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作者:温泉笨蛋   作品简评:   程序员陶知越因为工作劳累而猝死,死后穿进了一本剧情离奇的狗血耽美小说,为了避免成为结局凄惨的炮灰初恋,他连夜逃离,去另一个城市开启了新生活。但兜兜转转,他依然遇到了原书中的主角攻霍燃,并与之真心相爱。在鼓起勇气决心对抗命运之后,陶知越渐渐发现了他穿书的原因,和这个小说世界背后的真相……本文以独特的视角切入穿书题材,细致地描绘了主人公来到陌生世界后一步步的成长与改变,人物丰满立体,感情细腻动人,细节丰富真实。主人公在平凡琐碎的日常中发现被忽略的美好,在单调乏味的生活里寻回失落的梦想与爱,故事有笑有泪,从字里行间传递出珍爱自己、好好生活的积极情感。 ==================== 第1章   智通游戏公司,下午五点五十八分。   陶知越再次检查了一遍今天写好的代码,顺手点开铛铛上堆积的新消息。   [策划-王恒:可以,没有任何问题,陶哥牛逼。]   [策划-王恒:今天也是找不到bug的一天呢.jpg]   [前端-陶知越:好的,那我下班了~]   两分钟很快过去,六点一到,陶知越就关掉了电脑,扣好水杯的盖子,拿起桌上的购物袋,愉快地打卡下班。   坐在隔壁的程序员薛华灿诧异地看向他:“小陶,你要走了?”   陶知越微笑:“对啊,再晚超市就没菜卖了。”   “晚上要发包啊,你不在怎么弄。”薛华灿皱起眉头。   陶知越保持耐心:“我负责的部分都确认过了,跟你们在做的模块也没关联,没我的事了呀。”   薛华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次发包时间很紧,还有不少功能要改,留下加个班,我把新增的需求发给你——”   陶知越打断了他的话,表情很疑惑,“时间很紧吗?我怎么看到你下午在D站刷视频……”   薛华灿:“咳!我那是在学习别人做的界面!”   于是陶知越充满鼓励地看向他,“你真努力,足足学习了大半个下午,那你一定对要改的功能有想法了吧。”   薛华灿只能顺杆嘴硬,“当、当然了。”   “那你加油,拜拜。”   陶知越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远处看热闹的其他员工忍不住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甩活王终于碰上对手了,唉,真羡慕陶知越啊,才来不到两个月就这么刚,连发包都不加班。”   “你要是陶知越,你也行,人家代码写得又快又好,还不返工,一个顶仨,听说他不去大厂就是因为不想加班,自从他来了以后,我看主程序老李的头发都不怎么掉了。”   “说到头发,陶知越头顶好茂密,长得也帅……好酸啊。”   “别想了,帅哥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我听说隔壁公司好多妹子来约他出去玩,人硬是一个都没答应。”   “……我建议开除陶知越的程序员籍QAQ”   陶知越对此一无所知,他坐公交车到了家附近的超市,脑海里盘算着晚上的菜谱。   天色近晚,超市里人潮涌动,眼前是五颜六色的蔬果禽肉,粉到熟透的番茄,沾着水露的绿叶菜,黄澄澄的彩椒,青灰活虾蹦出水箱,酱红色熟食散发着诱人香味,陶知越深深吸了一口气。   活着真好。   没有人知道,陶知越死过一次。   曾经他也叫陶知越,打小安静懂事,成绩优异,家庭和睦,在从全国第一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顺利进了人人羡艳的互联网大厂当码农,努力工作拼命挣钱,想在大城市安身立命,让父母骄傲。   结果首付款还没攒够,他就意外猝死了。   除了疯狂工作,陶知越没有别的爱好,也因为性向问题一直没谈过恋爱,唯一的牵挂就是父母,还好在他去世前,母亲刚巧怀上了二胎,即使他不在了,他们的后半生也能有别的慰藉。   陶知越对自己的猝死很释然,所以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小说世界活了过来的时候,满心都是问号。   尤其是当他脑海里出现这本小说的剧情以后,整个人都裂开了。   这是一本叫做《被冷酷残疾大佬宠上天》的狗血耽美小说,主角叫沈念,性情柔弱,身娇貌美,被养父母一家欺负了二十多年,直到偶遇了冷漠残暴的残疾总裁霍燃,从此霍燃成为了沈念的靠山,沈念则变成了霍燃唯一的软肋。   在霍燃的帮助下,沈念摆脱了养父母一家,更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是豪门沈家遗落在外的小少爷,沈念立刻被迎回了沈家,曾经轻视他的人一个个被打脸,爱慕他的男男女女无数,沈念和霍燃的感情也因此出现危机。   后来沈念凭着自己的医学才华治好了霍燃的腿,证明了自己的真心,不久后两人就去了国外注册结婚,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陶知越对这个充满了古早苦情电视剧风味的剧情接受不能,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书中也有一个叫陶知越的角色,从小是个孤儿,大学时成为霍燃的初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两人热恋期出行时遭遇车祸,霍燃为了保护他导致双腿残疾。   但在霍燃因此受到家族排挤失势之后,陶知越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从此霍燃性情大变,直到沈念出现并治愈了他冰冷破碎的内心。   薄情势利的陶知越在得知霍燃继承集团之后居然还回来找他了,想要复合,柔柔弱弱的沈念挡在霍燃身前对他一顿指责,这一举动让霍燃真正爱上了沈念,也让霍燃对陶知越彻底绝望。   霍燃开始疯狂报复陶知越,他制造了车祸,让陶知越也尝一尝他受过的苦,沈念则无意间令陶知越的冷血行为曝光,义愤填膺的网友们疯狂辱骂陶知越,他身败名裂,失去了工作,又因为受伤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最后惨淡自杀。   瞳孔持续地震的陶知越:……害怕。   陶知越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他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他对自己的死亡并没有太多的遗憾,唯一一点可能就是希望自己下辈子不要再加班了,他要按时吃饭,锻炼身体,争取活到九十九。   作为一名没见过世面每天就是两点一线的普通社畜,一下子让他面对这么跌宕起伏的命运,实在是过于刺激。   陶知越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读大二,记忆里还没有一个叫霍燃的人,小说里并没有详细描写他和霍燃的故事,只说他们在大学里相识,霍燃对他一见钟情。   当时的陶知越对心狠手辣的霍燃充满了忌惮,也对陌生的小说世界感到惶恐,他觉得在这里多呆一秒,说不定就会被卷进这个可怕的狗血故事。   于是陶知越直接办理了退学,带着身份证和银行卡连夜逃跑,他上辈子已经念够了书,对“陶知越”的大学专业又不感兴趣,没必要再浪费两年时间读书。   何况他出色的编程水平和丰富的项目经验,也足以让他跨过学历这道坎,找到任何一份想要的工作。   经过简单的考察,陶知越在气候宜人遍地小吃的晋北市租了房,找了工作,开始为拥有自己的房子慢慢攒钱。   幸好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生活的世界基本一致,文化习俗和发展水平都类似,只在一些细节称呼上有所差异,所以陶知越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他努力改掉了上辈子那些伤身伤肝的坏习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青年养生人。   陶知越每天按时上下班,为自己做早餐晚餐,周末看书玩游戏,晴天去公园散步,雨天在家打火锅,一年时间很快如流水一般过去。   算算日子,离霍燃和沈念偶遇还有两年,陶知越觉得,只要熬到两位主角相识相爱,他这个工具人炮灰就彻底安全了,他可以从随时可能到来的剧情中解脱,完完全全过上属于自己的日子。   虽然这个世界看起来没有任何异能元素存在,但陶知越已经感受过剧情之神的威力。   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难得不需要996的新兴游戏公司,福利很好,老板又通情达理,陶知越非常满意这份工作,却在某一天突然得知,公司的A轮融资由霍氏旗下的资本公司领投。   而且这笔投资是霍氏主动来联系的,理由非常水,说是看好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准备直接派母公司的高管过来,以后会和霍氏集团的其他文娱产业展开深度合作。   连公司老板都很惊讶,感叹着这么一家小公司怎么就被家大业大的霍氏看上了,陶知越则目瞪口呆,连忙辞职跑路了。   在入职现在这家公司前,陶知越不同于一般应聘者,终面时一直在确认公司是否有融资计划。   由于他的技术太好,提到专业领域时气场强大,模样又过分好看,惊得CEO小心翼翼跟他确认是不是真的来做程序员,满心以为这是哪个才华横溢的富家小少爷隐姓埋名跑来找项目玩。   陶知越又解释了半天,才让脑洞过大的新任老板勉强相信,他只是个辍学挣钱的平平无奇打工仔。   这天,陶知越如往常一般,细嚼慢咽吃完了饭,洗好碗,站在彩色打印的丘比特画像前,虔诚地祝愿霍燃和沈念早日坠入爱河。   然后他坐到电脑前,开始了一天里最快乐的网上冲浪时间。   除了公司和小区周围的公园超市,陶知越几乎不去其他地方,也不参加什么社交活动,生怕撞上原书中的人物,所以他的交际圈很窄,基本只有同事,而同事往往很难成为朋友。   一个人的生活难免觉得寂寞,还好有四通八达的网络。   在这个世界孤身一人的陶知越,每当看见屏幕里有那么多沙雕网友跟他一起哈哈哈哈哈的时候,顿时有种天涯共此时的温馨感受。   他打开常去的天空论坛,从家长里短到笑口常开版块都逛了一遍,时而高血压,时而哈哈哈,时而???,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情感生活版块里一个被顶在第一行的热帖。   【标题】被四个同性一起追求,但我是直男,应该怎么委婉又礼貌地拒绝?[hot]   陶知越一脸怀疑地点进去,果然,主楼内容相当具有幻想气息,大致就是说楼主很帅很有钱,但从小不擅长拒绝别人,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接二连三被同性示好,而且都是些业界精英,甚至还有偶像明星,直男楼主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怕伤别人的心,可他又实在不喜欢男人。   下面的评论基本都是让楼主停止这种普通却自信的臆想,真帅哥就爆照,否则一律作钓鱼引战贴处理。   母胎单身的陶知越深表同意,作为一名天生的基佬,他都不敢想象这么梦幻的情节,没想到现在的直男钓鱼炸回复的路子居然这么野。   在A4纸大小的爱神丘比特的注视之下,顶着沙雕ID的陶知越嗤笑着发出了那句相当熟练的嘲讽。   [晋北市第七精神病院陶主任: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第2章   回完这个帖子,陶知越又逛了逛其他板块,把今天发生的大新闻都浏览了一遍。   一晚上情绪起起落落十分饱满的陶知越有些困了,他看了看电脑右上角的时间,已经快要十点。   陶知越的生物钟很规律,这时候应该准备洗澡上床睡觉了,但就在他要关掉网页的那一刻,突然弹出来一个新回复提醒。   他打了个哈欠,随手点开。   [用户726397816(楼主):你好,陶医生,持续一个多月了,我真的很苦恼,这是你们医院的业务范围吗?你能帮帮我吗?]   陶知越:……?   陶知越茫然地瞪大了眼,不自觉停下了要关机的手。   为什么这些字拆开来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完全理解不了。陶医生是谁?什么业务范围?帮帮谁?   一头雾水的陶知越顺着消息提醒点进去,看到了原贴,才发现是那个无耻直男骗回复的钓鱼贴。   他依稀想起来自己十分“友好”的回复。   陶知越顿感无语,他开始打字。   晋北市第七精神病院陶主任:大哥,我的意思是你有病……   他的回复还没发出去,新消息又来了。   [用户726397816(楼主):陶医生,你还在线吗?不好意思,刚才有个帖子里提到过的朋友跑到我家了,非要留下来住,我好不容易才劝他离开,所以我才没有及时回复你,很抱歉。]   [用户726397816(楼主):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回复都在骂我,或者说我钓鱼,我查了钓鱼的意思才理解,我真的没有骗人。帖子里只有你在关心我的情况,不管你还在不在,我都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看着用户726397816特别诚恳的回复,陶知越竟然感到了一丝心虚。   他删掉了输入框里原本要发出去的直球嘲讽,手指在键盘上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这位入戏太深的楼主。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很有礼貌,没有说任何过分的话,而且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太懂网络流行语的样子。   万一这个人说的是真事呢……?   陶知越忽然想起来自己正处在一本狗血小说世界里,小说中后期主角沈念大概有七八位帅气多金的追求者,身份一个比一个牛逼,把正牌攻霍燃气得不轻。   他顿时觉得,四个大佬同时爱上直男这种剧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睡意全消的陶知越发出一个试探性的回复。   [晋北市第七精神病院陶主任:没关系,太多人喜欢发帖子骗人了,所以大家遇到就会比较激动。]   几分钟后。   [用户726397816(楼主):陶医生你还在!太好了,那你可以帮帮我吗?我真的不是骗子!你应该是精神科的医生吧,我可以付费咨询的!]   [用户726397816(楼主):我没有看不起同性恋的意思!我很尊重每一种取向,也知道这不是病态,但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处理感情问题没有经验,他们都太热情了,简单的拒绝没有用,可我又怕说错话伤害到他们,这一个月都愁得睡不好觉,每天做噩梦。如果陶医生可以帮助我的话,那就太好了,我的pp号是6728f369z]   陶知越更心虚了,但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见过很多对同性恋敬而远之或者充满鄙视的直男,在面对异类时,能做到平和对待的人就已经很少了。   至于用户726397816这样深受困扰,却还关心对方感受的人,他第一次遇到。   如果是骗人,那也装得太像回事了,这人图什么呢?   如果是真的,这位直男楼主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这样的人理应得到同等的对待。   片刻后,陶知越鬼使神差地登陆pp,搜索添加了好友。   对方的头像是一张很漂亮的风景照,昵称叫HR。   看来是个做人事工作的大哥,也许他们公司比较大,平时接触的员工很多,那么如此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的HR大哥被几个业界精英基佬喜欢也不奇怪,很多情感经历丰富的基佬最后都会返璞归真爱上这类人。   陶知越开始自动脑补完善剧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好友申请马上就通过了,HR大哥很显然是在线蹲守着。   [HR:陶医生,是你吗?]   陶知越的pp昵称就是一个陶字,很好认。   他正想解释自己其实不是医生,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HR:刚才有好几个人来加我,我还以为是你,结果他们上来就骂我有病。]   [陶:你赶紧把那层回复删了,不要暴露个人信息。]   [HR:好的,谢谢陶医生,我马上删。]   [HR:我平时很少上网,这个论坛也是刚注册的,我在网上搜被同性追求怎么办的时候,看到了这个论坛。]   天空论坛是国内流量最大的网络社区,里面每个版块都很热门,尤其情感生活版块里充斥了大量夺人眼球的情感故事,也经常有人在这里向网友们求助各种稀奇古怪的感情问题。   陶知越心下了然,这位HR大哥估计年纪比较大,平时也不怎么接触年轻人的世界,难怪对流行语一无所知。   他又顺带着想起HR大哥说的自己从没谈过恋爱,于是陶知越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疲惫失落的中年人形象:一把年纪了还是单身,被没兴趣的同性纠缠,因为太好说话所以无力拒绝,生活中应该没有可以交流的人,好不容易摸上网发帖求助还被网友攻击。   虽然大哥说自己很帅又有钱,但彻底进入了脑补剧情的陶知越已经下意识忽略了。   HR大哥的生活已经这么惨了,稍微对自己有一些形象上的美化,完全可以理解。   陶知越甚至产生了一丝怜惜。   [陶:以后上网不要随便发自己的联系方式,也不要暴露任何自己的真实信息,现在人肉搜索很普遍,很容易影响到你的现实生活。]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消息。   [HR:陶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HR:你一直用医院的真实名称,没有被网友骚扰吗?]   [HR:肯定是因为陶医生平时都是在安慰开导别人吧,大家都觉得你是个好医生。]   今天狂收好人卡的陶知越欲言又止,想要打字的双手微微颤抖。   最后他放弃了解释,实在不忍心让这位天真纯净的HR大哥再经受一次打击。   算了,医生就医生吧,反正他义务劳动,不收费就是了。   [陶:你之前说的付费就不必了,因为我的……专业方向帮不了你。]   [陶:但我也喜欢男性,所以或许可以帮你分析一下你那些朋友的行为,看看怎么样才能彻底拒绝他们。]   这是陶知越第一次对别人坦陈自己的性向,虽然隔着网络,彼此都是匿名,但在消息发出去后,他还是紧张了起来,手心都开始冒汗。   他曾经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对不断催他找女朋友的父母开口,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他害怕看见父母失望的目光,更害怕从此被当做异类看待。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行字顺理成章就从指间流淌出来。   可能是秘密隐藏太久,又在这个世界彻底无人可诉,忽然遇到一个看起来十分正直诚恳的人,他就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想了想,陶知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补上了一句。   [陶:你介意的话就算啦。]   没想到HR飞快地回复了,好像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思考。   [HR:陶医生你真勇敢,为了帮助别人愿意说出自己的事。]   [HR:希望陶医生一切顺利,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HR: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跟随自己的心就好了。]   陶知越怔怔看着屏幕,很简单又很老套的几行字,却充满了温柔的善意。   怪不得有那么多同性会喜欢上这个看起来有些老古董的直男。   [陶:谢谢你^-^] 第3章   熬夜一时爽,早起火葬场。   打破固定生物钟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上班时昏昏欲睡,脑子里全是浆糊。   陶知越艰难地起了床,梦游般刷牙吃饭,幽灵一样飘进了公司,整个上午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还好昨天刚完成了一次游戏版本的更新,接下来几天能稍微喘口气,策划那里也暂时没有提交需求,陶知越可以名正言顺地摸鱼。   陶知越已经忘记昨天晚上还跟HR大哥聊了些什么,大致就是互相给对方发好人卡,总之姑且算是对彼此有了简单的了解,以便于后续的沟通,陶知越如此自我安慰道。   中午吃过饭,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午觉,陶知越的神智才清醒了一点。   他摸出手机,点开pp,往上拉昨晚的聊天记录,发现他说着说着就消失了,只剩下HR大哥一个人自言自语。   陶知越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主动发了消息过去。   [陶:中午好。昨天我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不回复的。]   [陶:我每天六点下班,八点吃完饭,十点半睡觉,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沟通。]   陶知越等了一会儿,对面也没有回复,可能在忙。   他就没有再管,打开了小绿鸟IT技术交流社区,准备看看最近有什么热门话题。   专心盯着屏幕的他没注意到,刚才有个人影从他身后一闪而过。   陶知越在小绿鸟社区的昵称也是陶,偶尔会发一些讨论技术的帖子,时不时也会回复别人的求助帖。   因为他每次回复的内容都直中要害,给出的解决方案简洁实用,而且他没有大神的架子,对五花八门的追问很耐心,渐渐在社区里有了很多粉丝。   现在他每次发帖,下面都有一群合影打卡的,所以除非有困扰他的技术难题,他一般很少再发言,默默做一个潜水党。   但社区底部会显示在线成员名单,一般人可能不会注意,不过有些想拉他合伙做项目的人,一直坚持不懈地关注着他。   其中的一位佼佼者更是写了个小程序,只要他一上线就会在自己的所有电子设备上出现满屏红字提示。   一分钟后,陶知越果然收到了新私信。   [Gua:啊!!陶陶你来啦!!你已经整整七天八个小时零三分钟没有上线了!!]   [陶:……]   [陶:你好,呱呱。]   [Gua:这么久不上线,是不是工作很忙?是不是被黑心老板压榨了?]   [Gua:不如辞职跟我干吧!阳光别墅下午茶,老板又帅又听话,入职就送干股哦 /玫瑰/玫瑰/玫瑰 ]   陶知越被他逗乐了,Gua是他之前发帖时认识的一个程序员,两个人在对技术问题的探讨上有很多共鸣,陶知越上辈子又恰好对Gua感兴趣的方向有所研究,一来二去,Gua把他引为知己,总想拉着他一起做项目。   现在呆的公司对于陶知越来说,确实有些大材小用,做的游戏都比较简单,几乎都是些已成体系的换皮游戏,毫无挑战性。   但这也是陶知越精挑细选的结果,他吸取了上家公司被霍氏看中的教训,才选了这家未来发展方向绝对没什么特色和创新性的小公司。   [陶:虽然你的坚持让我很感动,但你知道我的答案。]   [Gua:不!!我昨天跟妹子告白刚被拒绝,你就当安慰安慰我,不要再拒绝这个可怜的呱呱了QAQ]   [陶:……节哀。]   [陶:那么,我还是得问,公司在两年内可以不融资吗?我作为元老,可以不跟公司员工以外的任何人有接触吗?或者,我可以一直远程办公,不以真实身份出现吗?]   陶知越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混口饭吃的公司被霍氏看中,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辞职走人。   但如果是自己参与创业的公司有了与霍氏合作的大好机会,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去阻拦,这对跟他并肩奋斗的人不公平,即使这个机会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才降临的。   [Gua:啊啊啊啊啊干嘛跟钱过不去!]   [Gua: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要求!就算是社恐也太夸张了吧!!!]   [Gua:老实说,你是不是仇富,一看到资方爸爸,就会控制不住罪恶的双手!]   [陶:不……我只是仇huo。]   [Gua:?仇祸?这是一种迷信活动的称呼吗?]   [陶:你不会懂的。]   [陶:我承受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压力.jpg]   *   刚刚睡醒的霍燃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一动不动地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回味着昨晚的美梦。   自从被一众男性朋友疯狂追求以来,霍燃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这一个月里,他到了公司总能看见有人捧着花在会客室里等他,逃进办公室里也会看到助理通红的脸庞。   昨天他翘班在家躲了一天,结果大晚上的直接有人想要上门投怀送抱,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霍燃连魂都快吓飞了。   而且不光清醒的时候这样,他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居然还有不认识的男人跟他卿卿我我,惊得他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苏醒。   身心饱受摧残的霍燃日渐憔悴,于是跟关系最好的发小倾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想寻求一个解决办法。   结果发小沉默半天,幽幽地来了一句:“你会跟他们中的某一个在一起吗?”   霍燃:“当然不会啊!我不喜欢男人啊!!”   发小:“所以你也不会考虑我的,对吧?”   霍燃:???   霍燃:!!!!!!   所以霍燃再也不敢跟熟人提起这些事,生怕不小心又揭开什么埋藏已久的秘密心事。   思来想去,霍燃决定求助于神秘的网络世界,他打开搜索引擎,郑重地输入“被同性追求怎么办”。   然后他就认识了晋北市第七精神病院陶主任,一位善良体贴的好医生。   霍燃原本想一五一十地告诉陶医生自己的姓名职业生活环境,虽然他没在网上找过医生,但生活中的精神科医生,应该是需要了解患者的真实情况的。   不过陶医生很好心地告诉他,不能在网上暴露真实身份信息,霍燃想了想,就删掉了已经写好的自我介绍。   他应该尊重陶医生说的话,也许这是网上就医的特殊之处吧。   霍燃对网络世界很陌生,所以也怀抱着小心翼翼的敬畏。   昨天晚上他跟陶医生聊到很晚,对自己胆战心惊的生活状态大吐苦水,并对无私奉献的陶医生疯狂赞美,但陶医生后来就没回复了。   ……也不知道陶医生是不是烦他了。   霍燃有点担忧,连忙起床套上衣服,跑到书房打开了电脑,登录pp。   虽然他的古董按键机也可以下载pp,但画面很小,操作也不方便,没法正常聊天,霍燃从没用过。   在他眼里,手机就是用来打电话发短信的。   pp上有来自陶医生的未读消息。   [陶:中午好。昨天我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不回复的。]   [陶:我每天六点下班,八点吃完饭,十点半睡觉,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沟通。] 第4章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霍燃松了一口气,连忙回复。   [HR:我刚睡醒,昨晚睡得很好,多亏陶医生安慰我。]   [HR:我平时都有空,只要陶医生方便就行。]   霍燃刚结束自己的环球旅行不久,两个月前被父亲霍振东要求进公司上班,原本有个外派到晋北市的项目要他去跟,后来不知怎么又要延后。   现在他在霍氏挂名副总裁,但实际上没什么事可做,霍振东让他花时间多接触圈子里的人,每天都是酒会社交高尔夫,无聊透顶,他还因此惹上了一屁股的男桃花。   霍燃十分后悔,要是早知道会这样,他肯定会逼着老爹让晋北市的项目赶紧上马,好让他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pp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陶:那就好,良好的睡眠很重要。]   [陶: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想倾诉,可以随时发给我,我有空了就会回复的。]   [陶:午休结束了,我要工作啦。]   [陶:我爱上班,上班使我快乐.jpg]   霍燃看着消息,不禁感到一阵惭愧。   陶医生真是个积极向上的人,不仅热爱工作,下了班也非常乐于助人。   [HR:谢谢陶医生!]   [HR:加油 /太阳]   陶医生的pp状态变成了忙碌,霍燃没有再打扰他,而是看起了昨晚的聊天记录。陶医生的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充满了关怀,让霍燃很受用。   看到昨天陶医生说起自己性向的那一段,霍燃对自己当时的回复很不满意,虽然这都是他的真心话,可他觉得还是太老土了,一点也不能体现出他对陶医生发自肺腑的尊重和支持。   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时髦地表达热烈支持的……   “你在看什么,怎么笑得像个痴汉?”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在门口响起。   霍燃抖了抖,抬眼一看,是比他小三岁的妹妹霍思涵。   “你就不能按个门铃吗?老是像贼一样偷摸溜进来。”霍燃鄙视她,“痴汉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很帅的意思。”霍思涵敷衍道,“你知道什么叫突击检查吗?通知你了还怎么发现你的真面目?”   霍燃大言不惭:“我的真面目还用发现?这不是帅得很明显吗?”   “……痴汉就是流氓,色狼,变态。”霍思涵微笑,“楼下怎么乱糟糟的,我好像看见桌上有两个酒杯,你是不是瞒着你亲爱的妹妹有了什么奇遇?”   霍燃一惊,昨晚他被突然袭击,费了半天劲才把自带红酒的那个“痴汉”撵走,身心俱疲,就没有再收拾残局。   没想到今天被霍思涵逮了个正着,要是被她知道这些破事,指不定会怎么嘲笑他。   霍燃满脸正直,“我自己跟自己喝酒不行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没背过吗?少玩手机,多看点书,向你优秀的兄长学习。”   “……我送你一个最新款的橙子手机吧,手机多好玩呀,什么都有。”霍思涵恶魔低语,“然后你就没立场跟我说这句话了。”   “你休想腐蚀我。”霍燃大义凛然,“虽然爸已经就这件事跟我认了错,但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没觉得生活里缺少了什么。”   这倒是霍燃的实话,不仅仅是想要跟霍思涵抬杠。   在霍燃小时候,霍家的经济条件就很好,市面上出现什么新东西,霍燃都能很快拥有,各种新式玩具、进口零食,甚至那时很昂贵的电脑,霍振东都是痛快给他买。   但在彩屏多功能手机出现以后,霍振东也像很多家长一样,担忧起了自家孩子手机成瘾的问题。   其实霍燃从小就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孩子,尽管调皮,但做事很有分寸,很多大人都比不上。   可忧心忡忡的家长往往是不讲道理的,尤其霍振东忙于事业,平日里无暇顾及两个孩子的教育,亲子间交流也不多。   他在偶然听到了几个朋友的孩子天天躲在被窝里玩手机,玩到成绩退步眼睛近视的事例之后,立刻决定防患于未然,不仅严格规定了霍燃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长,还经常对他进行严厉的说教。   那时的霍燃年龄不大,脾气却很倔强,他不明白别人上瘾跟他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压根不肯信任自己的儿子,只一味地参考别人犯过的错误,来要求明明没有犯错的他吸取教训。   于是霍燃郑重地告诉霍振东,他以后只会用手机打电话发短信,跟人保持最低限度的必要联系,手机只是个工具,他不会被工具控制。   他希望能用这个举动,让霍振东意识到应该花点心思了解自己的儿子。   霍振东起初没当回事,结果十年过去,霍燃真的说到做到,即使在全民低头族,连中年人霍振东都不能免俗的时代,霍燃依然用着当年那个被霍振东严防死守的彩屏按键机。   平时需要用到网络进行学习和工作时,霍燃就用电脑高效率地完成,从不在网上浪费时间。   相应地,霍燃比一般同龄人有了更多可以支配的时间,在完成学业之余,他喜欢运动和旅游,闲下来了就满世界跑,涨了不少见识,粗略地学了好几门语言,也认识了不少朋友。   霍燃并没有完全丢掉正常的人际交往,他注册了人人都用的pp,只是挂在电脑上,不像手机那样能带在身边随时聊天。   这些年经常有女生有事没事就找他,由于他回复速度很随机,经常半天才出现一下,纯粹是来闲聊的女生们渐渐也没了热情,霍燃因此躲掉了不少来自异性的桃花。   时间一长,圈子里就传出来一个说法,说霍燃长相能力家世什么都好,见面交流也没问题,就是不见面的时候对女孩太冷淡,而且讲话不解风情,古板得要死,简直像是五十岁的霍振东在替他聊天。   霍燃:……   霍燃觉得自己的生活很愉快也很充实,只是少了解一些无关紧要的知识罢了。可是霍振东现在又开始反过来担心他和同龄人脱节了,一天到晚派妹妹来说服他放下成见,拥抱时代潮流。   面对油盐不进的哥哥,霍思涵索性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语重心长地劝他,“你以后难道不谈恋爱了吗?”   霍燃现在对这几个字很敏感,当即竖起了防备,“干嘛?这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谈恋爱要聊天啊!”霍思涵恨铁不成钢,“哪有人天天抱着电脑跟对象说话的,晚上躺在床上跟男朋友语音到睡着,多甜蜜啊。”   霍燃面露不解:“谈恋爱可以见面啊,感情好就结婚,结了婚可以同居,不同居也可以打电话,有什么区别吗?”   “……啊啊啊你好烦!”霍思涵无能狂怒,努力组织着措辞,“谈恋爱到结婚总要一两年吧,这期间肯定有不能见面的时候吧,那你女朋友想要跟你说话,怎么能够随时联系到你?”   “可以打电……”   “不许说打电话!!!”霍思涵气得哐哐拍桌,“你这个单身狗根本就不懂!谈恋爱最快乐的就是互相分享一些生活琐碎!比如说今天的午饭很好吃,刚才看见楼下的花开了很漂亮。”   “不会有人为了说这种小事打电话的,会很奇怪的!但恋人之间最常说的就是这些话啊,所以需要通过手机随时随地地聊天。”   霍思涵找到了思路,看着霍燃的眼神逐渐染上同情,“当然了,我知道你不明白这种乐趣,谁让你没对象呢,哈哈。”   霍燃已经习惯了妹妹的日常嘲讽,撇撇嘴没理她。   不过霍思涵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陶医生说有事可以随时跟他倾诉,霍燃也确实很可能突然需要帮助,总不能一遇到事就去找电脑吧?   他又没有陶医生的手机号,两人还不同城,唯一的联络方式就是pp。   霍燃思考着这个问题,随口道:“就算要换手机也不用你送,我自己会买。”   “!!!”霍思涵眼睛亮了,“不会吧,难道你真的有对象了?多大了?有照片吗?在哪认识的?”   她想了想,又嘲笑道:“不对,按你现在的风评,我应该先问:男的女的?”   “!!!”被戳中痛点的霍燃当即炸毛,“霍思涵!你是不是皮痒了!”   霍思涵笑眯眯地展开想象,“根据我多年来的经验,你这显然是心虚的表现,啊,怪不得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一脸的痴汉笑呢。那么请问,这位让山顶洞人霍燃先生甘愿为之步入现代人类社会的幸运男孩,到底是谁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医生!”霍燃反射性道。   “哦,原来你喜欢制服情缘啊……”霍思涵的眼睛更亮了,“看来我们真的是亲兄妹,我喜欢飞行员,机长制服好帅的。”   “你哪学来的这么多鬼话!”霍燃被说得面红耳赤,“我是在干正事!人家是医院主任!主任!”   “……是老大爷啊,没劲。”霍思涵霎时泄了气,“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呢。”   看到妹妹一脸嫌弃,霍燃又下意识地有点不爽。   陶医生看起来很熟悉网络世界,怎么都不像老年人。   他想起来pp软件上有资料栏,趁着霍思涵不注意,霍燃悄悄动手点开了陶医生的个人信息页。   [年龄:26岁]   霍燃有些意外,没想到陶医生居然这么年轻,只比他大两岁,就当上了科室主任,真是年少有为。   霍燃顿时肃然起敬,很想反驳妹妹的话,但还是咬着牙忍住了。   不能让这个满嘴胡话的笨蛋妹妹再抹黑陶医生。   霍思涵冷不丁地突袭:“你找医生干嘛?生病了?”   “我当然是……”霍燃警觉,“干嘛,想气死我然后继承我的银行卡?”   霍思涵一脸不可置信:“这个句式是从哪学来的?你居然还会灵活化用了!这还是你吗?我的山顶洞人哥哥。”   霍燃:……   拳头硬了。 第5章   工作日的下午总是显得很漫长,窗外的阳光懒散,办公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氛。   陶知越看到不少同事都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还有偷偷打瞌睡的,平常跟他沟通比较多的策划王恒也没找他,估计下个版本的需求还没写完。   陶知越差点又要睡着,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再睡下去,晚上就会失眠,这样会恶性循环的。   实在无事可做,小绿鸟社区里也没有什么新的热点技术话题供他探索,陶知越索性打开了游戏的官方围脖,在评论区看玩家的反馈。   大多数评论都在辱骂官方抠门小气,掉率感人,逼氪吃相难看,但也有一些评论在抱怨游戏bug,陶知越很认真地翻看着,把出现bug的内容跟自己写的代码有关的,都记了下来。   虽然功能在上线前都经过测试,尤其陶知越还会自查好几遍,不过到了实际的使用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有时候是因为机型适配问题,有时候是旧的代码被意外覆盖,也有很多时候一下子找不出原因。   尽管上辈子是因为工作起来太拼命导致了猝死,但陶知越仍然对编程这件事抱有纯粹的热爱。   他小时候就很喜欢看施工队盖房子,看人们把毫不起眼的砖瓦水泥,组合成壮丽恢弘的高楼,简直像是魔法。   编程对于陶知越来说亦然,把繁复无意义的数据构建成清晰的逻辑链,不断寻求路径的优化,最终得到一组至简至美的代码,这会给陶知越带来极大的满足与快乐。   陶知越认真分析了这些bug的成因,然后开始构思优化方案,顺手给王恒发了条消息,问他可不可以把它们加进需求,在新版本里解决掉这些问题。   然后他就看到王恒从自己的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脸殷勤地冲他招手。   陶知越:……?   看到陶知越满脸问号,王恒连忙弯下腰给他发消息。   [策划-王恒:陶哥,出去散个步呀。]   [策划-王恒:给大佬点烟.jpg]   片刻后,陶知越站在路边,手里捧着王恒塞给他的奶茶,茫然地喝了一口。   甜甜的奶味沁入心脾,软软的芋圆也很好吃。   陶知越很有礼貌,“谢谢,很好喝。”   王恒立刻兴奋起来,“陶哥,你以后想不想自己当制作人?”   “啊?”陶知越觉得他的思路很跳跃,“什么制作人?”   “游戏啊!”王恒兴致勃勃,“陶哥你能力这么强,肯定不会一直给别人打工的吧。现在这个大家捏着鼻子做的换皮游戏,连制作人都不在乎玩家的反馈和感受,纯粹想捞一波快钱,但陶哥你还这么负责,如果你自己做项目,一定能做出特别好的游戏。”   陶知越本想解释,他只是无聊找点事做而已,要不是怕得罪同事,其他程序员留下的bug他也想一起解决掉。但看着王恒认真的眼神,又有些说不出口。   如果把程序员归为创作者的话,应该每一个创作者都这样幻想过:丢掉老板,丢掉甲方,只从兴趣出发,做自己热爱的东西。   王恒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诧异,“难道陶哥你没考虑过以后的发展方向吗?很多程序到了三十多岁都会想转型的吧。”   陶知越的确没想过以后,他总觉得现在的日子像是偷来的,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剧情结束就很好了。   他还没开口,王恒就先自我检讨道:“对不起,是我傻逼了,我忘了陶哥你才22岁……我老是忘记这一点,可能因为我22岁的时候还在挂科延毕边缘徘徊QAQ。”   当初项目组急缺程序员,好不容易招到一个新人,据说年纪还特别小。   本来他们一群人都在猜这个小朋友什么时候会受不了钱少事多项目烂的残酷现实,结果现实就先给他们上了残酷的一课:大神跟凡人是不一样的。   “……”陶知越心虚道,“所以让你不要叫我陶哥了嘛。”   他上辈子猝死的时候是26岁,跟王恒同龄,是一名饱经风霜的社会人,如今变成职场上人人感慨的“小朋友”,陶知越还挺难为情的。   “不,这是对大神应有的尊重。”王恒坚持,然后忐忑道,“如果陶哥你暂时还没想法的话,那有没有兴趣看看我在做的策划案?我和一个做美术的朋友一起在弄,想搞个玩法上有创新的策略类手游。”   他生怕陶知越拒绝,连忙补充道:“绝对不是强迫你加入的意思啊!如果你有空的话,看看我们现在的想法,能给点批评我们都感激不尽,因为现在还没找程序看过,不知道实现起来的难度大不大。”   陶知越很熟悉这样的对话,曾经他也接受过很多次这样的邀请,没有创业那么正式,更像是业余的兴趣小组。那时有个游戏的点子他还真的很喜欢,加入之后做得很开心,也和并肩奋斗的那些人成了关系很好的伙伴。   很多后来异军突起的独立游戏最初都成型于这类草台班子,即使这些游戏最终遭遇种种阻碍没能做出来,不少人也能因此收获志同道合的朋友。   朋友,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遥远的词。   陶知越沉默了一下,委婉道:“最近家里有点事,比较忙,可能没精力再接项目。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策划案,但不一定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王恒没有多想,理所当然地认为大神的世界肯定很忙碌,听到陶知越这么说,仍然很激动:“好啊好啊,谢谢陶哥,那我在pp上发你吧,这个用公司的铛铛发不太好。对了,我还没加你pp好友呢。”   说着,王恒掏出手机,准备打开pp的二维码。   陶知越及时地制止了他,继续面不改色地胡扯,“我很久不用pp了。你发我邮箱吧,等下回公司我写给你。”   王恒不疑有他,点头应好。毕竟陶知越连公司的pp群都没加,一下班就完全失联,是公司里众所周知的事。   “陶哥你最近很忙的话,晚点看也没事的,我们不着急。我看你上午那么困,昨天忙到很晚吧,要注意休息啊,等什么时候忙完了我请你吃饭呀。”王恒非常真诚地关心道。   陶知越捧着奶茶的手抖了抖,想起自己“忙到很晚”的事就是在pp上跟人聊天,顿时觉得手里的奶茶沉甸甸,“不用了不用了,等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吧。”   虽然这个机会不知道要过多久……   散完步回到公司,陶知越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六点。   陶知越和往常一样,到点就关掉电脑,扣好水杯的盖子,拿起桌上的购物袋,只是今天的心情不那么愉快,反而有些惆怅。   隔壁的薛华灿探出个脑袋,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又准时下班去买菜啊?”   陶知越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他似乎有点得意,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他实在懒得说话,只露出一个很敷衍的假笑,转身离开。   抬手打卡的时候,陶知越不自觉地回头望向王恒座位的方向,他正跟身旁另一个策划说话,然后两人边说边笑地起身往门口走,应该是要一起去吃晚饭。   王恒看到了已经站在门口的他,还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   而陶知越接下来要坐公交车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然后吃饭,洗碗,玩电脑,洗澡,上床睡觉。   陶知越的心里隐约产生了一丝羡慕的情绪。   等他坐到公交车上,靠窗吹着凉凉的晚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就翻开了“很久不用”的pp。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并没有欺骗王恒。   陶知越的好友列表里只有两个分类,一个叫“生活”,里面有定期发布促销信息的超市账号,陶知越知道是个女孩子在管理,因为他见过她切错号发布了“啊啊啊老公杀我”的动态,配有一张男明星的动图,确实挺帅的。   还有每天都会发团体课表和心灵鸡汤的健身房猛男教练,但因为他发消息过于热情和紧追不舍,所以陶知越在加上之后就没敢回复了。   另外还有他租房时联系的中介、某次丢了件所以要加好友赔他钱的快递员……   另一个是默认分类“我的好友”,里面只有一个人,就是昨晚加上的HR。   事出突然,陶知越还没想好该把他放到哪个分类里,HR应该不属于“生活”,但也不算是“我的好友”,他更像是一个骤然闯进他生活的意外。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HR的风景照头像忽然连续闪动了起来,把陶知越吓了一跳。   [HR:陶医生,你下班啦!]   [HR:虽然已经六点了,但我怕你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不敢打扰你。]   [HR:不过你拍了拍我,应该是现在有空的意思吧!]   [HR:/可爱]   陶知越愣住,他往上看,才注意到前面还有一条消息。   [我拍了拍“HR”。]   这是pp前段时间出的新功能,双击联系人头像,就会出现拍了拍对方的消息提示。   陶知越几乎不用pp的聊天功能,但在论坛里看到过有人因为拍一拍而社死的吐槽帖,也见过猛男教练在动态里发鸡汤:有的客户总是犹豫,加好友以后沉默太久,就越来越不好意思迈出改变的那一步,现在有了拍一拍,只要你拍我,我来主动带你改变!   肯定是刚才他看着好友列表发呆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HR的头像。   陶知越先是感到尴尬,他盯着HR发来的消息,有些不知所措。   身旁嘈杂喧嚣,而晚风透过打开的车窗,轻柔地吹拂着他的脸庞。   慢慢地,心里的怅然很神奇地消失了。   陶知越觉得,大概是因为那个红脸微笑的默认黄豆表情,真的有一点可爱。   [陶:晚上好。]   [陶:有空,今天不做饭了。]   [陶:遇到什么事了吗?]   陶知越望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招牌上的霓虹灯光在夜色里闪烁,一家家餐饮店开门揽客,有热情的店员站在门口吆喝,露天搭设的简陋桌椅上,已经有食客光着膀子喝起酒,到处飘荡着炒菜的香气。   偶尔偷个懒也没关系,他想。 第6章   [HR:对!陶医生你还记得昨天提到过的那个朋友吗?]   [HR:就是晚上突然跑到我家的那个。]   下车以后,陶知越大致望了望四周,便走进旁边的一家面店,要了一碗简单清爽的牛肉拉面。每天都是吃米饭炒菜,有点吃腻了,想换换口味。   他接过点餐小妹递来的号码牌,顺手回复消息。   [陶:记得,他又跑来你家了吗?]   [HR:没有来,可他给我发消息了。]   [HR:我平时不怎么看消息,也不一定回,但他说他有串手链找不到了,可能落在我家。我看到消息以后就去找了一圈,没找到,所以就回复他:没看到。]   [HR:结果他好像一直在等我回复,马上就说他再找找,然后跟我道歉,说他昨晚太冲动,以后一定注意分寸,不会让我为难,希望我不要讨厌他,他只是太喜欢我了……]   [HR:我只好回复没关系,他又发了语音消息,好像还哭了,声音特别委屈,我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他啊?]   [HR:/流泪]   陶知越看得瞪大了眼,想不到古板老派的HR大哥,遇到的追求者居然是个纯种绿茶。   [陶:……茶味好浓。]   他正在思索该给出什么建议,HR立刻回复了过来。   [HR:陶医生在喝茶吗?]   [HR:太浓就不要喝了,晚上会失眠的。]   陶知越呆住,直到服务员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他差点忘了,这是位不怎么接触网络的中年大哥。   [陶:我不是在说用来喝的茶,这是网上的流行语,绿茶,茶味浓,都是形容人的。]   [HR:啊,我好像听我妹妹说过绿茶,是什么意思?]   [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形容,我想想,大概就是,表面上装得楚楚可怜很无辜,实际上很有心机。]   [陶:比如说,明明是这个朋友骚扰你,给你带来了困扰,对吧?但他事后会道歉认错,把姿态摆得很低,说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你,潜移默化就把责任转移到了你身上,看起来很委屈很可怜,你会反过来想要安慰他,然后他可以借机提一些不是很过分的要求,你很可能不会拒绝,这样他就能慢慢入侵你的生活。]   [陶:我猜他根本没有丢东西,应该是很了解你回消息的习惯,知道说什么话你一定会回复,所以故意那样说的。]   对话框顶部的输入中显示了很久,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个满脸焦黑的黄豆表情。   [HR:/衰/衰/衰]   隔着屏幕,陶知越都感受到了这位单纯的中年直男内心受到的巨大冲击。   他觉得好笑,又有些于心不忍,一边吃面,一边安慰他。   [陶:没关系,我以前不懂这些的时候,也被这样的人耍得团团转。不是你的问题,是有些人太不真诚了。]   [HR:怪不得我问我妹怎么开始喝绿茶的时候,她一脸的鄙视……]   [HR:陶医生,遇到你真好,谢谢你!]   陶知越已经开始习惯对方老土又真挚的彩虹屁,听着还挺舒心的。   [陶:猫猫傻笑.jpg]   [陶:你跟这个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在工作或者生活上的交集多吗?]   [HR:是因为公司业务认识的,但跟我没有直接关系,我不负责那一块的业务,在酒会上见过一次以后他就一直缠着我……]   [HR:啊啊啊他又发消息来了!真的被陶医生你说中了!]   [HR:他说那个手链对他很重要,找不到了很难受,问我可不可以陪他去买一条一样的。]   [HR:要不是刚知道了绿茶的定义,我肯定会答应的吧/流泪]   陶知越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中了。   [陶:不要紧张,既然你跟他没有工作上的关系,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他又对你用这些玩弄感情的手段,其实我是建议你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不用担心伤害到他,他操纵你情绪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那你为什么要在乎他难不难受呢?]   [陶:但是鉴于他很茶,很可能又会装可怜扮无辜,反过来把你说得很郁闷,好像拒绝他是件伤天害理的事。]   [陶:所以我建议你,以茶攻茶。]   [HR:!!好有道理,陶医生快教教我!]   于是陶知越非常仔细地指导了他,HR大哥听得震惊无比,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迫不及待地跑去找绿茶实践了。   很久没有这样高强度地用手机打字,陶知越的手指都有些酸了。   还好有一碗温暖熨帖的汤面下肚,身心舒畅,陶知越摸了摸胀胀的肚子,愉快地结账离开。   这家店的牛肉卤得真好,软烂入味,浓香四溢,下次他也要试着做一做。   树影摇曳,路灯昏黄,散步遛狗的行人三三两两。   陶知越迎着夜色往公园走去,吃得好饱,他要走一走消消食。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陶知越拿出来看,是HR发来了一段聊天记录。   [是星光啊:那是妈妈送给我的手链,我戴了很久,突然找不到了,我好难受……]   [HR:我也好难受。]   [是星光啊:……哥你怎么了?]   [HR:害你丢了那么重要的手链,我很自责。]   [HR: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不会丢东西,也不会总是为了我而伤心。]   对面明显被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陶知越没忍住,已经开始笑了。   [是星光啊:……哥?]   [HR:你也知道别人对我的评价吧,都说我古板没趣。你那么优秀,却还喜欢我,我很惶恐。]   [HR: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好的,而且还回应不了你的喜欢,让你也难受。]   [HR:我真糟糕。]   这下回复的间隔更久了。   [是星光啊:你不要这么说,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HR:不要安慰我了,没用的,我现在都没有勇气见你。我会在家里再仔细找一找手链的。]   [HR: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对不起。]   记录到此为止,等陶知越看完的时候,HR已经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HR:陶医生,我表现得怎么样?]   [HR:到后来我还有点收不住,原来当绿茶的感觉这么好,可以堵得别人不敢说话。]   [HR:猫猫傻笑.jpg]   不得不说,HR大哥虽然年纪不小,但很有学习的天赋,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模仿绿茶简直惟妙惟肖。   [陶:你表现特别好,让我想到了这个表情包。]   [陶:表面哭背后笑的熊猫头.jpg]   [HR:这个好!]   [HR:陶医生,等我一下。]   陶知越正在疑惑HR大哥要去干嘛,很快,他又发来了一段聊天记录。   [HR: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对不起。]   [HR:表面哭背后笑的熊猫头.jpg]   [是星光啊:哥,这个表情包不是这么用的……]   [HR:是吗?我以为这是在强调我很伤心。]   [HR:我真笨,连表情包都不会用,我好难受。]   [HR:表面哭背后笑的熊猫头.jpg]   对面彻底不敢说话了。   陶知越盯着那个滑稽的熊猫头表情,笑得不行。   [陶:你很厉害,真的。]   [陶:阴阳怪气第一名/赞]   [陶:(这里的阴阳怪气是表扬你怼得漂亮)]   [HR:小小地报复一下^-^]   [HR:啊!又学到了新知识。]   [HR:陶医生,今天多亏你帮我分析他的心理,你懂得好多啊。]   陶知越想了想,觉得不能让HR大哥对他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就解释了一下。   [陶:网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像这类奇葩是网友们最喜欢挂出来吐槽的了,我看得多了,所以比较熟悉。]   [HR:原来是这样。]   [HR:陶医生,你觉得我应该多上网,多了解年轻人中流行的东西吗?]   陶知越顿时想起了之前聊天记录里的话,“你也知道别人对我的评价吧,都说我古板没趣”。   看来HR大哥挺为这一点而感到困扰的。身为一名中年人,仍然愿意为了跟年轻人交流而接触新鲜事物,陶知越觉得他很有勇气。   [陶:还记得你昨天跟我说过的话吗?]   [陶: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跟随自己的心就好了。]   [陶:如果你觉得那样会让你更快乐,就去做。]   陶知越溜达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不用做家务的晚上很轻松,他没再开电脑,先洗了澡,然后上床玩手机。   虽然今天感觉过得很充实,但他习惯了睡前冲浪,不刷论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陶知越心情放松地滑动着屏幕,即使看到了平日里会让他血压上升的帖子,这会儿也带着笑容划了过去,翻到娱乐板块的时候,他的目光被一个浮在最上面的飘红热帖吸引。   【标题】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知名茶星夏某某带着他的招牌茶艺又来了。[hot]   楼主:众所周知,围脖顶流夏某某唯一代表作《茶花男》,今日又添续集。无奖竞猜:接下来会是哪位可怜的男明星被心碎的星光们拉出来辱骂鉴渣呢?[截图][截图][截图]   [夏星夕V: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也弄丢了很重要的人。]   [夏星夕V回复最爱夕夕:没什么,别乱猜啦,是我不够好。]   [夏星夕V:谢谢你们一直都在,我最可爱的星光们/爱心]   陶知越随便扫了一眼截图,就觉得茶味超标,下面的评论也大多在嘲。   今天的绿茶浓度着实有些过高,他有点承受不住,于是没再细看,随手退出了帖子,又逛了会儿论坛,很快睡意袭来。   月色朦胧,夜里万籁俱寂。   陶知越关了灯,窝进轻薄的被子里,沉沉地睡着了。   十点半整,手机屏幕悄悄亮起。   [HR:晚安,陶医生,祝你好梦。] 第7章   [陶:早上好/太阳]   [陶:昨天提前睡着了,睡得很好~]   陶知越平常是七点半起床,八点半出门,九点正式上班。   由于昨晚睡得早,固定九小时睡眠的陶知越在六点半醒来,房间里浸染着蓝灰色的日光,他起身打开窗户,清凉怡人的新鲜空气便涌进来,是早晨特有的味道。   看到了HR发来的晚安问候,陶知越的心情不自觉地雀跃起来。他很久没从别人那里听到一声晚安了。   陶知越觉得今天是近段时间来最美好的一个早晨,而且,是周五的早晨。   为了庆祝这个好日子,陶知越洗漱完毕之后,决定下楼跑半小时步。   虽然从他新生那天起,就发誓要锻炼身体保证健康,但每天早睡早起做饭上班差不多已经用光了他的自制力,所以早早加上的健身房教练躺了列,很久前就买好的运动装备也束之高阁。   陶知越换上崭新的跑鞋,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这个时间上班族还没有出动,偶尔有中学生拿着早餐飞奔出门,或者是提着编织篮的老人慢悠悠地走向菜市场,到处透着岑寂。   小区的地理位置不错,步行五分钟就能走到一处风景很好的公园,周围居民经常在这里晨练。   正值初夏,公园里一丛丛的栀子树沐浴着幽微的晨光,青翠欲滴,洁白的花朵静静绽放,芬芳四溢,整个公园里都弥漫着栀子花热烈的香气,那是一种常常让人想起童年和家乡的气味。   在这样馥郁的空气里跑步,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陶知越满身是汗,神思游离,差一点撞上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大约三四岁,穿着碎花裙子,脸蛋红扑扑的,弯着腰在捉路边花丛里飞舞的蝴蝶,玩得太入迷,就不小心挡在了路中央。   幸好陶知越及时收住了脚步,他长舒了一口气,把小女孩引到安全的草地上,看见周围没有大人,于是蹲下来轻声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小女孩先是呆呆地望着他,眼睛圆溜溜,黑得很纯粹,然后又开心地笑了,陶知越一怔。   以前念高中的时候,他家楼下也住着一个这样年纪的小女孩,从不怕生,在楼道里遇见时常常这样笑着看他。   十六七岁的陶知越一直想要个妹妹,觉得这个邻居家的小妹妹很可爱,就每天给她带一颗漂亮的糖果,哄得小朋友笑弯了眼,然后会甜甜地跟他说明天见。   “爷爷在遛狗呢,不知道去哪啦!”小女孩认真地看了一圈四周,脆生生地回答他。   陶知越回过神来,想了想,他不放心这样一个小孩子独自呆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又不敢贸然带着她去找爷爷,索性守在了一旁,准备等她爷爷自己找过来。   “大哥哥,我叫秋秋。”小女孩对蝴蝶失去了兴趣,开始主动和他聊天,“你很帅哦,比我哥哥还帅。”   秋秋单纯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喜爱,陶知越失笑,商业互吹道:“你也很漂亮,比我认识的小朋友都要漂亮。”   秋秋害羞了,捧着脸,声音里洋溢着满满的快乐,“真的吗?”   “真的。”陶知越笑着点点头,“秋秋每天都陪爷爷来遛狗吗?”   “是呀,秋秋喜欢早起。大哥哥是第一次来跑步吗?没有在早上见过你哦。”   秋秋掰着手指盘算着,她的记忆力很好。   陶知越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比不过一个小豆丁,“大哥哥以后会经常来跑步的。不过秋秋陪爷爷来遛狗的时候,要紧紧跟着爷爷,不要走丢。”   秋秋刚想说话,就看到有个牵着雪白萨摩耶的老人小跑着找过来了,她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爷爷!你去哪儿啦?”   “唉哟我的小祖宗,找了你半天!”老人扶着腰喘气。   缓过来以后,老人连连向陶知越道谢,说刚才狗狗乱跑,一时间没注意到秋秋。   陶知越笑了笑,表示没关系,他看看手表,该回去吃早饭出门上班了。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秋秋举起肉嘟嘟的小手,笑眯眯地同他道别:“大哥哥,明天见哦!”   陶知越一阵恍惚。   那个停留在记忆里永远不会再长大的小女孩,手心捏着彩色的糖果,朝他笑得眉眼弯弯:大哥哥,明天见。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地方,那栋住了十多年的老旧居民楼,他背着重重的书包,还要再往上走两层楼,推开家门,爸爸妈妈都在等他放学回家。   漫天的栀子花香气钻进他的身体,甜得恣意,织成了一个浓得化不开的梦境。   陶知越不敢回头,他匆忙逃走。   *   智通游戏公司。   今天公司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平时经常迟到早退的CEO一大早就来了,而且表情很严肃,一来就叫走了人事经理和项目制作人,三人进了办公室窃窃私语。   几个天天划水摸鱼的员工有些紧张,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虽然这家公司的项目烂,但都挺赚钱的,所以薪资水平还可以,在普遍996的游戏行业中,加班也没那么严重,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pp上好几个私人小群都热闹了起来,周五本来就无心工作,不如大家一起来八卦。   陶知越面色如常,踩着点到了公司,无视了周围人窃窃私语的状态,也无视了隔壁异常兴奋的薛华灿。   他打开电脑,按照昨天构思好的优化方案,继续改bug。   半小时后,三个人一起出来,其中CEO朝办公区望了一圈,眼睛一亮,径直走向陶知越的工位。   陶知越跟着CEO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烦躁,他刚写得兴起。   但当他从CEO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古怪。   升职应该开心,辞退应该郁闷,吃瓜群众们殷切地盯着陶知越,试图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一点故事,结果一个个都读懵了。   ……这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表情,内涵好像很丰富。   陶知越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回到工位时并没有直接坐下,而是站到了薛华灿旁边。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的同事听见,“你告诉老李,我在跟其他公司的HR接触?”   话音落下,瓜田沸腾了。   薛华灿一愣,随即露出假笑,下意识看了眼老李空着的座位,“我就是随口一提,哪知道老李还告诉郭总了呀。”   CEO姓郭,而老李今天病假没来。   陶知越语气平淡,“你偷看我的手机屏幕,然后随口一提去打小报告?”   “什么偷看不偷看的,说得这么难听。”薛华灿一副诚恳的表情,“我刚好要来找你,不小心就瞥到了嘛。小陶,不是我说你,这样真的不好,骑驴找马算什么呢?刚毕业不能这么浮躁……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毕业。”   说着,他话锋一转,摆出假惺惺的理解姿态,“实在按耐不住的话,想跳槽也不是不行,但你现在还在公司,却不好好工作,项目进度这么赶,你倒每天急着回家买菜,从来不肯为公司多付出一点,这让其他同事怎么想嘛。”   其他同事:吃瓜中,勿cue。   一群人全都竖起了耳朵疯狂偷听,这么刺激的当面撕逼真是太少见了。   陶知越一点也不生气,甚至笑了笑,“教训够了吗?”   薛华灿继续假笑,“这哪是教训,小陶你就是太上纲上线了,我也算是你的前辈吧,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呢。郭总刚才说过你了吧,这点事,总不至于开除你吧?你以后要多注意……”   “哦,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薛老前辈。”陶知越特地重音强调,“郭总说要给我涨工资。”   薛华灿还没说完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陶知越不管他,继续道:“郭总跟老李沟通以后,得知我一天的工作量差不多是正常的两倍多,觉得在薪水上亏待了我,所以决定给我涨一倍的工资。”   薛华灿:……   “我本来还不太好意思,但郭总又说,他知道我可能想跳槽,现在公司里一直缺程序,要是我走了,其他同事的工作量还会变大,所以让我一定要接受。”   薛华灿:…………   陶知越又补上一刀,“对了,下周市里的游戏展上有不少没发行的新游戏试玩,郭总让我带薪休息几天,别太累,抽空去游戏展看看,给公司的下个项目提点想法。”   最后陶知越总结陈词,露出一个一点也不真心的笑容,“总之,还要谢谢薛老前辈你多管闲事。”   一波波打击下来,薛华灿肉眼可见地面色涨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脑溢血了。   围观的同事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这是他们不花钱就可以看到的社畜打脸爽文吗?   说完,陶知越再也不给薛华灿任何多余的眼神,自顾自地坐下,顺手戴上了耳机,省得再受到噪音污染。   回想起刚才跟CEO的对话,陶知越依然觉得哭笑不得。   因为HR大哥的昵称,他被误会成要跳槽,这件事就够离谱的了。   更没想到的是,脑洞过大的郭总依然没有放弃“才华横溢的富家小少爷隐姓埋名跑来找项目玩”这个猜想,并且深刻反思了一下公司目前急功近利的换皮产品,眼含泪花地追忆起当年进入游戏行业的初心,问他愿不愿意做点更有原创性的东西,所以才有了游戏展的这一出。   面对郭总期盼的眼神,陶知越只能应好,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担忧,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又要换工作了……   搬家很累的,陶知越默默叹气。   这样闹了一出,陶知越也无心工作了,他打开购物软件,准备下单买个防窥屏的手机膜和电脑膜。   他正在浏览商品的时候,pp上突然跳出消息。   [HR:陶医生,早上好!]   [HR:我下周要来晋北市出差了。]   [HR:猫猫傻笑.jpg] 第8章   消息发出去后,霍燃有些莫名的紧张。   十分钟前,霍燃刚从美梦中醒来,他缓了缓就立刻起床,穿好衣服简单洗漱,然后迅速跑到书房开电脑,简直像个网瘾少年。   对于这一反常行为,他自我安慰道:这是尊重医生,尊重医生就是尊重生命,谁不尊重生命呢?   登上pp,陶医生果然已经发来了消息,霍燃正要回复,就看见列表里还有来自霍振东的未读消息。   [知足常乐:晋北那个游戏公司的投资有变化,重新评估后决定只投三成的份额,衍生开发也暂时搁置,所以不用派人过去常驻了。]   [知足常乐:你这么想去晋北的话,下周那里有个游戏展,你去看看有没有值得做的项目,要我们能主控的。]   [知足常乐:/握手/抱拳]   霍振东为了促使他换个手机,一把年纪还特意注册了pp,专门用来给他发消息,除非有紧急的事,不然绝不主动给他打电话或发短信。   在这点上就能看出来,他肯定是霍振东亲生的。   由于最近饱受同性骚扰之苦,十分后悔没去成晋北市那个项目的霍燃时不时就跟霍振东抱怨一下,他倒不是多在乎那个项目,只是想光明正大地逃离这里,能去哪出差都行。   看到霍振东这么说,霍燃的眼睛马上亮了。   陶医生就在晋北市,霍燃还知道他的工作地址,晋北市第七精神病院。   昨天在陶医生的指导下,他成功吓跑了纠缠他大半个月的夏星夕,往后至少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敲门了,于情于理,他都想去医院当面感谢一下陶医生,他不算正式患者,也不付费,那应该做些什么以示感谢呢?   在胡思乱想中,他甚至已经在考虑送给陶医生的锦旗上该写点什么。   霍燃盯着对话框顶部的正在输入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陶医生不排斥跟网友见面的话,他很想请陶医生吃顿饭。   直到五分钟后,陶医生输入了半天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陶:晋北现在天气很好,过来这边会很舒服。忙完了也可以到处逛逛,小吃很多。]   [陶:不过我不太熟悉这里,就没法给你推荐吃喝玩乐的好去处啦,我记得天空论坛的旅游板块里有推荐帖的,你可以看看。]   两段回复不长,霍燃却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漫上一阵微妙的失落。   霍燃确信陶医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他提前一步,很委婉地拒绝了这个还没说出口的见面请求。   陷在郁闷中的霍燃又想了想,他和陶医生才认识几天,像陶医生那么注重隐私的人,肯定不愿意贸然和陌生人见面。   于是霍燃决定亡羊补牢一下。   [HR:好,谢谢陶医生。]   [HR:可惜这次日程安排太忙,不然我肯定要来当面感谢陶医生的!]   这次陶医生回得很快。   [陶:不用客气~]   [陶:布偶熊跳舞.gif]   看着屏幕中央那只扭得很憨的布偶熊,霍燃十分熟练地点下右键添加到表情,同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陶医生没有介意他的唐突。   现在是陶医生的上班时间,霍燃没有再继续打扰下去,他盯着陶医生的系统默认头像,不由自主地对陶医生的生活产生了好奇。   陶医生作息规律、热爱工作,遇事谨慎但又乐于助人,有好多可爱的表情包,却用着朴素的原始头像,很喜欢上网看各种各样的帖子,可对自己生活的城市并不熟悉,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矛盾的年轻人,生活里是什么样的呢?   霍燃本想直接点开陶医生的个人空间,但他五六年前怀疑妹妹霍思涵早恋,偷偷翻看她空间试图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霍思涵转头就问他干嘛视奸自己,把做贼心虚的霍燃吓了一跳。   不希望陶医生对自己有什么坏印象,所以霍燃打开了全部动态页,往下翻看所有好友的动态。   然而他看到眼睛都花了,一直翻到了三个月前,也没看到任何一条陶医生发的。   霍燃有些失望,目光瞥到霍思涵几分钟前刚发的动态。   [动态]你爸爸:昨晚小岛突然下暴雨,我刚抽芽的蔬菜苗苗啊啊啊啊被迫肝得昏天暗地,没想到就这样错过了大佬们的狂野回怼和扒皮,茶星又亲自下场删帖炸号了,呜呜,求列表姐妹们赏我一点精彩截图康康。   经过昨晚之后,霍燃对“茶”字也变得很敏感,虽然没有完全看懂妹妹的后半段话,他还是评论了两句。   [评论]HR:要及时搭大棚,笨蛋。   [评论]HR:茶星是指绿茶吗?   霍思涵光速发来消息。   [你爸爸:?本人?]   [你爸爸:你终于知道绿茶的意思了吗?]   [你爸爸:我不会是在做梦吧.jpg]   霍燃斟酌了一下,心中升起奇怪的胜负欲。   [HR:原来哥哥在你眼里就这么笨吗?]   [HR:我也不想的,可我之前没有机会了解这些东西,以后我会努力学的。]   [HR:思涵,不要嫌弃哥哥,哥哥心里会难受的。]   [你爸爸:…………]   [你爸爸:可以了,打住,我错了,我刚吃了早饭,饶了我。]   [HR:/可爱]   见识到霍燃的茶艺之后,霍思涵立刻发来一张截图。   [你爸爸:这是个明星,你肯定不认识,因为他除了表演茶艺啥也不会,一路黑红上来的,所以大家都嘲讽地叫他茶星。]   霍燃点开一看,是夏星夕的围脖截图,他顿时愣住。再看看妹妹那句“你肯定不认识”,霍燃默默地心虚了。   岂止认识,这条茶里茶气的围脖,说的好像就是他……   霍燃从不看娱乐新闻,也不怎么看影视剧,几乎对国内超一线以外的明星艺人一无所知。   虽然霍氏旗下有一家非常出名的娱乐公司,不过霍燃没打算接手这块业务,就心安理得地放弃了探索这个信息量巨大的陌生领域。   因此一个月前的酒会那天,当身穿燕尾服像只骄傲孔雀的夏星夕,拿着酒杯撞到他身上的时候,胸前被洇红了一片的霍燃完全不知道这是个明星,他以为是个笨手笨脚的服务员,所以很温和地表示没关系。   他低头擦拭着胸前的红酒渍,压根没看到夏星夕瞬间闪亮的眼神,结果从此被迫开启了持续大半个月的噩梦。   夏星夕其实认识他,在某个试图用身体换取资源的小圈子里,几大娱乐公司及各个母公司的高层名单照片流传甚广,而相貌年龄俱佳、据说连恋爱都没谈过的霍氏未来继承人霍燃,被列在最顶级的那一档——如果能成为霍燃的身边人,堪称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霍燃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经过陶医生的提点,他并不觉得夏星夕是真心喜欢自己,自然对他没有了任何容忍。   本来霍燃已经把夏星夕抛到了脑后,现在又意外看到他隐射自己的绿茶发言,霍燃难免有点生气,当即在pp上把他拉黑了。   不过在精明敏锐的妹妹面前,言多必失,霍燃打算糊弄过去。   [HR:不认识,他讲话好茶啊。]   [HR:猫猫傻笑.jpg]   [你爸爸:你从谁那里存的表情包?]   [你爸爸:我给你发过辣么多,你一个都没用!!!]   [HR:哦,你的表情包太丑了,一点也不可爱。]   [HR:我的多可爱。]   [HR:布偶熊跳舞.gif] 第9章   很快到了周末,霍燃快乐地告别了令他万分煎熬的工作日。   尽管他很讨厌霍振东给他安排的社交活动,可如果真要在上班和社交中二选一的话……算了,他选择死亡。   霍燃每天到公司,不仅要面对会客室里雷打不动的鲜花,还要见到那个脸上写满了暗恋的助理蒋南声。   没错,他的男助理也喜欢他。   跟夏星夕不一样的是,蒋南声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很本分地履行着自己的工作职责,只是满脸不加掩饰地写着“我喜欢你,你看我一眼我就会心花怒放”……而已。   霍燃甚至无法开口说一句拒绝的话,因为人家根本没有表白,所以他也不能因为这一点换助理。   他始终觉得,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错。   下周去晋北市出差,霍燃本来不想带上这个总是对着他脸红的助理,不过考虑到霍振东给他布置了任务,而在搜集参展项目信息、安排日程预定酒店这些琐碎的事上,有助理的话效率会更高。   因此霍燃没有任性,只是没头没脑地叮嘱蒋南声务必戴好口罩。   闻言,蒋南声脸上立刻着了火,转眼红成火烧云,“谢谢霍总关心,我有花粉过敏,是应该戴口罩的,没想到霍总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霍燃:……   霍燃觉得他也应该戴口罩,不然恐怕维持不住霍总应有的云淡风轻的表情。   夏星夕带来的困扰告一段落,送花狂魔能暂时通过出差避开,而关于蒋南声,霍燃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陶医生倾诉,一时间,他和陶医生之间好像没有了话题。   周末两天假期,陶医生会怎么度过呢?   在憋了足足大半天以后,连跟霍燃一起打球的朋友都发现了他的失神,连忙停下来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霍燃脱口而出:“你周末一般做些什么?”   朋友仿佛看见活生生的弱智,用力拍了拍手里的篮球,“打球啊!”   “……”霍燃苍白地解释道,“不,不是问你。”   朋友猛地后退一步,惊悚地望向他面前的空气。   霍燃纠结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向朋友道歉,说自己今天没状态,不打了。   他第一次真切地觉得,古董按键机上用不了pp是一件麻烦的事。   没有了打球的心思,霍燃决定回家看书,最近好久没静下心阅读了。   ……然后顺便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人找他。   霍燃回到家冲了个澡,迫不及待地冲向书房,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pp上并没有新消息,他和陶医生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互道的晚安。   不知道陶医生周末会不会睡懒觉,再加上今天没有什么话要说,所以霍燃没有发早上好的问候。   现在已近傍晚,陶医生肯定醒着,他在干嘛呢?   新晋网瘾青年霍燃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无意识地点击着陶医生的头像。   [我拍了拍“陶”。]   霍燃:!!   霍燃当场愣住,表情僵硬,不知所措。   结果不到半分钟,陶医生回应了。   [“陶”拍了拍我。]   两行灰色字体的拍一拍连在一起,是言语之外的即时交汇,他们没有对话,但此刻正同时看着这个聊天界面。   霍燃心里微微一动,不自觉低了低头。   好像真的被拍了拍脑袋一样。   [HR:我刚打球回来,满身汗/企鹅跳跳]   [HR:陶医生在外面玩吗?]   [陶:在家看书。]   [陶:不过好像不太看得进去。]   [陶:咸鱼瘫.jpg]   盯着这个满身惫懒的咸鱼表情,霍燃很难把这样的状态跟自律的陶医生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个表情也好可爱,霍燃又默默存了图。   [HR:我也是,最近好浮躁。]   [HR:陶医生不要勉强自己看书,可以出去走走,昨天我看了论坛上的帖子,原来晋北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   [HR:陶医生需要安利吗?]   [陶:你连安利都知道啦/狗头]   安利是霍燃昨天看帖子时学到的新词。   拿出来现学现卖,还被陶医生注意到了,霍燃老脸一红。   [陶:谢谢你~暂时不用了,我不怎么出门。]   [陶:我习惯在家瘫着哈哈哈哈。]   虽然陶医生以哈哈哈哈结尾,但不知为什么,霍燃从中读出了一丝孤独。   霍燃随即觉得,这肯定是错觉,陶医生这样温柔又热心肠的人,怎么会孤独呢?   于是他没有再多想,又跟陶医生聊了几句,直到陶医生说要去做晚饭为止。   霍燃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端着碗回到书房,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桌面上的游戏图标,完全忘记了身后一排排的书架。   前一阵,霍燃每天的日程一直很满,被各种无聊的商务行程和交际活动占据着,他向霍振东郑重抗议过之后,才有所减少,至少周末可以属于他自己。   所以终于体会到了社畜心情的霍燃,到了周末也不想再努力了,想出门的时候叫上朋友打打球吃吃饭,不想出门时就躲在家里玩游戏。   最近有款游戏很火,火到霍燃身边从不玩游戏的朋友都在玩,是一款叫《快乐动物岛》的模拟经营类沙盒游戏,已经稳定运营了好几年,突然因为一条爆红的围脖出了圈。   《快乐动物岛》里玩家可以选择一种动物作为自身形象,然后建设经营属于自己的小岛,游戏自由度很高。   由于有些动物受形态限制,不能完成部分游戏操作,所以游戏里可以选择群居,几名玩家共同经营小岛,只要提出申请后岛主同意即可。   那条围脖的po主是一只外形很可爱的松鼠,现实生活中就很喜欢屯东西,他在岛上建了好多个仓库,囤了大量粮食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有一天松鼠po突然发现丢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但岛上并没有访客记录,他向客服反映,客服表示不是游戏bug。   松鼠po仔细观察,发现他每天下线消失以后,东西才会变少,于是他忍痛卖掉了好多粮食,买了一件大神玩家制作出来的隐身衣,披上以后蹲守在仓库门口,誓要抓住这个神秘的npc小偷。   结果他就看到了一只黑黑的小蚂蚁,非常熟练地从他的仓库里搬走了三粒大米,哼哧哼哧地钻进了隐藏在木头缝里的地洞。   松鼠po看着蚂蚁头顶的玩家昵称,目瞪口呆,居然有玩家选择做一只蚂蚁。   他这才想起来,很久以前收到过一个玩家的群居申请,当时他还期待了一阵,但一直没看到那名玩家出现,小岛上也没有建成新的小屋,他还以为对方不玩了。   万万没想到,这名迷你玩家住在地下。   松鼠po满心好奇,他体型太大了下不去,只能给岛民列表里的蚂蚁玩家发消息,问他家是什么样的。   蚂蚁玩家回复了,先表达了偷东西的歉意,然后给他看了自己小屋的截图。   木屑铺成的豪华黄金大床,晒成了干花的花瓣被子,平底螺丝钉餐桌,鸡蛋壳大浴缸,塑料吸管拼接成的粗大水管……   松鼠po被萌得一脸血,随后就发了这条围脖,感慨动物岛里真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每个玩家都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游戏方式。   动物岛因此爆火,迅速沉迷其中的霍思涵为了拿到邀请好友的奖励,不停给霍燃洗脑,威逼利诱让他来玩。   不常玩游戏的霍燃起初很不情愿,然后玩着玩着就真香了,甚至因此对游戏行业产生了兴趣。   霍思涵在游戏里是只考拉,霍燃觉得兄妹俩应该长得像一点,当然他要比妹妹强大很多。   于是……他选择做一只大棕熊。   大棕熊走路比较慢,但是力气够大,可以轻而易举地锤坏考拉小岛上的木栅栏。   霍燃上线以后,先坐木船跑到妹妹的岛上搞了点无伤大雅的小破坏,又留下几个水果当礼物,愉快地拍拍屁股回家。   他的小岛未来几天都风和日丽,霍燃打算趁机翻修一下屋子,棕熊动作迟缓,他要留够时间。   这款游戏和现实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一比一,霍燃在游戏里肝到晚上十点,小岛漆黑一片后就下线了,第二天再继续。   一直到了周日晚上,全情投入的霍燃才完成艰难的翻修工作,看着焕然一新的工业风酷炫小屋,霍燃满意地截了几张图,发布到动态。   [动态]HR:我没当建筑师真是行业的损失/可爱 [图片][图片][图片]   很快陆续有人点赞回复。   [评论]你爸爸:呕!凑不要脸!   [评论]声声不息:霍总真厉害。   [评论]陆彦:阿燃,你也在玩这个?ID多少,我加你。   [评论]知足常乐回复你爸爸:你这什么名字?   [评论]HR回复知足常乐:爸,你看她多嚣张   ……   pp动态下的互动只有共同好友可见,霍燃很喜欢这个独特的设置,这样即使加了一些不太熟的人,也不怕暴露隐私。   这两天看电脑看得眼睛都酸了,霍燃扫了眼密密麻麻的新评论,正想关掉网页,动作忽然一滞。   [评论]陶:屋顶可以开一个天窗,会更好看。   霍燃本想回复评论,顿了顿,直接打开了聊天窗口。   [HR:陶医生,你也玩动物岛吗?]   [HR:原来屋顶可以变动啊。]   [陶:之前玩得比较多,没想到现在这么火。]   紧接着,陶医生发来了几张图片。   霍燃点开,发现也是动物岛小屋的截图,跟他辛苦装修出来的风格很像,但屋顶上有一扇大大的天窗,盛满了夜晚的繁星,映衬着深灰色粗犷的小屋,一下子有了质朴的浪漫气息。   [HR:好看!]   [HR:陶医生真厉害。]   [陶:我那时候闲着没事,试了很多种风格,如果你需要参考的话,可以问我。]   [陶:小熊转圈.gif]   正沉浸在建筑大师光环里的霍燃看着陶医生发来的图片,顿感惭愧,他仔细研究着小屋里的布局,想学习吸收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了镜子里倒映着的小半个圆滚滚的棕色身影,身上的尖刺泛着银白的光。   原来陶医生是一只刺猬。   再看看陶医生发来的消息,霍燃后知后觉地想,他昨天读出的那一丝孤独,并不是错觉。   怔忡了一会儿,霍燃鬼使神差地发出了一条有些冒昧的消息。   [HR:陶医生总是一个人吗?]   陶医生没有否认,回复的语气很轻松。   [陶:我的社恐属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0.0]   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霍燃继续问了下去。   [HR:是因为觉得跟身边认识的人没有话题,所以没法成为朋友吗?]   这次过了很久,陶医生才发来消息。   [陶:不。]   [陶:我只是……没有真实感。] 第10章   陶知越在得知HR要来晋北市出差时,第一反应其实是茫然。   虽然这几天跟HR的交流很频繁,他还主动提及了自己隐藏十多年的秘密,他们就像是最经典的那种网友相处模式——现实生活中无人聆听,于是选择在虚拟网络里交心。   但HR大哥在他眼里,始终是一个与现实生活无关的“纸片人”,他们永远不会产生交集,他也不会为彼此身份、情感的转变而感到忧虑。   纸片人即将来到他生活的城市,陶知越觉得很不可思议。   即使抛开网络背后隐藏的距离,一个温和善良、甚至有些好欺负的中年直男,对陶知越来说,也实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很难想象自己和这样的人见面谈天。   陶知越有点后悔当时改论坛昵称的时候,随手就用了晋北市这个前缀。   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晚了。   陶知越看着HR发来的消息,读出了文字背后隐隐的期盼,他考虑了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很礼貌地婉拒了对方。   下意识地,他不想跟HR大哥产生任何现实中的关联。   拒绝HR之后,陶知越又迎来了一个人的周末,曾经他为了防止自己太无聊,定了几条小小的规则。   如果天气晴朗,就要去公园里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还可以跟在打太极的老爷爷身后,偷偷舒展一下筋骨。   如果降雨降雪,就要去超市买蔬菜和肉,自己熬汤底煮火锅,在雨声淅沥或是白雪纷飞的日子里,能窝在家里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是最幸福的时刻。   散步锻炼和清洗锅碗都是消耗体力的事,一天下来肯定觉得疲惫,第二天会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瘫在家里玩玩手机,于是一个周末就这样圆满地度过。   但这个周末却是晋北市少有的大雾天气。   窗外白茫茫一片,不远处的建筑全隐没在了灰白的雾气中,城市寂静又迷离。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陶知越还是犯了愁,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热门流行的游戏都玩了个遍,论坛刷了又刷,已经没有新帖。   上辈子他感到无聊的时候,会找当时的好朋友聊天,求安利求开黑,聊日常聊八卦,再不济互发表情包也能消磨半天。   可现在,他看着好友列表里唯一一个“我的好友”,陷入了沉默。   ……要不要找HR大哥聊聊天呢?   昨天才拒绝了对方含蓄的见面邀请,陶知越尴尬癌发作,不敢再主动去找对方。   他决定翻出书架上快要落灰的书,提升一下自己的文化素养。   以前他会坚持每周看两本书,保证一定的知识输入,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懈怠。   看了两个多小时以后,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的陶知越确认了一件事:这种天气千万不能对着窗户看书,朦胧的白雾很有催眠的效果。   心虚地揉了揉脸上的红印子,陶知越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五十分。   成功熬过了漫长的白天,可以开始思考晚上要吃什么了,这个问题足够他纠结到天黑。   陶知越有点开心。   就在这时候,以往总是安静得像开了静音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提示音。   他想着是不是还有哪个应用的推送忘了关,有些诧异地去拿丢在沙发上的手机。   然后陶知越看见了pp上的新提示。   [“HR”拍了拍我。]   陶知越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很奇怪,有点像是雨雪天里拿起勺子,喝了一大口浸满食物香气的浓汤。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拍了拍”。   他也礼尚往来。   [我拍了拍“HR”。]   很快,HR发来了文字消息。   想不到HR大哥周末会去打球,陶知越脑海中臆想的那个落寞的中年大叔形象,顿时变得活力阳光了一点。   更想不到的是,昨天他随口一提的旅游板块推荐帖,HR居然真的去看了,还学会了“安利”这个网络用语。   对方在生活中,一定也是个努力又真诚的人。   跟这样的人做朋友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吧。   这个念头从陶知越心中一闪而过。   [陶:前天那个绿茶朋友怎么样了,还有来骚扰你吗?]   [HR:没有,本来我打算不管他,结果他……我想想应该怎么形容。]   [陶:他在别人面前内涵你了?]   [陶:内涵=没有明说但影射了你之类的意思。]   [HR:对对!陶医生你真聪明。]   [HR:所以我把他拉黑了,再也不用收到他的消息。]   [HR:布偶熊跳舞.gif]   陶知越有点意外。   [陶:你做得很对,面对这类人,就应该这么果断。]   HR仿佛受到了鼓舞,于是又表演了一个布偶熊跳舞,快乐的心情简直要溢出屏幕。   陶知越被萌到了,没忍住,嘴角微微扬起。   他回想起那个打破了规定路线的夜晚,晚风和煦,在面碗上升腾的袅袅热气里,他竟然专心致志地用手机聊了那么久的天,帮人分析该怎么对付纠缠自己的绿茶。   那个晚上的一切都新奇又柔软。   想到这里,陶知越突然知道今天晚上应该吃什么了。   他准备试试做一次卤牛肉。   [陶:我去买菜做饭啦!]   [HR:好哦,陶医生再见/企鹅挥手]   闲到长草的陶知越执行力很强,查了查网上的菜谱,记下需要的食材以后,立刻换好衣服出门。   卤牛肉需要新鲜的牛腱子肉,还要很多香叶、八角、桂皮、草果、小茴香之类的调料,小区附近的超市恐怕买不全。   陶知越打算坐车去两公里外的大型连锁卖场,搬来这附近以后,他一直没有去过。   这一刻,他忘记了小说主角带来的威胁,也忘记了自己正因为逃避剧情而不断缩小活动范围。   临近黄昏,迷蒙的雾气渐渐散去,云层里的夕阳透出薄红的微光。   街上匆忙行走的人们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浅影,整个城市从无边的白雾里醒来,变得清晰明亮。   这样灿烂的日落时分,让心情也变得明朗。   陶知越站在空荡无人的公交站台上,凝视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光落在他脸上,描出温柔的轮廓。   他安静地等待着。 第11章   大卖场里商品种类很多,琳琅满目,陶知越看得眼花缭乱,有种久违的感觉。   他上辈子就很喜欢逛大超市,这次一边对照着食材清单采买,一边把眼馋的零食点心都统统丢进了购物推车。   最后陶知越一不留神就买了一大堆,挤没有空座的公交会很累,只好奢侈一次,打车回家。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身边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购物袋,陶知越默默忏悔自己的冲动消费。   忏悔之余,还是很满足。   他隐约觉得,HR的意外出现,好像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连串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   陶知越回到家时,天色已入夜,卤牛肉至少两三个小时,很显然来不及做晚饭了。   不过这会儿的陶知越兴致正浓,随便吃了点零食垫垫肚子,对照着菜谱,撸起袖子开始战斗。   牛肉洗净,改刀切块,焯水后冷水浸泡半小时,然后倒进大汤锅,放入配好的调料,大火煮开。   浅粉色的牛肉逐渐染上卤水的褐色,在锅里咕噜咕噜地沸腾着,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陶知越咽咽口水,调成小火慢慢煮,直到牛肉彻底熟烂,能用筷子轻松扎进去。   他夹起一小块牛肉尝了尝,很香,可惜里面还没有完全入味,有些淡。   按照菜谱上的指导,要把牛肉放在卤水里浸泡一夜,会更入味好吃。   于是这天晚上,陶知越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入睡。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急切地盼着第二天的到来。   第二天,做了一整夜草原放牛梦的陶知越早早醒来,郑重地揭掉封在锅上的保鲜膜,取出一大块卤牛肉切片,然后下了一碗面条,倒入鲜香卤汁,摆上满满的牛肉,再撒上一些嫩绿葱花作点缀。   卤牛肉和爽滑面条一起入口的时候,陶知越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真好吃,他觉得比那晚在面店里吃到的更香,也许因为是自己亲手做的。   昨天他买了三斤多牛肉,分量十足,卤味又很下饭,如果是一个人吃,能吃好多顿。   要是能叫上朋友一起分享好了。   屋里静静飘荡着诱人卤香,陶知越深呼吸,闭了闭眼睛,不再想下去。   依然是无所事事的一天,陶知越在屋里仔仔细细地巡逻了一圈后,决定做个大扫除,迎接夏天的到来。   扫地,拖地,整理衣柜,收纳杂物,更换床单被套,清理厨房堆积的油污……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又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陶知越煮了满满一锅白米饭,炒一盘青菜,卤汁泡饭配牛肉,堪称一绝。   饭后,陶知越心满意足地坐到电脑前,一如既往地开始网上冲浪之旅。   看了会儿论坛,刷了几个搞笑视频,pp上提示空间有新动态。   这个时间,估计是健身房猛男教练发的鸡汤,敦促会员们在新的一周积极跟他约课。   陶知越随手点开,果然是猛男教练。   他边看边往下滑,下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风景照头像。   [动态]HR:我没当建筑师真是行业的损失/可爱 [图片][图片][图片]   看到截图内容,陶知越微微一怔,没想到古板的HR大哥也玩时下最火的网络游戏。   动物岛作为沙盒类型的游戏,玩家的自由创造是最大特色,但极高的自由度同样是一道门槛,玩家缺乏目标感,进了游戏不知道该做什么,很容易丧失兴趣。   所以动物岛运营几年来一直不温不火,直到这一次意外出圈。   陶知越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发现了这款游戏,它比原先世界的同类游戏出色很多,玩家可以实现很多陶知越曾经认为现有技术很难支撑的精细操作。   他边玩边钻研,在动物岛里耗去了大半年闲暇时光。   由于陶知越一开始选了一只小刺猬作为自己的形象,到了后期,很难独自制作一些比较大型的物品。   他不愿意找其他玩家共同经营合作,更不愿意舍弃半年心血换号重来,左右为难,索性弃游不玩了。   HR发来消息询问小屋的改造,陶知越便翻出了以前保存的截图,给他发过去。   文件夹里是满满的图片,各种各样定格的瞬间,小刺猬的农田第一次丰收,小刺猬拥有过的每一个不同风格的家,小刺猬和夏天结满果实的葡萄架……   陶知越不由自主地陷进尚还鲜活的回忆里,消息提示音响起。   [HR:陶医生总是一个人吗?]   