入下风,所以特别强调了暂时两个字。   李书意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那宁少爷不在国外好好治腿,回来干什么?”   宁越垂眸看着自己的腿,许久才缓缓道:“这次车祸,我想通了很多事。”李书意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继续道,“人活一世,想要的东西就该尽力去争取,否则一定会抱憾终身。”   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李书意忍不住摇摇头笑了笑:“宁少爷是来跟我宣战的?”   宁越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中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怜悯:“李书意,白敬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你心知肚明。”   李书意挑眉,问:“我心知肚明,那又如何?”他跟白敬走过这么多年,   经历了那么多事,最惊险的时候连命都差点保不住。宁越一直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现在白敬坐稳了白家,他们两人也才过了一段安生日子,他倒回来了,说不想自己抱憾终身,那么然后呢,他李书意就该黯然神伤地让位吗?   宁越大概是没想到李书意这么刀枪不入,明面上的平和优雅也不要了,冷声道:“如果不是三年前你为他挡了一枪,他怎么可能……”   “宁少爷。”李书意突然弯下腰来逼近宁越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看着宁越漂亮的眼,嘴角甚至带了点笑意:“如果不是我为他挡了一枪,”他慢慢往前,凑到宁越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你……” 宁越被气得说不出话,盖在腿上的毯子被双手抓得变了形。这一刻他才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太天真了,李书意不是三言两语就会退让的人,他不该能跟李书意硬碰硬。   李书意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看着宁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突然就觉得没趣。这其实不是他的行事风格,白敬以前的那些床伴,他从来不放在眼里,哪怕是白敬要订婚时,他也没有慌张过。他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给宁越下马威,不过是因为不安罢了。到底年少时的感情最是纯粹,如果有机会,谁不想重温旧梦?   李书意不想再多说,宁越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刚刚关上门,抬头就看到出了电梯正往这边走的白敬,身边还跟着左铭远,正在跟他汇报什么事,两个人看到李书意时都愣了一下。   李书意也没跟他们打招呼,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擦肩而过的瞬间白敬抓住了他的手,问:“你过来干什么?”   李书意抬起头跟白敬对视,白敬紧紧盯着他的脸,突然冷下声音道:“你见过宁越了?”   李书意被他眼中的防备刺了一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看,真的触及到心头肉了,这人连表面上的翩翩风度温文尔雅也顾不上维持了。   左铭远在旁边一脸的欲言又止,还没等他想好是劝还是不劝,李书意就甩开了白敬的手大步离开。左铭远看着白敬完全沉下来的脸色,心里有些着急,这个李书意啊真是,让他放低姿态说几句软话就这么难?   李书意哪管别人怎么想,径直进了电梯下楼,经过大厅时有不少相熟的面孔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点头回了过去。刚刚走出门外,靳言就扑了过来问:“李叔你没事吧?”   李书意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好笑地看他:“我能有什么事。”   靳言从李书意走了后就一直担心,但李书意又没让他跟着来,他只好守在楼下。李书意正准备笑他几句,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摸出电话一看,嘴角的笑意一点点隐了下去,他按掉电话,跟靳言道:“我有事先走,你回你的位置上去。”   李书意跟白敬是一对,这也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白伟方的寿宴上他不在,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按理说就是天大的事也没有眼下这个场合重要,但靳言一句废话也没多说,毫不犹豫地道:“李叔我跟着你。”   李书意说不用,靳言却坚持,他正准备板起脸来教训人,眼角突然扫到一个身影。李书意拍了拍靳言,似笑非笑道:“那是谁来了?”   靳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看到白昊,眼睛都亮了起来,如果不是李书意还在旁边,他大概要四脚撒欢地跑过去了。   李书意看他那表情气得心肝疼,抬腿轻踹了他一下,冷着一张脸道:“滚吧小兔崽子。”   靳言转头看着李书意,面上有些挣扎犹豫。   李书意不耐:“我要是真有事还能不让你去?”   靳言想想也是,兴高采烈地说了句“那李叔有事叫我”就跑远了。李书意看着他快蹦起来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下,这蠢小孩就是好骗。   电话又响了起来,李书意这次没挂,那边一听到他的声音,都顾不上问好,说话间满是慌乱:“李先生!李先生您赶紧过来吧,江女士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现在情况很不好您……”   李书意打断对方的话:“我现在过来,你们把她看好。”   那边应了声,李书意正准备挂掉电话,屏幕上突然显示收到了一封邮件,他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打开才发现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音频。李书意皱眉,点了播放后把手机放在耳边。   没人说话。   他以为是什么无聊的垃圾邮件,正要关掉时毫无防备地听到了宁越的声音:“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爱李书意吗?”   李书意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酒店,目光定格在了宁越所在的那一层楼。他知道宁越问的人是谁,知道宁越想干什么,也知道这段对话就发生在他现在正看着的那个房间里。   电话里一片安静,那边始终没有回答。   周围人来人往吵吵嚷嚷。有喝着香槟谈笑的宾客,也有穿梭在在人群中背挺得笔直的服务生。李书意却动也不动,格格不入地站在原地,握紧手机紧紧地盯着那个房间。   长久的沉默后,白敬低沉的声音才终于响起。   “不爱。” 第9章   怡和疗养院位于金海城的最东端,三面环海,环境很是优美。里面除了基本的医疗配置外,还有专门的营养师和理疗师,连照顾病人的护工都要经过严格筛选。当然,这样好的条件费用也高昂得可怕,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只能是望而却步。   李书意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等在门口的人一见他就迎了上来,一边带着李书意往里走一边快速地讲了下江曼青的情况:“江女士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有严重的厌食症和抑郁症,身体各项功能减退,时常出现幻觉和妄想,还出现过自杀行为……”   “自杀?”李书意前面一直没什么反应,听到这两个字时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嗤笑着反问了一句。   那人愣住,不懂他脸上为何会出现这样讽刺的表情,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然后就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走到病房时护士正在喂江曼青吃药,她坐在床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脸色是带着暗沉的蜡黄,一双眼睛凸在脸上显得有些可怖。这样一个人,有谁能想到,三十多年前也曾是金海城出了名的美人?   大概是因为吃的药里面带有镇定的作用,所以江曼青的意识并不是十分清醒,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呆滞,李书意在门口站了半响她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喂完了药,护士收拾了东西往外走。江曼青的视线随之移动,看到李书意时猛地瞪大了眼,而后,眼泪就从她那凸出得可怕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李书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目光好像不是在看一个可怜的病人,而是什么死物,或者是连死物都算不上的空气般的存在。   江曼青浑身都在发抖,连嘴唇都在哆嗦,她张了张嘴,好半天她才吃力地吐了两个字出来:“意意……”   李书意用力握紧拳头,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像被火燎了一下,从心脏里爆裂出来的痛意烧到他的血肉里,甚至连意识都跟着恍惚了一下。   江曼青并没有因为李书意的不为所动停下,她流着泪,看着李书意哑声道:“意意……我错了……你到妈妈这里来……让妈妈看看你……”她断断续续很是费力地才把话说完整,声音里的哀痛让听的人跟着心碎。   李书意咬紧牙关,脑海里有个声音正在暴怒地嘶吼,像是受了伤的野兽,愤怒得恨不得咬碎眼前的一切。他以为自己正在发出这样的嘶吼,但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随着江曼青的呼唤一步步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江曼青面前。   江曼青抬头看他,哭得几近崩溃,一遍遍地说:“我错了……我错了……”   李书意垂下目光看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开口,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的:“你错了?”   江曼青不住点头,抽泣着道:“当年不是那样的……你父亲……”   “闭嘴!”   李书意弯下腰抓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江曼青的骨头捏碎。他不能忍受与他父亲相关的任何内容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那是对他父亲的侮辱,他一秒也不能忍受。   江曼青忍不住痛呼出声,李书意回过神来,满是厌恶地松开了她,正要直起身的瞬间,江曼青猛地伸出左手抓住他,右手抬起对准他的脖子狠狠一划。   这变故来得突然,李书意毫无防备,只能迅速抬起手来挡在脖颈间。等他推开江曼青往后退时,从手腕到手掌已经被割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血线,血不断往下流,没一会儿就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摊。   刀片还被江曼青捏在手上,她还想继续扑过来,周围已经被吓懵的人才回过神来,大步跑过来把她按在床上。   江曼青脸上再不复之前的哀痛悔恨,瞪大的眼睛里满是刻骨的恨意,脸上狰狞扭曲得变了形,如厉鬼一般狠狠盯着李书意,声音尖利得刺耳:“李书意!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些年纪不大的小护士被这一幕吓得浑身发抖,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刚刚虚弱得连张嘴都吃力的女人竟然可以把人伤成这样。看看那伤口……这要多大的恨意才能让一个人拼尽全身的力气置对方于死地,如果李书意反应再慢一点,如果这一刀是割在喉管上,后果是什么,她们不敢往下想。   江曼青还在挣扎,嘴里是一句比一句更恶毒的诅咒,有人按着她要给她打镇定,有人在大声质问刀片是从哪儿来的,有人匆匆跑过来要为李书意处理伤口。病房里乱成一片,李书意手上的痛意越来越明显,神智却逐渐清醒过来。   他今天是大意了,本来江曼青是不可能有伤他的机会的。但是从宁越出现起他就有些心神不稳了,而江曼青为今天大概也做了不少准备。绝食,忏悔,痛哭,哀求,一步步都是计划好的。其实从那句意意起他就应该有所防备了,江曼青从小到大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他的名字,这世上会这样叫他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江曼青是利用他们,来引得他失控。   恢复理智的李书意冷静得可怕。他挥开了那些围过来想察看他伤势的人,走到江曼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后抬起受伤的手,把江曼青脸上的乱发轻轻拨开。   随着他的动作江曼青脸上出现一道道血痕,她瞪大了眼看着他,不知怎的怕得全身都在抖。   李书意突然笑了下:“我不会死的。”他低下头,声音温柔得有些诡异,“但是你记得吗,秦光志已经死了。”   江曼青一震,脸上露出痛苦到极致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嚎。   李书意却不放过她,笑得越发温柔:“就在你面前……”   “砰!”他模拟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被我一枪打爆了头,你记得吗?”   江曼青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可怕的癫狂:“李书意!你这个恶魔!你不得好死!你会下地狱的!”   李书意冷着脸转身离开,不管因为他刚才的话而被吓呆了的医生护士,更不管背后那些恶毒到极致的诅咒。   下地狱?地狱算什么,从他父亲和姑姑离开以后,他就时时刻刻都处在地狱里了。这世上已经不剩什么会让他有所顾忌的东西了,所以别人如果让他痛十倍,他必然回以百倍过去。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第10章   李书意虽然受了伤,好在这里是疗养院,伤口马上就得到了处理。   进行缝合时他毫不在意地盯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有些可惜地想如果这么一直流下去,能把他身体里源于江曼青那一半的血流干,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院长收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李书意因失血脸色苍白,他的脸色比李书意还要难看。他根本没想到李书意会一个人过来,连个助理秘书都不带,现在这事要是捅出去了,他大概要回老家种地了。他低着头跟李书意道歉,保证会把事情查清楚,书意却回了一句:“不用查了。”   院长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李书意懒得解释,只嘱咐道:“你跟下面的人交代一声,嘴巴都闭紧点,今天的事不要走漏出去。”   院长巴不得如此,赶忙点了点头,看着李书意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问:“我给您安排个住处,还是找人送您回去?”   李书意没答应,说自己有其他打算,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走了。   他身边没留人,医生护士都跟着撤了,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压抑。留,他是不可能留下的,他怕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把江曼青弄死。走,他也不可能信任这里的人。   江曼青常年被关在这里,那样锋利的刀片不可能是她自己弄来的,必然是有人给她的。这里进进出出的人这么多,现在才要查早就来不及了,还会把事情闹大。这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让更多人知道,这疗养院里还住着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亲妈。   李书意掏出手机,滑动时不经意间又点出了那段录音。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久到屏幕都暗了下去,他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删掉录音,拨通了白敬的号码。   电话久无人接。他想或许是饭局没散,正要作罢时,那边突然响起个男声,却是左铭远的声音。   “喂……”   李书意不吭声。   左名远好像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才道:“那个,老板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李书意问:“你们在哪儿?”   左铭远吞吞吐吐地答:“医院……”   “因为宁越?”   “是……”   “行,知道了。”   李书意挂了电话。   太阳穴突然有些闷痛,他伸手按了按,痛意不但没缓和下来,还越发严重。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一直都反反复复的,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他也不当一回事,平常就吃点药应付过去。但今天他身上没带药,李书意只能咬牙忍着,连下颌都紧绷了起来。又过了很久,等他觉得稍微好受些了,才重新拨了靳言的号码。   靳言正拖着醉死过去的白昊往外走,听见电话响了,一手扶着白昊一手吃力地去掏手机,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接通了电话   李书意问他在干嘛,他把要栽倒的白昊拽紧,苦着脸答:“李叔,少爷喝醉了,我正准备送他回家。”   李书意淡淡道:“然后顺便酒后乱性?”   靳言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一张脸红得跟个成了精的西红柿似的。   李书意隔着电话好像都感受到了他的窘迫,笑了一声:“行吧,没什么事,挂了。”   靳言又不傻,李书意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怎么可能没事,他追问道:“李叔你事情办完了吗?我去接你。”   李书意说不用,靳言越发感觉到不对,声音都有些急了:“李叔你在哪儿呢?”   李书意拿他没办法,靳言是个一根筋的人,你要不答他,他也能想办法自己找过来。李书意道:“我在怡和疗养院,你把白昊送回去了再过来。”   靳言一听这名字心都凉了半截,挂了电话后恨不得把他家少爷抗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送回去。无奈白昊比他高也比他重,他身体条件再好也只能地吭哧吭哧拖着白昊往外走。   好不容易打到车,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白昊拖了上去。靳言把歪倒的白昊在座位上摆好,抹一把额头上的汗,重重地呼了口气。   不怪白昊醉成这样,他本来天生对酒精敏感,几杯下去后人就不行了,今天又喝得尤其多,现在已经是神智全无了。   其实白昊在白家一直都处在很边缘化的位置。   他母亲是白正元跟一个妓女的私生女,在白家的身份本就很尴尬,长大后因为不愿意接受白正元安排的婚姻还被赶了出去。后来遇到了白昊的父亲,两人相恋结婚,才有了白昊。本该是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白昊10岁时两夫妻却因一场车祸双双离世,留下他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白家人收到消息后把白昊接了回来,但是白正元不允许他住进白家,只是在外面给他安排了住处和照顾他的保姆。除此之外,他一直是一个人。   靳言想到小时候的事,再看看因醉酒不适皱紧眉头的白昊就有些心疼。   他了解他少爷的脾气,就算明知道那些灌他酒的人不安好心,存心让他出丑,他也会眼都不眨地喝下去。就像小时候,每次过年过节,他被接回白家,回来时身上都会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都是跟白家那些子弟打架打的。其实那边没人维护他,更没人帮他,他每次都讨不了好。可到了下次,他还是会回去,因为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懦弱好欺。   李书意曾经说过白昊功利心太强,可靳言觉得他是能理解他家少爷的。他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冷眼嘲讽,一心往上爬,也不过是想让白家人正视他,让那些侮辱他父母的人低头道歉。   靳言想得有些远了,司机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白昊家太远,他赶着去接李书意,所以没把白昊送回去,而是就近选择了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付了车钱,拽起白昊的手,靳言好不容易才把人拖了下来。他们现在在公园门口,过了前面的路灯,旁边的小巷就是他住的地方了。   白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靳言身上,他低着头看路,一心稳住两人的脚步以免摔倒,前面却突然吵吵嚷嚷起来。靳言抬头,才发现是一群小混混,也不知道刚刚从哪个夜场出来,个个脸上都是一脸亢奋的表情。   靳言扶着白昊那么大个人也没法避开,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们擦肩而过。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有个戴金链子的黄毛斜起三角眼瞥了他们一下,哟了一声,伸手拦住了靳言的路。他的同伴也停了下来,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马上就领会到黄毛的意思,把靳言跟白昊围了起来。   黄毛吐了一口唾沫,吊儿郎当地道:“兄弟,借点钱花花呗。”   靳言看着黄毛,苦着脸可怜兮兮地道:“大哥,家里有急事,行个方便吧。”   黄毛还没说话,有个两胳膊都是纹身的光头走了出来,满脸的暴躁:“妈个比的少废话!钱拿来!小心老子削你!”   “哎哎哎大哥别生气别生气,我拿我拿!”靳言伸手去掏怀里的钱夹,黄毛看着他这怂样得意地朝光头使了个眼色。   等靳言好不容易把钱夹摸了出来,还没打开呢就被光头一把抢了过去。   靳言想拿回来,在光头凶狠的目光里缩了缩,小心翼翼地道:“大哥,钱兄弟们拿去买酒喝,里面的东西就还给我吧。”   光头拿着钱夹抽了抽靳言的脸,挑起眉嚣张道:“不还给你又怎样!傻逼!”   靳言没说话,黄毛不耐烦地道:“还你身边这人身上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快点!”   靳言看着他们,知道今天是没办法善了了,默默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等我一下。”说着就拖着白昊往路灯下的那个长椅走。   小混混们人多,长椅又只在几步之外不怕他跑了,所以也没人去拦。   靳言把白昊放在长椅上坐好,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搭在他身上,然后扭了扭被压得酸痛的脖子,一边解开衬衣袖扣一边走回小混混们面前道:“好了,大家一起上吧别耽误时间了!”   他那被发蜡定好型的头发早已乱了,几缕刘海落了下来,黑眼珠在路灯下亮晶晶的,说话时的表情认真到有些傻气。这个样子,就跟几岁小孩拿着塑料金箍棒说我要打败你似的,这群小混混都愣在原地,随后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妈的这傻逼……”   “这小子欠收拾是吧?”   “打得他给爷爷磕头求饶。“   各种笑骂声中黄毛先走了过来,抬起手就想给靳言一巴掌。靳言侧头避过,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拧,再顺势抬起手肘击在对方脸上,黄毛惨叫一声捂住鼻子往后退,再直起腰时鼻血已经从掌缝中流了出来。   这一下实在太快,周围的人都懵了,黄毛气得浑身哆嗦,一手捂着鼻子一指着靳言,口齿不清地道:“妈的……揍他!”一群人才回过神来。   靳言左侧的小混混跟着骂了句脏话,摸出匕首对着他就刺了过来。靳言抬腿踢掉他的刀,借着落地的力道一个漂亮的后旋踢把人踹飞了出去。那人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落地后抱着肚子缩成一团,连站也站不起来。   其实这一脚靳言已经刻意放轻力道了,他要真使出全力这人得送去医院抢救。这也是为什么靳言最初宁愿破财也不愿意跟这些人起冲突的原因,跟他们打太欺负人了,他玩枪时这群小混混还不知道在哪里抢小学生的零用钱呢。   这场架结束得很快。   靳言在躺了一地的人里低头找他的钱夹,旁边突然伸出一只肥嘟嘟的手把他的钱夹递了过来。他转头,看到光头挂着两管鼻血哆哆嗦嗦地道:“哥,您的钱夹……”   靳言接过钱夹,还朝光头笑了一下:“谢啦。”然后一溜烟冲回白昊身边,把人扶起来往前走,一会儿就不见了影。   光头等看不见他的背影后才回头,一瘸一拐走到黄毛身边,伸出脚踹了一下:“妈的你个傻逼!”   黄毛哀嚎一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11章   到家后靳言把白昊拖到了自己的床上,给他解了衬衣纽扣脱了鞋,拉过被子盖住,其他的也顾不上了,急匆匆地出了门。   他叫了个车直奔疗养院,路上还给他们组长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不回去了。组长老徐在那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了,现在组里只留了些人在医院。   靳言一下有些懵,问:“怎么到医院去了?”   老徐压低声音道:“老板过来了,还带着个男的,就下午坐着轮椅来的,长得特好看那个。”   靳言没了声,好半天才呆呆地哦了一声。   老徐突然才反应过来他算是李书意那边的人,有些尴尬道:“额……其实也没多好看……“   靳言声音低落:“老大,我挂了啊。”他突然知道李叔为什么会给他电话了……因为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靳言到了疗养院后,照着李书意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找了过去。到了房间门口,他轻轻敲了下门,没人应声。他扭了扭门把手,没锁,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看到人,靳言眼睛就红了。   李书意坐在窗边,头倚在墙上闭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他的西装外套和里面的衬衣上都有干了的血迹,右手包着纱布垂在身侧,显然是刚刚才受过伤。   靳言突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李书意本来就因为头疼没休息好,听到开门的动静,刚睁开眼就看到了靳言的举动,皱眉呵斥道:“犯什么病呢!”   靳言低着头,哽咽道:“李叔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跟着你来……你就不会受伤了。”他真的不知道李书意是来这里,如果知道,就是有天大的事他也会跟来的。   李书意不耐,起身走到靳言面前训道:“别哭了,二十岁的人了丢不丢人。”   靳言憋住泪,小心地察看李书意的手。   李书意看他懊恼的样子,叹气道:“小伤而已,养几天就好。行了走吧。”   靳言嗯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跟着他往外走。然后平常叽叽喳喳个没完的人,直到上了车都没说过话。   李书意的头疼一晚上没好过,总是一阵一阵地复发,现在这种痛意又涌了上来,他不想靳言发现,故意引着他说话,问:“晚上怎么样,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靳言无精打采地答:“没出什么事,就是齐露小姐回来了,跟白恒少爷当众打了一架。”   李书意愣住,一下有些啼笑皆非,这叫没出什么事?   靳言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声音里总算带了点雀跃:“李叔你是没看见!白恒少爷的衬衣扣子都被扯掉了,胸口大敞着,被齐小姐挠得满脸是血,还被一脚踢在了命根子上……”   李书意额上全是冷汗,他看着靳言开心的样子,咬紧牙关把呻吟声吞了回去,还故作平静地问:“然后呢?”   靳言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他们就被白老先生轰出了酒店。”   李书意也跟着他笑,笑容却显得苍白无力,只可惜在夜色的掩饰下,专心开着车的靳言不曾注意。   他们到时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李书意想让靳言直接住这儿,靳言却不愿意。他从小就特别怕白敬,要是遇见了白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而且白昊还在他那儿,他始终不放心。   李书意也不强求,让他直接把车开着回去,又嘱咐他路上小心,看人走了后才进屋。他放轻脚步上楼,站在房门前还犹豫了一下,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后,推开门才发现房间里没人。   白敬还没回来。   李书意觉得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一下就散了,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地坐在了床上。   他没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脑海里浮现出江曼青狰狞的样子,头痛又剧烈地发作起来。   李书意想去拿药,刚站起来,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地耳鸣,瞬间失去平衡感摔倒在地,受伤的手重重地磕在了床头柜上,痛得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过了很久,他才费力地爬起,跪在地上拽开柜子,借着窗外的月光在里面翻找起来,最后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瓶子,一口气把剩下的药片全倒进嘴里。   李书意喘着气坐在地上,累得连眼睛都不愿睁开,无奈头疼得像是被人硬生生凿开了头盖骨,根本无法休息。止痛片的药效没那么快起作用,李书意忍无可忍地将头一下下撞在柜子上,身上出了一层层冷汗,衬衣被打湿贴在了背上。他痛得意识恍惚,忍不住叫了几声白敬的名字,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人应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意才渐渐平息下来。李书意不愿一人待在封闭的环境里,扶着床慢慢起身走到了阳台上,脱力地坐进了椅子里。   今晚的月色很好,暗沉的天幕中能隐约看见涌动的云层。李书意点了根烟放在桌子上,低着头看烟蒂上的微弱火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时间滴答滴答走着。   一根烟烧完了,他又点了第二根。第二根烧完,是第三根……桌上的烟头越来越多,天色也慢慢亮了起来。   早上八点,从外面陆陆续续开进来几辆车停在了大门口。李书意站起身,看到车上下来很多人搬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往屋里送。   房门被敲响,李书意应声。   吴伯推开门进来,一看到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像是有些不相信这个衣服上带着血,手受了伤,脸色白得像鬼的人是李书意,瞪大了眼反复在他身上打量,哆嗦着嘴就要喊人。   李书意却先他一步开口,指了下外面问:怎么回事?   吴伯看着李书意,目光里有些不忍,好半天才低声答:“宁家的宁越少爷……要在这里住一段。”   李书意像是早料到了答案,嘴角扯起个淡淡的笑来。这时白敬的车也到了,他先下车,然后走到车门另一边,把宁越从里面抱了出来。李书意看着他们,突然叫了声:“吴伯。”   吴伯抬头看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这个骄傲的男人脸上看到了茫然的表情。   “有句话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求不来。我以前不信,现在倒有些信了。”   吴伯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发酸,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叹息了一声:“李先生……”   李书意转过身来,笑得有些无奈:“可是我回不了头了。” 第12章   白敬把宁越抱进了靠近花园最好的房间,把人放在床上正要松手时对方却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白敬,先是一笑,皮肤在清晨的阳光里细腻得吹弹可破。他轻声道:“我想喝水。”   白敬看着他,许久,目光才从他脸上慢慢移开。他起身亲自去倒了一杯温水,看宁越喝过,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放在桌上,又问他:“用些早餐?”宁越轻轻点头,白敬便交代人去准备,他也没问宁越,指名要了几样点心,又跟人嘱咐道:“牛奶放糖。”   宁越听着他的话嘴角慢慢上翘,最后连眼睛里都忍不住带上了笑意。他从小就喜欢吃甜的,白敬要的几样点心都是他偏爱的,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白敬还记得。   等人走了后白敬伸手试了试宁越额上的温度,觉得不烫了,一直紧绷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宁越乖乖地任他动作,白敬低头时看到他脸上依恋又信任的神态,心里不禁就动了一下。   以前他跟李书意没确定关系时,遇上了喜欢的也会养一段,还能从那些漂亮听话的人身上得到新鲜感。但自从李书意受伤,他把李书意接回来后,三年间确实只有过李书意一人。李书意是个从来不会示弱的人,更不可能对谁露出这样的神态来,相处久了难免无趣。   他要的是一个知冷知热的情人,不是一个成天埋头苦干的工作机器。   宁越自然没有错过白敬眼中的悸动,他想去握白敬的手,吴伯突然走了进来,驱散了空气中那点若有若无的暧昧。   吴伯先跟宁越问了好,然后跟白敬确定了一下各项事情的安排。中途几番想把李书意受伤的事说出,想想李书意的嘱咐,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等他跟白敬说完事,重新回到楼上时李书意已经洗漱整理好了。吴伯接过他换下来的沾染着血迹的衣服,看到他手上被染红的纱布时一下就变了脸色。李书意却毫不在意地拿起外套搭在手上,遮住了那抹刺目的鲜红:“没事,小伤而已。”   吴伯不放心:“叫医生来看看吧。”   “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吴伯摇了摇头,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道:“这是您之前托我找的东西。”   李书意接过,脸上总算带了点笑意,跟吴伯道过谢后,离开房间下了楼。   吴伯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想,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宁家的这位少爷就回来了。   宁家是白伟堂当年拉着一起合作的几家之一。宁越,白敬,还有其他的几个,他们这些子弟都是一起长大的,父辈们在一条船上,几个小的自然也是利益共同体。   宁越中学时跟白敬有过一段,这事连白伟堂都是知道的。吴伯记得,当时老爷子笑了笑,全然不放在心上,只道:“白敬会处理好的。”   果然上大学后两人就分开了。   也不知道是该说白敬冷静自制,还是薄情自私。可吴伯也知道,他们少爷确实是喜欢宁越的,毕竟这么多年了,他的房间里,除了家人,也就只出现过宁越的照片。   李书意下了楼,刚刚走到楼梯口,就遇到了从宁越房间里出来的白敬。他停下脚步,白敬也不说话,两人无声地对峙,来往的人都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吓住,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他们。   最终还是白敬先沉不住气。他看着李书意眼里的血丝和极难看的脸色,沉声问:“你昨晚去了哪里?“   李书意淡淡道:“去酒吧喝了几杯。”   白敬笑,眸底却是一片寒意。李书意既然能在昨天那样的场合不说一声就走,不把他家里的长辈放在心上,那他也没必要跟他讲什么客气了。毕竟他们两人,有所求的从来不是他。   白敬不慌不忙地开了口:“宁越刚回国,先在这里暂住一段。”他的语气很淡,并不是在征求李书意的意见,说话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   李书意藏在外套下的手慢慢握成拳,脸上却漠然道:“好。”   白敬本来已经做好了李书意纠缠不休的准备,他这样干脆的态度让白敬心生怀疑,他眯起眼审视李书意,冷声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李书意愣住,回过神后突然嗤笑了一声。他想到昨天的那段录音,学着宁越的口气问:“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爱宁越吗?”   白敬不说话,李书意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笑着道:“如果你爱他,我打的主意就是要把他弄死。你不爱他,他就是在这里住一辈子,我也没意见。”说完,他还抬起头直视着白敬问,“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白敬冷眼看着他。   李书意伸手把他有些乱的领口理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个疯子。”   话音一落他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开。所以白敬也就没看见,藏在那笑意后的,快要从他眼里漫出来的伤心和痛意。   吴伯安排了司机送走李书意,然后面无表情地指挥着那些人在家里进出,路过白敬身边时,连视线也没停留一下。   白敬叫住他,吴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应声,神色间全是疏离。   白敬无奈道:“我没想怎么样。”   吴伯笑笑不说话,没想怎么样就已经让人登堂入室了,那想怎么样时会是什么情形?   白敬知道在这位看着他长大的老人面前什么都无所隐藏,淡淡地道出了心底的想法:“我还是想再试试,不跟女人结婚生子,要过一辈子,是不是也得找个相知相爱的?”   吴伯瞬间心寒得说不出话来。   他家里以前出过事,是李书意用尽手段把他儿子救了出来,才没让他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而平日里,也是这位人人避之不及的李先生,在他有什么病痛时,第一时间注意到,然后请来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这点,连他从小看到大的白敬也做不到。   而就算不提这些,他也还记得,三年前李书意被送来时,因伤口几番复发被送去医院抢救的样子。   “我是个下人,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只愿少爷将来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吴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但他老了,老得头发都全白了,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他见过太多的人,也笑看过太多的虚情假意,可情深至连他都忍不住动容的,只有李书意一个。吴伯想,若是从来没有为这样的李书意说过一句话,大概到死的那天,他也不会安心吧。 第13章   李书意到魏泽的医院时,手上的血已经浸透了纱布。   魏泽帮他重新处理伤口,一向温柔的人脸上全是冷意:“你若不想活了,放着不管便行,也用不着来浪费我的时间。”   李书意知道魏泽是担心自己,就笑笑不说话。   魏泽看他那副不当一回事的样子,板着脸继续教训人,李书意经不住对方的叨念,打断了他的话问:“傅莹呢?”   果然一提到自己的爱人,冷面的魏医生脸上就如春风般温暖起来:“她一会儿过来,正好今天做产检。”   李书意一听傅莹要过来脸色都变了。傅莹要是知道他受了伤,反应比魏泽还要可怕,而且这位大小姐现在怀着孕,他是半点脸色也不敢给她看的,当下就催道:“你快点。”   结果话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两下,一个甜美无比的声音道:“魏医生,你的孩子想爸爸了,所以我就来看你啦!”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个小巧的身影朝着魏泽扑了过来。魏泽被吓得脸色发白,扔了纱布站起身张开双手抱紧了傅莹。   傅莹被抱住后就在那儿傻笑,魏泽则是起了一身的冷汗,回过神后气得不行,又舍不得教训傅莹,干脆伸手拍桌子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莽莽撞撞的!摔倒了怎么办!”   傅莹被吼得发懵,抬起头时眼眶都红了,魏泽心疼地抱紧她,轻声哄:“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李书意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冷声道:“请问魏医生还记得这里有一个流血不止的病人吗?”   傅莹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看到李书意,兴奋地差点没蹦起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魏泽朝李书意扑,李书意伸出没受伤的手一把抓紧她,呵斥道:“你给我慢点!”   傅莹撇嘴,一个两个都这样,她只是怀了个孕又不是变成了雪糕走着走着就会化。   李书意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傅莹才注意到他的手,扔了手上的包包站起来急声问:“你受伤了?谁伤的?怎么伤的?伤得严不严重?”   李书意没回答,抬起头看着魏泽露出个我就知道的表情,魏泽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开始处理他的伤口。傅莹凑近了看,突然咬牙切齿地道:“到底是谁伤的!姑奶奶去弄死他!”   李书意皱紧眉:“都要当妈的人了什么死不死的,坐下,不准乱动!”   傅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坐了回去,脸上还是气呼呼的表情。   魏泽看着这两人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些。   傅莹原先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脾性,怀了孕以后更是谁都惹不得。现在还能治得了她的,就只有李书意了。   这事说来话长。   傅莹是傅家的小女儿,傅家家大业大,三年前跟白家联姻,联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白敬。可是这桩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婚姻,傅莹却避之不及。她早就心有所属,从小到大都只喜欢着一个人。可是傅家人却看不上魏泽,医生世家又如何,再怎么优秀,哪里比得上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白敬。傅家跟白家联姻是强强联合,将来各种合作上的壁垒打破了,不知道会带来多少收益。   在整个家族的强力压制下,傅莹的反抗毫无作用。甚至因为她折腾得太厉害,还被家里人关了起来。眼见订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傅莹每天急得抓墙挠门,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全用上了,魏泽那边甚至都做好了去抢亲的准备。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李书意突然冒了出来。   他用了一切方法阻拦这场婚姻,甚至以白家来威胁白敬,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度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而傅莹这位白敬的准未婚妻,收到消息后高兴得要死,恨不得去给李书意摇旗呐喊助威加油。后来李书意在这场战争中赢了,白敬退让,放弃了跟傅家的联姻。傅莹呢,顶着个被退婚的难堪名头,让傅家人心怀愧疚,也终于同意她跟魏泽在一起。   所以用傅莹的话说,李书意是他们的大恩人,这辈子无论怎么还,他们都是欠他的。也因如此,她死皮赖脸撒泼打滚地缠着李书意,李书意被她缠得没办法,最后还真是跟这两夫妻成了挚交好友。   昨天白伟方的寿辰,傅家也是有人去了的。傅莹想到她哥跟她说的话,突然问:“昨天白老爷子的寿宴你没在?”   李书意道:“有事,提前走了。”   傅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知道他的伤必然与此有关。可是李书意不说,她也不会一味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有不可与人言说的伤口。傅莹从认识李书意起,就知道他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不然这人不会连笑时,眼底都带着沉沉的阴郁。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问:“白敬呢,他知道你受伤了吗?”   李书意垂眸,露出个自嘲的笑摇了摇头。   傅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宁越回来了,不知道宁越住进了他们家,不知道白敬的试试。她只是看着李书意此时的表情,莫名地就难过起来,她问:“李书意啊,你就这么爱他啊……”   李书意笑得无可奈何:“是啊。”   傅莹问:“就不能换一个?”   李书意还是笑:“你呢?能不能把魏医生换掉?反正比他好的还多得是。”   傅莹生气了,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没有比他好的!”说完了,自己也愣住了。   李书意不再说话。感情的事,哪有什么更好的或者换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要是遇到了,其他的都只能是将就。   魏泽暗暗叹了一口气,把李书意手肘上的衣服轻轻拉了下来。跟李书意道:“好了,记住千万别碰水,也不要做剧烈动作。”   李书意点头,又道:“你再给我开些药,就以前那种。”   魏泽皱眉:“头痛还是很严重?”   李书意嗯了一声,魏泽道:“那药是镇痛的,吃多了也不行。我还是给你安排个检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用,工作压力大而已,老毛病了。”   “李书意……”   “没事,我心里有数。”   魏泽无奈,只能嘱咐他平常多注意身体,一有不适就及时来医院。   等李书意走了,看着不知道想什么想得走神的傅莹,魏泽拉过她的手,轻声问:“还是不跟他说吗?那件事。”   傅莹低下头,握紧了魏泽的手:“我不敢告诉他。他那么爱白敬,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绝望。”   魏泽轻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拿不定主意,如果要说的话,早该在三年前就说了,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帮了还是害了李书意。   大概是怀孕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傅莹看着李书意的求而不得,突然把头抵在魏泽胸口,哽咽道:“幸好我爱的人也爱我。”眼泪从她眼眶里落了下来,她只要想想魏泽爱的是别人,就难过得心口都要裂开了。   魏泽抱紧她,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傅莹却哭得更加厉害。   她想到李书意三年前躺在医院的样子,就觉得自己非常自私,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心底是庆幸的,庆幸李书意用自己的命成全了她的爱情。   可是,谁又去成全李书意呢? 第14章   靳言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   他昨天是睡在沙发上,手机在身下嗡嗡地响个不停。他闭着眼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沙发缝里拽出了手机,都顾不上看,接通电话就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   李书意清冷的声音在那边传了过来:“还没起?”   靳言猛地弹起来,沙发都被他震得抖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没……”   现在已经临近中午了,李书意把人吵醒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道:“你托我找的东西找到了,你有时间过来拿,我在公司。”   靳言兴奋地嗷了一声,被李书意呵斥了一句,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道:“我知道了,谢谢李叔!”   “那就这样,挂了。”   “等等等等!”   “嗯?”李书意不耐地从鼻腔里应声,靳言不敢再耽误他的时间,问:“李叔你今天有没有安排,要不要外出?”   李书意道:“没有。”   靳言认真问:“李叔你没有骗我吧?”   “没。”   靳言皱起眉:“真的没有吗?”   李书意这回懒得理他,让他自己玩去,就把电话挂了。   靳言还是有些不放心,握着手机想要不要打电话再确认一遍,卧室门突然被打开,白昊走了出来。   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淋淋的,脖子上挂了块毛巾,身上穿着靳言的衣服,不过有些显小,袖子连手腕都遮不住。   靳言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白昊,然后猛地瞪大了眼,手忙脚乱地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只露了个头在外面,结结巴巴地道:“少少少爷你起了啊。”   白昊没答他,低头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跟他道:“我拆了条新内裤。”   靳言瞬间觉得自己脸上在冒烟,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   白昊突然问:“你刚才跟谁打电话?”   靳言怕白昊多问,可是他根本就不会撒谎,眼珠子到处乱动,紧张道:“没……没谁。”   白昊看着他,神色有些冷,可是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卧室。   靳言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哗”一下掀开被子,低着头在自己身上检查起来。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后,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他想到白昊刚刚穿着他衣服的样子,耳朵根就又红了。明明小时候都好好的,怎么现在一看到他家少爷他就紧张得气都不会喘了呢?   靳言突然想到什么,从沙发上跳下来,拖鞋都顾不上穿了,几步跑到卧室门外道:“少爷我做饭给你吃吧我现在会做饭了我学了好久呢连李叔都夸我……”他怕白昊拒绝索性一口气说个不停。里面没声,靳言有些忐忑地等着,等得人都垂头丧气了,白昊才不冷不热地应了他一声。   要不是卧室门没关紧怕白昊看到靳言都忍不住想手舞足蹈一番,他捂着嘴傻笑了两声,然后跟打了鸡血似的跳回沙发边穿上拖鞋,动作快速地叠好被子,又一溜烟跑进卫生间洗漱,连刷牙时都忍不住哼起歌来。   白昊在卧室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禁就想到了他们小时候。   最初他一个人住时,房子里永远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都没有,后来捡回了靳言,家里就再没安静过。白昊喜静,靳言则好动,每天少爷少爷在他耳边喊个不停,连在哪儿捉了只虫子都要凑到他面前给他看,做个作业也能上蹿下跳,精力旺盛得跟上了发条似的。   厨房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白昊想到小时候靳言看阿姨做饭,最后把自己烫得两眼汪汪的样子就好笑。只是笑着笑着,脸色又慢慢淡了下去。白昊垂眸想,可惜人长大了,很多东西也都变了。   靳言现在都是自己做饭吃,冰箱里常备有食材,不过他还做不了太复杂的,只是简单地炒了几个菜。   白昊尝了几口,也没说什么,靳言不好意思问,但是看白昊还是愿意下筷子,他就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去了。靳言听说国外的人都很讲究,他担心白昊嫌弃自己,还特意准备了一双公筷给白昊夹菜,开心得忍不住摇头晃脑的。   白昊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突然问:“昨晚是你送的我?”   靳言以为白昊要谢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怎么没把我送回去?”   靳言一下放了筷子,有些慌张地解释道:“少爷我昨晚有事,这里比较近,所以我就……”   白昊打断他:“什么事?”   靳言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白昊问:“跟李书意有关?”   靳言没说话,白昊接着问:“他昨晚没在宴席上出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靳言低着头,咬牙道:“我不知道……”   白昊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可是他面上没显,也没再咄咄逼人地问下去。   气氛莫名地就尴尬起来。正好这时白昊的电话响了,靳言看他接起,自己就主动低下头吃饭去了。只是他用筷子戳着碗吃得心不在焉,耳朵则随着白昊的说话声竖了起来。   白昊很快挂了电话,重新拿起碗筷吃饭。   靳言偷瞄了他一下,两下,三下……等白昊不耐地看过来时,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少爷你晚上有饭局啊?”   “嗯。”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白昊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可以帮你喝酒!还有开车!或者……或者就像昨天那样送你回家!”他绞尽脑汁地想自己的好处,见白昊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赶忙补充了一句,“少爷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其实平日里靳言不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可是他这次是真的想跟着白昊,哪怕多一分一秒,他也想跟白昊待在一起。   他实在太想白昊了。   白昊在国外读书期间从来没回来过,李叔说白昊很忙,学业也很辛苦,所以他连电话也不敢打,就怕打扰了白昊。他每天都数着指头过日子,盼了好久终于才把白昊盼回来,可是白昊回来后好像更忙了,他很久才能见到他一面。   想着想着靳言的心情就低落了下来,手上无意识地动作着,碗底都快被他戳出一个洞来。   白昊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头上顶了块乌云的靳言,过了好久他突然道:“下午六点,在东苑。”   靳言的碗差点被他用筷子戳飞了出去,他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昊,白昊皱眉训他:“坐好!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靳言赶忙正襟危坐,还不太敢确认地道:“少爷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吧?”   白昊不理他,可是靳言知道白昊是同意了。他也不敢太嘚瑟免得白昊生气了反悔,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吃完饭了连洗碗时都在傻笑。   白昊看着靳言心情复杂。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对靳言过于苛求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本就是世间常态,连他自己都是这样做的,他又凭什么对靳言不满? 第15章   下午靳言先开车把白昊送回家,然后才去了公司找李书意。   今天是周末,而且李书意昨天还受了伤,靳言都不知道他怎么会到公司来了。   他到的时候先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李书意的秘书唐雪。唐雪是个前凸后翘的大美人,性格比身材还火爆,做事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工作能力强到很多男人都自叹不如。   她从李书意办公室出来,踩着双十厘米的尖头小高跟,走路都带着一阵风。看到靳言,一把就将人拐了过去,甜腻地叫了声:“小言言~”   靳言使劲侧着脸才没让自己贴上唐雪那尺寸惊人的胸部,拼命挣扎着喊:“唐雪姐放开我!”   唐雪看他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简直乐得不行,怎么会有这么纯情的小孩真是可爱死了。   她掐着靳言的脸问:“我问你,姐姐今天美不美?”   靳言都没顾得上看唐雪今天什么样,忙不迭地点头:“美美美!”   唐雪也不气他的敷衍,又掐了一把他的脸才笑嘻嘻地松手放了人。   靳言一脱身就跟兔子似的瞬间跳离了几米远。   唐雪对着他勾勾手:“过来。”   靳言头摇得像拨浪鼓。   唐雪摆正脸色:“过来!跟你说正事!”   靳言这才不情不愿地一点点蹭了过去。   唐雪问:“你过来找老板的?”   靳言点点头,还是一副随时准备跑的样子。   唐雪又好气又好笑,哎哟被她抱一下就吓成这样了?知道多少人求着她抱她都不愿意抱吗?她倒也不再逗靳言,严肃着脸问:“你知不知道老板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他们一群人都被叫回公司加班,是因为李书意要接手一个收购案。   白家最核心的产业在地产和酒店,但这几年也开始涉足旅游业,投资了好几个度假区,最近还打算收购林城的亚广旅行社。这种旅行社的利润率其实不高,但是他们看中的是它在全国十几个城市的分销渠道,收购这种现成的的旅行社比重组一个新公司省事得多。   这事已经计划挺久了,但并不是李书意负责。他之前手上最大的项目是金海市老城区的开发,这个项目才刚刚落定,他现在突然要接手亚广的收购案,基本等于没事找事做。   而且以这个案子的程度根本就用不着他出面。唐雪觉得李书意的行为有些反常,但她老板一向是个工作狂,所以她也只是怀疑而已。   靳言对李书意的事从来都是讳莫如深,他像一个合上了壳的贝壳,没有人可以从他嘴里问出一点消息来。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唐雪又不傻,而且她这样的人精,靳言说的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她聪明的地方就在于,知道什么时候该死磕到底,什么时候该保持距离,要不然,她也不能跟李书意这么久。   唐雪不再问,拍拍靳言的肩膀道:“进去吧,可以的话你劝他休息一下,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   靳言点点头,又道:“谢谢唐雪姐。”   唐雪笑了一下,谢什么啊,李书意可是她的衣食父母,而且目前来看还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衣食父母。的确他工作起来能把人磨掉一层皮,可是他砸起钱来同样毫不手软,所以死心塌跟着他的人还真不少。   尤其对于唐雪,李书意还是个私生活极其干净的人。她之前听她一个友人抱怨,对方每天都要帮她老板排他那十多个情人的值班表,还得记住她们各自的喜好生日各种纪念日,唐雪光听着都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再看看自家老板,她都忍不住要叹一口气。   靳言进办公室时李书意在看关于亚广的资料。他手上的伤口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脸色特别难看。   靳言兴高采烈来拿东西的好心情基本没有了。他走到李书意对面,看着李书意担心地道:“李叔,你休息一下吧……”   李书意没说话,把桌上一个白色的信封推过去给他,靳言都顾不上看,问:“李叔你吃饭了吗?”   李书意终于从那厚厚的报表里抬起头来道:“吃过了,我中午也休息过。”   他说的是假话,他一天也没吃什么,从昨晚到现在也没休息过。可这不是他能控制的。李书意是个能冷静地自我审视的人,他知道自己现在心理出了问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李书意固执起来时没有人可以说动他。靳言也知道李书意说的是假话,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也不会过多去问白敬的事,那只能是在李书意伤口上撒盐。   靳言打开信封看了下,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低声道:“谢谢李叔。”   李书意问他:“白昊呢?”   靳言说:“少爷回去了。”话音一落又马上补充,“不过我们晚上会一起吃饭!”李书意一直对白昊印象不好,靳言在他面前总是会竭力表现白昊对他也好的样子。   李书意倒没说什么其他的,笑了笑道:“挺好的。”然后又问他,“身上的钱够不够?”   靳言忙点头:“够够够。”   李书意想了想还是打开钱包丢了张卡给他:“拿着,以防万一如果……”   李书意的话还没说完靳言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李叔你有事就打我电话!记得打我电话啊!”   李书意看着那张摆在桌子上没人要的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摇着头笑了笑。   这臭小孩。   到了下午吃饭的点,靳言先给白昊打了个电话,白昊说他自己会开车过去,靳言就直接去了东苑门口等他。   这地挺隐蔽的,从外面看上去还真没什么特别,但是进了大门往里走,院子里布置的小桥流水美得让人惊叹。而且这地方还不对外营业,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来谈生意或者包场玩儿。靳言以前也跟着李书意来过,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就是觉得风景不错菜也还行。当然他觉得带点好吃的找条河野餐也能得到同样的享受,就是通常他说这种话的时候李书意都会拿白眼翻他。   靳言没等一会儿白昊就到了。   之前他身上那套不合身的衣服已经被换下,现在穿着一套手工剪裁的黑色西装衣裤,内搭白色衬衫,领口配一条深色领带。他的五官轮廓本就极其英俊,再加上那一脸冷肃的表情,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商务精英的气息。   以前李书意就说过白家人基因好,个个都可以靠出卖色相为生。当然这话也只有他敢讲,换到别人这么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昊把车钥匙给泊车小弟,人家小弟拿钥匙时都不敢抬头看他,他倒全无察觉,走到傻呆呆的靳言身边说:“走吧。”   靳言这才回神,赶忙应声跟着白昊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偷偷拿手背抹了抹嘴角,就怕刚才看傻了时真的流下口水来。当然,他对自己这种行为毫无反省,谁让他家少爷帅得这么天怒人怨! 第16章   今晚的这个饭局是宋思乐做的,叫来的都是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朋友。他看到白昊时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看到后面跟着进来的靳言。   宋思乐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倒是靳言在后面摇了摇手热情地给他打了个招呼:“宋少爷!”   宋思乐嘴角抽搐了一下,好歹还是维持着笑意回了一声。   包厢里其他人都到了,白昊他们熟,靳言却是第一次见。有人发问,白昊就简单介绍了下:“靳言,我朋友。”   还没等靳言跟大家打招呼,宋思乐就把他拽了过去,神秘兮兮地道:“李书意你们知道吧,这位在他下面做事。”   这下子有好几个对靳言没怎么上心的人都看了过来,靳言忙摆摆手尴尬道:“没没我就是个跑腿的。”   坐在宋思乐对面的那位孔毅是个高干子弟,也是这帮人里出身最好的,从白昊进来起就一直低头玩手机。这时他才抬起头来,懒洋洋地道:“李书意啊,是个人物。”   旁边有人问:“诶孔二少,秦家那案子不是你舅舅审的吗?有没有什么内幕,给大伙儿透透呗。”   孔毅把手机扔桌上,又给自己点了根烟,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没内幕,就两句话,别招惹白家人,更不要招惹李书意。”   白昊就在一边坐着,孔毅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是根本没把他当白家人,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白昊脸色不变,倒是宋思乐把手边的打火机扔了过去:“闭嘴吧你,你知道个屁!”   这位孔二少脾气火爆得不行,打火机这么直愣愣地砸他头上,他也不过沉着脸看了宋思乐一眼,半句话没说。   还有人不死心,压低声音问靳言:“当初秦家背后的那位冯书记,被传到网上的那段性爱视频,还有后面检举他的那些文件,听说都是李书意做的,真的假的?”   靳言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人,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这回事吗我不知道啊……我平时就是接接人,帮忙送个东西什么的。”   那人见靳言油盐不进,有些扫兴地“嘁”了一声。眼见要冷场,老油条王兵赶忙转了话题,问宋思乐:“你家老爷子没事了吧?”其实这等于废话,宋富华要有事,宋思乐还能在这儿听他们插科打诨?   宋思乐漫不经心地答:“没什么问题,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宋富华本来在看守所关着,因医生诊断其有“高血压、冠心病、陈旧性脑梗塞、糖尿病”等,随时有发生心肌梗塞及心源性猝死的可能,人就转到了医院过得跟个大爷似的。现在就是各方利益在博弈,出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答完了话宋思乐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白昊就坐在他旁边,他哪有心情搭理别人。   一转头,看到靳言无比殷勤地给白昊倒了一杯水,还十分谄媚地问:“少爷你要吃什么水果我帮你拿!”   宋思乐低咳了两声才忍住没露出嫌恶的表情来,他拽拽白昊的手,问他:“昨天怎么样啊,你没喝多吧?”白宋两家关系不怎么样,曾经有段时间还是死对头,所以白伟方的寿宴上自然没有宋思乐的位置。   白昊沉声答:“还好。”   靳言一听,气呼呼地探过身来:“好什么好啊少爷你都醉得不省人事了!那些人一直灌你酒我都看到了!”   “靳言!”白昊警告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靳言缩了缩,宋思乐是白昊最好的朋友,所以他觉得说这些没问题,还可以让宋思乐跟他一起同仇敌忾。他看两人脸色都不好,又赶忙补充:“不过宋少爷你放心吧后来我就把少爷送到我那儿去了,中午我还给少爷做饭吃了!”   宋思乐气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他觉得靳言是故意的,可是他看靳言那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又实在不像,咬咬牙没再开口。   没过多久便开始上菜。   跟靳言想的不一样的是,这个饭局上还真没人灌酒,大家都是一起碰个杯意思意思,多数时候都在谈事。靳言完全插不上话,他也没想插,光顾着低头给白昊夹菜,把白昊的碗堆成个小山丘。   酒过三巡,宋思乐才真正进入今天的主题,也是他今天做这个饭局的目的,他想拉人一起合作开公司。   这还只是个想法,具体做什么,规模有多大,这些都还没定。宋思乐一手撑着头,一手在玻璃杯上轻叩,笑得满脸无辜:“反正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也知道,我就只有钱。”   “我操……”有人忍不住笑骂出声,但还真没人敢反驳。   在座的这群人里,宋思乐比出身背景不是顶好,但比有钱,所有人加一块都抵不上他一个。这也不怪,宋富华是个黑白都沾的,玩黑的虽然风险大,但是来钱快且多。而且宋富华这老奸巨猾的东西,跟境外合作做了不少假单证,签订了购货合同后就把钱汇出去,再加上各种分散投资,黑的都洗成了白的。他还给宋思乐专门建了一个账户,里面的数额大得能吓死人。   “宋少爷要做生意我当然跟,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不要。”   “我先说啊,这就是我自己瞎折腾,我爸可不会管。”   “如果是你家老爷子管,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掺合。”   孔毅也放了筷子,淡淡道:“行,算我一个。”   白昊没说话,宋思乐看他一眼,笑嘻嘻地道:“白昊你要做,你的那份钱我出。当然不是白出,算我借你的,利息另算。你要是不做,那也行,反正我得把你挖过来帮着管理公司。”   白昊不比他们,他才回国没多久,手上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而且宋思乐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他们这帮二世祖里面,有点真才实学的还就只有白昊一个。读书时他就是万年不变的年级第一,后来考去了国外数一数二的学校,拿了所有能拿的奖学金,回国后手上的案子也完成得很漂亮,把他裹上船还真不亏。   有人接了宋思乐的话:“就是,白少爷你得跟着我们一块儿玩,要不然这公司折腾不了几天就得散伙。”   白昊笑笑不说话。玩,他有玩的资格么?这些人里因着父辈的庇荫随便一个都可以拿几十上百万出来练手,他呢,连白家的总公司都进不去,他算什么?   有人极力撺掇,有人则在心里冷笑。孔毅阴沉着脸看了一下白昊,这才算回过味来了,原来绕这么大个圈,宋少爷是在拿钱哄人高兴,要把人扣在身边。   另一边,跟整个饭局的气氛格格不入的还有靳言。   他低着头听他们说话,什么融资啊风投啊银行谈判啊他一句都听不懂……靳言有些苦闷地用筷子戳着他碗里的虾子。他从小就特别笨,小学时数学就考不及格了,而且他明明认真学了,那些东西就是看不懂。相反从小身体就好,人家跑三圈他能跑十圈,反应也快,打架就没吃过亏。还是李书意说他读不进书也不勉强,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干,他才进了白家的安保。 第17章   他们一堆人聊得起劲。   孔毅一声不吭地低头喝酒,偶尔抬头目光落在宋思乐脸上,见那人眼睛从头到尾都只盯着白昊,又垂下头继续喝酒。   靳言碗里的虾子被他“五马分尸”,他饭也吃不下去了,越听越难受,觉得自己又蠢又无能。他家少爷被白家人欺负时他什么也做不了,要开公司他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装作有事的样子,跟白昊道:“少爷我出去接个电话。”   白昊正认真听着宋思乐的计划,闻言就应了声,连头都没转过来。他现在可不打算参与,但是为自己多留一条路始终是没错的,而且宋思乐还真是个什么不懂的,在那儿异想天开地胡说八道一通,他也得仔细听着给人纠正。   靳言出了门,然后就往那装修得低调奢华的卫生间里钻,随便打开一间,坐在马桶上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他拿出手机查了下卡上的余额,这下他那叹气声回响得整个卫生间里都是了。   靳言用两只手撑着下巴,脸被挤得皱成了一团。他苦恼地想,怎样才能一下赚到很多很多钱呢?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去打hei拳。   他之前跟着他们队长老徐去过一家地下拳场,打拳的人被锁在10平米的“斗兽笼”里,观众就在场边或者二楼看,没有规则,拳拳见血,老徐说把人活活打死都是有的。但是奖金特别高,赢一场可以逍遥好一阵子,所以很多人明知危险也会拿命去赌。   就是靳言觉得,他如果去打hei拳,被李书意发现的话,就算他赢了,最后也会被活活打死的。   靳言又是一阵唉声叹气,突然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乔妹发来的信息。乔妹本名叫乔宇,也是他们组里的,就是人长得太漂亮跟个姑娘似的,所以组里的人都叫他乔妹。   乔妹问他:小言仔,这个宁越到底什么来头?大BOSS陪他在医院检查了一天老子都快饿晕厥了。   靳言回:我不知道......   乔宇发过来一堆感叹号:你不知道?!!!都他妈登堂入室了你还不知道??!!李BOSS就没点行动?!!   靳言瞬间懵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宁越住进了白家,怪不得……他李叔周末还在公司加班……而且现在他李叔多难堪,他是回去还是不回?回去的话别人会怎么嘲笑他?可是不回去,那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吗?凭什么?明明他才是那个家的主人!   靳言心里堵得不行,外面突然“砰”一声吓得他手机都差点掉了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拿稳手机,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呕吐声,然后是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有人道:“行了行了,谁让你喝这么多的。”   被说的那人没应声,好半天才听到他咳了咳,然后醺醺地道:“操他妈的!那白昊算个什么东西!他在白家就是个屁!”   “孔毅!”   靳言在隔间里一下就握紧了手。   “宋思乐看上他什么了?啊?他妈是个ji女生出来的玩意儿,他也不过是个男妓!”   靳言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他的意识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冲了出去,拽过那个叫孔毅的男人,一拳狠狠揍了上去。   孔毅本来就醉得站也站不稳,一下就被靳言打趴在地上,靳言还想接着揍,王兵在中间拦住了他喝道:“你他妈干什么呢!”   靳言滞在原地。   孔毅被这一拳打得清醒了不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舔掉嘴角的血,冷笑着道:“怎么,这不是男妓带过来的狗吗?”   靳言瞬间就变了脸色,挣开王兵的手,抬脚就把孔毅踹飞了出去。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外面的服务生,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靳言被“男妓”两个字刺得失去理智,根本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一拳一拳地招呼在孔毅脸上。   直到后面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靳言才猛地停下了动作。   他转头看到白昊发青的脸,僵硬着身体甩开了孔毅,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白昊的脸色难看得可怕,宋思乐跟在后面进来,拨开人群看到孔毅被打得口鼻出了血,怒道:“靳言你疯了是吧?”   靳言还是不说话,王兵满脸尴尬地想如果白昊问起靳言为什么打人他要怎么回答,哪知白昊根本没问,只对着靳言冷声道:“道歉。”   靳言握紧拳头一声不吭,白昊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让你道歉!”   靳言脸色发白,许久才低着头走到孔毅面前,不甘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孔毅手上抓着一把纸巾按在脸上,他微抬着头以防血流下,目光冷冰冰地看着靳言,狠声道:“你给我等着。”说完也不理任何人,径直往外走。   王兵还有不少人都追了出去,宋思乐拉了拉白昊,低声道:“我先出去看看。”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了,卫生间里只剩了白昊和靳言。气氛压抑得可怕,靳言伸手去拉白昊,声音有些抖:“少爷……”   白昊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声问:“你为什么打人?”   靳言咬着牙不说话,他为什么打人,那个理由他说得出吗?他能当着白昊的面把那些话复述一遍吗?   白昊是什么人,光凭着靳言的表情他都能猜出来个大概,再加上他们进来时王兵不但没兴师问罪还满脸尴尬……   可这也不是靳言打人的理由。   他这几拳下去,不但得罪了孔毅,白昊和孔毅以后也是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了。靳言断了他一条人脉,给他惹了个大麻烦。   白昊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间,想自己早先是哪根筋不对才会答应带靳言来饭局。明明知道,他就是个只会点拳脚功夫连书都没怎么读过的蠢货。   靳言第二次伸手去碰白昊,却还是被白昊避开,白昊沉声道:“你回去吧。”他不发脾气这样冷冷清清的样子反倒是气到极致了,每次这样他都不会再理靳言,他不理靳言靳言觉得自己世界末日都到了。   靳言红着眼眶哑声道:“少爷我错了……我会再去道歉的……我不会让他找你麻烦的……”   白昊本来都准备要走了,闻言突然抬手抓住靳言的衣领,把人拉到面前低声吼:“你以为你是有李书意那样的能力还是有孔毅那样的家世背景?或者你觉得李书意是你的靠山你可以有恃无恐?靳言你他妈做事能过过脑子吗!”   靳言使劲憋住泪,哽咽着道歉:“对不起……”   白昊不耐地甩开他,转身就往外走。   靳言跟着追了几步,又慢慢停了下来。   他做事是过脑子的,只是一遇上关于白昊的事,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第18章   李书意在办公室待到了晚上七点。他已经有整整两天一夜没休息过,东西也没怎么吃,是眼睛已经看不清楚报表上的数字了,他才停了手上的工作。   司机把他送回去时他在车上闭眼休息了一下。明明没睡着,可是到了后司机叫了好几声才把他叫了起来,身体竟然已经疲惫到不受大脑的控制了。   吴伯看到他进门时脸上一喜,他本以为李书意不会再回来了。可是笑意还没维持几秒,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李书意连外套也顾不上脱,按着隐隐作痛的胃慢慢坐在沙发,跟吴伯道:“您让人给我做份白粥,什么都别放。”   吴伯应声,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李书意颔首:“麻烦了。”   吴伯感受到李书意的客气疏离心里一紧,知道这么些年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近信任没了。可他又能说什么,李书意如此,不过是因为现有的环境让他没了安全感,他只能重新竖起一个高高的围墙把自己隔离起来。   吴伯去了厨房,李书意四处打量了一下,白敬和宁越都没在。   想来两人是一同出去了。   他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到处都可以看见自己在这里生活后留下的痕迹,以前会觉得心安,现在却是如坐针毡,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吴伯很快端来了白粥,又问他要不要加些开胃的小菜。李书意摇了摇头,用没受伤的手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小心烫。”吴伯在一旁叮嘱。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手上拿着好几张单子,跟吴伯道:“您老看看,东西都弄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大件明早运过来。”   吴伯极快地看了一眼李书意,见他没注意,便微微侧身避过李书意跟那人低声道:“你在外面等我。”   那人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赶紧应声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了,李书意突然道:“您不用顾虑我,都到现在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吴伯叹了口气没说话,李书意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了碗上楼。   途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边他一个老友道:“书意,你身边常跟着你一小孩,叫靳言是吧?”   李书意停下脚步道:“是。”   “今天他去我那儿吃饭闹了一出,把孔厅长家的二公子打了。我也是刚听下边人说才知道,给你透个气儿。”   李书意眉皱了起来,那边接着道:“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你最好自己问问。”   “行,我知道了。谢了。”   “客气什么啊。”   等李书意挂了电话,马上就拨通了靳言的号码,那边声音低落地喂了一声,李书意只说了一句话:“明早九点到我办公室。”   靳言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性格尤其好,平常生活中连脾气都没发过。他若是出手打人,必然是对方先招惹的他,而且这其中八九不离十跟白昊有关。但李书意现在实在太累,没办法跟人玩虚与委蛇笑里藏刀那一套,再有天大的事,也等着明天再处理了。   原以为这样极致的疲惫后很快就能入睡,可是李书意躺在床上时,脑海里那些被工作强力压制住的记忆又浮现了上来。   他不敢吃安眠药,他曾经因为长时间大剂量地服用安眠药被医生警告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吃这种药。李书意只能紧闭着眼,不断地自我进行心理疏导,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可以让情绪平静下来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书意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他模模糊糊听到一阵声音,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意意啊……”那声音越来越清楚,李书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你看看爸爸给你买的这些衣服你喜不喜欢?”   “唉呀哥!男孩子长大了哪里还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哦哦……那不喜欢的话,就不要了。”   李书意在睡梦中急得想答话,可还没等他开口,下一秒就有人在他耳边崩溃痛哭。   “书意啊……“   “书意啊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你快回来……”   这声音好像一下触发了什么,李书意开始发抖,眉头紧皱,额上起了一层冷汗,鼻腔里的呼吸声短而急促。   眼前的画面变得一片猩红,江曼青趴在地上面目狰狞地朝他喊:“李书意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李书意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手在身侧乱抓,整个人好像在忍受什么极致的痛苦而痉挛着。   “李书意!”   有人在急声喊他的名字,人中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李书意好像被人一下拖出了水面,耳边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睁开眼,先是看到黑漆漆的天花板,许久才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然后看到了跪在床边正低头看着他的人。   房间里没开灯,黑暗中李书意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一层薄雾,他看不清这人的五官和脸上的表情。   可是声音,气息,味道。他都知道,是白敬。   李书意伸出手抱住了白敬的脖子。白敬也在他伸手的瞬间托住了他的腰把他搂入怀里,一只手还不停地轻抚着他后颈上微凉汗湿的皮肤。   每一分每一秒,这个脸上还带着后怕和恐慌的李书意都在更紧地贴着白敬,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对方身体里去,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是安全无虞的,这就像是已经刻进他身体血肉里的本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书意的呼吸声才一点点平静下来。理智慢慢回笼,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挣扎。白敬炙热的体温从两人相贴的地方传过来,李书意闭了闭眼,终归还是松开手推开了白敬。   多痛苦。   多舍不得。   多想低声下气求白敬多抱抱他。   可是只要想到抱着他的白敬会是怎样满心的厌恶,想到那双温暖的手也许才刚刚拥抱爱抚过别人……   李书意的心脏痛得缩成了一团。   他伸手打开壁灯,看到穿着睡衣的白敬。又抹掉自己脸上的汗,用尽量冷静的声音道:“抱歉,吵到你了。”说完他就下了床,在白敬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慢慢走进了浴室。   李书意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脸,动作间有些急躁,水珠顺着脸颊落下,很快就打湿了衣领。他扯过毛巾擦脸,抬起头才发现白敬站在门边,李书意下意识地就把受伤的手藏在身侧。   白敬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拿过他手上的毛巾,拧干后擦掉他脖颈间的水。   李书意怔住。   白敬问他:“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李书意好半天才答:“不小心磕到的。”   白敬没有拆穿他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言。他拉着李书意走出浴室,重新找了一件睡衣,然后走到李书意身前径直解开他的扣子。   李书意后退想躲开他的动作,白敬扣住他的腰,睡衣往下一拉,李书意瘦削白皙的身体就露了出来。   那因枪伤留下的狰狞疤痕在灯光下一览无余,此刻却莫名地带着一股讽刺意味。白敬避开了视线,为手受伤后动作不便的李书意换好了睡衣。   李书意沉默地看着白敬,有些可悲地想,哪怕是白敬因可怜他而生的这么一点点温柔,他都舍不得拒绝。   两人重新回到床上,李书意背对着白敬,中间隔着可以插进两个人的距离。   白敬靠近,把他搂入怀里,李书意身体一僵,白敬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睡吧。”   李书意听着背后平稳的呼吸声,放松了身体慢慢闭上了眼。   他想白敬是知道的,无论他装得如何冷漠,如何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白敬都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和需要他。   只是这种爱和需要,对白敬只是一种随时可以抛弃的累赘罢了。 第19章   李书意第二天走得很早,白敬起床时人就已经不见了,他连李书意什么时候起的都不知道。   下楼时宁越已经在餐桌边了,看到白敬他微笑着道:“早上好”。白敬走到他身边,见他气色不错,也笑着回了一句。   吴伯安排人端来早餐,白敬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这个他自然是指李书意,吴伯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白敬沉默了一下,又问:“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吴伯心下叹气,李书意这都伤了几天了,白敬现在才注意到。他推测了一下答:“应该是在白伟方老先生寿宴那天受的伤。”   白敬皱紧眉不吭声。那天李书意提前离开,他后来把发起高烧的宁越送进医院,又在医院待了一夜,中途李书意来过电话,他让左铭远接的。   宁越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见白敬沉思着不说话,便夹了一个蟹黄包放进他碗里,笑道:“尝尝这个,这个好吃。”白敬随他爷爷,一直都喜欢中式的早餐,这是他特意让人做的。   白敬这才收回心神,问宁越:“昨晚睡得怎么样,有哪里不习惯?”   宁越垂下眼眸,带着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挺好的,你别再让人添东西了,不要这么麻烦。”   白敬点头:“你还有需要的就直接跟吴伯讲,吴伯会安排。”   他跟宁越说着话,手里却没闲着,拨了左铭远的号码,等左铭远接通后道:“你帮我查查李书意在寿宴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左铭远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白敬专心地听着。   宁越自顾自地吃着早餐,目光并不过多地停留在白敬身上,偶尔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温柔安静。   白敬很快挂了电话,然后便没再开口,直到走前才跟宁越说了一句:“下午我会让人来接你。”   宁越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去医院做一些检查和康复训练,白敬昨天是陪着他去的。刚才他没提宁越本来以为他不会去了,这下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好。”又补充,“你先顾及工作,我自己去也没关系。”   白敬看他坐在轮椅上,那样微微仰着头看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一软:“我会陪你去。”   等白敬走了,宁越就让人把自己送去了玻璃花房。他从小画画,在国外还有自己的画廊,花房里早已备好了各种工具。   他打发走了周围的人,拿起调色盘认真地调色,握着画笔的手指修长白皙,低头时能看到微微上挑的眼角,还有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淡淡暗影。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宁越看了一眼号码,又抬起头再次确认周围没人后才接起。   那边道:“少爷,都安排好了。”   宁越问:“没问题吗?”   “放心吧少爷,没人查得出来。”   宁越应了声好,又道:“你帮我联系一下傅家的傅廷,就说我想跟他吃个饭。”   “好的少爷。”   挂了电话,宁越笑了笑,然后垂眸在画纸上仔细描绘起来。   李书意一早就到了办公室,还没到九点,靳言就来了。   他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苦着一张脸,低着头,看着就丧气。   李书意把手里的文件放下:“说吧怎么回事。”   靳言悄悄瞥李书意一眼,开口先是五个字:“李叔对不起……”   “别说废话。”   靳言吸了吸鼻子,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他没提白昊,可是李书意知道他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绝不是因为打了孔毅得罪了孔家害怕,必然是白昊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伤了他。   李书意直接问:“白昊呢?”   靳言不想答,但是李书意的眼神太过犀利,像刀一样割在人身上,他垂头丧气地道:“少爷生气了……”又马上解释,“但是都怪我,是我的错才……”   “行了。”李书意打断了他的话,不用靳言说,他都知道白昊是怎么想的。   本来白昊是个极为优秀的人,因为身世的原因性格却变得异常偏激,现在一味地想往上走,早就已经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这样的人,靳言为他做得再多,他也不会低头看一眼。   李书意问靳言:“昨晚没睡好吧?”   靳言点点头。   “行了回去休息吧。”   靳言惊奇地看李书意一眼,他还以为自己要被臭骂一顿的,他急声道:“李叔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解决的,我不给你添麻烦!”   李书意冷冰冰地答:“添麻烦?现在不知道到底谁更怕麻烦。”白昊在白家再不受待见,身体里流的也是白家的血,骂白家人是男妓,意味着什么?再说比官大,白家家族里也不是没有人从政。   靳言不说话了,李书意道:“你就回去好吃好喝地待着,他要你等你就等,我倒要看看能等出什么来。”完了李书意看靳言那傻愣愣的样子,又问:“那东西你给白昊没?”   靳言挠头傻笑:“没呢!我要等少爷生日的时候再给他!”   李书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蠢货:“行了你走吧。”   靳言不走,说要等着跟李书意一起吃饭,后来唐雪进来送文件,还没摸着他的脸呢,他就一脸惊恐地跑了。   靳言走了没多久,李书意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正是那位孔厅长。   他接起电话,不冷不热地喂了一声,那边笑道:“我刚出差回来就听说家里的小孩闯了祸。他是酒喝多了才胡说八道一通,你们可别放在心上。”   人家先放低了姿态,李书意不可能不给台阶下:“哪里,是我没管好下面的人,我该先赔礼道歉才对。”   那边哈哈笑了两声,又跟李书意打了几句太极才挂了电话。   这事暂时这么过了,跟李书意预料得没有什么不同。   看来那位孔二公子也不傻,醒了酒后还记得自己都骂了些什么,没胡搅蛮缠要他老爹出头。不过他那样的人,这次忍了这么大一口气,以后千万不能落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否则就是变本加厉的报复。李书意想了想,还是要找个时间警告一下靳言,让他以后离这人远点。   临近中午时李书意去白敬的办公室商量了下关于亚广的收购方案,事情谈完了,他收拾了东西就要走,白敬从文件里抬起头来道:“中午一起吃饭。”   李书意愣了下,不知道白敬演的哪出。   他们俩在公司一向是互不干涉互不打扰的,情人间的黏糊更是一点没有。除了在公事上会有所交集,其他时候泾渭分明得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所以至今公司里都还有很多人不相信他们是一对。   李书意打电话让唐雪中午别再给他订外卖,然后便和白敬一起出了门。   他们难得走在一起,两人都身高腿长气质出众,只是白敬内敛沉稳,李书意则更加冰冷锋利,两人旗鼓相当谁也压不过谁。倒让不少女员工看得脸红心跳。   白敬带着李书意去了离公司不远的一家饭店,经理亲自来接的,看来白敬是提前就打过招呼了。   进了包厢点完菜,两人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白敬不谈宁越,李书意也不主动提。从昨晚的那个拥抱后,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等人上了菜,李书意因为右手还没好,只能用左手拿勺子吃饭,结果舀了好几次都没把菜舀起来,他心下烦躁,干脆就不要了。白敬就坐在他身边,他竟然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让白敬帮忙。   白敬看了他半晌,默不作声地把菜夹起放到他碗里。   李书意道了声谢,白敬突然问:“你去疗养院为什么不带人?”明明是句关心的话,可是他的语气却有些古怪。   李书意慢慢放下手里的勺子,抬起头皱眉问:“什么意思?”   白敬也跟着搁下了筷子,目光落在他手上:“你明知那女人是个疯子,还一个人去接近她?”   李书意愣住,白敬淡淡道:“李书意,别做多余的事。”   李书意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了,他看了眼自己的手:“你以为我是故意的?”   白敬没说话。李书意的心思太多,三年前为了阻拦他订婚什么手段没用上?他没办法不这样想。尤其是从宁越回来后,他就接二连三的出状况,难道这些都是巧合?   李书意看着他,实在是觉得啼笑皆非:“可是白敬,我如果要下手,也是对你那位心肝宝贝。不然我不小心把自己折腾死了,岂不是正好合你的意?”   “李书意。”白敬沉下脸,压低声音语带警告。   李书意看着这一桌的菜肴没了胃口,原来白敬破天荒的找他吃饭,是为了警告他不要乱来。他站起身,跟白敬道:“所以你最好看好他,尤其是现在,他还是个连路也走不了的残废。”   说完了,他还笑了笑,然后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20章   从那天中午不欢而散后,李书意和白敬就陷入了冷战。   李书意没搬走,但他每天早出晚归,避过了跟白敬和宁越碰面的机会。   白敬也还住在他们两人的房间。李书意太了解白敬了,现在的情况,是白敬还在犹豫。一旦决定跟宁越在一起了,他必然会动手把自己从白家清除出去。只是李书意在白敬身边那么多年,白家从上到下都了如指掌,这场战争爆发起来,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人。   所以白敬不会轻举妄动,李书意也不会。   李书意表面上不动如山的样子,每天晚上进房间前却要站在门前犹豫许久。害怕打开门后白敬没在,更害怕,打开门后宁越在。   这是李书意心里最后的底线,可是他自己也没想好,底线被打破后,要怎么办。他以前能那样肆无忌惮,不过是因为白敬从来没爱过谁,对那些床伴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跟傅莹订婚也是商业联姻。所以李书意总是不甘心,既然不是非谁不可,那留在白敬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宁越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白敬像自己爱他那般爱宁越,如果他们两个人要在一起,他能如何?像三年前那样再去威胁白敬吗?可是三年前的威胁本就没用,如果不是他为白敬挡了一枪,当初的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冷战持续了好几天,这天李书意上班的时候靳言突然来了。   他一向是笑嘻嘻的,这次不知道为何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眉头微敛,唇紧紧抿着,唐雪看到他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他跟唐雪道:“唐雪姐我找一下李叔。”   唐雪分得了轻重,一句玩笑话没说,马上带他进了李书意的办公室。   李书意刚刚开完会回来,正在看律师发过来的关于亚广的核查资料,看到靳言时有些意外:“怎么过来了?”   靳言不说话,等唐雪走了,又去锁了办公室的门才走到李书意身边,然后打开手上的文件袋,拿出来一本杂志放在李书意面前。   李书意扫了一眼,这是本极端无聊的八卦杂志,封面上是几张尺度很大的偷拍照片,旁边配着各种博人眼球的字,什么“豪门秘事”“情妇二奶”之类的。李书意看得皱眉,不明白靳言这是闹得哪一出。   靳言低着头,表情严肃得可怕:“李叔你看看里面,27页。”   李书意闻言翻开杂志。   那一页写的是秦家的事。   秦家之前在金海市也算是一手遮天,现在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是彻底落败了,所以这些八卦杂志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去扒秦家的所谓豪门秘史。   里面没什么正经内容,主要是讲秦家几个儿子的感情史。   说到秦家老三秦光志的时候,旁边配了张图,一个女人跪在地上,上身裸露着,被人提着头发仰着头,嘴里含着男人的鸡巴。   图片在几个关键部位打了码,但是那女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江曼青。   杂志里写这是秦老三最宠爱的情妇江某某,最劲爆的是这位情妇还有家有室,抛夫弃子跟了秦老三,最后还隐隐暗示秦家的落败跟这段艳情有关。   李书意把那段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捏着杂志的手越来越用力,杂志被他捏得变了形。   “李叔……”靳言担心地喊了一声。   李书意猛地扔了杂志,低着头不断地按着太阳穴。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跟靳言道:“你去查,去找老卫,要用到什么人直接跟他联系。”   他眼睛已经充血了,下唇还带着深深的咬痕,说话时整个人都在抖。靳言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就点头应了声好,捡起那杂志便离开。   靳言走后李书意先在抽屉里拿出药来含了两片,然后咬紧牙关压制住身上不自然的发抖,手心都被他握出了血。   这是谁做的他现在完全猜不到。   白正元?白恒?宁越?秦家还残存的势力?或者是别的跟他结过仇的人?想着想着李书意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仇家太多,他一个个的数过去居然也数不完了。   晚些时候靳言先打来一个电话,说杂志社那边他已经处理好了。   这杂志本就比较下三滥,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胡编乱造,看的人也不会放在心上,没人会去深究那张照片,所以影响不算太大。   写那篇文章的人开始还死不承认,被靳言打得鼻青脸肿才鬼哭狼嚎地说他只是收了封邮件照着写的,里面的内容他自己都不相信,反正这种艳照被当事人发现了也没脸追究。   线索就断在这里,那邮件也查不出什么来。   这件事背后的人实在聪明,选择这种方式他们也不敢公开查,本来是没有人信的东西,动作太大反而是坐实了那些内容。   他是要李书意又难堪又憋屈。   事情过了几天还是没有任何后续,李书意冷静下来反倒想清楚了。   这不可能是白正元做的,如果是白正元不会等到今天才发出来。也不会是白恒那个草包,是他的话恨不得昭告天下才对,哪里会找这么一本小杂志搞这种小动作。这么一个个的排除下来,就只剩下宁越他拿不准了。   拿不准,也就说明有可能是宁越,只要有可能,李书意就不会放过。   李书意这天提早离开了公司回了家。   吴伯看到他时有些吃惊,他问:“宁越在哪儿。”   吴伯答了话,他立刻就往花园走,吴伯被他身上冷冽的气势吓到,担忧地喊了一声:“李先生……”   李书意停下脚步,回头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您要实在担心也可以通知白敬。”   说完了,不等吴伯回话就转身离开。   李书意到花园时宁越还是在画画。   他坐在树下,轮椅前立着一个画架,神色很是专注,李书意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抬起头来。   李书意看了眼他画板上的男人,五官深邃眉目俊朗,唇微抿着,有那么几分儒雅淡漠的味道。   “我画了他很多次了。”李书意没说话,宁越倒先开了口,“多到他不用站在我面前,我也能把他一笔一画描绘出来。”   他说着就放下了画笔,脸上露出个怀念的笑:“你还记得高中那会儿,你在教室撞到我们吗?”他顿了一下,“那是我和他第一次接吻。”   李书意握紧手。   宁越却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变得有些惆怅:“后来他说以后要成家,要结婚生子,所以我就乖乖离开了。我没想过,你怎么会到他身边去了。”   李书意还是不说话,宁越也并不需要他回答,他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地低喃:“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第一次爱一个人……都是他。李书意,我放不下他。”   李书意听着宁越回忆他跟白敬的过往,心脏也跟着抽痛了一下,他把手里的杂志扔到宁越身上:“你跟他的事,不需要告诉我。”   宁越拿着杂志茫然地看着李书意,李书意冷声道:“上面写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比我想的厉害,那样的照片也找得到。”   宁越微微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李书意气定神闲,看着宁越的样子放佛在看一个小丑,“照片来源我已经查出来了,你手下的人还没通知你?”   到底是被养得太好的温室花朵,哪里像李书意这种时刻走在刀尖上的人沉得住气,宁越眼里有一瞬间的慌神,也就是这一下,李书意确定了这件事是宁越做的。   李书意突然笑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却变得极为锋利,他眯起眼,看着宁越道:“宁慧没有生育能力,她现在的孩子是谁的?嗯?”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炸在宁越耳边,他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你查我……查我家人?”   “你宁家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能查?”李书意弯下腰看着宁越,“你说我把这事散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这个疯子!”宁越想伸手抓李书意,李书意躲开,他摔倒在地。   李书意看他在地上挣扎,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声音冷得结了冰:“所以宁少爷,什么事能碰,什么事不能碰,你最好自己掂量掂量。我们下不为例。”   李书意走了,宁越还红着眼眶趴在地上,他看着李书意的背影,手指慢慢收紧深深抓进泥土里。 第21章   那天下午,宁越昏倒被送去了医院。   李书意是接到吴伯的电话才知道这事的。   吴伯倒没有怪罪的意思,他也不相信李书意做了什么,只是李书意那样冷硬的性格,必然不会多做解释,跟白敬之间又是一场误会。   他在电话里劝:“你好好跟少爷说,别跟他对着来。”   李书意笑得无奈:“说什么?说宁越自己把自己摔晕了?他会信吗?”   吴伯叹气,李书意道:“您不用管我,顾好自己就行。”   晚上李书意回去,出乎意料的白敬没在医院陪着宁越,已经先回来了。   他看到白敬的脸色,知道今天是不会简单收场了,就把外套脱了,松开领带坐到白敬对面。   其他人早都避开了,吴伯走前还一脸担心地跟李书意道:“好好说,别赌气。”   白敬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   他爷爷从小就教他,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容易被人看穿,被人看穿,就容易留下把柄。所以他生活中极少动怒,随着年龄增大阅历增多,又常年身居上位,更是变得越来越不动声色,几乎已经没什么人或事能挑动他的情绪。   但是偏偏对着李书意,他一次次的失控。   年轻那会儿,他们两人架都打过无数次,过了而立了,白敬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有气极到想动手的这天。   李书意不说话,白敬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不耐:“你去查宁慧干什么?三年前你毁了我跟傅家的订婚,现在又想毁了白家跟宁家的关系?”   原来白敬已经知道了,李书意淡淡道:“你先去问问你那心肝宝贝干了些什么。”   李书意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让白敬厌烦:“宁越刚刚回国,他能干什么?李书意,我上次就警告过你,别做多余的事,你为什么总是不消停?”   “我不消停?”李书意猛地站起身,目光狠厉地盯着白敬,“我要是真的不消停,你看看宁越还能不能好好躺在医院装病!”   白敬此生最恨被人威胁,偏偏李书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他。白敬沉下脸,额上青筋急剧直跳,身上的气势让人毛骨悚然:“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他一分,我就让你还十分。”   李书意笑,说话时的声音却有些抖:“好……好……我等着……”   他一只手撑着桌子才站稳,嘴巴里不知道咬破了哪儿一股血腥味。他转身,走了几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伸手扶住墙,稳住心神后才快步离开。   那样子,几乎算是落荒而逃了。   那天后李书意住进了酒店。   只是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哪怕睡着了也会陷入各种各样的噩梦,他只有重新开始碰安眠药。头痛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尤其是早晨醒来时,脑子里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乱刺,痛到极致时甚至会看不清东西,所以他的止痛药也在加大剂量。   他心里焦虑,可是这种焦虑无法疏解。他知道自己必须趁早做好打算,到底是跟白敬开战,还是彻底放手。   亚广的收购案已经定下,李书意马上要出差去林城谈判。他不少东西都还在白家,本想让靳言去拿的,但靳言刚好有工作,他不愿意折腾靳言到处跑,周末时就自己回去了。   去的时候是下午,他算好的白敬会带着宁越去医院的时间。结果下了车,刚刚走到庭院里就看到不远处玻璃花房里的两人。   不同于在公司里的严谨端正,白敬穿得很是随意,休闲衬衫的领口敞开了一点,袖子也挽到了手臂处,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他后腰抵在桌子边,手里握了个杯子,宁越坐在他身边,正指着身前画架上的画说着什么。   白敬微低着头听得专注,目光在画和宁越脸上流转,脸上的笑极为温柔。   李书意站在通往大门的小路中间,呆呆地看着那两人,半晌一动也没动。   他见过白敬太多的样子了,杀伐决断的,冷漠的,不耐的,厌烦的,暴怒的……   唯独没有见过他这么温柔的笑。   李书意以前也会自欺欺人的想,或许白敬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喜欢和在乎自己的,不然他那样的人,真的动起手来不可能给别人留下一点机会。而且那么多次,他明明可以对自己放任不管的,却还是把手伸了过来。他带着这样的想法,跟白敬吵了无数次,架也打了无数次,求着要着挣扎着,怎么都不肯放弃。   而这点自以为是的喜欢,就是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全部动力。   可是今天看到这样的白敬,他才知道,什么是喜欢。   李书意抬手按了下眼睛。   夏天的太阳太刺眼了,刺眼到,他都忍不住要流泪了。   吴伯站在屋前看着那个捂着眼满是无助的李书意,不忍的走过去,叫了一声:“李先生。”   李书意抬起头来,眼角有点红,他极快地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道:“我回来拿点东西。”   吴伯点头,带着李书意走进了屋。   李书意把手上提着的盒子搁在了桌上,跟吴伯道:“降血压的药,您照着说明书吃就行。”   吴伯看了一眼那盒子,说不出话来了。   那药在国内买不到,在国外也不容易买,他之前托人问了下价格就放弃了,有那钱做什么不好,他可舍不得去买几颗小药丸。   李书意道:“我上去了。”说完他就走了,那态度漠然得好像他只是提回来了几根萝卜白菜。   吴伯还是满脸愕然,他走到盒子旁,这才发现里面还夹了一张纸。   拿出来打开一看,手写的中文说明书,字还特别大。   吴伯拿着说明书的手有些颤,这个……这个李书意啊……   李书意上了楼,在卧室里拿了自己的证件,又收拾了几件衣物。东西拿完了,看一眼这个住了三年的卧室,他停住了脚步。   过了很久,李书意才走到白敬睡的那边床上坐了下来,他慢慢伸出手,手指在空中缩了缩,最后才落在了枕头上。   李书意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眷念。   这个房间也不知道白敬还有没有睡过,但是他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再感受一次白敬的体温。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这么靠近白敬了。   李书意下楼时看到了站在客厅的白敬,宁越没在。   白敬应该是从吴伯那里知道他回来了,看到他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李书意什么也没说,目光在白敬身上落了一瞬就收了回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白敬叫住了他。   “李书意。”   李书意停下脚步。   “等你从林城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李书意侧过头,看到白敬脸上有些冷淡的表情,知道他做好了决定。   “好。”他漠然地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坐进车里,李书意才抬起手按了下闷痛的胸口。   他知道,白敬不要他了。 第22章   李书意带着一个团队去了林城,除了唐雪和公司里一直跟进亚广案子的人,还有业务和财务上的专业律师。   谈判的过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一帆风顺。亚广内部管理比较混乱,之前的审查里有漏掉的债务,白氏是全资收购,债务问题是要一并承担的,所以李书意现在要抓着这点跟对方压低对价。   李书意虽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了,但他是个极其自立的人。不喜欢一堆人前呼后拥的围着自己,所以平时也就只有唐雪会照顾一下他的生活。   唐雪看他忙起来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的样子,有些心疼。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宁越回来的消息了,也知道,他已经跟白敬住一块了。三年前李书意和白敬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跟他结过仇的则说的更难听,说他再如何给人卖命,人家也不要他暖床了。   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流传着,唐雪有时候都觉得憋屈。她不理解到现在了,李书意为什么还那么拼命工作,反正这些东西拿下来,也是白家的产业,跟他一点关系也无。   当然这是李书意的私人问题,唐雪不会不知好歹的去多嘴什么,她只能在工作上和生活中,尽最大的努力去减轻李书意的负担。   眼看着谈判期限就要到了,李书意天天抓着律师开会。他倒不是急,只是本身性格严谨,各种数据和条例都要完全吃透,才好做下一步的决策。   亚广那边的代表则是苦不堪言,早先他们就打听过李书意了,但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跟李书意正面交锋后还是有些吃不消。李书意其实不是主谈人,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听,但只要他一开口,必然是落在关键处,一句废话没有。而且他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那张没什么表情有点冷淡的脸,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人压力倍增。   截止期的前一天,两方终于达成协议,李书意踩着对方的底线完成了己方的谈判目标。最后一次会面,唐雪觉得亚广那边的人看李书意时脸都是青的。   又落定了一件大事,李书意却没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来。他也不准备去参加亚广安排的饭局,只跟唐雪交待了一下,自己就提前离开了。至于去哪儿,他也没跟唐雪说。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李书意没叫这边配的司机,他自己打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李书意道:“天河小学。”   司机一咧嘴笑开,跟李书意闲聊:“去接小孩啊?”   李书意随意地应了一声,司机看他身上精致高档的西装,脸上略带疲惫的表情,也就没再开口。   天河小学离亚广的公司并不远,二十来分钟就到了,李书意付了车钱下车。   小学下午通常是两节课,现在已经快四点了,校门口已经有不少家长在等着。   李书意并没有挤进家长中,他找了个有些偏的角落,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家长的面孔。   过了四点,家长越来越多,连小学门口的文具店也站了不少人。   快到四点十分的时候,一个男人挤到了最靠近校门口的那家店,还不小心碰落了老板挂在门口的卡通贴画。他赶忙弯腰捡起来,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给老板挂了回去。   这个男人年纪不轻了,大概四十五六岁,长相普通,穿得也很普通,是扔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的人。可是李书意一看到他,目光就紧紧地锁在了他身上。   四点十五分,小学门打开,已经放学的小孩呼啦啦涌了出来。那个男人在人群里伸直了脖子到处看,直到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喊:“爸爸!”还没等男人确定位置,一个小女孩就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男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异常温柔,弯下腰牵着小女孩往外走。   他们一动,李书意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隔着有些远的距离默默地跟着他们。   等周围的人少了些,男人蹲下来把小女孩被挤歪了的红领巾扶正,又把她背上那个塞得鼓鼓的美羊羊的书包拿了下来挎在手里。小女孩指了指文具店说了什么,男人牵着她进去,再出来时小女孩手上拿了张大大的卡通贴画,她迫不及待地就撕了一张贴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又撕了一张贴在男人的手背上。那男人伸着手乖乖任女儿动作,目光里全是宠溺。   李书意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很久,看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走着,手里捏着的贴画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摆动,路过有健身器材的地方,她还会上去摸摸这个转转那个,很是活泼可爱。那男人半点不耐也没有,始终笑眯眯地看着女儿玩,偶尔嘱咐几句话,等小女孩跑回他身边了,又摸摸她的头牵着她走。   李书意想,这就够了。   看他和女儿都生活得好,他就放心了,也不必再去打扰。   他已经决定要走了,谁知那男人准备牵着女儿过马路,转身时目光一下落在李书意身上,然后,他满是诧异和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李书意没有躲避,慢慢走上前,喊了一声:“赵叔。”   赵辉还是呆呆地看着他:“你怎么……”   李书意道:“我刚好出差过来,就来看看您。”   赵辉“哦”了一声,然后便没再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李书意指了指路边的快餐店道:“要不进去坐坐?”   赵辉面露难色,小女孩却突然拉着他的衣角道:“爸爸我要吃冰淇凌!”   赵辉还是有些犹豫,见女儿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渴求,这才点了点头道:“行吧。”   三个人进了快餐店,除了冰淇凌,小女孩还要了一些其他的。李书意本想付钱,赵辉不让,两个人推了几次,李书意看赵辉态度坚决,就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小女孩手上握着蛋卷冰淇淋,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歌,两条腿在空中甩来甩去的,开心得不得了。   两个大人则是尴尬得不得了。   赵辉目光全在女儿身上,完全不看李书意,他甚至没让女孩叫一下人,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没有。   可是一向对人冷漠的李书意却毫不在意,反而是有些讨好地看着这两父女。   李书意问:“赵叔您过得好吗?”   赵辉还是没抬头,避着李书意的视线道:“挺……挺好的。”   李书意又问:“手头宽裕吗?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赵辉一下打断他的话:“我的钱够用。”   赵辉年纪大了,小孩才刚上小学,李书意之前打听过,他们两夫妻的收入都不高。他不再多说,从钱包里摸出张卡递过去道:“这卡里的钱也不多,密码是……”   “李书意!”赵辉突然情绪激动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声音大到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李书意愣住。   赵辉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他垂着头,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神色间都是痛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先是被父亲那声吼吓得哆嗦了一下,又看到父亲痛苦不堪的样子,害怕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赵辉听到女儿的哭声才回过神来,赶忙抱起女孩安慰:“晴晴别哭,爸爸没事,别哭。”   李书意把那张卡放在桌子上,手指微微有些抖,他哑声道:“对不起,都怪我,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可是赵辉不应声,也不肯抬头看他一眼,只是紧紧地搂住女儿,好像女孩会被什么抢走似的。   李书意站起身,咬了下舌尖才吞回喉咙里的哽咽,勉强用正常的音调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说完了他就要走。   赵辉却叫住他:“等等。”   李书意停住脚步。   “你把这个拿回去。”赵辉看着桌上那张卡,“你拿回去,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联……也不想再看到你。”   李书意其实都不太听得清他在讲什么了,他只是麻木地拿回了卡,一味地应声:“好……好……我知道了……”   女孩的抽泣声像刀一样割在他背上,他大步离开了餐厅,走出了门外也没停下来,脑海里想着赵辉不想看到他,所以他要走远一些,再远一些。   李书意脚步慌乱地穿梭在人群中,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不知道受了多少骂声,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才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   他有些脱力地伸手撑住了墙,想到刚刚的情形,慢慢收紧了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被粗粝的墙面划出血来。   他本该……本该有个小妹妹的。   如果她还活着,现在该上初中了,肯定也会像刚才的小女孩一样,活泼可爱,又无忧无虑。   可是他的小妹妹,还没来得及见见这个世界,就没了。   李书意每每想起,就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 第23章   李书意去林城出差后靳言就没跟他联系过,李书意忙,靳言这几天也忙。   白氏最近想拿下一块地,因为其中涉及到拆迁的问题,所以跟当地政府和居民都有不少接触。人来了一个又一个,会也开了一个又一个。   但这件事也有反对的声音,还涉及到其他一些工厂和企业的利益,所以安全方面的问题变得尤其重要,靳言他们时时刻刻都提着胆,忙得连觉都没时间睡。   等事情告一段落,把人都送走了,当天晚上靳言他们安保小组就聚了一下。   没在什么高档饭店,就那种路边大排档。   周围一溜的摊子,每家都搭了个红色大棚,旁边立着个牌子,上面的彩色字体一闪一闪印着名称,什么老五烤肉喻家炒饭活味海鲜应有就有。有些土有些脏,但一个个大老爷儿们光着膀子喝酒划拳,时不时蹦出几句笑骂脏话,特别有烟火味儿。   老徐是组长,年纪也最长,尤其会照顾人,抬着好几箱酒在摊子里穿来穿去,就怕手下的兔崽子们喝不够。   摊子上都是些小桌子,靳言他们这卓就坐了四个人,他,乔宇,刀疤还有老徐。不过老徐现在忙着招呼其他人,所以也就他们三个在一起。   刀疤长得很高,有一米九,留着极短的板寸,贴身的背心勾勒出鼓鼓的胸肌,从外眼角到颧骨上的那道狰狞疤痕衬得他整个人阳刚又彪悍。   只是他这样的个子身材,一个人就占了不少空间。乔宇挨着他被挤得腿都伸不直,当下就特别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道:“滚远点!长那么壮干嘛,烦!”   这画面看着挺惊悚的。乔宇皮肤白,五官精致得跟画出来似的,尤其那细长上挑的眼角,莫名地带着一股柔弱媚气,看起来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居然对着这么一个大高个呼来喝去。   刀疤不说话,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乔宇,然后居然真的往旁边挪了挪。   靳言看着刀疤快把自己缩成一团,也跟着往旁边挪,忙不迭地跟中间的乔宇道:“宇哥你往我这边坐!”   乔宇没理靳言,伸直了腿,拿起一瓶冰啤狠狠灌了一口。有酒顺着他的嘴角落下,滑过他的下巴,突起的喉结,最后沿着那漂亮的线条落进了衣服里。   旁边的刀疤微眯了下眼,却又极快地移开了目光。   乔宇放了酒瓶舒爽地叹了口气,这才问靳言:“小言崽,李boss那边什么打算,你心里有个谱没?”   一提到这事靳言的脸就跟被寒冬的风刮过似的,他不说话,乔宇坐直了些正色道:“我告诉你,那位宁家的少爷,身份背景可一点不差,白老大对他不像是玩玩。”   宁越去医院时乔宇跟过几次,说真的,他没见过白敬那样温柔耐心过。   靳言垂着头,眉心紧紧皱着,生气了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不满地低声道:“我李叔那么好……为什么啊…… ”靳言小时候很怕李书意,因为李书意总是逗他,每次都把他惹得哭兮兮的。可后来长大一点了,靳言才发现,李书意是来看他和他少爷最多的人,也是最照顾他们的人。   哪怕白敬是他少爷的舅舅,也不及李书意做的十分之一。   乔宇撸了一把靳言的头发:“傻。爱情这种事,哪有什么为什么。”其实他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他觉得白敬和李书意之间连爱情都没有,变心都谈不上。   靳言垮着脸拿筷子抵着桌子边一下一下地磨,跟磨刀似的,半晌他才慢慢放下了筷子道:“我李叔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可能我以后不在白家待了。”   这跟乔宇预料得没什么不同,他凑到靳言面前打趣道:“你不管你那位少爷了?”   靳言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乔宇:“这两件事又不冲突。”靳言觉得他这样没怎么读过书又没头脑的人,跟在白昊身边反而是累赘,他想到上次白昊说他的话,脸上又黯然下来。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刀疤不说话,始终默默地听着。   隔壁桌有个喝嗨了的,见他们这边安安静静跟大家都格格不入的,提着一瓶啤酒过来,目光先落在乔宇身上,伸出手想去摸乔宇的脸,笑嘻嘻地道:“乔妹你们怎……”   结果手还没碰着乔宇的脸,就被旁边的刀疤捏住了手腕。   刀疤没怎么用力,但是这人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烧红了的钳子夹住似的,半点也动不了。他有些茫然地朝刀疤眨了眨眼,刀疤不吭声,乔宇仰起头懒洋洋地道:“再叫一声乔妹,老子割了你的舌头噢。”   说完了,他提了瓶酒站起身,打开刀疤的手,跟人勾肩搭背地喝酒去了。   靳言浑身石化地坐在那儿,默默地想,一会儿他要赶快把他手机里乔宇的备注改了……   又坐了一会儿,快十点了,靳言没跟着大家继续闹,跟老徐说了一声,趁着去上厕所悄悄溜走了。   他叫了辆出租车,报了位置后有些兴奋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个信封。   今天其实是白昊的生日。   但是靳言怎么都联系不上白昊,他想白昊可能还在因为上次的事生气,所以不想见他。不过没关系,白昊如果看到了这份礼物,一定就会马上原谅他了。   靳言想了想,又拨了李书意的电话。那边接起,他小心翼翼地问:“李叔你没睡吧?”   “没。”   靳言放了心,笑着问:“李叔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李书意道:“明天。你那边忙完了?”   “嗯,人都送走了!”   李书意沉吟了一下,却没立刻答应,只道:“再说吧,明天你等我消息。”   靳言听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哑,很是疲惫的样子,知道他这几天工作肯定很累,也就不再打扰他,很快挂了电话。   等到了那个高档的别墅小区,靳言下了车。保安认得他,靳言过了门禁,往里走到那栋熟悉的房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白家其实对白昊不差。把他接回来后,虽然没让他住进白家老宅,但是也没亏待他。只是他那样一个小孩,住这么大一个别墅,里面只有一个照顾他一日三餐的保姆,说可怜谈不上,但大概是孤独的。   房子里黑漆漆的没人。   靳言猜想白昊现在应该在参加生日聚会,他不知道白昊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白昊会不会回来,但是他找不到白昊,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靳言伸手摸了摸外围的护栏,脸上满是怀念的表情。   他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把信封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   大概是因为回到了这个跟白昊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变得有些感性,靳言抬起头看着晕黄的路灯,慢慢就想起过去的事来。 第24章   靳言十岁时他妈就跑了。   其实他是知道她要走的,毕竟那天晚上她给他做了好多吃的,光荤菜都有好几个,要知道平时在他家饭桌上是从不见肉的。   这女人性子泼辣,教训靳言时总是拧着他耳朵骂“小兔崽子”“短命崽”,气急了也会动手削他几下。那天她对靳言却格外温柔,靳言数学考了个位数她都没揍他,吃饭时还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   靳言被他妈弄得毛骨悚然,嘴里叼着一根小白菜也顾不上吃,抬起头傻里傻气地问:“妈你咋了?”   他妈把他的头按下去,不耐道:“吃你的饭。”   眼眶却红了。   靳言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人一点也不傻。   晚上他躺在床上根本没睡,尽管他妈放轻了手脚靳言也听出来了她在收拾东西。他没动,只是睁着眼睛盯着那泛黄满是裂缝的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流个不停,没一会儿就打湿了枕巾。   后来外面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没了,脚步声停在了他卧室门外。   靳言不敢发出声音来。他使劲嘟着嘴,嘴巴顶到了鼻尖上,五官挤在一起,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样子滑稽又可怜。   他想,快走吧,走了就不会挨打了,走了就不用躲那些追债的了,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他妈好像听到了这些声音似的,终究没进来看他一眼。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外响起了落锁的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靳言才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妈!”   没人应他。   以后也不会有人应他了。   靳言仰着头嗷嗷大哭,他知道,他没妈了。   等靳言他爸回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这男人满身酒气,嘴里一直在骂骂咧咧,靳言一看就知道他又去赌钱了,且又输了个精光。靳言怕他怕得要死,躲在墙角不敢出声,男人盯着他恶声恶气地问:“你妈呢?”   靳言气都不敢喘,摇了摇头。男人红着眼在屋子里搜寻一通,发现老婆跑了以后,暴怒地砸了家里所有东西,又把靳言抓过来揍了一顿。   靳言被打得哭爹喊娘,左邻右舍也没人敢来帮忙。   又跟着他爸过了一段时间,靳言也跑了。跑了的原因是,他爸开始吸毒,毒瘾发作的时候,差点提刀把他砍了。   靳言没有人可以依靠,辗转几次的搬家躲债,他家早就跟以前那些亲戚断了联系。他年龄太小又找不到工作,一分钱也赚不到,只能在大街上流浪。   刚开始还好,靳言翻翻垃圾桶还能找到吃的,睡就睡在天桥下,纸箱盖着一个晚上也能挨过去。等到入冬后就不行了,到处都是冰冷的,冬风刮在身上跟刀片割似的。   靳言还记得,他遇到白昊的那天,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当时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身上裹着好几件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破衣服,手上全是冻疮,十根手指肿得像香肠。   他到街上时天色还早,路上都没几个人,倒是几家早餐店卷起了帘门准备开始做生意。包子铺的老板把蒸笼推出来,一揭盖子,大肉包一个挨着一个,腾腾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靳言站在旁边,看得两眼发直,口水都快顺着嘴角淌下来。   那老板察觉到他的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手还往外挥了挥:“去去去,一边儿去。”语气神态像赶只狗。   靳言撇了撇嘴角,拖着脚步离开。又勉强在大街上寻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倒在一个小巷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上突然开始飘起雪花。   靳言睁着眼睛,看它们轻轻柔柔地落下来,落到他的睫毛,鼻尖,嘴上。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虽然他也不清楚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但他知道,要是在这里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周围人来人往,靳言听着身边一个个匆匆的脚步声,慢慢地闭上眼睛。在他彻底失去神智之前,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了自己身前。   回忆到了这里,靳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白昊,哪怕看不清他的五官,也不记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是那个模糊的身影,就这样烙在了他心里。   白昊救了靳言,不但把他送去医院治疗,还把他带回了家。   家里的保姆叫白昊少爷,靳言也跟着她学,天天围着白昊叫少爷,其实当时他也不知道,少爷是个什么意思。   白昊家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长辈。靳言也不问,白昊给他吃的,他就吃,白昊没开口,他也不会乱翻东西。直到有一天,白敬和李书意来了,靳言当时在花园里啃鸡腿,看到他们吓了个半死,他还以为他们来,是要把他赶走的。   结果跟他想的不一样的是,他不但没被赶走,经过李书意的安排,他还重新上了学。   从此以后,白昊上学,他也上学,白昊回家,他也回家。然后两个人一起吃饭,饭后白昊做功课,他就在一边自己玩,白昊写完了,就会教他写他的功课。   他们每天都会待在一起很久很久。   对靳言来说,经过那样一段流浪的生活后,最让他感激的,不是白昊救了他的命,而是他给了他一个家。   靳言靠着墙,嘴角微微扬起,手指在那信封上轻轻抚过。   每次想到白昊,他都觉得自己胸口好像装进了一个太阳,暖融融的,莫名地就会开心起来。   夜越来越深。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一辆车子慢慢开了过来。   靳言是坐在屋子侧面的护栏前,刚好在背光处,他没看清车子里的人,里面的人自然也看不见他。   那车停在了房子前,靳言认了一下,不是白昊的车。他还在有些疑惑,白昊就从副驾驶那边下来了。   靳言猛地站了起来,嘴角的笑容扩大,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见驾驶位又下来一人,是宋思乐。他走到白昊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白昊点点头转身往里走,可是还没走几步,白昊又被叫住。   然后,靳言看到,宋思乐走至白昊身前,凑过去吻住了他。   白昊没有拒绝。   他抬起手,按在宋思乐后脑勺上,两个人吻了许久。   靳言呆呆地看着他们,手里的信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上。   等到宋思乐开着车走了,白昊走到门前,靳言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白昊看到他,皱眉问:“你怎么过来了。”   靳言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他答:“少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我来送你生日礼物。”说完了,他伸出手来,这才发现信封已经不见了。他手忙脚乱地找了一下,又跑回刚才的那个角落,在地上捡起信封,有些慌张地跑回来递给了白昊。   白昊不耐地看着他。   靳言结结巴巴地道:“少爷……祝你……祝你生日快乐。”   白昊接过信封,什么也没说。   靳言却也不动,好半天他才低着头问:“少爷,你和宋少爷为什么……”   白昊眼里闪过一丝难堪的情绪,他打断靳言的话问:“你看到了?”   靳言点点头,却还是把头垂得低低的。   白昊的手慢慢握紧,冷声答:“与你无关。”   靳言这时抬起头来,白昊才看到他脸上有泪。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觉得不够,又狠狠抹了一下:“我看到你们……我这里……”他按了下心口,“我这里好难受。”眼泪不断涌上来,靳言看不清白昊了,他傻愣愣地问,“少爷我……我是不是喜欢你啊?”   靳言从来没考虑过他对白昊是什么感情,因为他所有的感情都在白昊身上。   哪怕他李叔打趣他时他也会觉得害羞,但是他从不去审视分辨那些感情是什么。   反正只要白昊好就行了。只要他开心,他过得好,无论他做什么选择,靳言都会跟随他。   可是靳言没想过,爱情是不一样的,爱情有嫉妒,还有其他感情所无法比拟的独占欲,所以他现在才会这么难过。   白昊有些愕然地看着靳言,看他眼里的泪水转来转去就是不肯落下来,半晌他才哑声回答:“不是。”白昊避开靳言的视线,不悦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转过身,背对着靳言道:“你走吧,以后没事也不要来找我。”   说完了,他就径直进了门,没再看靳言一眼。   靳言没有像以往那样追上去,他在路灯下站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白昊现在会这么讨厌他。他也知道流泪是很懦弱的行为,可是他快把自己眼睛揉烂了,也没能阻止泪水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靳言才拖着脚步离开,走几步,又会回头看看。   白昊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带。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而这种不解又加深了他的烦躁,像是恶性循环。   白昊想,他没错,他有什么错?他跟宋思乐在一起怎么了,难道还要顾及靳言?靳言算什么?如果不是自己把他捡回来,他早就被冻死了!如果不是自己把他捡回来,他现在能跟着李书意过得这么逍遥自在?   脑子里的念头杂乱无比,各种吵闹的声音在喋喋不休。   白昊烦躁得连坐也坐不下来,猛然间看到桌子上的那个信封,他拿起来动作蛮横地打开,又用力往外抖了抖,然后,一张照片轻飘飘地落了出来。   瞬间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白昊就像被定在了原地似的,甚至连眼睛也没敢眨一下。   照片上的女孩大概十五六岁,五官柔美,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站在花园里,有些羞涩和紧张地看着镜头。   照片很老了,老到都泛黄了,几乎每一处都留下了时光打磨后的印记。   白昊憋着气,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拿起照片,手抖个不停,眼角都是红的。   那是他母亲。   白雅。 第25章   靳言回到家以后,一个晚上都没睡。   他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躺在床上,一件事一件事地想。想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是不是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闯了什么祸,才会让白昊这么讨厌他。   可是白昊让他去保护宋思乐,他去了,宋思乐最后也没受伤。打了孔毅那个事,李叔也说没事了,没人会找他或者白昊的麻烦。   想了好久,靳言也找不出答案。这么翻来覆去的,天渐渐就亮了起来,直到外面有老大爷开着收音机去锻炼了,靳言也没睡着。   他本来就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昨晚还熬夜,现在眼睛痛得要死,哪怕是一点点微弱的光都会刺得他流眼泪。脑子里也咚咚咚响个不停,跟有人在里面打鼓似的。   靳言正准备去洗把脸,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李书意发来的信息,说自己大概早上十点到。   靳言回:好的李叔,我去接你。   他看了下时间,大概估算了一下,还能再睡两个小时。他也不去洗脸了,拉过被子躺了回去,他得好好休息一下,要不然一会儿车都开不了。   结果这么一睡,他就彻底睡死了过去,连枕边的手机响了半天,也没把他吵起来。   