他没来得及想HR为什么会这么问,反射般地回头,目光掠过桌上色泽浓郁、香气四溢的卤牛肉。   [陶:我的社恐属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0.0]   在这个世界上班的日子里,时不时有人好奇地问他,怎么不加同事群,也不参与任何聚会活动。   陶知越每次都以社恐搪塞过去,一提到这个词,别人往往不会再问下去,一副懂了懂了的表情,最多劝他尽量参与一下集体活动。   HR却执着地想知道原因。   [HR:是因为觉得跟身边认识的人没有话题,所以没法成为朋友吗?]   陶知越想要继续搪塞过去,可手指僵住,迟迟打不出一个字。   他无法对着这样真诚的问句,再写下任何违心的话。   陶知越的脑海里闪过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那些平淡规律、一成不变的日子,生活间隙里满是细碎的、被他刻意压下的情绪,它们瞬间如洪水决堤。   不。   他不想再敷衍了。   不想敷衍一个认真关心他的人,也不想再敷衍自己。   陶知越从不觉得跟身边人没有话题,和他激情辩论技术难题的程序员Gua,想邀请他一起为梦想奋斗的同事王恒,即使是看起来有些脱线的CEO,也在努力对他释放善意。   连在公园里晨跑时偶遇的小女孩,都曾大方又主动地对他说明天见。   从重活一次那天开始,陶知越遇到过的许多人都对他伸出了手,是他一直不愿回应。   为什么没法跟人成为朋友?   就算要逃避可怕的小说剧情,也没必要将生活中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拒之门外。   聊天窗口静止着,HR在等待他的答案,一旁的好友列表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一个现实里结识的朋友。   万物静默,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轻响着。   秒针按规律无休止地转动,是整个屋子里唯一在流动的事物。   就像在一片真空中行走着的他。   陶知越终于反应过来,在拒绝HR的见面邀请时,他并不仅仅是不想跟对方有现实中的关联。   他是不想跟这个小说世界中的任何人发生真切的情感联系。   这是一个虚幻的、被剧情预设的小说世界,他遇到的人会不会已经有了既定的宿命?他的出现与交往会不会都是徒然?他在这里获得的情感会有意义吗?   这些人,这些流逝的时光,真的都存在吗?   陶知越轻轻敲出答案。   [陶:不。]   [陶:我只是……没有真实感。]   这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回答,没头没尾,让人很难回应。   可出乎他的意料,HR飞快地回复了,就像他们相识的那晚一样。   那些困扰他至深的问题对HR而言,似乎完全不需要犹豫。   [HR:你在呼吸,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可以看到屏幕和我发来的消息。]   [HR:那就是真实感。]   [HR:陶医生,刺猬也可以被拥抱的。] 第12章   聊天窗口背后是存满了小刺猬生活日常的文件夹,可惜每张图片里都只有小刺猬一个动物,此外都是风景,晴朗天气,柔软云朵,绿茵遍野,他亲手搭建的一座座小木屋,里面是他精心设计摆放的漂亮家具。   陶知越从来没有跟人分享过,没有人知道他在玩动物岛,他在动物岛里也没有好友。   HR的话令陶知越觉得恍惚。   他发来的文字永远那样简单、质朴,却藏着真挚的温柔与理解。   陶知越几乎能想象到对方说话的语气,他一定是对自己所说的话坚信不疑,于是有了强烈的感染力,能驱赶一切不安和犹疑。   这样的人往往令人难以抗拒,更何况他还拥有敏锐的洞察力。   只通过几张图片,通过几天短暂的交流,HR就发现了真正的他。他在游戏中是刺猬,生活中亦然。   如果他真的在现实里认识HR,应该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心情,陶知越觉得自己一定会喜欢上对方。   幸好HR是个比他年长很多的直男。   陶知越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把很久没流的眼泪憋回去,也把神游天外的绮想收了起来。   [陶:谢谢你。]   [陶:我的小岛上有很多不同风格的屋子,要来实地看看吗?]   握住别人伸出的手,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HR:好啊,那要加个好友,我看看我的ID是多少。]   [HR:5629168,陶医生加我吧。]   [HR:小熊转圈.gif]   看着快乐转圈的卡通小熊,陶知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发过的表情包全被HR偷走了。   在他对素未谋面的HR的想象中,对方又多了几丝不符合年龄的幼稚和可爱。   陶知越打开了电脑上一直没有卸载的动物岛,刚才翻到截图的时候,他就开始想念那只很久没见的小刺猬了。   过场动画结束,他重新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岛,荒废的农田里长满了枯草,草丛里零星开着灿烂的白色小花,屋内屋外的摆设没有变过,只是落了一层灰。   小刺猬靠近之后,厚厚的灰尘消失了,重新显露出物品原有的光彩。   动物岛与现实同步的时间流逝设定,很受玩家喜爱,即使玩家不在线,这个世界依然存在并按规律运转着,冬去春来的小岛永远等待着主人回来。   陶知越打开从没用过的好友面板,搜索添加HR的游戏ID。   HR的头像是一个咧嘴微笑的棕熊头,名字有点奇怪,叫考拉爸爸。   考拉爸爸在线,几乎一瞬间就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知不觉间,意外结识的老古董网友HR,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他的生活。   [考拉爸爸:我坐船出发了!有点远,要五分钟。]   五分钟后,一只高大的棕熊出现在他的小岛上,怀里捧着一大堆新鲜水果,朝小刺猬露出傻乎乎的大笑。   小刺猬向他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它只有棕熊脑袋那么大,两者的体型看起来很悬殊。   棕熊把水果放在地上,低低弯下腰,注视着脚边的小刺猬。   然后它伸出宽厚的熊爪,轻轻地拍了拍对方长满尖刺的背。   *   对陶知越来说,这是在新世界里度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周末。   新的一周到来,按照CEO的安排,他有三天的带薪休息日,期间抽空去游戏展上逛一逛就可以。   虽然CEO有意进军原创游戏领域,但一切都是未知数,CEO和制作人还没有成型的想法和计划,说不定转眼间又会改变主意。   在周末之前,陶知越只想着糊弄过去,真的去随便逛一逛。   可如今陶知越改变了主意。   这次的晋北游戏展是国内近年来兴起的一个专业游戏展会,展会上有大规模的游戏宣传馆向所有观众开放,也有专门的商务洽谈馆为参展游戏厂商服务,其中有部分游戏厂商会提供未发行游戏的现场试玩。   对有志于游戏产业的人而言,这次展会是一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可以捕捉到当前游戏市场的最新动态。   在见识过这个世界更为先进的游戏交互机制之后,陶知越自然很心动,他从来不满足于固步自封。   他也想做出动物岛那样牵动人心的游戏。   晋北游戏展为期三天,周二开幕,因为展会的目标群体不是普通玩家,主要是针对业内人士,所以不像一般娱乐性质的展会那样将时间定在周末,可以尽量缓解人流压力。   于是周一这天,陶知越照常去上班了,把正在羡慕他有特批带薪假的其他同事吓了一跳。   不仅如此,平日里很少跟同事来往的陶知越,带来了自己做的卤牛肉,切成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保鲜盒里,提前浇了几勺卤汁,盖子一开,整个办公室里顿时飘满了诱人的香气。   平时也有同事带自己做的食物来公司,尤其是有人在家尝试着做了小糕点以后,往往会很大方地带来跟大家分享。   在无尽重复的工作日里,每个人都很喜欢这样突然而至的小惊喜。   陶知越把保鲜盒放在了王恒附近的空桌上,备好了一罐牙签,被卤香味勾走了魂魄的同事们立刻拥过来,排队品尝。   “好吃!像店里卖的味道!”   “味道真不错,陶哥你居然还会做饭!给我们点活路吧QAQ”   “陶哥你缺对象吗?性别上能不能不要卡得太死?”   ……   王恒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人独得好几片,吃得恋恋不舍,直往陶知越背后张望,“陶哥,还有吗?有没有单独给我开的小灶?”   陶知越笑着挥开他的脑袋,“醒醒,没有了。”   王恒这才遗憾地收回目光,“陶哥你今天不是放假吗?怎么来公司了。”   “游戏展明天才开幕,所以我想先提前安排一下后面三天里比较重要的工作,然后专心研究展会上的新游戏。”陶知越解释道。   王恒很意外,“陶哥,你这也太敬业了,我还以为你是要在家休息呢。”   陶知越跟着开玩笑,“你少提点需求,我去游戏展也是工作,很辛苦的。”   一旁有同事听见他们的对话,都很惊讶的样子。   在满屋的食物香气里,原先羡慕嫉妒的情绪渐渐消散。   陶知越拿着空空的保鲜盒回到工位上,余光瞥见了隔壁老僧入定假装工作的薛华灿。   薛华灿朝他望过来,陶知越便也转头看过去。   两个人相对而视,默默无语。   陶知越突然冒出来一句:“我做的卤牛肉挺好吃的。”   薛华灿有点像在瞪他,陶知越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是周末买的菜,煮了两个多小时,牛肉又酥又烂,好香。”   薛华灿:……   眼看着薛华灿忿忿地别过头去,陶知越心情很好地坐下,开始一天的工作。   趁着王恒还没把新需求提交过来,陶知越打算搜集一下跟明天展会有关的信息,挑选出要重点关注和体验的游戏项目。   这天晚上六点,陶知越依然准时下班,他拿着购物袋往外走去,途径的同事纷纷跟他打招呼。   “走啦?”   “小陶,明天看到好游戏记得推荐一下。”   “陶哥,下次再带点吃的来啊!”   陶知越一一点头回应,打卡出门。   他刻板循环着的日常,吹进了一阵新鲜的夏日晚风。   大雾天彻底远去,今天的晚霞格外绚烂。   由于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陶知越不想浪费时间,到家简单吃了顿晚饭,坐回电脑前继续查找白天没看完的资料。   他不仅要圈出值得关注的项目,更要确定哪些热门项目可能跟霍氏有关,他得做好防备。   一年多来他远离人群,第一次参加人数这么多的大型活动,人员纷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知道剧情之神又会搞出什么新花样。   陶知越紧张之余,隐隐有些兴奋。   电脑左下角的pp图标毫无动静,昨天跟他一起玩游戏到很晚的HR,今天一直没有出现。   陶知越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满足自己内心涌动着的倾诉欲。   [陶:今天给同事带了我做的小吃,明天在工作中要迈出全新的一步,走出舒适区需要勇气,也会怀疑这么做对不对,但走出来之后,我觉得自己变得更快乐了,我想这就是对的。]   [陶:谢谢你昨天对我说的话^-^]   几乎同时,对话框的另一端也发来了消息。   [HR:陶医生,我到晋北了,刚进酒店房间,这里的气候真舒服。]   [HR:!真好!]   [HR:/玫瑰]   又是土土的默认表情,陶知越失笑,点开表情收藏,选了一张更合适的图。   [陶:给你花花.jpg]   HR似乎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迅速从善如流。   [HR:给你花花.jpg]   [HR:酒店的电脑里一张表情包都没有/衰]   [HR:明天我也要接触新的工作领域,第一次正式出差。]   [陶:加油~你肯定能做得很好。]   [陶:养精蓄锐,今天早点睡觉。]   [HR:好,陶医生也早点休息^-^]   [陶:我准备洗澡上床了,晚安。]   [HR:晚安,陶医生,祝你好梦/月亮]   洗完澡,一身清爽的陶知越钻进温暖的被窝,困意很快袭来,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又坚定的念头,伴着他进入梦乡。   希望明天不会遇见任何跟霍燃有关的人和事。 第13章   身处另一座城市的霍燃度过了无比忙碌的一天。   一大早他被霍振东的电话吵醒,说是上午有几个老朋友要来公司看看,让他过来作陪。   本来想翘班补觉的霍燃只好认命起床,老老实实去了公司。   昨天他在游戏里参观陶医生的小岛,发现陶医生应该是很久没上线了,岛上荒芜一片,看着刺猬小小的个子拿着锄头,霍燃当即自告奋勇要帮忙。   一大一小两只动物,一直折腾到十二点,终于让小岛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霍燃玩这个游戏还没多久,正沉浸在单机搞基建的快乐里,连好友都只加了霍思涵一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跟人共同建设小岛,大棕熊挥动斧头砍树,体力值快要见底,正要放下斧头去找吃的,小刺猬及时捧来了加体力的水果递给他。   那种感觉很奇妙,霍燃忽然就理解了这款游戏的群居模式吸引玩家的地方。   所以陶医生下线睡觉之后,兴致不减的霍燃翻出了前一阵让动物岛大火的那条围脖,霍思涵努力拉他入坑的时候给他发过链接。   围脖下面有几万条评论,很多顶在前面的高赞评论都在讲述自己玩动物岛时遇到的事,有的诙谐幽默,更多是满满温情。   霍燃看得入迷,又跟着评论里的推荐,去看了动物岛官方论坛的创作区,里面有各种形式的衍生作品,精彩纷呈,霍燃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点开一个接一个的新网页。   等他意犹未尽地回过神,一看电脑右上角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   不常熬夜的霍燃连忙关掉电脑上床睡觉,迷迷糊糊间,还想着刚才没看完的那个论坛帖子。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进了公司,镇定地无视了定时送达的玫瑰花,平静地接受了助理小蒋热切的关怀,然后跟在霍振东身后和几位叔叔谈笑风生,谦虚地聆听着后生可畏的感慨。   只睡了三个小时的霍燃觉得自己简直是生活的勇士。   参观完毕,霍振东带着老朋友继续下一个行程,霍燃终于放松下来。   来都来了,不如再开几个会。   半夜一口气看了很多玩家的游戏心声以后,霍燃才发现虚拟游戏世界的魅力有多么大,他以往对这些并不了解,以为玩游戏仅仅是无聊时的消遣。   但从陶医生到许许多多的其他玩家,他们全情投入在游戏中,会建立许多新的人际关系,会学到在现实里看似毫无用处的知识与技能,有人因此认识了朋友、恋人甚至终身伴侣,也有人因此拓展了新的兴趣、获得了出乎意料的机遇。   不应该把这些沉迷某款游戏的人简单地划归成网瘾,很多时候,他们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寻找第二种人生。   到一定时间,他们会出于种种原因告别这个虚拟世界,但永远也不会忘记曾在这里留下的痕迹,那或许会改变他们真实的人生。   如果说单向流泻的电影是造梦的艺术,那么霍燃觉得,以交互为核心的游戏就应该是入梦的艺术。   于是霍燃叫来了集团里新组建的游戏开发部门,想在出发去晋北之前,临时补补课,听专业人士谈一谈游戏。   之前霍振东叫人到处投资新兴的游戏公司,正是为了尽快打入这个随着技术的发展,未来大有可为的蓝海行业。   走进会议室,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空降的副总裁,没来得及观察传说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二代,就被霍燃连珠炮似的提问飞快地带走了思绪。   等持续了整整一下午的会议结束,一群人仿佛被榨干,再也想不起最初微妙的羡艳与轻视,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愧是霍振东的儿子。   前往机场的路上,一股脑儿接收了许多陌生概念的霍燃大脑亢奋,坐在助理特意安排的加长豪车上依然毫无困意。   一大堆令人心潮澎湃的构想和规划在他脑海里飘荡,飘着飘着,他开始走神。   ……昨天半夜那个帖子里的垂耳兔楼主,到底有没有跟她的邻居山雀在一起?   帖子没看完,好着急。   霍燃挣扎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跟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古董按键机,试图登上动物岛的官方论坛。   这个按键机的系统实在是落后,产品停产多年,连当初的制造商都倒闭了,很久没再更新系统,所以自带的浏览器对现在通用的许多网页格式都不支持。   论坛根本刷不出来,跳转页一片空白,搞得霍燃更好奇了,心里像有一百个猫爪子在挠。   坐在对面偷偷瞄他的蒋南声立刻递上自己的手机,“霍总,需要用我的吗?”   霍燃看了眼他目前颜色还算正常的脸,谨慎地表示拒绝:“不用了,我随便看看。”   蒋南声有些遗憾,仍试图争取:“霍总,您不换个手机吗?您的手机款式太老了,很不方便的。如果您需要换新款,我马上让人送到机场。”   霍燃沉默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他:“我闭眼休息一会,到了叫我。”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在旁人看来,他为这样一桩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纠结犹豫,可能是件很奇怪的事。   但对他而言,这并不仅仅是换个手机而已,这是他保持了十年的习惯,也是他对曾经忙于事业而忽略了家庭的父亲霍振东,最漫长执着的一次反抗。   后来霍振东的确有所改变,会抽出时间跟一双儿女交流,不再简单粗暴地对他们进行管制和说教。   那些强硬和刻板的言辞听起来是种关心,实际上却是最不需要花心思的敷衍之举,而且常常伴随着慢性的伤害。   当时霍燃和霍思涵年纪还小,只以为父亲粗心又严厉,可陪伴霍振东更多时光的妻子早已忍耐不下去,伉俪之情耗尽,等霍燃一成年,就离了婚。   所以霍燃至今没有换手机,这个不合时宜的旧手机像一个代表了过去岁月的符号,他找不到抹去它的契机。   晚上八点,飞机落地。   霍燃在机上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黑眼圈都不见了。   他摇下车窗,打量着晋北的夜色,灯火煌煌,街上到处是热闹喧嚣的大排档,市井烟火气浓郁,烧烤炒饭的香气霸道地流淌进风里。   霍燃去过国内外的很多城市,晋北倒是第一次来。   这次蒋南声坐在副驾驶,正在低头看手机,突然惊讶地转过头。   “霍总,老霍总竟然发动态了!”蒋南声把手机递过来,感叹道,“我还以为老霍总只用这个发消息。”   霍燃非常小心地接过手机,十分注意不能碰到他的手,以免对方抓住任何可以脸红的机会。   [动态]知足常乐:有朋自远方来![图片][图片]   图片里是丰盛的晚餐照片,还有霍振东和白天几位叔叔勾肩搭背站成一排的合影,几个人都喝得满脸通红,头发半白的霍振东笑得眼角全是皱纹。   pp用户里年轻人居多,中老年人通常用另一款功能更简单的即时通讯软件。   蒋南声继续道:“怪不得老霍总能这么成功,始终在关心深入年轻人的生活,不断接触新事物。我爸妈怎么都不肯用pp,试也不试就说太难,不会用。”   大概没有人能猜到霍振东用pp的原因,其实是想让儿子换个手机。   看着蒋南声景仰的表情,霍燃在心里默默想到。   抵达酒店,霍燃一进房间,马上打开了电脑,他惦记垂耳兔和山雀的帖子好久了,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没时间跟陶医生聊天,不知道他的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他登上pp,一边等浏览器跳转,一边给陶医生发消息。   [HR:陶医生,我到晋北了,刚进酒店房间,这里的气候真舒服。]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陶医生的新消息跳了出来。   [陶:今天给同事带了我做的小吃,明天在工作中要迈出全新的一步,走出舒适区需要勇气,也会怀疑这么做对不对,但走出来之后,我觉得自己变得更快乐了,我想这就是对的。]   [陶:谢谢你昨天对我说的话^-^]   简单聊了几句以后,陶医生很快去睡觉了,霍燃却盯着这段话,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尽管不知道陶医生长什么模样,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从认识他的那天开始,霍燃一直觉得陶医生是个勇敢果断的人。   果然,即使陶医生也会迷茫和苦恼,可只要外界传来一点点力量,他就能振作起来,去尝试那些曾经不断逃避的事。   霍燃目光闪动,看向那个陪伴了他十年的彩屏按键机,正静静躺在桌面上,漆色早已黯淡。   这是他生命里最固执的一个标签,可为此郁结于心久久难忘的,不只有他,还有霍振东。   霍燃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给酒店礼宾部打去电话。   二十分钟后,他给新手机插上SIM卡,开机,下载pp。   等待应用下载的间隙,霍燃这次成功地在手机上打开了动物岛论坛。   最新一楼里,垂耳兔楼主发了她和山雀新搭的小树屋照片,她没有再发什么文字,不过所有人都看见了树屋里两个干草铺成的小窝,一个小窝里堆满了胡萝卜,另一个小窝里架着粗粗的树枝。   霍燃下滑屏幕看着都在嗷嗷叫的回复,不自觉地跟着露出了笑容。   陶医生说得很对,霍燃觉得,他好像也变得更快乐了。   打开pp,霍燃进入空间动态页,给知足常乐的动态点了个赞。   霍振东居然没有睡,几分钟后发来了消息。   [知足常乐:到酒店了?]   [HR:到了一会儿。]   [HR:喝了酒还这么晚不睡。]   [知足常乐:喝多了,走一走吹风!]   [HR:你猜我在用什么跟你聊天?]   霍燃看到霍振东输入了半天,估计删删改改好几轮,最后发来一个孤零零的表情。   [知足常乐:/赞]   这很像霍振东不会说话的风格,于是霍燃依样画葫芦。   [HR:/握手]   [知足常乐:/抱拳]   看着满屏幕冒着傻气的默认表情,霍燃忽然灵机一动。   [HR:爸,我都以身作则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跟上时代潮流?]   [知足常乐:什么潮流?]   [HR: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用表情包,如果你也用,会显得你时髦又亲切。]   [HR:你在图片上长按添加到表情,然后点那个爱心标志,就可以选择表情包发送了。]   [HR:给你花花.jpg]   [HR:你看,你要是用这么可爱的表情来赞扬我,看起来比那个大拇指真诚很多,我会更高兴的。]   [知足常乐:哦,花里胡哨!]   没能骗到古板的老父亲,霍燃悻悻地放下新手机,起身去洗澡。   不能玩过头了,明天要早起忙正事。   片刻之后,霍燃吹干头发出来,倦意上涌,他准备上床前特意把新手机拿到一边充电。   屏幕一亮,霍振东五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知足常乐:给你花花.jpg] 第14章   周二,晋北市会展中心。   虽然今天是需要上班的工作日,会展中心门口还是人潮涌动,周围的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不绝于耳。   陶知越上辈子在全国文化资源最集中的大城市生活,一年四季各类文娱活动不断,节假日里他偶尔会去逛逛感兴趣的展会,所以算是有了一点经验。   他提前一站下了公交,背着双肩包慢悠悠走到会场门口的时候,整条车流长龙大概只向前蠕动了一百米。   身旁人声鼎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兴奋和期待,人群中穿梭着不少打扮成热门游戏角色的coser,很多人都拿起手机拍照,也有一些专业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不断咔嚓。   陶知越摸了摸脸上的口罩,确定戴好了,才走到普通观众的排队通道后面,安静地等待着入场。   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再见到这样久违的密集人流,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他前面是两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子,正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等下我们先去哪个展馆啊?”   “A1馆吧,有我超级期待的玫瑰战争试玩啊啊啊!!!”   “是不是那个画面很好看,全是可爱女角色的游戏!”   “对对,我跟好多姐妹都一起预约了公测,就是不知道今天试玩能不能排上队,听说去年的大热游戏有人排了八小时队也没轮上QAQ”   “相信寄几你一定行!啊,快看——那个出优莎的姐姐好漂亮,又美又飒!左边左边!”   被迫旁听的陶知越不由自主地跟着望了过去,是个化着欧美妆一身劲装的女coser,的确很漂亮。   刚好也转过头去的那个短发女生,余光瞥到了陶知越的动作,立刻戳了戳同伴的手,开始小声咬耳朵:“看后面!好帅的小哥哥!”   “我看看,人家戴着口罩啊,你从哪里看出……”   “小声点啦会被听到的!!”短发女生加倍放低了声音,“眼睛都那么好看,怎么会不帅!啊我好想摘下口罩康康完整的帅哥!”   ……其实这句话他也听到了。   陶知越有点不好意思,还好有口罩遮挡表情,不然他该脸红了。   陶知越刚穿书时,照镜子发现这个身体跟年轻几岁的自己长得一样,连一些细微的身体特征也一模一样,就像他连人带魂魄来到了这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所以他才那么快地接受了穿书这种离奇的事。   要是死后醒来发现进了别人的身体,他恐怕会吓得心脏骤停,直接原地再死一次。   曾经陶知越忙于工作,不修边幅,每天穿程序员标配格子衫,还因为工作强度过高,变成了近视,鼻子上架一副款式老土的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偶尔有女同事感叹他埋没了清秀端正的五官,他只当是调侃的玩笑。   后来经历了生死一瞬,再醒来,他依然选择过平凡普通、按部就班的生活,但又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他听人说相由心生,那时他的理解粗浅,直到如今,早晨洗脸时望着镜中的自己,陶知越常常会觉得恍惚。   同样的骨骼和皮相,看起来却和过去判若两人。   不过由于交际面窄,陶知越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的评价,同事们有时候会开玩笑似的吹捧他,他觉得这应该归功于自己还算优秀的业务能力,从不当真。   隔壁公司有一些女生来约他出去玩,因为害羞,往往比较矜持,他委婉地拒绝以后,通常没了下文。   所以被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当面夸张地称赞,陶知越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摸摸发热的耳朵。   结果两个女生偷瞄到这一幕,开始互相猛拽对方的手,就差蹦起来了。   见状,陶知越匆匆低下头,故作镇定地摸出手机,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手机上正好有HR在半小时前发来的未读消息,刚才一路嘈杂,陶知越没注意到提示音。   [HR:陶医生,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之前我已经为此犹豫了很久。]   [HR:就像你说的那样,走出来以后,真的会变得更开心,所以我想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甚至有些遗憾为什么没有更早一些改变。]   [HR:幸好遇见了陶医生。]   陶知越怔了怔,指尖在屏幕上游移着,心里漫上一阵难言的温暖。   [陶:我也这样觉得^-^]   我也很庆幸能遇见你。   他习惯了将情感内敛,很难像HR这样直白地表达出内心的感受。   在这一点上,陶知越很羡慕HR。   他正低头看着消息,前面的两个女生又稍稍提高了声音。   “诶,那边的人怎么可以不排队直接进去?”   “好像是专用通道,专门给那些参展公司和工作人员走的吧。”   “哦哦,我还以为他们早就进场了呢……咦!那个穿西装的工作人员好高啊,光是看背影感觉就很帅!”   “你清醒一点,那样的气场怎么可能是工作人员,肯定是哪个游戏公司的老板啊!”   专用通道和观众通道在同一侧,两个入口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此时观众通道排了长长的队伍,跟一旁的专用通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快要排到入口的陶知越听到游戏公司这个关键词,便也好奇地看过去。   前排女生口中的那个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边上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同伴,在一众路人之中显得尤为醒目。   随着他向前走去,经过了沿路遮挡视线的人群,陶知越能看到他的侧脸,可惜跟自己一样戴了口罩。   这一刻陶知越很认同之前女生说的话,即使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也能确定这是个帅哥。   到达通道门口,助理上前和工作人员沟通,西装帅哥停下了脚步,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英气逼人的眉眼微微沉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似乎想通了,眼里瞬间染上笑意,连眉眼也变得柔和。   陶知越前面的短发女生忍不住捧脸惊呼,“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怎么这么多口罩帅哥呜呜呜。”   周围喧嚣一片,人来人往。   霍燃若有所感,他转头望去。   满目陌生的人群,纷乱的话语和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此外只剩寂静。   陌生人的眼神温柔平静,又绵延着无声的坚韧。   霍燃怔忡半晌,想到了刚刚给他发来消息的陶医生。   陶医生一定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第15章   对上陌生人的视线,陶知越有些错愕。   不可否认的是,对方目似朗星,气质非凡,如果放在小说里,就该是被追逐爱慕的男主角形象。   陶知越的心里微微一动,险些想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恰好队伍轮到了他,陶知越连忙收拢思绪,往前走去,接受工作人员细致的安检。   这次游戏展不需要提前报名审核,也不做人员登记,所以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事先检查得很仔细。   正式入场以后,望着眼前规模宏大布置精美的展区,陶知越不由得感叹起主办方的大手笔。   工作人员逐一分发了宣传册,陶知越接过,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站定,从背包里摸出笔记本和笔,对照着之前列好的重点关注项目,在展台分布图上一个个圈出来。   有些游戏厂商还安排了制作人对谈、玩家抽奖等等活动环节,陶知越对技术类的分享很感兴趣,又选了一些主题看起来很硬核的对谈活动,最后按照时间和展馆分布安排好了游览顺序。   进入了工作状态的陶知越立刻开始行动,观察不同类型游戏的热门程度,思考最新游戏的技术创新,分析反复出现的游戏设计元素。   他全程在本子上专心地做着笔记,浑然不知自己成为了展馆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大部分涌进来的观众都是游戏玩家,冲着心仪项目的试玩而来,业内人士要么是同行,要么是投资方,很多都会直奔商务洽谈馆,或者在公众宣传区默默地围观,不会像这样求知若渴地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半天下来,陶知越写得手都酸了,但心情很愉悦,学习到新知识总是令人开心的。   尤其是在听了研发动物岛的公司的制作人谈话后,陶知越才明白动物岛的游戏交互能做到这样的精度,是因为这个世界有更智能的批量处理模型。   玩家在动物岛里有两百余种动物形象可以选择,每种动物都有不一样的外形和特征,在不同情境下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一只兔子和一只老虎的行走姿态肯定不同,它们拾取物品的姿势也不会一样。   更进一步,同一动物捡起一个苹果和扛起一截木头的姿势也并不相同。   由于动物岛的自由度极高,玩家操纵着动物角色能完成的操作实在太多,有海量物品可以进行交互,如果按传统的方式,让美术部门逐一构思绘制,这会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工作量。   所以动物岛的制作团队自研引擎,开发了一个可以根据真实动物行为,自主学习模仿更多交互动作的批量处理模型,还能将不同建模智能归类处理,才创建了这个充满想象力与可能性的瑰丽世界。   在这个世界,你可以选择在熟悉的陆地上行走与奔跑,也可以选择做一只栖息丛林的鸟,或一只蜗居地下的蚂蚁,你能自由随心地选择想过的生活,然后与偶然到来的访客不期而遇。   最后制作人表示,公司开发团队还在优化这个模型的逻辑和表现,扩展应用范围,努力研发出让玩家更有代入感的新游戏,因此欢迎有野心有能力的新鲜血液加入团队。   陶知越听得心潮澎湃,要不是霍氏即将入股动物岛制作公司的消息刚上了热搜,他都想立刻辞职投简历了。   不敢在这个展台附近停留太久,听完制作人精彩的讲话,陶知越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   时至中午,大部分展台的工作人员轮班去吃饭,陶知越找到观众休息区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了早上做好的肉松培根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在周围一众饿着肚子等待外卖的羡慕眼神里,陶知越咬了一大口,满满都是料,肉松培根的香气裹着清爽的西红柿片,口感丰富,一本满足。   等到三明治入肚,牛奶也见了底,围观群众好不容易咽回了口水,陶知越又从背包里翻出一盒提前切好的水果,拿起牙签,边看手机边吃,悠闲惬意。   如果目光能点火的话,陶知越拉满了仇恨值的背包恐怕已经烧得渣都不剩。   对此一无所知的陶知越打开了小绿鸟技术社区,登上游戏专区,想看看有没有来了这次游戏展的程序员同行发帖,说不定他能看到什么新的观点。   可惜游戏专区里并没有相关的新帖,倒是锲而不舍的程序员Gua发来了私信。   [Gua:陶陶你来啦!还差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你就整整五天没有上线了!我好想你呜呜呜。]   陶知越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精确报时,还顺着Gua的话想了想,五天前他为什么上小绿鸟社区。   ……好像是和HR加上好友的第二天,他熬夜聊天,中午困得睡了一觉,所以打开小绿鸟提神醒脑。   原来他跟HR认识才六天。   总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再想起六天以前,他形单影只无人对话的日子,也遥远地像一场梦境。   [Gua:咦,你这次是手机在线。]   [Gua:我想想,你跟我说过住在晋北市……]   [Gua:噢!你肯定是在参加晋北游戏展!是公司有新项目吗?]   [Gua:陶陶是不是要做技术分享,我想听啊啊啊啊!求录音!!]   [陶:不愧是你,推理之神。]   对于Gua的后半部分猜测,陶知越感到些许惭愧。   [陶:没有,我只是来逛逛,我们公司还没法参加这样的展会。]   [Gua:那么我就直说了!]   [Gua:我,有钱,干股,挖人。]   [陶:谢邀,后略。]   [Gua:( ‘-’ )ノ)’-’ ) ]   [Gua:o(╥﹏╥)o ]   陶知越看得笑了出来。   Gua是一个性格很活泼爽朗的人,自从认识HR以后,陶知越对这样真诚坦荡的人充满了好感。   [陶:以后不用这么麻烦在论坛里蹲我啦,加个pp好友吧。]   陶知越把自己的pp号发过去,又补充道。   [陶:想讨论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陶:我觉得,以后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合作的~]   [Gua:!!!!!!]   [Gua:妈妈快看铁树开花了!!!]   [Gua:我是不是应该再试着跟妹子告白一次,我觉得她今天一定不会拒绝我!!!]   [陶:……]   [陶:祝你成功^-^]   切换到pp,Gua已经火速发来了好友申请,昵称叫“是官不是呱”。   通过申请后,想起自己之前对Gua的称呼,陶知越愣了愣。   [是官不是呱:陶陶你好!!!]   [是官不是呱:我叫官宇冬,注册论坛的时候漏打了一个字母,然后就……听取蛙声一片QAQ]   [是官不是呱:抱紧大佬的大腿.jpg]   陶知越失笑,然后有些郑重地打下简短的自我介绍。   [陶:你好,我是陶知越,以后多多指教。]   [陶:大佬带我飞.jpg]   [是官不是呱:不应当,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jpg]   [是官不是呱:草,同事跟我说菜要没了,我先去打饭了!!]   [陶:干饭了干饭了.jpg]   默认分类“我的好友”里多了一个官宇冬,粉色的动漫萌妹头像跟HR的风景照头像挨在一起,看起来很不搭调。   但陶知越觉得意外的顺眼。   这个默认分类的名字也很合适,他不准备再建一个新的分组了。   心里这么想着,陶知越给沉寂了一个上午的HR发去消息。   [陶:今天上午很累,也很充实。]   [陶:而且还结识了新朋友。]   [陶:你出差顺利吗?]   HR似乎正在看手机,立刻回复了。   [HR:刚吃完饭,这边接待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好能说。]   [HR:咸鱼瘫.jpg]   [HR:还算顺利,但是今天看到了一个做事特别认真的人,有点惭愧。]   [HR:同样是来学习参观的,我就没有那么全情投入。]   [HR:下午我要到处看看,不能局限在一个视角里。]   [陶:没关系,一步步来,你愿意改变就已经很好了。]   这是实话,陶知越很希望自己人到中年的时候,也能像HR大哥一样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和拥抱变化的勇气。   [HR:我会努力的!]   [HR:小熊转圈.gif]   [HR:陶医生,我准备去忙了,晚上再聊/企鹅挥手]   [陶:我也是,加油。]   [陶:/企鹅挥手]   休息够了,吃饱喝足的陶知越起身,打算按照计划继续参观展会。   他朝某个热门游戏的展台走去,和两个男性观众擦肩而过,他们有些兴奋的说话声传入陶知越的耳朵。   “你知道老赵上午看见谁了吗?他跟着公司老板去不对外开放的商务馆了。”   “谁啊,是不是看到哪个土豪了?”   “对,霍氏你知道吧,就那个现在在游戏圈到处砸钱的霍氏。他看到霍氏的少东家了。”   “真的假的,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他说没看到脸,网上也没传出过照片,但肯定是,那些游戏公司的老总为了跟他搭上话都抢破头了,老赵说场面相当壮观。”   “哈哈哈哈,可惜他不会来这边,不然我们也能看看热闹。”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没入了拥挤的人潮。   停留在原地的陶知越却僵住了。 第16章   尽管事先想过会在这里撞上霍氏的人,但陶知越没想到,这次来的会是霍燃本人。   他穿书后只记得文字版本的剧情,并不知道书中任何一个人物在现实里的外貌,所以才会对外界充满了防备。   因为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该避开的人是什么模样。   陶知越也曾经在网上搜索过霍燃的信息,可惜一无所获,那时尚未参与霍氏经营的霍燃被保护得很好,连名字都没有在网络上流传出来。   陶知越只搜到了霍燃父亲霍振东的照片,霍振东年近半百,一张方正的面庞不怒自威,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帅哥。   再结合小说里对霍燃冷峻阴沉的描述,陶知越脑海中的霍燃是个冷酷暴戾的经典霸道总裁形象。   虽然是在为了保护“陶知越”导致残疾,并被“陶知越”抛弃之后,霍燃才性情大变,不过全书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都在描写冷酷残疾大佬霍燃和主角受沈念的爱情故事,完全被这些狗血纠葛洗脑的陶知越很难去想象现在的霍燃是什么性格。   他今天会见到霍燃吗?霍燃会像小说里提到的那样对他一见钟情吗?   陶知越定定地站着,思绪翻腾。   一时间,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他和原书中的“陶知越”并不是同一个人,至少他肯定自己不会弃陷入困境的恋人而去,尤其对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陶知越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因为前任继承了家业,就厚着脸皮回来求复合。   所以即使他跟霍燃相恋,最后应该也不会一路沦落到原主惨淡自杀的结局。   经过这一年的尝试,陶知越确定剧情不会控制自己的思维或言语,强制他走原小说的情节,他可以自由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会身不由己。   但剧情会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尽力将所有角色推回到原小说的轨道上。   比如薛华灿的挑拨让CEO误以为他要辞职,痛定思痛后CEO萌发了要做原创开发的心思,又因为HR的开导,最终陶知越自愿主动地出现在晋北游戏展上。   比如在游戏圈里到处砸钱投资的霍氏派人来晋北游戏展,也许霍氏近一年来对游戏行业产生的浓厚兴趣,正是因这位年轻的继承人而起,那由他亲自到场洽谈,再正常不过。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没有丝毫怪异之处。   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的命运巧妙地编织到一起。   这正是陶知越最担心的地方,也是他努力躲避霍燃的原因。   如果他跟霍燃恋爱,那场车祸一定会发生,因为只有这样,霍燃才可能变成全然不同的“冷酷残疾大佬”,从而与沈念相遇,彼此救赎。   陶知越不希望将自己置于一场随时可能到来的车祸威胁中,更不希望现在还健康完整的霍燃,因此成为一个残疾人。   即使现在对素未谋面的霍燃满心抗拒和惧怕,他仍不希望对方因自己横遭意外。   至于往后会如何,一个并不冷酷的健全霍燃要怎么跟主角受产生感情,那就不是陶知越该关心的事了。   ——如果,他真的能成功逃开注定降临的剧情。   陶知越回过神来,背后早已渗满了冷汗,那种空洞的虚无感再度袭来。   从身旁经过的人奇怪地望向他,可他的脚底像生了根,无法动弹。   陶知越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紧紧闭上眼睛,拼命回想着这段日子里发生的点滴。   闷在口罩里的呼吸潮湿又艰涩,氧气渐渐消失。   他闻见深夜里慢炖牛肉的香气,听见同事们围拢在一起的说话声和笑声。   他嗅到公园里馥郁绵长的栀子花芬芳,前方矮矮的小女孩在路中央扑着蝴蝶。   他看见电脑屏幕里毛茸茸的棕熊伸出宽厚的熊爪,轻轻拍了拍小刺猬长满尖刺的背。   他记得在公交站台等待的那个黄昏,城市上空的大雾散尽,他凝视着沉落的夕阳,光是热的,静静照拂着面颊,在漫长的等候中,陶知越瞥见了被投映在地上的斜长身影。   那是他的影子。   [你在呼吸,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可以看到屏幕和我发来的消息。]   [那就是真实感。]   剧烈颤抖着的睫毛重归平静,陶知越慢慢睁开眼睛,短暂失去的斑斓色彩一瞬间涌入眼中。   世界在流动,人们在喧闹,面目生动的陌生人掠过他身旁,带起拂过手臂的微风。   他能感受到这一切,身体不再被虚无禁锢。   于是陶知越迈出步子,坚定地向前方走去。   *   会展中心旁的星级酒店,豪华包厢里。   金碧辉煌的装饰,满桌精致菜肴,形制优美的白瓷盘里装了拳头大的一点食物。   游戏展的主办方亲自接待,四十来岁的男人脸色涨红,口中喋喋不休,时不时抬手抹去额头兴奋的汗水。   “我们这个展子在晋北已经办了三年,每次参展商的反馈都是越来越好,在周围几个省里可以说是影响最大的。下一步有机会的话,我们是想扩大品牌,把影响范围辐射到全国,能去燕平是最理想的,即使是在首都,我们也是有竞争力的……”   燕平市是全国首都,几乎是所有公司企业都向往的地方。   霍振东当年就在这里白手起家,所以霍燃从小在燕平市长大。   主座上的霍燃没有说话,静静听着,一旁的蒋南声琢磨着他的表情,没敢下判断,只能先仔细记下对方啰嗦的话语。   这样的场面和对话霍燃经历了太多次,耳朵已经能自动过滤。   新换的手机放在手边,习惯了按键机色彩精度的霍燃把屏幕调得很暗,画面停留在和陶医生的聊天界面。   [陶:我也这样觉得^-^]   早上霍燃看到这条消息后,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陶医生话里的含义。   霍燃曾听过很多次笑容满面的客套话,所有人都会说能见到他很高兴、很幸运、很荣幸。   但这次不一样。   陶医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谁,不清楚他的职业和年龄,甚至相识以来他一直被奇怪的感情问题困扰,又不懂年轻人的流行语,不需要妹妹开嘲讽,霍燃自己都觉得很丢人。   可陶医生说,幸好遇见了他。   他只是很简单地安慰鼓励过陶医生两次,说的话还那么苍白普通,陶医生却因此获得了力量。   遥遥相隔的人因为他的几句话,而改变了生活轨迹,拥有了面对困境的勇气。   那是一种很奇妙又很温暖的感觉。   霍燃想要找出一个精确的词语,来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但想了半天,莫名想到了霍思涵经常在动态里用来对偶像表达爱意的浮夸形容。   心里像有一百只小熊在打滚,打完滚兴奋地吃蜂蜜庆祝,那一刻抬头看天空,开满了绚烂璀璨的烟花。   所以霍燃一整个上午的心情都很好,就算被一堆陌生人包围着絮絮叨叨,没有考察到任何自我推销以外的东西,他依然觉得还算顺利。   正好陶医生发来消息,他立刻拿起手机回复。   看到陶医生说自己上午很累很充实,不知为什么,霍燃脑海里浮现出上午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   那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生有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穿着简单清爽的白T和牛仔裤。   早上霍燃在门口见过他一眼,就被匆匆赶来的主办方迎进了商务洽谈馆,快到中午饭点,才结束了乏味无聊的行程。   走出商务馆,途径公共宣传区前往酒店的时候,霍燃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男生。   他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所见所感,偶尔仰起脸看向展台上激情宣讲的制作人,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彩。   不止是霍燃,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他安静地伫立着,偏偏让人移不开眼。   霍燃定定地看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该往哪儿迈步。   一顿饭下来,他一直保持着神游天外的状态,神思恍惚,不着边际。   他对陶医生的想象忽然有了蓝本。   要是陶医生愿意跟他见面就好了,或许陶医生会带他去吃本地的美食。   昨晚在开往酒店的路上,霍燃透过车窗看见了晋北夜色,路边摊上灯火通明,食客吵吵嚷嚷,习习凉风中飘荡着诱人香味。   霍燃在上学读书和到处旅游的日子里,经常吃这样的路边摊,身边的同伴往往真实生动,笑闹着谈天说地,从不拘谨。   不得不承认,在进集团上班的两个月后,霍燃开始有些厌烦眼前毫无新意、不断重复的一切。   主办方热情的推销进入尾声,对方放慢了语速,眼含期待地盯着他。   霍燃不露痕迹地收回思绪,擦了擦手,淡淡道:“有详细的计划书可以发给我助理,会有专业人士评估,如果有可操作性,会尽快跟你联系。”   “好的,霍总。”蒋南声听出了他的意思,连忙接过话,“陈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和邮箱。”   中年男人接过名片,明白话题到此为止,又殷切道:“霍总,那您下午的安排……”   “不用安排了,我想自己到处走走。”霍燃起身,同对方握手,“今天让你费心了,有劳陈先生。”   霍燃的身高气场充满了压迫感,对方不敢再多说什么,忐忑地目送两人离开。   走进电梯,蒋南声便低声问他:“霍总,您下午要按原来的行程走吗?需要做什么调整吗?”   霍燃望着光洁如镜的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西装革履,他微微皱眉。   失策了,他被燕平市日复一日的酒会社交荼毒太深,下意识全带上了这样的衣服。   “你找家店,先去买衣服。”霍燃无视了蒋南声疑惑的表情,认真补充道,“要像个普通的观众,T恤牛仔裤那种。” 第17章   一个小时后,焕然一新的霍燃独自回到了会展中心。   换了一身轻便透气的衣服,霍燃觉得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   当然,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他不用再戴口罩。   刚才在服装店,霍燃按照平时的穿衣风格,挑了几件款式简洁的衣服,指给店员包起来,又随手拿了一身换上。   结果从试衣间里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照镜子整理一下发型,就对上了蒋南声写满爱慕的眼神。   午饭后蒋南声没有戴口罩,这会儿脸红了个彻底:“霍总,没想到您还有这一面。”   霍燃顿感头痛。   一上午忙着应酬,他差点忘了这位助理的本色。   没错,霍燃在公司是很有距离感的冷酷总裁形象,每天穿着一看就很高级的定制西装,目不斜视,走路带风,和老爸霍振东如出一辙。   在私下里,他和这个年纪的普通男生没有什么区别,在家也会穿着短裤拖鞋煮泡面。   按霍思涵生动形象的比喻,西装冷面男是他的营业专属皮肤。   霍燃最近正在反思这个问题,冷酷总裁好像在年轻人中很流行,这会不会就是他突然遭到一堆基佬青睐的原因……?   等空下来,他要向陶医生咨询一下。   不想让蒋南声继续说些有的没的,霍燃当机立断地布置了一堆任务要他去办,所以下午他一个人去逛游戏展。   没有了旁人的前呼后拥,霍燃心情放松地在各个展馆里晃悠,时不时有女生大着胆子上来要联系方式。   虽然霍燃全都语气温和地拒绝了,但他并不觉得烦,甚至有些感动。   至少是女孩子啊!   想到这里,霍燃迫不及待地给霍思涵发去消息。   [HR:过去一小时里我被搭讪了七次。]   [HR:重点:都是女生。]   [HR:对你笔直的哥哥有一点信心,好吗?]   今天上午,霍思涵从霍振东那里得知他竟然换了手机以后,慌里慌张地给他发了一大堆消息,劝他不要因为好奇就跟男人在一起,上次她只是开玩笑的,没有真的要劝他搞基的意思。   并且,霍思涵还一口气给他推送了很多文章,标题大多是这个风格:“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同性恋的心理成因与类型”“你真的爱他吗?”“这是一条充满艰难的路,你准备好了吗?”   瞳孔地震的霍燃:……   不过来自妹妹的关心还是让霍燃很受用的。   霍思涵立刻回了消息,她的pp昵称被霍振东制裁了,换成了一个更奇怪的名字。   [大润发杀鱼十年: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压力的。]   [大润发杀鱼十年:我只是不想无意中给你错误的引导。]   [HR:别瞎想,我哪能听你的鬼话。]   [HR:大润发是家超市吧,你这次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大润发杀鱼十年:意思就是,我的心已经跟我杀鱼的刀一样冷了。]   [大润发杀鱼十年:流泪猫猫头.jpg]   [HR:……]   看来你爸爸嚣张的昵称被亲爸爸批评得很厉害。   [HR:不哭,我看到玫瑰战争的展台了,去体验体验,好玩的话告诉你。]   [HR:/抱抱]   《玫瑰战争》是一款架空背景的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半年前就开启了公测预约,最大卖点是所有玩家可选的人物形象都是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人物风格各异,但没有网络游戏里常被诟病的服装过于暴露问题。   游戏相当准确地把握住了女性玩家的心理,很多男玩家也被精致的角色造型吸引,所以公测消息一发布就大受欢迎,预约人数迅速突破千万。   霍燃见过霍思涵在动态里疯狂许愿玫瑰战争提前公测,在这次的晋北游戏展上,玫瑰战争是最受瞩目的游戏之一。   等霍燃真正走到展台附近,才直观地认识到这个游戏的人气究竟有多旺,试玩的人群已经排成了蛇形,望过去密密麻麻一大片。   刚夸下海口的霍燃犯了愁,要是正儿八经排队,恐怕今天结束都轮不上他。   霍燃正在纠结要不要走个后门,在排队人群旁转悠的工作人员看到了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你好,请问你是来试玩玫瑰战争的吗?”   见霍燃点点头,工作人员立刻道:“我们这里有一个很特别的试玩场地,需要几个普通观众参与,不过游戏过程会被拍摄下来,你的形象可能会用在游戏的宣传视频里。”   霍燃想象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扒出后的盛况,委婉道:“我可能不太适合上镜。”   见状,工作人员有些失望,随即又听霍燃道:“你们用来做游戏的宣传吗?”   “对的,小哥哥你形象很好,说不定还会火一把哦。”工作人员不死心地诱惑道。   霍燃则在努力回想霍思涵的各种追星发言:“宣传的话……围脖开屏够吗?”   工作人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看他。   “你可以让人联系我的助理,我们集团旗下有很多宣发渠道,应该能给你们提供超出预期的帮助。”   霍燃从口袋里找出一张蒋南声的名片,“如果贵公司有意向进行更深入的合作,我们也十分欢迎。”   工作人员晕晕乎乎地接过霍燃递来的名片,感觉自己突然进入了什么魔幻世界。   “请问您是……?”   霍燃露出一个朴实无华的微笑,“我只是一个很想体验这款游戏的普通观众。”   *   陶知越有一种直觉,早上在展会中心门口见到的西装男人,很有可能就是霍燃。   他仔细回忆着刚才意外听到的路人对话。   霍燃出现在商务馆,商务馆里有不少游戏公司的人,不止是管理层,应该也有很多类似于“老赵”的普通员工。   人员杂乱,很多人见到霍燃这样相当神秘低调的富二代,肯定会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拍照,说不定还会发在公开网络上作为谈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陶知越当即行动,在会展中心附近找了一家网咖。   坐到最熟悉的电脑前,陶知越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从云端下载了自己制作的一个通用爬虫程序,稍加修改,设定了霍、游戏展、晋北等一系列关键词和限定条件。   在程序返回的大量爬取结果中,陶知越再进一步筛选,最终真的在两个搜索引擎无法抓取内容的不同网站上,各找到了一个今天发布的讨论霍燃的帖子。   陶知越点开其中一个附有照片的原贴,他悄悄屏住了呼吸。   照片加载完毕,光线昏暗,里面的人还带着残影,一看就是偷拍的,但陶知越却一眼认出了那个气质出众的西装侧影。   果然是他。   陶知越愣愣地看着屏幕,一时间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试图努力回想早上见过的霍燃,或许是他太久没有跟人交际,对陌生人长相的敏感度很低,实在想不起来霍燃到底长什么样了,何况霍燃戴着口罩,仅仅露出一双眼睛。   陶知越只记得霍燃转过头,于人群之中,陡然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霍燃是在看他吗?   陶知越很确定自己没有在生活中见过这样气质的人。   他没见过霍燃,为什么霍燃会注意到自己?   陷在困惑之中,陶知越又点开另一个提到霍燃的帖子,这个楼里没有照片,楼主提到今天在某市游戏展上见到了霍氏的大少爷。   下面的评论大多是对豪门的调侃,有人猜出了是晋北市游戏展,说下午要特意赶去偶遇一下。   [楼主:别想了,我老板听主办方说,人家嫌没意思,已经走了。]   不管霍燃为什么会看向自己,但这一刻,陶知越松了口气。   起码他这三天里不用担惊受怕了。   往好处想,他已经对霍燃有了大概的印象,之后再遇到他,可以更好地警惕和防备。   陶知越暗中下了决心,便不再踌躇。   回到会展中心的时候,陶知越恰巧错过了规划里要听的一场宣讲,暂时无事可做,索性到处逛逛,看看最受玩家欢迎的是哪几个游戏。   当来到A1展馆里的玫瑰战争展台前,尽管陶知越有所预料,还是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到了。   怪不得他在门口排队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讨论这款游戏。   陶知越并不打算浪费一下午的时间在这里排队,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视线里意外掠过一道亮眼的身影。   有个很帅的白T男生站在工作人员旁边,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陶知越难得的有些失神,这不能怪他,实在是这个男生的外形太符合他的审美,身材比例优越,眉眼有如雕刻般的英气,又带着阳光清爽的气息。   大概是放在gay圈里会被叫成天菜的程度。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陶知越的视线,朝他看了一眼,随即转头对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表情恍惚的工作人员呆呆地点头。   偷看别人被发现的陶知越有点尴尬,正想溜走,脚步却忽然定住了。   白T男生径直向他走来,声音清朗好听。   “你好,请问你是来试玩玫瑰战争的吗?” 第18章   陶知越望着眼前的陌生男人,表情有些发怔。   他从来没有在生活中遇见外貌如此出色的人,即使比起很多偶像明星,也不遑多让。   直到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又轻轻喊了一声你好,陶知越才敢确定对方真的在跟他说话。   “不需要排队吗?”他问得很不确定。   “不用排队,这是特别的试玩场地,随机邀请观众参与的。”   男人的语气很诚恳。   陶知越心里微妙的产生了一种中了彩票大奖的感受,表情还有点呆。   结果他微微偏头看向男人身后的工作人员,对方的表情居然跟他如出一辙。   看到陶知越茫然的眼神,工作人员仿佛找到了战友,忙不迭的冲他点点头,甚至招了招手。   陶知越:……   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是工作人员吗?”   陶知越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傻问题。   男人比他高小半个头,闻言垂下眼看他,笑容有点腼腆。   “不是,我是第一位被抽中的幸运观众。”   陶知越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努力保持住平静的表情,但仍然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的目光。   高大修长的身材,隔着薄薄的白色T恤,可以隐约看到对方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面部轮廓分明,下颌线条优越,五官立体深邃,几乎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不行,再看下去脸就要熟透了。   陶知越窘迫地别开脸,刚好这时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两位先生,场地准备好了,另外两位幸运观众已经由其他工作人员引过去了,请跟我来吧。”   跟在工作人员身后,陶知越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在内心反思,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接触的异性……不对,同性太少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失态。   不知道是不是陶知越的错觉,白T帅哥好像也在偷瞄他。   “你很热吗?要不要摘一下口罩?我看你的耳朵都热红了。”   白T帅哥露出真诚又关切的表情,却说着让他哭笑不得的话,这让陶知越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   陶医生,你在喝茶吗?   “……”陶知越无比庆幸自己还没摘口罩,“谢谢,我不热,只是皮肤容易红。”   “哦,那就是敏感肌吧。”白T帅哥思考了一下,“我妹妹也是这样。”   说肌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一时间,陶知越的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根本控制不住。   虽然感觉有点丢脸,但陶知越从没见过这样内心像小鹿乱撞的自己,简直有点新奇。   这就是顶级帅哥的力量吗?   两人并排走着,陶知越稍稍落后半步,可以正大光明地用余光欣赏对方。   陶知越心里渐渐有点嘀咕。   从侧面这个角度看白T帅哥,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隐约间,他想起了早上只见过一眼的霍燃。   场地很近,只隔了几十米,很快就走到了。   陶知越没来得及多想,立刻被眼前风格鲜明的小屋吸引了注意力。   玫瑰战争的制作公司准备了一个按游戏风格打造的试玩体验室,里里外外布满了奇幻浪漫元素,还花大价钱摆满了粉色花束,少女心爆棚。   本来公司是计划以这个场景为噱头,结合游戏在展会上高涨的人气,顺势在社交平台上再做一波推广。   结果场地布置时没有沟通到位,使用的材料一味追求好看花哨,忽略了安全性,很难承受大量人流涌入参观的考验,在主办方检查后被要求整改。   但展会已经开始,白天人来人往,没有办法进行施工,只能等晚上闭馆之后再装修。   这样一来,这个试玩体验室最早也要等到展会的第二天才能启用了。   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拍一下宣传视频,尽量挽回一点损失。   当然,现在已经不需要拍摄宣传视频了。   面对其他三位真·普通观众的好奇眼神,工作人员统一解释道:“公司非常关心玩家的想法和意见,所以特意抽取现场幸运观众进行深度体验,体验结束后填写问卷,还会赠送小礼品作为纪念哦。”   听起来就很官方,很套路。   另外两位幸运观众都是女生,颜值很高,互不相识的两人对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陶知越和白T帅哥,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中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女生直截了当地提问:“是不是要拍什么视频啊?如果是的话要提前说明,不能私自拍摄哦。”   工作人员对这个问题显得很有底气,“请放心,我们不会随便拍摄的,就是单纯地邀请玩家来体验游戏,以便于我们改进和优化。”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小心地看了眼某位普通观众,补充道:“不过我们的确可以提供录像服务,将您个人的游戏过程拍摄下来,留给您作纪念,这个完全看您的个人意愿。”   两个女生正想点头,又听到他说不可以将游戏画面曝光在网络上,所以需要签署保密协议以防万一,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   陶知越倒无所谓,反正是意外之喜,能提前体验这款饱受期待的热门游戏就不虚此行了。   结果,这个意外之喜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般的新游戏试玩都是提前设好了角色和场景,玩家只能在规定场景中使用某个特定角色,例如打完一个副本或完成一局对战,体验时间在十到二十分钟左右,因此通常是多位玩家同时进入游戏,组队探索或互相对战。   然而这一次,陶知越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深度体验”。   游戏的公测版本向他们完全开放,就跟正常玩游戏一模一样,进入游戏可以自由选择角色,甚至可以捏脸取ID。   不得不说,玫瑰战争的游戏建模相当出色,不同种族的角色风姿各异,或可爱或优雅,共同之处是人物建模细腻灵动,真实感极强,垂在胸前的长发柔顺飘逸,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眨着,似乎正望着屏幕外的人。   在无法抗拒的少女心面前,人类生而平等。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在捏脸界面停留了很久,每个种族都好看,导致每个角色都想试着捏一捏。   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满眼柠檬,好酸,他也想畅玩公测版……   四台电脑排成两组背靠背,陶知越跟白T帅哥坐在同一侧,他选了半天,最终决定捏一个精灵族小萝莉。   陶知越沉浸在捏脸的快乐里,时间过得很快,望着眼前娇俏可爱的粉毛小萝莉,他稍加思考,起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一个桃子]。   捏脸完毕,在等待游戏加载的过程中,陶知越没忍住好奇心,挪开耳机,悄悄瞥向隔壁的白T帅哥。   白T帅哥捏了一个阳光活泼型的人族成年女性,有一名工作人员架着摄影机对准了他的屏幕。   “这个脸跟我的五官像吗?”白T帅哥侧过头,兴致勃勃地问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像,您捏得真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用自己的长相捏女性角色,不过金主爸爸说什么都是对的。   闻言,白T帅哥特意朝摄影机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转头输入角色ID:[一个笨蛋]。   陶知越:……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电脑上蹦蹦跳跳的小萝莉[一个桃子],总觉得自己莫名中了一箭。   四个人先后进入了新手引导环节,并不像其他同类型的网游有着繁琐漫长的强制引导,玫瑰战争放了一段制作精美的CG动画,将玩家带入到浪漫瑰丽的游戏氛围中,随后快速引导了一下基础操作,就让玩家跟随主线自由探索。   很快,三个大姐姐和一个小萝莉在新手村相遇,除了没有别的玩家,游戏中的其他功能都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atqwhst:111]   [atqwhst:哇,真的可以聊天啊,你们能看见吗?]   性感大波浪御姐头顶冒出文字气泡,陶知越猜测可能是刚才说话的卷发女生。   [今天要买彩票吗:能看见!]   [今天要买彩票吗:这个试玩好良心。]   [今天要买彩票吗:CG橘里橘气的,好评!]   [atqwhst:哈哈哈哈,买吧,我也准备买。]   [atqwhst:确实,今天运气真不错。]   [一个笨蛋:CG颜色很橘吗?我觉得还好呀。]   陶知越突然产生了奇妙的既视感,他的大脑还在放空,双手已经开始自动打字解释。   [一个桃子:不是那个表示颜色的橘……]   [一个桃子:是gay里gay气放在女孩子之间的用法。]   [一个笨蛋:哦哦,原来是这样。]   [今天要买彩票吗:!磕到了磕到了。]   [atqwhst:哈哈哈哈哈你俩的名字,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啊?]   看着两个女生明显是随手打下的昵称,再看看非常凑巧的一个桃子和一个笨蛋,陶知越感觉好羞耻。   如果这时候解释他们其实并不认识,好像就更奇怪了。   羞耻了几秒钟,陶知越镇定自若地打下一个常用的表情敷衍过去。   与此同时,白T帅哥也回应了。   [一个桃子:^-^]   [一个笨蛋:^-^] 第19章   陶知越呆住,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白T帅哥看去,恰好对方也有些惊讶地望过来。   他的眉骨很高,衬得眼窝深邃,眼睛便尤其明亮,仿佛盛满了夜晚的群星。   四目相对了足足半分钟,陶知越才猛然反应过来,慌忙收回视线,动作太大,连耳机都滑到了脖子上。   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胸口发烫,耳旁像裹了一层膜,他被隔绝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漫天的轰隆声。   心上微微发痒,这是一种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感觉。   陶知越从来没有恋爱过,也不曾心动,对“喜欢”的概念仅止于学生时代偷偷收藏当时流行偶像的海报。   所以当心情平复下来之后,陶知越对自己的异常表现做出了一个令自己深信不疑的解释。   这一定是因为尴尬。   心里这么想着,他装作十分自然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红得快滴血的耳朵。   白T帅哥还看着他,见状摘下了耳机,忍不住开口道:“你的……”   陶知越已经学会了抢答:“没事,皮肤过敏了而已,一会儿就好了。”   白T帅哥哦了一声,像在思考什么,随即默默转过头。   陶知越松了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游戏上来,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对方。   幸好大家都戴着耳机,对面的两个女生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还在游戏里兴高采烈地聊天。   [atqwhst:你们真有默契,哈哈哈哈。]   [今天要买彩票吗:我决定多买几张彩票,太刺激了今天。]   [atqwhst:说起来,这个试玩时间还有多久啊,咱们现在应该体验点什么?]   [今天要买彩票吗:组团打本?]   [atqwhst:哈罗,两位帅哥还在吗?]   陶知越迅速跟上话题,假装无事发生。   [一个桃子:要不要先各自在地图里逛逛?升几级以后应该就有第一个新手本了。]   [今天要买彩票吗:好啊,我支持!]   [一个笨蛋:可以玩到傍晚闭馆。]   [一个笨蛋:好像是六点吧。]   [atqwhst:哇!!!]   [今天要买彩票吗:谢谢你,笨蛋帅哥。]   [今天要买彩票吗:以后我就是玫瑰战争的铁杆自来水了!]   陶知越也很惊讶,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一个桃子:今天运气真好。]   [一个笨蛋:我也觉得^-^]   陶知越看到这个眉眼弯弯的微笑表情,整个人就一抖。   在他印象里,这个表情已经很少有人用了,现在各种各样的可爱颜文字百花齐放,这个简单的微笑差不多成了过去时。   最近一次看到别人用这个表情,就是在总偷他表情包的HR那里。   说起来,HR正在晋北市出差。   打开了心结的陶知越当下有一点点后悔,那天怎么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hr的见面邀请。   要是能一起出来吃顿饭,应该会很开心吧。   遗憾的情绪一闪而过,陶知越又专心地投入到游戏里。   玫瑰战争的游戏画面相当精致,风景优美,地图里的NPC各有特色,还会跟玩家进行互动。   四个人分散在地图里,按照自己的兴趣到处溜达,顺便接取任务。   等到所有人都逛够了,游戏等级也升到了新手本的最低级别,他们又一起组团开了副本。   尽管是最低级的新手副本,但情节和怪物的设计相当用心,场景更是充满奇思妙想,以至于通关后他们竟然有点舍不得离开副本。   漫长的下午时光里,每个人都玩得很尽兴。   陶知越很确信,要是让外面那些排队五小时体验十分钟的观众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他们恐怕很难站着走出去。   眨眼间就到了傍晚五点五十分,在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提醒下,几人恋恋不舍地摘下耳机,退出了游戏。   “本来只是随便来看看的,没想到在这里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卷发女生感慨道,“好了,现在我也是自来水了,回去就发围脖吹彩虹屁。”   前面在游戏里随意聊天的时候,大家得知卷发女生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   准备买彩票的女生深表同意,她好奇地问工作人员:“你们会提前公测吗?好想跟朋友一起玩啊。”   “不……”工作人员想了想,飞快地看了眼白T男生,又不太确定地改口道,“不一定?如果有变动,肯定会提前宣传的。”   陶知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心里浮上一丝疑惑。   之前扛着摄影机的另一个工作人员总算结束了工作,由于游戏时间太长,后来他索性找了个台子过来架着,随时按照白T男生的指令调整角度和距离。   卷发女生注意到了摄影机,讶然道:“你录了全程啊?”   白T男生爽朗一笑:“对啊。”   “啊,羡慕,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录了。”卷发女生遗憾道,“留着做个纪念也好,这么难得的经历。”   “我录回去给妹妹看的,她想玩这个很久了,最近在忙毕业的事,没办法来。”   陶知越联想起对方起ID前问工作人员的话,顿时意识到,他应该是跟妹妹长得像,所以故意捏了一个以妹妹为原型的角色,还起名叫一个笨蛋。   好幼稚的哥哥。   ……但是有点可爱。   “酸了酸了,你还缺妹妹吗?”在场的两个女生并不知道这一茬,集体慕了。   陶知越也很酸,他曾经一直希望有一个妹妹。   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父母二胎生下的会是个妹妹,女孩总是更加贴心和温暖,一定能比他更好地关怀父母。   唯一可惜的是,他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对于两人的调侃,白T男生回答得颇为认真:“不缺了,一个就够调皮捣蛋的。”   “那你还缺……算了,当我没问。”   彩票女生看了眼他和陶知越,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工作人员前来分发问卷,内容很简单,陶知越有印象,跟外面正常排队试玩会收到的问卷一样。   两个女生很快填写完成,还顺便加了个pp好友,随即一道离开。   “有缘的话游戏里再见啊,我还会用这个发型的。”卷发女生笑着跟他们道别。   白T男生也只是草草写了几笔,像走个过场。   陶知越倒没时间关心外界,他伏在桌前,仔仔细细地写着自己的体验感受,从游戏世界观到任何一个他注意到的细节,譬如战斗动作的打击感、部分功能里可能存在的逻辑bug……   会展中心里开始清场,周围渐渐寂静下来,陶知越不知不觉写满了两页纸,手都酸了,仍然意犹未尽。   玫瑰战争是一款很出色的MMORPG游戏,他在体验的时候一半是玩家心态,一半则以开发者的角度在审视,试图从整体和技术细节上分析这款游戏的优点与不足。   接过填得满满当当的问卷,工作人员的表情很梦幻。   不愧是大佬随机选中的幸运观众,竟然也是大佬。   陶知越揉了揉手腕,正想拿起背包离开,却看到了在一旁坐得很端正的白T男生。   白T男生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闪烁。   陶知越讶然,“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都走了。”   “我在看你填问卷。”白T男生如实回答,“你很有耐心,特别专注,我不知不觉就看到了现在。”   陶知越还没作出反应,白T男生又接着道:“我上午看到你在展馆里做笔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是做游戏开发的吗?”   陶知越瞬间又“过敏”了。   这回他经验丰富地无视了烧红的耳朵,语气很镇定,“不算吧,我是程序员。”   原来这是他成为幸运观众的原因。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见过他了。   白T男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边的东西向他递来。   陶知越以为他会递来名片之类的东西,他随手接过一看,居然是一盒氯雷他定。   “不好意思,下午玩得太入神,忘记了,我应该早点给你的,你一说我就让工作人员去买了。”   白T男生歉然道:“你过敏得很厉害,吃点抗过敏药比较好。”   刹那间,耳朵热得像要融化了一样。   陶知越甚至有点慌乱,到目前为止,和白T男生相遇后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尤其是他自己纷乱庞杂的心情。   唯一让他觉得熟悉的,是对方诚恳而真挚的表情。   就像他在网络上认识的HR一样。   陶知越心跳如擂鼓,匆匆向眼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道了谢,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只是走出会展中心之后,望着在夜晚陷入休憩的庞大建筑,陶知越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今天是情绪跌宕起伏的一天。   他收获了新朋友,听到了有关霍燃的消息,玩到了很热门的新游戏。   以及……遇见了一个会让他脸红得像过敏的人。   陶知越走在夜晚温凉的风里,想了半天该怎么概括那个人带给自己的心情。   结果翻来覆去,词语穷尽,脑袋里依然空空如也,没有帅气,没有体贴,没有真诚,没有神秘。   他只觉得对方可爱。   手里紧紧捏着氯雷他定的药盒走了一路,陶知越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简直像个笨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声,陶知越像找到了救星,连忙摸出来打开。   无论是哪个应用忘了关掉的推送消息,哪怕是平时烦到不行的垃圾短信,现在他也一定能一字一句地精读半小时。   然后他看见了HR发来的消息。   [HR:陶医生,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HR:我的心情变得很奇怪,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HR: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话,我想问陶医生一个问题。]   [HR:在什么情况下,你会觉得一个人可爱呢?] 第20章   戴着口罩的男生离开很久后,霍燃一直坐在原地发怔。   他觉得自己好像思考了很多问题,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脑袋变成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功能失调,逻辑失灵,只反反复复地闪过几幅画面。   满目陌生的人群,纷乱的话语和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霍燃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此外只剩寂静。   再一次见到那个男生时,他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所见所感,偶尔仰起脸看向展台上激情宣讲的制作人,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彩。   他们在游戏里同时发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于是对方陡然睁大了很漂亮的眼睛,耳机滑落,露出了通红的耳朵。   他填问卷填得很专心,思考时眉头微微皱起,笔下的字迹隽秀。霍燃坐在他身边,好像被一股宁静的力量笼罩,悄然无声地看了很久。   最后他接过自己递去的药盒,表情呆呆地说谢谢和再见。   霍燃目送他离开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现在。   霍燃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强行捡回一点理性,试图判断眼下的情况。   想了一会儿,霍燃叫住了守在一旁不敢有任何动静的工作人员。   他的语气很笃定:“这个场地里的空调温度是不是太高了?有点热。”   正觉得入夜后衣服穿少了的工作人员:……   “是……吧?”工作人员尝试露出肯定的笑容,“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热。”   霍燃莫名松了口气,“那就调低一点吧,太闷了,我都有点透不过气。”   “好的,马上就调。”见多识广的工作人员保持着相当专业的微笑,“之前帮您录下来的视频,是直接发给您,还是需要我们做什么后期处理呢?”   “直接给我存储卡吧。”霍燃起身准备离开,“今天辛苦你们了,谢谢。”   他接过用小盒子装好的存储卡,离开了会展中心,蒋南声已经备好车在门口等他。   上了宽敞的豪车,霍燃摇下车窗,轻柔的风灌进来,总算唤醒了几分神智。   他长久地沉默着,车里异常安静,副驾驶座上习惯性脸红的蒋南声不敢贸然开口,只偶尔瞄向后视镜里倒映出的霍燃。   霍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但这次他没有和往常一样,为对方爱脸红的毛病而感到困扰。   他在想另一个问题。   那个男生口罩下的脸庞,会不会也跟耳朵一样红了?   虽然没有看见他的脸,但霍燃好像可以想象出对方紧张又迷惘的神情。   ……不对,他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男生。   霍燃有点懊恼,他觉得今天似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袋了。   手机上静静显示着来自霍思涵的未读消息。   [大润发杀鱼十年:我亲爱的哥哥玩到玫瑰战争了吗?]   [大润发杀鱼十年:发射爱心.jpg]   [大润发杀鱼十年:下午有新的小姐姐跟你搭讪吗?有没有让你印象很深刻的美女鸭!]   说到印象很深刻……   算了,有点迷之心虚的霍燃强迫自己掐断了思路。   他决定换个角度冷静地思考一下,为什么自己的状态变得这么奇怪。   起初霍燃看到那个陌生的口罩男生,第一反应其实是想起了陶医生,包括后来再见到他认真做笔记的样子,也跟他遐想中的陶医生那么相似。   甚至在意外看到对方背着包,独自一人在玫瑰战争的展台附近徘徊的时候,霍燃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很渺微的孤独感。   就像那天晚上的陶医生一样。   所以霍燃反射般地告诉工作人员,他想随机挑选一名现场观众。   然后他不假思索地向那个人走去。   霍燃立刻发现了症结所在,一切都与他从未见过面的陶医生有关。   他们太相似了。   要不是霍燃知道陶医生是一名工作繁忙的精神科医生,或许他会直接问对方:你认识一个叫HR的网友吗?   至于他为什么会对陶医生如此牵挂,感情经验贫瘠的霍燃很快给出了一个听起来相当有说服力的答案。   这是他第一次结交网友,所以在他心里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霍思涵十二三岁在网上认识了一堆小姑娘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日常聊天说着说着,就提起自己的基友如何如何,还经常对着手机傻笑。   不错,很有道理。   霍燃的心情又愉快起来,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弛,露出了一点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跟陶医生分享这件事。   稍作犹豫,霍燃果断地打开了pp,点开跟陶医生的对话框。   他的手指飞快地输入着文字。   [HR:陶医生,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HR:我的心情变得很奇怪,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写到这里,霍燃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好奇。   陶医生会不会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呢?   [HR: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话,我想问陶医生一个问题。]   啪嗒啪嗒点击着屏幕的手指顿住,霍燃卡壳了,他不知道该怎么简单形容自己对那个陌生男生的感受。   他想了一会儿,大脑被一个有些幼稚的词汇占满。   除此之外,霍燃再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   于是这一次,他缓慢地打下了问题——   [HR:在什么情况下,你会觉得一个人可爱呢?]   消息发送完毕。   霍燃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陶医生正在输入中。   陶医生发来新消息。   [陶:你觉得她身上的哪一点可爱呢?]   霍燃没有留意到这个她字,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   [HR:说不上来,好像没有哪里是很具体的可爱……]   [HR:但我脑袋里一团浆糊,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感受,只能想到可爱。]   这次陶医生输入了足足五分钟,才发来了一条简短的回复。   [陶:我想,你应该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第21章   霍燃陷入了僵直状态。   陶医生发来的消息内容太过震撼,他一时间有点无法消化。   他盯着这十几个字,满心错愕和茫然。   霍燃难以想象自己的人生中会出现“一见钟情”这种事,尤其对方还是个同性。   可是看到句尾那个熟悉的^-^,霍燃脑子里又不自觉地开始播放白天的精彩片段……   算了,他放弃夺回大脑控制权了。   霍燃木着脸,把这句话看了又看,终于找到一处至关重要的错误。   陶医生说的是“她”。   HR:不是她,是男生。   他打好了字,还没发出去,心里又开始犹豫。   霍燃清楚地记得陶医生说过,他喜欢同性,所以才提出可以帮自己分析一下追求者的心理。   他之前那么强烈地表达过自己是个直男,对同性毫无兴趣,现在又突然这样说,陶医生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会不会觉得被耍了?   霍燃在感知他人情绪的这一点上,异常敏感和细腻,部分是由于小时候渴望被父亲理解内心的自身经历,部分或许是出自天性。   若非这样,他也不会因为四个单向爱慕他的同性,而困扰至今。   尽管有时会显得软弱,但他始终不愿意在感情上有意或无意地伤害任何人。   犹豫了一会儿,霍燃决定不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   这个小细节,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HR:真的吗?我不敢确定,只是第一次见面。]   [HR:我觉得,可能是她和我一个没见过面的朋友很像,我会不会是移情了?]   [HR:陶医生,你对人一见钟情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发出后面这句话的时候,霍燃甚至有点忐忑不安。   他明明是希望陶医生用自身经历给自己作一个参考,但好像又不希望陶医生回答“是”。   霍燃正在纠结中,另一边观察了他半天的蒋南声忍不住打破了寂静。   “霍总,您的脸色不太好看,是出了什么事吗?需不需要我做什么?”   霍燃此时大脑停转,想都没想,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当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蒋南声:!!!   他瞬间从额头红到了脖子,仿佛煮熟的螃蟹。   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很诡异。   一旁专心开车的司机大气也不敢出,弓起肩膀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霍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懊恼自己嘴快,就看到前座上的蒋南声完全僵硬,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怎么这么像十分钟前的自己。   刹那间,不久前才看到的那一连串问句陡然浮现。   “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同性恋的心理成因与类型”“你真的爱他吗?”“这是一条充满艰难的路,你准备好了吗?”……   霍燃绝望地揉了揉太阳穴,给霍思涵发去消息。   [HR:以后不要给我发那些奇奇怪怪的文章。]   [HR:我要被你带歪了。]   不愿背锅的霍思涵二话不说,当即甩来一张聊天截图。   [大润发杀鱼十年:【大蠢货:别瞎想,我哪能听你的鬼话。】]   [大润发杀鱼十年:?]   [HR:…………]   [HR:你给我的备注居然是大蠢货?!]   [HR:流泪猫猫头.jpg]   兄妹间的互怼日常差点又要开始。   与此同时,陶医生的答案姗姗来迟。   [陶:我也……无法确定。]   [陶:其实刚才,我也陷在跟你一样的心情里。]   [陶:放在自己身上会很迷茫,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是当你这样来问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喜欢上她了。]   [陶:或许,我也喜欢上了那个人吧。]   [陶:对我来说,可爱应该是对异性最好的赞美,不是简单孤立的漂亮、聪明、温柔,而是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深深地吸引着你,你会想要一直看着她,她耀眼的时候很可爱,笨拙的样子也很可爱。]   [陶:要不要试着跟你的朋友见一面呢?这样你就知道让你心动的人究竟是谁了。]   看着满屏幕耐心细致的回答,霍燃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因为陶医生而移不开注视陌生人的目光,陌生人发的表情、对他说的话,也和陶医生那么相似。   从在人群中留意到口罩男生的那一刻起,他每时每刻都在试图填补完善心里对陶医生的想象。   那些悸动又混乱的心情,好像不仅仅是“第一次结交网友的特殊意义”那么简单。   但是陶医生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   将长长的消息点击发送,陶知越坐在花坛边的长凳上,额前垂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夜幕彻底降临,晚星如萤火,路灯光线昏黄,风声静谧,他身后开满了小小的明艳的花朵。   那盒氯雷他定放在膝盖上,表面被手心的汗水微微打湿,陶知越在药盒和手机屏幕之间来回扫视。   盒子侧面的药品说明已看了不下十遍,烂熟于心。   直至此刻,陶知越不得不承认,那种心情真的是喜欢,而且是小说书里最夸张、最常写的一见钟情。   而在最初持续了半天的慌乱和心猿意马之后,如今心里只剩一阵酸涩的失落。   他在对HR描述可爱的定义时,脑海里的模特竟然是HR和白T男生的结合体。   一开始见到白T男生,陶知越只觉得外形惊艳,直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头,说自己是第一个被抽中的幸运观众,又露出腼腆的笑容,陶知越才忽然心动。   再后来对方傻傻地以为他脸红是因为天热,把橘里橘气当成颜色,还记住了他蹩脚的解释,细心地买来了抗过敏药。   每一件都像是HR会做出来的事。   而每件事都恰好击中了他的心。   曾经有人问过陶知越,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没有反驳这个小小的性别错误,根据空白的感情经历认真想象了一番,最终只给出一个干巴巴的回答:喜欢很好的人。   但现在他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了。   陶知越喜欢真挚、纯粹、热烈的人,无关外形,无关其他。   那样的人可以很温柔地体察他最细微的情绪,会无条件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也会因为不擅长的一面显露出坦然的笨拙,他纯粹而真实,令人无端地产生信任,于是显得那么可爱。   在陶知越眼里,那就是很好的人。   在HR敏锐地发现他孤身一人的那个晚上,陶知越就想过,如果他真的在现实里认识HR,应该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喜欢上对方。   一语成谶。   他将自己和HR相处时的所有感受,都移情到了那个莫名让他觉得熟悉的白T男生身上,却因此看清了自己的心。   在这个微微燥热的初夏夜晚,陶知越甚至想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虽然HR已到中年,他们之间有着很明显的代沟,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如果HR也喜欢同性,或者,也喜欢他的话,陶知越愿意伸出手试一试。   因为爱情不应该被任何外在条件框定。   可HR是个直男,而且,在今天遇到了喜欢的女孩。   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所以陶知越无法再将心中涌动的情愫说出口,只能若无其事地将心事一语带过。   [陶:或许,我也喜欢上了那个人吧。]   但在喜欢上对方的那一刻,他就失恋了。   陶知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把药盒小心地放进了背包里,他低着头,长凳前有一颗粗壮的银杏树,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辆刚刚驶离不久的黑色豪车,又照原路开了回来。 第22章   陶知越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家。   他没吃晚饭,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却不觉得饿。   