李书意落地后没见到靳言,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唐雪说要给他重新安排车,他道:“算了,靳言应该是来了,可能没听到,你们先走吧。”   唐雪看他苍白的脸色有些不放心。自从那天下午李书意自己出去过后,唐雪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有时自己跟他报告事情,讲了好几遍他才能反应过来。   都变得有些不像李书意了。   唐雪劝了几句,李书意还是坚持等靳言。唐雪说陪他等他也不让,唐雪没办法,只好和其他人一起先走。   李书意看他们走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想一个人待着,谁都不想搭理,也不想去动脑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靳言还是不接电话,李书意干脆自己打了个车。   司机问去哪儿,他报了自己住的酒店位置。等司机开出机场高速了,他才又突然改口道:“去阳山墓园。”   司机从镜子里看他一眼,心想,哪有下了飞机拖着行李箱去墓园的,真是个怪人。   到了墓园,李书意付了车钱下车。他径直去了墓园管理处,把自己的行李寄放在那里,又买了两束花,然后才慢慢往上走。   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是认得他的,等他走了,有个人才小声道:“这个李先生又来了……”   “是啊……”   “你们猜这次他会待多久?”   “谁知道呢……哎……”   对话结束在了一声轻叹里。   墓园里的环境非常好,周围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李书意顺着一条宽阔的长道往上走,路过了一块又一块的墓碑,最后停在了两个黑色墓碑面前。   左边,慈父李文卓,立碑人是李书意。   右边,爱妻李文英,立碑人是赵辉。   李书意把花分别放在两个墓碑前,然后慢慢跪了下来。   他来这里,从来都不站,只是跪。   “对不起,什么都没准备我就过来了……就是突然想你们了。”   李书意微微朝向右边那个墓碑,笑道:“姑姑,我见过赵叔了,他过得很好。他的女儿……”提到女儿这个词,李书意顿了一下,眼睛里带出深深的痛意,“……也很可爱,你别担心。”   照片上的女人笑吟吟地看着他。李书意想,她生前就特别爱笑,如果当初孩子能生下来,肯定也会像妈妈,不知道有多可爱。   李书意又转向左边那个墓碑道:“爸,我最近也挺好的。”说着,他就握紧了右手,把手臂内侧贴紧自己,不让那道长长的疤痕露出来。   墓园里很安静,李书意这个区域只有他一个人。他絮絮叨叨的,想起什么说什么,不知不觉,竟然也讲了不少话。   只是讲着讲着,李书意慢慢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从生动变得麻木。以前这两人,不知道多期待他说话,他多理理他们,他们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可是现在,他说得再多,再仔细,也没人应他了。   李书意从小就生在一个特别奇怪的家庭。   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家则是完全相反的。他父亲李文卓对他几乎可以说是予取予求,在李书意的记忆中,不要说打骂,就连声音稍高的呵斥教训,他都没受过。除此之外,只比他大12岁的姑姑李文英,同样也是毫无原则地对他好。   按理说,在这样的家庭,李书意应该生活得很幸福才对,可是他却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母亲,江曼青。   李书意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江曼青讨厌他了。   他记得,有一次他伸手去拉江曼青,还没碰到她,就被穿着高跟鞋的江曼青踹翻在地。幸好那时是冬天李书意穿得厚,也幸好,李文卓在地上铺了很多软垫。要不然,那个力度和摔下去的角度,李书意就算不摔死,也会被摔成傻子。当时他太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江曼青则在一边冷冰冰地盯着他说:“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踢死。”   刚好那会儿李文英放学回来,听到那句话,冲过去一把抱起李书意护在怀里,红着眼睛吼:“你这个疯子!”江曼青却不为所动,轻飘飘地看李文英一眼,转身进了卧室。   江曼青不仅对李书意冷淡,在家里也从来不讲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李文卓做好了饭叫她,她也是端着碗坐得远远的,如果其他人稍微靠近她一些,她就会露出厌恶的表情来。   虽然是在同一个空间里生活,可是李书意觉得,江曼青划分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她一个人在一个世界,而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谁都不能越界。   李书意一度以为,所有家庭都是这样的,所有的母亲也都是这样的,这样奇怪,冷漠,且厌恶自己的小孩。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不是的。   别人的妈妈,都非常温柔,会牵着自己孩子的手,会弯下腰在他们额头上轻吻,会因为他们生病心痛难过。   越是长大,李书意就越被江曼青对他的冷淡刺痛,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孤僻怪异。他走在路上,看到别的小孩哭闹不止,小孩的母亲温柔劝哄,他就站在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等人家奇怪地看过来时,他才面无表情地离开。他的同桌带来了自己母亲做的便当,便当里有各种动物形状的蔬菜水果,别的同学都惊叹不已,他却趁着人家不注意,把便当扔在了地上。同桌哇哇大哭,老师把李书意狠狠骂了一顿,他挨着训,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李文卓和李文英察觉到李书意的变化,对他加倍好。可是就算他们对他再如何好,这种缺失也弥补不回来,母爱怎么能用其他感情弥补?尤其是江曼青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恨不得立刻掐死他一样。   等到李书意再大一些,在听过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以后,他才慢慢的,把他父亲和江曼青的故事拼凑了出来。 第26章   李文卓和江曼青从小就认识。   他们生活在一个楼里,那种楼梯上站不下两个人的筒子楼,住的都是些家庭极为困难的人。   李文卓父亲早逝,母亲病重,下面还有一个挺小的妹妹,他早早就辍学出去挣钱养家了。江曼青呢,母亲过世后父亲另娶,继母生了一个男孩父亲就不管她。她跟着外婆生活在一起,外婆身体不好,两人过得很拮据。   但江曼青长得非常漂亮。   在这样一个脏乱破败,处处都散发着异味,人人都邋遢懒散的地方,她那张脸,打眼得让人一看就再也忘不了。所以江曼青身边,从小就围绕着无数追求者,李文卓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李文卓,长相普通,没读过书,家里还那么困难,他也有自知之明,没想过要和江曼青有什么。就默默地帮忙照顾照顾江曼青的外婆,有什么东西也给她家里送一点。   江曼青却从来没把李文卓放在眼里。   太多的追捧让她虚荣心不断膨胀,她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她要从这逼仄的筒子楼里走出去,一直往上走,走到另一个阶层,去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李文卓对她来说,不过是这底层里的一只臭虫,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带着这样的野心,江曼青连书也没继续读。   她结交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又从这一个个男人里,去认识更居上位的男人。后来在一场聚会里,江曼青遇到了秦家老三秦光志。   在当时的金海市,秦家是如日中天般的存在,攀上秦家,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尤其秦光志还长得那般英俊潇洒,不知是多少女人的梦中情人。   江曼青当时才十九岁,发育得极好,身上的线条曼妙动人,再加上那举手投足间略带青涩的勾引,配上那张堪称绝色的脸。   毫无意外的,秦光志被挑动了。   江曼青终于如愿以偿,走进了她向往的阶层,过上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挥金如土的生活。   可惜江曼青还是太年轻了,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玩弄男人的心,可是她何尝不是在被别人玩弄。   一年多以后,秦光志要结婚。这场婚姻关系到他在家族里的利益,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江曼青。   江曼青哪里甘心,更何况她此前已经为秦光志流过两次产。她纠缠不休,被秦光志的父母知道以后,不但什么好处都没拿到,还被人教训了一顿。   在她躺在医院动弹不得的时候,秦光志跟那位富家小姐的豪华婚礼报道得铺天盖地。而她的外婆,在听到她住院以后心急如焚,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过世了。   各种噩耗接踵而来,江曼青快崩溃时,是李文卓把她背回了家,又帮她处理了外婆的后事。   只是别人都在背后嘲笑李文卓,说江曼青这种被人玩烂了的烂货,他也肯要,也不嫌脏。   李文卓从来不回应,只是默默地照顾江曼青。   江曼青那时被刺激得整个人都有些疯癫了,从那样高高在上的云端重新跌回进泥潭里,她怎么受得了。她对李文卓打骂不停,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是等她平静下来,才发现,她身边除了这只癞蛤蟆,再没有了别人。   那些往日里对她百般殷勤的男人,早都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报恩的心理,江曼青主动提出要和李文卓结婚。   李文卓知道江曼青不爱他,甚至是厌恶他,可是对着这个从小就恋慕着的人,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两个人结了婚,江曼青却不让李文卓跟她同房。这样不可思议的,让人难堪的要求,李文卓也同意了。是后来有一次,江曼青喝醉了酒把李文卓拉上了床,过程中,她嘴里还不停喊着秦光志的名字。   也就是这一次,才有了李书意。   其实最初江曼青是要去流产的,她怎么可能生下李文卓这样的人的孩子,但是医生说她再流,以后可能永远都怀不上了。再加上李文卓跪在她面前求了很久,她才勉强同意把李书意生了下来。   只是李书意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耻辱,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落回泥潭后,永世不得翻身的耻辱。   李书意在知道这些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再跟李文卓说话。   他看到李文卓,就觉得他懦弱又可悲。更恨他为什么要让江曼青把他生下来,让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家庭里,有那样一个肮脏的母亲。   李书意钻进了牛角尖,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对一切都抱着深深的敌意,整个人变得阴晴不定。   当时李文卓在外面承包工程,天天都待在工地里,非常辛苦,很不容易才能回家一趟。他太久没见李书意,还特意去商店里给李书意买了一堆衣服。他自己身上的外套都有破洞了,他也没想着换一件。   等李文卓提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口袋回家时,李书意已经放学回来了。李文英和赵辉也在,江曼青还是像以前一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李文卓献宝一样把那些衣服拿出来,殷勤地问:“意意啊,你看看爸爸给你买的这些衣服你喜不喜欢?”   李文英却“噗嗤”一笑:“哎呀哥,男孩子长大了,哪里还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李书意在旁边垂着目光不说话,李文卓尴尬地摸摸头:“哦哦……那不喜欢的话,就不要了。”   他们这边讲着话,始终沉默着的李书意却突然站了起来,把那些衣服抱起,走到垃圾桶边重重地扔了下去。垃圾桶太小哪里装得下,衣服全都堆在了角落里。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李书意冰冷着脸,走过李文卓身边时说了两个字。   “恶心。”   然后他提着书包走了。不去看他父亲脸上有多黯然,也不去看他姑姑脸上有多伤心。   从那以后,李书意就没给过李文卓什么好脸色。   他姑姑还好,和他说话,他还是会答应的,李文卓和他说话,他从来都不理。李文卓想尽了一切办法讨好他,也没什么用,有时还会被李书意出言讽刺。可无论话说得多难听,他也不生气,更不会教训李书意。   他的忍让换来的却是李书意更深的厌恶,李书意想,这样一个毫无威严毫无自尊的父亲,谁稀罕。   那年李书意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本来可以走读的他选了寄宿。   李文卓前一刻还在为李书意的优秀高兴得发傻,后一秒就被寄宿的消息砸得发晕。   他不放心李书意在学校住宿,怕他照顾不好自己,劝了很久,李书意却答:“因为我不想看见你。”   李文卓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李书意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有多么的高高在上,多么的骄傲,多么不在乎别人的爱和恨。   李文卓这次好像终于伤了心,从那以后都尽量避着李书意不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李书意每次去上学,李文卓都会站在窗户边看他很久。如果李书意回头,他就会躲到墙那边去,等李书意转过身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直到李书意过了马路,拐过路口,彻底看不见了,他才会离开。   上了高中以后的李书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孤僻。   他们班进了好几个有名的富家子弟,白家的白敬,宁家的宁越……别人想尽一切办法抱大腿,他却始终一个人独来独往。   当时李书意决定出国读大学,所以早早就开始准备,包括语言方面的考试,以及各种材料和推荐信,最终他也以极为优秀的成绩被录取。他们高中,进了那学校的,就只有他和白敬。   但李书意做这些决定的时候,从来没有跟李文卓商量过,倒是跟他姑姑说过。李文英只告诉他,无论他想做什么,家里都会支持他。更让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说他父亲这么多年在外面几乎是不要命地干活,承包了不少工程,早就给他存好了学费。   其实经过了高中三年,李书意已经长大了不少,也慢慢从那些阴暗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也知道,他根本不需要用伤害最爱他的人的方式,来找到存在感。   只是李书意有些别扭,一时间也放不下姿态,更不习惯去跟家人亲昵地相处。   所有事情都定下来后,李文英怀孕了。   她跟赵辉结婚好几年,现在30岁了才要孩子。   赵辉悄悄告诉李书意,说他姑姑担心要了孩子后李书意会觉得受到冷待,所以她要先全心全意照顾李书意,等李书意读大学了,她才会考虑要自己的孩子。   说完了,他拍拍李书意的肩轻声道:“他们很爱你。”   李书意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等到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了,他才回过神来。   去机场的那天,除了江曼青所有人都去送他了。江曼青整天早出晚归,大概连李书意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李书意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早就不会因为江曼青伤心难过了。   上飞机前李文卓还在不停念叨让李书意照顾好自己,不要怕花钱。   李书意看他身上那件快被洗烂的衣服,沉声道:“你给自己买点穿的。”   这还是李书意第一次关心李文卓,李文卓都傻了。   李书意走过去抱了抱他,又道:“爸,你也照顾好自己。”   李文卓嘴唇抖了抖,好半天才红着眼说:“你放心……放心……”   李书意又轻轻抱了抱他姑姑,看着那微微鼓起的肚子道:“等我回来都当哥哥了。”   李文英笑:“不是哥哥,是老哥哥,都快赶上叔叔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机场广播开始提醒登机,李书意拖着行李往里走。   再回头时,那三人还站在那里,笑着跟他招手。   李书意笑了笑,又看了他们一眼,这才转身。   他不知道。   这一眼,是最后一眼。   他不知道,他长大后第一次抱他的父亲和姑姑。   也是最后一次。 第27章   李书意到国外后过得非常忙碌。   他读的是商科,学院的竞争很大,语言上的隔阂也还需要适应。就算他再聪明,想拿那些数额可观的奖学金,也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所以他几乎是除了睡觉之外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里,跟那些天天开派对去夜场嗨的留学生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白敬跟他是同学,但两人交集不多。况且李书意心知肚明,白敬这种出身的人,看不上他。当然以他的傲气,他也看不上白敬。   他父亲和姑姑也会经常给他打来电话,而且每次都是算着时差打的。也就是说他们宁愿半夜不睡觉,也要守着电话翻来覆去地问他些重复的问题。   永远都是钱够不够用,东西吃不吃得惯,老师同学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   李书意回答了一遍又一遍,到了下次电话响了,还是这些问题。   他说了几次,让他们好好休息,他晚上会给他们打,他们也不听。李书意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随他们去了。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着,一切都在慢慢地走上正轨,李书意也完全适应了这边生活和学习的节奏。   直到有一天,李文卓突然打来电话,声音里都是惊慌,说江曼青不见了。   李书意瞬间冷下脸道:“不见了就不见了,有什么大不了。”   李文卓好久才道:“她……她毕竟是你妈……”   李书意冷笑:“我没有这样一个肮脏下贱的妈。”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这一次时间过了很久,李文卓才重新打来了电话,一接通,他声音里都是疲惫:“意意,你妈她……”   李书意猛地打断他的话,几乎是暴怒地吼:“我说了不要再提她!她就算死在外面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文卓沉默。   李书意虽然跟他爸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他还是极其厌恶李文卓在面对江曼青时的卑微。他冷冰冰地道:“你不要再打来了,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那之后李文卓就真的没再打来电话。   又过了几天,他姑姑却打来了。李书意想她大概是来劝慰他的,说不定也会提到江曼青的事,所以也没接。电话连响了三次,他心下烦躁,干脆关了机。   可是那晚,李书意莫名其妙的一直心悸,睡着觉也惊醒了无数次。等他早上重新打开手机,界面才刚刚亮起来,赵辉就打来了电话,李书意不知怎么的手就抖了一下。   他接通,赵辉在那边哭着喊:“书意啊……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你快回来……”   李书意手一软,手机落在了地上,还听得见赵辉几近崩溃的哭声。   李书意订了最快的航班回国,坐在飞机上时,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控制不住自己,甚至连一杯水都握不住。   出了机场后李书意打了辆出租车,一路上都在催促司机开快点。司机被催得不耐,扭头看到他惨白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到了目的地,李书意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楼。他撞开门,看到坐在地上垂着头的赵辉,没见李文卓和李文英,喘着气急声问:“我爸呢?我姑呢?”   赵辉抬起头来,李书意才看到他的眼睛肿胀得快睁不开了,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嘴唇青白,满脸颓唐。   赵辉茫然地看了李书意一眼,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另一边。   李书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茶几上放着两个盒子,他随便扫了一眼,提高了声音问:“赵叔!我问你我爸和我姑呢!”   赵辉还是定定地看着那两个盒子,眼泪从他那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流下来,李书意听到他说:“……那里。”   李书意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罩住了他,他抖着声音问:“什么……什么意思?”   赵辉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地扑向李书意,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声音嘶哑地吼:“你为什么不接文英的电话,你本来可以阻止她的!你为什么不接!”   李书意呆呆地看着赵辉,瞳孔微微缩了缩。   赵辉甩开他,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干脆爬向茶几,抱着其中一个盒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文英啊……文英……”   他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声音早就沙哑了,每喊一声,喉咙里的哽咽都让人感到痛意。甚至有时候,他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张着嘴,无声地喊着,满脸都是泪水。   李书意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是骨灰盒,里面装着他的父亲和姑姑。   李书意全身都发起抖来,他突然冲进卧室里喊了一声:“爸!姑姑!”卧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应他。他又跑进厨房里,提高了声音喊:“爸!姑姑!”依然没有人应他。他就这样跑遍了所有房间,喊了一声又一声,到最后声音都变了形。   等他重新回到客厅里,看着那两个盒子,猛地就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最后躲进了角落里,好像前面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   他蹲下身,用手抱着头,呢喃着道:“什么啊……骗人……假的……”   赵辉还在抱着骨灰盒痛哭,那沙哑得不像人声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李书意蹲在角落胡言乱语。   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李书意慢慢站了起来,他走到赵辉身边,一句话也没说,直直地跪了下去。他虽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他姑姑的死他脱不了关系。   赵辉看着他,眼里有恨有痛,许久他才张嘴,说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书意去国外以后没有多久,江曼青就不见了。李文卓找了她很久才知道,她又搭上了秦光志,当了秦光志的情妇。   李文卓打听到她的住处后去找她,被秦光志遇到羞辱了一通。不仅如此,秦光志还让人在他的工程里动了手脚,说他的工程质量有问题,压着工程款不给李文卓。   李文卓不是自己一个人吃饭,他们工程队里还有其他人。工人们累死累活干了这么久,是要拿这些钱去养家糊口的,钱拿不到,有些人家孩子连学也上不了。   李文卓也不傻,知道这些都是秦光志做的。他去找了秦光志好几次,可是秦光志不见他,去报案警察也不受理。他无计可施,只能带着工人一起到秦光志的公司门口去堵人。   秦光志本来养江曼青就是偷偷摸摸的。他妻子的家世不比他差,要是事情闹大了被发现,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所以那天晚上,李文卓回家的时候,被人拖进了巷子里活生生打死。   李文英接到电话以后差点崩溃。   她当时已经快到临产期了,情绪受到了极大刺激,医生说她必须卧床休息,否则孩子有可能保不住。可是李文英哪里甘心,赵辉不让她出门,她就趁着赵辉不在时一个人跑去找江曼青,想要让江曼青指证秦光志。   谁知那时秦光志就在江曼青那里,李文英被秦光志的保镖拦住,推搡间摔下台阶,当场就流了一地的血。   送去医院抢救,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李书意跪在地上听着这些事。   手指死死抓在地板上,指甲被他硬生生磨到裂开。可是他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带着血的嫩肉露了出来,被他用力地抵在地上。   赵辉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突然蹦出一句:“孩子……是个女孩。”   李书意浑身一抖,嘴巴里被他咬烂了全是血,他垂下头一遍遍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他第一次接他父亲的电话时耐心劝说,他不会一次又一次去找江曼青。   如果他第二次接他父亲的电话时能马上赶回来,他不会被人打死。   如果他第三次接了他姑姑的电话而不是关机,她也不会出事。   事情明明有很多转机,可是他每一次都做了最错的选择。   害死他父亲和他姑姑……还有他妹妹的人,是秦光志,江曼青,还有他自己。 第28章   赵辉跟李文英在一起这么多年,也算了解李书意的脾性,他看着李书意哑声道:“你不要想什么报仇了……好好去读书吧……”   李书意不说话。   赵辉自嘲一笑:“你爸和你姑……走了以后,没让你看最后一眼,就火化了,你以为这是我做的决定吗?”   李书意猛地抬起头来,赵辉的声音满是绝望:“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正义……我们这样的人,对秦家来说算什么……”   “李书意……李家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不能把自己也赔进去。”赵辉心里对李书意纵然有恨有怨,可是李文英那样疼爱李书意,他绝不想看到李书意出事。   李书意沉默,许久才面无表情地点头:“好。”   赵辉已经几天没有休息过了,也没怎么进食,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来。李书意想去扶他,他挥开李书意的手,自己慢慢走去了李文英的房间。   李书意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等赵辉关上了门,他才转回身,又朝着那两个骨灰盒跪了下去。   他的脑海里全是他父亲和姑姑死时的惨状,还有他的妹妹,她都已经成形了,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没了。   李书意觉得自己像是跪在刀尖上,又或者是火海里。身上每一处都是痛的,痛到他想满地打滚哭嚎,痛到他渐渐失去了感知能力,只能垂着头麻木地看着前方,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想到她姑姑说,有了孩子怕他会觉得受到冷待,所以要先全心全意照顾他。   又想到,他跟他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再打来了,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李书意在黑暗中突然笑了下,笑容诡异得有些可怕。   他轻声道:“李书意,你如愿以偿了,你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   天快亮的时候,李书意慢慢站了起来。等双腿恢复知觉了,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去厨房里抽了一把刀贴身放进衣服里。   然后他出门,径直去了秦光志的公司。   李书意等了很久,因为怕被保安注意到,所以他躲在了大楼侧面的角落里。   大概上午十点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公司正门前,有人匆匆过去弯下腰打开了车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下了车。   李书意没见过秦光志本人,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手贴在衣服里紧紧地握住刀柄。   快靠近那男人的时候,他喊了一声:“秦光志。”   那人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李书意猛地抽出刀来,秦光志身边的人立刻挡在他身前,李书意的刀还没刺过去,就被那人捏住了手腕,一脚踹飞了出去。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大楼里的人,保安全都跑了出来,把还想爬起来的李书意按在了地上。   李书意疯狂挣扎着,秦光志推开挡在他身边的人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李书意,又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淡淡问:“李文卓的儿子?”   锃亮的尖头皮鞋抵在李书意的喉咙上,李书意甩开头,几乎是目眦尽裂地盯着秦光志:“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秦光志挑起眉来故作惊讶,说话间猛然抬起脚踩在李书意脸上,笑道:“那我等着。”   李书意的脸重重地摩擦在地面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秦光志漫不经心地看了身边人一眼,那人马上凑过来低下头。秦光志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连连应声,等秦光志走了以后,他才指挥着那些保安把李书意带了下去。   秦光志报了警,李书意被送进了牢房,不仅如此,他在里面被打得浑身是伤。   晚些时候来了个律师,说他们要告他持刀行凶故意伤人,人证物证具在,他是免不了要吃牢饭了。   李书意双手被拷着,脸上青肿一片,听到这话后突然就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又笑了一下。   笑着笑着,竟然连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好笑吗?怎么不好笑,秦光志手上沾着他家三个人的血。现在,他居然以受害者的姿态,说要告他?   对面的人看着仿佛疯魔了的李书意,被他笑出了一身火气,走过去抬起脚狠狠踹在他胸口上。   李书意倒在地上,痛得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他用脸支着地想直起身来,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那律师扫了李书意一眼,然后走回座位,整了整领带,提起公文包走了出去。   李书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原来受伤这么痛。   他以前被李文卓和李文英保护得太好了,活得太过一帆风顺,突然就被扯掉一层皮扔在了油锅里,竟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李书意丧失意识前想,不知道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如果有,他一定要变成最恶的厉鬼,找到秦光志,凿其骨剥其皮饮其血,一点一点地撕了他。   等李书意再醒来的时候,不是在黑漆漆的牢房里,而是在宽敞明亮的病房里。   他转了转眼珠,看到了坐在旁边的人,白敬。   白敬身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低声汇报着什么。他手上拿着文件在看,并没有注意到李书意,还是那个男人先察觉了才开口道:“少爷,他醒了。”   白敬抬起头来,对上李书意的视线,他合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那男人道:“你先出去吧。”   男人应声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李书意不说话,他皱眉盯着白敬,有些怀疑现在的场景是否真实。   倒是白敬先开了口:“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他淡淡评价,“你太冲动。”   李书意勾起嘴角讽刺地笑了一下,冲动,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冲动。可是在听了他父亲和姑姑的事以后,除了立刻去把秦光志碎尸万段,他脑海里哪里还其他念头。   李书意哑声问:“你把我弄出来的?”他不明白,他跟白敬连朋友也算不上,话都没说过几句,白敬为什么要救他。   白敬好像看出了他心里所想,点了下头道:“是。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折在里面有些可惜。”白敬的爷爷近日身体不好,他还是先李书意回国的。李书意前天提着刀去砍秦光志的事闹得挺大,他们家也收到消息了。   李书意定定地看着白敬,他说话的态度很是随意,好像这不过是什么举手之劳一样,可是李书意知道,换成了别人,哪怕是把命赔进去,也不一定能把他救出来。李书意这一刻才突然明白了钱权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管是秦家还是白家,他们跟他,他父亲,他姑姑,明明生活在一个世界,却又好像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李书意好半天才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道:“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白敬轻笑了一下,问:“你有没有兴趣来白家做事?”   李书意戒备地看着白敬。   白敬沉吟了许久才道:“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家跟秦家是死对头,两者只能留其一的关系。”   李书意这样聪明的人,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也知道,这才是白敬救他的真正原因。   白敬想拿他当棋子用,最好以后能让他狠狠反咬秦家一口。就算不行,他身上背着这样的血仇,不管将来发生什么,白敬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背叛他走到秦家的阵营里去。   李书意现在走投无路,不要说当棋子,当猪当狗他都愿意。更何况,白敬这次救了他,让他有了生路,还有机会为他父亲和姑姑报仇。不管他的动机如何,光这份恩,就够李书意拿命来还。   李书意点头:“好。但我有一个要求。”   白敬好像并不意外:“你说。”   李书意冷下脸,绷紧的下颔显出了一条极为锋利的线条:“秦光志要留给我。”   白敬被李书意身上那股狠戾的气势惊了一下,许久他才笑着回答:“当然。” 第29章   李书意和赵辉为李文卓李文英办了后事。   下葬的那天,李书意在他们墓前跪了很久,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知道说什么。   说对不起,去道歉,去忏悔,这些都太轻了。甚至,他觉得自己连跪在他们面前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赵辉瘦了一大圈,头发也变白了不少,其实他也知道把事情全怪在李书意头上未免太过苛刻,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想到,李书意是江曼青的孩子,身上还流着江曼青的血,他就无法不厌恶他。   后事办完了,赵辉就离开金海市去了林城。他怕待在这里,日日夜夜想着李文英和孩子的惨状,自己会崩溃。   李书意什么也没说,把家里还剩的钱都给了赵辉。赵辉不要,他就偷偷把卡塞进了赵辉的行李里。   等李书意再回到学校以后,和白敬的交集一下就多了不少。   那时白伟堂还在世,但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大多数时候都要卧床休养。他把一部分权力下放给了白敬,所以白敬一面要顾及学业,一面还要处理公司里的事。   李书意跟在他身边,慢慢接触了白氏的产业,也会做一些助理秘书类的工作。两人回国正式进了公司后,他才开始独当一面。   因为时刻关注着秦家的动态,李书意无可避免地了解到了江曼青的情况。   她过得很好。   虽然还是被养在外面当情妇,虽然秦光志还有其他的情妇,但是秦光志给了她极为优越的物质条件。她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大把大把地花钱就行了。   李书意看着她的照片。   江曼青已经四十岁了,脸上不见老态,反而多了一番成熟风韵,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不怪秦光志现在也还愿意养着她。   这是在一个晚会上拍的。江曼青妆容精致,头发盘在脑后,穿着露肩的礼服,笑得那样开怀和放荡,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世上曾有过李文卓和李文英,好像他们的死跟她本就毫无关系。   那时的李书意已经褪去了身上的幼稚和冲动,变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沉稳男人。他已经摔倒过一次了,是因为运气好遇到了白敬,才能重新站起来,他不会再给秦光志任何机会。   所以哪怕恨得心上快滴出血来,李书意也咬着牙把那些恨意一点点地忍了回去,什么也没做。   只是那之后他几乎是疯了似的开始工作,忙起来时饭也不记得吃,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有一次在开会时轮到他发言了,他刚站起来,就因为低血糖发作倒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惊呼声,李书意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只是觉得那些声音好像是从水里传过来的,时近时远模糊不清。他想说自己没事,正在努力发出声音来的时候,突然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有一瞬间离他极近,李书意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心里一紧,挣扎着想起来,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李书意被抱进了白敬的休息室。   白敬把人放在床上后就走了出去,等他端着水回来的时候李书意已经起来了。   白敬不悦道:“你怎么回事?”   李书意的视线里还带着些奇怪的光点,他闭眼摇了下头,等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了才答:“只是低血糖,现在已经没事了。”   白敬不说话,把水递了过去。李书意接过杯子时碰到了白敬的手,不知道怎么的手指就微微颤了一下。   他握紧水杯,眼神避开了白敬,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继续开会吧。”   白敬拦住他:“今天就算了,你回去休息。”   李书意视线还是落在别处,硬声道:“我说了我没事。”   “李书意。”白敬皱眉,“这是工作命令。”   “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为什么要……”   李书意有些烦躁,转过头跟白敬对峙,结果一对上白敬的眼睛,话猛然间就堵在了喉咙口。   莫名的心慌。   手里的水杯差点落在地上。   李书意僵硬了一下,然后扭过头,甩开白敬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李书意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见不到白敬时倒还好,如果两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会下意识地去找白敬的身影。有时候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就落到白敬身上去了。   李书意从小到大都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他很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但他并未深想。他每天脑子里都是工作,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把秦家搞垮,哪里有心思去计较这种无足轻重的事。   只是人的感情,大概都是从这种种的无足轻重,不经意间的关注和在乎里开始生根发芽的。   李书意有一天去交文件的时候,在白敬的办公室门口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正在跟办公室外的秘书小声哀求:“我就进去一下,把这个给他就马上出来……”   美丽的秘书小姐脸上带着礼貌的笑:“不好意思沈先生,白总现在在工作,不方便见您。”   “我真的只进去一下……”男人还是纠缠不休。   李书意走了过去,秘书看到他立刻问了好。   李书意点了下头,也没说什么就往白敬的办公室走。   那男人立刻甩下秘书跟上李书意的脚步。   秘书小姐急了,想拦住他,又要避免跟他有太过分的肢体接触。匆忙间高跟鞋不小心就踩歪了一下,差点摔在了地上,幸而是李书意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谢谢李先生。”秘书小姐站稳后赶忙道谢。   李书意松开手,冷下脸道:“他要进去就让他进,不用拦了。”   “可是……”   “一切责任我负。”   说完了李书意就大步往办公室走。那男人微皱了下眉,看李书意推门进去了,又犹豫地停在了原地。   李书意进去时工程部的经理也在。   现在公司里大部分事都是白敬在管了,只有些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的,才会回去跟白伟堂老爷子商量。他是白老爷子一手带大的,虽然还年轻,但是处理起事情来很是老套,所以这些部门的头头也不敢轻待他。   工程部的工作已经汇报得差不多了,白敬见到李书意便跟那人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那人微微松了口气,跟李书意打了招呼就往外走,刚出了门就看到那个提着食盒的男人,他微微诧异了一下。   倒是那个男人见他出来了,以为白敬的工作处理完了,就高兴地提着食盒进去了。   李书意把手上的文件放在白敬桌上。   那是他做的财务报表,后面还附有重点项目及项目之间的逻辑分析,可以很清晰地对公司的资产总量和经营成果做一个判断。   白敬翻开文件,李书意正要开口,那个男人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白敬看到他,脸色一沉。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到白敬身边,把食盒放在办公桌上,小声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白敬不说话,他心里有些紧张,又鼓起勇气低下头在白敬嘴角轻吻了一下:“那我不打扰你了。”   话音一落,他就直起身快步走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李书意不是第一次见白敬和人这样亲密。   他们高中那会儿,有一次他逃了体育课,刚刚推开教室门,就看到宁越跨坐在白敬身上低头和他接吻。   他当时猛地关上了门,望着六月间毒辣的太阳满心烦躁,恨不得进去把这两人丢出去。但他之所以生气,不过是因为他们占了教室让他的下午觉泡了汤。他甚至连这是两个男人的意识都没有,反正对他来说,只要不碍着他,别人爱干什么干什么,关他屁事。   但是现在,在亲眼看到那人的吻落到白敬嘴角的时候,李书意却觉得自己心口闷痛了一下。   不是烦躁,不是不快,是带着些伤心的痛意。   这对李书意来说是极陌生的情绪,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着白敬不悦的脸色道:“你不用怪徐秘书,我让她把人放进来的。”   白敬皱起眉,李书意这样清冷的性格,怎么突然管起这种闲事来了。   李书意并不多做解释,工作报告也懒得跟白敬讨论了,冷声道:“我先出去了。”走了几步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来得及把人叫回来。”   回了办公室,李书意有些烦躁地按了下眉间。   他活了这么多年,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感情经历,就像个异类一样。   只是在他少年时期,终日沉浸在那些自以为是的情绪里,恨这个又不满那个,看谁都不顺眼,总是独来独往,从不给别人靠近自己的机会。再长大一些了,好不容易敞开心怀开始学着接纳别人,家里突逢巨变,他又把心门关了起来。   这些年里,他除了学习就是工作,这花花世界里的各种享乐,他一点也没经历过。身边的人呢,除了工作也再无牵扯,连个朋友也没有,唯一跟他走得近一些的,也就只有白敬了。   但他们的关系也并不亲近,虽然互相信任,却从不过多地干涉对方的生活。   李书意也没有因为白敬救了他就自认矮人一等卑躬屈膝起来,对白敬还是那套他自己的处事方式。于他来说,卖命工作,帮白敬成就他的事业,就是他最大的回报和价值。所以如果他们在工作上有分歧了,他也不会低头让步。该争的就争,做错了的就认。   只是现在,因为刚才那一幕,李书意才突然惊觉,他对白敬,好像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感情。 第30章   李书意找了一天晚上去了gay吧。   他其实连自己爱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他得确定,他到底是爱男人,还是只会对白敬一人产生那样的反应。   他从未踏入过这个圈子,也没有能带他进入这个圈子的朋友。所以就自己打听了一下,然后去了最有名的那间。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正是吧里夜场最high的时候。李书意被音乐吵得皱了下眉,挑了个相对偏僻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点了酒,李书意就在座位上看着舞池里的人群魔乱舞。不去搭讪,也不参与其他活动,一个人格格不入地坐在那儿,周身的空气就仿佛被冻结了似的。   这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李书意觉得自己大概是来错地方了。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验证他对其他男人是否会动心,更不可能遇到什么过来人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解他的惑。   李书意在这吵闹中觉得无聊和烦躁,坐了一会儿就打算离开,刚刚拿起外套,就有人蹿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李书意愣住。   那人凑近,轻笑了一下问:“帅哥,有没有兴趣喝一杯?”   李书意微微避开了些,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大概都不能称之为男人。虽然画着眼线戴着耳钉,但还是难掩一脸的稚气,李书意甚至怀疑他到底成年了没。   少年见李书意打量着自己,对自己外貌异常自信的他便不再出声,眯着眼睛逼近李书意,嘴巴微张露出粉嫩的舌尖轻舔了下唇。   李书意皱眉,把人推开问:“你成年了?可以进酒吧?”   简直像是在冬日里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少年翻了个白眼。   说真的,从李书意进门起他就注意到了。李书意这种西装革履的精英男是他的最爱,靠近了看清对方冷峻的五官后他更是兴奋了起来。本以为今天会有一个很美妙的夜晚,结果这人一张嘴他就彻底软了。   少年跳起身,对着李书意做了个鬼脸:“嘁,扫兴。”他喜欢精英男,但是他讨厌像个老妈子一样爱管束的精英男。   李书意见对方跑到旁边的座位挂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微愣了下,然后收回目光,拿起外套离开。   走前他先去了一下洗手间。   结果刚刚打开门,就被一阵呻吟声震在了原地。   李书意忍无可忍地转身往外走,穿过人群时脚步越来越快。   这好像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管他爱的到底是不是男人,李书意都确定,他在这个世界里是个异类。   他甚至有些疑惑,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爱情是这样的吗,是根本无所谓谁的xing yu发泄吗。   李书意这一刻才发现,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哪怕他父亲爱的是那样一个卑劣下贱到极致的女人,他也受到了他那一生只爱一个人的痴傻举动的影响。   李书意出了酒吧,在夜风中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白敬的电话。   “嗯?”白敬那边好像在忙,接通电话后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李书意握紧手机,额前的发被夜风吹乱落在了眼睛上,他咽了咽口水才勉强维持住自己一贯冷淡的声音:“没什么,打错了。”   李书意挂了电话,许久才一脸疲惫地往回走。   哪怕白敬什么都不说,哪怕对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可是在听到白敬的声音后,知道白敬在,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李书意突然就对自己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跟白敬,又哪里有半点可能。   从那之后李书意就开始尝试跟白敬保持距离。其实他并不用刻意,他们如果撇开工作,其他时候还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倒是白敬,因为李书意对着自己冷冰冰的态度还有些纳闷,私下问左铭远:“我哪里得罪他了?”   左铭远笑了下:“他不就是那样,我都习惯了。”   白敬觉得对,又好像不对。以前李书意虽然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白敬摇摇头,没继续在这个小问题上纠缠不休。   周末的时候白敬有个饭局,是跟一个从高位上退下来的老爷子吃饭。   这位老爷子手上的人脉很广,白敬想带着李书意一起去,混个脸熟对他们以后都好。   李书意分得了轻重。   秦家背后的大树是现在的金海市一把手冯国光,他跟这位老爷子不是一个党派的,以后若要动冯国光,可能还需要老爷子这边的帮忙。李书意把那些情情爱爱的念头扔在了脑后,应了白敬后就开始着手准备。   饭局定在了一个私人山庄,这里风景好空气好,各处都是山山水水,老人会比较喜欢。   吃饭时的气氛还不错。   李书意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是在老爷子需要什么的时候,往往身边人还没注意到,李书意就已经把东西放在他身边了。   引得这位身居高位有些傲气的老人看了他好几眼,后来还评价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这样有心了。”   白敬笑了下,旁边的李书意则不卑不亢,也没因为这句话就得意忘形。   白敬和李书意都是极为聪明的人,没在饭局上提秦家和冯国光的事。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这顿饭能给这位老者留个好印象,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庄园很大,离市区也比较远,明天老爷子在这里还有其他安排。所以饭局结束后白敬和李书意就把老爷子送回了房间。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蓝色小花,花瓣层层叠叠,圆鼓鼓的花朵一个个簇拥在一起,顺着长廊蔓延,很是好看。   白敬一边走一边道:“这是个好地方,该把我家老爷子也接过来住一住。”   李书意听了便道:“你把时间定了我安排。”   白敬笑:“这事不急。”   他们这边说着话,前面走来两个人跟他们擦肩而过,李书意不经意间抬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秦光志和江曼青。   秦光志上次没动到李书意,是因为白敬请了他爷爷出面。秦光志到底害了人家三口人,当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虽然他也不明白,李书意这种人怎么能跟白家搭上,但如果有了白家掺和,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秦光志撇开头,现在的他并不想招惹白家。   江曼青同样轻飘飘地扫了李书意一眼,就像扫过了一棵树一朵花,眼神里毫无波澜。然后她就移开了目光,跟秦光志说起话来。   李书意站在原地,拳头握得死死的,牙齿被咬得咯咯响。   知道他们的存在是一回事,知道要理智是一回事,可是亲眼见到他们,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书意听着身后逐渐远去的江曼青的笑声,很想问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李文卓,记不记得在你被万人唾骂的时候是他把你背回家,记不记得是他一直照顾你让你有了一个安身之所?但李文卓被活活打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李文英被推倒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关进监狱里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李书意脚步一动,转身就要往回走。   白敬拉住他。   李书意双目充血,身体剧烈颤抖着,咬牙道:“放开我!”   白敬用力攥紧他的手腕,问:“你要干什么?”   李书意挣扎得厉害,暴怒地吼:“我要去弄死他们!”   白敬用力把李书意拉至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冷酷:“好,你去弄死他们。然后呢?你要拿自己给那两人陪葬吗?嗯?”   李书意猛地停下了挣扎。   “李书意,你还要再犯上次的错吗?”   “我不拦你。”白敬松开李书意,脸色淡漠,“如果你觉得你父亲和姑姑会乐于看到你这样做,那你就去。”   白敬的每一句话都捅在李书意心口上,可是也只有这些话能让他从疯狂中清醒过来。是,他现在是可以去弄死那两人,然后他要怎么面对秦家的报复?如果他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了,那么他父亲和姑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在乎自己。   李书意死死握紧拳头,努力压制住那些翻涌的情绪:“我知道了。”   他虽然冷静下来了,但是脸色非常难看,白敬皱了皱眉:“今天不回去了,在这里住一晚。”   李书意也不逞强,点了下头道:“好。”   大概还是担心李书意会有什么冲动之举,白敬要了一个套房,两个人的卧室是紧靠在一起的。白敬把房间门打开,这样有什么动静他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   李书意整个人都有些走神,白敬说什么他都点头,脑海里全是江曼青扫过他身上时那轻飘飘的眼神。   结果晚上李书意就做起了噩梦。   梦里的他还在少年时期,站在一个高台下,一脸焦急地仰着头往上望。   高台上站着李文卓和李文英。   李文卓笑呵呵地朝下喊:“意意,我们要跳下来了,你接住我们啊!”   梦里的李书意慌张地流了眼泪,拼命喊:“别跳别跳!爸爸别跳!”   李文卓却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似的,还是笑着喊:“我跳了啊!”   话音刚落他就往下一跃,从空中直直地落了下来。   李书意猛地一颤,大口喘着气醒了过来。睁开眼才发现房里的灯已经开了,白敬就在自己身前。   李书意浑身没了力气,只朝白敬喊:“快快快……电话……”   白敬皱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电话,就见李书意翻起身,一把抓过床头柜的手机。   他打开了手机界面,调出通话记录,一边抖着手往下翻一边念着:“电话呢电话呢,我姑姑打的电话呢……”   白敬忍无可忍地抢过他的手机:“李书意!他们已经不在了。”   李书意愣住,傻呆呆地看着白敬,然后,眼泪就从他眼眶里落了下来。   白敬第一次见李书意哭。   他当年把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李书意从牢里救出来时也没见他流过一滴泪,而在平日里,他也表现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白敬被李书意的泪惊在了原地。   李书意是个防备心极强的人,从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怎么会突然流出泪来。   他抬手捂住脸,眼泪却从他掌缝间不断往下落,他嘶哑着声音问:“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爸从小就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后来又要养江曼青和他。一辈子都在干活,一辈子都没穿过一件好衣服,一辈子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那样惨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活着?为什么是秦光志和江曼青活着!   白敬没动。   他本来就是个极为凉薄的人。白老爷子对他的期望很大,所以从小对他的教育也非常严苛,恻隐之心这种东西他基本没有。   可是看着这样的李书意,看着这个跟自己同样强势的男人哭成这样,白敬也不忍见他如此难堪。   他抬手按住李书意的后脑勺把人压进怀里,沉声道:“李书意,再忍忍。”   只是六个字。   也不是多温情的话,甚至连安慰都算不上,却瞬间就驱散走了那些让人崩溃的悔恨和冰冷寒意。   李书意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时间太长。都已经忘记了,原来人的体温这样温暖,都已经忘记了,原来在痛苦时有人给予支撑会这样轻松。   可是,李书意咬牙忍住泪。   他跟他父亲一样,爱上了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匹配的人。   那么,他们是不是也会有一样的结局? 第31章   从那次遇见江曼青后,李书意就再也没见过她。   这一转眼就是四年。   四年间,李书意越发拼命工作,有时候甚至需要白敬强制命令他才会休息。除此之外,因为过度压抑自己,他的心结越来越严重,不仅长期失眠,有时候情绪还会陷入到一种极端不稳定的状态。是白敬给他找了心理医生,做了无数次心理治疗后,再配合着服用一些药物,才慢慢控制住。   秦家一直都没把白敬和李书意放在心上,尤其是白伟堂过世以后,白敬正式接管了公司,却处处被打压。秦家人认为他成不了什么气候,越发嚣张起来。   变故发生在一夜之间。   网上突然曝出了一段冯国光跟一个女人的xing爱视频。   那女人极年轻,看起来还不到20岁,背景是在一个豪华别墅里。讽刺的是,冯国光前一天才公开发表了一场为国为民的演说,道貌岸然的面具就这么被硬生生撕了下来,舆论一片哗然。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等李书意把那些准备了多年的检举文件递上去后,冯国光被纪检控制了起来。   秦家慌了,还没想好怎么救人,台面上一直表现弱势的白敬突然开始反扑,合着别家一起吞并秦氏的产业。   这两人一个明一个暗,一个对秦氏一个查冯国光,配合着打了一手好牌,把秦家打得措手不及。   秦家动用了一切人脉,本想实在不行就把自己摘出去,结果冯国光那跟了他几十年,以为两人情比金坚的发妻被那视频伤透了心,把她手上所有冯国光的受贿证据都交了上去。   秦家在其中的行贿数额巨大,情节极其严重,还涉及到做假账偷税骗税的问题,整个家族和公司都陷入了一片混乱。   秦光志的大哥进去了。他知道没人能再保他,他那个小公司他也不要了,打算逃到国外去。结果还没到机场,就被人抓了回来。   然后,他被带到了李书意家的老房子里。   那地方当时已经要拆迁了,将来要开发成一个新的商业中心。   周围的人都搬走了,整栋楼里空落落的,秦光志进去的时候,李书意靠在窗户边,表情淡淡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光志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嘴巴也被胶布封了,看到李书意侧脸上死寂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被他踩在脚下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比他还高的成熟男人。他呢,一天天地在变老,变得畏首畏尾胆小怕事,再不复盛年时的锋芒毕露。   秦光志转身想往外跑,被刀疤一脚踹倒在地。李书意好像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似的,抬起头扫了秦光志一眼,淡淡道:“把他的腿打断。”   他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秦光志猛地瞪大了眼。   刀疤则应了一声,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只扳手,走到秦光志身边,按住他的脚,对着脚踝狠狠砸下去,骨头瞬间就碎了。   秦光志的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为惨烈的闷哼,脸上的表情几近扭曲,豆大的汗珠立时就顺着额头落了下来。   一只脚断了,刀疤又捏住他另一只,秦光志使劲摇头,对着李书意发出“唔唔”的声音来。   李书意并不看他,垂下目光点了一根烟,然后将烟搁在桌子上,表情淡然地看着烟雾徐徐上升。   屋子里又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   秦光志的两只脚姿势诡异地拖在身后,硬生生痛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嘴巴上的胶布已经被揭了,房间里除了李书意,就只有对面的椅子上还绑了个人,江曼青。   秦光志一看到她,恨得立刻咬紧了牙。要不是这个女人!要不是这个贱货!他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江曼青嘴上贴着胶布,以往总是被她盘在脑后的头发全都垂了下来,脸上的精致妆容也没了,慌张地看了下秦光志,又抬起头怨毒地盯着李书意。   李书意还是倚在窗边,头朝着窗外,阳光落在他身边,能看到空气里漂着的淡淡浮尘。   秦光志想立起身来,可是才一动,脚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他呻吟了一声,李书意终于回过头,看他在地上痛苦挣扎,突然道:“我爸站在这里看了我一辈子,我从没回头看他一眼。等我想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脸上也很平静,可是秦光志被吓得浑身都抽搐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声音抖得厉害,断断续续地道:“李书意,不……不是我……我没想过要害死你父亲的……”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江曼青,提高了声音道:“是这个女人……是她……她说李文卓死了就不会再缠着她了,是她一再怂恿我……”   李书意神色不变,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椅子上的江曼青则毫不愧疚,依然满脸怨毒地看着李书意。如果没有被封着嘴,李书意想她肯定会声嘶力竭地咒骂,骂他毁了她心仪的人,毁了她奢侈的生活,毁了她一辈子的梦。   秦光志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拼命想证明自己的无辜。李书意懒懒散散地听着,听得不耐了,就从身旁的桌上拿下来一把枪握在了手里。   秦光志瞬间就没了声。   他瞪大眼看着那把枪,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趴在地上哀求道:“我错了我错了……李书意……求求你……别杀我……”   李书意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笑道:“你错了?那你下去问问,他们原不原谅你。”   秦光志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了立在桌上的相框。照片上的李文卓抱着李书意,李文英看起来还很小,扎着两个小辫,站在哥哥身旁,笑得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他们都在看着他。   秦光志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他生在秦家,又是最小的一个儿子,走到那里,谁不是对他点头哈腰,时间长了,他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了。他们的命对他如草芥一般,谁挡着他的路了,谁让他不开心了,他就要教训谁。这种操纵着别人生死的感觉好像会上瘾,可是有一天,身份反转,轮到他被折磨被威胁被当成垃圾一样对待,他才知道这有多可怕。   秦光志哆嗦着,使劲把自己的上半身立了起来,对着那照片不停磕头,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李书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的额头流下血来,他才慢慢起身走到秦光志身边,蹲下身,把秦光志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然后抬起他的手对着江曼青,轻声道:“你杀了她,我就留你的命。”   江曼青终于慌了神,使劲挣扎起来,椅子都被她带着倒在地上,她拼命朝秦光志摇头,面上都是哀求和惊恐。   秦光志的手腕被李书意握着移动,江曼青挣扎到哪儿,枪口也会跟到哪儿。   李书意不给秦光志犹豫的时间,在他耳边低声数:“1……”   才刚刚数了一个数,秦光志就猛地扣下了扳机。   啪嗒一声。   什么都没发生。   枪是空的,里面没有子弹。   李书意不过是想折磨江曼青,让她好好体验体验,被自己所爱之人舍弃是个什么滋味。   李书意从呆愣住的秦光志手上拿下枪,慢慢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开始上子弹,上膛,然后打开保险,弯下腰单手拽住秦光志的衣领,拖着他往前走。   秦光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和鼻涕从他脸上流下来,失禁的下身在地板上留下一摊尿迹。   “李书意,我求你,我求求你别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秦光志使劲想扳开李书意的手,李书意也不跟他纠缠,人一到江曼青面前他就松了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对男女。   秦光志想爬开,一动就被李书意踩在了断掉的腿上,痛得他忍不住哀嚎起来。   江曼青被汗打湿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脸上,她看到李书意把枪口对准对秦光志,整个人都疯癫起来,鼻腔里不断地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李书意欣赏了一会儿眼前的画面,然后他轻笑了下,扣下了扳机。   手枪装了消声器,江曼青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   时间仿佛静止了。   江曼青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她才僵硬地转了转眼珠,看着躺在地上,头上被开了一个血洞死不瞑目的秦光志。   她猛地瞪大了眼,眼眶像要裂开一般。   李书意放下枪,走到江曼青面前慢慢蹲了下来,把她脸上那不知是血还是脑浆的东西抹开,笑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江曼青不停哆嗦。   李书意的笑慢慢隐没在嘴角,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时时刻刻,都活在现在的恐惧里。”   江曼青浑身一震,就这么僵硬着身体昏了过去。   李书意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他看着那张照片,伸手想拿起来,一看到自己手指上的血,就厌恶地皱起眉。他把血迹使劲抹在袖子上,力度大到手指都快被磨破了。再抬起手来,他还是嫌脏,也就没去碰那照片,就这么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   等白敬带着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失了神智的李书意。   白敬被房间里的血腥味刺得皱起眉,他让人把李书意带出去,李书意却不肯走。   白敬太忙,电话从进门起就没断过,他一边听着那边的报告,一边走到李书意面前,沉声道:“你回去。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李书意不说话,盯着白敬看了许久,终于抬腿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喊:“白敬。”   白敬抬头看了过来。   李书意跟他对视,目光深刻地像是要把人刻在心里,然后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第32章   后面的事,李书意记不清了。   他回去后生了一场大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做各种各样的梦。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每次梦到白敬时,在梦中的他都会平静下来。   好像只要白敬在,就什么问题都没了。这样深的信任感,竟然蔓延到了梦里。   等李书意好了以后,不再压抑自己对白敬的感情,但因着他的偏执,他们度过了很不愉快的几年。   其实李书意是知道的,白敬从没喜欢过他。   白敬对他所做的,放到任何一个朋友身份的人上,都不为过。   只是因为自己感情匮乏到可怜的地步,才会把白敬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书意太久没有回忆以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就像是把那些从未愈合的,被小心翼翼掩盖起来的伤口重新撕开。   他看着墓碑想,报了仇又如何?杀了秦光志,逼疯江曼青又如何?时光会倒流吗?失去的人会回来吗?   还有他犯下的错,那些对他父亲和姑姑的轻视,任性,自以为是,要怎么弥补呢?   这一刻,李书意突然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远处突然传来几阵隐隐的雷声,天幕开始变暗,很快,细密的雨线就从空中急速落了下来。   李书意跪在墓前,周身的气息哀恸到极致,整个人仿佛死寂一般。冷冰冰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却动也不动。   等腿彻底失去知觉了,他干脆慢慢躺下来,蜷缩在李文卓的墓碑旁边。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李书意闭着眼把头抵在没有一丝温度的墓碑上,想到李文英以前跟他说,他刚出生的时候,每天半夜都会哭闹不止。李文卓怕吵到家里人,就用被子包着他到筒子楼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哄。好多半夜回家的人,远远看到这画面,还以为闹鬼了。   李书意想到李文英当时笑个不停的样子,脸上也跟着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可是笑着笑着,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他低喃了一句:“爸……我好累啊……”   所有人都以为李书意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   以为他不会痛,不会难过,不会害怕,更不会有疲惫的时候。   可是这个才是李书意。   这个懦弱可怜到只能对着一块冰冷墓碑寻求安慰和温暖的人才是李书意。   雨还在继续下着。   雨水顺着墓碑往下落,看起来,就好像照片上的人,在落泪一样。   靳言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其实他中途醒过一次,因为下雨外面的天黑沉沉的,他扫了一眼还以为天没亮,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靳言揉着眼睛抓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和未接来电,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打李书意的电话,连打好几个都是关机,他转而拨唐雪的电话。   那边一接通,他就急声道:“唐雪姐,李叔跟你在一起吗?”   唐雪一下就提高了声音问:“你不是去接他了吗?”   靳言慌了:“对不起唐雪姐我睡过了都怪我……”   唐雪打断他的话:“你先别慌,也许他等不到你自己先走了。”   靳言忙道:“我打他的电话关机了。”   唐雪一听心就沉了下来,李书意工作忙,轻易不会关机的。   “这样,你现在去机场看看,我这边再问问。”   靳言应了声从床上跳下来,一边往外跑一边穿衣服,急得衣服穿了好几次都没穿进去。   唐雪挂了电话后就先联系了李书意现在住的酒店,酒店那边说李书意并没有回来。她又问了一些李书意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然后靳言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李书意早就离开机场了。   唐雪听着靳言急得带了哭腔的声音,也顾不上别的了,马上拨了左铭远的电话。   左铭远正好在白敬家里。   白敬这里今天过来了几个老友,说是谈事情,其实是来看宁越的。   宁越也不躲,大大方方地任他们看,待人处事也挑不出一点错来。他本就长得极好,这样温和的性格,谁见了不生出几分好感。哪里像李书意,平日里遇到这些人,顶多就是点个头,连话也不会多说几句。   他们几人坐在阳台上的玻璃房里,一边喝酒聊天一边欣赏着雨幕中的花园,再配着落在玻璃天顶上叮叮咚咚的雨声,还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现在天已经有些凉了,下了雨后宁越坐了一会儿就下楼去了。   宁越一走,就有人八卦起来问白敬:“你真不要李书意了?”   白敬不说话,那人摇摇头,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吧,这李书意看不上我。他要是看得上我,我一辈子不结婚也行啊。”他们这些人说出去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但是钱哪里那么好挣,谁不是整天累死累活,谁不想有个李书意这种工作能力强还心甘情愿做牛做马的人在身边。   他旁边的人淡淡讽刺道:“是不结婚,反正在外面玩女人又不算对吧。”   那人被戳穿心思,“嘿嘿”笑了一声。他这种喜欢在花丛里浪的,真让他守着李书意过一辈子,他还活不活了。   他们这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左铭远接了电话过来时,还有些犹豫。   白敬扫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把酒杯搁在桌子上道:“你们先聊。”   他起身往外走,出了玻璃房,直接问左铭远:“什么事?”   左铭远答:“李书意不见了。”   白敬的脸蓦地沉了下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唐雪刚打来电话,说他们下飞机后就分开了,靳言没接到他,现在人找不到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白敬掏出手机,问左铭远:“唐雪的电话。”   左铭远报了一串号码,白敬一边输号码一边道:“你去联系机场,把监控调出来。”   左铭远看着白敬那张好像染了一层冰霜的脸,一瞬间竟然有些紧张。   白敬打通唐雪的电话后就把他们整个行程都问了一遍,包括李书意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听到唐雪说李书意有一个下午独自出去过,再回来后人就有些反常,白敬沉吟了一下。   林城……他记得李书意的姑父赵辉就住在那里。   唐雪的声音满是懊恼:“白总这都怪我,我应该坚持留下来的。”   白敬没说什么,只是让唐雪注意手机不要错过李书意的电话。   他这边刚刚说完,左铭远就过来说靳言已经去看过监控了。李书意大概在十点半左右自己离开了机场,至于后面去了哪里,现在还没有消息。   白敬没说话,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他才开口道:“去备车。”   左铭远应声,白敬径直往回走,跟他那些老友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自便。”   说完也不等人多问就走了,留下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白敬跟左铭远很快下楼,左铭远手上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宁越在楼下正交代人准备晚餐,看到两人的样子有些诧异,控制着轮椅跟在后面问:“出什么事了吗?”   白敬脚步不停,答了句:“没事,你回去。”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   上了车,白敬跟司机报了地址:“阳山墓园。”   左铭远一听,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拨了那边的电话,但是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根本没人。   白敬不耐地揉了下眉间:“别打了,他那个性子,别人上去劝他也不可能走。”   车子开得很快。   他们到的时候还有些下雨。   左铭远本想给白敬撑伞,结果白敬一秒也没等就走了出去,左铭远甚至有些跟不上他。   等上了那条长长的阶梯,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蜷缩在地上。   白敬呼吸一滞,左铭远则惊得喊出了声:“李书意!”   白敬大步跑过去,蹲下身把李书意翻了过来。   这人已经被雨水淋透了,湿漉漉的头发落在眼睛上,脸色惨白,唇上泛着乌青,鼻间的呼吸急促而微弱。   白敬伸手去碰他的脸,手指被冰凉的触感刺得缩了缩。   这哪里是人体该有的温度。   白敬不敢让李书意这么睡着,使劲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好不容易才让李书意睁了眼。   白敬看他的眼睛半睁半闭,抹开他脸上的雨水沉声道:“别睡。”说完他就把李书意拉了起来,又让左铭远扶着他,蹲下身把李书意背了起来。   李书意烧得迷迷糊糊的,直到这一刻,感受着白敬身上传来的温度,他才确定了,他没有在做梦,这也不是幻觉。   可是,李书意茫然地想,为什么又是白敬呢……   为什么每次他最脆弱不堪的时候,都是白敬在他身边呢……   为什么在他想放弃的时候,白敬又出现了呢……   李书意想伸手去碰白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把手指抬起来。   他垂着头,在白敬耳边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白敬……”   白敬脚步不停,只重复了一句:“李书意,别睡。”   李书意红了眼眶,很是费力地,断断续续地才说完了后面的话。   “我认输了………我投降……”   “你爱宁越……我就把自己变成宁越……”   “你爱别人……我就把自己变成别人……”   “我……求你……不要抛弃我……”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得快听不见了,眼泪从他脸上落下来,一滴滴打在地上,浸在了雨水中。   李书意时时刻刻都卑微如蝼蚁乞求白敬的爱,又时时刻刻都要维持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骄傲和自尊。他像个快被割裂成两半的矛盾体,可是最终,他还是在两者中选择了白敬,舍弃了自己。   白敬第一次听李书意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   那样骄傲的李书意。   失去了所有家人,被人踩着脸欺辱被毒打得快丢了命也没有低头的李书意。   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   白敬脚下一软,还是左铭远及时伸手扶住了他才站稳。   他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地呼吸,才能稍稍缓解心上突然窜上来的,仿佛把人撕裂般的痛。 第33章   李书意说完了那段话就彻底没了声,只剩灼热的呼吸喷在白敬耳边。   白敬背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往下走,左铭远看李书意昏昏沉沉的样子,急得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到了车前,左铭远先一步拉开车门,白敬把李书意慢慢放到后座,又跟他道:“你坐前面,告诉司机去魏家的医院。”   “好。”左铭远应声走向副驾驶。   车子开动后,白敬在后面侧过身挡住李书意,然后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用最快的速度剥掉了他身上已经完全被雨水浸透的衣服,再一把抓过车里常备的毯子裹住了李书意。   白敬身上的外套也有些湿了,他解开扣子把外套脱下甩在一边,把被毯子裹着的李书意紧紧搂进自己怀里。   李书意在大雨中淋了这么久,又是睡在地上,寒气入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他起初是觉得冷,冻得牙齿都咯咯响了起来,后来又觉得热,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   白敬抱着李书意,看他紧闭着眼面色潮红,嘴巴微张呼吸急促,身体也不自然地颤抖着。他不断低下头去试李书意额头上的温度,又不断催促司机开快点,声音越来越不耐。   到了医院,因为在车上时左铭远已经跟魏泽联系过了,所以魏泽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白敬抱着李书意下车,魏泽一句话没多说,马上把人安排进医疗室进行治疗。   把人推进去后一量,已经高烧到了41度。这个温度已经很危险了,持续时间长甚至可能会对脑、肝、肾等重要脏器造成损害。   魏泽给李书意挂了药水,又做了物理上的降温。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观察一下看药水起不起作用,烧能不能退下来,然后再决定后续治疗。   魏泽出来时白敬和左铭远都在。其实魏泽和白敬的交集很少,说起来两人还是“情敌”,魏泽对白敬一直都没什么好印象。   两人都没开口,还是左铭远先说的话:“不严重吧?”   “不严重。最好再晚一点送过来,让他把自己烧死得了。”魏泽生气李书意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生气白敬作为他的另一半没照顾好他,说话忍不住带刺。   “魏医生。”白敬的声音有些冷,“希望你能专心于他的治疗,如果不能,我们也可以随时转院。”白敬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需要去忍受魏泽的讽刺。之所以选择来这里,也是因为李书意这几年有什么不适都是找魏泽,魏泽相比其他医生更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他找不到别人,非魏泽不可。   魏泽合上李书意的病历本笑了一下:“生病的人不是我,被折腾的人也不是我。如果你想转院,请便。”   说完了,他不再看白敬,转身就走。   左铭远看着白敬难看的脸色,试探着问:“要转院吗?我马上安排。”   “不用。”白敬一秒也没犹豫。   话音才落,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宁越。   白敬走远几步接了电话。宁越告诉他,他的那些朋友都走了,说白敬既然有事,他们下次再约出来一起吃饭。   白敬“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宁越在那边迟疑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又温声道,“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白敬刚刚还有些冷硬的声音缓和下来:“没事。”   宁越不再追问,转了话题道:“今晚要回来吃饭吗?”   白敬看了下时间答:“不一定,你不用等我。”   宁越应了一声好,然后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白敬挂了电话,抬头就看到左铭远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也不等白敬主动问,他自己开口道:“有个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前几天去了一趟怡和。”   白敬知道左铭远也有家人身体不好在那里疗养,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皱眉看了过去。   “我顺道去看了下江曼青。”左铭远顿了顿,见白敬没有打断他的意思,继续道,“听照顾她的护士说,李书意去看她的那天,她在手里藏了刀片,对着李书意的喉咙划过去的……幸好李书意反应快,不然就……”   不然就什么,不然就划破喉管,这人可能已经死了。   左铭远想想那画面说不下去了。   白敬没说话,但左铭远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苦笑道:“我以为你不在乎,所以没有立刻告诉你。”最开始左铭远查这个事,是打电话问的院长,只听说李书意的手被江曼青划破了,并不知道过程有这么危险。当时白敬没多问他也就没往下查,李书意那边更不可能自己主动提。   “你找人查,那女人手上怎么会有刀片。”白敬脸色难看,但声音还算平和。   左铭远忙点头应了一声。   其实说句实话,他都有些糊涂了。有时候他觉得白敬恨不得李书意立刻消失,可李书意出事了他又不会真不管。之前白恒不过骂了李书意一句,看看现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今天也是,一听李书意失踪了他那些朋友也不管了。可是宁越回来就住进了他们家,李书意现在也搬去了酒店……   左铭远想想三年前两人闹到最后都快收不了场,正色道:“我今天多说一句,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他摸出根烟来,想到这里是医院,又收了回去。   “你也知道他家里的事,他挺不容易的……三年前他做得再不对,也拿命抵了。你现在要跟宁越在一起,就别管他了。”   左铭远叹了口气:“给他几分同情,让他以为有希望,又不要他。挺……残忍的。”   话讲完了,左铭远摸摸鼻子无奈道:“我就多嘴这么一次。”   左铭远比白敬和李书意大一些,三人共事这么多年,也算有几分情谊。可再有情谊,他也只是给白家打工的,没资格去指手画脚白敬的感情生活。他今天说这么多,是因为亲眼见到李书意在雨中睡在一块墓碑旁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   白敬一直沉默地听着,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样子来。左铭远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也就稍稍放了心。   他正想说他在这守着,让白敬先回去,远处就突然跑过来两个人。前面那个跑得太快没刹住脚,左铭远差点被撞飞出去。   还是靳言一把抓住他,慌慌张张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左叔你没事吧?”   左铭远站稳了,咬牙道:“怎么老这么莽莽撞撞的!”   靳言连声道歉,后面跟过来的唐雪忙问:“左助理,我们李总没事吧?”   左铭远把情况说了下,靳言眼眶都红了:“都怪我,是我不好……”他如果接到李书意了,不会让他一个人去墓园,一个淋了这么久的雨。都怪他,一整晚都在胡思乱想,正事反倒没做好……   靳言看到站在一边的白敬,鞠了个躬:“白先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唐雪也忙转身道:“白总不好意思,这次是我们疏忽,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看着就好。”   左铭远看着这两人左一句麻烦右一句不好意思,莫名地就尴尬起来。唐雪和靳言是李书意的什么人,白敬又是李书意的什么人,这远近亲疏是不是有些颠倒了……   白敬一句话没说,拨开挡在门口的两人,径直进了李书意的病房。 第34章   这房间很大,采光也很好,但因为外面下着雨,整个屋子显得有些阴沉。   白敬开了灯,看到跟他隔着有一段距离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脚步就顿了一下。过了半晌,他才慢慢走了过去。   李书意还在高烧中,睡梦中的他显得极其难受,眉头紧皱着,呼吸声也很重。   不知是他身上的病服太大,还是因为人太过瘦削,袖口空落落的,露出来的手腕纤细得可怕。   白敬握住李书意的手。   他的手指莹白细长,指腹圆润,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很是漂亮。白敬看着,突然就忆起了一件往事。   在跟秦家斗得最狠的那段日子里,他和李书意在办公室熬了快三天没合过眼。疲惫到极致,白敬看文件时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李书意腿上,身上搭着他的外套,李书意的手,则轻轻盖在他眼睛上,为他挡住外面刺眼的日光。   耳边是小心翻动纸张的声音,白敬起来才看到,李书意已经整理好了所有文件。哪些是必须他亲自处理的,哪些是只需要他签字的,哪些是重要加急的,哪些是可以延后的,全都一一做了分类。   白敬早已记不清当时的李书意说过什么,记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记不清他后来有没有去休息。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那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眼皮的触感。   白敬沉默着翻过他的手背,这才看到从手腕处到中指和食指间,有一条细长疤痕,跨过整个手掌,硬生生切断了他的掌纹。   就好像预示着这人的人生,会在某个时候戛然而止一样。   白敬因为心中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有些不悦,看那疤痕也越发不顺眼起来,心想以后要让李书意把疤痕去掉,最好能够完全还原成以前的样子。   他把李书意的手轻轻放回去,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左铭远就进来问他要不要吃什么,白敬摇了摇头。   他没见唐雪和靳言,问人去了哪儿,左铭远说靳言去墓园拿李书意的行李了,唐雪则听说要住院观察几天,就去酒店给他拿一些换洗衣物了。   白敬愣了下:“要住院?”   “是,刚刚唐雪去问了魏医生。”   白敬皱起眉,他本来想李书意输完药水,就把人带回去的。   左铭远像是看出了他所想,正要开口劝他让李书意待在医院最保险,就见白敬突然站起身,按了下李书意床头的呼叫器。   左铭远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李书意第一瓶药水快完了。原来白敬在跟他说话时,眼睛也没离开过床上的人。左铭远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药水是魏泽亲自过来换的。   李书意的药有四瓶。第一瓶量最小也最好输,后三瓶都是药效比较重的,只能把点滴调至最慢的速度,否则他的身体会受不了。   魏泽摸了下他的额头,药效没那么快起作用,所以温度也没有退下去,但是呼吸已经变得平稳一些了。   魏泽瞥一眼始终盯着他的白敬,道:“你们回去吧,守着也没用,他今天不可能醒了。”   不说这些药里多多少少含有安眠镇定的成分,就李书意这种极其严重的高烧,一时半会也是醒不了的。   白敬没说话,目光落在李书意脸上,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不走,魏泽也不可能赶人,拿起换下来的空药瓶离开了病房。   靳言用最快的速度拿了行李,再去找唐雪拿了李书意的衣物。   唐雪本来要跟他一块回医院的,但是她才刚刚出差回来,家里有急事,已经等她好几天了,一时还真是走不开。   靳言看她手机响个不停,神情很是烦躁,安抚道:“唐雪姐你先去忙,我会守着李叔的你放心。”   唐雪点点头,想到家里一桩桩糟心事,露出个无奈的笑道:“好,辛苦你了。”   靳言跟唐雪道了别就用最快的速度往医院赶。   他想着李书意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就很是揪心,停好车后一路跑上楼。结果等他进了病房,才发现白敬和左铭远都在,靳言一脸诧异地愣在原地。   左铭远看他满头大汗,衣服也有些被淋湿了,忍不住压低声音念叨他:“急急忙忙赶着投胎呢?”   靳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把包轻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抬手抹掉脸上的汗。他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神情冷淡的白敬,心里一紧,想白敬肯定是不耐烦他跟唐雪都走了,害他在这里又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靳言面朝着白敬,紧张得都有点结巴了:“白……白先生您回去吧,今天谢谢您了……”   左铭远看了下时间,都已经快八点了,白敬晚上什么都没吃,他也跟着劝:“你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跟你联系。”   白敬还没说话,靳言就先道:“左叔你也回去,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白敬站起身,问靳言:“知道我的电话吗?”   靳言有些窘迫:“不知道……”   白敬报了串数字,靳言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把电话输了进去。   白敬道:“有事就打我电话。”   靳言点头:“好的白先生。”   白敬往外走,见左铭远还呆在原地,皱眉看了他一眼,左铭远才回神赶紧跟了上来。   出了门,白敬边走边道:“你跟唐雪联系,把李书意手上的事都接过来,让她把相关资料整理好,明早放我桌上。”   “是,我知道了。”左铭远跟在他身后应声。   白敬回到家,吴伯一见他就迎上来问:“吃过晚饭了吗?”   白敬把外套搁在一边,有些疲倦地道:“还没。”正要说让厨房准备些吃的,专门照顾宁越的张阿姨就推着宁越从房间里出来了,笑道:“白先生快坐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白敬看了宁越一眼,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阿姨走进厨房,一会儿就端出来好几样精致小菜,都是白敬爱吃的。   宁越拿起碗盛了汤,放在白敬手边又叮嘱:“小心烫。”   白敬看着他不吭声,宁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担心你没吃饭,就让张姨把菜一直热着。”   白敬拿起碗筷,朝宁越道了一声谢。   吃饭时宁越一句话也没说,没问白敬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只是默默地给他夹菜,或是把他不喜欢的姜蒜挑开。   吴伯站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李书意,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人哪里会做这些事,他跟白敬吃饭一向是各顾各的,就算开口说话,也是在谈工作,哪里会这么温柔贴心。   吴伯不愿再看,转身就想走,白敬突然叫住了他。   吴伯停住脚步。   “李书意住院了,明天你安排人去医院送饭。”顿了一下又道,“三餐都要送。”   吴伯瞪大眼,走回白敬身边急声问:“怎么会住院了?出什么事了?”   “淋了雨,发了高烧。”   白敬说完,吴伯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幸好不是受伤或者是生什么大病。   他也顾不上多问,急急忙忙地就要进厨房安排人炖汤,才走了几步,宁越突然喊住他:“吴伯。”   吴伯转过头看他。   “我记得我姐姐给我带的那些药材里有去热退烧的,吴伯您看看,有能用的就拿来用了吧。”宁慧给宁越准备了很多中药药材,可以煎药,也可以做药膳,全是顶好的,普通人连买也买不到。   吴伯点头:“好的宁先生。”   吴伯走了,宁越还是什么都没问,等白敬吃完了,他只道:“早些休息。”   白敬喜欢宁越的进退有度,喜欢他的温柔体贴,喜欢他懂得把握分寸,不会给人难堪,更不会咄咄逼人。宁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包括他做事的方式,都是白敬想象中的情人该有的样子。   可是面对着这样完美无缺的宁越,他现在竟然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无,满脑子都是李书意带着哽咽的“你爱宁越,我就把自己变成宁越。”   白敬又想起当时的情景,心口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脸色不变,拿起外套往楼上走,走前还对着宁越道了句晚安。   宁越同样笑着回他:“晚安。”   一直到白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宁越嘴角的笑才一点点淡了下来。   外面的人都以为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外面的人都认定他才是白敬真正爱的人。   外面的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心意相通定下终生。   可是没有人知道,哪怕是李书意搬出去后,白敬也没有离开过那间卧室。   更没有人知道,白敬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他,哪怕只是一个亲吻。   没错,白敬亲口承认自己不爱李书意。   可是,宁越垂下目光想,他就爱你吗?宁越。 第35章   第二天,光给李书意送饭的就有三拨人。   第一个自然是吴伯,他早早地就过来了,不过等了好一会儿李书意都不见醒,靳言就让吴伯回去了。   第二个是唐雪,唐雪早上忙,特意抽空过来的,但是也没久待,东西送过来就回公司了。   第三个是傅莹,她听魏泽说了李书意的事,也不顾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在阿姨帮忙下亲自熬了粥,让魏泽带过来的。   其实魏家的医院条件很好,在吃食上一点也不差,不过这是傅莹的心意,所以魏泽也没拦。   结果呢,李书意一个早上都没醒。   靳言盯着排成一列的保温杯和食盒犯了愁。各种各样的汤和粥,开胃小菜,甚至还有一些易消化的小点心。   靳言看一眼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的人,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好像不那么烫了。他趴在床边轻轻喊:“李~~叔~~”   那声音比蚊子叫大不到哪里去。   李书意鼻腔里的呼吸声很平缓,一点反应也没。   靳言皱皱眉,又靠近了一些,眨着眼睛看了会儿李书意瘦削却好看的侧脸,提高了一点声音喊:“李~~叔~~~”   “你在干什么?”   后面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靳言被吓得蹦了起来,因为怕吵到李书意,那蹦得还显得特别小心翼翼,跟放慢动作演哑剧似的,莫名地有些好笑。   靳言转过身看着神色不悦的白敬,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想叫李叔起来吃饭……”李书意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进过食。虽然他的烧退下去了,魏泽也说没问题,但是靳言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想叫醒他让他喝点粥。   白敬闻言走到床边,靳言默默让开了位置,白敬看了李书意一会儿,伸手试了下他的温度,确实是比昨天好多了。   “不用叫他,让他自己醒。”白敬开了口。   靳言点点头,看白敬站着不动,他就默默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结果刚刚坐下,左铭远就抱着电脑和一堆文件进来了,东西都放在了沙发前的小茶几上。   靳言又赶忙站了起来。   左铭远问他:“吃了饭没?”   “吃了,唐雪姐给我带了饭。”   “那行,回去休息吧。”   靳言犹豫:“左叔我不累,我想等李叔醒……”   左铭远看一眼白敬,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不再说话。可是他心里觉得靳言傻,不会看人脸色,忍不住曲起手指往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看靳言捂住头“哎哟”一声,左铭远又有些后悔。   本来以为昨天他那话说出去,又有宁越在,白敬接下来就要跟李书意保持距离了,谁知道这人早上开了会,下午就不在公司待着了,带了些重要文件来医院处理。左铭远默默叹了口气,他跟了白敬十多年了也摸不清白敬心里在想什么,他去怪靳言这么个没心眼的小孩干什么。   就这样,白敬在沙发上看文件,靳言则坐回床边盯着李书意。左铭远开始还在,后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就回公司了。   左铭远一走,房间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除了白敬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其余一点动静也无。   中途魏泽来过,又给李书意量了下体温,看到白敬,脸上露出些诧异来。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跟靳言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靳言送走魏泽,瞥一眼专心看着文件的白敬,又手脚僵硬地坐了回去,像个雕像似的头也不敢转一下。说来也是奇怪,李书意看着比白敬还冷淡和不好相处,可是靳言就是从小怕白敬怕到大。他从没跟白敬这样近这样久的待在一起过,又紧张又尴尬又难受。靳言垮着脸苦兮兮地看向李书意,心里跟念咒似的重复,李叔快醒李叔快醒……   其实他也是可以选择离开的,可是靳言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不放心白敬和李书意单独在一起,尤其李书意现在一点意识也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靳言的祈祷起了作用,李书意还真的慢慢醒了过来。   靳言看他睁了眼,高兴得都把后面的白敬忘了,凑近李书意轻声喊:“李叔,李叔,李叔……”   李书意微皱了下眉,哑声道:“我还没死呢。”   靳言被李书意呛了一句反而笑得更高兴了,他知道李书意这次是真醒了,就赶忙倒了一杯水。   结果水杯刚刚递过去,李书意就摇了摇头。他想起来,但身上软得一点力气也无,靳言察觉了他的意图,赶紧搁了水杯把他扶了起来。   李书意刚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到了白敬,人就愣住了。   白敬跟他对视,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起身走了过来。   靳言手还放在李书意的肩后,仰着头傻乎乎地看白敬。   白敬道:“你让开。”   靳言下意识地松了手,白敬弯腰抱起李书意,径直朝卫生间走。   靳言这才反应过来,他李叔睡了一整夜,输了那么多药水,刚醒来肯定想上厕所,他居然还去给他喂水……   李书意被抱进洗手间,脚一落地,他就扶住了洗漱台。白敬却不松手,一手稳住他的腰,一手就要脱他的裤子。   李书意脸色一变,按住白敬的手哑声道:“你出去。”   白敬皱起眉,他们俩这么多年,他不明白李书意还在意别扭些什么。   李书意不说话,手上默默用力想把白敬的手推开。   白敬看着他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烧得有些起皮的唇,还有那执拗的眼神,收回了手,沉声道:“我在门口。”   等他走了出去,又带上卫生间的门,李书意才轻轻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脆弱和难堪来。   卫生间的门没关紧。   白敬听到冲水的声音,又等了一下,才重新走了进去。   李书意正站在洗漱台边要洗手。他是昨天早上到的飞机,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况且人还发了高烧。白敬看他站得摇摇晃晃的样子,大步走过去,圈住他的腰,让他把身体的着力点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开了水,等前几秒的冷水放完了,调好温度后,才让李书意把手伸过去。   李书意不逞强,也没有心力去跟白敬拉扯,就默不作声地洗手。洗完了,看白敬把毛巾递了过来,又擦干了手。他正想开口道谢,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白敬抱了起来。   “白敬!”李书意这次是真的恼了,但哪怕是在发火,声音也带着病后的沙哑。   白敬脚步不停,也不理他,把人慢慢放回病床上。   靳言站在一边,看着白敬把李书意抱去洗手间又抱回来,尽量控制着自己不露出目瞪口呆的样子来。   如果不是刚才左铭远跟着一块来了,他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别人来冒充的他家少爷的舅舅……在他印象里,白敬和李书意连手都没握过,虽然知道他们是一对,但是始终有一种不真实感,突然见到两人这么亲密,靳言都有些不习惯和不相信。 第36章   李书意被放回病床上后就没再说话,白敬也不开口,靳言则是不敢说话,房间里的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   李书意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堆叠在一起,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他做梦或者幻想出来的。   他看向白敬,有些迟疑地问:“昨天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白敬看着李书意不说话,大概是觉得这问题连回答的必要也没有。   李书意知道他是默认了,脸色发白地问:“我有没有……”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抖,他稳了下心神才说完后面的话,“有没有……说什么?”   白敬盯着他,此时的李书意像在等待审判的犯人,虽然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光里却透出深深的不安和惶恐来。   “没有。”白敬淡淡道,“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快没意识了……”他突然皱了下眉,问李书意,“你当时想说什么?”   李书意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白敬说话时的神态,直到白敬这样略带疑惑和怀疑地看着他时,他才能完全确定,白敬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没有听到他那样低声下气地乞求他别抛弃自己。   李书意那颗快跳出胸腔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他轻轻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不管是当时的大雨掩盖过了他的声音,还是烧得迷迷糊糊的他根本没能开口,只要白敬没有听到那些话就好。   李书意根本不敢想,他走之前跟白敬闹成那样,如果白敬听到会是什么反应。大概对他连厌恶都没有了,只有彻底的轻视和鄙弃。李书意了解白敬,他们俩本质上是一类人,白敬当初救他,也就是因为他那点硬气,如果他李书意是个求着别人施舍怜悯的可怜虫,白敬连看也不会看他一眼。   李书意闭了闭眼,脸色有些疲惫:“没有,我没想说什么。”   靳言站在一边听得满头雾水,看他们的对话好像告一段落了,才走近李书意低着头道:“李叔对不起……”   他没找什么借口,也不说自己当时连续工作熬了几天没睡觉,只是道:“李叔我那天睡过了,让你在机场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行了,多大的事。”李书意打断他的话,“去给我找点吃的。”   靳言这才反应过来,侧过身指着桌子上那一排保温杯和食盒问:“李叔你想吃什么!有汤有粥还有点心!”   李书意愣住,听着靳言絮絮叨叨地说都是谁送过来的,心里又有些暖。他笑了下问:“有没有白粥?”   靳言忙不迭地点头:“有有有!吴管家说你身体不舒服时不爱吃别的,就喜欢喝白粥!”   他打开保温杯,那是吴伯中午刚让人送来的,倒进瓷碗里时都还冒着热气。   靳言把床摇起来,把桌子推上去,再把碗小心放到李书意面前,叮嘱道:“李叔小心烫。”   李书意点点头,伸手去拿勺子,舀了一些粥,却没力气把勺子抬起来。他试了好几次,每次一用力,手就会不自控地松开,连勺子也没办法握紧。   靳言按下李书意的手,笑嘻嘻地道:“李叔我喂你!”他在李书意面前像个小孩,总是被教训,难得有李书意需要他照顾的时候。   李书意也不逞强,虽然对自己这样虚弱的状态有些厌烦,但胃隐隐作痛,他不能不吃点东西。   李书意松了手,靳言还没把碗端起来,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见是白昊的电话,人都呆了。   李书意扫一眼他的屏幕,跟他道:“你先接电话。”   靳言本有些犹豫,但是白昊几乎不会主动找他,他又担心有什么事,就应了一声,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李书意低下头,把碗重新移到自己面前,他两只手一起扣住碗侧,想把碗端起来直接喝粥,但碗刚刚离开桌面,李书意已经不大有力了。刚想把碗放回去,手一颤,眼见碗要掉了,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托住碗底。   李书意抬头,白敬却不看他,皱了下眉径直把碗端过来,然后在床边坐下,拿起勺子舀了半勺粥,吹了吹,又轻触下唇试了温度,这才递到李书意嘴边去。   李书意不动,两个人默默对视。   白敬担心粥凉了,声音隐隐不耐:“李书意。”   李书意终于垂下目光张了嘴,把粥慢慢吞进去。心想白敬这样坦坦荡荡的,他自己又矫情什么呢。   一个喂一个吃,气氛却没半点暧昧。   李书意突然问:“你怎么会去找我?”   “唐雪打电话告诉左铭远你不见了。”   李书意沉默,许久才哑声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白敬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听唐雪说了几句话,怎么立刻就能推测李书意见了赵辉,推测他避开其他人独自离开,一定是去见他父亲和姑姑,白敬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碰巧吗,还是因为他太了解李书意,了解李书意会做什么,就像了解他自己会做什么一样。   李书意久未没等到回答,却不肯作罢,直直地盯着白敬。   白敬低下头舀粥,避开了他的视线道:“墓园管理处的人打了电话过来。”   李书意愣住,再回神时嘴角露出个淡淡的自嘲的笑来,心底那点莫名的仅有的期盼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期盼什么呢,期盼白敬是有一些在乎他的,期盼他去墓园找他,是因为担心他,而不是被人求着烦着的无可奈何之举。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都会自以为是地解读白敬的行为。如果得不到回应,就恼羞成怒,强要不成,就跟白敬冷战争吵。   李书意这次没有恼羞成怒,他只觉得自己可怜,可怜到不敢面对白敬爱别人,拼命给自己找缠着对方的理由。李书意在白敬再次把勺子递到嘴边时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饱了。”他看着白敬,不是讽刺,也不是挑衅,“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白敬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这句话他已经记不清听了多少次了,从李书意进医院起,每个人都在跟他道歉道谢。现在,这句话从李书意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白敬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了:“你不想给我添麻烦,就不要再折腾自己。”   白敬是存心激怒李书意,见不得他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他现在倒宁愿李书意跟他吵对他放狠话,至少那看起来还有些人气。可李书意却不如他所愿,反倒又笑了一下:“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李书意大概能猜到白敬在想什么。白敬或许认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个局,玩失踪,装可怜,却总是有人能在关键时联系到白敬,让白敬能恰到好处的发现他的失踪和可怜。   李书意不惜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白敬心中的自己,这好像是种奇怪的防御,不等对方伤害自己,自己就先伤害自己。这么一来,无论白敬再说什么,他也不觉得痛了。   两人间的气氛冷到了极致,幸好这时靳言和魏泽进来了。   靳言刚刚打完电话,回头看到白敬在喂李书意喝粥就去找魏泽了,想着李书意刚醒最好再检查一下。   魏泽走到李书意身边,看一眼桌上还剩半碗的粥,问道:“吃过东西了?”   “吃了。”李书意的声音还是有些哑。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有点头晕,犯困。”李书意皱了下眉,他睡了这么久,这会儿居然又开始困了。   魏泽知道这是高烧的后遗症,况且李书意现在的烧也还没完全退下来,就笑道:“你先睡,一会儿我过来给你输液。”   李书意摇摇头:“你给我开点药,我回去吃几天就行了。”   “李书意。”魏泽叹了口气,“你知道你烧到多少度了吗?”   “小病而已,用不着住院。”   魏泽无奈,白敬却看向他道:“按你安排的来,你说他什么时候出院再出院。”   魏泽扫一眼愣住的李书意,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忽略掉当事人,就这么跟白敬把事情定下了。   李书意却没急,白敬要如何便如何吧,他一点也不想跟他吵了。   靳言看着李书意快睁不开眼的样子,小声道:“李叔你睡吧,我把床摇下去。”   李书意点点头,闭眼前又跟白敬道:“公司里的事你看着安排吧,我们的事……”他顿了一下,“我出院跟你谈。”   他不想让白敬以为他借病纠缠,撑着最后的那点力气轻声道:“你不用再过来了……”   声音一落,人就睡着了。   靳言听到最后那句话,愣在原地。   他刚刚看到白敬喂李书意喝粥,还乐呵呵地想他们两个人终于和好了……他转头有些疑惑地瞄了白敬一眼,见白敬脸色阴沉,吓得一滞,赶忙又转了回去。 第37章   李书意这一觉睡得不沉,三个多小时就醒了。   他手上扎着针,还在输今天的药水,躺得时间久了浑身难受,就让靳言扶着他坐了起来。   他现在没中午那么虚了,但还是头晕,李书意不悦道:“怎么还不见好?”   靳言无奈:“李叔你昨天都烧到41度了。”他小声嘀咕,“再烧都要熟了……”   李书意又没聋,眯着眼瞪他:“以为我生病就收拾不了你了?”   靳言嘿嘿笑,赶忙把粥倒出来。   李书意还是只吃了半碗,又跟靳言道:“你告诉吴伯,以后不要送东西过来了。”   靳言不明所以,但看李书意严肃的样子,就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书意想起中午的那通电话,问靳言:“你把照片给白昊了?”   “给了……”   李书意已经做好了准备靳言会兴高采烈地跟他描述当时的情景,说白昊有多意外和感动,结果等了半天没等来后续。看靳言一副恹恹的样子,他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靳言疑惑地看过来,反应了一下才道:“没有!少爷很高兴。不过他工作太忙了,所以我们也没说上几句话……”   李书意觉得不对,却也没追问。   靳言看一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李叔,少爷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他想过来看你……”   “让他来吧。”李书意应了。   靳言立刻欢天喜地出去给白昊回电话。   他一离开,李书意也拿起手机拨了唐雪的号码,问了一下公司里的事。唐雪说他手上未完的工作现在都交到白敬那里去了,还有一些新的项目,也是别人在跟。   李书意听完,沉吟许久才开口:“唐雪,你要给自己找好下家。”   “李总!”唐雪的声音急了。   李书意沉声道:“现在还定不下来,但是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说心里话,李书意就算跟白敬彻底分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并不想离开白家。不是要缠着白敬,这公司里有他十多年的心血,他人生最好的时光,他的事业,全在这里头。要他断得干干净净,跟割舍自己的血肉没什么差别。   只是现在要走要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了。他这场病生得及时,正好方便了白敬收了他手上的权力,以免两个人还要面对面的撕破脸皮。   其实李书意也不是不能反击。   没有哪个公司能干干净净的查不出一点错来,他在白敬身边十多年了,有什么是不知道的?甚至财务上的一些问题还是他亲自动手掩盖过去的。他要是真狠下心来,能给白敬惹不小的麻烦。还有白家内部的糟心事也不少,每一桩曝光出去都能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让白家沦为其他家的笑柄。   而他三年前也确实这样做过了。为了阻止白敬和傅莹订婚,不仅是威胁白敬,连傅家他都让人去查,一个人跟两个家族宣战,在金海市闹得满城风雨。   李书意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疯魔了。   “好,我知道了。”那边唐雪回答,“但只要你在一天,我就跟你一天。”   李书意摇头笑:“我要是不走,是要考虑给你加工资的事了。”   唐雪也放松下来打趣道:“这话我可记下了。”   挂了电话后,李书意嘴角的笑就淡了下去。本来就算他走,也跟他下面的人没关系,只是唐雪跟他近,他不知道白敬容不容得下她。想来也可笑,到最后他反倒成了别人的拖累。   “李叔!少爷说他一会儿就来!”靳言的声音打断了李书意的思绪,他抬起头,就看到靳言那张笑得傻气的脸。   “少爷两个字好笑吗?”李书意正色道。   “什么?”靳言呆呆地问。   李书意瞪他:“一提少爷就傻乐。”   靳言这下不笑了,脸“唰”一下红了,他一步步蹭到床边,难得露出扭捏的样子来:“李叔我想问你……”   “嗯?”李书意挑眉。   “爱情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啊?”   李书意一愣,看清他脸上的不解和疑惑后,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惆怅。他从来不去点透靳言对白昊的感情,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插手或干涉,甚至他觉得,靳言对这种感情的不自知也挺好。不去求,就不会有求不得的痛苦。   可是总归,人都有长大的一天。   李书意自己的感情从来没有过什么甜蜜心动,面对靳言,他也不想遮掩伪装,所以连答案都是苦的。   “你看到他对别人好,跟别人亲近……”他想到那天见到的白敬和宁越,嘴角露出个淡淡的有些无奈的笑来,“会很难受。”   靳言本来以为李书意会像往常一样,嘲笑逗弄他几句,根本不会回答这种傻问题。可是他看着李书意说话的样子,心脏莫名地就揪成一团。   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为了李书意。他甚至有一瞬间想,他能不能去求白敬,求他不要对别人好,也不要对别人亲近,求他能不能有一点点喜欢他李叔……   李书意看着靳言不说话,红着眼睛傻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转了话题道:“明天你别过来了,有工作就去忙,没工作自己去休息。”   靳言摇头:“不,我要过来守着你。”   李书意皱眉:“只是发个烧,又不是得什么绝症要死了,守什么守。”   “呸呸呸!李叔你别乱说!”   李书意固执,靳言说了半天也说不过他,最后无奈只好先应下来。   晚饭后没多久白昊就来了,手上提了个包装精致的果篮。   他把东西放桌子上,喊了人:“李叔。”   李书意点点头:“坐吧。”   白昊在沙发上坐下,靳言知道白昊不喜欢喝茶,就倒了一杯水过来,小心放在白昊桌子上:“少爷喝水!”   白昊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跟李书意道:“李叔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道声谢。谢谢你帮我找到我母亲的照片。”白雅当时离开白家走得狼狈,行李也没带多少,那张她年少的照片实在是极为珍贵。   李书意听得皱眉:“你谢我干什么?要谢也是谢靳言。”   白昊没说话。照片确实是靳言给他的,可是那照片必然是在白家老宅里,这么多年了找出来也不知道要费多大功夫,靳言哪里有这个能耐,想来也只有通过李书意。   靳言在旁边无措地摆手:“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多亏李叔……”   白昊也点了下头:“李叔,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李书意不耐,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白昊道,“你最近怎么样了?工作还顺利吗?”李书意一向不担心白昊的工作能力,问这话也只是客套,谁知白昊接下来的回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已经辞职了。”   “什么?”李书意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昊语气淡然:“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待在白家的公司,所以辞职了。”   李书意看他一副自得的样子,冷笑了一声:“白昊,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白昊也跟着笑,笑得却很是讽刺:“李叔,别人有父母撑腰,我只有自己,我怎么跟人比?怎么沉住气?”   李书意被他气得头疼:“你就只看得见眼下?你能不能……”   白昊打断他的话:“我自己的事,并不需要征得谁的同意。”他站起身,“李叔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在旁边僵住的靳言看看李书意冷下来的脸色,又看看白昊离开的背影,还是追了出去。   要不是李书意现在身体不行,他也想追出去,狠狠扇白昊几耳光,看能不能把人打醒。   以白昊的聪明,本不该是眼界格局这样小的人才对,可是他偏偏一头钻进了牛角尖里。他觉得自己被冷待,嫉恨那些不学无术却因为父母庇佑一帆风顺的白家子弟,想一鸣惊人,想手握大权,大概要马上得到白敬现在的位置,他才会满意。可他也不想想,他才回国多久,有多少能耐,见过多少世面?李书意把他放到分公司,也是有心想锻炼他,一步步把他提上来,他以为在总公司就是多了不起的事?白恒不就在总部,可他算个屁!   李书意越想头越疼,到最后忍无可忍了按了呼叫器。魏泽已经回去了,过来的是另一个医生,李书意让他开药,那人打电话问了魏泽确认过后,才给他开了药。 第38章   靳言追着白昊出了医院,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白昊先停下脚步,转头问他:“你还有事?”   “没……没有……”   “没有就回去吧。”   靳言犹豫了一下才问:“少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白昊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就是想,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白昊笑了一下:“我要去宋家做事,你能帮上什么忙?”不等靳言回答他又道,“还是说,你也打算离开白家跟我一起走?”   他虽然是在问靳言,可语气里透着股莫名的恶意,靳言脸色发白,低下头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昊脸上的笑容越发讽刺。你看,靳言每次都表现出一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样子,可是真的到了关键时候,什么样的选择是最好的他清清楚楚。   就像他出国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带靳言一起走。   虽然当时他还要读书,靳言也还是个小孩,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终究不放心靳言一个人留在国内。所以哪怕很是麻烦,哪怕他得低头求人,他也还是愿意带着靳言走。   可还没等他开口,李书意先把这话问了出来,靳言当时说什么来着?他当时满脸讨好地围在李书意身边答:“我宁愿跟着李叔,也不要和少爷出国!”   白昊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笑得像个小丑,自顾自的一头热,以为靳言多离不开他似的。可想想也是,跟着他这个被养在外面见不得人的挂名少爷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在白家说一不二的李书意。   也许宋思乐说得对,靳言只是看起来笨,其实人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抱好谁的大腿。   白昊收回思绪正准备走,靳言突然伸手拉住他问:“少爷你去宋家……是为了宋少爷吗?”   白昊看着他,许久才答:“是。”   他以前跟宋思乐只是好友,宋思乐性子虽然娇气一些,但确实帮过他不少,他生日那天宋思乐表白,白昊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情爱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跟宋思乐在一起并不吃亏。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不够光明正大,所以那天被靳言碰到时才觉得难堪,甚至恼羞成怒。他当然也不会把这些话告诉靳言,反正说他是为了宋思乐也不算错。   靳言慢慢收回手,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了。”   白昊走后,靳言在原地站了很久,等他再回去时,李书意刚吃了药正在闭眼休息。看到他来了,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后,李书意什么也没问。   靳言慢慢走到李书意身边坐了下来,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李叔我后悔了。”   李书意看着他。   靳言轻声道:“如果我当时跟着少爷出国就好了。”他当时拒绝,是不想白昊为难。他什么都不会,书也读不好,跟着白昊出去白昊还要分心照顾他,只能是拖累。他宁愿留在国内跟着李书意,自己多做点事,自己养活自己,说不定等白昊回国还能帮上忙。   “你跟不跟着白昊走,他迟早都会离开白家。”白家是怎么对白昊的李书意很清楚,可他也没资格去干涉人家的家务事,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提点白昊,只是现在看来白昊并不想领他这种好意。   时间有些晚了,李书意看着靳言疲惫的神色,想到他昨天就在这里守了一夜,叹气道:“你回去吧。”   靳言心情低落,也不想待在这里垮着张脸惹李书意不快,就点点头道:“李叔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第二天一早,李书意才醒来没多久,没见到靳言,倒是来了一个他绝不想看到的人。   傅莹被魏泽牵着,手上提了袋小点心,魏傅则提着个食盒。   她看到李书意,笑得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还想往前走,就被李书意冷声喝道:“站着别动。”   傅莹吓得停住脚步,李书意皱眉看向魏泽:“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不知道她现在怀着孕?你带她过来干什么?”   魏泽被吼得发懵,笑得有些无奈:“你烧已经退了,哪有这么严重。”   “你给我找个口罩来。”   “别别别,我让她离你远点行了吧?”   魏泽牵着傅莹走到离李书意最远的一个角落,又在沙发上找了几个软垫垫在椅子上,这才让傅莹坐下。   傅莹看着李书意难看的脸色,心虚道:“我也是……我也是担心你嘛……”   李书意扫一眼她的肚子:“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淡淡道:“五分钟。”   “什么?”傅莹愣住。   “坐五分钟你就走。”   傅莹急得想站起来,一看李书意皱起眉又赶紧坐回去,转头拉住魏泽的手抱怨:“你看他怎么这样!”   魏泽也觉得自从傅莹怀孕后,李书意担心得几乎有些敏感了,傅莹多走几步他都能瞪眼。他当然不知道,李书意的姑姑那次的意外在他心里留下过多深的伤口。   “五分钟太短了,十五分钟吧……”魏泽小心翼翼地商量。   “五分钟。”   “……十分钟?”   “五分钟。”   “哎呀我刚刚才到,你也不让我多休息一下就赶我走,我都要累死了!”傅莹干脆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李书意拿她没办法,但是房间里病气重,他自己也还没好全,要是不小心传染了傅莹怎么办?孕妇生病最是麻烦,就沉下声音道:“十分钟,时间一到你就给我回家去好好待着。”   “……好吧。”傅莹撇撇嘴,答得不情不愿。   魏泽把食盒放到李书意面前,把菜一个个端出来:“别再喝粥了,吃点菜,都是傅莹让家里的阿姨做的。”   李书意点点头,拿起了碗筷。   魏泽看他脸色不好,又想起昨夜的事,问他:“头又痛了?”   李书意“嗯”了一声。   魏泽皱眉:“现在感觉怎么样?”   “刚醒来时还是会痛,现在好一些。”   “李书意。”魏泽叹气,“下午我给你安排做个检查。”   “用不着,我……”   魏泽打断他的话,不耐道:“本来就在医院也不麻烦,你怎么老这么固执!”说完了觉得自己语气有些不好,“抱歉我不是……”   “我知道。”李书意垂下目光,“你安排吧。”他很清楚魏泽会发火也是因为担心他,这件事魏泽已经提过很多次了,是他自己不放在心上,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傅莹看他们两人说完了,才出声道:“李书意,你别跟白敬在一起了……”她其实也不想提这个话题给李书意找不快,可是她才知道宁越的事,气得恨不得去撕了白敬。他们要折腾自己去折腾,别把李书意夹在中间让他难堪。她又怕李书意执迷不悟,所以还是忍不住想劝他。   李书意看傅莹气呼呼的样子觉得好笑,缓声道:“不在一起了。我想跟他在一起,也不行了。”   傅莹被他说得心里发堵,又为李书意不值,话就这么冲口而出:“你别舍不得他,你知不知道三年前……”   “傅莹!”魏泽突然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傅莹愣住,回过神后脸色发白,李书意盯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三年前怎么了?”   “三年前我差点嫁给他了!”傅莹没好气地道。   李书意摇头:“怎么还在记恨这个事。”   “当然气了!我要是真嫁给他,结婚当天我就一头撞死!”   “说了多少次了,要当妈的人怎么老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魏泽在旁边也跟着皱眉:“就是。”   傅莹不理他们,看着李书意笑嘻嘻地道:“你长得那么好,又聪明又能干你还怕找不到别人?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比白敬好的多了去了,我认识的就有好几个!所以你赶紧把白敬踹了我……”   “把我踹了你要如何?”   傅莹愣住,转头才发现白敬站在门边,一脸淡淡地看着她。   魏泽和李书意听到声音也跟着回头,白敬对上李书意的视线,道歉道得很没有诚意:“抱歉,看见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第39章   傅莹是一点也不怕白敬的,当场就火药味十足的回呛过去:“当然是踹了你给李书意找个更好的!”   白敬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是他过于自信,他确实想象不出来李书意跟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当然也有过对李书意示好的人,可李书意从来连看也不会看那些人一眼。他的感情向来非常极端,极端的爱和恨,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白敬就始终站在那个爱的位置上。   傅莹也看出了白敬对自己的轻视,心里好像烧了一团火,沉下脸问李书意:“我介绍别人给你,你要不要?”   魏泽看着傅莹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动气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按理来说,他对白敬这个曾经的威胁和情敌应该很是忌惮才对。可是几乎每一次碰面,他不是要防着两人擦出什么火花,是要防着傅莹别去招惹对方,弄到两边下不来台的地步。   这么多人想把自己洗干净送到白敬床上去,傅莹却恨不得把白敬撕了挂出去,魏泽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发愁。   “乖,别闹了。”魏泽走到傅莹身边温声劝了一句。   傅莹却不动,一脸固执地看着李书意。   李书意点点头,正色道:“要。”   傅莹脸上阴转晴,挑衅地看了白敬一眼,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出院我保证一定给你找个大帅哥!”   李书意看她笑得双眼发亮,禁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好。”   白敬站在一边,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魏泽摇摇头,牵起傅莹:“行行行,找个大帅哥。但现在你得走了,魏太太。”   傅莹脸上的笑容扩大,凑过去在魏泽脸上快速亲了一下:“还是我家魏医生最帅!”   魏泽愣住,耳朵尖都红了。   李书意真是拿这两个随时随地秀恩爱的人没办法,可他看着又觉得心里高兴。见了太多感情上的糟心事,有魏泽和傅莹这样的存在还能让人去相信点什么,也挺好的。   魏泽牵着傅莹往外走,走到门边她又突然停了下来,对着李书意忧心忡忡地道:“你好好休息,要不然枪伤的地方又要痛了。哎你说你,帮人家挡什么枪,傻不傻啊?你……”   “好了好了。”魏泽看他家这位演戏演得全情投入的样子,真怕自己会破功笑出来,手上一个用力,把傅莹带得往前走了几步,离开了病房。   李书意还没反应过来,白敬已经走到他面前,脸黑得像锅底:“你枪伤的地方怎么了?”说着就要伸手去解李书意病服前的扣子。   李书意挡开他的手:“我没事。”他知道傅莹是存心说话刺白敬,但他没想到白敬反应会那么大。   李书意本来就病殃殃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白敬不敢跟他拉扯怕伤了他,目光却始终在他身上打量。   李书意被他看得不耐,抬起头转了话题问:“你过来是什么事?”如果没事,白敬是不可能来找他的。   白敬没急着答话,先在床边坐了下来,然后才开口道:“昨晚宋潇潇约我吃饭,我跟她见了一面。”   李书意皱眉。宋潇潇是宋富华的长女,宋思乐同父异母的姐姐。白宋两家关系向来不好,也没什么交集,他不知道宋潇潇为什么会突然找上白敬。他也没急着问,静静等着白敬往下说。   “她告诉我,”白敬顿了一下,“当年白雅的车祸不是意外,跟宋富华有关。”   李书意猛地瞪大眼:“什么?”   白敬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当年白雅跟她丈夫做了点小生意,临近新年时两人开车出去进货,走到半路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掉下了悬崖,当场车毁人亡。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但是宋潇潇告诉白敬,车子是被动过手脚的,不然不至于失控到掉下悬崖。   李书意脸色难看:“证据呢?”   白敬摇头:“没有证据。”这事是宋潇潇从宋富华一个老部下口中问出来的。宋富华刚出来,宋潇潇的位置快保不住了,现在正疯了似的查她爹,想揭宋富华的老底,这才找到这个人,翻出这么桩陈年旧事。   没有证据?李书意冷笑一声,空口无凭自然是她想怎么说都行。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把白家拉下水帮她转移火力。   白敬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不全信,但也不是不信。”   宋富华本来就是个极其卑劣的人,秦家势大时曾跟秦家有过不少合作。白敬记得当时他想把手伸到白家的产业中来,被他爷爷白伟堂做了个局狠狠教训了一顿,折进去了大半身家,差点就再也翻不了身。这跟宋潇潇说的话是对得上的,宋潇潇说当时宋富华就是因此怀恨,可又不敢再正面招惹白家人,知道白家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白雅后,才有了报复之心。   李书意听完气得发抖:“你爷爷跟他的恩怨,跟白雅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已经离开白家那么多年了,在小城里本本分分的生活,何故要置人于死地?”   白敬没吭声,李书意说完自己都愣住了。是啊,他怎么问出这么天真的话来了,他父亲和他姑姑是怎么死的?秦光志能下得了那样的手,宋富华怎么不能用白雅来泄愤?只是白雅,在白家备受冷待欺辱不说,离开后还要因为白家的血脉不得善终,她做错了什么?她唯一的错就是生成了白家的女儿。   李书意看着白敬,声音有些哑:“她好歹……也是你姐姐……当年,你们就没多过问一下?”如果当时白家人能多分那么一丝心神在白雅身上,不管宋富华动手是真是假,也不至于让事情这么草草揭过。   白敬神色复杂。   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围在中心的天之骄子,哪有可能去关注白雅。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这人很安静羞涩,别人跟她说话大点声,好像都能把她吓着似的。他对白雅也没什么感情,对她在白家的处境始终冷眼旁观,后来知道白雅死了,脑子里也就过了下这句话,连人的样子都没想起来,又怎么可能去调查车祸的具体情况。他是这样的,更不要说别的白家人了。   白敬的沉默像刀,一点点割开了李书意的心脏。   他早知白敬冷漠,可还是会为他对白雅的态度心寒。他甚至有些茫然地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白敬的反应会不会也是如此。毕竟白雅好歹还是和白敬有血缘之亲的人,他呢,他算什么?   “李书意,这件事……”白敬开口,话还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皱了下眉,但还是接了电话。   ……   “我现在不在公司。”   ……   “不用,下午我会安排人去接你。”   ……   “我陪你去。”   ……   “嗯,就这样。”   李书意听着白敬的声音,只是寥寥几语,他却能立刻判断出电话那头是宁越。   本来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他爱宁越的事实,那么为什么,这一刻还是会难受得快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白敬挂了电话,李书意却又开始剧烈地头疼。他可以控制清醒的李书意,可是没办法控制在病痛折磨下失了理智的李书意。他受够了一次次在白敬面前流泪,失控,乞求,也受够了白敬因为可怜他的几句安慰和拥抱。   “不管真假,先留个心眼吧。还有,不要告诉白昊。”李书意说话时神色如常,被子下的手却用力到快把床单抓破。他甚至都没力气再问白敬,他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还告诉他这些做什么?是看在他对白昊关照过的份上让他知情,还是想等着他出院,把这桩糟心事扔给他处理?   “我也是这个意思。”白敬顿了一下,见李书意不再往下说,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出院?”   “现在还不清楚。”李书意声音里隐含不耐,“行了,你走吧。”   白敬愣住,脸色猛地冷下来。   李书意见他不动,满是厌烦地道:“还有事吗?没事你就赶紧走。”他身下的手抖个不停,牙齿快被咬碎才没呻吟出声。白敬再不走,李书意就要撑不住了。   白敬像是真的被气着了,站起身一句话也没多说,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他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门口,李书意绷紧的身体就松懈了下来。他喘着气,侧过身想去拿床头柜上的药瓶,指尖才刚刚碰到柜子就无力地落了下来。李书意满头是汗,咬牙提起一股气抓过药瓶,然后抖着手把药片倒了出来。   白敬走出病房,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迎面走来的靳言,靳言提着个口袋,看到他忙低着头打了招呼:“白先生。”   白敬心间都是怒火,哪里顾得上靳言,视线都没在他身上停留几秒。所以他也就没注意,靳言手上的口袋深深勒进了他掌心,手指因为血液不通变得肿胀青紫,一向乐呵呵的人,脸上也没了以前熟悉的表情。 第40章   靳言走到门边,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然后才笑着走进去道:“李叔我来……”   话还没说完就变了脸色。   李书意倒在床边,地上全是白色的药片。   靳言扔了手上的袋子冲到床前,弯腰把李书意抱起来放到床上,声音里都是惊慌:“李叔你怎么了?李叔!李叔!”   李书意刚刚吞了药片想喝水,杯子里没水了下床想倒水,结果脚一沾地就摔了,药瓶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他头疼得说不出话来,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只能勉勉强强听出是靳言的声音。   