冷清的一居室里一切如常,陶知越一眼就看到了贴在餐桌旁的那张爱神丘比特。   那时陶知越刚从上一家公司辞职,不得已离开的感觉很不好受,于是他每天都在祈祷霍燃和沈念提前相遇,坠入爱河,好让他早日获得自由。   某一天他突发奇想,去打印了一张丘比特画像,贴在墙上,以表诚意。   这种行为听起来就很傻,当时的陶知越觉得很好玩,这是他平淡生活里少有的乐趣。   但现在看到这尊胖乎乎的小爱神,陶知越没来由地感到烦闷。   原书里的霍燃和沈念过得很幸福,这种幸福更衬得现在单向失恋的他很悲惨。   如果按照剧情跟霍燃相恋,他会遭遇车祸;努力跳出剧情第一次心动,又遇上一个彻彻底底的直男。   陶知越觉得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好苦。   叹了口气,陶知越走到餐桌前揭下了丘比特画像。   他本想把笑容可掬的小爱神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犹豫了一会儿,没能下得了手。   陶知越把这张微微泛黄的A4纸折好,拿出了背包里的氯雷他定,将它们一并收起来,放进了书架最高处的柜子。   就当是一个留念。   一路步行回来的时候,陶知越大脑放空,神思游离,一直没有注意手机的动静。   这会儿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满满都是HR发来的未读消息。   [HR:陶医生,刚才我回去找他了,他好像走远了,没有找到。]   [HR: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失落,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HR:本来之前就想问陶医生的,我有一个同事,一看到我就动不动脸红,虽然从没有明说过什么,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HR:刚才我仔细想了想,那就是陶医生描述的喜欢吧。]   [HR: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深深地吸引着我,会想要一直看着他,还会脸发烫。]   [HR:可我看着他的时候,脑海里想象的都是那个没有见过面的朋友。]   [HR:我觉得,我喜欢的应该是那个朋友。]   见他久久没有回复,HR小心地问了一句。   [HR:陶医生在加班吗?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对不起。]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这里。   [“HR”拍了拍我。]   陶知越有些错愕,没想到HR的心路历程跟他如此相似。   网络上有很多人他她混用,而陶知越心中早已笃定HR是个铁直男,此时倒没有留意满屏的他字。   无论HR喜欢的是谁,之前他承诺过帮HR解决情感问题,那么至少也要帮他摆脱另外三个基佬的追求。   这样一来,HR的生活可以重回正轨,陶知越也没有了继续跟他联络的理由。   他们本就是意外相交的两条平行线,潮水退去之后,理应回到自己的生活。   陶知越下了决心,他要不着痕迹地跟HR拉开距离,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过分亲近,以免自己投入更多感情。   [陶:刚刚到家。]   [陶:那就约你的朋友出来见面吧,在那之前,要不要先解决身边缠着你的那些人?]   [陶:不然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我拍了拍“HR”。]   HR回复得很快。   [HR:陶医生说得对,我应该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再去追求别人。]   [HR:而且,我的朋友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陶:如果对方没有正式进入一段关系的话,你还有机会^-^]   对话进行到这里,HR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发来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   [HR:陶医生现在有男朋友吗?]   陶知越震了震,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很陌生,以至于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时候,他几乎有些不好意思。   [陶:……]   [陶:没有_(:з」∠)_]   [陶:裹紧我的小被子.jpg]   [HR:_(:з」∠)_]   [HR: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陶:就是一个躺倒的小人,嗯……用法很多,比较难解释,在这里大概可以理解成一种无奈。]   [HR:噢!]   [HR:那我也没有_(:з」∠)_]   陶知越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本微妙的气氛被走向诡异的对话冲淡,他没有深思HR话里的那个“也”字。   [陶:关于你那个脸红的同事,需要我帮忙吗?]   [HR:应该不用了,我已经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HR:我想他会慢慢改变对我的态度吧。]   陶知越觉得自己又中了一箭,心里悄悄蔓延开一种酸涩的感觉,但仍要不动声色地回复对方。   [陶:一定会的^-^]   实际上,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陶知越默默叹气,觉得不能再跟HR聊下去了,越说越戳心,便开始思考用什么借口结束对话。   陶:我要逛论坛了,挥挥。   陶:我先去洗澡,明天聊。   陶:我要睡觉了,有事再找我~   ……   对话框里的文字删了又删,怎么看怎么突兀,陶知越郁闷地捂住脸。   指缝间露出的狭小视野里,跳出HR抢先一步的回复。   [HR:陶医生,有空上游戏吗?]   [HR:我想给小岛搬个家,陶医生的小岛附近还有空着的区域吗?]   陶知越松开手,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片刻后,有些恍惚的陶知越登上了动物岛,给列表里唯一的好友发去坐标。   在游戏舒缓悠扬的音乐声里,陶知越的游戏界面上弹出一条提示。   [亲爱的岛主,晚上好,意外的缘分降临啦!一只棕熊想要搬迁到您的小岛附近,您是否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呢?]   陶知越点下欢迎,然后在满屏幕倏忽绽放的礼花里,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岛慢慢向他所在的位置飘来。   明月高悬的夜晚,岛上满是绚烂的灯光,映照着绿树和小屋,一头大大的棕熊站在最前方,兴奋地朝他的小岛挥手。   陶知越看着棕熊头顶的昵称,止不住地心跳加速,他记得HR之前叫考拉爸爸。   [一只刺猬:怎么改名字了?]   [一只棕熊:这样比较郑重^-^] 第23章   从远方迁移来的小岛到达了预定坐标,令一望无际的海面多了一抹生机。   一阵淡淡的金光闪过,小岛外浮现出一行文字:[一只棕熊的小岛]。   画面上小小的私聊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两分钟前的对话。   陶知越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脸红得不像样,头顶热得可以冒烟。   这样比较郑重。   在中年人的语境里,郑重应该是什么意思?   陶知越差点要打开搜索引擎,搜一下郑重的意思。   在手指动起来之前,陶知越果断地指挥大脑控制好身体,停止这种愚蠢的文盲行为。   如果说白天的一个桃子和一个笨蛋,完全是偶然的话,那晚上HR的名字,就应该是学着他改的吧……?   陶知越缺乏浪漫的文学细胞,一直以来都是取名废,在pp和技术社区里他直接叫一个陶字,而娱乐论坛、游戏这类不适合和真实姓名挂钩的,陶知越会僵在取名环节很久。   最后还是取出了一只刺猬、一个桃子这样毫无创意的寻常名字。   所以在网上看到XX精神病院X主任这个沙雕梗的时候,陶知越迅速地换掉了原本叫“桃子76267”的论坛昵称,一度非常得意自己的机智。   陶知越有一阵很羡慕姓薄的人,因为他们可以把所有用户名都取成菠萝,又中性又好记,桃子总像是女孩子。   由此可见,取名废的世界真的很心酸。   那么,HR为什么要模仿他改了这个很无聊的名字呢?为什么问他有没有男朋友?   脸红心跳了半天,陶知越还是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打开了千度。   [郑重:汉语词汇,指慎重、严肃认真。]   很好,他今天真的很弱智。   陶知越深深地埋下头,无颜面对智商掉线的自己。   他在心里循环滚动播放“HR是喜欢女生的直男”,但依然掩不住那一丝雀跃的心情。   无论如何,此刻的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开心。   陶知越起身跑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灌了一大杯冰水,强行进行物理降温,堪堪恢复几分镇定。   他回来后端正地坐好,面不改色地给游戏画面截了图,存进那个装满小刺猬生活点滴的文件夹。   有第一位邻居当然是值得纪念的事,理应截图存下来。   他才不是为了保存HR的那句回答。   [一只棕熊:我到了!]   [一只棕熊:我现在可以来拜访新邻居吗?]   似乎反应过来另一边的陶知越没了动静,HR发来小心的试探。   [一只棕熊:陶医生,你下线了吗?]   [一只棕熊:/戳戳]   陶知越略感心虚,随便胡扯了一个借口。   [一只刺猬: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   [一只刺猬:看到了,你的小岛很漂亮。]   [一只刺猬:/花花]   [一只棕熊:陶医生,以后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陶知越瞪大了眼睛。   随即屏幕一黑,等陶知越神智回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反射性按下了关机键。   好了,这回是真的下线了。   局部物理降温不够用了,陶知越脚步虚浮地走进浴室,动作僵硬地脱掉衣服,打开花洒,任自己被绵密的水流吞没。   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陶知越顶着满头白白的洗发水泡沫,机械地揉着头发,觉得自己像个进水失灵的机器人。   再出来的时候,他离电脑和手机远远的,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过敏源。   陶知越钻进往日里一碰就困的被窝,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HR说过的话。   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来来回回滚了不知道多少圈,轻薄的被子在身上缠成了麻花,陶知越把脸埋进软趴趴的枕头里,觉得自己像一块自热煎饼。   他第一次失眠了。   *   陶医生还没有回复。   霍燃有点紧张地站起来,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到处转悠。   冰箱里的酒水有点单一,衣柜里浴袍的手感不是特别好,他更喜欢麻纱质地的,阳台落地窗的景观倒是很漂亮,能俯瞰大半个灯火通明的晋北市。   霍燃走着走着又回到了电脑前,体感上消磨了半天时光,实际只过去两分钟。   陶医生还是没有回复。   [一只棕熊:陶医生,以后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私聊对话定格在这里,霍燃感到一阵怅然。   陶医生总不会又接电话去了吧……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霍燃尝试场外求助。   [HR:向网友提出要打电话,是不是很过分?]   [我又可以了:…………]   [我又可以了:大哥,你到底是有多执着于打电话啊!!!]   [我又可以了:我该说什么,不愧是古董直男?]   [我又可以了:不对,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交了网友?!]   [我又可以了:男的女的!不会是上次那个老大爷医生吧?]   霍燃一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HR:游戏视频看了吗,喜欢吗?]   早些时候,他把视频传给了霍思涵,一提到这个,霍思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又可以了:感受尽在ID中。]   [我又可以了:看在你录了这么长视频的份上,我勉强不追究你取的那个白痴名字了。]   [我又可以了:所以……跟你一起试玩的一个桃子是谁啊?你朋友吗?是可爱的小姐姐吗?]   [我又可以了:星星眼.jpg]   ……为什么话题还是绕回了这里?   霍燃有点郁闷地敲下回复。   [HR:不告诉你。]   [HR:睡了,晚安。]   平时他说睡了,就真的是要上床睡觉了。   但今天霍燃毫无睡意,游戏画面静止着,他就在电脑前怔怔坐着,满脑子胡思乱想。   动物岛里不显示玩家的在线状态,在某一瞬间,霍燃甚至想让人进系统查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霍振东前段时间刚拍板投资动物岛的制作公司,现在他也是这款游戏背后的股东了。   万一陶医生的游戏掉线后登不上来了呢?   半小时后,pp和游戏都一片死寂,霍燃放弃了侥幸的念头。   陶医生真的下线了。   他肯定惹陶医生生气了。   霍燃懊恼地关掉电脑,洗澡关灯,然后一动不动地陷进柔软的床里。   他应该想到的,陶医生是很小心谨慎的人,之前就没有答应跟他见面,肯定也不愿意突然跟他有文字以外的联系。   今天他整个人都愣愣的,看到陶医生说自己在接电话,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霍燃翻了个身,一整天跌宕起伏的心情还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男人。   原本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刻不停地想着陶医生,还让司机掉头开回去,寻找那个匆匆离开的身影。   当时霍燃下车,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雕塑般的蒋南声也跟了下来。   蒋南声说话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霍总,您是不是发现我……您了。”   “……”霍燃很想说瞎子才发现不了,但另一句话却脱口而出。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得特别自然笃定,像是直接从心底流泻出来,全无往日面对告白的无措和软弱。   直到那一刻,霍燃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心意。   他很想和陶医生见面。   他很想听陶医生的声音。   辗转反侧了半天,始终无法入眠的霍燃拿来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点开和霍思涵的聊天记录,翻出了那一连串“奇奇怪怪”的文章,一篇篇看下去。   手机屏幕散发着淡淡的亮光,映出霍燃紧张又郑重的表情。 第24章   凌晨两点,自热煎饼陶知越已经换了二十个睡姿,羊也数了上千只,瞌睡虫却迟迟不肯光临。   挣扎了很久,陶知越告诉自己应该起来去上个厕所。   然后顺便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就只是看看时间。   暗沉沉的房间里,陶知越一脸不在意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心里漫上一阵淡淡的失落。   陶知越不死心地解锁,打开pp,刷新了几下,对话框一动不动,还是他六小时前回复的消息。   [陶:我上线看看。]   经过了数个小时的摊煎饼,逐渐冷静下来的陶知越有点后悔前面的冒失。   他怎么就反手按下了关机键呢?   这样突然下线,也没个解释,HR会不会觉得他很没有礼貌?   也许HR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看他说在打电话,随口一提罢了。   年纪大一些的人通常习惯用语音或电话交流,他们的打字速度不像年轻人那么快,所以不爱用文字沟通很正常。   问他有没有男朋友,可能仅仅是好奇,HR这么多年都是单身,难得有了心上人,初尝这种奇妙的滋味,于是对周围人的情感状况产生好奇心,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郑重……大概就是“这样更符合角色形象”的意思吧。   “想通”了这些让他纠结了半个晚上的问题,陶知越觉得自己很丢人。   恋爱小说诚不欺他,原来处在暗恋中的人真的都是喜欢自作多情的笨蛋。   杵在卫生间门口发了半天呆,陶知越彻底没了睡觉的心思,他穿上衣服打开灯,坐回了书桌前。   开机,登陆动物岛。   游戏里同样是深夜,隔壁小岛上那只朝他挥手的棕熊已经不见了,应该是下线了。   树影摇晃,寂静的夜色里传来轻轻的虫鸣。   刺猬坐上小木船,驶向新邻居的地盘。   陶知越第一次使用这个拜访功能,行驶时长是根据不同岛坐标之间的距离而定的,之前HR的小岛离他比较远,所以那时过来要五分钟。   现在两个小岛近在咫尺,十秒就可以到达。   小刺猬跳下船,小跑着上了岛,很快听到了岛中央小木屋里传来的鼾声。   原来棕熊打呼噜的声音那么大。   动物岛里有个很可爱的小设定,玩家退出游戏时有两个选项可以选择,[拜拜啦]和[一会见]。   据说选择[拜拜啦]角色会原地消失,令其他人无法判断玩家是否在线。   而选择[一会见]会让角色进入睡眠状态,如果是晚上,会回到屋里睡觉,白天则会在小屋前的躺椅或吊床上晒着太阳小憩。   陶知越从来都是直接点拜拜,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选择[一会见]后睡得香甜的玩家角色。   在现实里,HR应该也睡着了吧。   在有点好笑的鼾声音效里,小刺猬在棕熊小岛上溜达了一圈。   不像很多玩家会建一些栽满鲜花的漂亮花园,在小岛的空地上,HR种了大片大片的果树,每棵树上都结了沉甸甸的果实,五颜六色的果子饱满又好看。   在最大的那颗果树旁,还立了一块小木牌,写着[不许偷摘]四个大字。   想起棕熊初次拜访时带来的一大捧水果,屏幕前正在忐忑的陶知越,忽然觉得内心一片柔软。   明明是很寻常的小事,但放在这个人身上,总有种无端的可爱。   小刺猬回到了自己的岛上,从花园里摘了不同品种的花,用丝带扎成一束。   然后它用小爪子捧着这束热烈明艳的鲜花,又坐船过来,小心地放在了鼾声震天的小木屋门口。   [一只刺猬:网络故障,突然掉线了。]   陶知越心想,之前他的大脑网络的确故障了,不算是骗人。   [一只刺猬:带了小礼物,向你道歉^-^]   这一次退出游戏的时候,陶知越迟疑片刻,轻轻点下了[一会见]。   重新回到床上躺好,陶知越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闭上眼睛,再一次试图入睡。   不知为什么,陶知越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过去那个有些陌生的自己。   工作日九点上班,除了吃饭上厕所很少离开工位,忙到半夜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没有加班补贴,唯一的安慰是打车回家可以报销车费。   周末往往是单休,他经常会赖在家里虚度一天的时光,因为和认识多年的朋友隔着遥远的距离,便只能在开黑房间里相聚。   那时他沉浸于为梦想奋斗的盲目激情里,从没注意到自己的生活竟如此单调。   每天早晨通勤时,紧紧攀着扶手在拥挤地铁里随人流摇晃,被挤得快要不能呼吸的陶知越偶尔会想,他的生命里好像缺了一点什么。   在无数个独自等车回家的深夜里,在只用来洗澡睡觉的狭小出租屋里,两点一线运转着的陶知越有时会抽空思考这个问题,来排解大脑承载了过多代码指令的疲倦,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   直到那一天,出租房的燃气费用光了,租客群里有合租室友说中午要做饭,这次刚好轮到陶知越负责缴费。   等午休再缴费会来不及,陶知越只好破例,放下手头永远繁忙的工作,在上班间隙偷溜出去,骑上一辆公用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冲向银行。   那天天气很好,秋日的风轻拂着他的面颊,吹散了脑袋里复杂的字符串,他很久没有骑车,整个人摇摇晃晃,紧张地握着车把,与身旁的行人和车流擦肩而过。   风是暖的,浅金色的太阳高悬天际,空气丰盈地闪着光,焦黄的秋叶从枝头飘落。   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细小的温柔。   这个打乱他工作节奏的意外,却带来了一种真实又温暖的生活感。   到了银行,在自助终端前插卡缴费的时候,陶知越的眼睛里始终藏着一点笑意,他很想把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诉什么人,和对方分享自己满得快要溢出心脏的愉悦。   可他翻遍了好友列表,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诉说对象。   那一刻,陶知越终于明白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了什么。   但他早已像一架上了发条的工作机器,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也没有遇见某个人的缘分。   即使明白生活空洞无趣,他依然没有改变一切的勇气。   不久后,在心脏骤停的那一瞬间,陶知越没有回忆什么久远的往事,只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镌刻心底的秋日。   他希望下辈子可以勇敢一点。   还有,希望可以遇见能分享生活琐碎的那个人。   然而,对死亡的惊惧让重生的陶知越忘记了弥留之际的小小心愿,在很长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没有遗憾。   可是那些细微的渴望与憧憬,在和HR接触的过程里,悄悄地苏醒了。   爱是一种美妙的感情,会令感官变得敏锐,目光陡然明亮,于是便可以触摸到生活缝隙里被遗漏的点滴。   即使是看似无望的单恋,也让人拥有柔软敏感的心,万物随之染上斑斓色彩。   夏夜静美,虫鸣悦耳,连果树在风里轻轻晃动的样子都透着可爱。   下线之前,陶知越犹豫很久,还是补上了一句以往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里话。   [一只刺猬:前天你帮我种的花开了,摘了最好看的送给你。]   在安宁美丽的虚拟世界里,那束最好看的鲜花躺在小木屋的门口,等着被睡醒的棕熊看见。   为什么是HR呢?   回忆舒缓绵长,窗外晨光熹微,陶知越渐渐被困意席卷。   或许是因为那个充满了意外的夜晚。   初次相识,那个人就很笃定地对他说:你真勇敢。 第25章   这一觉睡得很沉,陶知越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   日光热烈,照得满室流光。   陶知越揉揉惺忪睡眼,他记得昨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一醒来,梦境就从记忆里溜走了。   他只有隐约的印象,似乎梦见了昨天那个白T男生。   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碰到他。   虽然上午已经睡过去了,好在游戏展里下午的活动一般是两点后开始,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陶知越迅速洗漱吃饭,拿上背包就出了门。   手机里依然静悄悄的,没有新消息。   纠结片刻后,陶知越果断退出了pp登录。   只要他不在线,这就是薛定谔的消息,他可以当作HR已经看到了游戏里的道歉花束,然后给他发来了消息。   游戏里的世界简单纯粹,只有模样可爱的动物,专心侍弄着自己的小岛。   在那里,陶知越可以假装棕熊真的是自己的邻居好友,他没有及时回复消息,所以送上礼物赔罪。   即使这份礼物是不寻常的鲜花,也可以解释成HR帮他修整小岛的谢礼,那是他们一起播下的种子。   但在现实里,他无法对一个有心仪对象的直男,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今天游戏展的人流量比昨天更大了,幸好下午入场的队伍不长,陶知越等了一会儿就进场了。   人气最旺的仍然是玫瑰战争的试玩区域,经过一夜的紧急赶工,精心准备的玫瑰小屋终于对外开放了,此刻里里外外都围满了展会观众,很多人来拍照打卡。   陶知越站在人潮之外,发了一会儿呆。   昨天他在小屋最里面的独立试玩室,玩了整整一下午游戏,身边坐着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陌生男人。   现在想起来,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小屋旁有昨天见过的工作人员,正满头大汗地维持着秩序,身后是粉红色的花海,浪漫得像个童话。   陶知越看了一会儿,默默走开了。   按照之前规划好的行程,陶知越拿着笔记本,在各个展台间走走停停,表情认真地做着记录。   在高强度的思考中,那些旖旎的心情渐渐被抛之脑后。   昨天他有了大致的想法,对现在习惯了无脑换皮的智通游戏来说,要痛下决心直接转做原创开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搞不好忙活半天,最后什么也做不出来。   很多游戏人都会下意识认为,搞原创开发就是要自研引擎、创新玩法、打造独特风格,最好能一鸣惊人,吸引尽可能多的受众,把游戏推成人尽皆知的爆款。   但这条路太难了,成功者不过尔尔,无数半路倒下的团队却没人看见。   陶知越觉得,与其妄想一步登天,还不如在现有的基础上,改进优化,争取做到小而美。   最重要的是找准游戏的核心卖点,然后怀抱敬畏之心去设计和实现。   例如玫瑰战争,玩法并没有多大创新,是比较常规的MMORGP,但独特的全员女性设定,艳丽又不轻浮的画风,让它获得了女性玩家的普遍青睐,进而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影响力。   一边从外界汲取养分,一边整理自己的想法,等到六点闭馆的时候,陶知越已经有了比较完整的具体思路。   该看的项目差不多都看完了,不仅是为了公司,陶知越自己也学到了很多新知识。   一下午的头脑风暴之后,他正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里,忘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迫不及待地打车去了公司。   不过恰好赶上今天项目组加班,公司里灯火通明,CEO也没有下班回家,正襟危坐地呆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   没来得及跟满脸懵逼的同事说话,陶知越匆匆走进CEO办公室,把自己这两天的见闻与思考和盘托出。   CEO郭总听得频频点头,途中还打电话叫来了项目组的制作人、主策划和主程序老李,一群人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搞得外面办公区域里的员工们疯狂探头,好奇心爆棚。   半小时后,郭总率先出来,表示今天不加班了,请大家聚餐吃附近的烧烤,自愿报名参加。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快乐的欢呼声。   在二三十个人浩浩荡荡前往烧烤店的路上,陶知越走在队伍末尾,王恒放慢脚步,走到了他身边。   “陶哥,是不是家里的事忙完了?”   陶知越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两人之间的那次对话,“嗯,是吧……”   “嘿嘿,我就知道。”王恒有点得意,“陶哥你最近好像变了个人,我想肯定是把什么烦心事处理好了。”   陶知越诧异道:“是吗?”   “是啊!就是变得……”王恒抓了抓头发,试图想出一个准确的形容,“变得明亮了!诶,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反正,以前觉得陶哥不太好接近,有点高冷。但是现在好像……好像回到了人群里的感觉,这么说会不会很奇怪?”   王恒一拍脑门,“算了,我对不起语文老师,总之,有机会再让我们饱饱口福啊,嘿嘿,谢谢陶哥!”   周围同事们都在聊天说话,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笑声,霓虹招牌闪烁,前方小餐馆里烤肉的香气已经蔓延而来。   这个有些熟悉的场景,还有王恒的无心之语,让陶知越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今天被他刻意忘掉的人。   鼻子微微发酸,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朝王恒露出笑容,“好,我会的。”   烧烤店里烟气缭绕,几张大桌拼成长条,坐满了同事,大家七嘴八舌地点菜下单,面前很快堆满了滋滋冒油的烤串和啤酒瓶。   陶知越不常喝酒,一喝酒就会上脸,今晚却喝了很多,脸上红成一片,脑袋醉醺醺的。   郭总醉得更夸张,抱着啤酒瓶深情演讲,畅想未来,激动得差点声泪俱下,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   肆无忌惮的喧闹里,有同事跟陶知越打趣:“小陶,是不是酒精过敏啊?脸这么红。”   陶知越止住摇晃的身体,很认真地回答:“没事,家里有抗过敏药。”   啤酒是苦的,平日里陶知越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在心情惆怅的夏夜,似乎没有比一打冰镇啤酒更消愁的东西了。   快要散席的时候,有人想起了这顿烧烤的功臣陶知越,便嚷嚷着要跟他干杯,陶知越来者不拒。   见他今天这么好说话,有女同事鼓足勇气,半开玩笑地说想加他pp,立刻有人起哄,小小的烧烤店里闹成一片。   陶知越差不多喝懵了,眨眨眼睛,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   pp为什么没登陆?   当下思维迟钝的陶知越想不起来原因,便点击登录,略过了列表里的红点点未读消息,打开二维码递给同事扫。   陶知越见同事们抢得热闹,木木的脑袋想到了什么,小声道:“公司群我也没有加,拉我一下吧。”   他脸颊红红的,眼角泛着醉酒后困倦的湿意,坐得却很端正,往日里清澈透亮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不复平时的果决沉稳,有种不易察觉的脆弱。   尚还清醒的同事们看到这一幕,都愣了一下,下意识放轻了音量:“好……好的,马上。”   有人把手机递还给他,陶知越接过,正要放回口袋,忽然响起了语音电话的铃声。   视线有些模糊,陶知越定了定神看去,屏幕上弹出一个很漂亮的风景照头像,昵称是HR。   好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事给他打电话,他明明没有找新工作……   陶知越满心疑惑地点下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   身旁的嘈杂淡去,耳旁传来一阵低低的呼吸声,陶知越没有说话,握紧了手机,不自觉地跟着对方放轻呼吸。   于是他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几秒之后,另一端传来一个有些失真的男声,语气里夹杂着紧张和忐忑。   “……你好,是陶医生吗?” 第26章   话音落地, 霍燃忍不住站了起来。   微微发烫的手机屏幕紧贴着耳朵,手心渗出了黏稠的汗水,霍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无措过。   他孤身一人站在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前, 放眼望去是璀璨的万家灯火。   不知道陶医生此刻会在哪一盏灯下。   昨天心事重重的霍燃一直熬到上午快九点才睡着,醒来时快要黄昏, 梦里反反复复见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他一睡醒就拿起了手机,pp消息栏里长长一片红点, 却没有他最期待的那个人。   跟陌生新奇的情感世界做了一夜斗争的霍燃, 暂时确认自己有变弯的倾向。   但是由于他的唐突,陶医生似乎生气了,到现在也没有理他。   为此,霍燃完全无心工作,取消了去游戏展的安排,窝在房间里无精打采地处理了几封邮件,期间保持着平均五分钟看一次手机的频率。   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生活充实丰富的霍燃, 头一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大摇大摆地散步。   吃完服务生送来的晚餐,霍燃放弃了假装工作, 索性打开游戏, 上动物岛打发时间。   然后他就看见了小屋门口那束灿烂美丽的鲜花。   还有陶医生在半夜发来的简短留言。   [一只刺猬:网络故障, 突然掉线了。]   [一只刺猬:带了小礼物, 向你道歉^-^]   [一只刺猬:前天你帮我种的花开了,摘了最好看的送给你。]   屏幕中央的大棕熊弯腰拾起花束, 小心地捧在毛茸茸的怀抱里, 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那是游戏里默认的拾取表情,却和游戏之外的霍燃一模一样。   霍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像是喝了很多很多汽水, 那种轻微绵密的刺激感从血管蔓延到心脏,身体里到处充满了泡泡。   原来陶医生真的是掉线了,并不是生他的气。   霍燃欣赏了足足十分钟棕熊抱花的画面,才想起来要收敛自己冒着傻气的表情,随即立刻在pp上发去消息。   [HR:陶医生,对不起,我刚刚才上游戏,看到了你的消息。]   [HR:花很漂亮,以后我也要建一个花园。]   [HR:小熊转圈.gif]   但是一直到晚上八点,陶医生都没有回复。   他浅灰色的系统默认头像比平时更灰一些,处在离线状态。   或者根据搜索引擎里得出的结果,他隐身了。   在这个晚上,霍燃从网络上学到的关于pp的使用知识,比这么多年加起来还要丰富。   他知道了pp可以设置单独对某个人隐身,知道了拍一拍可以设置后缀,知道了可以对好友设置特别关心……   霍燃非常自然地给陶医生设了特别关心,还设置了附带咳嗽音效的上线提醒。   在等待陶医生出现的时间里,霍燃认真严肃地做了一系列幼稚的事。   他给动物岛制作公司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多注意玩家的网络稳定问题,听得电话那头的动物岛制作人一脸懵逼,只能连声应好。   然后霍燃在小岛上徘徊了一圈,划出了一块可以用来做花园的地盘,准备这几天好好做一个花农。   在路过那颗最大的果树时,霍燃盯着那块一时兴起插下的小木牌,觉得[不许偷摘]看起来怪怪的。   想了一会儿,笨重的大棕熊从仓库里又翻出一块木牌,写下[欢迎品尝],满意地钉到了木桩上。   快到九点的时候,百无聊赖的霍燃正准备去刺猬小岛上看风景,电脑和手机忽然同时响起了咳嗽音效。   他一眼就看到陶医生的默认头像变亮了一点。   陶医生上线了。   霍燃当即紧张起来,拿起手机,等待着陶医生的回复。   自从换了新手机,霍燃就对手机聊天这件事真香了。   比起宽大电脑屏幕上用键盘敲下的文字,捧在手里的对话框似乎更有一对一聊天的实感。   但霍燃等了好几分钟,对话框里也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提示都没有。   这不像陶医生一有空就会及时回复消息的习惯。   霍燃有点不安,在思考出对策之前,他的手先行动了,拨出了语音电话。   还没来得及后悔挂断,语音被接通了。   霍燃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想要说话却找不到声音。   电话那端有些嘈杂,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和笑声,更靠近的是一道清浅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的耳朵。   霍燃下意识地发问:“……你好,是陶医生吗?”   话一出口,他坐不住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站起来,靠来回踱步排遣慌乱。   陶医生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   足足过了几秒钟,那道呼吸的主人才开口回应:“陶医生是谁?”   他的声线清澈柔和,此刻带着一股不确定的茫然,尾音有点软,仿佛失去了力气。   好耳熟的声音,很像昨天遇见的口罩男生。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霍燃很快注意到电话中的人状态不太对劲。   他冷静下来,继续小心地问道:“这是你的pp吗?”   “嗯,是我的。”对方思考了一下,疑惑道,“但我不是医生……你是谁?”   背景的杂声里传出几个高亢的男声。   “陶哥,是不是有人打错电话了?你直接挂了呗!”   “你是不是傻,那是pp语音,怎么会打错……”   “啊,原来陶哥喝醉以后会不认识人啊!好好玩!”   那个声音的主人慢一拍地反驳道:“我认识的,你是王恒,我没有喝醉。”   立刻有人激动道:“陶哥现在的样子好可爱啊!能录下来吗?”   “你小心明天被打,哈哈哈哈哈。”   “陶哥喝醉了还记得我,呜呜呜好感动,来!再干一杯!”   “好家伙,郭总还会醉拳呢!都躲着点躲着点!”   ……   听了一会儿,霍燃确定了电话那端是一群喝大了的醉鬼,也从一声声“陶哥”里确定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陶医生。   陶医生应该是在跟同事们聚会喝酒。   他记下了对面那群醉醺醺的男人说的话,而后很认真地对陶医生说:“我是你在网上认识的朋友,我的昵称是HR。”   “HR?”陶医生很不相信的样子,“真的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霍燃的心里蓦地酸了一下,陶医生喝醉以后还记得同事的名字,却对他没有了印象。   “真的。”霍燃努力思考该怎么向一个醉鬼证明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你有很多可爱的表情包,光是给我就发过很多,我都存下来了,但你从不发动态……”   说着说着,这段时间相处的记忆涌上心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连声音也变得柔软。   “你喜欢上网,喜欢逛天空论坛,还喜欢玩动物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线,小岛都荒芜了。”   “是我帮你开垦荒地,砍了枯树,在花园播种,你在游戏里是一只刺猬,建了很多不同风格的小屋,我最喜欢深灰色的那一座,屋顶上有一扇大大的天窗。以前我都不知道,原来屋顶也可以改动,是你告诉我的。”   “你好像很了解我。”陶医生愣愣道,“我也最喜欢那一间,因为呆在屋里就可以看见星星。”   就在此刻,从落地窗里望出去的夜空里,繁星闪烁。   霍燃站在窗前,将另一只手缓缓放在玻璃上,指尖一阵凉意,与遥远的晚星重叠。   “现在抬头看天空,就可以看到星星。”他轻声道,“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聚会快结束了吗?”   陶医生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放下了戒备,声音变得很松弛。   “结束了,我要回家了。”陶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我要去外面看星星。”   霍燃顿时紧张起来,“你喝醉了,让同事送你吧。”   “不要,我没有喝醉。”陶医生坚信自己没有醉,“我走路都不会晃。”   霍燃的大脑高速运转着,“那叫辆车,直接载你到家楼下。让同事送你上车,或者我帮你叫车好不好?”   他并不想贸然窥探陶医生的现实生活,只是实在不放心他现在的状态。   “不要,我自己走回去,很近的。”   陶医生很坚持,“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这条路,公交车只要两站,在路口左拐一直往前走,就到小区了,我每天都是这样一个人回家的。”   喝醉后的话语变得轻飘飘,说到后面甚至有些模糊,霍燃却听出了一种几不可闻的落寞。   “每天都是一个人回家吗?”   周围的嘈杂远去了,在同事们乱哄哄的道别声中,陶医生似乎走出了餐馆。   “对啊,周末也是一个人。”他的声音再度清晰起来,回荡着寂静的街道上,“我习惯一个人了。”   霍燃一时失语,心头传来针刺般的感受,他几乎地反射性地回答。   “我陪你走回家。”   陶医生愣了愣,“可是你在电话里。”   “我可以一直跟你说话,直到你平安到家。”   陶医生似乎琢磨了一下他的意图,特意强调道,“那你不要劝我,我暂时不换工作哦。”   霍燃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笑道:“我不是做人事的,这是我名字的缩写。”   “噢。”陶医生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闷闷的,“我不喜欢这个缩写。”   霍燃好奇道:“为什么?”   陶医生没有回答,呼吸时轻时重,电话里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马达声。   霍燃顾不上这个小小的细节,连忙嘱咐道:“不要走在马路上,走边上的人行道,小心车辆。”   “好哦。”   “头晕吗?晕的话就坐车吧。”   “不晕。”   “那胃有没有难受,会不会想吐?”   “没有哦。”   “离家还有多远?现在不困吧,千万不要犯困,坚持一下就到家了。”   “很快的。”   霍燃絮絮叨叨了半天,另一端的陶医生就配合地回答,很听话的样子。   在一问一答里,霍燃的眼里渐渐漫上笑意。   即使不知道陶医生的模样,他也觉得现在的陶医生一定很可爱。   他有点嫉妒那群能和陶医生一起喝酒吃饭的同事了。   气氛恰好,于是霍燃小心地问出了那个此前让他郁结的问题:“陶医生,现在你记得我了吗?”   “记得了。”陶医生很肯定地说,随即又提出异议,“我姓陶,但我不是医生,为什么要叫我陶医生呢?”   如果说之前的否认可能是因为喝醉了神志不清,但听着陶医生此刻很认真的声音,霍燃不禁疑惑起来。   原来陶医生不是医生吗?   ……那以后他该怎么叫陶医生?   霍燃很慎重地发问:“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陶医生轻声道,“我叫陶知越。”   清澈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很缱绻的发音,霍燃心头微微一颤。   “是总之的之吗?”   依然是慢一拍的反驳:“不对,是知了的知,翻山越岭的越。”   陶知越。   霍燃悄悄记下了这个名字,内心漾开无端的喜悦,“很好听。”   “是妈妈给我起的。”陶知越低低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霍燃正想告诉陶知越自己的名字,就听见他有些怅然的话语。   “你不问我了吗?”   “问什么?”   “问我有没有注意看车、难不难受、什么时候到家……”   到后来,他的声音已近似呢喃,最后一句话被湮没在急促的呼吸里。   “我想爸爸妈妈了。”   霍燃怔住,他听见了那个声音里满溢的思念和悲伤。   再想起陶知越之前说过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   霍燃定了定神,按下心里的波澜,继续问了下去。   “到家以后还要洗澡吗?”   “……要洗,烧烤的味道好大。”   “不要洗了,喝完酒洗澡容易摔跤,今天坚持一下,明天再洗,好不好?”   “好哦。”   “要是明天起来头痛的话,就请一天假吧,好好在家休息。”   “明天还可以休息,带薪的哦。”   陶知越的语气渐渐恢复了正常,说到带薪假的时候,尾音上扬,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霍燃便没能控制住扬起的嘴角,声音里带了笑,“真好。”   电话那端的陶知越也低声笑了,笑得赧然,“我好像喝醉了……对不起。”   现在换霍燃不肯承认他喝醉了。   “不用对不起,你这样很好。”   凌晨对着一大堆文章纠结性向的时光仿佛变得很久远,霍燃已记不清那时的自己在思考些什么。   他只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好。   霍燃长久地伫立在窗前,不愿移开视线。   陶知越或许就在他目之所及的某条街道上慢慢地走着,在路灯的照耀下,走向家的方向。   他们明明素昧谋面,霍燃却觉得自己清楚地见到了这一幕。   清瘦颀长的身影被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一个斜长的影子。   “今天喝了很多酒吗?”   陶知越仔细回忆了一下,“嗯……没有很多,但是忘记喝了多少。”   霍燃没有忍住不断叫嚣的好奇心,“可不可以问你,今天是为什么喝酒呢?”   他直觉陶知越不像是喜欢喝酒的人。   陶知越沉默了一会儿,正当霍燃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不安地想要撤回提问的时候,他很小声地回答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霍燃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好不容易刻意忘记的“陶医生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事实,又重回脑海。   原来陶知越是为了那个人才喝了很多酒。   内心顿时一片酸涩,霍燃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算得体。   他沉默少顷,听见了陶知越很懊恼的自言自语。   “明明知道他是个直男,而且没有见过面,为什么我还会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他?”   陶知越忘记了手机那端的霍燃,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昨天跟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生,还是一见钟情。”   “我应该祝福他的,已经到了中年,没有谈过恋爱,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应该是件开心的事。”   “但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霍燃听着听着,眼里渐渐浮上不可置信。   这个描述,为什么这么熟悉?   ……除了人到中年这一点。   霍燃忍住心头的悸动,声音强装镇定,“为什么觉得他是中年人?”   陶知越对他的激动毫无察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因为他不上网,什么流行语都不懂……还用很老土的风景照当头像。”   整个世界霎时只剩下轰然作响的心跳声。   霍燃握紧了手机,好像要握住一个转瞬即逝的幻觉。   他连声音都发抖了。   “那你……教过他什么流行语?”   陶知越有问必答:“嗯,我想想。”   “有绿茶、内涵、安利……”他顿了顿,“不对,安利是他自己学会的,作为中年人来说,我很羡慕他的学习能力和接受新事物的速度……”   霍燃下意识忽略掉了中年人之后的那一段。   他的心情陡然间雀跃起来。   即使喝醉了,陶知越也记得与他有关的一点一滴。   “然后还有橘里橘气……”说着说着,大脑反应很缓慢的陶知越又卡住了,“噢,橘里橘气好像不是他,是别人。”   听到这里,霍燃觉得全身都僵硬了,血液却滚烫得如同沸腾了一般。   橘里橘气,玫瑰战争,戴口罩的男生……   在拥挤熙攘的陌生人潮中,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人。   世界那么大,恰好便遇见他。   血液一下子升到了头顶,霍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陶知越还在喃喃自语,声音很是困惑:“为什么会记错呢?好奇怪,明明他们都不是一辈人……”   霍燃知道在对方喝醉的状态下套话,是一件不够光明磊落的事,但他实在遏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是游戏展吗?晋北游戏展。”   他沉沉的声音里蕴满了期待和兴奋,印在玻璃窗上的手指用力地泛了白,面前晕开湿热的白雾。   “对啊,昨天运气真好,被选中成了幸运观众。”陶知越笑了一下,“游戏很好玩,小屋也很好看。”   “今天我又去了,好多好多人在排队,拍照,全是粉红色的花。我捏的小萝莉是粉红色的头发。”   “本来我也想拍照的,但是忍住了。今天下午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他。”   醉意侵蚀了理智,陶知越说话开始变得颠三倒四,声音也遥远了起来。   霍燃瞬间从炽热的幻想里回过神来,眼中染上真切的担忧:“是不是不舒服了?”   那一端的陶知越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脸好烫,今天晚上的风也好热。”陶知越喃喃道,“我好像真的有一点酒精过敏。”   “不过没关系,昨天有人送给我一盒氯雷他定,我放进柜子里了,回家就可以吃。”   说到这里,陶知越的声音里划过悄然笑意。   霍燃很清楚地记得,他从自己手里接过药盒的时候,耳朵是红色的,明亮透彻的眼眸中闪烁着错愕。   在光滑冰凉的纸盒上,他们的双手短暂地相触了一刹那。   指腹上流连过灼人的热度,肌肤带着柔软的电流。   原来他们曾离得那么近。   霍燃很难形容此刻心里涌动着的情感。   他感受到一种于万千人海中相逢的幸运,生活竟奇妙至此,更感受到一种恍然大悟后的遗憾。   如果他今天也去了游戏展,是不是又可以遇见他?   再见到他,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   思绪翻腾,但到最后,霍燃压下了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声音里流淌着纯粹的温柔。   “如果以后你又过敏了,记得马上告诉我。”   陶知越好像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为什么?”   “下一次,我会第一时间把药交给你的。”霍燃轻声道,“我不会再忘记了。”   “……谢谢你。”   陶知越有点感动,“你真是个好人。”   虽然之前不怎么上网,但在生活里很常用的梗,霍燃还是知道的。   他失笑道:“这是好人卡吗?”   “嗯……不是的。”陶知越的声音又飘了一下,似乎是摇了摇头,“这又不是告白。”   听到告白这两个字,霍燃本就急促的心跳又加速了。   他努力抑制心头那股莫名的冲动,“对,不是告白。”   “我不喜欢好人卡这个叫法。”   陶知越的语气难得有点执拗,“好人就是好人,不是用来拒绝的借口。我喜欢所有很好的人,他们都应该被好好珍惜。”   “你说得对,你也是很好的人。”霍燃回应得很郑重。   “……”陶知越又卡顿了一会儿,讷讷道,“我路过了可以照镜子的橱窗,我脸红了。”   接着他自欺欺人道:“不行,今天回家一定要吃药。”   霍燃觉得心脏似乎被高温融化了,分散成一点一点的碎片,渗透进身体的每一个缝隙,牵动每一根神经。   他快要忍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他很想见到此时独自在街头徘徊的陶知越。   但他又清楚地了解对方的敏感和谨慎。   想了很久,霍燃小心翼翼地发问:“明天还会去游戏展吗?”   陶知越思考片刻:“明天……明天先睡觉。不想去了,好累,我要偷懒。”   “好,那就偷懒。”   直到这样的心情出现在自己身上,霍燃才终于相信,原来真的会有人说每一句话都透着可爱。   电话里寂静了一会儿,只剩下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和汽车倏忽驶过的声音。   他们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   忽然间,陶知越发出小声的惊呼:“今天晚上的星星好多。”   “刚才一直跟你说话,忘记看星星了。”   他的声音又遥远了起来,霍燃觉得他一定是抬起了头,痴痴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好漂亮,一闪一闪的,比游戏里更好看。”   闻言,霍燃也同步抬起头,掠过了半座城市彻夜不眠的灯火,望向静谧的苍穹。   他们正注视着同一片星空。   夜空盛大,星河烂漫,在如水的月色里,一颗颗绮丽的晚星闪烁,猝不及防地坠进汹涌心海。   霍燃觉得时空似乎错位了,他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木屋,镜子前坐着一只圆滚滚的棕色刺猬,尖刺泛着银白的光,皮毛柔顺的大棕熊推门而入,仿佛本该属于这里。   然后它们一起仰头望向天窗以外的庞大世界。   霍燃想起了那天他曾对陶知越说过的话。   [陶医生,刺猬也可以被拥抱的。]   那天在游戏里,躲在棕熊背后的他不想吓到陶医生,所以只用宽厚的熊爪,轻轻地拍了拍刺猬长满尖刺的背。   而这一刻,霍燃很想拥抱真正的他。 第27章   街灯昏暗, 树影婆娑,行人零零落落。   回家的路既短又长。   公交车只需要坐两站距离,步行的话在路口左拐后一直往前走, 就能到小区。   霍燃始终在心里模拟着这条陌生的路线。   “我看到小区的大门了。”陶知越有些兴奋,“今天到家好快。”   说着, 他将手机举到眼前,本想看一眼右上角的系统时间, 却直直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46分钟。   他诧异道:“啊, 怎么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以为只有几分钟。”   陶知越的声音又飘得远远的,霍燃瞬间想象到了他盯着手机屏幕一脸怔忡的样子。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陪着陶知越回到了家。   他们足足讲了一路的话,霍燃仍觉得时间太短暂。   “今天在小区里散步的人好少,冷冷清清的。”陶知越小声抱怨道,“路灯也好暗。”   陶知越平时的话并不多, 酒后却变得絮絮叨叨的,喜欢把身边眼前发生的每件小事都描述一遍。   霍燃很喜欢听他说这些,就好像他真的在他身边, 眼中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他耐心地安抚着这个懵懵懂懂的醉鬼:“快要十点了, 散步的人都回家了。”   “要是觉得看不清路的话, 就把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   “不用啦, 进小区的第二栋楼就到家了。”陶知越又开心起来,“十点钟, 应该睡觉了, 先去洗澡,然后上床。”   霍燃记得他说过自己的作息,每天十点半睡觉。   看来这个习惯已经深深刻入了记忆, 连酒后都这么规律。   “今天不用洗澡,你刚刚才答应我的。”霍燃好笑道。   “是哦。”陶知越反应过来,“对不起,我忘了,那回家就可以睡觉了。”   陶知越拐进了单元楼,听筒里传来踢踏踢踏的声音。   霍燃敏锐地听出了上楼梯的脚步声,没有再打趣他,语气很严肃:“好了,不要说话了,专心看路,到家了再说话。”   不知道陶知越现在晕不晕,这个状态下走楼梯要很小心,要是一脚踩空就危险了。   “我不会摔跤的……”   陶知越嘟囔了一声,然后真的不再说话,专心地上楼。   几秒钟后,霍燃听到了很轻的计数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在均匀的脚步声里,陶知越悄悄地数着数,还以为他听不见。   霍燃便静静地听着,不由莞尔。   数到第五十二步的时候,传来钥匙插入门锁转动的声音。   打开门,满室寂寥冰凉的空气迎面而来。   “我到家了。”陶知越有点得意地强调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走得很稳哦。”   刹那间,永远缄默无声的一居室里有了热闹的生气。   “现在应该……先去洗脸。”   陶知越把背包丢到沙发上,想了想,朝卫生间走去。   路过餐桌的时候,他有些诧异地盯着空空的墙壁。   “我的丘比特呢?到哪去了……”   听着陶知越小声的自言自语,霍燃忍不住跟着想象他的房间会是什么模样。   他不小心把疑惑问出了口:“什么丘比特?”   “……”陶知越顿了顿,窘迫道,“这个不能告诉你,是秘密。”   于是霍燃更好奇了,心里痒痒的。   丘比特是神话故事里的爱神,为什么陶知越家里会有这个?   霍燃表情很淡定地开始胡思乱想。   手机被放在洗手台上,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不一会儿又传来含混的刷牙声。   直到陶知越上床钻进了被窝,他们谁也没有挂断电话,仿佛都忘了这通语音本该到“陪你回家”为止。   在陶知越轻缓的呼吸声里,霍燃想起来了什么,“你还没有吃药。”   “不吃了,现在脸不烫了,不能浪费药。”   “那现在困吗?”   “刚才想睡觉,可是洗完脸又不困了。”陶知越沮丧道。   霍燃忍俊不禁道:“那我陪你聊天吧,一会儿就困了。”   到现在,霍燃差不多摸透了陶知越喝醉后的状态,他不会像有些人一样发酒疯,也不会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反而会比平时更敞开心扉,更放松,遇到实在不愿说的事,也会很坦率地拒绝。   除此之外,就是会随机地忘记一些人和事。   这样的状态很可爱。   而且……很适合霍燃更深入地了解他。   他和陶知越的交集仅限于网络,还有一次不算完全见面的线下偶遇。   随着情意萌动,霍燃渐渐感受到一种难以自持的探究欲。   他想知道更多与陶知越有关的事,想知道他的兴趣、他的喜好、他所厌恶的事,无论什么都好。   可惜陶知越在网络上透露出的信息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无法从一般人常用的空间动态里获得任何信息,在游戏里能窥见的也只是一个片面。   霍燃不想错过这个很难得的机会。   在心里默默地谴责了一下自己,霍燃很郑重地坐回了办公桌前,翻出了皮质精美的深棕色笔记本,然后厚着脸皮开始提问。   “你喜欢什么?”   陶知越舒服地窝在被子里,思维几乎是放空的,听见他什么,就很诚实地回答什么。   “我喜欢写代码。”   米白色的纸面上登时落下优美工整的字迹。   霍燃一边记,一边想起了昨天的对话,陶知越说过自己是程序员。   怪不得他那么热爱工作,原来是因为做着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霍燃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感兴趣道:“为什么?”   “因为……写代码就像造一座大楼,我喜欢看见普通的砖块变成恢弘的高楼。”陶知越的声音里染上浅浅的愉悦,“符号和数字构成的大楼也很美,而且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可以完工。”   黑金色的钢笔快速地颤动着,笔尖划下沙沙的声音。   “还喜欢什么?”   “还喜欢……吃火锅。”话题跳跃得很突然,陶知越快乐地畅想起来,“要自己熬的汤,浓浓的白色,然后煮菌菇,涮肉,青菜烫一下就好了,我会专门拿一个大碗喝汤,很香。”   霍燃顿时觉得自己的晚饭吃得太潦草,肚子饿了。   “我喜欢辣锅。”他忍不住插入话题。   “啊,红油汤底也很香,光是看颜色就很有食欲。”陶知越赞同道,“但是洗锅好麻烦,全是油,洗起来好累。”   霍燃脱口而出:“我来洗。”   “咦,你喜欢洗碗啊,好特别。”陶知越惊讶道,“那下次我想吃辣锅的时候,请你来家里吃,我准备菜,你洗碗。”   锋利的笔尖在纸面上戳下一个重重的点,墨水深深地洇开。   霍燃深呼吸,低声道:“好……我一定来。”   只要酒醒以后,陶知越还记得。   霍燃陷入一种微妙的心情,他既不想让自己趁机套话的事被发现,又希望真的可以吃到这顿随口承诺的火锅。   “那你讨厌什么?”   霍燃觉得问清楚这个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陶知越的语气有些惆怅,“我讨厌所有不好的人和事,讨厌味道很苦的食物,但是……”   在这个尾音悠长的“但是”里,霍燃的心提了起来,满是忐忑。   “但是我最讨厌一个人。”   “谁?”   尽管知道这个人不太可能是自己,霍燃还是很紧张。   “你不会认识的,很少有人知道他。”陶知越笃定道。   “那为什么讨厌他?”   霍燃握紧了钢笔,随时准备记录要点。   “因为……嗯,说起来很复杂。”陶知越的声音很苦恼。   “如果你愿意倾诉的话,可以慢慢说,我会一直听。”   闻言,陶知越默然了很久,久到霍燃看了好几眼屏幕,确认通话没有断。   几分钟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轻声道:“其实他本来应该是个很好的人,一切都是因为意外。”   “不对,是注定的,无论如何都会发生,所以他受了伤,往后只能与轮椅为伴。”   “他过得很不好的时候,我……不,他的恋人抛弃了他,然后他变成了很冷酷无情的人。”   “后来他有了新的恋人,重新振作起来,过得比之前更好,这时候旧恋人又回来了。”   “他觉得这段曾经美好的感情很虚伪,觉得旧恋人很糟糕,只是爱他的钱。”   陶知越说得断断续续,霍燃没有完全听懂,但依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呢?”   “然后……”陶知越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找人开车,撞了旧恋人,让对方受了很重的伤。”   “他的新恋人不小心曝光了以前的事,很多人辱骂旧恋人,最后那个人自杀了。”   面对这个超出了想象的回答,霍燃一时哑然。   说完以后,陶知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霍燃无法判断他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思索了半天,很谨慎地问道:“这个’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陶知越回答得很快,“我希望永远不会见到他。”   听到两人没有见过面,霍燃莫名松了一口气。   结合之前的叙说,他猜测陶知越可能是认识那个结局凄惨的旧恋人。   “我从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这件事。”陶知越喃喃道,“我……很害怕他。”   “如果作为旁观者,或许我不应该讨厌他,他也受到了很深的伤害,想要报复……也许他没有错。”   “不,那样是错的。”霍燃肯定道,“他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痛苦而伤害别人。”   “……是吗?”陶知越问得小心翼翼,“我想这个问题很久了。”   霍燃听出了他的惶恐和不安,沉声安抚道:“如果他的受伤和过去的恋人无关,就不应该将仇恨发泄在那个人身上,即使对方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离开了他,但这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   “拜金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那个人应该得到对等的惩罚,譬如失去费尽心机得到的金钱,再也得不到真正的爱,却不至于要为此丢掉性命。”   陶知越有些着急地补充道:“如果他是为了保护那个人,才会落下这么重的伤呢?”   霍燃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也是人类的本能,爱的本能,和被爱的人没有关系,不应该由另一个人来承受压力。”   他的话语很坚定,掷地有声,陶知越仿佛呆住了。   良久,他低声道:“如果我……他遇见的人,是你,就好了。”   霍燃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他话里突然切换的主语,又听见陶知越说:“你很像一个人,你们说话的语气特别像。”   霍燃悄悄攥紧了拳头,觉得自己有点醋,闷声道:“谁?”   “……”   陶知越好像把脸闷进了枕头里,声音轻不可闻,霍燃很努力地分辨,才听清楚。   “……我喜欢的那个人。”   这一次,笔尖在光滑的纸面上失控地划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霍燃觉得自己紧贴着手机的那一侧耳朵,变得很热,如同全身上下所有热度都汇聚到了一起。   这时候他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原来耳朵发红发热,并不是因为过敏。   脑袋里嗡嗡作响,霍燃不断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自己犹如失去了正常说话的能力,一开口就忘词。   等他终于训练好自己失控的语言系统时,手机里只剩下陶知越平静的呼吸声。   他很小声地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只有清浅绵长的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霍燃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数天前霍思涵说过的话:“晚上躺在床上跟男朋友语音到睡着,多甜蜜啊。”   ……大概,可能,也许,她说得对。   霍燃就这样呆坐着,听了很久,嘴角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直到手机弹出电量不足的提示。   于是他惊醒过来,像往常那样,对陶医生说夜晚的结束语。   窗外夜凉如水,星月交辉。   “晚安,陶知越。” 第28章   从宿醉中被吵醒, 陶知越迷迷糊糊地感到一阵眩晕。   昨夜混乱的梦境还在脑海里盘旋,隔壁不知从哪传来嘟嘟嘟的电钻声,搅得人头晕脑胀。   陶知越睁开眼睛, 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受。   他回忆了半天, 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经历。   他先是从游戏展打车去了公司,跟郭总和其他人激情讨论了一会儿游戏, 然后跟同事们一起去吃烧烤……   在啤酒配烧烤的狂热氛围里, 他好像喝了很多酒,但对酒后发生了什么,已经完全没有印象,记忆停留在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的那一刻。   陶知越有点后悔,他很少喝成这样,上一次喝到断片还是好几年前大学毕业的时候,当时的室友用这件事打趣了他很久, 他问自己酒后做了些什么,却没人肯告诉他。   所以至今,陶知越也不知道自己喝完酒会变成什么样。   趴在被子里郁闷了一会儿, 陶知越鼓足勇气去拿枕头旁的手机。   反正也没有同事们的联系方式, 在去公司上班之前, 不会有人远程嘲笑他……吧。   陶知越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 却发现没电关机了,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大大的空心电池。   ……他昨天用手机干嘛了?怎么会用到没电?   陶知越只好起身, 给手机充上电, 顺便去上厕所,简单洗漱。   再回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开机了, 陶知越咬着面包随意地扫了一眼,结果差点惊掉了下巴。   锁屏上怎么会有这么多pp消息提示?!   他一脸震惊地放下面包,拿起手机,越看越茫然。   [橘子酱:我是林佳佳,美术组的,记得备注一下哦。]   [橘子酱:陶哥,泥嚎呀。]   [老郭:/抱拳]   [老郭:今天好好休息!]   [我必不可能秃:下次再一起喝酒啊,嘿嘿。]   [我必不可能秃:陶哥,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   [微光:小陶,你好。]   [微光已成为你的好友,开始聊天吧!]   [咕咕咕已成为你的好友,开始聊天吧!]   ……   陶知越整个人都僵硬了。   要不是每个人都一口一个陶哥、小陶,陶知越肯定以为自己错拿了别人的手机。   他怎么会突然加了这么多同事的pp好友?   陶知越满脸痛苦面具,很缓慢地输入解锁密码,十分不情愿地面对这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画面。   他打开pp,提心吊胆地看下去。   昨天他至少加了十多个同事的好友,现在“新朋友”里还躺着七八个未通过的好友申请。   他甚至还加进了公司的pp群,现在里面的消息已经99+,幸好他有进群随手设置免打扰的习惯。   好不容易翻完了满是红点的未读消息,没有什么太过劲爆的内容,最夸张的就是王恒有些兴奋地说想不到他还有这一面,陶知越悄悄松了一口气。   手指顺势往下一滑,和HR的对话栏恰好映入眼帘。   [HR:语音通话已结束]   陶知越瞳孔地震,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颤抖着点开对话框,然后看到了最下面那一行十分朴素的系统提示。   [通话时长 539:18]   旁边还有一个可爱的电话图标。   陶知越:!!!!!!   他猛地松开手,手机啪嗒掉到桌子上。   他一定是在做梦,而且是一个无厘头的噩梦,等睡醒就好了。   陶知越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床边,踢掉拖鞋,扑通躺下,把被子拉到头顶,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手机响起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陶知越偷偷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瞄向桌子。   手机保持着一个高难度的直立姿势,屏幕亮起,弹出了一条新的pp消息提示。   完了,不是梦。   他喝完酒跟暗恋对象打了长达539分钟18秒的电话,似乎一直到手机没电关机才挂断。   并且陶知越对此没有任何印象,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必不可能秃的王恒的留言在他脑海里疯狂循环:陶哥,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这一面!   所以他到底给HR展现了哪一面……   陶知越觉得,这大概会是他这辈子最社会性死亡的一件事。   瘫在床上崩溃了至少二十分钟,陶知越才拾回一点点面对现实的勇气。   大不了就弃号逃跑,再注册一个pp账号,他还可以重新做人。   手机又响了一声,陶知越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咬牙拿了起来。   两条都是HR的消息。   [HR:早上好^-^]   [HR:又睡着了吗?]   看起来好像一切如常。   ……说不定这个语音通话的记录是系统故障?   陶知越深呼吸,伸出僵硬的手指,龟速戳出了回复。   [陶:早上好。]   HR立刻回复了。   [HR:昨天睡得好吗?今天睡醒有没有头痛?]   幻想破灭。   看来不是系统故障,HR知道他昨天喝了酒。   陶: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了吗?   陶:我是不是发酒疯了?   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陶: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求求了QAQ   陶知越反反复复输入了半天,按删除键按到手指发麻,也不敢发出任何一条信息。   HR似乎发现了他的纠结,率先提起了昨晚的事。   [HR:昨天晚上我给你拨了语音,你还记得吗?]   居然是HR主动打给他的?   陶知越觉得自己的形象似乎还可以抢救一下。   [陶:不记得_(:з」∠)_]   HR很快发来了简短的解释。   [HR:没关系,我们随便聊了几句,然后都不小心睡着了,所以忘了及时挂掉。]   [HR:猫猫傻笑.jpg]   陶知越感觉自己又活了。   [陶:我昨天喝多了,不好意思,没有乱说话吧?]   [陶:如果我冒犯到你了,先跟你说对不起。]   [HR:没有哦。]   [HR:不用对不起。]   [HR:不过喝酒伤身体,以后还是少喝酒比较好^-^]   陶知越终于可以摘下痛苦面具,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发自肺腑地表达了感激。   [陶:谢谢你!]   [陶:你昨天找我是因为遇到麻烦了吗?我那时候可能没有帮到你,如果你现在还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跟我说。]   [陶:我一定尽力。]   HR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HR:昨天是有一件让我很困扰的事,不过陶医生已经帮我解决了。]   陶知越愣了愣。   [陶:是吗?我都没有印象……]   [HR: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好了。]   [HR:能遇到陶医生真好。]   看着HR很真挚的话语,那股久违的心虚再次漫上心间。   陶知越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他不应该顶着这个纯粹是玩梗的名字,和对方相处那么久,还一直默认让对方叫他医生。   [陶:那个,其实我真的不是医生……]   [陶:晋北市没有第七精神病院,也没有陶主任,这个论坛ID,和我当时回复你的话,其实都是网上的梗。但是我的确姓陶。]   [陶:对不起。]   陶知越做好了被指责的准备,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却见到对方很平静的回复。   [HR:没关系的,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HR:那这个梗是什么意思呢?]   [HR:星星眼.jpg]   陶知越先是意外,然后陷入了微妙的纠结,他觉得不适合直接说,只能委婉道。   [陶:不太好解释,要不你去网上搜一下这句话: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陶:然后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HR发来回复。   [HR:我搜到了一篇耽美小说,耽美是什么?]   [陶:……]   [陶:算了,不要搜了,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吧。]   [陶:大概就是嘲讽别人很奇怪。]   [陶: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在钓鱼QAQ]   [HR:原来是这样。]   [HR:但是那么多人回复我的帖子,最后愿意相信我的,只有陶医生你。]   [HR:如果陶医生真的是医生就好了,幸运的患者就会不止我一个。]   陶知越的手指颤了颤,脸颊飞速地浮上一片薄红。   他有点磕磕巴巴地打下文字。   [陶:怎么还叫我陶医生……]   [HR:对我来说,你就是医生啊^-^]   前天晚上脸红心跳的感觉又回来了,陶知越呆呆地看着这个简单温暖的笑脸。   明明没有什么华丽的修辞,但这个人说的话,总是让他忍不住心花怒放。   [HR:而且,生活里应该没有人这样叫你吧。]   [陶:……没有。]   [HR:那这就是我专属的称呼了。]   [HR:小熊转圈.gif]   陶知越努力敛下满脑袋遐想,尽量不去发散HR说的每一句话。   [陶:好。]   [陶:以后你不管是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如果我能帮到,都可以找我。]   [陶:除了追女孩子……因为我没有经验。]   他悄悄地补上了最后一句,带着只有自己能察觉的醋意。   [HR:!]   [HR:那天忘记告诉你了,我喜欢的人并不是女生。]   [HR:是男生。]   [HR:我会靠自己努力追到他的。]   陶知越怔住,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又看见他发来的新信息。   [HR:陶医生,你有没有发现,我哪里不一样了。]   看到他的话,陶知越下意识地上下翻看,然后顺手从头像点开了他的资料页。   页面瞬间刷新,原本在他眼里有些老土的风景照不见了,HR的头像变成了一束很漂亮的卡通鲜花。   花束的画风很可爱,粉紫黄白各色绚烂,花瓣柔和,沾着晶莹露水。   是在夜深人静的动物岛里,刺猬悄悄放在棕熊小屋门口的那一束。   [HR:我换了新头像哦。]   [HR:这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霍燃:果断直球! 第29章   在排山倒海般的震撼里, 陶知越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连环梦中梦。   他一顿一顿地抬起头,像是卡了帧的机器人, 注视着这个充满了魔幻气息的梦中世界。   陶知越伸出手,缓缓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又扯了扯眼皮,被蛮力刺激得眼泛泪花。   一通操作下来, 被吵醒时残留的瞌睡虫彻底不翼而飞, 而这个真实感过强的梦却没有醒。   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房间里涌动着初夏的燥热,蝉鸣声声入耳,桌上躺着咬了一口的蓬松面包,HR的消息依然停留在那一条。   [HR:这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的花。]   那明明是他半夜偷偷上线送给一只棕熊的花。   HR说他喜欢的人并不是女生,而是男生。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HR喜欢的人就是他?   再进一步,他是不是可以认为, 他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他?   梦幻般的感觉击溃了理性,陶知越重新捡起手机, 很恍惚地输入问句, 发送。   [陶:你……不是直男吗?]   [HR:说到这个!]   [HR:这一点我应该跟你道歉。]   [HR:我没有过感情经历, 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所以下意识把自己划进了主流的性取向。]   [HR:那样是不对的,不够严谨。]   [HR:但是现在我遇见了你, 我觉得, 我应该不是直男。]   [HR:不对,不是应该,是肯定。]   手机差点滑落在地, 陶知越盯着HR光速回复的这几行字,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个运行中的烤箱。   手一抖,一串无意义的乱码就发了出去。   [陶:wwwww]   [HR:啊,这个我认识!]   [HR:这是日语里大笑的意思,对吗?]   [HR:我昨天恶补了很多网络流行语!有一些真的很好玩。]   [HR:wwwww]   心头像落下一滴滚烫的岩浆,融化了万千思绪,陶知越望着HR发来的一串w,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柔软纯粹的可爱。   配上他透着呆萌气息的头像,陶知越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否定的话。   [陶:对。]   陶知越正想像往常一样,真诚地夸奖一下HR的学习能力,好跳过前面那个让他满脸通红的话题,却被HR抢了先。   [HR:等一下,你是不是要夸我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   [陶:……]   [陶:你怎么知道。]   [HR:陶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很大?]   完了,被发现了。   [陶:其实……也不是很大。]   [陶:萌混过关.jpg]   [HR:陶医生,你听我解释!]   [HR:其实我还很年轻,只是讲话比较古板,又不会用表情包,所以才显得跟大部分同龄人格格不入,之前也有很多人这样觉得。]   [HR:还有人怀疑是我爸代替我在网上聊天……]   看到这里,心乱如麻的陶知越没绷住,笑出了声。   [HR:我可以证明的!]   [HR:陶医生,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害他大脑宕机失智整夜的问题,如同时光倒流。   但这一次,陶知越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同意。   [陶:好。]   ……他只是想听听HR要怎么证明自己的年龄。   HR立刻拨来了语音电话,活泼欢快的铃声响起。   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陶知越猛地直起腰,神情紧绷,匆忙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从笨蛋小学生到幼稚中学生再到青葱大学生,非常离谱地全部幻想了一遍之后,他眉头紧锁地点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电话另一端很安静,接通了两秒后,对面的人清了清嗓子,语气很郑重。   “你好,陶医生。”   陶知越觉得自己好像再度出现了幻觉。   这个声音清朗好听,与记忆里惊鸿一瞥的那个瞬间完美重叠。   ——“你好,请问你是来试玩玫瑰战争的吗?”   “你你你是……”   陶知越结巴了。   HR有些激动,“陶医生,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陶知越整理了半天思路,实在是神经短路,只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是不是穿着白色的T恤……”   “是我!”HR听起来很高兴,“原来陶医生对我印象这么深。”   太突然了。   陶知越心中的HR,还停留在疲惫失落的中年人形象,大龄单身,无力拒绝纠缠自己的同性,生活中无人倾诉,只好摸上网求助……   再想想那天几乎吸引了全场女生和部分男生目光的白T男生,陶知越根本不能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他甚至怀疑自己昨天睡觉的姿势有问题,导致今天醒来后进入了某个平行时空。   “你……”   陶知越“你”了半天,很努力地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为什么会是你?”   HR准确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语气轻快道:“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声音认出了你,但你喝醉了,可能听不出来。”   “至于我们在游戏展上遇见,完全是个巧合,昨天我也意外了很久。”   “我想这就是小说里经常写到的缘分,没想到我也可以拥有这样奇妙的缘分。”   没想到我也可以拥有这样奇妙的缘分。   陶知越浑浑噩噩地拿起了手边的面包,堵住了自己骤然丧失语言能力的嘴巴。   面包很好吃,一口咬下去,浓浓的流沙蛋黄馅咸香四溢。   于是他对这天最后的记忆,就是在满室流淌的面包香气里,声音年轻又磁性的HR,很认真地向他提问。   “所以,陶医生,我可以追你吗?”   *   惊险刺激的三天带薪假很快结束了,陶知越回归了朝九晚六的正常生活。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陶知越带了满满两大盒卤牛肉,这回有了经验的同事们蜂拥而上,很有秩序地排起了长队。   刚过上午九点,整个办公室里却洋溢着一种吃午饭的快乐氛围。   王恒异常兴奋:“陶哥,没想到我那天随口一提的话,你就记住了,我好感动呜呜呜。”   “今天的比上次更好吃,超级入味!陶哥怎么做到的,真厉害!”   陶知越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的发际线,趁着同事们的注意力都在塑料饭盒上,悄悄把王恒拉到了一边。   他有点难以启齿,踟躇了半天,倒是王恒非常上道地拍了拍胸口:“陶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说吧!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陶知越满脸尴尬,“就是,前天晚上,我喝多了,然后……”   “嗯嗯。”迟钝的王恒专心致志地等他说下去,“我也喝了不少,那家烧烤真不错。”   陶知越咬牙:“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发酒疯之类的……”   王恒这才反应过来,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啊,原来陶哥你不知道自己喝醉以后的样子吗?”   社死时刻即将来临,陶知越意外地镇定下来,小声道:“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其实没有发酒疯啦,陶哥是不是被我的pp消息吓到了。”王恒笑道,“我想想怎么形容……嗯,陶哥喝完酒以后会比平时话多一点,脸会很红。”   那还算正常,陶知越高悬起来的心正要放下一点点,又听到王恒继续道。   “而且整个人看起来特别乖!大家跟你说什么,你都会说:好哦,比如跟你干杯,你会小声说:好哦,然后拿起来就干脆利落地一口闷,大家都看呆了。”   “几个妹子看得好激动,问你要pp号,你也都答应了,还主动说要加群呢,感觉跟平时很有距离感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对了,快散的时候你接了一个语音电话,但你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我就说陶哥你喝醉酒居然会不认识人,然后陶哥你很认真地反驳我说:我认识的,你是王恒,我没有喝醉。”   “总之就是很可爱!所以我记得很牢,还有人说想要录下来,不过被拦住了哈哈哈哈。”   陶知越:……   好哦,这辈子又一次走到了尽头。   他觉得麻了,全身上下被羞耻笼罩,根本承受不住。   想也知道,HR之前说的随便聊了几句,肯定是安慰他的。   陶知越完全不敢想象,前天晚上长达九个小时的通话里,他都跟HR说了些什么。   或者,HR跟他说的话,他又是怎么回应的……   陶知越恍恍惚惚地跟热心同事王恒告别:“谢谢,再见。”   王恒对他的痛苦毫无察觉,还兴高采烈道:“陶哥下次喝酒的话记得叫我哦,我酒品很好的,还可以给你讲笑话!”   ……   谢谢,没有下次了,他现在已经是个笑话。   我本来可以很快乐,都是男人害了我.jpg   神游天外地回到工位上,陶知越试图进入工作状态,但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沿路遇到的同事,看向他的眼神里仿佛都带了奇妙的怜爱。   变得格外热闹拥挤的pp好友列表里,头像可爱的HR浮在靠前的位置,一个小时前发来了消息,他还没有回复。   [HR:早上好^-^]   陶知越现在看到这个全方位贯穿了他和HR相识始末的笑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昨天HR在电话里,用非常有诱惑力的声音问可不可以追他。   陶知越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从同性口中听见这句话。   所以他当机立断回答:“水烧开了,我去倒水。”   然后陶知越狼狈地挂掉电话,熟门熟路地躲进了卫生间。   站在水流汩汩的花洒下,陶知越简直分不清是热水烫红了皮肤,还是他身体的高温反过来加热了水。   昨日残留的淡淡酒味被水冲走,HR说过的每一句话却在脑海里生了根,时时刻刻侵袭着他的理智。   他喜欢上了素未谋面的中年老土男网友。   他们竟然在现实里偶遇,对方其实很年轻很帅气。   长相可以当海王的本质纯情男网友,一本正经地说要追他。   陶知越甚至怀疑他穿进的这本狗血耽美小说里,真正的主角应该是他才对。   在浴室里待到快昏迷以后,陶知越才蹑手蹑脚地出来,幸好HR没有再发来连环追问,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陶知越不敢静下来,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来分散注意力,他又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牛肉和卤肉调料,回来慢悠悠地洗切煮,竭尽所能地消磨时光。   期间他切肉切到手指两次,炖肉时碰到锅壁烫伤手背一次,站在抽油烟机前发呆撞到脑袋三次。   这一刻,伤痕累累心如死灰的陶知越坐在电脑前,周围的同事对此一无所知,正满足地享受着香气扑鼻的卤牛肉,说不定还同时回忆着昨晚令人大开眼界的好哦机器人。   而罪魁祸首可爱花束又发来了新的信息。   [HR:游戏展昨天闭幕了,这次出差圆满结束。]   [HR:萌混过关.jpg]   [HR:陶医生,我明天要走了。]   [HR:在回去之前,你想跟我见面吗?] 第30章   [陶:不想!!]   陶知越回复得非常果断, 只是消息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手忙脚乱地点击撤回。   就算要拒绝, 也不应该拒绝得这么直接。   陶知越的潜意识里还残存着对中年人的关怀和体贴。   对面的HR输入了一会儿,发来小心翼翼的问句。   [HR:我看到了。]   [HR:应该装作没看到吗?]   [HR:裹紧我的小被子.jpg]   复杂难明的情绪又被不按常理出牌的HR打断, 陶知越瞬间哭笑不得。   [陶:……]   [陶:我不是那个意思。]   [陶:就是……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_(:з」∠)_]   [HR:好哦, 那我明天再问。]   [HR:我可以把回去的行程改到后天。]   [HR:其实大后天也不是不行。]   陶知越现在看到这两个字, 就浑身一震,条件反射道。   [陶:不许好哦!]   [HR:好哦。]   [HR:不对,好的!]   [HR撤回了一条消息。]   [HR:那我明天可以来问吗?]   [HR:萌混过关.jpg]   在突如其来的掉马之后,陶知越再看到HR发来的消息,总能想起那天白T男生递给他氯雷他定时的表情,真挚又诚恳。   再配上他絮絮叨叨的语气,仿佛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狗, 让人无法拒绝。   陶知越握紧了拳头,强忍住内心的波澜,纠结了半天, 只不痛不痒地憋出一句。   [陶:你怎么总偷我表情包……]   [HR:因为很可爱^-^]   [HR:以后还可以继续偷吗?]   陶知越很想回答不可以, 但是他的手指比大脑更诚实。   [陶:随便你_(:з」∠)_]   [HR:好哦!]   [HR撤回了一条消息。]   [HR:不小心忘记了/可爱]   陶知越可耻地被萌到了。   用力地锤了锤脑袋, 陶知越放弃了抵抗, 面对这个从性格到外形完全长在他至高审美点上的人,他根本毫无办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HR还不知道自己也喜欢他。   不然陶知越现在肯定会羞耻得挖个地洞连夜逃跑。   平心而论, 他并不是不想见HR,这个在线上线下都让他怦然心动的人,比任何故事里描写的那种天定缘分更令人魂牵梦萦。   陶知越开始觉得这趟如梦似幻的小说世界之旅, 或许是上天听到他离世前心底的那一点点不甘,决定给他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只是,他很早就认清了自己的性向,HR却刚刚才发现自己喜欢男人。   互相喜欢原本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但此刻他不确定对方说的喜欢里,到底有几分真心和几分新鲜感。   尽管陶知越没谈过恋爱,各种各样的八卦故事还是听过不少。   无论在哪个圈子里,外貌出色或有钱有势的人总是拥有更多的选择和机会,太多人会被美色与金钱所惑,前仆后继地讨要一个垂青,平日里正儿八经的直男偶尔越线尝鲜,已经算不上是新闻。   在见到白T男生的第一眼,陶知越就有一种直觉,他的家庭背景肯定很好,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使是再简单的穿着,都掩盖不了。   所以哪怕他那天脸红得不像样,也并不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属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这是比朝九晚六的二十二岁程序员,和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事经理之间,更遥远的距离。   没想到忘年恋的臆想破灭,陶知越又陷入了灰姑娘和贵公子的深渊。   真不愧是小说世界。   斟酌了半天,陶知越实在藏不住心事,很慎重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陶: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呢?]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   HR最近几天好像时时刻刻守在手机旁,回复速度简直可以掐秒计算。   [HR:我觉得喜欢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是陶医生,所以我喜欢你。]   [HR:如果陶医生是想问,你身上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我的话,我可以说很多很多。]   [HR:但是,陶医生在公司吗?]   前两行文字一跳出来,陶知越差点打翻手边的水杯。   他把杯子推得远远的,捂着脸,言简意赅。   [陶:在。]   [HR:那你现在要是突然脸红,没关系吗?]   [陶:!!!]   [陶:我那天是过敏!不是脸红!]   [HR:好!那我说了哦。]   [HR:陶医生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很有自制力,值得我学习。]   [HR:陶医生热爱工作,每天上班都特别专心投入,这是我最近很严重的缺点。]   [HR:陶医生很有想法和执行力,在游戏里,能够设计和建造出那么多独特又好看的小屋。]   [HR:陶医生每天都自己做饭,厨艺一定很好,可我只会做番茄炒蛋,太笨了。]   陶:好了你不要说了……   喊停的话语已经躺在输入框里,可内心隐秘的欢喜和期待作祟,陶知越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他沉浸在十分复杂的自我唾弃里,一会儿看看桌上的抽纸盒,一会儿又摸摸盆栽植物的叶子,耳旁同事们敲击键盘的声音变得格外鲜明。   为了不被同事发现他的异常,陶知越单手托腮,表情严肃,面对屏幕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工作问题,余光却时不时扫过正在不断往外蹦新消息的手机屏幕。   [HR:虽然我们的认识是因为一场误会,但陶医生是我见过最温柔热心的人。]   [HR:也是最勇敢的。]   [HR:那天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是因为被你的勇气感染。]   [HR:现在我更加觉得,能迈出这一步,真是太好了。]   [HR:否则我都不能这样随时随地跟你聊天。]   [HR:对了!]   [HR:我没有追求过别人,出于好奇在网上搜了一些别人写的方法,我觉得都很不靠谱。]   [HR:我想,追求的第一步应该是坦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   [HR:今天先完成第一步,然后我再慢慢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HR:如果期间有让你不开心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HR:狗勾打滚.gif]   [HR:这个是我从网上找来的表情包,陶医生也可以偷哦。]   [HR:^-^]   陶知越试图默念心经,强制进行精神降温,可脸颊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发热。   他觉得自己恐怕连第一步都顶不住。   HR对他的杀伤力真是太强了QAQ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把这样微妙敏感的情愫,说得那么落落大方。   跟他看过的所有关于恋爱的电影或小说,都完全不一样。   端着水杯从一旁经过的同事,不巧瞥到了他的脸,顿时吃了一惊:“小陶,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陶知越啪地一声倒扣手机,下意识挺胸收腹,僵着脊背坐直:“我没事,宿醉而已。”   “咦,你们不是前天晚上聚的餐吗?”同事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昨天又喝啦?想不到小陶你还是个酒鬼啊,哈哈。下次有空了一起喝酒啊。”   “……”陶知越有苦难言,“好的孙哥,下次一定。”   等同事走开,陶知越郁闷地翻开手机,用力地输入回复。   [陶:我要工作了!]   [HR:好哦,陶医生加油。]   [HR:又忘记改口了,对不起!]   [HR:但是这么说真的很可爱。]   [HR:我可以申请继续用这两个字吗?]   [HR:给你花花.jpg]   陶知越红着脸,恶狠狠地打下回复,然后眼睛一闭,自欺欺人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陶:好哦!!]   屏幕迅速亮起,狗勾又快乐得满地打滚。   *   于是一整天里,陶知越对着visual界面敲代码的时候,满脑子都飘荡着不停循环的陶医生陶医生陶医生。   敲下的代码也总是出错,删删改改,乍一看噼里啪啦写了半天,实际进度两行半。   陶知越苦恼地抓头发,直到挠成了一头鸡窝乱发,也没能成功屏蔽反复回荡在心里的那些字句。   完全没办法工作,他索性宣告放弃,等下午或者晚上冷静一点了再赶工。   下定决心摸鱼的陶知越,一脸木然地把电脑桌面上每个软件都点了一遍,回收站来来回回清了五六次,就是没有勇气打开pp。   在翻到邮箱的时候,他看到了王恒几天前发来的策划案,这几天发生的意外太多,他差点忘了答应帮王恒提意见这件事。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陶知越连忙下载附件,特意调了调屏幕的角度,尽量不让其他人能看到。   王恒做的是一款SLG策略类手游的策划案,很详细地写了游戏的背景设定和主要玩法,没有像国内大多数同类游戏一样将故事放在三国或欧美背景下,而是想做成Q版的日系风格,并且融入一些更轻松休闲的玩法。   陶知越被他的设想吸引,渐渐认真地看了下去,时不时在旁边写上一点自己作为玩家兼程序员的想法。   他记得王恒平时就很喜欢看日漫,所以到了自己构思一款游戏的时候,自然融入了个人爱好和感受。   陶知越顺便联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参与开发游戏,会选择什么样的题材。   ……大概是平凡普通的主人公突然陷入奇怪感情纠葛的恋爱向游戏。   被脑海里突然蹦出的这个想法震到了,陶知越不自觉地抖了抖。   但这个自己做游戏的念头,却牢固在他脑海里生了根。   在去过了新品频出的游戏展后,陶知越似乎不再满足于现在安稳平淡、按部就班的工作状态了。   每个游戏人都会渴望制作自己真正热爱的游戏。   而他明明具备这样的能力,只是因为要躲一个人,不得已才收起了雄心壮志。   可在跟HR日复一日的接触中,那个匆匆见过一眼、陌生遥远的霍燃,似乎没有那么令他恐惧了。   他不再孤身一人,所以逐渐拥有了更强大的对抗命运的勇气。   这个念头在心里跳出来的时候,陶知越才又一次意识到,HR的出现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在这特别的一天里,他望着一动不动的电脑屏幕,想了很多事。   终于熬到下午五点五十八分,这是平时陶知越检查完代码,准备关机下班的时间。   虽然今天的工作没有完成,但班还是要按时下的,他拷贝了一份没写完的代码到自己的U盘,回家再继续。   六点整,陶知越关机,扣好水杯盖子,拿起买菜的购物袋,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但和往日不一样的是,今天,他的手机里也准点弹出了消息提示。   [HR拍了拍我。]   [HR:下班了!]   [HR:晚上吃什么?]   陶知越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立刻像触了电一般塞进口袋,神情自若地走向大门口。   邻座的薛华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这次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打卡离开,快步走向公交车站,HR的消息依然一条条跳出来。   [HR:我准备去南山路吃特色小吃,天空论坛的帖子都推荐这里。]   [HR:听说很多店每天都排长队。]   [HR:今天是工作日,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多人。]   [HR:陶医生去过吗?]   [HR:一会儿我把好吃的都记下来,推荐给你^-^]   坐到熟悉的靠窗座位上,旁边没有人,陶知越才迅速地掏出了手机。   HR已经自言自语了满满一面屏幕,看起来傻傻的。   陶知越看着一行行文字,想要努力做到面无表情,忍不住抿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他本想矜持一点,晚一些再回复消息,可每一秒都很漫长。   只等了几十秒,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打字。   [陶:没有去过。]   [陶:吃得开心!]   [陶:我还没有想好晚上吃什么。]   [HR:吃火锅!]   [HR:红油辣锅!]   [陶:火锅好麻烦……]   [陶:哪有工作日晚上吃火锅的!]   HR输入了一会儿。   [HR:对哦,那换个简单一点的菜吧。]   [陶:比如番茄炒蛋?]   [HR:!]   [HR:其实番茄炒蛋很有营养,而且甜甜的,特别下饭。]   [HR:猫猫傻笑.jpg]   [陶:番茄炒蛋不是咸的吗?]   [HR:啊,陶医生不放糖吗?]   [HR:甜的多好吃!!]   [陶:甜的好奇怪!]   ……   两站路很快过去,公交车到站开门,陶知越匆忙地暂停聊天,下了车走进超市。   等他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挑好了几个大而饱满的西红柿。   这天晚上,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看着锅里嫩黄的鸡蛋和红艳艳的番茄,又盯着调料盒里的白砂糖,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还是鼓起勇气放了两勺糖。   在客厅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番茄炒蛋色泽诱人,陶知越没能抵挡住香味的诱惑,迟疑地伸出了筷子。   拌着粒粒分明的米饭,甜口的番茄炒蛋原来这么好吃。   他尝了一口,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坐在狭小的餐桌前思索片刻,打开了许久没用过的电视机。   在娓娓道来的新闻播报声里,饭菜冒着淡淡的热气,好像已逝去的每一个平淡又珍贵的日子。   电视画面在脸颊上映出闪动的色彩,尝试了新口味的陶知越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米饭。   饭后他摸着胀胀的肚子,站在阳台上望着夜色发呆。   他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个特别的人。   HR应该正在南山路上闲逛,晋北市是大名鼎鼎的美食之城,这是陶知越选择这座城市居住的原因之一。   可惜他在这里生活了一年,都没有机会去逛街探店。   ……HR会喜欢什么小吃呢?   陶知越有些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去问,心头蠢蠢欲动,也只能一遍又一遍翻看他和HR的聊天记录。   越看就越掩不住眼里的笑意,幸好有晚风为脸庞降温。   唯一苦恼的是,由于性格使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等地回应HR的诚挚与热烈。   在不断滑动的聊天记录里,HR画风突变的头像让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活泼,相反,陶知越灰蒙蒙的头像却显得冷冰冰,把他说的话都衬得钝钝的。   想了很久,陶知越点开了pp资料栏,从注册那天起,他一直用着浅灰色的系统默认头像。   在相册里翻了一会儿,陶知越找到了去年秋天拍下的一张照片。   那时他从燕平逃到晋北市三个月,即将要二次搬家,第一次租的房子采光不好,整日见不到阳光,他每天的心情就和晾在阳台的衣服一样潮湿,后来他咬咬牙,决定搬到贵一点的房子。   终于签完新的租房合同,对新家很满意的陶知越背着包回去,心里计划着周末就搬家,他的行李很少,只要来回坐几趟公交就可以搬完。   那一刻,他走在落叶遍地的小道上,两旁金灿灿的梧桐树随风簌簌摇晃,每一步迈下,都响起细小而密集的碎裂声。   忽然间,陶知越若有所感,回眸看去,一片秋叶静悄悄地落在他的肩上。   像一只停泊在心房的蝴蝶,令他的心微微一颤。   所以他停下脚步,轻轻拿起,放在手中,记录下了它留在世间最后的模样。   选中照片,确认更换,常年不变的浅灰悄然褪去。   现在陶知越也有了新头像,是一片金黄烂漫的梧桐叶,边缘透出他手心温暖的颜色。   这片叶子和此刻的HR一样,总让他想起那个恍如隔世的秋日。 第31章   南山路是晋北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之一, 在绝大多数旅游安利贴里,都排在必去地点的第一位。   夜晚的街道上霓虹闪烁,人影憧憧, 路两旁满是小吃店,吆喝声不断, 食客们簇拥成团,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从店里流泻而出, 让人食指大动。   霍燃独自穿梭在拥挤的人潮里, 认真地观察着沿途经过的每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店。   这里有很多他在燕平市没见过的小吃,冠着稀奇古怪的名字,让他大开眼界。   本来霍燃是应该带着蒋南声一起来的,老板带着助理出差时一起吃点当地美食,是很正常的事。   可他此前刚刚无意戳破了蒋南声的暗恋,要是再和他在工作以外的时间相处,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虽然前两天蒋南声惨遭拒绝, 但他的职业素养相当优秀,没有影响到任何霍燃交代的正事。   这也是当初霍燃发现助理暗恋自己之后,没有随便就调走他的原因。   工作能力和私人感情不应该混为一谈, 他尊重每一个勤勉敬业的员工, 不希望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毁掉别人努力很久才获得的职位与成绩。   幸好在工作之外, 蒋南声也很知趣, 听他说有喜欢的人以后,脸色红红白白地变幻了一阵, 然后低下头诚恳地对他说:“抱歉, 霍总,我以后一定不会给您带来困扰了。”   那时满腹心事的霍燃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感情的事本就捉摸不定, 他无法回应别人的喜欢,并不是他的责任。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以后,霍燃在情感问题上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以前他只是笼统地觉得不想伤害别人,因为不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也就更不明白被拒绝的感受,按照常理来说,那应该让人很不好受。   所以霍燃本能地想要逃避,不愿直截了当地拒绝别人,寄希望于他们得不到回应就会自己放弃,结果事与愿违,他反倒陷入了越来越混乱的处境。   可如今,在阴差阳错尝到了暗恋对象心有所属的酸涩滋味后,霍燃切身地明白了这种心情。   很孤独,很失落,满腔情意无处倾泻,但又有一抹隐秘而微小的期待。   也许有一天,对方会回头看他一眼呢?   那一抹期待就像一株岩缝里钻出的小草,只要渴慕的太阳洒下一点点光辉,便会攀着冰冷岩石蔓延疯长,试图够到遥不可及的美丽天空。   而霍燃不想再成为其他任何人的太阳,那是一种比无情拒绝更残酷的慢性伤害。   因为现在他的心很满,目光也被那个特定的人占据,无暇再顾及别人,更不会回头看。   尽管八字还没一撇,可霍燃已经非常有觉悟地认识到,要跟一切异性保持距离。   不对,他现在弯了,所以跟同性的交往也要注意分寸。   秉持着要跟一切有择偶倾向的人类保持适度交往的原则,霍燃非常细致地整理了一遍pp的好友列表。   把这些年来加他闲聊的人全都删了,所有对他异常殷勤的非商业合作伙伴,也统统清理掉,剩下的人则批量划进[工作][亲友][同学][没有备注忘了是谁]的分类。   逐一删除好友的时候,霍燃毫无心理压力。   ……反正他们也觉得这个账号是霍振东在用。   理直气壮.jpg   在解决了一部分潜在隐患之后,望着清爽整齐的好友列表,霍燃阶段性如释重负。   等到回了燕平,他要跟送花狂魔和发小好好谈一谈,彻底地拒绝他们,从此一身轻松,再也不用做噩梦。   不过说来奇怪,一个月多来每天雷打不动定时送达的新鲜玫瑰花,据蒋南声的汇报,这两天似乎停止了。   大概是对方知道了他不在燕平,又或者是终于死心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件好事。   霍燃没有多想,只觉得稍微松了一口气。   随即漫上心头的就是完全抑制不住的,想跟陶知越见面的欲望。   严格说起来,霍燃还没有真正地跟他见过面,因为那天陶知越戴了口罩。   早知如此,他那天一定让工作人员热情派发饮料。   此刻被街上成双成对的情侣包围着,无数张生动幸福的笑脸从眼前划过,导致孤身一人的霍燃总忍不住想象对方的模样,想象对方如果在这里,会被哪个小吃摊吸引。   根据这段时间的接触,他觉得陶知越应该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虽然不排斥辣的,但好像更偏爱清淡的食物,口味比较传统。   潜意识里按照这个标准,霍燃把符合条件的小吃都买了一遍,遇到排队太长的店,就酌情使用钞能力。   一圈逛下来,霍燃手里提满了小吃,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他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尝边做笔记,这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霍燃一愣,连忙空出手,从口袋里找出手机,定睛一看,又有些莫名的失望。   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了霍思涵高亢的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啊你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   霍燃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拿得远远的,等她尖叫完了,再适时地拿回来:“没有啊。”   霍思涵陡然停止激动,困惑了起来:“那你怎么换了这么可爱的头像!这不合理!”   “哦,这是我喜欢的人在游戏里送给我的。”霍燃按捺住心里的波澜,轻描淡写道。   “!!!!!!”   在一阵轰隆哐当的奇怪响动里,他仿佛听见了砸墙拍桌的狂野声音。   看来霍振东不在家,习惯了这一幕的霍燃默默想道。   良久,霍思涵喘着粗气回来了,“这是动物岛的画风吧!我绝对没有看错!你居然搞网恋!!”   “不是网恋。”霍燃很严谨,“确切来说,还没有恋,我还在追求阶段。”   霍思涵一时间忘记了母胎单身的亲哥突然开窍的震撼,不可置信道:“你喜欢的人都送你花了,你为什么还在追求阶段?你们明明双箭头了啊,你在干嘛!!”   “因为他没有恋爱过,所以我想很认真地追求他一次,这是很重要的经历。”   说到这里,霍燃有点不确定:“被喜欢的人追求,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对吧?”   “……可恶,这个问题超纲了。”霍思涵咬牙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霍燃略感歉疚,向妹妹送上诚挚的祝福,“你以后一定也会遇到的。”   “我就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   霍思涵的语气很悲愤,“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我也有自取其辱的一天,告辞!”   猝不及防被柠檬吞没的霍思涵,火速挂掉了电话。   身旁人流如织,在嘟嘟嘟的断线声里,霍燃握着手机,觉得妹妹又笨又好笑,他回过神来,便想起另一只手里提满了精挑细选的风味小吃。   那些糅杂在一起的馥郁香味,伴随着满街的烟火气,将这副画面悄悄烙印在了心底。   如果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在,就好了。   霍燃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眼里漫过无声的笑意,目光灼灼。   他想起那个晚上做了整整一夜的功课。   感情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景,暧昧期是心照不宣的互相试探,热烈追求时可以极尽浪漫,到了热恋期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亲昵甜蜜,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又会变成细水长流的平淡温馨。   这是恋爱新手霍燃对着搜索引擎给出的百来个页面,认真做下的笔记。   那一刻,耳旁是对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静静淌入寂静无声的深夜,于是霍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把点击鼠标的声音放得很轻。   他浏览网友发言的时候,常常看到有人懊悔答应在一起太快,错过了那个青涩又炙热的阶段,在往后的日子里回想起来,总觉得缺少了一些应有的美好回忆。   可是时光无法倒流,情感也不能重来,所以霍燃不想留下任何一丝遗憾。   他希望把所有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东西,都带给那个人。   这天晚上,第一次吃东西吃到撑的霍燃走了很久回到酒店,一路上都在努力拓展自己不太丰富的词汇量,试图对每样小吃各进行五十字的味道描写。   走进房间的时候,手机备忘录里已经写满了字,他还非常细心地空行排了版。   总算大功告成,霍燃迫不及待地打开pp,想问问已经几个小时没有联络的陶知越,晚上吃了什么。   顺便老练地向对方安利南山路的美食,然后不露痕迹地问他想不想去那里吃东西。   他点开聊天框后,正要打字,页面忽然刷新。   陶知越换上了新头像。   霍燃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立刻点开头像图片,仔细端详了五分钟,又保存到了手机相册里。   应该是陶知越自己拍的照片,他把叶子放在了手里,掌心和秋叶一起被阳光染上暖意。   再看看自己花里胡哨的花朵头像,霍燃的心情变得格外愉悦。   他翻开了那个专用的深棕色笔记本,在新的一页里端端正正地写下:喜欢秋天金黄色的梧桐叶。 第32章   [HR:新头像真好看!]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 陶知越正坐在电脑前专注地敲代码,今天没有时间逛论坛冲浪了,得完成白天遗留下来的工作。   临近十一点, 总算大功告成的陶知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准备起身去洗澡休息, 就看到列表里躺了很久的未读消息。   [陶:刚才在工作。]   [陶:是我拍的照片^-^]   HR一如既往地回复迅速。   [HR:这么晚了还要工作吗?]   [HR:快去休息吧。]   陶知越当然不肯坦陈自己白天是因为什么而分心摸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糊弄过去。   [陶:今天任务比较忙,明天不会了。]   [陶:南山路怎么样,好吃吗?]   [HR:好吃, 本来想晚上跟你分享, 但现在说这些, 好像属于深夜放毒。]   [HR:所以等明天再说。]   对于HR对流行语的掌握速度,陶知越感到十分欣慰。   可惜现在不能理直气壮地夸奖他了。   [陶:好。]   [陶:那我先去洗澡啦。]   等他冲了一个温暖的热水澡, 带着昏昏欲睡的状态回到床上,手机里已经满是HR发来的消息。   [HR:今天吃得太饱,下次一定要控制自己。]   [HR:马上又到周末了, 这周过得好快,陶医生可以放假好好休息了。]   [HR:周末有一部爱情片上映, 要不要去看?]   [HR:我看有好多博主推荐, 听说很感动又很好笑。]   下一条消息隔了五分钟。   [HR:一个人去看也会很开心的。]   [HR:狗勾打滚.gif]   在睡前看到这样琐碎又日常的絮语,不知道为什么,陶知越觉得等一会儿的梦境也会变得温柔。   陶知越不常看爱情片,但看到HR后知后觉的自动补丁, 拒绝的话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陶:好,周六下午去看。]   [HR:好!!!]   [HR:我也去看。]   [HR:晚安,陶医生, 祝你好梦/月亮]   [陶:晚安~]   陶知越很快沉入梦乡,这一晚,他很巧合地梦到了和HR一起看电影。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周五里,他被一种微妙的期待包围着。   HR一直没有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如果真的问了,他会答应吗?   陶知越不知道答案。   但他一直拖到周六早上才买电影票,因为再晚一些买,就没有好座位了。   期间HR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他,会在周六下午几点去看电影,小心翼翼的语气让陶知越哑然失笑。   独自一人来到电影院,周围大多数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在充满狗粮的氛围里,他隐约有一点点失落。   手机里的HR已经沉寂了半天,陶知越屡次想要主动戳他,又努力地忍了下来。   离电影开场二十多分钟的时候,HR终于发来了消息。   [HR:陶医生,你买到了哪个座位?]   陶知越愣了愣,心情突然悸动起来,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总有种下一秒HR就要凭空出现的感觉。   片刻后,他又想起HR并不知道他在哪个电影院。   对方甚至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陶知越忍不住扶额,觉得自己最近的智商逐渐滑入谷底。   [陶:9排12座。]   [HR:好哦。]   随即就没了动静,陶知越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心里痒痒的。   十分钟后,开始检票入场。   等他走进影厅,在正中央的座位上坐好时,HR发来了一张图片。   陶知越点开,是市里另一家影院的电影票,他记得好像在市中心。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印在正中央的座位号。   9排13座。   [HR:这样我们就是一起看电影了^-^]   [HR:我买了可乐和爆米花,爆米花放在左边扶手的杯托里,可乐放在右边。]   [HR:可乐很冰,气很足,今天看电影的人真多。]   [HR:这个贴片广告好傻,但是有点好笑。]   陶知越一时失语,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右手边空着的13座。   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刚喝完一大口冰凉的可乐,看着正在播放片前广告的大荧幕,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然后悄悄朝他倾过来,小声地吐槽着,温热的鼻息便洒到他脖颈。   他们中间放着一大桶刚出炉的爆米花,甜甜的焦糖香味弥漫。   恍惚之中,他似乎走进了另一个时空。   陶知越怔了半天,心里翻涌着无数种复杂难言的情感,他试图组织成完整的语言,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一刻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这个人总是能带给他数不尽的惊喜和意外。   大荧幕上播放着画风浮夸的贴片广告,前排座位里偶尔传来几道笑声,陶知越盯着前方发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低头打字。   [陶:对,很傻。]   被带进了一起看电影的气氛里,陶知越情不自禁地有点担忧起来。   [陶:这个位置很好,我旁边应该会有人来坐吧。]   这句话一发出去,他就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正想迅速撤回假装无事发生,HR抢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HR:不会的,今天所有电影院的9排13座都是我的。]   [HR:猫猫傻笑.jpg]   [陶:!!!]   陶知越震撼了一下,但好像又并不觉得意外。   在偶遇他的那一天里,他就隐隐猜到了对方不凡的身家背景。   大概是因为HR在此前的线上接触里,没有显露出有钱人的状态,反而像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所以他选择刻意忘记这件事。   陶知越点开收藏列表,试图找一个能准确反映现在心情的表情包,来冲淡此刻越来越浓的暧昧气氛。   [陶:给大佬点烟.jpg]   [HR:啊,我不抽烟!]   [HR:我也不常喝酒,只有商务场合才会碰一点。]   [HR:没有其他的不良嗜好!]   [HR:虽然我喜欢喝可乐,但是我经常运动,所以身体健康,血糖很正常。]   话题逐渐跑偏,看着一条条蹦出来的新消息,旖旎的心情霎时消散,陶知越哭笑不得。   简直像误入了什么线上相亲的奇怪场合。   [陶:若有所思又思考失败的小企鹅.jpg]   恰好这时候,影厅里的灯光熄灭,荧幕转黑,开始播放正片。   陶知越松了一口气,连忙转移话题。   [陶:看电影了!]   [HR:好哦,我这里也开场了。]   陶知越随即关掉了声音,把手机放进口袋,聚精会神地看向大荧幕。   影厅里小声交谈着的其他观众也安静下来,偶尔响起一两声咳嗽。   因为是爱情电影,所以没有带小孩来的观众,今天运气很好,也没有旁若无人打电话的人,可以心无旁骛地沉浸在电影剧情里。   可是陶知越看了几分钟,神思却总是游离,不自觉地就望向身边始终空着的13座。   他肯定伸手拿了爆米花吃。   然后喝了一口可乐。   荧幕的光影落在他眼里,明亮而闪烁。   其他观众买的爆米花香味飘进鼻子,手边的杯托里空空的,陶知越忽然觉得很羡慕。   荧幕上刚刚放完女主角糟糕倒霉的一天,然后偶遇了犹如天降的男主角。   慢镜头,定格,浪漫音乐响起,风吹过男主角额前的碎发,牙齿白得很闪亮。   陶知越面无表情。   还不如他在游戏展上见到HR的那一眼。   视线在隔壁座和大荧幕之间来来回回,挣扎煎熬了几分钟后,陶知越实在忍不住了,弯着腰抱歉地经过这一排的观众,走出了影厅。   不能只有HR一个人享受爆米花和可乐。   抱着最大桶的爆米花回到座位上,比杯托还大,陶知越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先咕咚喝了一大口可乐。   刺激的气体沁入心脾,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结果看着看着,他只能不停地靠喝可乐续命。   陶知越觉得犯困肯定不是他的问题,毕竟前排已经有情侣开始腻在一起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就是不看正前方的屏幕。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陶知越如释重负,连忙拿出来。   他调暗了屏幕,一只手小心地挡住屏幕漏出来的微光,怕影响到别人。   [HR:好困,想睡觉。]   [HR:我听到后排有很响的呼噜声,很有节奏,三长一短。]   [HR:我觉得现在有一半观众在看他,他比电影好笑。]   陶知越被他的描述逗笑了。   [陶:我也困了。]   [陶:这个电影不好看。]   [HR:流泪猫猫头.jpg]   [HR:对不起,我以为那些博主说的是真的。]   [HR:没想到完全不一样。]   [陶:没关系,至少这家电影院的爆米花很好吃。]   [陶:有奶油味。]   [HR:我的是焦糖味的,快要吃完了。]   陶知越顺便往怀里的爆米花桶看了一眼,顿时升起了奇怪的攀比心。   [陶:我还有大半桶!]   借着大荧幕上传来的光线,他拍了一张爆米花的照片,有些得意地发过去。   [HR:羡慕。]   [HR:焦糖味的颜色好像深一点。]   于是HR也发来了一张爆米花的照片,果然比他桶里的少很多。   理智告诉陶知越,他们两个人现在很像幼稚的小学生,但他还是带着笑意存下了这张焦糖味的爆米花照片。   [陶:你马上要吃到没爆开的小豆子了。]   [陶:小心硌牙。]   [HR:已经吃到了。]   [HR:流泪猫猫头.jpg]   ……   一度停滞的时间很快流走,电影结束,影厅里重新亮起灯光,不少人玩手机都玩累了,纷纷伸起了懒腰。   陶知越也一样,两个小时下来,荧幕上的男女主角分分合合了好几轮,他却完全不记得剧情,只收获了满满几十页的聊天记录。   人们先后起身离场,陶知越眨了眨酸酸的眼睛,觉得今天真的很像在做梦。   不仅是暧昧期的追求,即使是热恋中的情侣相处,也不过是这些再寻常不过的方式:吃饭、看电影、游乐场、逛街……无一例外,都需要两个人面对面的接触。   在今天之前,陶知越完全想不到,在不见面的前提下,还能这样“一起”看电影。   他被HR这种悄无声息的尊重和包容所触动,毕竟一般小说电影里描写的有钱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随时找到想找的那个人。   他说没有做好见面的准备,对方就真的以此为前提,绝口不提这件事,努力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表达好感。   怕他多想,连座位号都拖到电影快开场才问他。   没有人会不心动。   陶知越觉得,在这场电影之后,他似乎做好了跟HR见面的心理准备。   他想和对方真正身处同一个空间,分享同一份爆米花和可乐,肩并肩看同一场电影。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点好奇和期待。   HR会不会还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陶知越在心里悄悄地胡思乱想,步子落到了人流最后,慢慢朝影厅出口走去。   前方传来了小声的哗动,陶知越从万千思绪里惊醒,好奇地看过去。   影厅出口处,摆了几大桶玫瑰,一个女性工作人员正在给走出来的观众送花,身旁站了几个帮忙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这幅独特的画面,还吸引了许多其他影厅里出来的观众驻足议论。   来看这部电影的大多是情侣,凡是一男一女携手出来的,工作人员就笑盈盈地送上一枝玫瑰,并且送上统一的祝福语:“祝两位幸福美满。”   女孩们大多露出惊喜的笑容,接过花,开开心心地跟男朋友依偎着离开。   少有的一些独自来看电影的观众,则会收到更特别的一大束玫瑰。   等待离场的人群里,渐渐传来惊讶的窃窃私语。   “虽然这个电影很烂,不过片方好浪漫哦。”   “这个不像是片方弄的吧,我看之前才刷了围脖,没看到有人说送花啊。”   “刚看到有同城的人发围脖了,定位在其他电影院,好像是这部电影的这个场次才有。”   “咦,怎么不同人收到的花有多有少,这是在给单身狗送温暖吗?好大一束啊!”   听见传入耳中的只言片语,陶知越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幻想得太过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直到前面的人都拿着花离开,终于轮到人流末尾的他,负责送花的女生看了看他左右,确定他是一个人来的,便捧上来一大束灿烂娇艳的红玫瑰。   每一朵花都热烈地绽放着,花瓣上凝着晶莹水珠,耀眼夺目。   “这位先生,祝您生活愉快,每一天都开心。”   陶知越呆呆地接过,芬芳的花束占满了怀抱,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连接下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都不确定了。   好在身后已经没有其他观众,他伫立在原地,表情怔怔的,送花的女生不禁打量起他,渐渐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原来几十朵玫瑰一起盛放,是这样浓烈的香味。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HR刚刚发来的消息。   [HR:收到花了吗?]   陶知越的视线被秾艳的红色湮没,铺天盖地的香气挤进心脏,令人差点忘记呼吸,他艰难地打下回答。   [陶:是你送的吗?]   [HR:嗯!]   [HR:虽然很多人都会收到,但每一束都是想送给你的。]   [HR:所有人都抱着花,你就不会脸红了^-^] 第33章   拿到玫瑰的人们有说有笑地散去, 也有人特意停在影厅门口拍照留念。   而陶知越抱着花发了多久的呆,负责送花的女性工作人员就羡艳地看了他多久,工作已经完成, 她和身边的同事小声地交头接耳, 目光里闪动着八卦的色彩。   八卦到后来, 两个人互相推来推去, 差点要开始剪刀石头布,最终勉强选出了一个倒霉蛋,出声叫住了陶知越。   “那个,帅哥, 可不可以问一下, 你是买了9排12座或者9排14座的票吗?”   其中一个女生大着胆子发问, 眼中充满了好奇。   陶知越这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来,反射性地回答:“对。”   她们立刻掐住了对方的手臂, 小声地尖叫起来。   “居然是真的啊啊啊啊,送花和13座不让坐竟然是因为一个人!我真敢猜!!!”   “我以为只有小说里才能见到这种情节,呜呜呜这是我们可以亲眼看到的吗!!”   “我竟然有种中彩票的感觉!那么多电影院, 那么多影厅,但这束花是我亲手送出去的!是我!!今天我不洗手了!!!”   陶知越渐渐反应过来她们在说什么, 脸一下就红了。   看到他害羞的表情, 两个女生意识到自己分贝过大,瞬间收声,懊恼地互瞪一眼,也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三个人红着脸面面相觑, 半晌,那个给他送花的女生十分勇敢地打破了尴尬。   “还有一些没有送完的花,帅哥你要不要都带回去?”   原本的几大桶玫瑰还剩下大半桶, 准备的鲜花数量本就多一些,再加上有些观众不想要,最终剩出了这么多。   见他没有反应,女生又补充道:“反正都是送给你的呀……那么多花,你只收到这么一束,多可惜啊。”   陶知越的脸更红了,停止运转的大脑混混沌沌的,他想了很久,才找出能说的话。   “送给你们吧。”陶知越小声道,“谢谢你把花给我,也祝你们每一天都开心。”   两个女生愣了愣,随即露出了有些激动的笑容。   “祝你们幸福啊!”   正要离开的陶知越脚步一顿,头也不敢回,连忙抱着花逃走了。   HR希望他不脸红的愿望没有实现,但至少,他不是唯一脸红的人。   在走向电梯的路上,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消息,眼里带着浅浅笑意,慢吞吞地打下回复。   [陶:很好看。]   [陶:其他收到花的人也很开心。]   HR立刻提出了问题。   [HR:那你开心吗?]   陶知越觉得他简直被花香熏得有点晕,他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用表情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陶:小熊转圈.gif]   [陶:小熊转圈.gif]   [陶:小熊转圈.gif]   连转三个圈,表示他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电梯里有拿着单枝玫瑰的情侣,十分惊奇地看着他怀里的大捧玫瑰。   “帅哥,你也是刚看完电影出来吗?这是门口送的?包装纸一样诶。”   陶知越点点头。   “这个花能借我们拍个照吗?很快的,马上就好。”情侣中的男生有点尴尬地开口,“你这个一整束的比较好看,我们没领到。”   要是放在平常,陶知越不会拒绝这个并不过分的请求,但这次不一样。   “抱歉,不行。”陶知越收紧了手臂,轻声道,“这是送给我的花。”   他低着头,视线从娇艳欲滴的花瓣边缘,滑落到再度亮起的手机屏幕。   [HR:狗勾打滚.gif]   [HR:狗勾打滚.gif]   [HR:狗勾打滚.gif]   HR又开始打滚,而且也很配合地打了三个滚,随即还补充了一句。   [HR:我也很开心!]   心脏像是化成了一滩糖水,语言失去了意义,他有一腔柔软的心情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此刻只想用力地揉乱这个人的头发。   虽然HR的个子比他要高一点。   在抱着花回家的路上,陶知越忍不住回想今天发生的一点一滴。   昏暗寂静的电影院,荧幕上的人们时而欢笑,时而哭泣,爆米花弥漫着奶油香气,冰镇可乐冒着小小的气泡,隔空陪他看同一场电影的人,陡然塞进他怀里的盛放玫瑰。   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他希望这个梦能更长久一些。   他忽然想起了队伍里其他观众的闲谈。   尽管有点羞耻,陶知越还是没有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他打开围脖,搜索电影名和玫瑰作为关键词。   他很想知道,有多少人收到这束为他准备的花。   [喵喵357:今天去看电影,散场之后居然收到了影院工作人员送的玫瑰花,好贴心啊!]   附图是电影票根和一枝玫瑰,这条围脖成了热门,顶在所有搜索结果的最上面。   下面有好几十条评论。   [锦夜耶耶耶:我今天也看了这个片子,怎么没有收到。]   [AYS:没收到+1,酸了酸了。]   [就算死也不吃鸡蛋:我收到了!跟博主一样,都是下午三点开始放映的场次,不过不是同一个电影院。]   [AYS回复就算死也不吃鸡蛋:为啥啊,难道只有这个时间才有吗?啊啊啊我是下午两点看的。]   [就算死也不吃鸡蛋回复AYS:不清楚啊,不过我去的那家,的确只有这个时间散场的才发,而且不同人收到的还不一样,我观察了一下发现,两个人或者以上同行的只会收到一枝,一个人的会有一大束。]   ……   [一棵大萝卜:我也收到了!今天被朋友放鸽子,本来心情很不好,这个电影又不好看,越看越生气,还没人能吐槽,没想到出来以后收到了一大束玫瑰,真的,有几十朵!我都惊呆了,这一束花够买十张电影票了吧。]   [鹅鹅鹅鹅鹅回复一棵大萝卜:我不信,除非让我康康。]   一棵大萝卜还真的回复了一张照片,陶知越点开,果然跟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一棵大萝卜:那个时候我甚至有点想哭,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花。送花的小姐姐还祝我生活愉快,我差点没绷住,所有的坏心情一下子都被治愈了,我好喜欢这束花,要拿回家好好养起来。]   [鹅鹅鹅鹅鹅回复一棵大萝卜:抱抱姐妹!你今天运气好好,以后也会很幸运的!]   陶知越看着两人的对话,仿佛也重温了一遍那时跌宕起伏的心情。   他并没有觉得吃醋或不开心,只觉得微风拂面一般的轻柔。   在同一时间,有许多人因为收到一束鲜花而感到欢欣雀跃,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幸福和喜悦扩散成了浓烈的许多份,而每一份都与他有关。   他继续往下翻动着评论,很快看到了最新的几条。   [芋圆小气泡:影院工作人员不请自来!这个花不是片方送的,是一个金主爸爸花钱弄的,似乎是为了追求心上人,所以只有我们市里的电影院才有,而且限定是这一场,这波闪着金光的柠檬我先吃为敬呜呜呜。]   [就算死也不吃鸡蛋回复芋圆小气泡:卧槽????]   [芋圆小气泡:快开场的时候我们还接到通知,说某个特定座位不可以坐,没卖出去的票直接锁定,已经卖掉的,就问那个观众可不可以换个座位,作为补偿,每人送一张影院的观影年卡……反正还有别的座位,我们影院那几个幸运观众都很高兴地答应了。]   [芋圆小气泡:本来我以为幸运的是这几个观众,后来才发现,幸运的是同一个人!今天所有的花,所有的年卡,所有我们收到的额外奖金,都是为了那一个人!!啊啊啊啊呜呜呜呜为什么甜甜的爱情不属于我!!!]   陶知越的脚步顿住。   脸颊上刚褪去的绯色,又一次潮水般漫了上来,害怕被经过的行人看见,所以他悄悄把脸埋在花的后面。   与此同时,一股清雅的栀子花香气扑鼻而来。   陶知越循着香气望去,看到了街边摆摊卖栀子花的老太太,洁白欲放的花苞上穿着细细的白线,一朵一朵地躺在深色的垫布上,小巧可爱。   于是他恍然地意识到,现在是夏天,炽热又温柔的初夏。   就像那个人一样。   回到家,陶知越从储物间里找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花瓶,这是他搬进来时就有的装饰品,那时里面插着塑料假花,他嫌灰大,索性收了起来。   他认真地清洗着花瓶,里里外外都刷得干干净净,蓄满半瓶清水。   然后他坐到桌旁,小心地拆开玫瑰的包装,拿起锋利的剪刀,逐一修剪多余的枝叶,把花枝根部剪成细长的斜形,再插进透明的花瓶里。   陶知越没有收过花,当然也没有养过,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在手机上学到的。   他剪得很慢,生怕剪坏了眼前脆弱又精致的花束,但随着手的颤动,还是有深红色的花瓣轻轻掉落到桌面上。   陶知越舍不得浪费,把掉落的花瓣收拢,擦去晶莹的水珠,准备之后晒干做成书签。   几十朵玫瑰,他足足用了半小时,才全部修剪好。   此前还黯淡落灰的花瓶,现在已经被大片大片瑰丽夺目的红色装点,瓶身在西斜的日光照耀下,折射出灿金色的光辉,它倚在窗边,聆听着即将垂落的夜色。   这是屋子里从没有过的浪漫气息。   陶知越就这样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直到手机里收到新消息。   [“HR”拍了拍我。]   [HR:到家了吗?]   [陶:到家了。]   陶知越拍下了桌上透明花瓶里满满的玫瑰,身后敞开的窗户里映出绚烂黄昏,远处的树影摇曳着绿意。   他把照片发过去,很快得到HR一条又一条的回应。   [HR:好看!]   [HR:我也要在家里养一瓶。]   [HR:要是枯萎了记得告诉我,我要送新的。]   [HR: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玫瑰,如果不喜欢的话,我还可以买别的。]   陶知越弯起眉眼,他开始习惯对方不加掩饰的热烈。   [陶:好。]   [陶:我喜欢。]   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里,陶知越以前最讨厌的就是夏天,虽然有冰冰凉凉的西瓜,但空调电费很贵,一出门就要流一身的汗,在氤氲蒸腾的暑气里,每一天都好像度日如年。   但他很喜欢这个每一秒都过得既漫长又短暂的夏日。   风扇送来习习轻风,吹散了涌动的燥热,陶知越看了很久桌上宁静美丽的玫瑰,然后慢慢地打下两行字。   [陶:今天和明天都是周末。]   [陶:要一起去吃火锅吗?] 第34章   霍燃差一点没有拿稳手机。   他的手一抖, 堪堪才抓住了光滑的机身,一旁正紧张地盯着他的影院经理也跟着一抖,生怕见到什么清脆悦耳的碎机现场。   霍燃深呼吸, 闭眼, 再睁开, 迫不及待地朝屏幕望去, 没有任何变化。   是真实发生的,不是幻觉。   陶知越约他吃火锅。   陶知越约他出去面对面一起吃火锅。   陶知越主动约他见面。   此刻的霍燃,很想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冲到篮球场里抡起球暴扣进篮筐,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跳很高, 顺便把满腔灼热的心情全都发泄给坚强的篮球架。   但是条件不允许, 周围坐着市里几家连锁影院的经理,正襟危坐地跟他汇报今天派花的情况, 其中绝大多数都属于霍氏旗下的院线品牌,四舍五入,这些都是他手下的员工。   不能在员工面前失态。   虽然他已经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霍燃捏紧了拳头, 握成团抵在侧脸,试图挡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由于太过用力, 整个人都有些轻轻颤抖。   在他处理情绪的当口, 几个中年人不断交换眼神,气氛不安而焦灼。   终于,其中一个影院经理忐忑地开口:“霍总,是不是有哪里出问题了?”   霍燃反射般道:“没有。”   一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正要放松下来,又听见他问:“这里哪家火锅店最好吃?”   闻言,他们瞪大了眼睛, 目光中写满了迷茫。   霍燃觉得这个问题就应该问本地人,他开始认真地描述:“红油锅底要香,不能太辣,骨汤一定要用骨头熬出来的,很香很醇的浓白色。蔬菜和肉都要新鲜,牛羊肉从西北空运过来,蔬菜要有机无公害,最好还有这里的特色美食。”   说着,霍燃立刻翻出手机备忘录,找到了那天晚上写的记录,他照着之前标注的推荐程度,选出了里面他觉得陶知越会喜欢的几样小吃。   “要有糍粑冰粉,手工搓带气泡的,口感最好。嗯……金沙红米肠,就是肠粉里面裹着虾肉和金黄色的酥脆,味道很特别,再加上灌汤的蟹黄小笼包,还有这里很流行的奶茶也要,上面有奶油和坚果碎,很好喝。”   恰好临近晚饭时间,在他细致入微的描述里,有人的肚子发出了轻轻的哀鸣。   一位机智的影院经理咽了咽口水,已经把送花和火锅串联了起来,找到了思路。   “我们这里人气最旺的火锅店叫捞月亮,味道很好,很受年轻情侣的欢迎,店里卖的奶茶很出名,但是菜品只有火锅。其他的可以请人买了以后送过来,或者直接请厨师去店里照着口味做。”   他转头看了看天色,有点忧虑:“就是现在已经六点多,捞月亮肯定满座了,可能来不及做准备。”   霍燃被那句“很受年轻情侣的欢迎”震到了,一时间有点宕机。   良久,他故作镇定地咳嗽几声,低下头,很沉着地提出表扬:“你说得很有道理,那就定在明天晚上。”   视线扫过手机屏幕,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复消息,连忙补上。   [HR:我刚才去问别人了,这里最好吃的火锅叫捞月亮。]   [HR:但是今天太晚了,会没有座位。]   [HR:明天晚上六点可以吗?]   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聊天框顶部显示的正在输入中。   [陶:好^-^]   [陶:小熊转圈.gif]   于是接下来的24小时里,霍燃的心情就像这只总在原地转圈圈的小熊,兴奋得简直有点头晕目眩。   回到酒店以后,他本来想早点上床睡觉,养足精神,结果躺在床上根本亢奋得睡不着,跟小学时代要去春游的前一夜十分相似。   他盯了十分钟天花板,感觉仿佛过去了十个小时。   度秒如年,霍燃只能拿起才放下不久的手机。   晚上他和陶知越只简单聊了几句,虽然隔着网络,但他依然感受到了对方的害羞。   因为他也一样。   一想到即将要见面,就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往日平静安然的聊天气氛一扫而空,今天的每一个字都能牵动万千思绪,脑海里做了无数篇阅读理解,却找不到标准答案。   霍燃抱着被子把聊天记录看了又看,忽然pp弹出了动态提醒。   [您的特别关心好友“陶”发布了新的空间动态。]   霍燃顿时直起身子,靠在床头,打开灯,像要参加一场重大考试,做足了准备才点进了空间。   [动态]陶:夏天来了 [图片]   配图就是他曾发给霍燃的那一张照片,透明的玻璃花瓶,烂漫如火的玫瑰,远处天边是沉落的黄昏。   霍燃下意识地进入了阅读理解模式。   可惜配文太短,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读不出更深的意味。   但这是陶知越发布的第一条空间动态,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   然而动态下方的评论区空空荡荡。   霍燃开始讨厌pp动态评论只有好友可见的这个功能了。   对着一片空白的状态栏,霍燃十分不甘心地想象着陶知越的好友会评论什么话,而他又会怎么回答。   越想越精神,他索性不睡了,点下一个赞,然后起床打开电脑。   登上动物岛,霍燃先例行坐船跑到隔壁的刺猬小岛,试图判断陶知越有没有在线。   也许换到游戏里,他们又可以不那么害羞地聊几句天。   小岛上夜色清辉,树丛里传来夏夜的蝉鸣,正中央的小木屋里传来很轻很轻的鼾声。   大棕熊轻手轻脚地从小屋的窗口望进去,看到刺猬蜷成一团,正窝在小小的木床上睡觉。   霍燃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轻轻地戳了一下。   他又悄悄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岛上,从仓库里翻出锄头和花种,来到那天规划好要建花园的地方,开始辛勤地劳作。   一忙就忙到了半夜,总算把所有种子都种下,摆好了花园里应该有的桌椅和装饰品,又使用了一点钞能力,不停地浇灌可以加速生长的化肥。   大功告成之后,看着满满一屏幕漂亮娇艳的玫瑰花,霍燃满意地按下截图键。   [动态]HR:我的花园 [图片]   日夜在线冲浪的霍思涵光速发表评论。   [评论]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   [评论]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你变了你真的变了啊啊啊啊啊!   [评论]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我很久没被砸坏的小岛护栏说它想你了。   [评论]HR回复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可爱   [评论]HR回复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快去睡觉,明天要帮我忙。   暂时屏蔽了其他人的空间动态,霍燃把自己和陶知越的两条动态挨在一起的画面,截下来,还特意去相册里点了一个红心,放进[个人收藏]。   夏天来了,我的花园。   今晚酒店房间的空气里,好像都泛着甜意。   度过了这个漫长难熬的夜晚,还剩下八个小时,他就要见到对方了。   上午醒来,霍燃洗了一个长达半小时的澡,光是头发就搓了三遍。   他面对镜子仔细地吹干头发,随手拿了一件衣服穿上,顺便吩咐蒋南声再确认一次晚上的订位和请来的厨师。   然后霍燃直奔服装店,开始他人生中第一次激动又纠结的购物之旅。   无论他穿什么出来,面带红晕的店员都会说很帅很合适,对此早有预料的霍燃立刻呼叫工具人妹妹。   [HR:醒了吗?帮我挑衣服。]   随即他发过去一连串的照片,全是对着试衣镜拍下的标准直男照。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我没醒,我死了,呜呜呜。]   [HR:你没死,你醒了,快选。]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可恶,你是不是要去约会!!!]   [HR:是啊^-^]   [HR:晚上要去吃火锅。]   霍燃使用感叹号进行强调。   [HR:情侣餐厅!]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为什么我要承受这种酸酸的痛苦!!!]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可恶可恶!]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白色那件上衣好看,裤子换成蓝色上衣配的那条。]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虽然但是,你们进展也太快了吧!!!]   霍燃立马钻进试衣间,换上了妹妹说的那身衣服,又出来让店员拍了好几个角度的照片。   [HR:这样吗?]   [HR:只有今天,我允许你挑刺,告诉我全身上下哪里不够帅。]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你面对喜欢的人也会这么臭屁吗?!]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虽然我想说哪里都不帅,但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就不妨碍你的终身大事了。]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左脸比右脸要好看。]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可能是因为你总是走在我右边吧,看习惯了。]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不对,就是左脸比较好看,你是不是故意的!!心机男!!!]   霍燃沉思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会习惯性走在别人的右边,所以昨天留座的时候,他也下意识留了右边的13座。   希望陶知越会习惯走在左边,霍燃脸不红心不跳地这样想到。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回答妹妹的上一句感叹。   [HR:我觉得进展没有很快。]   [HR:再快一点也可以的。]   霍燃的眼前总浮现昨晚那个蜷缩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刺猬,又想起那个晚上陪伴他很久的绵长呼吸声。   不知道陶知越晚上睡觉会不会踢被子。   反正他不踢,他可以给陶知越盖被子。   五个小时后,早早站在捞月亮火锅店门口等待的霍燃,脑海里依然充满了碎片式漫无边际的遐想。   要不是他们俩谁也不能生孩子,他可能会开始幻想小孩叫什么名字。   一对对牵着手的情侣走进火锅店,霍燃每看到一对经过,心里就更添上一份期待。   现在才五点半,他不想催促陶知越,但又忍不住地很想跟对方说话。   霍燃斟酌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一个非常委婉的提问方式。   [HR:今天是周日,路上堵吗?]   陶知越回复得很快。   [陶:不堵,你到了吗?]   [HR:还没有,在路上。]   [陶:慢慢来,我也在路上。]   [陶:猫猫傻笑.jpg]   霍燃正要回复一个可爱的表情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方,一下子就怔住了。   有个拿着手机的男生穿着T恤和牛仔裤,正朝这里走来,这一刻他抬起头,看向热闹喧嚣的店门口。   霍燃记得那双眼睛。   澄澈明亮,此外只剩寂静。   他见到陶知越了。   陶知越显然也看到了他,他们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都有些愕然地望着对方,在心里消化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   期间不断有路人经过,好奇地打量着如同静止的两个人。   陶知越先反应过来,朝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你不是在路上吗?”   飘荡在半空中的心跳有了归属,找到了可以停留的陆地。   霍燃听见自己怎么也掩不住笑意的声音。   “现在到了。”   服务员迎上来引他们进店,霍燃很自然地走到陶知越的身边。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霍燃憋了半天,脑袋里乱成一片,最终小声地发问:“你喜欢走在左边吗?”   陶知越好像笑了一声,点点头。   整个火锅店里的欢声笑语,都朝他们涌来。   随着他们落座,早已备好的菜品一道道呈上来。   红白相间的鸳鸯锅底,空运来的牛羊肉冒着白色的冷气,养在水里的豆苗青葱翠绿,缀满了水果和糍粑的红糖冰粉,粉皮玫红的金沙红米肠,皮薄馅大的蟹黄灌汤小笼包,还有两杯淋着蓬松奶油和坚果碎的奶茶。   陶知越有些惊奇地看着正在轮流上菜的服务员,又偷偷看向隔壁桌,总觉得这一桌的菜品有哪里不对。   他轻轻眨眼,睫毛长而浓密,像一捧轻盈的羽毛,簌簌地扫过心脏。   汹涌的情绪淤积在身体深处,霍燃一时失语,找不到声音。   他也随着陶知越的视线望去,就看见隔壁桌的情侣面对面坐着,女生正举着筷子夹菜,宽松的袖口在红汤上摇晃着,被对面的男生及时抓住了手腕。   然后他们看着对方,低低的笑声透过白色的热气蔓延而来。   所以霍燃鼓起勇气,决定做一个郑重的自我介绍。   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握到对方的手。   于是霍燃挺直了背,紧张地向陶知越伸出手,手心渗着细碎如钻石的汗水,在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他平日里总装作古井无波的面庞,爬上难得一见的薄红。   “忘了跟你介绍自己,你好,我叫霍燃。” 第35章   伸出手之后, 时间仿佛凝固了。   火锅上冒出的热气把手掌熏得很烫,霍燃不知所措地盯着对面的陶知越。   他似乎没有反应,表情也没有变化。   隔着蒸腾的白雾, 有种虚幻又不真实的感觉。   霍燃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奇怪的不安。   下意识地, 他不敢再说些什么,好像一出声,就会打碎什么东西。   画面就静止在这里, 霍燃一动也不动,连呼吸的声音都悄悄藏起来。   周围的世界流动着,人们欢畅地举杯,碗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面带微笑的服务员端着托盘徐徐走过, 红白的肉,青绿的叶菜, 金黄色的玉米汁, 到处都是斑斓的颜色,食物的气味四处飘散。   沉默了很久, 陶知越穿过朦胧的雾气,慢慢地握住了他始终悬停在半空的手。   “你的手很热。”   他轻声说。   相反,陶知越的手很凉, 凉得如同失去了温度,皮肤柔软地贴着霍燃的掌心, 颜色苍白。   霍燃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复杂得他无法解析。   于是他有点愣神地低下头, 看见了陶知越手背上一小块粉色的烫伤痕迹。   “你烫到了吗?”   他顿时紧张起来,立刻要叫服务员。   “没关系,是前几天烫到的。”   “是在家做菜的时候吗?”   “嗯, 周四下午,在家做卤牛肉。”   霍燃默默往前推算时间,是他问陶知越,可不可以追他的那一天。   陶知越继续说下去,像在追忆什么很遥远的事,他的表情有些恍惚。   “那天我洗完澡,去超市买牛肉和调料,回来切肉,切到了手指,我一直在走神,所以脑袋撞了好几次抽油烟机,还不小心被锅壁烫到了手背,用自来水冲了很久。”   霍燃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走神,就听见他近在耳边的低语。   “因为我一直在想你。”   他澄净的眼睛里闪动着细碎的光芒,真挚地凝望着对岸的人。   “我还记得那个会流沙的面包,很软,咬到馅的时候,有很浓烈的香气。”   霍燃听着他絮絮的话语,心跳变得很剧烈。   陶知越的手心不再冰冷,被另一只手渡来的热度所温暖。   于是他轻轻地握了握对方的手指,然后松开。   他收回了已经被焐热的手,朝霍燃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就像那个漫长又寂寥的周末晚上,有人告诉他刺猬也可以被拥抱,所以他握住那个人伸出的手,又因为对方的可爱而忍不住微笑。   “你好,我叫陶知越。”   他们之间的白雾被风吹向其他地方,世界变得清晰明亮,灯光照耀下的面庞流露出沉静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霍燃觉得鼻子有一点酸。   他不知道在那沉默的几分钟里,陶知越在想些什么。   可霍燃莫名地察觉到,对面的人在转瞬之间,似乎做出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因为刚才他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直到主动握紧他手指的那一刻,才镇定下来。   他好像在悬崖边徘徊了很久,见到星光引路,穿过无边的大雾,终于决定走向人间。   脑海里有许多纷乱的画面闪过,语言失去秩序,情绪汇成河流,许多未竟的话语漂浮其上,淌进心海。   但到最后,霍燃只是笨笨地挠了挠头发。   “其实……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告诉过我。”   陶知越笑着看他,眼睛很亮。   “所以你那天说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是骗我的。”   “我不是故意的。”霍燃立刻解释起来,“我怕你不好意思,因为也没有说别的……”   陶知越拿起筷子,开始往沸腾的火锅里下菜。   “我还说什么了?”   “你说你喜欢吃火锅,喜欢写代码,喜欢能看见星星的那个小木屋……”   “所以你那天才会建议我吃火锅吗?”   “对……”霍燃忐忑地看他,“你生气了吗?”   陶知越没有说话,他夹起烫好的肥牛放到霍燃的碗里,二十秒刚刚好,肉质细嫩。   “味道应该不错,你先帮我尝一下。”陶知越特意强调,“是红油锅里烫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霍燃很梦幻地夹起来,他甚至有点舍不得吃。   入口是鲜香浓郁的嫩滑牛肉,带着红油火辣的味道,真的很好吃。   但是陶知越做的卤牛肉一定更好吃。   “好吃!”   他开始努力地往火锅里下菜,争取填满陶知越的碗。   而陶知越安静地看着他,很听话地收到什么就吃什么。   水培盆里的豆苗被成片拎起,落进浓郁的白色骨汤,一整排菌菇也被下进汤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另一边的红汤里,下满了新鲜的肉品,霍燃拿着漏勺忙得不亦乐乎。   陶知越轻声问他:“你的名字是燃烧的燃吗?”   “对。”霍燃拎着勺子观察他的表情,“不好听吗?”   陶知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很适合你。”   那一定是在夸他。   霍燃觉得自己又可以了,简直心花怒放。   他把金沙红米肠和蟹黄灌汤小笼包挪到陶知越面前。   “这两个要趁热吃。”   陶知越便听话地夹起来,把第一个小笼包完整地放到了霍燃碗里。   他有点小小的得意:“没有破。”   霍燃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上翘的嘴角,他咬开小笼包的薄皮,里面的汤汁很鲜很香。   “这个也很好吃。”   很快两份小吃就见了底,分量十足,陶知越摸摸肚子,放下筷子开始提问。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霍燃瞬间坐直,进入备战状态,“你问吧,问什么都可以!”   “你为什么会来晋北市?”   这个问题让霍燃有点意外,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之前公司在晋北市有一笔投资,是一家游戏公司,我本来是要作为负责人过来的,但又搁置了。刚好后来突然有好几个同性追……”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陶知越:“我对他们一点感觉也没有!每天都很烦,想要躲开,所以一直催我爸快点让晋北市的项目上马,他可能以为我很想来晋北,所以就让我来这里的游戏展看看。”   陶知越听得很认真,“你说的那几个突然追你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前吧,可能两个月不到一点。”   提到这件事,霍燃就很慌,他试图转移话题,“其实我来这里,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当面向你道谢……”   “那天我跟你说这次日程安排太忙,抽不出时间,是骗你的,我只是不想你拒绝我后觉得尴尬。”   “但是游戏展结束之后,我一直赖着不走,完全是因为想见你。”   “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做,每天除了跟你聊天,就在思考应该怎么追你。”   这个人永远直白热烈。   陶知越弯起眉眼,脸颊被热气熏得红红的,“我知道。”   霍燃松了一口气,又补充道:“至于那四个……有两个我已经拒绝了,还有两个应该是自己放弃了,反正等我回到燕平,一定很坚决很严肃地拒绝他们。”   “我已经不是之前发帖时的那个我了,真的!”霍燃举起一只手庄严地向他保证。   陶知越被他的动作逗笑,同时很敏锐地找到了重点。   “他们放弃了?什么时候?”   “就这段时间吧……”霍燃回忆了一下,“其中有一个人每天都往公司送花,这两天好像不送了,另一个发小本来会经常找我聊天,最近也没有了。”   陶知越微微皱起眉头,像在思考他说的话。   霍燃见势不对,当即作出保证,“不管有没有,我对他们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把一旁还没动过的奶茶推过去,十分笨拙地改变话题,“奶油快塌了,先喝奶茶。”   “这个要先吃上面的奶油和坚果碎,然后跟下面的奶茶搅拌到一起喝。”   陶知越没有多想,只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好笑,所以按他的话,小小地啜了一口浓郁的奶油和坚果碎。   “很甜。”   他的嘴角沾上了白色的奶油沫,霍燃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被施了魔法,怎么也挪不开,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陶知越疑惑于他灼热的眼神,“怎么了?”   “你的……”   “我的?”   “你的……手指还痛吗?”   “什么手指?”   “你说切牛肉的时候切到了。”   “不痛了,已经愈合了。”   “真的吗?”   “你要看吗?”   “……”霍燃讷讷道,“可以看吗?”   陶知越扑哧一声笑了。   “你好傻。”   霍燃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所以也跟着他笑,“嗯,我傻。”   于是陶知越再一次伸出手,很大方地把手指递到他面前,修长的骨节处有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   另一道疤落在手指内侧,很不起眼,霍燃却看得很仔细。   “会留疤吗?伤口看起来有一点深。”   霍燃忧心忡忡。   “不会,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消失。”   他的目光带着永远炽热的火焰,让陶知越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重新有了温度的手背。   淡青色的血管蔓延,流过脉搏,通往跳动着的心脏。   “活着真好。”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到快听不见,“我还可以切到手,还可以流血。”   霍燃没有听清后半句,但很认真地附和:“活着很好,还可以吃火锅。”   陶知越忍俊不禁。   他的眸光始终闪烁着,落满了水色的星子。   后来奶茶和冰粉也见了底,窗外夜色昏昏,而热闹的火锅店里一直灯火如昼,觥筹交错。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很久,久到时间失去意义。   他们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说了很多无聊的话,无聊到事后一句都记不起来,但那一刻却怎么也说不完。   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白天的暑气已经彻底散去,晚风泛着微微的凉意。   “今天没有星星。”   霍燃条件反射般望向夜空,他有些遗憾。   “以后会有的。”   陶知越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他声音清淡,“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头顶浩瀚的夜空广袤无垠,明月高悬,蕴着皎洁的银辉,无尽的宇宙拉开深蓝色的帷幕,遥远而盛大。   在苍茫深空下,他们如此渺小。   “你相信命运吗?”   陶知越看着咫尺之遥的这个人,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他们又一次离得很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脚踩着同一片大地。   在突然交错的世界线里,在庞大匿名的网络洪流中,他们越过了所有错误选项,握住了那个看起来绝不可能的可能。   最终他们命中注定地相遇。   霍燃举起在手里捏了很久的纸巾,鼓足了勇气,呼吸沉沉的,他倾身上前,轻轻拭去对方唇角那一点柔软轻盈的白色。   像一阵掠过颊边的风。   “我不相信命运,只相信现在。”   “现在你在我的身边。” 第36章   唇边一闪而过的热意, 让陶知越的心跳骤停。   那一瞬间,他们近得仿佛贴面,他甚至看见了对方眼底映出的自己。   陶知越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瞳仁里落着夜晚的流光溢彩, 于是斑斓的世界在他们的目光深处交叠。   他泛红的耳朵没有留住霍燃说的话,却一声声回荡在身体里,生根发芽。   陶知越好不容易才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 藏起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很小声地抱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霍燃紧紧抓着这张用过的纸巾,不愿丢掉,还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我不好意思说。”   他怕陶知越生气, 匆忙解释道:“本来没有了,但是你又喝了一口奶茶, 然后就有了, 我本来想说,可是忽然又没有了……”   随着他笨拙又啰嗦的话语, 陶知越的脸越来越红,脱口而出道:“所以你一直盯着我看。”   霍燃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我喜欢看着你。”   他的眼睛亮得像骄阳烈日,没有一丝杂质。   陶知越仿佛听见了积雪融化的声音。   他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或者句子, 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但再优美的语言也无能为力。   在太阳面前, 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想了很久,才轻声说:“下次带我做的卤牛肉给你。”   “真的吗?”霍燃顿时兴奋起来,“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你, 但是我不好意思……”   他今天有很多的不好意思。   陶知越失笑,“真的,作为我送给你的礼物。”   听到礼物这两个字,霍燃仿佛被提醒了,声音变得有点闷,“说到这个,第一次见面,好像应该给对方带礼物的。”   “因为你答应和我见面,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所以我忘记给礼物准备礼物了,对不起。”   霍燃老实地低头认错,他伸手,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拿出两支长方形的药盒。   “虽然上次见面的时候也送你药,今天又送,好像不太好,但是我觉得你的烫伤有一点严重,手指切到的地方也没有完全愈合,所以……”   是一支烧伤膏和一支祛疤膏。   在夏夜晚风里,高大的男人垂着头站在他面前。   明明是偷偷给他准备了药,却像做错了事。   陶知越看着他浓密的发顶,眼睛里逐渐盛满了透明的星辰,凝结成湿润的露水。   趁霍燃看不见,他很小声地吸吸鼻子,然后做了一件之前就想做的事。   他轻轻地揉了揉霍燃的头发,眼泪随之无声地滑落。   霍燃茫然地抬起头看他的时候,陶知越只剩下眼角有一点点红,看起来和脸颊上淡淡的红晕融成一片,像是单纯的害羞而已。   陶知越朝他露出一个纯粹的微笑。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没有等霍燃反应过来,他已经向前半步,轻轻地抱了抱对方,很快又松开。   那是一个短暂的拥抱,真的就是一下而已。   眼角的红色随时间流逝散去,消失无踪。   陶知越笑着打趣他,“你身上都是火锅味。”   而霍燃整个人都僵住,像烧断了保险丝的电灯,连目光都不会挪动了。   很久以后,他才恍恍惚惚地开口:“我回去就洗。”   陶知越好笑地点点头,“嗯,我也要回去了。”   霍燃开始结巴,“我、我送你回家。”   “今天我想自己走回去。”   霍燃条件反射。   “那你不要走在马路上,走边上的人行道,小心车辆。”   陶知越想了想,“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霍燃回过神来,立刻噤声。   分别的时候,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等陶知越拿着他给的两支药膏,往家的方向走去的时候,霍燃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曾经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画面,这一刻成为了现实。   清瘦颀长的身影被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一个斜长的影子。   他觉得幸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陶知越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炙热的视线,仿佛能破开深重稠密的黑夜。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被这样目送。   但很快,陶知越便从旖旎的心情中醒来。   夜晚的街道上人流来来往往,而他带着沉凝到有些肃穆的表情,孤身一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陶知越从小就迷恋秩序感,无论是遵从力学原理用砖块垒成的大楼,还是在语言框架里依序编制的代码,背后都有着清晰优美的逻辑。   逻辑带来秩序,秩序能让个体拥有可靠而稳定的生命体验。   他无法接受没有逻辑的生活,那会让他觉得虚幻和不安定。   陶知越仔细梳理着从霍燃那里得来的信息。   他先是用退学搬家躲掉了在大学里与霍燃的相识,两个月前,他从上一家公司辞职,很有先见之明地逃开了剧情又一次写下的相遇。   所以这笔投资泡汤,与此同时,霍燃的生活中出现了足足四个追求者。   陶知越觉得,也许是因为他这个角色太过失控,剧情放弃了他,选择了其他人来承担这个炮灰的“功能”。   但他还是和霍燃相遇了,并且成为了那个被霍燃真心喜欢上的初恋,剧情走向正轨,所以那些替代者悄悄退场。   一切都围绕着霍燃的感情展开,他注定要和某个人相爱,然后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痛,直到被真正的主角救赎。   这是整个小说世界目前展现出来的逻辑,很奇怪,却异常强硬。   陶知越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扭曲的逻辑,按照他记忆中的剧情,作为叙事主体的第一主角是沈念,霍燃只是他的靠山和恋人,在书中展现出来的形象很刻板,几乎像个工具人。   他直觉,这一切应该与真正的主角沈念有关。   可是根据书里的时间线,沈念要两年后才会和霍燃偶遇。   陶知越根本不知道沈念长什么样,书中也没有具体描述他住在哪里,所以此刻他无从下手。   他皱紧了眉头,在郁结中,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HR:到家了告诉我。]   [HR:今天我也走回去^-^]   看见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笑脸,陶知越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霍燃跟书里那个不近人情的总裁,简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想了想,陶知越没有回复他,而是点开了空间动态。   他想再看一眼,这个人大半夜跑到游戏里辛勤种花,然后带着袒露的小心思,发到动态里的那张图片。   我的花园。   再往下几条,就是夏天来了。   陶知越扫了一眼,那张玫瑰花的照片下,已经有了很多点赞和评论。   [评论]美术组林佳佳:好看耶!拍得好漂亮!!!   [评论]我必不可能秃:到了吃小龙虾的季节!陶哥什么时候出来约饭?   [评论]健身房教练:夏天来了,该锻炼了,随时恭候每位会员的到来。   ……   [评论]是官不是呱:你又换头像又发玫瑰的,是不是恋爱了!!   [评论]是官不是呱:乌乌我的妹子还没有追到手,你居然先脱单了!!!   看到官宇冬的留言,陶知越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发去消息。   [陶:在吗?]   [是官不是呱:在!!!]   [是官不是呱:我好酸啊好酸啊好酸啊!!!]   [陶::D]   [陶:想问你一个问题。]   [是官不是呱:嗯嗯,你说。]   他应该怎么描述呢?   陶知越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怀抱着没被爱过的遗憾死去,来到一个剧情离奇纠葛的小说世界,成为了书中主角攻霍燃的炮灰初恋,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主角的相识相爱创造条件,甚至最后的自杀也是为了打开两位主角的心结,让他们得到毫无隔阂的幸福结局。   然而他并不是书中那个淡漠势利的陶知越,霍燃也没有丝毫书中冷酷无情到有些偏执的样子。   霍燃的确是因为剧情的力量来到晋北,可他留在这里迟迟不愿离开,是因为想见自己。   他们虽然因为剧情而相遇,但伴随着生活里细碎的点点滴滴,每一寸心动,都无比真实。   陶知越或许可以欺骗自己,霍燃说要追他的那句话,是他无端的臆想,是凭空幻听。   可他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嘴里恰好咬下了一口面包,那样细腻丰富的口感,至今都流连在唇齿之间。   他的生活是真实的,爱也是。   这是陶知越确信无疑的逻辑。   于是他一字一句地写下消息。   [陶:我有一段很漂亮的代码,查了很多遍,没有任何错误,却不能执行。]   他用了自己最熟悉的比喻方式,在编程的时候,时不时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可在这里,后果远比一段代码不能执行严重,这意味着他和霍燃不会有结局。   他们刚刚开始,却注定要走向分崩离析。   官宇冬对此一无所知,他热心地发来一条条回复。   [是官不是呱:啊,不应该啊。]   [是官不是呱:确定没有bug吗?]   [是官不是呱:不对,陶陶说没有,肯定就是没有。]   [是官不是呱:内存分配失败?]   一切都没有问题,他们笼罩着无数误解的相遇,悄悄萌发的情感,都那么真实鲜明,填满了他空洞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一想起来,就有无数的细节在脑海里盘旋。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他是小说里设定好的炮灰。   他不是那个跟霍燃相配的主角。   [是官不是呱:会不会是编译器的问题?换个编译器就好了吧。]   看着官宇冬发来的答案,陶知越紧紧地攥住了手机,手指用力得泛了白。   如果,让这个故事换一个主角呢?   [陶:你看网络小说吗?]   [是官不是呱:!话题这么跳跃的吗!]   [是官不是呱:看鸭,我喜欢看恋爱小说/害羞]   [陶:在恋爱小说里,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男主角?]   [是官不是呱:这个问题很有深度……我想想。]   [是官不是呱:肯定得很喜欢很喜欢女主角。]   [是官不是呱:另外的,基本就是帅和有钱,校园向的要是学霸或者校霸,都市背景的大概就是事业有成吧,总裁明星之类的,反正得有很厉害的地方。]   [是官不是呱:不像我,全身上下只有可爱。]   [是官不是呱:小熊摊手.jpg]   陶知越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露出一点很淡的微笑。   他觉得自己应该只差一个条件。   在小说世界奇怪诡谲的逻辑里,他暂时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即使报错失败了,也没有关系。   他会一直试下去,直到最终破解这个令他们深陷其中的古怪程序。   [陶: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陶:你的阳光别墅还缺人吗?] 第37章   [是官不是呱:!!!!!!]   [是官不是呱: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是官不是呱:等会, 我先做个眼保健操。]   [是官不是呱:很快的,我开始放音乐了, 马上就来!]   陶知越哑然失笑,他想象了一下和官宇冬做同事的状态,大概会日常充满欢声笑语。   五分钟后,官宇冬很准时地回来了。   [是官不是呱:啊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   [是官不是呱:妈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是官不是呱:缺人啊!!一直缺!!我都没有时间约妹子吃饭看电影!所以我才单到现在!!]   [是官不是呱:呜呜呜陶陶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陶:^-^]   [陶:你们现在在做什么?我记得你去年说过在做放置类的。]   虽然陶知越已经下定决心要辞职,但对未来要去的地方还是要好好选择,因为之前官宇冬特意做了个小程序来挖他这件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他选择先问官宇冬。   两年时间并不算长,最多能做两款量级不大的游戏。   时间成本太高, 一旦失败,就是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游戏公司多如牛毛,能赚钱的公司也不少, 但每个公司里半途夭折的项目加起来数不胜数。   陶知越想要的不是死工资, 而是可能性更大的股份。   可能是永远实现不了的画饼, 也可能是一朝爆火带来的丰厚收益,还有与之相伴的名气。   陶知越过去对金钱没有太大的欲望, 生活够用就行, 重生前后挣钱的目标都只是买个能安身立命的房子。   至于名声, 以前有一点社恐的陶知越巴不得没有人认识自己, 只想做个不被关注的普通人。   但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了感情以后就有了无穷无尽的欲望。   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和事,所以有了必须要努力的原因。   何况陶知越还要面对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敌人”。   在这个他刚刚拟好的解决方案里,通过一技之长让自己变得强大而耀眼,是通关的唯一路径。   [是官不是呱:啊那个……对,因为画风特别, 那时候小火了一把,所以去年团队收入还不错,过得很滋润。]   [是官不是呱:但是玩法太简单,长期留存不行,玩家流失很快,现在凉得差不多了呜呜呜。]   [是官不是呱:在那个项目之后,同事们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个Demo,其中有一款开发了几个月,做了吸量测试,但是效果很不好,点击率特别低,又找不出优化的思路,就先暂停了。]   [是官不是呱:现在……咳咳。]   [是官不是呱:在我的强烈建议下,在做一款恋爱向的文字冒险游戏,不过最近也有点卡住了。]   [是官不是呱:不要嘲笑我啊呜呜呜。]   [是官不是呱:不应当,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jpg]   陶知越愣了愣,倒不是觉得满心恋爱的官宇冬好笑。   他只是想起了因为霍燃的直白热烈而无心工作的那个下午。   他看着王恒发来的策划案,顺便联想起如果自己参与开发游戏,会选择什么样的题材。   ——平凡普通的主人公突然陷入奇怪感情纠葛的恋爱向游戏。   很巧。   小说里从未花费笔墨提及“陶知越”的职业和人际关系,更不用说他现在认识的官宇冬、王恒这些人。   这是规定剧情以外的内容,不属于命运,而是意料之外的巧合。   陶知越觉得这是一个预示着幸运的好兆头。   [陶:我喜欢这个类型。]   [陶:现在项目组有多少人?]   [是官不是呱:哇!!!]   [是官不是呱:核心团队是六个人!美术、策划、程序各两个。其他还有一些负责技术支持、发行的同事,是所有项目共用的。]   [是官不是呱:虽然一直在招人,但真的招不到合适的啊啊啊啊,我们老板很帅又很好说话(这个没有骗你!),但超级迷信,之前也有一些简历漂亮能力也不错的人来应聘,他挑挑拣拣都不要,说气场不合。]   [是官不是呱:然后有一天我在看你发的技术帖,他从背后经过,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这个人气场很合。]   [是官不是呱:妈蛋,当时吓得我差点灵魂出窍。鬼知道他是怎么隔着屏幕从几行字里看出来气场的。]   [是官不是呱:所以!陶陶愿意过来的话,反正这个最大障碍肯定是没有啦!]   [是官不是呱:我终于可以见到陶陶了嘿嘿嘿。]   [是官不是呱:(我要问老板拿内推奖金,我们平分!)]   陶知越有预感,这应该会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团队。   而优秀的游戏往往需要个性。   [陶:不用啦,如果合适的话,我应该谢谢你。]   [陶:对了,我不加班。]   [陶:但是在上班时间,我会全情投入完成工作。]   [陶:我还没有跟公司提离职,最快也要一周吧,走之前要处理好交接的问题。]   [陶:等处理好之后,我再过来面试,合适的话可以直接入职。]   [是官不是呱:其实公司不要求加班,是我一天到晚总想给策划提供素材……搞得自己很忙QAQ]   [是官不是呱:好哒好哒!随时可以!]   [是官不是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一刻的陶陶好帅哦。]   [是官不是呱:特别雷厉风行,特别帅!]   这是陶知越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很新奇,也有些微妙的喜悦。   陶知越想起官宇冬最开始留的那两条评论,于是带着笑意回复他。   [陶:是啊,因为我想恋爱了。]   [陶:小熊转圈.gif]   [是官不是呱:!!!]   [是官不是呱:好家伙猝不及防一口狗粮!可恶啊我已经吃过夜宵了!]   不知不觉间,陶知越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前方就是熟悉的居民楼。   他突然想起还没有回复霍燃。   [陶:我到家了。]   [陶:刚才有点事,忘记回你了,抱歉。]   [陶:未来几天可能也会比较忙,先提前跟你说一声。]   [陶:狗勾打滚.gif]   陶知越不准备把此刻正在经历的一切告诉霍燃。   对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未来的一切都已被写好,人生的选择看起来毫无意义……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力太过巨大。   他甚至无法想象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绝大多数人应该都会感到崩溃。   而且根据现有的逻辑可以推断,霍燃必须要在身体和感情上同时受创,才会“性情大变”,从而符合剧情后续的发展需要。   否则剧情没必要一直试图为他创造一个美好的初恋。   车祸不会单独发生,初恋在场并被霍燃保护,是意外发生的必要前提。   同时,这个意外只可能是车祸,并且是没那么严重的车祸,不然很难精确地让腿受伤,还不伤及其他有损外貌的地方,毕竟男主角要帅是小说故事的基本法则。   只要他多加注意,绝不和霍燃坐同一辆车,应该就可以无限延后这件事的发生。   至于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事,陶知越无法预料,他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做保护对方的那个人,因为他早就有所准备,所以必然会比霍燃动作更快。   比起霍燃,他已经活过了更长的一辈子,现在连遗憾都被弥补,还是被那么热烈的弥补,所有曾听过的爱情故事加起来都不及万分之一。   他希望霍燃可以拥有完整快乐的生命,绝对不要变成书里描写的那个阴郁的人。   即使他可能需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但甘之如饴。   [HR:好哦。]   [HR:不要太辛苦,注意休息^-^]   [陶:你也是^-^]   [陶:我要忙一会儿,先跟你说晚安。]   [HR:晚安,好梦/月亮]   他们平平淡淡地结束了对话。   陶知越很喜欢这样的平淡,好像是摆在桌上的那杯白开水,毫不起眼,却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带来沁凉和生命力。   第二天他一到公司,就跟CEO郭总提了离职的事。   无论官宇冬的公司能不能去成,现在待的这家公司都无法满足他目前最迫切的需求,他早晚要走。   虽然郭总之前幡然醒悟要做原创,但换皮游戏做得太久,现有的员工基本都是按照对特定游戏类型熟练上手的标准招的,并不注重创新能力,一些人甚至对做游戏这件事根本没有热情。   即使那天陶知越根据自己在游戏展上总结的想法,跟公司里的人做了交流,然后吃了一顿相谈甚欢的烧烤,也并不能够掩盖公司研发能力薄弱和人手不足的现状。   目前正在盈利期的游戏要正常维护,其他项目都处在立项或测试的关键节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终止,毕竟是很多人加班加点做出来的心血。   针对他这个程序员越俎代庖提出来的优化方案,一时间竟找不到人接手并落地。   所以陶知越难得的熬了一个夜,在近十年的游戏制作经历里,挑出对当下的郭总可能有用的内容,很详细地写了下来。   他大学时代就参与了很多小型独立游戏的制作,一毕业又进了大厂,对不同量级的游戏制作都有接触,本身也是游戏爱好者,综合起来,在代码以外的部分,他有很多可以分享的经验。   面对着这个试图找回初心的中年CEO,这是陶知越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郭总听他说完,表情很不舍,但还是站起来朝他伸出手,说希望有机会能再和他共事。   陶知越点头,和他握手。   如果郭总真的能按照自己现在的想法,努力转型,改做自主研发,他们肯定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或许是在哪里的游戏展上,或许是在游戏行业的新闻快讯里。   陶知越相信未来会有无限的可能,这正是他此刻奋力一搏的信念源泉。   另外还有之前就说想跟他走的王恒,陶知越现在还不能确定会去哪家公司,稳定下来之后,如果王恒有意向的话,他可以帮忙内推。   尽管陶知越快刀斩乱麻地作出了决定,不过望着周围好不容易慢慢熟悉起来的同事,他当然也会怅然若失。   人生本来就是一趟会不断过站的列车,总会遇见很多过客。   从不同的站点上车,也会在不同的目的地下车,来来去去,无法避免。   能一路并肩前行的同伴,终究是罕见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陶知越很忙,忙着写交接文档,忙着敲代码。   他主动提出在新人来之前,多完成一些工作,以免项目进度受影响,因此跟以前超越了996的工作强度差不多,几乎没时间跟霍燃聊天。   另一边,在老爸催促下不得不回到燕平市的霍燃,窝在独居的大房子里,完全没有心情去公司扮演走路带风的冷酷总裁。   他面对电脑,盯着最近很常用的搜索引擎,异常沉重地打下了一行字。   [网恋见面以后,对方变得很忙是什么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霍总:开始慌了。 第38章   千度为您找到相关结果约1, 680,000个。   霍燃吃了一惊。   没想到跟他有同样困惑的网友这么多。   他往下一拉, 发现每个网页的标题都差不多,都是[网恋见面后男方/女方突然不理我了/回复很慢/说自己很忙,是什么原因/应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吗?]。   标题下面的两三行小字摘要里,充斥着“不喜欢”“翻车”“冷处理”等等耸人听闻的字眼。   霍燃粗粗地扫了一眼,越发紧张,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沉住气,随机选了一个幸运网页点开。   [网友1:emmmm你知道我们一向都是……]   [网友2: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可能的确有事在忙啊, 给她一点时间咯。]   [网友3:楼上都好温柔,那我来说实话:对你的长相不满意,俗称见光死, 节哀。]   霍燃没有忍住, 冲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   一分钟后, 他回到座位上,觉得应该不至于。   于是他再次沉住气, 又点开了一个幸运网页。   [网友4:还能为啥, 看到脸发现实在处不下去, 见势不对溜了呗。]   [网友5:人家已经拒绝得很委婉了, 楼主不要再追根究底了,容易伤自尊。]   [网友6:持续几天了?一两天可能真的突然出了什么事,三天以上的话建议下一个吧。]   霍燃心算了一下,周日吃完火锅,现在是周四,整整五天了。   他镇静地端起杯子喝水, 手指噼里啪啦地点开了一大堆网页。   然而这类帖子里的回复,基本就是以上三类留言变换顺序排列组合。   霍燃决定另辟蹊径,他翻了几页,点开了一篇标题极具吸引力的文章。   【网恋见面后另一半突然变得没空和你聊天?看看是不是这三个原因,很准很毒舌!慎入!】   看到慎入就一定要点进去,这是大部分人类出奇一致的弱点。   [第一个原因:长得丑!虽然小编觉得把这个理由放在第一位有点伤人,但这的确是网恋翻车的第一大原因,如果底子还可以,也许捯饬捯饬有救,不然以后再网恋就不要见面了吧……]   [第二个原因:在见面的时候做了让对方不开心的事!比如粗心大意没有处处为对方考虑,又比如一时嘴快说错了什么话,小编觉得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努力反思一下,应该可以挽回。]   到目前为止,霍燃还很沉着,暂时不用喝水压惊。   [第三个原因:可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就是不符合对方对另一半的想象!这一点小编就不细说了,因为没有解决办法,只能说是没有缘分!希望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好了,以上就是网恋见面后另一半突然变得没空和你聊天的原因,希望看完小编精心整理的这篇内容后,能够解决你的困惑。]   水杯立刻见了底。   霍燃后悔点进来了,这位小编真的很毒舌。   他现在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五天前的霍燃本来很快乐,这种快乐在遐想里逐渐达到顶峰,然后直线下滑。   这段起起落落落落落的心理状态从他和霍思涵的聊天内容变迁中就可见一斑。   第一天。   [HR:火锅真好吃。]   [HR:看他吃东西的样子,感觉好幸福。]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禁止虐狗!!]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我就问一个问题,帅吗?]   [HR:比我帅一点。]   [HR:好像是你喜欢的类型,但是你不用想了,他喜欢我。]   [HR:猫猫傻笑.jpg]   [我又不可以了呜呜呜:?从今以后我没有哥哥。]   第二天。   [HR:拥抱的感觉真好。]   [HR:我要把这件衣服收藏起来,专门用一格衣柜来放。]   [大润发酿醋十年:呜呜呜滚啊!!!!!]   [HR:他伸手摸了我的头发!]   [HR:原来被人摸头是这样的感觉。]   [HR:但是人不能不洗头,有什么保存的办法吗?]   [大润发酿醋十年:没有!!!请你正常一点,我害怕。]   第三天。   [大润发酿醋十年:亲爱的哥哥,你们下次见面能让我躲在周围悄悄看一眼吗?]   [大润发酿醋十年:我真的太好奇了呜呜呜抓心挠肺的,让我亲眼康康我的理想型,求求了!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HR:……]   [HR:我考虑考虑。]   [大润发酿醋十年:?你骄傲的孔雀尾巴呢?怎么今天弱弱的。]   [大润发酿醋十年:你们这两天在聊什么呀,下次准备去吃什么?我觉得吃日料比较好,刚好隔壁新开了一家!]   [HR:没有……]   [HR:我要睡觉了,晚安。]   第四天。   [大润发酿醋十年:哇你居然连续翘班!你跑到哪里去浪了!]   [HR:没有出去,在家。]   [大润发酿醋十年:呃,我感觉你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好,有什么烦心事快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大润发酿醋十年:难道是……理想型不理你了?]   [HR:_(:з」∠)_]   [HR:他说最近这几天比较忙。]   [大润发酿醋十年:……是吃完火锅开始忙的吗?]   [HR:是啊,回去的路上跟我说的。]   [大润发酿醋十年:好家伙这位哥哥也太直接了一点,带劲!]   [HR:什么直接?]   [大润发酿醋十年: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保持一点对人生纯真的希望……]   第五天。   等了大半天仍然没有收到霍燃的臭屁型炫耀,了然于心的霍思涵聪明地不再提问,她难得给可怜的哥哥发去一个画风可爱温馨的表情。   [下一个更乖:小企鹅抱抱.jpg]   这个昵称好扎眼。   霍燃没来由地觉得不爽,怀着不想相信妹妹的沉重心情,他打开了千度。   然后收获了大量暴击。   面对着毒舌小编精心整理的文章,霍燃开始反思这段时间以来的一点一滴。   虽然陶知越在喝醉的时候,说过喜欢自己,但万一那是醉话呢……?   就算不是醉话,真正见面深入接触以后,也可能因为感觉不对而反悔。   尽管他那天很努力地安排了一切,依然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慌乱又生涩,有很多想说的话都没说完。   想到这里,霍燃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找到了盲点。   [HR: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下一个更乖:?]   [下一个更乖:虽然我有一种跑偏的预感,但是快讲。]   [HR:我们都没有确定过关系,怎么能叫网恋。]   [HR:明明还没开始,哪来的失败和下一个。]   [HR:快把你的昵称换了,我不喜欢。]   [靓女语塞:……看在理想型的份上,我原谅你的粗鲁。]   [靓女语塞:所以呢?]   [HR:所以我要准备一个正式的告白!]   [HR:虽然见面之前说过喜欢他,但见面之后没说过,这样不对,容易产生误会。]   [HR:毕竟刚认识的时候我一直说自己是直男,转变太快,会不会看起来很假?]   [HR:一定要让他知道,我现在也很喜欢他。]   [HR:忙不忙不重要,无论如何,我要把自己的心情完全表达出来。]   [HR:如果他答应了,接下来才是谈恋爱。如果不答应,我就再努力。]   [靓女语塞:啊啊啊啊噫呜呜噫。]   [靓女语塞:我摸着鸡皮疙瘩流出了酸涩的泪水。]   [靓女语塞:哥哥,你的脑子是哪里买的,给我也搞一个。]   [靓女语塞:我要给我未来的对象换上。]   [HR:你做梦,这是全球唯一限量版。]   [HR:狗勾打滚.gif]   霍燃又好了。   人永远不可能准确猜中其他人的想法和意图,患得患失的胡思乱想没有意义。   不如把所有自己能做的事,都做到最好。   把最真实的心情捧到那个人面前,结果是好是坏,他都可以接受,因为他真心地追求过,热烈地表达过。   爱是人类的本能,和被爱的人没有关系,不应该由另一个人来承受压力。   这是几天前霍燃对陶知越说过的话。   第一次切身体验到这种本能的霍燃很快乐,因为它带给另一个人的是无尽的美好,留给自己的,也会是刻骨铭心的回忆。   [HR:周末还会忙吗?]   [HR:不忙的话要不要来燕平玩,这里也有很多好吃的!]   [HR:忙的话也没关系,我下周再来问。]   [HR:下下周也可以!]   [HR:萌混过关.jpg]   陶知越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脚不沾地地忙了整整四天,连入睡前都想着明天要写的功能应该怎么实现,他感觉自己快虚脱了,重温了久违的加班狂状态。   好在事情都处理完了,交接文档写得满满当当,还提前写完了这个版本的更新需求,给招新人留一个缓冲时间。   现在他刚刚找人事拿到离职证明,约好了明天去官宇冬的公司面试,结束这圆满忙碌的一周。   跟人事说话的时候,陶知越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另一个“HR”,眼中自然而然地流淌着笑意。   害得端庄大方的人事姐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朝他露出很好看的微笑。   他拿着离职证明往工位走去,夕阳的红光将一切染上朦胧的色彩,办公桌上的电脑黑着屏,平时用来买菜的购物袋里装好了水杯和抽纸盒,此外一片洁净。   视线余光里,楼下的玉兰树终于开花了,交错的枝桠快要伸进窗子,缀着一捧捧洁白如云的花朵。   他才恍然惊觉,很久没有好好跟霍燃聊天了,也很久没有留意窗外风景的变化。   [陶:好,这个周末来。]   [陶:忙完了,下周开始就会恢复正常了,这周是意外。]   陶知越很想当面告诉对方,自己辞职了,要换一家更有前景的公司,可以做他真心喜欢的游戏。   这是他人生的新起点,永远躲在电脑背后默默无闻的那个人,下定决心,要变成跟过去完全不一样的自己,试着不再畏惧旁人视线的打量。   虽然不能跟霍燃说原因,但陶知越想分享这种满到快溢出来的兴奋。   [陶:以后不会再加班了,我保证。]   人生很长,可日子很短,这次陶知越不想重蹈覆辙,他要把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用来认真地浪费,浪费在那些琐碎细微的小事上。   于是他拍下窗外晕染着红霞的白色花朵,发给此刻正身处另一个城市的霍燃。   [陶:楼下的玉兰花开了,很漂亮,想和你一起看。]   作者有话要说:  霍总:我不好了QAQ   霍总:我又好了^-^   霍总:告白蓄力中!   小陶:敲代码敲代码敲代码敲代码敲代码&%#*&# 第39章   一棵树游戏。   陶知越从公交车上下来, 走了七八分钟找到了官宇冬所说的别墅小区,跟门卫登记了要去的公司, 在一幢幢高度相似的房子旁转了半天,终于看到了这个很不起眼的公司招牌,被绿意茂盛的爬山虎遮去了一大半。   他拿出手机给官宇冬发了条消息,然后摁下门铃。   数秒后,他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急促地跑来打开了门。   “我来了!是陶陶吗!!”   官宇冬留着很普通的短发,戴一副很常见的黑框眼镜,身上穿着印有公司名称和小树图标的黑色T恤,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是整个人透着一股活蹦乱跳的气息。   跟陶知越想象中的差不多。   他点点头,露出礼貌的微笑,“对, 是我。”   官宇冬却震惊了, 恍若未闻, “影视公司在隔壁,你是不是走错了?这个月第三次了好烦啊我明天一定要让他们把招牌打出来……”   “不对, 你刚才说了是我。”   “应该是我开门的姿势不对, 等一下。”   他瞬间缩回脚, 关上门又重新打开, 再看到的,还是陶知越无奈的笑容。   “啊啊啊啊可恶!”官宇冬绝望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要不是你已经有对象了,我绝不会让你踏进公司一步!”   “……”陶知越善意提醒道,“有内推奖金。”   “哦,那没事了, 快进来。”   官宇冬立马招呼他进来,顺便转头往屋子里大喊一声,“新人来啦!!”   陶知越跟着他往里走,听他不停地叨叨。   “真的是门口地铁直通的阳光别墅哦,没骗你吧!”官宇冬炫耀道,“坐地铁过来很方便吧?半小时够吗?”   陶知越跳过了这个问题,笑道:“嗯,交通很方便,是真的阳光别墅。”   他沿路打量着这家坐落在别墅里的游戏公司,进门就能看到处处充满了大量游戏和动漫元素,玩偶、手办、海报……摆着超大屏电视机和游戏机的休息室,窗明几净的厨房和餐厅。   客厅的位置用作办公间,宽大的长条形办公桌之间没有隔板,每个人的位置都各有风格,能看出很鲜明的个人特色。   比如那个放满了粉粉嫩嫩动漫少女手办的桌子,陶知越觉得肯定是官宇冬的。   最尽头是一个开放式的阳台,采光极佳,日光肆意地洒进来,照耀着小圆桌上那盆绿莹莹的垂叶榕,很有生活气息。   总而言之,环境很好。   官宇冬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二楼是另一个项目组,三楼是老板的办公室,平时面试用的小会议室,还有太困了顶不住的时候用来睡觉的卧室,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有别的需要还可以提。”   随着他们走进来,原本埋头工作着的其他人纷纷抬头张望,不约而同地望着陶知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陶知越忍住内心的窘迫,大方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叫陶知越。”   “你好你好,你就是呱呱的朋友吗?好年轻啊。”   “你真的是程序员吗?为什么我不愿意相信……”   “请问你平时用的什么洗发水!”   ……   在热情又奇妙的问候声里,楼梯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拖鞋走下来。   官宇冬连忙朝他招手:“老板快来,面试了面试了!”   随即他小声对陶知越道:“这就是我们老板,江野。”   陶知越看了一眼对方不修边幅的造型和很久没刮的胡子,不禁在心中认可,果然很野。   江野朝陶知越点点头,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就在这里面吧,我听着。”   闻言,一个寸头的男人站起来,笑眯眯地跟陶知越握了握手。   “你好,我是主策划方时武,小官已经把公司的大概情况跟你介绍过了吧,还有我们正在做的项目。”   “嗯,恋爱向的AVG。”   “对,技术方面的事等下让小官他们问,我想先聊点其他的。”方时武单刀直入,“小官应该也说了,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问题,有点推进不下去。”   “玫瑰战争你应该知道吧。还没公测就火得人尽皆知了,所以女性向游戏已经被炒成了下一个风口,这个品类原本也有固定的公司在做,但现在是所有公司都想分一杯羹。”   方时武有点无奈,“MMO开发起来耗时耗钱,小公司没法做,结果恋爱向AVG就成了最省力的选择,设计几个性格有反差的主角,找外包批量出剧情和卡牌资源,重点是做好核心攻略系统,付费系统一加,几个月就能上线测试。”   陶知越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所以到时候会出现大量竞品,但目前找不到跟其他竞品最鲜明的差异在哪里?”   “对,就是这个问题。”方时武惊讶于他的敏锐,“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补充道:“我们不会空手套创意,主要是听小官说你喜欢这个类型,我们也希望加入进来的是能碰撞出火花的新鲜血液,职位和待遇全都按照能力和贡献来,老板很大方的。”   陶知越喜欢这样简单直白的沟通方式,他的大脑瞬间进入了兴奋状态,飞速运转起来。   他仔细翻阅着脑海里十多年的游戏史和近十年的从业经历,同时夹杂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体验,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开始成型。   “自由度。”陶知越脱口而出。   “我玩过一款自由度还可以的AVG,而且是比较早的单机游戏。”   大家都停下了动作,聚精会神地看向他。   “那款游戏是吸血鬼题材,玩家可以操控男主角选择目标吸血,从而触发爱情线。”   “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它开局可以选择放置角色的位置,位置不同,可触发的剧情也不一样,游戏里有好几个地区,在同地区里多次吸血就可以占领,然后会遭到吸血鬼猎人的攻击,再根据玩家的应对,走向不同的结局。”   “这种鲜明的空间感让当时的我很震撼,进入不同的地图,做出不同的选择,会开启不同的人生。”   周围静悄悄的,衬得陶知越的声音格外坚定。   “如果是我来做这样的恋爱向游戏,我会强调自由度,依然是攻略指定的角色,但加入成长性,甚至随机性。让大多数剧情选项不再是呆板的过渡,也不在游戏前台显示善良+10、冷酷+10这样其实不会有实际意义的数值。”   “玩家完成主线和支线剧情的顺序,他所做出的每一次选择,都会对攻略对象造成影响,这个影响可能有固定指向,也可能是随机的,所有的操作综合起来,逐渐构成了玩家角色和攻略对象始终在成长变化的形象,而无数细微的随机叠加起来,就会通往独一无二的结局。”   就像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后所经历的一切。   被规定的剧情和随机的意外,才让他走到了这里。   方时武愣了半天,才道:“技术上可以实现吗?”   “我相信可以。”陶知越沉声道,“动物岛既然能批量智能处理游戏交互,我想这个技术肯定可以横向移植,而且游戏类型决定了我们的数据量要小得多,没有那么大的研发难度。”   官宇冬已经开始热血沸腾,“不能实现也要实现,动物岛能做得那么好,我们也可以搞出来!”   另一个姓黄的程序马不停蹄地加入讨论:“你有成熟的程序框架吗?”   “有。”陶知越的声音很肯定,“前两年写好的,后来玩动物岛的时候冒出来不少新想法,一直在做修改,可以用来做初始的框架,不用从零开始。”   官宇冬又震惊了,“可是陶陶你看起来好年轻,请问你多大了?”   陶知越有点难以启齿,但又不能说谎,只好尽可能地小声道:“二十二。”   官宇冬:!!!!   “好,以后你就是我爸爸了,爸爸好。”   黄程序一锤定音。   于是大家从充满了思考的寂静气氛里醒来,发出笑声。   一个散漫的声音响起。   “我喜欢,做吧。”   江野望着阳台听完全程,给出言简意赅的结论。   他看了官宇冬一眼,“明天发奖金。”   官宇冬这才从石化里反应过来,整个人重新活蹦乱跳:“谢谢老板!老板我爱你!”   大家开始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方时武再一次向陶知越伸出手,真心实意道:“欢迎。”   陶知越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喜欢这家公司的环境和开放的氛围,也喜欢刚才灵感迸发的自己。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被黄程序拉着开始讨论技术细节。   官宇冬旁听了一会儿,频频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兴奋起来,强行插入他们的对话:“对了,我差点忘了,每次来新人的保留节目!”   边上的其他人顿时投来同样兴奋的视线,连亢奋不已的黄程序都主动停止了说话。   陶知越有点好奇:“什么?”   “猜我们老板的性向!”官宇冬语出惊人,“猜错了今天晚上就要请我们全组人吃饭!”   “……”这家公司是不是有点过于奔放。   这是可以当着本人的面问的话吗?   陶知越略微恍惚,然后还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   这段时间的经历太梦幻,他差点忘了这是一个异性婚恋关系为主流的世界。   回答异性恋,感觉没这么简单,回答同性恋,好像又会被预判。   再看看江野全身上下透出的无所谓,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给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双性恋?”   官宇冬立刻热情跟他握手,笑容可掬,“陶陶我要吃烤肉!谢谢!”   其他人马上加入战场,“不行,上次聚餐也是烤肉,腻了,我要火锅。”   “申请投票表决!我要吃小龙虾!没有小龙虾怎么叫夏天!”   在一片闹哄哄的声音里,江野抱起放在阳台小圆桌上的那盆垂叶榕,斜睨了众人一眼,慢悠悠地走上了楼梯。   陶知越这下是真的很好奇,忍不住问官宇冬,“所以到底是什么性向?”   “是树性恋啊!”官宇冬纯良地眨眨眼睛,“老板的对象就是那盆树,所以我们尊称它为榕总。”   “刚才榕总每天固定的晒太阳时间结束了,老板就带它回去了。”   “虽然付出了一顿饭的代价,但陶陶你收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知识点:千万不能乱碰榕总,这是本公司的生命禁区,其他时候老板都很好说话。”   陶知越:……   这谁能猜得到。   他看着官宇冬黑色T恤上的五个大字:一棵树游戏,还有中央的小树图标,突然领悟了什么。   “所以……?”   “对,这就是照着榕总画的,名字也是因为榕总取的!”   “……老板还挺浪漫的,值得学习。”   陶知越不由得感叹道。   大家已经转移了话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晚上吃什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陶知越听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开口:“下次再迎新,我来问。”   官宇冬慷慨道:“好啊!但是你先帮我投烤肉一票!”   结果最后还是小龙虾以三票的绝对优势胜出,烤肉党和火锅党惨败。   晚上,坐在嘈杂喧嚣的龙虾馆里,陶知越戴上透明的一次性手套,伸向了桌上满满三大盆香辣诱人的小龙虾。   经过半天的沟通,他已经跟眼前这群未来的同事熟悉了起来。   每个人都很有个性,古怪又可爱。   再加上肥美好吃的小龙虾。   陶知越的心情格外的好。   这是他喜欢的新世界。   大家一边吃,一边漫无目的地聊着天。   “老板,今天不带榕总来吗?”   江野摇摇头:“不带,这里空气不好,味道太大,等会儿结束以后我再去公司带它回家。”   “呜呜呜,又是默默吃化肥的一天。”   “化肥香香,我也想谈恋爱QAQ”   陶知越闻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这个狗粮因树制宜的用法,就很灵性。   连树都有对象了。   陶知越不禁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一旁吃成了花脸的官宇冬凑上来,“陶陶,你对象呢?什么时候带到公司里来转转呀,不能让老板一个人嚣张。”   “……他在外地,下次一定。”   听到官宇冬的话,陶知越才突然想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说,霍燃并不是他的对象。   他甚至没有告诉过霍燃,自己也喜欢他。   游戏展偶遇的那天,他好像还跟当时只是HR的霍燃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陶知越十分迟钝地感到一丝担忧。   霍燃会因为那些话而胡思乱想吗?   虽然那天之后,他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甚至一天比一天热烈,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影响。   但想到了这个问题以后,陶知越不由自主地就焦虑了起来。   他一边动手拆着红艳艳的小龙虾,一边在内心严肃地进行思考。   在情感关系里,安全感是很重要的一个指标。   之前因为误会,不小心埋下了一个他“心有所属”的雷,又因为霍燃的攻势太猛烈,所以他很不知所措地被动接受,一直没有表达自己的心意。   再加上刚见完面,他就因为要跳槽忙了整整一周,每天只能互道几句早安晚安吃了没,虽然霍燃没有说什么,但缓过劲来的陶知越自己也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希望能给对方安全感。   不过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陶知越越想越投入,视线忽然被官宇冬T恤上的那棵树吸引,开始直愣愣地瞪着它发呆。   ……他是不是应该向霍燃告白?   告白需要因人制宜。   可目前信息不足,他之前对霍燃的想象过于跑偏,导致很多相处的记忆在脑海里乱成一团,理都理不顺。   他不知道霍燃更确切的喜好,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陶知越唯一能确定的是,霍燃突如其来的性向扭转和热烈追求,是以那个喝醉酒的夜晚作为节点,一下子就发生了。   逻辑很明显,那个夜晚就是这段程序里的关键代码。   所以自然而然地,陶知越现在很想知道喝醉酒的那天晚上,他到底跟霍燃说了些什么,霍燃又告诉了他什么。   小龙虾壳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座火红的小山,立式空调里吹出白色冷气,人们的额头却依然渗出圆滚滚的汗水,笑闹声不绝于耳,气氛欢畅。   又是一个聚餐的夜晚。   今天滴酒未沾的陶知越,默默盯着面前七倒八歪的啤酒瓶,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同样在醉酒状态里,他会不会回想起上一次喝醉时发生的事?   重现bug,然后跟踪日志,分析数据。   这很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霍总:跑偏跑偏跑偏——诶~我又回来了!   小陶:跑偏跑偏跑偏代码代码代码&%#*&# 第40章   醉醺醺的官宇冬咕咚咕咚地往大家的杯子里倒啤酒, 白白的泡沫刺啦一声溢出边缘。   经过陶知越面前装满了可乐的杯子时,他很遗憾地晃了晃酒瓶。   “陶陶, 你真的不喝吗?小龙虾就要配啤酒呀,多爽。”   陶知越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喝了一口可乐,镇定地摇摇头。   “不喝,我酒精过敏。”   他现在完全清楚自己醉酒后的机器人状态,怎么样也不能这么快就暴露在新同事面前。   今天好不容易才树立起了一个高大伟岸的形象。   陶知越希望能让这个形象维持得久一点。   “好吧,那不能勉强你,你想喝什么自己点啊,菜不够吃也随便叫。”   官宇冬爽快地放过了他, 开开心心地为酒兴正浓的同事们服务,一边倒酒干杯还一边碎碎念。   “以后你们就可以大胆压榨陶陶了!饶了我,让我去解决一下人生大事呜呜呜, 我单身二十五年了还要天天吃化肥!!是化肥啊!!!”   陶知越:……   其实他听得见。   一晚上就着小龙虾喝了太多可乐, 陶知越起身去洗手上厕所, 出来的时候准备顺便去买单。   结果看到那位穿着沙滩短裤露趾拖鞋的大方老板,已经拿着单子站在了柜台前。   见他过来, 江野动了动眉毛, 平静道:“小官跟你开玩笑的, 应该是我们欢迎你。”   陶知越有点意外, 不自觉地学起官宇冬的口吻,“……谢谢老板?”   江野对此没什么反应,刚要走回去,想了想,又转头道:“但是确实不可以碰我的树。”   “……”陶知越郑重其事道,“好的, 老板,我保证。”   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聚餐结束以后,大家互道一声下周见,然后分头离去,每个人都很豪气地叫了车,因为可以公费报销。   热闹散场,出租车里放着抒情的音乐,陶知越靠在窗边吹风,望着深夜的灯光与车流向后飞掠而去。   不知怎么,想起这会儿江野正在开车去公司接树回家的路上,他悄悄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羡慕加深了.jpg   半小时后,陶知越在小区附近的24小时便利超市下车。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拎了一袋子罐装啤酒。   陶知越提着啤酒,迈着坚定的步伐回到家,整个人都很严肃,好像要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坐到客厅的餐桌前,顶灯的光线柔和明亮,桌上摆好了纸和笔,还有一排冒着冷汗的啤酒。   陶知越深吸了一口气,拽开拉环,举起啤酒罐一饮而尽。   希望能重现成功。   墙上的时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室内一片寂静。   轻轻回荡着他不太平静的呼吸声。   不久后,手机里传来熟悉的消息提示音。   盯着空白的纸张发了半天呆的陶知越,机械地扭头,满脸通红地拿起手机。   [“HR”拍了拍我。]   [HR:明天过来吗?还是后天?]   [HR:/可爱]   [陶:mingtianl]   [陶:明天来!是双休!]   [HR:好哦,买票了吗?]   [陶:我忘了!今天内存满了!对不起!]   [HR:!]   [HR:今天的陶医生好像很激动。]   [HR:蛋蛋发呆.jpg]   [陶:没有激动!]   [陶:我现在就买票!?]   [HR:我是不是应该跟着一起用感叹号,这是什么新的流行吗?]   [HR:你晕机吗?不晕的话,把身份证号报给我,我来安排,明天你准备好了随时告诉我,我派车来接你去机场。]   [陶:不晕!我要自己买!]   [陶:自己买自己买!]   [HR:那买下午的票吧,还可以睡个懒觉,我会把到达以后的行程安排好的,我们在燕平机场见。]   [HR: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喝酒了!]   [陶:我没有!]   [HR:你肯定喝酒了!为什么又喝酒!]   [陶: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HR:没有就没有!]   [HR:但是!这是文字聊天,明天你会看到聊天记录的……]   [HR:猫猫傻笑.jpg]   [陶:!!看到又怎么样!]   [HR: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陶:你说!]   [HR:明天看到聊天记录以后,不可以突然反悔不来!]   [陶:哦!]   [陶:来就来!我才不怕!]   [HR:好哦!!]   [HR:狗勾打滚.gif]   [HR:反正明天起来你肯定会害羞,所以我就一起说了。]   [HR:这样的你也很可爱!]   [HR: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喝酒了!]   [陶:你才可爱!!!]   [陶:你才喝酒!!!]   [陶:我要出门了!]   [HR:等一下!]   [HR:喝醉了不能出门!你要去干嘛?]   [陶:不告诉你!]   [陶:我没有喝醉!!]   [HR:我给你打电话!]   [陶:我不接!]   [HR:!]   [HR:那每五分钟给我发一条消息,要停下来站在安全的地方发,直到回家为止,不然我马上过来找你!]   [陶:!!!。?!]   [陶:你会飞吗!我不信!]   ……   第二天醒来,拿起手机看了三十秒的陶知越,当机立断把自己捂在枕头里埋了整整半小时,恨不得人生重新开始。   怎么会这样.jpg   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面对生活的勇气。   而且霍燃竟然准确地预判了他的逃避。   一想起自己无所畏惧的“来就来!我才不怕!”,陶知越就很想穿越到十二个小时前啪啪啪打醒那个突发奇想的自己。   顺带着,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尴尬场面都不受控制地浮现上来,在脑海里反复轮播,根本停不下来。   陶知越绝望地躲在被子里抠出了一座城堡。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重活一次。   消息音连响四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霍燃,例行发来晨间问候。   陶知越皱起脸,自欺欺人地捂住大半视线,才敢看向手机。   [HR:早上好,睡醒了吗?]   [HR:昨天你买了下午三点半的机票,晋北机场离市区很远,十二点左右出发比较好。]   [HR:不过误机了也没关系,有什么意外情况就跟我说。]   [HR:头痛吗?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在家休息吧,身体重要^-^]   陶知越其实很想借机逃掉,但是看着这个笑脸,违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在床上来来回回翻腾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动手回复。   [陶:可不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陶:不要笑我……]   [陶:流泪猫猫头.jpg]   霍燃非常上道。   [HR:什么事?]   [HR:今天吃了很多种早餐,好撑。]   [HR:等见面了给你看照片,看你喜欢哪些,明天早上吃。]   [HR:小熊转圈.gif]   陶知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思绪混乱,尴尬里混着喜悦,既懊恼自己昨天的行为实在傻得过分,又忍不住期待这一场精心安排的见面。   纠结半天,他也学起了霍燃。   [陶:小熊转圈.gif]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   放下手机,陶知越艰难地起床,心惊胆战地往外走去,生怕客厅里有什么不忍直视的东西。   他打开房门,猝不及防地跟墙上胖嘟嘟的丘比特四目相对。   ……他上次明明把它收在柜子里了。   看来昨天晚上他不光是用完了这辈子的感叹号,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事。   陶知越痛苦地捂住脸。   好残酷的新世界。   周一要去新公司上班,只能在燕平市过一夜,所以不用带什么行李,陶知越背上包就出门了。   一路上,他仿佛重温了很多年前去大学报到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沿途见到的一切都带上了别样的色彩,深深地刻入了记忆。   这种心情在飞机落地滑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明明很想见到霍燃,却硬是粘在座位上耗到了最后一个下飞机,被空姐们温柔的微笑包围着,陶知越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快步走出去。   走在廊桥上,他看着四周透明的玻璃,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照起镜子。   这身衣服合适吗?会不会太普通了?   宿醉之后,眼睛好像有一点点肿。   陶知越凑近了玻璃窗,试图在依稀的反光里辨认浮肿的程度。   然后他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别人的视线。   站在行李搬运车旁的装卸工恰好抬头,正好奇地望着他。   ……今天是羞耻日吗?   陶知越欲哭无泪,连忙停止自己的傻瓜行为,离开这条耻度爆表的廊桥。   沿着一路详细的指示标,陶知越很快找到了跟霍燃约定好的W2出口。   从他下机的地方出来,W2是最近的一道门,这是霍燃提前告诉他的。   临近见面,他的脚步悄悄地放缓了。   周围有很多旅客拉着行李箱,又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三三两两地向出口走去。   从里面望出去,可以看见很多接机的人挤在扶栏外,有人举着写有姓名的牌子,也有人朝陌生的人群急切地招手,寻找着那个特定的人。   到处都是笑声和说话声,空气里漂浮着重逢的气息。   陶知越被人流卷挟着,捏紧了背包带子,紧张地走出去。   霍燃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露出了很明亮的笑容,简直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连忙敛起表情,只顾着朝他挥手。   陶知越被气氛感染,也跟着伸手回应,完全忘记两个人明明已经很近。   被人等待的感觉很好。   陶知越觉得自己会永远记住这个瞬间。   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在飞机上睡觉了吗?”   趁陶知越在发呆,霍燃很顺手地接过了他的背包。   陶知越回过神来,假装镇定:“没有睡,不困。”   何止不困,座椅储物袋里的机上杂志他翻了至少五遍,虽然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们并肩往外走去,心跳落进同一频率。   “晚上想吃什么?”霍燃开始报菜名,“这个季节的海鲜很好吃,你想吃吗?有小龙虾,扇贝,海胆……”   陶知越当场条件反射:“不要小龙虾!”   “肯定是重现方法不对……”他被勾起了惨痛的记忆,不禁喃喃自语,“旧的没捉住,还搞出了新bug,要吸取教训改进。”   “重什么?”霍燃竖起耳朵,“重逢吗?”   “什么重逢?”陶知越茫然地跨频对话。   霍燃认真地算了算,“足足六天了,确实是重逢。”   说着,他很自然地笑起来,眼眸里映出近在咫尺的身影,“再见到你真好。”   陶知越心跳漏了半拍,耳朵瞬间红透。   支吾半天,他很小声地憋出一句:“你笑了,说好不笑的。”   于是霍燃再也收不住笑容。   “这个不算,是因为我很开心。” 第41章   走出候机楼, 一辆黑色宾利已经在外面等候,戴着白手套的司机站在车门旁迎接他们。   陶知越很早就知道小说里的霍燃非常有钱,在小说后期更是极尽高调奢华之能事。   但实际上他认识的霍燃和普通人并没有两样。   今天也一样, 霍燃和所有接机的人一起挤在出口等他,没有安排什么特别通道, 也没有大动干戈,搞得场面很隆重。   一切都平平常常, 不需要陶知越调整心态去适应。   对有钱人生活的忐忑慢慢淡去, 但陶知越马上就意识到, 现在他正面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不能跟霍燃坐同一辆车。   而且他还不能把真正的理由告诉霍燃。   他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霍燃对他的纠结一无所知, 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霍燃便回头看他,等待他先上车。   陶知越的大脑立刻急速运转起来。   在可以预见的很长时间范围内, 他都不能跟霍燃同车出行, 必须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那个……我晕车。”他急中生智,“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   霍燃显然有一点意外,“不可以坐这种车吗?”   “不可以,会头晕难受。”   白手套司机立刻提出替代方案:“大少爷, 从机场到市区还可以坐地铁,就是人会多一些。”   陶知越开始破罐子破摔,“地铁也不行……我还晕地铁。”   霍燃惊讶之余, 忍不住笑了。   “如果不是机场太远,其实我很想和你走回去,我还没有跟你一起走过很长的路。”   陶知越又脸红了。   听起来明明是在陈述事实,但是,为什么就是让人很害羞……   霍燃还在异想天开, “或者我们骑自行车过去?我之前骑行过,不知道你适不适应。”   “不过现在是夏天,天气已经开始热了,骑自行车会很辛苦,还会晒黑。”   “……骑自行车是不是太夸张了?”   陶知越很努力地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机场有大巴吧,可以坐大巴。”   根据之前推演的逻辑判断,有多人乘坐的车辆如果遭遇车祸,对特定人物的伤害会很不可控,而且还会波及到大量的无辜群众。   这样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爱情小说了,整个故事都会变得沉重起来。   陶知越有一种很坚定的直觉,剧情不会安排这样的发展。   “大巴不晕吗?”霍燃很好奇。   “反正目前不晕公交车。”陶知越一边说,一边疯狂心虚,“可能因为人多,比较有安全感,所以不会觉得难受。”   “原来是这样。”霍燃若有所思。   因为说了一连串谎话而羞愧难当的陶知越正想再次道歉,就看见霍燃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很多结伴归来的情侣挽着手,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走向另一侧的机场大巴售票处。   “一起坐大巴也是很难得的体验,走吧,我们去买票。”   霍燃转头对白手套司机道:“张叔,你回去吧。这两天我们都坐公交。”   张叔点头应好,朝陶知越露出和蔼的微笑,转身上车。   然后霍燃轻轻地拉住了陶知越的手臂,带他跟随人流,往售票处走去。   陶知越记得他手心的温度,和那天一样,依然热得惊人。   让人很想伸手握住。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乘客满满当当的大巴车上,经受着旁人频繁的打量目光,前排还有小姑娘望着他们窃窃私语。   一般出门在外能见到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但长得顺眼的男性很少,何况是外形出众的两个人坐在一起。   陶知越又开始羞耻了。   见面前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凭着一腔冲动就跑过来了,没想到和霍燃待在一起时的出行方式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不会真的要靠走路和自行车吧……   而且他们现在坐得特别近,连肩膀都挨在一起。   他甚至闻见了霍燃用的洗发水的清爽香味。   陶知越僵硬得像一个木偶,双手无处安放,脑海里波涛汹涌。   霍燃偷偷瞄他,“你额头出汗了,很热吗?”   ……可恨的直男。   陶知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他伸手去调整头顶上方的空调出风口扇叶,把出风方向拨向他。   这回意外的人变成了陶知越。   “你好像很熟练。”他忍不住道。   说好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酷总裁呢?   “什么熟练?”霍燃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好笑道,“是不是以为我从来没坐过大巴?”   “小说电视剧里都是这样写的。”陶知越小声辩解,“有钱人跟……好朋友第一次坐公交车,会很笨,不知道怎么刷卡,也不适应车里很拥挤的环境。”   霍燃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你爱看这类电视剧,我妹妹也经常看,一边看一边骂,骂完了继续看,还非要拉着我一起看。”   陶知越被逗笑了,“有妹妹真好,我也想有一个妹妹。”   “我可以把妹妹借给你。”霍燃很体贴地抹平了这句话里带有的些微惆怅,“我爸肯定也会同意的。”   紧张的感觉渐渐淡去,陶知越尽量自然地把手放在自己腿上。   “妹妹听到会伤心的。”   “她才不会,她巴不得跟着你。”霍燃不慎说漏了嘴。   陶知越很惊讶,“她知道我吗?”   霍燃小心翼翼地看他,“你会生气吗?”   “我没有什么都说,只是那天吃完火锅回来太兴奋了,忍不住想找人炫耀,然后就……”   “而且她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和长相,所以跟她炫耀起来特别有满足感……”   陶知越的脸差不多红透了,他想了半天,郑重地送上绝杀。   “我没有生气,大少爷。”   霍燃:!!!!!!   “我早就让张叔不要这么叫我的,下次一定要改。”   霍燃默默别开了脸,耳朵可疑地泛红。   嗯,好朋友就应该一起羞耻。   毕竟今天是羞耻日。   大巴载着一路不着边际的悄声细语,平稳地驶向市区。   机场大巴的终点站在老城区,附近很热闹,天色刚入夜,到处都支起了大排档的摊子。   一下车,风里便传来辛辣鲜香的炒蟹香气。   霍燃原本规划的豪华晚餐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陶知越也不想去什么很拘束的高级餐厅,一座城市里最好吃的东西,往往就藏在街头巷尾。   他们慢悠悠地穿梭在人群里。   “我才发现,这里跟南山路很像,以前很少来。”   霍燃笑着看他,目光被夜色渲染得很温柔。   陶知越更加遗憾了,那一晚他只能在家吃番茄炒蛋,吃完了还要补白天没做完的工作。   “那天你买了多少样小吃?才选出了那几样最好吃的。”   “也没有很多。”霍燃挠挠头,“不知不觉就把看起来你会喜欢吃的都买了一遍。”   “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霍燃想了想,补充道,“但我不吃臭的东西,太可怕了。”   “前几年我去瑞典,还不知道当时已经在网上大名鼎鼎的鲱鱼罐头,当地朋友很热情地劝我尝试一下,我看它就是一个小小的铁罐头,怎么也没想到打开之后会有这样的杀伤力。”   “后来我连夜上网搜索其他国家的臭味美食,生怕再不小心闻到什么不该闻的。就闻那么一下,鼻子坏了好久才恢复正常。”   陶知越听得乐不可支,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线。   霍燃有点怔忡地看着他,“……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惨了。”   陶知越便很不好意思地推他,不让他看自己,“走吧,我们去吃香辣蟹。”   片刻后,他们像最普通的情侣或朋友那样,坐在路边简陋的桌椅上,就着喧嚣夜色与和煦晚风,进行幼稚的拆蟹比赛。   陶知越的家乡沿海,从小就经常吃螃蟹,动作相当熟练。   半只蟹身很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浪费都没有,陶知越很得意。   “我赢了,你好慢。”   而霍燃还在跟包满了白色软壳的蟹肉作斗争。   陶知越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实在很笨,忍不住亲自上阵指导。   “不要竖着吃,要横着掰开,肉就是一条一条的,很完整。”   他伸手把霍燃的错误姿势摆正,手指不小心就擦过了对方的侧脸。   原来手指烫到着火的感觉是这样的。   陶知越立刻埋下头,假装认真地吃东西,再也不敢看对方的表情。   过了半晌,耳边传来霍燃若无其事的声音:“我学会了。”   他把一只缀着满满白色蟹肉的蟹腿放进陶知越碗里。   “我把壳都拆掉了,这是中间最完整的一块,我学得很快吧。”   于是霍燃的语气也很得意。   说谢谢好像词不达意,陶知越愣了一下,索性动手给他的杯子里倒可乐。   小小的气泡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翻涌,密密麻麻地填满了他的心。   这顿晚餐结束之后,和霍燃一起散着步走向酒店的时候,陶知越模模糊糊地想,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喜欢的一天,之一。   他永远也想不到,下一刻,这个人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所以今天还不是他最喜欢的那天,因为他会喜欢往后的每一天。   霍燃早就帮他订好了市里最好的酒店,陶知越没有推辞。   他在慢慢地学习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畏怯地拒绝并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以同样的热忱回应,才最对等和长久。   只是霍燃故作镇定地跟他一起走进电梯的时候,陶知越还是很惊讶。   “今天我住在你隔壁。”霍燃抢先解释道,“因为前段时间作息不好,又有那些……我怕影响到家里人,所以搬出来一个人住了。”   “一个人住挺无聊的,刚好你过来玩,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明天一起出发也比较方便,所以我在这里住。”   陶知越走进房间的时候,心跳得很快。   落地窗前的纱帘敞开着,能俯视整个燕平市的灯火辉煌,壮丽的景色令人目眩,房间的布置优雅简洁。   陶知越却无暇关注周围的一切,脑袋里反反复复播放着一件事。   霍燃住在他的隔壁。   他第一次跟喜欢的人住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虽然并不会发生什么,但就是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陶知越坐在宽敞的床上,看着花里胡哨的电视机画面发呆,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几分钟后,心有灵犀的隔壁房间客人发来消息。   [HR:睡觉了吗?]   [陶:没有。]   [陶:裹紧我的小被子.jpg]   [HR:好巧,我也是。]   [HR:肯定是因为吃得太撑了!]   [HR:狗勾打滚.gif] 第42章   [陶:明明散了一个小时步, 怎么还会撑。]   [HR:小熊不知道.jpg]   [HR:我坐在床上看电视!]   [HR:不好看。]   陶知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视机,原来此刻的霍燃跟他坐在同样的地方,同样把电视当成背景音玩手机。   [陶:我也觉得不好看。]   [陶:明天去哪里玩?]   [HR:保密!]   [HR:对了, 忘记给你看早餐的图片了。]   [HR:我现在发给你!]   霍燃立刻发来了很多张图片,从油条、粥到糯米团, 什么都有,陶知越看得眼花缭乱。   感动之余, 他不禁由衷地感叹。   [陶:你今天早上真的吃了很多……]   [HR:!!!]   [HR:我上午运动了!不会胖的!]   [HR:我有腹肌!]   [陶:给大佬递可乐.jpg]   [陶:我看看。]   发出的瞬间, 陶知越立刻发现了歧义, 连忙打补丁。   [陶:是看早餐!]   [陶:你爱吃哪个?]   [陶:不对, 你肯定会说你都爱吃。]   [HR:我都爱吃!]   [HR:啊,被发现了。]   [HR:猫猫傻笑.jpg]   于是陶知越也跟着这个表情包一起傻笑起来,顺便仔细地看起他发来的照片。   在一堆长相清秀的食物里, 陶知越的目光马上被其中一种褐色的大饼吸引了。   饼身上金黄色和褐色相间, 表面有凹凸不平的横条,很巧合地凑成了一张好笑的丑脸。   他把这张图片转发过去。   [陶:我想吃这个。]   [HR:这个是糖油饼,很好吃!]   [HR:但是很甜,非常甜,你会爱吃吗?]   [陶:吃!]   [陶:这个长得最丑, 很可爱。]   [HR:好哦。]   [HR:明天我们一起排队去买,刚出锅的最好吃,我今天吃的已经冷了。]   [HR:而且后面的人看见了会很馋。]   [HR:小熊转圈.gif]   这个人好幼稚。   陶知越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转念一想,隔着一道墙跟对方用手机聊天的自己,好像也一样幼稚。   结果他们就这样幼稚地隔墙聊了一晚上,期间甚至还互掷了十分钟骰子。   聊到实在困得不行,才握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 两个人并肩坐在公交车上,窗外的景色如流光掠过。   明明没睡多久,陶知越却一点都不困,他抱着随身携带的背包,好奇地望着窗外的一切,好像连眼前的世界都明亮了一点。   燕平的城市风格和晋北完全不一样,行走在街上的人们脚步匆匆,经常能见到古朴典雅的历史建筑。   虽然他刚过来时就在燕平,却从没留心观察过这里的任何事物。   霍燃注意到他的视线,马上凑过来给他介绍。   “那个是三千年前建的老城墙,现在不可以上去了。我很小的时候,住在附近,每天都跑到这里来玩泥巴。”   “燕平这些年变化很大,每一年,每一天都在变。”   说着说着,霍燃又开始热情地拉客,“所以你可以经常过来玩,永远都有新的风景。”   拂过耳边的呼吸热得连心都在发痒。   陶知越笑起来,“我会的。”   现在他不需要逃避任何人和事了,也许未来某一天,就会搬回来。   按照昨天的计划,霍燃带他去吃了丑丑的糖油饼,好大一块深褐色的蓬松油饼,陶知越一口咬下去,甜得连舌头都快融化了。   很好吃。   陶知越从没想过,甜到极致的食物也可以这么好吃。   他和霍燃站在店门口吃得很开心,后面排队的人群果然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急切地探头往油锅里看,数着还要炸多少块才能轮到自己。   所以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余下的时间里,霍燃陪他去了燕平最有名的两个景点,走马观花地领略了一下首都惊人的人流量,然后在全市最高楼的豪华空中餐厅吃了一顿精致的午餐。   陶知越觉得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背着双肩包来这里吃饭的成年人。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背包又被霍燃不露痕迹地接过去了。   霍燃一路上都对他的背包很好奇,“这里面装了什么?有一点分量,但是一个上午都没有看见你打开过。”   陶知越采用同样的话术,“保密。下午去哪里玩?”   他订了晚上回晋北的机票,只能简单吃个晚餐,就该去机场了。   霍燃纠结了一下,老实地回答:“下午我想带你去一个很特别的博物馆。”   陶知越有点惊讶,“博物馆?”   “不是很多人参观的那种。”霍燃努力解释道,“没有别人去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但是我希望你会喜欢。”   直到下了车,走了长长的路,视线尽处出现一座座幽静雅致的别院,陶知越才渐渐反应过来。   这里大概是富人区,很安静,每一栋别墅都隔得很远,带着独立的花园,环境优美怡人。   霍燃带他来到其中一所房子前,院子里种满了绿意盎然的梧桐树,在微风的吹拂里,簌簌地摇晃着,投下斑驳光影。   陶知越连声音都放得很轻,生怕打扰了宁静的氛围。   “这里很漂亮。”   而霍燃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深呼吸,走到了大门口。   “其实不能算是博物馆,我开玩笑的。”   开门前的那一刻,霍燃开始努力打补丁,“只是我自己的收藏,但是我很想让你看……”   被他的心情感染,陶知越也紧张起来,眼睛都不敢眨。   然后下一秒,大门被轻轻地推开,他看见了最绚丽别致的风景。   一楼本该是客厅,却摆着好几排原木色的陈列柜,放满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满目流光溢彩。   “我以前一放假就跑出去玩,去了很多国家和城市,在每个地方都有很难忘的回忆,总想留下纪念品,慢慢地,就积攒了这么多。”   霍燃在他身旁小声地说。   陶知越的目光被深深地吸引,他屏住呼吸,脚步很轻地往里走去。   他很仔细地一列列看过去,有精美的木刻画,光泽细腻的银器,细心摞成一叠的外文车票,被时光凝固的琥珀……   有几格里放满了五颜六色的木头套娃,有的很漂亮,有的长相古怪,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霍燃始终注视着他的目光,见他在这里停驻,有点难为情地解释道:“这个很可爱,我没忍住,就买了很多……连丑的也很可爱。”   “最后我回国的时候,箱子里放满了这些圆圆的套娃,照出来变成黑乎乎的几大坨,过安检的时候,安检员还特意让我打开检查。”   “我一开箱子,他们围过来看,发现全是花里胡哨的套娃,很震惊,可能是太奇怪了,所以又一个个打开来看,以为最里面藏了什么……那天我好尴尬。”   陶知越却听得很开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过去他忙着读书升学,好不容易毕业,实习转正直接工作,后来一直很忙,几乎没怎么出门旅游过。   可今天,他看到了很多以往只在旅游杂志里见过的纪念品,和独属于霍燃的故事。   隔壁柜子里有一个很精致的软陶小房子,白色城堡式的外形,天蓝色的半圆屋顶和门窗,屋顶立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十字架。   旁边还放了一张照片,里面的霍燃笑得很阳光,看起来比现在更青涩一些,身后是和软陶摆件一模一样的蓝白色建筑物,和湛蓝无垠的海面。   “这是在圣托里尼拍的,那个摊主很聪明,在最热闹的小广场上卖软陶纪念品,买了就可以帮你在建筑前拍一张照片,正好和他卖的摆设一样,我觉得很好玩,就买了。”   “那里真的很漂亮,像童话故事里一样。”   然后他非常小声地补充,“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再去一次。”   陶知越听见了,耳朵照惯例开始泛红,所以他假装没有听见。   他很专心地看每一样被霍燃摆在这里的收藏,像要把每个细节都铭刻于心。   不光有可爱精美的纪念品,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陶知越看到了一个被透明袋子密封起来的红黄色罐头,上面画着简笔的小鱼。   “这是……鲱鱼罐头吗?”   “对,因为它太特别了。”霍燃不好意思道,“不过不用担心,洗得很干净,还用袋子封起来了,不会闻到臭味。”   听到他的话,陶知越忍不住提起来闻了一下。   霍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原来这么说的话,就一定会拿起来闻。”   陶知越瞪他,然后看到了他身后的陈列架上,有一顶装饰着塑料花朵的草帽,很有热带风情,只是有一些旧旧的。   “这也是你买的吗?”   他很好奇地走过去看,上面似乎还萦绕着海风的味道。   “对,那天沙滩上太阳好大,很多人都戴着,我买的已经是最朴素的一个了,本来没有想过要带回来,只是临时挡挡阳光。”   霍燃说着,想起了什么,表情很生动地描述起来。   “我买了这顶草帽,盖住脸,躺在沙滩椅上睡了一觉,等太阳小一点了,就去海滩边骑车。”   “骑着骑着,忽然刮起了大风,我忘记系好防风绳,所以草帽一下子就被吹跑了。”   “它在路上一边滚,一边往前跑,我骑着车追它,追了很久,风才肯停下。”   “我把它捡回来以后,虽然变得有点脏,但又舍不得丢掉,因为是我把它从风的手里抢回来的。”   “它很大,容易折坏,不好放进行李箱,所以我索性一路戴着这个草帽回来,结果路上总有人看着我偷笑。”   于是陶知越也笑,他的眼前好像真的浮现了霍燃描述的画面,余热未消的太阳与柔软的沙滩,高大的椰树,咸咸的海风忽然吹走了开着花的草帽。   一整个下午,他在霍燃耐心的絮语里,逛完了这个最特别的博物馆。   霍燃对于广阔世界的所有难忘记忆,无论好与坏,无论多么琐碎细微,都小心地收纳在这里。   所以他在这里,看到了不曾见过的世界模样。   陶知越想起来之前霍燃说过的话,因此他很认真地回应:“我很喜欢,谢谢你。”   霍燃松了一口气,眼睛亮亮的:“幸好你喜欢。”   “因为……我还有别的话想跟你说。”   此刻日暮垂落,淡金色的光线跨过窗檐,温柔地落在他们身上,星星点点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着。   陶知越微微仰起头,注视着面前又开始紧张的男人。   “这里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我想,也许你会对其中的什么感兴趣,然后我就可以再陪你去,像昨天挑选早餐那样。”   “我还准备了你喜欢的东西。”霍燃望向窗外轻轻摇晃着叶子的梧桐树,“是前几天移过来的,长得很好。”   “等到秋天,叶子就变成金黄色了,和你的头像照片一样。”   “我很希望到那个时候,这间屋子里可以不仅仅只有我的回忆。”   最后,他鼓起勇气,看着对方,说出了最郑重的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在太过安静的空气里,夕阳发出了声音,热烈地烧灼着天边的云。   陶知越失神了很久。   这一次他没有脸红,只是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人,仿佛在确认这是不是一个幻觉。   直到霍燃变得忐忑起来,才听见他很轻的声音。   “其实我也有一个礼物想送给你,但是一天快过去了,我还没有找到送出来的机会。”   “因为这个礼物很小,也很普通,而且已经被你偷偷拿走了。”   霍燃随之侧过头,看向自己一直忘记摘下来的背包。   “在这里面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陶知越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他点点头,眼前的世界里盛满了这个人的模样。   得到他的肯定,霍燃立刻拉开背包的拉链,看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   他拿起来,看见里面装满了五彩斑斓的纸星星。   “我也想带给你,你喜欢的东西,然后再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会显得更真心。”   “但是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前天晚上故意喝醉了,我以为可以回想起同样喝醉的那一天,想起那天你是不是告诉了我什么。”   “可惜没有,我失败了,提前准备好的纸上一片空白。”   陶知越看着他笑起来,唇角微微抿起。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到底做了什么。”   “但是第二天醒来,我走到客厅,看见餐桌上放满了彩纸和折好的星星。”   “也许是因为,我很清楚地记得,从火锅店里走出来的那个晚上,你看着夜空,说今晚没有星星。”   “连喝醉以后的我也这样记得,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个幼稚的礼物。”   在酒醒后被遗忘的前夜记忆里,陶知越一边跟霍燃发着感叹号,一边固执地出了门。   他回到那家24小时便利超市,让老板找出了小孩子才会买的彩色长条折纸,又摇摇晃晃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去,每隔几分钟还要给霍燃发消息报平安。   在漫长寂静的深夜里,他红着脸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旁,在重新贴回墙上的丘比特陪伴下,将长长的彩纸,折成一个又一个小巧的星星。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发生的事,连陶知越自己也不记得。   但他很确定,这一定是自己为霍燃准备的礼物。   霍燃还陷在震撼里,低下头望着玻璃瓶里满满的星星。   而陶知越始终看着他,日光为他镀上淡金色的浅影。   所以他恍惚地想起来,这样的天色,和两周前那个大雾散尽的黄昏很像。   那时他凝视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安静地等待着。   现在,他等到了。 第43章   细碎柔和的话语像云朵轻飘飘地落下。   霍燃至少愣了五分钟, 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说的话还是语无伦次。   “我可以把它放在这里吗?我要放在最中间的柜子上,我想想,再重新做一个专门的柜子。”   “不对, 不能放在这里,我应该随身带着, 但是瓶子有点大,我要想想怎么带。”   然后他真的盯着大大的玻璃瓶煞有其事地思考了起来。   陶知越看着他低垂的眼眸, 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霍燃的那天, 他西装革履地从人群里走来, 戴着口罩, 只露出英气逼人的眉眼,气质很出众,看起来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而现在被薄红的夕阳照着, 他们之间的距离又那么近, 因此一切额外的浮华错觉都褪去,只有伸手可及的真实感。   “放在这里吧,我想放在草帽的旁边。”陶知越轻声打断他肯定在跑偏的思绪。   “这里环境很好,旁边有那么多有趣的收藏品,外面还有梧桐树, 这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这是这间屋子里,第一样不仅仅属于你的回忆。”   听见这句话, 满脑袋胡思乱想的霍燃突然反应了过来,迟钝地感到巨大的惊喜,想起了被淹没在其他语句里的那一声“我喜欢你”。   ——我也想带给你,你喜欢的东西,然后再告诉你, 我喜欢你,这样会显得更真心。   “所以……”   他很罕见地卡壳了,表情很傻,眼神里写满了希冀。   陶知越勇敢地接过了他没说完的话。   “所以,要跟我谈恋爱吗?”   在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博物馆里,他不再脸红与瑟缩,因为周围的每一样东西,都传递来认真生活时能见到的可爱与美好,都涌动着眼前人对斑斓万物的点滴体验和心情。   他被最柔软真切的生活包围着,所以有了面对未知的无尽勇气。   “我没有恋爱过,在你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就没有因为爱情而试着对别人付出过。”   “而且以前我工作很拼命,有时候连家人朋友都会忽略,还会忽略自己,那样不好。现在我不会了,我会改过来,希望可以不再犯以前的错误。”   “也许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是我会努力学习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一定会尽全部的努力。”   “我读书的时候很认真,工作的时候很认真,谈恋爱也会很认真的。”   陶知越絮絮地向他保证。   霍燃看着他,眼睛都不敢眨。   语言不能表达万分之一,最终他很用力地点点头,把每一句话都珍藏在心里。   身边流光溢彩的物件都成了隐没的布景。   可惜天色将暗,陶知越订了晚上八点多的飞机,应该准备出发去机场了。   他们一起走出房子,天边霞光似火,将整座院子里的梧桐树都染上烧灼般的灿金。   在这漫长的一天里,陶知越听了霍燃讲述的很多个故事,总有一种想要反过来跟他说些什么的冲动。   然而他自己过往的日子太贫瘠乏味,找不到那么多听起来就很好玩的趣事。   现在看着霍燃特意为他栽下的树,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有些久远的往事,所以忍不住想开口。   那是唯一一件,陶知越曾想过要和人分享的事。   “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在公司上班,那时候我跟人合租,出租屋的燃气费用光了,刚好燃气卡在我这里,这周轮到我缴费,一直没有时间,就忘记了。”   “那天真的很忙,项目马上要上线,每天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但室友在群里催着说中午要做饭,我只能上午偷偷溜出去,骑车去银行。”   “我很久没有骑自行车了,歪歪扭扭的,总以为自己会摔跤,所以大气也不敢出,很紧张地握着车把,连脑袋里一直在想的代码都抛掉了。”   “我很专心地留意着旁边擦肩而过的车,还有前面的路。”   “那时候是秋天,太阳很明亮,但不晒,风吹起来是暖的,空气好像会发光,马路两边全都是梧桐树,是很漂亮的焦黄色。”   “我从树下经过的时候,它们就在我的眼前飘落下来,像无数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陶知越以为自己从回忆里拣出这件事,对人倾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想哭。   但是没有,他微笑着叙说,眉眼生动,任日光描绘出温柔的轮廓。   “真好。”尽管心神还在恍惚,但霍燃很专注地聆听着,“很像电影里的画面。”   随即他很积极地补充道:“我的自行车骑得很好,下次你想骑车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看着你,你肯定不会摔跤的。”   于是陶知越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也点点头:“好。”   真好。   那段无人分享的回忆,终于有了停泊的港口。   它和细心叠好的星星、随风摇曳的梧桐树一起,被收藏在世间唯一的博物馆里。   陶知越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深深地凝望这座宁静别致的小院,努力地把这里的每一寸细节都印刻进心底。   今天也是他人生中最喜欢的一天,之一。   沿着来时的路,他们坐上公交车,晚一点再换乘机场大巴。   这一次并肩坐着的时候,陶知越不再感觉双手无处安放。   霍燃却恰好相反,他在旁边正襟危坐,没了此前的轻松和随意,陶知越甚至看见了他额头很不明显的汗水。   时光仿佛倒流了。   陶知越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额头出汗了,很热吗?”   霍燃僵了僵,十分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昨天一模一样的对话。   “……我好蠢。”他懊恼道,“竟然还真的去开空调。”   “你很紧张吗?”陶知越跟着回忆起来,“你昨天来接我的时候,一路都没有紧张。”   霍燃思索了一下,很小声地在他耳旁说。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每天都在想怎么做可以让你开心,在想要怎么把想说的话告诉你,还有如果你拒绝,我该怎么办。”   “但是我好像唯独没有想过,成功以后会是什么样。”   “所以现在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也没有恋爱过。”   陶知越想了想,很果断地给出答复,“那就从最常规的第一步开始吧。”   他将左手往旁边伸过去一点点,镇定地握住了霍燃的右手。   霍燃的体温很高,一如那天传来的灼热温度。   现在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相触的一瞬间,像有电流经过,一路麻到了心头。   陶知越忍住将要漫上来的羞赧,低头端详,像在做学术讨论:“你的手比我大,是不是因为你个子比我高?”   他的肤色比常年在外旅游的霍燃要白一些,现在交握在一起,能很清晰地映衬出彼此手上每一道纹路。   这是他第一次跟人牵手,是很奇异的感觉。   陶知越的心跳声剧烈,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显得无比镇定。   “你的手心也出汗了,是不是真的很热?”   “我……可能是。”   “要不要我调一下空调?还在紧张吗?”   “……不用了,马上就好。”   “真的吗?”   “你是不是在笑我?”   “我没有。”   “我看见你笑了。”   “肯定是幻觉。”   ……   车身在行驶途中轻轻地震动摇晃,或站或坐的人们大多低头看着手机,耳旁偶尔传来结伴同行的乘客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声。   不知什么时候,霍燃终于从颤栗的喜悦里醒来,平复了呼吸。   他悄悄地换掉了牵手的姿势。   在夕阳斜照的光芒里,他们十指相扣。 第44章   城市华灯初上, 马路上整齐排成长龙的汽车一眼望不到边际,红色尾灯在夜色里闪烁,拖曳出朦胧的幻影。   机场里灯火通明, 宛如白昼,拉着行李箱的人们来来往往。   陶知越站在安检通道外, 看着今天总是慢半拍的霍燃,好笑道:“是不是应该把背包还给我了?”   他昨天出发的时候, 除了最重的玻璃罐子, 就只拿了身份证和手机充电器这些必备的东西, 换洗衣物之类的都没带, 现在包里空空荡荡的。   霍燃闻言反应过来, 有些依依不舍地拿下挂在肩头大半天的背包,递给他。   “太轻了,我都忘记了。”   他看了一眼队伍不断前行的安检口,讷讷道:“你要走了,一路上太堵了, 都没能好好吃顿晚餐。”   “时间过得好快,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陶知越也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这一天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说了很多话,有了无数回忆。   但到了离别时刻, 时光总显得那么短暂。   手心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陶知越藏起了惆怅, 笑着回答他。   “明天要上班, 只能赶回去,等下可以吃飞机餐。”   “对了,忘记告诉你, 我辞职了,明天开始在新公司上班,同事们人都很好,工作环境也很舒服,在别墅里。”   陶知越强调道:“我好像跟你说过,我之前在游戏公司做程序员,现在跳槽的这家公司,应该会做我真正让我有热情的游戏,给的薪水也很好,所以我很开心。”   “之前没有说,因为我想当面告诉你这件事。”   霍燃看着他抑制不住的兴奋表情,也跟着笑起来:“真好,你工作起来一定很出色,那天看你写调查问卷的时候我就觉得,虽然我看不懂,但可以感受到。”   没有人不喜欢被恋人夸奖。   于是陶知越很沉着地点点头,“中肯地说,不算太差,但还可以再提升。”   听见陶知越提起自己的工作,霍燃也跟着感慨起来,“回去以后,我也会努力的,前两个月什么都没有做,每天就是跟人交际,该认识的人都已经认识了,从明天开始,我会打起精神干正事的。”   “加油。”陶知越的思维跳跃了一下,“我们像不像两个互相发誓以后要好好学习的小学生?”   “像。”霍燃认真保证道,“我会好好学习的,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   新的恋爱关系刚建立,新的人生阶段也才开始,一切都需要学习。   “所以,在这个很有意义的瞬间,是不是应该有一个纪念仪式?”霍燃话锋一转道。   陶知越没能跟上他的节奏,一脸茫然:“什么仪式?”   话音刚落地,霍燃张开手臂,很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陶知越忽然撞进一个温厚的怀抱,微热的耳畔擦过对方的发丝,像在心头很轻很轻地挠了一下。   片刻愣怔之后,他抬起手,慢慢拥住了对方的后背。   这个拥抱漫长熨帖。   那天在火锅店外,陶知越只是匆匆地抱了霍燃一下,犹如蜻蜓点水,连对方的心跳声都不记得。   现在他听见了,急促有力,和自己的心跳那么相似。   身体被来自外界的无尽温暖包围,仿佛陷进了柔软的云里,令人沉溺。   很久以后,霍燃松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半天吐出一句:“一比一,我们打平了。”   “……”陶知越从满心炽热的感情里醒来,别扭道,“这个比喻好奇怪,你是在打球吗?”   “我每周都会去打篮球。”霍燃意外道,“那我接下来是不是不应该说,下一轮换我发起攻势?”   “……你已经说了。”   在分离的通道口,充盈着不同人们的话语声和笑声,低低地漫进空气。   最后陶知越背着包,走进队伍里,时不时地回头看。   霍燃就一直站在原地向他挥手。   陶知越不记得自己回了多少次头,反正每一次回望,都能撞进那双情感丰沛的眼眸。   他将背包放进安检筐,看着它被慢慢送进垂着帘子的机器。   然后他忍不住想起了陈列柜上那一个个或可爱或古怪的套娃。   陶知越低着头笑起来,等过了安检,彻底看不见霍燃的身影之后,他摸出一整天都没怎么用过的手机,给对方发去消息。   [陶:我顺利通过了。]   [陶:每次过安检的时候,你会想起被一个个打开的套娃吗?]   [HR:!!!!]   [HR:现在我想起来了……]   [HR:我又尴尬了,啊啊啊啊!]   [陶:没关系,以后我每次看到安检机,也会想起它们的。]   [陶:狗勾打滚.gif]   周末的燕平到处都堵,他们差不多是卡着点到了机场,陶知越到达登机口以后,很快就开始通知登机。   陶知越走过登机廊桥的时候,在沉沉夜色里,依然能看到大晚上还在辛苦工作的行李装卸工。   这一次,他望着陌生人的背影,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知道霍燃此刻也在凝望着这架即将起航的飞机。   看着它慢慢划过深邃的夜空,飞往另一座城市。   暧昧的网恋宣告结束,异地恋又开始了。   陶知越觉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类型构成真的很丰富全面,简直像要弥补过往二十多年里缺失的感情经历。   第二天,旭日初升,陶知越早早地出了门。   新公司离家比较远,通勤时间差不多要一个小时。   幸好他要坐的不是热门公交路线,还能找到站立的空地,上车以后,他一手握住扶栏,一手给霍燃发消息。   [陶:早上好。]   [陶:出门上班~]   半小时后,霍燃才回复。   [HR:早上好!我刚睡醒。]   [HR:这么早吗?昨晚快十二点才到家,困吗?]   [陶:不困,很精神,以后都要这个时间出门。]   [陶:一想到今天是新公司的第一天,就很兴奋。]   [陶:小熊转圈.gif]   [HR:那明天开始我再早一点起床!]   [HR:我也赶紧洗漱去公司。]   [HR:我爸肯定会很震惊。]   陶知越想象了一下霍振东震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以前在网上搜索霍氏信息的时候,霍燃的消息无处可寻,他能找到的只有霍振东神情严肃的照片,一度要通过这些照片来推测霍燃的外形。   那些霍燃以外的人和事,也渐渐有了实感。   再一次来到过去被官宇冬挂在嘴边的阳光别墅前,不需要再等待谁来开门,陶知越低头在电子门锁上输入了密码。   沐浴着早晨阳光的爬山虎郁郁葱葱,攀在墙壁上轻轻摇晃叶子。   陶知越来得很早,是全公司第二个到的。   第一个到公司的人竟然是老板江野。   他进门走过玄关,就看见了客厅尽头处的开放式阳台那里,小圆桌上摆着青翠蓬勃的垂叶榕,江野坐在圆桌前拿着一本书在翻阅。   陶知越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神奇的念头。   真是恩爱啊。   江野听到了动静,抬头看他,没什么表情:“早。”   “早。”   陶知越记得榕树好像会长得很大,看其他员工的反应,“榕总”似乎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但还只是一株不算太大的盆栽。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好奇地提问:“老板,你的树如果长大了,带起来会不会不方便?”   江野摇摇头,“养了二十多年,已经长大了很多次。太大了会留在家里,取一部分重新栽。”   看见陶知越有点惊讶的表情,他补充道:“它们的基因依然属于同一株树。”   原来还是青梅竹马,就是形式有点特别。   “老板你真的很长情……”   陶知越一时间有点失语,试图转移话题,他看向江野手中的书。   “这个跟游戏有关吗?对了,公司里有什么推荐大家看的相关书籍吗?”   既然要开始大量输出,就应该保持稳定的输入,陶知越打算买一些游戏有关的书提升一下自己。   江野继续摇摇头,“去问时武吧,我不懂游戏,也不干预你们的具体工作。”   他随意地举起手里的书,陶知越看见了书名。   《原子物理学》。   “……好的老板,打扰了。”   受到极大震撼的陶知越立刻转身,走到昨天安排的工位上,默默坐下,等待其他同事的到来。   这样一位专心养树,只负责掏钱,不管闲事的老板,真是难能可贵,堪称楷模。   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抵达,主策划方时武找到陶知越,问他以后会不会想转型游戏制作人,如果有这方面规划的话,就可以更多地参与到游戏设计中来。   部分程序员大佬会兼任或转型制作人,但常常会出现一些相似的思维缺陷,比如大局观一般,容易对细节过分看重。   陶知越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现在我只会写代码,还没有能力做别的事,虽然上次提出了一些想法,但我只能在程序上试着去实现,对构成一个游戏的其他方面还太陌生,比如让我判断什么样的文字剧情更吸引玩家,我肯定不行。”   “我想先在这个领域里突破自己,再做延伸。”   方时武有些意外,随即点点头,把周末他自己在家完善过的一些想法和大家分享。   坐在开放式的长条形办公桌周围,大家热闹地讨论着,在陶知越提出的构想上,新的游戏雏形渐渐成型。   到了午饭时间,二楼的其他项目组同事也下来了,跟新人陶知越简单寒暄后,就很积极地去厨房拿午餐。   公司有专门的阿姨过来做饭,应一些同事的呼声,今天中午阿姨做了冷面,还另外准备了小炒和米饭给不想吃的同事。   陶知越从厨房小心地端来一碗冷面,清澈的汤水,上面摆着辣白菜、黄瓜丝、鸡蛋和牛肉片,颜色很好看。   他尝了一口,酸酸甜甜,沁入心脾,驱散了轻微的暑气。   陶知越心念一动,拍下照片,发给同样认真工作了一个上午的霍燃。   [陶:今天中午吃冷面!]   [陶:好清爽,夏天的味道。]   [HR:!!公司没有。]   [HR:我也要吃,我叫个外卖!]   [陶:真好吃^-^]   [陶:这里的做饭阿姨手艺很好。]   [陶:今天一切都很顺利。]   [HR:真好啊。]   [HR:可惜不能跟你一起吃到。]   在酸甜冷面的抚慰下,下午也很快过去,六点一到,就有同事关电脑下班了。   每当有一个人起身,房子里总会响起一声又一声的“明天见”。   这曾是陶知越最渴望的生活。   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内容,很好相处的上司和同事,优美舒适的办公环境。   中午吃了很好吃的冷面,他可以拍下照片,炫耀地发出去馋那个人。   傍晚下班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所有任务,所以能抛开工作,安心地回家,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   在回家的路上,陶知越特意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个问题:异地恋的情侣有什么娱乐方式?   下面的回答大多是一起玩游戏、看电影或剧。   陶知越想了想,开始搜索好看的恐怖片。   在这样充满了快乐的日子里,当然应该看点刺激的。   到了晚上,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脑前,开好了播放界面,给刚吃完晚饭的霍燃拨去语音电话。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分别了一天的声音在手机那端响起。   陶知越精确回击:“一比一,我们打平了。”   “……我错了,听起来真的好奇怪。”霍燃诚恳道,“我下次再也不打奇怪的比喻了。”   陶知越笑了一下,问他:“电影开好了吗?”   “开好了,要数三二一然后同时点开始吗?”   “对,那我数了,三、二……”   霍燃突然打断他。   “等一下!门铃好像响了。”   他的声音飘远了一点,“可能是我妹妹突然跑过来了,她居然学会按门铃了……我去开门,马上就回来。”   陶知越应好,心里还有一点隐隐的期待。   他听霍燃提起过很多次妹妹,但一直没有跟她有过直接的交流。   片刻后,霍燃兴冲冲地跑回来,拿起手机的时候还在喘气:“玫瑰很好看!比那天我订的更漂亮!”   陶知越有点疑惑:“什么玫瑰?”   “就是你送我的玫瑰呀,我数了,有九十九朵!是不是很贵?好大一捧,是附近花店的人送来的……”   霍燃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声音渐渐小下去。   陶知越沉默了一下,温和道:“我好像不知道你家的地址,所以没有给你送玫瑰。”   “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也会送给你。”   “但是,你收到谁送的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我好了!!!   小霍:我是不是没了? 第45章   霍燃直直地盯着播放器上方显示的电影片名《林间小屋惊魂夜》,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屏幕内外的世界,哪个更惊魂一点。   面对陶知越相当平静的问句, 霍燃的声音很缥缈。   “我……我想想是谁送的。”   刚才他真的以为是霍思涵来了,正想表扬一下她这次没有偷偷溜进来, 打开门却看到了一大捧红得张扬的玫瑰。   花店的人从后面探出脑袋,递上单子和笔, 礼貌地请他签收。   因为今天是开始恋爱的第一天, 非常具有纪念价值, 霍燃被从未体验过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理所当然地觉得, 这肯定是陶知越送给他的礼物。   他签下名字, 把花抱了满怀, 一边往回走, 一边低头数有几朵。   然后霍燃回到电脑前,兴奋地跟陶知越汇报。   他说了什么来着?   玫瑰很好看, 比那天他订来送给陶知越的更漂亮。   他还细心数了, 一共九十九朵……   霍燃顿时感觉天昏地暗。   他踟躇了几分钟, 很忐忑地开口:“如果我说,刚才我出现了幻觉, 还来得及吗?”   “我看错了, 这个花一点也不好看,花瓣都蔫了,闻起来也不香, 肯定比不上我给你选的,那是当天早晨专门空运过来的……”   说着,霍燃言行合一地把原本抱在怀里的玫瑰花放到了地板上, 毫不怜惜。   电话那端的陶知越笑了一声:“好,是幻觉,所以是谁送的?”   随着霍燃放花的动作,一张精美的卡片从花束中掉出来。   霍燃捡起来看,上面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你不是说自己是直男吗?靳]   霍燃当即头皮发麻。   为什么又来了?   “你还记得那个每天往我公司送花的人吗?又是他。”   “他叫靳少远,他家算是我爸的半个合作伙伴,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他一天到晚派人往公司里送花也就没人能拦着,我说过让他停止,他非说他就喜欢送别人花。”   “我跟他没有什么接触,完全聊不来,因为他属于挺爱玩的富二代……不是出门旅游的那种玩,我跟这类人都不太来往,最多是点头之交吧,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他注意到了。”   霍燃一五一十地交代,态度非常端正。   陶知越沉吟半晌,问道:“我记得那天在火锅店,你告诉我,有个每天往公司送花的人,那两天突然不送了,对吗?”   “对,就是他。”霍燃立刻道,“直到昨天为止,他真的没再送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开始了,还改成了送到我家。”   “本来上周回到燕平,我应该去找他说清楚的,但我那几天……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所以完全忘记了。”   他当时正在网恋见面失败的可能性中煎熬,当然没有心情想到靳少远。   陶知越好像有点疑惑,“不对啊,他不应该再来缠着你的。”   霍燃沉痛道:“确实不应该。”   他之前承诺过要处理好感情问题再来追陶知越的,结果现在都正式确定关系了,居然还没有彻底和这些人斩断关系。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听了他的话,陶知越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笑意,“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知道。”霍燃非常上道,“明天我就去找他,一定很严肃地跟他说清楚,我已经有对象了。”   想到靳少远奇奇怪怪的留言,霍燃还很郑重地补充道:“以前我觉得自己是直男的时候,对他就没感觉,现在虽然不直了,依然对他没有任何兴趣,我发誓!”   “好,我相信你。”陶知越笑道,“明天如果他跟你说了什么,记得告诉我。”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隐藏起来的慎重。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开始纠缠你,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霍燃没能领会其中的深意,连忙点头,虽然陶知越看不见。   “明天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陶知越语气古怪,“这又是哪里学来的?”   “啊,好像是我爸经常这么说,不小心就冒出来了。”   陶知越中肯地评价道:“有画面了。”   霍燃总算松了一口气,试探道:“那我们还可以继续惊魂吗?”   “惊魂?”陶知越反应过来,“好啊,继续看吧。”   在陶知越再一次报出三二一的时候,霍燃很精准地按下播放键。   这种古老的异地看电影方式,带给人一种很真切的天涯共此时的感受。   因为每次暂停后,都需要小心地校正时间,随之而来的三二一,总有种奇妙的温馨。   画面中缓慢地出完片名,镜头穿过密密麻麻的丛林,定格在一群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浑然不觉的背包客身上。   标准开局。   霍燃经常会看电影,口味很杂,胆子也大,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看什么电影都不会怕。   照理来说,应该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看恐怖片,才最合适。   不知道主动提出要看恐怖片的陶知越会不会怕。   为了避免公放的噪音影响观看效果,霍燃和陶知越都戴着耳机。   这一刻耳机里除了电影主人公唠唠叨叨的对白,还传来对方轻轻的呼吸声。   霍燃控制不住地想跟陶知越说话,又怕打扰到他看电影。   迟疑了一会儿,霍燃小声道:“我觉得杀人狂一会儿就要突然出现抓走第一个人了,你会害怕吗?”   陶知越平缓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不怕。”   “那就好。”霍燃放心了,又有点迷之遗憾。   五分钟后,戴着面具的杀人狂果然蹦出来了。   就在他手起斧落的一瞬间,陶知越的声音响起。   “他叫靳少远吗?名字是哪两个字?”   配合着血淋淋的画面,霍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很少的少,很远的远。”   “哦……”   在长长的尾音里,面具背后响起含糊的狞笑声,杀人狂动作粗暴地把第一具尸体拖走。   茂密的草丛被成片推倒,留下新鲜的血痕。   “你说他是很爱玩的富二代。”陶知越缓缓道,“我记得小说里,这样的人总被人叫做什么什么少。”   “但是他的名字就叫靳少远,如果叫他靳少,等于只叫了他一半的名字,他会不会很不爽?”   这个问题好刁钻。   霍燃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大……概……不会吧?”   傻乐着的背包客们还没有发现独自去上厕所的同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杀人狂藏好了战利品,躲在影影绰绰的树丛间,贪婪地窥视着。   林间小屋外,传来粗重而隐蔽的呼吸声。   陶知越再次提问:“你听过别人叫他靳少吗?”   霍燃开始恍惚了。   为什么这部陶知越挑选的恐怖片,他看着真的有一点害怕。   “我……应该听过吗?”   “不知道。”陶知越疑惑道,“我在问你啊。”   霍燃果断道:“没有听过!”   陶知越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他们之间的静默持续了一会儿,杀人狂也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机会,深黑色的影子笼罩了下一个落单的猎物。   他举起手中沾满猩红的斧头,与此同时,陶知越再度开口。   “你的同事还会对着你脸红吗?”   在他非常平静的声音里,霍燃突然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怖。   他战战兢兢道:“不会,他自己申请内部调岗了,现在不再是我的助理,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交集了。”   “原来是助理。”陶知越若有所思。   “现在不是了!”霍燃竭力重申。   在今天之前,霍燃根本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看恐怖片看出一后背的汗。   背包客们终于发现了异样,在不断扩大的惊恐中,一对情侣搂在一起,深情地看着对方,念叨着下周就要举行的婚礼。   紧张了半天的电影气氛终于迎来一丝丝温情。   这时候,陶知越总结陈词,微微叹息道:“我好像吃醋了。”   霍燃表情一僵,瞳孔地震。   于是这一夜,他在十分复杂的沉思中度过。   得知并不是恐怖片吓到了他,是一件好事,他依然可以自称霍大胆。   但刚确立关系的对象吃醋了,这是霍燃从未遇到过的棘手问题。   而且吃醋的内容是事实,的确有人单方面地追求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向那时候还不是对象的陶知越讲述了各种细节,向他求助应该怎么办……   霍燃抱着被子,痛苦地翻了个身。   怎么会这样.jpg   在这种时候,语言是最苍白的,他无法通过几句解释来让陶知越安心。   因为霍燃明白他并不是怀疑自己,只是忍不住吃醋而已。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得知有人给陶知越送玫瑰花、对着他脸红、时不时地纠缠他,即使他全都严词拒绝了,霍燃也一定会吃醋。   这是恋爱中不可控的心情,因为在这种感情里,只容得下两个人。   虽然眼前播放着紧张刺激的电影画面,可他无心观看,脑海里盘旋着霍燃提到过的人,耿耿于怀,提出一个又一个有些好笑的问题。   絮絮了半天,陶知越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情,还很坦白地告诉了他。   在无措之余,霍燃忍不住觉得他可爱。   如果这一刻,他在陶知越身边就好了。   一个及时的拥抱,是最有说服力的安慰。   长夜难眠,霍燃迷茫地望着天花板,又大又圆的顶灯好像一个碗,沉默地跟他对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中午叫外卖送来的冷面,面有些坨坨的,没有预想中的好味道。   和陶知越照片里的那一碗根本不能比,根根分明的顺滑面条,精心摆放的诱人配菜,琥珀色的汤水一看就很清凉……   要是能跟陶知越一起吃到冷面就好了。   一起吃冷面。   霍燃眼睛一亮,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灵感。   第二天早晨,异常精神的霍燃迫不及待地给他发去消息。   [HR:早上好!今天我早起了!]   [HR:对晚上吃什么有想法吗?]   [HR:小熊贴贴.gif]   十几分钟后,陶知越回复了。   [陶:早上好,你今天起很早。]   [陶:还没有想过。]   [陶:怎么了?]   已经坐在车上前往公司的霍燃,低着头飞快地打字。   [HR:晚上我们一起做菜吧!]   [HR:可以隔空做一样的菜,四舍五入就是一起吃晚饭了!]   [HR:但是我不常做饭,菜谱上没说的,还得你教我/可爱]   既能黏在一起,又能增进对彼此的了解,还能提升厨艺。   霍燃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天才。   对话框另一端的陶知越输入了一会儿。   [陶:猫猫傻笑.jpg]   [陶:好哦。]   看着屏幕上笑得傻乎乎的猫猫,他觉得陶知越的心情好像明亮了起来。   霍燃也终于放松下来。   他短暂地放下心事,全身心投入到快节奏的工作中去。   一到公司,新助理就汇报了老霍总要求二十分钟后在会议室集中的最新指令。   霍振东这段时间除了要杀进游戏市场,还在不停地开会研讨另一笔可能会改变集团未来发展方向的大投资。   在燕平市建设第二座TOD综合体。   TOD是以公共交通为导向的房地产开发模式,最常见的是以地铁、轻轨站为中心,在一定半径内,打造一个微缩版的都市。   和当下普遍流行的地铁上盖商场的模式不同,TOD综合体更全面地囊括了城市生活的各个方面,从衣食住行到教育医疗、商务办公等多种业态,无所不包,已经在不少国家有了成熟的落地案例,会是未来城市发展的新方向,能有效遏制越来越普遍的交通拥堵问题。   霍振东当然不会错过这个风口。   可惜有专做房地产开发的企业,嗅觉更为敏锐,抢先一步在燕平市谈下了第一个TOD项目,现在已经开始动工。   首都落成的第一座TOD综合体,很可能会拥有世界级的影响力。   但顺利建成、建好的难度,显然也是世界级的。   霍振东不甘心落后,找来了一帮相关专业的专家和评估人员,从选址、成本、周期、阻碍等各个方面做深入讨论。   霍燃带着笔记本,专心地记录着有价值的发言。   讨论的气氛很热烈,到了中午都没人愿意离座,在座位上吃完了送来的午餐,继续开始你来我往的交锋。   时间一晃,大半天就过去了。   最后散会的时候,霍振东特意叫住了霍燃。   听了一天激烈的争论,难免有些头昏脑涨,霍振东揉着太阳穴问他:“你怎么看?”   “我觉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霍燃想了想,“在燕平建成第一座很重要,但这不是唯一的选择。”   霍振东愣了愣,“你说。”   “这类项目的周期太长,再顺利都要好几年,像燕平这样,环境越复杂,推进得越慢,做完一个再做下一个,就太慢了。”   “虽然在房地产开发上,我们的盘子不够大,但是想要同时开工几个项目,还是很容易的。”   “现在几个大城市里都陆陆续续有人瞄准了这块蛋糕,一些知名度很高、独具特色的中小型城市,反而是一片空白,我觉得这是一个切入口。”   霍燃建议道:“现在比较成功的这类项目都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也许可以找一些开发难度小,扶持力度也更大的城市,同时推进特色TOD综合体的建设,跟其他这类规划中的项目做出差异,燕平这个也一样。”   “这样只要其中一个成功了,还会形成连带的品牌效应。”   霍振东陷入了思考,“你说得有道理,明天可以从这个方向再讨论。”   见他皱着眉头进入雕塑状态,霍燃深知他的习惯,按耐不住地想往外走。   “今天我要提前下班。明天见,爸。”   霍振东没忍住,发出了疑问:“你看起来怎么比昨天还兴奋?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霍燃深沉道:“一想到这么宏大的构想,在未来可以成为现实,我就很激动。”   霍振东将信将疑:“……哦。你去吧。”   虽然霍燃很想把自己正在谈恋爱的事告诉霍振东,但暂时摸不准古板固执的老父亲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陶知越的生活带来什么意外的影响。   在告诉父亲之前,他要先征询一下陶知越的意见。   霍燃出了公司,戴着白手套的张叔早已候在一旁,微笑着为他拉开车门。   