靳言看李书意皱紧眉头不断呻吟,不知道他是哪儿难受,更不敢伸手碰他,只能拼命喊他,使劲按呼叫器。   很快就有个护士过来了,看清屋内的情形又跑了出去,没一会儿魏泽就带着好几个人匆匆跑了进来。   靳言一见魏泽就急道:“魏医生我李叔他……他……”是慌张得话也不会说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先去外面等着。”魏泽一边固定住李书意的头一边抽空对靳言道。   靳言看他们围在李书意床边做治疗也不敢再打扰,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所有坏事都让他撞上了。   他刚刚来时,才走到门边,见门没关紧,正准备推门进去就听到了白敬那句“白雅的车祸不是意外,跟宋富华有关。”   这个消息把靳言砸懵了,他甚至没办法挪动脚步,就那样站在门边听完了白敬和李书意的对话,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一直到李书意让白敬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离开了。   等他再过来时,李书意又病成了这样。   靳言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少爷现在跟宋思乐在一起,又离开了白家,等于是断了自己所有退路。他那么喜欢宋思乐,如果这个时候知道宋富华可能害死了他父母,他会疯掉的。   靳言握在膝上的手抖个不停,垂下来的目光里全是痛苦。   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靳言猛地站了起来。   魏泽和其他几个人把李书意推了出来,他躺在床上,脸白得像纸,眼睛闭着,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我李叔怎么了?”靳言看向魏泽焦急地问。   魏泽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我带他去做个检查。你不用在医院等,有事就先去忙。”   说完了,就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把李书意推走了。   走廊上很安静,能清晰地听见滑轮滚在地上的声音。靳言看着李书意被越推越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害怕的感觉,好像李书意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之前本来还想问问李书意白雅的事要怎么办。可是现在李书意病成这样,如果知道白昊去了宋家,还和宋思乐在一起,肯定会大发雷霆,靳言不想再让他那么烦心生气。   靳言站在原地,脸上惶恐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不见,然后他拿出手机,转身离开了医院。   白敬到了公司,回办公室时一路上都有人跟他问好。只是看清他的神情后,那个白总好的好字就这么卡在了嘴里。咽回去不对,吐出来又不敢,好几个人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左铭远看到他,知道他下午要陪宁越去医院,就先跟他说了几件要紧事,然后递上文件让他审核签名。   说完了,见白敬翻开文件,却半天动也不动,周身好像结了一层冰。   左铭远都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在李书意那里受气了。   左铭远有时候都想问问白敬,他有没有发现,他现在的所有情绪,都是在围着李书意变化。   平常的白敬无论何时都气定神闲。把白正元气得半死,把赵芝韵吓得战战兢兢,把白恒耍得团团转,还有白家的其他人,谁敢对他指手画脚?哪怕是面对宁越,这个他认定的该有的爱人,他也理智无比收放自如,让宁越只能跟着他的步子走。   可是对着李书意时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会生气,紧张,失控,做出所有超出理智之外的事,甚至还会动手打架。   左铭远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白敬嘴角的青肿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他这种想法对不对,可是他觉得如果一个人不是非常在乎另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就被这个人影响?   白敬签完了文件,扔到了桌上:“行了,剩下的你处理吧。”   左铭远看他不耐烦的样子,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等等。”还没走到门边,又被白敬叫住。   左铭远转过身来。   白敬道:“你帮我挑个生活助理,做事细心一点的。”   左铭远愣住,细想了下问:“给……李书意的?”   “嗯。”白敬淡淡应了。他之前听唐雪说过李书意的情况,唐雪自己也有工作要做,照顾李书意时不可能面面俱到,还是要给李书意配个生活助理跟着。   左铭远瞪大眼,一时没管住嘴:“李书意还会留在公司?”   白敬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抬起头蹙眉问:“他不留在公司留在哪儿?”完了又道,“这事不急,他先在家里休养一段再工作。”   左铭远胡乱应了,然后大步走了出去。他怕再待下去,又会问出什么让白敬发火的话来。毕竟他一直以为,李书意出院后,就会跟白敬分道扬镳了,而白敬因为宁越,自然也是这种想法。   左铭远摇摇头,他已经彻底糊涂了。   下午宁越过来,白敬陪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和复健。   白敬从李书意出事后还是第一次跟宁越出去,还一起待了那么久。   回程时,宁越温柔道:“都说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工作忙不要陪我跑来跑去的。”   白敬淡淡道:“没事。”视线却不曾落在宁越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越目光暗下来,只一瞬又突然扬起笑脸道:“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陪我去海边看看好吗?”   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提出要求,白敬点点头,吩咐司机把车开去海边。   金海市本就是个海滨城市,车子没一会儿就到了。   他们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了车,随行的人把轮椅提去了海岸边的沙滩上。白敬把宁越从车上抱下来,稳稳往前走,然后再把他轻轻放到轮椅上。   此时已至黄昏,天上的云层被夕阳的余晖燎成了金色,海浪轻轻翻腾涌动,也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宁越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起来:“当年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我还能跑还能跳。我记得我用沙子扔你,还被你抓住丢进了海里。”   他露出个气恼的表情来:“我不会游泳你也把我扔进去……要不是我死死抱着你,大概就要葬身海底了。”   白敬忆起年少,神色也变得柔和许多:“我知道你不会游泳,不然怎么会让你抱住。”   宁越愣了一下,随后瞪大了眼:“所以你是故意的吗?原来你是故意的!”   白敬笑笑不说话。   宁越轻声道:“你可不可以牵我起来在沙滩上走走?”   白敬转过身,两只手把宁越牵了起来。等他站稳后,就往后退了一步,宁越垂下目光,也跟着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就这样走了七八步,看宁越有些累了,白敬道:“行了,就到这里吧。”   宁越点点头,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被困在车里的时候,腿很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他咬紧下唇,控制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然后我就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我死了怎么办,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你最后一眼。”   “我一直都很后悔,自己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我……”   “宁越。”白敬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柔和的神色一点点褪去,目光深沉,又变成了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白敬。   宁越愣住。   白敬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抱歉,我……”   宁越握紧白敬的手,抬起头吻住了他。 第41章   李书意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房间里很安静,他想坐起来,手刚刚用力便觉一阵痛意,扭头才发现左手手背上还扎着针。   他脸上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来。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护士,眼睛盯着李书意输液袋里快到底的药水,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正准备给李书意拔针,冷不丁对上他的视线,吓了一跳:“李先生您醒了呀?”   李书意点点头。   她笑道:“我现在给您拔针,您别动。”说着她就弯下腰,手上动作干脆利落。把针头拔了后又在针眼的地方按了一会儿,见不再流血了,才收拾了东西直起身来。   “谢谢。”李书意低声道。   “不客气。”小护士回了个甜甜的笑,然后道:“您饿了吗?我让食堂送些饭菜过来?”   李书意摇头:“不用了,现在没有胃口。”   小护士以为他是看不上食堂的饭菜,还想为自家医院说些好话。可还没开口,见他脸上带着些冷淡疲惫的神色,又把话吞了回去。只道:“那您先休息一下,魏医生现在在开会,一会儿就过来。”   李书意扫一眼窗外的夜色,有些疑惑道:“开会?”   小护士点点头解释:“李先生下午做了检查,魏医生在跟其他医生讨论检查结果呢。”   李书意愣住,等小护士走了,他才回忆了一下下午发生的事。   最开始,是白敬过来说了白雅的事,想到宋家内部现在的混乱情况,李书意忍不住皱了下眉。然后没多久,白敬接到宁越的电话走了。他那会儿头疼发作,去倒水不小心摔在了地上,痛得意识不清时好像听到了靳言的声音。   李书意慢慢坐起来,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又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下手机。   他手机是静音的,屏幕一亮,就是各种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   这里面,有真的关心他的,也有不怀好意来打探消息的。前者少,后者占了绝大多数。除此之外,关于工作上的事几乎没有。想来白敬是把他手上的权力收干净了,而那些原先想借他攀上白家的人,眼看风向变了,对他也就不闻不问了。   李书意本就不在乎这些人,快速地扫了一遍消息,挑几个重要的回了,然后才打开了靳言发给他的短信:李叔,临时有工作,暂时不能去看你了。你好好养病,还有,一日三餐要按时吃饭!^0^   李书意看着最后那个活泼的表情忍不住摇头笑了下,给他回:嗯,你自己小心点。   消息显示发送成功,李书意正准备收了手机下床去走走,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下,提示收到了一条短信。   提示内容里没有文字,看格式后缀好像是张图片,李书意也没多想,顺手就点了进去。   图片很大,小齿轮滚了一会儿才把图片加载了出来。然后李书意就看见,被晚霞烧红了的天空,波光粼粼的海面,还有,沙滩上吻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李书意拿着手机,刚刚回靳言消息时嘴角的笑还没散,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这是张从远处拍的全景照,看不太清两人的五官。但是高的那个李书意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白敬,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是下午来医院时的那一套。更何况,两人不远处就放着个轮椅。   李书意看着照片一动也不动。   屏幕暗下去,他就点亮,这么来来回回地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他才抬起头来,把泪意压回去。   李书意现在才知道,被拒绝,被厌烦,被冷眼相待,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痛苦的,原来是你心爱之人,也有了心爱之人,你是如何爱他的,他就是如何爱别人的。   李书意知道照片是宁越发的,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提醒他不要自作多情,还是存心想恶心他,他都不在乎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外人,现在宁越回来了,他们就该各归各位,让相爱的人相守一生。   他也不想再跟宁越斗,斗什么呢?拿着照片去质问白敬吗?问他为什么要亲宁越?还是哭哭啼啼地问他为什么不爱自己?李书意想想那画面都觉得可笑。哪怕他真的去抢去争,这次嬴了,下一次也还会有其他的“宁越”。   他和白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白敬爱宁越,是白敬不爱他。   李书意脑子里各种念头一一闪过,一边痛苦着,一边又冷眼旁观自己的痛苦。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的柜子上,那么轻的重量,居然手抖得快拿不住。   门边响起了脚步声,李书意以为是魏泽过来了,闭了下眼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只是等他抬起头,看清门边的人时,却愣住了。   白敬没走得太近,先扫了一眼桌面,没见到药水瓶,正要问今天是不是已经输过液了,李书意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过来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问。   白敬感受到李书意身上的冷意,有些不悦:“顺路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出院?”   这医院不管是跟公司还是家里都绝对沾不上“顺路”,李书意顾不上深究,听到白敬的问题,冷笑了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敬沉下脸。   李书意转念想到一种可能,冷声道:“我们……”他想说我们卧室,瞬间反应过来改了口,“你卧室里我的东西你可以都扔了,我不要了。”   白敬皱眉:“李书意,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这不就是你要的?”李书意笑得讽刺,“不然你来干什么?慰问病人?白少爷,我是死是活不牢你费心,你还是去照顾你家里那位病人吧。”   白敬本来自己都还矛盾着。他这么一趟趟往医院跑,李书意却从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好像多不耻见到他似的。明明是想问清李书意出院时间,他好过来接他,到了李书意那里,又被夹枪带棒地讽刺了一遍。   白敬心头全是怒火:“李书意,你别得寸进尺。”   李书意握紧拳头。白敬才跟宁越亲过抱过,现在却跑来指责他得寸进尺?那么他该怎么做?他喜欢他是错,退出是错?他该怎么做!   “白敬。”李书意怒极,胸口剧烈起伏着,忍无可忍道,“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白敬一愣,随后大步走过来提起李书意的衣领,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咬牙道:“你要我滚?那么又是谁,哭着说自己认输了,求我不要抛弃他?”   白敬话音一落,李书意就睁大眼睛,满脸诧异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静止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快把人焚烧殆尽的怒火也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书意终于张了嘴,声音都在发颤:“你……听到了?”   白敬神色阴郁,沉默不语。   李书意移开视线,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慢慢落下,他喃喃重复了一句:“你听到了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白敬面前还保有最后一点自尊,不至于卑微可怜到向白敬乞讨的地步,所以他跟他撇清关系保持距离,努力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原来白敬都听到了。   李书意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扔在了人群里,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包裹了他。他甚至不敢想,这么多天来白敬是如何看他的,看他自导自演虚张声势,是不是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李书意眼角的泪痕,好像被人用刀一点点刻在了白敬心脏上。   他看着李书意茫然失神的样子,后悔自己怎么会把话脱口而出,更后悔自己为什么忍不住,一次次跟李书意硬碰硬。明明知道这个人,越是痛苦难过,就越是咄咄逼人。   白敬没有松手,稳了下情绪才道:“李书意,你听着,我跟宁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力扯开,刚刚站稳,又被猛推了一把。   白敬抬起头,看到魏泽挡在李书意床前,额上青筋暴起,拳头捏得紧紧的,神色间都是戒备:“你想干什么?”   白敬知道魏泽是误会了,开口道:“我跟他有话要说。”   魏泽指着门外,冷冰冰地道:“不管你有什么话,现在请你出去,不要打扰我的病人休息。”   “你……”   “我说了,请你出去!”魏泽语气越发强硬。   魏泽这人一向是以脾气好出名,今天却反常得有些奇怪。白敬不想跟他争,吵起来大家都难看,他转而去看李书意,李书意却看也不愿看他一眼。白敬知道现在不管他说什么,李书意都听不进去了,也就收回视线,对魏泽道:“麻烦你帮我看好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魏泽也不想让人太难堪,应了一声。   等白敬一走,魏泽忙低下身去看李书意,见他确实没受伤才松了口气。他刚刚进来时,看到白敬拽着李书意的领口,还以为两人打起来了。   “你跟他怎么回事?”魏泽皱眉问。   李书意没反应,魏泽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神色间都是倦怠:“没什么,只是吵了几句。”   魏泽没说话,李书意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魏泽心里一沉:“暂时还不能。”   “为什么不能?”   “你还没好。”   “烧已经退了。”   “还需要再观察,说不定……”   “魏泽。”李书意抬起头来打断他的话,“你知道的,我家人都过世了,这世上没人可以帮我做决定。”   魏泽愣住。   李书意直视着魏泽,声音平静:“所以你告诉我,我得什么病了?”   魏泽跟李书意对视,确定他的平静不是伪装,才避开了李书意的视线,哑声道:“脑膜瘤。”   下午李书意做了磁共振检查,诊断结果为脑膜瘤。魏泽并不是很懂这块,所以结果出来后一直跟院里的脑科医生开会,一直到刚刚才结束。   他也没想过要瞒李书意,可是他没想到李书意这么快就能猜出来。又或者,他其实早就有预感,所以以前无论自己怎么劝,他才迟迟不肯来医院检查。   魏泽把具体情况说了一遍。   李书意听他讲肿瘤生长位置,最大截面,打断他问:“我还能活多久?”   魏泽一愣,然后怒道:“什么还能活多久!我刚刚已经说了,是良性的,治愈希望很大!”这也是魏泽最庆幸的一点,如果是恶性的,哪怕手术非常成功,也就只有几年可活。   李书意慢慢笑起来,轻声问:“魏泽,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魏泽呼吸一滞,冷下脸道:“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不想跟你多说。你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话音一落,他就拿起病历本走了出去。   李书意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病房,恍惚间有些疑惑,刚才的一幕幕闹剧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伸手拿过手机,打开相册,找到那张已经看过千万遍的照片。   照片上的李文卓傻气地看着前方,李文英的笑容依然灵动飞扬。   而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书意,则一脸不高兴地撅着嘴。   李书意的手指在屏幕上,满含珍视地,一遍遍地轻轻抚过。   金海市的海岸边。   坐在轮椅上的人一动也不动,从远处望去,海浪一波波涌过来,好像很快就会将人吞噬掉一样。   有人走上前,面上都是担忧:“少爷,回去吧。天都黑了,海边凉,病了怎么办。”   宁越头都没转过来,依然看着海面道:“再坐一会儿,一会儿就走。”   那人皱眉,也不敢再劝,应声退开了。   宁越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轻叩着。   晚间的海风带着湿凉,他心上和身上一样没什么温度。   今天他在这里吻了白敬,被白敬推开了。   他以为白敬嫌弃他是个残废,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好,白敬却说,是因为李书意。   他甚至告诉他,如果他还想留在国内,他还是会让人照顾他,如果不想,他也会安排他出国。   宁越听得莫名,甚至有一瞬间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白敬。   白敬又怎么可能,会有半点在乎李书意呢?   不管是他们两人有什么共同的利益关系,重新达成了什么条件,还是李书意故技重施,又用了什么威胁的手段。   宁越都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   他一直都很懂事贴心,可是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会真的当个单纯天真的乖宝宝。   电话响了。   宁越低头一看,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接起来便轻叹道:“傅家大少爷面子真大,想约他吃个饭,还需要排队。”   那边傅廷不知道说了什么,宁越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宁越最后点头应道:“好,那么明天见。” 第42章   靳言开着车,找了好久,才找到宋思乐现在的新住处。   别墅外面站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靳言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两个哥们儿跟他干的是同一个职业。   他停好车走过去,其中一人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问:“靳言先生?”   靳言点头道:“是。”   那人走上前,沉声道:“不好意思,请你配合我们检查一下。”   靳言明白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配合地把手抬了起来。   那人动作迅速地从靳言肩膀处一直拍到裤腿,没见什么枪械类的武器,又用金属探测器在靳言身上扫了一下,除了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也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侧身让开路道:“靳先生请。”   靳言往里走,在这里照顾宋思乐的阿姨迎上来,和气道:“先生直接上二楼,少爷在房间里等你。”   靳言颔首:“谢谢。”   他走得很慢,把这个屋子的整体构造和楼梯口到大门处的距离都记在了心里,然后才抬腿上了楼。   二楼左手边的第三个房间门是开着的,靳言走过去,果然见宋思乐正坐在阳台的藤木椅上,面前放着几本书,他人却拿着手机在看。   靳言在门边停了脚步:“宋少爷。”   宋思乐眼皮都没抬起来,只从鼻腔里应了一声道:“进来吧。”   靳言走到他面前,宋思乐收了手机,问:“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事?”昨天靳言给他打了电话,说有极为重要的事要面谈。宋思乐惊奇无比,靳言这样的人,居然有事情要跟他谈?就让他今天过来了。   靳言四处看了一下,有些不放心地道:“我们进去说吧,这件事跟少爷有关。”   “跟白昊有关?”宋思乐皱眉。   白昊现在不在金海市,去国外帮他处理一些资产上的问题了。本来宋思乐还有些心不在焉的,看靳言神色如此严肃,也不禁跟着紧张了起来。   他起身往书房里走,靳言跟在他后面,两人刚刚在沙发上坐下,照顾宋思乐的阿姨就端着茶走了进来,放在了靳言面前。   “谢谢。”靳言朝她点头。   等人退了出去,宋思乐才重新开口道:“到底什么事?”   靳言盯着他的眼睛,问:“宋少爷,你知道少爷的父母是怎么过世的吗?”   宋思乐一愣,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神色来:“当然知道,白昊的父母是因为车祸才离世的。”顿了下又道,“这跟你要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靳言没有答他的问题,目光紧锁住他:“什么关系,你真的不知道吗?”   宋思乐越发莫名了,怒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跟我绕弯子!”   宋思乐脸上的神情,没有心虚,没有掩饰,只有烦躁和不耐。靳言心里微微叹气,他本来就不擅长看人,如果宋思乐是在演戏,他根本就判断不出来。   他原先想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你先等等。”靳言站起身,走到门口处前后看了一下,确认没人后才关上门。   宋思乐皱眉看向他,靳言解释道:“还是小心些好。”   宋思乐没吭声,也没阻止。他在这点上倒是非常信任靳言,更从来没想过要防着对方。毕竟上次他被绑架时,靳言这个蠢货是豁出了命去救他的,甚至连皮肉伤都帮他挡了下来。   关了门,靳言又走到落地窗边把玻璃门拉上,这才重新走回去,脚步停在了宋思乐的左后方。   “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得知的。”他开口道。   宋思乐被他的话引得想侧过身来看他,刚刚扭头,就被靳言一个手刀劈在后颈上,还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人就晕了过去。   靳言把倒在沙发上的宋思乐翻过来,确认他是真的失去意识了,这才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很快就找到了枪。   这跟他料想的一样,宋家现在乱成这样,宋思乐的处境不安全,身上肯定会带着枪以防万一。   靳言把枪拿下来搁在一边的沙发上,又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细绳和胶布,动作迅速地把宋思乐的双手捆了起来,胶布封了嘴,然后把宋思乐搬去了房间角落。   他做这些事时冷静得不像话,脸上一点表情也无,都准备好了以后,他才拿出手机拨了出去。   宋家老宅外。   一辆黑色的宾利从远处缓缓驶了过来,车停在门口,有人小跑上前弯腰拉开车门。   先落地的是一只黑色高跟鞋,样式简约大气。再往上,贴身的低胸红裙勾勒出了曼妙的曲线,一头长长的黑发被别在耳后,把这人精致美艳的五官全都露了出来。   宋潇潇下了车,手上拿着个黑色的皮夹,外壳上还有镶了钻的她名字的英文字母缩写,指甲也全都涂成了火焰般的红色,整个人看起来性感无比。   给她开门的人头都不敢抬起来,喊了一声:“大小姐。”   宋潇潇没应,目光扫过布置在各处的安保,懒洋洋地问:“这么大的阵仗,是要欢迎我呢,还是吓唬我呀。”   这人听到她语气里的调笑,不敢吭声,后背上汗都落了下来。   宋潇潇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往里面走。她一动,跟着她来的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也抬了腿。   走到门口,守在外面的人却没让道,宋潇潇脚步不停,那人伸手道:“请大小姐配合我们检查。”   宋潇潇还没动,她后面的男人就快步走向前按在了那人手上。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宋潇潇淡淡地喊了一声:“沈尉。”   那叫沈尉的男人立刻收手,低着头退到了宋潇潇身后。   宋潇潇看着拦住她的男人,把皮夹递了过去,笑道:“当然。”   那人收回手接过皮夹打开,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就把皮夹还给了宋潇潇。沈尉也在接受他同伴的检查,并无异常,那人得到同伴示意后,侧过身低下头道:“大小姐请。”   宋潇潇终于进了大门,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来。   她径直上楼去了宋富华的书房,一进去,连手机都不能带在身上,只能交给宋富华的人保管着,宋富华防她是已经防到了头发丝上。   宋潇潇在宋富华对面坐下。   宋富华正在吃药,桌子上放了好几个药瓶,头发白了许多,整个人也越显老态。宋潇潇先前听说他那一堆病,还以为只是胡扯来蒙人的手段,没想到这次牢狱之灾,真让这人受了不少折磨。   她也不张嘴叫人,眼看着宋富华按照护理的提示把药一份一份吃了,然后歇了口气,抬起头问:“你来干什么?”   宋潇潇露出诧异的样子来,睁大眼道:“父亲生病了,做女儿的当然要来看看了。”   宋富华冷哼一声:“你还记得我是你父亲?”   宋潇潇皱眉,嗔怪道:“爸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不记得?”   宋富华冷眼看宋潇潇演戏。他这个大女儿,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论心机论手段,比他还要毒还要狠。他再晚出来几天,这宋家怕是都不在他手上了。   宋潇潇看宋富华不答话,笑道:“我今天过来,是要跟您讲和的。”   她话音一落,沈尉就上前一步,把一份文件放到宋潇潇手边。宋潇潇把文件慢慢推到宋富华面前,笑容带着几分慵懒。   宋富华把文件翻开,只看了几眼就脸色大变,把文件用力扫到地上,怒道:“你想都别想!”说着,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您签了这个,大家继续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宋潇潇动也不动,依然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眼前的人病死了也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宋富华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通红,还是旁边服侍的人赶忙倒了一杯水过来。他慢慢平复了情绪,眯着眼阴毒地看着宋潇潇:“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宋家交给你!”   “是吗?”宋潇潇并不生气,挑眉反问了一句。   两个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宋潇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一听到声音,神色都变得兴奋起来。   看管手机的人站在原地未动,宋潇潇看着宋富华笑:“我不接这个电话倒是没什么,您可就要后悔了。”   宋富华冷眼审视她,最后还是朝那人示意了一下。   那人上前把手机给了宋潇潇,宋潇潇看到号码,嘴角的笑容越发藏不住。   这是个视频通话,她点了“接受”,那边的画面传过来,宋潇潇立刻“哎呀”了一声。   她把手机朝向宋富华,故作惊讶道:“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宋家的独苗嘛?”   画面里,宋思乐闭着眼,嘴上贴着胶布,太阳穴边顶着一把枪。   宋富华猛地站起身来想抓过手机,宋潇潇手往后一收避过了他。宋富华气得浑身发抖,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宋潇潇脸上,目眦欲裂地喊:“宋潇潇!”   宋潇潇脸上很快浮现红肿的指印,她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破皮出血的地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当年弄死了人家的女儿,就没想过,有一天你的宝贝儿子也会有一样的下场?”   宋富华刚刚发了一大通火,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脱力地倒回椅子里,按着心口脸色难看地问:“你胡说什么?”   宋潇潇把手机慢慢放到桌子上,淡淡道:“白雅怎么死的,何叔都已经跟我说了。”   宋富华一下就变了脸色。   宋潇潇轻叹:“这也不能怪他,跟了你一辈子,最后还落了个丧家犬的下场。换了谁,也要考虑找个新主子了。”   宋富华嗤笑了一声:“是又怎么样?就凭你这三言两语,你以为白家人会相信你?为一个早早就被赶出去的赔钱货报仇?”   靳言没露脸,宋富华以为用枪指着宋思乐的是宋潇潇的人,所以说话间毫无顾忌。也就没发现,他说话时那把枪抖了抖,显然是拿枪的人情绪有了极大的波动,连枪也快握不稳。   “赔钱货?”宋潇潇笑着反问,“在你眼里,所有女儿都是赔钱货,都是贱命,再出色再能干,都比不上一个宝贝儿子吧。”   宋富华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宋潇潇却失了控,拳头握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尖声道:“所以你连我妈最后一面也不见!所以羽羽出生后你看也不看一眼!你只记得你那个宝贝儿子宋思乐!”   宋潇潇的母亲是生第三个女儿时难产死的。   宋富华当时在医院,孩子生出来,一听是女儿,转身就走了。   医生说大人快不行了,宋潇潇拼命打他电话求他回来看一眼,他理也不理。因为他的情妇,在另一个医院也生了,是个儿子,也就是宋思乐。   宋潇潇当时还没升初中,牵着才上小学的妹妹,看她们的妈妈神志不清地喃喃问:“潇潇啊,你爸爸来了没有……他来了没有……”   她就这么一直问,问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宋潇潇回忆起当时的无助和痛苦,以及这么多年来宋富华对她们三姐妹的置若罔闻,眼神越发狠戾,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我告诉你宋富华,你今天要是不签了那份文件,我就让你亲眼看着宋思乐死在你面前!”   当年的她太小,什么都做不了,既保护不了母亲,也保护不了妹妹。现在的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把宋家抢过来,哪怕跟宋富华宋思乐同归于尽,她也不会让他们如意!   屋子里的人全都掏出了枪指着宋潇潇,宋潇潇背后的沈尉往前一步站到了她身旁,宋潇潇却笑得狂妄:“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赔钱货换一个宋家的独苗苗,这桩买卖不亏。”   手机放在桌上,画面里的宋思乐依然未醒,那把枪还是稳稳地顶在他头上。只肖轻轻扣下扳机,脑浆和血飞溅,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宋富华脸色越来越白,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宋潇潇,开口要说什么,嘴巴动了动,还没吐出一个字,人就倒了下去。 第43章   李书意知道自己得病后的那个晚上,在阳台上坐了一整夜,身旁烟灰缸里的烟头都堆成了小山。   其实他不是个喜欢抽烟的人。只是在压力大或者情绪不稳的时候,才会点一根浅浅吸几口,看着烟蒂上的微小火光一点点燃尽,思绪也会慢慢冷静下来。   可是这一次,好像点再多根烟,也没有用了。   他觉得倦怠。   所谓的野心,冲劲,对人生的希望和憧憬,如指间流沙,再是怎样用力握紧手,也留不住了。更何况,他现在连握紧手的力气都没有。   天亮了,整个世界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李书意倚在栏杆上看下面花园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病人。他试图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那么点“生”的气息,可是看了半天,心间还是一片死水。   “李书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书意慢腾腾地回头,看到魏泽站在门边,脸色难看。他身侧跟着的护士,神色间也很是紧张。   李书意反应了一下才笑开:“怎么?你以为我要跳下去?”   魏泽走到他面前,看清他的人后问:“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李书意道:“没多久。”   魏泽扫一眼桌上的烟头,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你回床上去。”   李书意知道魏泽在爆发的边缘,也不敢再惹他,转身进了病房。   魏泽跟在他后面,对护士道:“你量一下他的体温。”   护士点点头走到李书意身边,李书意配合着她动作,结果出来后,护士把体温计递给了魏泽。   三十九度。   魏泽看着体温计半天都没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冷得可怕,李书意察觉到不对,问:“又发烧了?”   魏泽没理他,护士小心翼翼地朝他点了点头。   “小病而已,吃点药就行了。”   护士不敢接话,魏泽抬起头来冷冰冰看他一眼,然后让护士去准备药水,等人走了后,他才走到李书意床前冷声问:“你的这条命,你不要了是吧?”   李书意笑了下,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整夜没睡的关系,笑得有些无力:“不是,我是舍不得你家医院。”   李书意能故作轻松跟他开玩笑,可是魏泽实在笑不出来。或许对李书意来说,住在医院,住在酒店,或者是住在别处,都无所谓,都没什么区别。可是他没办法看着李书意这么把自己不当回事。   魏泽在李书意床边坐了下来,正色道:“你好好听着。你脑内的肿瘤,现在还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很大,但是必须进行开颅手术。如果一直拖下去,脑瘤组织一旦发生癌变,就……”   就什么,魏泽停顿了一下,嘴巴张张合合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好。”李书意还是笑,“我考虑考虑。”   魏泽这次没有气急,也没有发火,看着李书意道:“李书意,也许在你眼里,我和傅莹不算什么。但我们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也是真的希望你好。”   李书意嘴角那点笑意一点点隐没下去,他转过头闭上眼,好半天才哑声道:“我知道。”   魏泽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这句“我知道”后面的转折。可他们的关系,话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李书意这个人,他要做的事,鬼神也拦不住,他不愿意的,任你再如何哀求劝说,他也不会放到心里去。   魏泽轻叹了口气起身想走,脚还没迈出去,李书意叫住了他。   “魏泽。”   魏泽回头,李书意睁开眼,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的病,绝对,”他停顿了一下,才又强调道:“绝对不可以告诉白敬。”   魏泽皱眉:“你到现在还怕他为你担心?”   “担心?”李书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摇着头无奈地笑了下,“他不会担心我。”   李书意慢慢闭上眼睛,那透着病气的脸上全是冷意:“他会可怜我。”   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白敬的可怜。   他已经“绑架”过白敬一次了。三年前他为白敬挡枪,白敬跟他在一起,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们都明白,这只是对他的补偿妥协罢了。其实李书意是可以拒绝的,他大可以告诉白敬,我用不着你愧疚感激,用不着你拿自己弥补我,用不着你来施舍感情。说不定,白敬也一直在等这些话。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他沉默着,接受了白敬的照顾,沉默着,跟白敬过了三年。   李书意现在才敢承认,他的自尊,骄傲,不是从白敬在雨中听到那些哀求的话才没有的,从他三年前默认了这段他“绑架”来的关系开始,那些东西,早就没有了。   所以哪怕他马上就要病死,哪怕他只剩一口气,他也绝对不会,再用这些所谓的“付出和伤痛”去挟持白敬了。   已经够了。   李书意第二次发烧,因为脑内的肿瘤,治疗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他的身体在这接二连三的折腾中变得越来越差,再加上新药的副作用,导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昏昏欲睡。   白敬来过两次,李书意都在睡。他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久了李书意丝毫不见好转,问魏泽,魏泽却总是三言两语打发他。   本来白敬已经打算要安排李书意转院,结果宋家那边突然出事了,牵连出来一堆问题,他自己变得越来越忙,转院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就这么过去了四天,李书意反反复复的高烧才终于稳定了下来。   这天他醒来后,感觉意识清醒了很多,吃了饭也不再像之前困顿得眼睛都睁不开。   李书意拿过手机看了下,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他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去,突然才反应过来,除了上次那条短信,靳言已经整整四天没有任何音讯了。   以前他工作中如果遇上什么特殊情况,也会消失个四五天,但他一定会给李书意发信息或者打电话。一来给李书意报平安,另一方面也问问李书意好不好。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让人担心,他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   可是这一次,在明知李书意住院的情况下,他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李书意皱眉打靳言的电话,连打了好几个都是无法接通,问医院里的人,也说靳言从来没有来过。他转而打给靳言的组长老徐,问靳言到底去了哪儿,老徐说靳言没事,只是去外地了,也许手机一时没电了或者掉了,让他别担心。   李书意却一个字都不信。哪怕现在靳言的手机真的掉了,这么多天的时间里他也不会没有一条信息一个电话。   李书意越想越不对,正准备打给左铭远问问情况,病房门突然被敲响。   李书意也没问是谁,直接应了声,等到看清进来的人后,他却有些意外,是乔宇和刀疤。   乔宇这人一向都是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李书意还是第一次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如此焦急的表情。   他看到李书意,连问好也顾不上了,急声道:“李总,冒昧打扰您了。”   李书意看着他没说话,乔宇道:“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拜托您,救救靳言吧。”   李书意愣住,手机从手上落了下来。 第44章   乔宇在说完这番话后显得更加慌张,刀疤把手放在他肩上,喊了一声:“乔宇。”   乔宇这才冷静下来,把事情跟李书意说清楚了。   现在宋家出了大事,宋富华死了。   外界都传是因为宋潇潇囚禁了宋思乐,才会刺激得宋富华心脏病突发,最后送去医院抢救也没救回来。   而这个绑架了宋思乐的人,正是靳言。   就乔宇查到的消息来看,靳言绑架了宋思乐后,挟持着人开车逃了出去。宋家人都以为宋思乐凶多吉少了,但是当天下午车在郊区被发现,宋思乐也在里面,人还昏迷着,没受一点伤。   靳言则彻底没了踪迹。   现在不仅是宋家人在找靳言,孔毅也搅和了进来。他家在公安系统本就有很大的影响力,靳言这回是撞在了枪口上。乔宇也是看到了他的通缉令,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李书意青着脸听乔宇说完,声音里都是怒火:“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乔宇没吭声,还是刀疤接了话:“白总说你现在病着,不能拿这些事来打扰你。”   李书意咬牙。怪不得,他打电话给老徐,老徐会告诉他靳言还好好的。怪不得,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除了白敬,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他身边所有人都闭紧嘴巴?能把所有消息都封锁得干干净净?   李书意都顾不上想,白敬不让他知道,是真的担心他,还是怕他惹麻烦。他径直拿起手机,找到宋潇潇的号码拨了过去。   “李书意?”宋潇潇的声音很是意外。   “靳言呢?”李书意懒得跟她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宋潇潇淡淡道:“我也想知道他去了哪儿。”   李书意的脸色蓦地冷下来:“什么意思?”   宋潇潇把当天的事跟李书意说了一遍。   宋富华昏倒后,现场乱成一片,她的人跟宋富华的人在外面对峙,宋富华被送去医院时就已经不行了。她当时没顾得上靳言,靳言逃走后也没跟她联系过,她以为宋思乐在靳言手上,谁知靳言竟然把人毫发无伤地放了。现在宋思乐跟疯狗似的追着她咬,宋富华那些老部下也恨毒了她,她的处境可不怎么好。   李书意听得冒火:“你为什么会找上靳言?你宋家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书意,你可要搞清楚,是那位小朋友自己找上来的。我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你情我愿。”说到这里,宋潇潇嗤笑一声,“我倒是想谢谢他,要是没有他,老东西也不会这么快就咽气。”   亲生父亲死了,还是被自己气死的,宋潇潇的语气里没有半点难过愧疚。   “你与其问我,不如问问白敬那个好外甥,靳言来找我,不就是为了他?”说完,宋潇潇就把电话挂了。   李书意本来以为靳言在宋潇潇那里,可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李书意也终于明白了,靳言为什么会突然绑架宋思乐,他是知道了白雅的事,才会去找宋潇潇求证。   李书意马上拨了白昊的电话。宋潇潇说得不是没有道理,靳言也许不会找他,不会找别人,但是一定会找白昊。   第一遍没打通,李书意紧跟着拨了第二遍,直到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李叔。”   李书意问:“靳言在哪儿?”   白昊沉默了一下答:“我不知道。”   李书意被他语气中的漠然激怒:“他不可能没联系过你,他到底在哪儿!”   白昊的声音依然冷淡得不带一丝感情:“我说了,我不知道。”   李书意还想开口,白昊却先一步道:“李叔,你还是先顾及自己吧。这件事,我建议你少管为好。”   李书意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话里的嘲讽,可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白昊这种反应,就算他再追着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李书意没再跟白昊多说,挂了电话后,把整件事在脑海中理了一遍,然后才抬起头跟乔宇和刀疤道:“你们找人盯着宋思乐和宋潇潇,白家那边有什么问题,就说是我安排的。还有,乔宇你帮我查查白昊最近在干什么。”   乔宇点了点头:“好。”   李书意接着道:“白敬那边我会去说,你们不用担心。”   乔宇正色道:“李总,我今天来找你,就没想过再回去。工作而已,不要也罢。靳言出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李书意听着乔宇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却很是讽刺。   乔宇跟靳言才认识几年,白昊和靳言又是几年?连乔宇都能做到这一步,白昊呢,让他“少管为好”。   白家人。   除了白雅,其他每一个,好像连身体里流的血,都是冷的。   乔宇和刀疤走了以后,李书意下床想换掉病服,结果没走几步,人就脱了力,只能扶着墙慢慢坐下。   不知道魏泽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药,他这几天再也没头痛过,可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李书意重新站起来,还没拿到衣服,魏泽却进来了,一见他就不悦道:“你下床干什么?”   李书意不答话,面无表情地问:“魏泽,靳言出事你是知道的吧?”   魏泽愣住,李书意看到他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敢置信地道:“你竟然瞒着我?”   魏泽皱眉:“是,我是瞒着你。可你知道又如何?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还能出去跟人争跟人斗?你就不能把这些事都交给白敬去处理?”   李书意怒极:“你以为白敬会顾及靳言的死活?你以为他会救靳言?你以为白敬是什么人!”   他说话时情绪太过激动,话音才落,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白点,什么也看不清了。   魏泽看他站得摇摇晃晃,赶紧走过去稳住他,急声喊:“李书意!”   李书意抓着魏泽的手站稳,等眼前能看清东西后,才松开了魏泽,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魏泽至少有一点说得是对的,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走出医院都是个问题。   可是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李书意甚至都不敢想,靳言现在是还躲在外面,还是落在了谁手上,又或是早就死在了某个地方。   李书意看着魏泽道:“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魏泽应声,拿到手机后递给了李书意。   李书意找出白敬的号码,按下通话键时手都在抖。   电话很快被接通,李书意听到白敬的声音,轻轻喘了口气,然后稳住心神道:“白敬,你帮我救靳言。我不会再缠着你了,白家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一分钱也不会要,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帮我……”李书意的话说得越发艰难,“……帮我救靳言吧。”   从宁越回来,跟白敬决裂,然后重见赵辉,自己得病,再到靳言出事。李书意以为他都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些话,每说一句,心口都还是抽搐着痛。   本来已经想好要彻底放手的,结果最后,这又变成了他跟白敬交换的筹码。   可是他没办法了,他只能这样做。   这件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宋富华一直都站在黑白世界间的灰色地带,这两个世界的人在外界眼中立场太过分明,不便直接接触。他像他们共同推出来的代理人,上面的人通过他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下面的人同样通过他打探上面的消息和风向,三者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和平衡。现在他死了,不知道会给这些人添多少麻烦,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多少利益纠葛。   靳言跟宋潇潇的合作还可以说是他个人的事,白敬如果真的插手进去救他,那就是在告诉别人,白家才是背后的推手。到时,所有的矛盾都会集中到他身上来。   白敬完全没必要给自己,给白家找这种麻烦。李书意也是知道这点,才会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   他是在求白敬,也是在威胁白敬,如果白敬不救,三年前的事还会重演。   李书意很清楚,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完全就是“无耻”。   白敬沉默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书意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就在他准备放弃时,白敬终于开了口。   “好,我帮你救靳言。” 第45章   李书意和白敬通过电话后坐在沙发上久久未动。   魏泽看着他失神的样子心里难受,解释道:“我也是不想你担心。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情况,高烧有多危险……”   魏泽从认识李书意起就没见他休息过。   以前这人连生病时都在想着工作,想着这个项目那个项目,想着各种推不掉的饭局,想着必须要维持的人脉关系,魏泽看着都觉得累。但这是李书意的生活方式,他也不便多说。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什么感冒或者划伤手的小病,脑瘤一旦恶化,就不可逆转了。   在这种情况下,魏泽只能先顾及他。   李书意脸色疲惫:“魏泽,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魏泽轻叹一声,站起身道:“我一会儿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李书意轻轻点了点头。   魏泽走了,李书意又拿起手机打了几个电话,请那些跟他还算有那么几分交情的朋友帮忙打探打探情况。也有人好奇他怎么搀和到宋家的事里来了,问靳言跟宋潇潇的合作是不是他授意的,李书意也不解释,笑笑道:“就当是吧。”   还有些问他和白敬情况的,他也三言两语带了过去。   打完了电话,李书意又试着拨了靳言的号码,依然是无法接通。   他找出靳言最后发给他的信息。   那个时候靳言应该已经找上宋潇潇了,大概也清楚自己暂时回不来了,还特意编了个谎言说什么临时有工作,还不忘叮嘱他一日三餐按时吃饭。   李书意把短信往上翻。   他的信息一向回得少,通常就是一两个字。跟他相比靳言则像个话唠,多数都是问他在哪儿,工作结束没有,要不要去接他。或者问他吃了饭没有,要不要给他送吃的,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或段子。   李书意越看眼越热,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句“兔崽子”。   李书意知道,他身边大多数人,不管是白敬,白昊,魏泽,甚至左铭远,都没太把靳言当回事。靳言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比大街上随便的某个路人甲,重要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觉得靳言蠢,没心没肺,是个二愣子。   李书意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白昊出国,他问靳言想不想跟着一起去,靳言当时急声拒绝了。李书意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深究,只是以为他还小,突然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去,是会害怕和胆怯。   谁知道,白昊走了以后,这小孩天天哭鼻子,想白昊想得连做梦都在喊少爷。   李书意又好气又好笑,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去,还表现得留下来多高兴似的。他扭捏了半天才告诉李书意,白昊成绩好,还有奖学金可以养活自己,如果他跟着去,白昊就要用白家的钱了。而且他表现得越高兴,白昊就越没有心理负担,可以安心读书不用担心他了。   李书意当时听完都愣住了,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一直大大咧咧傻乎乎的靳言,其实心里想的比谁都多。   李书意自认对靳言的照顾不算什么,至多就是举手之劳。可是这几年来,无论外面的人把他说得多不堪,靳言从来都是全心全意地维护他。   三年前他受伤,昏迷了很久,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靳言。当时靳言抓着他的手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后来他才听护士说,靳言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就算是在他动手术时,靳言也是睡在手术室门口。   李书意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家人这种存在他想都不敢想,哪怕他再爱白敬,也从没把白敬当成过可以完全信赖依靠的“家人”。   可是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身边早就有一个家人了。   李书意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屏幕上的短信写着什么,他都看不清了。   晚些时候乔宇打来了电话,说靳言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但是他查到白昊几天前去了国外,帮宋思乐打理他的资产。现在宋富华死了,宋家在国外跟人合作的一些生意,宋思乐也都交给白昊去办了。所以白昊一直没有回国。   李书意愣住,问:“他跟宋思乐在一起了?”   乔宇答:“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是在上个月白昊生日的时候公开的。”   白昊生日……   李书意想到当时靳言兴高采烈地跟他说,要把白雅的照片当做生日礼物送给白昊,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道:“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宋思乐,他下面有哪些人在找靳言,你也查一下。”   乔宇应声,安慰道:“李总你别担心,白总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有白家出面,至少靳言的性命是可以保住了。”   李书意当然也希望如此。可是他最怕的,是在这四天时间里,靳言已经出事了。   晚上李书意休息得并不好。就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也还会听到手机响,等他惊醒了拿过手机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就这么忐忑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宋潇潇先来了电话。   她告诉李书意,她刚刚收到消息,靳言早就被宋思乐抓到了,但是人到底在哪儿,她也不清楚。   李书意皱眉:“消息来源可靠?”   “可靠。”宋潇潇冷笑一声,“从白敬确定跟我合作后,宋思乐那边就有人坐不住了。”   “行,我知道了。”   李书意刚刚挂了电话,乔宇就打了过来。   “李总,宋思乐那边有些不对。他虽然也在找靳言,但实际上没什么大动作,更像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   李书意尽量控制着情绪道:“靳言在他手上,你查查他最近都去过哪些地方。”   乔宇一听,声音都慌了:“好好,我马上去查!”   李书意挂掉电话后就下了床。   他昨天问过魏泽,魏泽告诉他,他身体会那么无力,一是因为高烧的后遗症,二是因为,他用的药里面有一种副作用比较大,服用后会头晕气虚。   李书意昨天没再吃那种药,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已经好很多了。   李书意脱掉病服,从衣柜里找了一件白色衬衣换上。他住院以来痩了太多,原来合身的衣服,现在穿着居然有些大了。   他一边扣着衬衣扣子,一边想着靳言的事。越想,脸色就越难看。   为什么靳言这么快就被抓住?为什么找他的人这么多,偏偏就是宋思乐找到他了?   李书意想到某种可能性,猛地抓过手机,拨了白昊的电话。   那边一接通,李书意就咬牙问:“你找过靳言,是你告诉宋思乐的对不对!”   白昊沉默着没吭声。   李书意的声音都在抖:“白昊,你以为,你以为靳言为什么会去找宋潇潇,他为什么要绑架宋思乐?”   白昊冷声道:“他再有怎样的理由,也害死了一条人命。他敢这样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好,好。”李书意怒极反倒笑了起来,“白昊,好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李书意挂了电话后,心底一阵阵地发寒。   他太低估白昊的心狠程度了。他以为白昊最多就是对靳言不闻不问,却没想到,他会亲手把靳言推到绝路上去。   如果靳言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放过白昊。   乔宇那边很快来了消息。   宋思乐这几天都在忙着宋富华的后事,但是他却抽空去了一趟宋家开的娱乐城。   这地方从宋富华出事后就停业了,宋思乐突然到这里去很是可疑。   李书意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往楼下走,让乔宇马上带人过去,他在娱乐城跟他们汇合。   出了医院大门,李书意让人准备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他打开车门上了车,跟司机说了地址后道:“开快点。”   司机应声,踩下油门用最快的速度开了出去。   李书意到娱乐城的时候乔宇也到了,见了他就迎上来道:“宋家的人好像收到了消息,全都撤走了。”   李书意皱眉问:“靳言呢?人找到没有?”   乔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大声道:“找到了找到了!在后面仓库里!但是……但是……”那人神色间都是惊慌,话都不会说了。   李书意心一沉,推开那人大步往前走。   仓库在娱乐城后面,是专门存放酒水吃食的。李书意刚刚进去,看到远处躺在地上血糊糊的一团人影,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还是旁边的乔宇及时扶住了他。   李书意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走过去,看清人后,心脏都快撕裂了。   靳言浑身都是血,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地上也都是干了的血迹,不知道他到底伤在了哪儿。   他还有意识,眼睛半睁着,听到周围的声音,他慢慢转动着眼珠。看到李书意,还弯起眼睛试图朝李书意笑。   李书意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乔宇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靳言的手脚都断了。”   靳言这种情况不可能等救护车到了,有人找了担架过来,乔宇和刀疤尽量小心地把他放到了担架上。   等把人抬上车,李书意也跟了上去,他好像这会儿才找回了神智,伸出手想摸靳言的脸,指尖却抖个不停。   靳言从来没有在李书意脸上看到过这样慌乱无助的表情,他痛得恨不得自己马上死掉,可还是动了动嘴,努力发出声音来:“对……不……起……”   对不起,他给李书意添麻烦了。   从那些人匆匆离开时也没有一枪打死他,靳言就知道,肯定是他李叔插手这件事了。   其实他宁愿李书意不要救他,他一点也不想拖累李书意,更不想李书意因为他欠下白家的人情。   李书意看着靳言,嘴巴张张合合,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从他父亲和姑姑过世以后,他都不知道,原来他还可以伤心到这样的地步,伤心到,每呼吸一次,心口都像有刀在凌迟。   靳言看到李书意难过,眼睛也跟着红了,他想说自己没事,一张嘴喉咙里突然呛出一大口血来。   “靳言!”李书意彻底慌了神,伸手想擦掉他嘴角的血,可是血却越擦越多。   靳言喘着气,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睁大眼睛看着李书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别……怪……少……爷……”   他躲起来以后,不知道白昊有没有被牵连,所以就联系了白昊。白昊问他在哪儿,他说了,没多久,宋思乐的人就过来了。   但他不怪白昊,一点也不怪。   是他擅作主张,是他自己要这样做的。   他知道李书意和秦家的恩怨,亲眼看到过李书意有多痛苦,他不想白昊也这么痛苦。所以,仇恨就让他一个人来背负,他的少爷,永远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李书意还在不停叫着靳言的名字,靳言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凉凉的。   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他倒在路边时,雪花落下来,也是这样凉凉的。   然后他记得,他眨一下眼睛,再眨一下眼睛,就能看到白昊了。   靳言的眼神渐渐涣散,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第46章   魏泽这天到医院时已经快中午了。   傅莹早上醒来后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他一直陪在她身边,确定傅莹没事后才来了医院。   他照例先去了李书意的病房,结果一打开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魏泽看到床上的病服,脸立刻沉了下来。   魏泽先找到负责李书意的护士,人一听李书意不见了也慌了。李书意烧退了后就不用再时时盯着,再加上他那冷冰冰的性格,没有事别人也不敢来打扰他。   护士早上给他送了药就离开了,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魏泽听完,正准备拿起手机打给李书意,一个陌生的电话就先打了进来。   他接通,是乔宇。   乔宇说他们刚刚找到了靳言,现在正往医院赶,但靳言的情况很危险,希望魏泽这边能提前做好准备。   魏泽问:“李书意呢?李书意没事吧?”   “魏医生你放心,李总没事。”   魏泽这才松了一口气,挂了电话后马上在医院做了安排,又联系了他大伯。他大伯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外科医生,刚刚参加完一个学术会议回了金海市,魏泽把他请过来,手术把握也要大几分。   没等多久李书意他们就到了,车子还没有完全停稳,就有护士推着担架床赶了过来。   靳言被转移到床上时,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了。   魏泽没想到情况会严重到这样的程度,把人推往手术室时,他抬起头跟李书意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书意一愣,伸手拽过魏泽的领口,低吼道:“心理准备?他才刚满二十岁!你要我做什么心理准备!”   乔宇快步过来拉开李书意的手把人往后拖,劝道:“李总你冷静一些。”   魏泽看了李书意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手术室。   等魏泽走了,看李书意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乔宇才松了手。   李书意站在墙边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像是脱了力一般,抵着墙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乔宇伸手去拉他,他挥开乔宇的手,哑声道:“别管我。”   乔宇印象中的李书意,一直都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何时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   乔宇这时才觉得后悔,为什么他没有在事情一开始就告知李书意,为什么他会暗自担心,李书意也许根本不想管靳言的死活。   靳言平常总是说“我李叔”,他们都没太当一回事,以为这只是靳言的一厢情愿。乔宇今天才知道,靳言在李书意这里有多重的分量。   乔宇转身往外走了几步,打电话给刀疤说了这边的情况,然后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刀疤带着人在娱乐城附近接着查,乔宇继续留在医院。   等乔宇回来时,李书意还是坐在地上,头抵在膝上一动也不动。乔宇实在是忍不住了,想上前把他扶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了旁边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到白敬和左铭远,赶忙问了好。   左铭远问:“情况怎么样了?”   乔宇摇了摇头,低声道:“还在抢救。”   他和左铭远说着话,白敬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李书意面前,喊了一声:“李书意。”   李书意脑子里乱成一片,根本没注意到白敬来了,听到有人叫他,这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脸色苍白如纸,越发显得那些被沾染的血迹触目惊心。   白敬心头一跳,蹲下来看着他,目光在李书意身上一一扫过,声音里都是森然冷意:“你受伤了?”   李书意呆呆地看着白敬,像是认不出眼前的人,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乔宇听到白敬的话,走过来轻声答:“李总没有受伤,那是……靳言的血。”   白敬没吭声,握住李书意的手臂把人拽了起来。李书意一点抗拒的力气也没有,跟着白敬起身,又被带着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白敬跟左铭远道:“你去找点吃的来。”左铭还没走,又被白敬叫住,“不要其他的,白粥就行了。”   左铭远应声,乔宇还有事跟他说,也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两人离开后,李书意依然没开口说话,白敬却也暂时顾不上李书意。   他的手机一直在响,有一个还是他二叔公打来的。老爷子是白伟堂过世以后白家家族里最有影响力的老人,连他都亲自打来电话,可见这件事现在有多复杂。   左铭远和乔宇很快就提着东西回来了。   时间仓促,左铭远也顾不上讲究,直接在医院买的粥。   这粥刚刚熬出来,左铭远还跟人买了个小瓷碗。   他打开盖子,把冒着热气的白粥慢慢倒进碗里,然后把碗递给李书意,叮嘱道:“小心烫。”   李书意根本没听清左铭远在说什么,动作机械地接过碗,一抬手,手上全是干了的血迹。   他还在走神,想着白家的事,想着靳言的事,勺子都还没拿到,就把粥往嘴里送。   白敬刚刚收了手机在李书意身边坐下,看到他的动作及时抓住了他的手。   李书意愣住,转头看了一下白敬,目光总算有了焦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疲惫。   他把粥放在一边:“我一会儿再喝吧。”   他其实根本没胃口,只是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了,他要是倒下去,靳言怎么办。   白敬把碗端起来,朝左铭远伸手:“勺子给我。”   左铭远赶忙把勺子给了白敬。   白敬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吹掉热气,然后舀起一小勺粥,连碗一起端过去,凑到李书意嘴边。   李书意茫然地看向白敬,白敬神色隐隐不耐,沉声道:“张嘴。”   李书意还是没反应,白敬这下是真的不悦了,皱眉道:“不要浪费时间。”   李书意这才垂下目光,把粥慢慢喝了进去。   左铭远还站在两人旁边,脸上满是尴尬。他觉得自己继续看着不对,转身走开好像也不太对。   乔宇离得更远一些,脸上掩饰不住露出惊诧的神色来。   他跟着白敬和宁越一起出去过好几次,也没见白敬对宁越做过这种事。   就这么喂了半碗,中途白敬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却理也不理。   等粥的温度不再那么烫了,李书意就伸手把碗接了过来:“我自己喝。”   白敬这次没再跟他争,看李书意把一碗粥都喝完了,这才站起身来,跟李书意道:“你待在医院,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说完了,他才把他那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拿了出来。经过乔宇身边时,又停下脚步道:“你去找块湿毛巾,给他擦一下手。”   然后也不等乔宇回答就大步离开了。   左铭远都顾不上跟李书意多说几句话,匆匆道了再见,追上了白敬的脚步。   天知道,他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收到消息说找到靳言,人已经送来医院抢救,白敬居然放下了手上所有事跟着来了。   左铭远开始还不知道白敬过来干什么。现在他明白了,白敬大概,可能,也许,只是来盯着李书意吃饭的。   乔宇看着白敬和左铭远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外面都在说,白敬为了宁越把李书意赶了出去,两个人已经彻底决裂了。   可是刚才,白敬离开时,电话都接不过来了,还不忘叮嘱他给李书意擦掉手上的血迹。   这是决裂的态度?   乔宇觉得自己有些懵。 第47章   靳言的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   李书意守在外面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中途有护士来给他送药,乔宇看他脸色不好,劝他去休息,他拒绝了。   一直到傍晚手术才结束。   魏泽出来时脸色很是疲惫。他告诉李书意,靳言的命暂时救回来了,接下来要转到ICU里继续观察。   “暂时?”李书意皱眉问。   “是。”魏泽叹气,“他内脏多处受伤,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并发症重新陷入危险。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靳言身体底子好,不会有事的。”魏泽都不敢告诉李书意,其实手术过程中靳言一度已经心跳停止,要不是他大伯在,这场手术也许根本就做不到最后。   “我知道了。”李书意看魏泽累到快站不住的样子,低声道,“辛苦你了。”   魏泽摆手:“我还有事,你先回病房,有什么情况我会马上让人通知你。”   “好。”李书意应声,等魏泽走了,他正准备转身跟乔宇说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清名字后立刻把屏幕朝下,跟乔宇道:“我接个电话。”   说着就往远处僻静的地方走,等身边没人了,他才按了通话键。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今晚有没有空,约你吃个饭。”说话的人声音温柔,带着淡淡笑意。   李书意冷下脸:“宁越,你又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约你吃饭呀。对了,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李书意不说话,宁越也不恼,继续道:“我在竹溪园等你。”他轻叹了口气,“你就算不想来见我,也得来看看这份礼物,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李书意听着宁越说话时里藏不住的得意和欣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等着他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心里有个声音让他不要去,可是另一个声音又道,宁越这样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现在不去,宁越还会想别的办法找上来。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李书意握紧手机:“好,我去。”   乔宇一直在后面等着李书意,看人终于挂了电话回身,迎上去道:“李总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李书意摇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用管我。今天辛苦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乔宇听李书意要走,忙问:“要去哪儿?我开车送您去吧。”   “不用了,我……”   乔宇打断他的话:“李总,您别再推了。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说我都得跟着您。”不说李书意才刚刚大病了一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是他好的时候,乔宇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走。如果李书意出了什么事,他可承担不了后果。   李书意看乔宇态度坚决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   离开医院前,他先回病房换掉了身上那件染血的衬衣,又跟魏泽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出去一趟,请魏泽帮他看着靳言。   魏泽都无奈了:“李书意,让你躺床上休息一下就这么难?”   李书意解释:“抱歉,但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处理,我会尽快回来的。”   魏泽不同意,可是李书意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能怎么办。想想李书意早上的反应,魏泽哪里敢拦他,替他做什么决定,只得道:“行了你去吧,自己小心一点。”   李书意这才挂了电话,跟乔宇一起下了楼。   上了车,李书意说了地址,乔宇看他说话都很是勉强的样子,担忧道:“李总您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您。”   李书意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眉头却依然紧紧皱着。   路程不远,到竹溪园时乔宇有些不忍心叫他,可又怕耽误他的正事,还没有出声,李书意倒自己醒了。   他本来也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乔宇本想跟他一起去,李书意没让,让乔宇在车里等他。   乔宇道:“那有什么事您打我电话。”   李书意点头,然后下车往里走。   进了大厅,扑鼻就是一股淡淡的熏香,门边竖着两个屏风,穿着旗袍盘着发,妆容精致的服务生一见李书意就立刻迎了上来。   李书意报了宁越的名字,她低头做了个手势:“李先生这边请。”   李书意跟着她走,上了楼,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她才停了下来道:“宁越先生在里面等您。”   说完,她就和守在包厢外的服务生一起离开了。   李书意在门边站了下,然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个包厢布置得很雅致,靠近阳台的那一侧全是透明的落地窗,隔着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庭院里的假山和潺潺流水。   宁越正看着外面出神,听到声音,转头见是李书意,淡淡笑了下:“来了?坐吧。”   李书意关上门,走过去在宁越对面坐下。   宁越面前放着一个黑檀茶盘,他给李书意斟了一杯茶,然后慢慢站起身,把茶杯端到了李书意面前。   李书意看向他的腿,宁越注意到他的视线,主动道:“只是勉强能站。”勉强能站,他也要站起来。一是告诉李书意他能好,不会永远当一个残废。二是,向来在李书意面前弱势的他,今天不会再给李书意机会了。   李书意没吭声。   宁越坐下后仔细打量着李书意,见对方满脸病容,再不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疑惑道:“你真的病了?”他先前听说李书意生病还嗤之以鼻,以为这不过是李书意跟他抢白敬的手段。   “感冒发烧而已。”李书意没心情也没时间跟宁越绕弯子,抬起目光直视宁越道:“你让我过来,到底要干什么?”   “不要这么心急,你尝尝,这茶味道不错。”   李书意不动,宁越也不在意,转了话题问:“听说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小朋友出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宁越问得认真,李书意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来:“宁越,你说这种话,自己听着不觉得好笑?”   宁越愣住,随后露出不解的神色来:“李书意,为什么你总是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好像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去白敬家,那是白敬自己愿意的,我希望你离开白敬,是因为白敬根本就不爱你。我做错了吗?”   他这样神色无辜地反问李书意,我做错了吗,李书意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只觉心口被宁越的话戳出了一个血洞。   宁越叹气:“我找你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我跟傅廷吃饭,听到些有意思的东西,就录了一段,想让你也听听。”   说着,他就把手机拿了出来。   李书意看着他的动作,看他在手机界面上调出了什么,最后把手机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包厢里里很安静,没过多久,手机里就传出了傅廷的声音。   李书意以为这是傅廷和宁越的录音,可再往下听,他就愣住了。 第48章   “白敬,你养的狗自己都管不住?现在竟然闹到我这里来了!”   “我会处理。”   “处理,你怎么处理?你白家的底都快被他掀了!我就问问你,你跟傅莹的订婚还算不算数?”   “订婚不会有影响。李书意这个人,我不会再留了。”   “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   录音里傅廷突然沉默下来,许久才重新出了声。   “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会安排。”   “你既然决定了,临到头就别心软。他要是活下来了,后患无穷。”   “我知道。”   ……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包厢里谁都没有说话,时间一点点过去,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宁越抬眸去看李书意,看对方征愣着,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给李书意准备的这个“礼物”完全是意外收获。他约傅廷吃饭,只是想问问当年的事,谁知傅廷会给他这么一个“惊喜”。   傅廷说当时已经临近白敬和傅莹订婚的日子,李书意纠缠不休,白敬迟迟没有解决,他对白敬也开始心存怀疑。所以约人出来谈判前在房间里先做了一点手脚,这段对话就是在那时录下来的。   其实这录音对傅廷根本没什么意义。只是李书意不但搅黄了他们跟白家的合作,还让傅家跟着被耻笑,傅廷憎恶他,就多留了一手。   李书意跟白敬在一起时傅廷不得不有所顾忌,现在宁越回来了,交给宁越再合适不过。   宁越收回视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刚刚回来时,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你为白敬挡了一枪,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宁越淡淡道,“现在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是,如果没有李书意为白敬挡了一枪,白敬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如果不是这一枪,李书意的命也保不住。   他只是运气好,白敬在他前面先出了事。   他是救了白敬,更是救了自己。甚至还因此得到了白敬的补偿,让白敬退婚,跟他在一起过了三年。   李书意没应声。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碾碎了重新拼凑起来,现在的这个人形,装的是谁,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前的茶冒着缕缕热气,李书意神情恍惚地伸手端茶杯,茶杯才刚刚离桌,又从他手中落了回去。   滚烫的茶水洒在他手上,很快就起了一片水泡。   李书意眉头也没皱一下,收回手指,把手放在了身下。   宁越看着他的举动,觉得他可怜又可悲。眼前这个人,现在就算拿刀割在他身上,大概也不会喊一声痛了。   宁越道:“你不要怪白敬狠心,是你太过得寸进尺,你凭什么拿白家威胁他?凭什么认为你爱他他就非得爱你?你也别想报复,他不欠你什么,你要恨就恨我。”   李书意听着宁越的话,听到后面,总算有了反应。   他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来,慢慢点了点头:“是,他没错……是我做错了。”   说完,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是我错了。”   宁越冷眼看着这个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自负到极点的李书意在他面前低头认错。他知道,李书意不会再是威胁了。   李书意抬起头来,眼睛里死寂一片:“你回去吧,我会让你如愿的。”   宁越跟他对视,好像在评估李书意的话是否可信。最终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没一会儿就上来一个中年男人,推着宁越离开了。   宁越走后,李书意还是待在座位上没动。   他试图站起来,手撑着桌子,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事,脑海里浮现的那些画面,让李书意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还记得那天他跟白敬冷战,两个人坐在车里,中间隔着很远的距离,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先下的车,刚刚才站好,就听到了枪声。   他意识到了危险,身体都还没完全转过去,抬手就把后面的白敬推进了车里。   然后,他胸口就挨了一枪。   当时他们带的人不多,保镖都冲了出去。他倒下去时,还在伸手去够车门,想把车门关上。   只是手还没碰到门,就没了意识。   后来才查清楚,这些人是秦家为了报复白敬找来的。如果当时李书意的反应慢一些,动作没这么快,那么这一枪,其实是打在白敬身上。   李书意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可每每想起都会庆幸,庆幸白敬没有受伤。   他不知道,如果没有这场意外,白敬安排的人,也许就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他,要他的命。   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李书意白着脸冲向卫生间,推开门对着水池就开始剧烈呕吐。他这一天只喝了一点白粥,吐到最后,连混着血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漱了口抬起身时,看着镜子里双眼充血,狼狈不堪的人,李书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眶里慢慢流出了眼泪。   李书意一直觉得,他父亲太可怜了。   哪有这么可怜的人,爱一个人爱了一辈子,最后还因对方而死。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比他父亲还可怜。   乔宇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准备打李书意的电话,人就出来了。   夜色下乔宇看不太清李书意的表情,只是看他走路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还来不及上前,就见李书意下楼时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乔宇吓了一跳,大步跑过去把人扶起来,急声问:“李总您没事吧?”   李书意拍掉自己手上的灰,轻声道:“没事。”   乔宇仔细看了看李书意,幸好这只是个四层的小台阶,李书意没受什么伤,就是脸上和手上磨破了点皮。但离得近了,乔宇才发现他衣服领口都是被水打湿的痕迹,眼睛里全是血丝。   “李总,发生什么事了?”乔宇迟疑着问。   李书意笑着摇头:“没事,回去吧。”   乔宇还有些犹豫,但也不敢多问,就道:“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李书意点点头,乔宇走向旁边的停车场。等他把车开过来时,远远看到李书意一个人站在路边失神的样子,越发觉得不对。   李书意上了车,刚刚拐过了一个路口,他就喊了乔宇一声。   乔宇从前视镜里看他,李书意道:“今天我出来的事,不管谁问,你都别说。”   乔宇不知道他到底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问,就应了一声:“好。”   到了医院,李书意让乔宇开车回去休息,然后他也没联系魏泽,一个人去了ICU病房。   值班的医生说靳言的情况还算稳定,只要能够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李书意跟医生道了谢,隔着玻璃窗看了靳言一会儿。   等他回病房时,刚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魏泽。   魏泽一看到他就瞪大了眼:“李书意,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魏泽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衣服皱成一团,脸上还带着伤的人是李书意。等他视线往下移,看到李书意那红肿的指头和上面的水泡时,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李书意不答话,只道:“我去看过靳言了,你快回去吧。”   李书意都觉得魏泽认识他简直是不幸,傅莹那里还怀着孕,他却隔三差五的给魏泽找事。   魏泽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李书意收回目光,拖着步子进了病房,打开灯,就近在沙发上慢慢坐了下来。   右手上的水泡又痛又痒,他也没在意,径直把左手的袖子挽了起来。手肘处破了一大块皮,是刚刚从台阶上摔下来时弄伤的。   李书意检查了下没伤到骨头,也就不管了。正准备起身,门被推开,魏泽带着药走了进来。   李书意愣住,魏泽一句话没说,在他旁边坐下来,拉过他的手就开始处理他的伤口。   病房里很安静,所以李书意开口时,哪怕他的声音再轻,也显得格外突兀。   “魏泽,三年前白敬想要我死,你和傅莹是知道的吧。”   魏泽的手猛地一抖。   李书意忍不住笑了下。是他太蠢了,傅莹那么多次的欲言又止,几天前她甚至已经说出了“三年前”,是他自己从来没认真细想过。   魏泽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他看着李书意,喉咙一阵发紧。   “李书意,当时我和傅莹,我们……我们……”魏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李书意垂下目光,“你们没做错。”   魏泽和傅莹的顾忌是对的。   三年前他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过来,这个时候告诉他,他爱了快十年,拼了命救的人想要他死……李书意闭上眼睛想想,那个时候的他可能会崩溃吧。   “谁告诉你的?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李书意笑:“这不重要,迟早都要知道的。”   “李书意……”   “魏泽,你帮我开点止疼药吧。”   “你又头疼了?”   “嗯。”李书意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不是的,他没有头疼,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魏泽。   告诉魏泽,他胸口上那已经愈合了三年的伤口,现在痛得他恨不得找把刀捅进去,把里面的血肉都挖出来。 第49章   魏泽没答应李书意,只是问他:“现在靳言救回来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准备手术了?”   李书意沉默,许久才道:“我明天要出院。”   “出院?”魏泽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提高了声音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魏泽,这病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吧。”李书意笑,“我还有事要做。”   靳言是他要救的,李书意不可能把烂摊子都扔给白敬。除此之外,李书意想到靳言身上的伤,眼睛里透出淡淡的冷意来。   他不会找人去把宋思乐打一顿,这太简单了。既然宋思乐想要宋家,白昊也想跟着从中获利,那行,他就让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跟白敬,白家没有任何关系。   “李书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魏泽已经出离愤怒了。   李书意大脑里就像装了一颗定时炸弹。肿瘤现在是良性,在还没有使周围的脑组织和重要颅神经、血管受到不可逆的损害之前,也许能达到全切除的目的,能够根治。但他每耽误一天一分一秒,都是在增加危险,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肿瘤是不是会在下一秒就恶化。   这病的确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是如果真的到了必须马上治疗的地步,那么就算手术做得再好,他也活不了多久。   李书意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李书意把上了药的手收回来,冷静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劝我。你知道的,劝我也没用。”   魏泽扔掉手上的棉签,额头上青筋暴起:“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同意你出院的!”   李书意试图缓和气氛,笑道:“你还能让人拦着我不让我走不成?”   魏泽哪里有心情跟他开玩笑,猛地站起身,话就这么冲口而出:“是因为三年前的事你才这样?因为他想让你死你就不活了?李书意,你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白敬!”   李书意嘴角的笑一点点消失在嘴边:“我不想谈这个。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魏泽没有错过李书意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瞬间僵硬在原地,后悔自己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哪怕他是想劝李书意,那也是在往李书意心口上捅刀子。易地而处,如果是傅莹想要他死,在明知这只是假设,根本不成立的情况下,魏泽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李书意说完就低下了头,魏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阴郁的气息。魏泽嘴巴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有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李书意闭上眼,任由胸口的疼痛一点点平息下来,然后他才站起身,刚刚从衣柜里拿了换洗的衣服,手机突然响了。   李书意见是唐雪的号码,没有多想就接了电话。   “李总,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唐雪这几天没有任何音讯,李书意以为她是工作忙,可此时听她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了?”   “我……”唐雪再度开口说话时带上了哭腔,“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李书意皱眉,沉声道:“你别急,好好说。”   唐雪听了李书意的话,努力控制着情绪,把事跟李书意说了。   “你现在的位置?”   “我在家。”唐雪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行,你就在家等着。”   李书意挂了电话,本想联系乔宇,但想想乔宇刚刚才回去,就转而拨了刀疤的号码。   刀疤很快接起电话,李书意把大致情况跟刀疤说了,刀疤道:“李总您放心,我马上去处理。”   这边说完了,李书意又马上给他熟识的一位银行行长打电话。   就这么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李书意虽然觉得疲惫,但也有些庆幸,至少他可以暂时把杂乱的思绪压制下去,不用一遍遍回想,录音里那仿佛能把人撕裂的话。   第二天一早李书意就起了,把在病房里的琐碎物品都收拾好,他就径直下楼去了ICU病房。   听护士说靳言情况很稳定,李书意眼睛里总算带了点真正的笑意,然后他也没多耽搁就离开了医院。   李书意先回了一趟酒店。酒店经理听说他回来了,还特意过来恭喜他身体康复,然后又问他是否还要继续入住。   李书意点头道:“当然。”   经理笑道:“那李先生在饮食上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像李书意这种客人,酒店都是会专门配备人员服务的。   李书意答:“没有,多谢费心。”   “那李先生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等人走了以后,李书意又在酒店收拾了一番,然后才去了白家的公司。   他到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李书意往白敬的办公室走,一路上见到他的人都在跟他问好,当然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想来这些人都以为,他是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到了办公室外,秘书小姐一见到李书意,立刻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有礼的笑容:“李总好。”   李书意点头道:“你问问你们白总,现在方不方便见我。”   秘书疑惑地看向李书意,像是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书意看着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秘书立刻有些慌地拿起电话:“好,好的,我马上问。”   不怪她举止如此失措,在这个公司里,白敬的办公室某种意义上就和李书意自己的办公室差不多,李书意进出一直都很随意,从来不用提前通知或者征得白敬同意。哪怕里面有再重要的人,说着多么重要的事,李书意都不用有所顾忌。   当然,这种特权也是白敬默许的。   秘书挂了电话,朝李书意道:“李总请。”   “谢谢。”   李书意道了谢就往里走,走到门前停了下来,先敲了门,听到白敬应声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抬头看到白敬时,李书意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用力握紧手,手心里传来的痛意让他恢复了平静。   办公室里左铭远也在,他站在白敬旁边,手上拿了份文件。看到李书意,诧异地问:“你出院了?”   李书意“嗯”了一声,慢慢走到白敬的办公桌对面。   “白总。”   李书意一开口,白敬就愣住了。左铭远更夸张,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目瞪口呆。   “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希望和宋潇潇的合作可以交由我去谈,当然,具体内容落定后一定会让你过目。”   当时为了保靳言,白敬选择了和宋潇潇合作。要不是这样,宋思乐那边有所忌惮,宋潇潇又提前得到消息,靳言可能早就死了。李书意只求白敬帮他救靳言,既然靳言救回来了,后续的这些麻烦事自然应该由他来处理。   白敬没说话,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李书意实在瘦了太多。在医院时,穿着病服的他显得很是纤细,额前的头发散落下来,又让他看着有些病弱可怜。   现在的李书意,身上的西装连一条褶皱也没有。头发都梳了上去,露出来的五官愈发严苛,整个人透着一股极致的冰冷。   这是白敬熟悉的那个李书意,可又好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李书意。   毕竟以前的李书意,进他的办公室不会让秘书通报,更不会叫他“白总”。   不同于以往两人生气时李书意刻意做出来的冷漠疏离,眼前的这个人,白敬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情感波动。好像他们本就只是上下属,从来没有任何关系。   “你脸上的伤,”白敬终于开了口,“怎么弄的?”   “昨天不小心摔了一下,小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这样平静的,好好答话的李书意,却让白敬有些失神。如果是以前,李书意一定会冷着脸问他,关你什么事。   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白敬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不正是他期待和希望的吗?他厌恶李书意的锋利,强硬,自以为是,那现在,眼前这个跟左铭远,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区别的李书意,他又不满什么呢?   李书意看白敬久久不说话,以为白敬是担心他会继续纠缠,想赖在公司,于是开口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插手公司里其他的事。如果你有所顾虑,可以找人跟着我。”   白敬手上正拿着笔准备签字,现在听了李书意的话,手一抖,笔尖在纸上戳了一个洞。   白敬慢慢放下笔,道:“不用,我没有这个顾虑。”   如果李书意能处理宋家的事自然再好不过。李书意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有些工作别人做的也不是不好,但白敬总是会下意识拿来与李书意比较,比较来比较去,都能找出种种不满和错处来,最后索性自己接手,工作量不知大了多少。可是他原先的想法,是让李书意出院后先休息一段时间的。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李书意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直到现在才终于回了神的左铭远叫住了他。   李书意回头,左铭远道:“那……那个……”他看着李书意居然觉得有些紧张,“我给你找了个生活助理……不对,不是我,是……”   李书意打断左铭远的话,朝他颔首笑了下:“不用了,谢谢。”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   左铭远收回视线,一头雾水的看向白敬:“李书意怎……”他想问白敬李书意怎么回事,看清白敬的脸色后,马上闭紧了嘴把话咽了回去。   李书意回办公室时还有些担心这里是不是早就换了人,看到唐雪,还有办公桌上自己的物品时,心才落了地。   唐雪看到他,一下就站了起来走到李书意面前。   “李总好。”   李书意问:“你父母还好吗?”   唐雪低着头轻声道:“受了点惊吓,但是都还好,没什么事。”   唐雪这段时间没去看李书意,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是因为她家里出了事,她连班都请假了没上。   她哥哥是个烂赌鬼,这么多年来,他在外面拼命赌,唐雪则拼命挣钱还。外面的人都羡慕她漂亮能干,工资还那么高,谁又知道她私底下早就疲惫不堪,甚至连恋爱也不敢谈。这次他哥哥欠了一笔巨款,自己跑了,唐雪一时间拿不出钱还,父母就被人抓走了。说她什么时候还上,什么时候放人,还说利息也不要了,就拿她的身体来抵。   唐雪实在是走投无路,昨天才把电话打到了李书意那里。   后来李书意让她去银行提了钱,又让人陪她一起去。还了钱救出她的父母后,刀疤他们还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些言语上侮辱过她的人。   “没事就好。”   李书意点头,正要往里走,唐雪伸手抓住了他。   李书意一愣,问:“怎么了?”   唐雪手抖,声音也抖:“钱,我……我……”   “钱你不用急着还。”   唐雪一听这话就抬起头来,李书意这才发现人满脸都是泪,妆都哭花了。   李书意无奈道:“哭什么,不是多大的事。”   对李书意来说,这确实不算多大的事,可是于唐雪来讲,李书意救了她和她的父母。   唐雪看着面容温柔的李书意,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哽咽道:“你要是,要是喜欢女人,就是让我以身相许一万次,我也愿意的。”   李书意一听,哭笑不得道:“谁说要你以身相许了?”   唐雪抽泣道:“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李书意笑,拉着唐雪的手把人搂进怀里。   唐雪使劲抓着他的衣服,头抵在他胸口上,哭得像个小孩。   李书意轻轻拍着唐雪的背,视线上移时,看到了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白敬。 第50章   白敬印象中,李书意从来没有跟谁如此亲密过。   说亲密其实也不算对,娇艳美丽的女人哭了,男人给予拥抱安慰,这再正常不过。可因为当事的一方是李书意,就显得格外奇怪了起来。   他这人从小就性情孤僻,不喜欢跟人有过多的接触,更不曾对谁做出过这么温柔的举动。曾经有过对他示好的人,接触了几次下来,对他也避之不及,说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冷硬冰块。   可是在白敬这里却恰恰相反。   白敬可以命令他,可以伤害他,可以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可以选择要还是不要他。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主动权,一直都在白敬身上。所以哪怕是在白敬最反感李书意的时候,他也会因为自己的这种“特别”而感到有些得意。   但从今天第一眼见到李书意开始,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说话的态度,白敬就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种莫名的不安感,让他在李书意离开后,又跟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眼前这让他极不舒服的一幕。   唐雪还在轻声啜泣,李书意抬头时,两人目光相遇。白敬以为,李书意在看到他后会把唐雪推开,可李书意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目光。   好像他看到的人,本就只是如空气般无关紧要的存在。   白敬皱眉,正要出声,唐雪从李书意怀里退开了。   她显得很不好意思。   虽然因为工作关系她跟李书意相处时间长,但两人并没有过多的私交。只是她一直单方面崇拜李书意,敬畏他又心疼他,把他当成自己努力的目标。所以在李书意帮了她,稍稍释放出了那么一点善意和温柔后,她就有些失态了。   李书意递来纸巾,唐雪接过,红着脸道:“李总很抱歉。”她攥紧纸巾,“那我回去工作了。”唐雪知道,哭哭啼啼没什么用更解决不了问题。想要回报李书意,就要更加努力工作,不要成为他的麻烦和负担。   “去吧。”李书意轻轻应了一声。   唐雪弯腰鞠了个躬,再次郑重地表达了谢意。等她转身往外走时,看到白敬吓了一跳,赶忙道:“白总好。”   白敬不吭声,视线都没落在她身上,唐雪也未多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唐雪离开后,白敬还是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李书意只得问他:“有事吗?”   白敬声音冷硬:“中午一起吃饭。”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李书意在办公桌坐下,说话时头都没抬起来。   白敬上次找他吃饭,虽然他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谁知吃饭时白敬却警告他,不要做多余的事。   李书意觉得当时的自己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个耳光。   不知这次白敬又想警告他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李书意也不会去了。   从昨天听到那段录音后,他就很是佩服白敬,竟然可以跟自己吃住三年。李书意都不敢想象这三年间,他们的每一次拥抱和亲吻,白敬会有多恶心。怪不得宁越一回来,他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迫不及待要甩开他。   李书意想着想着自己都恶心了起来,一抬头看到白敬还没走,脸都白了。   “还有事?”李书意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声音里透出厌烦和不耐来。   白敬心里莫名的焦躁,皱眉问:“李书意,你到底怎么回事?”   李书意瞬间都无奈了,是不是非得要他把滚字说出口,白敬才能听得懂他的话?可是他也不可能真这样说,现在欠着人情的是他,他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来。   李书意叹了口气:“靳言出事我心情不好,你多见谅。我现在要工作,如果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说完了,他就重新低下头把自己扔进工作中,再没看白敬一眼。   白敬站在门口,听到李书意的回答都愣住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李书意有一天居然会对他说,你多见谅?他还想开口,却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什么。李书意这样彬彬有礼,他再纠缠,倒显得他无理取闹,白敬还不至于让自己落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他转身,冷着脸走了。   白敬离开没多久,唐雪回来给李书意送资料。   也不过几分钟时间,她身上的那点柔弱可怜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神色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从容。   唐雪把两份文件分别放到李书意面前,其中有一份是李书意之前让她准备的,另一份,她开口道:“这是左助理刚刚让人送过来的。”   李书意听了,翻开了这份文件,但只是粗粗扫了几眼就重新合上,交代唐雪道:“你找人送回去。”   唐雪点头:“好的李总。”   李书意不知道左铭远是什么意思。但除了跟宋潇潇要谈的合作,公司里其他的核心事务,他说了不碰,就是不碰。   下午白敬工作时,好几次办公室门响了,他都以为是李书意。等人进来,一看不是,脸色就难看下来。搞得好几个部门经理离开时都有些懵,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等到左铭远再过来,白敬忍不住了,问:“李书意呢?”   左铭远愣住,他怎么知道,他又管不到李书意那里去。只得试探着道:“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白敬冷声拒绝了。   左铭远于是就没再提,谁知下一秒,白敬突然把手上的文件重重扔在了桌上:“他在闹什么脾气!”   左铭远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他看来,李书意可没闹脾气,闹脾气的,是他们这位大老板。   白敬好像也不是真的要左铭远回答,发了这么一通火人又静了下来。就这么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突然又问:“李书意呢?”   幸好这次左铭远早有准备,提前问过唐雪,马上答:“他去了宋家的公司。”   白敬沉默下来。   左铭远看着他,想到中午被退回来的文件,心下感叹。   他原先还以为,他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了。   可现在看来。   李书意是真的要放手了。   李书意从宋潇潇那里出来就径直去了医院。   靳言这一天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也没有发生什么紧急情况,算是从鬼门关救回来了。   李书意在征得医生同意后,做了准备,穿着隔离服,戴上口罩进了ICU病房。   以前隔着玻璃窗,也不太看得清。但是现在靠近了,看着靳言床前和头顶那些复杂的仪器,看着心电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看着陷在病床里,脸色白得像雪的人,李书意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小孩以前多健康,整天活泼乱跳的,甚至因为太过活泼,偶尔还要挨自己的训。   可是医生说,他这次身体受到重创,以后都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   甚至连重物也不能提。   其实他本来也不喜欢打架。   是小时候有一次,白昊在白家吃了亏,嘴角都被打得青肿破皮。靳言看到后,气呼呼地问李书意,可不可以让他学打架,说学了打架,以后谁欺负他家少爷,他就揍回去。   他现在倒是如愿了。他的少爷被他保护得好好的,连仇恨都不用自己背负。他呢,丢掉了大半条命,后半辈子也毁了。   李书意甚至有些嫉妒白昊。   怎么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傻瓜愿意挡在他面前?怎么就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全心全意地对他呢?   李书意现在才想明白,他那么喜欢靳言,对靳言这么好,不正是因为,靳言就是另一个李书意吗?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李书意的存在,病床上,靳言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并不清明,眼珠上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雾。   李书意知道他没完全醒,弯下腰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声:“靳言。”   靳言的视线落在了李书意身上,李书意轻声道:“靳言,李叔带你走好不好?”   靳言脑子里空荡荡的,只觉得自己很是疲惫,疲惫到眨一下眼睛,都要用很大的力气。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李书意,一点点消化着李书意说的话。   李叔要带他走,去哪儿呢?走了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少爷了?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出来,就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的少爷,永远也不想看到他了。   靳言的表情还是茫然,眼泪却从他眼角慢慢流了下来。他朝李书意极轻地点了点头,很快又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书意转头看了一下监护仪上的数字,一切都正常,他才离开了ICU病房。   李书意出来后就遇到了魏泽,正好,他本来也是要去找魏泽的。   “现在有空吗?”李书意问。   “怎么了?”魏泽道。   “有事想跟你说。”   魏泽跟着李书意走到了僻静处,听完了他的话,皱眉问:“你真要这样做?”   李书意点头:“是。”   “医院这里,我可以帮忙,其他的……”   李书意接了话:“其他的我会安排,你不用担心。”   魏泽叹气:“行吧。”   当天晚上,靳言因为各种并发症陷入危险,最终因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 第51章   宋富华死了以后,宋家的公司虽然是在宋潇潇手上,但问题重重。   最开始公司里对宋潇潇的反对声很大,宋潇潇干脆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连很多元老级的人物也踢走了。公司资金陷入紧张,内部也出现了各种问题,再加上上面还不断派人来查账,连正常经营都做不到。   宋富华的钱大多都在宋思乐那里,他看着宋潇潇内外交困不动声色,就是想等宋潇潇撑不下去了去求他。   宋思乐怎么也没想到,白家会突然插手进来,跟宋潇潇合作。   收到靳言的死讯时宋思乐刚刚从孔毅那里回来。   孔毅说他父亲已经警告他了,再管宋家的事就让他滚出家门,所以他也不能再用他父亲的势力对宋潇潇施压。   宋思乐心情很是烦躁,喝水时还被呛了一口。   他正咳嗽着,就有人进来告诉他,靳言死了。   宋思乐的手一颤,杯子落在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他瞪大眼看着那人:“你说什么?”   那人低着头道:“少爷,靳言死了。”   “怎……怎么死了!不是说送去医院了吗?”   “伤势太重,昨晚没抢救过来。”   宋思乐咬牙吼:“我之前不是让你们下手轻一点!轻一点!不要把人弄死吗!”   那人抬起头来看一眼宋思乐,没说话。   宋思乐的确是说过让他们不要把人弄死,但这是他们抓到靳言第二天的事了。他们刚刚抓到靳言时,宋思乐明明说的是,让他们用一切手段,从靳言口中问出他和宋潇潇合作的目的,问出李书意在白家的事。实在问不出来,弄死了也无所谓。   所以他们下手才那么重。   只是没想到靳言还真是硬气,手脚都被打断了也没吐出一个字来。等人都快不行了,宋思乐才又突然说不能让他死。   宋思乐两手撑着桌子,手指慢慢握成拳,呼吸声越来越重,神情很是慌张。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手机突然响了。   他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道:“你先出去。”   那人应声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电话还在响,宋思乐的手伸出去,还没碰到手机又猛地收了回来。这么来来回回几次,铃声停下了。   他的心才刚刚落下,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没有等多久,他接起了电话。   “白昊。”   “你在忙?”   “没有。”   听他否认了,白昊才略显不耐地把他那边的情况说了。宋富华死了以后,他们原本是想跟那些和宋家有生意来往的人谈,让他们直接和宋思乐合作,不要承认宋潇潇。当然,宋思乐接手公司后会有一定的让利。本来谈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人的态度都变了,甚至还对白昊避而不见。   宋思乐听了不吭声,白昊问:“你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这边……还是跟之前一样。”宋思乐的声音有些紧张。   “算了,我明天回国。”   宋思乐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别别别……你不要,不要回国!”   “为什么?”   “你……”宋思乐握紧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再跟那些人谈谈,我们可以做出更大的让步。他们如果再施压,宋潇潇坚持不了多久的。”   宋思乐根本不敢告诉白昊,哪怕国外的那些生意都不要了,现在有整个白氏作为靠山的宋潇潇,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宋思乐也清楚,那些人的态度变化,应该也是知道了国内的情况。   白昊沉默了一下才道:“行吧,我明天再试试。”   话说到这里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宋思乐正想挂掉电话,白昊突然问:“对了,靳言找到了吗?”   明知道大洋彼岸的白昊根本看不到,宋思乐也一下白了脸。他咽了咽口水,尽量平静着答:“没有。”   “李书意也没找到他?”白昊的声音很是疑惑。   “或许找到了,只是把人藏起来了也不一定。”   白昊冷哼一声:“说的也是。那就这样吧,挂了。”   宋思乐“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等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四个字时,宋思乐已经快站不住了。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手机背面全是他手心浸出来的汗。   宋思乐垂着头,脸上全是阴霾。   如果被白昊知道靳言死了,还是被他弄死的,他就彻底完了。   李书意回来以后跟白敬并没有太多交集,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宋家的公司里。   宋潇潇现在能用的人不多,公司里比较混乱。李书意挑了几个常年跟着他做事的人,又从那个跟他关系不错的知名会计事务所里借了几个搞审计和税务的,一起带到了宋潇潇那边。没日没夜工作几天后,才暂且把局面控制住了。   白家和宋潇潇的合作其实没有细致到这样的地步,他这样做完全是自己的私人意愿。一来,算是谢谢宋潇潇当初那么快提供靳言的消息。二来,他也不会给宋思乐留半点机会。   宋潇潇本来就是个有手段又极其能干的女人,要不然在宋富华的刻意打压下,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步。现在那些牵连不清的关系都处理好了,公司稳定下来,后续的事她自己就能解决。   除此之外,白家跟宋潇潇的各项具体合作也彻底定了下来。   白敬这次虽然投进去的钱多,也用掉了不少人脉关系。但宋家的这些产业,从全部姓“宋”,变成了一半姓“白”。从长远来看,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   签完合同时,宋潇潇看着对面那个冷峻的男人,无奈道:“李书意,你可是割掉了我身上一半的肉,你现在这是什么表情?”   宋潇潇说归说,语气里倒没有真的恼怒。如果不是白敬和李书意,说不定她现在还陷在泥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生路。让她去求宋思乐,她宁愿毁了宋家。   李书意抬头看她一眼不说话,宋潇潇的神色显得很是玩味:“我现在算是懂了,为什么人人都羡慕白敬。”她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笑道,“什么时候你要是对女人有兴趣,不妨考虑考虑我?”   宋潇潇这几天跟李书意一起工作,说她一点不心动,那是假的。   其实她见识过的优秀男人也不算少,但她的野心向来很大,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态,早就被她收得干干净净。只是跟李书意共事时,这男人身上的魄力,实在让人折服。   宋潇潇从来没想过要去依靠谁,但如果对象是李书意的话,她还真的愿意考虑考虑。   李书意淡淡道:“你这样优秀的女人,配我,可惜了。”   宋潇潇摇头“啧”了一声:“打住打住。你要是多说几句这种话,我就要跟白敬抢人了。”   李书意忍不住笑了下。   宋潇潇还是第一次见他笑。他平日里冷冰冰的,不管听到什么消息,脸上的表情都不会多变一下。现在这么笑起来,身上的气质柔和了许多,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亲近。   宋潇潇微微叹了口气。   以后她还是尽量避免跟李书意接触吧,她可不想变得跟那些电视剧里的女人一样“为爱痴狂”。   李书意把宋潇潇签好的合同带回公司,然后径直去了白敬办公室。   左铭远没在,办公室里只有白敬一个人,李书意还是跟先前一样,喊了一声“白总”。   白敬没应,李书意把合同放在他桌上。他抬手翻开文件时,李书意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白敬低头看文件,并没有没发现他的失态。   那银色的指环太过刺眼,李书意一秒也不敢多看,迅速移开了视线。等白敬抬起头时,他已经恢复如常。   “有问题吗?”李书意冷声问。   “没有。”白敬摇头。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白敬先开了口:“李书意,你……”   他显然还有话想说,李书意却快速打断了他的话:“抱歉白总,我还有事。”   说完他也不等白敬回答,转身大步离开了。步伐太急,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一样。   回到办公室时,唐雪向他问好,李书意还回了一句。   一进门,落了锁,眼泪就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 第52章   左铭远到白敬办公室时还特意先问了秘书李书意来没。   秘书小姐朝他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告诉他,李书意没待几分钟就走了,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   左铭远一怔,心里嘀咕这两人是不是又吵架了?当然他觉得能吵架都还是好的,要是连架都不吵了,那就是彻底玩完了。   左铭远已经做好了准备进去时会看到白敬的一张大黑脸,谁知白敬压根没发火的样子,倒是在皱着眉出神。   见左铭远进来了,白敬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左铭远走近了问:“李书意跟宋潇潇谈好了?”   白敬“嗯”了一声,把李书意带回来的合同推到他面前。   左铭远都来不及拿起来看一眼,先注意到白敬手上的戒指,人就惊呆了。   白敬是从来不戴任何饰品的,更不要说戒指这种意义特别的东西了,而且还是戴在无名指上……   无名指!意味着什么?!   左铭远先是想到李书意,但又觉得不对。   秘书不是说李书意离开时脸色很难看吗?而且他跟白敬现在的关系,就跟绷紧的皮筋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啪”一下就断了,哪有可能突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不是李书意,白敬身边也没有别的人,就是宁越了。   这跟左铭远最开始预料的差不多。白敬虽然也会紧张关心李书意,但是等事情都解决了,重新走上正轨,他跟李书意间的问题就又暴露出来了。最终比较来比较去,他还是会选宁越。   左铭远心下叹息,但是什么也没说。他拿起那份合同大致看了下,最后看到宋潇潇的签名,颇感无奈。   李书意这人啊,真是,都到现在了,也没让白敬吃一点亏……   左铭远问:“靳言的事,我们要帮忙吗?”   李书意让靳言假死,这件事他们都知道,但是李书意不说,他们也就没过问,也没有插手。   白敬道:“你看着办吧,他想怎么做,尽量配合他就是了。”   左铭远点点头,收起合同准备离开。临到要走了,想了想,还是朝白敬说了句:“恭喜。”   白敬皱眉:“恭什么喜?”   左铭远视线落在他戒指上,有些迟疑地道:“恭喜你和宁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敬冷声打断:“谁跟你说是宁越了?”   左铭远彻底懵了,不是宁越,还能是谁?谁那么有本事,短短几天就能让白敬心甘情愿地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   左铭远心里想的话全都写在了脸上,白敬却没理他,神色间一股山雨欲来的阴沉:“没事你就先出去吧。”   左铭远应了一声,往外走时还在满心疑惑。   最近没见白敬身边有什么新面孔啊,难道是以前的人?可是以前的那些,左铭远都没当回事,谁他都想不起来了。   左铭远走了,白敬烦躁地抬起手想把戒指摘下来。结果指尖一碰到那已经有了几分温度,不再像刚戴上时那么冷硬的小银环,动作就顿住了。   这戒指是一对,李书意一年前送给白敬的。表面上看起来倒没什么特别,连钻都没镶,更没有什么精致的设计,但是圈内刻了白敬和李书意名字的字母缩写。   李书意跟白敬在一起后,大概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来得并不光明正大,更谈不上两情相悦,所以生活中很是低调。送戒指是他做过最肉麻的事了,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送的过程并不郑重,也没提结婚,更没什么一辈子的承诺。   当时白敬收下了,但是没戴。李书意的那枚,最开始他自己戴了,后来没过多久,他又摘了下来,从此再也没戴过。   白敬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发的什么疯,昨天突然把戒指找了出来戴上。   他活到现在都没干过这种事,从来没想过要去讨好谁。刚刚李书意来时竟然还莫名的紧张,那合同里写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就等着李书意问他戒指的事。谁知李书意压根不在乎,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就走了。   白敬越想越恼,可是再如何生气,手指上的戒指就是摘不下来。   他索性拿起手机,打了宁越医生的电话,准备问问宁越前几天复建时不小心受的伤,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宁越不走,他就不可能跟李书意把话说清楚让他回来。不然李书意那性子,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两个人说不定又要吵起来。   宋潇潇在李书意回去没多久,就接到了宋思乐的电话。   宋思乐问她可不可以出来谈一谈,宋潇潇道:“我当然愿意了,但是你也知道,公司事多,实在抽不出空来。”   宋思乐把话说得咬牙切齿:“行,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等。”   宋潇潇笑:“那你就先等着吧。”完了就把电话挂了。   这一等,就到了第三天,宋潇潇才终于松了口。   宋潇潇赴约前也没做什么准备,就带了沈尉一个人。她一点也不怕宋思乐对她下手,她要是死了,宋思乐得不到半点好处,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宋思乐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今天的天气实在不怎么样,黑沉沉的云压在天边,一看就是暴雨将至。   宋潇潇依然是艳丽到极致的红裙,只不过多搭了一件外套,跟她相比,穿着黑色西装的宋思乐显得格外阴郁。   房间里只有宋思乐一人,宋潇潇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沈尉,沈尉就低头出去了。   门一关上,宋思乐看着宋潇潇的艳丽打扮,冷笑一声开了口:“宋潇潇,爸过世了,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愧疚难过?”   宋潇潇朝他眨眨眼:“不瞒你说,要不是怕太招摇,我都想放鞭炮庆祝。”   “你!”宋思乐怒极,“你还是人吗?那是生你养你的人!是你亲生父亲!”   宋潇潇看着宋思乐,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现在宋思乐会朝她吼,他是你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来,在宋富华不把她们三姐妹当人看的时候,他是如何耻笑她们的?那时候他怎么没说过一句,她们是他的亲生女儿?   宋思乐说完了话,自己都觉得心虚。毕竟只比他大几分钟的他最小的那个姐姐,当年差点就被他妈送人了。   “行,我们不谈这个。我问你,我要开什么条件,李书意才能罢休?”   宋潇潇知道,宋思乐下面好几个人已经进局子了,下一个大概就到他了。他也不是不能摆平这个事,只是那样的话钱大概要砸进去不少。   宋潇潇忍不住“啧”了一声,李书意可真狠,让宋思乐得不到宋家不说,连钱都留不住。   “你问我,何不直接问他?”   宋思乐恼了:“我要是能联系上他,我还找你干什么!”   宋潇潇笑:“那我可管不了,你把人弄死了,人家怎么罢休?”   “宋潇潇,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明明是他先绑架我,是他间接害死了我爸!哪怕我亲手杀了他!我都没错!”   宋潇潇愣住,皱了皱眉,然后才恍然大悟道:“对了,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那件事吧?”   “什么?”宋思乐防备地看着宋潇潇。   “你知道靳言为什么绑架你吗?”宋潇潇又露出了那种开心的,让宋思乐毛骨悚然的笑容。   宋思乐不吭声,宋潇潇继续问:“你知道白昊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宋思乐想起靳言绑架他前也问过这句话,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宋潇潇嘴巴张张合合,慢慢吐出了几个字。   “他们是被宋富华害死的。”   宋思乐瞪大眼,滞了几秒猛地站起身吼:“你胡说!”   门这时突然被推开,沈尉探身道:“小姐,客人到了。”   “让他进来。”宋潇潇扭过头看着宋思乐,“真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们今天还有一个客人。”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白昊就进来了。   宋思乐看到白昊,整个人僵在原地,话都不会说了。   倒是白昊一见他就皱眉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显然是听见了宋思乐失控的吼声。   “我们在说……”   “宋潇潇!”宋思乐大声打断她的话,目光狠戾地盯着她。   宋潇潇伸手做投降状,一脸无辜:“我们什么也没说。”   宋思乐没理她,快步走到白昊身边,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外走:“我们回去说。”   白昊甩开他的手,沉下脸:“宋思乐,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白昊本来早就打算回国,是宋思乐一直找各种理由把他留在国外。后来他觉得不对,干脆直接联系了宋潇潇,这才知道宋潇潇早就跟白家合作,宋思乐这段时间根本什么都没做,宋家早就没他什么事了。   宋潇潇对他什么都不知道的状况表示惊奇,告诉了他今天会和宋思乐见面,所以白昊一下飞机就直接过来了。   “没有,我没有瞒你!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宋思乐神情慌张,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白昊没理他,直接转身看向宋潇潇:“宋小姐,所以一开始你就跟李书意谈好了。靳言绑架宋思乐,你去威胁你父亲,拿到宋家,你再让出相应的利益?”   宋潇潇耐着性子听他分析,越听脸上的笑容越大,听完了还点评:“后面对了,前面可不对。”   白昊没追问前面不对在哪儿,继续冷声道:“所以靳言逃在外也不过是假象,你们早就把他藏起来了对吧。”   “咦?”宋潇潇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不知道吗?靳言已经死了呀。”   白昊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53章   房间里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宋潇潇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打量愣在原地的白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宋思乐走上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拉住白昊,几乎是哀求着道:“白昊,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再说。”   白昊大力挥开他,恶狠狠地盯着宋潇潇,表情狰狞:“你在说什么鬼话?靳言怎么可能会死!”   宋潇潇懒洋洋地答:“白少爷,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呀?要是装的,这演技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宋潇潇!”白昊被她的话激怒,“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   宋潇潇看向一边慌了神的宋思乐,摇头笑道:“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啊,居然能把这位白少爷耍得团团转。”   因为白昊跟宋思乐走得近,宋潇潇之前也调查过他,觉得白昊这人吧,能力是有,但性情实在不怎么样,当不了什么大用。所以她知道白昊父母的事以后,没有选择告诉他,而是直接联系了白敬。可宋潇潇怎么也没想到,白昊会蠢成这样。   她慢腾腾地摸出手机,解了锁找出照片,然后把手机推到白昊面前,叹了一口气道:“你看看,手脚都被打断了,内脏受了重伤,吐了这么多血,你说他还能活吗?”   白昊听着宋潇潇的话,视线落在手机画面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画面背景是个仓库,满地的血迹很是刺目,地上还有一根被血浸透了的绳子。   这是当时刀疤他们在现场拍的照片。   “听说人到医院时就已经没气了。”宋潇潇皱眉,看向宋思乐:“靳言的确绑架了你,但是老东西是被我气死的。你想报仇,对着我来就是了,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   宋思乐惨白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尉这时推门进来,弯下腰在宋潇潇耳边说了什么。宋潇潇点点头,站起身收了手机:“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两位慢慢谈。”   她往外走,也没人拦她。走到门边,她又停了下来,朝宋思乐道:“对了,我们刚刚说的那件事,我可不是胡说噢。”   说完,她还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背影里都透着股愉悦。   宋潇潇一离开,白昊也动了。他快步走向宋思乐,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上前,面容如修罗,暴怒道:“宋思乐,你做了什么?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白昊最初去国外,的确是为了打理宋思乐的资产。除此之外,他们和孔毅那帮人,已经确定好了要开公司,所以白昊也联系了一些国外的厂商,想为将来的合作探探路。谁知他正忙着的时候,宋家突逢巨变,宋思乐在电话里哭得将近崩溃,说靳言绑架了他,他父亲也被害死了。   白昊当时是想回来的,后来和宋思乐商量,觉得他回国已经无济于事,还不如留在国外争取那些生意伙伴的支持。   紧接着局面变得越来越复杂,各种各样的麻烦接踵而来。眼看着自己的计划被打乱,想在新公司一展宏图的愿望也变得遥不可及,白昊心里恼怒到了极致。   尤其是对于靳言。靳言明知他和宋思乐在一起了,明知宋家内部的斗争有多激烈,居然还去绑架宋思乐,去帮宋潇潇害宋富华?而且宋思乐还告诉白昊,靳言当初找他,说的是有关白昊重要的事要跟他谈,所以他才一时放松了警惕,让靳言得了手。   被背叛!被利用!还是被自己亲手捡回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靳言背叛利用!白昊心中的愤怒像火一样烧着他。他不知道靳言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单纯想报复自己?还是受了李书意的指使?他唯一知道的是,一旦有什么利益冲突,靳言会毫不犹豫地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就是在这样,白昊气到快发疯的时候,靳言居然还打来了电话,问他有没有事,有没有被牵连。   白昊当时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不管如何追问,靳言都支支吾吾地不回答。白昊彻底寒了心,问靳言在哪儿,靳言说了。他立刻就挂了电话打给宋思乐,让宋思乐找人去堵靳言,他马上回国,要亲自把事问清楚。   后来白昊稍稍冷静了,还又打了一个电话,叮嘱宋思乐不要动手,先把人找到,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当时机票都已经买好了,宋思乐却来了消息,说他们没找到靳言,靳言好像听到风声先一步离开了。   这其实也不算奇怪,靳言又不傻,虽然在白昊的逼问下说了位置,但是肯定也会马上转移。除此之外,当晚孔毅还来了电话,质问他是不是在刻意隐瞒消息,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居然都没找到靳言。   这下,白昊更加确定了靳言还逃在外。   后来李书意突然问他,是不是他告诉了宋思乐靳言的位置,白昊还以为李书意找到了靳言,从靳言口中得知了宋思乐之前那场“扑空了”的追捕,才会来质问他。   他想过无数次,始终把注意力放在了宋潇潇和李书意身上。他哪里知道,宋思乐早就抓到了靳言!哪里知道,宋思乐抓到了靳言也没有收回下面的人,要不是宋潇潇提前得到了消息,谁会想到靳言在他手上!   宋思乐被白昊勒得满脸通红,很快就因为喘不上气使劲挣扎起来。可白昊像是看不到他的痛苦似的,一点也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是宋思乐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眼见要没气了,白昊才松了手,把人狠狠推了出去。   宋思乐撞倒了椅子跌在地上,捂住脖子拼命咳嗽着,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白昊走到他身前,宋思乐抬头看到白昊阴沉的表情,浑身都发起抖来,手肘撑着地就想往后爬。   白昊蹲下身,一把抓住宋思乐的手腕,宋思乐吃痛闷哼了一声。白昊神色不变,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骗我?你杀了靳言?”   