在迎来令人期待的夜晚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去找靳少远。   靳少远家的公司,和霍氏沉稳大气的装修风格完全不一样。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费眼睛,到处都金灿灿的。   幸好前台表示靳总还在办公室里。   霍燃在有生之年里,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推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眼睛好痛。   在一大片浮夸又华丽的装饰物里,豪华的真皮椅慢慢转过来,坐在上面的靳少远朝他露出早有预料的笑容。   “收到花了?”他的语气很轻佻。   而霍燃盯着他交叉握在一起的双手,很惊讶,“你是干坐在这里等我吗?”   靳少远笃定道:“我知道你要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霍燃费解道,“没事做了为什么不下班?”   靳少远顿了顿,决定换一个话题:“你之前说你是直男,怎么现在又玩起男人了?”   “你又找人查我?”霍燃隐隐有些怒意,“别用这么恶心的形容词,我跟你不一样。”   “这是关心,别说得那么严重。”   靳少远肆无忌惮道:“本来我都觉得没意思了……结果发现你不声不响,找了个男人,突然又好玩了。”   霍燃听懂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是在……逆反?”   他立刻在心里把靳少远和那个绿茶明星划成了一类。   不是真心的,就更好解决了。   霍燃悄悄轻松了一点,正色道:“在说正事之前,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靳少远抬起眼皮看他,眼里透着玩味,“难得你对我的私人问题感兴趣,说吧。”   霍燃的表情像在提出一个学术难题:“如果别人叫你靳少,你会不爽吗?”   “?”靳少远沉浸在奇怪的妄想里,有点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霍燃耐心解释道,“你叫靳少远,如果别人很尊重地叫你靳少,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靳少远被这个角度清奇的问题噎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   “哦,我也这么觉得。”霍燃点点头,“看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你。”   靳少远忽然从迷茫中找到了逻辑诡异的思路,笑得很邪气,“你要做第一个吗?”   “怎么,终于被我打动了?这是委婉的接受吗?”   霍燃一阵恶寒,“你能别用这副表情跟我说这种话吗?我是直……不,我有对象了。”   “对象?”   靳少远嗤笑一声。   他懒散地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语气很随意。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小学弟?我看他读了一年多就走了,你们在学校里好像也没有交集。”   “什么小学弟?”霍燃一脸莫名其妙。   “就是那天跟你燕平一日游的小学弟啊,还挺好看的。”   靳少远的表情像是回味了一下,转而嘲讽道:“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们是一个大学的啊。”   “还是说……对这个突然跟你走到一起的小学弟,你有更多不知道的事?”   在他别有用心的话语里,霍燃慢慢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陶知越。   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靳少远!你这样随便侵犯别人的隐私,是犯法的。”   “哦?犯什么法了?”靳少远笑得漫不经心。   霍燃掷地有声:“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条规定自然人享有隐私权。”   靳少远:……   霍燃:……   靳少远沉默了半天,努力营造的氛围终究荡然无存,他嘴角抽了抽,“你为什么会背这个啊?”   “我来找你之前特意看的。”霍燃强调道,“你查到了我私人住宅的地址,还送花上门,很严重地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权。”   “所以我劝你停止这些违法行为,和我的生活保持距离,也和我男朋友的生活保持距离,不要编造离谱的谣言,否则我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靳少远仿佛看见了外星人,“不就是随便找人查了下吗?大家都这样啊。”   “不要随便说大家,我就从来不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别主观臆断。”   霍燃道:“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什么电视剧?”靳少远渐渐被带跑。   “就是那种喜欢谁就要立刻找到全部信息,得不到对方的心就马上把人关起来的狗血电视剧。”   “看在你爸的份上,我劝你清醒一点,不要做变态。”霍燃语重心长,“这是现实世界,违法了就会付出代价。”   靳少远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裂开了。   组织了很久语言,他努力找回面部肌肉的控制权,困惑道:“你真是我们这一圈人里,最奇怪的那一个。”   霍燃面无表情:“我没有跟你们一圈,而且相比起来,我才是正常人吧。”   靳少远试图反驳,却好像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见他语塞,霍燃抬手看了看表,惊觉已经快六点了。   “我要走了,最后再跟你重申一遍,不要来打扰我和我男朋友的生活,否则就不止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发现他要走,靳少远下意识道:“你去干嘛?”   霍燃停下脚步,“本来我不应该回答你这个问题。”   然后他转过头,表情有点微妙的炫耀,“我要去超市买菜,今天要跟他做一样的晚餐。”   靳少远:……   这突如其来的秀恩爱。   就在霍燃即将迈出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靳少远似乎略带惆怅的声音。   “你那天好像很开心,现在也是。”   “谈恋爱真的很快乐吗?”   霍燃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里。   “不是谈恋爱快乐,而是真心对待一个人,就会很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陶和小霍:鸡同鸭讲   醋味小情侣和恐怖片:鸡同鸭讲   非典型总裁和传统乱来型霸总:鸡同鸭讲   本章结语:鹅鹅鹅鹅鹅鹅 第46章   霍燃在去超市的路上, 非常认真地思考着晚上应该做什么菜。   在他过往的烹饪经验中,最复杂的是番茄炒蛋,其次就轮到了水煮鸡蛋和泡面。   今天是第一次在陶知越面前展现厨艺, 尽管霍燃对自己的水平心知肚明,但也绝不愿意局限于区区的番茄炒蛋。   至于搜索引擎里推荐的可乐鸡翅、电饭煲焖排骨之类的新手入门菜, 霍燃想都不想就排除了。   就算他厨艺不行,也要展现出在这条未知的道路上一往无前的勇气。   霍燃自信地浏览着一大堆繁复的菜名。   参考昨天陶知越对冷面的高度评价, 霍燃决定选一样酸口的荤菜, 再搭配一道清爽的炒时蔬。   在日渐炎热的夏天, 就是要吃酸的才开胃。   [HR:我选了两个菜, 酸汤肥牛和腐乳炒空心菜, 你爱吃吗?]   现在刚好六点出头, 陶知越应该下班了。   等了几分钟, 对面果然回复了。   [陶:好啊, 这个季节的空心菜很好吃。]   [陶:但是……从番茄炒蛋一步跨越到这里,你可以吗?]   霍燃继续盲目自信地打下六个字。   [HR:我觉得我可以!]   [陶:蛋蛋发呆.jpg]   [陶:那我直接出发去超市啦, 大概七点半到家。]   [HR:好哦。]   [HR:到家见!]   发出这条消息的时候, 霍燃一瞬间有点遗憾。   要是真的能到家见就好了。   他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独自走进了超市。   霍燃上一次逛超市买菜,可能还要追溯到霍思涵上一次豪迈地表示要大秀厨艺的时候。   简而言之,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超市里熙熙攘攘, 霍燃翻看着复制到手机备忘录上的菜谱,照着买食材。   肥牛卷、金针菇、小米椒、杭椒、空心菜……   他提着购物篮选完了这些很好找的菜,还顺手拿了几罐冰冰凉凉的饮料。   接下来, 霍燃准备去调料区找酸汤肥牛需要的黄灯笼辣椒酱,和炒空心菜需要的瓶装腐乳。   他探索着走过一排排陌生的货架,半天才找到。   但这会儿有个穿着连帽卫衣的瘦弱男生, 正站在摆满调料酱菜的架子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霍燃最近格外注意和同性接触的分寸,索性站在一旁,等他拿完,再上去选。   对方好像在走神,霍燃见他磨磨蹭蹭的,着急也没用,不由自主地目光放空,开始畅想今天这顿特别的晚餐。   直到他突然被一道怯怯的声音叫醒。   “你要买什么?要我帮你拿吗?”   瘦弱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回过了头,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   他皮肤很白,个子不高,站在霍燃面前,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霍燃怔了怔,含蓄道,“不用,我可以自己来,我是在等你拿完。”   闻言,对方立刻像受了惊的兔子,很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   “对不起,刚才在发呆,没发现有人过来,没想到挡住你了……”   霍燃看着他碎碎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没忍住。   “所以……你挑完了吗?”   瘦弱男生错愕地望过来,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随即红着脸,慌乱地拿起货架上的一个罐头,快步走开了。   他的背影很快隐没在人流里。   霍燃收回视线,迷惑了一下,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总算走开了。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顿时着急起来,想赶紧回到家,给陶知越打电话。   今天他明明比陶知越早下班,不能比他到家还晚。   霍燃心中奇怪的胜负欲又涌上来了。   他动作利索地结账付钱,出了超市上车,一路争分夺秒。   快到家的时候,霍燃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他打开pp,从好友列表里翻出了一个最近一直没有联系的人。   陆彦,那个在他诉苦时语出惊人的发小,害得他在一段时间内失去了对周围一切亲朋好友的天然信任。   思索片刻,霍燃没有废话,果断地打出直球。   [HR:我谈恋爱了。]   [HR:/呲牙笑]   [HR:下次有机会一起出来吃个饭。]   面对再熟悉不过的发小,霍燃不想过分委婉,他害怕造成更离谱的误会。   还不如把话说开,如果陆彦接受不了,就让他自己去消化,反正最终都要接受这件事。   毕竟对霍燃来说,他在这样单方面隐藏了很久的感情中,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也没什么可改的。   对话框另一端的陆彦输入了很久,才发来简短的回复。   [陆彦:好。]   [陆彦:女朋友?]   [HR:男朋友。]   [陆彦:……挺意外的。]   [陆彦:怎么认识的?不会是之前告诉我的那几个吧。]   [HR:不是!!]   [HR:是网友。]   [HR:后来见面了。]   [陆彦:你还搞网恋?]   [陆彦:我对你刮目相看。]   霍燃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觉得陆彦的接受程度良好,心里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终于清清白白了。   [HR:我下车了,拎着菜。]   [HR:居然挺沉的。]   [陆彦:自己买菜做饭?]   [陆彦:你好像变了很多。]   [HR:是啊^-^]   [HR:撤了,下次聊。]   霍燃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走进一片清冷的别墅区,在家门口低头输入密码,用力地推开了大门。   与此同时,在相隔很远的一座居民楼里,陶知越反手锁上门,啪嗒打开客厅的灯。   被夜色浸透的房间一下子填满了温暖的光线。   墙上笑容可掬的丘比特好像一直在等他回来。   陶知越看着它,嘴角微微上扬,他很小声地回应道:“晚上好。”   时钟指针刚好走过七点半。   他换上拖鞋,把菜拎进厨房,口袋里的手机准时震动起来。   [HR:我来了!]   [HR:到家了吗?]   [陶:刚进门。]   [陶:准备动手啦。]   他的消息刚发出去,霍燃就拨来了视频通话。   陶知越愣了一下,马上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匆匆扫了一眼。   他简单地捋了几下头发,整理好表情,才接通了视频。   画面出现,是霍燃被放得很大的上半张脸。   陶知越看得心脏骤停,脱口而出:“你凑这么近干嘛?”   霍燃立马拉远了手机,朝他傻笑:“我看你一直没接,以为出什么故障了。”   陶知越眼神飘忽:“……刚才走开了,没有注意到。”   “去洗手了吗?”霍燃没有多想,还朝他挥了挥手,“晚上好!”   这是他第一次跟霍燃通视频电话,镜头里的霍燃看起来和真人完全一致。   陶知越不禁感叹道:“你很上镜。”   “你也很上镜!比现实里看更……”   霍燃后知后觉地吞回了这道自主命制的送命题,强行改口:“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   “中午吃得很饱,不饿。”陶知越接过话,“现在开始吗?这两个菜做起来还挺简单的。”   “好!我做好准备了!”   说着,霍燃特意移动手机,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围裙,上面印着一只棕色小熊。   “好像是买锅的时候送的,也可能是我妹偷偷拿来的,是不是很好笑?”   陶知越想象了一下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小熊围裙,忍住笑:“不会,很适合你。”   “是吗?那我就不重新买了。”   “不要换掉,就穿这个。”   做酸汤肥牛的第一步,先切好姜蒜和辣椒。   手机架在一旁,在菜刀敲击砧板的声音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今天去找靳少……远了,他真的很奇怪,明明没事做了却不下班,傻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干嘛,还理直气壮地说是在等我。”   “他说什么了?”   “嗯,我想想怎么怎么概括……我觉得他其实不是喜欢我,他们那个圈子很爱找新鲜感,之前可能是为了找点刺激盯上了我,后来发现实在掰不弯我,就放弃了,结果又知道我跟同性谈恋爱,马上逆反心理就上来了。”   “跟之前那个茶星一样幼稚,根本没有真心,都抱着别的目的。”   “什么茶星?”   “啊,就是我第一次向你求助的那个,说项链落在我家的。他是一个明星,虽然我之前没有听说过。”   “是不是叫……夏什么星的?”   “对对,你居然知道!我切完了!接下来做什么?”   第二步,把金针菇洗净压散,下水焯熟,同样再焯熟肥牛卷。   茶星这个形容词很特殊,陶知越想起来了,那天躺在床上刷论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条被挂出来吐槽的明星围脖。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不经意地和别人描述中的霍燃擦肩而过。   “切掉金针菇的根部,然后用手把它们压散,再焯水,用完的热水先不倒掉。”   “好哦。”   锅里的清水渐渐开始沸腾。   “对了,我还问了他,被叫靳少会不会生气,他当时的表情特别好笑,像生吞了一个鸡蛋,说应该不会。”   “……你竟然真的问了。”   “你想知道嘛,我就问了。总之最后我跟他强调过了,再来烦我,我就跟他没完。”   “下次要让我爸劝劝他爸,给他一点正确的情感教育,不要因为空虚无聊就到处乱来,审美也得提升一下,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金灿灿啊,在他们公司上班肯定很痛苦。”   “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他们挺多人都是这个作风,仗着有钱为所欲为,经常玩在一起,互相影响,加倍变态,最后全都跟正常世界脱节了。”   陶知越一边听他抱怨,一边笑,手上忙碌着,把焯熟的金针菇捞出,控干水分。   “你的审美不错,作风也很好。金针菇捞出来了吗?然后可以用这锅水继续焯肥牛卷。”   “捞出来了,我买了三斤肥牛卷!”   “那么多,你吃得完吗?”   “明天可以继续吃,反正你教我做的肯定很好吃!”   第三步,把切好的配料下锅,炒出香味,加入黄灯笼辣椒酱,然后倒入清水烧开,进行调味。   “菜的分量不一样,我们口味也不一样,所以具体放几勺没办法教你,你自己看着来,不确定的话,就随时尝一下味道。”   “好,我可以的!”霍燃信心满满,“这个菜真的很简单。”   “不要给自己立flag……”   “这个梗我知道!不会的!”   “还有,那个发小,我也通知他我现在有对象了,他看起来很平静地接受了,等他以后彻底想开了,我再介绍你们认识,如果你愿意的话。”   “现在我一身轻松,再也不会被其他人缠着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陶知越仔细推敲着,“你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吗?”   “不知道啊,我这些年和他关系最好,那天跟他抱怨被人缠着好惨,结果突然冒出来一句,是不是也不会考虑他,把我吓傻了。”   “我把他当好兄弟,从来没往那个方面想过。硬要说的话,好像那时候经常一起玩的一帮朋友里面,他每次都是站我这边,有事也是跟着我……靠,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我们关系铁。”   “不行,我不能再回忆了,刚才倒盐的时候手都抖了。”霍燃心有余悸,“我放完调料了,接下来做什么?”   第四步,倒入焯好的肥牛,大火烧开,把准备好的金针菇铺在碗底,出锅,撒上切好的青红辣椒,最后淋上热油。   “不用煮太久,烧开就可以了,出锅前记得尝一下。”   陶知越看着锅里基本完成的酸汤肥牛,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抱着其他目的接近有钱人的小明星,追求新鲜感的空虚浮夸富二代,被拒绝后主动避嫌调走的助理,默默暗恋傻直男很多年的发小。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逻辑,鲜活真实,并不是为了喜欢而喜欢霍燃的工具人。   他们不在预先写好的剧情里,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他不由得低声感慨:“世界改变了。”   霍燃刚好在拿碗,没有听清:“什么改变了?”   “没什么。”陶知越的语气很柔和,“反正是一件好事。”   在这段看似无解的古怪程序里,他相信自己选择了一条可以走出迷局的路。   “以后我不会再问你这些人的事。”   “都过去了。”   另一端的霍燃似懂非懂地应声:“对,都过去了。”   金黄的汤汁浸没了浅褐色的肥牛,在大火的炖煮中,冒着小小的气泡,逸散出灯笼椒特殊的香气。   陶知越舀起一勺,轻轻吹气,小心地尝了尝。   酸辣交织,瞬间点燃了味蕾。   味道调得刚刚好,可以出锅了。   霍燃也学他的动作,喝了一小口汤,结果立刻拧紧了眉头:“为什么我的这么酸!!”   陶知越忍不住笑出了声:“是不是……醋放多了?” 第47章   在陶知越的倾情指导下, 醋放太多的霍燃又撒了很多糖进行中和。   放完了感觉还不对,他又乱七八糟地放了—堆调料尝试进行挽救。   最后,视频里的霍燃, 忐忑地举起勺子尝了—口,表情变幻了几秒钟, 给出了—个强行自信的评价。   “……好吃!”   围观了全程的陶知越, 忍着笑咳嗽一声,假装严肃地进行点评。   “颜色还挺好看的,我也觉得味道肯定不错。你第一次做稍微复杂—点的菜, 已经做得很好了。”   霍燃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视频另一边明显更赏心悦目的酸汤肥牛。   他言不由衷道:“这道菜很有纪念意义, 所以我决定明天给妹妹打包—点送过去, 不能只有我—个品尝到这样的美味, 要跟大家—起分享。”   陶知越跟着出馊主意:“不如给你爸也带一份?”   “……好主意!”霍燃—拍桌子,兴奋道,“就这么决定了,幸好买了三斤肥牛卷, —人一斤!”   陶知越看着他—路的神情变化,笑得不行。   “对了,说到我爸。”霍燃组织了—下语言, 然后透过屏幕观察着他的表情,“我能跟我爸说,我们谈恋爱了吗?”   “他之前肯定没想到过我会找男朋友,可能会没有心理准备, 但是我最近每天都很亢奋……想瞒也瞒不住,迟早会看出来,今天他还说我兴奋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所以我想直接告诉他。”   “你放心,我爸虽然有时候粗枝大叶,但现在已经学会了尊重别人,应该不会像那种狗血电视剧里—样乱来,就算要乱来,我也会拦住他的!”   霍燃很诚恳地向他保证道。   陶知越愣了—下,没想到霍燃这么快就要跟家里人出柜。   他—时间有点恍惚,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陶知越曾经隐藏了很久自己的性向,几乎已成思维定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对象,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对外公开这件事。   可面对着霍燃期盼的眼神,又不能这样一直发呆下去。   他陷在怔忡里,下意识道:“你到底被妹妹拉着看了多少狗血电视剧……”   霍燃认真地想了想,“十几部吧,不是很多,现在她长大了,消停多了。你爱看吗?我也可以陪你看。”   陶知越十分谨慎地摇摇头:“你还是陪我看恐怖片吧。”   不得不说,霍燃的家庭关系很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丝毫传闻中豪门勾心斗角的感觉。   而且在霍燃的不懈努力下,白手起家的冷峻富豪霍振东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跟—个普通的中年人没有两样。   所以陶知越悄悄下了决心,提醒道:“那你别告诉你爸,这个酸汤肥牛是我教你的……”   霍燃反应了—下,眼睛亮了:“你同意了!”   “太好了,明天就跟我爸说。”霍燃激动道,“我妈那里,等哪天我过去一趟当面告诉她。”   听到他这么说,陶知越才意识到,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母亲,之前在网上也不曾搜到过。   霍燃见他表情有些疑惑,马上解释道:“好像没跟你说过,他们前几年就离婚了,后来我妈又再婚,她说是真爱,对方年轻还帅,总之过得比以前开心多了。”   “去年她刚生小孩,每天要围着小朋友转,很忙,又要调养身体,所以这—阵接触得比较少,我也不想太多打扰她的新家庭。”   最后他总结道:“总体而言,我爸妈属于感情破裂后的和平分手,没有什么复杂的纠葛和矛盾,是还能坐下来一起喝杯茶,聊聊我终身大事的程度,所以在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看他异常郑重的表情,陶知越忍不住发笑:“你看起来好像在相亲。”   霍燃认同地点点头:“差不多,应该让你对我的家庭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这很重要,关系到未来生活的幸福和谐。”   陶知越随口附和道:“那你了解我就可以了,没有别的情况。”   霍燃闻言顿了—下,试图转移话题:“啊,菜要凉了!”   酸汤肥牛出锅以后,两个人又各自炒了—个空心菜。   刚才在做前—道菜的间隙里,已经把空心菜洗净,腐乳也用勺子压碎了。   直接炒蔬菜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就做好了。   大功告成,陶知越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两道菜,又看看视频里霍燃家餐桌上—模一样的两道菜,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霍燃同样盯着手机屏幕,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为什么你的空心菜梗是白色的?”   陶知越解释道:“是这边特有的品种吧,我觉得比绿梗的要软和脆,很好吃。”   “没想到今天我—败涂地……连菜梗都输了。”   霍燃沮丧道:“好想来晋北啊,想吃你做的菜,做菜真难。”   虽然才分开几天,总感觉过去了很久。   陶知越也很想再见到他。   “现在刚换了公司,新项目我很喜欢,暂时不能走。”陶知越略带歉意道,“平时周末或者放假了,我会尽量过来的。”   霍燃像在思考什么,“没关系,我也会想办法的。”   就着客厅明亮的灯光,相隔千里,他们开始共进晚餐。   霍燃品尝着风味特殊的酸汤肥牛,拧着眉头道:“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   “平时我们应该怎么叫对方呢?—般情侣之间都会有独特的称呼。”   他—本正经地分析道:“我特意在网上搜了搜,想找点灵感,但是发现好多人都叫得很雷同,比如宝……”   “等—下!!”   陶知越抓着筷子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   [陶:这个话题耻度太高了,还是打字说吧。]   [陶:_(:з」∠)_]   [HR:哈哈哈哈哈哈!]   [HR:你害羞了!!]   [陶:不许哈哈!]   [HR:好哦。]   [HR:那我们开始正经严肃的讨论!]   [HR:我觉得应该从名字出发,取—个特别的称呼。]   [陶:但你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好难叫。]   [陶:难道要叫燃燃?]   [陶:哈哈哈哈哈哈。]   [HR:不要吧越越!]   [陶:…………!!!]   [HR:鸡皮疙瘩起立了!!!]   这—夜就在这样奇奇怪怪、漫无边际的闲聊里度过。   空气里始终飘荡着引人垂涎的酸辣香气,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第二天早上,陶知越准点去上班的时候,连母胎单身的官宇冬同学都发现了他溢于言表的快乐。   “你昨天下班跟对象去约会了吗?”   官宇冬从对面的电脑屏幕后探出脑袋,很羡慕地望着他,眼中写满了想吃狗粮的渴望。   陶知越觉得这个说法基本正确,点头认可道:“对,跟他—起吃晚饭了。”   “呜呜呜真好,而我只能在家玩游戏……”   游戏这个词提醒了官宇冬,他突然问道:“对了,昨天忘记问你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吸血鬼游戏,听起来好好玩,但我周末搜了—圈,也没找到类似的。那个游戏叫什么呀,现在还能玩到吗?”   陶知越正在敲键盘的手指僵硬了—下。   “那个……啊,可能玩不到了吧,很老的游戏。”他有点吞吞吐吐,“是很久以前玩的了,别人传给我的,名字是乱码,所以我都不记得叫什么了。”   他不喜欢说谎,但这个谎不得不说。   “原来是这样。”官宇冬遗憾地缩回头,“那我再努力找找代餐!那个设定好有趣啊,实在不行就只能等我们自己这个做出来了。”   见他没有再问下去,陶知越默默松了—口气,平复着心情。   陶知越其实有点后悔,那天沉浸在令人头脑发热的激情里,—时间忘记了这是另一个略有不同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并不存在他描述的那款吸血鬼游戏。   希望那天在场的同事,不会深究这个问题。   昨天整个项目组—起讨论的时候,把要做的这款恋爱向AVG手游暂定名为《新世界》,陶知越没来之前,是黄程序负责程序框架的编写,现在底层逻辑有了变动,所以两个人先—起进行修改。   由于黄程序在面试那天就非常果断地认了爸爸,怎么都不肯被叫成黄哥,在陶知越哭笑不得的劝说下,以两个人互称小黄和小陶而告终。   —整个上午里,两个人时不时凑在一起小声讨论技术问题,导致陶知越脑子里除了代码,还塞满了—声又一声小黄。   直到午饭时间霍燃发来消息的时候,他依然没缓过来。   [HR:给你欣赏—下两个珍贵的瞬间!]   霍燃发来了两张照片。   [陶:好的小霍,我看看。]   他顺手点开,—张是霍振东穿西装打领带坐在办公桌前的照片,面前摆着—份酸汤肥牛,他的表情里有种显而易见的困惑。   另一张照片里则是一个年轻女孩,嘴巴鼓鼓的,似乎正在吃东西,和昨天神情变幻莫测的霍燃—模一样。   陶知越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兄妹俩不光长得像,而且都有—种阳光开朗的气质,—眼就会让人心生好感。   陶知越脸上泛起笑意,疲惫的大脑渐渐放松下来,回过神,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回复了什么。   而霍燃已经对此发表了大量个人看法。   [HR:!!]   [HR:我喜欢这个叫法!]   [HR:这个语气也很特别!令人过目难忘!]   [陶:……]   [陶:刚才叫同事叫顺口了……]   [HR:我不管,以后我就是小霍了!]   [HR:本来想改昵称,但是不能让别人这么叫,所以你给我改个备注吧!]   [HR:小熊打滚.gif]   陶知越思考的当口,就见霍燃忙不迭地打了满屏幕的滚。   他只好笑着应下。   [陶:改改改!]   [陶:好啦。]   对面的官宇冬端着午餐回来,恰好看见他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的表情。   “可恶,明明还没吃饭,为什么我已经饱了。”   小官同学忿忿道。   [小霍:为了感谢同事给你带来的灵感!]   [小霍:我想请你的同事们喝下午茶,可以吗?]   [小霍:星星眼.jpg]   陶知越的视线在官宇冬的表情和小霍的发言之间来回游移了—下,忍不住坏心眼道:“慢慢吃,下午还有。”   官宇冬当即大声哀嚎:“我不想长胖!!!”   下楼吃饭的江野从—旁路过,瞄了聒噪的小官—眼,提着水壶给垂叶榕象征性地浇了—点水,才慢悠悠地走向了厨房。   官宇冬开始撑到麻木:“我都忘了还有每天的喂饭环节,这个世界好残酷……”   陶知越笑得更厉害了。   他没有推辞,把公司的地址发给了霍燃,顺便叮嘱道。   [陶:如果方便的话,再买一包植物肥吧。]   [小霍:植物肥?你在养花吗?]   [陶:不是我。]   [陶:这个问题比较难解释……]   [陶:好像太麻烦了,还是带—瓶矿泉水吧。]   [陶:就算不能浇……不能喝,也是一份心意。]   [陶:小熊鞠躬.gif]   [小霍:好哦!]   [小霍: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感觉很神奇。]   [陶:没关系,我懂了也觉得很神奇。]   下午三点多,窗外阳光普照,正是打工人最困倦的时候。   门铃响起,霍燃精心安排的下午茶送到了。   陶知越主动跑去开门,开门的刹那,即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也被眼前的架势吓了—跳。   —排穿着制服的送餐员工,推着数辆盖有透明罩子的小餐车,冲他露出礼貌的微笑。   点心车上摆满了花样繁多的甜品和小吃,缀满奶油花的杯子蛋糕,色彩缤纷的马卡龙,滑嫩Q弹的布丁,造型逼真的盆栽慕斯,甜味四溢的爆米花……甚至还有方便随手拿取的寿司和刺身。   饮料车上的各种饮品—应俱全,有做手冲咖啡的工具、现泡奶茶、鲜榨果汁、冰镇可乐……以及—排高端矿泉水。   送餐员工推着小车鱼贯而入的时候,屋里的同事接连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有人为此大胆地叫醒了正在阳台上打瞌睡的江野:“老板,你偷偷和榕总领证了吗?这难道是婚礼现场?!你们闪婚得好突然啊我们应该送红包吗还是送点别的!!”   睡眼惺忪的江野:……?   官宇冬率先反应过来:“啊啊啊,下午!陶陶是不是你的女朋友送的!!”   陶知越鼓起勇气道:“是男朋友。”   话音落下时,程序小黄端着杯子果断地冲向了咖啡壶,“有男朋友真好,我也想要男朋友……”   于是屋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想要的声音。   如此整齐划—的反应,出乎了陶知越的意料。   他本想说些什么,很多话在脑海里转了—圈,最后消弭于无声,只是笑着让大家不要客气。   霍燃不仅买了矿泉水,还同时买了植物肥,陶知越—并送到了榕总面前。   江野有些意外,对他说了—声谢谢。   分享快乐的时候,人和植物都要平等。   在诱人的甜品面前,真香总是来得很快。   官宇冬完全忘记了不想长胖的誓言,吃得不亦乐乎。   其他同事也—样,暂时放下了千头万绪的工作,穿梭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餐车之间,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陶知越拍下了—张照片,给霍燃发过去。   [陶:收到了,大家吃得很开心,都说谢谢你^-^]   小霍在线蹲守,几乎秒回。   [小霍:!!!]   [小霍:我也很开心!!]   [小霍:小熊转圈.gif]   屋里—片欢腾,暖得熏人的风从窗户缝隙里偷偷钻进来,拥抱满室的甜意。   陶知越笑着挑了—个可爱的小熊表情回过去,顺手摸了摸被风吹起的头发。   阳光倦懒,身后的垂叶榕也轻轻抖动着嫩绿的叶子。 第48章   窗外艳阳高照, 中央空调里持续吹出簌簌的冷气,仍有人拿纸巾擦着额头的汗水。   会议室里回荡着专家们激烈的争论声,霍振东坐在主座上凝神聆听, 秘书在一旁做着速记。   霍燃坐在他身边另一侧,时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   他和霍振东一样穿着高级定制西装, 表情很冷峻, 看起来仿佛在思考几个亿的大问题。   而在深咖色厚重的桌板下,他先不动声色地翘起了二郎腿,又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陶知越随手转发给他的文章《注意, 这种坐姿要不得!》,只好自觉地放下腿。   又是在会议室里坐到屁股发麻的一天。   由他上次给霍振东提供的建议出发, 经过反复研讨后, 现在霍氏TOD项目的开发方向有了大的变动。   因此这几天所有人都很忙, 霍振东更是天天在办公室里待到深夜,他一下子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霍振东谈感情问题。   但初次恋爱的霍燃每天都有满腔的快乐想要分享,原本关系最好的发小不能说,其他交往不深的朋友说起来又没意思, 反复受害的霍思涵已经扬言要把他拉黑。   还剩他爸没有被毒害。   霍燃偷偷地瞄了霍振东一眼,简直心痒难耐。   正在观察众人表情的霍振东接收到了他的视线,微微侧身过来, 低声道:“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于是霍燃也悄悄凑过去一点,正色道:“我觉得说着说着又开始跑偏了,还是先确定第一批要落地的城市,再讨论细节。”   在很多人同时讨论一件事的时候, 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专业背景各异的人们会揪着一个还没确定的东西,不停讨论可能出现的利与弊, 由此不断延展,最后发现半天下来聊了个寂寞,这个东西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在方案里。   霍振东沉思了一会儿,找到一个缝隙插入话题:“现在主要是两个思路,一路走高投入高收益的大城市,或者先拿下影响力比较小的中小型城市。现在数据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先选一条路吧。”   眼见两派人又要开始漫长的各执己见,霍燃很快地翻阅了一下这几天写下的东西,抢先开口。   “各位,鉴于我们在商业目的上主要考量的是打造品牌和影响力,那么我想从年轻人的角度提供一个思路。”   他的表情很认真:“TOD服务的基本对象是本市居民,但真正能让它声名远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其实是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游客。”   “而现在游客群体的主力军,同时也是掌握了网络话语权的那一批游客,是年轻人。我觉得应该从他们最有共性的兴趣点出发。”   “除了无法被简单复刻的当地景区,我认为最重要的两个吸引点,是美食和购物,其中美食的门槛更低,近几年声名大噪的几座旅游城市,基本都是以特色美食作为卖点。”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周末乃至工作日夜晚的短途出行,在地铁站甚至到达的机场车站,直接在TOD综合体中完成一站式的美食体验和购物,城市的特有风格在这个微缩都市圈里也会有所体现。”   “这样即来即走,短短几个小时里就可以领略他们眼中这座城市最具吸引力的风景,能将跨市跨省旅游变成一种日常化的行为,重复到访率会大幅提高,由此带来的话题度和影响力是呈指数级增长的。”   “我认为如果从这样的愿景出发,应该优先考虑这座城市是否具备可持续的旅游吸引力,而不在于大中小型。”   他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寂静了一会儿,很快沿着这个方向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霍振东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会议初具成效,散会后,老霍总又留下了火急火燎想下班的小霍总。   等其他人都走完了,霍振东喝了口茶,开门见山:“说吧,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霍燃卸下标准总裁表情,松了松领带,诧异道:“有这么明显吗?”   “你从小就对我的生意没有兴趣,大学也不愿意念商科,毕业后玩了一年居然真的按时回来了,其实让我很吃惊。”   霍振东语气很平静:“我本来以为你准备到处流浪几年,在我的压迫下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回来。”   “所以我没有让你马上接触具体的公司事务,先从跟人打交道开始,慢慢培养兴趣,省得一堆事抛过来,你直接撂挑子不干。”   霍燃心虚道:“哪有这么夸张……而且也不能怪我,没兴趣就是没兴趣,这是天性。”   “那怪望远镜?”霍振东难得跟他开了个玩笑。   “当然不行。”霍燃立刻否定道,“实在不行还是怪基因突变吧。”   霍燃五岁生日的时候,当时事业已经初具规模的霍振东,本来打算给他买一套讲理财的启蒙童书作为生日礼物,从小培养财商。   结果那天突降大型流星雨,坐在前往商场的车上还忙碌地打着公务电话的霍振东,一晃眼就看到了。   意外坠落的流星拖着长尾从天际划过,灿烂无比,路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驻足,深深地凝望着被光芒点燃的夜空。   霍振东摇下车窗,一时间连话都忘了说,任由电话那端传来喂喂喂的声音。   最后他在商场图书柜台前犹豫了一会儿,又默默走开,给霍燃买了一个精度很高的天文望远镜。   从那一晚收到礼物开始,霍燃便被浪漫恢弘的星空吸引,没事就缠着管家带他找个好位置看星星。   再长大一点,他开始天天嚷着要环游世界,对霍振东日进斗金的生意毫无兴趣。   到霍燃环球旅行结束回国之前,除了从小认识的朋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霍振东的儿子,连大学室友都以为他只是家庭条件还不错而已。   有他这个在富二代之路上完全跑偏的哥哥,妹妹霍思涵更是有样学样,看不出半点大小姐的样子。   “不过我还挺好奇的,如果那天你按照原计划给我买了书,现在我会是什么样的?”   霍燃不禁有点感慨:“我会变成那种特别有商业头脑的工作狂吗?”   “没有如果。”霍振东摇摇头,“每一条路上都有无数的分岔小径,走向哪里既是命运,也是偶然。”   谈到这里,霍燃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他清清嗓子,郑重道:“爸,其实我最近的确走上了一条在外人眼里会显得有些特别的路……”   霍振东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背都挺直了:“你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先不用露出那种随时准备大义灭亲的表情。”霍燃忐忑道,“我就是交了个男朋友而已,没有那么严重。”   霍振东怔了怔,直直地看着他。   霍燃揣摩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端起杯子喝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沉默片刻后,霍振东开口道:“是认真的谈对象吗?还是像小靳那样的?”   “是认真的!跟他绝对不一样!”霍燃抢答,“说到他……要不爸你找个机会跟靳叔叔说说?劝他不要再乱来了,那样的日子过得多没意思。”   霍振东点点头:“哦,知道了。”   霍燃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结果霍振东就这么停住了,低头盯着杯子里随澄澈茶水浮动的叶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爸,你是不是太震惊了,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霍燃的心还高高吊着,只好没话找话:“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不要憋着,有脾气就发出来,我还是很坚强的,能承受得住……”   在他的叨叨里,霍振东冷不丁道:“你最近来公司变得很用心,是为了他吗?”   “啊?应该吧。”霍燃挠挠头,“我没这么想过,但你这么说,好像是有这个原因……”   说着,他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其实也不能说我对你的生意完全没有兴趣,也许是之前一直觉得,你已经在这上面做得很好,我大概没法超越你,所以下意识觉得与我无关。”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有了动力。不过他工作真的很努力,我肯定被感染到了,所以你说得对,是为了他。”   总结发言之余,霍燃还不忘给对象贴个金。   霍振东看着他的表情,目光里渐渐透出无限的怀念。   “你很像二十多年前的我,但比我幸运。那时候日子过得太苦,连帮我补件衣服,你妈都得时刻盯着线团还剩下多少,更不敢生孩子,怕害了你们。”   “后来我辞了工厂的活,去做生意,从摆地摊开始,每天收工数钱的时候,也跟现在的你一样,兴奋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可惜后来我走对了一条被人说成是奇迹的路,也走错了另一条更重要的路,你要以我为鉴。”   在霍振东低声的感慨里,霍燃觉得心好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最近去看过你妈吗?”霍振东问道。   “前天晚上去了,她又胖了一点,看起来很健康,居然还反过来说我胖了。”   霍燃敛起情绪,边回忆边笑起来:“这件事也告诉她了,她惊讶了半天,说以为我会一直单身下去的。本来前几天就想跟你说的,但你太忙了,没有找到机会。”   “那就好。”   霍振东也露出一点微笑,牵起了眼角的皱纹。   “时间差不多了,你想下班就快回去吧。”   “你的私事我不干涉,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最后说道:“我应该更早相信这一点的。”   霍燃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霍振东对陈旧往事表达的歉意。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转身之前,想了想,伸手跟霍振东握了握。   “爸,谢谢你。”他的声音很诚恳,“明天见。”   霍振东坐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微微颔首,也应声道:“明天见。” 第49章   [小霍:早上好!]   [小霍:又!到!周!五!了!]   [陶:早上好!]   [陶:今天会叫我什么?]   [小霍:我掐指一算, 会在你吃完早餐以后随机生成!]   [小霍:快起床洗脸刷牙!]   被闹钟叫醒的陶知越本来还有点迷糊,看到霍燃字里行间洋溢着活力的消息,很快就清醒了。   他起床, 换好衣服,快步走向卫生间。   上次霍燃说以后要早起, 结果这一周多里真的都坚持做到了, 比他醒得还早。   于是陶知越每天清晨一睁眼,就能看到他朝气蓬勃的早上好。   而且,每天会有一个小小的惊喜:今天霍燃会叫他什么。   霍燃想了很久, 都不满意自己给他想出来的称呼,最终决定把一切交给天意, 每天想到什么, 就叫什么。   周一是中规中矩的知越, 周二开始剑走偏锋,他突然转变物种成了麻团,周三又被叫了一天靓仔,周四是意味不明的吱吱, 搞得陶知越一听见窗外的蝉鸣,就有种被点名的错觉。   今天会是什么呢?   陶知越思考着这个问题,洗漱完毕, 走到厨房煎了一个荷包蛋,顺便用微波炉热了一下吐司,再倒一杯牛奶,就是一顿丰盛的早餐。   他例行拍下照片, 给霍燃发去。   霍燃立刻回复了。   [小霍:好!]   [小霍:蛋包荷!]   陶知越咬着荷包蛋笑了出来。   [陶:我应该假装看不出来,这是把荷包蛋倒过来叫吗?]   [小霍:应该!]   [小霍:猫猫傻笑.jpg]   [陶:我已经发现规律了!]   [陶:这周生成称呼的主要数据来源有我的名字、我的早餐、你的早餐,还有你早上看手机时接收到的部分随机信息, 以搞笑段子为主。]   [陶:要不我给你写个随机生成器?]   [陶:这样你也可以很惊喜~]   [陶:萌混过关.jpg]   [小霍:!!!]   [小霍:猫猫摇头.gif]   [小霍:明天我就换一个你猜不到的命名方式!!]   [陶:是吗?]   [陶:上午要专心工作,午餐太晚了,用不上,根据你基本固定的行动路径判断,就只能是上班路上看到的东西了。]   [陶:那样的话,数据量就太大了,不好预测。]   [陶:你应该不会叫我红绿灯吧?]   [陶:灯灯灯灯噔灯噔灯!]   [小霍:( ’-’ )ノ)’-’ ) ]   [小霍:我再换一个方式!!]   [小霍:明天你一定猜不到!]   在令人心情愉悦的幼稚对话里,陶知越吃完早餐出门,坐上公交前往公司,精神抖擞地度过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   一眨眼,他已经在一棵树游戏上了两周的班。   别墅的空间很集中,在工作之余,这里又有很浓郁的生活氛围,每天中午阿姨做的饭,更让人有种回家的感觉。   在这样毫无距离感的友好环境里,陶知越和项目组的同事们很快熟络了起来,时不时聊些生活琐事。   现在陶知越到公司之后,都会先和同事们随意聊几句天,九点再正式开始工作。   今天程序小黄一来就很兴奋,甚至给每个同事都发了一包糖。   官宇冬盯着手里包装粉嫩的软糖,震惊道:“这必不可能是喜糖。”   小黄就差手舞足蹈了:“我老婆出重制版了!八年了,终于重制了!!”   “冷静一点,这样听起来很吓人。”方时武问他,“伊蒂丝的手办终于重制了?”   “对对对,再也不用供着翻车版了。”小黄疯狂点头,“新版本细节做得真好,上色也好看,昨天有大佬说实物更稳,我的青春回来了!!”   官宇冬松了口气,撕拉扯开了包装袋,放心地吃起了糖:“哼,谁还没有纸片人老婆!”   “不光是一大批手办要重制,还有人放消息说跳票了这么多年的动画 第二部 ,也要出了!”   “卧槽,真的吗?光辉学园?!那我的青春也回来了!”   一旁的陶知越听他们聊天,轻轻地捏了捏手中装满软糖的包装袋。   透明的塑料袋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顿了顿,安静地转头打开电脑。   一切都很好。   但似乎存在一个小小的问题。   周五下午是一颗树游戏公司固定的周例会时间。   在这个大家普遍归心似箭不想工作的下午,用来开这样不太费脑的小会,再合适不过。   为了有充足的带薪闲话时间,在由主策划、主美术和主程序分模块总结了本周项目进度,并由主策划兼制作人方时武展望了下周目标之后,还会让一位同事轮流来做个人分享。   内容可以是向大家介绍一款自己最近玩过的游戏,也可以随便说些什么,比如安利自己的小众爱好,甚至是说一说出去旅行的经历。   大家会自然而然就这个话题,开始气氛轻松融洽的讨论,然后愉快地结束这一周的工作,回家欢度周末。   这一周轮到官宇冬做分享。   会议室里,等方时武推着眼镜总结好下周的目标任务,大家鼓完掌,氛围就彻底松弛了起来,嘻嘻哈哈地调侃着正要打开PPT的官宇冬。   “等一下!先别放,让我们来押一下这周呱呱要分享的是猎奇游戏,还是悲伤的感情经历,二选一,反正没有别的可能了哈哈哈哈。”   “我赌五毛钱是求助被妹子拒绝了该怎么办,我有证据!我看见小官昨天下班的时候偷偷去卫生间照镜子了!”   “最近公司里充满了粉红色的气氛,所以呱呱你会带来一个出乎我们意料的好消息吗?虽然我觉得可能性很低。”   官宇冬白了这群幸灾乐祸的人一眼,愤而道:“我保证今天分享的游戏不猎奇,非常有现实意义!”   他打开演示文稿,投影屏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极具体验感的标题。   ——《如何杜绝被吸血:蚊子传奇》。   当即有人吐槽:“这是游戏?这明明是人间纪实。”   胸有成竹的官宇冬喝了口水,自信地开始今天的分享,他先看了坐在一旁的陶知越一眼,大声道:“首先我要感谢陶陶!”   陶知越猝不及防被点名,从游离的思绪中回神,仓促地摆好微笑。   “我对陶陶上次说的那个吸血鬼游戏特别感兴趣,搜了一圈没找到,陶陶也说玩不到了,但我每天没事的时候还会用关键词搜一搜,万一出现了奇迹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没有找到那个游戏,但我发现了这个神奇的网页小游戏!年代很早了,制作者留的个人域名都过期删除了。”   “但是!这个游戏真的好好玩,脑洞超级大,画风很夸张很搞笑,一个小时不到就可以通关,结局至少有十种,我还没全部试完,这周末继续。”   “开局你是一只不停嗡嗡嗡的大蚊子,可以通过吸不同生物的血发生变异,不同的血液、不同的吸血顺序,都会导致变异方向发生不同。”   “然后蚊子形态、吸血量都会成长,还可以不断进行繁衍,然后操纵密密麻麻的蚊子群攻击人类和其他生物,啊,繁衍之后真是满屏的嗡嗡嗡,太有真实感了,全身痒了起来。”   “而且,被变异后的蚊子吸了血的生物,也有概率发生变异,有时候场面就会发展成变异生物大乱斗,附带各种鬼畜的特效。”   “目前我打出的最满意的结局,是我的蚊子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消灭了变异人类以后,第六次物种大灭绝降临,什么都没了,一切从孢子开始进化,直到重新出现恐龙!不得不说,恐龙的画风比丑蚊子精致好多,好帅啊!”   他刚说完,全程目瞪口呆的美术妹子立刻发表抗议:“你还说不猎奇!这明明比上次那个从下水道开始挖穿地心的游戏更离谱!”   “不行,一听到蚊子这两个字,我的手臂就开始痒了……太可怕了,这种生物已经学会意念攻击了吗?”   程序小黄条理清晰:“我觉得可以跟挖穿地心并列第一,当然,最猎奇的是呱呱本人。”   “附议!”   “这个游戏我记得,年轻的时候玩过。”   在场年龄最大的方时武唏嘘道:“我记得那时候宿舍里不让挂蚊帐,时间一长花露水也没用了,天天被咬得满身包,我上网搜还有什么解决办法,看到这个,兴奋地点进去,一看居然是个游戏。”   “我好奇玩了玩,结果玩得人都傻了,最后还真的是杜绝被吸血了,草,人类都灭绝了,还吸什么,不愧是蚊子传奇。”   “我好像也有印象,前几年是不是在围脖上被人翻出来火过一阵?”   “对,我记得里面有张游戏截图,通关以后会看到制作者写的一句脏话,大意是他放弃跟蚊子搏斗了,打不过就加入,看谁玩得更大。当时乐死我了。”   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   陶知越听着,也不自觉笑起来。   有很多充满才气的游戏人,会抓住生活里灵光一现的感受,做出这样十分特别的小游戏。   在周围人热烈讨论的时候,他曾有无数次想加入其中,分享那些记忆里令他难忘的故事。   但是不可以。   理智先于情感,阻止了每一句他快要脱口而出的话。   在嘈杂的聊天声中,官宇冬特意问他:“陶陶你玩过这个吗?我觉得你会喜欢的,真的好有趣!”   “没有玩过,也许在围脖上见过吧。”陶知越镇定道,“我回去玩一玩。”   这是独属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们的记忆。   因为两个世界的形态高度相似,甚至绝大多数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产品和软件只是换了个名字,功能大同小异,所以陶知越从未觉得陌生和格格不入。   他过了一年多封闭又安静的生活,不与人交心,不做多余的交际,也就没有机会发现那些隐藏在细节中的微小差异。   凭借着身体本能生活时,只牵涉到物品最基本的功能,可以吃,可以用,可以看,就能够活下去。   而当他试着用心与人交往,试着和别人交换生命中值得一提的故事,就会无可避免地触碰到记忆。   那是附着在所有物体之上,无形的、却充满了情绪和感受的记忆。   它像一堵墙,最简单也最坚硬,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贸然闯入的外来者。   每周例会结束了,大家闹哄哄地回到工位上,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陶知越关掉电脑,正要离开,又看见那包原封不动的粉红软糖。   他怔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拿起来,默默地放进了口袋。   和同事们一一道别,陶知越独自走在前往公交车站的路上,听着自己轻缓的脚步声。   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跟朋友无聊打发时间的时候,玩过一个简单又上瘾的多人小游戏,叫做谁是卧底。   每人抽一张词语卡片,譬如五个人中,会有四个人抽到“豆浆”,还有一个人抽到“牛奶”。   然后所有人轮流描述自己抽到的卡片,每个人都会说得很谨慎,直到确认自己属于多数派,才安心下来,致力于揪出那个混迹其中的“异类”。   慢慢地,那个抽到唯一不同卡片的人,会发现原来别人描述的东西似乎并不是牛奶。   为了不被发现异样,他需要仔细地判断别人究竟在描述什么,然后尽力朝他们靠拢,假装自己和大家掌握了同样的信息,在谈论相同的事物。   现在,陶知越就是那个正努力隐藏着手中卡片内容的异类。   在没有软糖的另一个口袋里,手机传来叮叮咚咚的提示音。   [小霍:我下班了,荷蛋包同学!]   [小霍:狗勾打滚.gif]   [小霍:今天晚上要看恐怖片吗?]   陶知越停下脚步,想了很久,才发出一条消息。   [陶:你玩过一个叫《如何杜绝被吸血:蚊子传奇》的游戏吗?]   [小霍:这是什么东西?]   [小霍:还有这样的游戏!是指导怎么防蚊吗?]   [陶:不是,是玩家操纵蚊子,反过来消灭人类,甚至会毁灭世界。]   [小霍:!!]   [小霍:好神奇,我又学到了新的游戏知识。]   [小霍:说起来,可能因为我体温高,只要我没提前做好防蚊措施,蚊子一定会咬我,看都不看别人一眼。]   [小霍:我小时候一度怀疑,有些同学一到夏天就喜欢跟我玩,就是为了防止被咬。]   [小霍:所以你有没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心情低落的陶知越没有绷住,还是被他逗笑了。   他想回答幸福,又看见他发来了新的消息。   [小霍:那晚上就玩这个游戏吧^-^]   [小霍:周末到了,是时候一起毁灭世界了!] 第50章   晚上回到家, 陶知越吃完饭,把碗筷塞进水池,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电脑。   不想洗碗了, 明天一定。   人不偷懒枉周五。   陶知越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在电脑前坐好, 顺手给霍燃拨去了电话。   一接通, 霍燃就发来热情洋溢的问候:“晚上好!我刚吃完饭,正在往楼上走,准备去开电脑。”   听筒里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陶知越仿佛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   想起霍燃说过自己最近搬出来一个人住,他好奇道:“你要一直自己住吗?现在那些麻烦已经解决了, 搬回去跟家里人住, 会比较热闹吧。”   “啊, 对,之前本来打算搬回去的。但是又发生了一点意外。”   他的语气很抱歉:“说到这个,这周末你不用来燕平了。”   “公司里现在在规划一个大项目,很忙, 明天我就要去外地出差考察了。”霍燃道,“后面可能一直要往外面跑,我爸也会天天不着家, 我妹又准备跟朋友去旅行,家里没人,所以我懒得搬回去了,忙完了再说。”   “原来是这样。”   陶知越有点遗憾, 但也能理解,比起小说里那个每天都在疯狂工作的冷酷总裁“霍燃”,这个每天准时下班跟他聊天的霍燃, 已经很好了,简直不像一个公务缠身的总裁。   就是这一周不能见到他,让陶知越感到一丝惆怅。   从他上次回来算起,已经过了两周,他们快半个月没有见面了。   霍燃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连忙道:“时间过得很快的,不用等到下个周末,这次出差结束我就来找你!”   “好,那我提前做个攻略,找找晋北有什么好玩的。”   霍燃相当积极地提供建议:“可以上天空论坛的旅游板块看!”   陶知越失笑:“这明明是我告诉你的,你怎么还反客为主了。”   “我怕你忘了嘛。”霍燃试图萌混过关,“我打开游戏页面了!是在网页上玩的那个吗?”   “对,就是那个,画风很草率的。”   “确实很草率。”霍燃深有同感,“我们比比看谁先毁灭世界!”   说话间,陶知越也打开了游戏。   开局是一只简笔画的灰色大蚊子,场景的绘制水平非常有弹性,有的地方画得还算认真,有些稍微复杂一点的物体直接画个框,标上几个大字:电风扇。   这个游戏世界里的生物也一样,有些画得很形象,有的全靠文字注释辨认。   看得出来,制作这个游戏的人,当时的心情肯定非常跌宕起伏。   大概是一只手在拍蚊子,另一只手在抹风油精,然后用脚在狂踩键盘的程度。   玩的时候,陶知越一路都保持着惊奇的表情,时不时还能听到霍燃一本正经的吐槽。   “我看出来了!这个老虎是猫复制黏贴过来的吧,就在脑门上画了个王字,笔画还是歪的。”   “我以为这个是刺猬……居然是榴莲吗?!但是蚊子吸血的游戏里为什么会有榴莲啊,真的会有蚊子去咬榴莲吗……”   “我试了一下,结果嘴断了,榴莲果然很硬。”霍燃恍惚道,“啊,现在嘴又长出来了。”   陶知越听得乐不可支,玩游戏的快乐加倍。   他对官宇冬说的物种大灭绝然后重新出现恐龙的结局很感兴趣,思考了一下其中的逻辑后,他特意去搜了搜恐龙的近亲,准备挨个咬一圈,试图激发它们的怒火,然后等待欣赏恐龙重生的大场面。   在陶知越为了第六次物种大灭绝而努力奋斗的道路上,霍燃不断地发出新奇的感叹。   “我的蚊子繁衍了好多小蚊子!”   “咦,蚊子还会说话啊,虽然都在复读。”   “对,我也看见了。”   陶知越在繁衍蚊子的时候,看到过出现“我变强了!”“我又变强了!”的文字气泡,出现最多的是时不时弹出来的“嗡嗡嗡”。   一嗡起来,他就觉得手臂有点痒。   “这个心理作用太强了,你觉得身上痒吗?”   “不痒,我今天做好了防蚊措施!”霍燃自信道,“对了,我买过一个驱蚊灯特别好用,你要吗?我叫人送一个过来。”   “这个真的有用吗?”陶知越不确定道,“我以前想买,看好多人说没用。”   “我觉得很有用,你试试看,不好用可以飞过来打我!”   “好的,那我信了。”   陶知越顺手把地址发过去,调侃道:“你现在自信的样子,好像那天做菜的时候啊。”   提到这个,霍燃就变得很郁闷:“为什么我就是调不好味,前几天本来想给我妈也带一份,又做了一遍,结果味道还是那么的复杂……凭感觉放调料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陶知越憋笑安慰道:“下次我手把手教你一遍,应该会好很多。”   “好!我会用心记……”   正闲聊着,霍燃的声音突然惊恐了起来。   “完了,我把游戏玩坏了。”   “什么?”陶知越一脸懵逼,“玩坏?”   “就是我玩着玩着,突然黑屏了,上面冒出来一句话,说蚊子灭绝了,我把游戏玩坏了。”霍燃语无伦次道,“我没有啊,什么都没做,我很正常地在玩。”   陶知越很震惊:“还有这样的结局?你是怎么玩的?”   “我就是……正常玩的?”   在拉长的声音里,霍燃渐渐变得不自信起来。   “我咬了几个人,发现蚊子的翅膀和嘴会变,我就想,形状和体型可以变,那颜色是不是也可以变,这个灰色好丑。”   “刚好遇到一头猪,我就咬了它,然后又找了一点粉色的东西咬,火烈鸟、海星……还有人类粉红色的头发?为什么头发也可以被吸血啊!”   “虽然这个变色的逻辑很奇怪,但是我的蚊子真的变成粉色了。”   “而且,蚊子开始说话,冒出很多个文字气泡。”   陶知越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看到的文字内容应该不太一样。   “你的蚊子说什么了?”   “就说三个字,变色了,满屏都是变色了变色了变色了。我以为这是普通的变色提示。”   陶知越捂住话筒,开始笑了。   “有了粉色蚊子以后,我又想知道,如果再咬其他颜色的动物,会直接变成那个颜色,还是会把两个颜色中和一下,变成另一种颜色。”   “所以我又咬了一些蓝色的动物,蝴蝶,蓝鹦鹉……呃,还有蓝色的头发,这个人真的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直接变成了蓝色,没有变成紫色。”   “然后又开始弹出来变色提示,好吵,所有的蚊子都在复读。”   陶知越觉得自己找到了思路,强忍笑意:“你黑屏之前蚊子是什么颜色?”   “我想想,好像是黄色。”霍燃努力回忆道,“我想既然能咬榴莲,就应该也能咬其他的水果,所以试着吸了一些芒果菠萝……”   “居然真的可以!蚊子也慢慢变黄了,我又咬了几个皮肤特别黄的黄种人,蚊子就更黄了。”   “然后在满屏幕变色了变色了的时候,画面卡住了,弹出来一个黑底白字,红色标题的警告,内容全是英文,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马上又变成了黑屏,一直没有再变过,我截图给你看。”   陶知越点开他发来的图片,扑哧笑出了声。   在黑色背景上,屏幕中央趴着一只吐泡泡的大河蟹,旁边飘着一行字:蚊子灭绝啦!恭喜你成功玩坏了游戏!   附带着还有一张截图,屏幕上大片大片的黄色蚊子,层层叠叠的对话气泡里写满了:变色了变色了变色了变色了……   另一边的霍燃忧心忡忡道:“这不是真的玩坏吧?能重新开始吗?我还没毁灭世界啊,怎么反而把蚊子灭掉了。”   “为什么蚊子变色了会弹出很惊悚的英文警告,为什么蚊子又会突然灭绝?”   “我明明还没弄出来什么能对蚊子造成威胁的生物,难道是最后这只螃蟹干的吗?这也不合理啊,它是怎么做到的?用吐出来的泡泡封印了蚊子吗?”   在他相当纯情的十万个为什么里,陶知越整个人都快笑没了。   他尝试憋住笑,回答得断断续续:“没有坏……这是设计游戏的人在玩梗……就是河蟹干的,不要慌。”   “这是什么梗?”霍燃对他的快乐一无所知,疑惑道,“你在笑吗?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我才……没有笑。”陶知越笑得肚子痛,实在藏不住了,“梗太多了,解释不清,反正就是……你很可爱哈哈哈哈哈。”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笑成傻瓜。   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情,陶知越一边笑一边抖,颤抖着把变色截图和玩坏截图发给了官宇冬,感谢他分享了这款神奇的游戏。   [是官不是呱:我的天,还能这样?!!]   [是官不是呱:陶陶你是怎么做到的!求求你告诉我,我想复刻啊啊啊啊!]   [陶:不是我,是我男朋友打出来的。]   [陶:他说是咬了一些颜色差不多的生物,后来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了。]   [陶:迎来这个结局之前,蚊子是黄色的哈哈哈哈哈。]   [是官不是呱:!!!呜呜呜啊啊啊嗷嗷嗷!]   [是官不是呱:可恶,为什么制作人的联系方式失效了,我好想爬进他的脑洞里观光。]   [是官不是呱:我有思路了,下下把我要试试看专咬成双成对的生物,饶单身动物一命。]   [是官不是呱:说不定会触发什么奇怪的变异方式,我相信这个制作人肯定也不仅仅被蚊子伤害过呜呜呜。]   陶知越笑得停不下来。   [陶:好主意,不愧是你!]   电话那端的霍·十万个为什么·燃,还在孜孜不倦地提问:“虽然你夸我,我很高兴,但是我想知道我可爱在哪,下次争取再加油。”   “不要加油,这样最可爱。”陶知越使劲揉着笑裂的脸,倦意上涌,“我笑累了,居然都有点困了。”   “那今天我们早点睡。正好明天我要早起,不能睡太晚,洗完澡见!”   周五晚上毁灭世界的计划失败,反而由小霍同学打开了一个始料不及的新世界。   洗完澡钻进被子的时候,陶知越觉得自己像躺在软绵绵的云上面,整个人都很放松,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坠入柔软的梦乡。   睡前聊天的时候,同样躺平了的霍燃依然对这个逻辑清奇的游戏耿耿于怀。   他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是螃蟹灭绝了蚊子?”   陶知越又想笑了,看了看朦胧夜色,他正经道:“这个问题不适合晚上解释,下次白天告诉你。”   “原因很恐怖吗?我以为这是一个搞笑游戏。”霍燃惊讶道,“那我等白天再问你。”   “好,白天一定。”   在漫无边际的闲聊里,陶知越很快就睡着了,等他的呼吸变得轻缓规律,另一端的霍燃悄悄挂掉了电话。   “晚安,好梦。”   于是这天晚上,陶知越真的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他梦见了一个只有线条的苍白世界,造物主很懒,所以画风草率地就像那个蚊子游戏,近处是轻轻抖动的粗糙线条,远处的物件则全是歪歪扭扭的文字:“公园”、“斑马线”、“树”、“一群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彩色立体的霍燃出现在他身边,然后世界渐渐有了形状和色彩。   树变成了真的树,慢慢长出青绿的叶子和深棕的枝桠。   人群有了具体的模样,和妈妈牵着手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连头上的发夹也是粉的。   她兴高采烈地说着话,专心聆听的妈妈低下头,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街道对面的公园里,飞来一只蓝色的蝴蝶,轻盈而翩然。   柏油马路往遥不可及的远方延展,灼热的太阳光照耀着路面,高悬天际的云朵缓缓漂浮,在地面上落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绿茫茫的行道树和流光溢彩的建筑交错着织成了金色梦乡,霍燃在他耳边说话,风和呼吸都是热的,熏得他双颊泛红。   所有的日光向他们倾来,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空气温柔地闪着光,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太阳。   他摘到了太阳。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陶知越望着照亮了房间的晨光,只依稀记得自己梦见了霍燃。   似乎是一个让他很开心的梦。   陶知越闭上眼睛,抱着被子又回味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他的生物钟很固定,即使是周末,也只比往常多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   自从恋爱了之后,现在他一睡醒,就会下意识地看手机。   今天的霍燃起得很早,六点多发来了早安问候。   [小霍:早上早上好!]   [小霍:今天的天气真好,我觉得很适合出门玩。]   [小霍:可是我要出差。]   [小霍:流泪猫猫头.jpg]   [陶:你是不是困得神志不清了o(*≧▽≦)ツ]   [陶:早上早上早上早上好!]   霍燃回复消息很快。   [小霍:你又笑我!]   [小霍:你醒啦,那我让人把驱蚊灯送过来。]   [陶:好。]   [陶:我先去洗漱吃早饭了~]   [陶:你快去忙吧!]   [小霍:好哦。]   [小霍:猫猫挥手.gif]   陶知越刷牙洗脸之后,走到厨房准备做早餐,拿鸡蛋的时候,想起昨天霍燃很拙劣的起名方式,忍不住地发笑。   所以他决定今天不吃吐司了,改成煎两个蛋。   一个是标准的中间黄周围白的荷包蛋,另一个特意把蛋黄戳破,流到蛋清的外面,变成黄包白。   小心翼翼地煎完了蛋,陶知越很兴奋地给霍燃发去照片。   [陶:荷包蛋和蛋包荷!]   消灭了两位蛋兄弟,陶知越背着手在小小的房子里溜达了一圈。   上次的大扫除没有过去多久,平时他经常会扫地,所以房子里还很干净,不用怎么收拾。   在陶知越以前给自己规定的周末任务里,晴天是去公园散步,雨雪天是买菜煮火锅。   那时候是为了打发时间排遣无聊,省得无事可做的自己陷入漫长的寂寥。   今天是晴天,但陶知越一点也不想去公园跟着老爷爷打太极。   他的心情很好,好到打开电视随便看个你好冷酷好无情好无理取闹的狗血电视剧,也能突然笑出来的程度。   他窝在沙发里看了会儿电视,门铃响了。   应该是来送货的快递员。   “来了!”   陶知越跳下沙发,走向门口。   他打开门,就看见了那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   陶知越揉揉眼睛,又上上下下看了几圈,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空空的双手上。   “你……你的驱蚊灯呢?”   霍燃的语气还有点得意:“我就是最好的驱蚊灯啊!”   “你昨天提到这个游戏,我去搜的时候,看到好多人都说本来是搜解决蚊子的办法,阴差阳错找到的。”   “我就猜你是不是被蚊子烦到了,才发现了这个游戏。”   “所以我来了,这个周末你肯定不会被蚊子咬了!”   “对了,我没有全都骗你!晋北真的是公司项目要考察的地方,只是大部队周一出发,我提前过来了而已。”   陶知越愣了半晌,好像找不到合适的回应,眼睛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发酸。   他连忙低下头,想给霍燃拿双拖鞋,但鞋架上空空如也,只有自己穿着的这一双。   他从来没有为别人准备过拖鞋。   霍燃发现了他的无措,连忙道:“不用找了,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所以我就不进来了,我站在这里等你准备好,一起出发。”   “今天天气那么好,很适合出门约会!”   “早上早上好,我没有多打字,今天你就是我的早上。”   霍燃朝他露出很明亮的笑容:“我保证过你猜不到的!” 第51章   锁好门, 和霍燃一前一后走下窄窄的楼道,陶知越始终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周围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却因为霍燃的出现, 一切都显得不同起来。   “那天你数着台阶走上来,数了五十二步。”   他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楼梯间里。   “你酒醒之后就忘记了, 不过我记得。”   “现在我也踩到了你数过的台阶。”   陶知越跟在他身后, 专心地听他说话,再看脚下普普通通的灰色台阶,也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出了居民楼, 有邻居在小区里遛狗遛娃,时不时好奇地打量陌生面孔霍燃。   霍燃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 仍在兴致勃勃地讲话:“我们去坐公交车吗?我刚才找到公交车站了, 很方便, 出小区左拐就到了。”   “你是今天早上过来的吗?”   “对,坐早班飞机来的,昨天晚上睡得很好,所以不困, 很精神。”   陶知越想到自己睡醒发去消息后,对方很及时的回复,忍不住好奇道:“你在等我睡醒的时候, 人在哪里?万一我很晚才起床怎么办?”   “你回复我的时候,我在逛超市,刚好看到了你说过的白梗空心菜,看起来就很好吃。”   “我从机场直接过来, 在附近逛了逛,生活氛围真好,而且走在路上的时候, 一想到你也见过同样的风景,就会很开心。”   “我看到了超市、便利店、车站,都很好,而且离小区几分钟路程的地方,还有一个公园,我看好多人都往那里面走,所以也跟着过去看看。”   “公园里的风景很好,很多人在晨练,到处开满了白色栀子花,很香。”   说到这里,霍燃特意侧过脸,很显摆的样子:“我还遇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夸我长得帅。”   陶知越听到这个格外熟悉的描述,笑了起来:“她是不是在捉蝴蝶?”   “你怎么知道的?”霍燃很惊讶,“她待在草坪上,等蝴蝶飞过来就努力扑,手很短,又胖乎乎的,路过的人看到她都会笑,好可爱。”   陶知越忍俊不禁道:“因为她也夸过我帅。”   “这个小朋友真的很有眼光!”霍燃闻言,立刻下结论,“怪不得这么可爱。”   “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当然是一起夸!”   街道两旁的绿树成荫,在地面上抖落斑驳光点,霍燃走在他身边,轻快的声音落进夏日闷热的空气。   太阳明亮而炽热。   陶知越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觉得像是美梦成真了一般。   他们一起走上公交车,肩并肩坐在后排的双人座,风从敞开的车窗里吹进来。   所有陶知越曾独自经历过的事,都被悄然刷新,加入了另一个角色。   “这个车站里只有一趟车,所以先坐它出去,再换乘。趁这个时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去哪里玩。”   “昨天关掉游戏就睡了,我还没来得及做攻略。”陶知越有点不好意思,“我平时太宅了,对晋北没什么了解,一下子想不出来可以去哪里。”   情侣出门约会的内容其实很单一,最常规的就是吃饭、逛街、看电影,还有时下流行的一些密室逃脱、桌游馆、游乐场之类的,也要看每个人的兴趣。   晋北市名声在外的是美食,景点大多是自然风景区、名人故居之类的,没有特别好玩的地方。   “没关系,我做过功课了!”霍燃胸有成竹道,“这次我认真地做了研究,最近上映的电影都不好看,唯一被吹好看的那部是营销,所以今天不看电影。”   “吃饭的话,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逛南山路,我可以给你推荐很多好吃的。”   “那白天呢?”   “白天,当然是打游戏!”霍燃斩钉截铁道,“昨天没有分出胜负,今天一定可以!”   霍·奇怪的胜负欲·燃不忘初心。   来到晋北市最大的电玩城门口的时候,陶知越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去网吧。   陶知越上一次去电玩城,还是初中的时候,被班上最爱赶潮流的同学带着去的。   那时他是个书呆子,不怎么会玩游戏,对此最深刻的记忆,反而是后来坐公交车时不小心把游戏币当成了硬币,放进投币箱后才惊觉,尴尬得面红耳赤。   后来再也没有那样热情似火的同学,也没有了在这样的地方消磨时光的闲情逸致。   而很多年后的这一刻,在灯光炫目的电玩城里,四处弥漫着动感的音乐。   霍燃站在最耀眼的那道光芒下面,很兴奋地向他招手。   很像时光倒流,又像人生重构。   于是他回以笑容,快步往前走去。   霍燃在自助购币机前买游戏币,陶知越站在他旁边,专心地盯着出口处噼里啪啦地往外吐闪亮的游戏币。   霍燃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你好像很开心。”   “嗯,很开心。”陶知越点点头。   “那就好,看来我选对了。”霍燃也跟着开心,“你做游戏,肯定很喜欢玩游戏,所以我选了这里。”   “选得很好。”陶知越随口问他,“你会不会不小心把游戏币当成硬币用?”   霍燃仔细端详了一下,“你这么一说,真的很像一块钱硬币。”   “我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我把小学里发的圆形小奖券当成硬币了,那天考试成绩不好,我特别慌,完全没注意到手感不对。”   “那个奖券比普通硬币要厚,我一边走神,一边努力地把它往投币口里面塞,直到司机看不下去了,说小朋友你在干嘛,我才反应过来。”   “太丢人了,我本来一直坚持要独自上下学,从那天以后我放弃了,老实地让司机来接,因为很害怕再遇到那个公交车司机。”   在霍燃的感慨里,陶知越笑得眼睛都弯了:“你好傻。”   他纠正道:“是小时候傻,现在不傻。”   “哦,那过安检的套娃……”   “不要套娃!”   “套娃那么可爱,为什么不要套娃?”   霍燃无言以对,窘迫地拿起装满游戏币的塑料碗,拉过他的手就往人群里走。   陶知越被他拉着,手心又一次传来他永远热烈的温度。   一切旁人的目光都成了不起眼的背景色。   他想了想,在霍燃耳边小声道:“怪不得蚊子那么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霍燃的脚步顿了顿。   幸好这里的灯光足够绚烂,能把两个人的脸红都藏进斑斓的色彩里。   陶知越迅速转移话题:“第一个先去玩投篮吧,这次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一比一了。”   霍燃恍恍惚惚地应声:“好。”   两个人各占据了一台篮球机,投币开始。   陶知越基本不打篮球,投得不怎么准,两三个能中一次,旁边的霍燃倒是投得很准,一抛即中,就是脸部表情神游天外,全靠身体的肌肉记忆。   陶知越看着他,笑得不行:“我能想象到你小时候非要往硬币箱里塞奖券的样子了。”   循着声音,霍燃有些迟钝地扭头,顺手把篮球抛进了陶知越的篮筐。   居然中了。   外来的篮球咕咚咕咚地滚下来,陶知越捡起来丢回去,笑得声音发抖。   “乌龙好球!”   霍燃这才发现自己干的蠢事,默默无言地转回了头。   等霍燃同学彻底清醒过来,他们又去玩了打节奏的音乐游戏,射击游戏,还有赛车游戏。   正常状态下的霍燃玩什么都很好,运动神经特别发达,打节奏的时候一个音符都没漏下,引来了好多围观群众。   射击和赛车也是,陶知越都是普通人的水准,一旁的霍燃独占鳌头,超了所有玩家足足一圈路程。   看着霍燃全神贯注盯着前方路况的样子,陶知越脑海里闪过一个奇妙的念头。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能亲眼看到霍燃“开车”,还不用担心发生危险的地方了。   这局游戏结束的时候,陶知越问他:“你平时喜欢自己开车吗?”   “一般吧,现在很少自己开车,因为不能分心。”霍燃沉浸在风驰电掣的快乐里,“但是我喜欢玩游戏里的赛车,很刺激。”   “那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玩。”   霍燃眼睛一亮,“你也喜欢玩吗?那可以买两台机器放在家里,随时能玩。”   ……差点忘了,霍燃还拥有钞能力。   游戏币很快用完了,霍燃很积极地去买,陶知越则抱着从游戏里赢来的一大堆横七竖八的彩票,强迫症发作,认真地整理成长度一致的一叠。   结果等彩票叠完了,霍燃还没有回来。   不会是迷路了吧。   陶知越起身去找,才走了几步,就看见霍燃拿着空空如也的塑料碗,站在一台有陌生人正在玩的推币机前看得入神。   他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这么吸引霍燃。   推币机的玩法很简单,玩家只要不断投入游戏币就可以,在游戏币下落的路径上会有随机的障碍,导致掉落姿势千奇百怪,如果能落进不断移动着的特殊入口里,就能够触发一次抽奖。   抽奖时屏幕上的不同图案会随机排列组合,如果运气好出现规则排列的同一图案,机器里会掉落大量游戏币奖励。   所有投入和奖励的游戏币,都会积累在机器下方的游戏币奖池中,每次有新的游戏币落进去,堆成小山的闪亮硬币就会被往外推,在台子边缘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能成片坠落,哗啦啦地滚出机器,变成玩家的战利品。   现在在玩的这个中年人,表情很兴奋,机器里的奖池已经垒得很高,看起来分分钟就能全部推落,所以他加倍用力地往投币口里塞着币。   陶知越不知不觉间,也看得入了神,专心地盯着台子边缘即将掉落的游戏币。   他和霍燃一人占据了一侧,紧张地注视着机器里的战况,大气都不敢出。   几分钟后,他和霍燃旁边也渐渐站满了人。   有的人在看扣人心弦的推币过程,有的人在看外形亮眼的他们,还有的人就喜欢看人挤人。   抽奖时终于触发了一次大额游戏币奖励的中年人,心满意足地把稀里哗啦滚落的游戏币往塑料碗里装,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差点被黑压压的围观群众吓得心梗。   霍燃跟着他回头,也吓了一跳。   他回过神来,才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的陶知越。   两个人茫然地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在商场里随便吃了一顿午饭以后,陶知越和霍燃意见非常统一地回到电玩城,跟推币机搏斗了一个下午。   直到夜色降临,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电玩城,前往晋北最有名的美食街南山路。   “我打出了三个二等奖!掉了好多币,可惜一直没有触发大奖。”霍燃念念不忘,“好奇怪,这么简单的游戏,居然能玩这么久。”   “因为随机性和奖励唾手可得的错觉。”陶知越试图理性分析,“很多玩法简单的游戏吸引人都是因为这个。”   “我第一次玩游戏这么上瘾。”霍燃点点头,“感觉跟赌博差不多,总觉得下一秒就有好运降临,能赢到所有奖励。还好我爸一直教育我,绝对不能碰那些。”   “所以千万不能相信自己的自制力,这是人性的弱点。”   “有道理,刚才赢的币都存进会员卡里了,真方便,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下周末?那时候你应该不用忙工作吧。”   “好哦,下周我一定能打出大奖!”   “肯定是我打出来的,你手太黑了。”   “我打出了三个二等奖!!”   “可是我打出了七个。”   “……等你打出大奖,我们就可以用这些币继续去开赛车!”   “说起来,奖励的那么多彩票,换点什么好?”   “我看到奖品兑换区有那种特别大的玩具熊,换那个吧,我们一人一个。”   “你好幼稚。”   “你刚才明明点头了!”   在跟恋人一起玩游戏的快乐里,理性和自制力不值一提。 第52章   陶知越在晋北住了一年多, 第一次来南山路。   霓虹灯光与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同时刺激着视觉与味蕾,人头攒动, 到处传来火热的气息。   他往四周望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霍燃的脸上,怎么也移不开。   “你干嘛一直笑。”   陶知越戳戳他的手臂。   从下车走进这条街开始, 不对,应该是从今天见面开始, 霍燃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当然, 大脑宕机打乌龙球的时候除外。   “因为开心。”   熠熠灯火都落进他眼眸里。   “上一次来这里,其实还没有多久,但总觉得过去了好多天。”   “而且今天跟你一起来, 感觉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环视了一圈旁边的小吃摊,试图找例子进行证明:“连辣炒花甲闻起来都比上次要香一点。”   陶知越抓住了重点:“我明白了,你真的饿了。”   于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幸运儿诞生了:辣炒花甲。   点完单,等待的间隙里, 两个人又一起去买奶茶, 还是熟悉的配方, 奶茶上缀满香甜的奶油和坚果碎。   陶知越尝了一口, 感慨道:“好像比那天在火锅店喝到的更香。”   霍燃点点头,表示赞同, 目光反射性地落到他唇边。   “……今天我会及时擦掉的!”   陶知越立刻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预防性地擦了擦嘴角。   霍燃似乎很遗憾地哦了一声。   老板娘端来刚出锅的辣炒花甲,香气四溢,风味十足。   配上清甜可口的奶茶,一切都刚刚好。   霍燃吃着吃着, 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今天总感觉忘记了什么事,刚刚才想起来。”   隔壁桌正在大快朵颐的避风塘炒蟹,激发了他的记忆。   “但现在又是晚上了,我可以问吗?”   “什么?”   “就是……为什么会是螃蟹灭绝了蚊子?”   “……哈哈哈哈哈。”陶知越始料不及,“原来你还记着这个问题啊。”   霍燃很郑重:“对,我早上在飞机上没事干,琢磨了半天,本来想见到你之后问的。”   “但是一见到你,我就全忘了,错过了整个白天。”   陶知越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又好笑,又觉得脸发烫。   “我要跟你学说话。”陶知越同样一本正经道,“为什么你明明是在很普通地陈述事实,但听起来就是很悦耳。”   霍燃陷入思考,试探道:“因为我……帅?”   陶知越一边笑,一边在心里默默做着笔记。   今天他发现了霍燃的两个新特质:奇奇怪怪的胜负欲,还有理直气壮的臭屁自恋。   很可爱。   真实又鲜活。   “所以……”霍燃投来渴望的眼神,“现在可以说吗?应该不是很恐怖吧,反正我在你身边,不用怕。”   “不是恐怖,只是比较……嗯,好多梗叠在一起。”   现在周围这么热闹,灯火通明,不是夜深人静,应该不会羞耻和尴尬吧。   陶知越想了想,试图委婉地进行表达:“黄色的蚊子,连起来念是什么?”   “黄蚊……?”   “螃蟹,又可以叫河蟹,谐音是和谐,这是一个很有时代气息的老梗了。”   “和谐灭绝了黄蚊?”   “对,原因就是不断弹出来的变色了变色了。这里的色有两种含义,一是颜色,二是……色。”   陶知越悄悄跳过了某个部分,在大庭广众下可以讨论的尺度范围内,他尽力了。   霍燃沉思片刻,渐渐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原来是这样!”   陶知越刚要松口气,又听见他充满求知欲的提问:“那在黄蚊灭绝之前,为什么会弹出黑底白字,红色标题的英文警告呢?”   “我觉得这肯定也是一个梗,不是随便放上去的。”   霍燃胸有成竹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个制作者的恶趣味,回去我要再玩一遍,肯定还有很多我没注意到的小细节。”   “按照前后的逻辑,这个英文警告应该是黄文被和谐之前的一种常见提示吧?”   快要控制不住脸红的陶知越很想吐槽,逻辑推理能力可不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事已至此,那就一起羞耻吧。   陶知越破罐子破摔道:“那是一个国外的版权保护提示,用来警告观众不要私自复制传播视频内容。”   “什么视频?”   “什么视频都可以,但是,它经常出现在一些……爱情动作片的开头,所以也成了一个特定的梗。”   霍燃毕竟跟普通的当代男大学生做过室友,对爱情动作片还是有所耳闻的。   闻言,他的表情也僵住了,跟桌上躺成一片的花甲壳大眼瞪小眼。   在好朋友好兄弟之间,这是一个可以大大方方讨论开玩笑的话题。   但在刚刚建立恋爱关系的情侣之间,这大概是最敏感的关键词了。   只要同时落进两个人的耳朵里,就会引发无限的遐想,令人无法自制地浮想联翩。   就像往平静的水面里丢下一颗小小的石子,荡起涟漪万千,久久不能平息。   两人之间的空气沉寂了半晌,最终由霍燃同学勇敢地打破了这种静默的羞耻氛围。   “果然是很多梗叠在一起。”霍燃故作镇定,“花甲吃完了,接下来你想吃什么?我们再逛逛。”   陶知越跟着他起身,两人各自捧着奶茶一前一后走了几步,霍燃停下来等他,但还不敢正眼看他。   并肩同行之后,霍燃急中生智,开始不停地制造新话题。   “上次我买了这家小笼包,很好吃,那天送到火锅店的也是这一家,你想再尝尝吗?除了蟹黄还有别的口味。”   “或者吃点新的,比如那个红油串串,那天排了好长的队,今天人少,我们可以去买。”   “原来这里也有烤冷面,看起来跟燕平那边的做法不一样,那边会放番茄浆,是新鲜番茄做的汁,不是番茄酱,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陶知越微微侧过头,偷瞄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的严肃正经,镇定自若地对沿路的小吃发表长篇大论的评价。   他实在忍不住,脸上漾开笑容。   霍燃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侧目过来,于是也跟着他一起笑。   周围是数不清的行人食客,如此嘈杂喧嚣,可这个世界里,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   场景不变,角色调换,现在成了陶知越的笑容始终挥之不去。   霍燃有样学样,也戳戳他的手臂:“干嘛一直笑,不要笑我了。”   “我没有笑你。”陶知越鹦鹉学舌,“是因为开心。”   “真的吗?”霍燃将信将疑,“为什么感觉你在笑我。”   “一定是奶茶的错,你出现幻觉了,下次我们换个饮料。”   “柠檬茶怎么样?这里的柠檬茶好像也很有名,上次我太撑了,就没有买来喝……”   繁华的长街望不到尽头,闪烁的霓虹灯光与人们的笑靥交相辉映,化作一条席卷心间的长河。   原来在平凡的日子里,也可以体会到难以名状的永恒。   他不断地和陌生人擦肩而过,身边却一直有人从未变过。   不知不觉间,陶知越手里已经拿了好多小吃,有的吃了一半,有的还没来得及尝。   霍燃铆足了劲地买,扫荡小吃摊,他低头付钱的时候,视线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立马抬头张望,又一无所获。   陶知越问他:“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霍燃不确定道,“但没看清,难道我真的出现幻觉了?”   听他这么说,陶知越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刚才倒是看见了一个看起来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男人,光看侧脸,很有小说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气质,黑色耳钉十分瞩目。   只是一晃眼,对方又不见了。   结果五分钟后,他们居然在酥软香甜的炸牛奶摊前狭路相逢。   看到来人,霍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是陶知越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前一刻明朗的笑容消失无踪,侧脸线条紧绷,眉眼锋锐,眸子里聚起显而易见的怒火。   还没等陶知越作出反应,霍燃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牢牢地挡在了他面前。   “靳少远,你有完没完?上次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靳少远迎面撞见他们,明显也愣了一下。   “……什么有完没完。”他顿了顿,“等一下,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意识到面前的霍燃是真的生气了,靳少远语速很快地解释起来。   “是我爸非逼着我提前过来干正事的啊,还骂了我一顿,我也不想的,本来下周一才过来。”   “这次真的没有找人查你啊,别误会,完全是巧合。”   “要考察晋北的城市特色,最有名的美食街就是这里啊,我不来这还能去哪?”   陶知越在旁边听得一知半解,大概能猜到,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给霍燃送花的靳少远。   ……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这样一个在霍燃描述中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会拿着一大堆小吃,独自走在晋北最热闹的夜市上。   听了他的解释,霍燃的脸色总算好转了一点。   随即他目光下移,也看到了靳少远非常忙碌的双手,左手拎着好几个盛着小吃的塑料袋,右手拿着一盒吃了一半的章鱼小丸子,怀里还夹着一个装满红油串串的小吃桶。   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靳少远,注意到了两个人的视线,立刻想把手往背后藏,可惜怀里的红油串串阻止了他的动作。   霍燃的表情微妙地变幻了一会儿。   靳少远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很古怪。   炸牛奶的摊主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十分摸不着头脑,忐忑道:“要不你们……排个队?”   长长的炸物专用筷子停在半空,油锅里传来滋滋的声响,炸牛奶酥脆金黄的表皮冒出浓浓的香气。   陶知越拉着霍燃,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避免影响到人家做生意。   在诡异的气氛里,愤怒烟消云散,霍燃突然笑出了声:“你一个人逛夜市吃东西的样子,为什么有点可怜?”   “不要一次性买这么多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霍燃非常刻意地指了指陶知越手里的小吃袋子,“我们两个人也才买了这些。”   靳少远:……   看到靳少远一言难尽的表情,陶知越也很想笑,但又觉得不太礼貌。   他想了想,决定跟这个很早前就听说过的四位追求者之一,打个招呼。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曾经追求过霍燃的人。   “你好,靳少。”他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呃,可以这样叫的吧,你好像说过你不会生气?”   靳少远:…………   靳少·远的脸更臭了,在夜色的映衬下,比他手里涂满酱的章鱼小丸子还要再黑一点。   陶知越后知后觉道:“看来不可以……”   霍燃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他走回正一脸好奇盯着他们的摊主面前,干脆利落地付钱。   “要一份炸牛奶,不用打包,马上吃。” 第53章   在热油滋滋作响的声音里, 摊主很快盛好了一份炸牛奶,递给霍燃。   霍燃接过来的时候,刻意在靳少远眼前停顿了一下, 然后十分自然地送到陶知越面前。   “小心烫,慢慢吃。”   陶知越忍笑忍得快要内伤,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索性夹起一块炸牛奶,专心吃东西。   他吹了吹热气, 咬了一口,金黄表皮下露出嫩滑的牛奶糊, 入口即化。   陶知越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好吃,很甜。”   于是霍燃也像亲自尝到了一样, 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秀恩爱的目的圆满达成,他拉着陶知越往旁边走去,给靳少远留下了一个十分潇洒的背影。   还有一句情真意切的教诲。   “轮到你买了,记得及时吃, 不要浪费。后天见, 靳少……”他特意顿了顿, “远。”   靳少远此刻的脸色, 跟耳畔的黑色耳钉有得一拼。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缓过来, 本来想转身离开。   踟躇了一会儿,靳少远还是低声对摊主道:“一份炸牛奶。”   因为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另一头的陶知越,非常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回头看热闹的欲望。   “你觉得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肯定是很臭的表情。”霍燃不假思索道,“烦了我这么久,终于有他倒霉的时候, 真想拍照留念。”   “你好损。”   “对了,说到拍照,我们还没有一起的照片。是不是应该自拍一下?然后我要发动态,我看好多人有对象以后都会这样发照片。”   “不行,我从来不自拍,很奇怪。”陶知越立刻摇头,“也不要发动态,我会尴尬癌发作的。”   “那你还嘲笑我的套娃!”   “我再教你一个新的梗,人类的本质是双标。”陶知越企图蒙混过关,“明天去哪里玩?”   “明天上午有点事要处理,刚好你可以睡个懒觉。”霍燃沉吟道,“下午干点什么好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好像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了。”陶知越想了想,“我不喜欢逛街,今天游戏也玩够了,又没有好看的电影。要去景区吗?”   “人会很多吧,而且会很累。”霍燃有点遗憾,“我想和你一起看电影,我们还没有真正坐在一起看过。”   陶知越有了主意,“要不在家看恐怖片吧,这次我一定不问奇怪的问题了。”   “在你家吗?”   “嗯,可以用客厅的电视看。你爱吃什么?我上午先去提前买菜,看完电影我做晚饭,正好可以教你啊,上次答应教你调味的。”   陶知越觉得这个安排很完美,之前都是霍燃来规划一切,难得由他来主导一次。   “怎么样?可以吗?”   霍燃半天没有回应,陶知越侧过脸看他,结果发现他可疑地脸红了。   所以陶知越也可疑地脸红了,“你干嘛这个表情?”   “要去你家了,我觉得有点突然……还有点紧张。”他很缓慢地补充着,“也很期待。”   “就是看电影和吃饭啊,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你在想什么吗?”   “我没有!!”   ……   这天晚上,身处五星酒店豪华套房的霍燃,和身处老旧居民楼狭小卧室的陶知越,又一次步调一致地失眠了。   陶知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煎饼。   一会儿觉得自己太冒失,不应该贸然把人邀请到家里来,万一霍燃觉得他住的地方很烂怎么办?   一会儿他又开始想象明天一起相处的画面,第一次挨在一起看电影,应该留下美好的回忆,就不要看那种美式血浆片了,日本的恐怖片比较清新……或者看点别的类型?   实在睡不着,醒着也是醒着,陶知越索性爬起来收拾屋子。   虽然早上刚刚巡视过一圈,当时下的结论是很干净,不用打扫。但现在换了心情,看哪儿都有毛病。   书架上的书可以摆得再整齐一点,地板角落有积灰,再拖一遍,电视机盖子上的灰尘也要擦干净……最后连藏在衣柜里的衣服,都被他重新拿出来折了一遍。   折腾了一圈,精疲力尽的陶知越好不容易睡下,第二天又早早地自然醒。   [小霍:早上好!昨天睡得好吗?]   [陶:早,睡得很好。]   [小霍:我也是!现在要出去办事了。]   [小霍:下午两点见!]   处在热恋期的人都是谎话精。   陶知越默默这样想到。   尽管没有睡多久,但他精神得要命,专程赶去两公里外的大型连锁卖场,效率很高地逛了一圈,买了一大堆东西。   两双天蓝色的拖鞋,两个一看就很夏天的锤目纹玻璃杯,浅咖色的格子桌布,花纹让人想起童年的塑料水果盘……   早上看见阳光落进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太平淡了。   连脚上的那双灰色拖鞋,都显得格外黯淡。   他买了一堆全新的生活用品,又按照霍燃报的菜名挑好了新鲜菜肉,拎着三个重重的大袋子出来打车的时候,看见一旁的公交站里,有人在卖十块二十块一束的鲜花。   颜色各异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紫罗兰,洋甘菊,满天星,康乃馨,向日葵……   霍燃在电影院里送给他的那束玫瑰已经凋谢了,他挑了一些花瓣晒成了干花,收纳后放在书架上,以后当书签用。   现在那个花瓶依然摆在桌上,只是里面空空如也。   陶知越回到家,匆匆放下东西,先把向日葵拿到厨房,修剪枝叶,按照网上学来的办法,用热水浸泡了根基,保护它的伤口,然后再插进倚在窗边的透明花瓶。   安顿下来的向日葵热烈地朝他微笑,橙黄色的花瓣随风轻颤。   下午两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窝在沙发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发呆的陶知越,猛地跳起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深呼吸,调整好表情,才打开门。   霍燃一见到他,就举起了手里满满当当的两个袋子。   “下午好……”   “西瓜!”   “西瓜!”   陶知越果断抢答,跟他几乎异口同声。   “……”霍燃很意外,“为什么又被猜到了,不应该啊!是我说得不够快吗?”   陶知越接过他手里的一袋西瓜和一袋零食,开始胡扯:“因为我聪明。”   霍燃换上摆在门口的天蓝色拖鞋,同时还在纳闷:“为什么不猜零食?”   “我买了很多零食,有瓜子、薯片、鱿鱼丝、爆米花、果冻、可乐……这些名字明明都有可能的。”   “你要是叫我瓜子,我就把你的备注改成燃气灶。”   “……不行,我喜欢小霍。”   一整个西瓜太大,陶知越把它提到厨房,熟练地切成两半。   霍燃跟在他身后,观察着他的动作:“这个瓜好吗?我挑了半天,把摊子上的每一个都敲了一遍……声音好像差不多,最后摊主受不了了,给我选了一个。”   陶知越笑道:“很红,闻起来就很甜,郑重提出表扬。”   他把两半西瓜用保鲜膜裹好,放进冰箱冰起来。   “可惜现在夏天的自来水很热。”陶知越洗手时忍不住感叹,“以前小时候,我爸买西瓜回来,是整个放在水桶里,用冷水泡着,下班回来泡上,九点切开吃,也很清凉。”   “我也见过,有次去爬山,路过山上的居民摆的小摊,用那种很大的银色盆子接了山泉水,泡着小西瓜、番茄、青瓜……都是吃起来很方便的水果。”   “那个西瓜很小,看起来特别可爱。”霍燃靠在厨房的拉门旁,试图用手比划,“大概是我两只手围起来那么大,我买了一个,切成两半,用勺子吃,很解渴,但是三分钟就吃完了。”   “我吃完以后很恍惚,总觉得什么也没有吃。犹豫了一下,走回去又买了一个。”   “……然后我就吃撑了。”   空气里残留着西瓜清甜的气息,陶知越擦干净手上的水滴,笑着回过头,发丝轻轻地擦过耳畔。   在厨房玻璃窗里照进来的阳光笼罩下,正在絮絮叨叨的霍燃看起来像是金色的。   和向日葵一样灿烂的金色。   铺着浅咖色格子桌布的茶几上放满了零食,霍燃十分严谨地把它们排成了整整齐齐的队伍,最前方是两罐可乐,冰凉的罐身上冒着细密的水珠。   陶知越按着遥控器,在影视版块里翻着电影,今天他特意开了会员,有很多影片可以挑。   “你想看恐怖片吗?别的类型也可以的,你来选。”   在密密麻麻的片库面前,陶知越选择恐惧症犯了,索性把决定权交给霍燃。   霍燃停下手上的动作,接过来,仔细地看着,时不时在手机上搜一下评价。   陶知越起身去拿冰格,把刚冻好的冰块倒进光泽熠熠的玻璃杯里,倒上可乐,瞬间冒出大量刺激的气泡。   “最近经常喝可乐。”陶知越喝了一口,随即反思道,“这样不好。”   “多运动就可以了,我每天早上起来先跑步一小时。”霍燃道,“这里面好像没什么好看的恐怖片,评价都不行。”   他翻着翻着,目光蓦地被一个片名吸引:“看这个怎么样?是一部欧洲的爱情文艺片,我看评分还挺高的。”   陶知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片名叫《爱在夏日》。   他忍不住笑了:“就这个吧。”   故事从蔚蓝海面旁的金色沙滩开始,琐事缠身的画家女主角来到海边别墅散心,遇到了来这里旅行的男主角。   在短暂的几次接触后,年轻俊秀的男人成为了女画家的模特,在缠绵的凝视和浓郁的色彩中,情愫渐生。   霍燃抱着罐装爆米花评价道:“要是我会画画就好了,你可以做我的模特。”   “不能动,很累的。”陶知越从他怀里拿爆米花,“还是电影院里卖的好吃。”   “我也觉得,那吃薯片吧,我买了三种口味。”   “我喜欢黄瓜味的,很清爽。”   “我买了,我也爱吃!”   看了一个小时后,在霍燃渴望的目光下,陶知越从冰箱里捧出了西瓜,一人一半,各配一个银色勺子。   两个人并肩窝在沙发上,怀里各自捧着半个冰冰凉凉的西瓜,边看电影边挖着吃。   空调吹出冷气,电风扇开足马力嗡嗡地转着,驱散闷热的暑气,窗外传来长长的蝉鸣。   荧幕里的男女不停地絮语,荧幕外的他们也有说不完的话。   在这个漫长的夏日午后,陶知越觉得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吃完西瓜不久,两个同样失眠了大半个晚上的人,在轻柔舒缓的电影配乐里,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陶知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霍燃肩膀上。   脖子酸酸的,他伸手揉了揉,一晃眼便看见日色昏沉。   窗外夕阳将坠,晚霞晕红了大片的湛蓝,天空尽头泛着淡淡的灿金。   电影仍在继续播放,在一场令人黯然神伤的误会与争执过后,女画家坐在晨间的海边,吹着咸涩海风,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有人低声感叹:清晨真美。   然后他们拥抱,亲吻,眼泪落进潮湿的风里。   缓慢变幻的光影落在霍燃的脸侧,轻轻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余光里的向日葵被黄昏浸没,温柔又空旷。   陶知越没有动,他安静地靠了很久,直到夜色垂落,荧幕里的故事走向尾声,定格在一个浪漫诗意的空镜。   霍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眨眨眼睛,找回意识后,镇定地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没气了的可乐。   陶知越悄悄坐直,故意问他:“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你睡着了吗?”   “我也没有。”   霍燃定睛一看,才发现电视里已经在播放片尾字幕,“……怎么放完了,那个画家朋友过来以后,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了,然后又和好了。”   “啊,怎么和好的?”   “不告诉你。”陶知越笑他,“你不是没睡着吗?”   “……可能睡着了一小会儿,科学证明吃完甜食很容易犯困,我们足足吃了一个西瓜。”   霍燃使出话题转移大法:“我饿了,现在做饭吗?我给你打下手。”   这套一居室的面积不大,厨房只能刚刚好容下两个人。   说是打下手,其实就是洗菜,霍燃把一袋子西红柿洗好,一个个递给陶知越,然后站在积满水的水池前围观他切菜。   应霍燃的要求,今天做番茄鱼。   陶知越修长瘦削的手握着菜刀,轻轻地切开一个西红柿,除掉蒂头,切成八瓣,和汁水一起拢进盘子里。   他不禁笑道:“番茄炒蛋,番茄浆烤冷面,番茄鱼……你真的很喜欢吃番茄。”   “因为酸酸甜甜的。”霍燃正经道,“我以前最喜欢的是糖拌西红柿,但现在的西红柿没有以前的味道浓,直接凉拌不够好吃了。”   陶知越看着一大碗切好的西红柿,沉思道:“今天买的好像还不错。”   他捏起一片,撒上一点糖,尝了尝,点点头:“好吃。”   手指染上淡粉色湿润的汁液,还散落着几粒晶莹的白砂糖,陶知越反射般吸了一下手指。   他转头对上霍燃的目光,于是主动道:“你要吃吗?番茄很多,可以给你拌一小碗。”   霍燃定定地凝视着他,又好像在走神,眼眸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暧昧的气氛悄然滋生。   指尖传来被空气漫过的凉意,陶知越想说些什么,却怔怔失语。   在狭小的空间里,情愫无处藏身。   几秒钟后,霍燃倾身上来。   头顶暖黄的灯光,窗外深蓝的夜幕,都被高大的身影覆盖遮去。   水池底部的淤积忽然畅通,流水如漩涡般向下涌动。   漩涡卷挟万物,心跳汹涌,呼吸潮湿炽热。   耳旁寂然无声,只有唇齿间柔软的热度。   “我尝到了,很甜。” 第54章   新买的白瓷大碗里装着汤色橙红的番茄鱼, 浓郁的汤汁中浮着嫩滑鱼片、菱形的青笋,最上面点缀着一小把鲜绿的葱花。   霍燃在餐桌上放好了碗垫,十分小心地把番茄鱼端出来。   然后他摆好了碗筷, 盛好新鲜出锅的米饭,又拉开椅子,重新打开客厅的电视机, 等了半天,陶知越还窝在厨房里没有出来。   今晚的时间流速比较异常, 半天约等于一分钟。   于是霍燃像白天看他切西瓜那样,倚在厨房门口, 悄悄往里面张望。   陶知越保持着十分钟前的姿势,站在水池前,一丝不苟地择着菜叶。   灯光把他的动作投影到墙上, 简直像机器人一样,伸手捏住菜叶,一揪,松开丢掉, 再伸手, 幅度和频率保持得相当完美。   霍燃又走近一点, 就看见隔壁水池里的芹菜已经被拔得只剩杆子, 现在陶知越捏在手里的,是专门为他买的白梗空心菜。   霍燃连忙出声制止:“这个不是芹菜!不用择叶子。”   陶知越闻声一顿, 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手里突然秃顶的空心菜梗,僵住了。   半晌,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理由,小声道:“……今天是新的做法,菜叶清炒, 菜梗爆炒。”   “我好像听说过这种吃法,肯定也很好吃。”霍燃语气很认真地附和,“但是今晚先不用做了,番茄鱼就够多的了,快出来吃饭。”   “……”陶知越像是粘在了水池前,一动不动,“那等我把菜叶收起来。”   然后他开始捡散落一池的空心菜叶,尤其里面还混合着芹菜叶,慢悠悠地拾起来再分开,简直是消磨时间的利器。   霍燃看了一会儿他不动如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散不去。   从尝完糖拌番茄开始,陶知越就再也没有用正脸看过他,巧妙地从各个角度展示着自己的后背。   他想了想,索性往前两步:“我帮你,番茄鱼要凉了。”   霍燃很果断地接过了他手里青绿交缠的混合菜叶,不由分说地放进一旁的菜篮里。   “等明天做了再分。”   手背被灼热的温度擦过,陶知越像触电一样,停在原地。   在这个姿势里,心跳的声音格外鲜明,后背紧贴着另一个人的心脏,隔着衣服的体温依然滚烫,漫无边际地奔涌而来。   霍燃很快把一池子菜叶都拢进了菜篮,然后拧开水龙头,帮怀里的机器人冲了冲手,顺便环视了一下四周。   “好了,菜搞定了,饭煮熟了,用过的锅碗瓢盆吃完饭我来洗,所以你不用待在厨房了。”   所有的借口都被霍燃机智地堵上了,陶知越词穷,只好恋恋不舍地被他推出了厨房,安分地坐到椅子上。   不能看水池了,但是米饭也挺好看的。   就是后背还残留着烧灼般的热度,挥之不去。   陶知越数了一会儿米粒,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问:“空调关掉了吗?为什么这么热。”   “你看我我就告诉你。”   磨蹭了一会儿,陶知越鼓足勇气抬起头,就看到霍燃很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神。   “晚上好,我们已经一个小时没有见面了。”霍燃道,“空调没有关,我还调低了一点,不过我也觉得很热。”   “但是明明只穿了短袖,不能再脱衣服,我去把电风扇再挪过来吧,刚才怕菜被吹冷,就没有拿过来。”   听到这里,陶知越脑海里不自觉地闪现前段时间霍燃说过的话:我有腹肌!   还好霍燃真的起身去搬电风扇了,趁他看不见,陶知越立刻伸手捂了捂耳朵,想用意念让它们恢复平时的颜色。   霍燃拿来了电风扇,架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他调整着风向,顺便提问:“吹到了吗?”   客厅的电视机里开始播放今晚的新闻,主持人语调平缓地播送着时事新闻,饭菜冒着淡淡的热气,有人做菜,有人摆碗筷,有人在关心风吹来的方向。   陶知越怔忡了一下,眼前很像他记忆里已逝去的每一个平淡又珍贵的日子。   但此刻正在发生。   羞赧的情绪在久违的日常氛围里渐渐淡去。   “吹到了。”陶知越点点头,“再往左一点,不然你的位置没有风。”   霍燃依言调好,又坐下来,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电风扇的制冷效果这么好吗?你的脸好像不红了。”   “对,所以我永远喜欢电风扇。”   陶知越给他夹菜。   霍燃纠结了一下,“那除了电风扇,还可以永远喜欢其他的东……人吗?”   陶知越不禁笑起来:“没有永远,现在喜欢是最重要的。”   “电风扇除外。”   霍燃默默转头看了无辜的电风扇一眼。   他突然灵光乍现:“是不是因为你小时候会对着它张大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所以一看到它,就会想起美好的童年。”   “不告诉你,但是从这句话可以判断,你小时候肯定干过这件事。”陶知越正经道,“继套娃和圆形小奖券之后,我又掌握了一个你的把柄,你好傻。”   “……”   霍燃沉默片刻,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忽然道:“那我明天继续吃糖拌西红——”   没等他说完,陶知越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他的拖鞋,迅速道:“这个不可以,犯规了。”   霍燃开始装傻:“为什么?那换成番茄炒——”   啪叽,又是一脚。   陶知越一边踩他,一边故作冷静地盯着白瓷大碗里红艳艳的番茄鱼,实在忍不住了,便笑起来。   霍燃始终看着他,所以也跟着他笑。   袅袅的白色热气被风扇吹往窗户的方向,在星光点点的夜色面前,像梦一般消散了。   平凡的夜里,无数幢高楼,无数扇窗户,都亮着相似的灯光,菜香悄悄钻出窗缝。   吃完饭,霍燃很积极地跑去厨房洗碗,这次换成陶知越有点不放心地站在他身后张望。   “你平时洗碗吗?”   “洗过,放心,不会摔碎的。”霍燃自信满满。   “为什么你一用自信的语气,我就有点害怕?”   “……你要相信我!”霍燃抓着滑溜溜的碗,辩解道,“而且今天我近距离观察过你做菜了,放了几勺盐和糖我都记在备忘录里了,回去我就买一模一样分量的番茄和鱼,还有一样大小的勺子,我一定能完美复刻。”   陶知越忍俊不禁:“那祝你成功。”   说话间,霍燃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连着响起了好几声提示音。   “你的手机响了,我来洗吧。”   陶知越正要接过他手里的碗,就见他眼睛亮了起来。   “你快去帮我看一下,是不是一封邮件?”   陶知越有点意外,拿起他的手机,的确是一封邮件,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宣传小张:霍总,照片和视频都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您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陶知越跟着念了出来,好奇道:“什么照片和视频?”   霍燃正在跟沾满洗洁精的碗搏斗,匆忙道:“你划个Z字就可以解锁了,快打开邮箱看看,这是送给你的小礼物。”   陶知越依言打开邮箱,点开最上面的一封未读邮件,附件里满是照片和视频,他随机点开其中的一个。   加载之后,出现了一幅熟悉的画面。   在灯光绚烂的电玩城里,人头攒动的推币机前,陶知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正在掉币的机器,霍燃坐在一旁,专心地看着他。   陶知越愣愣地看着这张照片,当时他玩得太投入,都没有注意到霍燃的视线。   “是不是很意外?”霍燃有点骄傲的声音传来,“那天我发现旁边有人在拍照,可能因为我对镜头比较敏感。”   “后来你说不喜欢照片被发动态,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希望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别的地方。”   “所以我就让公司宣传部门的人盯了一下,发现果然有人发在了围脖和其他一些网站上。”   “我让他们都处理掉了,给发出来的博主留了言提醒,不可以公开传播,然后送了他们一年网站会员……有几张拍得特别好,我觉得应该送五年。”   “虽然这个不是自拍,但这是我们第一次合影,很有纪念意义。”霍燃道,“所以我要收藏起来,选一张做屏保,你喜欢哪张?或者你帮我设置吧,这样我也可以很惊喜。”   陶知越看了屏幕上的照片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吗?”   “对啊。但是我有一个优点,你也夸过我的。”霍燃自夸自擂的时候完全不脸红,“我的学习能力很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   “像你学做菜和洗碗一样快吗?”   “……这两个除外。”   陶知越就这样靠在厨房的拉门旁,一边陪着他洗碗聊天,一边认真地翻看着附件里每一张照片和视频。   “好了,我设置成墙纸和锁屏了。”   “你选了哪张?”   “你猜。”   “我想想,是你打出二等奖那张吗?我记得那张的表情抓得特别好,我们俩都在笑。”   “不对,也可能是我们俩像门神一样站在那个人旁边的照片,特别好笑。”   “或者还有一些新发现的,我都没看过……啊,选不出来,我觉得每张都很好,这就是选择恐惧症吗?”   反复纠结了一会儿,霍燃选择放弃:“猜不到,而且我现在还在想画家和模特吵完架是怎么和好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他们拥抱接吻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在白色的系统时间下,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画面里的霍燃一手拿着装满游戏币的塑料碗,另一手拉着身边的人。   那个人跟他离得很近,正侧过脸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眼里带着笑。   画面寂静,世界斑斓。 第55章   霍燃迎着月色走下楼的时候, 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他洗了半个小时碗,电视里早就放完了新闻,开始播晚间剧场。   然后他们不知不觉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剧, 即使没头没尾不知前情, 也看得津津有味。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去。   最后还是九点半整,霍燃手机上突然响起了闹钟铃声, 才打破了温馨的气氛。   “你怎么定了一个九点半的闹钟?有事要忙吗?”陶知越好奇地问他。   霍燃吞吞吐吐:“因为你以前说过每天十点睡觉,所以九点半的时候要提醒一下你停止聊天,去洗澡。”   “但是有时候我也会忘记时间,所以只能定闹钟了。”   陶知越愣了一下,看起来心情很好地笑了:“结果这两周的每一天, 都是快十二点钟才睡的。”   霍燃十分感慨地点点头。   他从小到大都很好用的自制力,在充满魔力的语音电话中, 消失得一干二净。   月光洒落清辉,陶知越跟在他身后,脚步落在硬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四周的树影随风摇晃。   霍燃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路灯, “这里晚上的光线真的很暗, 我觉得可以找物业投诉了,这样很不安全。”   “你怎么知道路灯暗的?”陶知越惊讶道。   “你喝醉酒走回家那天跟我说的。”   “……那天晚上我到底跟你说了多少事?”陶知越怀疑道,“我应该没有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吧。”   “虽然你跟我说了很多话,但是这个确实没有。”   “你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很遗憾的样子?”   “有吗?”霍燃忍住笑意,正色道,“其实就是你把回家路上见到的东西描述了一遍, 还告诉了我你喜欢和讨厌的东西,没有什么敏感话题。”   “虽然喝了酒,但你很清醒,我问你家里为什么会有丘比特的时候,你还不肯告诉我。”   陶知越好像松了一口气。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有丘比特呢?”   霍燃的好奇心往往十分长久。   “不告诉你,你可以等我下次喝醉的时候再问我。”   “不行,没有下次了,喝酒伤身体。”   “那喝可乐呢?”   “……我回酒店就跑步!”   陶知越失笑:“我开玩笑的,你昨天肯定没有睡好,回到酒店赶紧休息,明天还要工作。”   提到工作,霍燃叹了口气。   “我爸明天早上到,应该上午就会开始定好的行程。这一周大概是不停地参观、开会、见人、吃饭,希望一切顺利。”   说着,他陡然想起了一个人,“对了,昨天见到的那个人,靳少远,如果以后你单独遇到他,千万别理他。”   “怎么了?他昨天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一点都不像一个纨绔。”   “只是昨天正常,那天我去找他的时候……”   霍燃想了想,决定和盘托出。   他始终记得靳少远对陶知越的那句形容,长得还挺好看的。   靳少远这个变态,对着直男都能连送两个月玫瑰花,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来。   所以霍燃要把所有可能的火苗都掐灭在摇篮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完全不懂尊重,一旦对谁感兴趣,就会乱来,像我新家的地址,就是他偷偷查到的,所以会莫名其妙送花过来。”   “那个周末我们在燕平玩,他也找人跟踪了,还查了你。”   他有点紧张地瞄了一眼陶知越:“我知道你肯定会很生气,那天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但是我明天可以再去严正警告他一次,让他离你远一点。”   陶知越停下了脚步。   “……他查了我什么?”   “我猜大概是一些基础资料吧,他只跟我说,你是我的学弟。”霍燃随口道,“其实我不太相信他说的话,所以前几天没有跟你提,你也是燕大毕业的吗?我是21级生科院的。”   陶知越沉默了一会儿,霍燃理解他现在可能的愤怒,不敢出声,只是悄悄靠近他的手,有点凉,所以他试图捂热它。   半响之后,手心依然冰凉的陶知越回答道:“我是23级的,但是退学了。”   霍燃很错愕。   陶知越问他:“上了燕大还退学,是不是很奇怪?”   “不是这个。”霍燃立刻摇头,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不相信靳少远说的话,是因为……你比我大两岁,应该是我的学长吧?结果你竟然真的是学弟。”   这次轮到陶知越错愕:“你怎么会知道……觉得我比你大两岁?”   “你pp资料上写着啊,26岁。”霍燃理所当然道,“我认识你第二天的时候看过,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医生,还觉得你年纪很轻就当上了主任,很厉害。”   话一出口,他又迅速打补丁:“当然现在做游戏也很厉害!”   夜晚蝉鸣更甚,在树丛间寂寂低语,小区门口近在眼前,陶知越却再也迈不动脚步。   “所以,到刚才那一刻为止,你都一直以为我是一个26岁的程序员吗?”   陶知越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涌动着某种很复杂的情绪。   清亮的瞳孔里好像盛满了剔透的月光。   霍燃点点头,随即他开始进行严肃的自我反思,“我的傻事清单里是不是又多了一项?不应该啊,这次我是有根据的。”   “虽然我妹是乱填了一个十五岁,但是之前聊天的时候,我觉得你确实比我成熟,26岁很合理,当然见面以后你看起来比我还小,不过基因好长得显小也很正常,比如我妈看起来就比同龄人年轻很多,所以……”   他忽然被人很用力地拥住,未竟的话语消失在温热的呼吸里。   那是一个漫长的吻。   氧气渐渐告急,交换的柔软吞没了一切声音。   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夜晚,甚至显得有些寂寥。   眼前人松开手的时候,霍燃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他低声道:“刚才是下小雨了吗?好像有雨滴落到我脸上了。”   “没有,你又出现幻觉了。”   “哦……那什么时候,我可以再出现一次这样的幻觉?”霍燃一本正经地举例道,“就是西瓜主动来亲我,这样的幻觉。”   “这是概率很小的随机变异,正常情况下,西瓜怎么会亲人?它又不会动。”   “那我亲西瓜也可以。”霍燃道,“今天的西瓜真的很好吃,特别甜。”   在暧昧的双重含义里,陶知越听不下去了,踢踢他:“可以了,快打住,不然真的没有下一次。”   霍燃见好就收:“好的,有下一次,我明白了。”   没有人再提起几分钟前的那个话题。   出了小区,陶知越陪他走到公交车站。   “怎么不让司机来接?”   “不行,会破坏这种美好的气氛。”霍燃坚持道,“要有始有终,给今天留下一个完整的回忆。”   “体验普通人的一天吗?”   “我也是普通人,你看我今天洗碗都没有摔碎。”他解释道,“是因为坐公交车回去,感觉可以更悠闲地回味一整天,没有一个人坐车那么安静,而且不用在司机面前保持冷静的表情。”   “嗯,现在还能赶上末班车。”   马路上的路灯明亮许多,陶知越低头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霍燃看看他,又看看正随着他们脚步晃动的影子。   “那天我想象过你一个人走回家的样子,只有影子陪着你。”   “但是现在有两个影子了。”霍燃努力地寻找着话题,“对了,你怎么不问我生科院是干嘛的?”   “生命科学?生物科学?”   “你居然知道。”霍燃提高了声音,“我之前和那些跟我爸有生意往来的人聊天的时候,总有人喜欢问我大学学了什么,是金融还是历史,我说生科,有些人就很惊讶,还会特地凑过来问我,是不是搞生物武器的……”   “一开始我会很正经地跟他们解释,后来遇到的次数多了,我索性点头,说是,然后他们的表情会特别震惊,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端起杯子假装喝酒。”   “一般这时候,我也会举起酒杯,装作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跟他们碰一下。”   在余光里,认真听他碎碎念的陶知越终于笑了。   霍燃觉得提起的心好像落回了原地。   “好多人都觉得我学这个很奇怪,以为我爸要进军生物领域。其实是我自己选的,因为我那时候觉得最有意思的事就是到处旅行,看看这个世界,我想世界的本质是生命,所以当然要选生命科学。”   “不过入学以后,实际学的东西跟想象有一些差距,前三年学得很辛苦,每天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好在提前完成了论文,又能跑出去玩了。”   “那些专业知识其实忘得很快,一段时间不碰,就全都还给老师了。但是遇到新风景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在课本上看过的只言片语。”   霍燃的声音里浸染着鲜明的回忆。   “有一次在海里浮潜,海水是透明的蓝绿色,我往上望,隐隐约约能看见阳光透进来,还有一片椭圆形、像船底的阴影,慢慢地在远处飘走。”   “周围是彩色的热带鱼,岩石和珊瑚上有颜色很深的海藻,海水里很安静,甚至可以听见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那时候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以前在显微镜里观察过的舟形藻,它的形状很对称,像一只船,又像一片叶子,我看过一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划了一下手,所有鱼就一起从我身边游过去,碎裂的阳光像波纹一样闪烁着,我在海里,却觉得身旁长满了无数片属于陆地的叶子,和无数条随波逐浪的船。”   陶知越听得入了迷,连呼吸都差一点忘记。   “生命脆弱又顽强,所以被它们构成的世界也奇妙而神秘,这是几年下来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事。”霍燃轻声总结道,“在大多数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浪漫的。”   “比如世界那么大,但是我们遇见了两次。”   “那天你问我相不相信命运,我想再回答一次。”霍燃郑重道,“对于美好的事,我相信是这个世界提前写好的浪漫,像海底的叶子和显微镜下的船。”   “其他那些令人难过的事,并不是命运,只是挥手时荡起的波纹,它们最终会消失在宽广的海洋里,不会成为永恒。”   说到最后,霍燃有点不好意思道:“如果电影里的情节真的有用,拥抱和亲吻可以让人忘记不开心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出现的。”   陶知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远处的红色灯光渐渐变得清晰,末班公交车向这里开来,像一艘驶上陆地的船。   临别时刻,他低声道:“我有一个秘密,也许在很长时间里,都不能告诉你。”   “但我会永远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我希望你也可以记得。”   陶知越站在路旁,目送霍燃上车,最后朝他挥了挥手。   “谢谢你,霍燃。”   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这个名字。   霍燃坐在窗口座位,回头望去,看见他一直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公交车远去。   孤立的身影变成一个渺微的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他收回视线,总觉得怅然若失。   立刻下车回去的念头在脑海里闪了又闪,霍燃还是按捺住了。   某个瞬间里,他觉得陶知越看起来很难过。   他敏锐地察觉到,虽然他们离得很近,但其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那是一种任何外人都无法参与的情绪。   霍燃知道他哭了,那不是雨水,是咸涩的眼泪。   旁人眼里突兀的退学,异常看重的年龄,横遭变故的朋友,没有亲人的家庭,规律稳定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像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背后藏着一个也许超乎想象的秘密。   平日里总是好奇心旺盛的霍燃思考了很久,决定不去拼。   他想,应该尊重每个人想要保留的秘密。   在乘客寥寥的末班公交车上,电子女声柔和地播报着下一站的名字,霍燃在回忆上午刚收到的文件,设计部出了燕平市TOD项目的最新示意图。   晋北市的项目还没有确定,不过霍燃觉得敲定的概率很大,一旦真的要做,他准备跟霍振东商量,让他常驻在这里。   他随行李携带着的深棕色皮质笔记本上,写着几行略显仓促的字。   陶知越喜欢写代码,因为那是靠他一个人就可以完工的,由虚拟冰冷的符号构成的大楼。   而未来,晋北市会建起一大片最恢弘壮丽的建筑群,那是无数人用砖瓦和智慧建造的大楼,能容纳真正的人们在里面行走、生活。   从灰白无序到熠熠生辉,他们可以一起见证。   窗外的路灯与夜色在逝去的方向漫出虚影,幢幢高楼被不断抛在身后。   霍燃靠在窗边,目光平静地掠过流逝的一切。   眼前仿佛出现了建筑已落地完工的幻觉,与黑蓝色浓稠的夜空重叠。   于是他露出笑容。 第56章   在日复一日的蝉鸣声中, 气温渐渐升高,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之间,已近盛夏。   应员工们的强烈要求, 公司厨房的冰箱里摆满了雪糕棒冰, 在大家的热情消耗下,隔天就要补一次货。   据陶知越观察,程序小官每天被bug折磨时的固定动作, 从盯着纸片人老婆的可爱手办抓耳挠腮,慢慢变成了冲向厨房精挑细选一根雪糕。   程序小黄本来是一个朴素的黑咖啡爱好者,坚持用咖啡续命,但实在耐不住旁边总有人在啃甜味雪糕的诱惑,并且这个人还会一边啃一边咆哮:我悟了, 原来是这里卡住了!!   雪糕不仅能降温驱暑,还能帮忙捉bug, 这令人很难不心动。   一开始小黄严肃地选择清爽透明的老冰棍,时不时跟最经典的绿豆棒冰轮换,但从昨天开始,他的口味已经进阶成了奶油巧克力脆芯蔓越莓千层雪糕。   作为每天都在见证他们成长脚步的第三位程序员, 陶知越几乎把每天坚持做晚饭的自制力分了一半出来,告诉自己不能再吃甜食了。   因为官宇冬竟然能丝毫不心虚地看着他说:“陶陶, 你好像胖了一点。”   “……我们在共同进步, 技术上和体重上都是。”陶知越敲着键盘淡定道,“你好像有双下巴了。”   官宇冬伸手捏捏自己的下巴,更淡定道:“没关系,至少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点,幸福肥。”   “四舍五入,就是我也恋爱了。”他不禁感叹起来, “有点快乐,又有点想哭。”   “……”陶知越发自肺腑道,“你是我见过最乐观的人,我要向你学习。”   “不用客气,记得分我一点爱情运。”   “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你对象诶,只在你的手机锁屏上惊鸿一瞥过,什么时候拉出来遛遛!”   官宇冬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我要当面感谢那顿让人回味无穷的下午茶,那一定是我青年发福的源头呜呜呜!”   “不要找借口了,你就是八卦。”陶知越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他最近工作比较忙,平时晚上没有空,周末把大家叫出来又不太合适,等这一阵忙完了就请大家吃饭。”   “好啊好啊,要是想不好吃什么,我可以无私分享我的想去餐厅清单!”   “不用担心,他肯定会想好的。”陶知越温馨提醒,“应该会让你的下巴再进步一点。”   这一个月里,霍燃已经从需要在天空论坛旅游板块安利帖中学习知识的外地人,变成了晋北市吃喝玩乐智能小助手。   工作日里霍燃很忙,连晚上基本都要用来社交吃饭,不过周末通常可以保留下来。   每个周五晚上,霍燃会把这一周学习到的吃喝玩乐知识总结出来,发给陶知越,然后一起讨论周六日去哪里玩。   周末瘫在家里思考该干什么的日子彻底远去。   每晚六点下班之后,陶知越会期待新一天的项目进展。周末玩够了回到家,他又会期待新一周的目的地。   生活里充满了不期而遇的惊喜,日子就过得像流水一般飞快逝去。   当然,体重也在不知不觉中随之增长。   霍燃的日常就是到处奔波,忙碌之余,还坚持每天抽空在酒店健身房运动一会儿,所以完全没有发胖,甚至又瘦了一点。   而陶知越每天坐在电脑前敲代码,回家要自己买菜做饭,再加上还要抵御无良同事在眼皮底下狂吃雪糕的诱惑,每天限量的自制力所剩无几。   两个月前拿出来放在玄关鞋架上的跑鞋,只用过一次,现在又落满了灰。   反正,明天一定。   现在《新世界》的游戏程序框架已经基本确定,在三位幸福肥患者的不懈努力下,差不多实现了陶知越面试时提到的构想。   策划每天边掉头发边想剧情,美术马不停蹄地出了好几版概念图,所有人都痛并快乐着。   上午十点半,智能小助手霍燃准时发来“起来走走”提醒。   [小霍:十点半啦!快起来走一走,不要久坐。]   [小霍:今天上午不算忙,等会儿有个惊喜要给你看。]   [小霍:小熊贴贴.gif]   [陶:起来了!我去厨房泡杯茶。]   [陶:我很期待,但是不要下午茶(’-’)ノ)’-’) ]   [陶:小熊鞠躬.gif]   [小霍:哈哈哈哈哈(’-’)ノ)’-’) ]   [小霍:那么!明天我们去爬山吧!]   没错,今天又是快乐的周五。   陶知越端着热气袅袅的杯子回来,心如止水地路过又在啃雪糕的官宇冬。   今天的别墅好像有哪里不对,趁着喝茶休息的时间,陶知越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总算发现了异样。   一旁阳台小圆桌上的垂叶榕,今天没有出现,郁郁葱葱的绿意不见了,每天都是最早到公司的老板江野,竟然还没来上班。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在一家公司入职一个月后,一般就会从最早来上班的一批人,逐渐步入中间阶层,随着时间推移,最终会变成精准踩点的老油条。   因为住得远,陶知越现在基本是掐点走进公司,所以身为老板却常年坚持第一个到岗的江野,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他好奇地问一旁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摸冰箱的小黄:“老板今天是不来了吗?”   小黄沉思了一下,十分严谨地回答道:“按照他过往的行为数据推断,有1%的概率是家里有事,有99%的概率是榕总有事。”   “但不管怎么样,老板都会来一趟公司,而且会陪着榕总无所事事地待到下班。等会儿你可能会见到一个不太一样的老板,不要太惊讶,平常心。”   “……”陶知越也沉思了一下,“这应该算是恋爱脑还是事业心呢?”   小黄一脸肃然:“不好判断,可以说是浑然一体。总之老板是我见过最神奇的男人,我对此充满了敬仰。”   陶知越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十几分钟后,江野抱着盆栽出现了。   尽管小黄打过了预防针,陶知越还是吃了一惊。   万年不修边幅的江野,今天居然把胡子剃光了。   官宇冬的招新广告词“阳光别墅下午茶,老板又帅又听话”中的帅,终于在今天得到了验证。   没有了邋遢的胡茬,江野看起来精神很多,就是全身都上下都透着一股忧郁。   他走进门,也没有心情跟别人打招呼,抱着盆栽很缓慢地走上了楼。   结果说好平常心的小黄比陶知越还吃惊:“一天不见,榕总居然掉了这么多叶子,不会是生病了吧?”   公司小群里瞬间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是官不是呱: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好突然,我以为这次可以看到老板把胡子留到肩膀那么长的!]   [明天一定能画完:榕总真的肉眼可见地稀疏了!!不要啊不要BE呜呜呜,虽然可以欣赏美色但是我宁愿不要QAQ]   [圆时文:昨天晚上风挺大的,难道忘记关窗了?我扫了一眼,榕总看起来挺健康的,就是叶子掉得多了点。]   陶知越看得一头雾水,半天才领会其中的逻辑。   他又一次倍感震撼,忍不住跟小霍同学分享。   [陶:我们老板好深情啊。]   [小霍:!!!]   [小霍:这么高级的形容词!]   [小霍:他做了什么?]   [陶:他平时从来不剃胡子,但是今天剃光了,你猜是为什么。]   [小霍:因为……剃须刀修好了?]   [小霍:因为他终于遇见了让自己想要改变面貌的人!]   [陶:不是人,是树。]   [陶:他喜欢一棵树,每次树掉叶子了,他就会相应地刮掉一点胡子,像是陪它一起掉叶子。]   [陶:昨天树掉了很多叶子,所以今天他把胡子全都剃光了。]   霍燃显然也震撼了一会儿。   [小霍:怪不得上次你说要植物肥。]   [小霍:他需要植物医生吗?]   [陶:没事,应该是因为昨天晚上风大,被刮的。]   [小霍:那就好。]   [小霍:小企鹅抱抱.jpg]   办公室里莫名沉重的气氛,在方时武特意上楼找江野确认了一下以后,总算缓解了。   [圆时文:主干没有受损,养几天就好了。]   [圆时文:这个季节的天气反复不定,天气预报不能全信,过一阵还有台风,大家晚上睡觉都记得收好衣服关窗啊,不要把杂物留在窗台上。]   [明天一定能画完:太好了,那我可以放心嗑颜了,情感道路上的珍贵瞬间就由我来为野哥记录!]   [小黄小黄:那么,明天一定能画完吗?]   [明天一定能画完:…………走开啊!!!]   波澜起伏的上午很快过去,下午是每周例行的分享会,不用工作,所以四舍五入,周末提前到来了。   今天的午餐是炸酱面,阿姨用独家秘方炒的肉沫,酱香四溢,甚至一路飘上了三楼。   陶知越犹豫了两秒钟,决定暂时放弃减肥的念头,遵从本心盛了一大碗,在劲道十足的面条上铺满肉酱和黄瓜丝。   一碗炸酱面刚落肚,已经完全掌握了他吃饭速率的霍燃立刻发来消息。   [小霍:吃完了吗?]   [小霍:要是吃完了,就去看晋北一台十二点半的午间新闻。]   [陶:好哦。]   [陶:是市里有什么大新闻要公布吗?]   [小霍:不告诉你,快去看!]   [小霍:小熊打滚.gif]   陶知越想了想,索性去一楼的休息室里站着看电视。   今天吃得好撑,要起来走走。   休息室里的超大屏电视机用着很爽,有工作需要时,大家会特地用它来体验游戏,下班以后也会有同事约好了留在这里玩会儿游戏机。   现在休息室里没人,陶知越打开电视,调到晋北一台。   时间刚刚好,激昂的片头音乐响起后,端庄大气的女主持开始播送今日午间新闻。   “5月29日上午,‘TOD旅游新模式与城市未来发展’论坛在晋北市会展中心开幕,本台记者在现场发来报道。”   在娓娓道来的播报声里,画面转向人声鼎沸的论坛会场,在镜头平稳的移动中,陶知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霍燃穿着规整妥帖的黑色西装,表情深邃地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坐席,出色的外形在一众中年人里,格外醒目。   “我省首个TOD综合体项目将落地晋北新城……”   外面有闲着没事到处溜达的同事眼尖,看到休息室里十分罕见地在放新闻,摸着被炸酱面填满的肚子,也进来凑热闹,反正下午不用工作。   程序小黄没能抗住诱惑,举着消食解渴的老冰棍到此一游:“咱们市又有大动作了啊!是不是又要边施工边堵车了?”   他的话正好被明天一定能画完的美术妹子小宋听到,马上抓住机会反击:“前段时间本地论坛上就有消息传出来了,你好笨。”   “是燕平的好几家大公司一起过来考察的,据说这个项目就是用来解决交通拥堵的,而且是在新城建,堵不到你……咦,这个人好帅。”   女主持人仍在介绍着这个陌生名词的基本定义和对晋北未来的影响:“TOD综合体囊括了城市生活的各个方面,可以称为一个微缩版的都市,不仅包括居民生活必需的餐饮、住宿、医院……”   这时画面切换,霍燃走上台,身形笔挺,表情沉稳地开始发言。   镜头拉近后,陶知越认出了霍燃西装里的那件白衬衫。   这是他们上上周在商场闲逛的时候一起买的,作为内搭十分正式,正面看起来也毫无异样,但是在被外套挡住的衬衫背后,印着一只非常乱入的彩色大狗熊。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然很惊喜。   “!!我听见了什么!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富二代吗!”小宋听得一脸震惊,“这么帅为什么不早点露面,霍氏出来挨打!”   小黄不肯认输:“你刚说要画老板,这就变心了。”   休息室里人气很旺,官宇冬闻声赶来看热闹,“陶陶你居然一个人偷看帅哥,不叫我!”   他和重点全歪的吃瓜群众一起看了会儿,不自觉地开始挠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是梦里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外露面。”   “不对,我真的见过!我发誓!”   陶知越瞥了一眼他手里冒着凉气的草莓夹心雪糕,决定报连日来的一糕之仇。   于是他小声道:“你在我手机锁屏上见过。”   官宇冬:!!!!!! 第57章   官宇冬差点没有拿稳雪糕, 全靠身体本能抢救回了无辜的草莓夹心。   “等—下。”在十分有冲击力的话语下,他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我再想想……我真的见过吗?”   “不行啊啊啊啊, 我真的见过, 这就是真正的次元壁碎了吗?可是这也太碎了—点……”   旁边的其他同事没有听清陶知越的话,只以为日常欢脱的小官同学又在抽风了。   “早让你不要吃那么多雪糕了,—天三四根, 会吃傻的!”   “你清醒—点,不要这么早就迈入老年痴呆啊!”   始作俑者陶知越在一旁佯装淡定,眼观鼻鼻观心,还悄悄掏出手机对着电视机屏幕拍了张照,作为留念。   在官宇冬对他手里的手机投来渴望求证的视线时, 刚好这—节新闻也播完了。   于是陶知越充满鼓励地拍拍官宇冬的肩膀,关切道:“少吃雪糕, 多喝温水。”   然后他心情愉快地走出了休息室,低头给霍燃发消息。   [陶:今天穿得很帅,是谁帮你挑的?]   [陶:猫猫傻笑.jpg]   身后远远地传来官宇冬十分破碎的声音:“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承受了什么……无知真好呜呜呜。”   [小霍:是你!]   [小霍:猫猫傻笑.jpg]   [小霍: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我差点想脱西装。]   [小霍:还好我及时反应过来, 停住了解扣子的手,假装是在掸衣服的褶皱, 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陶:有画面了o(*≧▽≦)ツ]   [陶:我在准备下午的分享会, 晚点论坛还要继续吗?]   [小霍:对,不过下午没我的事了,在下面坐着听就可以。]   [小霍:维持这个表情真累,脸都快僵了。]   [陶:那就给你—拳!]   [陶:(’-’)ノ)’-’)]   下午的TOD发展论坛上,霍燃不用再发言,但在一棵树游戏的周五例行分享会上, 这次终于轮到了陶知越做分享。   —个月前听官宇冬分享蚊子游戏时,大家热闹地说起与它有关的共同记忆,陶知越因此失落了—个下午。   —周前,美术小宋分享了隐藏在晋北市街头小巷里的冷门美食,会议室里口水流了—地,大家纷纷发出想吃的声音。   而陶知越望着屏幕上—张张闪过的食物图片,惊讶地发现每一样他都吃过。   虽然代价是脸变圆了那么—点点,但看着色泽诱人的静态图片,陶知越仿佛可以回忆起食物入口的感受和心情,很好吃,而那一刻站在他身边的人,笑得也很好看。   现在,看完午间新闻的同事们在一旁脑洞大开地讨论着,那一片即将在晋北市开始建设的大型建筑综合体。   有人在想象未来更方便宜居的生活方式,有人在期待新闻里描述的那个微缩都市,也有人在幻想一看就钱很多的开发商能不能顺便搞—个IP主题公园。   在远处的晋北新城,大片空地还等着实际投入开发,但在此时无数人的想象里,那里已经建起了崭新的记忆大厦。   陶知越站在窗口凝视了很久,天空蔚蓝如洗,夏日骄阳似火。   午休时间结束,大家悠闲地走上三楼的会议室。   和往常一样,项目组里分部门总结了本周进度,方时武规划好下周目标,在稀里哗啦的掌声中,本周的工作彻底结束,陶知越拿着自己的电脑走上去,准备播放提前做好的PPT。   方时武很贴心:“不用紧张,随便聊聊,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可以。”   “小陶第—次做分享,很难预测会是什么内容,今天还要开盘吗?我先盲押一个游戏!”   “除了固定二选—的呱呱,其他人的都不好预测吧,哈哈哈哈哈。”   “说起来,呱呱你怎么了,为什么中午吃完雪糕以后就变成了这样,不会真的冻傻了吧?需要健胃消食片吗?”   今天的官宇冬灵魂出窍,恍若未闻,只是捧着—杯温开水,迷茫地望着台上的陶知越。   陶知越忍住笑意,镇定地打开PPT,封面是一张游乐小镇的照片,—半是很有童话气息的彩色建筑,另一半却是废墟。   台下立刻有人开始挠头:“好眼熟!我好像去过,叫什么来着,是不是那个什么天……”   陶知越回答道:“天堂小镇,在晋北市的郊区。”   这是霍燃在看工作资料时发现的,天堂小镇作为一个运营了快二十年的大型游乐小镇,是很多本地人的童年回忆。   后来因为设施落伍,在前年停止运营,不过拆迁进程很缓慢,艳丽的色彩和破败的建筑混合在一起,反而成了—道很独特的风景。   所以上—个周末,陶知越和霍燃就去这个荒芜空荡的小镇逛了—圈,在它彻底消失之前,留下了很多照片。   “对对对,就是天堂小镇,我小学那会儿每次考得稍微好—点,就喊着要去玩,现在居然拆掉了吗?”   “前几年出新闻的时候不是好多人说要去最后一趟吗?我震惊的是竟然这么久还没拆完……”   听着大家的感慨,陶知越播放着幻灯片,顺便配合解说。   “上周偶然知道了这个地方,我就和朋……男朋友—起去了。”   不太习惯当众秀恩爱的陶知越尽量保持平静:“那里绝大多数的设施都停运了,但可能是因为一直有市民过来拍照留念,所以有—条贯穿整个小镇的低空索道,还在运营。”   “坐在缆车上望下去,风景很奇妙。”   —张张从空中俯瞰的照片里,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充满上个世纪的复古风格,色彩饱和度很高,恐怖屋、古堡、旋转木马、带着小火车轨道的树屋……   看起来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与之相伴的还有黄色挖掘机和断壁残垣,土灰色的砖瓦和颜色纷乱的杂物一起,堆成了高高的小山。   随处可见的景区广告牌被长期的风吹雨打撕裂,热情的宣传语上冒出一个个空洞,人行道上布满杂草,被丢弃的汽水罐扭成—团。   快要干涸的湖畔旁,却立着几株正值花期的蓝花楹,—树紫色繁花,仿佛停满了翩然的蝴蝶,在废墟里盛放。   缆车单程只有十分钟,虽然已经开得很缓慢,陶知越依然觉得看不够,黏在缆车上舍不得移开眼,和霍燃—起来回坐了好几趟。   那天轮到他发出感叹:“要是我会画画就好了,这里太特别了。”   “那我们一起学画画。”霍燃正儿八经道,“你画这里,我画你。”   陶知越非常机智:“合并一下,你画正在画这里的我,我就不用学了。”   “……说好的不要套娃!”   在细碎的交谈和笑声里,悬在半空中的双脚掠过童话—般的梦境,风拂过脸颊,直到此刻,陶知越仍记得那种身处天堂的感受。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显然也被大量的照片带进了同样的气氛,尤其是两个美术,其中—个忍不住开口道:“可以把照片发给我吗?现在就想回去摸板子了。”   “真好看啊,这周末有地方去了。”   “—个人去好凄凉的样子,有没有要组团过去的?”   “高中生可以春游,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安排—个夏游,在这样的环境里写代码编剧情,会不会有特别的灵感?”   “没有,醒醒,野餐打牌不香吗?”   七嘴八舌地聊了—会儿,大家心有灵犀地进入正题。   小黄:“既然是和对象—起出去玩,怎么能没有双人合照,所以我对小陶的本次分享不是特别满意,建议当场打补丁。”   小宋:“附议,想看下午茶的真身!”   方时武试图为八卦的同事们挽回—点尊严:“小官的悲伤感情故事听多了,大家偶尔也会想吃点狗粮,换换口味。”   陶知越刚关掉PPT,顺手把文件发到公司群里,闻言愣了愣,正在思考该怎么回应。   刚重建完世界观的官宇冬比他更快—步,扭头看着这群无知的凡人,心头忽然滋生了—种奇妙的自豪感。   “你们已经看过了啊,中午在休息室里刚刚看的。”   他的语气十分梦幻:“超清4K画质,大屏直出,跟小陶一样帅的那个就是下午茶,如果记不清了,下午还有新闻重播,走啊,—起重温。”   片刻寂静之后,在同事们满脸我—定是在做梦的裂开表情里,官宇冬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温水。   不能只有他—个人受到灵魂冲击。   本周内容异常丰富的分享会,就这样在大家的震惊和嚎叫中,圆满落幕了。   陶知越其实很不好意思,好在大家吃完柠檬之后,也没有多问,最多就是跑来跟他握了握手,表示要带着这股梦幻欧气去游戏里抽卡,希望能一发入魂。   哭笑不得的陶知越回到座位上,慢吞吞地开始关电脑,准备下班。   [陶:分享结束了,大家看起来都很喜欢,还说要去天堂小镇里重温一下童年。]   [陶:有同事中午跟我—起看电视,然后现在他们知道那个人是你了。]   [陶:你的新外号:下午茶!]   [小霍:!!!]   [小霍:我早上应该做个造型的,居然只是随便抓了抓头发。]   [小霍:完了,我忘记我上午都说了些什么,应该没有出丑吧。]   [小霍:希望你的同事也觉得我很帅。]   [小霍:流泪猫猫头.jpg]   陶知越又被他逗笑,想起那只藏在西装下面的彩色大狗熊,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想见面的冲动。   [陶:不用担心,大家都觉得你是正经总裁,这种错觉目前来看很顽固。]   [陶:晚上还要忙吗?]   [小霍:论坛快结束了,傍晚有个冷餐会,然后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小霍:要不要—起吃宵夜!]   [陶:好主意。]   [陶:但我还是看着你吃吧_(:з」∠)_]   [陶:明天早上我—定去跑步。]   [小霍:狗勾打滚.gif]   [小霍: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小霍:我觉得,你需要—个时刻督促你锻炼的健身教练,这样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东西了。]   [小霍:说起来,你现在的公司离家那么远,每天都要起很早。]   [小霍:要不要考虑搬个家?]   [小霍:项目基本定下来了,我要找个正经小区住,不想一直住酒店。]   [小霍:然后,说不定很凑巧地,我们会成为邻居。]   [小霍:附赠免费的健身指导和剩菜消灭服务!]   [小霍:萌混过关.jpg]   这是霍燃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上—次更加委婉。   那天陶知越做多了晚餐,觉得第二天热过之后味道会变,可是一顿实在吃不完,很可惜地把菜包好送进冰箱,随口跟霍燃抱怨了—下。   大晚上还忙着开会的霍燃抽空回复:我爱吃宵夜!   陶知越事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想要回应,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萌混过关的小企鹅在屏幕上躺成圆圆的—团,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游移,内心还残留着—丝犹豫。   即使只是成为邻居,也会从周末约会迅速发展成朝夕相见。   两个人的距离越近,可以分享的琐事也越多,陶知越担心自己会混淆两个世界的区别,不小心讲出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经历,比如吸血鬼游戏和下班买西瓜回来的父亲,也担心自己能不能处理好这样亲密无间的感情关系。   别墅里的其他同事基本走光了,他呆坐着椅子上纠结的时候,楼梯上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陶知越反射般抬头,就看到江野抱着垂叶榕有些兴奋地走下来,跟早晨的忧郁判若两人。   江野看见他,很自然地打招呼道:“还没走吗?”   陶知越点点头,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江野小心地把垂叶榕放在一旁的阳台小圆桌上,对着灿金色的阳光仔细地看了—会儿,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看错,真的抽芽了。”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唯一在场的陶知越分享。   垂叶榕经历了昨晚的大风,叶片稀疏了许多,细细的旁枝也有部分折断,露出了浅黄色新鲜的伤口。   但在江野目光的落点,棕色树皮微微隆起,冒出一丁点淡色的芽。   他很专注地看着,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陶知越来公司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笑,却意外地觉得他的神情很熟悉。   他怔怔地回忆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月来的霍燃,似乎也总是这样笑着看他。   垂叶榕面朝太阳,汲取着快要坠落的日光,绿汪汪的叶子随风轻颤。   江野从小圆桌的抽屉里摸出了—个速写本,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开始写写画画。   而陶知越静悄悄地下班,动作很轻地关上大门。   [陶:好啊^-^]   [陶:这周末的行程:看房!] 第58章   晚上八点整, 陶知越刚走到烤肉店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刚刚停靠在路边的汽车。   他定睛一看,然后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换衣服了?”   此刻的霍燃和中午在电视上看到的判若两人, 换上了一身轻便的T恤长裤, 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你一说要吃烤肉,我就聪明地发现了你的意图。”   霍燃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严肃道:“我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脱外套的。”   “什么脱外套?”陶知越面不改色地胡扯, “你刚从冷餐会回来,当然要吃点热的了。”   霍燃思考了一下:“那你等下要看着我吃吗?你前面才说不吃的。”   “……”陶知越咳嗽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我还没有吃晚饭,这不算夜宵, 快进去,刚好有空位。” 第一回 合结束, 勉强平手。   走进烟雾缭绕的烤肉店里坐下,服务员拿来两份菜单,陶知越刚开始看,就听到对面的霍燃一目十行地报起了菜名。   “这个厚切五花肉看起来很好吃, 再加上秘制梅肉,还有雪花牛肋条、澳洲牛肉粒, 哦, 还有牛舌……都点一遍!”   陶知越哭笑不得:“点那么多肉干嘛?”   “你爱吃牛肉啊!”   霍燃一边在纸质菜单上打钩,一边光速换了一套说辞:“不用担心,你马上就有教练了,而且明天看房要走很多路吧,四舍五入等于爬山,所以今天放心吃。”   很有道理。   陶知越可耻地犹豫了一下, 然后果断地加入了报菜名的行列。   “再点个蘑菇吧,烤的时候会在背面那里结出蘑菇汁,很鲜。”   “还有冷面,希望能跟公司阿姨做的一样好吃……”   片刻以后,桌上堆满了盘子,新鲜的肉和蔬菜看得人眼花缭乱。   霍燃拿着夹子,往抹好食用油的烧烤纸上豪迈地铺肉,随着高温炭烤,很快响起滋滋的声音,五花肉往外冒着金黄的油星。   “对了,关于搬家,我刚才做了一点研究。”   陶知越是行动派,一旦下定决心,就要马上付诸行动。   “你以后应该会经常往新城跑,所以我把公司和新城作为两个端点,分别以半小时通勤时长为半径,从地图上拉取了所有在重合范围内的小区。”   趁着肉还没熟,陶知越很认真地开始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交通要方便,周围生活配套齐全,最好有可以锻炼和散步的公园,房子的户型要合理,小区环境和物业也要过关……”   “这是我对租房的要求,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霍燃专注地听着:“没有了,很全面,我听你的。”   “按照这些条件,我筛选出了七个小区,都符合标准,但里面有相对陈旧一些的老小区,也有租金特别贵的高档小区。”   “考虑到你平时的居住条件和实际需求,所以我排除了老小区,和来往人员比较杂乱的商住混合楼。”   霍燃愣了一下,正想说话,又听见他继续道。   “对我来说,高档小区的性价比不是很高,所以也排除了。最后我选中了一个相对条件最好的小区,是五年前交房的嘉安名苑,距离公司和新城,都是十五分钟车程左右。”   “现在入住率很高,不用担心装修噪音。小区绿化很好,楼间距合理,我觉得采光会很不错。”   陶知越翻出存在手机相册里的小区照片,越过炉子展示给对面的霍燃。   “开发商的定位是花园式宜居小区,花园通过照片可以判断,为了确认是不是宜居,我抓取了很多提到小区名字的网络评论,好评率很高,业主大多是二次购房的中间阶层收入者,很多都结婚生子了。”   “而且根据抓取的其他关键词可以判断,因为小区位置靠近地铁口和公交站,租金比周围的小区要贵不少,所以大部分是业主自住,没有太多流动人口,小区管理很严格,出入需要刷卡。”   “我猜是因为有小孩,所以业主们的安全意识都比较强,社区氛围良好,定期有聚会和活动,见到陌生人会很警惕,变态悄悄溜进来的概率应该很低。”   “在所有租房网站上,我发现嘉安名苑一共有十五套房子在出租,选择空间很大,明天可以实地一间间看过去。”   最后,陶知越一本正经地总结陈词:“其实这个小区很符合我未来的购房标准,但我还在努力工作挣钱,希望这个项目可以顺利上线,多发一些奖金,现在算是提前感受我理想中的居住环境,也许会让每天的工作更有动力。”   “我觉得你应该也会满意这个小区的,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再做备选方案。”   陶知越介绍完毕,放松地喝了一口柠檬水,看着堆满肉的烤盘,诧异道:“肉好像冒烟了。”   霍燃听得完全忘记了给肉翻面,闻言连忙拿着夹子开始扯粘在烧烤纸上的肉片。   陶知越抓住了 第二回 合的嘲笑机会:“你好笨,要不我来烤。”   “不行!”霍燃坚决地捍卫掌握夹子的权力,“你在找房子上面完胜,我只剩下肉可以烤了。”   “你是早就开始查了吗?好详细。”   陶知越摇摇头:“没有,傍晚回复你的时候才决定的,不想打扰老板的二人世界,所以去了一趟网吧。”   随即他自言自语道:“回家我要优化一下程序,做一个能在手机上稳定运行的爬虫,这样不用每次都急着找电脑。”   霍燃不禁感慨:“效率好高,我还停留在到处找房的想象里,结果你已经精确定位到具体房子了。”   “现在我可以想象你工作时候的样子了,有你这样的同事真好。”   陶知越十分警觉:“这个项目结束前我不会跳槽的,就算是你挖我也不行。”   “真的吗?”霍燃给他夹肉,假模假样地垮下脸,“我们真的没有机会成为同事吗?”   “……我可以给你发一张周末限定体验卡。”   陶知越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戳着像个小碗一样的烤蘑菇。   “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随便提,我可以继续优化明天的看房方案。”   蘑菇小碗里盛满了浅棕色清澈的汁水,倒映出明亮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清香四溢。   “没有需求了,我觉得很好。”霍燃很认真地回答,“每个地方都考虑得很周到,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已经想连夜搬家了。”   于是陶知越笑起来,“有你这样的同事也很好。”   他小心翼翼地把烤熟的蘑菇拿起来,尽量不让珍贵的蘑菇汁洒出来,然后放进霍燃的碗里。   “请你吃个蘑菇。”   “好香,但是我想喝可乐了。吃烤肉怎么能没有冰可乐!”   “那就不要吃烤肉,多吃蘑菇和蔬菜。”   “……我突然发现柠檬水也很好喝,等我问服务员要点冰块。”   冰块陡然落进透明的柠檬水,鲜黄色的柠檬片沉进杯底,浮起小小的气泡。   在浓郁的烧烤香气里,霍燃的烤肉技术逐渐精进,甚至可以提供精确的几分熟服务了。   在美食和新生活的双重作用下,陶知越心情很好,忽然余光瞥到隔壁桌有个中年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霍燃,还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像在确认什么。   中年男人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目光,抱歉地笑笑,索性往这里挪了挪。   “请问一下,你是今天新闻上那个霍……霍燃吗?”   他晃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是本地论坛上对今天这个大新闻的总结,上面有一张霍燃一脸沉稳地在论坛上发言的截图。   陶知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正在悉心研究肉质的霍燃抬起头,表情十分茫然。   “什么燃?”他扫了一眼中年男人的手机,“我跟这个人像吗?”   然后他无比错愕道:“不是吧?我有那么老吗……”   中年男人:……   陶知越:……   中年男人尴尬地退了回去,没好意思再细看:“真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打扰你们了。”   陶知越单手撑住脸,很努力地把笑憋回去,不想让中年男人发现异样。   “你的语气为什么能那么理直气壮……”   霍燃别过脸笑起来,跟着小声道:“我上班时的着装风格和表情语气都是模仿我爸的,我觉得上身后的综合效果应该会让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现在看来,这套上班限定皮肤很有必要。”   “今天失策了,光顾着换衣服,忘记再换个发型。”霍燃检讨道,“第一次上电视,下次我一定注意。”   之前陶知越和霍燃一起出去的时候,最多是因为外形受到瞩目,现在TOD项目确定后,霍燃作为长期驻扎在这里的负责人之一,免不了经常要参加各种公开活动,公众认知度也会越来越高。   以后霍燃就很难像过去那样,光明正大不做任何伪装地到处溜达。   陶知越在选房子的时候,考虑到了隐私性和安全性,只是没想到中午才播完新闻,晚上这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   “明天怎么办?房屋中介最熟悉各种跟土地有关的大事小事,今天的新闻估计看过好多遍,连夜就要用进推销新城那些楼盘的话术里。”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双双戴着的口罩,陶知越觉得好笑,又有点忧虑:“现在天气那么热,戴口罩会很闷的。”   霍燃显然也想起了那令人难忘的一天,他沉思片刻,有了灵感:“那就换个位置遮!”   第二天上午,按照陶知越跟中介约好的时间,两人准时出现在嘉安名苑小区门口。   望着小区里遍布的绿树和花坛,陶知越点头认可:“实物跟照片相符。”   “我觉得门卫看起来有点紧张。”霍燃在他耳边道,“我们像不像两个保镖,早知道我就穿西装了,效果更好。”   “不知道,但我感觉眼前像糊了一片蘑菇汁,好护眼。”   “啊,我又想起昨晚的烤肉了,一个月内都不想吃了,好撑。”   “你两周前从烤肉店里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   “下次我会录音的。”   提着一大串钥匙的中介小姐姐在一旁的大树下观望了很久,紧张地看着两位站姿端正的墨镜男低声交谈,发现周围确实没有其他像是客户的人,只好忐忑不安地迎上去。   “两、两位好,是预约了看房的陶先生吗?”   然后两个人很默契地停止聊天,转过头,用深邃的墨镜望着她,整齐地点点头。   中介小姐姐:……   瑟瑟发抖.jpg 第59章   气氛诡异地凝滞了几秒, 钥匙叮叮当当地在风中摇晃。   仰视着比自己高不少的两位客户,中介小姐姐抓稳了钥匙,镇定道:“两位陶先生好, 我是今天带你们看房的中介,叫我小孙就可以了。”   然后她就看见稍矮一点的那位陶先生, 朝她笑了笑, 语气很温和:“好的,今天就麻烦你了。”   另一位更高大的“陶先生”,继续点点头, 一言不发。   小孙明白了,这应该是兄弟俩,而且是经典的好脾气和不高兴组合。   很有个性,而且就算戴着墨镜也很养眼。   冷静下来的小孙逐渐进入工作状态, 露出标准的礼貌微笑:“两位想先看哪套房子呢?或者我们按楼栋和层数一套套看过去。”   “除了两位昨天在网站上看到的房子以外, 我们系统里还有几套没来得及挂上去的新房,要先看一下吗?”   不高兴的“陶先生”正要点头,好脾气的陶先生便微笑道:“如果是好房子可以看,比较一般的就不用了,这样比较节约时间。”   “先看我昨天给你圈出来的那五套, 现在上午阳光正好,我想看看屋里的光线,如果都不满意,我们再看其他的。”   “我们不着急, 有合适的就定下来,没有的话也可以看别的小区。”   找中介看房时,头两套通常会被带去看一些很久都没能租出去的房子,要么采光很差, 要么格局和装修不好,大概率会让人觉得没法住。   之后再去看整体还可以的房子,就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然后加上一些“同事刚刚带其他客户看过,可能很快就会被签走”“这套是这个小区里性价比最高的了,看着很舒服”之类的话术,很多客户就会一时脑热,不敢再犹豫,马上决定要租。   陶知越作为资深租房人士,已经深谙此道。   小孙愣了一下,收回了本来想说的话,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介绍小区里的其他设施。   “好的,那我们先去看您选中的那套四面落地窗的。是五号楼的1901房,在同一栋楼的十五层还有一个您选中的小套,可以一会儿看。”   “这栋楼离快递代收点很近,代收点旁边有个小超市,临时需要买东西的话会很方便……”   听着小孙的介绍,陶知越偶尔会提几个问题,一旁的霍燃始终步伐矫健,面无表情。   陶知越瞄了他几眼,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霍燃立刻偏过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保镖就是这样的,沉默寡言,但是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而且中介要是真的看过很多遍新闻,那我一说话就会被认出来,所以要保险一点,谨言慎行。”   “……”陶知越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不要找借口了,你就是觉得装成保镖很好玩。”   霍燃没绷住,笑了一下,又咳嗽一声,飞快地敛起表情:“老板英明。”   等小孙按下电梯键,回头请他们先进电梯的时候,看见的依然是十分稳定地保持着不高兴的“陶先生”。   有一个精明又机智的弟弟,真是省心啊。   小孙在心里偷偷感叹道。   在身后两座小山的注视下,小孙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神秘的气氛,她在密码门锁上按了几下,推开大门。   满室的日光瞬间倾泻出来,与略显昏暗的封闭式楼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全屋都是落地窗,所以采光和通风非常好,装修也特别好,都是全新的木质家具,之前还没有人住过。”   “房东一家出国了,本来是想卖掉的,但因为面积大,报价比较高,最近经济又不景气,挂了很久没有动静,所以才打算拿来出租,当然了,租金也会稍微贵一点……”   小孙十分熟练地补充道:“不过昨天刚出了新闻,离这边十几分钟路程的新城要大开发了,未来就是晋北的第二市中心,市政府可能都要搬过去,未来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会特别好,闹中取静。”   “现在这个消息还没落实到租金和房价上,再过一阵肯定会大幅度上涨。两位如果有意向的话,可以签个几年的长租合同,属于捡漏价了,是比较划算的。”   她话音落下,就看到两位陶先生整齐划一地僵了一下。   “怎么了?”小孙好奇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闻,有点惊讶。”陶知越正色道,“我们四处看看。”   “好的,两位慢慢看,我刚好去外面打个电话,同事找我有点事。”   这间屋子是四室两厅,面积有将近两百平方米,所以陶知越并不是给自己选的,考虑到霍燃的工作需要,他觉得这样大小的房子,拿来给他居住和办公两用会很合适。   陶知越随便选了一个房间走进去参观,保镖霍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躲开了小孙,陶知越转头八卦道:“市政府真的要搬过来吗?”   “我没听说。”霍燃摇摇头,“市长估计也没听说。”   “……我再一次对中介的话术有了全新的认知。”   陶知越由衷地感叹道:“第二市中心,市政府,闹中取静,捡漏价……我差一点都心动了。”   “所以我说要谨言慎行吧。”霍燃得意道,“小孙肯定看新闻了。”   “你尾巴快翘上天了。”陶知越一边跟他闲聊,一边四处观察,“不过平心而论,这个房子装修得很有品质,看起来很舒服。”   “嗯,应该是专门请了设计师的,怪不得要价高。”   “你喜欢吗?我觉得很适合你住,如果你家里临时有人过来,也够用了。”   “喜欢,但是我没感觉到采光有多好啊。”霍燃困惑道,“确实是落地窗,可为什么到处都很暗?”   陶知越下意识道:“其实我也觉得……”   两个人充满迷惑的视线四下扫了一圈,在空中交汇,然后才看到了彼此脸上硕大的墨镜。   陶知越:……   霍燃:……   片刻的相对无言后,陶知越率先笑出了声,他决定先发制人:“你好傻。”   “你明明附和我了!”霍燃据理力争。   “我没有,我逗你的。”   “那我也是逗你的。”   “不对,你的语气很认真,确实是落地窗,可为什么到处都很暗……因为你戴了墨镜,哈哈哈哈哈哈。”   “……”霍燃在窘迫中转变思路,“趁小孙不在,我摘下来看看。”   陶知越觉得很有道理,伸手去摘墨镜,打算趁此机会欣赏一下全屋落地窗的敞亮光线。   “——这也太亮了!!”   “老板,我眼睛痛了。”   于是,在蘑菇汁颜色的世界里待了很久的两个人,又经历了一次突如其来的闪瞎眼。   小孙在楼道里打完了工作电话,重新打开大门回到屋里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阵说话声和笑声。   但当她走到传来声音的房间前,看到的却是正沉默地望着窗外风景的墨镜兄弟。   小孙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症状。   她疑惑地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动静,顺口问道:“两位觉得这间房子怎么样呢?要是不合适的话,我们就去看下一间。”   这一次,好脾气的陶先生没有说话,反而是不高兴的“陶先生”转过了头,肯定道:“挺好的,我很满意。”   小孙第一次听“陶先生”开口说话,声音很有磁性,隐约有一点耳熟。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又听见对方轻描淡写地丢下三个字。   “我买了。”   小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定是幻听。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房屋中介,小孙剩下来的一天在梦幻里度过。   在她小心翼翼地确认了到底是买还是租之后,“陶先生”递给她一张只写了电话号码的名片,表示可以联系这个号码来处理买房的事,现在要去看同一栋楼的两室一厅。   卖房的佣金比租房要高很多,尤其这是一套总价很高的大房子。   所以虽然这个发展听起来很离谱,小孙还是慎重地接过了名片,把两位陶先生带到了楼下的1502室,然后又走出门外打电话。   十分钟后,一脸恍惚的小孙回到房子里,终于接受了偶遇有钱人的事实。   但是为什么“陶先生”会把买房这样的事很无所谓地丢给助理,然后又陪着弟弟十分认真地检查着租房合同……?   这超出了小孙的理解范围。   1502室是一套格局方正的两居室,业主委托给中介代为打理,装修风格很清爽,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程度。   陶知越四处看了一圈,又问了小孙一堆问题,确定没有隐患后,决定马上就签合同,趁着明天是周日,直接搬家。   他的行李一直很少,可自从跟霍燃在一起后,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和纪念品就开始飞速增多,幸好现在只有一两个月的量,搬起来不算累。   今天双喜临门,兴奋得脸发红的小孙连忙让店里的同事送来了合同,等霍燃非常执着地检查完之后,陶知越大笔一挥签上名,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复印件,时长两个小时的看房之旅宣告圆满结束。   目送小孙抱着合同快乐地离开,陶知越感慨道:“我们一定是中介最喜欢的那种客户……尤其是你。”   尽管已经习惯了霍燃的钞能力,但在听到对方用“早饭吃鸡蛋”的语气说要买下一套房的时候,陶知越作为一名平凡的打工仔还是很酸,非常酸。   霍燃对1502室的兴趣远远超过了1901室,他到处晃悠,打量着房子里的每一处细节:“以后我们就是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了。”   “这一套看起来很温馨,但是没有书房,你要在房间里用电脑吗?”   陶知越倚在房门旁,思考了一下:“我准备把次卧改成书房,买一个大的书架和桌子,还有电脑椅,坐起来舒服一点。”   “好主意,可以把床搬走,然后并排放两个电脑桌,我们就能坐在一起打游戏了。”   “你的房子那么大,干嘛要跑来这里打游戏?”   “邻居当然应该互相串门。”霍燃理直气壮,“我在网上见过别人改造电脑桌的照片,功能很多,还有零食架,等我去定制两个。”   “不行,不要零食架。”   “不用担心,我也贡献出一个卧室,改造成迷你健身房,这样你足不出楼就可以每天锻炼了。”   霍燃从次卧里走出来,继续一本正经地评估客厅的改造方案:“客厅空间挺大的,可以安个投影仪,再摆上懒人沙发,很适合晚上看电影。”   “我觉得这里也需要做一面展示架,不然之前买的那些小东西只能分散着放,看起来没有气势。”   陶知越索性不再插嘴,笑着看他一个人碎碎念。   对卧室和客厅的布置发表完重要指示,霍燃又溜达到了阳台。   两套房子刚好在这栋楼的两侧,所以从窗口望出去,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一侧是繁华热闹的市区方向,另一侧是宁静空旷的新城,恰好是世界的两极。   “阳台上放两个……哦,两个好像放不下,那放一个躺椅吧,你可以坐在这里看书发呆。”   霍燃抬头望了望远方,后知后觉道:“我记得那个位置就是给TOD划的地。”   陶知越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你觉得到时候能从这里看到工地上的塔吊吗?看它吊东西,我能看一天。”   “估计可以,我也爱看。”霍燃深有同感,“自从大学隔壁开始建小区,塔吊一天到晚挥舞着长臂,我就没办法在图书馆里专心看书了,看着看着,视线不自觉地往窗外飘。”   陶知越果断道:“那我要买躺椅,每天下班坐在这里监督工地。”   霍燃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起来:“我可能会时不时往那里跑,四舍五入,你也在看我。”   “而且不光是地上的建筑,地下也会建地铁,一号线会延伸到新城那里,以后可以不用换乘直达你的公司,来新城玩会变得很方便。”   霍燃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晕地铁,那就不能坐了。我记得也会有新的公交线路,可能稍微慢一点。”   临近正午的阳光很热烈,好像能融化一切淤积的病症。   陶知越望着烈日下蕴满生机的新城,轻声道:“其实我不是晕地铁。”   霍燃有点惊讶,转头看他:“那是什么?幽闭恐惧症之类的吗?”   陶知越摇摇头,表情很平静:“我有一个朋友,在地铁上出了意外,所以我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但是现在好像已经克服了。”陶知越笑着看他,“不过我还是不想坐地铁。”   “为什么?”霍燃思路清奇,“是不是因为公交车开得比较慢,这样可以跟我在一起待得久一点。”   陶知越郑重道:“有时候我很想把你的脑袋撬开,看一眼构造。”   微妙的沉郁气氛随风消散。   “因为我看过一个恐怖片,男主角从地铁来到一个异世界,度过很多危机,拥有了平静的新生活,结果在片尾坐地铁去接妻子的时候,又被地铁里涌出来的怪物抓走了。”   “抓走了?后来有续集吗?”   “不知道,我记不清了,他的妻子还站在约好的地方等他,但他就那样凭空消失了,没有人发现。所以我再也不想坐地铁了,万一我也被抓走怎么办。”   “不要怕,现实世界里没有怪物。要不以后我们少看恐怖片,多看爱情片吧。”   “然后看你表演睡觉吗?”   “那天我只睡着了五分钟!肯定只有五分钟。”   “三十七分钟,我算了时间。”   “……等下的午饭吃什么好呢?” 第60章   周日早晨, 搬家师傅把最后一个纸箱从楼上搬下来,抬进车里。   陶知越望了空荡荡的房子一眼,和房东礼貌地道别, 下楼上车。   昨天和霍燃吃完午饭,他就赶回来收拾东西, 顺便通知房东自己要提前退租, 商量之后扣了半个月押金作为赔偿。   临走前陶知越打扫了卫生,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餐桌上放着那个不再有灰尘的玻璃花瓶, 里面重新插上了原本配套的塑料假花。   大早上赶来收房的房东阿姨,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语气很是不舍:“你住得很爱惜呀,卫生搞得也蛮好。如果不是你要搬走了, 我都想降点价给你续租的。”   陶知越便朝她微笑:“谢谢阿姨, 我也很喜欢这个房子,只是换工作了,离公司太远,上班不方便。”   崭新的浅咖色格子桌布和两双天蓝色的拖鞋,他都装进了纸箱带走。   此刻茶几和鞋架上空无一物, 但美好的回忆仍然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坐上面包车,司机放下手刹,熟悉的风景便像流云一样往身后逝去。   总算坐下,陶知越这才有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看霍燃早前发来的消息。   [小霍:搬完了吗?]   [小霍:真的不要我去帮忙吗?]   [小霍:蛋蛋发呆.jpg]   [陶:不用啦,我已经跟着车出发了,半小时就到。]   [陶:你又这么早起床了?]   [小霍:好快!]   [小霍:你猜我在哪?]   [陶:既然你这么问,那就是在我的新家了。]   [陶:我怎么有点后悔把钥匙给了你一份。]   [小霍:小熊不知道.jpg]   [小霍:作为交换, 我把楼上密码锁的设定权利交给你!]   [小霍:初始密码居然是250250。]   [陶:说明它跟你是注定好的缘分。]   [小霍:不是(’-’)ノ)’-’) ]   在闲聊里,时间过得很快,陶知越回过神来,车已经停在了嘉安名苑的大门口。   他探出脑袋向门卫出示了通行卡,地下车库的闸门升起放行。   小区里不允许机动车出入,这样能让居民更安全放心地在小区里活动,地下车库里有电梯直通每栋楼,搬运大件东西反而会更方便。   不愧是花园式宜居小区。   陶知越和搬家师傅一起,陪着满满一电梯的纸箱,到达了十五楼。   1502室的房门没有关,电梯门一打开,陶知越就瞥见了霍燃坐在餐桌旁对着阳台玩手机的背影。   听见电梯的动静,霍燃连忙站起来迎接他,从窗户里漫进来的光线把他的脸庞轮廓描摹得很分明,目光也格外明亮。   他穿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居家拖鞋,T恤外面还套了一个深棕色的围裙。   看起来很有家的气息。   但陶知越还是忍不住地发笑:“你干嘛穿个围裙?要做饭吗?”   霍燃指了指餐桌上一大堆全新的清洁工具,不确定道:“做卫生应该要穿吧,我看家政阿姨都会穿的,防止衣服弄脏。”   他举起另一条一模一样的围裙,“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个。”   “我不会穿的。”陶知越斩钉截铁道,“你可以自己一个人穿两条,把前后都围上。”   半小时后,两位穿着统一围裙的家政男青年,站在一堆纸箱的中央发呆。   “先从哪里开始呢?”霍燃环视四周,“我好像没什么经验。”   “我的习惯是先把卧室的家具擦一遍,然后铺床,把衣柜放满。这样至少晚上可以睡觉了,其他地方看心情慢慢收拾。”   “有道理,那我们来打扫卧室吧。”   霍燃提起水桶,兴致高昂地正要往卧室里走,却被陶知越有些迟疑地拦下来。   “等一下,我想了想,我还是自己收拾卧室比较好。”   虽然大家都是男生,又是情侣,似乎没什么要避讳的,他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小工具。   但一想到霍燃要帮他收拾整理以后每天要睡觉的地方,陶知越总感觉到一股神秘的羞耻。   霍燃迷茫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卧室,于是看到了正中央两米宽的超大双人床,床头靠着两个抱枕。   阳光照到洁白柔软的席梦思上,一看就很舒服。   “……有道理,那我去收拾次卧。”   在突然变得微妙起来的气氛里,霍燃迅速作出决定,掉头就走。   “你不是说次卧要大改造,把床搬走,再加两个电脑桌吗?”   “……是哦,我忘了,那我去收拾客厅。”   “客厅现在都是纸箱,没法收拾。”   “……”   最后,霍燃坐在客厅的飘窗上,举着玻璃刮水器,认认真真地擦起了玻璃窗。   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陶知越坐在小凳子上,动作很利索地擦着衣柜隔层。   想起霍燃刚才十分复杂的表情,他脸上的笑意就怎么也收不住。   安静地劳动了一会儿,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了。   [小霍:报告,擦完了一扇玻璃!]   [小霍:手举得有点酸,我要换成右手擦下一扇。]   [小霍:报告]   [小霍:左手]   [小霍:打字好慢]   陶知越看着一条条蹦出来的新消息,笑得停不下来。   [陶:今天我的名字是报告吗?]   [小霍:答对了!]   [小霍:小熊鞠躬.gif]   [陶:加油,忙完了晚上给你做饭。]   [小霍:那会有变异的西瓜吗!]   [陶:走开(’-’)ノ)’-’) ]   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在房间内外的两道呼吸声中,时不时掺杂着一声消息提示。   [小霍:好安静,要不要放点音乐?]   [小霍:我发现我的左手已经适应了单手打字。]   [小霍:现在是不是完全看不出这是左手发的。]   在霍燃执着的消息骚扰下,陶知越十分熟练地擦完了衣柜,又开始擦床头靠背,下一步准备铺床。   [陶:玻璃窗擦完了吗?]   [小霍:擦完了,我在擦第二遍了。]   [小霍:一个人在外面好无聊,我想跟你说话。]   [小霍:卧室快收拾完了吗?快出来,我们一起收拾客厅。]   [小霍:狗勾打滚.gif]   陶知越看着这条总是打滚的笨狗狗,停下动作,十分认真地回复他。   [陶:你现在的行为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在一阵脚步声后,霍燃略带警觉的声音立刻在卧室门口响起。   “我的小学同桌,我记得是个小胖墩。”   在霍燃困惑的眼神里,陶知越提起水桶,准备去卫生间换水。   “他每次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就会在我旁边不停地唠叨,一会儿问我要不要下五子棋,一会儿又跟我说窗户外面停了一只鸟在看我。”   陶知越路过霍燃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小霍同学,好好写作业,等放学了陪你下五子棋。”   结果这天晚上,忙了一天的陶知越瘫在沙发上,没有履行诺言做饭,也没有下五子棋,而是和霍燃一起吃着外卖看电视。   所有的纸箱都清空归纳完毕,昨天还像个样板房的屋子里,此刻充满了生活气息。   陶知越的手机也换上了新的锁屏——是一张霍燃穿着家政围裙,坐在沙发上拆纸箱的照片。   在他抓拍的时候,霍燃恰好抬起头看他,眼眸中盛满了他的倒影。   白纱帘被晚风吹起,暖黄的顶灯下,电视机里光影闪烁,两个人并肩窝在沙发里聊着天。   在这样温馨的气氛里,霍燃足足赖到晚上十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开始打哈欠的邻居,上楼回家。   和远隔重洋的业主签完合同,霍燃迫不及待地先搬了进来,助理效率很高地替他置办了生活用品,从酒店送来了行李,派人打扫了卫生。   不过对于霍燃来说,新房子依然只是一个用来睡觉的地方。   成为邻居的好处之一,大概是每天早晨的例行问候,会变得更有画面感。   [小霍:早上好!]   [小霍:我在刷牙,然后看到楼下有个老年人在打拳,好威风。]   累了一个周末的陶知越被人形智能小闹钟叫醒,本来还想赖会儿床,但听到这个很威风的描述,他努力地克服困意,起床走向卫生间。   两个户型的卫生间都朝西侧,所以从这个特定的角度,他们勉强可以看到一样的景观。   陶知越挤好牙膏,探头往窗外看去,果然看到了正在楼下花园里打拳的老人。   [陶:看到了,有点帅。]   [陶:要不你也去学,然后表演给我看。]   [小霍:一个变异西瓜看一次!]   [陶:一顿饭看一次。]   [小霍:好,我屈服了,一言为定!]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正要做早餐的陶知越握着鸡蛋去开门。   门外是一身笔挺西装,看起来很有精英风范的霍燃。   “你不是有钥匙吗?”陶知越诧异道。   “没有事先跟你打招呼,所以要敲门。”   霍燃十分自然地走进来,换上鞋架里天蓝色的拖鞋,很老实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   “我先预支一顿早饭。”   “只有鸡蛋和吐司,还有牛奶。”   “我要吃一个荷包蛋和一个蛋包荷!”   “那我得煎四个蛋,为了节省时间,你去热吐司,微波炉在那边,这个应该会吧?”   “去掉应该,没有我不会的东西。”   “真的吗?那酸汤……”   霍燃没有迟疑,非常及时地祭出了一个西瓜,堵住了眼前人将要出口的酸汤肥牛攻击。   刚打进小煎锅里的鸡蛋,在热油的炙烤里,很快从透明变成乳白,冒出热烈的香气。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盒装牛奶,在清晨微热的空气里凝出晶莹的水雾,一片片吐司凌乱地散落在瓷盘里。   低低的声音在高温里悄然融化。   “……要焦了,快松手。” 第61章   幸好现在的房子离公司不远, 所以哪怕早上有事耽误了时间,出门也不会太心急。   陶知越锁好门,和霍燃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摁下一楼和负二楼的按钮。   电梯里静悄悄的,两人并排站着, 霍燃转过头看他。   察觉到身旁专注的目光, 陶知越别扭道:“干嘛看我?”   “我看看你的脸还红不红。”   “……”陶知越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这个人。   “其实焦一点的荷包蛋也挺好吃的,又香又脆。”霍燃自言自语道, “但是今天只有我吃到了焦的荷包蛋,你没有直接尝到,很可惜,我觉得下次可以这样煎两个……”   陶知越咬牙道:“下次没有荷包蛋了, 你吃生鸡蛋吧。”   霍燃立刻噤声, 几秒后,他又小声念叨:“无菌鸡蛋生吃也不是不行,虽然我更喜欢稍微加热一下做成温泉蛋……”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   陶知越迅速往外走去, 身后的人便扬声跟他道别:“晚上见。”   他板着脸回过头,故意生硬道:“晚上见。”   司机已经在地下车库等待,因为陶知越晕车,所以霍燃在深深的遗憾中, 不得不把每天接送他上下班这件事从计划表里划掉。   电梯门快要合拢的时候,霍燃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微微躲开一点,然后十分矜持地比了一个楼下大爷打拳的招牌姿势, 学得有模有样。   于是陶知越没忍住,还是笑了。   学习能力果然很强。   黑色的豪车开出地下车库,满载乘客的公交车刚刚驶入车站,运气很好的陶知越刷卡上车。   两辆车恰好擦肩而过,驶向不同的方向。   [小霍:我好像看到你了。]   [陶:嗯,我刚上车。]   [小霍:公交车班次是固定的吗?那明天我们是不是可以试一下隔着车窗打招呼。]   [陶:可以,幼稚鬼。]   [小霍:!!你都同意了还说我。]   [陶:小熊不知道.jpg]   [陶:250250]   [小霍:我已经改了!]   [陶:我猜你改成了520520。]   [小霍:……]   [小霍:不愧是你,荷焦蛋。]   [小霍:猫猫傻笑.jpg]   美好的周一早晨从愉快的互相攻击开始。   今天陶知越差不多又是掐点到的公司,项目组的其他同事都已经到了,他一进来,大家就非常整齐地抬头看他。   陶知越有些迷茫地走到自己的工位上,跟还在摸鱼的官宇冬对上了视线。   官宇冬读出了他眼神中的困惑,十分老成地安慰道:“别紧张,他们上周五没反应过来,肯定是周末看到了很多八卦,才发现下午茶有多现充。”   自从霍燃在新闻里对外正式露面之后,永远对豪门充满了兴趣的网友们就开始到处扒资料。   有自称霍燃同学的人发帖说他大学时除了上课就是满世界跑,人缘好,对朋友也大方,而且一直单身,心里只有学习和旅游,压根看不出来是那么有钱的富二代。   还有人匿名爆料,说他通过霍氏旗下的影视公司潜规则明星,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这一条因为十分符合常规的富二代人设,所以讨论度很高。   根据这段无凭无据的爆料,有人无差别攻击天下的有钱人都一样烂,也有人觉得就凭霍燃的条件,大概不需要潜规则,应该是倒贴的人挤破头才对。   