宋思乐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宋潇潇,是她想陷害我!”宋思乐使劲想把手抽回来,见白昊不放,抬起脸哭着喊,“白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爸死了啊!我爸被他们害死了!我什么都没做错!”   白昊一愣,终究还是松了手。然后他再没理宋思乐,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书意今天下午一直都在开会。   本来他是不愿意来的,但白敬不在,左铭远死活要让他来,说到最后都快声泪俱下了。李书意拿他没办法,就当是最后再帮他一个忙了。   等到会开完,李书意才发现手机有宋潇潇打来的电话。大概是因为他没接,所以宋潇潇又发了一条信息,说白昊回来了。当然她也没有把靳言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白昊,白雅的事也没说。   李书意匆匆扫了一眼,准备回去再跟宋潇潇详谈。   他还要去看靳言,见外面的云黑沉沉的,知道马上要下暴雨,所以也没多耽搁,收拾了东西交代了唐雪就走了。   乔宇今天要一起去,早早就在大厅里等着李书意了。见李书意下了楼,乔宇赶忙上前问了好,又道:“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李书意点头,和乔宇一起往外走。刚刚走出楼外,还没有上车,突然被人叫住。   李书意转头看到白昊,面色一冷,停下了脚步。   白昊走上前,还没靠近李书意,就被乔宇拦住了。他也不恼,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书意,沉声问:“靳言呢?你把靳言藏在哪儿了?”   白昊到现在也不相信靳言死了。靳言怎么可能会死?李书意在,怎么可能会让靳言死!   李书意表情淡淡地看着白昊,半晌终于开了口:“你知道靳言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白昊愣住,脚底突然窜上来一股寒意,一直蔓延到了心脏上。   “别怪少爷。”李书意慢慢把这四个字说出来,忍不住笑了下,“他已经不行了,吐了一身的血,还在拼着最后一口气让我‘别怪少爷’。”   白昊身体一抖,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立刻,他又扑了过来,吼道:“我不信!你骗我!靳言没死!”   乔宇额头上青筋暴起。从他一开始看到白昊,就想狠狠揍他一顿了。看白昊此时伸手去抓李书意,他再也忍不下去,抬腿就把白昊踢了出去。   白昊还没爬起来,乔宇快步上前,又是重重一脚踹在他小腹上。想到靳言的好身手从此没了,乔宇咬牙,每一脚都落在白昊身上要害处。   直到李书意走过来,乔宇才停下了动作,退到了一边。   白昊口鼻都出了血,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在摇着头喃喃道:“你骗我,靳言没死……”   李书意蹲下身,从身上掏出钱夹,然后取出了两张卡。   “靳言的遗物我都处理好了,还剩两样跟你有关的。”   李书意朝白昊举起第一张卡:“这一张,是靳言工作以后存下来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说过,这些钱都要给你。”   李书意把卡放到白昊手上,面无表情道:“他当年不想跟你出国,是为了不成为你的负担,所以这些钱,就当是还了你养他的恩情。”   李书意紧接着拿起第二张卡:“这个是他的宝贝,别人碰都不能碰,连我也不行。”   白昊目光落在那张卡上,看清是什么后就愣住了。   那是他高中时的学生卡,上面有他的照片和学号。卡上有芯片,记录了学生的个人信息,去图书馆体育馆之类的地方都要用。白昊记得自己毕业以后就把这卡跟其他一些垃圾废品一起扔了,为什么会在靳言手上?可是靳言留着这个干什么?   像是在回答他的疑问,被覆盖在照片处的,为了保证图像不会摩擦损坏的那层薄膜突然脱落,缓缓掉了下来。   天色越来越沉,天空中有隐隐雷声,乔宇弯下腰道:“李总,我们走吧。”   李书意点了点头,跟白昊道:“东西我都给你了。当年你救了他,他还了你一条命,从此以后,你们两清。”   李书意说着话就要起身,白昊突然伸手抓住他,低声吼:“不是我!是你!李书意,是你害死靳言的!你和宋潇潇的事,为什么要把他卷进来!”白昊越说越激动,好像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辩护的理由,“对!他还害死了宋富华!他害了一条人命!”   李书意本来是想放过白昊的。   为了靳言,他本来是不想把白昊逼到绝路上去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不断推卸着责任,不断为自己找借口的人,李书意忍无可忍,一把拽住白昊的衣领,咬牙道:“我告诉你白昊,靳言不欠你!更不欠宋富华!你父母是宋富华害死的,靳言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亲手把他交给了宋思乐,让他被折磨至死!你以为你做了什么?”   白昊脑子里发懵,呆呆地看着李书意,许久才颤声道:“怎么……怎么可能?我父母……我父母是车祸……”   “他们的车被动过手脚,所以才会失控掉下悬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告诉你,靳言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白昊摇头,全身抖得无法控制。他觉得害怕,害怕到甚至想要呼救,可是他一张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书意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从国外匆匆赶回来时,听到了父亲和姑姑死讯的自己。   李书意的声音已经不再愤怒,像是哀痛到极致的悲鸣:“你以为他会永远留在原地等你吗?你以为不管你怎么伤害他,轻视他,他都不会离开你吗?你以为……李书意哽咽,“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失去他吗?”   他以前提醒过白昊,可是白昊不在乎。就像他年少时,也有人提醒过他,他也没有珍视爱他的人。   他们都因为曾经受过伤,所以故意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听不看,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一切都抱有深深的敌意。甚至还不断通过伤害爱他们的人,来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要等到有一天,什么都失去了,在那种绝望无助的痛苦中,才能真正醒来。   可是到那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雨点很快落了下来,李书意身体才刚刚恢复,乔宇有些急了,又催促了一次。李书意这才松了手,在乔宇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他最后看了白昊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白昊躺在地上,雨水砸下来,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把两张卡紧紧握在手心,想到年少时,小小的靳言对着烦闷的他说,少爷你别担心,以后白家不养你,我养你呀!   “靳言……”   白昊蜷缩成一团,在大雨中痛哭出声。 第54章   雨越下越大,乔宇开着车,连路都看不清了,只能保持着车距随着前方的车辆缓缓移动。   李书意从上了车后就一言不发,乔宇看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然后把药片倒进手心,再一口吞下,担心地问:“李总您没事吧?”   李书意摇摇头,吞掉药片后叮嘱他:“你专心开车。”   乔宇应了一声收回视线,可是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李书意吃药了。   等他们到靳言现在在的医院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正好靳言刚刚吃了一些流食,人还醒着。   乔宇一看到他身上各处的伤,被固定住的四肢,就猛地咬紧了牙,后悔自己刚才对白昊下手太轻。   靳言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个笑来。   他从ICU病房出来后情况就彻底稳定了,只是清醒的时间还是不多,说话也费劲,所以李书意平时就不让他开口。   李书意在靳言床前坐下,伸手摸摸他的头,看到他脸上那些结巴的伤口,拇指轻轻抚了抚,低声问:“疼吗?”   靳言懵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柔的李书意。   李书意收回手,沉默了下突然道:“靳言,白昊回来了。”   这话一出,连乔宇都愣住了。他不懂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靳言,靳言那一根筋的性子,要是还想着回去找白昊,怎么办?   靳言看了看李书意了,又看了看乔宇,努力张嘴发出声音来:“他……好吗?”   乔宇差点被气死,也顾不上李书意在了,骂道:“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惦记着他好不好?我告诉你他好得很,哪怕听到你已经死了,他也没半点难过愧疚,只觉得你活该!”   乔宇一说完,靳言眼眶就红了。   他是不怪白昊的,一点也不怪。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永远是别人“不要”的那个。就像小时候他妈走了,不要他,他爸也嫌弃他是个拖累,想砍死他。他少爷做出同样的选择,也没什么好奇怪。   可到底,还是有些伤心的。靳言没想到,他少爷会觉得他死得活该,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厌恶到这样的地步了。   李书意心里也不是滋味,问:“你想见他吗?想见,我就把他带过来。”   他之所以会告诉靳言,是不想靳言以后后悔。感情的事,他没资格帮靳言做决定。   靳言眼里已经有泪了,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又使劲憋着呼吸不让眼泪掉下来。   然后,他摇了摇头。   不见了。   他怕看到白昊。   他怕白昊看到他,会不满地问,你怎么没死?怎么还活着?   他怕。   李书意看小孩嘴巴都快咬破了,伸手过去遮住他眼睛:”不想见就不见吧。“   靳言的睫毛在他手心抖个不停,很快,手心里就感受到了一片湿意。   李书意轻叹一声:“睡吧。”   靳言点头,开始鼻腔里还有不断的抽泣声,渐渐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等李书意松开手时,他已经睡着了。眉头皱着,睫毛被眼泪沾湿,鼻头红红的,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   李书意起身,问乔宇:“你们明天就走?”   乔宇怕吵着靳言,压低声音应了一声。白敬明天要去A国谈一个很大的项目,大概要去三四天,乔宇他们整个安保小组的人都要跟着去。   李书意笑:“那抓紧时间再看看,”他视线落在靳言身上,“回来可就看不到了。”   乔宇露出茫然的神色来,李书意没想防着他,把自己的打算跟他说了。   乔宇听完李书意的话,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等他回神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就这么走了,舍得吗?”   李书意有些意外地看过来,乔宇这才察觉到自己过界了,低声道:“抱歉李总。”   李书意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的笑却一点点淡下去:“舍不得啊。”他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无可奈何,“舍不得,也没办法了。”   乔宇看着他,心里不由得一酸。   今天的李书意实在太奇怪了。身上那些冷漠的,刺人的棱角好像都被磨平了,就连对白敬,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只是这句简单的“舍不得”和“没办法”里面,到底包含了多重多深的情感,大概,也只有他自己能懂了。   “等靳言好了,我再让他回来看你们。”李书意道,“你们的人生还很长,总是能见面的。”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眼前这个温和洒脱的人,乔宇倒更愿意面对过去那个狠戾冷漠的李书意了。   他移开视线,无声地点了点头。   乔宇离开以后,李书意守了靳言一会儿,又打了几个电话把接下来的事做了安排。到了晚上,他在房间里待烦了,干脆下楼在小花园里散了散步。   虽然现在正处盛夏,但因为下午的那场暴雨,地上有些湿滑,所以花园里的人不是很多。   李书意百无聊赖地走了几圈,走累了,就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他旁边立着一个路灯,晕黄的灯光罩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懒洋洋的。坐下没多久,李书意听到头顶上不时有奇怪的响声,抬起头来,才发现有只飞蛾正绕着灯柱飞。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那飞蛾可顾不上他的视线,卯足了劲一次一次往光源上撞。好几次落下来,晕晕乎乎在地上爬了爬,又扑腾着那暗灰色的,带着半圆花纹的翅膀往上蹿。   李书意大概是确实有些无聊,看着看着还入了迷,最后那飞蛾“啪”一声落下来,刚好落在他脚边,他还用鞋尖戳了戳它。飞蛾起初还没反应,只是翅膀抖了抖,李书意又用鞋尖把它往前撵了几步,那飞蛾总算察觉到危险,猛地翻过身,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飞了出去。   李书意这会儿也觉出自己的无聊来了,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他扭头,看清来人后有些意外。   “你怎么过来了?”   白敬没答他的话,反问道:“靳言怎么样了?”   “还行。”   李书意不愿意多说,白敬也没再往下问,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要是换到前几天,李书意现在已经起身离开了,他并不想跟白敬独处。   可这世间所有的事,若是带上了一个“最后”的定义,人心就会生出许许多多的不舍来。   再怎样浓重的爱,怎样刻骨的恨,已经是最后了,那就随它去吧。   “我明天走。”白敬再次出了声。   “嗯。”李书意懒懒散散地点头。   “你帮我看着公司。”   李书意听了这句,瞥了白敬一眼,自己都觉得好笑:“你也不怕等你回来,公司就不是你的了?”   白敬神色淡淡地吐了两个字出来:“随你。”   李书意一下笑不出来了。白敬这是吃定他了啊,吃定他绝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来。   李书意心头恼怒,想着要怎么报复白敬一顿,要怎么把白家的公司搞得乱七八糟,让白敬回来面对一堆烂摊子,看他还能不能这么气定神闲。   只是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唾弃了一下自己。   算了吧,你也就是想想。   李书意收回心神,刚好前面走过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手上提着餐盒,一个背上胸前各背了一个书包,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李书意一直看着他们,等两人进了住院大楼看不见了,他突然问白敬:“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他还在那儿皱着眉想自己上高中时多少岁,白敬就沉声给了答案。   “十七年。”   李书意瞪大眼,扭头看白敬,有些不可思议地问:“这么久?”   白敬看他脸上的表情,竟然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李书意的记忆一下被拉回了高中时期,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当时的班主任叫什么来着?樊什么……”   “樊敏玉。”   “对,樊敏玉。”李书意不高兴了,“一开班会就花半个小时夸你……”他嫌弃道,“你家真没给她送钱?”   他那时本来就讨厌开什么班会,再说开就开吧,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不就得了,非得换着花样地夸白敬,号召大家向白敬同学学习。   为这个,高中时期的李书意可没少在心里嘀咕白敬的坏话。   白敬脸上的笑都要收不住了:“没送。”   李书意明显不信,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模样的白敬,又看看眼前的这个人,感叹道:“十七年啊……我们优秀的学生会会长,家世出众的豪门少爷,万千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一转眼,都变成大叔了。”   白敬脸上的神情颇为无奈。一把年纪听到这种话,还是从李书意嘴里说出来的,他还真是心情复杂。   李书意说完了,自己都乐个不停。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是他高中时从女生那里听来的。当时最受欢迎的两个人,一个白敬一个宁越,女生们天天纠结到底选谁。李书意后来都想告诉她们,别选了,你们的王子一号和王子二号已经在一起了。   他回忆着过去,嘴角的笑又一点点淡了。   其实现在想想,白敬和宁越,这两人家世外貌都匹配,从年少的相爱到如今的相守,本来是个挺美好的故事。   他呢,倒像个四处添乱的恶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故事里。   “后悔吗?”李书意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白敬看向他,他的视线却始终落在远处,“救了我,后悔吗?”   白敬没说话。   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因为是后悔过的。   三年前跟李书意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厌烦不耐到极致的时候,是后悔过的。   他不想骗李书意。   刚刚还有几分轻松的气氛又再度变得压抑起来,李书意没纠缠不休,只是摇头笑道:“我还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啊……”   李书意其实是能理解白敬的。要是哪个傻逼敢来威胁他,逼着他跟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他肯定要一枪嘣了对方。   他能理解,但没法释怀。谁让他爸有个那样的下场立在他前面,所以知道白敬想要他死的时候,他就跟真死了没什么差别了。   白敬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开口道:“李书意,明天宁越会跟我一起走,我跟他已经……”   “我知道。”李书意打断他的话,站起身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再说。”   白敬蹙眉,不确定李书意的这个明白是不是真的明白。从李书意出院后,白敬发现自己摸不准他了。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他没办法判断出来。   但白敬看李书意平静的样子,也就没再把话说下去。   其实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明显。公司全权交给李书意,戒指也戴在了手上,明天宁越也会走。既然李书意也没提过两人分开的事,白敬就当他是默认了。   “行了,我去看看靳言,你也回去吧。”   李书意说完没等白敬应声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白敬还坐在那儿看着他,又停了下来。   他想到他最痛苦绝望的时候,这个人顾及他的自尊心,把他的头压入怀里,告诉他,李书意,再忍忍。   心头所有的痛苦,怨恨,不甘,就全都没了。   他也想告诉白敬,你太不了解李家人了。李文卓被江曼青利用了一辈子,也舍不得说她一句不好。你三年前就算真的结婚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当然,这种话他永远也不会说。   说了也没意义,都过去了。   那只蠢飞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绕着路灯不停打转。   李书意抬腿,朝白敬走了回去。   站定后,他弯下腰,在白敬眉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那姿态,像是在吻一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李书意……”白敬始料未及,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   “再见。”李书意笑道。   他退了一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白敬,又郑重地说了一遍:“再见。”   然后他转身,再没回头。   很多年以后,这一幕成了白敬一生中最痛的回忆。   他最后悔的,就是当时的他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吻,是李书意在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第55章   白敬走了的第一天,李书意照常去公司上班。   早上先召集各个部门主管开了会,下面的人对他倒是很配合,等他回办公室没多久,他指名要的资料就陆陆续续送过来了。李书意翻看文件时还有些意外,里面不乏一些很关键的核心资料,他本来以为白敬还是会留一手的,没想到这人对他还真是一点也不设防。   李书意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他才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罢了,反正都是输,输得剩个裤衩和输得赤裸裸,又有多大区别?   李书意把唐雪叫了进来。   “你让郑律师和周律师中午过来一趟。”   “好的李总。”   唐雪应声就要往外走,李书意又叫住了她,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之前跟你提的事,你有安排了吗?”   唐雪愣住,跟李书意对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之前李书意住院时跟她提过的,让她找好下家。   唐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成拳,垂下目光低声答:“还没有。”   之前说让她走,是因为李书意和白敬已经到了近乎决裂的地步了,李书意待不下去,她也不可能留下。但是李书意出院后,一切又好像走上了正轨,李书意也没有离开的迹象,唐雪就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书意问她:“宋潇潇那里你觉得如何?”   他之前跟宋潇潇提过,宋潇潇公司正缺人,唐雪跟过他,工作能力尤其出众,宋潇潇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唐雪沉默着没说话,李书意道:“待遇不变,如果你……”   “李总您呢?”唐雪打断他的话,她并不是在考虑待遇,只是……她更想跟在李书意身边。不管李书意是要跳槽去其他地方,还是自己出去单干,哪怕待遇比现在差千倍万倍,她也愿意跟着他。   李书意笑:“工作了这么久,我也是时候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话说到这里唐雪也就明白了。她绝不会死缠烂打让李书意有一点为难,立时就抬起头正色道:“好的李总,我听您的安排。”   李书意点头:“去工作吧。”   等唐雪走了以后,李书意皱眉,心里总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但是以后他不在了,唐雪待在这里也不会顺心。这公司里不知道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痒,不说别的,单单一个白恒,唐雪就讨不了半点好。   宋潇潇是个惜才的人,唐雪去她那里不会吃亏。   等律师过来,李书意连饭也顾不上吃,跟他们开了一中午的会。两人走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那郑律师还隐晦地问李书意是否受到威胁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搞得李书意哭笑不得。   也不怪他们,他平日里的形象可真算不上好,今天的举动落在这两位眼里,大概就跟疯了差不多。   下午李书意提早下了班,先给魏泽打了电话,然后自己开着车去了唐雪推荐的商场,里面有一家非常知名的母婴用品店。   这家店在商场一楼右侧,店铺很大,外墙画着一只卡通的袋鼠妈妈,口袋里几只小袋鼠探出头来,或笑或哭,可爱非常。透明的橱窗里还挂着许多婴儿穿的小衣服,整个店的布置都是暖色调,扑面而来一股温馨之感。   李书意一进店导购小姐就迎了上来,他本来也不懂挑选这些东西,所以也不赶人,任凭对方跟着自己,做一些介绍和推荐。   李书意听她说,偶尔会拿起感兴趣的来看看。所有衣物都小小的,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想到小宝宝生下来穿着这些小衣服的样子,李书意眼神越发温柔,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来。   旁边的导购小姐看着他,心想这样英俊的男人,居然一个人来这里,还如此耐心细致地为孩子挑选东西,不禁就对他的妻子羡慕起来。   李书意这一选就选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到魏泽和傅莹家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魏泽亲自在门口接的他。谁知李书意的车停下后,后面又紧跟着停下了一辆小货车,侧面还画着一只袋鼠妈妈。   魏泽目瞪口呆地看着车上下来两个人,然后打开车厢门开始往下搬东西,各种印着袋鼠图案的箱子口袋,很快就在他前面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李书意也早早下了车守在一边,看他们把东西搬完了清点完了,接过笔在一张单子上签了名,这才走向魏泽。   魏泽问:“这是什么?”   李书意淡淡道:“孩子用的。”   魏泽嘴角抽了抽:“你买的?”   李书意懒得答他这句废话。傅莹现在怀着孕,他不想陌生人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就没让人把东西送进去。他挽起袖子,跟魏泽说了三个字:“搬东西。”然后也不等魏泽回答,自己就先走了。   魏泽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挽起袖子跟了过去。   傅莹本来在厨房看阿姨炖汤,听到外面的声音,一出来就看到两个大男人抱着各种箱子口袋往屋里送。   傅莹惊讶地看向魏泽,魏泽摊手:“我看他把人家的店都搬空了。”   傅莹“噗嗤”一声笑出来,兴奋地去看那些东西,衣服,鞋子,玩具……什么都有。其实这些家里也都有准备,可是傅莹还是喜欢得不得了,一边嗔怪李书意,一边又止不住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还把阿姨叫出来跟她一起看。   魏泽看向李书意,叹气道:“我看她今天晚上要睡不着了。你也是,买这么多干什么。”   李书意笑笑不说话。傅莹怀的是双胞胎,也不知道男孩女孩,虽然小宝宝的衣服性别区分不是那么明显,但李书意还是男孩女孩的都买了,反正总有能用得上的。   傅莹的预产期只剩两个星期了,她站了这么一会儿,李书意怕她累着,让魏泽去牵着她坐下。   魏泽在李书意这么跟他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李书意这样的人,怎么居然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爱他?他性格不张扬,也不花言巧语,但要是真对一个人好,就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把人放在心上护着宠着的好。   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人能走到他身边回以同样的深情呢?   魏泽暗自郁闷,傅莹可察觉不到他的心理活动,坐下后就在那儿垂着头抚着肚子跟宝宝们说话,把李书意这个干爹狠夸了一遍,听得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大家一起吃了饭,傅莹把李书意招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拿起手机翻出三张照片,给李书意看过后把这三人的基本情况说了,又问李书意怎么样,有没有合眼缘的。   李书意皱眉教训她:“不要把心神花费在这种事上。”   傅莹不高兴了:“什么叫这种事!这是很重要的事好不好!”   李书意拿她没办法:“你先把孩子生下来,这事以后再说。”   傅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其实这三个人她也不是非常满意,虽然外貌家世性情都已经是目前她了解到的人里面最好的了,但是配李书意,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够。而且怎么说呢,她总是会拿这些人跟白敬比较一番,虽然她极其讨厌白敬,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跟白敬比还是有差距。当然要找个跟白敬条件差不多的,也的确是太难。不过傅莹也不灰心,等她生了宝宝,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到时候她再慢慢选,一定要给李书意选个最好的!   他们两人聊着天,魏泽在一边把李书意买来的东西分好类,一些拿去放在储物室,一些放在婴儿房,偶尔抬起头搭几句话。阿姨在厨房收拾着,时不时端个水果点心上来。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温馨。   快到九点的时候,李书意准备回去了,临走前还让阿姨给他和魏泽傅莹拍了一张照。傅莹没多想,只一个劲地嘟嚷自己现在多丑多难看,一点也不想照相。魏泽皱眉,满脸疑惑地问李书意:“你见过比现在的魏太太还好看的人吗?”   李书意一秒都没停顿,面不改色地答:“没见过。”   傅莹被两人哄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在魏泽肩上轻捶了一下。   照片是用傅莹的手机拍的,傅莹选出最满意的一张发给李书意。李书意看了半晌,跟傅莹笑道:“以后记得把我的照片给孩子看。”   魏泽心里一沉,面上却没显。   傅莹瞪他一眼:“看什么照片,逢年过节的红包压岁钱,你可别想逃。”   李书意笑着叹气:“这干爹可真不好当。”   走时是魏泽送李书意出门的,一直走到了车库,确定两人的对话不会被傅莹听到了,魏泽才冷下脸问:“李书意,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留个纪念。万一……”   魏泽咬牙:“没有万一!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做手术?你再有天大的事,是不是也该办完了?”   李书意沉默半晌才道:“再过几天,白敬回国我就做手术。”   “李书意,你这个人,你……”魏泽已经是气得说不出话了。   “你别告诉傅莹。”   “我敢告诉她吗?她受得了吗?”   李书意避开他的目光:“抱歉。”   魏泽冷声道:“你该说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不是我。”   李书意拉开车门:“你回去吧。白敬回来我给你电话,到时你帮我安排住院的事。”   魏泽脸色稍稍缓和,还是有些没好气地道:“开车小心点。”   李书意点点头,又喊了一声:“魏泽。”   魏泽抬起头看他,李书意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的病,都绝对不能告诉白敬。”   魏泽皱眉:“我知道。”   李书意坐进车内,把车开出车库,按下车窗,看魏泽又跟他招了招手,这才把车开了出去。   车子平稳行驶着,后视镜内的人影越来越小,李书意忍不住又说了一声:“抱歉。”   手机突然响了,李书意扫了一眼号码,戴上耳机接了起来。   “李先生。”   “嗯。”   “靳言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我知道了。”   李书意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出魏泽家的小区,迎面驶过来好几辆车,有车灯一晃而过,能看到他脸上一片森冷寒意:“老卫,你帮我准备点东西。”   “李先生请说。”   李书意说完,那边问:“什么时候要?”   “明天。”   “好的李先生。” 第56章   第二天一早,照例又是开会。   李书意坐在上面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安排下去,下面的人却是苦不堪言。   这李书意是疯了吗?几天的工作非得压到一天来做,他孑然一身倒是无所谓,那别人不是啊,谁不是有妻有子的?   这些人都是人精,心里腹诽个不停,面上却一点也不显。临到散会了,听李书意说自己要出差去林城一趟,两天后才回来,所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又都暗暗决定今天加班加点也要把工作做完,谁也不想在李书意出差期间还跟他电话视频讨论,太可怕了。   等李书意开完会回办公室,唐雪一见他就迎上来道:“李总,我已经给左助理打过电话了。”   “他怎么说。”   “白总也在开会,左助理说散会后他会转告白总。”   李书意点头。只要让白敬知道他要去林城就好,其他的也不用多说,白敬向来不过问他的私事。   唐雪欲言又止地看着李书意,一直到李书意坐回办公桌前,重新埋首于工作中,她也把话没问出来。李书意对外说要出差去林城,可是他没有让自己安排任何行程,唐雪心里隐隐不安。   中午郑律师又过来了,唐雪给他端来咖啡,他颔首道了声谢。等唐雪走了,他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李书意。   李书意一言不发地翻看着文件,翻到最后落名的地方,提起笔就要往上写。   “李总!”郑律师忙出声打断了他。   李书意笔尖一顿,抬起头挑眉问:“怎么?有问题?”   “没……没有。”郑律师干巴巴地答,咽了咽口水又道,“我必须提醒您,一旦签了名,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李书意闻言勾起嘴角笑了笑,垂下目光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到吃饭时间,李书意走出办公室问唐雪:“中午有空吗?”   唐雪站起身呆呆地看着他,李书意手里拿着郑律师带来的文件,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请你吃饭。然后,有事想拜托你。”   唐雪点头,跟着李书意一起走了出去。她心里一点绮念也没有,反倒是觉得,从李书意出院以后,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生活中,她一直在等的,又一直逃避不想面对的事,终于是来了。   下午又是一阵忙。   来找李书意的人却发现,他这位见人三分笑,美艳到极致的秘书,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变得冷若冰霜起来。以往那含着笑意的美眸跟藏了刀子似的,不管谁跟她搭话想探李书意近况,她通通不理,半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下班时间。   李书意把手上最后一点工作做完,把电脑里存放了他私人内容的文件夹全部删了,然后关掉电脑,把办公桌上的文件都分类放好。再把那支陪伴了他很久,笔帽有些微破损也舍不得换的笔合上,慢慢放进了笔筒里。   走到门口,最后又看了一眼这间办公室,李书意收回目光,关上了门。   唐雪还在座位上埋头工作,李书意走过去蜷起手指在她办公桌上叩了叩,唐雪抬起脸来,李书意笑道:“唐小姐,下班了。”   唐雪勉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轻声道:“李总您先走吧,我等等再走。”   李书意目光落在她脸上,原本想好的话终究还是没说。   他怕他一出声,眼前的人就要哭了。   太认真的道别其实不是好事。   李书意转身离开,唐雪看着他的背影,等人彻底看不见了,她低下头,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落了下来。   李书意到了楼下,他安排的人已经到了。两人看到他忙问了好,等他的车开出去后,也开车紧跟了上去。   途中李书意接到了宋潇潇的电话,他有些意外,宋潇潇却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笑个不停,连话都说不清楚。   李书意也不催她,等她稍稍平静了,才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还没听说?”宋潇潇显得异常兴奋,“白敬那个好外甥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李书意愣住,皱眉问:“怎么回事?”   宋潇潇又是笑,好半天才断断续续跟李书意把事说清楚了。   白昊后来又找过她,问宋富华害死他父母的事。她见李书意都说了,也就不再隐瞒,把事情完完整整交代了一遍。包括靳言来找她,说想一个人解决所有事,不让白昊知道,不要影响他和宋思乐感情的那些白痴想法都说了。   当时白昊听完阴沉着脸走了,宋潇潇也没放在心上,哪知今天突然收到消息说白昊开枪打伤了宋思乐,自己也受了伤,两个人一起进了医院。   “李书意你知道吗,宋思乐都疯了,白昊没把他打死,他自己对准太阳穴来了一枪。要不是身边的人动作快,当场就交代了。”宋潇潇“啧”了一声,“看不出来啊,我这个弟弟还是个痴情种。”   李书意没跟着幸灾乐祸,沉默了一下才问:“伤得严重吗?”   “不算严重,那一枪打在了宋思乐手上,白昊也只是皮肉伤,住几天院就好了。”   “我知道了,靳言的事你记得保密。”   宋潇潇看他们狗咬狗很是开心,听李书意说话的语气这么平静还觉得不解。   李书意却没多解释。不管白昊再做什么,靳言受到的伤害都无法改变了,而且那小孩要是听到这种事,不会觉得解气,只会为白昊着急。   那是个比他还无可救药的蠢货,要不然,他也不会想着把他带走。   宋潇潇突然收起笑,懒洋洋道:“李书意,先说好了,就算以后宋思乐跟白昊在一起了,我也不会给白家面子。”   宋潇潇现在不算完全掌权。宋富华死了,宋思乐是个带把的,自然还是有老东西想保他为他出头,而不承认她这个逼死了亲生父亲大逆不道的畜牲。   当然,再给她点时间,她会让他们知道,她还能有多畜牲。   李书意淡淡道:“随你,你想如何便如何,白敬不会管这些事,你只要能让公司挣钱就行。”   宋潇潇恍然大悟道:“说得也是。”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李书意挂了电话后觉得有些可惜,他跟宋潇潇早些认识就好了,两个人说不定能成为挚友。他很欣赏宋潇潇的性情,这也是他不再把心思花在宋思乐身上的原因,把宋潇潇推上位了,宋思乐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到了目的地,过了一个个熟悉的门岗,等车停下时,李书意发现吴伯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在门口等着了。他一下车,吴伯就迎上来,难掩激动道:“李先生回来了!”   李书意笑:“我回来拿点东西。”   吴伯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李书意解释道:“我把余下的东西带走,以后就不再过来了。”   “怎么会……宁少爷不是已经……”宁越回家了,吴伯一直以为白敬和李书意和好了。怎么听李书意的意思,两人却是要彻底分开了?   李书意猜想吴伯是误会了。宁家本来就在a国,白敬带宁越回去不奇怪,再说两人戒指都戴上了,下一步也该见家长了。   他不说话,吴伯也没再往下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看着白敬长大,总觉得白敬对李书意并非无情,也暗自提点了很多次,可白敬从来不当回事。想来,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吴伯心头失望,也只有跟着李书意往里走,那两个男人也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客厅,李书意目光先落在楼梯口挂着的那幅壁画上,转头跟那两人道:“你们把这个拆下来。”   那两人应声走了过去,吴伯惊道:“李先生!”   李书意看着那画,又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这才笑道:“我以前以为自己看得透,觉得自己洒脱,可以随时抽身。但你看看,我有意无意带了多少东西回来,多急着想证明自己是这里的主人。”李书意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白敬恶心我,也不是没有道理。”   “少爷……少爷没这么想。”吴伯开口,可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李书意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心想他要是知道三年前白敬想让他死,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当然他也绝不会说,这件事他至今不觉得白敬有错,他可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拉着身边所有人一起批判白敬。   事情有因有果,他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来也挺不可思议,他和白敬居然能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地睡了三年。按理来说,他们这种,就算要睡,也应该穿着防弹衣,腿上别着匕首,枕头下藏着枪才对。   李书意想想那画面,觉得好笑,又觉得挺可悲。   “我去卧室。”见那些人还在弄壁画,李书意跟吴伯说了一声就往楼上走。   卧室里没多大变化,李书意上次走时就匆匆带了一些衣物,这次他把自己那个大行李箱拉了出来。他不是个注重物质享受的人,所以东西不算多,很快就收拾完了。只是从柜子里翻到自己买的戒指时,李书意愣住了。   他把戒指拿出来,看清里面刻的他和白敬的名字,一时间就有些无奈。他总嘲笑别人蠢,可看看,看看他又做过些什么。   想到当时送了戒指以后白敬没回应,他默不作声地自己把戒指戴上,最后又灰溜溜地摘下来……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李书意真想回到一年前,在那个李书意送戒指前,先挖个地洞把他埋进去,让那傻逼能找回点羞耻心。   李书意不愿再回忆,把戒指收起来扔进了行李箱里。   他和白敬虽然住在一个房间,但他们一向泾渭分明,东西各放各的。他不会去翻白敬的柜子找那枚戒指,以免不小心动了什么,让白敬觉得他不怀好意。不过他也不担心,那东西应该早就被白敬当垃圾扔掉了。   提着箱子下楼时,李书意突然意识到,他和白敬相识十七年,两个人竟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原来哪怕相识的时光再长,哪怕夜夜睡在一起,他们也从未走近过。   到了楼下,壁画已经拆下来了,李书意又指挥着人,把花瓶,茶具,羊毛地毯……所有他买回来装点这个家的东西都带走,连花房里的盆栽都没有留下。   等到李书意离开时,这个地方已经找不出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了。这是他答应过白敬的,他什么都不要,也还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家。   吴伯难受得不行,李书意的举动无异于在抹杀过去的自己,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吴伯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过。   把东西都装上车,李书意再回头时,吴伯还站在门口看着他。   李书意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长辈对他好,这是他的软肋。这种温情他失去得太早,所以后来每每碰到,他都格外珍惜。   他跟吴伯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本来应该干脆利落地离开才对。可李书意拉开车门要上车时,看老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动作。   李书意往回走,走到吴伯面前,开口道:“药你记得按时吃,以后到时间会有人把药送过来,你不用担心。”   吴伯愣住,李书意皱了皱眉,接着道:“你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不要忍着,跟吴哥说,让他带你去医院检查。不要老担心白敬,他多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   其实现在什么年代了,哪里还要求人尽忠职守一辈子的,跟了爷爷不算,到老了还得照顾孙子。当然吴伯那一辈的人,有自己的观念,有自己的原则和执着,李书意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不会贸然去指责什么,只是看着老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觉得心疼。   吴伯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李书意又道:“我脾气不好,这三年辛苦你了。”   吴伯摇头,李书意不愿意再惹他难过,最后道:“我走了,你回去吧。”   说完了,他不再多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吴伯站在门口,等车拐了弯再也看不见了,才提步往回走。   本准备打个电话告诉白敬,想想又作罢。算了,能说什么呢,这不正是白敬一直期盼的吗。   李书意从白家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带出来的那些东西,除了他自己的行李,其他的他全交给那两个人处理了,随他们是卖是扔。   然后,他独自开车去了城东。   到了怡和疗养院,李书意停下车,摸出药瓶把药一片片倒进手心。倒够了四片,他想了想,抖抖瓶子,又多倒了两片出来。   吃了药,李书意下车,去的却不是江曼青以前住的那个方向,而是停在了另一栋楼前。   老卫带着两个人在门口等他,看他来了先问了好,李书意颔首,然后跟着老卫往里走。   走廊很长也很安静,尽头处透着一股莫名的恐怖幽深,他们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清晰。   老卫边走边道:“监控已经关了。阿海他们守在门口,我守在这里,不会让人进来,你放心。”   等到了最里面的房间,老卫把手上提着的药箱给了李书意,看他转身就要往里走,老卫忙拉住他,犹豫着道:“要不然还是我……”   李书意淡淡扫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把他的手扒开,推门走了进去。   这房间布置得不错,挽在窗边的鹅黄色窗帘看起来很温馨,窗外景色葱葱郁郁,家具也都齐全精致。如果床上没有躺着一个那么可怕的女人的话,这里倒不失为一个休养的好住处。   李书意抬腿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江曼青。   这女人有厌食症。从上次用刀片伤了李书意后,大概是知道自己从此再无机会,支撑着她活下去的那口气没了,病症开始极速恶化。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人不人鬼不鬼,已经没多久可活了。   江曼青本来正睡着,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李书意的气息,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跟以前不一样,她没张嘴咒骂,只是面无表情地,双眼直勾勾地那么看着李书意。如果眼神可以化为实体的话,李书意大概已经被她一刀一刀凌迟了。   李书意却动也不动,站在原地跟她对视。他甚至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欣赏着江曼青深入骨髓的,怨毒的恨意。   江曼青越痛苦,越疯狂,越恨他,他就越开心。   “等你死了,我把你跟秦光志葬在一起如何?”他缓缓开口,嘴角露出个愉悦的笑来,“你害死了他,害得他家破人亡。你说,他看到你,会不会很开心?”   江曼青止不住地发抖,牙齿开始咯咯作响,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透着股诡异的尖利:“李书意!你……你……”   “嘘。”李书意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慢条斯理地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注射器和装着药剂的玻璃瓶,把针头从药瓶顶端扎进去,慢慢把药抽了出来。   江曼青看着他,鼻息越来越重,李书意手上动作不停,突然问:“你后悔吗?”   江曼青身体太过虚弱,可她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李书意的手腕。   “李书意,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她用力喘气,双目充血,眼珠瞪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就是生出你这个祸害!”   李书意愣住,随即低头闷笑起来。   这句话他只问过两个人,两个人都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是他亲生母亲,一个是他此生挚爱。   两个人都想他死,两个人都不后悔让他死。   针头抵上了江曼青的手腕,慢慢扎进了血管,李书意点头赞同道:“对,我们都是祸害。”药水慢慢推进江曼青的身体,他笑道,“所以我们都会不得好死。”   江曼青的身体开始抽搐,她使劲挣扎,尖利的指甲在李书意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很快,血珠就从上面滚了下来。   没多久,江曼青彻底不动了,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李书意。   死也不瞑目。   李书意甩开她的手,扔掉注射器,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开心吗。   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就是处理了一件垃圾。   “意意啊……”   李书意听到一声满含着痛苦,心疼,愧疚的轻叹,他猛地转身,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李书意僵在原地。   他父亲和姑姑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产生过很严重的幻觉。   人脑真是个神奇的存在,明明知道人已经没了,居然还能塑造出一个活生生的立体的形象出来。   会招呼他吃饭,会跟他说话,一切都跟他小时候一样。只是等他走近了,走近了,伸手一碰,那人影就散了。   这段时光李书意从来不愿意回忆,太痛了。在那样不断地失去和拥有间,他甚至要思考很久,到底是他自己,这个失去了一切的李书意是真的呢?还是那些消失的人影才是真的?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这样做,可是我必须这样做。”李书意对着虚空开口,表情固执又冷漠,“我不用你们原谅我。”胸口好像被人挖空了,他闭了闭眼,然后才哑声道,“永远也别原谅我。”   老卫在门口抽烟,李书意打开门出来时,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正死死盯着他的枯瘦女人,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李书意朝他伸手,老卫看他到手上的血迹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他要烟,拿烟的动作就有些手忙脚乱。   等把烟给了李书意,他又摸出打火机给对方点了烟。看他吸了一口,神色淡淡地吐出烟圈,老卫五十多的人了,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后背冒汗。   “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怕?”李书意突然笑问。   老卫是李书意养的人,极少用,是白敬都不知道的存在,只有靳言接触过。他说不清李书意是对是错,他们处理的事,一向没有对错,只有想不想做。但是亲手弄死了自己的母亲,还能这么淡定,老卫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心里话当然不敢说,老卫朝着李书意摇头。   李书意移开目光,自顾自地接了一句:“我也觉得可怕。”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守在楼外的人看李书意出来了,赶忙往里走。   他们得去善后。   李书意下了台阶,站在楼外把烟抽完。扔掉烟头时看自己手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他抬起手凑到嘴边,伸出舌尖舔掉血迹。   嘴巴里很快充斥着一股铁锈味,李书意莫名地想用牙齿去咬那处伤口。   他现在脑子里有些混乱,痛感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李书意不得不收回思绪,摸出手机看到显示屏上的名字时,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见了鬼了,怎么每次他最痛苦的时候这人好像都有感应似的。   可是你会对一个厌恶到恨不得对方去死的人有心灵感应?   这笑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李书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不挂也不接。他知道白敬很忙,他这次去谈的不是什么小案子,从唐雪早上打电话的时间算起,这人应该一天一夜没睡了,电话不会响太久。   可这一次他好像算错了,等铃声第四次响起时,李书意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唇落在了白敬的名字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电话最终彻底安静下来。   李书意把电话卡拿出来折断,再拆下电池,连带着手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老卫正好出来了,走到李书意身边道:“都处理好了,车也停在金海大道口了。”   李书意点头,从怀里掏出之前准备好的支票递过去。老卫接过,看到上面的数额吓了一跳。   他正要开口,李书意朝他摆手,神色间显得很是疲惫:“走了。”   老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抬高声音问:“还回来吗?”   李书意没答话,又朝他挥了挥手。   回来,怎么不回来。   只是等他再回来时,就剩一捧骨灰了吧。 第57章 再见   白敬到a国后第一次联系李书意,是听左铭远说他要去林城出差。   结果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他忙,李书意也忙,忙起来时顾不上对方,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a国现在因为政局上的变动导致投资者信心不足,地产基金不得不抛售商业地产筹集足够资金满足投资者赎回需求。所以有不少地产项目将重回市场,这也给了海外投资者进驻的机会。   白敬这次来,就是想跟一家地产私募基金成立联合开发平台。   国外做事不比国内,白敬很快把李书意的事忘到了脑后,投入到了工作中。   等白敬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这边的合作基本定下,虽然里头有宁家的牵线搭桥,但宁家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所以他也并不欠人情。   白敬轻松了不少,这才想起跟李书意已经几天没有联系过。   他打李书意的电话,准备告诉对方自已明天回国。连打好几个,这次不是没人接了,机械的女声一直提醒已关机。   白敬觉得有些不对,刚好左铭远回来,他抬起头问:“李书意这几天有没有找过你?”   话音落了才发现左铭远身后还跟着宁越。   左铭远摇头:“没有。就上次唐雪来过电话,说他要去林城出差。”   白敬皱眉道:“我联系不到他,你马上问问唐雪。”   左铭远应了一声,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宁越在一边等两人说完了话,这才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白敬不多说,转了话题问他,“怎么过来了?”   宁越操控着轮椅到白敬面前,笑道:“明早我要去医院,不能到机场送你了,提前来跟你道个别。”   白敬跟宁越虽然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但到底两人年少时的情谊还在,他当然也希望宁越赶快好起来。当下就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沉声叮嘱道:“好好治疗。”   宁越点头,目光却避开了白敬戴着戒指的手,视线扫过旁边的玻璃茶几时,人就愣在了原地。   黑檀木纹钢琴漆的盒子,上面有烫金徽记,出自世界上最知名的,拥有近两百年制表历史的老牌子。   宁越的手慢慢蜷起,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可以看看吗?”   白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说,拿起盒子递给了宁越。   宁越小心接过,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以后,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   白金表壳外是手工镌刻而成的蔓藤花纹,表盘轮廓内嵌入了蓝色珐瑯,中心区域的机芯编号和繁星均漆成了亮灰色。   是他此前看中的那款,推出时引起了不小轰动的天文陀飞轮,也是天文系列迄今为止工艺最复杂也最精美的一块表。   或者,与其说它是腕表,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所以哪怕价格惊人,买家依然很多,宁越就是其中一个。最终没有拍到时,他还遗憾了很久。   现在,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可他并不觉得这是白敬买来送给他的。   宁越关上盒子,对着白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能考虑转手给我吗?”   “抱歉,这块表已经有主人了。”   “是吗。”宁越垂下目光,喃喃道,“是李书意吗?”   没给他太多心理准备时间,白敬答了一声“是”。   房间里静默下来,不知道怎么的,宁越突然很想笑。   白敬拒绝他,是因为被李书意威胁了。   白敬戴上戒指,也是因为被李书意威胁了。   那么,白敬把这块独一无二的表作为礼物送给李书意,还是因为被威胁了吗?   宁越心里难受,平复了下情绪才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不爱他。”   白敬没有否认,宁越正要继续往下说,左铭远回来了。   宁越跟左铭远见面的次数不多,还是第一次见他神情这样慌张。他心里暗暗期待李书意惹了什么大祸,可是等左铭远开口,却只有一句话。   “李书意走了。”   “什么意思?”白敬脸色蓦地沉下来。   左铭远看了眼宁越不说话,宁越意会,轻声道:“你们谈,我先回去了。”说着,就操控着轮椅离开了房间。   左铭远等人彻底看不见了才继续道:“他走了,靳言也不见了。还有……江曼青死了。”   左铭远开始问唐雪,唐雪说李书意没去林城,至于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接着他联系靳言的医院,得知靳言三天前就转院了。他越来越觉得不对,打电话去怡和,那边竟然告诉他江曼青因为心脏问题猝死了。   左铭远知道事情大了,这才赶快回来告诉白敬。   “你安排一下,马上回国。”白敬没再多问,垂下目光开始拨号码。   “但、但是今天晚上的酒会……”   “我说,马上回国。”白敬抬起头,薄唇紧抿,周身像覆盖了一层寒霜。   左铭远怔了下,随即正色道:“我知道了。”   唐雪估算着时间到的白家。但飞机大概是晚点了,白敬和左铭远都没有到。   她以前也来过这里,因为白敬和李书意都是极其注重隐私的人,工作上的事并不喜欢带回家,所以来的次数不多。   吴伯待她极为客气,哪怕她一再摆手拒绝,还是让人端来了精致的点心和花茶。   唐雪站起身,又是一阵道谢。   吴伯看着她拘谨的动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唐雪和靳言每次来这里,都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深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可是以他们和李书意的关系,本不该如此才对。   想来,大家心里都清楚,李书意只不过是暂住在这里的外来者罢了。   “李书意去哪里了?”吴伯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还以为唐雪是来找白敬谈工作的。   唐雪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吴伯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刚好打理花园的人到了,他就起身去安排事情了。   唐雪没有等太久,听到外面汽车的引擎声时,她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白敬和左铭远就进来了。   “白总,左助理。”唐雪先叫了人。   白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后长时间的飞行,再加上时差还没倒过来,一时难掩倦容。他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松了领带,又捏了捏鼻梁醒神,然后才抬起头道:“你说。”   白敬的目光很轻,唐雪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以至于让她连背都有些挺不直了。   唐雪稳住心神,从公文包拿出文件,往前走了几步把文件放在白敬面前的茶几上:“这是李总让我交给您的,请白总过目。”   白敬翻开文件,看着看着,下巴绷紧成了一条凌厉的线条,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冷意。左铭远就站在他旁边,低头扫了几眼,看明白这是个什么后,大气都不敢出了。   白敬和李书意相识十七年,共事的时间至少也有那么十三、四年。两个人的纠葛太深,不仅仅是感情上,还包括他们共有的投资。   房产,酒庄,收藏品这些不动产,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股份资产,真要全部算清楚,就是谈个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有结果。   所以他们分手,绝不是普通情侣那般,一句“我们不合适”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这也是为什么,白敬当初会要求李书意出差回来后“谈谈”,为什么,李书意生病时一再强调“出院再谈”。   现在,什么都不用谈了。   因为李书意,全部放弃。   文件翻到最后,白敬看到了李书意的签名。如果不是因为太熟悉对方的字,他都有些怀疑,那字迹是不是伪造的。   白敬看向唐雪,心头怒火翻腾,面上却依然平静:“你跟我说说,他这次又要干什么?”   唐雪听到他的话,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过。   到底要有多爱对方,要有多了解对方,才会连这人的反应和回答,都猜得一丝不差。   唐雪收起心酸的情绪,开口道:“白总,李总知道您不会相信,所以让我转告您,他虽然离开了,今后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于白家的事。他以他的父亲和姑姑发誓,请您放心。”   左铭远脸都青了。以李文卓和李文英发誓,这可比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下地狱”还要重得多。如果说前面他还有所怀疑,听到这里完全确定了,李书意是真的走了,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   “最后。”唐雪轻声道,“他祝您和宁越少爷白头偕老。”   说完,她微微鞠了个躬:“李总要我带的话我都带到了,我就不打扰了。”   清脆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等到彻底听不见了,房间就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白敬的手慢慢收拢,文件在他手心皱成一团,纸张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那个雨后的夜晚,空气有些湿冷,那人坐在晕黄的路灯下,竟然用鞋尖撵飞蛾,跟个小孩似的。   他瞪着眼睛问,我们认识这么久了?眉头皱得有点可爱。   他离开前,在自己额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笑着说了句,再见。   原来他的再见。   是这个意思。 第58章 慢性病   吴伯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唐雪最后说的几句话,这才知道李书意已经彻底走了。想到李书意临别时对自己的那番叮嘱,吴伯心里一阵难受。等唐雪离开好一会儿了,他才回过神来,走到白敬面前问他想吃什么,他好吩咐阿姨去准备。   白敬没回答他,只是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地毯怎么换了?”   以前的那块羊毛地毯是李书意从国外带回来的,主色调是红色,上面有各种编织的花纹,中间有个类似太阳的图案,环绕了一圈祥云。白敬对这地毯印象深刻,是因为李书意非得把玻璃茶几放在这块地毯的正中间,让底部的太阳和祥云露出来。那段时间他有事没事就去挪茶几,白敬还笑他“折腾”。   现在这地毯不见了,脚下换成了一块纯白色的。   吴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想了想白敬总归会发现,还是说了实话:“李先生带走了。”   白敬从这话里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去看楼梯处,墙壁上的画果然也不见了。   其实白敬原先不是很喜欢那幅画,因为那画实在太过普通。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也没有多高超的技艺,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油画,画了深秋中的两排梧桐树。金黄的梧桐叶铺了一地,还有落叶乘着微风轻轻飘在空中,整个画面不显萧瑟,倒从静谧中透出一股温馨充实之感。   李书意好像对这幅画很满意,偶尔看书或者处理工作累了,就端着杯咖啡站在画下欣赏半天。有一次白敬实在好奇,跟过去和他一起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问他为什么买了这么幅画,他轻飘飘看了白敬一眼,扔了三个字出来。   “我喜欢。”   白敬当时又好气又好笑。   “画也是他拿走的?”白敬问。   这三年来李书意往这个家里装点了不少东西,吴伯觉得这么一样一样地问下去也不是个事,就道:“李先生把他买回来的东西都带走了。”   “是吗。”白敬低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左铭远从看了那份文件后就一直不敢说话,可是白敬这一笑,吓得他回了魂,当下就道:“我马上让人去找。”说着拿出手机就要往外走。   “别找了。”   他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被白敬的话震在了原地。左铭远转身,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白敬收起脸上的笑,淡淡道:“他安排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去找,晚了。”   “但是……”左铭远犹豫着开口。   “再说,走了就走了吧。”白敬一边说话,一边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往外转。   戒指戴的时间不算久,很容易就摘了下来。   白敬抬手,把戒指丢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银色的指环与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找他回来干什么。”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站起身往楼上走,没再看左鸣远一眼。   吴伯看着愣在原地的左铭远,劝道:“左先生回去休息吧。”   左铭远皱眉问:“李书意……真的不找了?”吴伯到底是从小看着白敬长大的人,他心里拿不定主意,忍不住跟这位老者征询。   吴伯看了眼静静躺在烟灰缸里的戒指,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两个人没有缘分,也不合适。别找了。”   如果说以前吴伯还会顾及白敬,那他现在说这句话,就完全是为李书意了。李书意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找他回来干什么呢?又让他陷入到这种求不得又舍不下的恶性循环中?又或者,过了几天安心日子,再眼睁睁看着白敬带哪个需要照顾的情人回来?   何苦呢。   对他只是折磨。   左铭远想了想也是。虽然他总觉得,听到李书意离开的那刻白敬并不开心,甚至是有些着急失控,但这两个人的确不合适。他也不擅作主张瞎操心了,照着白敬的话做就是。   左铭远弯腰,把那份被白敬捏得皱巴巴的文件收好,跟吴伯道别后就离开了。   李书意走后第三天,唐雪辞职了,李书意副总的位置也很快被人顶替。他能力出众,可还没到离了他就不行的地步,这世上出众的人太多,他并不独一无二。   只是李书意的办公室,白敬没让人动。   就这么放在那儿,不准人进去,更不准人乱动里面的东西,只允许保洁阿姨定期清扫打理。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就连公司里最爱聚在茶水间八卦的那一群人,也不再讨论李书意了。   说来也是,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鲜事,有那么多博人眼球的新闻和话题,谁会一直记得他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样子,他的声音,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会彻底消失不见。   左铭远原先也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白敬一直表现得很冷淡,甚至冷淡到让他有一点心寒。那么多年啊,不要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小物件,也会有感情了吧。可是白敬连多问一句也没有,李书意的办公室,虽然留着了,他也没去看过一眼。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开会时,白敬突然蹦出来一句:“李书意怎么看?”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白敬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脸色难看得可怕。   这件事很快揭过,大家都默契不提,都当白敬只是一时口误。   可是左铭远却苦不堪言,他是跟白敬接触最多的人,也是最受到这些“口误”冲击的人。   他们讨论工作,白敬有时会把某份文件挑出来,张口就是:“这个给李书意送过去。”   又或者,有什么活动要出席,他还提醒左铭远“通知一下李书意。”   甚至有一次,左铭远请他签名,他签完了左铭远拿起来一看,大大的“李书意”三个字。   当时左铭远站在那儿,感觉自己好像被泥浆灌了一遍,整个人都凝固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白敬其实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每每李书意三个字出口,旁边的人还没怎么,他自己的脸就先沉了下来。   可这很奇怪,他并不觉得他在想李书意,也并不觉得这人离开后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可是这三个字好像就是含在了他嘴边,滚在了他舌头上,他一张嘴,它们就迫不及待从他身体里跑出来。   他压抑控制,它们就往他身体里钻,落在心口处,一点一点地磨,让他连正常思考都做不到。   左铭远小心翼翼地劝他:“这段时间太累了,你给自己放两天假吧。”刚好他有个老友约大家聚会,他就应了。   聚会地点定在了海边的一个度假村,他们几个老友坐在一起聊天,带来的人就自己找乐子。想游泳的游泳,想开赛艇的开赛艇,随他们去玩,也不多限制。   白敬没带人,这些人都知道李书意走了,都当他是和宁越定下了,打趣他“宁越不在也这么守身如玉”。   白敬淡淡回:“我没跟宁越在一起。”说完了觉得不对,又补了一句,“没在一起过。”   这下是炸开了祸了,白敬面对着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的人,喝了口酒,没说话。   “喂白敬,我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李书意吧?”这人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尴尬,忍不住干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他喜欢李书意还能把人赶走?”   白敬听了这话,把酒杯放在桌上,面无表情道:“我没赶他,他自己走的。”   他大概是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这一句句的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问他吧,他那表情,还真没人敢开这个口。不问他吧,自己往深里想,越想越胆颤。   好在这个时候那些出去玩的人都回来了,说话的人多了,也打散了刚才那种诡异到极致的气氛。   别人都成双成对的,白敬一个人,倒也没觉得不自在。   他在他这几个朋友里面,算是最不爱玩的。他不滥交,从来不会同时养几个人,换人换得也不快。对他来说,他不需要在一具具鲜活的肉体上找到满足感,更不喜欢放任自己沉溺在欲望里。他只要一个听话的,看得顺眼的人解决生理需求就行了。至于这个人,喜欢什么,是干什么的,对他用了几分情,他统统不在意。   也是因为了解他这点,他这些老友都很识趣,从不乱往他这里塞人。   伴儿来了,气氛变了,话题也跟着变。刚刚还在谈各种投资项目,这会儿就成了你讨厌你好坏的打情骂俏。   只是嘴巴上说归说,大家都规规矩矩没动手。他们又不是没点定力的暴发户,看到个年轻漂亮的就恨不得大庭广众把人办了,说两句话逗逗小情儿可以,基本的涵养风度还是要有。   这一个个的都在笑闹撒娇,安静的那个就格外显眼起来。   跟在严维身边的男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但是长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标准的桃花眼,眼尾略弯向上翘,睫毛又长又密,左眼角下还长了一颗泪痣。鼻梁秀气挺直,嘴角微勾,整个人透着一股冷淡慵懒。   白敬开始注意到他,不是因为他这张把女人都比下去的脸,是他那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态度。就连跟严维说话,他也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情。   白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严维也不管他,随他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后来这人大概是觉得无聊,自己点了根烟,却也不抽,就这么放在桌上,专心致志地等烟烧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敬看着他的动作心口一紧,目光紧紧锁在了这人身上。   严维把白敬的反应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晚上白敬回房间时,这人正坐在床上看着他。   白敬脚步一顿,他倒大大方方走过来,笑得漫不经心:“是严先生让我过来的。”   白敬不说话,他想了想,懒洋洋地道:“你放心,我还没被人碰过。”   白敬审视着他,他也回望过去。时间长了,这人的神情就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听严维说白敬今天看了他很久,还以为这又是个为自己倾心的人,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白敬显然是个从身高,外貌,气势,身份,都完全压制他的人。他呢,本来就是卖了自己攀附权势,白敬不为他所动,他那点优越感就荡然无存了。   这人耳朵红成一片,眼神也开始躲闪,只是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在灯光下显得越发勾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这人以为白敬会让他滚出去时,他听到了白敬低沉的声音。   “去洗澡。” 第59章 独占欲   这个房间设计得很明目张胆,浴室不在卫生间,而是在床边。隔着透明的玻璃,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这人也不扭捏,听了白敬的话,一边脱衣服一边往里走。他不仅脸长得好,身材比例也极好,四肢修长,皮肤白皙。   水流声很快响了起来,雾气升腾,朦朦胧胧间,能看到里面的人抬手时抚过自己身体的动作。   白敬在沙发上坐下,却没去欣赏眼前活色生香的画面,目光落在了玄关处。   三年前他和李书意确定关系时,李书意就要求过,他不可以再碰别人。   这还是白老爷子过世以后,白敬第一次尝到被管束的滋味。其实他本来就不打算在外面乱来,但他常年身居上位,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全凭自己乐意,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李书意那样跟他说话,他还是觉得不悦。   但是再不悦,这三年里他也没碰过别人。   他跟李书意除了性格不对盘,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床上,两人都很合拍。甚至因为李书意在床上对他予取予求,白敬有一段时间要他要得太狠,还把人弄病了,休养了好一段时间。   说起来也奇怪,宁越在家里住了这么久,白敬竟然从没对他产生过欲望。开始他以为自己是顾及对方腿受了伤,可是后来宁越主动亲他时,他连碰都不想被碰到。   不上床尚且能勉强说得过去,连一个亲吻都不愿意,又该怎么解释?   白敬不是个沉溺情爱的人,也不曾好好思考过其中原因。他只是记得宁越年少时的乖巧听话和温柔贴心,所以宁越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坐在轮椅上向他寻求依靠时,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对方。   可是,白敬问自己,再出现一个人,一样的容貌出众,一样的乖巧贴心,可以取代宁越吗?他第一次开始疑惑,他到底是喜欢宁越,还是喜欢自己定下的这么一个标准。在这个标准内,随便套进去谁,其实都无所谓?   浴室的玻璃门这时被推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他穿上了睡袍,胸前露出了一大片莹白肌肤,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最后停在了白敬面前。   白敬抬头,灯光下的五官很是英挺,眉端到鼻梁的线条也越显深刻。只是他表情冷然,眼神清明,丝毫没有动了欲念的样子。   这人不见白敬动作,想了想,干脆自己跪了下来。他也是男人,知道男人最想要什么,最想被怎样满足。第一次就遇上了白敬这样的,哪怕不为权势,单单看对方的皮相,他也愿意这样做。   皮带上的金属扣被修长的手指解开,西装裤的拉链也被缓缓拉下。白敬垂目打量眼前的人,有些走神地想,这位看起来就不那么安分乖巧,显然套不进他那个标准里,那么,他又为什么允许对方接近自己?   是因为他漠然不语的样子有些像某个人,还是因为他点烟不抽的习惯跟那人一样?   原来他的标准早就不管用了,所有牵动起他心绪的参照都变成了李书意。   黑发上还带着湿气的头颅低伏下去,在对方的唇即将要碰到自己时,白敬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人抬眼,跟白敬对视了一会儿,勾起嘴角笑:“真的不试试?”   白敬松开手,沉声道:“你走吧。”   这人倒不多纠缠,识趣地起身,脱了浴袍,又从地上捡起衣物,很快就重新变得端正起来。只是离开时,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停下脚步,站在玄关处轻笑着问:“白先生,你透过我,在看谁呢?”   白敬闻声抬头,表情阴沉得有些可怕。   “跟你一直在等的,是同一个人吗?”他又笑着丢下这么一句,不等白敬回答,打开门走了出去。其实他早就发现了,白敬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哪怕他脱光了白敬都没多看他一眼,反倒是时时刻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像在等什么人一样。他忍不住露出个自嘲的笑,这些有钱人真是很烦啊,既然心有所属,就别来玩他们了好不好?   人走了,房间再次变得安静下来。白敬也没觉得恼怒,因为这人说得没错,他就是在等人。   今年年初那会儿,他和李书意一起去了某个饭局。   席间来了个小朋友,脸很嫩,长相可爱,据说是现在当红的什么美少年作家。白敬听到别人介绍时,还想现在这时代到底跟他们那会儿不一样了,什么猫猫狗狗乱画几个字都可以称得上是作家了。   他没把人放在眼里,拦不住人家敬酒时往他怀里撞,手还在他腰侧轻轻抚了下,挑逗的意味不言而喻。   白敬当时脸就沉了,还没等他发火,李书意就把人从他怀里拎了出去,冷声道:“你要是没聋,一开始就该听清楚了,他是个有伴儿的。”   那人还在笑,道歉道得敷衍:“对不起李先生,我喝醉了。”   李书意不说话,从冰桶里挑了瓶酒,掂了掂,打开瓶盖,把酒从那人头顶上倒了下去。一直到整瓶酒都倒完了,他才把酒瓶随手扔在地上,问:“现在酒醒了没?”   那人被冻得哆嗦个不停,衣服也湿透了,惨白着脸道:“醒了。”   这事以后,这位美少年作家就从这个行当里消失了,带着他来的那位什么总,白敬也没再来往。任凭这人找了多少关系请人带了多少好话,他也没理。   后来别人谈到这事,当面打趣李书意,他看了眼白敬,淡淡道:“我不喜欢别人碰他,碰一下都不行。”   这样强的独占欲,白敬不相信李书意真走了,不相信他真不在乎。所以从看到严维带来的人出现在房间起,白敬就一直在等,等李书意破门而入,跟自己狠狠打一架。   只是一直等到现在,他想见的人也没有出现。   白敬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   他没什么玩乐的心思,待在那儿也是浪费时间。   左铭远见他脸色不好,还是忍不住道:“要不我去问问傅莹,兴许她知道李书意在哪儿……”   白敬面容冷硬:“不用。”   左铭远瞬间都无奈了。他们这位万事以工作为先的大老板,明明想李书意想得精力都没法集中了,还这么别扭嘴硬。   罢了罢了,他也不管了,他就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左铭远接着道:“老宅那边昨天来过电话,请你回家一趟。”他皱了皱眉,“估计是为了白恒的事。”   白敬点头:“知道了,你让司机备车。”   晚上白敬在外面吃的饭,到老宅时已经快八点了。白正元和赵芝韵自不用说,奇怪的是白恒竟然也在。要知道他向来怕白敬,以前听说白敬要回来,都会提前躲出去。   白敬叫了人,赵芝韵对着他一阵嘘寒问暖,只是说话的语气表情太过刻意,反倒莫名尴尬起来。   白敬在白正元对面坐下,白恒站在沙发前,看到他走近了,低着头小声喊:“哥。”   白敬看也没看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白恒不敢再说话,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白敬这几天心情极差,懒得跟白正元绕圈子了,单刀直入地问:“父亲找我回来什么事?”   白正元每每见到这个大儿子,为了不在气势上落入下风,都会故意摆出一副不耐厌烦的样子,以此来彰显自己做父亲的威严。听到白敬主动问起,他紧皱着眉头,带着命令的口吻,要白敬把李书意那个副总的位置给白恒。   白敬答:“那位置已经有安排了。”   “安排了谁!不管谁也给我撤下来!”白正元说话的情绪很激动,赵芝韵赶忙伸手轻拍他的胸膛,连声劝他。   白敬往后靠了靠,手肘支在靠垫上,手指撑在太阳穴处,懒洋洋的样子。他这个父亲玩乐了一辈子,没正经管过事,大概以为开公司就跟办家家一样,想如何便如何。要不然,他也教不出白恒这么蠢的儿子。   白敬转头问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人:“你想当副总?”   白恒掀起眼皮,对上白敬的目光,哆嗦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答:“不……不想当。”说完了,又赶忙把头低下去。   他也知道他没骨气,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小时候最怕白伟堂,老爷子威压太重,小辈里就没几个人敢抬头跟他说话。白敬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好像连这种压迫感也继承了下来。   白恒记得,以前逢年过节家族聚会时,他爷爷,二叔公,三叔公,这些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坐在最中间一桌。他爸,堂叔们在外围一些,小孩有时候连厅内都进不了。只有他哥能被爷爷带在身边,跟叔公们坐在一起吃饭,还能说得上话。   他爷爷年轻时忙于工作没怎么带过他爸,老了就把所有心血都花在他哥身上。他哥本来就极聪明,又被爷爷亲自教养,家族里没人能比得上他。   白恒在公司里搞出来的那些事,都是小打小闹,真让他跟白敬争,白敬还没怎么,他可能就先把自己吓死了。只是白正元不管这些,老想着要把他推上去,还说要把自己的股份都给他。   白恒想到这里抽了抽嘴角,他爸那点股份,还是留着养老吧。   白正元大概也没料到小儿子这么没用,当面就能打他的脸,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谁知道赵芝韵也在一旁搭腔道:“白恒以前不懂事胡来,他知道错了,他哪当得了什么副总!”   管家许叔站在他们身后,突然就感叹起白老爷子的眼光和魄力来。这要是把白家交到白正元或白恒手上,也不知道能撑几年。   白敬看戏看够了,这才对白恒淡淡道:“你要回公司可以,但再让我知道你乱来,以后就不要说自己是白家人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必言明,白恒和赵芝韵都白了脸。白正元则被激怒,指着白敬又是一顿责骂。   赵芝韵在旁边拦他,白敬一句也没回,站起身跟许叔打了招呼就走了。   回程时白敬脸上难得露出了疲惫的表情。   这叫什么家,叫什么家人,不过是捆绑拖拽着他,只剩利益纠葛的累赘罢了。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李书意,想起那人冷着一张脸说:“你愿意忍就忍,不愿意就交给我去做。那些老东西要是不满,你就推到我头上。”   白敬莫名头疼,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问司机:“李书意……”   话一出口,才突然意识到,这人早就已经走了。   白敬到家时脸色难看,吴伯也不多问什么。白敬每次从那边回来,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以前李书意在时,为了这事没少得罪白家人。   白敬晚饭没吃好,吴伯给他备了些菜,谁知才下了几筷子,他就停了动作道:“我想喝白粥。”   吴伯一愣,应声去了厨房。   吃了饭,白敬早早就上了床。他昨晚就没休息好,连着折腾了两天,身体很是疲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灯也被打开了。   白敬被灯光刺得皱了皱眉,坐起身,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睡意一下就没了。   那人也不说话,跟以前一样,径直走进房间,换了睡衣,洗漱完,走到一贯睡的那边躺了下来。   白敬一直保持着起身的姿势没动,好几次想说话,张嘴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来。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他只能僵硬着身体慢慢躺下。但到底还是生气,想问那人为什么走,甚至想刺他几句,既然说得那么决绝,既然什么都安排好了,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话都已经堵到嗓子眼了,又被他一点点吞了回去。   白敬侧过身,伸手把人转过来,搂进了怀里。   他低头,闻到这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吻了他的额头。   吻了一下,又一下。   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满足,就好像干渴了好几天,终于喝到了水般。   白敬突然就想通了。他们两人都不年轻了,还吵什么闹什么?这人想要如何,想要自己爱他,护着他,全心全意地待他,都依着他就是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越想,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大,把李书意抱得紧紧的,深怕他会消失不见一样。   房间里很安静,白敬听着李书意的呼吸声渐渐入睡。   这一睡,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第60章 梦境·过往 (上)   教室门被“咚”一声踹开时,宁越猛地抬起头来,起身的动作太快,唇角甚至还带着几缕银丝。   白敬没他那么慌张,目光扫过教室门口,对上了一双极冷的眼。   没有惊呼,没有靠近,那人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皱了下眉,重重地拉上门,走了。就好像他根本没看到教室里,他这两个同学在接吻一样。   “怎么办?”宁越面露担忧,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对不起……都怪我。”他们这节是体育课,宁越把白敬留在教室,告了白,又情不自禁地吻了对方。   白敬抬手轻抚他的背,淡淡道:“没事。”顿了顿又补充,“他不会说。”   如果今天是被别人撞见,大概真要好好做一番准备了,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不必太过担心。   白敬在学校里很少会注意谁,对于李书意,却是想不注意都难。他们这一级的成绩排名,从开学到现在,大大小小的考试,第一的位置从来没变过。李书意的名字,全校没有人不知道。   可是跟乖乖学生的传统形象不一样,他可不热爱集体也不团结同学,性情孤僻,永远独来独往。别人跟他说话,他爱答不理,小组作业,宁愿自己一个人一组,也不跟其他同学配合。闹到老师那里去,不管怎么训他罚他都没用。时间长了,学神学霸的色彩淡了,大家私下里都称他为怪胎。   白敬倒是没觉得李书意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相处方式,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偏爱孤寂,不过是方式不同罢了,没必要非得把自己的那套强按在别人身上。当然,他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比同龄人成熟得多,班上那些同学,大多还是接受不了李书意这种异类般的存在。   白敬预料得没错,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他和宁越的事并没有曝光。有好几次,他在走廊上遇到李书意,两人面对面擦肩而过时,对方连个眼神都欠奉,没对他表现出半点好奇来。   白敬很忙,忙他的学业,学生会里的工作,还有他爷爷单独安排的课程,没太多精力去关注其他。   这件事暂且就这么过了。但后来李书意碰到麻烦时,白敬出手帮了个忙。   事情的起因是在周三,数学老师于晴的晚自习上。   于晴名声很大,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教学方法。她带的两个班,数学单科成绩永远交替第一,其他班只有争第三的份。她管学生也极严,且不怕得罪人,管你是什么“二代”,但她那里,只要没完成她的要求,照样骂得你抬不起头来。   于晴有个习惯,周三早上上完课后,会布置整整一黑板的数学大题。学生抄下来,晚自习之前必须完成,到时候她会先检查了,再开始讲解。   晚自习是七点开始,六点四十彭浩才匆匆跑进了教室。他刚跟人打完球,球衣都还没换下来,脸上全是汗。   数学课代表廖星雨正在整理收好的笔记本,一见他就喊:“诶彭浩,你作业呢!快点!就差你了!”   彭浩把篮球扔座位下,跑到廖星雨旁边火急火燎地道:“我还没做呢!快借我一本抄抄!”   他说着,也不等廖星宇同意了,在她桌上随便抓了一本拔腿就跑。   廖星宇翻了一个大白眼,没拦他。   彭浩回到座位上,一手拿自己的本子,一手翻那本笔记找今早的答案。可是翻得太快太急,手上的力道没控制住,只听“嘶啦”一声,那本子的某一页被他扯成了两半。   彭浩压根不在意,接着往后翻,找到了答案低下头就开始抄。   预备铃已经响了,彭浩越写越快,一行行的公式数字快从纸上飞出去。他正在祈祷老于今天来晚点,一只手就按在了他本子上。   彭浩抬头,李书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声道:“我他妈准你抄了?”   李书意交了作业就去学校小卖部里买了瓶水,回来时经过彭浩的座位,见这人在埋头赶作业也没在意。正准备收回视线,突然觉得不对,再看才发现对方抄的那本上是自己的笔迹。   他性子很独,极其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更不要说对方还没经他允许,顿时就火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谁不是一点就炸,尤其彭浩性子火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本来他理亏在先,但听了李书意这么冲的话,脾气就上来了。   他站起身,抽出李书意的笔记本,扬了扬,嗤笑道:“我他妈就抄你的了怎么着?”   李书意一句话没说,抬腿就踹在彭浩课桌上。   彭浩站在课桌后面,腰腹处立时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家里有点背景,学校里没几个人敢惹他,他是真没想到李书意敢这么来,人都愣住了。直到身上传来一阵剧烈痛意,才回过神来。   彭浩黑了脸,额上青筋都暴了出来,扔了李书意的笔记本,踢开课桌就要过去揍人。   李书意却躲也不躲,脸上一点没露怯。他这性子,从小到大打过的架自己都数不清,哪可能会怕彭浩。   周围的同学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有几个男生正要去拉人,就听教室门口一声冷喝:“干什么呢!”   一群人抬头望去,见于晴站在门口皱着眉,旁边还跟着白敬。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于晴走近,看到倒在地上的课桌,冷下脸问:“你们在干什么?”   李书意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他做不出告状这种事,也用不着老师帮他出头,他没这么怂。彭浩呢,自己把课桌扶正了,变脸一样朝于晴笑嘻嘻地道:“没没,我们闹着玩呢。”   于晴怀疑地打量他,可周围又没人出来说话,只好道:“闹什么闹?没听见上课铃响?”完了挥挥手,“行了行了,都回座位上去。”   大家听了于晴的话就散了,李书意弯腰捡起自己的笔记本,抬头时对上彭浩的视线,对方眼睛里不带半点笑意,对他做了个口型,“你等着”。   白敬上自习前被于晴找去说了点事,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想进来时那气氛,他可不觉得是彭浩说的闹着玩。他扫了眼李书意,没从这人脸上看出什么来。等他回到座位,就听到了后面刻意压低了的交谈声。   “不就抄个作业,这李书意至于吗……”   “你不知道人家是年级第一啊,作业金贵着呢。”   “再考第一也是个怪胎,早晚被人收拾。”   “嘘嘘别说了,老于看过来了。”   白敬听完,这才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天以后,班上的同学都在等着“彭李大战”。谁知道两人却都没动静了,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大家也渐渐把这事忘了。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是体能测试,测完的人就自由活动。白敬跑完步,想去体育馆的卫生间里洗个手,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几个人在聊天。   “彭少,你真找人了?”   “找了。”   “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老子他妈的非得废了他一条腿。”   “喂,别把事情闹太大啊。”   “彭少都不怕你怕个毛啊!那李书意就是欠教训,整天一脸拽样,早他妈看他不爽了。”   白敬没再继续听下去,抬腿往里走。   这几人看到他,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来。白敬脚步不停,看他们围在洗手池前把路挡了,沉声道:“让下。”   彭浩和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像被火燎了似的,一下跳起身让了道。   白敬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水池前开了水龙头冲手。   彭浩这不可一世的性子,白敬把他当空气居然也不恼,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的后背。   你不得不承认,这世界有时候挺残酷,任你爬得再高,也还是有踩在你头上的人上人,白敬对于彭浩就是这么个“人上人”的存在。他爸当初知道他和白敬一个班,差点没高兴疯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抱好大腿,混到白敬他们那个圈子里去。   彭浩示好过几次,可是没用,白敬他们那帮人,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他也没法生气,更顾不上自尊心受挫。他家里条件不错,很多人在他面前装孙子,可是他很清楚,面对白敬这种人时,得轮到他装孙子。   白敬洗完了手,见这几人都没走,彭浩更是看着他发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问:“有事?”   彭浩这才醒了神,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没……没事。”说着就和那几个男生一起走了出去。   下午放学,是阎雷来接的白敬。   上了车,开了一段白敬突然喊:“阎叔。”   阎雷看着路,没转过头来,应了他一声。   “我想请你帮个忙。”   “少爷您说。”   白敬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清楚了,阎雷听后笑了笑:“小事情,交给我吧,少爷您放心。”   白敬“嗯”了下没再说话,他是让阎雷去处理下午的那件事了。   其实这跟他本来没什么关系,他和李书意连话都没说过。但之前对方撞破了他和宁越的事,一直守口如瓶,也算帮他省了不小的麻烦,所以这次,就当他是还了李书意的人情。   李书意压根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场祸事,每天还是如往常一般生活,至于彭浩说的“等着”,他也一直没等到。而且后来彭浩每每看到他,眼神都很奇怪,仿佛在探究什么似的,他也懒得理。反正要打架他奉陪,不打,就滚远点,谁都别来烦他。   白敬也从未跟李书意透露过半点。他们在整个高中时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交集,而且因为两个人都不把这交集当回事,很快又变成了陌路人。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白敬知道李书意跟自己去了同一所学校时,并不意外。   本来还想,毕竟是三年同学,以后待在一个地方,读的还是一个专业,是不是该跟对方留个联系方式?谁知道后来在学校遇到李书意,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连个正眼都没给自己。   白敬觉得挺好笑,也觉得这人真是很有意思。其实换到别人身上,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大概会让白敬很不舒服,但是李书意的话,白敬觉得他完全有这个能力目中无人。   等到了大学,他们两人跟高中时期没有什么不同,白敬还是被众人追随的那个,李书意也还是独来独往的那个。只是白敬开始处理公司里的事,越来越忙。李书意呢,也会跟周围的同学有接触,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别人。   第一个学期,还没到放假的时候,白敬就先请假回家了。他爷爷近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他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祖孙俩感情非常深厚,自然要回去亲自照顾。   又过了几天,白敬早上端着药进他爷爷卧室时,助理刚好在汇报工作。讲着讲着突然提到秦家,说秦家老三秦光志出了点事,有人提着刀去公司门口堵他,不过他没受伤,那人也被抓了起来。   白敬觉得挺稀奇,现在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干,不知道该说这人蠢好呢,还是该夸一句勇气可嘉。   他一边喂他爷爷喝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这人是谁?”   以白秦两家的关系,对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必然会第一时间查清楚,助理把手上的资料递过去道:“这人还是少爷的同学,叫李书意。” 第61章 梦境·过往 (中)   白敬一听这名字脸上的神情就变了,把药放下,接过那份资料看了起来。   李书意的父亲死了,姑姑死了,他姑姑怀着的孩子也没了,母亲江曼青更是不知行踪,不知道被秦光志藏在了什么地方。   这事现在最棘手的是找不出证据,李文卓被打死的那个巷子没有监控,身上的财物都没了,查也是往抢劫行凶那个方向查,到不了秦光志头上。李文英呢,最后定案是她去找别人麻烦,自己没站稳,才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三条人命血淋淋摆在那里,可是秦家一手遮天,李书意根本毫无办法。   白敬皱眉问:“他被抓进去了?”   助理答:“是的少爷。”说着摇了摇头,“听说他在里面很不好过,怕是出不来了。”   白敬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白伟堂,面色凝重道:“爷爷,我想救人。”   白老爷子的表情并不意外,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都出去,只留下了白敬。   然后,祖孙俩谈了很久。   白家并不如秦家那般势大,可是也有自己的人脉。且这事,如果白家一直咬着不放,到底秦光志沾了人命,闹大了对秦家没有任何好处。   白伟堂老爷子出手,李书意当天晚上就被放了,只是人是站着进去的,最后却是被抬出来的。   白敬派去的人告诉他,李书意被打得全身没一块好地方,不用走近,都能闻到身上一股呛鼻的血腥味。   他在医院整整昏迷了两天。   等他醒来,白敬和他交谈后,其实是有些心惊的。   以前的李书意虽然孤僻,但还不能完全掩饰好自己。会生气,会烦躁,会忧虑,也会高兴,一双眼睛里全是傲气。   可是现在的这个,没有想象中的哭闹挣扎,平静到甚至有几分诡异,像个被绝望和仇恨拼凑起来的傀儡。   这种变化对白敬并没什么影响。他救李书意,是因为看到了对方的潜力,假以时日,李书意必然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最重要的是,背负着这样的血仇,白敬永远不用担心李书意会背叛自己,这才是他最信任和看重的地方。   可话虽如此,真正面对面那一刻,还是会感到有些惋惜。一夜之间,一场变故,这人的人生从此就不在自己的手上了。   李书意伤好出院后和白敬一起回了学校,开始帮着处理白家公司里的事。他没让白敬失望,工作上手得很快。只是当时他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出现了严重的幻觉,不得不接受治疗,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不然的话,其实在回国前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等两人毕业回到金海城,刚刚才进入公司没多久,白家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白伟堂过世了。   白敬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他母亲走时他还小,还不太懂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白正元呢,从小跟他都不亲,白敬未曾在他身上找寻过温情,也就谈不上失望难过。   白老爷子对他的教育极为严苛,可是却也极疼爱他,只要是白敬想要的,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会满足他。   老爷子为了自己走后,白敬不被人制肘,早早就给他铺好了路。遗嘱也立得清清楚楚,他的东西都是白敬的,没有人可以拿走一分一毫。至于为了安抚其他人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些许利益,跟白敬相比,不提也罢。   除此之外,家族里的几个大家长先前也从他那里得过嘱咐。他们这些老兄弟感情都好,白伟堂又是真正把白氏家族推上来的人,很受敬重,他们自然遵从他的遗愿,护着白敬。   所以并没有什么争夺家产权力的腥风血雨,一切都很平静,可是这平静,却是白伟堂老爷子对白敬最后的保护和疼爱。   老爷子是在冬天走的,葬礼的声势很浩大,来吊唁的人很多。   白敬穿着黑西装,头发全被发蜡固定在脑后,面容沉静肃穆,不见一丝颓唐。   他不可以颓唐。   不能有一丝一毫失礼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不会给他爷爷丢脸,让人嘲笑老爷子带大的人也不过如此。   李书意同样一身黑西装,始终跟在白敬身边,只是神情更为冷冽。有不怀好意来打探的,全部被他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后来葬礼结束了,白敬和李书意走在一起,还没出墓园,他突然道:“我去那边走走。”   李书意“嗯”了一声,保镖们要跟,他伸手拦住了。   地上的积雪很厚,顺着白敬的脚步,留下了一个个脚印。   天空里轻轻飘下雪花,落在白敬的黑色大衣上,很快又消融不见。   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李书意看着白敬停在了一颗光秃秃的树下,看他伸手撑着树,手指一点点收紧,慢慢低下头。   被白雪覆盖的墓园很安静,却突然蔓延起一股浓重哀伤。   李书意移开目光,眨了眨眼,眨掉了眼睛里的湿意。   葬礼过后,白敬和李书意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白敬掌权,李书意也不再只是做些助理的工作,开始独立处理一些事情,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   跟所有人想的不一样,他并没有因为白敬救过自己就感恩戴德,唯白敬马首是瞻。   工作上跟白敬有分歧时,他不会轻易让步。   有一次争执起来,话说得太重,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动的手,两人居然打了一架。   白敬生在这样的大家族,为了保护自己,是从小练到大的,身手不比那些专业的保镖差,李书意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李书意打架是不要命的狠,白敬又怕真伤了他刻意收了力道,所以最后打了个平手,两人都挂了彩。   架打完了,冷静下来,白敬脸都黑了。他真是不敢相信,他年少最冲动时都没跟人动过手,现在二十多了,居然像个小毛孩一样打架?   他还在那儿生闷气,李书意从地上爬起来,踩过那些飞得到处都是的文件,走到他身边轻踹了他一下:“起来。”   白敬抬起头,李书意道:“去吃饭。”   白敬冷笑一声,要不是为了他最后的那点教养和风度,他真想喊,吃饭?我他妈嘴角都被你打青了,还吃个屁的饭!   果然第二天,所有人看见白敬都跟见了鬼似的,可也没人敢问,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断偷瞄他。白敬心头一阵窝火,可下次李书意惹了他,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吵吵打打的,时光就这么一晃而过。   秦家倒台后,白敬和李书意都没闲着。   隐忍多年,放了这么久的线,最后一一收拢,秦氏这块蛋糕他们分得很是痛快。   秦家老大被收押的那天,李书意也不见了。白敬让人查,才知道他带人堵秦光志去了。   白敬很忙,家族里几个堂叔都在等着他开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推迟时间,先去找李书意。   这人做事很有分寸,但江曼青和秦光志是他的死穴,一碰就失控,白敬怕他会出事。   果然到了目的地,整个地板上全是血,秦光志和江曼青倒在血泊中,也不知是死是活。李书意呢,呆呆地站在桌子前,看着李文卓和李文英的照片,丢了魂一样。   白敬觉得他不对劲,让人把他带走,自己留下来善后。完了又再回公司,开了两个小时的会,饭都没顾上吃一口。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李书意却生了一场大病。持续低烧了一个多星期,饭也吃不下,每天昏睡,总是说胡话。   有一天白敬去看他,坐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听到他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以为他醒了,走过去看,才发现他眼睛闭着,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嘴里却喃喃了好几声“白敬”。   白敬怔住,回神后轻抚了下他的头,然后才离开了。   他并没有多想。李书意跟着他这么些年,两人朝夕相对,虽不怎么亲近,但在彼此的生活中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记。李书意做梦了,梦到工作,梦到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后来李书意好了,白敬却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   以前上班都不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现在却是有空就约他吃饭,偶尔遇上什么节日,还会准备个小礼物。   虽然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却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疏离。   甚至连左铭远都打趣:“我怎么觉得李书意像在追你?哈哈哈……”笑着笑着,声音在白敬的目光下卡在了喉咙里。   还没等白敬觉出个所以然来,他和李书意的关系就彻底发生了转变。   那天白敬在饭局上喝多了,李书意送他回的家,第二天一早醒来时,他发现两人都光着躺在床上。   白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他从没想过和李书意走到这一步。他向来公私分明,跟那些喜欢玩秘书玩下属的人不一样,极其厌恶把个人生活带到工作中来。   李书意是他的左膀右臂,跟他上床算怎么回事?   白敬正在满心烦躁地想昨晚发生了什么,李书意却醒了。   他跟白敬不一样,半点惊讶也没有,扫了白敬一眼,话都不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他这一动,白敬就看到了他身上的印记,还有床单上几丝血迹。   “李书意,我们昨晚怎么回事?”白敬皱眉问。他隐隐记起了一些,但画面很模糊,没有太多实感。   李书意脚落地时身体明显颤了一下,站稳后往浴室走,声音里没半点情绪:“喝醉打了一炮,还能怎么回事。”   白敬脸色变冷:“我喝醉了没错,你也醉了?不会把我推开?”如果说是他醉了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李书意可没醉,他要是不愿意,白敬不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后一步。   李书意走得很慢。昨晚白敬醉了,哪可能耐心润滑,他下身有些撕裂,走动间很是难受。听了对方的话,他停下脚步,转头嗤笑道:“我想跟你上床,为什么要把你推开?”   说完了,他也不去看白敬惊愕的表情,进了浴室。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白敬对李书意的心情却变得很复杂。   他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弃用李书意,可也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对他。李书意虽然只说过一句“想跟你上床”这么模棱两可的话,他却不得不有所防备。   他一点也不想跟李书意有任何感情牵扯。就像他那些床伴,不管开始时怎么乖巧听话,时间一长,就变得贪心起来,妄图走进他的生活。如果不依,他们就吵闹哭诉,说他们有多爱他,他却伤了他们的心。   可是,爱?这东西他可从来没跟他们要过,他不想和李书意最后也变得如此难堪。   白敬做了决定,对李书意也就渐渐疏远,除非必要,连看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   李书意对他的变化没多大反应,就在白敬以为两人的关系会重新走上正轨时,他新的那个床伴,连床都还没上过一次的人,不见了。   这种情况此前从没发生过。白敬让人去找,再联系上时,对方只战战兢兢回了他一句“白总您找别人吧”就挂了电话。   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白敬又不傻,约了李书意见面。   到了李书意家,他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书意回他:“你想要床伴,我也可以。”   白敬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说了半天没谈拢,两个人又打了一架。   这次白敬没留情,李书意重重挨了一拳,嘴角都破了。   白敬看他流了血,愣了下,就这么一下,李书意抓住机会把他压在墙上,抬头就吻了上去。   他吻得毫无章法,抵开白敬的唇在里面乱搅一通,缠着白敬的舌头用力吮吸,动作凶狠又无措。 第62章 梦境·过往(下)   白敬口腔里全是血腥味,避开李书意的屑,低吼道:“你闹够没有?”   李书意冷笑一声,再次侧头吻住他,手还探到身下,利落地解了白敬皮带,从内裤边缘伸了进去。   白敬心里又急又怒,他还从来没这么狼狈过,正准备下狠手推开李书意,性器就被握住了。   他是个正常男人,被这么又摸又亲的,没有反应才是见了鬼了,下身早就半硬。   李书意一边亲他一边缓缓动作,手里的东西越来越硕大硬挺,白敬不再像开始那么抗拒,可也没有任何主动的恿思。   李书意退开些,看到白敬唇上被自己濡湿的痕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喘着气在对方耳边道:“白敬,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白敬本来就被李书意撩得全身是火,光是控制自己就耗费了所有自制力。听了这话,脑子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啪”一下就断了,转身把人用力按在墙上,低下头含住他的唇夺回了主动权。   李书意配合着他的动作张开嘴,一只手从白敬衬衣下摆探逬去,从腰侧开始,手指滑过他身上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慢慢抚到后背。   等到两人再次分开时,连白敬都喘得有些不像样了,李书意看到一向沉稳的人被自己惹成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白敬黑着脸把他推到床上,三两下把人剥光。   李书意本来就偏白,常年被包裹在西装里的身体更是白皙得不像样,但他每天保持锻炼,身上一层薄薄的肌肉很是匀称,一点也不显弱气。   白敬都想不通,这个平常衬衣扣子要扣到最上一颗,看起来禁欲又克制的人,怎么还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他把李书意的腿用力拉开。   李书意大张着腿对着他,连半点害羞都没有,从枕头下拿出润滑剂和套子丢给白敬,道:“我已经洗过了。”   白敬愣住,随即眯起眼睛问:“所以我来之前你就准备好了?”怪不得,怪不得李书意非得让他到家里谈,原来是有这么一出在等着他。   李书意不说话,露出个挺无所谓的笑。白敬眸色变深,带着欲望的声音喑哑得可怕:“李书意,这是你自找的。”   他把李书意翻过去,按捺着欲望仔仔细细给他润滑了。他对以前的床伴可没这么耐心,可书意跟他们不一样,后面并不习惯于承受。说来也好笑,白敬明明不了解李书意的私生活,可他就是理所当然地认为除了他没人上过李书意。李书意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屈于别的男人身下?这念头就这么一闪而过,他甚至没去深思里面的逻辑到底对不对。   等已经可以插入四个手指了,白敬把剰下的润滑剂都倒在自己挺立的下身,然后往前,灼热而巨大的性器抵住发红的穴口,一点点挤了逬去。   李书意在被进入的瞬间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脸掩在枕头里,白敬看不到他的表情,没听到他喊停,一口气顶到了最深处。   “晤”李书意总算出了声。   白敬额上全是汗,下颌崩得紧紧的,手臂上青筋都暴了起来。他欺身贴住李书意后背,不断亲吻他的后颈让他放松,待绞紧自己的穴口稍微打开了些,这才用力挺动起来。   他动作快且迅猛,用绝对的力置压制着李书意,不给对方一点反应时间。   李书意被插得腰抖个不停,眼看要撑不住了,白敬一下退了出来。他把脱了力的人翻过来正面朝着自己,膝盖顶开李书意的大腿,粗长的性器抵住穴口磨蹭了一会儿,再次挺身用力插了逬去。   李书意用手背挡着嘴,无论白敬顶得多凶,也只是从鼻腔里发出几声闷哼。这种隐忍却比叫床还勾人,白敬拉下他的手,又握住他的脚踝把他的腿分得更幵了些,低头看着自己青筋怒张的性器在李书意身体里进出,声音粗哑地问:“我是不是男人?”   李书意半睁着眼腈咬着胯,一声也不吭。   白敬又一个挺腰重重顶在他敏感处,问:“我是不是男人?嗯?”   李书意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得炸开,眼角发红,身体不停打着抖。   白敬看他被快感侵袭得失了神的样子,也不再逼问。捏他下巴不让他咬自己,俯下身舔了舔他唇上的齿印,再抬起他的腿环在腰上,一边吻他一边大力挺动。   李书意紧紧搂住白敬,两个人肌肤相贴,身体上的热度仿佛要融化似的。   他被堵得喘不上气,唔唔地挣扎,好不容易摆脱了白敬的唇,还来不及张嘴骂人,又被狠撞了几下。   李书意胸腔里的心脏都快被顶飞出去,皱紧眉头,在冲搢中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他妈…慢点……”   白敬早就发现了,李书意对性爱倒是坦荡,一副经验丰富毫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身体上反应却很青涩。他想到某种可能,停下动作认真问:“你跟别人做过吗?”   李书意被白敬困在身下,那么硕大的玩意儿卡在身体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可他一点也不想回答。   他伸手推了下白敬结实的胸膛,对方却纹丝不动,他用手肘支着床想起来,让那粗硬出去,白敬却按住他的手压在头顶,盯着他的眼睛   问:“做过吗?”   李书意咬牙,面上闪过一丝难堪:“没做过!没做过又怎样?”   没做过白敬就会接受他的感情吗?会多看他一眼吗?会不用逼迫就跟他上床吗?   这答案有什么意义。   白敬不再说话,抱住他重新幵始抽插,一直到李书意实在受不了,声音里带上了哀求,才加快速度射了出来。   白敬记不清那个晚上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次,李书意配合他,他也像疯了一样,毫无节制地索要。   他第一次在性爱中没有听到叫床声,第一次在性爱中没有被用技巧讨好满足,却也是第一次在性爱中这么失控。   李书意平常是座冰山,勾引他时像团火,让白敬的理智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只想一直干他,狠狠干他,干到他跟自己服软,求自己满足他。   白敬以前认为自己不需要在床上寻求征服感,李书意却彻底颠覆了他的想法。   原来他喜欢这种征服感,对李书意的征服感。   第二天白敬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   床上没人,起来才看到李书靠看落地窗坐在地上,身上穿了件衬衣,下身只有一条白色内裤,修长的双腿全都露了出来。   他嘴上叼了根烟,旁边的烟灰缸里堆着不少烟蒂,也不知道已经醒来多久了。   白敬皱了皱眉,从地上捡起李书意的裤子,走过去扔给他:“穿上。”   现在已经入秋了,这么光着坐地板上,到时候生病了麻烦的还是自己。白敬一边这么想一边套上衣物,却听李书意道:“你要床伴,我也可以。”   又是这句话。   可是白敬这回没法反驳。   床都上了,人也干了,现在要他再说一句我不想跟你搞,是不是有些好笑?   他同意了李书意的提议,又强调了一遍:“只是床伴。”   他没转身,也就没看见李书意垂下目光,脸上露出个自嘲的笑:“当然只是床伴。”   两个人的关系暂且就这么定了下来。   原先白敬还有些担心,后来时间长了,发现李书意还跟以前一样。该工作时工作,该吵时依然不让,从来不跟他黏糊,也绝不提什么情爱。两个人除了多了上床这一项,跟以前并没什么区别。   白敬彻底放了心。他对李书意这种不拖泥带水的性子很满意,也很喜欢他的身体,所以没想过找别人,这种关系就一直维持了两年多。   等到白敬近而立之年的时候,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定下来了。正好家族里几个叔伯也在催他,跟长辈们商谈过后,白敬决定跟傅家联姻。   他跟李书意的关系不牵扯感情,要结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他做决定时从来没考虑过李书意。   没想到的是,李书意知道后会跟他说:“你不可以订婚。”   白敬疑惑,问:“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李书意算什么东西,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他不可以?   李书意冷着脸道:“你用不着靠联姻来扩大白家。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做。”   白敬觉得好笑,他还真没想过要靠联姻巩固地位,他可没这么无能。只是他迟早都要结婚生子,既然这是一条必走的路,他是个商人,当然选择利益最大化。而且他想做的事,李书意可不一定能做到。   两个人不欢而散。   本来以为这事很快就会过去,谁知从那天以后,李书意开始千方百计地阻拦他跟傅莹的婚事。   白敬烦躁不堪时,左铭远还来告诉他,跟华瑞科技的项目谈崩了。   白敬问原因。   左铭远不敢讲话,把资料递给他,白敬翻开看了看,然后把资料扔在了地上。   为什么谈崩?因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李书意根本没想好好合作,把对方的人得罪了个遍。   白敬抬手按揉太阳穴,缓了很久才把怒火压下去。这次是丢了一个项目,下次是不是就丢一个公司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要怎么处理,傅廷约了他吃饭,见面就把文件摔在他面前,问他他养的狗能不能管好。白敬这才知道,李书意不仅跟他对着干,傅家那边也动了手脚。   白敬想想当初的秦光志和江曼青,忍不住感叹起来。   李书意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狠。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豁出命去不顾一切都要做到。   这样的人,如果变成对手,那就不能留了。   订婚的日子逼近,两人又约见了一面。   在车上,白敬最后一次耐下心问:“你能不能消停?”   李书意还是那句:“你不能订婚。”   白敬不再说话。既然事情都到这个份上,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那就什么都不用再说。   他对李书意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了。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各坐在一边,气氛冷到了极致。   到了目的地,李书意先下的车,白敬跟在后面,脚才刚刚沾地就听到了枪声。他还没反应过来李书意就挡在了他面前,手往后一伸用力把他推进车内。   又是一声枪响,白敬明显感受到李书意身体滞了一下,可他背朝着自己堵在门口,什么都看不到。   “李书意!”白敬喊了一声,就见这人的身体慢慢往下滑,手还使劲往前想拉车门。这车的车窗是防弹的,关上门里面就安全了,可他终究没碰到车门,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白敬这才看清他胸前全是血,扑过去抱起他,朝周围暴怒地喊:“人呢!”   追出去把偷袭者击毙了的保镖回来,看到眼前的画面,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来不及等救护车,白敬把李书意抱上后座,几个保镖也跟了进来,使劲踩着油门往医院赶。   白敬眼睛里赤红一片,伸手去堵李书意胸口上那个血窟窿,血却越流越多,从他指缝间慢慢渗了出来。   他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个前一秒还跟他不死不休,要斗到同归于尽的人,后一秒就敢用身体给他挡枪?   李书意!李书意!你真他妈是个疯子!   白敬心里咒骂着,看李书意脸色越来越白,去摸他的手,被冰凉的触感激得颤了一下。他把李书意的手翻过来捂住,看到他掌心的那条细长疤痕时,白敬愣住了。   不对。   他手上不应该有这条疤痕。   可是为什么不应该?   怔愣间,什么时候到的医院,什么时候李书意被送进手术室,他都不知道了。   他只听到医生走出来跟他说:“对不起白先生,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那个叫靳言的小孩哭嚎着往手术室跑,被白昊拎着领口抓了回来,左铭远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保镖们站在后面低着头不说话。   医院长廊上的白炽灯模糊成一片。   白敬站在原地,心脏一点点冷却,身上的血液凝固了,声音听不到了,呼吸也停滞了。   李书意死了。   白敬重重喘息,猛地睁眼醒了过来。 第63章 告诉李书意   外面的天色已大亮。   花园里隐约能听见清脆的鸟叫声,微风轻拂,窗纱被掀开了一个角,阳光从缝隙间穿过,在地板上投射成几个细长光斑。   房间里很安静,白敬的喘息声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从床上坐起来,右手死死按着胸口,试图平复胸膛内那可怕的心悸感。   李书意死了。   这个念头再次明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时,白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只是做梦,可这场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像是重历了一遍过去的时光,以至于迟迟无法从这种痛苦的情绪里抽离,到现在都还处在后怕之中。   白敬不是个爱缅怀过去的人。   十七年。   说起来长,之前于他也只不过是个时间概念而已。可在梦境之中,所有被忽视的细节和过往都一一重现,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过李书意的存在。   从他爷爷为他铺路,到老爷子过世他执掌白氏,从对上秦家的隐忍,再到步步为营走到最顶端。   这一路的风风雨雨,有过那么多困难,危险,惊心动魄,而李书意一直都在他身边。   原来他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白敬猛然想到什么,往左侧看去,床铺平平整整,哪里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有些急。走到门前,他稍稍停了一下,抑制住心口那汹涌翻腾的情感,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迫了,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白敬站在二楼走廊上,视线往下扫了扫,客厅和餐厅里都没看到李书意,见吴伯从厨房里出来了,他问:“他呢?”   吴伯正准备跟他问好,冷不丁听到这句话,疑惑道:“少爷说谁?”   白敬莫名紧张,手心出了些汗,他把手搭在栏杆上,故作随意地问:“李书意呢?”   吴伯愣住,随后长叹一声道:“少爷忘了吗?李先生已经走了。”   白敬微微蹙眉,笃定道:“他昨天夜里回来了。”   “少爷。”吴伯面露迟疑,“昨天夜里……家里没进过人。”   “他回来了。”白敬神色不变,再一次确定道。   吴伯看着他,心情很是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上次白敬扔了戒指,他不忍李书意的心意被如此糟蹋,本来想先偷偷存放起来的。结果左铭远刚刚走了没几分钟,白敬就下来了,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烟灰缸前,把那戒指捡起来握在手心,才重新上了楼。   从那个时候吴伯就知道了,白敬肯定会后悔。可是都到现在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白敬见吴伯不说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了,转身往卧室走,走前不忘叮嘱吴伯查监控录像。   进了房间,他先去浴室看了一圈,又把柜子全都打开找了一遍,最后连床上的被子枕头都被掀翻在地了,他也没找出李书意的一根头发丝来。   白敬站在一片凌乱的房间里仔细回忆昨夜的情形,门突然被敲响,吴伯告诉他监控录像已经调出来了,确实没有人进过家门。   白敬什么都没说,自己去看了一遍。每当有车经过别墅外,他的目光都会死死锁在画面上,可是一直到夜幕退去天色大亮,也没有一辆车停下来过。   更遑论有人进来。   白敬怔愣了许久。   他以为他抱着李书意做了一个梦。   原来从他看到那人回来起,他就已经在梦中了。   吴伯不知道白敬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也就不敢贸然开口劝。但他这人天性冷淡薄情,在白老爷子的教导下更是越发内敛克制,吴伯认为依他的脾性,哪怕后悔了,免不了还是嘴硬,摆个勉强让步的样子也就是极限了。哪知白敬回过神后,居然转过头看着自己,声音里有笑意,眼眶却是红的:“您老以前劝过我,我不听,非要试试,要找什么相知相爱。等把人逼走了,我才知道后悔。”   吴伯瞪大眼,已经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了。别说是白敬成人后,就是他小时候,他也没见过他这种样子。   白敬不再多说,站起身拿手机拨左铭远的电话。   接通后,他不是用以往那种处理公事时,命令式的语气说话,而是在跟一个这么多年来,见证了他和李书意一路走过的朋友请求。   “铭远,你帮帮我,帮我把李书意找回来。”   左铭远一直到跟白敬说完了话,挂掉电话后,人都还是懵的。   他甚至点开通话记录,确认了一遍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他的臆想。   左铭远皱紧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他倒宁愿白敬像以前那样跟他说话,而不是这么诚恳真切地拜托自己。这两种态度,代表的感情程度完全不一样。   这两人也是,一个好不容易放手了,另一个却陷进去了……   可这世间最怕的不就是错过?   接下来一段时间,左铭远把手上能用的人脉全都用出去了,可是李书意还是杳无音讯。   查到江曼青那里时,白敬又问起了刀片的事。其实他之前已经问过几次了,只是这事一直都没有进展。   这回也不例外,左铭远摇头道:“怡和每天进出的人太多,那么小个东西,随便藏在哪儿都不是问题,不必跟江曼青有直接接触也可以给她,范围太大了。再说,”他顿了顿才道,“时机也错过了。”   如果当时是在李书意刚受伤时去查,兴许还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那会儿白敬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还怀疑是李书意的自导自演。等到他真的回过神来让他们去查时,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就是有什么,也早都被抹干净了。说到底,其实就是白敬对李书意毫不在意,但凡他稍微上心那么一点,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白敬听了回答沉默下来,左铭远无奈道:“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做事从来不留后路。现在想想,靳言,江曼青,甚至连唐雪他都安排好了,这绝不是临时起意,现在要找他……”左铭远轻叹,“太难了。”   白敬盯着书桌上李书意常用的那支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道:“你准备一下,魏泽和傅莹双胞胎的满月宴,我亲自去一趟。”   左铭远本想说什么,看了看白敬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其实魏泽那里他们一开始就联系过了,魏泽就答了一句无可奉告,白敬先前还想约他出来见个面,才说了几个字就被他挂了电话,后面是直接拒接了。   人家双胞胎的满月宴根本没邀请他,他要自己厚着脸皮找上去。兴许这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可只要想想这么做的是白敬,左铭远就有些接受不了。   双胞胎的满月宴不在酒店,定在了中天公园的中天公馆里面。   中天公园原先是一家私人花园,解放后才对外开放了。园内用的是江南古典传统布景,小桥流水楼台亭榭,又种有虬松、柔柳、丹桂、红枫以供欣赏,景色很是精巧别致。   中天公馆在花园内,里面有五个建筑。魏泽和傅莹都不是张扬的人,满月宴也没想大办,只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就定下了平常只对会员开放的白鹿厅。   白敬下班就和左铭远一起过去了,准备的礼物是雕刻成孩子属相的玉石挂件。傅莹生的是龙凤胎,所以两个挂件又略有不同,男孩的活泼一些,女孩的更可爱圆润一些。   玉是顶好的玉,以白敬和两夫妻的关系,这份礼其实算送重了。但李书意现在不在,这是他代他们两人一起送的。等李书意回来了,如果还有什么其他打算,另外再安排就是。   到了中天公馆,因为白敬没有邀请函,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被人拦了下来。   经理闻讯赶来,却也不敢让白敬去白鹿厅。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只能一边让人去找魏泽,一边低着头给白敬不停道歉。   白敬没吭声,配合地站在外面等,左铭远却憋屈得黑了脸。   等魏泽到了,经理才抹了把汗带着人走了。   左铭远是个人精,处事要圆滑得多,前一刻的不悦早已消失不见,变脸似的朝魏泽恭贺了几句,又笑着把礼送过去。   魏泽没接,但这么喜庆的日子,对方的姿态又摆得这样低,他也不想给大家找不痛快,就摆手道:“心意我们领了,礼就不必送了。”   左铭远的笑僵在嘴角。人家不接,他再如何也不可能给人硬塞过去,到时候两个人推来挡去的,画面就难看了。   魏泽看向白敬叹气道:“你的来意我懂,但我是真不知道李书意在哪儿,我也搞不明白你找他干什么?是你们还有什么纷争没解决?或者是你担心他背后害你?但他那个人,我跟他虽只认识了三年,也能跟你保证,他绝不会再搞什么小动作。你就把心放回去,好好跟你那位过日子去吧。”   不等白敬反应他接着道:“你也知道傅莹的脾气,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以后若没什么事,大家也不必再来往。”   他好声好气地说完,最后道了句再见就走了。   左铭远立得跟个雕像似的,都不敢转头看一眼白敬脸上的表情。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这种诡异的气氛没持续多久,白敬一转身,他也马上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走到花园外,白敬在那挂有“中天公馆-1933”的黑色石墙边停下,不动了。   左铭远摸不准他的意思,问:“我把司机叫过来?”   白敬摇头道:“我还有话要跟魏泽说,在这儿等他们散席,你先回去吧。”   左铭远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我陪你等”。   白敬没拒绝,从身上摸出烟来递给左铭远,又给自己点了一根,才道:“聊聊吧。”   他极少抽烟,左铭远难得见他这么懒散的样子,心情也放松下来,忍不住笑道:“聊什么?”不等白敬回答自己先打趣道,“聊李书意?”   白敬听到这三个字就跟着笑了下,神色间都变得柔和起来。   左铭远随性起来形象也不要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贺礼轻轻放在脚边,松了松领带道:“你今天也别怪魏医生那样说话。别说是他了,就是我,最开始也跟他想得差不多。”   他瞥一眼白敬无名指上的戒指,接着道:“我当时看到戒指,首先想到的就是宁越,你说不是,我又把以前跟着你的人都过了一遍。想得脑仁都疼了,就是没想过李书意。”   白敬垂着目光,安静地听左铭远说。   “不过要说你对他一点感情没有我也不信。你就想想,除了他,还有谁能打了你的脸还能这么完好无事的?”   而且还打了一次又一次。左铭远腹诽,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白敬听到这里也没恼羞成怒,还跟着补了一句:“是,老爷子在世时都没打过我的脸。”   以前没深想,现在醒过神来,很多事情就通透了。也许连白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给了李书意多少特权。不仅只是打架,还有他家里的事,他跟他爷爷的感情,跟他父亲的隔阂,对赵芝韵和白恒的厌恶。除了李书意,也没有人真正了解。   都说是李书意纠缠他,可他又真的无辜吗?他又何尝不是在依赖李书意。   左铭远叹息道:“三年前他的确偏激了一些,可这次他可什么都没做。将心比心,要是他把初恋情人带回家里住……”   白敬把烟夹在指间,抬头看着夜空,面色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初恋情人就是我。”   左铭远突然被噎了这么一下,瞬间就不想说话了。   倒是白敬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明明还没有找到李书意,可是看清自己的感情后,他觉得一切都明朗了起来。他成竹在胸,认为一切都还来得及,事情也很简单,把李书意找回来,把两人间的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他原先还想,只要李书意回来,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不管李书意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依着他就是了。   但白敬现在不这样想了。   李书意追逐了他这么久,他觉得这次该轮到他低头了。   他要去告诉李书意,你不用认输,不用投降,不用求我,不用变成宁越,更不用变成任何人,是我不想你走,是我不想离开你。   告诉李书意。   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告诉李书意。   是我爱你。   他想着李书意听到这些话的反应,嘴角的笑连掩都掩不住。   胸腔里激荡着的感情,这么全心全意地想念着一个人,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也是那些年来,白敬最后一次这么高兴。 第64章 惊痛   白敬跟左铭远站在出入公馆的必经之处,两个大男人都身高腿长的,显眼得不得了。进出的人认出他们,识趣些的点个头打个招呼就算完,但总有些没眼力见的,琢磨着白敬来这儿的目的,巴巴地往上凑,想在他跟前混个眼熟。   左铭远才从脸上撕下来的面具又只得戴了回去,理好领带又变回那个一本正经的商务精英模样。只是有些人倒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有的却得耐下心跟着打太极,你来我往地寒暄一阵,看起来好像说了很多,实则全是废话。   没有多久里面大概得了消息,经理又带着人出来,说已经安排好了贵宾室,请白敬去就餐休息。   左铭远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他们不答应下一秒他就要闭过气似的,就转过头去看白敬。   白敬心情不错,声音温和地给人拒绝了。他自己倒是乐得在外面傻站着吹夜风,也不想想人家愿不愿意门口立着他这么一尊大佛。   经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去给大老板打电话。老板其实跟白敬挺熟,就是严维他小舅舅,了解清楚情况后觉得自己不便多问,就联系了严维。   严维一头雾水地打电话给白敬道:“你干什么呢?看人家双胞胎满月了,嫉妒了?惆怅了?开始思考人生了?”白敬行为举止这么怪异,严维能想到的也就是他从魏泽和傅莹那里受刺激了。   “我在找李书意,他跟魏泽走得近,我过来问问。”   那边突然沉默,白敬接着道:“你别不当回事,我没跟你开玩笑。”白敬找李书意的事他没跟他几个好友说,倒不是他故意端着,是他开始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以为自己就能解决,不想闹得沸沸扬扬。   “你来真的?”严维听了他的话,一改先前不正经的语气。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了,我没跟宁越在一起。”   “行,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这边也帮你问问,有消息通知你。”   白敬知道他是把话听进去了,应声挂了电话。又想着该找个时间跟其他人也说清楚,他现在的确需要人帮忙。   左铭远看白敬说完本来还想再劝劝,就算要等人,也用不着非站在门口给人围观不是?哪知他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魏泽又从里面出来了。左铭远瞬间就觉得自己傻,也明白了白敬的用意,他们要在里面,魏泽肯搭理才怪。   魏泽这次出来脸色难看了不少。他本来以为白敬早走了,是听几个客人聊天才知道白敬还在公馆门口。他开始也没在意,以为白敬还要会什么人,结果被傅莹知道了,把手上抱着的双胞胎中的妹妹塞到他怀里,寒着张脸就要往外走。   也不怪傅莹这么生气。魏泽怕她伤心所以什么都没告诉她,她既不知道李书意已经清楚了三年前的事,也不知道李书意的病。一直以为李书意是被白敬逼走的,所以才连她孩子满月了都不愿意回这个伤心地来看一眼。她把错全都怪在白敬头上,现在白敬凑到她眼前来了,不正是往枪口上撞?   魏泽好说歹说才拦住了傅莹,自己出来见人,心里却是憋着一股火。   他走到白敬面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敬正色道:“你之前问我的话我还没回答。我跟李书意没有纷争,也不是担心他会害我。我找他是因为他对我有些误会,我想跟他把话说清楚,想跟他在一起。”   魏泽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愣在原地,脸上那不快的神色还没有褪去,就带上了些莫名其妙的愕然。他揣测过很多,把白敬想得不堪又卑鄙,就是没想过他会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一句“我想和李书意在一起”。   “如果你有他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白敬说着皱了皱眉,“他平常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现在还带着一个受伤的靳言,我不放心。”   魏泽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打量白敬的目光里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意味。   左铭远见状上前一步,苦笑道:“都是真话。魏医生,我们已经找李书意很久了。”   魏泽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跟白敬道:“我现在走不开,你找个时间,我跟你详谈。”   白敬也不多纠缠,立刻跟魏泽约了明天下午,看着人进去后,才跟左铭远离开了。   今天大概注定是个不太平的日子。   他们两人才上了车,没开出多远就接到电话,说白昊在酒吧喝醉了跟人起冲突,被人用酒瓶子砸得满头是血,进医院了。   这种事以往白敬不会管,顶多让人看看就是了。左铭远本来还想安排谁去一趟,白敬却开口道:“去医院。”   等到了医院才知道打伤白昊的那人伤得比他还重,白敬让左铭远去处理后续的事,自己去了白昊的病房。   他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关着灯,白敬以为白昊睡了。走近了才发现这人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白敬打开了灯。   白昊头上裹了一圈绷带,纱布上还隐隐透着血迹。脸上有好几处都破皮了,嘴角也是红肿的。除此之外,他眼眶下青黑一片,双目爬满了血丝,脸上还有没剃干净的胡渣。衬衫领口处皱成一团,上面还有酒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死气。   他对白敬向来都很恭敬,只是这回,白敬站在他床前,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白敬看着这样的白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莫名,就在白敬想要打破沉默时,白昊终于开了口。   “喂舅舅。”他喊完了这个称呼,自己都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既然这么厌恶我,为什么要把我找回来呢?让我留在孤儿院,或者干脆死在外面,不是更好吗?”   白昊当初也才10岁。   父母骤然离世,他在孤儿院待了一段时间,还处在恐惧和伤心中,突然就被接回白家。被告知原来自己还有很多亲人,有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又被告知,自己是个妓女的后代。   “真是很奇怪啊舅舅,”白昊脸上的笑容越发嘲讽,“我母亲做错了什么呢?是她想选择被妓女生下来的吗?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是我死缠烂打要回白家的吗?怎么到最后,全是我们的错了呢?”   白昊在白家像个物品,“低贱”的印章盖在他身上,就永远都不被认同。   明明有那么多亲人,却被丢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做饭的保姆,没人来看他。   就算是养只狗,主人还会牵出去遛弯,还能逗弄逗弄说说话。   他连一只狗都不如。   所以他才会救倒在路边的靳言,因为他觉得靳言是另一个自己。   白敬沉默地听着。他看着白昊眼眸里透着绝望的平静,想到当时李书意问他白雅的事时脸上的不可思议,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把白昊放在心上,也从没把他当成白家人。而这个小孩,却一直喊自己舅舅,心脏就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抱歉。”白敬觉得这两个字他早该说,不仅是对白昊,还有白雅。明明可以制止,他却始终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别人的痛苦,可这种冷漠的优越感又有什么值得骄傲?他甚至因此连自己的爱人都弄丢了。   若是现在有第三人在场,大概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白敬跟白昊道歉,这是怎样惊悚的一幕?可白昊却像根本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们都知道宋富华害死了我父母,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为什么靳言……”   靳言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脸上的嘲讽没有了,声音哽咽住,眼眶红了,嘴唇抖个不停。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我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是靳言……为什么是靳言……”   他猛然抬手捂住眼睛,终于无可抑制地痛哭出声,一遍又一遍喊靳言的名字。   从那次见过李书意以后,白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去找宋潇潇,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去找乔宇,问清楚了靳言受伤的细节。去找宋思乐,想要跟对方同归于尽。最后他想去看靳言,却听闻李书意把靳言的骨灰带走了。   他连靳言安葬在哪儿都不知道。   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大梦初醒。白昊回头看看过去这几年,好像中了邪一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追求什么。   明明小时候还懂得珍惜,为什么长大后越来越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为什么越来越虚荣和善妒?以至于最终心态失衡,对财富权势越来越偏执渴望?   他甚至自以为是的认为靳言变了,带着恶意去揣测对方的每个举动。其实靳言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真正变了的人是他。   而靳言那个傻瓜还为了他这样的人丢了性命。   白昊躺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连耳朵都被打湿了。   他现在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什么工作,未来,他都不顾了。   他也不敢待在家里,家里的每一处都有靳言。就连站在花园的台阶上,他都能想起小时候他在屋里写作业,靳言就坐在那里仰头望着夜空,问他为什么星星那么多,月亮只有一个?为什么星星亮得像一只萤火虫,月亮像个大灯泡?   白昊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干什么,每天都在在酒吧喝酒,醉了倒在路边睡一夜也没人理他。他甚至会故意往马路上走,隐隐期待自己被车撞死算了。就连今晚跟人打架,他也是下了狠手,希望惹怒了对方,自己被打死好了。   这种痛苦,哪怕是他失去父母时也没有这么绝望过。   白敬看着近乎崩溃的白昊,轻叹了一声道:“白昊,靳言没有死。”   白昊还在哭,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白敬走过去拉开他的手,那张颓唐的脸上全是眼泪鼻涕。白昊平常看起来理智又成熟,白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狼狈却真实的一面。   “靳言没死,只是被李书意带走了。”他再一次出声。   好像看电影时被按了暂停的画面。白昊肿着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嘴巴微张着,傻愣愣地看着白敬。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不可置信地道:“舅舅,你……你没骗我?”   “我在找李书意,你可以来帮我,找到李书意你自然能见到靳言。”   白昊瞪大眼,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只是他头才受过伤,情绪又这样大起大落,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捂着头忍不住呻吟出声。   白敬马上按了呼叫器,白昊余光看到他的动作想伸手阻拦,咬牙道:“我没事……我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们。”   白敬拦住他想下床的动作,皱眉道:“你先把伤养好再说。”见医生来了,他退到一边让医生做检查。医生看过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能再受刺激,必须好好静养几天。   白昊本来还不依,结果先前用的药药效上来了,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强撑着问了白敬几个问题,才不甘不愿地睡了过去。   白敬离开医院时已经快十点了,从下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人有些疲惫。可是想到明天也许能有李书意的消息,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白敬第二天一早就把工作都安排好了,还把左铭远留在公司坐镇,自己单独去见的魏泽。   到了饭店包厢,魏泽已经到了,手里正拿着什么在看。白敬也没在意,径直坐在了他对面。   魏泽合上手里的资料,抬起头跟白敬开门见山地道:“我确实不知道李书意在哪儿。他走了以后,就托人给我带了两句话,让我别找他,好好照顾傅莹。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点别的事。”   白敬脸上的淡淡笑意没了,心往下沉了沉。   “在昨天之前,我从来没打算告诉你这件事。除了李书意的叮嘱,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认为告诉你没有任何意义。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值得庆贺的消息。”   魏泽勾起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我并不想看到你如愿,但是你昨天说的那番话让我改变了主意。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你愿意找李书意回来。”魏泽无奈摇头,“我不如你那般有势力,我找不到他,至少你可以。”   白敬听不懂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又想起李书意的那句再见,那让他到现在都刻骨铭心的道别。   他看着魏泽,有些按耐不住了:“你直说。”   魏泽拿起手机,解锁后放在了白敬面前。   白敬垂下目光,愣在了原地。   屏幕上是一张合照,魏泽和傅莹穿着家居服坐在一起,魏泽笑得弯起眼睛,傅莹有些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李书意站在他们身后,两手撑在沙发上,微微俯下身靠近两人,脸上的笑容温柔和煦。   温柔到甚至都不像李书意了。   “他那天来家里看我们,买了一车的婴儿用品,还提议照了相,让我们以后把他的照片给孩子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是他却答应我等你回来就做手术。”   白敬心脏莫名狂跳,耳膜鼓动,太阳穴处一阵一阵的胀痛。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样:“什么手术?”   魏泽把李书意脑膜瘤的诊断书推过去,轻声道:“白敬,李书意已经不想活了。” 第65章 相遇   c省地处西南腹地,省内以山地地形为主,没有贸易港口,工业也不发达,再加上交通不便,一直都是国内经济落后的地区。   但c省气候条件极好,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全年平均气温在16度左右,空气质量在全国也名列前茅,是个旅游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龙潭市是c省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地方,新开发的龙潭风景区占地面积有15平方公里,风光旖旎,景色优美,只是可惜在国内知名度并不高。   然而龙潭风景区真正的核心项目,其实是景区后方的龙潭疗养院。这是个集度假,医疗,健身三位一体的综合型疗养院,接待的都是些高官贵人,费用自然也是高昂得不可想象。   靳言在疗养院内的康复中心做完了两组训练,额上微微有些汗湿。   专职照顾他的护士沈彤扶着他坐下,理疗师写好了今天的训练记录,就走过来给他做腿部按摩。一边做一边问他有没有哪里不适,今天新增加的动作能不能承受,会不会感觉吃力。   靳言认真回答理疗师的问题,见沈彤拿着湿毛巾过来给他擦汗,便仰起头来。   他本来就长得显小,为了方便头发也剪短了,光洁的额头露出来,眼睛就显得又大又亮。再加上休养了几个月,被养得白嫩嫩的,脸颊还圆润了一些,看起来跟个高中生一样。   沈彤给他擦了汗,他弯起嘴角笑道:“谢谢沈姐姐!”   沈彤长得漂亮,可是比李书意还大两岁,孩子都要上小学了,说了他几次他也不改口。但女人谁不希望自己青春永驻,不想被夸奖,沈彤面上恼怒,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轻掐了下靳言的脸,嗔怒道:“就你嘴巴甜!”   靳言摸着头嘿嘿笑,旁边路过的护士看到他们,总会围上来逗弄他几句。没一会儿,他那病服口袋里就塞满了小饼干,巧克力,棒棒糖,手上还拿着几个核桃。   他把核桃放到一边,剥掉糖纸,把棒棒糖递到辛苦给他按摩的理疗师嘴边。   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淡定张嘴,毫不客气地把糖咬到了嘴里。反正这么久来,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靳言这吉祥物体质。尤其是对女性的杀伤力,简直来一个放倒一个,至今保持着不败记录。   按摩完了,又去检测仪上做了一些测量。看数据都没有问题,沈彤和靳言便跟理疗师道了别,离开了康复中心。   沈彤推着靳言往外走,出了大门,正准备问他是想回病房休息,还是想去湖边坐坐。就见靳言突然坐直了身体,抬起手挥个不停,声音拖得长长地喊:“李——叔!”神色间都是兴奋雀跃。   沈彤跟着看过去,愣住了。   现在已经入秋了,李书意身上穿了件浅色毛衣,下身一条亚麻色休闲裤,看起来俊雅又年轻。   他站在小道上,身后两排银杏树,半黄半绿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响着,好像一副定格的油画。   他迈着长腿走过来,看着靳言激动的样子,摇摇头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眼眸里却盈满了笑意。   “沈小姐。”李书意颔首,率先问了好。   沈彤这才发现自己看人看得入了迷,赶忙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道:“李先生好。”   李书意又看向靳言:“复健做完了?”   “做完了!”靳言不住点头,然后也不等李书意问,自己就把理疗师跟他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边说还边摸出一包巧克力递给李书意。   李书意显然也是习惯了他这随时被人塞小零食的状况,道:“你自己留着吃。”又跟沈彤说,“沈小姐回去休息吧,我推着他走走。这几天辛苦你了。”   沈彤笑道:“不辛苦,李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完了嘱咐靳言自己多注意,有什么问题就打她的电话。   靳言嗯嗯点头,看沈彤要走了,又忙道:“谢谢沈姐姐,沈姐姐再见!”要不是沈彤不爱吃零食,他肯定要把他这些吃的全都塞给她。   李书意回来了沈彤就不用时时守着靳言,一下还真有些不放心,又跟他说了几句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李书意站到轮椅后推着靳言走,眯眼道:“你倒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靳言转过来看李书意,瞪着眼睛道:“我才没哄,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李书意看他那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他,却听靳言问:“李叔你的事办完了吗?”   “还没。”李书意摇头,“不着急,慢慢来吧。”他消失的这几天其实是去附近看地去了。   这个地方的生态条件极好,有钱人也不少,虽说是落后地区,但是城市里的生活水平跟沿海发达地区也并没有太大区别。瓜果,蛋奶,肉制品,一样讲究生态健康。李书意想选个好地方建个农庄,做些绿色食品供应,还可以做特色民宿。当然这些都还是初步的想法,还得多看看再做决定。   其实他做这个倒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靳言。   这小孩不是个好逸恶劳的人,之前还跟他商量,身体好了以后要去做代驾或者送快递,甚至去餐厅当服务员也可以。反正他的花费又不高,可以养活自己就好了。   他还不知道李书意已经立好了遗嘱,所有钱都留给了他,哪怕他下半辈子躺着花都花不完。李书意现在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但也不可能真让他去送快递。所以想把这个农庄打理好了留给靳言,哪怕以后经营困难,转出去也不会亏损太大。   这些靳言统统都不知道。他只是疑惑他家李叔现在都不上班了,大多数时候都在疗养院跟他待在一起,就时不时往外跑一趟,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了湖边。   这是个人工湖,四周围了一圈高大树林,地上的灌木丛里种着一些不知名小花,湖边零零散散放着长椅供人休息。环境优美,安静舒适。   现在湖边人不多,除了李书意和靳言,就只有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跟靳言一样的白色病服,身上披着一件外套,正低头看手里的书。   李书意把靳言的轮椅固定好,自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靳言则兴高采烈地从身后拿出平板,啪啪啪按了几下,只见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播放器,写着“哑巴丫鬟第十八集 ”。   靳言抱怨道:“李叔我为了等你一直忍着没看最新更新,差点都被人剧透了!”   李书意凑过去看了看屏幕问:“我们是看到十八集吗?”   “是的!有播放记录,这是我提前下下来的!”   完了他又把上一集的剧情说了一遍,李书意露出个“那的确没错”的表情,就跟靳言一起看了起来。   如果以前认识李书意的人在,大概以为他被鬼上身了,或者靳言给他下蛊了。   其实这种状况,还是李书意先挑起来的。   他刚刚跟靳言到疗养院的时候,靳言复健,他就抱着平板看电视剧,甚至还玩游戏。   这是以前的李书意绝对不会做的事。以前的他永远都在工作,就算不在工作,也是看什么基金股票投资,或者看看金融方面的书或杂志。   靳言第一次看他玩游戏的时候,嘴巴半天合不拢,李书意则神色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人活一世,总要什么都试过才对。”   靳言没深想,就觉得他李叔终于从一个他无法靠近的世界落回了他在的这个世界,乐得跟李书意一起玩游戏,一起看电视剧。虽然有时看着看着,李书意会突然指着男女主角蹦出一句:“这人我见过。”   他们俩在看的这个哑巴丫鬟,是现在最火的电视剧。   女主角是个孤儿,小时候因为一场大火,左脸留下了可怖的疤痕,嗓子也被浓烟熏坏了。她被一个心善的大户人家收养,从小伺候着少爷长大,深爱着少爷,却只把感情埋在心底。后来因为一场意外,少爷和丫鬟发生了关系,丫鬟怀了孕,少爷被迫娶了她,却误会那场醉酒是丫鬟的设计,对她不屑一顾,嘲笑她丑陋下贱。在这个过程中,丫鬟为少爷做了很多事,却都在种种阴差阳错之下,被另一位爱着少爷的富家小姐抢去功劳,少爷也因此爱上了富家小姐。   这么恶俗狗血的剧,收视率却居高不下,网络点击量甚至破了纪录。观众一边看一边骂,一边骂一边看。   最近正演到少爷的家族被人陷害,他爷爷过世了,父母都被关进大牢,自己的眼睛也受了伤,暂时失明了。富家小姐早已离开,丫鬟不离不弃照顾着少爷,少爷误以为她是富家小姐,她却没有否认。   因为演员演技好,看到少爷握着丫鬟的手,叫着富家小姐的名字对她倾诉爱语时,丫鬟隐忍又痛苦的表情,靳言吸了吸鼻子。   “李叔,她怎么那么傻啊。”他眼泪汪汪地问。   李书意默默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比她还傻。   终于看完了最新的一集,靳言快被里面的少爷气死,跟李书意说个不停。一抬头,突然撞上了对面那个男人的视线,对方愣了一下,眼睛一弯,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他长得并不出众,气质却很温和,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靳言有些脸红,赶忙也朝着对方笑了一下。   一直到那人重新低下头去,他才凑到李书意耳边,一只手遮住嘴,神神秘秘地用气声道:“李叔我跟你说。”   “嗯?”李书意挑了挑眉。   “我觉得对面那个男人,不简单。”说完他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又点点头强调了一遍,“嗯,不简单。”   李书意好笑地问:“怎么不简单了?”   靳言努努嘴:“你看树林边那两个男人,肯定是他的保镖。”   其实靳言一来就察觉到了,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但是那两个穿着便装的人,视线一直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看向周围的神色也很是警惕。其中一人拿手机时,靳言还瞥到了他腰间的枪。   李书意拍拍靳言的头,疑惑道:“怎么变聪明了?”   靳言一下嘚瑟地仰起头,没听出李书意这句话的深意来。   其实那两个保镖倒在其次,这人坐在那里,时不时就有医生护士过来看顾。不只如此,中途还来过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的就是这间疗养院的院长,态度也很是恭维客气。   这个地方偏僻低调,来这儿休养的权贵可不少。李书意不认识那人,想来不是什么军政界的后人,就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子弟吧。   他也没有过多打量对方,反正不管是什么人,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现在临近吃饭的时间,李书意道:“我们回去吧。”   靳言点点头。   李书意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阵晕眩,他甩甩头,待视线清楚了才伸手出去推轮椅。   靳言发现他不对,问:“李叔你怎么了?”   “没事。”李书意皱皱眉,推着靳言往前走。   靳言还是不放心,正准备再问他,忽听“咚”一声,扭头一看,李书意已经倒在了地上。   “李叔!”靳言忘了自己的腿伤,想去扶他,脚一沾地就摔了下去。   李书意还有意识,知道自己应该是低血糖犯了。可是耳鸣声让他什么都听不到,眼睛也睁不开,他想靳言肯定被他吓到了,心里就有些着急。   靳言看李书意没反应,慌张得都快哭了,却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   坐在长椅上的那个男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扔了书就跑了过来。他一动,树林边的那两个男人也跟着动,很快三个人都聚集在李书意和靳言身边。   不等那个男人说话,那两个保镖就自行分工,一个把靳言抱上了轮椅,另一个抱起李书意就往医院跑。   那个男人看靳言眼都红了,轻声安抚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李书意被送进医院时就已经醒了。医生给他做了检查,他就是疲劳过度,长期没休息好,又有低血糖,才会一时晕厥。   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又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休养才离开了病房。   李书意看向被吓得委屈着脸的靳言,又看向那个一直陪着他们,面容温和的男人,坐直了些跟对方郑重道了谢。   那个男人一点架子也无,摇头道:“不用放在心上,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李书意对他心生好感,伸出手道:“我是李书意,如果不唐突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这男人就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你好,我是穆然。” 第66章 病友   李书意自己都没想到,他这孤僻的性子,临到人生的尽头了,竟然还能交到个不错的朋友。   说来也有些好笑,开始是为了答谢穆然请他吃了顿饭,结果下次碰上,穆然又送了他们这附近的特产,李书意收了礼,再出去时就给穆然带回来一盒极好的花茶。一来二去的,交集就变得越来越多。   跟李书意见过的那些富家子弟不一样,穆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同于宁越那种刻意展现出来的优雅温柔,他身上的气质是真的平和。李书意跟他接触下来,发现这人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直白得甚至有些傻气。   他以前跟各种牛鬼蛇神都打过交道,两面三刀的人见得太多,对靳言穆然这样的反倒有些没辙。就算心里想过要保持距离,但人家朝他笑,跟他示好,他也没办法真的做到毫不回应。   靳言可不懂他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近高兴着呢,因为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就是跟着穆然的那两人里叫罗宇的保镖。   李书意吃过早餐,刚刚走到穆然病房门口,就见靳言坐在轮椅上,跟守在外面的罗宇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罗宇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随着他讲话的内容不断变换,倒是廖飞一如既往的沉稳,看到他过来了率先问了好。   李书意朝他颔首,靳言也忙抬起头喊:“李叔你来了!”   李书意揉了下他的头,又应了罗宇的问好,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一声“进来”,这才推门进去了。   穆然正拿着手机在说话,床上放了一个背包,他一边说一边把保温杯放进包里。看到李书意来了,他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李书意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穆然的病房条件极好,还带有全套的空气净化系统。李书意听他说过,他是以前出过车祸伤了肺,前段时间又感冒引起了炎症。虽然现在已无大碍,但身体还有些虚,才来这边静养的。   房间里很安静,哪怕穆然的声音很轻,李书意也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讲话的内容。   “没有发烧。”   “也不咳嗽了。”   “早上喝了山药粥……不会饿的。”   “东西都带好了,外套也穿了。嗯……就是白色的,带扣子的那件。”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了看外边的天气,温声道:“不冷的……”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露出个无奈的笑来,“好好,那我换蓝色的那件。”   等挂了电话,穆然跟李书意道:“抱歉,我马上就好。”说着,他打开衣柜,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带帽子的休闲外套。   李书意看着他微微一笑:“是父母吗?”   除了父母,他想不到还有谁能隔着电话,关心穆然关心到这样事无巨细的地步,甚至连他的每件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   穆然脸瞬间红了,有些窘迫地道:“不是的,是我爱人。”   李书意一愣,随即又笑了下:“你们感情很好。”   穆然从李书意这瞬间的失神里感受到了什么,停住了话题,没再继续往下讲。其实他跟李书意相处这么些天下来,也发现了,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李书意都不想谈论过去这个话题。   穆然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心情,所以他理解尊重李书意,从不多问。   穆然把换下来的外套挂好,然后便背着背包跟李书意一起出门。   廖飞见到他,确认了下他的穿着,拿出手机发消息。   罗宇则伸手想去拿穆然背包:“穆先生给我吧。”   穆然摇头道:“没关系,不重的。”   罗宇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穆先生……”   穆然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把背包递给罗宇。   李书意在旁边看着早已是习惯了。穆然对这两人从来不是对保镖的态度,没有一点颐指气使,说话间也很是客气。倒是这两人对他分外恭敬,始终保持着距离尽自己的职责。   廖飞收了手机走过来道:“我们下去吧,车已经到了。”   几人便说着话下了楼。   到了楼下,门外停了两辆浅绿色的观光车,有个中年男人等在那里,看到穆然立刻迎上来握手问好。   李书意跟靳言来这里的时间不短,却从没去过前面的风景区游览。主要是靳言还在恢复,李书意自己脑袋里又带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发状况,他还真不敢单独带靳言出去。穆然呢,才刚刚过来没多久,也还没来得及往外走。前几天无意中提起来,两人便决定一起出去看看。   李书意原先还以为就是普通出行,今天才知道景区那边专门派了游览车来接,又专门安排了导游陪同讲解。而且若不是穆然拒绝了,那边本想再派几个负责人下来的。   穆然拿着地图听导游说游览路线,李书意看他时不时抬头,神情专注的样子,心里第一次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景区那边知道靳言的情况,所以其中一辆游览车的车后座已经拆除了。李书意把靳言抱上座位,廖飞和罗宇则把轮椅抬上去固定好。   他们这边弄完,穆然拿着地图过来跟李书意说自己和导游定下的计划,又问李书意有没有别的想法,李书意道:“没问题,按你的安排来就行。”   再等他回头,靳言旁边已经坐了罗宇,罗宇跟他笑道:“李先生您坐前面那辆吧。放心,我会看好靳言的。”   靳言也忙道:“李叔你别担心,我没问题!”这其实是靳言提前跟罗宇商量好的。要出去玩,他不想李书意时刻把心神放在他身上,他李叔为他担心的已经够多了。   李书意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叮嘱了他几句,和穆然一起坐上了前面那辆游览车。廖飞则在各处又检查确认了一遍,才跟着坐在了穆然身后。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已入秋,但是阳光落下来,倒也感觉不到半点寒意。   游览车慢慢行驶在柏油路上,出了疗养院,很快进入到龙潭风景区。导游坐在他们前排,微微侧过身,指着景观一一跟李书意和穆然作介绍。   这里面太大,他们今天只游览中心景区,再加上靳言坐着轮椅,凡是要过栈道和石桥的地方都不能去,所以下了车以后,也是在柏油路上慢慢行走。   李书意有些过意不去,想让穆然不用顾及他们。   穆然却笑道:“你们不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去那些地方。我还要谢谢有你们陪着我一起散步才对。”   这话说得,完全没有那种施恩般的态度,让人舒服到了心坎里去。   李书意对穆然又多了几分喜欢。   没有走太远,他们就到了这里最知名的景点之一,卧龙潭。   这潭水异常清澈,在阳光的折射下如一块碧绿镜面。潭边古木森森,一侧建有引水的筑坝。最神奇的是,潭面上幽静一片,潭底却暗流涌动,流水从坝下滚落,一条条细长如白练。   靳言指着那排列紧密的水帘,哇了一声道:“好像挂面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李书意轻拍了下他的头:“你就记得吃。”   靳言捂着头委屈地哼哼了两声,穆然凑过来一脸认真道:“其实我也觉得像挂面。”   几人在这处逛了逛,拍了一些照片,才继续往下走。   下一个地方是现在国内最长的水溶洞,全长有1300多米。因为需要乘船去,靳言情况特殊就多准备了一会儿。   进到里面,洞顶垂下许多如金钟般的钟乳石,还有像舞台幕布那般徐徐拉开的石幔,各种千姿百态的奇景,在灯光映照下有如绚丽夜空。   只是洞内水深不见底,偶尔还能听到蝙蝠展翅的声音,颇有几分阴森恐怖。   靳言仰头看累了,兴奋劲过了,目光转到水下,看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去拉李书意的手:“李叔我怕……”   李书意给他一个白眼:“你怕什么?”   “我我我……我有深海恐惧症……”   李书意:“………”   靳言又凑近他小声道:“李叔你说水下会不会有水怪……它一甩尾巴,我们的船就翻了……”   李书意正对他无语,旁边的穆然就探身往水下看:“不知道下面有没有鱼啊?好不好吃啊?可不可以捉一条回去呀?”   李书意:“………”   终于从洞内出来,船慢慢停在一个巨大的溶洞口。导游指着崖壁上那高约30米,形似一个少女在向天祈祷的钟乳石,给大家讲了一个缠绵悱恻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又说大家可以跟她许许愿,拜一拜,你们的爱情也能得到她的守护。   他的话音刚落,穆然和靳言就一脸虔诚地对着石像双手合十,连廖飞和罗宇都拜了拜。李书意看着他们觉得好笑,导游见他不以为意的样子,劝道:“李先生也可以试试,心诚则灵嘛。”   李书意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不用了,我没什么想让她守护的。”   下了船,导游带着他们去山上的一家农庄吃饭。   农庄内花木扶疏,清静雅致,世外桃源一般。   他们没急着进吃饭的房间,先四处看了看。在凉亭内休息时,穆然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保温杯,一叠小纸杯,然后拧开杯盖,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花茶。   李书意接过花茶,清新的香气萦绕在鼻间,一时心下无奈。这人带这么些东西也不嫌麻烦,这样的身份条件,居然还要亲力亲为地照顾别人。   他正想着,穆然突然走到他身边来,微微弯下腰问:“李书意,你身体舒服吗?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啊?”   李书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又把他那背包扒拉开,往里面掏了掏,然后展开掌心,道:“我带了巧克力,还有糖。如果你觉得头晕,就先吃这个缓解一下。”   李书意性格强势,又极其讨厌给别人添麻烦,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自己有多痛苦,都习惯了在别人面前强撑。而自己真正想示弱依靠的那个人,又从来连一句询问关心也没有。   所以这种被放在心上,被惦记照顾的感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他觉得感动,更多的却是遗憾。   如果最开始,他遇到的是一个像穆然这样的人,兴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考虑到穆然和靳言的身体状况,吃完饭,没逛多久他们就坐着游览车回疗养院了。   到了目的地,他们跟导游和司机告了别,正准备上楼,远处缓缓开过来一辆黑色奔驰。   靳言坐在轮椅上,车停在他们面前,他才看清这是辆S65 AMG。他默默地转着轮椅离远了些,这要是不小心蹭一下,把他拆了也赔不起。   没等大家回过神,后车门就被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神情雀跃地喊了声爸爸,快跑着扑进了穆然怀里。她身后还跟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站定后也仰起头看着穆然道:“穆叔叔好。”   别说李书意和靳言,连穆然都愣住了,又是惊喜又是错愕地问:“槿槿和哲浩怎么过来了?”   易天正跟他堂哥易诚打电话,说了正事,易城问他要不要推迟开会的时间,他道:“不用,我大概六点能到。”   他最近一直在国外,临时有事要回来,他非得先来龙潭市看穆然。因为飞机晚点,待不了几分钟他就要马上赶回公司开会,明天下午还要出国。   易诚骂他:“真能折腾。”   易天笑:“不看他一眼我不放心。”   易诚倒吸一口凉气:“行行行,你别肉麻我。”   穆槿和徐哲浩都下去了,苏文阳给他拉开车门,易天一边说着话一边下了车。抬头,看到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车旁,傻乎乎地看着他。   易天收了手机,微微张开手,脸上全是温柔笑意:“过来。” 第67章 怪物   李书意不认识穆然,可是他认识易天。   其实说认识倒也谈不上,白家易家一北一南,圈子不同,生意上也没什么来往,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但他对易天印象很深刻。   易天跟白敬完全不一样。   白敬心思深重,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里总是戴着副温和的面具,实则性情凉薄。易天长了张英气逼人的脸,眉骨很高,眼窝深,五官格外深邃,整个人的气质却很是冷厉。   让人一眼望去就心里发怵。   李书意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船王易峥嵘的孙子,他印象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露出这样温柔亲昵的表情来。   穆然回过神,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开心,因为太激动,往前走时脚还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是易天及时抓住他的手,又顺势把人抱进怀里。   “易天!”穆然抬起头来,神态跟刚刚穆槿叫他时一模一样,全是喜欢和依恋。   易天被他吓了一跳。这人总是这样不小心,说了多少次也没用。他本来想开口训人的,一看穆然的眼神,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哪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穆然紧紧抓着易天,想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又想起身后还有那么一群人等着,赶忙牵着他的手走到李书意和靳言面前,介绍道:“这是易天,我的爱人。”   又转头跟易天道:“这是李书意和靳言,我新交到的朋友。”   他太高兴,话说完了才忐忑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事的,他之前也没提过,李书意和靳言可以说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好在,他话音刚落,李书意就主动朝易天伸出手道:“幸会。”   易天哪可能让穆然身边出现他不清楚的陌生人,早在穆然跟他们第一次碰面时,两人就被他查过了。眼下他却是不动声色地握住对方的手,颔首道:“幸会。”   这一抬手,李书意也才看清,他无名指上戴着和穆然一模一样的戒指。   穆然看李书意和靳言并没有露出排斥反感的表情来,稍稍放了心。正想提议大家一起吃个饭,坐下来慢慢聊,苏文阳就走到易天身边,低声提醒道:“易少,该走了。”   他皮肤白,面容冷峻,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穆然一直莫名怕他,这下也禁不住问道:“才刚到怎么就要走呀?”   苏文阳没说话,易天解释道:“我是临时回来的,晚上要去公司开会,明天还得走。事情很快处理完了,下次回来再好好陪你,嗯?”   穆然又不傻,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易天这是特意绕了一圈来看他的。这下就有些生气:“你忙就不要过来了。你这样,又休息不好,马上还要接着工作,而且……”   易天笑着打断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那我下次先问你,你同意了我再过来看你好不好?”   穆然哪经得住这种哄,耳朵都红了。身边还有那么多人,易天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却要有所顾忌。就胡乱地点点头,推着易天道:“你快走吧,不要耽误正事了。”   穆然性格内敛,一向不喜在别人面前过于亲密。易天为了腾出时间过来,不知打乱了多少工作计划和行程安排,最后却连个吻都讨不到。   其实易天也觉得他哥说得挺对,他是折腾。   可是没办法,实在太想了。想到不来看这么一眼,他根本就定不下心。   跟众人道了别,临上车,易天又把穆然拉进怀里轻轻抱了一下,叮嘱他有什么事一定要马上联系自己。   穆然怕他误了正事,连连点头催着他上车,易天这才离开了。   穆然的病房在疗养院的中心区,他请李书意和靳言一起上去休息,待会儿靳言去康复中心也方便。   大家一起上楼时,穆然却有些心神不定。易天担心他,他当然也会担心易天,易天胃不好,忙起来又没日没夜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他想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回了病房,正想好好介绍一下两个小孩。结果穆槿脱了外套,露出手腕上的纱布,穆然又被吓了一跳。   穆槿从小就懂事过了头,这次受伤连眼泪都没掉过,别人问她她也说不痛。此时却歪着头软软地靠着穆然,有些撒娇的样子。   穆然心疼得不行,问是怎么回事,廖飞才跟他说了。   这事其实已经有两天了。穆槿他们班有个熊孩子恶作剧,在她下楼时推了她一下,她跌倒时不仅撞到头,手腕处还不小心蹭掉了一块皮。   徐哲浩当时就在后面,一看穆槿受了伤,把那小男孩按在地上揍,打得人口鼻都出了血,老师来都差点拉不住。   易天穆然不在,这事还是徐哲浩的父亲出面处理的。易天怕穆然担心,就没有立刻告诉他,正好临近周末了,干脆直接让人把穆槿送过来。徐哲浩一向是穆槿的小尾巴,反正两家关系好,就跟着过来了。   穆然听了,轻轻摸了摸穆槿头上鼓鼓的小包。知道医生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才放了心。   想了想,他又跟徐哲浩道:“哲浩,谢谢你保护槿槿。但是以后遇到这种事,我们可以先找老师,让老师来处理好不好?”   穆槿在旁边也跟着点头:“徐哲浩,打架不好。”   徐哲浩眉毛粗,眼睛很大,两颗眼珠跟黑葡萄似的。当下就看着穆然大声道:“我知道了穆叔叔!我以后不打架了!”   但是有人欺负穆槿,我还是会揍死他的。他在心里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   穆然欣慰地摸摸他的头,这才跟一直看着他们的李书意和靳言做了介绍。   李书意也不问穆然为什么爱人是个男人,却有个女儿,反倒耐下心逗着两个小孩说话。   穆然有些意外,以李书意的性子,本来还担心他会嫌孩子闹腾惹人烦的。靳言呢,本来就是个孩子王,要不是现在身体不好,简直恨不得带着两小孩往树上蹿。   房间里的气氛很是不错。   后来等到两人要离开,小孩也不在身边了,穆然才找到机会,很是抱歉地跟李书意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吧?我之前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只是……”   李书意懂他的顾虑,打断他的话道:“穆然,其实我爱的也是个男人。”看穆然吃惊的样子,他又笑道,“只是很可惜,他不是我的爱人。”   推着靳言去康复中心的路上,夜幕已经快落下,疗养院内的建筑都亮起了灯。   靳言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李叔我总觉得,那个易先生……”他咽了咽口水,“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好像动物本能似的,靳言从易天身上感受到了跟白敬一样的气息,那种让他一见就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气息。   李书意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搜易天爷爷的名字,然后递给靳言,淡淡道:“这个,是他爷爷。”   靳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生平简介。   李书意被他的样子逗笑,只是那笑容没有停留多久就被风吹散了。他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山,眯起眼轻叹道:“原来我也有羡慕别人的时候。”   “李叔你说什么?”靳言抬起头看他。   李书意把他被风吹得立在头顶,打了个小卷儿的头发压下去:“我说那两个小孩真可爱。”   “对吧对吧!我也觉得可爱!好想要个女儿啊……”   李书意曲起手指敲他:“连自己都养不好,还想养女儿。”   “真的李叔!我要有孩子,我一定会对他很好的,不会像我爸那样……其实我妈对我就挺好的。”   李书意推着他继续走:“不恨她吗?”   “不恨啊,她自己走了也许还能活,带着我,可能我们两个都活不了。她也是没办法。”   “那你想找她吗?”   靳言摇头:“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吧,我不想再去打扰她了。”   李书意不说话了,靳言叹了一口气:“而且她看到我,捶足顿胸地后悔自己抛弃了这么一个英俊的儿子,我也是很苦恼的啊。”   李书意面无表情:“捶,胸,顿,足。”   靳言沉默,哈哈哈干笑了几声:“反正都差不多嘛。”   又被李书意敲了一下。   两个小孩来了以后穆然那里就很是热闹。   有时候在外面碰到,他在前面,穆槿跟着他,徐哲浩跟着穆槿,廖飞罗宇护在后面,跟接火车似的,画面很是好笑。   周末时气温降得厉害,李书意跟穆然待在病房喝茶聊天,罗宇送靳言去了康复中心。穆然有些咳嗽,吃了药,看两个小孩在房间里待得无聊,就给他们穿上厚外套,让廖飞带他们去外面活动活动。   他们走了后房间里变得安静许多,两人聊着聊着,李书意先打破了禁忌,主动提道:“其实我以前见过易天,也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们。”   穆然惊讶,随后又笑:“看到我是不是有些失望?很多人都说我们不配呢。”他不好意思地道,“我也觉得不太配,我们差距太大了。”   李书意摇头:“这话你可别当着易天讲。”   穆然摆摆手:“我可不敢说,他生起气来很可怕的。”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不是因为差距。”   见李书意皱眉露出不解的样子,穆然就跟他聊起了过去的事。   讲到那场车祸,他神情有些惆怅,说出了从没告诉过别人的心里话:“所以我总还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他迫不得已的责任和负担。”   这跟自卑无关,他只是怕易天被束缚在这个道德框架里,拖着这份救命的恩情,是不是想挣脱都挣脱不开了。   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和特别,不觉得易天该至死不渝地爱他。哪怕突然有一天,易天想跟别人在一起了,他也觉得没什么。   那是易天的选择。   而现在那么多人盯着他们,他又时不时地生病……穆然有时候都替易天觉得累。   李书意不说话,抬起手慢慢解开衬衣上的三颗扣子,把领口敞开,露出胸口上的疤痕,在穆然震惊的表情里淡淡道:“豁出命去救自己爱的人,这种事我也做过。可是穆然,爱跟恩情不一样。恩情可以要挟,爱要挟不来。易天如果不爱你,你以为你们能走到今天吗?”   穆然早把自己的事抛到脑后,脸上全是自责,后悔自己说这些干什么,白白惹得李书意伤心。他看着李书意平静的表情,想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安慰又觉得话语浅薄。   李书意拉拢领口,扣上扣子。   他并不需要安慰。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着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的穆然,他反倒可以放下心防,坦然展露他的伤口,甚至说出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困惑。   “我大概是个怪物,不知道该怎么爱人。自以为付出了很多,对方却对我恨之入骨。”   “迫不得已的责任和负担。”他笑着念了一遍,“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这句话了。”   李书意没把白敬想要他死的事说出来,那大概会吓坏眼前的人。他也不想喋喋不休地抱怨,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样子,那太难看了。只是每每想到过去,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白敬在花房里笑着看宁越画画的样子。他把这一幕一遍遍地跟自己对比,才惊觉这些年来,白敬对他有多么厌恶和不耐。   “李书意……”穆然声音低哑,垂着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你不是怪物。”   李书意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别为我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话音才落,门突然被推开,两个小孩快跑进来,手上提着袋包装可爱的曲奇饼干,兴奋地说刚才遇到了谁,玩了什么好玩的,又是怎么收到了这份礼物。   穆然还回不过神,李书意却已经收敛好了所有情绪。   他帮穆槿和徐哲浩打开饼干,然后在两个小孩清脆的道谢声中,笑着回了一句不谢,又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   没多久靳言罗宇也回来了,房间里变得越来越热闹。   等这个周末过完,因为还要上课,穆槿和徐哲浩就先回去了。又过了一个星期,易天终于结束了手上的工作,不用再时时往国外跑,来了疗养院接穆然回家。   临走前,李书意去送他们,易天突然道:“白家人在找你。”   李书意愣住。他已经跟所有人断了联系,也从不打探白敬的动向,还真不知道他在找他。   “谁在找李书意啊?”穆然没听清,看着易天问。   易天没急着说话,李书意倒笑着答了两个字:“仇家。”   穆然慌了:“那怎么办啊?你跟靳言待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要不然你们……”   易天握了握穆然的手让他不要那么着急,问李书意:“需要我帮忙吗?”   李书意迟疑了下便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就先谢过易先生了。”然后他看向穆然,正色道,“穆然,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可以的话,还请你帮我多看顾靳言。”   “你别说这种话……”   见李书意不松口,穆然只得点头:“好,我答应你。”面上全是担忧。   李书意叹气:“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送走了两人,车都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李书意还站在原地不动。   换做是以前的他,怎么都不可能这样做。   但他实在太累了,他跟白敬斗不起了。   他自认临走前已经给足了诚意,但看来那人还是容不得他这么一个不安定因素活在外面。   李书意把手插进裤兜,手指隔着锡箔纸按在药片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灰意懒。   他还能活多久呢。 第68章 我的李书意   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了。   靳言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包住了半张脸,蹲在池塘边喂鱼。   他把自己裹得像头熊,撒鱼饲料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池塘里的金鱼也懒洋洋的,游着游着便不动了。   靳言伸手把围巾拉下,说话时嘴边哈出一圈白气:“吃吧吃吧。”   金鱼慢悠悠地甩着尾巴游走了。   靳言正郁闷着,农舍的主人张婶从楼上下来,看到他大声喊:“小言,天气冷,别玩水啊。”   靳言穿得实在太多,有些艰难地扭过头道:“我没玩水我喂鱼呢。”   张婶走近了些道:“婶子要出去,你要带什么不?”   她那个不到两岁的小孙子站在她脚边,两只手抱着奶瓶吸个不停。   靳言走过去用鱼饲料逗他,笑嘻嘻地道:“婶子给我带花生酥糖呗。”他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种花生和砂糖做成的细长糖卷,咬一口满嘴都是甜香味,靳言一天就能吃掉一袋。   小孩果然放下奶瓶去抓他的手,靳言笑着往后躲。他试了几次都抓不到,急得去瞅他奶奶,瘪着嘴都快哭了。   张婶点头应知道了,又一把把小孙子抱起来,没好气道:“这么大的人还这么淘气,看你叔叔回来怎么收拾你。”   靳言一听李书意脸上的表情就垮了下来,目送着张婶离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们从疗养院出来后就到了这个市郊的小村庄,住进了张婶家的小院,这里离市区非常近,条件也挺不错。   只是他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建农庄的事办起来真是既费时间又费钱,好在后来李书意经易天介绍认识了一位设计师,两人一起合作才好了许多。但那设计师有妻有子且工作繁忙,大部分的事还是落在李书意身上。   靳言现在虽不用再坐轮椅,但还经不得累,又不能提重物不能快跑,也帮不了他李叔的忙。他每每想到他李叔成天忙得不见人影,他则像个米虫似的待在家,就有些心塞。   靳言把鱼饲料封起来,慢慢走回屋子,一边走一边想,如果他没有伤得这么重就好了,如果他还像过去那样健康就好了。   那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重活累活都让他来干,他李叔可以多休息。   反正他年轻,经得起折腾。   想着想着,靳言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晚上李书意回来,靳言看他脸色发红,还咳个不停,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房间里烧有火炉,很是暖和。李书意脱下大衣,皱眉道:“可能有点。”说着翻出药箱,随便找了两颗感冒药就着凉水吞下,敷衍得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   靳言不让他喝凉水,奈何这人动作太快拦都拦不住,急道:“李叔我们去医院吧,你肯定发烧了。”   “哪有这么严重,睡一觉就好了。”李书意觉得自己只是有点咳嗽,用不着小题大做。   他累了一天,感冒药又有安眠成分,勉强撑着洗完澡,一沾床就睡着了。   靳言睡之前去卧室看了他好几次,最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去自己房间抱了被子过来睡在了李书意旁边。   他李叔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是受了伤,还是心里有什么痛苦难过,表面上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他怎么样,答案永远是那几个字,没事,没问题,一会儿就好了,几天就好了。   别人是恨不得把再小的伤和痛苦鬼哭狼嚎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恨不得把再大的伤和痛苦藏起来谁都不让见。   靳言以前还会被他骗过,经历过这么多以后,现在是再也不相信他所谓的“没事”了。   靳言睡觉轻,又因为刻意留了心,一直都没进入深度睡眠。所以等到半夜时,几乎是李书意一有异常他就翻身起来了。   靳言打开台灯,看李书意把自己使劲缩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额上全是冷汗,身体也不自然地打着寒颤。   “李叔!”靳言扑过去喊他。   李书意闭着眼没反应,嘴巴张张合合吐出一个“冷”字。   靳言拽着被子往他身上盖,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可李书意却像被暴露在冬夜中似的,还是哆哆嗦嗦喊冷。   靳言越发觉得不对,外套都不穿,翻下床用最快的速度奔出屋子,把张婶家的人都喊醒,翻出各种卡和证件,请她儿子开着面包车把他们送去市里的医院。   到医院后才知道李书意是急性肺炎,医生说他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会引发感染性休克,是要危及性命的。   靳言被吓得脸色都变了。医生问李书意的病史,他不敢隐瞒,把李书意以前受过枪伤,还有淋雨后那次严重高烧,包括时不时会犯头痛都说了。   医生听得皱眉,给李书意安排了一系列检查,想了想,又建议靳言给他做个脑部ct。   靳言点头应了,又让张婶的儿子先回去,自己守在医院一夜没睡。   到了第二天,那位设计师知道李书意生病的事,帮忙转了更好的病房。没过多久穆然打来电话,问靳言情况怎么样,需不需要他过来。   现在天气冷,又快过年了,靳言哪里敢麻烦他,连声拒绝了。又说有什么事会及时跟他联系,穆然才作罢。   李书意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人一直都没有醒。等那些检查结果出来,说他有脑膜瘤时,靳言懵了。为了避免误诊,后来又做了一次MRI,还是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靳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医院打听了一下,拿着诊断书去找了院内最有名的神经外科医生。   医生说从检查结果来看,李书意的脑膜瘤边界清楚,异型性小,是良性的。良性脑膜瘤虽然生长缓慢,但其呈膨胀性生长,如果不尽早进行手术切除,生长到一定阶段压迫脑组织,抑制呼吸中枢,突然死亡也不是不可能。还有极个别的,开始为良性,以后逐渐转为恶性。   变成恶性脑瘤,活一年都算是不错了。   总之这个病,越早治疗越好,拖到后期手术不仅不能全部切除,而且预后不良。   靳言白着脸听完,跟医生郑重道了谢,这才回了住院部。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只是在医院,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离去,有人在承受着病痛,有人在难过悲伤,总是显得那样吵闹匆忙。   靳言站在小道口的路灯旁。   医生,护士,病人,家属,许多人跟他擦肩而过。他傻愣愣地站着,觉得自己像突然被屏蔽了似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想起还在金海市时,李书意晕倒被魏医生推去做检查,又想起李书意时时带在身上的药,想起他在疗养院说的那句,人活一世,总要什么都试过才对。   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他李叔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不愿意治而已。   他只是不愿意活下去了。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时,靳言一瞬间腿软得站不住,只能紧紧抓着灯柱,慢慢蹲了下来。   他以前说他把李书意当成父亲,不是在开玩笑的。   他不知道什么是父爱。小时候他爸能一脚把他从屋子中间踹到角落,心情不好就打他,把他打得流鼻血都不停手,后来甚至还想砍死他。   少爷虽然对他好,可是少爷也只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孩,长辈的关心和爱护,他只从李书意身上得到过。   如果李书意死了……   靳言想到这种可能,再也抑制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太厉害,胸口疼得喘不上气,又喝进了冷风,蹲在地上剧烈咳嗽,心脏都快被咳出来。   李书意之后几天断断续续醒过几次,每次时间都不是很长。有一次做梦说起了胡话,靳言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却听他突然低声喊了两个字。   “白敬。”   靳言怔住,眼眶慢慢红了。   等李书意的病情真正稳定下来,第一次完全清醒,看到满脸担忧,眼睛红肿得跟被人打了似的靳言时,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怎么每次他生病睁眼都是这么个画面,他都看腻了。可是想想如果没有靳言,大概他就是死在某个地方,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李书意知道这小孩肯定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安抚道:“我没事。”   话音才落,对方却炸了毛似的跳起来吼:“你不要再说你没事了!总是说没事没事!那什么才叫有事!”   李书意还是第一次被靳言吼,呆呆地看着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靳言说着又忍不住哭:“李叔你既然生病了,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如果有一天你在我面前倒下了,再也醒不过来了,你想过我会怎么样吗?”   李书意沉默,这才明白靳言已经知道他生病的事了。他想坐起来,身上又没力气。   靳言察觉到他的意图,吸着鼻子过去扶他。   “抱歉,让你担心了。”李书意叹气,“靳言,对于一些人来说,活着并不一定是好事,死也不一定是坏事。”他停顿一下,轻声问,“你懂吗?”   靳言哭着使劲摇头。   他不懂,一点都不懂,他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他也知道李书意有多固执,从来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靳言第一次这么伤心和绝望。   这次以后两个人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靳言的话越来越少,脸上也没了往常的笑容。   李书意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天一早李书意的手机就响了。   他还在睡,靳言看屏幕上显示的“易天”,赶忙拿着手机走出了病房。   易天知道李书意还病着,听到靳言的声音也不意外,只告诉他白敬已经查到他们的位置了。他帮忙拦了这几个月的时间,现在也拦不住了,唯一的办法是他们马上转移,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靳言沉默了下才道:“易先生,我们不走了。”   “你不用跟李书意商量商量?”   “不用了,这段时间劳您费心了。”   挂了电话,靳言在走廊上慢慢坐了下来。   他不是个聪明的人,所以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们跟易天非亲非故,实在不该再麻烦对方。除此之外,他李叔在睡梦中的那声白敬让他确定,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他李叔活下去的话。   只能是这个人了。   万一,万一他判断错误害了他李叔,他会用自己的命赔。   下午等李书意吃完药休息了,靳言就出了病房。   哪想他刚刚走到楼外,就有两个人过来拦着他道:“抱歉靳先生,你现在暂时不能离开医院。”   靳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是……白家的人?”   那两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靳言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没想到他和他李叔已经被监控起来了。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多回答什么,就不再问,固执地站在楼下等。   天气实在太冷了,他穿得不少,还是被冻得鼻头通红。那两个人劝不动他,又不敢硬拉他进去,只能把他往角落里赶尽量帮他挡着风。   没有等太久,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靳言看两人的反应就知道人到了。他把他们扒开往前走,那车还没完全停稳,车门就被推开下来了一个人。   靳言见到对方,脸霎时白了,转身就往里跑。   “靳言!”那人大声喊他。   靳言脑子里乱成一片,怎么都想不通,白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来就不能跑,慌乱间路都没看,没跑几步就被绊倒在地上。   白昊很快追上来扶起他,急声道:“你跑什么!摔到哪里没有?快给我看看!”   靳言使劲勾着头,躲着不让白昊看他的脸。白昊抬他下巴,他就用手挡,慌张地喊:“我不是靳言!我不是靳言!靳言已经死了!”   他们这边乱成一团,另一边,白敬和左铭远也下车进了医院。   白敬身量高,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腰板笔直,面容冷肃,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一进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他。   “几楼。”白敬问。   守在医院的那两人赶忙答了楼层和房间号。   白敬听楼层不高,电梯都等不及,抬腿就往楼上走。左铭远抓紧时间跟那两人交代了几句,马上跟了上去。   到了李书意病房门口,白敬突然停下脚步,久久未动。   左铭远也不催他,默默退开了一些,打算在门外等。   半晌,白敬终于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他走至床前,才看到床上的人微微侧头睡着。   那双清冷的眼睛合上了,睫毛垂下淡淡的阴影,眉间带着几缕倦意,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白敬心口处撕裂般的疼,伸手抚了抚对方苍白瘦削的脸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这人少年时期,谁都不放在眼里,孤傲到极致的表情。   可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呢?谁透支了他的生命,让那个少年变成了这副连呼吸都无力的样子。   白敬俯下身,闭上眼轻轻抵住他的额头,哽咽道:“李书意……”   我的李书意。 第69章 隔阂   李书意做了个噩梦。   在梦境中又回到了他和白敬遇袭,他中枪的那天。   只是这次受伤后他并没有立刻失去意识,眼睁睁地看着白敬一步步走至他身边,居高临下地,冷冰冰地俯视着他。   看他一点点流血而死。   等李书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白敬抱在怀里时,他连骨头都在疼。   他挣了挣,没挣开,只能哑着声音道:“你别抱着我,你抱着我我浑身都疼。”   白敬僵住,却什么都没说,起身把李书意放回床上。   李书意看他给自己盖好被子,这才彻底从梦中回神了。知道这个是现实中的白敬,不是刚才那个在梦里看着他死的白敬。   虽然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书意靠在床上,脸上一点慌乱也无。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既然白敬要找他,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易天帮他挡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运气了。   李书意等着白敬的质问,哪想这人只是坐在他床边,把挡在他眼前的碎发轻轻拨开,问:“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李书意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你要干什么,你直说。”   白敬的手滞在空中,他慢慢把手收回来,神情堪称温柔:“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先把饭和药吃了我们再走。”   李书意听到重点,皱眉问:“走?”   白敬耐下心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回家后先养一段,等过了年……”   “回家?”李书意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回哪儿的家?“他好笑地问,”你和宁越的家?”   白敬沉默一下才道:“那是我和你的家。”   李书意歪着头打量他:“白敬,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宁越不好,你得养着他,我不好,你也要养着我?要是你以前的那些小情儿都病了,你是不是打算把人都接回去?”他笑着,肺部却火烧一样地疼,忍不住咳嗽起来,“到了晚上你还得翻牌子?”   李书意这张嘴,损起人来真能把人气死,换做以前,两个人马上就得吵起来。白敬这回却任他讽刺,只默不作声地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等李书意说完了,他才接着刚才的话道:“等过了年,去医院做了检查,我们再安排手术的事。”   李书意瞬间笑不出来了,他还能做什么手术?可想想也不奇怪,哪怕魏泽不说,白敬现在要查他的病历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李书意突然就觉得没趣,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道:“养了十多年的狗跑了,本来担心这只不听话的畜生会在外面给自己惹祸,现在发现这只狗活不长了……”他转过头看着白敬问,“觉得可怜吗?”   白敬随着他的话咬紧牙关,下颌崩得紧紧的,显然是忍耐到了极致。   “可是看着你明明觉得庆幸,还要做出一副惋惜不舍的样子……”李书意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我就觉得很恶心啊,白敬。”   “李书意。”白敬的声音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三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宁越的事,也是我做错了。等你好了,你要怎么样都行。你把病治好,以后你想如何我都依你。”   李书意嗤笑,白敬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挽起袖子,把他那枯瘦得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折断的手腕露出来:“我已经成这样了,你还不放心?你找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还要跟我绕圈子?你以为……”   “你别说了……”白敬别开目光,又怕自己真的会当着李书意的面流出泪来,抬起手捂住眼睛,喉头似乎有一点哽咽,“你别说了……我求你。”   李书意怔住,不是因为对方的反应,是因为他看到了白敬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以前从来没敢细看过这枚戒指,哪怕白敬就坐在他身边,他也会刻意控制自己不把目光落在白敬手上。   掩耳盗铃似的,看不见了,好像它就不存在了。   现在看清楚了,他觉得不可置信。这明明是他送出去的,他以为早就被白敬扔掉的那枚。当时的心情有多期待,被忽视时有多难堪,又是怎样强忍着装作不在乎,李书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为什么要戴呢?如果说,一开始白敬戴的就是这枚戒指的话,难道这人从那时就知道他生病的事了?李书意在心里冷笑,他的病能引起白敬这样大的触动?能让白敬施舍到这样的地步?或者是,是对他死前的慰藉?   李书意朝白敬伸出手,冷声道:“还给我。”   白敬抬起头,眼角却是红的。李书意压根不在意,继续伸着手道:“把戒指还给我,你没资格戴。”   白敬终于被他惹怒,咬牙道:“我没资格戴?那你告诉我谁才有资格戴?”   李书意不吭声,掀开被子下床去抓他的手。   白敬既要护着他以防他摔倒,又不敢用力怕伤了他,哪里比得上李书意的无所顾忌,戒指终究被他摘了下来。   李书意把戒指握在手心,推开白敬走至窗边,打开窗户就把戒指扔了出去。   “李书意!”白敬几乎是出离愤怒了,看那人被冷风激得开始咳嗽,又赶忙大步走过去关上窗,把人抱回床上用被子紧紧包住。   李书意蜷缩着咳个不停,咳得脸都涨红了,白敬拍着他的背又急又怒。气得想打他,可是哪里舍得碰他一下,光是听他这咳嗽声,心脏都像被刀捅似的。   白敬等李书意平复下来后起身往外走,一打开门就看到等在外面的三个人。靳言什么都没问,满脸着急地跑进病房,白昊本来想跟上去,不知怎的又停下了脚步。   白敬让左铭远带人去楼下找戒指,然后让白昊准备回金海市的事,又找来医生,让医生给李书意开些镇定助眠的药。   这人太固执,可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他不可能在这里慢慢跟他耗下去,他必须马上把人带回去。   李书意还病着,要走只能动用私人飞机,飞机上还得配有专门的救护人员和救护设备。白敬要在病房里守着他,这些事基本都是白昊在安排。   等事情都落定了,白昊又开车送靳言回张婶家收拾两人的行李。一路上,靳言坐在副驾驶低着头不说话,白昊则神情阴郁。   那天他见到靳言,靳言开始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见瞒不下去了,居然跟他说,对不起少爷,我没死。   白昊想着靳言当时恐慌的样子,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白昊试着跟他解释,跟他道歉,他却拼命说白昊没错,是他自己要这样做的,跟白昊没有关系。   白昊最后什么也不想说了,越说,就越显得他是在推脱责任求心安。   是他差点害死靳言,这个就是事实,根本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只是见过面以后,靳言却一直躲着他,就像现在,连抬起头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到了目的地,白昊把车停好,又快速绕到靳言那边去牵他。刚刚才碰到,靳言就“嗽”地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垂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少爷我……我自己能走。”   白昊不吭声,略显强硬地握住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兜里,沉声问他:“往哪边。”   靳言用了点力也没把手抽回来,只好带着白昊往张婶家方向走。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这边的路不好走,天气又冷,白昊一直把靳言的手握得紧紧的。两个人的手在衣服兜里十指相扣,走着走着居然还出了汗。   白昊察觉到靳言的手一直在抖,不知道他为什么紧张成这样,是怕他吗?还是讨厌他?   白昊走了神,手上的力道一松,靳言一下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身体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嗫嚅道:“我……我自己走。”   白昊站在原地没动,露在外面的手被风吹凉了,胸口也跟着凉了。   好半晌,他才有些吃力地道:“靳言,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别讨厌我……”   白昊说着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勉强把冲到眼眶里的热意压了下去。 第70章 死局   两人站在一个小陡坡上,不远处张婶家的小院亮着晕黄的光,在冬夜中倒显出了几分暖意。   靳言使劲扯着衣角,低声道:“少爷我没有讨厌你,但是我自己能走的……”他说着,有些丧气的样子,“我没有这么脆弱……”   靳言很难跟白昊形容现在的心情。以前的他虽然没有多大出息,但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挺有用的人,可受伤以后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又笨,白昊也骂过他做事不过脑子,所以他在他面前就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白昊越是对他小心翼翼,他就越是不安,因为他再也无法给予任何回报。更何况,他还记得乔宇跟他说的那句,白昊觉得你死得活该。   靳言想着,心脏上酸酸麻麻的,垂着头往前走,没再看站在旁边的白昊。   白昊跟在他后面,不敢再去牵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却都在他身上,自己反倒没看路差点摔了一跤。   靳言听到声音回头,叮嘱道:“少爷你,你小心一些啊……”   白昊看着他说话时拘谨的样子,突然就想,如果是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靳言,说不定会主动牵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少爷我带你走。   可是靳言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白昊想着,咬破了下唇,嘴巴里全是血腥味。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亮他们就上了飞机。   靳言看着还处在睡梦中,什么都不知道的李书意,整个人显得很忧心忡忡。   他不敢跟李书意说,说了,他李叔绝对不会同意回去的。也许他以后会怪他,可靳言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次要不是张婶家有车,他们离市里又不远,后果不堪设想。下次李书意还有什么突发状况,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到了金海市,白敬要把李书意带回家。靳言不放心,也顾不上怕白敬,就和白昊一起跟着去了。   到了家里,把李书意安顿好,白敬就让吴伯收拾出一个房间给靳言住。   靳言吓得跳起来连连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昊就先开了口:“不用了舅舅,我会带他回去的。”   白敬点头,跟靳言道:“等你李叔醒了你问问他,他同意了你再走。”   靳言紧张地答:“我知道的白先生,打扰您了。”   “不用这么客气。”白敬以前从来没把靳言当回事,可既然李书意对这小孩这么上心,他对他也不可能还是以前的态度。“有什么需要跟吴伯说,吴伯会安排。”又看向白昊,“你招呼好他。”   这近半年的时间,白敬跟白昊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好,到底看着也像是一家人了。不再整日怨天尤人的白昊踏实稳重了许多,白敬自觉以前对他过于苛刻,现在也愿意多带他提携他。   只是这曾经的自己求之不得的机会,白昊倒显得不那么在乎了。还没有找到李书意他们之前,白敬问他以后的打算,他也说看靳言,靳言去哪儿他去哪儿。   这种一个人追随另一个人,把自己全部的前途命运都压在对方身上的事,白敬以前很是看不上。但现在,他低头,在床上那人的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书意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醒来,周围早已天翻地覆。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具时他还有些怀疑,从床上坐起来,看清卧室里熟悉的摆设时,他才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   李书意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下床推开门,楼下的情形却让他有些愕然。   白敬,靳言,白昊,左铭远,还有魏泽夫妇,居然全都在。只是看几人脸上的表情,气氛显然不是太好。   傅莹就坐在他视线的正前方,最先看到他,一下就站起身喊:“李书意!”   白敬闻声回头,皱眉道:“把外套穿上。”李书意没反应,整个人还处在一种荒谬之感中。白敬干脆自己上楼,进房间找了件外套披在他肩上。   李书意心里憋着股火,问:“我同意你把我带回来了?”   白敬不吭声,李书意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把外套脱下来扔地上。   当着那么多人他不想跟白敬吵,下了楼,走进众人中间,看到桌上居然放了他的体检报告。李书意拿起来翻了翻,见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笑道:“怎么像在给我开追悼会似的。”   “李叔!”靳言拉着他的衣服下摆,眼眶里转着的泪水要落不落的。   李书意曲起手指重重弹在他额头上:“小兔崽子,居然帮着外人骗我。”   他能睡这么久,这么快就被送回来,想也知道靳言在这其中发挥的作用。但李书意也不是真的生气,他知道靳言在想什么,且就算他想阻止,能拦得住白敬?   靳言的额头红了,还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说了声对不起。白昊忍不住探身看了下,又伸手轻轻帮他揉了揉。   李书意冷笑一声:“做戏给谁看。”   白昊僵住,收回手在靳言旁边坐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傅莹见这人瘦得风都能吹走似的,红着眼道:“李书意你这人,说走就走了,半点音讯都不留,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李书意转身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找不到我,总比知道我死在外面好。我不想你们难过。”   魏泽气急:“都跟你说了做了手术就好,不会有事的!什么死不死的!”   李书意在靳言旁边坐下,淡淡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做手术。”   傅莹忍不住抽泣起来:“魏泽一直不敢告诉我你生病的事,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她狠狠瞪了白敬一眼,“他不想你活,可我们要你活。你跟我们走,不要待在这里,谁知道他找你回来安的什么心!”   傅莹一直都没办法接受李书意失踪的事,后来魏泽才告诉她,这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虽然魏泽说白敬一直在找李书意,对他并不是没有感情,可傅莹一点都不信。好不容易找到李书意了,又听闻他的病,傅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想想当时的李书意该有多绝望,可他还记得去看她,给宝宝买东西,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明明是他们瞒了他三年,傅莹越想,眼泪就越流个不停。   李书意不知道该怎么跟傅莹解释,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白敬。这种对生活倦怠,失去期待的心情,他从很早之前就有了。看看他这一生,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这病来得巧,好像上天要帮他解脱似的。   他本来打算一个人在外面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这段日子,可白敬非得把他弄回来,让一堆人围着他劝他做手术。他此时再说什么不想活,反倒显得矫情。   李书意心下憋屈到了极致,看向白敬道:“我想活的时候你要我死,现在我要死了,你又不许了。我的命,我自己也不能做主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从见到李书意起,这人就拿这件事一遍遍地刺他,白敬看着众人或愤怒或怀疑的表情,说话时也带了火气:“是,三年前我是跟傅廷说过那些话。可那时我被你激得失去理智,我什么都没……”   “你什么都没做?还是没来得及做?”李书意嗤笑一声,“行了吧白敬,我们不谈这个,谈这个没意义。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当时的你到底会做下什么决定,这个问题现在的你回答不了。”李书意面无表情道,“一辈子也回答不了。”   他到底会不会死在白敬手上,谁都不知道答案,因为谁也没法穿越时光,去重现三年前的各种可能。也许就算他没为白敬挡那一枪,白敬最后也不会动手。又或许,在他让事态进一步升级前,他就会被灭口。   白敬现在说我当时什么都没做,就好像他现在告诉白敬,你就算真的订婚了我也不会做什么。   白敬信吗?   他们明明都不信任对方,都防备着对方,还装什么情深意切的样子?   真恶心。   白敬气到极致,竟然笑了出来,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现在回答不了,这个错我认。”   “你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更痛恨自己曾经对我低头示弱,伤了自尊。那这一次,当着那么多人,换我求你。你若不满我只是嘴上不痛不痒说几句,那我跪下来求你。”   他说着就要往下跪,李书意惊得白了脸,抓起桌上的玻璃杯重重扔过去,咬牙道:“白敬你敢!”   左铭远和白昊被吓得站了起来,李书意大步走过去,手抬在空中,滞了一下又猛地收回来,抓着白敬的衣领吼:“你他妈发什么疯!” 第71章   不怪李书意这么激动。   白敬成年后,跪过的也就只有白伟堂,这人是他拿自己的心血一点点捧上去的,哪怕对方不爱他,他也见不得他有一丝难堪屈辱。   更遑论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只是这一直以来显得有些可笑的,把白敬看得比这世上所有一切都还重要的维护,连李书意都忍不住自嘲,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太自私还是太无私。   白敬站在原地,刚才那瞬间的冲动退去后,看着李书意那双被怒火染亮的眼睛有些后悔。   他或许是想错了,在知道过去那些真相后,哪怕表现得再憎恶他,或许李书意也从来没想过要他付出对等的代价。   不是他伤害过李书意,李书意再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他一遍,两个人就能彻底放下曾经的仇恨不快,再无隔阂心结。   感情哪里会是这样简单的事?   左铭远和白昊看李书意像是还要动手的样子,想上前拉开他却都有所顾忌,还是靳言跳起来跑过去抱住李书意的腰把人拖开了。   站在客厅外的吴伯一边吩咐人去打扫,一边抬手按住心口缓了几口气。年纪大了,真是受不住刺激了,他这老东西差点就被吓得两眼一闭进棺材了。   李书意本来病就没好透,发了这么大一通火有些头晕,靳言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他就没拒绝。   白敬看他唇都白了,让人赶紧把准备好的粥和点心端上来,又冷下脸跟魏泽道:“你们回去吧,我不可能让他跟你们走。”   他们跟李书意交好,担心他来看望他都再正常不过,可是要李书意离开这里,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就算是李书意自己也不行。   傅莹被白敬刚才的举动吓到,回过神也有些愧疚。李书意才大病一场,人又刚醒,连东西都还没吃,现在正是该好好休养的时候,她根本不该提起三年前,让李书意去翻这笔旧账。   傅莹跟李书意道:“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带着宝宝来看你。”   李书意听白敬的话才明白过来他们是想接他去照顾,心里一暖,道:“年关了你们忙,不用管我。等我好了再去看孩子。”   魏泽也叮嘱了他几句,让他有事联络自己,然后才带着傅莹走了。   左铭远不敢再多打扰,跟着两夫妻一起离开。靳言陪着李书意吃了饭,又等他吃了药,见他要休息了才准备告辞。   李书意知道这小孩在这里待得不自在,看白昊始终安安静静的,任他怎么冷嘲热讽也不生气,一句话也不多解释的样子,也就勉强放了靳言跟他走。   其实按李书意之前的想法,他是肯定不会住这里的,他不想跟白敬再有任何关系。可他被白敬强行带回来,再看看看这人刚才的反应,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他也懒得跟白敬吵气自己一肚子火,反正不管如何,他都不会做手术。身体是他自己的,他不配合,白敬还能逼得了他吗?   到了晚上,李书意回房间时脚步停在了楼梯口。他白天就注意到了,那幅被他拆下来扔掉的画,不知道为什么又挂了回来。还有他之前带走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回到了原位。   李书意看着这幅画,问身边的白敬:“你让人找回来的?”   白敬“嗯”了一声,李书意面无表情道:“不喜欢的东西,何必要勉强自己喜欢?”   说完不等白敬回答他就转身上了楼。   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李书意也没赶白敬。他没那么矫情好像白敬离他近一点就玷污了他清白似的,更何况,他们俩都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不管白敬现在发什么疯,他陪他把这一段戏演完就是了。他不信这人有耐心跟他耗。   都已经睡下了,李书意想到什么猛然坐起来,转头问刚刚上了床的白敬:“你跟宁越在这里做过吗?”   他这人洁癖挺重,虽然他跟白敬没有正式关系,他根本算不上这个家这个房间这张床的主人,白敬就算真跟宁越在这里做了,那也是人家的事,他没立场管。但好歹在这里睡了三年,他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   白敬看李书意一脸认真的样子,气得脸色铁青也只得自己忍着。今天魏泽走前劝他让着点李书意,别跟他赌气硬碰硬,情绪太激动对李书意的病情很不好,他现在哪里还敢说一句重话。   “没有,他没有进过这个房间。”白敬顿了一下又补充,“我没有跟他发生过关系。”   李书意知道没有就放心地睡了回去,至于白敬后面的话他不在意,也压根不信。好像他李书意不是个男人,不懂男人的那点事,不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宁越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短了,还真是来养病画画的?不过宁越腿受着伤,白敬心疼他舍不得碰他也不是说不过去。   李书意想着一个被待若至宝,一个是送上门求着别人操人家都不要,突然就觉得爱情这东西真没意思。   等白敬关了灯躺下来,他不自觉地就往前动了动,想要离远点。   李书意背对着他,白敬感受到他身上排斥的气息,本来想伸手抱他的,手才刚刚抬起又收了回来,慢慢握成拳收在身侧。   他看着李书意的黑发,看着这人后颈的线条,微微露出来的那点白皙的皮肤,突然就想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等自己醒来,他又不见了。然后自己又得经受一遍那种想念到极致,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痛苦。   白敬一直没睡,等李书意的呼吸声变得持续规律起来,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怀里。   他看着这人在睡梦中都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地亲了亲他眉心。就这么讨厌他吗?可他到底是个自私的人,李书意再讨厌他,他也不可能放手了。   到了第二天,李书意还是不理白敬。可是他在客厅,白敬就在客厅办公,他去书房,白敬也带着东西去书房,他烦了去卧室睡觉,这人居然就坐在卧室的阳台上。   就在李书意忍无可忍,打算收拾东西离开这个鬼地方时,白敬突然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极为严肃,叮嘱他按时吃饭吃药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书意料想是出了什么事,可一句话也没问。   白敬这一走两天都没回来,吴伯的神情也很沉重,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有空就劝李书意锻炼养生,让他放宽心什么的。   到了第三天,李书意醒来时发现窗外下雪了。他们卧室的落地窗很大,他正躺在床看那落得又快又密的雪花,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李书意听到声音回头,白敬穿着一身黑色正装,看到他醒了笑道:“怎么醒这么早?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李书意不吭声,又把自己转回去背对白敬。   白敬难得见李书意赖床,按着他先前的习惯让人准备了吃的,然后亲自去把粥端了上来。   这是用骨头汤熬的粥,老远都能闻到浓郁的香气。白敬解开袖扣挽起袖子,从托盘上端起碗,拿起瓷勺,绕到李书意那边坐下,温声道:“先把粥喝了,还得吃药。”   李书意不理他,又嫌他挡着自己了,从床上坐起来挪到床脚。   白敬只得跟着他换位置,耐心道:“喝了粥再看。”说着就低下头舀了些粥,试好温度想喂李书意,对方却突然挥手打翻碗。   粥全都洒了下来,白敬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挡着李书意,然后也顾不上自己,先把李书意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事才打开门通知人来收拾。   李书意冷眼看着他们进出,一会儿吴伯提着药箱上来了,跟他道:“李先生,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啊……”   说完,放下药箱叹着气离开了。   白敬一句责怪的话没有,洗过手换了衣服,从药箱里拿出药膏和棉签,走到李书意面前,笑得有些讨好:“你给我擦药行吗?”   李书意看他手上好几处被烫得发红,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既气自己又气白敬,心里的火无处发泄,忍不住抬手把棉签和药膏打在地上。   白敬嘴角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下来,伸手抱住李书意,把头埋进他颈窝,声音里带着股浓浓的疲惫:“书意,二叔公快不行了。”   李书意本来要用力推开他的,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72章 我爱你   白家这几个老爷子,大概是年轻时太苦太拼把身体熬坏了,到老了身上大大小小的病,吃再多补品看再好的医生也补不回来了。   白敬的爷爷就是走得最早的。白伟方去年才过了七十大寿,李书意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   白伟堂真正认的只有白正元这一个儿子,白敬跟他父亲关系极差,倒是跟白伟方这支血脉的白家人关系亲近许多。且白伟堂走了以后,白伟方遵循哥哥的遗愿,对白敬多有爱护关照,所以老爷子不行了,白敬心里很不好受。   他在医院守了两天,还得处理公司里的事。又因为白伟方那边子女众多,为了遗产的分配,家族里出现不小波动。白敬辈分不是最大,但地位举足轻重,还得站出来维持局面,不让他们过分内斗。   两天里最多的时候也就是闭眼休息了半个小时。   他心里牵挂李书意,一得了空就赶回来,其实自己也还没吃饭。两天的不规律饮食让他胃部一直隐隐作痛,但他还是惦记着要先照顾李书意吃饭吃药。   可是粥被打翻了,李书意把他当空气一般,看见他被烫伤,也根本无动于衷。   白敬觉得委屈。   这是一种他鲜少能体验到的情绪。他以前从不依赖任何人,从不讨好任何人,从不担心别人的拒绝和疏离,所以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委屈。   李书意被白敬搂得紧紧的,整个人都被圈在对方怀里。白敬还把头埋在他颈间,脸部不断磨蹭着他的皮肤,呼吸间灼热的气息烫得他浑身起了一阵麻痒。   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刚才那句,书意。   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这样亲密到极致的称呼,白敬这么自然地喊出来,就好像他早已在心里叫过千百遍似的熟稔。   李书意的手紧紧握在身侧,脸上的冷淡和厌烦有些维持不住。当白敬高高在上的时候,他可以跟他吵,可以跟他冷战,可以毫不留情地给他难堪,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白敬。   不要说对付他,就只是听到他声音里的疲惫,猜想他这两天的忙碌,他都会控制不住地担心他。   李书意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他想要是三年前,如果白敬肯这样抱着他,稍稍放低一点姿态,用现在这般亲昵信任的语气让他不要阻碍他订婚,甚至让他去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通通照做。   哪里有什么云淡风轻,有什么释然豁达,不过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选择逃走。一层一层的伪装盖在身上,连自己都骗过。   他也终于理解他父亲。   为什么江曼青把他当做垃圾一般,他还是那样傻乎乎地追着她的背影,全心全意地爱恋着她。深爱到好像她踩踏过的泥土,他都要捧起来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胸口。   这就是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卑微又偏执的,病态又可悲的,不死不休的情感。   白敬在李书意睡着时不知道偷偷抱过亲过他多少次,现在人醒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推开的。等了许久不见李书意动作,他觉得有些奇怪,慢慢放了手,一直起身就对上李书意那双如死水般的眼睛。   “你想我怎么做?”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白敬面露不解,他接着道:“趁着我还没死,还有价值,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你直说就是。”   白敬愣住,心里涌起阵阵寒意。   好半晌,他才伸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抚着李书意的脸颊,借着这个动作压下内心暴戾的情绪,尽量温和着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说这个。我还没吃饭,你可以陪我用午餐吗?”   李书意怎么不知道这人处在暴怒的边缘。可他说这种话其实不是有意想激白敬,他是真的觉得如此。   李书意什么都没说,下床进了浴室。   白敬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弯下腰捡起棉签和药,自己给自己上了药。然后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轻按着胃部,等那阵抽痛感稍稍缓解后才拿着东西下了楼。   李书意洗完澡,看时间差不多,走到楼下,一见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就有些无语。   白敬正垂着头揉太阳穴提神,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他,笑道:“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让他们都做了点。”   李书意没吭声,在白敬对面坐下。   白敬把摆放在餐桌中间的黑色瓦罐揭开,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已经炖化成奶白色的鱼汤,煮有冬笋香菇,上面还浮着几颗枸杞,显得格外好看。他拿起一个瓷碗乘了满满一碗,放在李书意面前,又叮嘱道:“小心烫。”   李书意看着这碗没有半点油腥,暖香扑鼻的汤,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拿起了汤勺。   白敬看他只顾着喝汤不动筷,又夹了几个蒸得晶莹剔透的虾仁烧麦放到他碗边的小盘子里,再挑了一小碟软软嫩嫩的蟹黄豆腐递过去。   没一会儿李书意手边就堆满了吃食,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道:“够了。”   以前他手受伤时,白敬帮忙夹菜他尚且要客客气气地说一声谢谢。现在他是病了,可离死还远着,用不着对方这么照顾他。   白敬看他是真不高兴了,终于安分下来。吃了几筷子菜,胃里有点东西垫着了,便起身去拿胃药。   他走回来时经过李书意身边,视线扫到李书意光裸的脚踝,忍不住微敛了下眉。   白敬把药吞了,水杯搁在桌上,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李书意虽然没看他,但也听到了他吃药的动静,忍不住走了神。   他跟白敬都有胃病。以前忙起来时没几天能规律吃饭,这几年好一些了,而且他在时一向注意盯着白敬,就没再见他吃过药。不知道这人怎么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李书意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真该去看看脑子。白敬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多少人爱慕崇拜,他却非得把对方脑补成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可怜虫,看人有一点点不顺难受,就上赶着心疼。   真是犯贱犯到骨头里去了。   李书意本来以为白敬回房间休息了,所以等人再回来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白敬却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李书意面前半跪下来,把他的腿抱进怀里,脱了他的拖鞋,先用手捂了下他的脚,然后才拿起一只黑色的羊毛袜往上套。   他用着一副开会时才有的严肃表情给李书意穿袜子,李书意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袜子都套上一半了,才想起来要把腿收回来,咬牙道:“你发什么疯!”   白敬握着他的小腿肚,皱眉道:“你别动,吃你的,马上就好了。”   李书意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扭转身来对着白敬,又弯下腰去抓他的手想把人推开,结果摸到一层黏腻的药膏,想起来他刚刚被烫伤的手背,瞬间就滞在了原地。   白敬动作利落地把两只羊毛袜都给李书意套上,给他穿上棉拖鞋,才把他的脚放回地板上。然后去洗了个手,又在李书意对面坐下不动了。   李书意觉得自己的脚跟没了知觉似的,整个下半身都僵了,一开口,声音硬邦邦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敬抵抗着睡意,太过疲倦都没听清李书意的话,以为他是嫌他烦了,就站起来强撑着精神答:“你再吃点,我不吵你,我去沙发上坐。”   说完也不等李书意回答就去了客厅。   没一会儿吴伯过来了,看李书意今天吃的比往常多,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来。笑着笑着又有些发愁,叹气道:“少爷两天没睡了,李先生劝劝他吧。”   李书意冷着脸重重放下碗,走到客厅,看白敬坐在沙发上,手肘支在靠垫上撑着头,眼睛闭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正准备叫他,白敬却醒了。   “吃好了?”白敬哑声问,眼睛里都是没休息好的红血丝。李书意没理他,他自顾自地站起来念叨了一句,“那该吃药了。”   茶几上李书意这一顿的药都已经分类放好,旁边还有一杯热开水,是刚才白敬提前倒好的。他伸手试了下水温,放了这么一会儿现在温度刚刚好,白敬一手拿水杯一手拿药递到了李书意面前。   李书意沉默着跟他对视,白敬鼻腔里疑惑地“嗯”了一声,神情温柔到了极致。   李书意避开他的目光,接过水杯吃了药,看他又坐回沙发上,皱眉道:“去床上睡。”   白敬知道李书意吃完饭习惯在客厅角落那块,可以看到整个园景的位置看书,就道:“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李书意心下烦躁。这人现在脑子都是木的,可能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他们以前几天几天地熬,那是二十多岁的时候。现在三十多的人了,两天没睡怎么可能受得了?就踹了一下他的腿道:“起来。”   白敬看他要发脾气了,只能站起来。李书意一把拽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人带着上了楼。刚刚白敬洗过手就没再上药,李书意满脸不耐地给他重新擦了药,然后把人扔在床边不管了。自己坐在靠近阳台的圆桌旁——躺在床上一抬眼皮就能看到的位置。   白敬怔了许久,回过神后嘴角都是忍不住的笑意,上了床睡在了李书意的那边。只是因为刚才粥打翻在床上,所有用品都是才换过的,被子枕头都没了李书意的气息,他又不满地皱了皱眉。   房间里没开灯,靠近床这一侧的窗帘拉上了,显得有些昏暗。李书意坐的那处还留有光源,但他什么都没做,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笑着想果然再怎么表现得抗拒讨厌,李书意还是在乎他的,还是会为他退让。他们两人之间,他永远都是赢家。   只是目光在那人脸上流连久了,在对方那沉静的,毫无波动的表情中,这种愉悦的心情很快消失殆尽。   李书意爱他,可这爱里全是无可奈何和自我厌弃,以至于把自己逼上绝路,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了。这种爱,有什么好值得他庆幸和骄傲?   “书意。”白敬低声叫他。   李书意没回头,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白敬又看了他很久,久到再也撑不住慢慢阖上眼。可是在进入睡梦前,他还是把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觉得现在的自己暂时还没有资格说的话说了出来。   “书意,我爱你。” 第73章   白敬的话音落了,李书意没敢动,怔愣了许久,确定刚才那句话并不是自己的臆想,他才回过神来。   不怪他这样失态,他以前想过的最好情况,也就是白敬不那么厌恶他,收了心,两个人安安生生过完下辈子。他从来没想过要白敬爱他,也不认为自己配拥有这样的感情。   他总觉得那个女人还在。   就在某个角落,用濒死时的阴毒眼神盯着他,时时刻刻跟着他,提醒着他手上沾染的血,背负的罪孽,失去过的人……一日日搅得他不得安宁。   所以忍无可忍的时候,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也会自暴自弃,想要去依附别人,想躲到谁背后去,让别人去挡外面的惊雷和风雨。不过是因为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因为……愿意保护他的人都已长眠,他才迫不得已站出来,自己挡在自己面前罢了。   白敬说爱他?李书意嘴角勾起个讽刺的笑,眼角却有些红。   这人怎么能在亲口说过要他死以后又说出爱这个字来呢?他们相识十七年,他豁出命去救他时他尚不动心,怎么偏偏就是在现在,在知道他活不久以后又爱上他了呢?   李书意抬起头,目光定在阳台上。   他现在坐在房间里,外面大雪无声,整个世界安静又寂寥。他却好像能隔着落地窗,看到过去的那个,被笼罩在夜色中的李书意,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手上的纱布浸了血,面容冷硬地数着一根根燃尽的烟头,固执地等着白敬回来。   只是等了一整夜,最后等来的,是被白敬抱在怀里的宁越。   李书意没办法去形容当时的心情,羞耻吗?难堪?亦或者是嫉妒?好像都不是的,一定要说的话,被江曼青和秦光志毁掉的人,好不容易把自己拼好了,又被打碎了一次。   他也还记得,在他去林城出差前,白敬说他回来后要跟他好好谈谈。   谈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他在墓园昏倒大病一场,靳言又出事打乱了所有计划,他和白敬,早就已经是陌路人了。   李书意想到过去,眼睛里的伤心慢慢散了。   他承认,他还爱白敬,只要白敬对他稍稍好一些,他就动心不已。   可他总不能真的把自己当成一条狗。   他从来都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想要的,自己去讨,实在讨不到就算了。就像他小时候,想要亲近江曼青,被踢开后,就再不会向她靠近半步。那些施舍给他的,怜悯同情他的,哪怕他快死了,一分一毫也不会要。   李书意没多待,等他下了楼,就见吴伯坐在电话旁,愁容满面地叹着气。   想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下来,吴伯看到他微微有些吃惊。   李书意怕他担心,简单答了三个字:“他睡了。”   吴伯忍不住笑道:“那么大个人了,还要你哄着睡觉。你也别怪他,他也是……”吴伯本来想说李书意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白敬过得有多不好,可是想想李书意的从前,他就停了话头,转而道,“白伟方老先生……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他刚刚打电话问了一下,说现在人已经没有意识了,就吊着最后一口气,撑不了太久的。除此以外,他还接了两个电话,又有两个老伙计先他一步走了。   吴伯看着窗外,忍不住叹了叹气,这场大雪,还要带走多少人呢?   李书意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节哀。”   吴伯点点头,又道:“等过了年,我就照顾不了你们了。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我打算回老家看看,要不然……”吴伯顿了一下,“以后就真的只能在葬礼上跟那些照片道别咯。”   李书意问:“白敬知道吗?”   吴伯晓得他在担心什么,忙道:“我跟少爷说过了,少爷都帮我安排好了。”   李书意“嗯”了一声,也就放了心。   吴伯看着他,心里的忧思更重,他们这些老家伙,要真的走了,也能说一句瓜熟蒂落,可李书意……算怎么回事?他也不太敢劝,李书意是个太有主意的人,说多了也许反而会起反效果,便道:“我老家那里,有一种特别好吃的糕粑,用糯米打的,烤热了,里面的糖心化了,可香了,我小时候最是喜欢。等我回来了,也带一些给你尝尝好不好?”   李书意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半晌,微微移开了点目光,应道:“好。”   他跟吴伯说完话,就走到靠近落地窗的小书桌边坐下,用电脑发了几封邮件。看时间差不多了,关掉页面退了出来,没几秒,就接到了视频邀请。   李书意点了接受,画面上立刻蹦出两张稚气的脸,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他。左边那个,他认识,是许哲浩。右边那个看起来要小几岁,可爱非常,李书意以前也见过照片,是易天的孩子易航。   “哎呀你俩别凑这么近。”李书意听到穆然的声音,等许哲浩被穆槿拉开了些,他才看到了穆然的脸。   另一个小孩还是挡在镜头前,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李书意,穆然伸手想把他抱下来,他就扭来扭去连声喊:“不不不!”   穆然哭笑不得,跟李书意解释:“要我带他出去玩,生气了。”   李书意看着那张跟易天有几分相似,气鼓鼓得像个河豚的小脸,莫名觉得好笑。正想提议他们换个时间再视频,让穆然先带小孩玩,就见画面后方的易天径直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把易航抱起。   易航本来还想闹呢,一扭头看到是易天,像被点了穴似的动也不敢动,委屈着脸,眼巴巴地看着穆然离自己越来越远。   穆然这次也不救他了,让穆槿许哲浩跟李书意问了好,等两个小孩自己去玩了,才凑到屏幕前仔细打量着李书意,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李书意笑道:“一个小感冒而已,早就好了。”   穆然不赞同地看着他:“什么小感冒,都高烧成肺炎了。你这个人,只要是跟自己有关的,什么都往小了说……”他摇摇头,突然又紧张起来,放低了声音道,“李书意,那个人……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穆然并不知道李书意的病,但他知道李书意被白敬带走了。易天也跟他说过,白敬和李书意之间很是复杂,并不是什么仇家,他们不方便插手去管,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书意叹气:“穆然先生,我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什么都好,请你放心。”   穆然窘迫,自己吐槽了自己一句:“我知道,我就是有些婆婆妈妈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李书意打断他,正色道:“不是。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李书意没嫌他烦,他又开心起来,絮絮叨叨问了半天,关于白敬的,他倒是没再提。他了解李书意,李书意不愿意,没人逼得了他,既然他留在白敬那里了,想来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等到李书意想要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后面突然响起一阵哭声,穆然还没来得及转头,易航就跑过来挨着他,举着根短短的手指,展示着他那个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伤口,哭得多伤心似的。   阿姨跟着过来解释:“小少爷不小心摔了一下。”   穆然哪里不知道易航这是借着机会撒娇,还是先柔声哄着,又跟李书意解释一句,把小孩抱起来去找药箱了。   他一走,易天过来坐下,说了点正事,又直接问他:“你真不做手术?”   李书意没正面回答,只道:“你家这位心肠太软,以后我不在了,他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国了,别让他来看我。”   易天沉默,随后道:“那孩子怎么办,你打算放哪儿?”   李书意勉强扯出个笑:“放哪儿都是活,姓什么,是男是女,谁养大的都不重要,不要跟我有关系就行了。”   对面的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是你的血脉,能跟你没关系?”   李书意没吭声。   易天道:“你再好好想想。”   挂了视频通话,电脑都黑屏了,李书意也还看着前方出神,久久未动。   他这个人有多自私冷血呢,他不愿意活了,觉得对不起他父亲和姑姑,也不忍他们李家血脉就此断掉,干脆做了代孕,把所有包袱都扔给一个他根本见不到也不可能养育的孩子。他自己倒是觉得解脱了,可这个孩子怎么办?他原先想的是,随便找个普通人家,哪怕放到福利院也行,态度随意地就像处理一只小猫小狗。可有时他看到其他小孩,又想想自己小时候,到底是觉得愧疚不安。   他心痛他姑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可他没想过,他这样做,是不是会养出另一个李书意来。   等到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左铭远拿着几份文件到家里来了。   他先跟李书意打了招呼,还乐呵呵地夸了李书意气色不错。吴伯给他端来了茶,他道了谢,然后才请吴伯叫白敬起床。   吴伯看看时间,白敬就才睡了两个多小时,皱眉问:“急事啊?”   左铭远眼下也挂着没休息好的青黑,耐心解释道:“四点有个跟国外的视讯会议。”   吴伯心疼白敬,这一起,开了会,肯定又得往公司和医院跑,两天内别想着家了,忍不住嘀咕一句:“就没其他人能开这个会了?”   左铭远笑着摸了摸鼻子,摩根集团的老总莱恩,这老头还真不是其他人能开会的对象。   他们两人就站在李书意旁边几步说话,李书意手上的书半天没翻过一页,等吴伯不情不愿地走到楼梯口了,脚还没踏上去,就听他道:“等等。”   吴伯和左铭远都把视线转向他。   李书意低着头,按着书的手指微微发白,心里有个声音冷冰冰地问,你算个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呢?可脑海里都是中午那会儿,白敬跟他说话时,累得迷迷糊糊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到底还是舍不得。书意合上书,抬起目光,朝左铭远伸出手。   左铭远怔住,李书意问:“我不能看?”   左铭远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文件递到他面前,连声道:“能能能。”当初他们跟莱恩第一次合作,还是李书意谈下来的。这老头对他甚是欣赏,整天琢磨着挖人,开得薪酬也高得吓人,李书意不为所动,他对李书意的评价反倒更高。后来李书意走了,白敬直接跟他对接,他还不满了好久。   左铭远把大概情况跟李书意说了,讲到一半,涉及到一些核心资料,他停了话音道:“我们去书房谈。”   李书意皱眉,白敬的书房要验了指纹才能开锁,他以前是因为工作跟白敬共用,现在怎么进得去。   左铭远看出他的顾虑,低声道:“那里面就只录过你跟他的指纹,一直没变过。”   李书意一愣,很快收回心神,起身跟左铭远去了书房。 第74章   白伟方是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走的,白家这个年过得很是惨淡。   白敬以前把李书意当称手的工具用,现在却不愿把他搅和到这些事里来了,接连几天没回过家,也不让别人跟李书意多说什么。   葬礼结束后,该白敬接待的重要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他跟几个叔伯说完正事,又跟一些从外地赶来的长辈道了别,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出了大堂,司机已经在远处停好了车。路边却站着一位身着黑衣,胸前戴着白花的女人,一看到白敬便迎了上来,嘴巴里刚刚吐了个“白”字,就被左铭远伸手拦住。   白敬脚步未停,甚至连一个目光都没落在这女人身上,身边的人也匆匆跟着他。   左铭远等人走远了,才轻叹了口气:“宁慧女士,您这是何必呢?”   宁慧红着眼道:“白敬当真就这么绝情?”   左铭远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无言。他以前对宁家姐弟印象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宁越,那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温柔,体贴,善良……跟个小白兔似的,可就是这只小白兔,录音,偷拍……什么下作的事都敢做。   左铭远想到他把江曼青给人强奸的照片放到杂志上刺激李书意,就觉得一阵恶心,再开口时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嘲讽:“已经是留情了,宁女士。”   宁慧咬紧下唇,气得浑身发抖。留情?白敬查了宁越以后,一句话也没多说,把宁越做过的那些事,当着白家人的面,一件一件地摆到了她父母的桌子上。然后告诉两老,请他们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一旦宁越回国,他会对这些跟踪偷拍录音提出控告。   简直是丢尽了他们宁家的脸。   她父亲回家以后,要不是她和她妈拦着,差点把宁越打死。到现在宁越都还被关着,不要说回国了,连家门都出不去。   宁慧不懂,这些录音偷拍又如何?比起李书意当初的威胁,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况且,他们也没有真的对白敬造成不利不是吗?怎么就闹到了这个地步?她一直想找白敬谈谈,可是白敬一直不肯见她,她没办法,这才守在这里堵人。可现在看来,白敬是丝毫不顾过去的情谊了。   左铭远最近这段日子累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事情结束了,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好好补一觉,哪里有心情跟她周旋,只道:“宁女士,您要是真为宁越好,我奉劝您看好他,不要让他回国。”他已经转身要走了,脚才迈出去,想了想又回过头警告了一句:“您知道白总从来不开玩笑。”   白敬当时知道李书意生病后,顺着魏泽的话查出了傅恒的录音,又查到了宁越。要不是这家里还有几个长辈强压着,还能跟白敬说得上话,宁越早就被关到精神病院去了。   左铭远颇为无奈,有些人,看李书意怎么跟白敬闹都没事,就把自己当李书意了。   等他回到车上时,白敬正闭目休息,车子启动,他问:“说什么了?”   左铭远摊手,实话实说:“说你绝情。”   白敬轻笑,睁开了眼睛,眼里却不带半点笑意:“你找人看好她。”   左铭远心里一凛,点头道:“我明白。”   白敬接着问:“跟肖老先生联系上了吗?”   肖兴华是在全世界都很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对脑肿瘤有很深的研究,白敬从接回李书意后就开始跟他接触了。   “肖老在国外开学术报告会,大概要年后才能回来,之前的那些检查报告我已经传给他了。”左铭远低声道,“还是得让李书意尽快住院。”   白敬扭头看着窗外,气氛莫名压抑,左铭远不敢说话,许久听白敬道:“我拿他没办法。”声音里都是无可奈何。   “就说公司里的事,我不让他做,他说我防着他,我让他做,他说我利用他。”白敬摇头,又好气又好笑,“你说我能拿他怎么办?”   他怎么不知道李书意要赶快住院,可是他敢逼他吗?李书意现在就是一根长在他心脏里的刺,扎根在血肉里,他轻轻碰一下都是疼的,哪里还敢像以前一样对他?   左铭远想想李书意的性子也跟着头疼,看白敬说完了话就开始摘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有些想笑。白敬现在每天出门了就把戒指戴上,快到家时又要把戒指摘下来收好,反正是不能让李书意看见。要不然,上次是给扔到了花园里,还能找回来,谁知道下次他会扔到哪里去?   左铭远忍不住感慨起来,白敬以前是多冷硬的一个人,那么多的真心痴情捧到他面前,他都不屑一顾。现在对一枚戒指,都这样珍而重之小心翼翼了。   到了家,白敬进到饭厅的时候,李书意、靳言和白昊三个人在吃饭。白昊跟白家人的关系并不好,白敬这段时间就没带着他,只让他忙公司里的事,嘱咐他每天带着靳言过来陪陪李书意。   看到白敬,两个小辈都站了起来问好。靳言本来坐在李书意旁边的,端着碗默默挪到白昊身边的那个位置上去了。   李书意瞪着他,靳言朝他讨好地笑了笑,然后埋头动作迅速地解决碗里的饭菜。白昊知道他怕白敬,可劝他慢点吃他也不听,只得放了碗筷,给他倒了杯水,然后等他吃完带着他先离开了。   白敬换好衣服下来,一看只剩李书意,疑惑道:“他们人呢?”   李书意冷冰冰道:“被你吓走了。”   白敬好几天没见他了有些想他,得了李书意的冷脸也不觉得恼,坐到对面跟他一起吃饭。   “明天魏泽和傅莹要带孩子过来,你想就在家里招呼他们,还是想订在外面?”白敬开口问。   李书意不理他,白敬自顾自地道:“不过这几天冷,又带着两个小孩,就在家里吧,家里暖和。”他顿了一下柔声道,“要不要把白昊跟靳言也叫上?”   李书意把碗重重放在桌子上,不耐道:“随你。”说完就起身上了楼。   进了卧室,李书意转了一圈,看哪儿都不顺眼。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又要被白敬牵着鼻子走。他正烦躁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李书意拿起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李书意深吸一口气,走到落地窗边,动作有些僵硬地接通了电话,恭恭敬敬地喊:“赵叔。”   对面没人应声,李书意却屏着呼吸不敢说话。他绝不会认错的,这个号码虽然他没存,可他永远也不会忘。他一直都等着赵辉找他,希望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以弥补过去的错误。可等了这么多年,这是对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我……之前我听说你不见了,我也一直都联系不上你,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许久,对面终于开了口。   李书意顾不上去想赵辉为什么会知道他不见了,笑道:“没有赵叔,我之前工作太忙,不过是去国外散了散心。”他怕赵辉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麻烦不好开口,便主动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找你没什么事,我……我就是……”那边支支吾吾了半天,李书意越发肯定了心里的想法,已经想好了一会儿要找谁去林城跑一趟,看看赵辉到底遇到了什么。电话里的人却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了后面的话,“我就是想跟你说,李书意,你以前没做错什么,是我……是我错了……”   李书意的笑僵在脸上。   “这么多年,我不见你……是因为我心虚。”赵辉声音哽咽,“当年你才多大,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我把错全都推在你头上……这样我心里好过了,解脱了,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   李书意的手有些抖:“不是的赵叔,是我的错……是我……”   赵辉打断他:“你报了仇,可秦家是什么样的人……你都做了些什么,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李书意,我不敢想啊,我从来不敢想啊……”   “文英生前那样疼你,他们都走了,你就只剩我一个亲人,可我从来没有照顾过你……我知道她恨我,文英恨我……这些年,就算是在梦中……她也没有来看过我一次……她怨我啊李书意……”   赵辉越说越泣不成声,李书意透过玻璃窗看着远处的灯火,脸上都是泪。   “你要好好活着,别想不开,别做什么傻事,算我求你了……要不然,要不然我怕我死了以后,文英都不肯见我一面……”   赵辉说完最后一句,电话挂断了。李书意手上没了力,手机落在了地毯上。   有人从后面抱住他,后颈处被印上一个温柔的吻。   李书意怔怔地问:“这也是你安排好的?”   有眼泪落在白敬手上,白敬心口闷痛,沉声道:“不是。当时我找不到你,去问过赵辉,把联系方式给了他。前几天他问我你的消息,说有话想跟你说,我就把你的号码给他了。”   李书意久久不语,随即笑道:“你总是能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啊白敬。”   印在玻璃窗上的两个人影仿佛融为了一体,白敬用力圈紧李书意,淡淡道:“我陪着你。” 第75章   从白家离开回程的路上,车开到一半,白昊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垂头丧气的人,忍不住笑道:“怎么这么怕舅舅?”   靳言不吭声,默默地摇了摇头。其实他和白敬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为什么这么害怕白敬,靳言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白敬掌握着一句话就能决定他少爷前途命运的权势,又或许,他跟在他李叔身边那么多年,对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好像也感同身受了……总之,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两个人都受制于白敬,而他又什么都做不了,这种种的情绪交杂起来,他对白敬就有种莫名的惧意。   白昊看他情绪不高,以为他在担心李书意,便安慰道:“你放心,舅舅会对李叔好的。”   其实有些话,白昊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靳言说。以前他只能远远望着白敬,和很多人一样,总以为他舅舅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活得该是怎样肆意洒脱,奢靡放纵。可是等到真的在白敬身边工作了,白昊才发现他舅舅活得有多无趣。他听左助理说,李书意在时,他还会跟李书意吵吵嘴闹闹别扭,后来李书意不在了,这人身上剩下的几分烟火气也没了。这些日子里,也不是没有人往白敬身边钻,白昊开始认为,等他舅舅厌倦了这种无休止地寻找,习惯了没有李书意的生活,总会让人来填补身边的空白。可是一直到他们找到李书意的那一天,白敬都没有给过任何人机会。   白昊跟靳言道:“舅舅借着处理宁越,已经是跟所有白家人摊牌了,也是对那些还心怀不轨的人做了警告。他对李叔的感情,或许比我们想的还要重得多。”   靳言知道宁越的事,可白昊不说,他还真没想过这么远,呆呆地问:“那……那白先生真的不结婚了吗?他这样的家庭,不是一定要有个继承人吗?”   白昊看红灯过了,把方向盘打往左,等车子上了一条与回家截然不同的路,才耐心解释道:“李叔没走前就给舅舅定好了代孕的人,他走了,这事也没落下。我后来想了想,舅舅是真没想过再结婚。”白昊也不认为白敬此番举动是为了宁越,宁越跟李书意可不一样,哪怕他跟白敬在一起了,白敬要结婚生子,他也不会有李书意那种玉石俱焚的狠劲,白敬犯不着还做什么代孕。   靳言没顾得上听白昊的话,直起身望车窗外望了望,一头雾水地问:“少爷我们要去哪儿呀?”   白昊没明说,只告诉他:“一会儿就到了。”   等车停在了金广源门口,靳言也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以为白昊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他本来想提议自己打车回去的,可是白昊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让他在车里好好等着,下车后还把车门锁了。   天空中还飘着雪花,路边不知道种的什么树,光秃秃的枝干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白霜。车门打开那一瞬带进来的冷气让靳言瑟缩了下脖子,他看着白昊在冬夜中的背影,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   白昊走进金广源,没几分钟就从大堂里出来了,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快步下了台阶,开了锁,一跨进驾驶位就把袋子塞到了靳言怀里。   靳言顺手搂住,视线先落到他肩上的几片小雪花上,还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抹掉,它们就已经化进衣服里去了。   白昊发动车,等车都掉了头往回走了,看靳言跟被点了穴似的还抱着东西不动,无奈道:“傻愣着干什么,打开呀。”   靳言不知道东西是给谁的,听了白昊的话,这才低下头把纸袋里包装精致的盒子拿了出来。一看,是金广源的莲蓉酥和紫薯松糕,他最喜欢的两样点心。   白昊开着车,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道:“你晚饭没吃好,但也不能再带你吃一顿正餐了,不然晚上睡觉胃难受,你尝尝,看……”   白昊在说什么,靳言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他看着手里的点心呆呆地想,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最喜欢冬天了。如果每天都是冬天,每天都下雪就好了,因为开心的事,最幸福的事,都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靳言?”白昊说了半天没人回应,稍稍提高声音叫了他一下,靳言这才回了神,抬头看向白昊。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味道还跟以前一样吗?”   靳言小心地把盒子打开,拿了一个松糕,轻轻咬一口,甜甜的,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好吃!”靳言连连点头,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白昊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等听到他充满雀跃的下一句话:“少爷对我最好了。”白昊脸上的这点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很想问靳言,我对你好吗?这样就叫好吗?那那些不好要怎么算呢?   嘴巴张张合合,终究是问不出口。   靳言吃了一个,怕弄脏车,把手擦干净了,又把东西都收好紧紧抱在怀里。   他很满足了,非常非常满足了,他怕太贪心,想要得太多,就连这些都没有了。   “少爷,乔宇哥跟我说,他现在不在家里住了,房子空着也没用,我可以去他那里住。我想这几天就搬过去,我的东西也不多,我……”   “不行。”还没等靳言说完,白昊就打断了他,冷声道,“这个问题从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你哪儿都不能去。”   他这样说话,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厌恶自己的白昊,靳言有些怕他,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昊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靳言回来的这些天,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样疏远他了,他总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在变好,他没想到,原来靳言从来没有打消过要走的念头。   车里的气氛有些紧张,白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了电话后,两个人之间才显得没那么尴尬。挂了电话,白昊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那么冷硬:“是舅舅打来的,让我们明天去家里吃饭。”   靳言点头,小心翼翼地答:“我知道了。”   白昊看他这样,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好好跟他说话哄哄他,却听靳言道:“少爷,我会跟李叔说,我出去住,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你赶我走,不让我住的。”   白昊看他认真的神情,觉得自己跟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似的,气到了极致,竟然笑了出来:“你觉得我把你留下来,我对你好,是做给李叔看的?做给别人看的?”   靳言并不是这个意思,慌慌张张地解释了几句,最后在白昊的眼神下,结结巴巴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昊收回目光看着前方,心底发凉。在靳言眼里,他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就连现在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攀附权势,为了讨好李书意的做戏?   一直到进了家门,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晚上洗了澡,白昊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但也如往常一般把牛奶热好。端进靳言房间时,他正躺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连白昊进来了也不知道。   白昊走过去,把牛奶放在床头,没有跟靳言对视,也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勉强处理了几个邮件,注意力却始终没法集中。白昊“啪”的一声合上电脑,烦躁地上了床准备睡觉。   关了灯,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的,白昊突然想到他刚刚把靳言捡回来的时候,靳言每一顿都能吃好几碗白米饭,菜倒是不怎么碰。他给靳言夹菜,让他不要吃那么多饭,结果靳言嗷一下哭出声,跟他说,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家的米都吃光了,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白昊想起当时小小的靳言仰着头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居然忍不住在黑夜中笑了出来。   大概因为在外面流浪久了,靳言总害怕自己会抛弃他,总是偷偷抱着枕头睡在自己房间门口,无论怎么骂他训他都不听。是后来大一些了,生活又一直很安定,他有了安全感,才没再这样。   白昊想着靳言,小时候的靳言,长大的靳言,开心的,生气的,哭鼻子的……各种各样的靳言。夜幕渐深,到凌晨一点了,他也没睡着。   白昊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出了卧室,想去厨房倒杯水喝。还没下楼,脚步一转,决定先去靳言房间看看他睡得怎么样。   虽然家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好,但他怕吵到靳言,还是尽量放轻了脚步。   靳言没有锁门的习惯,白昊走到他门前,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扭,推开了房门。   跟他想象的靳言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画面不一样,房间里床头的壁灯亮着,柔和的灯光中,靳言坐在床上,裤腿撩到膝盖处,正低头在腿上认真按揉着。   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额上一层薄汗,眉头紧锁,想是在忍受难耐的痛意。   白昊站在原地,站在原地,觉得世界寂静得可怕,脑海里却突然响起宋潇潇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看看,手脚都被打断了,内脏受了重伤,吐了这么多血,你说他还能活吗?” 第76章   靳言听到声音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白昊,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抓起被子盖住腿,再“咻”地一下把手收在身后,坐得像个被老师揪住错误的小学生。   白昊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腿疼吗?”   靳言内心慌张,面上却还强作镇定,摇摇头用轻松的语气答:“不疼。”   白昊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走进了卧室里自带的卫生间。   靳言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干嘛。总不会,他少爷大半夜不睡觉,是来他房间上洗手间的吧?   白昊很快出来,手里还拿着靳言的毛巾。靳言坐在床上,仰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什么也不说,垂下目光,抬起手把靳言额头上的汗仔细地擦了。   “少爷?”靳言不敢动,任他动作,疑惑地喊了一声。白昊没应,只是把毛巾翻过来,又把他的脸也擦了一遍。   靳言受伤那段时间,瘦得像个刚刚逃出饥荒的灾民。在疗养院那段日子,李书意每天变着花样给他补,各种营养品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塞,再加上没受什么累,他不但把少了的体重补回来了,还长胖了一些。   白昊给他擦完,忍不住掐了掐他那被毛巾捂热,带着点粉的脸颊。他神情冷酷,配上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倒把靳言逗笑了。   “少爷我是不是胖了很多?”他也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脸,“李叔说养到明年我就可以当年夜饭了。”   他是真开心,没心没肺的,白昊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跟他道:“躺好,把被子盖好。”   靳言觉得他少爷怪怪的,也不敢忤逆他的话,收起了笑脸,“噢”了一声。乖乖地躺在床上,又把被子扯过来盖好,等着他少爷的下一步指令。   白昊把毛巾放好,再回来时径直在靳言床边坐下,然后把手探进被子里,摸到了靳言光溜溜的腿。   他的手很热,可靳言整个人都颤了一下,直起身就想把腿挪开。   白昊察觉到他的意图,一下抓住他的脚踝,皱眉让他躺好。靳言脸红得像两个大苹果,又别别扭扭地躺了回去。   白昊问他:“哪儿疼?”   他立刻答:“哪儿都不疼!”   白昊冷下脸,语带警告:“靳言。”   靳言一看他这样就心里发怵,小声回:“膝盖……”说完了他又立刻补了一句,“只是有一点点疼……真的只有一点点。”   白昊问:“两只腿都疼?”   靳言摇头:“今天只有右腿疼。”   他没发现自己的话里暴露了什么,白昊却是明白了,今天是右腿疼,昨天也许是左腿疼,那前天又是哪里疼呢?每一天晚上,靳言在这里,忍受着身体上突如其来的痛意,那些痛意折磨着他,碾碎了他,让他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他却从来不说,连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而同一时刻的自己,沉浸在睡梦中一无所知。   白昊面无表情地想,他对靳言所谓的关心,愧疚,后悔,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如此。   靳言小心地瞥了白昊一眼,他家少爷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哪怕他正给自己揉着膝盖,他也生不出其他的心思去害羞和胡思乱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明明前几天都好好的,谁能想到他少爷今天会突然不睡觉跑到他房间里来呢?   靳言把脸贴在枕头上,侧着头看着白昊,安慰道:“少爷你别担心,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才会这样,医生说等天气暖和了就好了。”   白昊不说话,靳言感受到他的坏心情,也不敢再说其他的了。   房间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靳言躺在松软的被子里,腿被按揉得暖呼呼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他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   “少爷,腿不疼了,不用按了……”他迷迷糊糊地开了口,后面几个字说得囫囵不清。   白昊动作未停,低着头沉声道:“嗯,你睡。”   靳言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意识让白昊回房间休息,话还没说完,人就睡着了。   白昊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手在被窝里把他的裤腿轻轻放下来,又给他压好被子,才终于抬起头,把目光落在他脸上。   靳言还保持着面朝外的姿势,眉头舒展,看起来睡得很是香甜。白昊看了他很久,久到靳言居然说起了梦话,翻着身嘟嚷了一句“少爷”,他才回了神,站起来又给靳言拉了拉被子,然后才关灯离开了房间。   下了楼,白昊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透过窗户往外看时,发现雪已经停了,深夜中只余路灯下那一抹晕黄的光。   他还来不及收回视线,突然意识到,靳言曾经就站那里,把他母亲的照片送给他,眼睛里含着泪问,少爷我是不是喜欢你?被斥责后,走几步又哭着回头,像个被抛弃的小兽。   他当时嫌靳言是个麻烦,觉得他蠢笨没用,一看到他就莫名的烦躁和不耐。其实明明是他自己敏感自卑,明明是他用宋思乐走捷径,被发现了就心虚又难堪,把所有气都撒到靳言身上。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   “砰”一声,白昊手中的杯子落地,瞬间四分五裂。   他蹲下身,把散落开的碎玻璃片捡起,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现过许多画面。   他想到那个关着靳言的仓库,想到那一地的血,还有那条被血染成深褐色的绳子……   白昊的眼神幽深得可怕,手慢慢握紧,玻璃片一点点扎进肉里,血很快从指缝间浸了下来。   他身体内好像有两个灵魂,一个,是从小把靳言养大,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白昊。另一个,是眼里只有利益往来,心里充满了仇恨屈辱,只想功成名就,把曾经看不起他和他父母的白家人都踩到脚底的白昊。从他出国以后,前一个白昊就丢了,现在,这个白昊回来了,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靳言第二天起床时,白昊已经做好早餐了。   他看到白昊手上的绷带,震惊得站在原地瞪大了眼,他的少爷,给他揉腿,把自己的手揉成了这样????   靳言快步过去,心疼地看着白昊,着急地问:“少爷你怎么……”   白昊用好的那只手轻拍了下他的头:“去坐下吃饭。”   靳言不情不愿地走到餐桌边坐下,白昊把煎好的火腿端过来,坐好了才道:“早上不小心被烫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靳言自告奋勇:“那以后我来做饭吧!”   白昊笑:“不用。”他吃了几口早餐,突然又抬起头来,正色道,“靳言,你可以不搬走吗?可以留下来跟我一起住吗?”   靳言正拿了一个鸡蛋往嘴里塞,嘴巴张着,呆若木鸡地看着白昊,鸡蛋从他手里落下来,掉进碗里,还滚了一圈。   “不是因为我想照顾你,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白昊放柔声音继续道。   靳言还呆着不动,整个人像充电时的指示灯,从下巴,到脸颊,到耳朵,一层层红上去。好半天,他才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好。”   吃完早饭,白昊带着靳言去了商场。他知道白敬和李书意什么都不缺,送太贵重的东西又显得生疏,所以就买了一些水果和小礼品,把东西都装好后,才带着靳言去了白家。   他们到时已经是下午了,没见白敬和魏泽,只有李书意跟傅莹在逗着小孩玩。   白昊不让靳言拎东西,靳言拗不过他,就先进了客厅。他走到李书意身边,好奇地看了一下他抱着的小宝宝,又扭头观察傅莹怀中的另一个,发现两个小孩真的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了。   傅莹听他感叹,笑道:“其实很好分辨,这两小家伙性格差别很大的。”   靳言惊讶:“这么小性格就不一样了吗?”   傅莹让他自己试试,他想了想,对着李书意怀里的哥哥魏之辰做了个鬼脸,小之辰盯着他,慢慢笑了起来。靳言跟着傻笑半天,又对着妹妹魏之星做了同样的动作,小之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移开了视线。靳言跟着她的视线移动,食指抵着鼻尖做了个猪八戒,魏之星怔了一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靳言吓了一跳,收回动作手忙脚乱地道歉,傅莹笑得不行,一边拍着孩子一边道:“哥哥脾气好,妹妹脾气要大一些。”   正好白敬和魏泽从书房里出来了,魏泽听到哭声,过来抱起魏之星,苦着脸道:“怎么又哭了啊我的小祖宗。”   傅莹怕李书意累着,起身从他怀里把哥哥抱过来,打趣道:“她为她干爹哭呢。一年到头要准备这么多红包,算算起码有二十年是逃不掉了,干爹要破产咯。”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懂,李书意也没回避,笑着道:“才二十年?我以为你要到他俩结婚才放过我。”   傅莹眨眨眼:“要是结婚了,还有他们的孩子呢。”   魏泽看着他还穿着纸尿裤的儿子女儿,面有难色:“老婆你是不是想太远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白昊把东西放好后,走到白敬身边问了好。白敬看到他的手,皱眉道:“怎么回事?”   白昊把手往身后遮了遮,垂目答:“不小心碰了下,没什么大碍。”   白敬看他不愿说,倒也不勉强,只叮嘱他以后自己小心点。   到了晚饭时间,两个小家伙都睡了,照顾他们的阿姨提前用过晚餐,在房间里守着他们,魏泽和傅莹才算是暂时解脱了。   本来今天还想让唐雪过来的,但她前天来看过李书意后,就陪着父母回老家了。饶是如此,这也是李书意吃的最热闹的一次年夜饭了。   菜做得挺多,摆了满满一张餐桌,李书意看看身边的人,突然有些想笑。他们这些人里,有一些此前可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现在居然也能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了。   吃到中途,在李书意跟傅莹聊完一个话题后,魏泽突然叫了他一声。   李书意看过去,魏泽道:“年后,我们请了一位对你的病症很有研究的医生过来,这几天……”他停顿一下,试探着说,“你准备一下,是不是可以住院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抬头紧张地看着他。尤其是靳言和傅莹,那如临大敌的样子,李书意真怕自己说一个不字,靳言当场就能昏过去。傅莹呢,大概要抱着孩子在他面前哭个三天三夜了。   他忍不住想,白敬到底是白敬,他的弱点是什么,最吃哪一套,这人都清清楚楚。而赵辉的那通电话,大概也是为此刻做准备了。其实李书意相信,不是白敬逼赵辉说了那些话,可赵辉恨了他十多年,怎么偏偏就在现在顿悟了?白敬难道就没有暗示过什么?他也知道,大家是真的关心他,可何尝不是白敬在用他们逼他呢?   他面对这么多张脸,这些期望的,伤心的,忐忑不安的眼神,要怎么办呢?还能像个小孩似的哭闹着喊我就是不想活了?   李书意慢慢放下碗,神色平静:“我可以做手术。”他在靳言和傅莹还没来得及欢呼出声的时候,看向旁边的白敬,淡淡道,“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敬也跟着放下碗筷,对上他的视线:“你说。”   “我要是手术失败,死了也就死了。要是我能活下来,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李书意笑着道,“你答应吗?” 第77章   肖兴华还没回来,李书意这种择期手术,通常都要提前住院做好准备,达到一定标准条件后再选择一个最好的时期进行。   他这次住的医院,神经外科有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是国家级重点学科,各种医疗设备都是最好。但检查实在太多,各科都有自己不同的术前检验,光第一天就有近十项内容,实在是让人不耐到了极致。   魏泽进到他病房时,本以为会撞上一张大黑脸,谁知人站在窗口,正悠悠哉哉地弄他那些水养盆栽。   魏泽笑道:“这是转了性了?”   李书意淡淡瞥他一眼,不说话。   魏泽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就没再惹他,转而四处打量。李书意这vip病房挺大,装修也不错,内嵌式的石膏天花板,软包铺贴的床头墙,比他们医院的条件还要好。   这种房间有钱也不一定住得上,魏泽知道是白敬安排的,没忍住问了一句:“白敬呢?”   李书意头都没抬:“我哪儿知道他在哪儿。”   魏泽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逼他干什么呢?”他说这话,也不是要偏帮白敬,可是每每想到那天吃饭时的场景,他还是觉得李书意太决绝。他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白敬说我答应你时的表情,人被伤得狠了,可看着李书意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动摇。他也没办法把自己现在的感受传达给李书意,告诉白敬爱他,他全当笑话听。   李书意擦着他那盆吊兰,问魏泽:“你最讨厌吃什么。”   这话题实在转得太快,魏泽愣了半天,犹犹豫豫地答了个香菜。   李书意笑,接着问他:“最喜欢吃什么?”   魏泽越发莫名,看他不像开玩笑,硬着头皮顺着他的话答:“也谈不上喜欢吃什么……水果的话就草莓吧。”   李书意漫不经心地道:“要是有一天,你逼不得已只能吃香菜果腹,时间长了,有人提着一蓝草莓在你眼前晃悠,你能忍得住不偷吃?”   魏泽还没回话,李书意想了想又皱眉道:“这个比喻也不太对,是你本来就在草莓园里,可年年月月只能吃香菜,你受得了吗?”   魏泽明白他的话里有话,无奈道:“李书意,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李书意把毛巾放了,提起小水壶浇水,低着头道:“就事论事,你的答案是什么?”   答案是什么,也许因为每个人的性格、顾虑不一样而有所不同。可谁心里不想去吃那颗好看的,触手可得的,甜滋滋的草莓呢?   “你以为我病好了,跟他在一起了,就皆大欢喜了?”李书意垂着眼,话音里透着一股冷厉,“这十多年,他没给过我什么希望,我现在好不容易从泥潭里出来了,他又想再把我拉回去?等他厌倦了,又被新的旧的宁越吸引了目光,想从这泥潭里爬出去的时候……”李书意笑了笑,“我会拽着他陪我一起死的魏泽。”   魏泽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是个正常人,他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也不勉强他给了。活到现在,该尝的都尝够了,不愿意再来一次了。”   魏泽很想让他不要这么悲观,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其实他并不了解李书意,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只是站在所谓朋友的角度,按人情常理,总要劝他好好活下去。李书意这个人很矛盾,他脆弱,偏执,可更冷酷,连对自己都毫不留情。魏泽知道,哪怕他是为了李书意好,他也没有资格要对方忘了过去放过自己。   一句云淡风轻的原谅,哪里就能抹得掉他这十多年的痛苦呢?   因为院里有事,魏泽也没久待,但他前脚刚走,靳言就过来了。   天气冷,靳言穿得也多,围了条深灰色的围巾,下半张脸都给包住了,就露了双圆溜溜的眼睛。   进了病房,白昊才刚给他把围巾解了,他就迫不及待地往李书意床前扑,白昊把人拉回来,把他大衣上的牛角扣也解开了,免得他行动不便。   李书意把这些举动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说。   靳言今天要跟乔宇他们吃饭,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走。临走前,李书意说找白昊有事,让他把靳言送了再回来一趟。   靳言本来都已经跨出病房了,听了李书意的话,又扭身回来问:“什么事呀?”   李书意白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他还想再说什么,白昊握住了他的手,跟李书意道了别,把人带了出去。   李书意想想靳言刚刚那个担忧的表情,真是想把这小白眼狼打一顿,正好电话响了,他接起就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那边白敬道:“我大概六点能到,有什么想吃的?”   李书意心下烦躁,问他:“你很闲吗?”他那天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很是讨厌白敬一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等对面回答,又忍不住道,“要不然我帮你打电话问问谢鸣,请他找个人伺候你?”   谢鸣在金海市开了家很有名的会所,会所里养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有脸有身材有学历的高级货,普通人连门都进不去,谢鸣以前则是挖空了心思把人往白敬身边送。   李书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蹦了这么句话出来。   “李书意……”白敬喊他的名字,低哑的声音里含着怒意和伤心。   李书意心一颤,把电话挂了,脸上都是后悔。   白昊把靳言送到目的地,知道靳言的这些朋友并不欢迎他,叮嘱了靳言一番,看着他进去了,才开车掉头回了医院。   以往靳言在时,李书意对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现在靳言不在,客气话都省了,就点了下头让他坐。   白昊坐下后,手微微握成拳放在膝盖上,不知道李书意要跟他说什么,神情很是忐忑。   李书意问:“靳言还在你那里住?”   白昊点点头。   李书意直接道:“我们也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问你,你喜欢靳言吗?”   白昊愣住,在李书意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答:“我不知道。”他不敢不说心里话,就算他再长个十年二十年,李书意也能一眼看透他。   其实这也是白昊自己的困惑。他在靳言之前,感情经历并不丰富,在国外读书时,跟两个女生交往过,都是对方主动,他觉得合适就答应了。但没交往太久,也都是女生受不了他的冷淡提出分手,他本就可有可无,所以连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宋思乐则更不用说,不过是利用,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对一个人动心,非对方不可,迄今为止白昊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靳言对他很重要……不,是最重要,可这是爱情吗?   白昊本来以为听了他的回答,李书意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谁知对方只是很平静地道:“不知道,就是不喜欢。你不喜欢他,就别给他希望,他是你养大的,你比我更了解他。别人难受了,还会往外跑,可他不会。你不赶他,他能在你身边守一辈子。”   白昊盯着自己手上的绷带,许久下定决心,抬起头道:“李叔,我不可能赶他走。不管他要什么,我都给他。”   李书意嗤笑一声:“你现在说得倒是轻松,以后你对别人动心了,你要拿他怎么办?学你舅舅,在家里开个后宫?”   白昊皱眉道:“我不会。”   李书意摇头,到底是年纪还小,不识情爱,居然也能信誓坦坦地说自己以后不会对人动心。   “白昊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对靳言好,你也能跟着得什么好处。哪怕我死了,留给他的东西,你也别想碰一分一毫。”   白昊猛地站起身,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李书意看着他,挑眉道:“怎么?觉得我侮辱你了?”白昊不吭声,他冷笑,“你以前不也是这样侮辱靳言的吗?”   话音一落,白昊跟漏了气的皮球似的,脸上带着阴霾,垂着头坐了回去。   李书意本来就是存心激他,想要是按他以前的性子,马上就能放狠话摔门走人,现在居然这么能忍了。   他收起那股子冷嘲热讽,叹着气道:“你们的事我管不了,靳言喜欢你,我不可能按着你的头逼你去喜欢他。想想你之前做过的事,我也不认为你配喜欢他。可那傻瓜就认准了你……白昊,你要是真的对他有愧,为了他好,你就把他推远点,别把他留在身边。”   白昊听完,没答应也没拒绝,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他走到停车场,在车旁站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想了想,干脆把车开到了靳言吃饭的附近,在车里等他。   他心下烦乱,他不可能让靳言走,谁都别想让靳言离开他,可他又觉得李书意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他给的和靳言想要的其实并不一样,那对靳言也是种伤害吗?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了。眼看快到八点,白昊不放心,正摸出手机,靳言就来了电话,说自己吃完饭了,要自己打车回去。   白昊听他声音不对,问:“你喝酒了?”   靳言乐呵呵地答:“没喝呀!”   白昊气个半死,没喝?没喝个鬼!他挂了电话,把车开到饭店门口,锁了车就往里面的包厢走。   等他进去,看到坐在座位上红着脸傻笑的靳言,真是杀人的心情都有了。   乔宇看到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可到底是自己没顾好靳言,先开了口解释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喝的……就一点红酒。”   白昊不接话,走过去把靳言牵起来,看他还能走路,给他穿好大衣,戴上围巾,最后又压着心里的火,跟众人道了声谢,带着靳言离开了。   靳言喝醉了也乖,不发酒疯,就是傻笑。在车上傻笑了一路,到家了还笑,把白昊笑得没了脾气。   他把靳言扶到沙发上,让他坐好,自己去拿了毛巾想先给他擦擦脸和手。等他再回来时,靳言已经从沙发上滑坐在地上了,幸好地上铺了很厚的羊毛毯。   白昊走过去,想把人提起来,靳言以为白昊跟他玩呢,把自己使劲往下沉,白昊不敢用力抓他的手,只得跟着他坐在了地上。   他把靳言的头抬起来,捏着他的下巴给他擦了脸,看这笨蛋像被画了腮红似的,还在那儿傻乐,忍不住板起脸道:“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指望靳言回答,哪想靳言突然大声道:“李叔要做手术了,高兴!”   白昊被他说话的样子逗笑,抓过他的手来给他擦手。   靳言听到他的笑声,皱眉盯着他看半天,好像终于认出他是谁了,脸上一喜:“看到少爷,高兴!”   白昊当他在说醉话,也不理他,专心地给他擦手。   擦着擦着,靳言突然使劲把手往后抽。   白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怕伤了他,立刻松了力道。   靳言双手得了自由,小心翼翼地摸上白昊的脸,轻轻捂住他的眼睛:“但是少爷看到我,不高兴。”   白昊正要把他的手拿下来,听了他的话,抬起的手滞在了空中。 第78章   如果靳言不是靳言就好了。   不知道怎么的,白昊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不需要靳言理解,也不需要原谅,他只希望靳言恨他,讨厌他,防备他,而不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他笑,听他的话,由他予取予求。   在找到靳言之前,他也想过很多,要怎么道歉,怎么解释,怎么忏悔,哪怕是把靳言遭受过的一切在他身上复制一遍,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他想了种种,唯独没有想过,他们见面时,靳言会惶恐地跟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死。   白昊每每想到这句话,都觉得自己该被千刀万剐。可是他也知道,他真的被千刀万剐了,有个傻瓜会比他还要伤心。   所以如果靳言不是靳言,可以冷眼旁观他的痛苦和不幸,诅咒他会有更多的报应,让他能多受到一些惩罚就好了。   白昊抬起手,慢慢覆盖在靳言手背上,指尖一点点扣紧,直至触及对方手心。   他突然有些庆幸,幸好靳言遮住了他的眼睛,要不然看到他哭了,不知道这个醉鬼会吐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靳言……”白昊轻轻开口,然后握着他的手缓缓往下放。   靳言看着他,目光并不很清明,脸上也带着几许不解,可他没乱动,乖乖地让白昊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   白昊凑近他,抵住他的额头,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是哽咽的:“少爷看到你……也很高兴。”   他知道靳言从来没有忘记过去的事,要不然他不会想要走,不会躲着自己忍耐痛楚,更不会在醉酒以后表现得这样不安……可是他没办法放靳言离开。   李书意说的也许是正确的,但他做不到。就连今天晚上靳言跟别人吃饭,不在他身边的这几个小时,他都像丢了魂一样,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对靳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是什么感情,他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白昊把靳言抱进怀里,语气显得格外温柔:“你喜欢我吗?”   靳言脑子里一团浆糊,下巴搁在白昊肩上,眼睛盯着地毯上的茶几,不知道谁在跟他说话,迷茫地问:“喜欢谁?”   那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像在诱哄:“喜欢白昊。”   天顶上的吊灯反射在玻璃茶几上,眼前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晕,时而变大时而变小,好像在催眠似的。   靳言眼皮子一点点往下搭,抱着他的怀抱实在太温暖了,他放松身体,侧着头贴住了白昊颈侧的皮肤,小声咕哝了一句:“我最喜欢少爷了。”   声音一落,人就沉入了梦乡。   他睡得太早了。   若是再晚几分钟,也许还能察觉,有人低下头,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年一过完,肖兴华也回来了。   他把李书意的病历,所有检查结果都看了一遍,然后召开了一个全科讨论会,把手术正式提上了日程。   术前谈话的那天,因为李书意要求全程参与,所以是在他病房里进行的。   肖兴华告诉他们,李书意的情况,不算太坏,但是也不乐观。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是位于左侧颅底,病灶位置低且深,因为左侧神经相对右侧更为丰富,所以手术风险和难度都较大。除此之外,李书意因为以前受过枪伤,这半年多更是大大小小的伤病没断过,自己又胡来,所以身体底子也不好。   “对于脑部的手术,没有任何医生敢保证百分之百成功,哪怕手术成功了,我们也有很多病患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所以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肖兴华说完了这番话,李书意神色不变,旁边的白敬皱紧了眉,靳言则吓得一下攥紧白昊的衣角。   “这几天你要好好休息,手术前一天会进行抽血和抗生素皮试,为了避免手术时感染,还需要把头发剃掉。”肖兴华叮嘱李书意道,“术前八小时要禁食禁水,不过你放心,到时候会有护士提醒你。”   李书意点头:“谢谢肖医生。”   白敬送了肖兴华离开,人一走,李书意立刻扭头对靳言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把头发剃了,你就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刚刚说到剃头时,他眼角瞥到靳言那仿佛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蠢货在想什么。   靳言面露惊恐,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字都没说,他李叔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李书意转向白昊:“你好好盯着他,别让他犯蠢。”   白敬送走了人,大概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没再回来。李书意正好想自己待一会儿,不顾靳言那要哭不哭的表情,把两个人也赶走了。   其实他的病严重还是不严重,他压根不在意。只想趁着现在没人打扰,把最近的日子好好回忆一遍,理理烦乱的思绪。   李书意知道,从白敬找到他以后,他就有些反应过度。但凡白敬开口,他都要冷嘲热讽地堵回去,有时候甚至像个歇斯底里的怨妇。现在想想,提宁越,说让谢鸣送人给白敬,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心里放不开,还是在意白敬的过去罢了。   他抽离出自身,客观地审视,突然狼狈地发现,一直不依不饶的是他自己,那个真正云淡风轻的人是白敬。   李书意嘴角扯出个苦笑来。这好像是个怎么都停不下的恶性循环,从来都是他在一旁步步紧逼,白敬则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计划,不受一点影响。   以前白敬就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们两人不合适,是他一直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才落到了现在这样的下场。   到了晚上,白敬带着给李书意准备的东西,如往常一般去了他的病房。   进去的时候,见李书意穿着白色的病服,整个人倚在窗边,额角抵着窗户,目光低垂,不知道在看什么。   心脏骤然就刺痛了一下。   今天他送肖兴华出去时,肖兴华告诉他,他们跟李书意接触下来,发现他的态度非常消极,希望白敬能跟他好好沟通,让他转变心态。否则如果连他自己都不想活下去,再厉害的医生又有什么用呢。   白敬站在门口,一瞬间竟然不敢过去了。   李书意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来跟他对视。   病房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交缠的目光却逐渐带上了热度。   还是白敬先开了口:“别靠着窗,凉。”   他以为李书意会如往常一般刺他几句,或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离开了窗边,脱了鞋,坐到了病床上。   白敬有些愕然,李书意看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声音温和:“你过来坐下。”   白敬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还是照着他的话走过去,先把手里的盒子放下,把挂在床边的外套拿过来搭在他背上,然后才坐了下来。   李书意任他动作,目光落在盒子上,问:“这是什么?”   白敬探身把盒子拿过来,放到李书意手中:“你打开看看。”   李书意微微蹙眉,这盒子也就比他手掌大一点,拿着也不重,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又疑惑地看了看白敬,然后才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女士发卡,样式很老久了,黑色的底,中间是一朵俗气的玫瑰花,上面镶的钻也落得没剩几颗,底部甚至还生了点锈。   李书意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把发卡拿出来,在上面一遍遍抚过,指尖微颤。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了口,说话间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来,“小时候她背着我,我就总在后面盯着这个发卡看,数上面镶的钻,一颗,两颗……数着数着就到家了。”他笑了笑,“后来我长得比她还高了,她还戴着这个发卡,我问她为什么不买新的,她说要等我长大给她买。”   “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李书意呢喃着失了神。   白敬知道他伤心了,不愿他再往下想,从盒底拿出那些微微泛黄的照片,递到他手边道:“你小时候从来不笑。”   李书意闻言,把发卡放下,把照片接了过来。   当时家里出事以后,赵辉把所有李文英的东西都带走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他都不知道,原来他跟他姑姑还有这么多合照。   李书意看着照片上各种各样的自己,发现他小时候真是不爱笑。哪怕过着生日,额间被口红画了个小红点,脸颊被涂了奶油,也还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前方,与旁边笑弯了腰的李文英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书意被他姑姑感染,忍不住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三岁看老。”   他拿着照片细细看了很久,然后才抬起头问白敬,“你把我的病告诉赵叔了?”   白敬沉声答:“没有,这些是他要我给你的。”   李书意点点头,他相信白敬再如何,这点分寸还是有,也就不在追问。   他又再摸了摸那个发卡,把东西都收好后,沉吟了下才道:“我该跟你道声谢,可说这个显得刻意,我就不说了。”   白敬心提了起来,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们两个,抛去那些情情爱爱,不去管到底谁对谁错,谁更对不起谁。相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算是朋友了?”   白敬不明白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抛去那些情情爱爱”?李书意抛不掉,他更抛不掉。但他还是顺着李书意的话,答了一声“是”。   李书意道:“那我就以这十多年朋友的身份,请你帮我两个忙。”   白敬看着他在灯光下越显明亮的眼,按耐住想要伸手碰他的冲动,点头道:“你说。”   李书意的神情徒然变得认真起来:“如果我死了,别给我立碑,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   “李书意!”白敬瞬间变了脸,低沉的声音好像让室温都降了几度。   “你听我把话说完。”李书意皱眉,继续道,“另一个事,我在疗养院时,通过易天找人做了代孕。要是我死了,以后孩子生下来,你帮我找个好点的人家送养。”   李书意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他以前知道自己生了病,却不管不顾地等死,一边慢性自杀,一边又心里有愧,坐立难安。后来遇到穆然,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想留个李家的血脉,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结果负罪感一点没减轻,还给自己留了个大麻烦。   白敬的心直往下沉。他没想到李书意会做代孕,可他也看出来了李书意是真的不想活。不然他想要孩子,在自己做代孕时就可以一起要了,哪用得着等到后面,慌慌张张地去找这么一个寄托。   “这些事,我本来是想交给靳言的,可那小孩身体不好,我也不愿他伤心,所以……”   “不愿他伤心,你就愿意我伤心吗?”白敬压抑着心头的火,咬牙道。李书意对着他,居然用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交代完了后事,这就是抛去情情爱爱后,作为一个朋友的自己该得的?   李书意有些不耐了,伤心?他要真死了,对白敬一定是利大于弊,有什么好伤心的?   “不管我自己承不承认,你愿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是你。这些事,我交给别人,总有各种顾虑和不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交到你手上。”李书意顿了下道,“你只告诉我,这两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白敬抿紧唇,冷声道:“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   李书意无奈:“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白敬侧过头不理他,也不说话。   李书意盯着他,目光从他眼角,慢慢滑过侧脸的轮廓,最后落到了嘴角上。   回来以后只顾着生气和吵架,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白敬了。哪怕现在这人绷着脸,整个人像块冷硬的石头,他看着他,还是会无法自控地心悸。   李书意微微一笑,歪着头道:“不如我送你个回礼?”   白敬抬头,黑褐色的眼眸里还有几分未散的怒意,李书意不等他开口,凑上前吻住了他。   白敬睁大眼,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   李书意闭着眼勾缠他的唇,摸到他的手,从他指缝间穿过,跟他十指相扣,极尽温柔地吻他。   战栗的快感让白敬背脊发麻,他回了神,一只手握紧李书意,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抢回了主动权。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缠绵悱恻的吻才结束。   李书意喘着气往后退,白敬立刻追过去,一下一下轻啄他的唇。   李书意笑,本想挪揄白敬几句,却听对方哑声道:“书意,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书意抬起头,看他眼角泛红,眼眸里都是深深的哀求。   “原谅你什么?”李书意鼻酸,强撑笑意,“这些年来,是我缠着你。”   白敬心口灼烧一般地痛,问他:“是不是无论我说多少遍我爱你,你都不会信了?”   李书意沉默,然后轻声道:“你不爱跟在你身边,心甘情愿为你所用的李书意。不爱帮你挡了一枪,豁出命去救你的李书意……却爱生了重病,心灰意冷的李书意吗?”   白敬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重新开始,可是伤害一直都在,李书意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不信他,更不愿意原谅他。   李书意不是想跟白敬吵架,其实他已经释然了。刚刚那个吻让一直郁结在他心内的东西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这是他们两人间最后的了结,也是他跟过去的和解。   手术当天,李书意本来是不准任何人来送他的。可白敬每晚都住在他病房里,他赶也赶不走,避也避不开,只得随了他。   早上在被推往手术室时,白敬一路都陪着他。临到要进去了,李书意叹了口气,让白敬低下头,跟他道:“我不怪你。”   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如果是,他不想让白敬留下什么遗憾,再带着这种遗憾记他一辈子。   白敬猛地抓紧他的手,眼眶红了,痛到极致,说不出话来。   李书意垂下目光,看着白敬惨白得没了血色,抖个不停的手,一句话没说,动作缓慢但坚定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让旁边的人把他推进手术室。   没再看白敬一眼。   手术室里很大,医生护士也很多,且大家都在做着各种准备,看起来匆匆忙忙。   李书意慢慢闭上眼睛,从他出生到现在,身体里时时刻刻绷紧的那根筋,终于松懈了下来。心上涌现出一股浓重的疲惫感,他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知道,人生很长,还有许多的可能。   但等来的也许是更多的不可能。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所以这一刻,李书意跟上天许愿,但愿他永远也别醒来。 第79章   金海市学院路和南宁路的交叉口有棵二十多米高的大香樟,枝叶茂密,树冠雄伟,算是这一带的地标物了。   香樟树的正下方开了家咖啡馆,临街一排透明落地窗,店内装修精致,正门口还放了个矮树桩,上面坐着个wink表情的木偶小熊,抱着一块电子屏,轮换展示每天的特色供应。   而店的名字,也是直白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树下咖啡。   今天天气好,阳光晒得人有些犯懒,正是午休时间,店里的客人也就零星几个。   靳言蹲在吧台后,两手扒拉着台面,头微微往上抬,只露出半张脸,目光紧紧盯着某处,里面闪动着诡异又兴奋的光。   小安刚刚试验完一杯新品,比例没兑好,差点没把自己酸死,一边往池内倒一边没好气道:“你能不能站起来看?人家又瞧不见你。”靳言转头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她翻了个白眼问旁边的人,“他是不是暗恋那个蘑菇头?”   程景正在慕斯蛋糕的盘子上用巧克力酱画爱心,听了只是摇头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来。   靳言蹲到腿麻了,撑着吧台把自己支起来,看坐在窗子边的蘑菇头女生头越埋越低,对面的男生则依旧笑得神采飞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总觉得这不像个告白的气氛啊……   也不怪他这么八卦。这蘑菇头女生是他们店里的常客,是个学画画的,性格有些内向,每次来店里都坐角落的位置,跟店员点个单都能脸红。有一次她落了素描本在店里,被靳言捡到了,不小心就撞破了一个女孩的心事。现在,素描画上的3d真人就在店里,就坐在女生对面,靳言能不八卦吗。   那两人坐在落地窗边,也听不清在讲什么。靳言正抓心挠肝时,刚好有客人离店,他从兼职的学生手里抢过托盘,喜滋滋地奔出吧台。   他也不是想去偷听,只是看蘑菇头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寻思着如果尴尬冷场,正好可以上前问句要不要加水,需不需要续杯什么的,也能缓和一下气氛对吧。   他心里正乐着,还没奔到两人旁边,就听到男生充满雀跃的声音道:“最后一个问题,瑶瑶喜不喜欢喝牛奶啊?”说话间脸红地挠挠头,“我想以后每天早上给她带一盒牛奶,她太瘦了……”   坐在对面的女生头低到快看不到脸,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放在腿上,指尖用力到发白,一开口有些结巴:“喜……喜欢的,她、她在宿舍也会买来喝。”   男生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向蘑菇头拜了拜:“谢啦老同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等我追到瑶瑶一定请你吃豪华大餐!”   ………   靳言站在两人身后,手里还抓着一块抹布,少男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等人都走了,他还皱着眉恹恹地趴在吧台上回不过神来。   到了下午,他们一向神出鬼没的老板居磊过来了。这人一到店,就把自己陷进吧台前的沙发里,懒得跟没骨头似的,侧脸上还带了个清晰的巴掌印。   小安瞥了一眼道:“渣渣磊又被人甩了吧。”   程景被这个外号惹得不住笑,轻轻推了她一下,悄声道:“你还想不想保住饭碗了?”   小安朝天翻个白眼,耸了耸肩。   靳言跟着探头看了看,也不知道出于礼貌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们这位老板。居磊是乔宇的朋友,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乱七八糟开了些店,也不怎么上心。这店刚开的时候,乔宇知道靳言想出来工作,就把人拐到这里来了。靳言虽然不懂咖啡也不会做蛋糕甜心,但店里大小杂事都是他在处理,也算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   居磊瘫在沙发上,见没人主动理他,就把最好“欺负”的靳言叫过来,忧郁地开始第一百零八遍倾诉自己的心事:“言言,你说,人怎么就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了?法律规定了吗?犯法了吗?我爱吃苹果也爱吃梨,也没见苹果跳起来打我一耳光不准我吃梨对吧?”   后面的小安举起水杯一副“让开我要替天行道”的表情,程景在后面抱着她差点被误伤,靳言头疼,正好手机响了,赶紧编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电话是白昊打来的,说他们今天事情没办完回不了金海,让靳言不用等他。   白昊不回来,白敬肯定也回不了,靳言心里一动,挂了电话就迅速奔向了停车场。   他在路上提前给许管家打了电话,到了目的地,人家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了。靳言停好车,有些迫切地问:“念念醒了吗?”   许管家笑道:“醒着呢。”   他前两天来时运气不怎么好,总是赶上李念刚睡着。这下听说小孩醒着,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往屋内跑。   进到客厅,虽然已经来过不少次了,但靳言还是有些不适应。   以前这里住着白敬和李书意两个大男人,各处都冷冰冰的,谈不上是个家的感觉。现在呢,整个客厅被布置得跟个儿童乐园似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靠近落地窗处立着一座充气小城堡,里面摆满毛绒绒的玩偶,绕是靳言这么大的人了,都有点忍不住想往上扑。   靳言收了目光,走近沙发上那团鼓起来的小被子,单膝跪在沙发垫上,俯下身轻声喊:“念念~”   李念躺在软和的被子里,小手正抓着奶嘴玩,听到声音,歪过头来看靳言,认了几秒,然后就开始笑。   他还不到一岁,白软得像个糯米团子,长睫毛大眼睛,鼻尖的弧度非常可爱,笑起来甜得像蜜糖。   靳言捂胸口倒吸一口气——他对天发誓,绝不是因为他李叔的关系,他才觉得李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他摸出手机,一边逗李念一边录视频,李念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两只小短腿蹬开被子,奶嘴都扔到沙发垫上。   许叔让人准备好点心水果,回来看到趴在沙发上撅着屁股做鬼脸的靳言,满脸无奈。自从吴伯回老家后,他就从老宅到这边来了,他自己的性格古板严厉,若换做是别人这么举止,他肯定是要阻止的。但对于靳言,白敬特意交代过,随他高兴就好。   靳言倒也没敢放肆多久,很快就抱起李念在沙发上坐好,对上许叔的视线,露出个颇为心虚的笑,扫视了一圈没见另一个孩子,问及许叔,许叔答:“小少爷被接到老宅去了。”说来也是有趣,白正元跟白敬父子不和,平常白敬在时他端着面子不看一眼,白敬出差他倒是经常让人来把小孩抱回去。   靳言点点头,又伸手轻轻戳了戳李念的脸,指尖陷进绵软的小肉脸中,触感滑腻还充满弹性。他在心里悄悄嘀咕,他敢这么戳李念,但是是绝对不敢戳另外那位小朋友的。   在白家待了一个下午,等李念玩累睡着了,靳言也谢过许叔留他吃晚饭的好意,告辞离开了。   他在外面随便找了些吃的填饱肚子,然后就把车开到魏家的医院,下车后也不急着上去,就在周边瞎转悠。   每次他来这里,都会焦虑到有些神经质。漫无目的地瞎转,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把注意力放在周围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身上,才能稍稍缓解一下这种情绪。等他调整好了,上了楼,推开那道熟悉的门,他才可以对里面的人露出最开怀的笑,就好像他的期待和希望从来没有落空过一样,就好像这就是才刚刚做完手术,他第一回 见到李书意一样。   “……后来我看她太伤心,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靳言一边握着李书意的手按摩,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今天咖啡店的事。沉默几秒,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李叔,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喜欢的人都能喜欢自己,就好了。”   换做以前,床上的人肯定会给他一个眼刀,骂他一句蠢。但现在他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听众,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靳言要时不时停下来确认他的心跳才能继续开口。靳言最初总是哭着求他,求他睁开眼睛,求他快醒过来,后来渐渐就不再求了,怕李书意觉得厌烦,就连求的机会都不再给他。   低落了一会儿,靳言很快又打起精神,掏出手机开始放李念的视频。明明知道床上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也会时不时把手机屏幕举到李书意面前,跟人炫耀小孩有多乖。   等视频照片都翻完了,靳言的目光黯然下来,把头低下搁在李书意手边,闷声道:“李叔你快起来吧,要不然…念念以后都不认识你了。”   从李书意做手术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当时由肖医生亲自执刀,手术过程很顺利,但术后李书意并没有恢复意识。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醒过来。   能做的检查都做了,请了不知道多少专家学者来会诊过。   还是毫无办法。   明明病情没有再恶化,生命体征也逐渐平稳,按常理和以前的病例,李书意算是跨过了一个大坎,可是他依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肖医生说,以李书意术前的状态,加上曾经受过伤,开颅手术又带来了一定的后遗症……或许这种种的因素加起来,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后来为了方便照顾,李书意转回到了魏家的医院,可是到现在一年过去,其实医生都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靳言越想越伤心,把头埋进臂弯里,蹭掉眼角的泪水,哑声道:“对不起。”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道歉了,虽然白昊说不是他的错,如果当初李书意不做手术,或许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可是靳言依然觉得自责。   是他帮着白敬强迫李书意回来的,也是他帮着白敬强迫李书意做手术的,他从小都是个乐天派,可是现在他后悔了,动摇了。   也许,也许真的如他李叔所言,对于一些人来说,活着并不一定是好事,而死……也不一定是坏事吧。 第80章   白敬跟白昊到金海市的时候已经快凌晨12点了,本来他们订的是明早的飞机,但今晚有个会临时取消了,就赶了最晚的航班。   他们这次到C城谈判,对方是做现代通信和信息技术的,手上握着行业内最新的一块技术研发,白敬想把这套程序买下来,移植到公司旗下的几个项目里面。只是这块香馍馍觊觎的人不少,竞争对手多,主动权也不在他们手里,谈了几天,也不能说有十全把握。   机场大厅里,白敬走在最前面,左铭远跟在旁边汇报什么事,几个部门主管在最后面,脸色都不怎么好。连续几天的超高压工作,饶是他们这种平常被下属吐槽的变态工作狂,也有些吃不消。   其中一人一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同伴,得了几个威胁的眼神,正犹豫间,冷不丁吃了暗招,被推到了比他们走得稍靠前的白昊身边。   白昊左手搭着西装,右手正拿着手机看工作邮件,白衬衫和修身的西装裤衬得他身姿非常挺拔。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抬头看向了对方。   这位姓何的主管咳了咳,那跟弥勒佛一样的脸上堆出一个可亲的笑来,压低声音道:“白秘书,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本来晚上的会取消,几个主管都松了一口气,想总算可以好好补个觉,谁知又马上赶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一群人真真是累成了狗。又担心是公司里有什么急事,他们是不是还得回去加班……何主管问完了话,就拿着双等待判刑的眼睛盯着白昊。他已经决定了,白昊要是说他们还得回公司,他就立刻在他面前昏死过去。他不敢在白敬面前昏,在白昊面前还是敢昏一昏的。   白昊停了脚步,后面一群人也立刻停下来,个个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他顿了顿,微微低头示意道:“各位主管辛苦了,尽早回去休息吧。”说完了,也顾不上他们什么反应,快步赶上了前面的白敬和左铭远。   出了机场大厅,司机已经等在门口,白昊刚上了车,就听左铭远道:“靳言在李书意那里。”   他有些诧异,正要拨靳言的号码,左铭远拦住他道:“人没事,只是在医院睡着了。”完了又问,“老何他们跟你吐苦水了?”   白昊摇头,左铭远笑:“我看也是,再昏了头也不至于跑去外甥面前说舅舅的坏话嘛。”   白敬本来在闭目休息,听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开口道:“明早给他们放半天假,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开会。”   左铭远摸摸鼻子应了声,心里悄悄腹诽,下午要跟你开会,那几个头头早上谁敢休息,怕不是今晚都睡不着了。完了他看一眼眉目间透出倦色的白敬,又看看车窗外飞驰而过模糊成一片的霓虹灯,暗暗叹了口气。   夜深了,左铭远没陪着去医院,在中途先下了车。   白敬跟白昊到病房时,靳言缩着身子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身上搭了条薄毯。   白昊快步走过去,先摸了下他的额头,看体温正常,这才蹲下来叫他的名字。现在很晚了,白昊怕吓到他,声音放得很轻。   靳言迷迷糊糊睁了眼,等他坐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人,顿时傻了:“少爷?”   白昊把手里的西装外套搭在他背上,拢了拢领口,把人牵起来道:“回家睡。”   靳言刚才坐在沙发上,白昊又挡在他面前,站起来后才看到白敬也在,结结巴巴喊了声白先生,不自觉就往白昊身后躲。   白昊握紧他的手,侧身挡住白敬的视线道:“舅舅,我们先回去了。”   哪想两人还没动身,就被白敬叫住了。   靳言瞬间就绷紧了身体,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白昊目光微沉,转过身正对着白敬,把靳言完全护在了身后。   白敬没急着说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在欺负两个小朋友。直到后面那个可怜兮兮的快哭了,前面那个因为后面那个也快沉不住气了,他才慢悠悠道:“靳言,你上次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有错。”他停顿一下,声音变得柔和许多,“所以你不用觉得害怕,也没有人会怪你。”   话音一落,房间里就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白敬看着两个已经傻掉的人,笑道:“行了,回去休息吧。”   等两人离开,白敬松了松领带,一边解袖扣,一边跟李书意道:“这小孩是真的对你好。”   能不好吗?为了李书意,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算起来这是上个月的事了。   平常白敬和靳言不常碰到,那天赶了巧,都在李书意这里。下午时有人送来一束花,然后左铭远就接到电话,说是宁越打来的,想跟白敬说几句话。   白敬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靳言就突然站出来,冷声道:“不要在这里提那个人的名字。”说了一遍不够,在众人诧异的神色中,他又把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第二遍。   白敬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靳言这样强硬的一面,他其实很惊讶,但也没有到觉得被冒犯的地步。倒是白昊一下就拉住靳言,先开口道了歉,哪想话还没说完,靳言就甩开他的手,提高音量道:“白先生,如果你跟那个人还有联系,就不要来看我李叔!”明明在斥责的人是他,生气的人是他,先红了眼眶的人却也是他。“我李叔是被谁害成这样的,你不清楚吗?”他咬牙,整个人都发着颤,“那个人刚刚回国的时候,你在医院陪了他一个晚上,可是你知道我去接我李叔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吗?你知道李叔把我救回来的那天,那个人都做了什么吗?”他越说越激动,想是这些话早在心里百转千回,说到后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所以不要在这个房间里提那个人的名字!不要侮辱我李叔!”说完,脸上带着泪就抢过那捧花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事过后,白敬就没怎么见过靳言了,这小孩去医院就故意跟他岔开时间,去看李念都专门挑着他不在的时候。白敬从没想过要跟他计较,倒是他说的那些话,每天一遍遍在白敬脑海里回响。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宁越回国的那天,李书意差点就死在江曼青手上。   他在医院陪着宁越的时候,那人带着伤,心灰意冷到了极致,打电话给他……他连电话都懒得接,推给了左铭远。   把靳言救回来的那天,他又从宁越那里知道自己曾经想要他的命……白敬怎么不知道呢,他全都知道。   他以前不在乎,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在乎,所以无所顾忌。现在他知道自己爱这个人了,再去回忆过往,眼看着李书意被江曼青,被他白敬,踩在脚下一点点碾碎,他也就跟着尝到了那些痛彻心扉的滋味。哪怕他也清楚,自己所谓的“感同身受”根本就是个笑话,甚至不及这个人所承受的千万分之一。   白敬在床边坐下,握住李书意的手,拇指轻轻磨蹭他的指腹,轻声道:“你看人的眼光一向比我好。”这人一直以来,都不是个会抱怨哭诉愤愤不平的。病了一年,还有靳言记得那些过去,替他抱怨,替他哭,替他愤愤不平,白敬觉得挺好,起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从没有辜负过他。   想到这里,白敬脸上带出个自嘲的笑来,问:“就是怎么看上我了?”   这真是一个必定会惹怒李书意的问题。   依着他的性子,心情好时或许回他两声冷笑,心情不好大抵就是从“关你屁事”开始的一场争吵。他总爱扯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真心”,哪怕白敬的提问其实并不带有恶意。   但现在,无论是哪种回答,对于白敬来说,都是奢望罢了。 第81章   早上因为李书意要做高压氧治疗,魏泽还不到九点就过来了。   来时见左铭远在病房门口,正跟护工说着什么,一时间有些诧异,问:“今早到的?”   “昨天凌晨到的。”左铭远露出个苦笑。   魏泽懵了三秒,眼神移到门上,又移回来,左铭远知道他想问什么,答:“人在里面呢,他昨晚在医院睡的。”这一年白敬待医院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两边来回奔波,时间太晚就在沙发上打发一夜。他自己没提什么,倒是左铭远常常欲言又止,想走后门搞些“特殊待遇”。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白敬又不开口,他也不好多说。幸好开始魏泽虽然故意冷着他,后来到底是于心不忍,在李书意隔壁给他腾了个休息室。   “真能折腾。”魏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左铭远内心表示赞同,面上可不敢显。就因为那天接了宁越的电话,白敬现在还不待见他呢。也怪他,那宁少爷在电话里哭得多诚心诚意的,他想着快一年了这位也没作妖,白宁两家关系僵成这样,少树一个敌人总归是好事,就心软了。左铭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前想撮合白敬和李书意,白敬烦他,现在想劝着白敬理智些,差点没被一脚踹了……算了,反正他就是个不懂这劳什子情情爱爱的傻逼。   魏泽推门进去时白敬刚给李书意做完按摩,听到声音,他抬头扫一眼魏泽,手上动作不停,理好李书意的领口,再一手揽着腰,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慢慢放回床上。   其实刚开始他挺笨手笨脚的。傅莹常来医院,每回碰上都要骂他“惺惺作态”,完了又嘲笑他这种金贵的公子哥不会照顾人,帮人翻个身都做不好。后来时间长了,见这人不但没有厌烦,清理,按摩,喂药倒是做得越来越熟练,哪怕一个人也能把李书意照顾好,傅莹就不吭声了。   魏泽知道他这段时间出差,又是昨天半夜回来的,问他:“今天休息?”   对面的人面色平静地答:“下午回公司。”他穿着一身休闲服,想是之前放在隔壁休息室换洗的,这里到底是医院,魏泽没忍住劝他,“行吧,你早点回去,还来得及泡个澡。”   刚说完白敬电话就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接之前跟魏泽道:“我等他做完治疗,中午再走。”完了走到窗边,接起电话蹦出一串外语,敛着眉,是进入工作状态了。左铭远这时也进了门,身后还跟着白昊,白昊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见白敬在打电话,便压低声音跟左铭远交谈起来。   魏泽站在正中央,看着这个突然从病房变成办公室的房间,又好气又好笑,心底深处却不自觉松了口气。他承认,他一直都不看好白敬,或者说他们身边几乎就没有人看好白敬。大家都在等,或许是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等他哪天走出这个房间,就再也不会回来。但一年了,从开始盼着李书意活下来,到病情稳定后盼他醒,期望一次次落空,连医生都不再乐观,白敬的态度却从来没变过。好像李书意不过就是生了场小病,吃些药睡一觉便好。   魏泽总是无法将这样的白敬和之前那个要抹杀掉李书意的人联系在一起,总怕这是某种感情的回光返照,愧疚到最后的深情伪装。私底下跟左铭远打听白敬身边有没有人,被左铭远痛心疾首地骂:“你摸着良心算算他待在医院的时间,去哪里再变个白敬出去找人啊?”这人气的跳脚,“要不是家里还有两个小孩,他能搬进医院你信不信?”   本来吧,不提孩子还好,一提魏泽就头疼。   大的那个叫白意,小的那个叫李念,魏泽初次听到时差点没被肉麻得厥过去。这还不算完,他还听说白敬那段时间乐于在跟人介绍完大儿子后补充一句“李书意的意”,然后呢,看大多数人脸色变化万千还得跟他恭维“好名字好名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无聊呢?   等到了下午,上班的开会的都走了,只剩了靳言一个人,终于是个病房该有的样子。   天气越来越闷热,靳言开了窗,夏风送进来一阵恼人的蝉鸣,他胡乱抹了把有些汗湿的刘海,拿起喷壶给养在房间里的盆栽浇了水,又把各处零散的杂物都整理好了才重新坐回床边。   正好这时手机响了,刚接起电话就听到小安的大嗓门:“靳言!咖啡豆用完了!”   靳言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些,无奈道:“早上联系过了,他们说四点之前送过来。”   小安冷哼了声:“你为什么还不来店里?我要跟渣渣磊举报你旷工。”   靳言被她逗笑:“小安同志,我马上坐火箭来,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他一边跟小安吵闹,一边退回手机主页面,打算找到送货人的电话,再确定一回。就没注意一直在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人睫毛颤了颤,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今天是小安的生日,居磊是个有良心的老板,定了一堆吃喝的送到店里,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勒令晚上谁都不许走,要在店里开生日party。   他们几个相处大半年了,性格合得来,居磊和小安又是人来疯,再加上其他四个兼职的学生,还真是闹腾得不行。   靳言没法喝酒,只埋头苦吃,偶尔还得拦着他们别high过头,免得被店外经过的路人围观。   等音响里吵得人头痛的摇滚曲放到一半,居磊拿出手机切歌,说是今天专为小安准备的,一秒后就听店里响起一个醇厚雄浑的男高音唱:最美不过夕~阳~红~噢~   小安气得半死,在蛋糕上挖了一坨奶油就去追居磊。两个人围着桌子跑了几圈,眼见就要被追上了,居磊情急下抓过在旁边看热闹的靳言,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肩窝里,是个恨不得把脚也缠上去的八爪鱼锁人姿势。   小安绕着他转了一圈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两只手张得跟黑化后的周芷若似的,怒道:“渣渣磊你有本事跟我1V1啊!”其他几个人边笑边跟着起哄。   居磊比靳言高,靳言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挣又挣不开,无奈之下只能由他抱着自己当挡箭牌,低头时看到小安那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在原地蹦跶得跟个小仓鼠似的,耳边的“夕阳红”还越来越气势磅礴,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此时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全无负担,也不用像以往那样小心翼翼,所以都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神采飞扬,更不知道这笑容落在别人眼中有多刺眼。   靳言不能喝酒也没法熬夜,没跟大家玩太晚,还不到十点就先回家了。他跟白昊现在住在市区的公寓里,离咖啡店很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这房子是白昊特意为了他找的,靳言曾经试着拒绝过,但白昊没听他的,靳言拿他也没办法。   洗完澡已经十点半了,白昊还没回来。他加班是常态,但若要晚归一定会提前告知,靳言不放心,打了他的电话。   等候呼叫的时间有些长,靳言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了一个抱枕。因为刚刚吹干头发,他整个人都暖呼呼的,下巴抵在抱枕上,听着手机里规律的“嘟嘟”声昏昏欲睡。   “喂你好。”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靳言听着对面甜美的女声呆了一下,把手机拿到眼前,确定号码没错才结结巴巴道:“你、你好我找……”说话间意识到什么,转问道:“请问少……白昊方便接电话吗?”   大概是被他惶恐的态度吓着了,那边竟然也跟着结巴起来。慌慌张张解释了半晌,靳言才听懂原来白昊喝醉了,现在两个同事正送他回家。听他手机响了,怕耽误什么正事,女同事才帮他接的电话。   靳言丢开抱枕站起来,急匆匆去卧室抓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跑:“请问你们到哪儿了,我过来接他。”   那边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已经到白秘书家的小区了,正在等电梯呢。”   靳言稍稍放了心,又跟他们确定了一下楼层,然后拿了钥匙到电梯外守着。   电梯门开的时候里面的人显然没预料到外面有人,白昊个子高,男同事比较瘦弱,架着他有些吃力,旁边的女生想帮忙,又不便于有太多身体接触,只伸手扶着白昊,抬头跟靳言道:“麻烦让让……”   靳言看白昊难受的样子,都顾不上解释,说了句“我来吧”就迈进电梯从同事手中接过白昊,将人的重量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自然了,两个同事在一边面面相觑,靳言才记起来解释:“我是他……”是他什么,他生活中少有这样需要表明和白昊关系的时候,磕绊了一下才道:“是他的朋友。”   这时女生听出了他的声音,睁大眼睛道:“你是刚才打电话的……”   靳言点头,也不多说,架着白昊往家走,两个人急忙跟上想帮忙,可看靳言好像丝毫不费劲的样子,又有些无从下手。   等把白昊送回房间,靳言才起身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他自从身体受伤后再也没有去过公司,跟白昊的工作圈更是无任何交集,这两人他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   女生闻言连连摆手:“不不,也怪我们,早知道白秘书这么不能喝……该拦着他的。”   “是啊。”男同事搭腔,“他以前很少跟我们聚,就算来了也从不喝酒,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突然窘迫道,“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靳言跟他指了指方向,等人走后看着旁边一身职业装,黑色长发面容姣好的女生,想再问详细些,哪想对方先他开了口:“请问你……”她说着,眼神慢慢落在靳言的睡衣上。   “哦,我住在这里。”他解释完,见对方还是满脸疑惑,又憋出一个理由,“我最近比较困难,所以借住在这里。”   女生了然,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殷切地看着他,突然道:“那你跟白秘书关系一定很好吧?”   靳言挠挠头,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还、还行……”   “那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吗?”她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声音问。   大概是靳言的表情太过茫然,她轻咬了下唇,又慌乱解释:“哎呀就是……就是我的一个朋友跟白秘书表白了,可是他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靳言呆在原地,都顾不上去看女生红透的脸和躲闪的眼神,脑子里只有一句: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然后他都记不清是怎么回答的,又是怎么把两人送出门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白昊房间里了。   白昊醉酒难受,眉头紧蹙着,脸上的红一直泛到了耳朵尖,领带也被他自己扯开了。   靳言定了定神,走过去俯下身帮他脱了西装外套,取下领带,把衬衣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解开,看他呼吸平缓了许多,才去打湿毛巾给他擦脸擦手。   白昊身上热得难受,湿毛巾让他觉得舒爽很多,可靳言的手一直动来动去,他烦躁地抓住靳言手腕,把毛巾按在了自己额头上。   靳言无奈地停下动作,由他抓着,坐在床边看着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喝酒呢?   早就已经不是过去了。不是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时候,也不是为了生存卑微低头的时候,就算现在没取得多大的成就,可是跟在白敬身边,总不用再受那些欺辱。   白昊睡着了,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   靳言轻轻收回手,拉过一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却没有马上起身离开。   他看着白昊在晕黄的壁灯下被照得格外柔和的睡颜,突然难过起来。   你在苦闷些什么呢?靳言在心里问。   明明是从不喝酒的人,也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同事聚会上,自顾自喝到甚至到需要别人“拦着”的地步……   是因为那个喜欢的人吗?因为没有办法跟对方在一起对吗?   靳言垂头,捏紧手里的毛巾。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许是宋思乐,也许是别人。可是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是这份求而不得或者被迫分离的感情中的阻碍、拖累和绊脚石。   在这一年的时光里,白昊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把他捡回家的小少爷,教导他,照顾他,陪伴他,让他不知不觉间就起了贪念,希望这样幸福的时光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每次起了离开的念头,都会给自己找借口说等李叔醒了再走。甚至当白昊主动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提起他那段不清不楚的告白时,他都会想尽办法岔开话题囫囵带过。   他知道他少爷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否定他的感情,再冠以“亲人”的定义……可是掩耳盗铃逃避了这么久,看着这样难受的白昊,靳言想,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第82章   李书意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自己被关在一个黑色的密闭空间里,什么也感知不到。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覆盖在四周的黑色帷幕被光线一点点拉开,他才发现自己站在空旷的校园中央,甚至还能听到广播里午休时放的钢琴曲。   李书意往远处看——阳光在地上铺展得有些奇怪,所有建筑都是扁平的,背阴处全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像在纸上简单勾勒出它们的形状后,剪下来贴在一个黑糊糊的背景上。就连行政楼正中央的电子显示屏上也没有时间,伴着“嘀嘀”声规律跳动的数字和波动的曲线倒像一张心电图。   李书意在这个几乎静止的空间里听到谁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时近时远,像是一个人,又像是好几个不同的人。他想要回应对方,张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身体像被什么重物压着,莫名的窒息感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周围的景象逐渐扭曲交缠成一团,他挣扎许久,却越陷越深,就在他即将被重新包裹进那片黑暗之中时,好像被谁重重地推了一下——   李书意猛然从那团混沌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   “李先生?李先生?”   目光中闯进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在对方激动到带着颤音的呼喊声中,李书意脑海中所有模糊的臆想都退潮而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紧接着,视线中涌进更多张陌生的面孔,这些人都穿着白大褂,聚在一起打量着他,目光中满是兴奋雀跃。   “李书意!”有人扑过来抓着他,“你醒了?!”   李书意一看到这位激动到眼角泛红的医生,就知道他叫“魏泽”。可“魏泽”是谁?他为什么知道对方的名字?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接着问,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李书意皱眉。他认得所有事物,知道围着他的这堆人是医生,脖子上挂着的是听诊器,鼻梁上架着的是眼镜。这些客观的认知和思维都还在,可是对于人跟人之间的联系,所有的交会和情感,一切都像是被过滤了一遍,就算勉强能想起零星的画面,也都一纵即逝,无法把它们串联成一套完整的记忆。   魏泽大概是看出了他在接收讯息上的困难和迟钝,平复了下情绪,也不再勉强他进行交流。对他做了简单的检查,又说了些安抚的话,才和其他几个医生一起离开了。   李书意打量四周,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只觉得身体像块软绵绵的豆腐,快要化在床上,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好在留在房间里照顾他的那个人聪明,看出来了他躺着难受,把床头稍稍摇高了些。   墙上的窗户开了一半,黄昏已至,晚霞把远处的高楼烫染成了橘红色,李书意盯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麻。刚才那个魏医生说他病了,让他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可是为什么他病了,他爸爸不在,姑姑不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以前就算他打个喷嚏,他们都要围着他唠叨半天的。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可是大脑像是一台报废的机器,连启动都难,更不要说正常运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又或者是一小时,李书意发现自己无法准确感知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连身边映照在余晖中的微小尘埃都飘浮得很慢。等他又开始犯困时,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或许是医院里太过安静,衬得这声音又急又重,一下下砸到心头上,让人莫名跟着紧张起来。好像是有某种预感似的,李书意朝门外看时,外边的人也正好用力推开门,跟他的视线交会在一起。   大概是走得太急了,这人的几缕额发落在凌厉的眉骨上,领带也有些歪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都不甚平稳的样子。   是“白敬”。   他那毫无用处的大脑第一时间给了他对应这个人的“符号”。可他还来不及辨别,就被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男人紧紧抱住了。   这个拥抱实在有些太过亲密,李书意被嵌进他怀里,被对方的气息环绕着,恍惚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里本来就该是他的归属。   “李书意……”   对方的声音低沉喑哑,还带着些囫囵不清的哽咽。   李书意被拥抱着,视线落在前方的虚空之中,里面的茫然一点点褪去,露出极浅的冰冷和痛苦来。   这个人对他太重要了。重要到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他从看到这个人起,所有过往回忆在瞬间倒灌进脑海中,让大脑没办法再欺骗自己,骗自己还是“高中生李书意”,骗自己还停驻在最悔恨的时间点前,还有机会找到已经不在的人,弥补所有的亏欠和遗憾。   可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变回高中生李书意了。   等靳言收到消息赶到医院时李书意刚刚吃了药睡着。   他实在憋了太久,本想嚎啕大哭一通,现在只能小心翼翼站在床边,在白昊略带警告的眼神中拼命吞下喉咙里的哽咽。   白昊看他难受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悄悄把他拉到身边,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扬起头,用指腹抹了抹他通红的眼角。可他敢让靳言哭吗,白敬守在另一边,握着李书意的手一声不吭,身上的气息阴郁低沉,要是靳言哭出声来,保不准真的会被扔出去。   一直到魏泽回来,房间里沉闷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一些。魏泽说现在还不确定李书意的具体情况,还要等他醒后再做检查,不过只要人醒了,就是好事。   因为李书意醒的时候自己没陪在他身边,靳言很是懊恼,本来打算在医院守着的,但白敬不让,交代白昊几句工作上的事就让他们离开了。靳言忍不住想争辩,白昊对他摇摇头,把他拉走了。   靳言在回程的路上不开心,说白敬太霸道了,李叔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不让别人看。   白昊抬手摸摸他的头,轻叹道:“这一年来舅舅心里也不好受,你就当让着他吧。”   白昊现在跟着白敬的时间多,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白敬的心情。他舅舅这个人,心防太重。李书意昏迷的这一年,如靳言这般难过痛哭的有,如魏泽那样惋惜遗憾的也不少,独独是他,就只是默默守着,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可是他也是人,怎么可能真就那样云淡风轻,现在终于等到人醒了,压抑了一年的情绪大概也控制不住了。   白昊现在对靳言舍不得一句重话,哪怕两人意见相左,也不会像以前那般高高在上地训斥他,要么自己妥协,要么慢条斯理地跟靳言讲道理,哄着他。   靳言是个迟钝的,日积月累身在其中也没察觉到这种变化,听了白昊的话,自己就跟着安慰了自己一句:“好吧,就当我让着他。”   白昊觉得他气得嘟嘟嚷嚷的样子可爱,忍不住笑,可是想到他被别人抱在怀里的样子,嘴角的笑又淡了下来。 第83章   李书意刚醒来的头几天,实在是不怎么好受。   说不了话,动弹不得这些先不说,光是消化被他短暂忘掉的那十多年人生,就几乎让他产生出“生不如死”的痛苦来。且因为开颅手术带来的后遗症,他总是会突然短暂地失去一部分记忆,又很快想起来,这么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的近一个月,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在医生眼中,他是可以被写进各种论文报告新闻报道里的奇迹,可是在老天爷那里,他许下的心愿好像从不会被聆听。所以李书意都不知道自己醒来,到底是命运的馈赠还是惩罚。   白敬从他恢复意识后,几乎是住在他这里,如果不是左铭远时不时惦着脚尖进来,手上拿着等签字的文件,李书意都要以为白家倒闭了,他才能这么闲。另一个常见的人是靳言,李书意永远都忘不了他再见到这小孩时,对方含着眼泪,颤颤巍巍喊他“李叔”,尾音拖得跟唱戏似的,惹得他又想笑又想骂人偏偏又使不上劲,憋得胸口一阵闷痛。   除此之外就是每天被摆弄着做数不清的检查,甚至还重新见到了当初给他做手术的肖医生。肖老说他能醒来,还能保有清醒的意识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在他这一年受到了非常精细的照顾,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身体的肌肉萎缩,不过还需要慢慢进行调理,通过康复训练才能真正好起来。   临走前,肖老犹豫间,劝慰了他一句:“人生还很长,多往后看看。”   李书意点头谢过,却不知道他自己的人生往前看是一片废墟,往后看又能期盼什么。不过都折腾那么多年了,再坏的事都经历过了,阎王也没收了他,李书意想,既然真的要祸害遗千年,那他就好好活着。   今天白天难得白敬不在,李书意在康复师的指导下做简单的关节活动度练习。他才醒来不久,复健要循序渐进,现在只能在床上依靠外力被动进行最基础的锻炼,以微微出汗为度,慢慢才能发展到坐,然后才是站和走。靳言跟在一旁做辅助,帮他抬抬手抬抬腿做支撑力量,或者中途休息时喂他喝水,帮他擦擦汗。   等锻炼结束了,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李书意问:“白敬今天不来了?”他问这话的意思其实是他有事要跟白敬说,靳言却以为他是怕白敬不来了,赶忙道:“要来的,白先生回家去安排事情了。”怕他不信,还继续解释道,“他跟医生商量过了,说要把李叔接回家去复健。”   李书意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目前各项数据都很稳定,前期简单的锻炼,需要的辅助器械和康复师、营养师都可以在家里安排,不必再时时待在医院了。   李书意愣住,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当初白敬把宁越带回家的时候,大概抱着的也是这种念头,禁不住在心里想这人真应该去发展一下慈善事业。转而问靳言:“你跟白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啊?”靳言傻看着他。   李书意把话挑明:“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靳言慌张摆手:“没有没有!我跟少爷就……就像小时候一样。”他知道李书意一向不待见白昊,又小心翼翼补充一句,“他对我可好了。”   “那等他结婚了,或者跟谁在一起了,你也要和他‘像小时候一样’,在他家里住着,跟着他一辈子?”   李书意这话说得一点情面也没留,靳言心里不好受,笑得勉强:“不是的,我知道不可能赖着少爷一辈子……在李叔醒之前,我都打算好了,换个地方生活。”   李书意听了这话,都庆幸现在的自己是个残废,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不把靳言打得哭爹喊娘才怪。可他又实在拿白昊没办法,他要真把白昊怎么着了,最难过的还不是靳言。况且喜不喜欢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可控的,人人都是身不由己。不可能他疼靳言,就强迫白昊喜欢靳言,哪有这么霸道的事。   “既然都这样了,你就跟着我走。”李书意早就打算要离开金海市了,他现在这个样子,身边也需要人照顾,反正靳言跟白昊早晚都要分开,还不如他现在就带着靳言走。   靳言默默点了点头。他一向听李书意的话,别说和白昊没什么,就是有什么,在李书意彻底恢复之前,他肯定也是要跟着他的。   李书意落定一件事,吃了药便安安心心心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他察觉到房间里有光,追着光源扭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白敬,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什么在看,身边的落地台灯调得很暗,想是怕影响他睡觉。   李书意静静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大概对于其他人,他昏迷的这一年,时间被拉的很长很长,长到曾经如此厌恶白敬的傅莹,也不再在他面前说一句白敬的不好。长到那些跟他本没有任何交集的医生护士,也要叹一句白敬的不易,语气里充满了对这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祝福。可是对于他,这漫长的一年时间,仿佛只是一瞬而已。大概是以前失望太多次了,比起他昏迷一年还能醒来这件事,白敬竟然还在,对他而言才是更大的奇迹。   “醒了?”白敬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把房间里的灯打开,摘了眼镜走过来。他和往常一样,先把床调高,让李书意靠坐着,又去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了半杯。   等人喝完,白敬放了杯子,极其自然地弯腰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去洗手间吗?”   从李书意醒来,他每天都是如此照顾他。李书意虽然已经能说话了,但跟白敬交流得少,大多都是点头摇头回应,今天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白敬疑惑地“嗯?”了一声,他才突然开口道:“其实这些事用不着你做。”   白敬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下道:“这是这几天你跟我说过最长的一句话。”那态度像是无论李书意嘴巴里吐出多难听的字眼,他都会毫无底线地让着他。   李书意一愣,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正好送餐的人到了,他就没再开口。   白敬拿碗把粥倒出来,坐在李书意旁边,低头慢腾腾搅动碗里的粥,又舀了半勺,轻触了下唇试了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喂到李书意嘴边。   李书意也不矫情,张嘴把粥吞了。他刚醒来时但凡沾了荤腥的都吃不了,就白粥能稍微多咽几口,现在好些了,也只能在粥里加一丁点剁得很碎的肉沫。白敬为此烦心很久,想了各种办法也没用,只能慢慢养。   一小碗粥,李书意就只喝了半碗不到就皱起了眉头。在白敬面不改色“最后一口了”“还有一口就没了”的哄骗中,他恼了,直接扭头躲开勺子,给了白敬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白敬失笑,把碗放了,一边给他擦嘴一边道:“行,是我错了。”   他们两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以前为了争出这句话,必然是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倒是被白敬这么随口挂在嘴上。   白敬起身去拿过自己刚才在看的图纸,跟李书意道:“你看看,我想把花园改一下。”他嘴上不停,说着预想的方案,大概是要依据李书意现在的身体情况,改造成适合他复健和休息的地方。   李书意静静听着,等他说完了,才道:“你先把东西放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白敬看他脸上的表情,敛了嘴角的笑,把图纸放下,正色道:“你说。”   “你还记得我进手术室前跟你说的话吗?”李书意郑重道,“我说过不怪你,不管是受伤也好生病也好,这些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白敬沉默了下才低声回:“我不是怕你怪我。”   “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李书意打断他,冷静到甚至有些漠然。“这一年来,谢谢你照顾我。我以前说什么两不相欠再无瓜葛,都是气话。”他顿了顿,尽量让语气轻松些,“我现在,也没什么遗憾了。你要愿意,我们还是朋友……但是白敬,我们两个,还是算了吧。”说他不感动那是假的,但他本性偏执,认准的东西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都不改,陷在感情中的自己更是难堪到了极致,丢了大半条命才算清醒过来,再让他重新来一遍,他是真的怕了。   白敬没吭声,盯着李书意看了半晌,见对方不为所动的样子,才道:“其实你也清楚,不管你现在提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可是李书意,”白敬轻叹一口气,“我问你,从过去到现在,你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他不想跟李书意在一起的时候,李书意纠缠不休,非要把两人变成更复杂的关系。等他动心了,认真了,李书意又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了。他不敢说全是李书意的错,可是他有过选择的机会吗?   李书意无言以对,他确实没有让白敬有过选择的余地,这也是他不愿意两人再往下走的原因。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没几个,坑坑洼洼的伤痕倒是不少,若是相安无事还好,一旦有了矛盾冲突,必然又要牵扯出过去的对错,彼此生出怨恨来。   所以……就到此打住吧。   大概被李书意的沉默寒了心,白敬起身径直离开了房间。魏泽刚好进来,跟他擦肩而过,一边朝后看,一边嘀咕:“这人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李书意无奈道:“我待不了几天了,你就少为我们操些心吧。”   魏泽愣住,眼睛越瞪越大,眼见就要跳起来骂人了,李书意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打算离开金海,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安心复健。”   魏泽把笔夹在病历夹上,恍然道:“所以白敬就是因为这个……”说到一半,他忍不住摇头,“你这个人啊,让我说什么好?我有时候觉得,你呢,不像是喜欢白敬,倒像是把他当成死对头和情敌。”李书意对着白敬有多好强呢,哪怕病恹恹躺在床上,也要从眼睛中蹦跶出“我不能输”四个字来。   “你要真的不在意了,待在哪儿不一样,无非就是不想见他而已。”   李书意也不否认,还有心情调侃自己:“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想见他,见多了,又得玩完。”   他如果遮遮掩掩找借口,魏泽还要多劝几句,谁知他承认得这么直接,魏泽倒不好说了,只能叹气道:“行吧,既然你拿定主意了,我也不多说。你随了自己的心意,不要后悔就好。”   后不后悔的,李书意现在也不敢下定论。但是,他前半生活得够张扬了,余生就安安分分当个胆小鬼和缩头乌龟吧。三十多岁的人了,把自己过成这样,什么都没有,就留了一身伤病,还天天爱来爱去要死不活的,也太傻了。 第84章   从把白敬气走,李书意就想两个人的关系大概到头了。谁知道这人第二天不但照常出现在他病房里,还带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宋潇潇和唐雪。   人家看望病人,通常都送些颜色淡雅的剑兰、康乃馨什么的,宋潇潇倒好,捧着一束浓艳的玫瑰,配上她那张脸,生怕引不起别人注意。   她今天是去找白敬谈公事的,谈完,又提起要来看李书意。其实从李书意醒来的消息传开后,想来看他的人可不少,连赵芝韵都念叨过,要准备些营养补品送来,但全都被白敬给拒了。像严维这样白敬多年的朋友,也没能上得了门。宋潇潇也提过好几次,难得这次白敬居然同意了,她自己都挺意外。   宋潇潇把花放好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李书意,道:“来看你一眼可真不容易。”   李书意笑:“这病恹恹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在他眼中,自己形容枯槁面容憔悴,还是个动弹不得的残废,实在是难看到了极致。   可在宋潇潇眼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大概是为了好打理,眼前的人头发被剃短了,俊朗的五官越显深刻,看起来比以前西装革履的样子还小了几岁。因为长时间不见太阳,领口露出来的皮肤莹白得晃眼。最重要的是,以往雷厉风行高高在上的男人,现在这样羸弱地躺在床上,好像无论你对他做什么,都无法反抗挣扎,让人禁不住想,他若哭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宋潇潇嘴里“啧啧”两声,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问他身体恢复得如何。   李书意答了话,视线落到她身后,从进门起就远远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的人身上,轻声叫:“唐雪。”   唐雪鼻腔一酸,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这个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了。又慌忙收拾好情绪,往前一步,习惯性地喊:“李总。”   李书意也不纠正她,笑着问:“你过得还好吗?”   唐雪连连点头:“我,我很好,您别担心。”宋潇潇在一边不满,“你放心,你的人我自不会亏待。”   李书意朝她颔首:“那就谢过宋小姐了。”   宋潇潇“嘁”了一声,不悦道:“口头上的谢算什么,等你好了,我自然会上门要你好好谢我。”一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飞扬跋扈直来直去的性子,可李书意跟她共事过,知道这位大小姐工作起来时,论魄力手腕丝毫不逊于男人。   为了不打扰李书意休息,两个人也没久待。只是宋潇潇这人,临到要走了,还把自己的名片抽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到唇边印了个口红印,再懒洋洋地插进那捧红玫瑰中,笑得意味深长:“李书意,我以前说过的话,现在依然算数噢。”   “宋潇潇。”从他们进来后就一直坐在李书意身边,默不作声的白敬冷下脸,语带警告。   宋潇潇不理他,还挺潇洒地朝李书意挥了挥手:“拜~”然后就带着唐雪走了。   等人离开,白敬一秒都没耽搁,走到那捧玫瑰前,抽出那张还散发着香水味的名片,面无表情地扔到了垃圾桶里。今天宋潇潇说要来,他想着唐雪好歹跟了李书意这么久,人也本分尽责,才同意了。谁料宋潇潇能这么不安分?又觉一阵烦躁,转头问李书意:“她以前跟你说什么了?”   李书意皱眉,他都不记得宋潇潇跟他说过什么,怎么回答。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跟白敬谈及正事:“我要去龙潭市。”金海市内最好的疗养院是怡和,那个地方,李书意半步也不想靠进。既然要走,索性走远些。   让他意外的是,这回白敬竟然没阻拦,只不过提了一个要求:李念要留在他那里。   其实他不说,李书意自己都没想好李念要怎么办。孩子还这么小,若要带走,他没办法亲自照顾,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既然白敬现在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是接受了他的提议,两人就当个普通朋友,也不必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李书意想了想,他身边真要找个值得相信,能照顾好李念的人,除了白敬,还真没有第二个人选,就答应了下来。等他身体恢复了,再去接走李念便是。   白敬得了他的允诺,脸色才算好看了一些。他重新在李书意身边坐下,把从家里带来的照片拿出来,一些是李书意小时候,一些是李念现在,并在一起看了几秒,又递到李书意面前问:“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李书意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么些照片,别别扭扭地扫了一眼,也不吭声。其实他觉得不怎么像,他从小性格就冷淡古怪,照片里从来不笑,李念呢,倒跟他完全相反,几乎找不到不笑的时候。   “不然我把他带过来给你看看?”白敬提议道。   “不必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在李书意的观念中,孕妇和小孩都应该离病房这种地方远远的,所以傅莹想带双胞胎来看他,他也不答应。   其实比起李念,他现在倒更在意另一个孩子,就算对李念的出生后悔万分,但以后孩子是他养,总能慢慢补偿。可白意呢,归根结底是他搅黄人家白敬的婚事,还强迫人家做了代孕,害得小孩没有母亲。以后如果白敬成家有了孩子,白意在这个家庭里如何自处?那个时候更不知道他和白敬还有没有往来,如果白意受了委屈,他能不能帮忙?又该怎么帮?说来说去都是愧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要解决的问题……   李书意看向白敬:“你把孩子的名字改了。”   白敬手里还在翻着照片作对比,得了什么趣味似的,闻言道:“什么名字。”   李书意张了张嘴,想了想都觉得难以启齿,许久才勉强吐出两个字来:“……白意。”   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心情,尤其还从魏泽他们那里得知,眼前这个人,是怎么跟别人介绍这个名字的……听得他一度怀疑,白敬是不是在医院待太久,连带着脑子都不正常了。   “为什么要改,我觉得这名字好得很。”白敬终于抬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书意跟白敬对视,觉得这人就是存心要气他,故意跟他对着来,就没想过白意以后长大了顶着这么个名字,别人会怎么看他耻笑他。但如果换位思考,病了的是白敬,他辛辛苦苦照顾白敬一年,等人醒来,对他没个好脸色,还要离他远远的,他大概也会忍不住置气。所以李书意也没再开口,等他走了,不必日日相见,时间自会冲淡一切。到那个时候,依白敬的性情,也不会再把白意跟他绑在一起。   “李书意。”安静了一会儿,旁边的人突然叫他,声音还挺严肃。   等李书意看过去,他放下照片,皱着眉问:“所以宋潇潇以前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李书意心下一阵无语,干脆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本来如果李书意不打算离开,靳言还在苦恼要怎么跟白昊告别的,正好他李叔要走,他跟着去,也省了一番解释的功夫。只是以前说要走,白昊都不同意,这次他竟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靳言忍不住失落了一下,又想不知他少爷有多厌烦他,这回他终于走了,哪怕面上不显,心里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吧。不过他一向看得开,从来没对自己和白昊的关系抱有什么期待,还为他走后他少爷终于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高兴,很快就打起精神,跟白昊笑道:“少爷你多去看看念念,多发点他的照片和视频给我噢。”   白昊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就沉默着帮靳言收拾行李。   因为白敬交代过不要在李书意面前主动提孩子的事,所以靳言憋了好久。前几天好不容易等李书意主动开口问了,他先发表了半个小时“关于李念到底有多可爱”的演讲,然后又贱兮兮挤眉弄眼地打趣两个小孩的名字。   李书意当时恼羞成怒地让他闭嘴,红通通的耳朵就这么暴露在外面。靳言很少见他这样吃瘪的样子,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笑出声。   他站在一边傻乐,白昊也不管他,把他手上叠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拿过来,重新整理好放进箱子里。   “哎。”靳言又叹了一口气,“如果白先生能早点喜欢李叔就好了,现在李叔要走了,以后两个人也很难碰上了。”   白昊差点被他气笑了。他自己的事还一团乱麻扯不清楚呢,倒操心起别人的感情问题了。不过白昊倒是觉得,龙潭疗养院条件好,又隐蔽在山水间,远离了城市的车水马龙纷纷扰扰,确实是一个疗养的好去处。   等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靳言走前,特意叫上乔宇,请咖啡店的一伙人吃了顿饭,跟大家道别。   饭桌上,居磊喝醉了酒,抱着他的胳膊鬼哭狼嚎听话能干的小言走了要怎么办,被乔宇拎着衣领拖去了卫生间醒酒。程景送上自己亲手做的蛋糕,祝他一切顺利,小安则埋怨了他几句,说他走得突然。   靳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没什么离别愁绪,还安慰他们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说不定他很快又会回来了,毕竟人生何处不相逢嘛。   等到出发的那天,靳言一大早就把行李推出了房间。   到了玄关,却先看到了一个更大的行李箱,刚好白昊从厨房端着早餐出来,他傻乎乎地问:“少爷你要出差啊?”   白昊没答话,只是招呼他过去吃饭。   这个大行李箱白昊很少用,通常是要出远门而且时间很长他才会带上,靳言觉得奇怪,继续问:“少爷你要去哪里啊?”   “你先过来吃饭。”靳言要走了,总是念叨街口那对老夫妻开的早餐店,说人家食材新鲜手艺超绝,就熬个粥都比别家的香。白昊今天很早就去排队把东西买回来了,哪想靳言却犯了倔,站在玄关不动,固执地等他回答。   白昊只得把东西放下,走到他身边答:“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此前从来没有表示过要送他们走的意思,更何况若真是送人,来回一天便够,哪里要带这么大的行李箱。靳言追问,白昊面不改色道:“我已经跟舅舅说我不干了,我陪着你们走,陪你们待在那里,他答应了。”   靳言顿时傻了。   白昊以前想方设法要到白敬身边,要出人头地,要打那些看不起他和他母亲的人的脸。现在好不容易做到了,和左铭远一样成为了白敬的左右手,可以说是前程似锦。然后他说,他不干了,他要跟着他们走?他一身本事才华,待在那个山里面能干嘛?   “不对不对,少爷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靳言慌了,急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啊?你看我已经好了,我可以照顾李叔的,我什么事都能做,不会有问题的!”   “我说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白昊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又去牵他的手,“好了,先吃饭。”   靳言这下恼了,甩开他道:“你是不是还觉得对不起我?我说了多少遍,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找的!”   “靳言,你先……”   白昊试图让他平静下来,哪想他却更加激动道:“还有啊,以前我不懂才乱说话,我没有喜欢你!是感激你,是把你当成兄弟,当成哥哥,是我理解错了,我一点都没有喜欢你!”   白昊看着离他远远的,努力跟他撇清关系的靳言,又想起他被别人抱在怀里,笑得神采飞扬的样子,忍无可忍地把他拽至身前,冷声道:“你把我当哥哥?可是我看到你,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上床,有这样对弟弟的哥哥?”   靳言怔在原地瞪大眼,一脸惊悚地看着白昊。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么就是头被牛踩了,才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幻觉。   他们两人现在靠得极近,几乎是呼吸交错,白昊看他不敢置信的样子,视线略过他微张的唇,脑子一热,侧过头吻住了他。   靳言这回彻底傻了,就这么呆呆站着,一直到白昊试图更进一步,他才开始用力挣扎起来。   等白昊松了手,一脱身靳言就后退了几米,用手使劲捂着嘴,脸红得快冒烟,心跳得要震碎胸口,耳朵边都是嗡嗡声。脑子里颠来倒去就只有两句话:我疯了。我肯定是疯了。   白昊还站在玄关,外表看上去一切如常,其实心跳也快得不像话。他一点点蜷紧手指,试图平复这种让身体都发麻的快感,又想自己一定是个傻逼,为什么不早点做这种事。他以前跟人交往,还被女方指责,为什么他从不渴望自己,不想更进一步。可他以前从不曾情不自禁,又怎么渴望更进一步?   现在白昊终于懂了,原来亲自己喜欢的人是这种感受……而这种感受,又有谁会不渴望。   白昊轻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往前走了一步,靳言立刻慌慌张张退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神中全是抗拒和害怕。   白昊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心口一紧,大步过去把靳言抱进怀里,一边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一边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吓到你了……”   靳言根本不知道白昊在说什么,只觉得耳朵边像有人拎着锣“咣咣咣”地猛敲,敲得他头晕眼花,耳鼓一阵胀痛,灵魂都快出窍。   他们今天是要坐白敬的私人飞机走,白昊也不敢耽搁太久,看靳言平静了些,就把他牵到餐桌边坐下,又把筷子递到他手中,安抚道:“刚刚的事,你如果想不明白就以后慢慢想。你乖,先吃饭,别让舅舅和李叔等我们好不好?” 第85章   李书意是已经征询过医生意见,确认他的身体能承受长途飞行才要走的,哪想白敬这么兴师动众,动用白家的私人飞机不说,还专门请了医护人员一路随行。李书意本来就极其讨厌给别人添麻烦,况且他和白敬都分开了,去享白家的特权算怎么回事?还是魏泽劝他:“你就当他心里有愧,发泄掉最后这点歉意,你们就两清了。”   李书意想了想是这么回事,才没跟白敬争执。   本来以为在金海就该告别了,但白敬一直跟着把他送到龙潭疗养院,又特意去见了院长,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才走的。临走前,他也没跟李书意说什么特别的话,就叮嘱他好好复健,让他别担心李念。   他这番举动,如魏泽所言,是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后,不再留下任何后顾之忧。当然,就更不可能纠缠不休。李书意看他离开时的背影,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最初相识时,冷淡又薄情的人。没有谁能成为他的牵绊,更没有谁能让他停下脚步多驻留一刻,李书意在心里感慨,这样才对,这才是他认识的白敬。   无论如何,生活还是如他期盼的那样,平静了下来。   唯一让李书意意外的是,白昊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后,竟然选择留在了这里,还把他和靳言的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省心许多。李书意从醒来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算好,陪着他的,不是白敬就是靳言,也没好好关注过白昊。   真要说起来,其实他对白昊的感情,很是复杂,远远不是一句“不喜欢”就能概况的。白昊性格上那些阴暗面,归根结底,是白家的错,可他对靳言做过的事,李书意又始终无法释怀。另一方面,在李书意心底深处,知道真相后在暴雨中痛哭出声的白昊,和年少时赶回家只能面对两个骨灰盒的自己,几乎快要重合为一个人。   愚蠢,自私,自大,自以为是,亲手害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些错他也犯过,又如何去苛责白昊?所以他并不打算赶人走,但也没有再想去插手白昊和靳言之间的事。   经历了这么多,他现在像个耄耋老人,徒然生出种“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心态来。况且情爱之事本来就是如人饮水,也不能因为他自己的故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就打着为靳言好的旗号,让靳言跟他有一样的结局吧   李书意本来想得好好的,可是几天过后又改了主意,原因无他,他实在是被这两个蠢货烦得快上火。   以前若是他们待在一起,靳言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长在白昊身上,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下意识就会去找对方,满心满眼都是依赖。结果现在,他居然开始躲着白昊,若是不小心对上人家的视线,简直恨不得抱头鼠窜。问他怎么了,他又只会顶着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转移话题。白昊呢,也没好到哪里去,总是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靳言,却又不敢靠近,跟丢了魂似的。   李书意实在忍无可忍,找了个晚上,趁着白昊没回来,让靳言滚去洗手间待着。   “啊?”靳言委委屈屈的,干什么要他去洗手间,还不准他出来,他又不想上厕所……   “门别关死,留个缝,不准开灯。”   “啊?为什么啊?”   “你给我闭嘴,赶紧滚进去。”李书意懒得跟他解释。   靳言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照做。虽然洗手间里每天都有消毒,也没有一点异味,可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坐在马桶上。里面黑漆漆的,只门缝中透出来一点光亮,靳言坐了几分钟,无聊得要死,提高声音问:“李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我可不可以玩手机呀?”   又被李书意凶了一通,才可怜巴巴地噤声了。   李书意先前联系过白昊,所以时间算得准,靳言也就进去了不到十分钟,人就回来了。   李书意以前跟靳言本来想在这边定居,怕自己不在后靳言没什么可依附,通过易天的介绍,跟一位设计师合作建了个农庄,托人家的福,到今天都还经营得好好的。他现在行动不便,特地让白昊上门拜访了那位设计师,跟人家道谢。   白昊跟他说完大概情况,扫视一圈,找不到人,问:“李叔,靳言呢。”   “出去玩了。”   听到靳言不在,白昊脸上的表情立刻失落下来,又把手上买的一口袋花生酥糖搁在桌子上,请李书意转交。他以前就听靳言说过,这边有一种花生砂糖做成的细长糖卷,特别好吃。靳言从小就贪吃甜食点心,白昊过来后,也是找了好几天才找到。本来想亲手交给靳言,可是靳言现在,连跟他说话都不愿意了……   李书意看着他,沉声道:“你先坐下,我有话问你。”   白昊瞬间忐忑起来。他知道李书意一向不喜欢自己,生怕他要赶自己走。   等白昊坐下了,李书意却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一直到白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他才老神在在的收回目光,慢悠悠地问:“说吧,你对靳言是怎么想的?”   他这句话问得模棱两可,白昊犹豫几秒,答:“李叔……我想跟靳言在一起。”   李书意冷笑一声:“你还记得一年前我说的话吗?”   “我记得。”白昊沉默了下接着道,“李叔一年前跟我说,如果不确定对靳言是什么感情,就不要给他希望。我……我其实内心也知道,这样才是对的。所以这一年来,我什么都不敢做,只想着好好照顾靳言,顺其自然就好。”   说完,他脸上露出个自嘲的表情来:“可是到后来,不能接受顺其自然的人不是靳言……是我。”   剖析自白,把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感情展露于人前,对谁都不是件易事。可白昊知道,若想跟靳言在一起,就必须取得李书意的认同。   他低着头,握紧了手,有些艰难地道:“我以前,总认为是靳言要追着我,是他离不开我。可是这一年来,他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圈,有自己的朋友,甚至为了李叔,敢跟舅舅对峙……他其实很有主见,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也……并不需要我。”   他以前眼高于顶,自以为多了不起,其实靳言待人热情真挚,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在金海,乔宇刀疤,咖啡店的众人都对他很好,连到了这里,不管是以前照顾他的沈彤,还是当时负责他康复的医师护理,甚至连疗养中心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他。反观自己,性情阴郁,心术不正,论品性,是他配不上靳言。   李书意不吭声,等他往下说。   白昊停顿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苦涩:“他不需要我。意识到这件事时,我非但没有觉得如释重负,还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我不想让靳言离开我,希望他只跟我待在一起,甚至……”白昊闭了下眼,有些难堪道,“甚至他这么重视在意李叔,我……我也不愿。”   白昊现在才敢承认,从当初他要出国,靳言毫不犹豫选择留下来跟着李书意,他就有了心结。明明靳言是他捡回来的,是他带大的,凭什么,凭什么要去依靠李书意呢?这样可怕的独占欲,如果还认不清是什么感情,那他真就白活了。   李书意看着眼前这个紧张不安到连头都不敢抬的人,思绪突然就飘回多年前的某个夏天。   在白昊和靳言还算是小朋友的时候,有一次他去看他们,进了门却见靳言怀里抱着个西瓜坐在白昊旁边,一边用勺子挖出红通通的瓜肉喂白昊,一边抽抽噎噎地哭。白昊呢,手里抓着笔埋头不知在写什么。一问才知道,快开学了,小的那个作业没写完,大的那个在帮他赶作业……   李书意想,到底是有因才有果,没有白昊小时候对靳言的保护纵容,也不会有靳言后来的固执情深。   倘若今天,白昊还是一年前那种迷迷糊糊的态度,对靳言所谓的喜欢就是“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李书意也不会信他。可是从他刚才的话里,这样因为感情患得患失的白昊,李书意也是第一次见。有些话,是该对着靳言说的,至此,李书意也就不必再往下追问。只是好奇道:“你对他干什么了,他成天这么战战兢兢躲着你。”   白昊无所适从地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我亲他了。”   李书意一怔,随即上下打量白昊,似笑非笑地问:“就只是亲?”   以前白昊跟左铭远一起工作,闲暇时谈及李书意,左铭远就老说李书意的“坏话”。说他这个人,行事嚣张又百无禁忌,谁对上他都要甘拜下风。白昊以前还不信,此时此刻面对着李书意话里有话的打趣,臊得耳根都红了,别开视线,轻声答:“……就只是亲。”   李书意心下好笑,眼角扫一眼洗手间,面上的神色却突然冷厉下来,提高音量道:“所以你现在喜欢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那他呢,他是怎么想的?如果他没那个意思,你就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恶心?”   这番话哪怕李书意不问,也在白昊心头萦绕了很久。是,凭什么他喜欢靳言,靳言就一定要喜欢他?凭什么,靳言就要任他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只是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就听背后“咚”的一声,白昊来不及反应,一个人影就冲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带着哭腔喊:“才没有恶心!我喜欢少爷的!从小到大都只喜欢少爷!”   白昊愣住,回过神后慌忙站起身,把靳言用力搂进怀里,低下头,吻不断落到他发旋上,红着眼睛道:“我也喜欢你……从小到大都只喜欢你。”声音中已然带上哽咽。   靳言双手紧紧抓住白昊,哭得没办法控制自己,可是他真的要心疼死了。人人都来骂他家少爷,人人都说他家少爷不好,可是,可是他家少爷也很可怜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父母就被无缘无故地害死了,明明在世上还有这么多家族血亲,却从来没有人关心他。那些同辈的兄弟姐妹,欺辱他,打他,还要骂他是妓女的后代……他们都说少爷毁了他的后半辈子,可是没有少爷,他早就死了!连前半辈子都没有,还谈什么后半辈子!他做的事,是他心甘情愿的!是他自作主张的!为什么都要怪到他家少爷头上!   李书意靠在床上,听着靳言的哭声,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孩子养这么大有什么用,还不如养头猪呢,话才说到哪儿,就这么沉不住气。   白昊又不笨,心下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感激,把哭得打嗝的靳言哄好,拉着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然后面朝着李书意,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道:”李叔,我刚刚说的话,全都出自真心。我喜欢靳言,想跟他在一起,会一辈子对他好。请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书意看着白昊,听着他说的话,不自觉就晃了下神。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白昊长得还挺像白敬。他这样说话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跟他脑海中二十来岁的白敬重合了。   只是他等了很多年,都没有等来这段话。幸好,靳言等到了。   李书意收回思绪,没好气道:“我不相信你,不给你机会,靳言还能跟着我跑了?”随后他闭上眼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滚滚滚,赶紧滚。”   靳言还在抽泣:“李叔,我……”可是李书意不理他,只对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白昊低头擦掉他脸上的眼泪,牵着他往外走,哄着他道:“不哭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靳言本来都快好了,一看他这样温柔的样子,心口麻麻的,又酸又甜又痛,眼泪又掉了下来。   ……   等人走了半晌,李书意才慢慢睁开眼睛,仰头往窗外看。这边的夜空实在是很美,满天都是零零碎碎的星光。他把胸腔里的酸涩情绪压下去,眨了眨眼,眨掉眼角的湿意,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又在心里轻叹一声,幸好,靳言等到了。 第86章   从那天之后,白昊跟靳言两个人之间,好像是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们在李书意面前,也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只要两个人稍稍靠近一些,周围就陷进一种黏黏糊糊的氛围中。因为靳言不愿意其他人贴身照顾李书意,所以从来这里后一直都是住在他房间里,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白昊待在一起。白日里若是白昊在,他就悄悄蹭过去,听白昊跟他说几句话,才心满意足地走开。   李书意觉得自己像是颗闪耀世界的电灯泡,但也理解两个小年轻刚谈恋爱的情深热烈,让白昊带着靳言出去玩几天,想给他们好好独处的机会,还被靳言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我才不去!我每天都要照顾李叔,有很多事要忙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白昊买给他打发时间的游戏机,腮帮子里还含着人家刚刚剥给他的花生糖,一副被惯得没边的样儿,看得人忍不住想把他扔出去。   其实在这里,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康复锻炼都有专业的团队负责,并不是真的像靳言说的这般,离开他就不行了。但李书意也没再劝,他知道靳言是怎么想的,再周到万全,也只是等价交换买回来的服务,彬彬有礼公事公办的问候和关怀,怎么可能比得上真心的陪伴和照顾。   李书意目光落到白昊身上,问:“你呢?怎么打算的。”龙潭市实在是个很小的城市,白昊这样的背景学历,就算他敢去,也没有公司敢要。   白昊沉吟了下,告诉李书意,自从他说要走,他舅舅虽然答应了,可一直没有给他办好离职。他手上之前的工作,问左铭远该怎么交接,那边就几句话打发他,甚至一些线上能处理的事,还让他继续跟进,到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个准确回音。弄得白昊想另做打算,也有种种顾虑。   李书意心想还好,白敬和左铭远也不蠢,知道辛苦培养了这么多年的白昊不能轻易放走,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白家的血脉。笑了下道:“有事给你你就做,又不是不给你发工资。”想来白昊迟早都得回去,正好也合了他的心意,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把靳言交到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手上。   又过了几天,李书意这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从李书意醒来能说话后,穆然就跟他视频过几次了,只不过他跟易天一直在国外,没办法及时回来。易天本来是想等事情都完了亲自带他过来的,可穆然心里惦念李书意,听闻他离开金海后更是担忧不已,易天没办法,只能让廖飞先送他回来。   他到以后,征询了营养师的意见,包办了李书意的一日三餐。李书意怎么可能让他下厨,可劝又劝不住,廖飞看他在厨房忙上忙下,更是脸都青了。他倒好,还走过来拍了拍人家的肩,一脸语重心长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易天就不会知道。”   廖飞站在原地想,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与其晚死不如早死,到底把电话打给了易天。   等穆然手机响了,一看名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被出卖得这么快,扭头对廖飞露出个控诉的眼神,廖飞苦笑,朝他做了个请罪的动作。   穆然接起电话,那边低沉的男声道:“你还记得走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穆然伸手把煲着松茸鸡汤的火关小了些,轻声答:“记得呀,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穆然。”易天语带不悦,“不准你做饭给别人吃。”他这个人有多霸道呢,日常生活中不准穆然下厨,到了逢年过节,也就只有他自己,穆槿易航能享受这种特权。   “李书意是我的朋友。”穆然皱眉,努力想让自己严肃些,但天性使然,说话还是那么温吞吞的,一点威慑力也无,“你不可以无理取闹噢。”   廖飞在他身后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实在是没办法想象,他们家那位老板在那头听到这种哄小朋友的语气会是什么表情。   穆然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干,就盯着李书意吃饭。李书意从醒来后胃口就不怎么好,可他只要吃得稍微少了些,穆然就坐在他旁边,垂着头看着地面,多愧疚多难受地道:“对不起,都怪我做的不好吃……”每每至此,李书意只能把刚刚才搁下的碗筷拿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有没有胃口这种事。   就这样被穆然养了几天,李书意还真的长了不少肉,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说来也是奇怪,他跟穆然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性格上更是两个极端,可是他总能在穆然身上,找寻到遗落在遥远的记忆之中的,年幼时和家人在一起的熟悉感。这种感受跟靳言不一样,靳言在他眼中永远都是个小孩,李书意就算再病弱,面对他时也拿自己当长辈。穆然给与的是更成熟的关心,是在各种微小的事上悄无声息的体贴。就像他来这里这么多天了,从来不提及李书意过去,更不问及白敬,好像对这背后那些复杂隐秘的故事毫无兴趣,在意的,只是李书意这个人罢了。所以跟他在一起时,哪怕不说什么话,李书意也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这个人本性讨嫌,等易天来接人的时候,舍不得穆然这种温柔的陪伴和照顾,当着人家的面就挖墙脚。虽是开玩笑,看易天的表情,估计短时间内是别想再看到穆然了。   除此之外,白敬也没有完全淡出他的生活。偶尔会来个电话问及他的身体状况,或者发来两个小朋友的视频。   李书意不是什么喜欢小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小团子还挺有趣。有一回白敬在视频里逗李念,把他放在玩具堆里,又在他挑中心仪的玩具后故意拿走,反复几次,他不但不生气哭闹,下回干脆自己把玩具摇摇晃晃递过去。只是白敬才刚伸手,坐在李念旁边的白意抬起头来,多费劲地才握住了他一根手指头,再艰难地试图把他的手推开。   李书意常被逗笑,回给白敬的消息却克制很多,两个人像是真的变成了君子之交的朋友。   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着,复健的日子辛苦又枯燥,好在一切付出都有回报,李书意的上半身逐渐恢复如常,基本能自如活动。   转眼到了八月立秋,不知怎么的,连着下了几天的雨。   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放晴,李书意早上在康复中心做完训练,午觉醒来后,便让靳言把自己推到楼下的花园里。   虽是晴天,不过天空上铺着面团似的白云,只云层浮动间偶尔漏出几缕金色的阳光来,一点也不晒人。李书意这几天在房间里被闷得难受,此时此刻藏在树荫下,吹着伴有花香的微风,实在是身心愉悦。   他坐在轮椅上,左手翻开一个画本,右手握着铅笔,垂下目光,在上面认真描摹。这个画本是特制的,每一页都是一幅简笔画,或者是山水,或者是器物,笔法细腻,又不过分精细繁杂。只不过画上的线条很浅,需要李书意用笔随着线条把整幅画勾勒出来,算是用一种有趣的方法,锻炼他手腕的力量和灵活度。   现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康复中心,或者就是趁着天晴到人工湖那边游玩。白昊今天有事去了市区,靳言刚刚啃西瓜啃得满手黏糊糊的汁水,到楼上洗手去了。花园里只有李书意一个人,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的唰唰声。   他全副心思都在画上,哪怕察觉到了身边的脚步声,也并没有没放在心上,想着不是靳言,就是路过的工作人员。只是这脚步声停在自己身旁后,久久都没有动静,李书意这才觉得不对,停笔看向对方,却看到了一个本该在两千公里外,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人难得在外还穿了一身休闲装,头发也没上发胶,懒懒散散垂在额头上,实在是跟他以往那种淡漠疏远高高在上的姿态不一样。他对上李书意的视线,居然还抬起右手挥了挥,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道:“好久不见。”   李书意怔住,就这么仰头傻看着白敬,直到对方弯腰从他手中抽出画本,自顾自地翻看起来,他才回了神,心情复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白敬一边慢悠悠地看着画,一边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皱起眉,连声音都突然虚弱下来:“我最近身体不适,过来静养。”   李书意心下一阵无语,觉得这人真是连演都演得这么敷衍,又懒得刨根问底,万一人家真是有事才过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他不吭声,白敬也没再开口,看完画便合上递到他面前。   李书意没多想,抬手便去拿,只是指尖还没触碰到画本,就被眼前的人虚晃一下躲开了。   “……你!”李书意怒视他,都不敢相信这人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来。   白敬看着他笑,评价了一句:“身体恢复得不错。”说完不等李书意反应,他突然俯下身,两手撑在轮椅上,把人完全笼罩在了身下。   李书意徒然面对这样的压迫感,面对白敬近在咫尺的呼吸,顿时就慌了神。白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目光简直要把人燎起火来,随即把画本轻轻放在李书意膝盖上,站直了身,一派闲适悠然的样子,还又接着评价了句:“脸上也长了肉。”   如果左铭远在,肯定要当场呕死。李书意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脸上长没长肉,你还不清楚?人家康复师每天被你抓着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又一遍都快烦死了,李书意的检查报告本人还没看到就先传到你手里了,还在这里演什么好久不见呢?   李书意才刚跟他见面不到几分钟,心跳却已经不受控制忽上忽下了两次。他简直不知道这个人犯的什么病,好好的日子不过又跑来招惹他。正好靳言从楼上下来了,李书意也顾不上他嘴巴张成o形一脸诧异盯着白敬的样子,催着他把自己推回房间。   “就,就这样把白先生扔在那里会不会不太好啊李叔……”靳言在电梯里犹犹豫豫地问。   李书意低下头,只觉得刚才白敬靠近时的温热气息好像还沾染在身上,不自在地蜷紧了手指,脸上却冷冰冰道:“他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第87章   自从白敬来这里之后,李书意平静的日子就彻底一去不复返了。本来白敬对于他来说,就是“眼不见心也要烦”的人,可偏偏现在这人有事没事都要在他面前晃悠,怎么可能让他心里不起波澜。   他们两个人之间,一个跑一个追的戏码,不管是当追的那个还是当跑的那个,李书意都实在是腻了。况且在他的预估中,哪怕白敬真的对他有几分感情,也该在他的各种不识好歹和油盐不进中耗尽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来这么一出。没等李书意想好到底该拿他怎么办,这人又突然没了影。起初李书意还以为他回去了,还是成天到处撒欢,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的靳言消息灵通,说白敬好像是病了。   李书意听了后冷笑一声,满脸不信。白昊这一年来受了他舅舅的诸多照顾,到底心里担忧,跟李书意说了声,就去看望了白敬。   等白昊敲了门,得了应允,进去时就见人坐在阳台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懒洋洋地翻着膝盖上的书。这回他身边没跟着人,连左铭远都不在,看起来孤零零的。   白昊跟他问了好,又问他身体如何,白敬起身走过来,笑了下答:“不碍事,小毛病。”确实是小毛病,不过就是为了快点来这里,高强度工作了一个多月,过度透支身体引起的持续性低烧,还有在这边住下后有些水土不服,后颈侧和手臂上都长了些小红疹。虽不是会传染人的病,不过白敬还是有所顾忌,在身上冒出红疹后就不愿意太靠近李书意,所以才待在房间里没动静。   “你跟那位小朋友定下来了?”白敬让他坐,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   白昊想到他来前靳言想跟着,又怕被李书意当成叛徒,可怜巴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就带上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白敬看懂了他这个笑容的意思,调侃道:“既然如此,你这个长假是不是也差不多该结束,回去履行一下白家人的责任了?”   “舅舅……”白昊抬起头来,面上很是惊讶,没想过白敬还会让他回去。他当初那副为了靳言什么都不要,连前途未来都抛之不顾的态度,他以为,白敬会看不起他的。   白敬没多说,只安抚地轻拍了下他的肩,又问:“李书意让你来的?”   白昊抿了抿嘴沉默下来,怕否认得太直接对方难堪,哪想白敬自己先接了话,笑道:“我看也不是,除非我真是没剩几口气了,要不然他连个后脑勺都懒得给我。”   “舅舅……你,是怎么打算的?”白昊见他神色轻松,忍不住开口问。   白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走到床头柜前,把护士按一日三餐分袋给他配好的药打开,就着水吞了药无奈道:“能怎么打算,只能先耗着。”   就李书意那臭脾气,来硬的吧,真气着他了心疼的还不是自己。来软的,也不是没试过,可无论他怎么低声下气人还不是一样心若磐石,拿他那些真心真意的话当耳边风。他愿意李书意来这里,也是舍不得跟他起争执,况且在金海,他们之间确实是没什么好回忆,换个地方换个环境,或许还有转机。其实这段时间,身边也有不少人劝他放弃,何必呢,他白敬过得跟个和尚似的清心寡欲守了李书意一年,也仁至义尽了吧?犯得着巴巴送上门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别人不理解,白敬没有多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在此之前,他的想法跟这些人也没差到哪儿去。感情这玩意儿呢,可以是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可以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甚至可以是一桩追逐快感的买卖,但绝对不是一颗不计得失,不求回报,不顾一切的真心。这种东西,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太虚幻,也太危险了。他也是花了很多时间,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才在这种虚幻中确定了一个人,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反正对于李书意,他从小到大坚持的处事原则早就不管用了,他爷爷教他的那些衡量取舍的标准更是抛之脑后。他舍不得强迫李书意,更不愿他勉强自己,既然李书意不相信他,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三年……十年。之前守着一个无法回应他的人,那样遥遥无期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只要李书意好好的,他还怕什么呢。   难得白昊来了,白敬就跟他闲聊了几句,又问及他们近段时间的生活状况。提到穆然,白敬心里好笑。虽然他对易天出手阻拦,害他多耗费了几个月才找到李书意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但他知道穆然过来悉心照料李书意后,为表谢意,托人带了份挺贵重的礼给易天。结果这位易家家主原封不动的给他退了回来,只留了一句话,礼不必了,请他看好自己的人就好。   白敬无奈,先不说现在这人还是不是自己的,就算是了,这么多年来,他拿脾气上来就无法无天的李书意还不是毫无办法。   等白昊要离开时,白敬叮嘱道:“他若不问,你也不用多说什么。问起了,也不要让他担心。”他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病小痛,还不至于到李书意面前去卖惨。把话说白了,是他自己要这么折腾一番,跟李书意半点关系也无,没资格去要人家可怜同情。   等白昊回去后,果然一句也没提,只说了白敬要他回白家的事。这本来就在李书意的意料之中,他也不意外。况且白昊在这个小地方已经耗费了一个多月,即便白敬不说,他也是准备赶人的。   “那靳言……”听了李书意的话,白昊欲言又止地看向靳言。他舍不得跟靳言分开,可是如果要带走靳言,好像又太自私了些。   靳言躲开白昊的视线,跳到李书意背后,底气不足道:“我,我是要陪着李叔的,少爷你回去好好工作,我有时间再去看你……”   虽说早就猜到了结果,可面对对方毫不犹豫的舍弃,白昊还是朝靳言微迷了下眼,嘴巴里低声吐了句:“小没良心的。”他日常在李书意面前极其克制,这还是第一次当着人家的面跟靳言打情骂俏,靳言耳根唰一下就红了。   但他们两人的互动李书意完全没注意,心思全不在此处,等白昊要走了,人都已经站到了门口,他才突然问了句:“他怎么样了。”这个他是谁自不用说,可明明关心,他偏偏还一副问得冷冷淡淡的样子,好像不过只是因为两人相识,顾着人情随口一问。   白昊心底暗暗发笑,面上却不显,简单答了两个字:“还好。”说完,也不等李书意有反应,就离开了。   李书意愣在原地。这是什么鬼答案,还好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病了还好病得不重?还是说他根本没病一切还好?心里顿时一阵火往外冒,想真不愧是亲外甥,这心思学得跟他舅舅一模一样。如果他把白敬的病故意往重了说,李书意信都不会信,往轻了说,心里有了底自然不再过多关注。偏偏这么囫囵两个字,吊得人不上不下。   可明明知道人家是故意的,李书意还是上了勾,晚上连觉都睡不着。哪怕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沉不住气,还是越发焦躁起来,也不管人家左铭远休没休息,一个电话打过去发了一通火,让他们赶紧把人带走。   左铭远在那头都快哭了,心酸道:“祖宗!你看我带得走他吗?我求你快回来吧,我是真顶不住了!”虽然白敬走前已经把几个紧急的项目都处理了,公司里每年花着一大笔钱养的职业经理人也都不是吃素的,但领头人突然就这么跑了,像左铭远这样事事都需要上传下达的人,能不累吗?可白敬是他老板,他惹不起,只得哭诉着威胁人家,好歹让白昊先回去帮他的忙,要不然,他就过来吊死在李书意面前,白敬这才松了口。   李书意原以为这人也就来蹦跶两天,听左铭远这意思他还打算长待了,不敢置信地问:“他父亲呢?其他白家人呢?就这么看着他胡来?”   左铭远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从白敬的爷爷过世后,也就只有他二叔公白伟方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可老爷子去年也走了,在白家还有谁能管得住白敬?除此之外,亲眼目睹了白敬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后,谁还不知道李书意在他心里是什么分量,干什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地去拦他,白白惹得白敬不悦?   反正说来说去,源头都在李书意身上,他不出面,或者他不回来,这事就没完。   李书意真是好久都没体验过这种气得肺都要炸的感觉了,忍了又忍,才忍住不在大半夜吵醒靳言,推他这个残废去跟白敬吵架。 第88章   到了第二天,李书意吃过早餐,按例靳言该送他去康复中心的,被他拒绝了,让靳言问好白敬住哪儿,送他过去。   白敬住的也不远,就在同一栋楼里,离他们也就几分钟的路程。靳言看李书意神情不悦,实在怕他们起冲突,路上劝了又劝。   等他们到了,是白敬亲自来开的门。他见了人,脸上满是意外,看着李书意问:“怎么过来了?”   李书意从昨晚开始就窝了一肚子的气,瞪着白敬,斥责的话都滚到嘴边了,眼角突然扫到他手里拿着根棉签,滞了下,声音冷硬地问:“你在干什么?”   白敬顺着他的视线看回来,也不多说,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微微低下头,让坐在轮椅上的李书意能看清楚自己后颈上的情况,轻声解释:“过敏了。”   李书意看着那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的小红疹,一下就皱紧了眉。   白敬很快站起身,视线扫过两人,最终落在靳言身上,笑着问:“你们来的正好,要不然,劳烦靳言帮我擦个药?”他也不是非得要人伺候,手臂上还好,但后颈的位置确实有些尴尬。本来平常送药来后顺便帮忙擦药的是一位年长些的护理,今天不知怎么的,来的是个小姑娘,说话间羞羞怯怯的,递药时恨不得贴到他怀里。这种戏码白敬从小到大不知经历了多少回,虽心下厌烦,但看对方年纪实在很小,也没有说重话,就冷淡打发了自己上药。   靳言一时间瞳孔都放大了,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嘴巴里“我我我”了半晌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光让他在脑中想象一下自己近距离站在白敬旁边擦药的画面……他就差不多要窒息了。   靳言在他身后,李书意看不见他的脸,都能感受到那股战战兢兢的气息。动作蛮横地拿过白敬手里的棉签,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吓他干什么?”   白敬目的达成,也不说话,笑了笑,又转身去拿了药膏递给李书意,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李书意把他衣领往下拉了些,看那红疹没有蔓延到背上才微微松了口气。快速给他擦了药,又扭头道:“靳言,你先出去。”   靳言简直求之不得,留下一句“李叔我在门口要走时你叫我”就飞速离开还带上了门。   等李书意再回头,什么君子之交普通朋友的定义和界限都忘得干干净净,开口便骂:“你犯的什么毛病?你爷爷怎么教你的?白家这些人这么大个公司给你办家家玩呢?你以为这么做我就该感动得痛哭流涕?你他妈这么瞎胡闹外面骂的还不是我李书意!”   不怪他这么生气,他醒来后,好不容易想通了,觉得自己和白敬都三十多的人了,没必要成天坐那儿斤斤计较的计算“你对不起我多少我又对不起你多少”,好心好意给大家留了台阶下,两人也算体面平和地分开了。结果呢,这人非要逼他撕破脸。   白敬等他骂完了,才笑着说了句:“也不是多大的事,用不着这么生气。”   李书意被他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激得怒火更盛,若不是碍于身体不便,真的要扑过去揪住这人的衣领给他一拳,嘴上接着骂:“你他妈真的有病!”   “李书意,我劝你最好别这么跟我说话。”白敬脸上的笑意终于没了,声音中暗含警告,看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李书意冷笑一声,正想说怎么你这副自以为什么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游刃有余的样子终于装不下去了?就听对方道:“要不然我这么亲上去,你也别躲。”   李书意顿时一口气哽在喉中,跟白敬对视几秒,看对方没半点跟他开玩笑的意思后,气得连骂人都不知该如何骂。   白敬心里暗笑,想伸手碰碰他的脸,手才抬起又收了回来,轻叹一口气。李书意动手术前,他成天为此事烦忧,就算晚上跟人睡在一起,脑海中也挂念他的病情,根本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李书意昏迷这一年就更不要说了,除了守着人期盼他快点醒来,就是在公司家里两头跑,闲暇时至多逗弄逗弄两个小孩,更起不了其他念头。等人好不容易醒了,最初连话都说不了,看了只让人心疼。现在这人日渐好转,骂人的样子简直跟以前如出一辙,白敬看着他因染了怒火越显生动的眉眼,几乎全身上下都叫嚣着想要他。也不是他精虫上脑,他跟李书意以前还不就是这么吵的,吵着吵着就吵到床上去了。要不是顾及李书意的身体确实不能承受做爱,尚且有几分理智拉扯着,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白敬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声道:“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你心情好就理理我,跟我说几句话,心情不好就全当看不见我。公司那里我有数,你别听左铭远夸大其词。”说着他走到床头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纯黑包装的盒子,递到李书意面前道,“你今天不来,我也要过去找你。这个送你。”   李书意嫌弃地看了一眼,都懒得伸手接,问:“什么东西?”   白敬低身把盒子放在他膝盖上,嘴角带上了笑,声音温柔:“李书意,今天是七夕,要给自己喜欢的人送巧克力的。”   李书意愣住,回过神后上下打量了一圈白敬,简直怀疑这人被鬼上身了,问:“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幼不幼稚?”   白敬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承认得还挺坦荡:“幼稚。”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这种把戏,不管是我几岁,还是十几岁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玩过。”他没骗人,虽然学生时代有过收巧克力的经历,但不管是送人,还是说这番肉麻兮兮的话,他的确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   这主意也不是白敬想的。他来之前,跟严维他们吃饭,逼着一堆人给他出主意,怎么才能让李书意喜欢他。正好那段时间严维他侄子干了件轰动全校的事,买了几千盒巧克力,在学校操场上摆自己喜欢女生的名字,还用无人机搞了个航拍视频,一时间在严家沦为笑谈。严维当时说完这个事,打趣道:“你要不然也送他巧克力?”边说边拍自己大腿,越想越觉得实在是太傻了。结果等白敬听完,真的开始一脸认真地向这群情场浪子打听,从哪儿能买到独一无二,能定制的巧克力时,严维的笑就挂不住了,伸手指着他,颤声道:“你,你没救了……”   白敬不置可否。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回了,也不知道身边的人还要过多久才能习惯,才能不要他随便为李书意做点什么,就这么大惊小怪。   李书意哪里知道这些,只是他和白敬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撩拨对方,也是在床上。日常生活中,两人连句情话都没有,更不要说送巧克力,这种幼稚纯情到跟他李书意和白敬半点都不该沾上边的事。   他明明神情冷淡,甚至嘴上还能吐出几句刺人的话,可大脑跟断线了似的,一时间到底是来这儿干嘛的都忘了。李书意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了,提高声音喊靳言的名字。   靳言急匆匆推开门,见两人虽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吵得翻天覆地,但气氛莫名透露着一种古怪。尤其是白敬,竟然一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在他们走前,还跟他说了句这段时间辛苦他了。   靳言受宠若惊,头摇得快出重影,等把李书意推回房间,才看着他腿上那个盒子好奇地问:“李叔这是什么啊?”   一直心不在焉的人好像才反应过来还拿着这么个东西,烫手似的丢到一边,面无表情道:“什么都不是,扔了。”   靳言走过去把盒子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才发现背面右下角有一行凸起的外文,最后还带了个点,接了三个大写字母。那三个字母莫名给人一种熟悉感,靳言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不就是他李叔的名字吗?他瞥一眼背对着他看起来在生闷气的人,偷偷摸出手机,对着前面那串不认识的外文快速拍了张照,然后发给白昊,问:“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呀?”   白昊很快回了消息:意大利语,我的挚爱。   靳言倒吸一口冷气,想了下这盒子是从哪儿来的,赶忙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放回到桌子上。   他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李书意身边,趁着对方不注意,猛地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悬空停了几秒。   李书意愣住,被迫看清了上面的话,瞬间咬牙切齿地喊:“靳言!”   靳言收回手机拔腿往外跑,嘴里喊着“哇,好浪漫噢!”砰一下关上了门。   李书意被气个半死,扭头回来时看到桌上的盒子,几乎是略带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只是就算他不看,“我的挚爱”四个字,还是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什么七夕节要送巧克力,什么鬼规定,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不要说什么七夕节,他和白敬连情人节都没有当回事过,现在又来惺惺作态干什么。李书意对着自己冷嘲热讽,可不管再难听的话,也没有让失控的心跳慢下来。 第89章   因为左铭远催得急,白昊本来七夕这天这就要回去的,李书意想着他走后跟靳言短时间内没法见面了,把人叫了回来,又打电话给左铭远,往后延了一天。   左铭远惹不起白敬,更惹不起他,只得好声好气答应了,又劝他早点回来,说回金海也不代表就是妥协了,非要和白敬在一起对吧?   李书意没吭声。他本意就是希望大家各自安安生生过日子,现在反倒搞得两边的人都焦头烂额,一想到罪魁祸首是谁,又是一肚子火。   这段时间靳言早晚都守着他,没怎么休息过,哪怕加上今天下午,他跟白昊也就只剩一天半的时间可以相处。吃过午餐,李书意便再次提起以前的话,让白昊带他出去玩一会儿,随他们是找个公园谈小学生恋爱,还是开个房把正事办了,总之用不着守着他。   靳言一个“我”字才出口,李书意就不耐地打断他,让他别啰嗦。   白昊本来也舍不得靳言,不表现出来,只是怕在李书意面前落下个没出息的印象,惹得他不悦。但既然李书意都这样说了,他也不推却,牵了靳言的手,把人紧紧锁在身边,道:“谢谢李叔。”   等他们要走了,李书意想到年轻人火气大没个分寸,忍不住又朝白昊叮嘱一句:“他禁不住折腾,你节制点。”   白昊瞬间红了脸,道:“我,我还没有……”靳言日常要照顾李书意,连一点小事都不愿意交给别人做,他从来没想过要在这个时间点要了他,又觉得在李书意面前解释这些异常羞耻,便住了口,微点了下头,把身旁一头雾水盯着他们的人拖走了。   李书意平日里见他们两人,跟看什么宠物饲养日记似的,要么靳言过去蹭蹭白昊,白昊抬手摸摸他,要么白昊向靳言投喂食物,靳言一边吃再一边蹭蹭他……看得李书意简直开始怀疑人生,要知道他当初谈恋爱那会儿……想到这儿才反应过来,他那个不叫谈恋爱,叫霸王硬上弓,叫一厢情愿,叫强迫,反正跟爱没有半点关系。   此前由于靳言在,不用麻烦护理时时刻刻跟着,但下午要外出,李书意便打电话到疗养中心说明情况,请他们到时派人过来接他。那边声音甜甜的女声答:“好的李先生,请您放心。”   李书意得了回复,便安心进行午休。   到了下午,门被敲响时他正好午睡醒来,想着是来接他去康复中心的护理,连问也没问,坐起后便伸手在床头的按钮上按下了锁。   等门开了,外边的人走进来,李书意看着这个早上把自己气到说不出话的不速之客,脸一沉,问:“你来干什么?”   白敬脚步不停:“送你去康复中心。”   李书意怒视着已经走到自己床前的人,气急道:“我叫的是护理,叫你了吗!”   白敬也不跟他争执,径直揭开被子,弯腰把他抱起来,一边朝洗手间走一边道:“李书意先生,本人经医生确认,过敏症状不会传染。目前身体健康,具有一年对卧床病人的护理经验,请你相信我。”说话间走进洗手间里,停了下,等马桶盖感应到人自动打开后,把李书意放上去,然后就要帮他脱裤子。   李书意一把推开他的手,瞪着他道:“你给我滚出去!”他虽然还不能正常行走,但下半身又不是真的残废了没有知觉,犯不着他这么周到。   白敬无奈,心想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就连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清清楚楚,又怕说了眼前的人恼羞成怒,便依了他的话,出了洗手间。   李书意小解完,也不叫人,借助着专门设立在马桶边的支撑架站起来,自己穿好裤子,又越想越火大,一屁股坐了回去,拿起悬挂在身侧的电话筒,就要去按求助键。这个是以防病人有什么突发情况专门装置的,只要按下去,马上就会有工作人员过来。   白敬此时正好推门进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个电话一眼,轻叹一口气,从他手中拿过话筒挂回去,一弯腰又把他抱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对着我就这么好强呢?靳言都可以照顾你,我不可以?嗯?”   李书意冷笑一声:“谁稀罕你照顾。”   白敬往外走,把他抱坐在轮椅上,调整好位置,又去洗手间拿了免洗洗手液过来,仔细喷到他手上,低着头笑道:“再不稀罕,也照顾一年了。”   李书意一愣,难听的话一时间就全堵在了嘴里。   等白敬把东西放好,又去倒了一杯温水,再从床头柜那一排小瓶子里拿了两瓶药下来,一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一瓶倒出来四颗棕色小药丸,然后把水和药都递给李书意。李书意还没有完全康复,要吃的各种种类的药多,有些是一天两次有些是一天三次,每次的量还各有不同,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楚。他看着眼前的人这副驾轻就熟的样子,差点都要以为天天守着他吃药的人不是靳言,是白敬。   他也不问为什么这个人明明跟他分开了一个多月,还能连他每天午睡起来后要吃药,甚至要吃哪种吃几颗的习惯都这么一清二楚,却也没再做置气的事,接过水杯把药都吞了。   白敬本来都做好他要摔了水杯的准备,看他配合吃了药,暗松了一口气。又走到门边的衣架上,拿下他早上出门时穿着的外套,披到他身上,再从枕边拿过手机放到他手里,推着人出了门。   到了中心的医学康复室,接待他们的是治疗师佟安。他一见李书意,便走近观察他的气色,颇为担忧道:“早上怎么没过来,是身体上有哪里不适吗?”   李书意摇头,胡乱编了个借口,佟安才把目光落在白敬身上,笑着问:“靳言今天好像没陪你过来,这位是?”   李书意趁着白敬没出声,怕他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抢先道:“朋友。”   佟安点点头,伸手过去露出个亲切的笑,只是等他自我介绍完了,对方也没有一点要理他的意思。僵持几秒,他只得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   白敬从小家教极好,虽然出身优越,但不管面对的人身份高低贵贱,这样落人面子没有礼貌的行为也很是少见,李书意不知他又犯了什么病,朝佟安道:“你不用理他。”   佟安跟魏泽一样是个好脾气,笑了笑没往心里去,也不再多问,弯下腰便想如以往那般,把李书意抱到PT床上,但手还没碰到他,就被谁挡了下。   佟安直起身,见白敬一声不吭地把李书意抱起来放到了床上,然后退到一边,显然是没有了再要插手的意思。这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准备对李书意进行下肢肌力训练前的按摩。   白敬看着佟安,面上不显,心里却越发膈应。他以前对接的是负责李书意整个康复工作的康复医师,也是康复小组的负责人,整个团队里还有治疗师、护理员、心理咨询师和营养师等人,所有人的背景资历他都审阅过,知道这位治疗师是在国外康复医疗学毕业的,还有挺丰富的工作经验。他前几天来疗养院后,为了不打扰李书意治疗,也没跟着他来过这里。所以,他居然从来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治疗师,长了一张应该出现在娱乐新闻中的脸?   佟安哪里晓得旁边的人这么多复杂心思,很快便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他让李书意躺平后,脱了他的袜子,而后把宽松的裤腿挽上去,一手固定住他的脚踝,一手握住他的足前部轻轻旋转,待时间差不多了,再半抬起他的小腿,从足背到跟腱自下而上地按摩过去。   李书意的肤色较平常男人本来就偏白,体毛也淡,小腿纤细修长,膝盖微屈时从脚尖到腿肚拉出一条好看的线条,在光下简直透出一层玉白的光来。   白敬眼见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在李书意腿上来回动作,脑子里的弦都崩断几根。可是那两人一个神情专注一个面容平静,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让他连发火都不知道怎么发。只得用力把心底那股暴躁的情绪压下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90章   李书意现在上身恢复情况良好,已经不影响正常生活,但腿上无力,只能在有支撑的情况下勉强走几步,且步态不稳。佟安给他按摩完,便用踝关节训练器和股四头肌训练器对他进行牵引和被动训练,然后趁着他休息的时间,调整好步行训练器的座椅和扶手高度后,按照计划扶着他在步行器上坐下。   这过程中两人有不少肢体接触,尤其是调整步行训练器两侧的护腰时,佟安一边蹲在他身后旋转按钮,一边笑着打趣:“你看你这瘦的,我调到最小了还贴不稳你的腰。”说话间又伸手过去掌着李书意的腰,让他再往后靠些,以保证身体的平衡性和安全。   白敬始终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看着,中途数次想上前,甚至脚尖都迈出去了,又压抑着退了回来。   其实这种场面他也不是没见过。以前他送宁越去复健时,宁越因下肢受伤严重,动辄就得被人抱来抱去,按摩腰腿之类的动作更是家常便饭,里面也不乏一些年轻的医师或者治疗师。白敬从来不觉得有任何不对,本就是来做治疗,总不能让人家医生护理保持距离,还得考虑避嫌对吧。所以他哪怕等着宁越,也还能分出心思放在工作上,想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好。   可是当对象换成李书意,一切好像又都说不通了。白敬以前觉得李书意强势霸道,别人碰一下自己他都不悦,可是他没想到,当角色互换,他自己也是如此。明知人家佟安现在只不过在尽自己工作之责,他也觉得刺眼。   等所有训练结束了,佟安一放松下来,才发现一双冷冽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李书意的这位朋友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以前他遇着这种情况,都是因为太受女孩子欢迎,才招致同性的不满。可是现在,治疗室里,连个女护理都没有啊……佟安也没敢多问,做完治疗叮嘱李书意几句,便送他们离开了。   回了房间,白敬照顾着李书意吃了晚饭,等他休息了一会儿,又把药拿出来递给他。李书意下午就发现了,这人安静得甚至有些异常,不知是否公司有什么事,目光又扫过他后颈那一片红,皱眉赶人道:“我饭也吃了药也吃了,你可以走了吧?”   白敬听了他的话后顿了下,又接着把水杯和药瓶都放好,开口道:“我不出声,不会吵着你。”   李书意轻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不是你吵不吵到我的问题,是我看到你,心里就觉得厌烦。你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吗?”   白敬转过身来看他,李书意开始还强撑着跟他对视,几秒钟后在对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视线。   其实从下午开始,白敬心里就不怎么好过。并不是针对佟安一人,他只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李书意的确不属于他了。虽然他可以不管不顾地纠缠,可对方同样有选择不爱他的自由,甚至是选择去爱别人的自由,他干涉不了,更没有资格干涉。而他迄今为止能做的,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好像也从来没有让眼前的人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佟安那双手在李书意小腿上按揉的画面,时不时就在白敬脑海中闪过,提醒着他若是李书意下定决心永远也不回头,那么早晚有一天,就会这么躺在谁身下,任对方把他全身上下都揉捏亲吻一遍……白敬想至此,额上青筋暴起,瞬间咬紧了牙。   他也怕再待下去,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看了李书意一眼,沉声道:“我会通知护理过来,你好好休息。”说完,便走了出去。   李书意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该觉得松了一口气才对,可不知为何,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正好这时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靳言发过来的视频申请,便同意了。   “李叔,你吃晚饭了吗”一接起便看到一张笑嘻嘻的脸。   现在都七点过了,怎么可能还没吃饭,李书意说完,靳言便道:“我们还没有吃饭呢!”说着他把手机举高,让李书意看清周围的环境。   李书意见他坐在一个农院里,头上还搭着个藤架,旁边的石桌石凳也很是眼熟,回忆了下才问:“你到张婶家去了?”   一年多前靳言出院后,他们就是租住在张婶家的房子里,当时他半夜高烧,还是张婶儿子开车送他去的医院。为着这个事,李书意也曾想过要多给些钱表示谢意,可人家不收。他没料到时隔这么久之后,靳言会还记着这家人,上人家家里去。   “是呀!李叔我跟你说,小圆圆都三岁了,长大了好多!”小圆圆是张婶孙子的小名,靳言以前成天没事就逗人家。他跟李书意说完,把镜头对着小孩,连声喊人家的名字。   小圆圆跪在石凳上,正用胖嘟嘟的指头揪起一颗花生米放到自己嘴里,揪完一颗,又去揪第二颗,吃得专心致志的,哪有空理靳言。靳言把装着花生米的盘子拖走,势必要他抬起头来。小圆圆眼见盘子越来越远,伸着手去够,可手太短了怎么都够不到,“嗷”一声哭起来,喊:“奶奶——”   张婶刚好从房子里端着一盘回锅肉出来,没好气道:“靳言,你羞不羞!”   靳言以前住这里时,每天都要被张婶这么说无数遍,他笑嘻嘻的毫无愧疚,倒是旁边的白昊一下站起来,鞠着躬连连道歉,弄得张婶“哎呀”一声,想去拉他坐下,又顾忌着手上沾了油,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李书意心下一阵无力,等他把镜头转回来,对着他交代:“去人家家里不能空手上门。”   那边答:“我知道的李叔,买了好多东西呢!”   李书意放了心,让他好好玩,不用担心自己。   靳言点点头,又絮絮叨叨跟他说话,说自己明天回来,等张婶招呼他吃饭了,才跟李书意说了再见。   李书意挂掉通话,忍不住摇头笑,又想到白昊愿意陪着他,遂了他的意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也算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   没过多久,以往帮着靳言照顾李书意的护理就过来了,本打算彻夜守着他的,但李书意不习惯晚上睡觉时有陌生人待在自己房间里,让他回去休息,第二天早上再过来。   只是到了第二天一早,来的却是白敬。李书意见到人,一时间连吵架都不知该怎么吵,这段时间,他好话歹话都要说尽了,还能说什么。   白敬照顾他吃了早餐和药,就抱他上了轮椅,全程只说了一句话:“我送你过去。”   李书意想着反正靳言晚上就回来了,也不浪费时间跟他多费口舌。   早上在佟安那里做完治疗,回来后用完午饭照例午睡。白敬好像是昨天被他那番话伤了心,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多说什么,一直到下午李书意醒来,他才道:“去湖边坐坐吧。”   今天天气好,李书意也不想一直待在床上,便答应了。   白敬得了他的同意,泡好穆然送来的花茶倒进保温杯里,然后俯下身把李书意抱起来放到轮椅上,又走过去拿起画本和笔放到他怀里,给他穿好外套后,才半蹲下来看着他,耐心地问:“还要带什么吗?”   李书意被他这连番的动作弄懵了,避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等到了人工湖边,白敬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固定好轮椅后,便坐在李书意旁边看他画画。   他没带笔记本,也没看手机,但也不出声打扰,只是专注的盯着李书意,偶尔把视线落在那逐渐显出轮廓的画上。   以前李书意出来,因为靳言是个话唠,哪怕自己一声不吭,也不会觉得安静无聊。现在被人这么无声盯着,不知道怎么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连带着手上的笔也开始不听使唤。   李书意暗自不耐,他就知道,只要这个人在,自己就不可能不分心。他停了笔,正要开口,白敬却先一步叫了他的名字,等他看过去后,才道:“我牵着你走走吧?”   李书意日常治疗时,也能撑着平行杠走几步,偶尔佟安要估量他的恢复情况,在他腿上上了仪器后,还会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走。他也不知道这人突然抽的哪门子风,当即冷下脸道:“不走。”   白敬却不放弃,径直起身站到了他面前,朝他伸出手,笑着道:“那这样,如果你答应了,走几步,我就保证几天不出现在你面前。”   李书意几乎是瞬间抬起头来,问:“真的?”   白敬脸上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答:“真的。”   李书意合上画本扔到一边,毫不犹豫把手伸到白敬手心里,等对方握紧他的手后,脚踩着地面,一使劲站了起来。   白敬稳稳站着做他的支撑,等他站好后,仔细观察他的腿,看腿上并没有发颤,他脸上也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才放了心,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道:“小心些。”   等李书意抬了脚,他又不放心地叮嘱:“慢慢的。”   他们现在几乎是贴身站在一起,但白敬低着头,全部注意力都在李书意腿上,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倒是李书意无意中抬头时,看清他脸上专注又温柔的表情后,失神了一秒。   也就走了五步,白敬就停了下来,看李书意还想走,叹着气道:“你也不至于为了少见我几天,就连自己的腿也不要了。”   李书意瞪了他一眼,回头看了下轮椅的位置,正想说你走的这五步还不如别人两步,脑袋里突然“嗡”了一下。   ……   是海边,被晚霞烧红的天空。   波光粼粼的海面,沙滩上空落落的轮椅。   还有吻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   李书意怔住,心脏上从未愈合过的那些伤口好像又被用力撕开。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又看了眼旁边平静的湖面,想到身后的轮椅,突然就觉得一切都那么好笑。眼前渐渐浮现宁越的脸,那人神色无辜地看着他,问:“我去白敬家,那是白敬自己愿意的,我希望你离开白敬,是因为白敬根本就不爱你。我做错了吗?”一瞬间觉得浑身上下都被裹上一层黏腻又恶心的东西,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   面前的人突然就没了反应,白敬觉得奇怪,轻声喊了他几句。   李书意回神,却一句话也没说,趁着白敬毫无防备,用力抽回手,甚至嫌恶地推了他一下,却因为突然丧失支撑,站立不稳往后倒了下去,   还好他反应快,让手掌先着地减缓了冲力,才没有在倒下时碰到后脑勺。只是手腕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掌心也在粗粝的地面上磨破了一大块片。   白敬被李书意推得猝不及防,看他摔到后急得脸色都变了,俯下身单膝跪地就要把他抱起来,却又被重重推开。   “李书意!”白敬咬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朝他发火。   李书意甚至顾不上痛,在对方又一次试图靠近时一把拽紧他的衣领,眼睛里全是快烧起来的怒火,低声吼:“我告诉你白敬,你好好看清楚,我他妈不是宁越!” 第91章   李书意吼完,就像怕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甩开了手。白敬却不知他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更不懂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可他现在无暇细想,沉下脸道:“我现在不跟你吵。”说着就又要去抱李书意。   李书意却没办法遏制住脑海里那些白敬跟宁越惺惺相惜的画面,情绪更加激动地躲开他,喊:“滚开!”   他们这边的动静早已引得其他人注意,有几个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问:“怎么回事?需要帮忙吗?”   白敬看李书意掌心那块已经浸了血珠出来,顾不上跟他赌气,退开一步跟旁边的人道:“麻烦你们送他回去,顺便请医生过来。”   换了人,李书意也不再抵触,任对方把自己抱上了轮椅。   白敬站在旁边看着,脸色冷得结了霜。   回了病房,等医生看过后,说万幸没有扭到手腕,掌心的伤虽然看着可怖,但也只是皮肉伤。医生处理了伤口,叮嘱一定不能碰水,又让李书意以后千万小心,他这身体千养万养的才稍稍有点起色,若是不小心伤到哪里,引起其他病症,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白敬神情紧绷地守在床边,听了医生的话,脸色更是难看。   等他送走了医生,回味过来下午那句话的意思,看着床上一声不吭的人,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你告诉我,你哪里像宁越?我为什么要把你当成宁越?”他的视线落在李书意包着纱布的手上,声音由低到高,气得连太阳穴都突突直跳,“我如果要宁越,为什么要跟宁家闹僵!我如果要宁越,我他妈的干什么要这么死皮赖脸的缠着你!”   白敬从小受他爷爷的影响,一直就是个挺讲究的人。这个讲究,可以称之为教养好,也可以说成公子哥做派重。说话要慢条斯理,吃饭要细嚼慢咽,遇事不能慌慌张张,更不能讲脏话,动手打架。在老爷子的教导中,只有莽夫才会有如此粗鲁之举。所以若不是气到极致,他嘴里也吐不出一个脏字来。只是此时此刻,白敬确实出离愤怒了,宁越本来就不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更不是他的念念不忘求而不得,他为什么要在李书意身上找宁越的影子?为什么要拿李书意当宁越!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李书意垂着眼不说话。他其实知道,他没有任何地方像宁越,他只是在下午那个仿佛情景再现的巧合中,又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想起在人来人往的酒店前,听到那句不爱的李书意。想起彻夜坐在阳台上,等来宁越的李书意。想起在医院确诊的那天,收到一张亲密照片的李书意。他只是,只是厌恶白敬把以前对付宁越的那套,又用在他身上,更厌恶,永远学不会教训逐渐沉沦的自己。   白敬发完了火,看对方一反常态沉默不语的样子,又后悔起来。站在原地踌躇许久,嘴巴张张合合,终于才道:“我没有爱过宁越,更没有拿你当宁越。”   关于这个话题,一直以来两人就像是形成了某种默契似的,都避而不谈。李书意是怎么想的白敬不知道,可他自己,是根本不知该如何提起。就算后来知道宁越做的那些下作事,再心存憎恶,他也没办法在李书意面前去指责对方,把所有错归结到宁越身上。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说不能留李书意的是他白敬,说不爱李书意的也是他白敬,不相信李书意的更是他白敬。罪魁祸首是他,宁越充其量只是个帮凶,他如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全是宁越使坏,他是个无辜的被蒙骗的受害者呢?   他问心有愧,所以从来不敢提。   李书意听了这话,终于抬起头来,嗤笑一声道:“你不爱宁越?所以当初是人家用枪指着你,逼你把他接回家的?”他问完,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是一闪而过的痛苦,“你想过我有多难堪吗?明明是我住了三年的地方,明明是我的……”“家”这个字,李书意嗫喏着,没有说出口。   “可是我却要像贼一样,早出晚归的躲着你们!每天站在房门口时都在想,如果打开门后你们在里面,我该怎么办!该做出什么表情!说什么话!这些你想过吗白敬!”   他说到最后怒睁着眼睛,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是把这么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憋屈都发泄了出来。是,他做手术前,是跟白敬说过“我不怪你”。可是怎么会不怪呢,明明知道他最在意什么,明明知道他父亲李文卓经历过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方式恶心他,挖开他的伤口再把他凌迟一遍。   白敬看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里的愤怒痛苦不断交织着,脸侧到耳根染上一层红,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一时间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不知道原来李书意这么耿耿于怀,不知道原来他这么在意宁越。这个人以前总是表现出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哪怕病着也能跟他吵个天翻地覆,甚至还能平静着一张脸问他有没有跟宁越在卧室的床上做过……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李书意会这么难过。   白敬走上前,停在他床边,一开口声音嘶哑:“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话音一落,眼前的人瞬间红了眼眶。   白敬坐下,屈起手指,指背轻轻抚过李书意眼角,接着道:“是我太自私自大,是我没有早点认清自己对你的感情,是我辜负你……都是我的错。”   李书意扭头避开他的手指,牙齿用力咬住下嘴唇,拼命吞下喉咙里的哽咽。   白敬怕他咬伤自己,伸手过去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让他松了口。见唇上印着一排齐崭崭的齿痕,心疼得皱起眉。   他把李书意的手握进手心,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读高中的时候,宁越跟我告白,说他从小就喜欢我。他长得好看,家世也好,人也听话不闹腾,我就答应了。但也只把这段感情当成学业之余的娱乐,一开始就跟他说好,两人的关系只到毕业为止。”   他以前从来没有用这么认真的态度跟李书意谈及自己的过去,李书意起初还不愿理他,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你也知道,我是被爷爷带大的。我母亲是个有骨气的女子,现在想想,或许她也并没有多爱我父亲,只是对这段被父辈安排的婚姻失望,对自己被摆布的人生失望,所以生了心结,早早过世了……我对她的印象已经不怎么清晰,只是记得她开始跟我说,要我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可是临到终了,她又告诉我,别去爱任何人,爱会让人很辛苦。”说到这里,白敬自嘲地笑了下,“我其实一直到长大,都没有听懂她这句话。从来都是别人有求于我,喜欢我,巴结我,顶多让我觉得厌烦罢了。如果不是遇到你,大概这份‘辛苦’,一辈子都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我长这么大除了爷爷,没有谁敢命令我做什么,遇到你以后,什么都经历了一遍。动辄被你指着鼻子骂,气极了还敢动手……我每次都跟自己发誓,再有下次绝对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可是到了下次,还是如此。我讨厌自己的人生被打乱,讨厌规划好的事被破坏,把宁越接回家,不过就是不甘心一直被你逼得往后退,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认命了。不跟你对着来,不干点让你也不痛快的事,好像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他停顿一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我以前跟你说,我没有碰过宁越,这是真的。说出来虽然丢脸,可在海边那回,也不是我主动……”到底是难以启齿说清楚细节,白敬停了话音。   “……后来我自己也想过,为什么跟宁越保持距离。大概是因为内心深处也清楚,但凡我走错这一步,依你的性情,永远都不会原谅我,那我们之间,就彻底不可挽回了吧。”   李书意听到前面时,还能随着白敬的话,多少给些反应,听到后面,人就这么傻愣着,看着白敬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白敬握住的是他被江曼青划伤的那只手,他把他的掌心摊开,低头在那条已经不甚明显的,浅浅的伤痕上印下一个吻,而后看着他的眼睛,笃定道:“我以前不懂,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也不敢妄下定论。可是现在我能确定告诉你的是,我长这么大,只爱过一个人,他叫李书意。” 第92章   其实从外面回到房间,冷静下来后,李书意就对自己失望透顶,连带着心情都跟着灰败起来。他讨厌跟白敬翻旧账的自己,讨厌把那些如鲠在喉的记忆翻出来,跟白敬对峙争吵像个怨妇的自己。说了多少遍要释然,还大言不惭地跟人家说什么当朋友,可不过就是不小心碰上一个巧合,一个连白敬都反应不过来的巧合,他就这么爆发开来,愤愤不平地跟人抱怨以前受了多少委屈难过……实在是,太难看了。   他说他不是宁越。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可能去期望白敬懂。所以对方开始的反应,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们两人从来都是这样,吵架也吵不到重点上,永远都在自说自话,谁也不会停下来听听对方想表达什么,倒像在比谁说的话更难听,更过分,更伤人。谁也不会先认错,吵到双方都身心俱疲,直到下一个新的矛盾爆发,就这么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   所以他质问完那些话,就如过去一样等着白敬的回击,甚至都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譬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来得不明不白,譬如在二叔公的寿辰上是他先擅自离开,譬如是他自己受伤后还嘴硬说去了酒吧……他想了很多,因为太了解白敬,太熟悉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太清楚彼此的痛点在哪里,所以明白他们只要面对面一天,就越不过互相指责清算,就又要回到最初去掰扯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是谁先错。   却没想到等来等去,等来了白敬的道歉。   这个人以前也不是没有说过要他原谅,可是在李书意看来,那更像是为了逼他做手术给予的安慰和忍让。从认识白敬到现在,那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以这样的神情和姿态,认认真真地说,是我做错了,是我辜负你。   是以前心存奢望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梦见的画面。想过的最好结果,也不过就是彼此形成默契,勉勉强强的,不情不愿的过完这一生。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一向高高在上,看别人如蝼蚁的人,也能小心翼翼低下头来,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人生过往,跟他解释以前不屑一顾的问题,只是为了求得他原谅。   李书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动容吗?怎么可能不动容。他对白敬有多无可救药只有他自己知道。跑了这么远到这里,不是像他振振有词说的那样,我看到你就心存厌烦。是因为想见才逃,是因为醒来后知道这个人居然守了自己一年,察觉到那些好不容易被压抑住的感情又开始蠢蠢欲动,怕一切都卷土重来才逃。   这么多难以释怀的心结,如果白敬不主动开口,他一辈子也不会去问,就任这些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也不会回头。可这个人好像突然知道了怎么去“对付”自己,怎么去瓦解这些隔阂,连逃避的机会也不给他了。   白敬看李书意始终沉默,更用力地握了下他的手,手心甚至因为太过紧张微微有些汗湿。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用枪逼我,所以从我把宁越接回去的那天开始,就没有资格跟你解释了。”他停了下,像是在思考到底该怎样才能把心底的话表达清楚,“这些话,我一直都不敢开口,怕你没有耐心听,也怕你反感,觉得我是故意给自己找借口……可是我今天看到你这样难过,又怕再不说,你还是耿耿于怀,不放过自己。”   李书意移开视线,心脏都微微抽疼了一下。是,他就是一直都耿耿于怀,不能放过自己。就是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卑微,恨自己走上了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路。他用力抽回手,淡淡道:“行,我放过自己。那如果我说,我早就死心了,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也想尝试另一种人生,也想去爱一个让自己不那么‘辛苦’的人,你要如何呢?你能放过我吗?”   已经空了的手无意识地握紧,白敬脸上的表情怔忪了一瞬,像是无法相信真的从李书意口中听到,他要把“爱”这个一直以来给与自己的定义收回去,给别人。   “我……”他蹙眉迟疑着低语,许久也没有补完后面的话,眼神中是难得一见的无措。   李书意却在心里自嘲,为什么看着这样的白敬,他一点也没感受到痛快呢。身体里像是有两个人在拉扯,一个因为白敬的道歉动容,另一个却在明确了自己拥有左右和伤害白敬的能力后,忍不住咄咄逼人,忍不住要刺伤他。   更可笑的事,就连李书意自己,也不知道想听到的是什么回答。   他想就此打住,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突然被“咚”一下重重撞开,靳言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把脸都完全遮住的口袋,从后面探出脑袋来,大声道:“李叔我回来了!我给你买了好多吃的!惊不惊喜啊哈哈哈……哈…哈……”   笑脸在看到他和白敬后逐渐凝固下来。   他默默把东西放下,规规矩矩地跟白敬问了好,就打算退出去,却被李书意叫了回来。   靳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脚步,不知道他李叔为什么要让他当电灯泡,回头时无意中扫过李书意被包扎的手,立刻跟屁股着了火似的冲到床边,又想捧起来看又怕碰到伤口,急的抓耳挠腮地问:“这是怎么了!”   李书意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不小心摔的。   “怎么会不小心呢!又不是没有人照顾你!白先生说他会一直在,我才决定今天回来的!”他说话间皱起眉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又不太敢责怪的太明显,偷偷摸摸瞥了白敬一眼。   李书意还没接话,白敬就站起身来,跟靳言道:“抱歉,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靳言顿时慌了,看看李书意,低下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还没有回答李书意的问题,可是房间里的气氛显然不适合再谈下去,白敬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又看向靳言叮嘱,“他的手不能碰水,你多小心一些。”   李书意没说话,靳言觉得不理人不好,点了点头。   白敬走到门口带上门时,从还未合拢的门缝里听到靳言嘟嘟嚷嚷的声音:“可是我照顾李叔两个多月了,也没有让你伤到过一根手指头啊!那……”后面的话听不见了,他愣住,站在走廊上停了很久,才抬腿往自己的房间走。   还没有到晚饭时间,回房时接到工作台的例行电话,问需不需要为他准备晚餐。   白敬实在没有胃口,挂了电话后,走到更为敞亮的阳台上坐下。   傍晚的风很温柔,不让人觉得闷热,也没有几许凉意。可他没有一点放松的样子,捏着自己的鼻梁,神情有些疲惫。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上衣口袋里翻找起来,低头时看到衣领口几点已经干涸成褐色的血迹,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等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拇指和食指间就多了个小圆环。这几天见李书意的时候多,见面前得摘下,回房后再戴上,偷偷摸摸打游击战似的。不过他也不嫌麻烦,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有李书意昏迷的时候不用这么躲着,可那个时候,他倒宁愿床上的人能醒来抢了他的戒指扔出去。   白敬握着戒指,没急着戴,盯着指环内刻着他和李书意名字的地方出了神,无意识地用指腹摸了摸。李书意今天说的话,一句一句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虽然从来没有奢望过他醒来后能立刻原谅自己,可是白敬也没想过,原来他的靠近会让李书意这么痛苦。   要放弃吗。   大大方方地祝福他,如他所言两个人或许还能保持着朋友联系,闲暇时一起吃个饭,提及过去也就当是年轻不懂事的笑谈。然后等他爱上别人,对那人百般迁就纵容忍让,总是软乎乎贴着自己颈侧睡觉的李念也被抱在那人怀里——白敬光是想想这个画面,心底就忍不住冒出许多暴戾又危险的念头来。   又好像被迎面泼来一盆冷水。   是啊,只是想想。他只是想想,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能为了一个虚无的人影轮廓气得发疯。那李书意呢,他是亲自体会了一遍,亲自面对一个真实存在着的宁越,还要面对来自他白敬的怀疑指责,和陌生人的轻视耻笑。   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要从已经逝去的人那里,才要依靠着冷冰冰的墓碑,去寻求安慰呢。白敬想到过去,想到那人蜷缩着睡在雨中,被雨水冲刷得惨白的脸,用力绷紧了下颌,才勉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他以前是有多自大,才会以为用时间耗着李书意,就能弥补过去的错。靳言的话或许是无心,可是却成功地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他才跟李书意待在一起几天,就又让人受了伤。哪有他这么可笑的人,一边道歉认错一边无视对方的意愿自作主张。如果他连什么都不做,就能逼得李书意失控,逼得李书意崩溃,逼得对方说,你能不能放过我。那么他凭什么,要李书意原谅,让一切重新开始呢。   难道真要把人关起来,在毁了他的前半生后,再毁了他的后半生吗。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小道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因着房间里没开灯,光与影交错着落在白敬身上,让他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孤独。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一直到楼下响起嘈杂的笑闹声,他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抬起手,认真地把戒指戴到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又默默凝视许久,才闭上眼睛,在上面印了一个极轻的吻。   想着大概以后不能再这么说了,永远也没有资格这么说了,白敬的手指微微发颤,一开口,嘴角的笑容也没有办法遮盖住声音里的哽咽。   “我的李书意。” 第93章   本来前一天晚上,关于李书意受伤这个话题,靳言虽然心有不悦,但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结果第二天他送李书意治疗完回来,不知道在外面听了什么,在房间里气得跳脚。   “这个白先生真的太过分了!李叔你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这么突然蹦出来一句话,听得李书意一头雾水,想是跟他的伤有关,便安抚道:“昨天跟你说了,是我自己摔的,跟……”   “李叔你不要再为他解释了!”靳言打断他的话,“好多人都看到了,就是他把你从轮椅上拉下来!又推了你!才害你受的伤!”   李书意:“……”   “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对李叔是真心的!”他越想越气,刚在沙发上坐下,又一跃而起,“李叔你刚昏迷的时候,他天天都在医院守着,有时候我推门进去,还能听到他跟你说话,害我每次都以为你醒了,白白高兴一场!傅莹小姐开始也说,他作秀两三天也就腻了,外面花花世界诱惑这么多,他待不住的。可是后来我问少爷,少爷说他不在医院的时候,就是在公司,身边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少爷天天跟着他,不会骗我的!”   李书意听得头疼,问:“……你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靳言一愣,忙道:“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他心虚地看李书意一眼,声音逐渐低下去,“而且我朝他发脾气,他也没有跟我计较……”   李书意觉得好笑,挑眉问:“你还敢朝他发脾气?”   因为涉及到宁越,靳言连提都不想提这个人的名字,所以从来没跟李书意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等他支支吾吾讲完了,又底气不足道:“……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准我去看李叔,看念念了……可是谁都没有拦着我,许管家也对我很好。他还跟我说,我没有说错,没有人会怪我……左助理也私下跟我解释,说都是那个宁什么的人联系他,说要跟李叔道歉,跟白先生道歉,他才接的电话。白先生从来没有理过他……”   之前白昊跟李书意坦诚的时候,说靳言敢为了他跟白敬对峙,李书意当时也没细想,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靳言他是最清楚的,平常看到白敬说话舌头都捋不直的人,居然敢为了他跟白敬发火,还敢当着人家的面把花扔了。李书意心下一暖,又笑问:“所以你说这么多到底是要跟我夸他还是骂他?”   靳言想了想自己罗里吧嗦了这么多好像真的都是在夸白敬,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说,因为这样我才,才相信他,才敢把李叔交给他照顾!要不然,我也不会跟少爷出去的……”说着他又生起气来,“可是他居然动手打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李书意无奈:“都跟你说了,我自己摔的。你也不想想,他如果有心要害我,干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嫌房间里没人出来看热闹吗?”   靳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李书意没好气道:“我骗你干什么。”   靳言皱起眉:“因为李叔你以前总是骗我,明明是痛要说不痛,明明难过要说不难过,做什么都要忍着,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你哪句话。”   李书意怔住,没想到靳言会这样想,不自觉看了眼受伤的手,垂下眼,第一次跟他解释:“因为我以前说痛,说难过,也没有人会理解……所以就不说了。”   “可是我理解啊!”靳言急得扑到他床前,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大言不惭,连忙补充,“虽然我在李叔那里什么都不是,但是我理解啊!还有魏泽医生,傅莹小姐,穆然先生……还有吴老管家,我们都理解啊!”   李书意听完,朝他露出个温柔的笑,示意他过来些。   靳言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交代,毫不犹豫把脸凑到他面前。   李书意一把掐住他脸颊上的肉,面无表情道:“谁跟你说的,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他掐得太狠,靳言的眼泪立时就飙了出来。   “什么都不是,为了救你搭进去那么多人?什么都不是,还要操心你跟你家那个蠢少爷,瘫在床上给你们牵红线?”他越说越不爽,手指掐着肉往上提。   靳言脸上的肉都快被掐下来,痛得口齿不清地道:“系系系,李虚矿凤开五!”   李书意一松手,靳言一瞬间弹出去两米远,揉着脸朝李书意丢过来几个埋怨又委屈的眼神。李书意看他那半边脸确实比另一边肿起来许多,红得跟熟了似的,想着确实下手重了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轻咳一声。   正好这时门响了,靳言过去开门,见是疗养院的周院长,赶忙把人请了进来。周院长朝他颔首道谢,见到李书意忙露出个客气的笑容,连声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周院长这样忙的人,也不会闲着无事来找他,李书意请人坐下,等靳言倒完茶,才客气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周院长为难地看了靳言一眼,等李书意道:“无妨,您直说。”他才叹了口气,露出个苦笑,解释起事情的原委来。   这事其实跟人家周院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敬到这里后,头几天还不显,后来也不知是对这里的空气、水源还是疗养院里处处可见的绿植花粉过敏,他身上的红疹越来越严重。房间里该消毒的,能换的,都折腾了一遍,还是不见好转,吃下去的药还有外用的药膏,虽然也能起作用,可一些地方好了,另一些地方又长,没完没了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也没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可这好好的人进来,养几天带着病回去,到时候圈子里一传,他们这个地方还怎么做生意?这里是综合型的疗养院,医护人员和相关设备都是以术后复健和运动损伤康复为主,不是医疗设备齐全的医院,周院长劝白敬去正规医院好好检查治疗,劝不动,这才无奈之下上门来了。   李书意听完,一句话也没多说,拿起手机就打白敬的电话,但响了许久也无人接,他跟靳言道:“你去他房间看看人在不在,在就让他过来。”   周院长忙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靳言顺道送周院长出去,看李书意说话的语气虽还算平静,但脸上的表情跟要吃人差不多,心底莫名打鼓,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李叔你们好好谈啊,别生气,别冲动……”   他都走出去了,突然又从门边探了个脑袋进来,严肃着脸道:“千万不要动手啊!你现在动手可是要吃亏的!”   然后就不见了。   李书意一阵无语,都不知道他在靳言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什么时候了还能朝白敬动手。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听完周院长的话后堵在胸口的闷气也消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爱白敬爱得真是奇怪,他并不需要白敬为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也不需要白敬到处向人彰显他有多独一无二的。如果把白敬的事业和生活比喻成一座堡垒,那么这个堡垒是他李书意一砖一瓦砌上去的,哪怕这个堡垒他不要了,他也不允许它被动摇破坏。   他对白敬的感情就是这么固执,霸道,且不可理喻。   也没有等多久,白敬就推门进来了,一看到李书意,便先开口解释:“你打电话时正在开视频会议,手机静音了,没有注意。”说着又担忧问,“这个时间你该午休了,怎么想到让靳言过去找我?”   他站在离李书意几步远的地方,并没有靠得太近。李书意不吭声,等他说完才抬起下巴示意道:“你过来,坐下。”   白敬虽觉得奇怪,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在床上坐下。   李书意面无表情吩咐:“衣服脱了。”   白敬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脱了可就穿不上了。”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李书意神色平淡,眸光有些冷。   白敬也收敛了脸上的笑,迟疑许久才抬了手,从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开始,一颗一颗解开。   李书意早已没了耐心,等他解到一半,径直伸手过去从敞开的领口用力往下拉——白敬的左肩,手臂,胸口就这么暴露在视线下。   他身上没有夸张壮硕的肌肉,但背脊笔直,身体线条结实流畅,跟李书意白皙到透出青色血管的手比起来,一看就蕴含着旺盛坚韧的力量。   李书意却没心情欣赏,扫视过他胸口上分布着的几块红疹,道:“转过去。”   白敬不动,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李书意抬头瞪着他,咬牙道:“我让你转过去!”   等眼前的人终于听了他的话,背过身,李书意还抓着他衣领的手都跟着抖了下。   他之前给白敬擦药的时候,就后颈和手臂上长了一小点,现在从后颈下方一直到后腰,整个背上密密麻麻连成了一大片红疹,有的消了下去呈暗红色,有的刚长出来颜色偏深,交错在一起看着可怖又恶心。   李书意用力闭了下眼,后槽牙几乎要让他咬碎。他以前有段时间因为身体不好抵抗力下降,又逢季节交替之间,也莫名其妙过敏过。痒起来时真是让人生不如死,皮肤下像有虫在爬似的,恨不得把那块肉都抓烂。这个人居然还能每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面前晃悠?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院长要慌慌张张来找他,就这样子,谁看了敢说一句没事?   李书意收回手,拿起手机就翻左铭远的电话,力度大到像要把屏幕划烂。   等那边一接通,他一句废话没多说,直接道:“你马上派车过来接他回龙潭市。能订到机票就今晚回金海,订不到最迟明早也得走。”   左铭远迷茫地“啊”了一声,又问:“……他同意了?”   李书意冷笑:“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左铭远也不知道他两又闹了什么幺蛾子,无奈道:“行行行,祖宗,都听你的。”   他跟左铭远通话时,白敬已经自己把衬衣拉上去扣好了扣子,等李书意说完话,才在旁边轻声跟他商量:“再让我待两天吧。本来再过两天,也要回去的。”   李书意本来就心烦意乱,没把手机朝他头上砸过去已经是看在他病着的份上了,这人竟然还好意思跟他讨价还价,一时便忍不住提高音量道:“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以为我就该感动心痛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出了事谁负责?你他妈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他见白敬低着头不说话,又道:“行,你不走是吧?那我走。”他轻笑一声,神情讽刺,“你如果希望我为了避开你,到处东躲西藏过不了一天安稳日子,这腿就这么废一辈子,那我如你所愿。”   李书意这个人,无情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无情。他好像天生便善于洞察人心,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生活中都惯会拿捏别人的弱点,所以若他愿意,寥寥几句话就能逼得人节节败退。   白敬以前因着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因着那些隐藏在深处,连自己都还未察觉的动心,还能跟他分庭抗礼。现在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的话刺得五脏六肺都疼得要移了位,也只能暗自忍着,白着脸哑声道:“……我走。”   他说完这句话,房间里就沉默了下来。李书意本该马上下逐客令,让他滚回去收拾行李,却不知怎的,喉咙一阵干涩疼痛,说不出话来。   白敬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抬起头本想朝他笑一下,勉强几次作罢,声音温和道:“我上次送给你的礼物……还在吗?”   李书意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但也没再对他冷嘲热讽,答了话:“柜子第二个抽屉里。”   白敬起身走过去把东西拿出来,一看,果然连拆都没有拆开。   他重新坐回李书意床前,把外面的包装拆了,打开盒子,里面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九颗方形的巧克力,同盒子背面一样,每一颗后面都有那句意大利语和李书意的名字。可这种小小的心意,本就是要收礼的人亲自发现才能感到惊喜,若是送的人邀功一般地去展示解释,倒失去意义了。   所以白敬什么都没说,拿了一颗放到嘴里。巧克力很快便化开,带一点可可的苦甘,并不甜腻。他知道今天若不是他主动问起,这盒东西在柜子里放坏了也不会有人理,而等他走后,这盒子会落到什么下场也可想而知。   他把盒子盖上放到一边,犹豫了下还是问:“可不可以别把它扔了……或者给别人?”其实这个东西,对白敬来说连不值一提四个字都谈不上。可这是他第一次怀着忐忑和期待的心情挑选,还自己参与构思设计的礼物,上面有他对李书意的承诺,不是用钱去衡量的。可话音才落,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自己否了自己的话,低声道,“算了,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高兴怎么处理都好。”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白敬接了电话,左铭远告诉他,来接他的车已经从市里开出去了。   若他愿意,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死缠烂打地待在这里,可是心里还是那个“你可不可以放过我”的声音占了上风。白敬站起身,跟李书意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站在原地,却还是不舍得马上离开,又问:“我以后还可以来看你吗?不会久待,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你。”   李书意扭开头,一副不耐烦理他的样子。   白敬便自己安慰自己的笑了下:“那就以后再说吧。”他伸手,本想碰碰李书意的眉眼,手才抬到一半,又被他收了回来,指尖被用力握进手心。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书意的侧脸,用目光肆无忌惮地亲吻他,许久之后,才缓声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每天都想,只要你能醒来我就再无所求。等你醒了,又期望你能原谅我,跟我重新开始……人真是种贪心的动物。”   这回停顿许久,他才仿佛下定决心道:“你上次问我的话……我答应你。”这句话一说出口,白敬只觉得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心口也是空荡荡一片。原来一个人若伤心到了极致,所有感知都会消失,连痛也感受不到。   眼前的人依然无动于衷,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白敬又等了等,才终于转身往外走,到门边时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李书意始终没有回应他一句。等人走了,他依然盯着窗外,只是脸上那个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慢慢被一种茫然代替。   他现在是赢家了。   这场把他的身家,性命,所有全部豁出去下注的赌博,他终于赢了。他虽然以前撞得头破血流,可真心假意始终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确定,他可以轻易而举地伤害白敬,可以百倍,千倍的把他以前所受的屈辱和难堪全部还回去,让对方来乞求他,来等着他的怜悯。   他跟他父亲还是不一样的,李书意想。他父亲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死得毫无尊严。但他赢了。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没有觉得高兴呢?   李书意伸手,把身旁的盒子拿起来,然后打开盖子扔到一边。在认真看过每一颗巧克力背后的那句表白后,他垂下目光,把它们一颗一颗放进了嘴里。 第94章   从白敬去了李书意房间后,靳言就跑了一趟院中心的综合楼拿李书意快吃完的药。等他回来敲了敲门,得了应允进去,就看到白敬已经走了,李书意手里拿着个东西,坐在床上出神。   靳言走过去把药放到床头柜上,看清他手上是上次从白敬那里拿回来的盒子,再凑近一看,里面九个凹槽都空了,还一股巧克力味。   靳言瞪大眼,震惊道:“李叔,你全吃了?”   李书意像是才回了魂,一抬手把盒子扔开,面不改色道:“白敬吃的。”   靳言心里嘀咕,你嘴巴上还留着黑乎乎的印子呢,却没揭穿他,默不作声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等他照顾着李书意漱完口上完洗手间,就准备去关窗户,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哪想手还没伸过去,身后就传来李书意的声音:“别关了,现在还不想睡。”   靳言回头,看他说话时眼睛也没落到自己身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李叔,你跟白先生说好了吗?他答应去看病了吗?”   李书意靠在床上淡淡道:“走了,不会再来烦我了。”   他这话光听着,好像终于得了解脱似的,可是看他说话的表情,半点也没让人觉出高兴来。靳言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到沙发上,手托着腮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李叔,你知不知道一年前我为什么当了叛徒,帮着白先生找你,还送你回去啊?”   李书意不说话,靳言自顾自地答:“因为你在高烧的时候,也在喊白先生的名字。”   床上的人嗖一下扭过头来,带着些恼羞成怒地道:“我!我怎么……”他想说我怎么可能会,可话一出口自己都底气不足。他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叫白敬名字这个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靳言把另一只手也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就这么皱着一张脸道:“不过我知道自己笨,不该乱发表意见。所以如果李叔你现在这样做,是发自内心觉得高兴,那我就支持你。”   这回李书意是真的不说话了,又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靳言都已经里里外外跑了好几趟了,他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给左铭远发了条消息“接到人送他去医院”。然后就把手机关了塞到枕头下,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从今天过后,李书意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早上复健治疗,下午看身体情况,或者加训,或者让靳言推着他到处逛逛,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画画。再也不用担心某个人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扰乱他的心绪。而白敬呢,走后也没再来过电话,至多隔几天发来一条消息,问他身体怎么样,腿恢复得怎么样,过得怎么样。李书意的回答也言简意赅,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几个字:还行。还好。就那样。真是让人连接都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转眼到了九月下旬,这天下午李书意在花园里坐着看书,靳言接了个电话后就神神秘秘跑了出去,李书意也没管他。坐了一会儿,手机突然收到傅莹发来的消息,没头没尾的三个字:交学费!他觉得奇怪,还没把疑问的话发过去,又收到了一个视频。   李书意点开。   镜头先四处晃了一下,能看到是在一个挺大的儿童房里,地上铺了防摔防滑的软胶垫,满地都是杂乱的玩具。靠墙还有一个小滑梯,滑梯侧面挂了个云朵形状的写字板,不知道是谁在上面写了五个大字“魏家幼儿园”。   李书意忍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镜头往下移动,画面里出现一个坐在毯子上的小朋友,额前的软发被扎起来绑了个苹果头,因着低头的动作脸颊上堆起两团奶膘,白软得像挂了两个汤圆。两只被袜子包得圆鼓鼓的萝卜腿分开,中间放了个小黄鸡仔,他伸着手去捏鸡仔的翅膀,捏了几次那鸡仔终于开始唱起歌来。一听到音乐声,他就抬起头笑,抓着鸡仔甩来甩去,头顶上的小揪揪也跟着四处晃动。   录视频的人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掐着声音略显做作地道:“哇~念念好棒啊~小鸡又唱歌了 ~”话音才落,镜头内就出现了穿着背带裤的魏之辰,手上还抱着个火车头,勾着头嘟着嘴就去亲李念。亲完左边,又换到右边,来来回回亲个没完。李念被他亲得坐也坐也不稳,东倒西歪跟个不倒翁似的,手上的鸡仔都掉了下去,终于忍不住委屈巴巴地哼了几声。   魏之星跑过来,两只手用力抓着她哥背带裤后面的带子,一边使劲往后拉,一边急声喊:“魏叽辰魏叽辰!”魏之辰被她拉得倒退几步,还伸着手想去够李念,魏之星拽着他脸都憋红了,又怕一放开宝宝就要落入他手中,带着哭腔朝镜头求救:“妈妈!”   视频到这里才结束了。   李书意真是哭笑不得,直接打电话过去给傅莹,问孩子怎么会在她那里。傅莹说白敬要出国一段时间,刚好最近她都在,就把两个小孩都接过来跟双胞胎玩。李书意没在画面里看到白意,问起来,傅莹答:“阿姨刚把他抱到客厅去了。”又笑着道,“我说啊,白敬真是生了个厉害的主,他比魏之辰小,魏之辰要跟李念玩,一个下午被他打哭三回。不过也不怪他,我家那个熊孩子,念念的脸都要给他亲肿了。”   李书意听她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笑着笑着想到两个小孩的现状,沉吟了下,低声道:“谢了,傅莹。”   “谢什么啊,你说你和白敬都不在,就他们两个小孩在家里,我看着都难受。”她轻叹一声,“你若好了,我还是希望你回来生活,至于到底跟不跟白敬在一起,再另说。不过我去家里接小朋友的时候,看他好像瘦了许多,我们车都开走了,他还在门口一直站着。我看着他的样子,还觉得挺心酸……”傅莹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是不是疯了?”   李书意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呀算了,你也不用理我,我就是个没立场的墙头草。反正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怎样都行。行了不说了,我陪他们玩去了。”   李书意挂了电话,也没心思看书了,脑海中总是浮现起傅莹的话,觉得自己真是自私至极,凭什么要那么多人牵挂担心,又凭什么把李念丢给白敬就不管不顾了,还有白意又该怎么办……越想越坐立不安,一直到远处响起靳言的声音:“李叔,你看看谁来了!”他才回了神。   等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吴老管家在儿子吴兵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正往这边走,一见到他,脸上露出个慈祥无比的笑来。   李书意懵了,下意识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去接人,一动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没法站,只能很是惭愧地看着老人慢慢朝自己走近。   “您老怎么过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李书意看着吴伯问,又朝吴兵喊了声“吴哥”。   吴兵一边扶着父亲在长椅上坐下一边答:“老爷子听说你在这边休养,要来看看你,到了后我才请靳言去接我们。”他看李书意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又道,“我们就在隔壁省,过来这里不远,你别担心。”   靳言这时凑过来,晃了晃手上提着的纸袋子,脸上露出个喜滋滋的表情:“李叔你看,吴老管家还给我们带了吃的!”   吴伯看他高兴,笑呵呵接了话:“烤熟了吃,又糯又香,但是要小心里面的糖心烫嘴。”   靳言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吴兵看向他:“你们住在哪个楼给我带个路,车上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我一并搬下来。”   李书意一听更坐不住了:“不用不用,怎么还要……”   吴伯和蔼道:“你就让他们去吧,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就当全了我的心意。”   等靳言带着吴兵走了,李书意才不安地道:“我怎么好意思,让您大老远过来看我,还要为我破费……”   吴伯笑了笑:“自从听说你醒了,我就一直想去看看你,但正好要动个小手术,就给耽搁了。”他见李书意一下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他,忙摆摆手,“不碍事,已经全好了。”   “以前说要带给你的东西,这回带来了。”吴伯笑得眯起眼,“虽说我是一把老骨头了,但也要说话算话,信守承诺的。”   李书意没想到当时那样随口一句话,吴老管家能记这么久,实在不知该怎样回报才好,只能不停道谢。   “我听靳言说你的腿也在慢慢恢复,心里真是高兴。你不知以前你昏迷不醒时,叫人看了有多痛心。”   李书意无措地低头:“对不起,让您老担心了。”   吴伯轻叹一声:“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你的情况有这么糟糕。是后来有一天……”他说着,眼睛望向远处,陷入到回忆中,“有一天清早,我才刚起,打算在老家的院子里摘些瓜豆,想着天热了煮瓜豆汤喝。结果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有人敲门。我还想,大清早的谁会来找我一个独居的老头,等我一开门……”吴伯停顿了下,“一开门看到少爷站在门口。”   李书意怔住。   “当时可把我吓坏了,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就叫了我一声。进屋后他在院子里坐着,也没个动静,就这么跟丢了魂似的。”说到这里,吴伯也跟着回忆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敢离开,给他端来吃的喝的他也不要,就这么从天亮一直坐到天黑,他才突然跟我说了一句‘我以前为什么不听您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他说这话时,我听他的声音,看他脸上的神情,总觉得他是哭了。”   李书意猛地握紧手,书皮边缘坚硬的直角扎得手心都痛了起来。   吴伯摇摇头接着道:“不瞒你说,你要让我回忆他以前什么时候哭过,就连他小时候,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也不知他是压抑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跑这么远,到我这个老头子跟前来说这么一句话。”   李书意根本无法想象。无法想象白敬哭的样子。要知道哪怕在他爷爷的葬礼上,他都没有一丝失礼颓唐,最多也就是在葬礼结束后,避开人自己待了一会儿。李书意跟他相识到现在,从未见他哭过。   “我以前劝他好好对你,他说的后悔,大概是指这样的话吧。”吴伯叹息一声,“可说来不怕你生气,其实我那样说,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不敢说有多了解他,可他若有异常,总是能察觉出几分来的。以前你没住进家里时,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家里的花花草草,等你在了,连哪盆花放外面,哪盆花放里面,都要跟你争论不休……他这个人,表面上看着温和有礼的,其实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不在乎。在老宅时你也见过,他把他父亲气得面红耳赤地指着他骂,还能自个儿坐那儿慢条斯理地吃饭……反而对着你,他那些风度翩翩就全没有了。说他一点不在意你,我也是不信的。”吴伯本来都说笑了起来,又皱起眉头,“可是你啊,什么都好,偏偏嘴上不饶人。就说花这个事吧,你把他气走了,最后还不是照着他的意愿放。可他哪能注意这么多呢,下回看见了,也以为是我或者花匠放的,白白错过了你的心意……我有时候看着你们,心里着急,可我终究是个下人,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生活中的小事,如果吴伯不说,李书意都快想不起来了。他也知道自己性子别扭,尤其对着白敬,就算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也要弯弯绕绕七拐八转才能说出来,再加上他那冷冰冰的语气,哪怕话里是关心,最后的意思也不知偏离到哪里去了。白敬呢,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才导致两个人总是在争吵。   “我现在已经不是家里的管家了,腆着老脸把你当后辈,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李书意慌忙摇头:“没有,我怎么会。”   “我也不知你们现在如何了,但我过来他并不知晓,你千万不要误会,以为我是受他之托才来当说客。”吴伯语重心长道,“老爷子虽从小教导他,但教不了他感情的事,他父亲也没给他一个好示范,让他走了许多弯路。你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我都看在眼里,不求你原谅他,只是别再拿他那些错,来惩罚自己。”   李书意眼睛已经湿了,不敢跟吴伯对视,也不敢出声,只用力点了点头。   吴伯见吴兵回来了,拄着拐杖站起来,看着他最后道:“以前在家里,都叫你李先生,今天不这么叫了。”他把手放到李书意肩上,轻轻拍了拍,神情里都是慈爱,“书意啊,你是个好孩子……走到今天不易,万望你一定好好珍重自己。” 第95章   靳言觉得从上次吴老管家来看过他李叔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许多。吃饭时不再像以前那样,胃口好就随便扒拉两口菜,胃口不好连饭也不吃,喝碗白粥打发自己。甚至去治疗中心的时候,还会主动问佟安怎么才能恢复得更快。   他以前虽然也配合治疗,不过都是被动接受,佟安他们怎么安排就怎么做罢了,一句也懒得多问。靳言讶异于他的转变,问起来,他答:“你是希望我在这里多待几个月?不想回去看你天天念叨的人了?”   靳言傻了似的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问:“李李李叔,你要回去啊?回金海?”   在靳言的预想中,他李叔是肯定不会回去的,也不知他会带着李念去哪里,他又没有别的亲人了,谁来照顾他呢。靳言本来都想好了,起码等他李叔生活彻底安定下来,他才会去找白昊……没想到李书意竟然会愿意回去。   李书意挑眉:“怎么?金海有什么特殊的?我不能回去?”   靳言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能能能。”   想象一下以后待在一个城市,他可以不用跟白昊分开,可以经常去看李书意,还可以看着李念长大,一瞬间觉得生活都有了许多盼头。不过有一件事,他一直都不敢告诉李书意。之前左铭远打电话跟他说,若方便的时候,就拍一些李书意的照片给他,也不用太多,只要能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治疗,跟他日常生活相关的都可以。   靳言开始还不情愿,嘀咕道:“肯定是白先生吩咐的……”   左铭远也没否认,只是说话间透出无可奈何来:“你李叔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问他什么都说还好。他身体恢复得如何,还能从康复医师那里打听打听,可要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难道还能真找人去监视你们?”   “要是被李叔知道你们找人监视他,他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所以这不才请你帮忙吗!”左铭远觉得自己语气有点急了,赶忙缓了缓,又说尽好话,就差声泪俱下了,靳言才勉勉强强答应。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对上李书意,一旦心虚就表现得异常明显。更不要说在外面拍照时,他虽然会装作拿着手机在玩游戏,可他那一会儿跑近一会儿跑远恨不得爬到树上去对着李书意取景的样子,李书意要不知道他在干嘛简直是白活了。他光用猜的也能知道是谁,可他也没拦着靳言,默许了那个人通过这种方式关注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书意在这里待了将近半年,从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废人逐渐恢复如常。   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脚踩着地,不用人扶也能稳稳迈步出去时的感受。那瞬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有多幸运,体会到以前在他眼里微不足道被随意挥霍的所谓“健康”,到底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东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可追回的东西。   靳言当时在旁边看着他,也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都快记不清多久没见到这样的李书意了,不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病弱得站也站不住的李书意,是这个挺直着背,身高腿长,气质锋利,从上往下垂眼看人时叫人噤若寒蝉的人,才是他从小熟悉的李书意。   到了十二月,眼见着临近年尾,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李书意现在的治疗虽还没有完全结束,可其实对他已无太多助益。他可以自如行走,但是不能疾跑,上下楼梯时大概也会有些吃力,但这些没办法一蹴而就,只能靠他在以后的日子里,长年累月地慢慢锻炼才有可能彻底恢复。   他跟佟安他们的团队商量了一下,打算在近期回金海。本来都已经嘱咐靳言开始收拾行李了,但是这几天天气实在糟糕透顶,每日都飘着冻雨,路面又湿又滑,风吹起来跟针扎到骨头里似的。靳言的身体最怕这种冷,李书意便打算再缓缓,等天气转好不下雨了再走。   早上吃了早餐,外面还是阴沉沉一片,房间里的暖气很足,靳言被烤得暖呼呼的,走到窗户边开了个缝,用指头感受了一下吹过来的冷风,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又赶快把窗户关上。天气太冷,李书意都懒得出门去治疗中心了,待在房间里看之前投资的一些项目报告。没一会儿靳言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告诉他白昊晚上要过来,同行的还有白敬跟左铭远。   从白昊回金海到现在,来看靳言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只不过都不久待,也不多话,从不会在李书意面前提及白敬,更不会评价他两人的感情,只是每每走时问一句:“李叔,我舅舅托我问你,如果我下回来时,他也跟着一起过来看看你,行吗。”   李书意每次都沉默,白昊也不继续追问,礼貌道别后便离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答应便是勉强。他把李书意的态度带回去,有人不管再如何想念,也不敢迈出这一步了。就这样,他们两人差不多三个多月没见面了,信息里的对话更是简单枯燥得像是一连串复制粘贴,任谁看了,也看不出什么浓烈炽热的感情来。   李书意听完靳言的话后还挺意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突然又要过来了,甚至没像之前一样,还坚持非要得到他的允诺。却也没多问,这里又不是他开的,谁要来,他也没能耐阻拦。   下午三点,白昊在机场还给靳言发了消息,说他们大概八点左右能到,靳言想到要见白昊了,人都跟着兴奋起来。   李书意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总有几分愧疚。   他们刚开始到这里时,那会儿他连上半身都不能自如活动,靳言怕他半夜有事,就买了个小沙发床夜夜都睡在他床边。可再是如何软和的沙发床,人蜷在上面能好受吗。靳言有多喜欢白昊,大概没有人比李书意更清楚,可为了他,靳言也没办法好好跟白昊在一起。李书意后来也提了几次,让他先回金海,都被他态度强硬的拒绝了,还反问李书意:“我生病时你照顾我,怎么不嫌麻烦了!”   李书意给他说得头疼,就彻底随他去了。他后来这么急着想让自己好,也是不愿再耽搁靳言。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靳言盘腿坐在沙发上拧魔方。他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突然迷上这个东西了,就是玩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复原过。   房间里的电视机开着,本地新闻频道的女主播略显机械地播报哪个领导又讲话了,哪些领导又开会了,哪里搞了活动谁谁谁出席了……   靳言也不是真这么关心人家龙潭市,是来这里之后,爱上了这个频道在新闻之后播出的一个叫“百姓帮帮帮”的节目,内容就是记者和一个身份是帮帮专家的人,去解决打电话来求助的百姓家里的闹心事。   比如有两个广场舞老太太带着一帮老姐妹打架表面上看是为了争场地实则是爱上了同一个老头;通过栏目组深情呼唤离家出走的老伴快回家的可怜老人最后被揭穿原来是之前勾搭上小保姆还被骗光了家产;还有怀疑老公出轨追查许久最后各种线索居然指向了自己的亲姐姐……真是每天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一个比一个跌宕起伏。节目组还时不时搞点紧张的音乐,看得靳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李书意每天跟他在一起被荼毒,也懒得管他了。反正连《哑巴新娘》都陪他看过了,还嫌这些做什么。   大概是因为想着白昊快来了,靳言拧魔方也拧得心不在焉,李书意看他越拧越乱,干脆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站到他面前朝他伸手:“给我。”   靳言犹豫了一下,把魔方递过去,见他李叔拿着魔方把每个面都观察了一遍,然后修长的手指就开始快速转动那些小方块。也没过多久,杂乱无序的颜色就被一个面一个面地复原整齐了。   靳言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张着嘴傻看着他,等李书意把复原好的魔方抛给他,他手忙脚乱接住,一脸深受打击的表情:“李叔你为什么连这个都会……”   李书意以前读初中时研究过一段时间,不要说靳言手里最常见的三阶魔方了,五阶六阶的他都找来玩过。正想说这东西是有技巧的,谁像你这么蠢凭手感直觉乱拧,就听背后电视机里的声音:   “……插播一条突发消息,今晚19时35分,汇安机场高速南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初步判断是因雨天路滑导致的多车追尾相撞。事故发生后,公安交警、消防、医疗等部门已迅速赶赴现场,开展伤员救治及交通疏导工作。目前事故伤亡人数正在确认中,本台记者已……”   靳言听着新闻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怀里的魔方“啪”一声落在了地上。汇安机场是龙潭市唯一的民用机场,南环段是从机场出来后到龙潭风景区的必经之路……想着想着他又摇摇头,哪有这么巧的事,干嘛自己吓自己,却立刻摸出手机来给白昊打电话。   打了几个都不通,靳言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了,转而打给白敬和左铭远,一样不通。他脸色唰一下就白了,抬腿就往门外跑。   “回来!”李书意叫住他。   靳言停下脚步回头,脑海中全是各种可怕的画面,颤着声音道:“李叔,我,他们……”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慌什么,回来坐好。”李书意蹙眉,抬了抬下巴对着身侧的沙发示意了下。   等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人乖乖回来了,他才拿出手机,想了想,拨了几个还有印象的号码。   “姚秘书你好,我是李书意……对,左铭远让你定的几点的飞机……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请你确认了告诉我。”   ……   “乔宇,我是李书意。你们队里现在几个人在,有没有跟白敬的行程……今天谁送他们去的机场……龙潭市这边安排的谁去接他们……好,你让老徐给我回电话。”   ……   “严维,我李书意。金海机场安检部的刘超认识吗?把他电话给我。”   ……   他一年前为了避开金海这个圈子,主动断了很多“朋友”的联系,从白家离开后没了实权,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一个电话就能调动许多人,所以打听消息时显得有些费劲。当然也还有人可以帮他,比如宋潇潇,傅莹她哥,甚至易天。但这些人,非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去麻烦。   靳言本来脑子里一片混乱,看他李叔站在旁边,声音平稳,有条不紊地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出去,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先试着把白昊他们的号码再拨了一遍,还是无法接通后,又翻找起自己的通讯录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人。   等待消息的时候到底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靳言也不知道了,只觉得每一秒钟都像在上刑,每一秒都度日去年。直到李书意接了一个电话后,用手机轻敲了下他的额头,淡淡道:“没事了。他们飞机临飞前检修出了点小问题,耽误了时间。现在人都还在飞机上,所以电话不通。”   靳言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位,往后仰倒在靠背上,任自己没骨头似的顺着沙发垫滑到地面,心有余悸地喊:“真的吓死我了!”   李书意抬脚轻踢了他一下,露出嫌弃的表情:“有没有点出息。”说着从衣柜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往洗手间走。   靳言还在身后拖长声音自暴自弃地喊:“没有!我一点出息都没有李叔!”李书意就关了门,把衣服扔到一边,然后两手撑在洗漱台上,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若是按白昊下午打来电话的时间判断,没有意外,他们早该下了飞机,行驶在南环段上,再过半个多小时到达这里。时间上或许会有一点误差,但并不会差得太多,又恰逢三个人的电话都不通,所以靳言这么慌乱,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李书意看似镇定自若,只有他自己知道,从看到新闻起,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就短短几个电话的时间,衣服后背都湿透了,连手心里也全是汗。现在放松下来后浑身都脱了力,若不是撑着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面,恐怕连站也站不住。   他骂靳言没出息,话倒是说得轻松。   那他自己呢。   若真就有这么倒霉,白敬他们就是顺利到了机场,恰巧就碰上了刚才的事故……李书意抬起头,问镜子里没了掩饰后眼神中都是惊悸后怕的人:   若白敬出了什么事,你能好好活着吗? 第96章   因为这场事故,机场高速严重拥堵,一时半会儿也通不了车,白昊到了后告诉靳言,时间太晚了,他们第二天再过来。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靳言还是被吓得不清,一夜都没怎么睡着,若不是被白昊警告过不准他去接,恨不得天一亮就戴上围巾手套去疗养院大门口蹲着。他本来是个贪吃的,早上连早餐也不想吃了,敷衍了事地喝了一杯豆浆,电视不看游戏也不玩,就坐在窗前神情紧张地盯着楼下,活脱脱一个望夫石模样。   李书意难得没有骂他,走到他专门放零食的柜子前,一打开,额头上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下。   他不吃零食,以前也没在意,只觉得这地方跟个黑洞似的,靳言随时都能从里面掏出吃的来。他也知道,白昊走后寄给靳言的东西就没断过,可他真没想到能有这么壮观,整整三层,摆得满满当当,跟超市货架似的。就李书意眼皮子底下,光各种不同口味不同品牌的巧克力,就装了一篮子。   李书意耐着性子在里面翻了翻,翻出来一包什么营养谷物饼干,走过去丢到靳言怀里,靳言脸色恹恹地道:“没胃口。”   李书意冷下脸:“没胃口就扔了,反正不是我买的,花的又不是我的钱。”说着就伸手过去作势要拿回来。   靳言扭身避开他,急声道:“我我我突然又有胃口了!”然后慌忙拆了包装袋,拿起饼干咔嚓咔嚓啃起来。李书意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怕他噎着,饼干吃多了又口干,拿了一盒鲜牛奶,插上吸管塞到他手上。   “谢谢李叔。”靳言咬着吸管又把头扭回去,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生怕错过了一个人影。李书意简直想把“不可救药”四个字打出来贴在他头上,怎么就能蠢成这样。又万幸老天爷开了眼,让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错的白昊中途又正常了起来,要不然靳言这余下的人生,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等到快十一点的时候,一直守在窗户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抓过外套胡乱穿上,一句话也没说就打开门冲了出去,李书意想让他慢点跑都来不及。   李书意起身走到窗边,果然看到白昊正往这边走,已经快到楼下的花园了。只是他突然停了脚步,神情紧张地看着前方,没几秒,就见靳言跟个被点燃的礼花似的冲进了他怀里,把人都撞退了几步。   白昊用力抱着他,不断低头跟他说些什么,可抱着的人却动也不动,只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白昊露出个无奈的笑来,也不说话了,手轻拍着他的背,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他头顶。   明明是这样冷的天,眼前的画面却莫名叫人心生暖意,甚至生出几分羡慕来。好像旁观的人也能体会到,那样从来没有被破坏,从来没有经历过失望受伤,仿佛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喜欢,要不顾一切冲向某个人的感情。   李书意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眼神忍不住落到白昊身后搜寻了一番,没有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但那感情还来不及掀起波澜,就被他忽略了过去。   白昊很快把靳言牵了回来,听李书意说他早上没吃饭,立刻不知道该说是“训”还是“哄”地说了靳言几句,然后扒了他的短外套,找了件又长又厚的羽绒服套到他身上,要带他去餐厅。他脚都迈出去了,又突然回身道:“李叔,舅舅还有事要处理,大概下午才能到。”然后才牵着靳言走了。   李书意皱了皱眉。   他其实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白敬,他太了解自己是什么德性了。靳言因为昨晚的事会给白昊一个迫不及待的拥抱,他只会劈头盖脸骂对方为什么不好好在金海待着,连累他大晚上得到处打电话惊动了一大帮人。   吴伯说他嘴上不饶人,他也承认,只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间形成的毛病了。他从小就不知该怎样好好表达亲近喜欢这类柔和的情感,倒是冷漠偏激自私从江曼青那里学了个淋漓尽致,所以对他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才会是:我再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回忆起往事来。   李书意神情渐冷,摸出手机找到李念的照片看了会儿,心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再养出另一个李书意来。   下午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李书意以为是白敬他们。他许久没有见过左铭远,本打算见了人损他几句的。   一开门,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人,李书意愣住,半晌才诧异道:“赵叔?”   赵辉没想到他问也不问一声就开门了,略显局促地解释:“我,我过来看看你。”站在他身后的赵晴晴也探出脑袋来,好奇地打量李书意。   李书意回了神,赶忙侧身后退一步把人请进房间。等他倒了茶回头,看赵辉还是拘束地站着,把茶递过去,让自己看起来也不要这样紧绷:“赵叔您坐。”   赵辉这才把手上提着的一口袋水果放下,双手接了茶坐在沙发上。   李书意又看了下一直紧紧跟在父亲身边的赵晴晴,打开靳言的零食柜,挑了些糖果巧克力饼干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半蹲下来看着她,放柔了声音道:“你叫晴晴对不对?哥……”他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重新笑着道,“叔叔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自己选好不好?”   赵晴晴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就是有些怕生,对一年多前见过一次的李书意早就没有印象了,只觉得他说话的样子亲切温柔,有些害羞地往赵辉背后缩了缩,又轻轻点了点头。   李书意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温和笑意,看向赵辉问:“赵叔,你们怎么过来了?”   赵辉低着头,小声解释起来。   赵晴晴的外婆家就在龙潭市下面一个叫屯普的镇里,前几天老人不小心摔了一跤进了医院,还以为要不好了,赵辉和妻子赶紧带着女儿过来,怕赶不上老人最后一面。万幸经过抢救老人脱离了危险,现在情况也稳定了。赵晴晴还没放寒假,赵辉要把她先送回学校,便趁着走前过来看看李书意。   李书意听完,意外道:“赵叔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辉不敢看他,眼神躲闪:“以前那位白先生来找我问你的消息时,给过我他的电话。这一年来,我联系不上你,问他才知道,你生病了,手术后就一直没醒。”他说完,大概也觉得现在才上门来表示关心的自己有些虚伪可耻,苦笑道,“我早就该来的。但是这么多年,我是如何,如何对你的……我也没有脸面来看你。”   他见李书意不出声,更忐忑地握紧了茶杯:“我一直跟那位白先生联系着,前段时间听说你已经都好了。我还是,还是想亲自来看一眼……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李书意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话,再开口时,笑得却很勉强了:“赵叔你说错了……”他敛了笑,声音沙哑,“是我没有脸面见你。”   赵辉愣住,抬起头来看他,许久却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好好看过李书意的样子。记忆中明明还是个脾气不太好,喜欢独来独往,但又极其聪明有主见的少年,还是那个在机场跟他们道别后,留下一个瘦削背影的少年,什么时候就长成了一个比他还高,处事间进退有度的成熟男人了呢。   他一点也不像李家人。不像他父亲那样憨厚木讷,也不像他姑姑那样乐观开朗。虽然他在面对自己时已经努力收敛了,但赵辉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气息——是被世事淬炼之后,沾染过血腥的人才有的杀伐决断。   当初他们一个好好的家庭分崩离析,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他被吓得屁滚尿流,把所有责任罪过都抛出去,安慰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心安理得当了逃兵认了命。徒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李书意,背着三条人命,去对抗一个能把他碾碎的庞然大物。   所以后来赵辉才不愿见他。他只要一看到这样的李书意,就会忍不住想,他后来都经历过什么,才从一个任性稚嫩的少年变成了一把刺人的利刃。而同一时间的自己,有了新的爱人,新的家庭,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会想起在金海城,还有一个孤孤单单的李书意。   赵辉眼睛红了,越想越是愧疚难受。可该说的话,一年多以前已经对李书意说过了,若是时时刻刻把歉疚挂在嘴上,倒像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求的心安。   赵辉喝了一口茶,借着茶杯上的蒸腾热气眨掉眼角的湿意,平复心情后,放下茶杯站起来道:“我以前还跟文英说,她和大哥太惯着你了,对你不好。”他笑了笑,“结果把她惹生气了,跟我说,‘我家书意哪里都好,以后比谁都能干,比谁都有出息’。”   文英……李文英。   李书意有多久,都没有再听到别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一下便愣在原地。   “看来还是你姑姑最了解你。”赵辉握了下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拍了拍李书意的手臂,脸上是一般家庭里长辈看着后辈长大后欣慰的样子。   他把赵晴晴牵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和晴晴也还要去车站。”   李书意像是才找回了神智,有些着急地去拿外套:“我送,我送你们。”   赵辉已经走到门口了,外面冷,怕李书意追出来着凉,急匆匆开了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来的时候,还是那位白先生送我们来的,不好麻烦你们了。”他大概以为白敬和李书意关系很好,接受了人家的好意,就等同是接受李书意的了。   谁知等他拉开了门,就看到长廊上站了两个人,白敬和左铭远。   左铭远等人等得百无聊赖,一看到赵辉便露出个亲切的笑来:“赵先生,车在楼下,我送你们去车站。”   赵辉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两次,可左铭远最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又是地方偏僻不好找车又是天气冷了小孩不经冻,赵辉犹豫间,跟着走到门边的李书意接了话:“赵叔,你让他送你吧。这么远我也不放心。”   他一出声,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拉扯的白敬一下就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便移不开了。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衣,衣摆塞进笔直的西装裤里,勾勒出一条细窄的腰线。以前坐在轮椅上,他只能仰头看人,觉得费劲也不喜欢低人一等,通常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也懒得跟人交流。现在他好了,不再穿着病服,也不比白敬矮多少,说话时的样子……是以前那个李书意了。   白敬虽已在照片上见过,可亲自看到他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几乎都能听到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赵辉架不住左铭远的热情,只得跟着人走,慌慌张张走出去几步,还是赵晴晴拉了拉他的手说了什么,他才停了下来。   李书意还站在门边注视着他们,以为有什么事,正要过去问,就见赵晴晴又跑了回来站到他身前,打开身侧那个兔子模样的小挎包,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双手递给他。   李书意弯腰接过,正想问她是什么,就见她抬起头,睁着圆圆的眼睛,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声音清亮悦耳:“哥哥再见!”然后便扭头跑开,两个羊角辫甩出一个可爱的弧度,还能看到脑袋后的草莓发夹。   李书意为了跟她说话带出来的笑意僵在脸上,手也不自觉抖了下,脑袋里跟断线似的一片空白,连什么时候被白敬带回房间的都不知道。   等他稳住心神拆开手上的信封,里面露出一张贺卡来。大概是快到圣诞节了,贺卡封面是一个笑得眯起眼睛的圣诞老人,正赶着驯鹿飞在夜空中,身边还坐了一堆穿着圣诞服的小动物,都一样笑得眯起眼睛,抱着礼物欢呼。   李书意小心打开贺卡,里面用五颜六色的水彩笔写了一句话,字体略显稚嫩:祝李书意哥哥早日康复。结尾留了“赵晴晴”三个字,还在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李书意怔住,呆呆地拿着贺卡,一个字一个字,一遍一遍地读上面的话,读到视线模糊看不清字了,嘴里也还在默念“李书意哥哥”。   从那个灰蒙蒙的下午,他慌慌张张撞开家门,找遍了所有房间,也只看到两个冷冰冰的骨灰盒后,有一部分李书意就被永远禁锢在了那里。被禁锢在逼仄的角落中,终日忏悔自责,痛不欲生。一直到今天,等来赵晴晴的这声哥哥,仿佛是另一个女孩,一个有他姑姑的眼睛和笑颜的女孩,也通过赵晴晴的声音唤他,然后告诉他:哥哥,你该出去了。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被针刺着,连呼吸间都隐隐作痛。李书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懵懵懂懂抬头,世界都被浸泡在一圈晃荡的泪水中,只能看到一个囫囵的人影。   在眼泪彻底落下来之前,有人用掌心扣住了他的后脑勺,然后,他就被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抱他的人穿着呢子大衣,大概是在外面站久了,衣服上还带着一点冰冷潮气,他的声音同样冷淡得没有什么情绪,只说了一句话。   “李书意,你没有错。”   这个人看到他的眼泪,没有惊讶,没有轻视,只把他的头按进怀里,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泪水时做的那样。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需要疼惜和安慰,所以就如同那时一样帮他挡住泪水,给与安静的陪伴。   以前那句“李书意,再忍忍”,几乎是他报仇时活下去的所有支撑。现在,这个人看到了一直困住他的心结,所以又告诉他:李书意,你没有错。   李书意双手用力攥紧白敬的衣服,眼泪几乎是完全无法控制地往外溢出。   他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   靳言说,我们都理解你。傅莹说,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吴老管家说,万望你一定好好珍重自己。   ……最后是白敬告诉他,你没有错。   过去的那些伤口,被江曼青留下的伤口,被他自己留下的伤口,所有钻了牛角尖的痛苦悔恨和自我折磨……终于开始愈合,终于等来解脱。   李书意活到现在,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轻松和如释重负。   铐在他身上最后的枷锁也落下。   他终于,终于可以往前走了。 第97章   李书意从白敬怀里退开时,还能看到对方靠近左肩那块被眼泪浸透的一块深色水渍印,可他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心里连半分羞耻也没有了。   还羞耻什么呢,他长大后,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几乎每一次都能被白敬撞上。更何况自己更难堪狼狈的样子对方也不是没见过,现在还要再演什么恼羞成怒的戏码,未免也太过矫情了。   他先在原地站了下,把贺卡原样装回信封,然后才走到书架边抽出来一本书来,把信封小心地夹进书中。他做这些时,也不理白敬,既不招呼人家坐,也没给人家倒杯茶,就把人晾在那里。   等他把书放好了,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白敬问:“把赵叔接过来,就是你从金海到这里要做的事?”   他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很是冷淡,可因为刚刚才哭过一通,眼尾都还带着一抹红,又因着皮肤白,本是浅淡的红被衬出一股招人的明艳来,眼底还有一层没褪干净的水光,把他身上的凌厉气势也弱化了许多。   白敬在他专注做事时,眼神几乎是赤裸裸地落在他身上,等他这样抬起头来,倒不敢看了,稍稍错开李书意的目光,答了一声“是”。   李书意嗤笑一声,问:“这是什么不得不需要你出面的大事?我现在再无能,也不至于连辆车也叫不到。”他说着,声音里透出不悦,“还有赵叔一直跟你联系,你也不告诉我?”   白敬知道李书意这是开始算账了。这个人一向厌恶别人干涉他的私事,尤其涉及过去的事,几乎是他的雷区,一碰就炸。   他不愿李书意误会自己利用赵辉,开口道:“是他不让我告诉你。”又停顿一下,烦躁地皱起眉,“我知道自己没权利替你做决定,但我也不想他直接跟你联系……你以前每次从林城回来,都会消沉很久。”   至于大老远从金海飞过来就为了去一个偏僻小镇把赵辉接过来的事,白敬不想解释了。解释什么呢,说李书意,我为了能有这样一个光明正大来见你的理由,等了三个多月了?说再不来看你一眼,人都要憋疯了?   明明等了一年,好不容易等人醒了,却不能陪在身边,只能通过靳言发过来的照片和医生的报告,才能知晓对方在一点一点恢复,一点一点变好。没办法参与其中,没办法亲眼见证。但这种憋屈难受跟李书意说了,大概也只会引得他反感,毕竟对方本来就不愿见他,是他自己要缠上来的。   李书意听他说完,脑海里蓦然闪过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把宁越接回去,我去阳山墓园那回……真的是管理处的人给你打的电话?”   白敬沉默几秒,抬起头来跟他对视,沉声道:“不是,是我自己猜到你在那里。”说着,想起当时把李书意逼成了什么样,他又有些挫败地移开目光,整个人身上都透露出一股消沉来。   李书意彻底不说话了。   他神情放松下来,懒洋洋地倚在书架边,审视着白敬。   这人今天穿了黑色的大衣,里面是裁剪合身的西装,连领带夹也配得一丝不苟。他个子高,五官英俊到挑不出一丝瑕疵来,本是个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可他现在微垂着眼站在自己面前,任自己问什么答什么,哪怕李书意知道他是在刻意隐忍示弱,也禁不住生出一种这人好欺负的新鲜感来。   李书意借着窗外的光,由着自己的心意,跟个色胚似的,把白敬的眉眼,鼻梁,唇……连人家下颌线都不放过,一一“品尝”了一遍。   虽然他以前明里暗里地打趣许多次了,但还是觉得他们白家人,也不知是修了什么福,一个比一个会长。就白敬他爸,现在孙子都有了才算是彻底消停了,以前五十多岁的时候,还能惹得人家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为了他要死要活的,什么都不要就心甘情愿在外面给他当小的。可怜赵芝韵一把年纪了,还要跟比自己儿子小的姑娘搞宫斗剧。   李书意那段时间真是找着机会就要去白敬面前嘲笑几句,说万一真进了家门,他岂不是要喊一个小姑娘阿姨,惹得对方笔都摔坏几支。   到了白敬这里,就更不用说。李书意跟他在一起时,霸道得也算是“名声在外”了,谁敢当着他的面往白敬身上扑,他就敢扒了谁的衣服扔到大街上去。就这种作风,也防不住有人找着机会就想上位。好在白敬确实不是一个滥交的人,不像他某些狐朋狗友,仗着权势地位,见到一个好看的就恨不得搞到床上。   所以李书意也不曾对他疑神疑鬼,唯一心有芥蒂的,也就宁越一个了。   “身边有人了吗?”李书意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眼神,开口问。   “什么?”白敬蹙眉。   李书意不耐地轻叹一口气,不知这人现在怎么这么迟钝,非要他把话说透:“这三个多月,你身边,情人,床伴,或者一夜情,有吗?”他可不觉得白敬该为他守身如玉,也不觉得自己把人三番四次赶走,人家还要眼巴巴等着他,把心放在他身上。毕竟没了他这个空缺,有的是人想去填补。   李书意问完了话,心情复杂地盯着白敬,巴不得他答一句有了,好让自己彻底灭了心头的火。又暗自不爽,想若白敬普通一些,他或许当初也不至于沦陷在他身上,且因为朝夕相处地对着这么一张脸,害得他从此不管看谁,只要一跟白敬比较起来,就觉得索然无味。   白敬警惕地看他一眼,猜不透他的意图,迟疑着答了话:“……没有。”   他犹豫不是心虚,实在是怕了李书意要拿这事来伤人。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都躺在医院等着手术了,还要替他“操心”想往他床上送人。   当然这个话题,若李书意不问,白敬也不会主动提。拿“我没跟人乱搞”来彰显自己做出了多大付出和牺牲这种事,他做不出来。但他确实没有。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宁越没有,别人也没有。从他跟李书意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哪怕最开始是“被迫”,可既然答应了李书意,他就没碰过别人。   李书意点了下头,指了下沙发,没什么情绪地交代:“你去坐着。”边说着边走向门口。   这门是智能锁,靳言录有指纹的,那个愣头青经常不问一声就冲进来,李书意也不想吓到小朋友,落了小锁。   白敬看他神情,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谈,想着他大概要给两个人的关系下一个最后宣判了,心都往下沉了沉。他从进来后,注意力就一直在李书意身上,大衣都忘了脱,被房间里的暖气烤得额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所以李书意从门边回来时,正好就看到站在沙发旁的人在脱外套,脱了还不消停,骨节分明的手指又解开了西装,还往外松了松领带。抬手时衬衣袖口处露出一只银色的鲸尾袖扣——还是以前他去国外时给两人定制的。   李书意忍不住“啧”了一声,走到窗户边拉上了窗帘。甚至还有闲情想人真是不能身体太好,若不然,那些平常好好藏起来的欲念,一旦蠢蠢欲动起来,先烧着的还不是自己。   现在是冬天,天黑得很快,虽还不到四点,但因为外面在下雨,户外也透着阴沉,更不要说室内。拉上窗帘,远了也只能看清一个人影轮廓。   白敬刚刚坐下,房间里就徒然暗了下来,他愣了下,等李书意站到自己面前了,还疑惑地问了句:“你干什么?”   距李书意上次见白敬,还是三个多月前。那会儿他还是个半残废,心里还有诸多不平,心思也摇摆不定,偶尔被白敬撩拨一下,也觉得慌张,不知该怎样应对才好。毕竟他们两个之前,从来不是那样的相处方式。但自从刚刚发泄过一通,他看什么都豁然开朗,觉得一个大男人,想做什么便去做,何必还扭扭捏捏欲擒故纵。他又一向是个记仇的人,若从哪里吃亏了,必然是要把面子找回来的。   李书意膝盖抵上沙发,跨坐在白敬身上,拉着他的领带把人拽至身前,神情依然平静,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嚣张霸道。   “干你。”   话音一落,便低头咬住了白敬的唇。 第98章   从李书意跟白敬第一次上床到现在,除了最开始因为青涩没经验吃了些亏,之后的床事几乎都是他在主导了。   他在这方面很是随心所欲,也很是放得开,从不觉得跟自己喜欢的人在情欲上追逐快感是什么羞耻的事,甚至还异常恶劣的喜欢在床上引得白敬失控。   白敬以前养的那些小情人,哪个不是乖乖听话温柔安分的,在床上也是凭着他的喜好来,甶他决定要还是不要。谁敢像李书意,兴致上来了,在办公室,在车上,或者任何他觉得可行的地方,就敢往白敬身上骑。   白敬虽然被他这一出弄得猝不及防,但到底还是身体有记忆,李书意一跨上来,便下意识抬手掌住了他的腰,怕人坐不稳跌下去。   李书意哪管这些,咬着白敬的下唇舔了舔,便粗鲁地用舌头撬开人家嘴巴,在里面横冲直撞。他们两人上次接吻,还是在他手术前,想着自己大概活不成了,权当留个纪念,是个透着苦味的惨兮兮的吻。现在呢,他连点反应时间也没给人留,一上来便用最色情的方式缠着白敬的舌尖逗弄。   白敬被他亲得愣了几秒,回过神后想找回主动权,可一旦有动作就被李书意放在双肩上的手用力按住,不准他贴得太近。无奈之下只能依着他,微张着唇,任李书意的舌头在自己嘴里乱搅。   李书意休养这么些日子来,生活健康规律,又没什么可操心的事,过得很是安逸,早已不像刚醒来时那般瘦弱,身上被养得骨肉匀停。   白敬拉开他的衣摆,手从里面探进去,先在他后腰处轻轻揉捏,而后顺着中间凹陷的背沟慢慢摸上去,只觉手下的肌肤光滑细腻,像在摸一块温润的玉。只是等他的手再往下滑,指尖插进裤缝,才刚刚摸到那饱满的臀肉一一就被按住了。   李书意微微退开些,把那双不安分的手拿出来,重新在自己腰上规规矩矩摆好,轻喘着气问:"谁准你乱摸了?〃   白敬的西装外套被他脱了,领带也被他解下扔了,他倒好,还要人家演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碰都不准多碰他一下。   白敬又不是真的圣人,若不是有意纵着他,早把他按到身下扒光了。正想为自己讨些该有的待遇,李书意又抵近他,吻了吻他上唇唇珠,又伸着舌头碾着那处轻轻打圈,然后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还要不要亲?"   白敬呼吸都乱了,再开口时声音哑得不像样,眸光沉沉地盯着他:〃要。”   李书意低笑一声,两只手重新圏住白敬后颈:“那就不准乱动。"说着又去勾人家的舌头。   他这种亲法,就算是以前经常开荤的白敬都受不住,更何况是现在禁欲多时的人,白敬小腹一阵一阵地收紧,下身也硬得发痛。   只是他稀里糊涂地被这么按着乱亲一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李书意心里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怕再这么下去会失了理智做出伤人的事来,侧头避开李书意的唇,说话时都透着股挣扎:"你别招我。"   李书意亲不到人,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去舔他嘴角,还耐着性子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不能招你?”说话间顺着白敬侧脸亲到耳廓,然后含住他的耳垂,一边吮一边问,"那要谁招你?宁越吗?还是沈清颜?〃   沈清颜是当初被他撞到去白敬办公室送吃的那位,白敬连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他还把人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敬被他勾得额上的汗珠都滚落下来,忍不住按着他的后腰让他用力贴向自己,又定定看着他道:“要你。只要你。"   他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个"要”绝不只是被欲望挑逗下的床上情话。李书意心口微微发烫,又有些不爽这人在这个时候还这么正经,侧过头作势要亲他,却在对方要够着他的唇时又退开,反复几次,白敬鼻息都急促起来,晈牙喊他的名字:〃李书意!"   李书意知道再玩下去人要失控了,这才慢悠悠过去张了嘴给他亲。白敬被他弄得心头烧起一阵邪火,再也顾不上什么温柔忍让,粗暴凶狠地纠缠他的舌头,手指还按着他的后颈不准他躲。李书意连口水都来不及吞咽,狼狈得只能发出"唔晤”的声音。   他被亲得腰都软了,一得了自由,抬手就推了白敬一下,呼吸不稳地骂:"你他妈要憋死我?”   他嘴上和下巴上全是濡湿的水光,虽房间里暗,但两人这么靠在一起,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白敬喉咙里一阵干涩,下身也硬得难受,伸手搂住他的腰,轻吻他颈侧的肌肤,下面一下一下地蹭着他。   李书意被蹭得也起了心思,手指从他胸膛上慢慢滑下去,解了白敬的皮带,拉开拉链,却只是隔着内裤用指腹摩挲,还皱眉问了句:"这么久没用,不会坏了吧。"   白敬无奈地看他一眼,抬手惩罚似的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李书意对手下的东西兴致盎然,也懒得理白敬的手规矩不规矩了,三两下把裤子解了,露出自己同样挺直的性器,而后微微抬臀,挺腰用顶端去磨蹭白敬的内裤,顺着对方那被内裤绷出粗大形状的地方画圈。   白敬被他蹭得呼吸都粗重起来,两只手从他西装裤后插进去,用力抓着他挺翘的臀肉揉捏,又在他撞向自己时托住他的臀,让他挺腰时不这么累。   等李书意玩够了,总算舍得拉下白敬的内裤,让那个硕大硬挺的地方彻底得了解放。只是他磨得自己腰酸腿软,在白敬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一屁股坐下。膝盖跪得难受了,还换了姿势,脚踩在沙发垫上,毫不羞耻地双腿大张朝向白敬,还把人家插在自己内裤里的手扯出来,按到身前,理直气壮地命令:〃摸出来。"   他这么卸了劲懒洋洋地坐着,白敬怕他摔了,直起身来揽住他的腰,然后才遂了他的愿,伸手握住他的性器上下撸动。   李书意心安理得的享受人家伺候,爽得快忍不住呻吟出声了,这么近都懒得凑上去,又朝人命令—句:"亲我。”话音未落,倒是已经按捺不住张嘴探出红嫩的舌尖来。   白敬能拿这个袓宗怎么办,手上动作不停,抬头堵住他的唇。只是唇齿交缠间偶尔听到李书意鼻腔里泄露出一两声闷哼,无人问津的下面又跟着胀大几分。   两人正亲的难解难分,李书意放在荼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响第一次时他没心思接,直到响了第二次才勉强被唤起了几分神智。   荼几就在背后没多远的地方,李书意本想扭身去拿手机,可他一动白敬也跟着动,唇才稍稍分开又被堵住,只得这么被亲着,手往后胡乱摸了几下,手机还真的被他摸着了。   李书意拿过来一看,是服务台每天例行问餐的号码。他们两个人居然已经胡闹了一个多小时。   李书意侧头躲开白敬的唇,看他还要再追上来,警告地喊了声他的名字,白敬这才作罢,低下头,把脸埋到他脖颈处。   李书意清了清喉咙,接了电话。   "你好。"   "李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请问今晚需要为您备餐吗?”   "需要”   "那根据您的身体情况和往日的用餐习惯,营养师为您搭配了四种套餐。第一种是...”   电话那头的人照例开始进行简单的菜品介绍,李书意本来还认真听着,可白敬却突然用拇指磨了磨他性器顶端的小孔,舌头也在他耳根下用力舔了一下,李书意瞬间挺直腰,晈紧了后槽牙,才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来。   “然后还准备了用骨头汤熬制的粥,配的小菜有…”   他已经拿不稳手机了,用手抵在白敬胸口想分开两人的距离,白敬却更紧地搂住他,先亲了亲他的锁骨,才侧着脸去亲他的喉结。   这里是李书意极其敏感的地方,白敬不停地舔晈那处凸起,李书意抓紧他仰起头,手机从手上滑落下来,脚背都绷直了。又忍不住重重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也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白敬眼里带上淡淡笑意,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待察觉到怀里的人到临界点了,对着他的喉结用力一吮一一   李书意猛地咬住手背,另一只手把白敬的衬衣攥得变了形,后腰不停打着颤,一股一股射了出来,整个人爽得后背都麻了。   “那李先生,您需要哪些套餐,几个人用餐呢?”   "李先生?李书意先生?"   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听筒里隐隐约约的询问声,李书意脱力地倒在白敬身上,额头抵在人家肩上轻声喘气,沉浸在高潮余韵中,连根手指也不想抬起来。   白敬一直放在他后腰上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帮他顺气,然后才伸手拿过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平稳如常:"两人用餐,要粥和米饭,粥换成白粥,加一份鲫鱼汤。谢谢。”   他也知道人家是为了增加营养才用骨头汤熬粥,可他怀里这个人喝粥只喝白粥,最讨厌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嫌腻味不说,还觉得遮盖了本来的米香味。   对面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好好的突然换了个人说话,呆了一下才答:“噢好,好的。"又跟白敬确认好了送餐时间才挂了电话。   李书意慢慢回了神,手往下摸,摸到白敬手指上全是自己射出来的东西,还嫌弃地皱了皱眉。又发现白敬还没射,一边把精液抹到他那还高高挺立的玩意儿上,一边正色道:"看起来是没坏。I   白敬一下午基本都在伺候他,被他折腾得没了脾气,任他的手在下面乱动,却只是凑过去温柔地吻他的眼尾,鼻尖,嘴角。   李书意今天没睡午觉,这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刚刚才爽过整个人都没了劲,白敬胸口又暖,让他只想趴在上面睡觉。草草动了几下便没了耐性,极不负责地甩了手道:"你自己来。”   白敬含着他的唇轻晈,手挪到他臀上,声音沙哑:"用后面。"   李书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他妈是想老子肛裂啊?"虽然白敬下面这个大东西插进去能把自己干得有多爽他的身体也馋那滋味。但两个男人哪有这么好搞,要想真刀真枪地干上一炮,光清洁润滑都不知有多麻烦,他那地方多久没做过了,就白敬这个尺寸,硬插进去,他能在这疗养院再住上一个月。   白敬被他的语气逗得闷笑几声,托着他的屁股,让他转了个身,背对着坐在自己腿上,呼吸间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不进去。"   然后便拉下他松垮垮挂在腿上的裤子和内裤,双手穿过他的膝盖窝把他抱起来,自己也往后仰倒在沙发靠垫上。李书意因着他的动作,只能被迫仰倒靠在他怀里,头枕在他肩上。   白敬双手有力地掌着他的大腿,让他屁股微微悬空,然后不等李书意有反应,粗硬的柱身便擦着他的臀缝用力撞向嚢袋,甚至把他才软化下去的性器也撞得半硬起来。   “你唔"这姿势让李书意徒然产生出一种正被猛烈插干的错觉来,破天荒的红了耳根,扭头正要骂人,就被白敬封住了唇。他在撞击和湿漉漉的唇舌交缠中自暴自弃地闭了眼,想反正没开灯,黑漆漆的谁他妈都看不见。   等白敬终于射出来时,李书意也被他这么硬生生撞得又射了一次。倒在白敬身上平复呼吸时,他根本不知道正顺着自己臀缝往下滑的,那黏糊浓稠的东西到底是谁的。   李书意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把人按在沙发上只是想速战速决泄个火,为什么他妈的像被干了一样累? 第99章   白敬把懒得动也不愿动一下的人抱进了浴室,伸手开了灯,道:“你先洗澡。”   李书意嗯了声,往淋浴房走。   他们刚刚再怎么亲密放纵,在昏暗的房间里也看不太清对方的样子。现在他暴露在灯光下,身上只有一件歪歪斜斜的衬衣,纽扣全开,锁骨和脖子上全是吻痕,衬衣下摆堪堪遮住臀部,下面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白敬本来都要出去了,看着他的样子,又停了脚步,喉结微微滚动。   李书意脱了衬衣,随手扔到衣篮里。他们刚刚胡闹完只用纸巾简单擦过,他臀缝里还沾着那东西,走动间很是不舒服。正要抬手开花洒,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然后又被按在淋浴房的玻璃门上亲了许久。   从下午到现在,他们两人的唇就没怎么分开过,李书意舌尖都要被吮麻了,不耐地推了几次,越推亲他的人还越来劲,干脆也懒得动了。   只是亲着亲着,他就察觉到对方下面又有了反应。他倒也不意外,按以往的经验,刚刚在沙发上那出,对白敬来说可能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以前他们在床上瞎搞时,他腿软得都张不开了,还能被抱起来抵在墙上干。只是他现在身体不如从前,发泄过两次就觉得疲累了,根本应付不了眼前的人旺盛的欲望。   但又觉得毕竟是他先招惹别人,自己爽完就不管了,到底是有些不厚道,想着手便往下探,只是还什么都没碰到,手腕就被握住了。   白敬从他唇上退开,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便出去了。   李书意嘴上都还带着他的温度,对着空荡荡的浴室眨了下眼,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以前床上虽然是他主动,但白敬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再加上那个时候,他知道对方不爱自己,倘若不想要或者累了,也会忍耐着去迎合。真没想到有一天,倒变成白敬依着他,任他予取予求了。   李书意打开花洒,身上很快被淋湿,他把湿掉的额发拨到脑后,仰头闭上眼,任温热细密的水落在脸上,内心几乎是在天人交战。   他承认,刚才就是临时起意,是男人的精虫上脑,并没想过要为此留下什么承诺,或是对两人的关系作出什么表态。可这种事,若是换到以前还好说,两个大男人互撸一发,也没谁吃亏,反正没有感情牵扯,更谈不上什么负责。但现在这种话跟白敬说了,不难想象出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小心翼翼付出的爱意被轻视,被敷衍对待会有多难过,李书意知道这种心情。因为知道,所以不愿用同样的方式去伤人。况且他胸前的伤口,脑袋后的疤痕,每一次的选择,走到今天这一步,造成现在这样局面的人,是他自己。所以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报复白敬,从来就没想过,要把自己遭受过的痛苦也复刻在对方身上。   他已经想开了,要开始新的生活,要过好余下的人生。但这余下的人生里面,到底还能不能让白敬掺和进来,他其实还拿不定主意。白敬说爱他,他现在是信的。但他对两人能顺顺利利走下去,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从宁越回来开始,靳言出事,宋家变天,他又生了病,一连串变故下来,白敬在其中也很是被动。若生活真的安定下来了,就他们两人这种强势的性格,真的合适?真的能过一辈子?说不定不出几日,白敬就厌了,又开始想念某个听话乖巧,安安分分的小情人。   等李书意洗完澡出去时,房间里已经被收拾过了,沙发上的靠枕坐垫也整整齐齐的,完全看不出曾经有人在上面乱来。李书意微微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幸好他们马上要走了,不然靳言最喜欢趴在上面打游戏。饶是他再没羞没臊,面对小辈,也还是有几分羞耻心的。   想到失踪了半天的人,李书意拿起手机给靳言去了个电话。靳言说他跟白昊去泡温泉了,走时正是午休时间,怕打扰他休息,才没告诉他,今晚两个人也不回来了。   靳言跟白昊在一起李书意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嘱咐他们两人路上小心些,便挂了电话。   他打电话时,白敬正站在餐桌边,从赵辉带来的口袋里拿了两个冰糖橙。切好后,看李书意说完话,便拿起一瓣橙子,递到他嘴边。   李书意也没拒绝,就着他的手张嘴咬下果肉。   “甜吗?”白敬问。   这橙子皮薄果肉饱满,汁水多又甜,李书意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   白敬盯着他,一言不发地亲上去,还在他唇缝间舔了一下,而后面不改色地评价:“是很甜。”   李书意无语地看他一眼,又嫌弃地抬起手背擦了下嘴:“你有完没完了?”   刚说完门铃就响了,外面有人道:“李书意先生,给您送餐。”   白敬听了要往前走,才刚刚迈出去一步就被拉住。他不解扭头,见李书意意味不明地扫视了他一圈,然后把他用力扯到身后,语气不太好地交代一句“站着别动。”便自己去开了门。   白敬低头看了看,立时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露出个笑。他现在这个样子,衬衣虽好好穿在身上,但各处都皱巴巴的,裤子更不用说了,大腿那块全是褶痕。想着又抬手摸了摸颈侧,这里还有李书意咬出来的印子。这么往外走,简直是在招摇显摆他们刚才的“战况”有多激烈。   等李书意把东西提进来,白敬知道他折腾一天早就饿了,也没说话,偶尔给他夹菜或者乘汤,两人安安静静用了晚餐。   吃完饭,趁着白敬收拾时,李书意打开柜门,拿了盒新内裤,又挑了套自己宽松些的衣服,一并带到浴室。等他漱完口出来,白敬已经收拾好了,他也懒得多说,让人去洗澡,自己吃了药,便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   他这会儿食欲性欲都得了满足,身心放松下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本想等白敬出来好好说几句话的,却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床铺塌陷了一下,然后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鼻腔间传来一股淡淡的沐浴乳香味,李书意迷迷糊糊睁了眼,抬腿踢了一下对方,不悦道:“谁准你上来的?”只是因着困意,踢人的动作和骂人的声音都显得软绵绵的。   白敬不说话,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然后腿缠上去,手也收紧,把他严严实实困在自己怀里。   李书意稍稍清醒几分,终于想起自己早就要问的话:“白意和李念怎么样了?”这么久了他还是没习惯两个小孩的名字,说话时舌头都要打结,想一定要把这名字改掉。   “都很乖。”白敬低声答他,见他好像不如刚开始那般困倦了,便多说了几句。说李念性格好,见人就笑,很少哭,若是得了什么吃食玩具,也很乐意分享给别人,身边没有人不喜欢他。   李书意听他一直在说李念,不满地皱眉:“白意呢?”   白敬顿了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缓声道:“意意也很乖。”   李书意一愣,脑袋里像什么炸开了似的,脸上的表情都要崩裂了,心跳也快得不像话,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怒瞪着白敬道:“谁他妈准你这么叫了?”   “可他不就叫意意?”白敬低笑一声,还嫌他不够生气地补了一句,“李书意的意。”   “你……”李书意话没说完,又被堵在了嘴里。白敬不带情欲的,极尽温柔讨好地亲他,亲得他没了脾气。   亲完了,抵着他的额头,闭着眼睛正经说了话。说白意性格要“独”一些,不太喜欢跟人亲近,不过可能是从小就跟李念待在一起,对李念倒是很好,傅莹还开玩笑说他拿李念当自己的玩具看。   李书意想起傅莹发过来的那个视频,也觉得好笑,下意识说了句“看来两个小孩分开时会挺麻烦。”   白敬一下睁开眼,问:“为什么他们要分开?”   李书意敛了嘴角的笑,拿开白敬的手,翻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淡淡道:“我要带李念走。”   他也没看白敬是什么表情,沉默一会儿,继续道:“我会留在金海。你要对我还有想法,我们两个就再试试,但我和李念不能住你那里。你如果不愿,那就算了。”   他从很早就开始纠结,摇摆不定,最后终于还是让步了。   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他就是爱白敬,只要看到这个人就会觉得心动。且这种感情从萌生到现在,从未停止过。既然摆脱不掉,就当是最后再给两人一次机会,如果这次还是不行,他就彻彻底底放弃,绝不会再回头,也绝不会再心软。   但是他也得给自己留点退路,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一头热地把自己全赔进去。被从“家”里扫地出门,被赶走的感受,李书意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白敬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李书意的侧脸轮廓,听到对方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心脏像被人掐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疼。   以前他觉得自己吃定李书意,觉得无论再怎么乱来,这个人都舍不得离开自己,所以敢把宁越接回去,敢肆无忌惮地践踏对方的感情和尊严。还自以为是地跟吴伯说什么要再试试,找“相知相爱”。   现在好了,轮到李书意拿他试了。   白敬凑过去,再一次把人搂进怀里,哑声答了一个“好”字。   “我们先说清楚,但凡我们两个中的谁,觉得厌烦了,都可以结束这段关系。若是喜欢上了别人,大家开诚布公地谈,好聚好散。谁都不必纠缠,也不用勉强彼此再在一起。”   喜欢和爱一个人,明明该是冲动的,是不顾一切,不计得失后果的。李书意倒好,理智得像在谈什么合同,就差没坐起来,注明好甲方乙方,写明条件,再让两个人签字盖章。   可这怪谁呢,他的信任和感情,不就是被自己一点点消耗干净的吗。在今天之前,白敬从来没敢奢望对方能原谅自己。李书意下午跟他胡来,抱着的是什么心理他大概也能猜到,所以也不敢去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否则依李书意的脾气,说只是拿他当床伴,或者连床伴都算不上,不过就是欲望上头的一时兴起,他又该如何呢?李书意能再给他一次“试”的机会,哪怕是这种随时都要抽身而退的态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又哪里还敢有其他要求。   若是此时此刻指天发誓说什么腻歪的情话和承诺,在那许下的“一辈子”没真正到来之前,这种空话也只会显得可笑。所以白敬最后只是亲了下他的额头,低声回了一句:“只要你还能让我见你,什么我都答应。”   李书意知道他懂了自己的意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既然做下决定了,也不必再过多纠结,叽叽歪歪的担心这个顾虑那个,也不是他的一贯作风,反正该说的他也说清楚了。困意又再次袭来,李书意闭上眼,还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不让你见你就不见了?”   半晌也没等来一句回答,入睡前他又不依不饶地嘀咕了一句:“尽说废话。”   指望他嘴巴里吐出什么哄人好听的话来,简直比登天还难。白敬被他气笑,可心里眼里全是满溢出来的喜欢。   是健康的李书意。   能回答他的话,能回应他的吻,在他怀里安稳睡着的李书意。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白敬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年多来始终纠缠自己的噩梦。   梦中的他坐在长椅上,头顶还能听到飞蛾重重撞向路灯的声音。李书意站在他身前,低头给了他一个吻,而后说了一声再见,便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逐渐淹没在了黑暗里。从头到尾,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一次又一次离开。   白敬眼里的笑慢慢淡了,一直专注看着怀里的人,听着他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夜也彻底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他才闭上眼睛,又在李书意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跟着沉沉睡去。 第100章   花梓村离龙潭风景区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路程,依山傍水,还有丰富的地热和温泉资源,当地政府为了弥补冬季旅游市场的空白,拉来投资打造了一个温泉山庄,才刚开不到一月,在市内已经名气大涨。   白昊带靳言在餐厅吃饭时,听邻桌闲聊的人提及此处,想着靳言畏寒,温泉里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对人体有益,才起了这个念头。   他每次来这里,都会带靳言出去玩,所以哪怕这次同行的有白敬和左铭远,也单独开了车来。等靳言吃了饭,便带着人上路。   靳言昨晚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吃饱喝足了,车内还开着暖气,人坐在副驾驶上,开始还能跟白昊说几句话,说着说着没了声。   白昊扭头一看,已经睡着了。靳言那羽绒服长得能把他整个人罩住,他嫌笨重,上车后便脱下来扔在了后座。白昊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里拿了条小绒毯搭在他身上,又把他的座椅放平,让他睡得舒服些。   过了今年,他就二十二岁了,平常看着还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活得也挺糙。以前若是没人管,他遇到穿着舒服的衣服,同样款式不同颜色,能买个五六件换着穿,李书意偶尔看不下去还管管他。后来跟白昊在一起,就被收拾得很精细了。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圆领的毛衣,领口露出来一点内搭的衬衣,那双总是充满各种情绪圆溜溜的眼睛闭上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乖巧,像是在图书馆安静看书复习功课的大学生。   他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白昊买的,白昊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心动,忍不住低头在他眉间轻轻吻了一下,才重新上了路。   他把车开得很慢,也很稳。行至半途,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小声嘀咕着什么。白昊转头看他,见他伸手挠了下脸,皱起眉头,嘴巴里吧唧一声,说:“鸡腿吧。”然后又没了动静。   白昊知道他是在说梦话,便重新专注看着路面开车,只是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忍到后面终于忍不住,摇摇头轻笑一声。   进了花梓村,已经差不多两点了。靳言以前午休,也是这个时间醒。他迷迷糊糊睁了眼,先看了看白昊,然后才伸手把座椅抬起来,挺直背望了望窗外问:“少爷,我们到了吗?”   他两个脸颊睡得红扑扑的,声音也有点哑。白昊让他先喝水,靳言便拿起白昊给他准备好的保温杯,扭开杯盖倒了一杯。   水是刚刚在餐厅接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白昊又叮嘱一句:“小心烫。”   靳言应声,吹了吹热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水,干涩的喉咙顿时舒服许多。   这个山庄建起来后,来这里游玩的人多,村落路旁都是指示牌。白昊顺着指引,很快便看到了刻着“花梓温泉山庄”的大石碑,一进去,迎面就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   靳言自己喝完了水,又倒好了一杯小心地拿在手里。等白昊一停好车,便把杯子递到白昊唇边,着急地道:“少爷喝水。”白昊昨天晚上才到龙潭市,一大早又从市里开车过来,休息一顿午饭时间,靳言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又接着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靳言怎么可能不心疼。   白昊垂下目光,就着他的手喝了水,而后轻叹一声道:“开车开得好累。”   靳言心里更愧疚了,低着头道:“对不起,都怪我。我本来想跟你说会儿话就换你休息的,什么时候睡着了都……唔……”   白昊探身过去,抬起他的下巴堵住了他的话,舌头抵开他的牙关,霸道地掠夺他的呼吸。   靳言闭着眼睛,眼睫颤得厉害,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耳根也越来越烫。   过了许久,白昊才松了手,退开时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笑着道:“这样就不累了。”   一直到下了车,被重新罩进那个大塑料袋似的羽绒服里时,靳言的脸都还是红的。   这山庄里的建筑是很古朴的中式风格。屋檐往外延伸,四个微微起翘的尖角,沿着曲线铺设的青瓦,显得厚重而宁静。庄园又依山而建,种有许多黑松、云杉这类的常绿乔木,一点也没有冬日的清冷萧瑟。最有意思的是沿途小道上,许多青蛙和猫咪的小石像,或坐或卧,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两旁,实在是可爱非常。   靳言被石像吸引,忍不住停下脚步。奈何被羽绒服包裹着,蹲也蹲不下去,白昊在外面又不许他拉下拉链,只得手撑在膝盖上,躬身细看。   青蛙石像倒是花样不多,猫咪石像却神态各异。有的在发呆,有的在舔毛,有的在打盹,靳言兴奋地拽拽白昊的袖子指给他看,又摸出手机拍了几张照。   白昊对这些小玩意儿兴趣不大,但也耐心等着他。心想比起这些小石像,他倒觉得举着手机换着方向对石像拍照的靳言可爱许多。   进了正前方挂着山庄招牌的建筑内,大厅里同样装修精致,一进去便有人迎了上来。   白昊让靳言在沙发上坐着等他,自己跟着人去前台办理入住。靳言刚刚坐下,服务员就端了茶水和托盘过来,盘子里放着坚果、糖果等小袋的零食。他本来不想拿的,架不住服务员太热情,伸手拿了袋水果糖。   大概这几天路况不好,厅内人并不多,只是安静了没几秒,突然从门口进来一帮大学生,叽叽喳喳闹成一团,一下便增添了许多人气。   他们大概人还没来全,都站在门口等,有几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先来到靳言这边,脱下背包坐到沙发上,连呼“累死了”。   他们人多,靳言便往边上挪了挪。   有个女生注意到他,笑着打招呼,问:“你也是来这边玩的吗?哪个大学的啊?”   靳言本来就是个自来熟,三言两语就跟人闲聊起来。原来这帮人是龙潭大学摄影协会的,过来这边搞团建活动。   女生正跟他说着话,旁边的同伴突然用手肘重重撞了她一下,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快看快看!前面那个男的,好帅啊!”   “他好高啊是不是模特啊!”   “哇好想去要电话!”   “妈呀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本来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女生先注意到白昊,可她们讨论时的动静一点也不小,再加上话题人物正往这边过来,一时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白昊身上。   从白昊的角度,却只看到靳言被围在一堆女生中间,还跟人聊得兴致勃勃甚是开怀。   “靳言。”白昊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朝他抬起手,声音低沉,“过来。”   靳言噢了一声,在一堆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中起身跑到白昊身边,只是还来不及把手放上去,就听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哈喽帅哥。”   靳言扭头,看到个头发微微带着点自然卷,左耳戴了颗蓝色耳钉,长得还挺好看的男生——却不是对着他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白昊。   他手上拿着个白色的拍立得迷你相机,朝白昊递过去一张照片,笑得有些勾人:“抱歉,未经你同意擅自拍了张照……照片送你了。”   白昊牵住靳言,淡淡扫他一眼,没往那照片上多看一下。只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照片就被靳言接过拿在了手里。   他没拦着,却没朝那男生多说一句话,径直牵着人走。   靳言在这方面一向少根筋,被拖走时还挣扎着扭过身,朝那男生挥了挥手:“谢谢啦!”   白昊订的房间带有独立的庭院,庭院四周立着高高的围墙,中间有一个小汤池,泡两个人绰绰有余。   靳言原先也只见过那种大家共用的汤池,没见过这种房间里的私人汤池,惊奇地观察了半晌。等白昊跟服务员交代需要些什么时,他才在室内小茶几边坐下,从衣服兜里拿出刚刚那张照片。   拍立得照出来的人像特别清晰,且色彩要浓重一些,照片里的白昊侧身站着,身材高挑,从侧面看越发显出他眉骨和鼻梁的优越性来。他五官本来就很是端正英挺,读书时附带着照片交上去的各种资料,不知被人偷去多少。靳言连他高中时的学生卡都要当成宝贝偷偷藏起来,更不要说这么一张照片了。   只是等他美滋滋地欣赏半天,一翻过来,才发现照片后写了个名字:向轩。后面还留了一串电话号码。   靳言那粗神经这才反应过来他家少爷被搭讪了。立时被气个半死,一下跳起来,到处在房间里找笔。   等白昊回来时,见他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笔,一手捧着照片,眉间都带着股杀气。   “怎么了?”白昊在他身边坐下,凑过去问。   靳言扭身避开,还是被白昊看到了没涂完的那串数字。   他心底暗笑,脸上故作认真道:“那男生还留了电话?要不然我还是道声谢吧。”说着就拿出了手机。   靳言扔了笔,把白昊扑倒在地上,双手用力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口,却也不说话。   白昊抬手,捏不到他的脸,转而捏了捏他的耳垂,笑得胸口都震动起来:“傻不傻。”   靳言起身“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找到滚落在桌角的笔,还是认认真真把那串号码涂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方块。   他们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白昊便带着他四处逛了逛。山庄里面很大,还有许多休闲娱乐的玩处,不过靳言怕白昊累,都没有久留。见时间要到六点了,拽着白昊去用餐。   他在疗养院陪着李书意这么久,吃的东西都很营养健康,但时间长了,难免想念那些油盐味重营养师绝对不让吃的小吃。白昊跟他住在一起时平日也不许他吃,现在看他在餐厅里,盯着那些油炸的东西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心软了。   靳言终于得偿所愿,抓着被炸得酥脆的鸡腿,一口咬下去,幸福得要哭出来。   白昊给他倒了果汁,又伸手抹掉他嘴边上沾着的酱汁,好笑地看着他问:“今天是不是梦到吃鸡腿了?”   靳言腮帮子鼓鼓的,闻言皱眉想了想,把嘴里的肉吞下去,才震惊道:“少爷你怎么知道?”   白昊不说话,脸上露出个拿他没办法的笑,把服务生端上来的菜都一一摆到他面前。   吃了饭出来,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回房间的路上亮起许多小小的灯笼。两人沿着鹅卵石小道慢慢走回房间,又休息了一会儿,白昊才让靳言去洗漱泡温泉。   靳言从浴室出来时没见着白昊,便依着他的话去了庭院。   他走到汤池边,脱了鞋,把浴袍挂在旁边的小藤椅上,才踩进了汤池里。一进去,池内热水涌上来,靳言把身体埋进水中,整个人都舒服得喟叹一声。   池边有一个青色的石墩,石墩里探出来一个竹筒,活水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进池内。靳言看了一会儿,伸手过去,捧了水浇在自己肩上,又浇在石墩上,竹筒上……白昊不在,他无聊得把所有能碰到的东西都浇了一遍。   好在没过多久白昊就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个托盘,里面装了一盘果脯,还有一小瓶梅子酒。   白昊把托盘放在池边,又招呼靳言过来,拿了个杏脯喂到他嘴里,才脱了浴袍进了汤池。   原先白昊还逗他,说反正没其他人,两个人都光着好了。看靳言涨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才笑着把买好的泳裤拿出来。   白昊平日里一直保持健身,穿着衣服倒看不出来,这么光裸着,才看出他宽肩窄腰,身上覆盖一层漂亮的肌肉。被泳裤紧紧包裹着的位置,哪怕此时正安静蛰伏着,也让人心惊肉跳。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是温柔的,整个人却像一头富有侵略性的豹子,靠近靳言时周身都是危险的气息。 第101章   靳言被逼到汤池角落了,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白昊问:“果脯好吃吗?”   他把那果仁一直含在嘴里抿外面的糖霜,傻愣愣地看着白昊,点了点头。   白昊便侧过头去亲他,勾缠着他的舌头,吮他嘴里的甜味,又把那小小的果肉咬进自己嘴里。   然后便慢悠悠地退开了,脸色正经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靳言像只被煮熟的虾子,连脖颈间都是红的,抬手抹了抹嘴角,结结巴巴地道:“少,少爷也不嫌脏。”   白昊倚靠在池边,倒了一杯梅子酒,挑了下眉,神情无辜地问:“靳言的口水我都吃了这么多回了,为什么要嫌脏?”   靳言都不敢想象他能说出这种话来,把自己埋到水里,连下巴都沉进去,羞耻得恨不得淹死算了。   白昊低笑一声,把他招来身边,也不再逗他,认认真真和他说起话,问他在疗养院过得如何。   靳言立刻来了精神,说李书意,说他自己,说院内最近新来了个婆婆,人很慈祥和善,见着他总要给他塞些水果。又说佟医师交了个漂亮优秀的女朋友,好多小护理都失了恋。他对着白昊,总有许多说不完的话,看到只虫子从眼前飞过去,都恨不得说给白昊听。   白昊认真听着他的话,偶尔提几个问题,间或因着他话里内容轻笑几声,看他说得累了,就喂他吃几颗果脯。   梅子酒是没什么酒精度数的,但白昊本来就是个喝不了酒的,又泡在热腾腾的温泉汤池里,血液流动得快,几杯下去就有了醉意。   他一只手撑在池边,手指抵在额角,歪着头,懒懒散散地看着靳言,思绪却渐渐跑远了。   其实最初把靳言捡回家时,没有想让他久留的。白昊自己都是无依无靠的浮萍,怎么养他呢。只是觉得他小,看着可怜,想至少等他手上的冻疮全好了,再找着他能去的地方送出去。   可是哪有这么乖的小孩。   在医院小声喊他哥哥,来家里后听保姆叫他少爷,便跟着改了口。从来不敢多碰一下屋子里的东西,吃饭时也不会伸筷子夹菜,得了一个鸡腿,宝贝的拿在手里舍不得吃,躲到花园里去偷偷高兴。看到他受了伤,哭得比自己受伤还要厉害……   时间一长,白昊就舍不得了。   舍不得这份关心,舍不得这份陪伴,舍不得把他送走。才恳请白敬让他把靳言留下来,当成了唯一的依靠和寄托。   若不是成长过程中,三番四次被人挑衅欺辱,说他外婆是千人骑万人操的妓女,他母亲是一个跟男人出走的贱货,他更是个肮脏得不配踏进白家门槛的妓女后代……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迷了心智钻了牛角尖,急于往上爬,急于得到权势,连好坏也分不清看不透,走了一条最错的路。   白昊想着过去,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挲靳言的脸颊,低叹一句:“怎么就不生气呢。”像是在问自己,像是在问靳言,又更像是……在为谁鸣不平。   他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仔细看的话,眼睛里却是痛苦的。   这种痛苦一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一得了松动,几乎就要从他眼睛里倾泻出来。   怎么就不生气呢。   被他害得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就回不来。被他害得受了重伤,废了辛苦多年练出来的好身手。被他害得才不到二十二岁,就没了前途未来。   怎么就,不生气呢。   明明该气得杀了他才对,或者以牙还牙毁了他的人生,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内疚悔恨一辈子才对。   怎么能做到,看着他的目光还和小时候一样,是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信任,找不出一点点怨恨和防备呢。   可又因为如此,白昊却更加痛苦。因为靳言不恨,所以他一个人要背负双重的愧疚。   像小小的刀片悬在心口,不分白天或黑夜,时不时便割开一个浅浅的口子,不流血,也不易察觉。只是时日长了,心脏上全是密布的刀口,没有一处是好的。   有多疼,只有白昊自己知道。   靳言开始还没听懂他少爷在说什么,正想开口问,却从对方那痛苦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里,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说的话,早就已经说过千百遍了。所以只是凑过去,把手覆在白昊手背上,又侧着脸,在他掌心中蹭了蹭,轻声道:“少爷,冬天好冷的。”   冬天好冷的。   没有家的人,冬天就更冷了。   天气暖和的时候,在臭烘烘满是苍蝇嗡嗡声的垃圾桶里,还能找到吃的。哪怕食物上爬满了蛆虫,掰掉有虫的地方,也总能填饱肚子。到了冬天,被云层遮蔽的不仅有太阳,还有活着的希望。   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工作的,可是他才十岁,谁要他呢。看到有招工的铺子,一靠近,心好的,给他一两个馒头才赶人。更多的,骂骂咧咧把他赶出去。更甚者,嫌他脏,拿着拖把扫把,狠狠杵他几下把他打出去。   那个冬日,靳言连从垃圾桶里翻到的女士连衣裙也套在身上。只是哪怕蜷缩在纸壳下,风也从缝隙中钻进来,攥着冰刀子割他身上的肉。   他已经两天没找着吃的了,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走出去,仍然一无所获。倒在地上时,想着他妈走前最后做的那顿饭,不停咽口水。想着想着热乎乎的眼泪落下来,滚过脸上皲裂开的口子,痛得他浑身打了个颤。   如果没有白昊,靳言的人生,早就终止在那个降下初雪的冬日里,终止在那个白茫茫的小巷口。就这样无声无息从世上消失,连一个为他担忧难过的人都没有。   冬天是很冷的,可是因为有白昊,靳言才又有了后来这么多个冬天。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不是什么煽情的,感激的回答。可是白昊听懂了,所有靳言想说的,他都听懂了。   他伸手把靳言搂进怀里,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温热的水中,赤裸裸的肌肤相贴,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只觉得暖,只觉得鼻酸,只想在靳言很冷的冬天里,永远抱着他。   庭院里的时间仿佛被定格了。相拥的人,围墙内的灌木枝桠,都是静的。透过落地窗映照进汤池的光影中,只有竹筒里的流水淙淙。   情终101未修改车   从汤池回到室内后,白昊先去浴室用清水冲了一道,便到床上等靳言。本来想等人出来再睡的,靠在床头等了许久,也不知靳言在里面磨蹭什么,始终不见出来。他今天开了这么久的车,是有些累了,几杯青梅酒下去,头也有点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迷迷糊糊间,总感觉胸口有些痒。白昊忍着困意睁开眼,看到自己浴抱大开,靳言跪在床上,伏下身低着头,像小猫喝水那般,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舔。   白昊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指搭在靳言后颈,轻轻捏了捏,眯著眼睛,声音低娅地问:〃这是哪家的小色鬼,趁我睡着时非礼我。"   靳言立刻窘迫起来,耳朵尖红得要滴血,只是迟疑了一秒,他又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腿跨坐在了白昊小腹上。   这一坐下去,白昊瞬间笑不出来了。靳言下面光溜溜地貼着他--浴抱里竟然什么都没穿。   "你"白昊刚一出声,靳言就抬手按在他肩上,神惕严肃道:”少爷,我们来做吧!"   平常被他亲一下都要脸红的人,现在居然敢骑在他身上要”做"。白昊一时间哭笑不得,坐起来搂住他的腰,掐彗他的脸道:"不准胡闹。"   靳言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一下便散了沮丧地把脸埋进白昊颈间,瓮声瓮气地问:"少爷,其实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他和白昊到现在,除了亲吻,什么都没有干过。白昊对他是好,可是好得太过规矩温柔,一点也没有男人那种,在床上渴望对方的迫不及待。   所以靳言其实是隐隐不安的。这也不怪他,不管在后来的人生中得到了什么弥补,小时候被抛弃过的人,大概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惶恐不安的自卑感。在靳言眼里,不管是家世优越的宋思乐,还是围绕在白昊身边的其他爱慕者,哪怕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大学生向轩,都是比他好的。   他怕如果不能满足白昊,白昊找别人怎么办。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才敢这么大胆主动。   白昊脸上打趣他的神色淡了,也没有因为被质疑恼怒,把靳言的脸轻轻抬起来,认真道:"靳言,我軎欢你,是只要看着你就心满意足的赛欢。不是要急着占有你,拿你来发泄欲望。而且......”他曲起手指,重重弹了一下靳言的额头,没好气道,”两个男人做,哪有这么容易,我又没有经验,毫无准备在外面随便要了你,伤了你怎么办?"   靳言听了他的话怔了一下,等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脑子里开始砰砰砰地放起烟花。他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忍不住确认:"少,少爷,你没有经验?”   白昊一点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丟脸的事,坦坦荡荡的嗯了一声。他这个人,从小就自视甚高,天性里带着几分凉薄自私。他若想要,什么人找不到,什么经验讨不到。可是那些围着他的人,仿佛把得到他当成某种可以炫耀的资本和勋章,那些痴缠情欲来得太容易,也太过廉价。太廉价的东西,他白昊便不想要了。   "那,跟,跟宋少爷也没有?"   "没有。"白昊听到这名字,脸黑了一大半。   "跟,跟女孩子也没有?"   〃没有。"   "哦”靳言轻轻应了一声,嘴角却高高扬起,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诚然,就算白昊以前跟那些男男女女上过床,他也没有吃醋计较的资格。可是,如果从小就放在心尖上最喜欢的少爷,第一次跟人发生亲密关系,对象就是他的话,怎么会不开心雀跃呢。   白昊看他笑得一脸窃喜,摇摇头也跟着笑起来。他倒没有觉得自己的“第一次"是多么珍贵的存在,只是早知道能让靳言这样高兴,他该一开始就告诉他的。   靳言乐够了,刚刚退下去的小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圈住白昊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不是少爷想要。是,是我想要"他说着,握住白昊的手放到自己臀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自己已经洗干净了,也,也弄过了,可以进去的…“:   白昊一愣,手指下意识往那穴口处摸,果然那地方又湿又软,穴口处都是滑膩腻的润滑剂。   "靳言!"白昊晈牙,气得重重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他一想到靳言忍着羞忍着疼,在浴室里自己给自己润滑的画面,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一直忍着,不是因为不想要靳言,反而是因为太过想要。他早就打算好了,回了金海,靳言不用再时时守着李书意,他就请几天假,把人关在家里,关在床上,好好过足忍耐了二十多年的瘾。   却没想到这个笨蛋,自己送上门来,还自己做好了准备。   靳言带着白昊的手指往穴口里戳刺,又拿出不知什么时候藏在身上的一管润滑剂和套子,递给白昊,有些难为情地道:”少爷,少爷先用手指,多开拓几下才,才可以进去的。"   他怕人家不懂,还当起老师来了。   白昊昧起眼睛,嘴角的笑淡了些,手指挤进后穴,沉声问:"靳言从哪里懂的这些?”   靳言又羞又难受地抬了下屁股,方便白昊继续动作,又不好意思回答,凑过去亲了亲白昊的唇,妄图蒙混过关。   手指越往里伸,越能感受到里面的潮热紧致,白昊光这么摸着,下身就已经有了反应。却仍然不放过靳言,继续问:"从哪里懂的?嗯?"说着手指重重在里面的软肉上刮了一下。   靳言鸣咽一声,腰往前挺,后穴用力夹紧,搂着白昊委屈地道:“少爷轻些......”   "回答我的话,嗯?"   靳言这才结结巴巴答了话。   他和白昊互通心意后,就一直在准备这一天,怕自己什么都不悝,扫了白昊的兴,还自个去研究了一下。只是网上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看得也是稀里糊涂,又不好意思问李书意,便向乔宇求助。幸好乔宇虽然是个浪荡性子,却也没祸害靳言,只是给他发了几个教学视频--半点色情氛围都没有的,认真科普的,严肃得像上课的视频。   白昊听完忍不住笑,靳言被他笑得脸上都要冒烟了,气不过,伸手进他浴抱里乱摸。   后穴里已经插进了第二根手指,抽动间能听到淫靡的水音。白昊舔吻著靳言的锁骨,又哄着他先用手给自己打出来。   靳言听话地拉开白昊浴抱,看清他下面那个完全挺立起来的东西后,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他以前在安保小组,组里全是些荷尔蕨分泌旺盛的大老爷儿们,动不动就要比"鸟"大。靳言虽从未参与,但也被辣过好几次眼睛。可是他从来,没见过像他少爷这么大的这么大,怎么可能进得了他身体里去。   白昊把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按,一边往他后面塞第三根手指,一边在他耳边问些羞耻至极的话。问他平常是怎么摸自己的高潮时是不是想著他,问了还不算,还要逼着靳言一个一个地答。   靳言答到后面声音都抖了,一个字都说不下去,只能用了最蠢的办法一一闭著眼睛用嘴巴去堵。   白昊便换了一种方式欺负他,含着他的舌尖不放,后穴里抽插的动作也愈发放肆,下身在他手心里不断挺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靳言只觉得自己被亲得快缺氧,手心里粗大的东西也越来越硬越来越烫,到他指腹都有些麻痛的时候,白昊才终于射了出来。   白昊从他唇上退开,呼吸也很是不稳,低头看靳言那根颜色浅淡干净的东西高高翘起,不怀好意地问:"靳言只是被手指插着后面,被舌吻,也这么爽吗?"   靳言眼角都是红的,一下把脸埋到白昊肩窝,躲避他的目光,不跟他视线交汇。   白昊轻笑。从后穴里慢慢抽出手指,指头从穴口离开时,带出好几根长长粘稠的银线。他把手放在靳言屁股上,一摸上去,手指便陷进绵软的肉里,白昊张开五指用力揉捏,白嫩的臀肉都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靳言,抬起头来。"   靳言还把自己埋在他肩窝,用力摇了摇头。   白昊亲了下他的额角,笑着哄他:"乖靳言,听话。”   等靳言犹犹豫豫地直起身,脸都还没完全转过去,就被白昊寻到了他的唇,急色地舔吻。   靳言轻轻"嗯”了一声,乖乖张着嘴给亲。他手上都还沾着白昊射出来的东西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偷偷地把那些白浊都抹到自己下身。又因为这个动作,后穴都紧缩了一下。   就这么亲吻揉捏糖,白昊很快又有了反应。这次却不再只是摸摸蹭跑的小打小闹,他把靳言放到床上,因为知遒后入要容易进去些,便想让他跪趴着。谁知靳言却不配合,硬要翻过身来躺着,红着脸小声道:"要正面要看着少爷进去”   白昊呼吸一顿,眼神都暗了下来,动作粗暴地分开他的腿,用肿胀的前端去戳那湿漉漉的穴口,急声问:“是不是故意勾引我?"   穴口每被"亲吻”一次,靳言浑身便抖一次,可怜兮兮地答:"没有没有勾引:   反复几次,差点顶进去了白昊才冷静下来想起戴套。怕自己万一控制不住射进去,身下的人要着罪。   等到要真刀真枪地干了,靳言一开始那种不管不顾要跟他家少爷生米煮成熟饭的冲动退下去了,心里窜上了几分怕。   等白昊載完套,粗大的物件播慢往里面顶,只进去了一个头,靳言就已经疼得受不住了。穴口处那圈嫩肉被崩得紧紧的,他用手肘撑着自己坐起来,看清那狰狞恐怖的东西后,想若若真的全部插进去,他肯定要活不成了。   便抬手去推白昊紧实的小腹,眼泪汪汪地嘁:"好疼,不要了,少爷出去。“   白昊哪里舍得勉强他,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滴落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才沙哑着声音道:"好,你放松,少爷出去。"   靳言晈了晈唇,努力放松后穴。可白昊正慢慢往外退的时候,他看着白昊忍得眼睛都红了,想着他少爷不知现在有多难受,又想着早疼晚疼都是要疼的,伸手便去播那臂筋暴起的大东西,抓若就往自己身体里塞。   "靳言!"他这一番动作,白昊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再保持清醒的意识了。腰部用力一挺,擦若他的手指,下面彻彻底底埋了进去。   靳言霎时便哭了起来。   实在是太疼了,好像整个人都被劈开了似的他保硬著张著腿,动也不敢动一下。   白昊此时也不怎么好过,里面太紧了,裹著他也疼。君到靳言的眼泪,心里更是愧疚。俯下身去亲靳言,又伸手摸他软下来的地方,低声道:"对不起,少爷弄疼你了。"   靳言跟白昊紧紧相贴,被抱着被亲吻被占有,痛感过去后,心里蓦然涌上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微微动了动,觉得没那么疼了,便小声道:"少爷,可以了”   ”不疼了?”白異声音温柔得靳言耳根都酥了,害羞地点了点头。   白昊又亲了亲他,然后生怕伤了他似的,小心翼翼地带着腰部挺动。   靳言紧紧搂着他的后背,看着天花板,总觉得自己像在坐小船,在水面上慢悠悠地晃荡。   只是渐渐的,水面下就起了浪,小船晃得越来越快。   "呜......慢......一点。一”靳言忍不住叫出声,白昊却没办法再克制下去,起身大力分开他的腿,双手扣住他柔韧的腰,每一次抽送都带著他迎合自己。   下面的穴口吞吐不及,在重重的撞击下生出许多黏腻白沫来。靳言开始还只是怕,只是习惯,只是因为跟心爱之人交合产生心理快感,却不知突然被碰到那里,猛地收紧穴口,声音都变了调。   白昊一下便停下动作,凭刚才的记忆,试探地又挺动几次。就这么耐着性子,在里面慢慢地找,终于又一次大力挺腰时,感觉穴口又突然收紧了,靳言还"啊”了一声,挣扎着要往后退。   白昊挑起嘴角,先俯下身安抚地亲了他一下,然后直起背,把他的腿抬到肩上,一言不发快速地在他身体里进出.每一次都用力撞在刚才那个位置上。   靳言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用手捂也捂不住,只能狼狈地带着哭腔喊:"不要了,少爷不要了…”   白昊放缓动作,一下一下慢惺往里面顶弄。灯光下赤裸的上身覆着一层细密的汗,整个人通得性感至极,垂眼时长睡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里的危险情欲。   "那要什么昵?”他问。   靳言觉得自己像是病了,明明都已经这样亲密,心里却还是满溢着渴望,朝白昊张开手,红着眼圈道:"要少爷抱着。”   白昊便俯下去,把他搂进怀里。   "还,还要少爷亲。"   白昊轻笑一声,低下头,亲亲他的唇瓣,再慢慢逗引着他的舌头,溫柔地吻他。听他鼻腔里发出舒服的哼哼声以后,下身才重新开始律动。   靳言被困在白昊身下,被顶得乱晃,只能把腿也缠上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攀附着对方。最后被那东西抵在后穴深处射出来时,也跟着高潮,射在了白昊小腹上。   白昊抬起头,平复着喘息,看着靳言心疼地问:”难不难受?"   靳言摇摇头,突然伸手捧住白昊的脸,在他盾上用力亲了一下,道:“少爷是我的。"动作很是凶狠,说话的声音却带着委屈。   白昊看着他,没有瑚笑,没有逗弄,亲了亲他泛红的眼角,认真地答:嗯,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第102章   白昊和靳言是第三天才回疗养院的。若不是李书意打算今天回金海,他们可能还要再在那里待几天。   李书意见着靳言,目光在他身上走了一圈,笑得一脸意味不明。   靳言手指揪着白昊的袖口,涨红了脸,往后缩了缩躲避他的目光。   其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他衣服整洁干净,脖子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印子,走路的姿势一点也不别扭,和前天从李书意房间离开时并没有哪里不一样。   可李书意对他从小逗弄欺负惯了,抬手就往人腰上戳。   “李叔。”白昊挡在靳言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又马上放开,眼睛里透出点求饶的意思来   李书意这下就懂了,这是已经把人吃干抹净了。“啧”了一声,让靳言去收拾行李,又把白昊留了下来。   靳言一走,他脸色冷淡许多,也不避着身后的白敬,淡淡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但是以后,你身边要是还冒出什么宋思乐、李思乐的来……哪怕靳言来求,我也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放过你了。”   白昊一句也没辩解,站在原地挨了训,答:“我知道了李叔,我懂你的意思。”   “行了,你去吧。”   李书意原本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别人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那是别人的事,向来与他无关。   可靳言不一样。   他对白敬最求而不得的那几年,如果不是靳言时时跟着他守着他,如果不是顾及靳言年纪小还需要他照看,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来。他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时候,是那小孩在后面拼命拖着拽着他,他才没有真的掉下去。   “白昊这一年来沉稳了许多,你不必太担心。”大概是看他心情不太好,白敬还走到他身边宽慰了一句。   李书意嗯了声,也不再多说,打开柜子收拾行李。   白敬帮着他把东西都放到行李箱内,心下想,其实他还挺羡慕白昊的。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李书意跟他说,你如果对不起我,我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你。可是白敬知道,这种话大概一辈子都听不到了。因为没有期待,不抱希望,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李书意根本用不着威助。若他们之间出现了任何问题,他必定转身就走,看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对了。”李书意突然停下动作,看着白敬道,“我们两个的关系,就不公开了吧。”   白敬愣了下,微微皱眉,问:“为什么?”   “为什么?”李书意反问一句,有些好笑地答,“这么多年在金海城,我把自己活得也算‘独树一帜’了,就不继续让人看笑话了。”他以前像个疯子似的,恨不得人人都知道白敬是他的,分分合合几年,就让别人看戏看了几年,他也实在是厌了。活得低调点,对白敬对他都好。万一他两最后实在是走不到一起,也省得他浪费口舌跟人解释,他是真放弃了,不是在演什么“狼来了”的故事。   白敬站在一边,看他说完就自顾自收拾起来,显然并没有再想往下说的意思,只能把嘴里的话都咽了下去。   李书意和靳言在这里住了半年,东西多到根本带不完,大多还得寄回去。尤其是靳言那堆零食,分了许多出去,也还剩下不少,他又舍不得扔,想方设法塞到了箱子里。李书意差点没让他在这里开个小卖部,卖完再回去。   等他们坐车到了机场,稍作休整,又是四个多小时的飞机。平常人坐这么久都难受,更不要说情况特殊的靳言了。   李书意见他动来动去,屁股下就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朝白昊投过去一个不耐的眼神:“明明知道马上要回去了,你就不能再忍几天?非得这个时候要他?”   靳言一愣,刚想为白昊说话,白昊就捏了捏他的手,开口道:“对不起李叔,是我考虑不周。”   左铭远在一边红了老脸,指着李书意“你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想说他还是个当长辈的,也这么口无遮拦,真是臊死人了。   李书意懒得理他。   靳言则低下头,不安地抓着白昊的手指,一边捏他的指腹玩,一边觉得他家少爷真是冤枉,明明是他上赶着,他少爷才被迫要了他的……而且第二天就去买了药,在房间里照顾了他一天。虽然擦药的时候……靳言想着,脸上又开始发烫。   一直注意着他的白昊抬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皱眉问:“怎么脸这么红?哪里难受?”   靳言窘迫地摇了摇头。   等他们到金海时己经是晚上了,一群人刚刚从大厅内出来,就听到一个声音喊:“李书意!”   李书意循着声音望过去,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人就扑到了他怀里。   他被撞得倒退一步,站稳后,听怀里的人带着哭腔,翻来履去也只会说一句“李书意你真的好了”。心头发酸,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笑道:“魏太太,麻烦你考虑一下正站在前方怒视着我的,你先生的心情。”   傅莹噗嗤笑出声,放开他以后,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里的泪。又认认真真把李书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他眉目间不再透着病气,仿佛回到初识时的模样,心里的大石头才算真正落下。   魏泽走过来,跟周围的人都颔首打了招呼,才道:“车在前面,我们送你过去。”   李书意在来金海之前,就请傅莹帮他找好了住处,这事白敬也是知道的。他跟傅莹说了今天回来,但他真没想到他们会过来接他。   时间有些晚了,他也不打算依着白敬的安排去他那里吃饭,就跟人道:“我坐魏泽的车走,明天再去你那里接李念。”又看向靳言,“你安心休息几天,不用管我。”   靳言朝他走了一步,不放心地道:“那李叔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只用照顾自己。你要是跟着,我还得照顾你。”李书意无情地打断他的话。   靳言一听,哦了一声,又默默缩回白昊身边去了。   “走了。”李书意最后朝白敬点了下头,就朝魏泽和傅莹停车的方向走。   只是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他。   他停了脚步回头,来不及反应,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他的额角,亲他的人道:“我明天过来接你。”   不远处站着的靳言瞪大了眼,左铭远更是一脸喜闻乐见的表情,李书意无语地看了白敬一眼,敢情他下午的话是白说了?看魏泽和傅莹在车旁等他了,也不再跟白敬多纠缠,走过去把行李放到后备箱,上了魏泽的车。   一上去,傅莹就扭过头来看他,也听不出她的语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跟白敬在一起了?”   李书意本来就没想瞒着他们,说了实话:“算是吧。”   傅莹点点头,不再多问。又摸出手机,递到李书意面前道:“你看这人如何?”   李书意顿时哭笑不得:“怎么还在给我挑对象?”   正开着车的魏泽接了话,没好气道:“你是不知道,她成天打着给你找对象的名号,四处搜罗帅哥照片,还打听人家家世背景联系方式,我连醋都没法吃!”   李书意立刻正色道:“傅莹小姐,为了你和魏医生的家庭幸福,还请你适可而止。”   “怎么了我怎么了!这世间俊男美女这么多,怎么就非得吊死在一颗树上!”   李书意忍不住笑,摇着头问:“我以前听你说话的意思,觉得你现在也还算看得上这棵树啊?”   傅莹一愣,半点心虚也没有,理直气壮地答:“谁规定了你不能一边看帅哥,一边吊在树上!”   魏泽在前面越听越好笑,又想幸好白敬没跟他们在一块儿,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他们陪着李书意吃了晚饭,然后便直接到了他的新住处。这里是个挺安静的小区,每栋都只有几层的那种复式小高楼。装修也很是精致,一楼有婴儿房还有专门给阿姨住的房间,连冰箱里都塞满了各种新鲜食材。   李书意怕说太多反而显得生疏客气,就只郑重地向他们夫妻二人道了声谢。   傅莹笑道:“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带双胞胎过来跟念念玩。”   夜深了,他们也没久留,李书意送人出门时,魏泽看着他,突然抬手握成拳,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道:“你这家伙,半年了,复健的日子不好过吧……以后别瞎折腾了。”   李书意认同地点点头:“不折腾了,以后岁月静好与人为善吃斋念佛……”   魏泽又捶他一下,白了他一眼,骂:“瞎贫。”   等人走了,李书意简单收拾了行李,洗漱完便上了床。   他回来之前预想了很多,可真到了后发现好像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大概是把以后的路都安排好了,心定了,人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也没急着去白敬那里接李念,在家里见了几个家政阿姨,最后挑了个做事干净利落,又合眼缘的先暂定了下来。看跟白敬约好的时间差不多了,交代阿姨在家里备好晚餐,才下了楼。   车子已经停在楼下了,李书意上了车,白敬却不动,跟他对视几秒,问:“你就不让我上去看看?”   李书意瞥他一眼,好笑道:“又不是住什么别墅豪宅,难道还请你去参观?”话落便吩咐司机,“开车吧。”   白敬看着他,许久也没说话。李书意回来以后,虽然每件事都提前告知他过,可他根本连半点插手干涉的余地都没有。李书意宁愿请魏泽夫妇帮忙,也没想过在他这里多问一句。甚至,他这么聪明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要去他的住处,只是想更接近他一点,依然避开了这个话题。   白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李书意会亲他,会跟他上床,不避讳任何亲密举动。可是在生活中,李书意是真的一点也没想再跟他有交集,再去依靠他,让两个人的人生纠缠在一起了。 第103章   白意和李念从小就由两个阿姨亲自照看,带李念的是徐阿姨,以前李书意就听傅莹说过,这阿姨照顾孩子很是老练,脾气好,人又细心。本来白敬找的人,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连傅莹都这么夸,他在车上便跟白敬商量,让阿姨跟着他走,李念继续交给她照顾。否则重新找人,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到一个让他放心的,也怕李念不适应。   “你才刚回来,不必这么急。缓几天,让……”   “白敬。”李书意打断他的话,问,“你凭什么给我养孩子啊?”   白敬沉默。   “养了一年多了,你也不嫌烦?”他轻笑一声,语气淡淡的,“你虽然从来没在我面前提,但从我动完手术到现在,你对我,对李念,也仁至义尽了。我现在既然已经好了,就不必再事事麻烦你。”   白敬看向他,喉结一滚,声音低哑:“……所以我对你做这些,对你来说,就只是仁至义尽?”   其实李书意不是想要伤他的。   他只是说真心话,只是拿着以前和白敬的那套相处方式来用。他们过去就是这样的,任何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除了上床的时候,哪怕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在同一个空间待着,都不会有什么情不自禁的温软情话。就连李书意最爱白敬,爱到一看到这个人,目光就无法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对他有过什么黏黏糊糊的痴缠举动。   在他心里,哪怕他们还在一起,还要“试试”,白敬也还是几年前的那个白敬,除了对自己上了几分心,多了几分情意,其他也并无不同。   可是在白敬那里,封闭了这么多年的那个阀门被李书意打开了,那些翻滚在心里的炽热感情,连他自己都是心惊的。你问他有多爱李书意,可能他也说不出来。可是以前,他和朋友一起听来的那些荒唐故事,那些一个人为了讨得另一个人的欢心,不顾身份地位,连自己奋斗多年的身家都全赔进去,被他们当成笑谈的举动……换到现在,他也敢做。   李书意拿这个眼神中透出几分受伤的白敬没办法。这个人若冷冰冰地跟他吵,他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愧疚之感,但他稍稍表现得可怜些,他就提不起要跟他拼个谁对谁错的劲了。   沉默几秒,李书意到白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白敬一下抬起头来,目光几乎是赤裸裸地盯着他问:“改天是哪天?”话音一落就要去亲李书意。   李书意躲开他的吻,又分开两个人的距离,不耐道:“过几天。”   “做几次都行?”白敬表情认真地跟他确认。   “你他妈闭嘴。”   ……   他们到房子里的时候,白意和李念在客厅的地毯上玩。   李念穿了个小猪连体衣,袖口那里做成了猪蹄形状,帽子是一个表情可爱的小猪,上面还特意做了两只粉色耳朵。白意则穿了件深蓝色的圆领毛衣,胸口上绣了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北极熊。   他把脚边的数字玩具捡起来给李念,教他把数字放进拼图对应的凹槽里,若放对了,就从茶几上拿一个专门给幼儿吃的零食米饼,喂他吃一小口。   徐阿姨身材微胖,烫了一头小卷发,在旁边守着他们,觉得哥哥太严格了些,又偏爱李念,忍不住拿起米饼放到李念嘴边,道:“哎哟,再给我们宝宝吃一口,我们宝宝多聪明多乖啊。”   照顾白意的杨阿姨端了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过来,打了一下她的背骂:“你不要影响他们。小心我给先生告状,不让你带念念了。”   “你这个讨嫌鬼。”   “你才讨嫌。”   ……   她们两个正小声吵着,就见门口那里许管家把白敬和李书意迎了进来,赶忙站起身,跟人问了好。   白意和李念听到动静,也朝门口看。   李书意走过来,看清了人,一下便笑了出来,问:“谁给李念买的衣服?傅莹?”   白敬点头,弯腰把小孩抱在怀里,走到李书意身边给他看。   李念白嫩嫩的小手搭在白敬肩上,好奇地盯着李书意。   李书意虽见过他不少照片视频,还是第一回 真正看他。又想怪不得白敬要说李念像他,这么看着,他都产生一种怪异错觉,仿佛是在跟小时候的自己对视。   他抬手刮了下李念的下巴,觉得又滑又软,忍不住刮了好几下。李念弯起眼睛笑,伸手要他抱。   李书意把他接过来,眉头却皱起:“这也太好哄了吧。要是被人抱走了,怕是连哭也不知道哭一声。”   白敬无奈道:“谁敢把他抱走。”   李念压根不知自己被嫌弃了,好奇地伸手要去摸李书意的眼睛鼻子。   李书意避开他,他又开始笑,还继续伸手要摸李书意,可才到半途,又把手收了回来,都不知是李书意逗他,还是他逗李书意。   靳言以前说,李念可爱得他心都要化了,李书意还觉得他夸张。可真见着了,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住这个白软团子,怪不得白敬说,身边没有人不喜欢他。   李书意逗弄他一会儿,就把他重新放到白敬怀里,看一眼一直在打量他的白意,嘴角的笑淡了些,走过去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白意已经快两岁了,头发多又黑,眼睛澄澈有神。才这么小,还很稚嫩的五官轮廓上就显出了白敬的影子。   李书意跟他对视,一时间心情复杂。这个孩子,从出生到名字,都被烙下了他的痕迹,且还是被他强制性带到这世上来的。   他心里浮上诸多不安歉疚,一开口,忍不住叫了两个字:“意意。”   白意从来没真正见过李书意,突然见到人,一时间也无法确认。听到李书意喊自己,好像才终于放了心,把玩具放下,起身走到李书意身边,抱住他的脖子喊:“爸爸。”   李书意一愣,也没急着反驳否认,手放在他后脑勺上,安抚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却朝白敬投过去一个质问的眼神,无声地问:“你教的?”   白敬还没开口,许管家就突然说了话,说依着白意平常的性子,不要说去主动抱别人了,别人这么抱他,他也是不让的。又说白敬在家时,会拿李书意的照片给两个小孩看,所以他们对他并不陌生。   白敬抱着李念,跟过来坐下,李书意瞪他一眼,低声道:“你乱教什么。”   白敬让李念从他怀里下来,淡淡笑了下,答:“也没教错。”   李念站在地毯上,走路还不太稳,摇摇晃晃地去扑白意,李书意顾不上跟白敬掰扯这个问题,一边伸手护着他们,一边请徐阿姨去收拾东西。   徐阿姨昨天也听白敬说了李书意回来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急着走,一下便手忙脚乱起来。   李念在这里的东西,收拾一天也收不完,李书意便只让阿姨带些常用的,余下的明日再慢慢整理。   杨阿姨帮着徐阿姨收拾,时不时看向李念,满眼都是不舍。许管家在一边,欲言又止数回,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趁着他们收拾时,李书意环顾了一下四周,好笑地问:“你是在家里建儿童乐园?”   白敬手上拿了个李念的积木玩具,在李书意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懒洋洋地答:“还没。他们现在太小还玩不了,等他们再长大些。”   李书意一听这人还真有这打算,瞬间无语了。又被他烦得不行,躲开他手上的小动作,只是他躲无数回,那积木也跟着追过来无数回,眼看他要发火了,白敬才消停。   他们两个是爱得太不同步了。   在李书意眼里,现在就是过尽千帆稳定后的平淡期,或者硬要形容成老夫老妻也可以。可是在白敬那里,却仿佛情窦初开的热恋期,看着李书意,便想贴过去,想跟他做亲密的事,想引起他注意,想让他只看得到自己。   “今天能不能不走了?”他忍不住问。   “不能。”李书意回答得斩钉截铁。   白敬便不再说话,身上的气息却低落下来。   李书意不喜欢他露出这种表情,烦躁地皱了皱眉,解释道:“今天带徐阿姨过去,看看房子里还差些什么,有哪里要改动的,也让李念快点适应……这几天都会带他过来的。”   白敬垂下目光,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手指拨弄着那积木,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小孩跟以前一样,玩着玩着便睡着了。   李书意让家政阿姨准备了晚餐,也不好不回去,又不可能一直等着李念醒,就让徐阿姨用小被子包好他,带着他先走。   白敬本来想跟着去的,他不让。   他们才刚回金海,把白意一个人丢在房子里算怎么回事。看许管家和杨阿姨依依不舍地送出来,心下无奈,说他明天中午会再过来。   回程的路上,李书意跟徐阿姨道:“家里我已经请了个家政阿姨,你以后……”   他还没说完,徐阿姨以为他不让自己做了,急急地打断他道:“李先生,我,我做事认真的,嘴巴也牢,不乱说话。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让我走?”   李书意笑:“我的意思是,以后家务上的事你不必操心,带好李念就行了。”   徐阿姨忙应声,说自己一定尽心尽力。   她其实是有些怕李书意的。她在这个圈子里待过的人家也不少了,虽然说现在这个时代,宣传人人平等,早就不兴佣人那一套了,可有些有钱人,确实是拿她们当佣人看的。动辄便呼来喝去,孩子哭一声,就是一顿责骂。虽然她们挣的钱多,够养活一家老小了,可是平常是没什么尊严的,道歉认错都是常态。   来了白家以后,她和杨阿姨私下都讲,她们两个是走了大运。这家里只有白敬一个男主人,对她们客气有礼,许管家虽性情严厉古板,但也从不骂人,在照顾孩子的事上,也很配合尊重她们。两个小孩又讨人喜欢,尤其李念,得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先放到她手里,徐阿姨带他的时间长了,甚至投入了以前在别人家带小孩时,也没有投入过的真情进去。   现在李书意回来了,看着并不像是特别好相与好说话的样子,徐阿姨心下很是忐忑,不知未来会如何。   司机把他们送到家里,也没把车开走。说白敬说了,车停在这里给李书意用,又给了李书意自己的电话,说需要司机时随时联系他。   李书意本来是想过几天再抽时间去订车的,白敬这样安排,也省了他不少事,就没拒绝。   到了家里,他早上请的家政姚阿姨已经做好晚餐了。   徐阿姨把李念放到婴儿房的小床上,草草吃了两口饭,听冰箱里有新鲜食材,就放下碗筷,去拿了白菜香菇切成丁,要熬小米粥给李念做辅食。   李书意看她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出错的样子,也不敢去安慰她,他也知道自己天生没有亲和力这种东西,说了估计人更不安。   李念醒来时快七点了,他也不哭闹,乖乖的让徐阿姨喂他吃了东西。姚阿姨把厨房收拾整理好,出来看到他,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也忍不住逗他几句。   姚阿姨只负责家里的三餐和家务,并不在这里住,听徐阿姨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便回家了。   李书意本来还怕李念不习惯,看他坐在沙发上自己玩着玩具咯咯笑,也放心了不少。   只是等到时针走过九点,他突然就变得不那么乖了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往周围看,嘴里发出那种要哭不哭的哼哼声。   徐阿姨拿玩具逗他,也不管用了,甚至还自己抓着沙发靠垫,想要站起来。   徐阿姨忙把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走来走去,轻声哄他。   李念还是小声地哭,睫毛都被眼泪浸得湿漉漉的,扭着头到处看。   阿姨尴尬地看了李书意一眼,解释道:“念念找白先生,找哥哥呢。”   李书意想想也知道,夜深了,他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就越发不安。可他总要习惯的,不管是哪天把他接回来,他都得遭这么一回罪。也就狠下心,没有因为他的眼泪动摇。   话虽如此,李书意在他哭时心也一直揪着,几番纠结,差点就要心软了,还不待他做下决定,李念就哭累被阿姨哄睡着了。只是他脸上都是泪痕,睡梦中都还在轻轻抽泣,越看越是可怜。   李书意和阿姨一起把他放到小床上,站在床边看着他,心里很是不好受,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打算回房间洗个澡。   可他才刚刚上了楼,连睡衣都还没换上,就听楼下徐阿姨叫他,声音里都是急切慌张。   李书意大步走到门外,徐阿姨在楼下抱着李念,仰起头来看他,眼圈都是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原来李念才刚睡下没几分钟,又醒了过来,这回像是彻底被吓着了,哭了几声就开始吐。   徐阿姨从小带他,没见他这么哭过,心疼得受不了,一边给他收拾一边忍不住落泪。   “李先生,念念从小就跟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连去他爷爷那里,都不过夜,要回来的。他们就没怎么分开过……”徐阿姨说不下去了,又开始哭。   李书意站在楼上,闭上眼稳了下情绪,打电话给白敬。   那边很快接起,他一开口便问:“两个小孩有没有请专职的医生?”   “有。”白敬回。   “你让医生去家里一趟,我马上送李念过去……”   话说到一半,听筒里隐隐有人道:“少爷,是不是李先生啊?少爷你让我跟李先生说几句话吧,让我说几句话吧……”   李书意愣了下,问:“那边是许管家?”   白敬像是走远了几步,声音听不见了,又听他道:“没什么,你接着说。”   李书意心下一想便猜到怎么回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白意怎么了?”   对面没说话,他又问了一遍:“白意怎么了?”   白敬轻叹一声,答:“他要找李念,哭一晚上了……嗓子哭哑了。” 第104章   李书意原先也猜到两个小孩分开以后短期内会不适应,但他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他实在是没有一点为人父的经验,家里人只剩了他一个,以前也没有机会跟这么小的孩子相处,所以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在车上时,徐阿姨大概是实在太心疼李念,都顾不上怕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两个小孩其实是怪可怜的。   生来就没有母亲,从小就是阿姨和许管家看顾着。白敬对他们倒是很宠爱,可他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公司,李书意昏迷时心神又都在医院里,陪伴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而阿姨呢,说白了就只是领了工资干活的人,又不真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好太过于亲近的。   也就这半年来,李书意在龙潭市复健,白敬在金海没了其他牵挂,又不怎么应酬交际,工作完就回家,两个小孩才算是真的有了“家长”。   李书意一回来,就这么火烧眉毛地把人带走。他们还这么小,又不是能听懂道理的年纪,哪知道大人间那些复杂纠葛的往事。毫无准备地突然被分开,怎么会受得了。   徐阿姨从来白家到现在,从没见李念哭得这样伤心,越说越难过,又伸着手指抹眼泪。   李书意看着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忍不住自嘲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没人家一个保姆阿姨心疼小孩。   到了白家,在门口见着白敬,李念就朝他伸手,急切得连上半身都探出去大半。一得了抱,像以前一样,侧过脸贴着白敬颈侧,只是眼尾嘴角都朝下,眼眶里含着泪,鼻腔里抽泣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白敬一时间也顾不上跟李书意说话,抱着李念就往客厅里走。   白意连晚饭也没吃,被阿姨守着不让他从沙发上下来,他一下地就要往外面跑,要去找李念,十二月这样冷的夜里,谁敢让他出去。   他哭得眼睛周围都红肿了,人也没了力气,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时不时打一声哭嗝。杨阿姨蹲在旁边,喂他喝水,拿着热毛巾要给他擦脸,他都扭头避开,仰着头执拗地盯着白敬。   白敬俯下身把李念放到他旁边,阿姨笑着道:“念念回来了呀,你看弟弟回来了。”   李念一看到白意,嘴里就囫囵不清地喊“哥哥”和“一一”。他们虽然小,好像有自己的相处默契,白意抓着他小小的手,把脸凑过去道:“亲哥哥。”李念就用软软的嘴巴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哑得听不清了,阿姨听着嗓子都疼,尝试喂他喝水,这回终于是没躲了。   许管家在一边松了一口气,让人赶紧去给白意准备吃的。徐阿姨跟着过来坐下,和杨阿姨一起守着他们,彼此说了下分开后孩子的情况,两个人都泪眼汪汪。   李书意看着两个小孩紧挨在一起,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发酸发堵,走到白敬身边问:“白意哭成这样你也不早点联系我?”   白敬没答话,他压不住心里的火,道:“你还嫌我对他的负罪感不够?”   “我不想……”白敬开了口,眼睛盯着沙发上的小孩,“不想你觉得我利用孩子要挟你。”   其实他一开始就说了的,说了可以缓几天,不必这么急。可是李书意话都没听完就拒绝了。   当然,他也可以继续找理由,说孩子如何分不开,说为了孩子应该如何,可他不想让李书意觉得他拿孩子当筹码。而且他希望李书意留下,是因为他爱李书意,想跟李书意在一起,不是为了孩子,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李书意一时没了声,许久才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等医生来了以后,说两个小孩都没事,就是受了惊。他们还太小,不主张用药,多喂白意喝些水,暂时别让他开口说话,别再瞎折腾,两三天就好了。   李书意送医生到门口,把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有些不知道该拿李念怎么办才好。   医生听完跟他解释,说所有小孩生下来,无意识间都会寻求依靠和安全感。承担这个角色的,大多是孕育孩子的母亲。还有些小孩,情况特殊,可能会把这种情感转移到别人甚至是某个物件上。白意和李念,从小就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玩在一起,睁眼闭眼都是对方,产生这种依赖也不奇怪。   “那他们……不能分开了?”   医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非要把他们分开呢?”   李书意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医生看他为难,也不好多打听,正色道:“我不建议把他们强制性分开,可以等他们再大一些,有了独立行为和思考能力,能听懂大人的话了,再慢慢教导。当然,如果非要分开…”医生顿了下道,“短期内,也就是哭闹几天,可是长远来看,对他们会产生什么影响也说不一定。”医生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能在你看来,他们还小,什么都不会记得。但其实幼儿时期发生的事,在每个人的成长中,都是要留下印记的。”   李书意哑口无言。   大概在场的人,没有谁会比他更能体会这句话了。他被江曼青用高跟鞋踢开时,也不比白意大多少。   可是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记得对方被眉笔勾得细长的眉尾,眼角的黑痣,涂了口红的唇……连带着她脸上憎恶的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送走了医生,白意的晚饭也准备好了。但他不愿意去餐桌上,也不要人喂,阿姨只能把碗放在专门给他和李念定做的小圆茶几上,让他自己吃。   李念睡前有喝奶的习惯,坐在地毯上抱着奶瓶,吸了几口,又抓着茶几站起来,凑到白意手边,张着嘴要喂。   白意从来不乱喂他吃东西,先看向徐阿姨,听徐阿姨说可以给他吃一口,才用勺子舀了一点点鸡蛋羹,喂给他吃。   李念其实也不饿,就是想跟哥哥玩,得了一口吃的,又转移了注意力。他是个心大的小孩,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晚上发生的事好像对他全无影响,见李书意坐在沙发上,还去捡了个玩偶给他玩。   倒是白意,吃几口饭,就扭头看一下李念,确认他还在,再把头转回去。   李书意看了他们一会儿,低下头,目光落在手里的兔子玩偶上,心里都是愧疚。   他凭什么把李念带走呢?从李念出生到现在,陪着他的是白敬,白意,阿姨,许管家,这里才是他的“家”。他没有照顾过李念一天,凭什么不想要时就不管不顾,想要时再一把抢过来?他这么自私至极,和江曼青有什么区别?   “洗澡水我放好了,你去泡个澡。”他走了神,连白敬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我……”李书意一开口,白敬难得强硬地打断他,“太晚了,今天不回去了。”   李书意一看时间,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经历了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他其实也挺累,就放下那个兔子玩偶,过去摸了摸白意和李念的头,往楼上走。   到了他和白敬的卧室,多久没来这个房间,他也记不清了。只是这会儿也没心思感慨,进了浴室,泡在浴缸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李书意闭眼捏着鼻梁,想缓解心头烦躁的情绪,听到开门的动静,都没抬一下头。   有人进了浴缸,在他身旁坐下。   “头疼吗?”白敬问着话,手已经伸过去按揉他的太阳穴。   李书意挪了挪屁股,坐到白敬腿间,顺势往后靠,背贴着他的胸,头枕着他的肩,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头发还没干,湿发落到额上,让人很不舒服。他抬手把头发拨到脑后,五官在水汽的浸润中像透了一层雾化的光。   李书意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语气里带着股自责恼怒,还有深深的挫败:“我怎么老把事情搞砸。”   白敬手上动作不停,沉声道:“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他嗤笑一声,“我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什么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若是换到几年前,李书意还倨傲轻狂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那会儿的他几乎就是个目中无人的状态,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管对错。但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多少有了些改变,多了几分包容之心,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别人的不易了。   他才第一天见到两个小孩,就害他们伤心成这样,越想越不爽,忍不住用手肘往后撞了一下,不悦道:“你也不拦着我?”   白敬喜欢他对自己这样亲昵放纵的小动作,从后面抱住他,侧头亲他的耳朵和额角,笑道:“是,都怪我,是我的错。”   李书意无语得不想接他的话。他发现从那次在疗养院大吵过一次以后,他和白敬就再吵不起来了。他说什么,这人都依着他,哪怕是挑衅伤人的话,这人也只是沉默,要么就跟他装可怜,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落下风地回击。   李书意觉得没劲透顶。可是他自己都没察觉,他那些隐藏在深处的不安和抗拒,那些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准备抽身走人的打算,都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或者你在这里住一段,跟他们待久了,也就好了。”   “不住。”   “那我把他们带过去,你收留收留我们?”   李书意听着都好笑,坐起来想说我可收留不了你这尊大佛,一扭头看清在浴室的灯光下显得越发英俊的人,瞬间失语了。   “嗯?”白敬不知他怎么突然愣住,疑惑地看着他。   李书意皱眉,凑过去抬起人家下巴,左右观察了一遍,又伸手摸人眼尾鼻梁,说话的样子很是欠揍:“你明年就三十五了吧,怎么也没见老?”   他觉得自己不图白敬的钱,大概就图他这张脸,还等着这人赶紧变老变丑,他好变心去找个小鲜肉。要不然以后等他老了,再找也成了“为老不尊”。   白敬眼睛里带上了淡淡笑意,握住他作乱的手,垂目吻他的指尖,又顺着指腹吻下去,吻他掌心那道细长伤疤。   李书意被他亲的心脏都是麻痒的,又实在没心情做,不想跟他擦枪走火,粗鲁地把手收回来,重新转身靠回去。   白敬在后面搂住他,看他脑袋后湿发遮不住的疤痕,想幸好当时伤口护理得好,疤痕很浅,也不算太明显。   又把唇贴上去,在那个位置一点一点地亲。   李书意泡在温热的水中,放松下来后只觉得困。又用手肘轻撞了白敬一下,不耐地蹙眉:“别亲了,痒死了。”   白敬才停了动作,调了水温,任他靠在自己怀里打盹。   他们两个以前是不会这么亲密的。   这个大浴缸里,有很多两个人胡搞乱来的记忆。   但是分开以后,心是冷的。连落在肌肤表面的余温,也维持不了几秒。   白敬在水里摸到李书意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手指从他指缝间穿进去紧紧扣住。   他看着轻轻晃动的水面,不知不觉出了神,想他以前是不是疯了,才会舍得不爱怀里这个人,才会舍得让他难过,舍得让他身上留下这么多疤痕。   而现在光是念他的名字,心口都是涨热的。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爱一个人,爱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爱到就连抱着他,也觉得惊措慌张。 第105章   李书意最后还是没搬到白敬那里去,白敬提议让他回公司,他也拒绝了。   他也不是不想好好爱白敬,就是觉得两个成年男人在一起,还是有各自独立的生活和圈子比较好,否则以后要分手,又得把粘黏在一起的皮肉筋骨撕扯开,累得慌。   他以前在金海,也认识一些关系不错的人,说朋友算不上,就是能受得了他这个冷漠性子,大家把利益公开摆在台面上,清清楚楚来往,不搞虚与委蛇那一套,不当酒肉朋友的“伙伴”。这些人都不算上层圈子里的人,背后也没什么家族势力支撑,都是安分开着自己的小公司,只想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的平凡人。   李书意这次回来,没想再搅和进白敬他们那个商圈,也没想再为谁累死累活卖命。医生要他好好养几年,他不可能真就无所事事,联系了其中几人,请人家牵线搭桥,打算找点事做。   人家接到他的电话,惊讶得连话都说不清,他失踪这么久,他们有的人都以为他不在了。听说他要找事做,更是哭笑不得,若不是李书意不愿意在他们那里待,想把关系绕得更远些,方便日后工作不牵扯人情,他们可能得打个群架,搞个什么李书意争霸赛出来。   所以李书意这段日子还挺忙,见了不少人。白敬那边呢,到了年底事情也多,还有各种他必须要出席的场合,李书意去看两个小孩时又不过夜,一时间,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   到了跨年那天,白敬总算得了空,一大早就去接了李书意,要带着他去拜访谢元。   谢元是白伟方的二女婿,长期在外任职,在仕途上走得越来越远,人却越来越低调,明面上跟白敬这边几乎没有交集,很难见到一次。他这次因为工作回来,百忙中抽出时间,让白敬跟李书意一起去家里吃个饭。   白伟方那一脉子嗣多,有六个子女,大多都不喜欢李书意,尤以大儿媳周琴为甚。以前李书意不做什么,她都能添油加醋编些话来,把李书意形容得像个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的魔头。也不想想若不是这魔头在前面卖命,他们白家人可能现在还被秦家压着一头。也就只有谢元,白敬这位心思深沉步步高升的二姑父为他说过几句话。所以长辈回来了,李书意觉得自己是该去拜访问个好的。   等他上了白敬的车,两个人闲聊起来,说着说着,白敬的话语里就透出了隐隐的不满。李书意也没生气,他知道最近确实是冷着白敬了,有时候白敬要去接他他不让,跟人饭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但他确实是想着先把工作的事定下来,觉得他们之间也不急在这一两天的相处。   白敬听完了他的“解释”,嘴角露出个挺苦涩的笑。想现在若在李书意心里排个先后顺序,估计前面几位都看不到他白敬的影子。又去握李书意的手,低声道:“今晚回家吃饭。”   一年里的最后一天,零点后的新年伊始,这种特殊的日子,是该跟最重要的人一起过的。李书意答应了,说话间看到白敬无名指上的戒指,视线快速略了过去。   从他们回到金海以后,这人就自己把戒指戴上了,李书意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给人摘了扔出去。反正他自己是不打算戴的,就只好假装看不见。说是这么说,但他知道自个儿一头热自作多情是什么感受,心底总有几分烦躁。   到了谢元那里,家里就他跟妻子两个人,连个保姆也没有。   白敬见了人,叫了声“姑父”,李书意在旁边,规规矩矩喊了声“谢叔”。   谢元五十七了,戴着眼镜,看着很是儒雅随和,也不摆什么官架子,要显什么长辈威风,乐呵呵笑着把人迎进了客厅。   他们两夫妻就住在一个两室一厅不到一百平的居室里,白容打扮也是平凡普通,身上没有一点穿金戴银。等人进来了,交代了声“老谢,给他们泡茶”,就匆匆去了厨房,看灶上炖着的汤。   谢元把李书意上下打量一遍,看他精神气色都不错,身上还多了股以前没有的沉稳,想到底是经历了两次生死的人了,拍了拍他的肩,叹了一句:“不容易。”   他家里连套茶具都没有,茶叶还是在网上搞活动时特价买的一罐毛尖,泡茶时更是粗糙得没话说——茶叶倒进去,热水一冲,完事。   白敬和李书意起身接了茶,谢元在他俩对面坐下,笑得眯起眼:“在我这儿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你们呢,平常好东西也没少用,今天就不讲究这么一回了。”   他这个位置的人,周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多少双眼晴盯着,不会也不允许自己透露出一点喜好来。但凡他们对什么多看两眼多问几句,就有无数人想方设法地上门讨好。他多少朋友,最初只是收了一罐茶,一瓶酒,一条烟。再后来就是一张银行卡,一栋别墅,一个女人。最后呢,就是进了那个一日三餐包吃包住还定期参与劳动活动的地方了。   李书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抿了下唇,没什么表情地道:“我不懂茶,喝着跟那些吹上天的珍品也没什么区别。”   谢元听完拍着腿哈哈笑,跟白敬道:“我跟你姑姑昨天去你父亲那里,你赵姨就拿了特意珍藏的茶来,说平日里他们都舍不得喝,外面连买也买不到。你姑姑尝过以后,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笑着,动静大了,厨房里的白容提高声音回怼一句:“说得你多懂似的。”   谢元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又转而看向白敬,正色道:“你家里的事,我本来不该多嘴,但你父亲年纪大了,你就多依着他些。白恒如果安分,也不要对他太过苛刻,到底你们也是亲兄弟,别落了外人的口舌。”   白敬点头道了一声是。李书意在一边听着,想这一番话真是滴水不漏,自己平常的言行比起来,倒像是毛头小子一个,还是该跟着谢元多学些说话处事的方式才对。   听白敬答了话,谢元就点到为止转了话题,问起他公司的情况,提点他商场上尔虞我诈瞬息万变,做事千万要多加考虑,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要因小失大。   李书意也不插嘴,去洗了手,找白容要了个果盘,把茶几上的柚子都去皮剥好,等白容从厨房里出来后,把果盘推到她面前道:“白姨辛苦了,歇一会儿。”   女人嘛,无论年纪大小,都是喜欢被体贴关心的。白容嘴巴上嗔怪,又骂丈夫不如一个小辈,眼角的笑纹却都笑了出来。   谢元以前对李书意就存有几分欣赏,现在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暗暗唏嘘,想就李书意这种细致入微的心思,但凡性子稍微软和些,懂得示弱婉转,白敬还不早就栽在他手里。   李书意倒也不是刻意讨好。只是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在外面喝茶聊天,白容一个人在厨房忙里忙外,他不觉得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也不觉得男人就该理直气壮享受这种伺候。但他不会下厨,不好去厨房添乱,只能做点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为谢。   那袖子剥得干干净净,连果肉里面没几颗的籽都被他用牙签挑了出来。白容心里熨帖无比,又想她大嫂周琴,一年到头难得见一回,都要拉着她说李书意的坏话,说白敬简直像是被下了迷药,分不清好坏了。可依她看,她倒觉得李书意好得很。   白容看白敬手上的戒指,笑着打趣:“这戒指是……好事将近了?”   李书意顿时有些尴尬,就怕白容看过来,见他手指头上空空荡荡,问起来还不好回答。谁想白敬笑了下,垂目答:“不是。其实他现在不怎么喜欢我了,我还在追求他。”   白容一愣,立马明白过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也该尝尝这种滋味,谁规定了,只有人家追求你没有你追求人家的时候?”   白敬接着苦笑,应了句:“姑姑你说的对。”   李书意没想到白敬在这么重要的长辈面前,为了维护他能把姿态放得这样低。说得好像一直以来,死缠烂打的都是白敬不是他李书意似的。   吃了午饭,白敬被谢元打发去帮白容洗碗。本来就才四个人,也没有多少碗筷要收拾,再说白敬那少爷性子,估计连洗洁精放多少都不知道,他就是找个机会和李书意单独说说话罢了。   谢元也不绕弯子,跟人道:“你也知道,你们两个的事,以前再是闹得满城风雨,我也不多说一句。一来他父亲还在,轮不到我管教,二来我们跟他毕竟隔着一辈,有些话也不好说。但你昏迷快一年的时候,我跟他通过一次电话,劝他往前走,早点另作打算。”   谢元停顿了下,接着道,“但他没听,说要等你醒,我问他你醒不来怎么办,他说你肯定会醒。我说医生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他说他就是知道……”谢元笑着摇头,“无理取闹得跟个小孩似的。”   “我拿他没办法,说就算你醒了,瘫了傻了怎么办。他一秒都没犹豫,说瘫了傻了他也要……你们之间到底怎么打算,还要不要在一起,我不多说,也不作评价。但这些话,我想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今天说给你听,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李书意怔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答:“我知道了谢叔。”   谢元看厨房里的人出来了,最后跟李书意道:“都是当父亲的人了,以后行事谨慎些,万事要以自己为先。”   李书意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又跟谢元道了谢。   回家的路上,白敬问他姑父跟李书意说了些什么,李书意始终不答。被他问烦了,丢了句“让我踹了你找个年轻帅气的”,被白敬按住后脑勺亲了半天,回他一句“你想都别想”。   胡闹完,正好有电话找白敬,他接电话时,李书意盯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神。他昏迷时候的事,白敬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他都是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二。可是李书意想,除了白敬那张脸,大概这人的性情,也是让他无法自拔的原因。就好像他们从前吵架,吵得再激烈,白敬也不会拿当初从牢里救了李书意,或者李书意能报仇大半是借了他家的势,来占据制高点。就好像他在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的时候,冒着巨大的风险,急匆匆抓了秦光志报仇,白敬不但没有责怪过他一句不是,还帮他把事情善后收了尾。就好像现在,他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卖惨,说一年多来守着一个无法回应的人,如何不易痛苦,说周围多少人劝他,他也没想过放弃。   正是因为不说,这些举动就显得那么理所应当又不值一提,可这种不值一提,在逐渐被发掘时才越加让人动心。   白敬挂了电话,看李书意怔怔地盯着自己,正想问他怎么了,对面的人就靠过来,在他嘴角落了一个温柔的吻。   到了家里,已经快四点了,李念睡着还没醒,白意一个人在玩。见他们回来了,跑过去抓李书意的手,喊“爸爸”,要李书意陪他玩。   李书意纠正了他多少回也没用,说多了,看他皱眉露出困惑的表情,怕把他弄迷糊了,干脆也不说了,打算等他大一些再给他解释。   李书意弯腰把他抱起来,问他肚子饿不饿,在玩什么,引着他说话。他之前本来还担心白意要排斥他的,可大概是他抱李念走时白意还在睡,后来又见是他把李念带回来的,不但没怪他,还对他有了亲近之心。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许管家请人把屋里屋外都好好打扫收拾了一遍,阿姨们在厨房备菜,偶尔出来征询白敬和李书意的意见。没一会儿,李念醒了,白敬去房间里抱他时,李书意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宋潇潇发来的信息,就七个字:李书意,江湖救急。   李书意皱眉,不知她搞什么幺蛾子,径直打了电话过去。那边接了起来,不等他问,宋潇潇就主动开了口,说她只是想请李书意帮一个小忙,如果他不方便,也不勉强。说完就挂了电话,又给李书意发来一个具体的定位。   李书意听她的声音,不像遇到什么危险,或者受了什么胁迫。依着宋潇潇的性情,这么不干不脆的,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靳言当初那个事,若不是宋潇潇得了消息透露给他,他的人还在无头苍蝇似的乱找,连医生都说,靳言再晚到一两分钟,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所以李书意心底,一直对她都抱有谢意。   不管宋潇潇遇到什么事,既然求到他头上,他不可能真的不管。   李书意起身拿了外套,白敬正好抱着李念出来,李念刚睡醒,嘴里还含了个奶嘴,睁着眼睛到处看。见到李书意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李书意走过去,在李念脸上亲了下,又在白敬脸上亲了下,留下句“我有事出去一趟,如果晚了你们先吃饭不必等我”,就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第106章   宋潇潇爱上了一个人。   在她以前的想法里,能配得上她的,起码也得是个家世相当,对她的事业有所助益的。或者像李书意那样,外貌能力俱在,性情合她的胃口,工作上还能帮她,她也可以考虑考虑。   想来想去,总归逃不开一个“利”字。   这实在不怪她连婚姻爱情都要算计,在她眼里,这玩意儿就是个笑话。   比如说宋富华,年轻的时候不爱她母亲吗。跪到她外公门前,被打得皮开肉绽,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绝不改口,要跟她母亲在一起。   她外公只有一个独女,从小放在心尖尖上疼,觉得宋富华家世普通,两个人不门当户对,才出手阻拦。可看女儿在家里伤心得茶饭不思,哪里忍心呢,最终还是把白眼狼招进了家门。   宋富华算是个有能力的人,当年秦白两家斗,他观望了一段日子,两边也没得罪。后来见秦家背后的势力越来越大,又没在白敬爷爷面前讨得什么好脸色,才站队到了秦家那边。而且前面那些年,对她母亲称得上是忠贞不二,周围人谁不知道,宋富华把自己的爱妻奉若至宝。时日一长,她外公便彻底放下心来,把家产事业,逐步交到了他手里。   后来呢……宋潇潇端起红酒杯晃了晃,红色的液体映照在黑沉沉的瞳孔中,显出股压抑嗜血的恨意来。   后来到底是因为被“要生儿子”的执念冲淡了感情,还是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厌弃了容颜不在,又没了价值的妻子,宋潇潇也说不清楚了。只知道她所谓的“家”,对父亲不过是个歇息的旅馆,几个月也难见上一面。   等她到十二岁的时候,她母亲在生她妹妹宋轻羽时难产而亡。她外公急怒攻心,恨自己识人不清害死了女儿,又被架空没了实权,拿仇人毫无办法,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连着走了两个至亲,家里上下一片混乱,大人们都在忙着争权夺利,没人顾得上宋潇潇姐妹三人。   照顾她们的保姆仗着家中无人,孩子年幼,做事敷衍轻慢。宋轻羽一个刚出生没几日的婴孩,冬日里被她裹了一层薄被就扔在沙发上,发了高烧差点没活下来。哪怕现在长大了,身体底子也差得不行,动辄就要进医院。   最让宋潇潇恨的,是她第一次见宋思乐的母亲。那打扮得端庄高雅,仿佛她才是正妻的女人,冷冷淡淡扫她们一眼,说:“家里养这么多女儿干什么,把最小的那个送出去算了。”   若不是当时外面已经有了不少传言,顾忌着舆论,宋轻羽最后到底会被送到哪儿去,宋潇潇也不知道。   所以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啊真心啊,都他妈是狗屁。她很小的时候就看透了,像她母亲一样爱一个人,会是什么下场。   宋潇潇坐在会所顶楼的花园餐厅里,周围是迎着她的喜好,养育在温室里生机盎然的花卉。这地方是她专属的,别人连进都进不来,当然,她也有资格享受这种特权,毕竟她是这里的老板。   餐桌对面,沿着墙根,是一盆盆簇拥在一起的风信子。花瓣小而密集,花形圆润,花色丰富多彩,很是亮眼鲜活。   宋潇潇看着看着便走了神。   这些花还是那人一盆盆搬进来的。因为知道她喜欢红色,所以还刻意把玫红的花球全摆在中间,精心布置的餐厅被弄得又土又丑。园艺师上来时快要崩溃,他只晓得僵在原地道歉。   那真的是个普通至极的男人,除了身材高大些,身上的肌肉结实些,丢到人群中找也找不到。没有一张好看的脸,性格死板无趣,平常跟在她身边,像个哑巴一样,她若不问,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这样一个人,在他们被追得走投无路时,把她藏在仓库角落,把自己的枪也塞到她手里,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留了一句:“宋小姐,我去引开人。”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最后被安然无恙地救了出来,他呢,中了两枪,幸好都不在致命的位置,否则怕是“下辈子”都过了不少时日了。   这样一个人,救了她多少次,护了她多少次,宋潇潇已经数不清了。只记得每每遇到危险时,这个冷硬的男人总是挡在她身前,哪怕她只是手上擦破了点皮,都会自责得抬不起头来,干巴巴地说一句:“对不起,宋小姐。”   沈尉。   宋潇潇把这名字咬在舌尖,心里又酸又痛。   她从来没对自己的感情抱有过什么期望,从来没想向谁交付真心,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暧昧喜欢,全在理智范围内,说不要就不要,毫无留恋。偏偏对这个人,既拿不起也放不下,栽了个彻彻底底。   “李先生,这边请。”   宋潇潇听到声音,一抬头,就见李书意脱了外套交给侍应,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居然……真的过来了?”她惊讶地瞪大眼。   李书意没有理她的大惊小怪,径直在她对面坐下。   宋潇潇下意识给他倒酒,半途想起他的身体才恢复,停了动作,叫侍应上一杯果汁。李书意接了话,说只要一杯温水。   宋潇潇从李书意回来后,还从未跟他见过面。此时细细打量对方,看他风度翩翩,眉眼间也没了以往的冷漠戾气,知道他过得不错,也为他高兴。却又故作为难道:“你这样……我真的爱上你了可怎么办?”   她今天一改往日风格,穿了条很是淑女的白色长裙,长发全盘在脑后,五官精致,明眸皓齿,漂亮得动人心魄。   若是换个男人,大概要心跳失常,激动得昏厥过去。可李书意从和她认识到现在,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这种话,早就免疫了。且他两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宋潇潇闲着无聊过过嘴瘾,连玩笑都算不上,没人会当真。   “说吧,你要我救什么急。”李书意不解风情地问。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这么久没见了,老朋友间总该叙叙旧。”   侍应端来了水,等人走后,她才接着道:“你在疗养院时,我跟白敬几次要你的电话他都不给。这么霸道的男人,你也受得了?”   “你到底……”   “不如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换个人试试?我看我们就很般配嘛。别人说你心狠手辣,我也有诸多‘美名’在外,比起你不遑多让。我们两凑作堆,说不定还能负负得正?”她笑得很不正经。   李书意看她说话时比往日还开心,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等她说完了,淡淡道:“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后悔,是非对错是你自己评判。其他人都不是宋潇潇,没过过宋潇潇的人生,何必管他们给你什么‘美名’。”   宋潇潇一愣,脸上那种夸张的笑意没了,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她确实是喜欢李书意的,虽然偶尔也觉得这男人太过敏锐,在他面前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可跟他说话就是痛快。   “这事过去这么久了,你要想不开,也不会等到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宋潇潇又倒了一杯酒,却没喝,手指在杯沿轻轻画圈,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问,“你说我要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可人家不喜欢我。我是该把他绑回床上霸王硬上弓呢?还是该灌醉他来一场酒后乱性啊?”   李书意听得一阵无语,但他也没资格指责人家,他当初不就这么干的吗。可先不论这么干本来就是错的,宋潇潇跟他不一样,她是个女人,能做这么荒唐的事吗?   宋潇潇抬起眼眸,指甲在桌上轻叩,烦躁地道:“我知道这不可取,那我该怎么办?你别跟我说什么洗手作羹汤,用温柔体贴打动对方。”她翻个白眼,“那你不如杀了我。”   “那人心有所属了?”李书意问。   “根据我的调查,这几年来除了他房东——一个五十岁的大婶,他身边的异性只有我一个。”   “………”李书意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也不喜欢男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白敬!”   李书意忍不住叹气,没有心上人,也不喜欢男的,那这样一个男人,他简直想不出不喜欢宋潇潇的理由。李书意自问,如果他没有爱上白敬,如果他是在遇到白敬前就认识宋潇潇,他一定会追求她。   宋潇潇也不和他玩我说你猜的游戏了,把人名字说了,把怎么爱上人家的过程也说了,又自嘲道:“我知道,我就是在自作多情。保护我只不过是他的工作,换了什么李小姐张小姐,他也一样如此。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哪怕知道他是我可选择的人里面最差的那一个,我也喜欢。”   李书意听她的故事,实在没听出什么求而不得的痛苦来。这要多爱岗敬业的保镖,才能这么把自己的命不当命?那样危急的时候,还能把唯一的枪给宋潇潇,自己跑出去送死?为了钱?钱再多,人都死透了,还能带到棺材里去挥霍享受?   李书意是见过沈尉的,他不太记得那男人长什么样了,可对宋潇潇,确实是步步紧跟,警惕到了极致。   “他人呢。”   “他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个弟弟,养在外省的叔叔家里。这几天来了金海,我让他去陪家人了。”   李书意沉吟不语。   宋潇潇说话间喝了好几杯酒,脸颊泛起薄红,人已经有些微醺了,看着窗外呆呆地道:“对不起啊李书意,我知道,我这么没头没脑地就把你叫出来,太唐突了。可是这段日子,我稍稍向他靠近一些,他就想方设法避开,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我气急了让他滚,他还真的就滚了……”宋潇潇冷呵一声,“就像块厕所里的烂石头,又臭又硬。”   “我心里憋屈难受,不知该跟谁说。我也知道,若我想,什么朋友都能找来。可是大多数人,表面安慰我,背地里不一样骂我是畜生,是婊子,说我走到今天,不知睡了多少男人……你这人活得坦荡,爱憎分明,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怕被轻视利用。”   李书意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白敬发的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垂下眼睑回了话,然后看向宋潇潇道:“你把地址发给沈尉,告诉他你和我在一起,他若今晚不过来,你就跟我定了。”   “啊?”宋潇潇睁着眼傻乎乎地看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李书意耐着性子,语速放慢了些,把话重新说了一遍,又道:“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   白家。   许管家来劝第三遍的时候,白敬坐在地毯上,看白意和李念搭积木。   “少爷,你若想等李先生,也先用点什么垫垫肚子吧。这都快九点了,哪能这么一直饿着……”   那些积木颜色很是漂亮,小方块形状的棱角被打磨圆润,像一个个大方糖。李念总是想往嘴里放,都被白意阻止了。这会儿白意正看着图册找图案,他趁哥哥不注意,偷偷抓起一个积木,张嘴去咬。眼看就要得逞了,一双大手从天而降,又坏了他的好事。   白敬把积木拿开,看他黑溜溜的眼睛不舍地追着积木跑,好笑地刮一下他的下巴,跟许管家道:“我再等等,他应该要回来的。”   许管家叹气。李书意急匆匆走了后,白敬便一直等。到了晚饭时间,照顾两个小孩吃饱以后,大家也陪着他等。后来见时间越来越晚,白敬就不让他们等了,但他自己一直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白意翻到了一个新的页面,把大大的图册推到李念面前:“弟弟看。”   李念一只手抓着圆柱形的积木,在画册上哒哒哒地敲,又低下头,看着画册,把小手掌拍在城堡图案的拱门上。   白意便把身前的积木聚拢,要搭一个小城堡。   白敬守着他们,帮白意找积木,偶尔用指背蹭蹭李念软乎乎的脸颊,等待李书意的时间才变得不那么难熬。   李书意出去时,他最开始担心他在开车,没敢打电话发消息。过了许久问他,他只说别等了,没说不回来。   所以白敬还是想等。   他也不知道李书意有什么事,可如果李书意愿意,自然会说给他听。不愿意,白敬追问,也只会让他厌烦。至于派人跟着李书意,就更不用想了,他若真这么做了,那人必定会觉得是在监视他,还不知道会怎么生气。   白敬越想越是无奈。以前是随心所欲,现在是如履薄冰。可不管在别人眼里如何卑微被动,他也心甘情愿。   为了让屋子里显得热闹些,电视机是开着的。画面里记者笑容灿烂,背后是亮起新年倒计时的led屏和欢呼的人群,说金海零点会有烟花表演,许多人已经聚集在广场上,跟身边的人一起迎接这个特殊的时刻。   秒针一圈转过一圈,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   白敬手机响起时,还以为是李书意,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严维。   他接了电话,那边张口便问:“李书意跟你在一起没?”   “没有,怎么了?”白敬蹙眉。   严维一下变得结结巴巴起来,道:“不是,我,我跟你说个事啊……你,你听了先别激动……我刚才在会所吃饭,出电梯时,看到个像李书意的男人,抱着个女人,进……进……”   “不可能。”白敬的神情徒然冷了下来,打断他的话。   “我也觉得不可能啊!他是从我旁边那电梯出来的,太快了我也没看清,就眼角扫了个模糊的侧面……我,我偷偷拍了张照,你自己认!”   严维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白敬身上的低压,只觉得自己舌头快要打结了,快速说完就挂了电话。   白敬握紧手机,脸色越发阴沉。没几秒,就收到了严维发来的照片。   大概是仓促下的抓拍,所以只是在距离镜头有些远的长廊上,拍到了一个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可即使看不到正面,从圈住他脖子的那双纤细手腕,还有他臂弯里垂下来的小腿和一双赤裸玉足,以及遮盖至小腿的白色裙摆来判断,也能知道,他怀里抱了一个女人。   白敬怔在原地,一瞬间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个背影。   他怎么会不认得。   他多少次从后面抱住那个人,把他圈进怀里,吻他的侧脸和眼尾。   白敬猛地起身,差点被脚边的小茶几绊倒,可他一秒也没停,抓着手机和车钥匙就这么冲了出去,连外套也没拿。 第107章   “嘭”一声,宋潇潇把玻璃酒杯重重砸到桌面上,又抬起手背粗鲁地抹掉嘴角的液体,口齿不清地道:“李,李书意!我们今天,不,不醉不归!”   她脚上什么都没穿,双足赤裸地踩在房间里的地毯上,李书意看着她刚刚上了药的脚踝,一阵头疼。   他们在餐厅一直等到快十点,沈尉也没有来。宋潇潇从最初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心灰意冷,晚餐没吃多少,酒倒是一杯接着一杯。   李书意没劝她。宋潇潇又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见过的风浪不比他少,失望伤心了,想借酒消愁,如果这样都要拦着,反倒是他越界了。   只是刚才,她见时间晚了,说要送李书意出去,摇摇晃晃从餐桌边站起,才跨出去一步,就崴了脚。若不是李书意及时抓住她,差点就要以脸着地摔在地板上。   她脚上是一双银色高跟鞋,那一下崴得不轻,细长鞋跟脱落下来,脚踝都肿了。她却像不觉得痛似的,还挥着手嚷嚷着要往前走。   李书意没了辙,也不再跟她浪费时间,蹲下身脱掉她的鞋,把她拦腰抱起。却不知这个动作触动了她什么记忆,她看着李书意怔怔地喊了一声“沈尉”。   李书意于心不忍,迟疑几秒,还未开口,她又自顾自纠正了一句“不是沈尉”。说完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般,笑得眼里都含了泪。   李书意抱着她走到门边,请侍应带路,送她到这里休息的房间。又让他们找来药膏和棉签,给宋潇潇扭伤的地方上了药。   只是这人始终不消停,一只脚走不了路了,还要单腿蹦到酒柜前,拿了一瓶XO下来,要跟李书意“不醉不归”。   “老娘明天就去,去包一车帅哥!不但要长得好,还要有,有八块腹肌!什么沈尉,算个屁!”   她今天没化浓妆,看着小了几岁,红着眼睛鼻头说这种赌气话的样子,像个幼稚的小孩。   李书意听得好笑,嘴上跟着应和了几句。他这会儿本来是该走了的,可还有些不放心,怕兴头上的宋潇潇做出什么过激的事。除此之外,总觉得自己的推测没错,还是希望能等到一场“圆满”。   “你也是,干什么要爱,爱那个白敬……你若非要找个男的,那我包两车帅哥!”她用力拍了下桌子,豪迈道,“我一车!你一车!”   李书意知道不能跟一个醉鬼较真,点头道:“好,那我先谢过你。”   “这样才对嘛……你以为,以为那个白敬有多爱你!还不是等你,走,走了,身边的人都没你好,才觉得没了你不行……”宋潇潇打了一个酒嗝,“要是哪天,出现一个比你好的,你看他还,还要不要你!”   这人都醉成这样了,还记得说白敬的坏话,最有意思的是,说得还不无道理。   李书意心里其实也是清楚的。   只不过现在他的要求和期许都放低了很多,并不像以前一样认为自己或者自己的感情必须要独一无二。所以白敬到底是怎么爱上他的,或者在以后的日子里能爱他多久,他都不计较了。   “还有你那个小跟班,也,也是个蠢货!我要是他,怎么着也得把,把白昊弄成个残废,才算完!”她喝完剩余的酒,抓着一个空杯子低笑起来,“不过他跟白昊在一起,也是诛宋思乐的心,变相报了仇。”   她想起她那个“弟弟”,醉意都去了几分,说话也不结巴了,“你不知道,宋思乐在国外有多痛苦憋屈,可是他不敢回来啊。我说过,他回来,我就把他葬到老东西身边去。”   宋潇潇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玻璃杯,眯起眼,懒洋洋地笑:“不过风水轮流转,万一死的人是我,你要记得给我送束花噢~”   李书意皱紧眉,呵斥道:“别胡说八道。”他看对面的人脸颊上像抹了两坨腮红,酒瓶里的酒也去了快一半,觉得不能再让她这么喝下去了。正想拿走她的酒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有人道:“李先生,打扰了。”   是服务生的声音。   李书意去开了门,对方说刚刚在花园餐厅找到一部手机,不知是他的还是宋潇潇的。   他见了才反应过来,刚才走得匆忙,连手机也忘了拿。   跟人道了谢,点亮屏幕才发现上面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白敬打来的。   李书意回来这么久,没见白敬这样找他过。又想起今天是跨年夜,他走得这么突然,对方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关上门就回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几乎是立刻接起,开口便问:“你在哪儿?”   李书意没想到他接这么快,人都愣了下,下意识要答,一抬眼看到趴在桌子上,抓着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的宋潇潇,快步过去从人手中拿走酒瓶,嘴上给了个模糊的回答:“在外面。”   听筒里的声音沉默一瞬,接着问:“你跟谁在一起?”   李书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如果实话实说,他要怎么解释现在的场景,说这么晚了和宋潇潇在房间里谈工作?他自己听着都好笑。要把这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也不是两三分钟的事,只得道:“我还有点事走不开,今晚我……”   李书意话还没说完,坐在旁边的人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伸手过来抢酒瓶。他往后退,宋潇潇就死抓着瓶身不放,上半身都被带着从椅子上探了出去,受伤的脚保持不住平衡,“啊”地一声摔下去,屁股着地,就算下面有地毯垫着,也痛得呲牙咧嘴。   李书意一时无语,暗暗叹了口气,跟白敬道:“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天见面再说。”挂了电话把酒瓶搁在一旁,俯身抱起宋潇潇放到床上,忍不住道:“你消停会儿。”   宋潇潇其实也没心力折腾了。   本来以为喝醉后会好受一点,可不知是不是心事太重,酒精都麻痹不了自己。哪怕看着身边所有东西都开始天旋地转了,还是半点也没忘记那个人。   她呆呆坐在床上,半晌抬手解了头发,微卷的长发立时披散开,垂落至肩背上。宋潇潇抓起被子盖在身上,慢慢躺下,然后盯着天花板上模糊成一团的光,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李书意听。   “他不会来了。”   想想也是,沈尉为什么要放着那些背景简单干净,温柔可爱的姑娘不喜欢,去喜欢她这样一个深陷泥潭,背着一身麻烦,性情还差劲的女人呢。   不过她也不后悔。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还能糟糕到哪儿去。至少她报了仇,两个妹妹平安长大了,手上也干干净净。   至于其他的……就算了吧。   宋潇潇侧过身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在白色的布料上逐渐浸出一块深色的印记。   “云羽会所”在远离金海城中心,临近郊区的位置。外面围了一圈高大繁茂的白皮松,是个私密性极高的地方。   “云羽”两字取自宋潇潇两个妹妹的名字,装修也不像其他私人会所那般奢华,整个设计是以“云端的轻羽”为主题的极简主义风。会所里没有什么“特色”服务项目,依然得到了圈子里不少人的喜欢。   白敬以前跟人谈事也来过几次,知道这里是宋潇潇的地盘。   严维跟他说了地址后,他就开车赶了过来。中途给李书意打了多少次电话也记不清了,只是始终没人接。   等车子驶入松林下的小道,终于看到了外墙上那个亮着灯,设计别致的羽毛logo,只是还没等白敬把车开进去,李书意就来了电话。   他立刻踩下刹车,把车靠在路边。又怕自己冲动下误会了什么,没提及那张照片,就问了两个最简单的问题。   可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正面回答,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甚至在对方说话时,他还从听筒里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随后电话就被匆忙挂断。   白敬慢慢放下手,手指一点点收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骨节都凸起泛白。   车子里没开灯,黑乎乎的一片,前方的建筑灯火通明,借着其中透出来的光,才能隐约看清车里的人影轮廓。只是他始终垂着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发动车子,却连油门都踩不住。白敬重重砸了下方向盘,用力推开车门下了车,只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先前还担心,或许是李书意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许是被人下了套……可刚才电话里的人,分明神智清醒,口齿清晰。   那么,为什么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去找李书意问清楚,可那张照片,那双相交的腿,电话里的女声,还有脑海里翻涌而上几乎要绞碎他心脏的画面……拦住了他的脚步。   白敬怕了。   李书意受他姑姑的影响,拿女人一直都有些没办法。唐雪哭了,能在他怀里得到安慰。傅莹再怎么无理取闹,他也纵着。宋潇潇呢,更是嚣张得当着自己的面抢人。照片里他抱着的是谁,猜也猜得到,若对方利用他对女人的心软想把他留下,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李书意呢,他动心了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不回家?如果没有,为什么连白意和李念都不顾?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敢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白敬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哪怕踏出去一步。心里有个声音在怒骂,骂他竟然怯懦至此,竟然甘愿忍受这种屈辱。脑海里却冒出另一个疯狂的念头,想他现在转身回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当一切都没发生,那李书意是不是还能待在他身边,继续跟他在一起。   他出来时匆忙,身上只着一件单薄毛衣,此时伫立在夜风中,明明已经冷得丧失了所有知觉,身体内却是热的,烫的,像翻滚的岩浆,从心脏上奔腾出去,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把骨肉都融成了灰烬。   白敬下意识摸到无名指上的戒指,恍惚间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幻觉,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梦,他只不过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哪个时间点而已。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可身边除了浓重到快要将人吞噬的夜,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等来。   一直到远处几声闷响,夜空中突然绽放开无数朵烟花,白敬才仿佛找回了一丝神智,跟着仰起了头。   五彩斑斓的烟火奏响了新年的序曲,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升腾至最高处,铺开满天火树银花。只是还来不及倾听人间的心愿和告白,便转瞬即逝。   那些流光溢彩映照在白敬眼底,终于让人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既没有痛苦,也没有伤心,目光沉得像一潭死水,连这样盛大的表演,也掀不起一点波澜。 第108章   房间里很安静,床上的人睡得也很安稳,能听到她平缓均匀的呼吸声。能这么快就入睡,度过一个不那么难熬的夜,这样来看,酒也能勉强算是个好东西了。   李书意又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一点半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拿上外套,关掉房间里的灯,最后又朝床上看了一眼,才出了门。   他今天的确有些反常了,才会在这里耗费这么多时间。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出于对“同类”的怜悯。   他和宋潇潇都在原生家庭里受过致命伤,又在这种伤害下扭曲成长,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但会摧毁别人,还会摧毁自己。宋潇潇对于沈尉的执念,让他想起了曾经紧紧抓住白敬不放的自己。   可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他不是谁的救世主,更干涉不了别人的人生。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宋潇潇能一夜好梦,早日摆脱束缚自己的枷锁。   出了门,李书意朝电梯口走,跟守在门左侧的人擦肩而过时,他也没在意,以为是服务生。脚步都迈出去了,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李书意回头,站定在那个男人面前,不确定地问:“沈尉?”   那一直垂眼盯着地面的男人连头也没抬,只应了他一句:“李先生。”   李书意一愣,不可思议地问:“你就一直在这里站着?”   男人不说话。   “你来了多久?”   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李书意从来没觉得这么荒唐可笑过,扔了外套,用力提起沈尉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来,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在的不是我,你背后的房间里现在会发生什么?”   沈尉不说话也不反抗,像一个听不懂话的哑巴。李书意额上青筋暴起,把人重重推抵在墙上,又问了一遍:“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   沈尉终于有了反应,目光沉静地看着李书意答:“我配不上她。”   李书意嗤笑一声松了手,问:“她需要的是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他觉得这人无可救药,所以捡起外套打算离开,“行了吧,不过就是自私而已,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   他说完话,便继续往前走,一直表现冷静的人却失了态,抓住李书意手腕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不痛苦吗?把自己视若生命的女人交给别人,不敢争取不敢妄想不敢逾矩,他不痛苦吗?可他能给宋潇潇什么?他这样的保镖,只要她想要,能找出成百上千来,他哪里来的资格和资本去霸占她?宋潇潇明明值得更好的,甚至是最好的,为什么要跟他这样一个蝼蚁在一起?他这样做,虽然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伟大”,可李书意嘴里的“自私”,他也没有办法接受。   李书意扭头看他:“不然呢?你不就是不信任她的感情,怕自己投入进去以后她又厌了你?所以就干脆当个缩头乌龟?”   沈尉一怔,收回手握成拳放在身下:“我没有,没有这样想……”   “那你在怕什么?”李书意冷眼打量这个比他还高些的男人,“她都不怕你跟她在一起另有所图,你怕什么?非要照你那套逻辑,你现在跟她在一起是成全她,等她身边出现个配得上她,她又喜欢的男人,你再退回自己该有的位置不就行了?”   沈尉有些跟不上李书意的话,觉得他说的好像是有道理的,又觉得哪些地方不太对。思索几秒,也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得道:“李先生,我说不过你。”   李书意无意再跟他多说,最后道:“你那些‘无私的爱’,除了感动你自己,对她来说全是狗屁。你要庆幸今天在的是我,所以你还有后悔的余地,但她的性情你该比我更清楚……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吧。”   李书意没想要说服他,他跟沈尉的性情和思考问题的方式天差地别。照沈尉的意思,他当初一个被从牢房里救出来无依无靠的人喜欢白敬,不也是“不配”?不也是痴人说梦?可他喜欢就喜欢了,想要便去要了。人活一世不先满足自己的七情六欲,那不如去庙里祈福念经。   他进了电梯下到一楼,还没走到门口,会所经理从远处匆匆赶过来,道:“李先生,这会儿夜深了,楼上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房间,明天再回去吧?”   从这里开回市区,至少也得四十来分钟,人家这么安排也是为他考虑。李书意一时犹豫,经理又道:“或者我马上让人把车开过来,送您回去。”   李书意没想大半夜的还要折腾别人,且现在太晚了,他也没打算再去白敬那儿。既然不急着赶回去,便跟人道:“你带路吧,我明早再走。”   经理立刻喜笑颜开,亲自把他送到了房间门口。   李书意进去后,把外套扔在一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刚准备去洗澡,远处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便透过落地窗照进了屋内。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零点到了,下意识拿起手机找白敬的号码,又好笑地摇摇头作罢。觉得自己真是跟白敬待久了被传染得也不太正常,竞然想着要在这一刻给他送什么新年祝福,像什么幼稚的中学生似的。   没一会儿手机就涌进来一连串信息。其中靳言发了张和白昊的合照过来,两人站在人群中,背后是滚动播放着“新年快乐”的LED大屏,他靠着白昊笑得眯起眼,朝镜头比了个“耶”。傅莹也发来一张照片,魏之辰和魏之星站成一排,一个手上拿了条迷你版的“新年快乐”横幅,一个怀里抱着独角兽的存钱罐,在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李书意看得发笑,一一给他们回了消息,还给傅莹发过去两个大红包,心里却生出几分歉意来。   他今天确实做得不太对,明明答应过白敬要在家里吃饭的,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夜。想了想便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去,跟人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再在那里住几天,好好陪陪两个小孩。   心里有了惦念,李书意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不到八点就出发了,都没想着回住处换身衣服,径直开去了白家。   只是到了后,不但没见着白敬,许管家还问:“少爷昨夜不是去找李先生了吗?”   李书意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什么时候去找的我?”   许管家性子再是沉稳,也禁不住慌了神,把昨夜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虽然白敬走时什么都没交代,但这么久以来,除了李书意,谁还会让他急成那样。   李书意马上拿出手机打白敬的电话,语音提示已关机。他让管家问问白家老宅,自己又拨了左铭远的号码。左铭远昨天就带着妻女去了国外度假,可李书意回来后从来不过问白敬身边的人和事,现在也只能让他这个远水尝试救救近火。   接到李书意电话时,左铭远正和家人在充满异域风情的酒店吃大餐。听对方说白敬不见了,叉子上的牛排差点被戳飞出去,喊了一声“祖宗,你两饶了我吧”就挂了电话开始调动人。   最后追踪到白敬的车停在公司车库时,李书意甚至已经吵醒了宋潇潇,让她帮忙查监控。想着若是再没消息,他就报警。   安保组的老徐先到了车库,给李书意发了照片过来,确认是白敬的车,又说值班的保安也说昨天半夜是他自己开车过来的。   李书意的心稍稍落定,也不要司机跟,自己开车往公司赶。中途接到严维的电话,说一直联系不上白敬,问他们有没有在一起,话语间还暗暗控诉李书意对白敬不上心。   严维一向不是个多嘴的人,李书意听得奇怪,三言两语就从他嘴里把话套了个干干净净。一时间无语到了极致,简直不敢相信阴差阳错下会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刚挂了电话,又收到宋潇潇发来的消息,说从监控里看到白敬昨晚来过会所,但没进去,车一直停在外面的松树林下,他人呢,就站在车旁,等到凌晨两点才开着车离开。宋潇潇本来是个喜欢看别人好戏幸灾乐祸的性子,这会儿终于也良心不安了,说李书意找到人后她可以过来当面解释。   李书意开着车,趁着红灯匆匆扫一眼信息,也顾不上回她。只是看完上面的描述后,心都往下沉了沉,想当时他从宋潇潇房间离开后,如果坚持要走,也不会让那人在外面白白等这么久。   到了公司,老徐他们等在白敬办公室外,说敲门没人应。   这门是特制的,安全级别很高,日常工作时为方便,可以设置不需要验证也能打开。现在落了锁,除非有“主权限”的人验证通过,否则根本进不去。他们更不敢蛮力破坏,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这一层楼的办公室平常都是不能随意进出的,白敬的办公室更是如此。李书意让他们到楼下等他,等人走后,迟疑了下才把指纹按到识别口,上面的蓝光屏幕瞬间亮起,闪烁几次后,就听锁芯转动几下,门自动打开了。   李书意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以前有“主权限”的人就只有白敬和他,没想到他离开公司这么久了,白敬还没有清除掉他的指纹。   他推门进去,办公室里没见着人,他又进了休息室,还是空无一人。李书意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一边朝外走一边拿起手机想给老徐打电话,刚走出去,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转而去往自己以前的办公室。   到了目的地后,果然见门大大敞开,李书意往里走,休息室的门轻掩着,他伸手一推,借着窗外的光,看清了那个背朝着他缩在床上,身上连被子也没盖的人。   李书意快步过去,见那人闭着眼,呼吸声粗重急促,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下巴上胡茬都冒了出来,眉头紧皱着,看起来很是难受颓唐。他的一只手垂在床外,手指轻轻蜷起,捏着一张照片,大概是因为睡着后没了力,照片已经掉出去大半,眼见就要落到地板上。   李书意蹲下身,取下照片一看,竟然是他们高中的毕业照。而在照片上的“高中生李书意”旁边,有一个浅浅的凹痕,应该是手指长期捏住那里形成的。除此之外,他发现床底和床头柜旁,还有许多零散照片,有他以前还未离开金海的,也有他在疗养院的……   李书意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间的沉闷痛意,扔开那些照片,起身推了推床上正发着高烧的人,咬牙喊:“起来!”   这么推了几次,床上的人才慢慢睁了眼。眼神却不算清明,看到李书意,更是一点意外也无。   他迟疑几秒,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李书意的脸,声音嘶哑,脸上的表情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温柔。   “又做梦了。” 第109章   他有段时间总是做梦梦到李书意。   梦里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波澜,不过就是他们往日平静时光的某个碎片。   有在花房里,和他一起摆弄盆栽的李书意。有端走他桌上的黑咖啡,换来一杯果汁的李书意。还有要自己修补书架,使唤他去找工具的李书意……   实在是太过平常了,反倒显得更加真实。于是睁开眼醒来后,那种身边空无一人的失落感,就越加深刻。   白敬已经忘记昨夜自己是几点走的了,只是下意识来了这里,这个李书意以前最常待的地方。却在到了之后才记起来,李书意已经再也不会来了。   所以此时此刻,才会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贴在脸侧的温度烫得吓人,李书意拿下他的手,想扶着他从床上起来,几番尝试对方却不配合,又急又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病了?起来!”   白敬紧紧攥着他的手,动也不动一下,跟他默默对峙。   李书意没了耐心,忍不住想要骂人,却见对方闭上眼睛,慢慢把头靠过来,抵住他手心,哑声道:“出去你就不见了。”   李书意一愣,心脏像被泡进柠檬汁里,酸得皱成一团,沉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走。”   白敬嘴角带起一个无奈的笑,叹息道:“你总是骗我。”   总是骗他。   明明生了病,却不让魏泽告诉他。明明都打算要离开了,还在他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明明跟别人彻夜待在一起,还把他蒙在鼓里。   总是骗他,也不给他挽回的机会,连“试试”,也不过是为放弃他做的准备。   李书意急得要上火,想让老徐他们来帮忙,可白敬听到他打电话,又说了一遍:“我哪里都不去。”   他拿这人没办法,只得让老徐接医生过来,但家庭医生不在金海,又不能冒然去找不知根知底的人,最后又得麻烦魏泽。   李书意挂了电话,烦躁道:“你闹什么小孩脾气?我昨天跟宋潇潇……”   话没说完,被对方打断:“我不想听。”   李书意顿时没好气道:“随你,你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本来这件事,乌龙得他都觉得好笑。当然他不否认,他的确有错,没有第一时间就把话说清楚。可这是他和白敬长久相处下来形成的习惯和默契,他们从前就不是什么如胶似漆的爱侣,去哪儿都要随时报备行程,好像连离开对方五分钟都忍受不了似的。他也没想到,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李书意抽出手,想给这人盖上被子,再去倒杯水过来。只是他才有动作,就被扑倒在床上,反应不及,身体上方就压了个沉甸甸的火炉。   他使劲推了推,对方变本加厉地抱紧他,李书意被桎梏在他怀里,连气都快喘不上,冷着声音道:“行,我不管了。你就这么烧着,最好烧成个傻子,我也好换个聪明些的人喜欢。”   这句话大概终于激怒了身上的人,白敬抬起头瞪他,眼睛里全是没休息好的红血丝,怒道:“以前的李书意不会不管我,以前的李书意不会喜欢别人,以前的李书意不会把什么都看得比我重要……”   他越说,越觉得难过委屈,声音慢慢低下去,人也没了力,把脸埋到李书意的脖颈间。   其实他心底是知道的,哪怕李书意真的喜欢宋潇潇了,他们昨晚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李书意那样的性情,如果喜欢上谁,必然是光明正大,就算是变心,也会坦坦荡荡,如他自己所言,要“开诚布公”地谈清楚,不会搞“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一套,给大家难堪。可是这件事到后来,他和宋潇潇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白敬只是从其中更深刻地认识到,他在李书意心里,永远都回不到以前的位置了。   李书意听完他这通“指控”,一点也没觉得生气,抬起手,手指穿插进白敬发间,调侃道:“可是以前的李书意无论怎么努力都讨不到你的欢心,以前的李书意要丢了命才能让你多看一眼,以前的李书意等了一夜等来你抱回宁越……”他明明声音里带着笑,眼眶却渐渐红了,“所以你说现在的这个李书意,怎么还敢毫无保留?”   他和白敬之间,看起来一直相安无事,其实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生怕一个不小心,那些勉强修补好的裂痕又碎了一地。今天这人大概是烧糊涂了,或者是压抑许久终于忍无可忍,打破了彼此间这种微妙的默契,把藏在心窝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书意叹气道:“我刚醒来时要走,就是怕我们最后会变成这样……”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不要弄得像是在威胁对方,“你再好好想想,或许也不是非我不可,或许也还能找到另一个,你爱他他也爱你,把你看得比任何一切都重要的人。或许……”   他没能把话说下去。   因为抱着他的人,脸上的滚烫热泪正不断落到他颈间。   李书意一瞬间像丢了魂,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嘴巴无声张了张,放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心脏好像也被捣碎了。   眼泪什么时候涌上眼眶的他也不知道,只是眨眼间,有什么便顺着眼角往下,滑落进了耳廓里。   他们两个是一道连错线的题。   如果现在的白敬遇到的是过去的那个李书意,大概正好是个两情相悦彼此扶持的故事。如果现在的李书意遇到的是过去的那个白敬,也能保持各自的安全距离,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可偏偏就错了位。   于是想索求更多却得不到回应的一方,注定就会变得痛苦。这不是李书意的本意,所以他想给白敬更多选择和可能……却没料到对方用这种方式回答了他。   以前吴伯说白敬为他流泪,他还不相信,非得等到此时此刻,要他亲自感受一遍,他才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伤心,才能连骄傲稳重都不顾,狼狈至此。   李书意抬起另一只手搂住身上的人,想他骂沈尉的时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缩头乌龟胆小鬼,也该有人来骂骂他李书意才对。   等魏泽过来时,白敬已经睡着了。他给人量过体温做过简单检查后,给他挂了点滴,说晚上如果能退烧,那就没事了,再吃两天药就行。如果烧不退,就得快点送医院。   完了后他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来回打量两人,问李书意:“你两是在演电视剧?”   李书意看着睡着了都不安生,非要抓着他的手的人,叹气道:“你饶了我吧。”   “你要是还喜欢他,就认真一点。不喜欢了,就干脆一点。就这么简单的道理而已,想那么多干什么。”   魏泽说的没错,他就是想得太多,一开始的心态就不对。李书意道:“我是太不把他的感情当回事了,也没真的觉得自己对他有多重要。”   “那快点把他踹了,我回去就通知傅莹给你安排相亲。”   “魏泽。”李书意无奈地喊他一声。   “舍不得了?”魏泽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看你这个人,就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他说完话,也没多待,让李书意有事再打他电话。没多久,许管家就让人送了餐盒上来。   李书意吃了饭,便在床边守着白敬,等他药水都输完了,拔了针头。又测了他的体温,看温度降下来了,稍稍放了心。   他昨晚也没睡几个小时,早上又一顿折腾,这会儿困倦上来了,索性上了床,抱着白敬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时,外面天都黑了,床上也没了人。李书意一下便坐起来,还来不及下床,浴室门就开了。   白敬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刚刚去洗澡了,醒来时身上都是汗。”   “……还烧吗?”李书意问。   白敬身体底子好,沉沉睡一觉发了汗,已经好了很多,答:“不烧了。”   话一落,房间里就陷入到一片沉默中。两个人早上都失了态,突然这样清醒地面对彼此,难免有些无措。   李书意下了床,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确实不烫了。看他头发还有些润,皱眉道:“去坐着。”   然后拿了吹风机出来,站在白敬身前把他的头发仔细吹了一遍。   白敬也不吭声,默默配合着他的动作,只是等他收了吹风机要走时,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李书意挣了下没挣开,对方又抬手按住他的后腰,迫使他坐下。   李书意无奈,只得把吹风机搁在一旁,两腿分开坐在他腿上,由他这样抱着。   “早上我烧糊涂了,才说了那些话……对不起。”   李书意心里莫名难受,把几缕扫到白敬眼睛上的额发拨开,问:“你道什么歉,明明错的人是我。”   他说完,就把昨晚的事好好解释了一遍,又说白敬傻,站在冷风中吹这么久,也不知道进去找人。   白敬闭上眼睛抵住他的额头:“我怕见了你,如果不是误会,你要跟我分手……怕你要走,又不要我了。”   李书意被他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心都安定下来,也跟着闭上眼,回他:“你怕什么?从来都是我更爱你。”   他就这样随口吐出一句话,一句白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的话。   白敬喉结微微滚动,吞下喉咙里的哽咽。又想幸好还闭着眼,否则不知又要露出什么狼狈的样子来。   “那从现在开始,是我更爱你,是我有求于你,是我需要你………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跟我回家?”   李书意睁开眼睛,看着他认真道:“你要想清楚,如果这次我答应了,你就不可能再有退路了,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   白敬沉默一瞬,问:“你为什么觉得如果你答应了,我就会给你退路和后悔的余地?”   李书意顿时被气笑:“行。”他点了点头,“这回是你招我的。”   他说完话,就要去亲对方,白敬怕把病气传染给他,避开了。李书意怎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捧住他的脸,霸道地抵开了他的唇。   是个不带一点情欲,却让人心口发烫的吻。李书意耐心安抚他,从这人的嘴角开始,顺着脸颊,一直吻到了他湿润的眼睛。   他们晚上没回去。   李书意怕刚刚才有所好转的人被冷风一吹,又发起热,便决定今天睡在这里。   但白敬用过晚餐后胃就隐隐有些难受。李书意等他吃过药,和他躺在床上,一边给他按揉胃部,一边跟他说话,偶尔还要应付他的吻。   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和白敬这样轻松地聊过天了。两人大半辈子都是一起走过来的,不管提起什么,一个人都不用把话说完,另一个人就能顺嘴接下去。李书意都不知道他们原来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不过后来,白敬受药物影响渐渐犯了困,只是这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想着去吻李书意,动作都是软绵绵的。   李书意被他逗笑,凑过去张开嘴巴让他温吞地亲。   “如果我明天醒来,发现你根本没来过,一切都是梦……”   他在困意中抓着李书意的手,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也慢慢阖上,话音到最后已经模糊不清了,“我会疯掉的……你别走。”   李书意一时间鼻腔发酸,难受到说不出话来。反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又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他想清楚了,也决定好了,是飞蛾扑火也好,是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罢,他要爱白敬,要再去赌一个一生一世。   不管这回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第110章   “邢师傅我走了!”靳言把邢师正在改装的机车要用的牛角手柄递过去,看车行外白昊的车已经调好了头,跟人打了招呼,抓起围巾胡乱地套在脖子上就匆匆出了门。   他上了车,又一把摘下围巾扔到后座,白昊无奈地看他一眼,把他外套上扣错的纽扣解了重新系好,道:“下次慢一点,不要急。”   靳言笑:“我怕少爷等嘛!”   “等多久都没关系。”白昊又给他系好安全带,才重新发动了车。   这个机车车行是刀疤和乔宇开的,不算大,也不图挣钱,算是乔宇给自己找了个同好聚集地。靳言回来后,整日往这边跑,魂都要丢在里面。   他们今天要去白敬和李书意那里吃饭,李书意搬回去有段日子了,眼看着年关将近,约了这个周末让他们过去聚一聚。   白昊正要问靳言早上在车行做了些什么,话到半途,接到项目经理的电话。   这次他们要竞拍的一块地,合作的是国外一个很是牛逼轰轰的设计事务所。项目经理要跟老外在设计理念,房型,材质上进行沟通,还得和国内的规划部门对接各种指标,人都要疯了。   白敬为了锻炼白昊,让他从头开始跟进这个项目,人家才把电话打到了他这里。   白昊等他把大概问题说完,又把电话打到了国外。   靳言坐在旁边,听他叽里咕噜跟人家说着他一句都听不懂的德语,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在车行,靳言就被乔宇“挑拨离间”了一通。   说他呢,是个脑子里没有墨水的,不比草履虫聪明多少,跟白昊这种精通几国语言的高知精英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白昊越往高处走,两个人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早晚得出问题。要是哪天,白昊身边出现个跟他那样差不多的人对他有意思,靳言就危险了。   靳言看着窗外,越想越充满危机感,又重重叹息一声。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深入伤感,一辆S1000RR驶过来,刚好停在了白昊车旁。   这辆重型机车车身通黑,轮廓线条极为锐利,侧护板的鲨鱼头喷绘更是个性十足,车主还戴着意大利一个著名赛车手的限量版同款头盔。   靳言顿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什么共同话题都忘到了爪哇国去,按下车窗玻璃,手指扒在车门上,双眼发光地盯着人家看。   他那视线强烈得人家机车车主都没法忽略。   穿着黑色皮衣的车主扭头,朝他翘起拇指比了个赞,然后等红灯一过,捏紧把手就冲了出去,轰鸣的引擎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靳言忍不住朝人家背影吹了声口哨,若不是白昊把他抓回来,差点连头都要探出去。   “太帅了吧!”   白昊额头青筋一跳。   “太拉风了吧!”   白昊握紧方向盘。   “太男人了吧!”   白昊脸都黑了。   可这是靳言喜欢的东西,他也没法去吃这种幼稚的醋,只得转了话题问:“刚才在叹什么气。”   靳言本来都把这茬忘了,白昊一提,他又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来。   白昊以前跟他说过,两个人有什么都要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胡思乱想。只要彼此坦诚,不管是什么问题都可以一起解决。   靳言本来昨晚就想跟他说的,哪知睡前跟白昊亲着亲着走了火,后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脸有些红了,咳了咳,没提乔宇,把心里的担忧老老实实说了出来。   其实乔宇说得一点都没错。若他们两个人是现在才相遇相爱,学识上的差距真是无法弥补,很难走远。可他和白昊,在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就生活在一起了,积淀了足够深的感情,还需要什么共同话题来巩固两个人之间的好感和联系呢。那些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油盐酱醋,甚至白昊上班打哪条领带,靳言晚饭要吃什么,哪怕是一个拥抱,一个亲吻,都是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   白昊说完了,靳言还傻呆呆地看着他,小时候他遇到什么不懂的,他少爷都是这样耐心教他的。所以他少爷的意思,就是说他们能彼此喜欢依靠,那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是一辈子的共同话题。   靳言想通了,又觉得他少爷怎么这么厉害,好像世界上都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似的。刚好车也停了,他嘟起嘴,凑过去在白昊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就高高兴兴下了车。   幸好乔宇不在,否则大概能被他这神奇的草履虫脑回路气得吐血。也亏得他是靳言,不然就这个问题,换个人,大概纠结忐忑几年也解不开心结。   进了门,一见到白敬,靳言就结结巴巴喊:“舅……舅……舅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喊出声“救命”来。   之前他总是叫白先生,实在显得太过生分,白敬也跟他提过,在他面前不用这样拘束。本来靳言是想喊白叔的,被白昊哄了许久,最后就跟着改口喊了舅舅,但多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和紧张。   白敬让他们自己坐,又让许管家把靳言爱吃的点心水果都端出来,然后才上了楼。   打开卧室门,都已经下午了,窗帘还紧紧拉着,一点光也没透进来。   白敬开了灯,走到床边,膝盖抵上去,俯下身先亲了亲趴睡在床上,半边脸都埋进枕头里的人,轻声喊他起床。   结果对方不但不应,还干脆把脸彻底埋进了枕头里。   白敬怕他呼吸不畅,把他从床铺里捞出来,又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睡。   “白昊靳言到了……起来了,嗯?”   李书意不耐地皱紧眉,眼睛都懒得睁,声音沙哑地回他一句:“滚。”   被骂的人不但没生气,还低笑了几声,手伸进被子里,在他腰上轻轻按揉,问:“还难受吗?”   李书意一把抓住他的手,睁开眼骂:“你他妈还摸!”   不怪他这么暴躁,从他搬回来,和白敬重新上了床后,李书意就觉得这人大概是疯了。   在外面时,白敬还能有所收敛,但凡两人独处,哪怕李书意就换件衬衣,他都能失控。   最无语的是前两天白敬说要出差,拉着李书意胡闹了一个晚上。那阵势弄得李书意以为他怎么着也得去个十天半个月,结果就过了两天,这人就回来了。   李书意昨晚连自己几点睡的都不知道,只记得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为了让这人快点结束,什么乱七八糟能说的不能说的话都说了。   可他意识不清了,在浴缸里也还被抱着亲。   “昨天是我过分了。”白敬被李书意握住的那只手安分了,另一只却伸过来在他光滑的背脊上轻抚。   李书意回他一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冷笑。   白敬低头,唇轻触他的耳尖,声音低沉:“可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看到你就会想要。”   李书意耳朵发烫,心脏都漏跳一拍,脸上却露出个不耐的表情,坐起身要离他远些。   他头发刚刚在床铺里被蹭得乱糟糟的,头顶还翘起几个卷。   白敬想过去给他理一下,才有动作,李书意以为这人又要乱来,下意识就抬腿要踹,但因为后腰酸软没掌握好方向,脚尖不小心就踩在了对方西装裤中间。   两个人同时愣住。   白敬垂下目光,也不出声,握住那好看的脚踝,就这么顺着小腿肚慢慢摸上去。   李书意一把打开他的手,瞪他:“你这发情期还没完没了了?”说着把人推开,下床进了浴室,让他赶紧出去招呼白昊靳言。   白敬其实没真想着要干什么,李书意睡到现在,饭都还没吃,他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   但他最近对李书意确实渴求得都有些病态了。   从李书意搬回来后,哪怕对他的态度又亲近许多,但白敬也没能彻底安下心,觉得吃定了这个人,或是他再也不会离开自己。反而因为身体上重新有了亲密接触,变相加深了他心下的占有欲,恨不得把人时时困在身边。   白敬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叹了一口气。 第111章   靳言藏在沙发背后,探出半个脑袋,趁着李念不注意,汪汪叫了两声,又马上趴下来。   阿姨哭笑不得,放低声音道:“小靳先生,你这样跪着难受,我给你拿个垫子吧。”   他朝阿姨摇头,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又爬了几步,生怕人家暴露他的位置。   李念不知道刚刚还在跟自己玩的大哥哥怎么就不见了,又听到小狗的叫声,扭着头到处看。什么都没找着,着急地去抓白意的手,跟他说有汪汪。   李书意下楼时,白意正好带着他找到靳言,他笑着扑到靳言身上,靳言伸手接住他,捏他肉嘟嘟的脸。   李书意慢悠悠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靳言:“再爬几圈,把地板擦干净点。”   靳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着李念起身。   旁边的白意抓住李书意的裤腿,仰头喊爸爸。   李书意弯腰把人抱起来,问阿姨两个小孩中午吃了什么,白意的早教老师今天几点来的。阿姨一一答了话,李书意又看向白意,问他今天老师教了什么。   白意开年就上早教课了,老师给他做了测试,说他在学习和记忆方面的能力非常出众,就是不喜欢跟人交流,要他们多注意引导他说话。   白意回答完问题,正好许管家过来请李书意去用餐。他让阿姨带两个小孩去玩,拽着靳言过去陪他吃饭。   靳言抗议自己刚刚才吃了好多点心,不情不愿走到桌子边,一看桌上的菜,白灼虾,海参豆腐,粉蒸排骨……就没有他不爱吃的。闻着饭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坐下后拿起筷子道:“那好吧,李叔你也是,这么大了……”   看李书意斜睨他一眼,立刻正经着脸道,“还让我这么想陪你吃饭!”   他跟在李书意身边多年,狗腿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话转得自然无比,中间连停顿都没有。   李书意被他气笑,又把菜往他那边推一些,跟他闲聊起来。   没几分钟,左铭远来了,手上拿了个文件,一来就直奔白敬书房。   路过餐厅时,讶异了一下李书意怎么现在才吃饭,李书意喝了口汤,淡淡回:“你去问书房里的人,他最清楚。”   话音一落,旁边啃排骨的靳言被哽住,憋得脖子都红了,朝左铭远投过去一个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眼神。   左铭远立时明白过来,露出个世风日下的表情,像被鬼追似的快步离开了餐厅。   傅莹带双胞胎来时,李书意刚吃完饭。   两个小朋友一见到他就跑过来,各自抓了他一边的手,抢着在他面前说话。一个要让他带李念去自己家,另一个问他自己的裙子好不好看发夹漂不漂亮,闹哄哄吵成一团。   李书意都不知道该先回谁,傅莹把两个豆丁拎起来:“去找弟弟玩,不要吵你们干爹。”   旁边的靳言自告奋勇带他们去了儿童房。   “魏泽呢?”李书意问。   “他今天有手术,估计要晚上才能到。”傅莹在沙发上坐下,扫视一圈没见到白敬,奇怪道,“你家那位?”   “在书房。”   他接的这么稀松平常,没了以前那种要跟白敬“相敬如宾”的态度。傅莹忍不住叹了口气,充满遗憾道:“我以后是不是再也没理由看帅哥了。”   “你也不怕魏泽吃醋。”   傅莹朝他眨眨眼:“你不觉得看魏医生吃醋也很有意思吗?”   李书意这才明白过来了,这位表面是借着他的名号看帅哥,其实是为了逗自己爱人好玩,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正说着话,儿童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魏之星急急忙忙跑出来,拽着傅莹道:“妈妈妈妈,魏叽辰哭了!”   “你哥又干什么了?”   “他把宝宝这样……这样……”小之星有些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想了想来了个现场表演,伸手捧着脸,把脸颊上的肉往中间挤,嘴巴都高高嘟起来。   “然后弟弟要推开他,他就摔倒了。”   他们兄妹都是把白意叫弟弟,李念叫宝宝。李书意听懂了来龙去脉,要起身过去,傅莹拦住他:“你不用理,魏之辰一向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嚎几声就没事了。”   “我去看看,白意跟他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最清楚自己儿子什么德性的傅莹忍不住翻白眼:“他要不去惹李念,白意都懒得看他一眼。”   李书意听得好笑,可动手总归是不对,白意这些不好的习惯该管也得管,跟着小之星去了儿童房。   书房里,三个人说完了正事,左铭远突然问白敬:“你不劝劝他回公司?”   李书意在白氏的产业上投注了十多年的心血,不说他谈下来多少项目,就现在,内部的投资体系和市场评审机制还是他以前带人搞出来的,让后面的人少走了多少弯路。如果他要自己创业当老板也罢了,可他又没这个心思,既然如此,还不如回来。   左铭远的话听着好听,其实也功利。不怪他,他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想的是利益最大化,在他看来,何必让李书意给别人卖命,白白让肥水流外人田。   “他想在哪儿,想干什么,都随他的意愿。”白敬脸色稍冷,“你也别在他面前提。”   左铭远心里咯噔一声,摸摸鼻子:“我多嘴了。”   “其实李叔是不想舅舅为难吧。”旁边整理好文件的白昊突然抬头插了一句。   他也没多解释,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懂。   李书意离开的时间也不短了,说白了,很多利益关系已经重新划分洗牌,他要回去掌权,那必定就会有人失权,难免生出波澜和动荡来。   这对白敬和公司都不是什么好事。   白恒当初被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难道轮到他了,就可以办家家似的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虽然说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但不管问题大小,总归要花心思进去。他是不想白敬花这份心思,也不想再给自己惹一身骚,把自己放到火上烤。   左铭远暗暗叹气,也不知是那个初出茅庐时满身锐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书意好些,还是这个看得透彻活得明白不再计较得失的李书意好些。   晚上等魏泽到了以后,一群人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饭。   以前他们来这里,大家都清楚是进白敬的地盘,人人都客客气气,说话做事也诸多顾忌。现在许管家大小事都直接汇报给李书意听,哪怕白敬就在他旁边,也是所有布置安排都由他做主的样子。李书意呢,也没拒绝,说话做事间多少有点主人姿态了。   所以魏泽想吃什么就随便开口,傅莹带过来的礼物也能马上摆到客厅,靳言带着一堆小朋友玩也不畏手畏脚,不用像以前一样生怕把哪里碰坏弄乱了。   中间李书意还接到宋潇潇的视频电话。   她不知道跑到哪个岛国度假去了,躺在海景房的阳台上,喝着香槟享受着按摩,旁边还有个举着手机给她找角度,免费又尽责的人工支架沈尉,看起来真是惬意得不得了。   她在视频里说给李书意一家四口都带了礼物,谢谢李书意之前的江湖救急,话到最后道:“不过你家白敬的礼物只是附带的,让他不用太期待哟,拜~”   挂断前还做了个飞吻。   白敬在旁边黑了脸,傅莹笑得肚子疼。不自觉想起他们上一次这么坐在一起,还是为了劝李书意做手术。那时对面的人哪怕笑着,目光也是沉郁的,对自己的生死漫不经心,还能拿“追悼会”这种词打趣自己,灵魂好像都飘到半空中,只勉勉强强被那些渺小的牵挂拉扯着。   时间过得好快。   一转眼他已经又经历了一回生死,又经历过许多曲折,终于还是落回世间,重新沾染上了烟火味。   而这其中——傅莹看着一直默默给李书意夹菜,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人,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略显孤寂的背影……在那一年多的时光里,日复一日守在病房里。   一定是氛围太好,她才会突然生出这许多唏嘘伤感来。傅莹暗暗摇头,朝桌上的人举起酒杯,笑着又说了一遍:“新年快乐!”   晚饭过后,临到众人要走时,魏之辰不知道从哪儿找出半个他这么大的口袋,往被阿姨抱着的李念脚上套,说要把李念装回家去。被傅莹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后,整个房子里都回荡起他梦想破灭的哭声。   一直到李书意承诺过几天带李念去找他玩,他才停下来,可怜巴巴抽泣着,被放进车里时还在朝李念伸手,撕心裂肺地喊:“宝宝——”   李念被徐阿姨包在毛绒绒的小披风里,跟着出来送人。嘴巴里含着奶嘴,小手掌握紧又松开,跟魏之辰“拜拜”。   把人都送走,两个小孩也睡下后,李书意和白敬才回了房间。   他先洗完澡,就在床上看手机,看得太专注,白敬从浴室里出来时都没抬头。   “在看什么?”白敬上了床,靠近他问。   李书意顺势趴在他胸口,把手机丢给他,闭上眼睛不耐道:“你帮我选吧。”   白敬接过手机一看,页面上是国外某个赛车头盔品牌的官网,问:“买给靳言?”   李书意懒洋洋地嗯了声,说靳言最近迷这个,车是不可能让他骑的,太危险了,买个头盔给他玩。   他选中的这几款,价格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靳言的性格白敬也清楚,太贵重反而是负担。就把手搭在李书意后脑勺上,手指轻轻梳理他柔软的头发,道:“严维以前也玩这个,我明天问问他。”又跟李书意说靳言这样的年轻人都有喜欢的车手,追求同款或者签名版,不必挑着最贵的买。   他要不提严维,李书意还差点忘了一件事,他昨天正巧就碰见了严维。   大概是宋潇潇那事让他始终耿耿于怀,忍不住想为自己的兄弟多说几句好话,抓着李书意苦口婆心称赞白敬多么深情时,一个不小心说漏嘴,把那次他往白敬房间里送人白敬又给送出来的事说了。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为了表现白敬有多坚定,多经得住诱惑,把那小情人的脸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简直男人看了要流泪女人看了要癫狂。   李书意听了半天,醋没吃着,白敬的深情也没顾着感受,一心好奇这位小情人到底有多好看。   本来以为自己要被兴师问罪的人听了他的问题,又是失落又是好笑,答:“记不清了。”他没骗李书意,的确是记不清了,倘若当时那人的神态动作不是刚巧撞了李书意,他也不会注意到他。   李书意觉得这答案很是无趣,想了想,找了个心里的最高标准出来:“比宁越还好看?”   白敬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说话了。   李书意看他神情都变了,一时无语。他提宁越真没什么别的意思,心里也没芥蒂,就是顺嘴作了个对比。宁越本来就长得好,他也不能因为人家过去是他情敌就不承认这个客观事实吧。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到什么,正经着脸问:“你还跟宁家僵着?”   白敬也跟着坐起来,握住李书意的手指,拇指指腹轻轻蹭他指甲上的小“月牙”,垂下眼嗯了一声。   “你也差不多得了,宁老爷子跟你爷爷是什么交情。”李书意由着他玩自己的手,皱眉道。   他当时也是自乱阵脚,才着了宁越的道。现在想起来,那能叫什么手段,顶多就是些争风吃醋的小伎俩。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成天在白敬面前哭诉当时被欺负了,要白敬给他报仇?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迟早都会碰面,大家有钱一起赚,互惠共赢不是更好?拿他李书意摆在中间作为决裂的理由,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殊荣。既然他都已经不在乎了,为着老一辈的交情,也用不着把事做绝。   白敬听完他的话,沉默许久,突然轻笑了一下:“我以前希望你少管我,现在你好像真的不怎么管我了,还能这样冷静理智地权衡利弊……我为什么一点也没觉得高兴呢?”   李书意一时语塞。他并没有刻意想去“理智”,正因为如此,反倒解释不出来。   睡觉时,白敬从后面把他圈进怀里。李书意久久未能入睡,中途想去上个卫生间,刚刚把白敬的手拿开,抱着他的人瞬间惊醒,一下坐起身来抓住他的手腕。   李书意跟他对视,直到对方眼里的慌张慢慢沉寂下去,才道:“我去卫生间。”   白敬这才略显犹豫的,一点一点松开了手。   李书意想了一夜,天色未亮就做了决定。   吃过早餐,趁着今天周末,他让司机备好车,说要带白敬去个地方。   一路上白敬问他他也不吭声,等到了目的地,下了车,他都走出去几步了,白敬却还站在车旁不动。   现在是冬天,这里虽也种有不少常绿乔木,但周围的景象还是显得有些清冷萧瑟。   李书意站在台阶上,转头看白敬,让他快点。   白敬一怔:“我可以上去?”   李书意被他气笑了:“不然我带你来这里看风景?”   说完就回身接着往上走,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上来了。   他回金海后单独来过一次,跟他们说了这半年自己复健的情况,还说了李念,其他的就没提了。   他在墓碑前站定,不远处的人露出迟疑的表情,脚步踌躇。   李书意不耐:“他们即使不喜欢你,不愿我跟你在一起,也开不了口骂你,你怕什么?赶紧过来!”   白敬这才终于站到了李书意身边。   他不是怕,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出现在李文卓和李文英面前。哪怕李书意自己都释然了,可这人昏睡在墓碑旁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想起来便心如刀绞。   他尚且如此,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那么当时亲眼看着李书意的李文卓和李文英会多难过悲伤,白敬不敢想。   “爸,姑姑,这个人……你们以前也见过,也知道当初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   “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讲个你情我愿,我也不能说以前他不喜欢我,就全是他的错。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一切都挺好的。”   ……   “以后我每年都带着他来,也许他会一直都在,也许中途会是我一个人来,也说不定会换另一个人跟着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好好的,你们别担心。”   白敬一直听着李书意说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等李书意的话音停了很久,他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先是跟着李书意叫了一样的称呼,然后紧张地蜷起手指,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其他的,道歉也好,承诺也罢,都是无济于事的空口大话,说了也没意义。要等他和李书意都老得走不动了,他才有资格在他们面前,去解释,去请他们原谅。   本来白敬以为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李书意肯把他带到这里来,肯在他父亲和姑姑面前承认自己,已经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了。谁知这人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他眼前。   白敬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看向李书意,嘴巴动了动,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李书意挑眉:“怎么?不想我戴了?”他说着,就打算把东西收回去,“那就算了。”   白敬立刻拦住他,动作慌乱地把盒子拿到手中,从里面拿出戒指。因为手颤得太厉害,他又用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握住李书意的左手,把戒指戴到他无名指上。   李书意轻叹一声道:“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因为谁亏欠谁,谁要补偿谁,所以你用不着对我小心翼翼。若这不是一份平等的感情,它也长久不了。你母亲说得对,爱是一件让人辛苦的事,我也不想重新去找一个人,从头辛苦一遍……所以白敬,你懂我的意思吗?”   白敬红着眼眶,低头亲吻他手指上的戒指:“我……”一开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他抿唇平复了下情绪,才点着头道,“我知道……书意,我也爱你。”   李书意笑了下,凑过去在他嘴角落下一个温柔的吻,重新牵住他的手:“行了,回家吧。”   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关于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可是过去已逝,不可追回,与其在伤口中咀嚼曾经的错失和遗憾,不如相信现在,等一个未来的答案。   人生还很长,只要等下去,所期盼的那些可能和幸福,终究会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四年的等待和陪伴。   谢谢你们看完李书意的故事。   谢谢你们给予的所有回应和支持。   谢谢你们让我这个平凡渺小的人实现了自己小时候的梦想。   文章的最后一段话送给大家,愿你们每个人都能等到自己的幸福和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