不过这些风风雨雨的爆料帖存活了没多久,就全都被处理了。   所以当事人和当事人的邻居兼对象,反而对此一无所知。   “我也看到了,不得不说,下午茶真是顶级现充啊,生活好丰富。”官宇冬由衷道,“提前一年完成毕业论文,然后去环球旅行,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情节。”   陶知越想了想,点头认可道:“确实,如果是我,我肯定在家写一年程序。”   “所以这是真的吗!好家伙,我现在有一种在第一线吃瓜的感觉。”   官宇冬兴奋地搓了搓手,“我可以问你们周末去哪儿玩了吗?”   “让我猜一下,现在是夏天,下午茶会不会带你去南半球看雪了?或者是去北极看企鹅?”   “……你真的很有少女心。”陶知越同样由衷道。   “我之前住的房子离公司太远,上班不方便,所以周末租了新的房子,他在帮我搬家,收拾卫生之类的。”   说话间,他的手机屏幕刚好亮起,pp上收到一条未读消息。   霍燃穿着家政围裙坐在沙发上拆纸箱的照片,霎时映入眼帘。   官宇冬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锁屏画面,然后瞳孔地震了大半天,记忆里西装革履下午茶的形象,再一次被颠覆了。   “居然这么朴素!不应该是管家佣人一字排开,像端菜一样运行李吗?”官宇冬一脸震惊,“不对,下午茶这么有钱,你还需要租房吗?”   “谈恋爱而已,大家还是独立的人啊,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陶知越好笑道,“不要搞大男子主义,互相尊重很重要。”   一旁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程序小黄,唰唰唰地记着笔记:“我学到了,本公司下一个脱单的人一定是我,你慢慢熬吧,呱呱,争取早日达成被拒一百次的成就。”   官宇冬:……   陶知越尝试安慰:“往好处想,单身的时候写代码更快,我算过了,差不多的功能实现难度,最近写起来要比以前慢十分之一,我还在想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谢谢你,虽然我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因为哪怕你再叠加几个男朋友,写代码的速度还是比我快QAQ。”   一时失语的陶知越稍加思考,迅速提出了一个经过验证的有效安慰方案。   “……要不,吃根雪糕吧。”   临近中午的时候,方时武在群里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在此前的开发基础上,结合了陶知越提供的新思路,《新世界》的玩法框架和美术风格已经基本确定,可以开始做吸量测试,以判断这类风格对玩家的吸引力,便于及时调整游戏后续的开发方向,避免走弯路。   虽然这时候游戏还没做出来,但可以把人物图和特别制作的几十秒视频,投放到特定平台上,测试受众的点击率。   [圆时文:周末吸量测试的数据出来了,在泛用户平台上能有15.2%,比小猪更高,可以松口气了。]   《小猪很忙》是一棵树游戏制作的上一款因为画风特别而小火,又因为玩法后继无力导致凉了的放置类游戏。   [小黄小黄:好耶,制作人请吃饭!]   [我画不完了:好耶,制作人请吃饭!]   [陶:好耶,制作人请吃饭!]   [圆时文:……]   [圆时文:为了庆祝榕总发新芽,我提议让江总请大家吃饭。@江野]   [是官不是呱:附议!薅光臭情侣的羊毛!]   [江野:?]   [是官不是呱撤回了一条消息。]   ……   到了午饭时间,陶知越去厨房端来午餐,一边窥屏偷看大家在群里插科打诨,一边准备上网搜一搜晋北市TOD项目的最新消息。   毕竟是霍燃接下来要忙上几年的项目,他应该多了解一些相关知识。   陶知越打开一堆网页,还搜了几篇专门研究这种城市开发模式的论文看。   在看到一篇周五那个论坛的文字实录时,他的视线停住了。   [主持人:听说在这个庞大的综合开发项目中,还包括了与燕平市第一医院联合建设的跨省分院。]   [霍振东:是的,这是首都医疗资源与外省共享的重要一步,同时我们也会引入国内外的高精尖技术和先进设备,大力吸收高水平的医疗人才,努力为晋北市民打造一所国际一流的智慧型综合医院。]   周围的喧嚣淡去,这几行字在陶知越眼前变得尤为醒目。   与燕平市第一医院联合建设的跨省分院。   他沉默地凝视了很久,给霍燃发去一条有些突兀的消息。   [陶:我在网上看新闻,要建医院吗?]   [小霍:什么?]   [小霍:啊,对,你居然注意到了!]   [小霍:我本来想等名字定了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   [陶:什么名字?]   [小霍:我在试图说服我爸,把医院的名字定成晋北市第七医院。]   [小霍:是综合医院,不能按照原版叫精神病院,不过用第七当前缀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陶医生。]   [小霍:狗勾打滚.gif]   陶知越这才恍然地想起来,已经有点久远的“晋北市第七精神病院陶主任”。   没想到霍燃一直记得。   如果不是有另一个真正的医生存在的话,这本该是一个又傻气又让人感动的惊喜。   [陶:我看了你爸的论坛发言,是不是要招很多医生进来?]   [陶:你会负责这一块吗?]   [小霍:如果是级别比较高的,我应该会经手吧,以示诚意。]   [小霍:不过现在还早,地基都没开始打。]   [小霍:怎么了?]   陶知越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又不停地删除,心绪难平。   思忖半天,他才发出去一条。   [陶:如果有年轻医生接近你,记得告诉我。]   [小霍:你是不是吃醋了!]   霍燃的消息几乎同时跳出来。   [陶:……不是。]   [小霍:!!是的!]   [小霍:小熊转圈.gif]   [小霍:我已经有独一无二的陶医生了,绝对不会多看其他任何医生一眼!]   [小霍: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全都视而不见。]   [陶:走开_(:з」∠)_]   [小霍:我不走!]   [小霍:今天阿姨做了什么午饭?让我抄抄。]   [小霍:晚上不用忙,要不今天请你的同事吃饭吧!拖了好久了,今天他们有空吗?]   [小霍:因为我现在特别高兴,然后我一高兴就想请人吃饭。]   陶知越本来有些沉郁的心情,在他跳脱的脑回路里渐渐不翼而飞。   [陶:今天中午吃了糖醋排骨和辣子鸡。]   [陶:我问问。]   他切换到群聊[为一棵树激情灌水]的界面,大家还在奋力推选下一位钱包出血请客吃饭的倒霉蛋,场面发展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满屏都是猜拳和骰子。   [陶:那个……下午茶说晚上想请大家吃饭。]   [陶:今天大家方便吗?]   群聊寂静了几秒钟,立刻飞速刷屏。   [圆时文:太方便了,快收了这群祖宗。]   [是官不是呱:烤肉烤肉烤肉烤肉!]   [我画不完了:拒绝烤肉,呱呱你能换个花样吗?提议火锅!捞月亮出新品了!!]   [小黄小黄:我投火锅一票,现在2:1了。]   陶知越想了想那天和霍燃在捞月亮见面时,各种风味小吃荟萃的盛况,默默补充道。   [陶:也可以都吃的。]   [我画不完了:……是哦,差点忘了下午茶是一位怎样的下午茶。]   [圆时文:这么快就上前菜了,柠檬真香。]   即将要见到此前出现在电视里的人,在这种宛如追星成功的兴奋里,平凡的下午变得躁动起来,办公区的键盘声都比往日要响亮一点。   陶知越高效率地完成今天的工作后,犹豫片刻,决定偶尔摸个鱼。   时隔一年多,他又在网上把沈念的名字检索了一遍,重点筛查了燕平市每家医院的医生名录,依然一无所获。   陶知越记得沈念跟现在的自己同龄,正常情况下应该还在上大学,不过小说里的时间线直接从两位主角相遇开始,没有提到沈念过去的经历。   这个名字不算特别,各个大学的历年录取名单里加起来有很多,即使限定了男性和医学院,结果也不唯一,很难精确定位。   霍燃或许有这样大海捞针的能力,但这件事并不能告诉他。   四舍五入,的确是吃醋。而且还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虚空吃醋。   陶知越现在甚至会强迫自己忘记小说情节,假装不记得还有这本书的存在,毕竟里面写满了霍燃和另一个人的恋爱故事。   就算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霍燃”,想起来仍然让人很不爽。   陶知越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只能先放下,等真的到了医院正式筹备的阶段,再想办法。   故事舞台从燕平被改到了晋北,也许原来的主角不会再出现了。   在他的自我安慰里,时针平缓地走向了六点,异常兴奋的同事们齐齐收工关电脑。   方时武清了清嗓子,问他:“小陶,时间和地点定好了吗?我们现在出发吗?”   陶知越愣了一下:“我跟他说了捞月亮,时间好像没约。”   下午有些心神不定,忘了跟霍燃确认这些细节,他抱歉道:“我们直接过去吧,位置应该预留好了……”   话音未落,别墅外响起一阵门铃声。   同事们集体迷之紧张起来:“竟然还要上门吗?!可恶,又不是我的男朋友,为什么我这么激动。”   “啊啊啊这么快!我以为有个缓冲时间的!”   “陶陶我可以要签名吗!以后我要买彩票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里,陶知越走向大门,身后跟着一堆八卦群众。   陶知越莫名其妙地被搞得很紧张,他深呼吸,按下把手,推开大门,高大俊朗的身影映入眼帘。   霍燃没有穿早上出门时的正经西装,换了一身看起来很清爽的休闲装,一看见他,眼睛霎时明亮了起来,像是揽尽了绚烂日色,于是身后只剩黯淡夕阳。   “晚上好。”他笑着重复早晨的问候,“我们准时晚上见了。” 第62章   今天的黄昏格外好看, 眼前人也分外耀眼。   于是陶知越恍惚了一下,才应声道:“晚上好。”   霍燃眼中笑意闪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顾及到有外人在场,又忍住了。   随即他看向陶知越身后的那群同事, 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道:“你们好, 我是知越的男朋友,我叫霍燃。”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陶知越根据他的细微表情可以判断,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隐藏起来的尾巴肯定已经翘上天了。   陶知越转过头,本来想介绍一下同事们,结果看到身后的一串人连成一排, 正在激动地互相掐手臂。   小宋捧脸:“为什么只是两句简单的晚上好, 会这么像偶像剧啊啊啊啊!我脸都红了!”   小黄被她掐得面色扭曲,还不忘严谨地进行总结:“我学到了,但又没有完全学到,唉,关键还得看硬件。”   小官才接受了围裙家务男的形象没多久, 这会儿突然又刷新成了浪漫偶像剧,数据过载,大脑直接乱码宕机了:“围围围围裙……”   在场最年长的方时武默默往前走了一步,试图为这群失态的同事挽回尊严:“你好, 我是小陶的同事,方时武。”   说着,他十分冷静地伸出了手。   每天都在跟各种人打交道的霍燃对这个动作非常熟悉,条件反射般地和他握手:“幸会。”   场面立刻从偶像剧快进到了职场剧。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陶知越, 十分努力地忍着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要不……现在出发?”   离别墅区步行十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大商场和一条美食街,包括捞月亮在内的大小餐饮店应有尽有,所以一棵树的员工们才会以骗饭吃为乐。   幸好可以步行到达,不需要坐车,不然很难想象突然失智的同事们会在空间紧凑的车里犯什么傻。   在夏日晚风的吹拂下,大家渐渐从梦幻中醒来,十分不好意思地互相攻击起来。   “刚才最傻的就是呱呱,什么围裙?你的脑袋是不是出bug了?”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承受了什么……无知真好呜呜呜。”   “这句话有点耳熟,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QAQ!!”   “对了,老板怎么没来?”   “他说估计今天会结束得很晚,所以先送榕总回家了,晚点直接去店里。”   “可恶,化肥无处不在!”   为了给大家一个缓冲适应的时间,陶知越和霍燃走在最后面,偶尔听见前面飘来的只言片语,引人发笑。   霍燃的心情很好:“你的同事都很好玩。”   “嗯,所以在这里上班很开心。”陶知越打量了他的衣服一眼,“你的办公室里是不是有个更衣室?”   “对!”霍燃点头道,“我觉得西装太正式了,不太好,出门前选了半天衣服,这样穿帅吗?”   陶知越面不改色道:“勉勉强强吧。”   “勉强吗?”   “……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你想说什么?”   “哦,我想说,你耳朵红了。为什么有时候是脸红,有时候是耳朵红?”   “……”陶知越别过脸不看他,“你好烦。”   “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叫你知越,感觉很特别。”   “感觉很羞耻。”   “那叫荷焦蛋吗?”   “……250!”   “是520^-^”   到了捞月亮火锅店,提前在外等候的四位服务员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将他们引向店里最大的包间。   小黄有被震到:“来的人多,迎接的服务员也多吗?”   “醒醒,显然不是这个原因。”小宋精神振奋地迈出一大步,“今晚我就是偶像剧主角的朋友,机会难得,要好好体验。”   望着一行人长驱直入的背影,门口有人不满道:“为什么他们不用排队啊?”   在门口站岗迎宾的服务员保持笑容,解释道:“因为是专门预留用作特殊需求的包间,平时也不对外开放的。”   “特殊需求?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店人气比较高,不光是顾客,店里的员工也经常会有就餐和聚会的需求,所以特别设了一个这样的包间。”   服务员微笑道:“比如,老板请朋友吃饭的时候就会用到。”   走进包间,连陶知越都很意外。   圆桌中央摆着超大鸳鸯锅和烤盘,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牛羊肉、海鲜、蔬菜……一旁的手推小车上整齐地放着品类丰富的小料。   除了餐桌,包间里有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有最常见的聚会用品,扑克、骰盅、喝酒转盘,和一堆休闲小零食。   屋外还带了一个阳台,阳台上架着烧烤架,一位服务员正在加热炭火。   “本店的招牌菜全都上齐了,请问各位要喝什么奶茶或者其他酒水呢?或者有需要加的菜吗?”   大家神情恍惚地落座,机械地接过服务员逐一递来的菜单。   “原来捞月亮还有这种打开方式……”   “我竟然能在一家火锅店里同时吃到烤肉和烧烤,发动态的话会有人信吗?”   小宋的适应程度最为良好,镇定地翻着菜单,念念不忘新品:“听说你们上新了,是这个吗?”   “糖油饼……是甜的饼吗?好吃吗?”   听到糖油饼三个字,陶知越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他身边的霍燃。   在宽大圆桌的遮挡下,霍燃表面一本正经,背地里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热情推荐道:“燕平的糖油饼很好吃,可惜出了燕平就很难吃到了,感兴趣的话可以尝一下。”   “因为现炸的最好吃,所以没有先上菜。”服务员笑眯眯地补充,“如果对口味有什么要求,各位可以跟我说,一定尽力满足。”   微凉的手背被包裹在另一个人的手心里,温度比六月的阳光更热烈。   陶知越想了想,认同道:“我平时不常吃甜食,也觉得很好吃。”   “那我要吃!”   “我也要,还要招牌奶茶,加一份奶油。”   “那么大的几个骰盅放在那里,你怎么喝得下奶茶,当然是要冰镇啤酒,今天你一定不能直立回家。”   “黄程序,你在pp上都掷不过我,为什么会妄想换成真骰子就能赢?”   短暂的震撼过后,在食物的诱惑下,大家很快恢复了正常状态,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   陶知越吃了一个久违的糖油饼,味道跟在燕平吃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和霍燃故意在排队的人眼前开吃的记忆,霎时浮现眼前。   霍燃显然也想到了那一天,在火锅上升腾的袅袅热气里,两个人的脸上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为了肚子能装下更多吃的,陶知越决定去阳台上站一会儿,“我去烤串,你们要吃什么?”   “玉米和茄子!”   “我要鸡翅,谢谢陶陶!”   “当然是羊肉串!要不要帮你烤?”   霍燃自觉地跟他一起站起来,“没事,我帮他烤。”   看着两个挨在一起异常和谐的身影,大家发出心神领会的“哦~”声。   “有烤柠檬吗?我要来一盆。”   “真好,猝不及防地加菜了,是酸的。”   背对着大家,霍燃凑过来小声道:“这次是耳朵。”   “我暂时发现规律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是脸红,有别人在场,就是耳朵红……”   突然被看穿的陶知越当机立断,随手抓了一把肉串塞进他手里,“如果你很闲的话,就好好为大家服务。”   “好的,那我先为你服务,烤点牛肉串。”霍燃自信道,“翻翻面撒点调料而已,肯定不会出问题。”   “说了多少次,不要立flag……”   从阳台望出去是一大片住宅,此刻万家灯火闪烁,而身后的房间里笑声弥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兴奋地聊着天。   陶知越以前很少会想到幸福这个词,可后来,他每一天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心脏被云朵包裹的心情,在这一刻,更是达到了某种顶峰。   霍燃永远会比他的想象做得更好,再多的语言在他的行动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但陶知越依然很想说声谢谢。   他的声音落进燃烧的火焰里。   “谢谢你。”   “不客气。”霍燃浑然未觉,低头专心跟手中的牛肉串搏斗。   “我现在有点慌了,你有没有闻到焦味?为什么我明明一直在翻面,结果还是烤焦了?”   “……你放下,我来吧。火太旺了。”   “不行,我吸取教训,下一轮一定可以。”   “那我帮你把火调小一点。”   陶知越弯下腰调了调风门,好奇道:“对了,为什么捞月亮会出糖油饼?”   “你不会是把捞月亮也买下来了吧?”   “那倒没有。”霍燃摇摇头。   陶知越刚要松口气,又听见他说:“只是投资了而已。”   “……有什么区别吗?”   霍燃沉吟了一下:“出全部钱和一半钱的区别?”   陶知越含醋微笑:“有道理。”   万恶的有钱人。   说话间,包间门被人推开,大家齐齐循声望去。   “是我的功夫鹅肠来了吗——哦哦,老板好!”   “老板你来得好慢,快过来坐。”   江野来了。   包间门正对着阳台,陶知越恰好对上他的视线,顺便跟他打了个招呼。   江野和往常一样朝他点点头,然后看到了他身边的霍燃,表情似乎僵了一下。   随即他朝霍燃也点点头,收回视线走向圆桌。   陶知越很意外,侧过脸问霍燃:“你们认识吗?”   霍燃像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半晌才道:“不算认识,他姓江吗?”   “对,江野。”   “那应该是吧,我见过一个姓江的叔叔,跟他长得很像。”霍燃见他一脸疑惑,解释道,“我爸认识江叔叔,所以可能他也知道我吧。”   陶知越以前就好奇过江野的来历,大概猜测可能是自己出来闯荡的富二代,但过于无所谓的人生态度和开公司这个行为又十分矛盾,这差不多也是一棵树游戏公司里的最大谜团,和人树恋并列第一。   没想到今天在霍燃这里得到了答案。   “虽然是做生意,难免也会听到一些八卦……具体内容我就不跟你说了,都是一些烂事。”   “不过他的新生活看起来过得很好。”   “新生活?”   霍燃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形容,“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但如果把我放在他的位置上,也许我会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吧,像行尸走肉一样。”   听到他的话,陶知越错愕了很久,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天下班时看到的场景。   垂叶榕面朝太阳,叶片随风轻颤,江野坐在它身旁,在速写本上安静地画画,目光专注。   在这一瞬间里,陶知越好像明白江野为什么会喜欢一棵树了。   霍燃终于成功烤出了完美的牛肉串,缩成小团的肥油香气四溢,他举起调料罐,十分专业地提问:“要多少辣?”   陶知越没有反应,霍燃看他的表情像在走神,于是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把牛肉串放进他手里,再把拳头捏起来。   “先来一串原味,你在想什么?”   炭火的余温从烧烤签子上蔓延而来。   “我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我会喜欢什么。”   霍燃瞬间站直,升起十级警戒:“为什么突然想这么危险的问题?”   想了很久,陶知越得出了结论:“我觉得,我应该会把代码当成爱人。”   得知情敌不是人类,霍燃如释重负,好奇道:“为什么是代码?”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爱好,也是我最熟悉的东西,跟它待在一起,我会觉得很自在,好像每一天都活得很有意义。”   “如果没有它,每天千篇一律的起床吃饭睡觉,似乎找不到什么动力。”   烧烤架下的橙红火焰在夜色里飘动。   “对我来说,爱这个世界很难。”   “但是爱那个让我和世界产生关联的人或物,就会容易许多。”   “牛肉很香,你烤得很好。” 第63章   霍燃端着一大盘烤串回到屋里, 大家立刻欢呼着接过。   “好香,虽然肚子里已经装了很多涮肉和烤肉,但我觉得还可以再装点烧烤。”   “鸡翅是我点的!还给我!!”   “我膨胀了, 我居然在吃下午茶烤的串……不对,不是下午茶, 应该怎么称呼比较好?”   二字名的苦恼之处, 就是不太好叫。   直呼其名好像很奇怪,其他也想不到合适的叫法。   霍燃接过话,笑道:“就叫下午茶吧, 我喜欢这个名字,很合适。”   下午茶无论配蛋包荷、西瓜,还是荷焦蛋,都很合适。   一旁的陶知越很精确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默默瞥了他一眼。   在霍燃执着地包办了烤串大业后, 陶知越不仅没动手,还被不停地投喂,每种烤串都尝了一遍。   消食不成反吃撑。   他摸了摸肚子,再看眼前热气腾腾的火锅,沉思片刻, 筷子谨慎地夹起嫩绿的蔬菜。   其他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开始闲聊和玩游戏,准备休息一阵,再继续吃。   方时武和黄程序正对着骰盅大战, 吃瓜群众纷纷看热闹围观。   在pp上丢虚拟骰子遭遇连败的黄程序,换到现实里依然是连连惨败。   连干几杯啤酒的小黄面色红润有光泽:“这次一定是大!已经连出三把小了,我不信还来,这不科学, 不符合规律。”   官宇冬丢下一粒瓜子押注助威,“确实,这把肯定是大。”   方时武也有点纠结,盯着漆黑的骰盅,正在思考这一轮要喊大还是小,就看见默默围观的江野丢下两粒瓜子:“小。”   方时武闻言,瞬间精神抖擞,毫不犹豫道:“小!!”   买定离手,裁判小宋利落地掀开骰盅,映入眼帘的三粒骰子红得耀眼。   一点,一点,一点。   “……这合理吗!!”小黄发出不甘的嚎叫,“小就算了,居然能小成这样!!”   方时武微笑着给他倒酒:“你可以不相信科学,但可以永远相信老板。”   “老板,你下次能不能在我下注之前就预言,我也想抄答案……”   江野十分淡定:“看心情,喝吧,明天上午放假。”   “啊啊啊老板万岁!!!”   “但是,在绝对的玄学面前,没法赌大小了,换一个换一个。”   “打牌吧打牌吧,茶几上有扑克!”   陶知越看得饶有兴致,感叹道:“我们好久没去电玩城了,有点想念推币机。”   霍燃认真地点点头:“下次去,我已经研究过投币的诀窍了,一定能行。”   “……不愧是你。”   有了数次前车之鉴后,陶知越今天晚上没有喝酒,很老实地喝着奶茶。   霍燃也没有喝,在周围浓厚的骗酒喝气氛里,陶知越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从来没见过喝醉的霍燃。   “你为什么不喝酒?”他小声问道。   霍燃面色如常道:“因为不好喝。”   “真的吗?那你的酒量怎么样?”   霍燃僵了一下,果断道:“当然很好!”   “……我明白了。”陶知越露出和善的微笑。   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完毕,决定转移战场到沙发茶几上,玩简单刺激的梭哈,用瓜子作为筹码,自愿参加,最后一轮输的人罚酒,啤酒果酒都可以,输光瓜子出局。   于是陶知越伸手把霍燃拽起来,“走,我们也去玩。”   今天的霍燃坐得格外稳,他郑重道:“我打牌非常强。”   “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决一胜负。”陶知越嘴角上扬,“我打牌也很强。”   每人领取了一百枚瓜子后,牌局正式开始。   第一轮参赛选手:二位程序员,一位美术,一位策划,还有一位下午茶。   没赶上趟的官宇冬无能狂怒:“小黄你争气点,赶紧输光瓜子换我来!”   方时武以外的另一个策划妹子好奇道:“梭哈怎么玩啊?我只玩过斗地主。”   不喝酒的小宋坚定地占据裁判席,一边给在茶几旁围坐成一圈的五位选手发牌,一边解释规则。   “初始每人发两张牌,一明一暗,然后每轮各发一张明牌,发满五张为止,每轮牌面最大的人叫注,不跟注就算弃牌。”   “同花顺最大,往后依次有四张、三带二、散同花、顺子、三条、两对和一对,散牌最小。最后一轮跟注结束后,会翻出那张暗牌比大小,最大的人通吃筹码。”   小宋行云流水地发牌,唰唰唰地飞到每个人面前。   “梭哈就是在最后一轮押上所有筹码的意思。因为有一张牌始终看不到,所以大家会互相诈来诈去,不光看牌的大小,还要玩心理战,很有趣。”   “宋宋好帅!”策划妹子当机立断道,“小黄你争气点,我也要玩!”   小黄:……   千杯不倒的小黄强颜欢笑:“扑克的本质就是数学游戏,我将向你们证明科学的力量。”   五分钟后,小黄在第一局里就输光了一百枚瓜子,光速出局。   “陶哥你居然诈我!!”被官宇冬无情拖走的小黄一脸不可置信,“你是我最相信的同事!!!”   这一局里,陶知越发到的一直是整齐的红心散牌,一路叫注下来完全不眨眼,其他人的牌面已经奇形怪状,溃不成军,所以在他的气势碾压下纷纷弃牌不跟。   牌面同样不成形的霍燃坚强地跟到了倒数第二轮,贡献了一波狗粮味瓜子。   唯独小黄手握两对,暗中一对,明面一对,于是自信满满地一把把往外推瓜子。   “第一把,怎么可能出同花这么大的牌,散同花也不可能!”小黄如是道,“这一定是诈我们的,你们别这么早弃牌啊,向下午茶学习,多押点瓜子。”   然而一轮轮下来,由于陶知越的表情太过镇定,小黄不禁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   最后一张红心牌落地后,围观群众不由得感慨起来。   “陶陶运气真好啊,第一把就这么大。”   “黄程序,你明面上只有一对,别挣扎了吧,难道藏了个三条?”   小黄还是不甘心,紧张地盯着对面的陶知越:“你牌面大,你叫,要不要梭哈?还是直接开?”   陶知越微微掀起底牌,看了一眼,面上飞快闪过一丝犹豫,然后他提高声音道:“梭哈,你跟吗?”   随后,他缓缓地推出了面前的全部瓜子。   小黄觉得自己捕捉到了那丝犹豫背后的真相,马上大手一推:“跟了!”   他翻开自己的牌,亮出藏了很久的两对,自信道:“我两对,你翻吧。”   “两对啊,也不错了,怪不得你这么猛,小陶反而看起来有点虚,可能真是诈的。”   “第一把就玩得这么大,都梭了,总有一个人要出局,陶陶快开牌!”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陶知越的动作。   陶知越笑了一下,轻巧地抽出那张暗牌,翻开。   红心K。   望着五张清一色的红心牌,围观群众们倒抽一口冷气,小黄瞳孔地震。   方时武总结陈词,惜别小黄:“是真的散同花,科学背叛了你,再见。”   小黄的声音含泪远去,淹没在啤酒泡沫里:“你牌那么好,干嘛犹豫那一下!!”   “不犹豫你就不会跟了。”陶知越将所有瓜子拢到面前,沉稳道,“幸好你上钩了。”   “厉害。”霍燃啧啧称奇,侧目看他,“果然很强。”   陶知越推了一点瓜子到他面前,笑道:“谢谢赞助,你的分红。”   “裁判!快禁止这种行为,我们已经够撑的了!”   可惜裁判对这种洒狗粮行为乐见其成,转移话题道:“为了避免再出现小黄这样的一轮游,我觉得最后一轮的梭哈应该设个上限,叫住的人可以自由选择梭多少,比如梭一半。”   “!!为什么我淘汰了就改!我申请再来一次!”   “别想了,老实排队,没事做可以出去烤点串,我又饿了。”   在陶知越的优秀示范下,这一晚的梭哈玩得比电视剧还精彩,每个人都使出了看家的演戏本领。   其他选手换了又换,陶知越和霍燃巍然不动,中途也罚过几次酒,基本都由霍燃主动代喝。   陶知越一度以为霍燃的酒量真的很好,脸不红,看起来也没有异样,玩牌的时候思路清晰,时常能看穿其他人的小伎俩。   直到江野上场之后,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江野的个人风格实在是过于明显,他无论拿到什么牌,都是同样的无所谓表情,看起来完全是看心情在跟牌,诈牌诈得毫无痕迹,有时候牌好也不梭,行为模式相当随机。   屡屡受挫的霍燃肉眼可见地苦恼起来,再加上越喝越多,开始不断露出破绽。   在他又一次被罚酒之后,陶知越凑过去低声问他:“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霍燃斩钉截铁,“是运气不好,牌不行,我有预感,下把一定行!”   如他所言,下一把果然是好牌,明面上就是一对K加一对J。   然而,江野的牌面是一对A加一对9。   好牌都集中在他们俩手里,其他人几乎全是散牌,陆续放弃。   最后一轮,只剩下霍燃和江野对峙。   “好家伙,我愿称之为巅峰之战,燃起来了!”   “因为玄学,我合理怀疑他们都是三带二,如果老板是三个A,就赢了,其他的三条都是下午茶赢。”   “我记得刚才呱呱发到过一张A吧,四个A都出尽,会这么巧吗?”   “啊啊啊老板快叫注!一把全梭!我已经热血沸腾了!”   江野的表情毫无波动:“哦,那就全梭吧。”   他随手把面前的瓜子推了出去,在茶几中央高高地垒成一堆。   “标准结局,老板又随机梭了!”   “接下来下午茶会作何反应呢!”   在大家吵吵闹闹的声音里,霍燃皱眉盯着对面的江野,试图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你现在很像第一把的小黄。”陶知越好笑道,“慎重考虑,这把是全梭,输了你就出局了。”   “我不可能出局。”霍燃语气笃定,“让我仔细分析一下。”   由于他的神情非常深邃,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不动如山的两个人,恨不得能当场掀开暗牌看个究竟。   霍燃沉思了几秒钟,开口就是十万八千里外:“你觉得今天的火锅、烤肉和烧烤,哪个最好吃?”   江野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疑惑的裂缝:“……烧烤吧。”   “哦,我也觉得。”霍燃摁着牌,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开游戏公司?”   江野渐渐适应了他的跳脱:“抓阄随机选的。”   “经营过程顺利吗?”   “顺利。”   “打算再接触其他行业吗?”   “看心情。”   “你是三个A吗?”   “……”   江野及时地收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表情变幻了一下。   最后他盯着面前高耸的瓜子堆,很难得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巅峰之战,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神展开。”   “仔细分析和抓阄开的公司,哈哈哈哈哈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先笑哪个。”   “啊啊啊啊老板对着瓜子笑了!榕总危!不要啊不要喜欢向日葵!”   笑闹声在屋里汇成热浪,霍燃推出了手边的瓜子,便听见陶知越在耳边笑他:“你肯定喝醉了。”   霍燃和江野几乎是同步翻开了牌。   直到他看见对面的牌,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回应陶知越:“嗯,我可能真的喝醉了。”   霍燃的面前是三张K,江野面前则是三张9。   “但是我没有出局,我赢了。”   聚会接近尾声,在周遭的喧闹里,他专注地看着身边的人,眸光炽热浮动,酒意醺然。   “今天要换成你陪我回家了。” 第64章   捞月亮浅黄色的图案招牌缀着小灯, 在深夜的商场外墙上闪烁。   头顶的夜空里也悬着一弯明月,如银似水,清辉幽幽。   商场已经关门, 一层层明亮的灯光尽数熄灭,和周围的住宅区一起陷入静谧无声。   今晚玩得很尽兴的同事们三两成群, 站在商场外的马路边上, 闲聊着等车。   “今天玩得好爽,明天要是周末就好了。”   “我觉得过度伤心的黄程序明天中午肯定起不来,老板, 明天休息一整天好不好?你想想,你今天晚上都没有陪榕总,不合适吧!”   “……”   在喧嚣之外,霍燃抬头, 看看霓虹招牌, 又看看遥远夜空:“有两个月亮。”   陶知越本来想扶着他,但是他走路看起来很稳,所以只是在旁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醉酒程度。   “嗯,哪个是真的?”   “都是真的。”霍燃笃定道,“我喜欢天上有两个月亮。”   陶知越错愕了一下, 随即笑起来。   看来啤酒的后劲来得比较慢,刚才在扑克博弈中还算清醒的霍燃,这会儿已经彻底醉了。   霍燃怔怔地看着他笑:“现在有三个月亮了。”   “什么?”   “你的眼睛也像月亮。”   清澈的月亮里映着他近在咫尺的倒影。   在突如其来的情话里,陶知越的耳朵很快红了。   他想了想, 镇定道:“眼睛是一双,为什么不是四个月亮?”   “三个比较好听。”   “……很有道理。”   陶知越一边陪很会说话的醉鬼聊天,一边跟上车离开的同事告别。   官宇冬叫的车快到了,他在路边张望着, 顺便回头招呼陶知越:“陶陶,我记得你说搬到附近了,要我送你一程吗?”   他一晃眼又看到了陶知越身边的霍燃:“对不起,我一定是喝高了……忘了还有下午茶,当我没问。”   “咦,下午茶没有叫司机来接你们吗?”   霍燃立刻摇摇头:“不能坐车,所以走回去。”   “我住的小区离这里不远,走回去大概二三十分钟。”陶知越补充道,“我跟他一起回去,正好醒醒酒。”   今晚小官虽然被罚了很多酒,牌打得也不太聪明,但对自己吃过的狗粮印象深刻:“陶陶,你不是自己租房住的吗?”   陶知越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霍燃率先开口。   “我在楼上买了一套。”   “……”官宇冬含泪扭曲微笑,“对不起,我又问了不该问的话。我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车到了,遭受重击精神恍惚的官宇冬和大家挥手拜拜。   等他走后,霍燃有点不满的声音在陶知越耳边响起。   “这个人为什么叫你陶陶?”   “因为我姓陶啊。”   陶知越惊讶之余,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这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霍燃皱眉道,“一个男人。”   “所以不能让他送你回家。”   霍燃在平时的相处中,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和交友,再加上陶知越自己也很注意分寸,所以他从来没有表现过吃醋的意思。   此刻看见乱吃飞醋的霍燃,陶知越觉得很新鲜。   “他是我的同事,喜欢女生。”   “那也不行,只有我可以送你回家。”   “现在明明是我送你。”   “送我是对的,因为你不能送别人回家。”   陶知越笑意渐深:“你不讲道理。”   “对,我不讲道理。”   霍燃理直气壮地开始搞霸权主义。   等最后一位同事上了车,路边只剩下他们俩和江野。   目送员工们安全上车后,江野准备走向停车场,随口问道:“要载你们一程吗?我开了车。”   “不用。”霍燃果断道,“我们走回去。”   “哦,注意安全,快十二点了。”   江野抬手看了看手表,感慨道:“今天果然结束得很晚。”   陶知越想起了傍晚时同事们说的话:老板估计今天会结束得很晚,所以先送榕总回家了,晚点直接过来店里。   他不禁好奇道:“这真的是玄学吗?”   “是直觉。”江野言简意赅,“大部分时候,直觉很有用。”   陶知越灵光一闪:“比如看气场合不合来招聘员工吗?”   “是啊。”江野平静道,“目前为止,还没有出错过。”   想到一棵树游戏公司里异常和谐欢快的气氛,陶知越心服口服:“很神奇。”   霍燃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沉默不语,存在感却很强烈。   “他好像很不爽。”江野的直觉再次触发,“走了,明天见。”   江野的身影没入夜色后,他们也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霍燃的灵魂拷问如期到来。   “这个人为什么要明天见?”   陶知越渐渐适应:“因为他也是我的同事,明天下午要上班。”   “你跟他说了三句话,刚才那个同事只有一句。”   “……我很想开录音,把你现在说的话都录下来。”   “为什么?”   “想等你酒醒了给你听,看你是什么反应。”   霍燃言之凿凿:“当然是赞同的反应,我又没有数错。”   “真的吗?”陶知越笑得不行,“那我开录音了?”   霍燃认真地看着他笑成弯月的眼睛:“你好像在笑我。”   “我没有笑你,是觉得很好玩。”   “没想到你喝醉以后竟然是这样的。”陶知越笑得声音都断断续续,“……有点霸道,又有点可爱。”   “霸道吗?”霍燃像是思考了一下,“我还没有开始霸道。”   “嗯?那什么才算——”   灼热的薄荷气息忽然侵入呼吸。   话语被潮水湮没,路灯昏黄,照出两道静止的影子,在深灰色的柏油路面上安静地交叠。   不记得过了多久,紧紧圈着腰际的手终于松开,陶知越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脸颊因为缺氧而泛红,他捂了捂脸,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偷吃了薄荷糖?”   “不告诉你。”   “我知道了,肯定是临走前店长来找你说话的时候。”   “什么店长?”   陶知越彻底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不认识别人了?”   霍燃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我只记得你。”   这句话比三个月亮更平常,陶知越却一时失神,停下了脚步。   霍燃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陶知越凝视着他的面庞,英挺的眉眼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柔和。   “你想继续喝酒吗?”   霍燃挣扎了一下,诚实道:“想,现在心情很好,也许再喝一点,心情会更好。”   “那我陪你喝。”陶知越作出了决定,“刚好楼下有小超市,买酒很方便。”   “但你喝醉之后,会什么都不记得。”霍燃有点担忧,“所以今天晚上我全都替你喝了。”   “我不管,反正刚才已经间接喝过了。”   “间接?”霍燃愣了一下,很快顺势道,“那还要再间接喝一点吗?”   “不要!”   “你走错了,应该往左边的路口拐弯。”   “为什么你还能记得地图?”   “因为是回家的路。”   霍燃提着一袋冰啤酒,陶知越低头用钥匙开门,客厅的白纱帘没有拉上,从玻璃窗外透进黯淡的光。   陶知越进屋打开灯,霍燃很配合地在他身后关上门。   装过荷焦蛋的瓷盘还放在厨房吧台上,两个玻璃杯里残留着白色的牛奶渍,吐司剩了一片没有吃完,一切原封不动地保持着早上离开时的模样,散发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漫长的一天过去,霍燃又和他一起回到了家。   霍燃也注意到了凌乱的吧台,中肯地评价道:“你早上出门很匆忙。”   “……你还好意思说。”陶知越瞥了他一眼,“你的房子明明在楼上,为什么吃个早饭也要跑下来?”   “因为我更喜欢这个家。”霍燃顿了顿,“不,因为我喜欢你。要我来洗吗?”   “不用,马上就好。”   陶知越玻璃杯洗干净,拿到茶几上。   “你喝醉以后,好像比平时更会说话了。”   “是吗?那我明天学习一下自己。”   开瓶器轻巧地叩开了瓶盖,啤酒像瀑布一样落进宽阔的杯底,激起大量白色泡沫,差一点要涌出杯口。   “那是不是应该帮你录音?”陶知越提问,“你会像我一样喝断片吗?”   “不会,基本都记得。”   苦涩的啤酒流过喉咙,留下淡淡的甘甜。   陶知越遗憾道:“那就不能跟你说很多了,不然你记得,我不记得,岂不是很亏。”   霍燃沉思片刻:“我也可以尝试一下忘记,不同酒混着喝好像断片概率更高,刚才应该看一眼楼下有没有红酒。”   “不过这样伤身体。”他又否定道,“或者你给我催眠也可以。”   陶知越端着杯子发笑:“怎么催眠?在你眼前来回晃手指,然后念上一百遍快点失忆吗?”   霍燃专注地看着他:“不是,在意志力薄弱的时候,我容易被催眠。”   陶知越正在伸手拿酒瓶,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眼神。   他顺口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意志力薄弱?”   下一秒,手里冰凉的玻璃杯蓦地被人抽走,放在了茶几上,澄黄色的酒液在来回晃荡中,溢出边缘。   “现在。”   沙发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深深地往里陷去。   世界在瞬间颠倒。   月光皎洁,顶灯暖黄,但一切光线都被眼前高大的身影遮去,周围万物渐渐变得模糊。   “为什么你突然想喝酒?”   上方洒落温热的鼻息,残存的理智仅仅能支撑他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我想和你一样。”   “什么事都不用想,只需要记得你。”   于是渺小的世界里传出低低的笑声,在刹那间倾覆下来。 第65章   昏沉的日光漫进卧室, 淌过冷白的墙壁,笼上一层朦胧暗色。   半梦半醒间,陶知越隐约听见窗外传来沉闷的雨声。   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 他迷迷糊糊地想道。   睡意正浓,陶知越翻身,提了提轻薄的空调被,想继续睡,却发现拽不动被子。   他困难地睁开眼睛, 想看看被子被什么压住了,结果陡然清醒过来。   起初觉得一个人睡有些浪费的两米大床,这会儿一点都不显得空旷。   身边的人睡得很沉, 卷走了一大半他的被子, 侧脸被迷蒙的光线笼罩,勾勒出鲜明的轮廓。   空调风口往外送着冷气,糅杂了雨天的凉意, 悄然渗进皮肤。   陶知越的大脑一片空白, 睁着眼看了很久天花板,最终决定把被子抢回来,防止感冒。   在不动声色的拉锯战里, 霍燃渐渐被吵醒,睫毛动了动,有些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间。   陶知越一发现他醒了, 立刻裹起被子侧过身, 表演一个当场入睡。   半晌以后, 身后传来声音微哑的问候:“早上好。”   陶知越一动不动。   后背被人慢慢地戳了戳:“你明明醒了。”   虽然事情败露,陶知越仍在嘴硬。   “我没醒。”   “没醒为什么可以说话?”   “梦话。”   “快转过来。”   “不转。”   见他负隅顽抗,霍燃的声音里染上笑意, 他想了想,开始自言自语。   “昨天我一共喝了多少?数不清了,但是今天居然没有头痛。”   “我觉得催眠好像成功了,我失忆了。”   “不过你看起来没有喝醉,应该都记得。”   “所以我们是怎么从沙发跑到——”   关键词触发了深夜的记忆,陶知越听不下去了,反手提起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喋喋不休的霍燃整个蒙了进去。   薄薄的被子瞬间埋住了他的声音。   “——床上的。”   被子里透出来的笑声闷闷的。   “放我出来,要窒息了。”   “不放,等你彻底失忆再说。”   “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在捞月亮吃晚饭吗?”   “你改口太快,完全没有说服力。”   “好哦,那我过五分钟再改。”   羞窘的心情渐渐淡去,陶知越关掉了空调,微微打开一点窗子,放外面瓢泼淋漓的雨声进来。   在下雨天里盖着被子赖床玩手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要是下午也不用上班就好了。   陶知越打开手机,[为一棵树激情灌水]的群聊消息已经99+。   他点开来,先看到了满屏的闲聊,往上则是清一色的谢谢老板表情包。   最上面是江野发的消息。   [江野:雨太大,改成放一天假,明天见。@所有人 ]   梦想成真,这大概是工作日里能听到的最好消息。   陶知越愉快地踢了踢一旁也在看手机的霍燃:“老板说今天放假,下午也不用去了,我可以休息一整天。”   “真好,那我也给自己放一天假。”   “你为什么放假?”   “跟你一起赖床。”   “……”   刷完了消息,陶知越开始刷空间动态,自从来了新公司,加上了所有同事,他每天都能看到五花八门的内容。   比如小黄又买了一个手磨咖啡机,小宋今天依然没有画完堆积如山的稿子,财务姐姐去银行办事的时候遇到了很帅的柜员,前同事王恒在他的介绍下入职了方向更合适的新公司……   凌晨的时候,把头像从粉色动漫萌妹换成了“我想要钱”的官宇冬,发了一条充满伤感气息的动态。   陶知越划到这条的时候,看着下面同事们的评论,笑得停不下来。   [动态]是官不是呱:你们永远猜不到一位贫穷的单身程序员每天都在经历着什么。/凋谢/凋谢/凋谢   [评论]圆时文:改bug和脱发!   [评论]小黄小黄:雪糕吃太多所以上秤发现重了很多!   [评论]我画不完了:又一次被妹子拒绝!   [评论]是官不是呱回复小黄小黄:你还好意思说我,常败将军!昨天半夜做梦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掷到了血红色的三个一!!   ……   陶知越略作思考,发表了一条看起来最平和的评论。   [评论]陶:猜不到^-^   几乎同时,另一条评论也刷新了出来。   [评论]小霍:猜不到^-^   陶知越条件反射地转头:“你怎么学我?”   “是心有灵犀。”霍燃理直气壮,“上次我们也发了一样的表情。”   在昨晚的聚会上,霍燃加上了在场所有同事的好友,正式走进了他的生活圈子。   现在他们有了共同好友,可以看到一样的消息,还能在下面互动。   [评论]是官不是呱:你们两个罪魁祸首给我走开啊啊啊啊啊啊!!!   霍燃捧着手机一脸意外:“原来他在说我们。”   “是啊。”陶知越忍笑道,“毕竟你随口就是买了一套房。”   “……都是酒精的错。”霍燃试图甩锅,“平时我很低调的,从来不张扬。”   “电影院门口的玫瑰花发出赞同的声音。”   赖床赖到日上三竿,饥肠辘辘的两个人不得不起床,猜拳决定了洗澡顺序。   浴室里水汽蒸腾,陶知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的时候,跟着蔓延而出的水雾立刻模糊了卫生间的镜面。   他想了想,伸出手指在镜子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小熊脑袋,看起来笨笨的。   在他之后,霍燃走进卫生间没多久,又打开门探出脑袋:“帮我拿一下手机。”   陶知越找到他乱丢在床头的手机,依言递过去:“干嘛?”   霍燃接过后,火速关上门,生怕热气多逃出来一点点。   他的声音隔着门,显得很遥远。   “刺猬好难画,我得对着参照物画。还不能画太多刺,画着画着前面的刺又不见了,难度好高……”   陶知越笑了一声,然后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门。   “快点洗完澡出来煮面,我要饿晕了。”   “马上,五分钟!”   趁着这个时间,一身清爽的陶知越审视着略显凌乱的客厅,思考着该从哪里下手。   茶几上的啤酒瓶七倒八歪,没喝完的酒液从瓶口渗出,打湿了浅咖色的格子桌布,一夜过去,留下了干涸后略深一点的污渍。   陶知越只好撤下这块刚铺上几天的桌布,和昨晚被火锅熏过的脏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   垃圾桶里丢着一摞揉成团的纸巾,抽纸盒安静地躺在地毯上。   皱皱的沙发巾垂落到地面,他很不好意思地拾起来,匆匆塞回去,不敢直视这个互帮互助过的沙发。   精确的五分钟后,霍燃穿上了他的干净T恤和居家短裤,还算合身。   他走进厨房,拿起陶知越提前放在一旁的挂面和鸡蛋,表情认真严肃。   细长的面条落进沸腾的水里,鸡蛋在煎锅里渐渐成型。   打开冰箱门,他拿起牛奶盒晃了晃,还剩下一小半。   光滑冰凉的厨房吧台,两碗汤面,两个煎蛋,一杯牛奶。   说话声与笑声。   阳台上的洗衣机轻轻地轰鸣着,和延绵不断的雨水混合在一起,被隔绝在玻璃推门之外。   无所事事的下雨天,日色倦懒,时针缓慢地向前走去。   两天的碗筷被霍燃一并洗净放好,屋里恢复了最开始的整洁宁静。   电视机里光影闪动,陶知越抱着靠枕发呆,霍燃便坐在旁边看着他发呆。   雨点密密地坠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折射出外面的斑斓世界。   “这场雨下了好久,是雨季要到了吗?”   “嗯,去年也是这个时间,会持续差不多两个月,而且会有台风。”   “可惜去年不能跟你一起看雨。”   “那前年呢?”   “前年我还在图书馆里写论文。”   “你那时候是不是像个书呆子?”   “不是,每年运动会我都拿很多个第一,篮球赛只要有我在,就没有输的可能。”   “真的吗?”   “真的,我可以证明。”   看到他的目光,陶知越后知后觉道:“不用证明……”   但显然来不及。   片刻后,屋里也降下了第一场雨。   大雨落下的时候,陶知越紧紧攥着手,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   很快,温暖的手指慢慢掰开了瑟缩的拳头,直到十指交扣。   热意汹涌而来,像柔软无边的云。   又像春天蜷缩在手心。   漫长的雨季走到尾声时,夏日将尽。   路边偶见的栀子花在绵绵雨丝中凋零,坠进褐色泥土,等待来年抽出新的花苞。   他们共同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夏天。   忙碌的工作,闲暇的玩乐,和时不时降临的雨天。   霍燃想了很久,应该选择什么纪念品,放进那座独一无二的私人博物馆。   但是两个人在外面一起买的东西全都放在了1502室的订制展示架上,方便随时重温回味,哪样东西都不舍得单独拿出来,放进寂静无人的博物馆。   最后,他突发奇想,把《爱在夏日》的电影海报印了出来,贴在那里的墙上。   在陶知越的旧住处里并肩看的 第一部 电影,当然很有纪念意义。   海报边上还贴着一张洗好的照片,是他在浴室里拍下的镜子,朦胧水雾里有两只笔画简单的小动物。   七夕的时候,始终没有克服羞耻心理的陶知越婉拒了霍燃想晒合照的提议,于是霍燃苦思冥想,总算翻出了在很特别的那一天里,拍下的这张照片。   [动态]HR:七夕快乐,猜猜哪个是我画的^-^ [图片]   镜子上的小熊憨态可掬,刺猬没有很多刺,却格外可爱。   评论区充斥着惊讶和祝福的声音,霍燃满意地巡视一圈,挑了几个熟人回复,比如在国外玩疯了的妹妹。   [评论]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你有本事秀恩爱,你有本事放合照啊!!!   [评论]HR回复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你有本事去旅游,你有本事也找个男朋友/可爱   [评论]柚子虾沙拉天下 第一回 复HR:???你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   等到霍思涵终于结束了毕业后的姐妹旅行,一回国,就吵着要见哥哥的男朋友。   TOD项目趁着施工不便的雨季,做足了前期的准备工作,现在天气转晴,逐步开始动土奠基,所以霍燃的周末也快保不住了。   某个周六下午,陶知越窝在新换的大沙发上看书,霍燃从公司抽空给他打电话。   “我妹刚跟我说下飞机了,她就是很喜欢搞突然袭击。”霍燃苦恼道,“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住,我把楼上的密码报给她了。”   “要不要我去接她?”陶知越问他,“她没有门卡,进不来吧。”   “没事,我叫人去接。”霍燃有点发愁,“她性格太活泼了,出去玩了一阵,彻底玩疯了,完全不像我这么稳重,我怕你单独跟她相处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等我晚上回来以后,再介绍你们认识。”   陶知越跟着开玩笑:“那我要做一下心理建设。”   在那顿内容丰富的捞月亮聚餐之后,霍燃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朋友圈子,照理来说,他也应该反过来走进霍燃的生活。   但霍燃的交际圈大多在燕平,自从两个人在晋北成为邻居以来,就没再回过燕平,所以没有机会认识他的朋友。   霍振东倒是经常来晋北,不过陶知越觉得见家长为时过早。   他想等公司的游戏做出成绩,再去见以往只能在新闻和商业报道里见到的霍振东,不然总觉得没有底气。   这一次霍思涵要来,陶知越心里其实很期待,毕竟妹妹的身份不像父亲那么严肃,同时又是跟霍燃关系最近的亲人之一,见过了她,也等于见过霍燃更私人的一面。   只是每次听见霍燃很自然地提起妹妹两个字,总让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想要一个妹妹的心愿。   霍燃的妹妹,四舍五入也等于是他的妹妹。   陶知越原本淡定看书的心情消失不见,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两个月下来,这间两居室里到处都是霍燃的痕迹,衣柜里的定制西装,乱丢在餐桌上的手表,洗漱架上的两个同款刷牙杯……   陶知越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正在考虑要不要稍微掩盖一下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哐哐的敲门声。   他没有多想,走去开门。   “你不是在公司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还不带钥匙——”   陶知越一边说话,一边旋开门把手。   “霍燃你是不是老年痴呆,明明是普通门锁,干嘛还告诉我数字密码,害我以为走错了——”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一见到对方,几乎同时收住了声音,面面相觑。 第66章   正坐在会议室里听一周工作报告的霍燃, 发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他正在一心二用,一边听下属汇报,一边思考晚上要怎么帮助性格迥异的男朋友和妹妹建立和谐友好的关系。   这是把自己的家庭正式介绍给另一半的第一步, 绝对不能出差错。   算算时间,霍思涵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应该是她发来的消息。   霍燃决定趁机打探一下这位脱线妹妹此刻的心情状态,来判断晚上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于是他换上了一个处理公务的标准稳重表情,滑开手机锁屏。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亲爱的哥哥。]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房子真不错。]   看到一出现准没好事的“亲爱的”三个字, 霍燃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HR:好好说话,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语气。]   [HR:有两个客卧,你自己挑。]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真的吗?但是我只看到了一间主卧诶, 唯一的次卧里也没有床。]   霍燃愣了一下。   [HR:你在说什么?]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因为理想型好帅哦, 谢谢你,亲爱的哥哥。]   最后一条消息跳出来的时候,霍燃差点没从椅子上直接蹦起来。   他的表情僵了又僵, 连正在发言的工程部主任都注意到了, 尾音一抖,然后十分圆滑地把自己铿锵有力的肯定句,扭成了谦逊谨慎的疑问句。   霍燃闭了闭眼睛, 深吸一口气,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HR:五号楼1502,密码520520, 我叫助理去机场接你。]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你的密码过于老土, 建议及时修改:) ]   1502。   天昏地暗。   在邻居家蹭吃蹭住太久, 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家究竟是哪一间.jpg   想到房子里遍布的属于两个人的生活痕迹,还有陶知越百分之百的震惊表情。   霍燃的内心世界坍塌了。   努力平复下来的他尝试亡羊补牢。   [HR:我报错门牌号了,是1901。]   [HR:你快出来, 上楼,别吵人家。]   [HR发送了一个红包。]   他甚至不择手段地发出了一个数额巨大的贿赂红包。   霍思涵光速收下,然后快乐地遁走。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哇,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柚子虾沙拉天下第一:和理想型一起等你回来哦~/爱心]   [HR:……]   [HR:!!把红包吐出来!]   在异常沉重的心情里,霍燃的周围笼罩着一片灰色的阴云。   工程部主任战战兢兢地望向他,简直不敢继续说下去,整个会议室都凝固了。   霍燃反应过来,然后费力地挤出一个赞赏的表情:“进度不错,下周继续努力。”   “好、好的霍总。”工程部主任试图揣摩他话语里的深意,“和环监局那边的沟通是慢了点,下周一定能全部解决。是我监督不力,抱歉,霍总。”   “……”霍燃索性将错就错,“这周大家都辛苦了,抓紧时间开完会,回去好好过个周末。”   其他人闻言,表情霎时轻松了起来。   唯有霍燃,保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好不容易捱到开完了会,时间快到傍晚,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霍燃却是一脸的犹疑。   这一刻的他,既想马上回家,又不是很敢回家。   照理来说,陶知越会发消息问他该怎么办才对,再不济,也要质问一下为什么报错门牌号。   但是消息栏里异常安静,没有来自他的新消息。   手机越安静,霍燃就越慌。   驾驶座上的司机恭敬地提问:“霍总,回嘉安名苑吗?”   心惊胆战的霍总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靠在真皮椅背上苦思冥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勉强能将功补过的办法。   “等一下,先去一个地方。”   晚上六点整,夜幕开始降临。   在小区花园里玩耍骑车的小朋友,被大人领回了家,稚嫩的声音远去,家家户户的窗口飘出饭香。   花花草草一时间都沉寂下来,路灯准时亮起。   从电梯里出来,走到1502室门口,怀里抱着两大捧东西的霍燃本来想抬手敲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采取更保守的策略,先摸清眼下的情况。   他轻手轻脚地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灯光明亮,厨房里传来一道分外熟悉的说话声,霍燃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悄悄往厨房望过去。   三个小时前,同样是门口玄关的位置。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陶知越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年轻女孩是霍燃的妹妹。   但霍思涵就没有那么淡定了,先看着他发了几秒钟呆,接着猛退一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敲错门了,我是在说别人老年痴呆,没有说你,绝对没有!!”   说着她就要狂奔去按电梯,“实在对不起啊啊啊,我这就走!当我没敲过门!!”   满心不知所措的陶知越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他咳嗽了一下,出声叫住霍思涵:“不用道歉,你没有敲错门。”   霍思涵一脸茫然地回头,看见理想型帅哥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我是你哥哥的男朋友。”   霍思涵瞪大了眼睛。   直到走进房子,站在玄关处的地垫上,看着哥哥的男朋友拿来一双崭新的男款拖鞋,霍思涵还是很恍惚。   陶知越的语气有些抱歉:“没有提前准备小码的拖鞋,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是新的。”   “好的,没关系。”霍思涵神情梦幻,“你们是同……同居了吗?”   “……没有。”陶知越面不改色地矢口否认,“他的房子在楼上,应该是告诉你的时候说错了。”   然而霍思涵已经眼尖地看到了餐桌上那块相当熟悉的手表,还有随意搭在椅背上的白色衬衫。   她言不由衷地点点头:“好的,我信了。”   陶知越注意到她的目光,羞耻之余,瞬间把整个房子的一切细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餐桌,沙发,茶几,洗漱台,床……   只有专门用来打游戏的次卧是绝对安全的。   卧室门没有关,陶知越微微侧身,挡住了霍思涵随时可能移到那里的视线,掩耳盗铃道:“一路过来很累吧,要不要玩会儿电脑休息一下?”   霍思涵心神领会,十分配合:“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好久没上游戏了。”   她换上拖鞋,丢下行李,很懂事地伸手捂住眼睛,冲向改造过后的游戏房。   “好大的屏幕!这个电竞椅也好舒服!”霍思涵的惊呼飘出来,“啊,还有零食架,这个果冻看起来好好吃,可恶,我居然没吃过,回家我也要弄一个这样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霍思涵活泼又欢乐的声音,陶知越的心情意外地变得很好。   “要喝饮料吗?冰箱里有牛奶、橙汁和可乐,或者你想喝点什么别的?”   “我要可乐!谢谢嫂……哥哥!”   果然是口味一致的亲兄妹。   陶知越把冰镇可乐送进游戏房,帮她打开空调,然后轻轻关上房门,迅速开始全屋大清理。   把不适合被其他人看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丢进了卧室,关上房门,他还特意用钥匙反锁了,以免出现被风吹开门的小概率惨剧。   用抹布到处擦了一圈,地也拖了一遍,总算能喘口气的陶知越坐到沙发上,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屋子,思考着应该怎么跟初次见面的妹妹相处。   玄关地垫上摆着霍思涵明黄色的行李箱,箱身上贴满了花里胡哨的贴纸,拉杆上还挂了一个毛绒绒的小熊,从里到外透着可爱。   陶知越看着她的行李箱发了一会儿呆,忐忑不安的心情莫名淡去。   他决定去厨房做个水果沙拉。   盛满苹果西瓜梨的玻璃碗放在零食架前的小台子上,还配了一支沙拉酱。   看到霍思涵诧异的眼神,陶知越解释道:“不知道你吃不吃沙拉酱,所以没有直接倒进去。”   而霍思涵看了看水果沙拉,又看了看他,表情瞬息万变,最后捧脸哀嚎起来。   “我哥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啊呜呜呜呜!!”   陶知越笑起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到她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动物岛的游戏画面,一只考拉正在吭哧吭哧地挥着锄头。   “你在种田吗?”   “对!我去旅游的时候托管给朋友了,最近两天她有事很忙,跟我说大棚被风吹坏了,我以为我马上能回家摸到电脑,不会有什么事,结果万万没想到,就两天工夫,又下暴雨了,啊啊啊气死我了!我的苗苗!!”   “要不要我帮你种?两个人会快一点。”   “好啊!你也玩动物岛吗?我本来想晚点叫我哥来给我当苦力的。”   “嗯,我种田的技术比他好。”   陶知越打开另一台电脑,登上游戏,霍思涵看着坐船飘来的刺猬,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感叹。   “原来是这个刺猬!”她勾起了七夕狗粮的回忆,“在雾气里画的那个!”   “所以到底哪个是我哥画的呀?我觉得都不像,他画东西真的好丑。”   “刺猬是他画的,不过是在手机上搜了照片,对着画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没有丝毫长进!”   “对了,你竟然认得我!”霍思涵突然发现了重点,“我哥是不是给你看我的丑照了,是哪一张?他偷拍了好多!”   “……你吃酸汤肥牛的那张。”陶知越笑道,“不丑,很好看。”   “反差,好强烈的反差。”霍思涵默默流泪,“好想换个哥哥啊。”   “我能拥有新哥哥的pp号吗?”她鼓起勇气道,“霍燃太小气了,连照片都不肯给我看,我要气死他!”   “好,我加你。”   陶知越拿出手机,加上了霍思涵的好友,看见她的昵称,好奇地发问。   “柚子虾沙拉很好吃吗?”   “好吃!天下第一好吃!!”霍思涵瞬间激动起来,“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回国以后还能不能吃到那个味道,好想念啊。”   “做起来难吗?”   “看起来不难,就是很多食材一起拌的沙拉,有柚子,熟虾,一种软软的肉,花生,还有我不认识的香料,感觉很简单,但是堆在虾片上一口吃掉的口感好好啊。我拍了照片,给你看!”   陶知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照片。   “材料都很家常,一会儿我去买菜,晚上试着做一下。”   “!!!太好了啊啊啊啊!!”霍思涵的心情快乐中带着酸涩,“我好嫉妒我的傻哥哥啊,呜呜呜。”   被嫉妒吞没的考拉在修整完农田之后,跑到不在线的棕熊岛上理直气壮地捣乱。   小刺猬跟在考拉的身后,帮她一起推翻小岛的护栏,然后溜进果园里大肆采摘。   岛中央的小木屋里,传出棕熊憨憨的呼噜声。   在游戏里胡闹了一通,看时间差不多了,陶知越准备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完全拜倒在新哥哥魅力下的霍思涵当即表示要一起去。   陶知越几乎每天下班都会顺路去买菜,时间一长,跟很多摊主都混了个眼熟。   卖水果的阿姨第一次看到他不是独自过来,惊奇地打量了旁边正在摸柚子的霍思涵几眼,八卦道:“小伙子谈对象了啊?”   陶知越摇摇头,笑道:“是我妹妹。”   “哦!兄妹俩都这么好看,基因真好!”   于是陶知越笑意更深:“谢谢。”   一圈转下来,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妹妹了。   迎着暮色,陶知越心满意足地提着菜回家,还留心买了一双小码的女式拖鞋,霍思涵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手指飞快地戳着手机键盘,跟姐妹们炫耀今天的奇遇。   厨房里,陶知越在洗虾,细心地挑掉虾线。   霍思涵在旁边剥柚子,兴奋地讲着自己刚结束的旅行。   “那天我跟好朋友喝多了茶,超级兴奋,大晚上睡不着觉,在房间里玩消消乐。结果第二天一觉睡到了黄昏,本来做好的计划全乱了。”   “该吃晚饭了,我们两个走出酒店,不知道该去哪,看到旁边有很多摩的揽客,我们俩索性坐摩的去随便兜风。”   “开车的小哥看起来特别腼腆,然后一踩油门,简直像在电影里飙车,他载我们去了游客最多的西贡河边。”   “刚好天黑了,哇,周围都是人和车,还有呼呼的风,对岸亮起了闪闪的灯光,特别特别好看,我们两个一边尖叫一边笑。”   陶知越听得很专心,目光扫过楼下枝叶繁茂的花园,恰好看到一盏盏路灯渐次点亮。   “河边有家餐厅,明明是夏天了,招牌上还装饰着红色的圣诞老人,所以我们马上决定去这家餐厅吃晚饭。”   “一走进去,里面像另一个世界,有很大的圣诞树,挂满了礼物,最前面的舞台上有爵士乐队在现场表演,萨克斯吹得好好听。”   “服务员姐姐的眼线画得很好看,笑起来也很温柔,我现在还记得,多亏她给我们推荐了柚子虾沙拉。”   “柚子肉虾肉还有其他的一切,一起堆在脆虾片上,浇一勺甜辣酱会滋滋作响,咬下去特别柔软,还会爆汁,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夏天的圣诞树,大厅里的爵士乐,帮我加冰块的漂亮姐姐,还有全世界最好吃的柚子沙拉,我们两个从餐厅里走出来的时候,都晕乎乎的,好像踩在云朵上面。”   “现在回想起来,还像做梦一样。”   陶知越也被她的描述带进了梦境,心神怔忡。   身后传来琐碎的动静,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到了下班回来的霍燃。   霍燃一身西装,怀里抱着两大捧玫瑰,一束是耀眼夺目的红玫瑰,另一束是色调柔和的香槟玫瑰。   “怎么买了这么多花?”   “给你们买的,一人一束。”   霍燃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把花放在餐桌上,补上迟到了一小会儿的问候。   “晚上好,我回来了。” 第67章   两束明艳的玫瑰, 为暖黄色的屋子里带来馥郁的芬芳。   霍思涵转头望着突然学会了浪漫的哥哥,表情震撼之余,趁陶知越不注意, 顺手往嘴里塞了一瓣剥好的柚子。   “我居然也有份,不可思议,你真的是霍燃吗?”   霍燃盯着妹妹的小动作,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我是不是霍燃不重要,但你一定是边帮忙边偷吃的霍思涵了。”   淡定围观兄妹战争的陶知越扑哧笑出了声。   霍思涵丝毫没有被抓现行的自觉, 振振有词道:“跟知知哥哥聊天聊得很开心,所以我口渴了不行吗?”   “什么哥哥?别乱叫。”霍燃一脸迷惑,“快点出来, 别捣乱了。”   “我没有捣乱我在帮忙……!!”   表面上在剥柚子, 实际上在跟理想型新哥哥努力搭话的霍思涵,还是被霍燃无情地揪住衣领赶出了厨房。   满意地看着妹妹坐回餐桌前对着玫瑰花拍照,霍燃准备拿出主人公的风范, 换身轻便的衣服, 行使去厨房干活的权利。   按照平常的习惯,他走向卧室,想去衣柜里拿衣服。   结果他握住门把手转了转, 竟然纹丝不动。   满心疑惑的霍燃正要发问,就听见厨房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电光石火之间,目光掠过今天显得异常整洁素雅的屋子, 霍燃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十分自然地松开手, 面不改色道:“你的卧室门好像坏了, 晚点帮你修一下。”   陶知越微笑:“……好的。”   霍思涵也微笑:“别紧张,我可以信。”   霍燃神情自若地脱掉西装外套,系上围裙, 光明正大地凑到陶知越身边,开口就是满满的求生欲。   “我不是故意的,一不小心说错了。”   “但是你的反应很快,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了。”   陶知越挑完了虾线,开始清洗排骨,按照霍思涵点的菜,晚上要做毛豆炖排骨。   听到身边人诚恳的认错和马屁,他正色道:“幸好有个游戏房,不然今天一定会成为我记忆里最尴尬的一天。”   霍燃正要说话,又听到他继续道:“但是我又很开心,因为我很喜欢思涵,她看起来永远都那么快乐。”   霎时警铃大作。   霍燃沉思了一秒钟,当机立断展开攻势:“红玫瑰是送给你的,你喜欢吗?”   “……”陶知越瞥了他一眼,把一盆带壳毛豆塞到他手里,“好好干活,不要偷吃。”   霍燃垂死挣扎:“好的,知知哥哥。”   然后他就被陶知越无情地赶出了厨房。   兄妹俩面对面坐在餐桌旁,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开始一边剥毛豆,一边互相攻击。   霍思涵:“哈哈!你也有这一天!”   霍燃:“哈哈,你怎么还没找到会做饭的男朋友。”   霍思涵:“……你有本事你做饭啊!炫耀男朋友干嘛!”   霍燃:“哦,原来你想吃酸汤肥牛了,明天给你做,不用太感动。”   霍思涵:“感动个屁,你不要过来啊!!!”   锅里的排骨在沸水里翻滚,陶知越用勺子撇去浮沫,边听边笑。   在这顿格外热闹的晚餐上,霍思涵对陶知越复刻的柚子虾沙拉给出了高度评价,然后不顾霍燃的拒绝,强行把自己的旅行小故事又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在笑声里,陶知越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完全吃撑的三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机屏幕发呆。   霍燃开始赶人:“你吃得这么饱,又奔波了一天,肯定困了,赶紧上楼去睡觉。”   霍思涵不甘示弱:“你吃得这么饱,吃完就坐,会长胖的,赶紧去厨房洗碗。”   霍燃面无表情:“我明天再洗。”   霍思涵笑眯眯:“我明天再睡。”   坐在两个人中间的陶知越,哭笑不得地打圆场:“没什么好看的节目,要不看个电影?”   霍思涵无条件附和新哥哥:“有道理,虽然我们的身体不动,但只要精神调动起来,一样可以达到饭后消食的效果。”   “为了最大程度地激发肾上腺素,我提议看——”   “恐怖片!”   “恐怖片!”   陶知越跟她异口同声。   “原来你也爱看恐怖片,太好了!”霍思涵快乐得冒泡,得意地瞄了霍燃一眼,“我和知知哥哥简直是天生一对……好兄妹!”   霍燃表情复杂地想起了上一次被靳少·远支配的恐怖回忆。   霍思涵看着他笑出鹅叫:“霍燃你的脸好臭哦,好想给你拍照留念。”   人多胆子大,这一次,陶知越和霍思涵共同选择了一部灵异向鬼片。   陶知越积极地关掉了客厅的顶灯,霍思涵从游戏房里抱来了一大堆零食,霍燃被动地承受着突如其来的一切。   屏幕闪着幽幽的光,映出三个人十分迥异的表情。   左边的霍思涵满脸兴奋,中间的陶知越略带笑意,右边的霍燃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在黑暗里,他悄悄碰了碰陶知越的手,却毫无回应。   烦人的电灯泡.jpg   在一个伴着恐怖音效的惊吓镜头之后,发现在场居然无人惊叫的霍思涵很不满足,她的视线乱转,看到了电视旁的展示架上,摆着一个小画框。   画框里是一张素描纸,上面是一副男人半身侧影的速写,眉眼很像霍燃。   “哇,这是知知哥哥画的吗?”霍思涵惊讶道,“画得好像。”   陶知越有点不好意思:“嗯,刚学了一段时间速写。”   两人闲聊时提过好几次学画画的事,霍燃的工作太忙,无暇分心,只能当作玩笑话。   每天准点下班的陶知越倒是有不少空余时间,所以真的开始学画画了。   第一次以夜晚加班中的霍燃为模特画的这张画,被当事人很兴奋地裱了起来,摆在展示架最中央的地方,随时观赏。   “画得真好!”霍思涵语气天真,“就是有一点怪怪的,霍燃你干嘛要笑啊,还笑得那么奇怪。”   霍燃摸不着头脑:“我哪里笑了?明明在很认真地工作。”   陶知越闻言跟着看过去,表情僵了僵,“是啊,你怎么笑了?我好像不是这样画的。”   霍燃顿时有点后背发凉,他盯着自己的速写画像,半天没看出笑来。   倒是在明明灭灭的屏幕荧光照耀下,他看见了霍思涵一脸很想笑又在努力憋住的表情。   另一边的陶知越也是,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遮不住。   “……你们两个,死心吧。”霍燃看穿了两人的伎俩,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霍思涵大开嘲讽:“哈哈哈哈你刚才肯定被吓到了!脸都白了!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管自己叫霍大胆。”   陶知越一本正经:“我看见你的后背一度离开了沙发,是不是真的很紧张?”   被双重夹击的霍燃忍气吞声,他悄悄往左边靠了靠,凑过去小声咬耳朵:“你干嘛配合她。”   “因为是妹妹。”陶知越带着笑意回答。   霍燃厚颜无耻道:“我也可以当妹妹的。”   陶知越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要点脸。”   “不要。”   “……”   恐怖片放映结束,意犹未尽的霍思涵没等霍燃二次赶人,就主动道:“今天好开心,连恐怖片都好温馨,看得我都困了,所以我准备上楼去休息了。”   霍燃正想提出表扬,又听见她道:“那么,亲爱的哥哥,你要跟我一起上楼回家吗?”   “咦,你家是哪一间来着,1901?1902?1502?”   霍燃当场哽住。   “我想起来了。”霍思涵恍然大悟道,“不管是哪一间,反正你都要先留下来修卧室门,对吧?”   “……对。”   赶在霍燃动手之前,霍思涵抱着属于她的香槟玫瑰,快乐地穿上鞋子溜出了门。   “我上楼啦,明天见!”   霍思涵无视了臭脸哥哥,朝陶知越郑重其事地挥了挥手:“今天我真的很开心,认识你真好,谢谢你,知知哥哥。”   陶知越送她进电梯,细心叮嘱道:“记得关好门,不要给别人开门,有事随时打电话叫我们。如果我们要上来的话,会提前跟你说的。”   不大的房子里恢复了往日的二人空间。   送完霍思涵回来之后,陶知越还有点不放心,问他:“要不我们一起上楼去住?”   霍·陈年老醋坛·燃如是道:“我后悔放她过来了。”   不过霍燃思前想后,决定给妹妹发个红包,以强调自己的主人翁地位。   [HR:你今天表现还算不错,没有丢人。]   [HR:龙心大悦,赏。]   [知知哥哥天下第一:谢谢老板!]   [知知哥哥天下第一:老板,卧室门修好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HR:……]   [HR:不要总是换名字/微笑]   [知知哥哥天下第一:嘿嘿嘿,睡啦!晚安!]   [HR:晚安。]   [HR:晚安,知知哥哥让我转达的。]   夜色浓重,住宅楼的灯光渐渐熄灭,人们陷入安然的睡眠。   茶几上,艳丽的红玫瑰在花瓶里寂寂地盛放着。   星点划过漆黑长夜,月落日升,行星轮转,徜徉在浩渺无垠的宇宙里。   宽大的双人床上,霍燃翻身的时候,在睡梦中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身旁竟然空无一人,伸手摸到的枕头也是凉的。   霍燃瞬间清醒,立刻从床上起来,走出卧室找人。   早晨六点,天色尚暗,清晨微凉的露气从窗缝里渗进来,屋里一片灰蓝。   陶知越背对着他,伏在餐桌前,似乎在写些什么。   霍燃莫名地放松下来,怕突然出声吓到人,所以低声问他:“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做了一个梦,要赶紧记下来。”   陶知越这样回答他,声音里带着愉悦。   “什么梦?”   他好奇地走过去,发现陶知越正在画画。   霍燃看到素白的纸面上,画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陶知越在仔细地勾勒她的脸庞,边上积了一小堆橡皮屑,他已经修改了很多次眼睛的模样,却始终不满意。   “我梦到我的妹妹了。”他笑着抬起头,“她正在过一周岁生日。”   霍燃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时态,但他没有问,专心地听他说话。   “办周岁宴的酒店很大,到处挂着粉色的气球,抓周的台子上垫了一块红布,上面放了很多东西。”   “我爸往上面放了一叠人民币,我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个听诊器。”   “结果她咿咿呀呀地往前爬,抓着一支笔,不肯松手,笑得傻乎乎的,口水流到小围兜上面。”   “我拿着手帕给她擦嘴,又看到她的辫子歪了,只好再给她梳头发。她的头发很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孩子的头发可以这么软。”   “我不敢用力,从背后很轻地给她重新扎了个辫子,再把她转过来。”   说到这里,陶知越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我发现这根辫子比之前还歪。”   “幸好她自己看不到,依然很高兴,晃着手想让我抱。我伸出一根手指,她马上抓住了,她的手也很软,像一团肉嘟嘟的云,很可爱。”   “我把她抱起来,轻轻地往空中举,她笑得停不下来,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露出来的牙齿小小的。”   “最后我抱着她回家,她快睡着了,口水糊了我一肩膀,我故意戳了戳她的脸,就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叫我哥哥。”   “然后我就醒了。”陶知越讲完了这个漫长又短暂的梦,“这个梦是不是很真实?”   他如梦初醒,恍然许久,低声道:“可我明明没有妹妹,虽然我很想她。”   霍燃想了想,安慰他:“也许平行时空里的你真的有妹妹,你梦见了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   “我以前也做过奇怪又逼真的梦,有一次我梦见我有一个弟弟,家里所有人的性格都变了,后来我跟他还上演了一出亲兄弟争夺家产的老套故事,具体什么情节我忘了,反正很惨烈。”   “那时候我应该是十几岁,每天想的都是赶紧长大变成大人,这样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去旅行,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我好像很喜欢做生意,我爸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会很高兴吧。”   陶知越像是愣了一下。   “醒来以后,我决定对妹妹好一点,原谅她的淘气,顺便感谢我妈没生错性别,弟弟太可怕了。”   霍燃笑了笑:“但是这个念头只维持了一天,在我发现她往我的课本上画了一堆猪头的时候,马上烟消云散了。”   “画猪头就算了,还画得那么丑,我同桌看见以后嘲笑了我半天。”   “思涵也说你画东西很丑,所以你们两个到底谁画得比较丑?”   “当然是她,她连小学美术课都拿过不及格。”   “那你及格了吗?”   “……我怎么可能有不及格的科目。”   在霍燃的插科打诨里,微妙的惆怅气氛消散了些许。   陶知越看着笔下模样可爱的小女孩,微微失神。   他很努力地想要留住梦中的记忆,但它仍然如烟般逝去了。   “我想不起来她的眼睛了。”   霍燃坐到他身边,替他想办法:“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可以照着那里面的自己画。”   “她的眼睛一定很像你,很好看。”   那是在熙攘人群里让他一见难忘的眼睛。   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浸没在清晨灰蓝色的空气里,眸光闪烁。   他握着笔,很慢很慢地为她画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我希望她聪明、勇敢、漂亮,这样未来或许会更幸福。”   “如果没有,也没关系。”   “我希望她永远开心,每一天都能过得很快乐。” 第68章   [上午 9:37 ]   [“妹妹”邀请你和“小霍”加入了群聊]   [妹妹:知知哥哥早上好!!我睡醒了!]   [陶:早上好^-^]   [小霍:?为什么不问候我?我不是你哥吗?]   [“妹妹”修改群名为“我, 我哥哥,和一个人形自走提款机”]   [妹妹:昨天做了一个好梦,醒了以后心情好好, 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呢?]   [妹妹:发射爱心.jpg]   [“小霍”修改群名为“我,我对象,和一个人形自走电灯泡”]   [陶:电影看过了,要逛街吗?或者游乐场?最近市里好像新开了一个水上乐园,我找找攻略, 你应该会喜欢。]   [妹妹:好耶!!哥哥真好!!!]   [妹妹:小企鹅贴贴.jpg]   [小霍:……不要装了,快掏出你最常用的那些丑表情。]   [“妹妹”修改群名为“嫉妒使人丑陋”]   [“小霍”修改群名为“单身使人疯狂”]   [“妹妹”修改群名为“你能不能有点新意??”]   [“小霍”修改群名为“我就不/可爱”]   [陶:[链接]史上最全晋北水上乐园攻略,吃喝玩乐一次满足~]   [妹妹:哇, 看起来很好玩, 我想去!!]   [你修改群名为“起床,10点出发,11点到达”]   [小霍:好哦!]   [妹妹:好哦!!/爱心]   上午十一点整, 三个人准时出现在晋北水上乐园门口。   陶知越对这一幕很满意, 幸好他及时修改了群名称,不然这场幼稚的改名战争大概会一直进行下去,非常影响起床的效率。   八月的太阳仍然火辣, 霍思涵做足了防晒措施,太阳帽、墨镜、防晒霜、防晒衣,外加一把太阳伞。   和身后两个除了墨镜一无所有的大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知知哥哥, 要撑伞吗?”   她从伞下探出头, 向陶知越招招手。   陶知越笑着摇摇头:“没关系, 你撑吧。”   “那等下我把防晒霜给你,你记得擦!不然一天下来就变黑啦。不用客气,随便抹, 是防水的!”   持续被忽视的霍燃对此冷眼旁观:“霍思涵,一会儿进到水里,你就等着吧。”   霍思涵高傲地扫了他一眼:“确实,一会儿进到水里,你就知道知知哥哥帮谁了。”   知知哥哥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一切,十分理性地转移话题:“前面是商店和更衣室,等会儿出口见。”   “好!我先去挑件泳衣,可能慢一点,等我!!”   “慢慢来,不着急,记得再买个披肩,免得着凉。”   目送妹妹远去,霍燃不甘道:“我也要披肩,我也会着凉。”   “醒醒,你洗完冷水澡,又吹着空调喝了一瓶冰水,还是活蹦乱跳的。”   “但是我的心着凉了。”   “……”陶知越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放过我吧。”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大获全胜。”   霍燃利落地脱掉上衣,塞进储物柜里。   “因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秀腹肌。”   陶知越扫了他的六块腹肌一眼,默默移开视线。   “算了,我才更应该买块披肩。”   1901里的一间卧室按照最初的规划改造成了迷你健身房,陶知越时不时会上去锻炼一下,幸福肥总算转化成了汗水和肌肉。   但身材跟长年累月运动的人相比,还是显得清瘦很多。   所以陶知越决定原封不动地穿着T恤泳裤走出去。   男人的自尊心.jpg   “不行,快点脱上衣。”   “不脱,走开。”   “白T恤湿了以后会更透的,还不如不穿。”   “……这就是你早上帮我拿这件T恤的真正目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   走出更衣室,是一条狭长的海底隧道,应该是联通了旁边的海洋博物馆。   上方是圆弧形的玻璃穹顶,四周满是湛蓝的海水,混合着彩色灯光,无数鱼类在里面惬意地游动。   陶知越有点震撼地望着周围的海水:“比攻略上的照片更好看。”   霍燃仰着头,略显兴奋地指给他看:“看,鲨鱼。”   一条灰白色的鲨鱼,从头顶缓慢地游曳而过,引起了游客们的惊呼。   最上方隐隐有光线散落,在海水里泛出粼粼波光。   “是不是很像你浮潜的那天看到的景色?”   “对,但鲨鱼除外。”   在没有大型鱼的角落里,一群明黄色带着黑条纹的艳丽小鱼,从眼前灵动地飘过。   霍燃笑着问他:“这种鱼我亲眼见过,你猜它叫什么?”   “猜不到,好像很常见。”   “这是医生鱼,可以给其他的海水鱼治病。”   “真的叫医生鱼吗?”   “真的,我用我的腹肌担保。”   “……突然不太想跟你说话了。”   “我错了,下次我们一起去浮潜,我可以教你,我已经考出潜水证了。”   “我好像都忘记怎么游泳了。”   “那也没问题,救生员证我也有。”   “你还有什么别的证?”   闪光灯一闪而过,站在海底的两个人齐齐回头,就看见换了一身泳装,裹着披肩的霍思涵,得意地举着手机。   “我真是抓拍大师!把知知哥哥拍得好帅。”   霍燃来了兴趣:“让我看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少来这套,快拿过来。”   “啊啊啊啊知知哥哥救我!他要抢我手机!”   “慢点跑,地上有水,小心滑。”   笑声汇入幽蓝的海洋深处。   走过了海底隧道,就是设施崭新的水上乐园,因为这里刚开园不久,名气不算大,所以游客还不是太多。   “好耶,今天可以玩个爽了。”霍思涵伸手一指,大声道,“首先,按照攻略,我们去玩推荐度最高的疯狂大漩涡!”   疯狂大漩涡的造型像一个巨大的喇叭,现在里面正传来模糊的尖叫声,外面有不少游客驻足观看。   霍思涵快乐地往入口处走去,身后跟着两位戴着墨镜的泳裤帅哥,看起来很有被保镖护送的女王风范。   疯狂大漩涡四人一组,需要游客自己把橡皮艇从地面上扛到大约四层楼高的出发位置。   霍思涵火速找到了一个独自来玩的年轻女生,然后在其他人羡艳的目光里,监督着两位帅哥抬橡皮艇。   “要不要帮忙一起抬?”陌生的短发女生不太好意思。   “没关系,他最喜欢运动了。”霍思涵斩钉截铁道,“帮他抬,他还要生气呢。”   然后短发女生看见其中一位更高一点的墨镜帅哥,轻松地抬着橡皮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疯狂大漩涡?希望你等下别哭。”   另一位墨镜帅哥就看着他们笑。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一家三口的感觉。   走过一圈又一圈的楼梯,四个人来到高台上的出发点,面前是一个超级大的彩色大喇叭,中央是一个黑黑的洞口。   霍思涵嚣张的笑容终于有一些僵硬:“这个坡度……这么大的吗?”   “对啊,90度垂直下落,然后在大喇叭里失控地转上七八圈,最后从长长的通道里一路摇摇晃晃飘出去,跟你害怕的过山车差不多吧。”   霍燃一脸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记得矜持一点,在知知哥哥面前好好表现。”   工作人员在一旁温馨提示:“为了安全起见,不能戴眼镜之类的小配件哦,等会儿可以用吊篮给你们放下去。”   陶知越和霍燃摘下墨镜交给工作人员,接着依次坐上橡皮艇,按工作人员的指导,大家把腿一层层叠放在一起,以免有人不小心摔出去。   突然之间被美色包围的短发女生,心神恍惚。   全部坐定之后,工作人员把橡皮艇往大喇叭里用力一推:“抓好扶手,疯狂大漩涡,出发!”   橡皮艇划出了平台,直直地下坠,然后在霍思涵的尖叫声里,落到宽阔的圆弧形大喇叭上,失重般来回晃荡,激起清凉的白色水花。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要飞出去了!!”   “不会的,你腿还在,别怕。”   在大幅度的晃荡中,橡皮艇一度往上晃到了三点钟方向,在强烈的离地感里,心跳失速。   大喇叭里涌动着水流,拍起无数浪花,打湿了大家的衣服,在点点飞溅的水花里,头晕目眩的短发女生似乎看见,高个帅哥握住了隔壁另一个帅哥的手。   于是短发女生再也矜持不下去,放飞自我,跟着霍思涵一起放声尖叫起来。   忽上忽下的转盘之后,循着惯性,橡皮艇冲向长长的弯曲通道,依然左摇右摆,还附带自转。   耳旁是女孩们高亢的尖叫声,明亮的光线忽然黯淡,陶知越紧紧抓着橡皮艇上的扶手,努力抑制着胸膛里将要爆发出来的尖叫。   然后一个温暖的手掌覆盖了他的手背,和他一起抓住扶手。   “别担心,思涵的声音足够盖住了。”   在霍燃的率先示范下,从通道里飘出来的模糊尖叫,顿时变成了男女大合唱。   复杂幽微的心情和濒临失控的坠落感一起,消弭于久违的呼喊声中。   在黑暗的通道晃荡了不知多久,橡皮艇终于回到了明亮的阳光下,通过了漫长的缓冲带,渐渐停下来。   除了霍燃以外,其他三个人差不多都是一脸放空。   霍燃仔细看了霍思涵一眼,嘲笑道:“没哭啊,很好,看来你长大了。”   “我应该仔细看一眼项目介绍的。”霍思涵不理他,喃喃道,“不过好像有点爽,至少没有像过山车那样上下颠倒,要不要再玩一次?”   “可以啊,只要你来抬橡皮艇。”   “……啊,那个旋转海马看起来好可爱,知知哥哥我们走!”   陶知越从橡皮艇上走下来,花了半天才平复心跳,觉得的确应该玩点不那么刺激的项目缓一缓,随即点头同意。   霍燃拧着眉头停住脚步:“好幼稚,那不就是下面放了点水的旋转木马吗?”   “我不管,反正是旋转海马,你爱玩不玩。”   “不玩,你们俩去。”   正在旋转的海马上 ,有个小朋友握着冰淇淋甜筒,一边吃,一边咯咯地笑着。   霍燃目送两个人去排队,看了一会儿这个幼稚的游乐项目,然后转身,决定去冷饮摊上买三个甜筒。   十分钟后,握着三个一模一样的草莓味甜筒,霍燃心情愉快地往回走。   希望他们刚好快要排到,这样就能抓住机会拍下两个人幼稚地吃甜筒坐海马的照片,以作把柄……不,留念。   结果还没走到旋转海马,他视线一晃,看到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他的脸上挂满了眼泪,却没有发出什么哭声,所以没有被人注意到。   霍燃迟疑了一下,调转方向走过去:“你走丢了吗?”   小男孩迷茫地看着他。   霍燃似有所感,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小男孩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口型,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原来是聋哑人。   霍燃在旅途中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因此学会了几句手语,但仅限于你好谢谢再见,不能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何况他还拿着一堆甜筒。   他想了想,递上了一个甜筒,然后用空下来的一只手握拳,向小男孩伸出食指,再收回来,伸出大拇指向上,这是你好的意思。   “别哭,我找人帮你。”   小男孩看着他的动作和口型,果然不哭了,握着甜筒点点头,弯了弯大拇指,跟霍燃比了一个谢谢。   霍燃环视四周,想找个水上乐园里的工作人员,把小男孩送到服务台里发条广播。   希望跟他走失的大人不是聋哑人。   霍燃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正在跟对方沟通的时候,余光里,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男人急匆匆地向这里跑来。 第69章   举着草莓味甜筒的小男孩, 一看到跑过来的男人,眼睛霎时亮了,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使劲地冲他招手。   看到小朋友的反应, 霍燃和工作人员同时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真的走丢。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刚才一不留神, 没注意到田田不见了。”   年轻男人诚恳地向他们道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看起来像是找了一路。   工作人员叮嘱了他几句看好孩子, 很快就走开去忙自己的事了。   霍燃见事情解决, 正要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的男人叫住他。   “你好, 是你找到田田的吗?”   霍燃低头一看, 原来是小男孩在打手语告诉年轻男人原委, 亮亮的眼睛有些害羞地望着他。   “他说谢谢你给他甜筒,很好吃。”   “没关系,举手之劳。”   霍燃朝小男孩笑了笑,忍不住提醒这位粗心的家长:“小朋友不会说话, 要是真的走丢了会很麻烦, 下次要看紧一点。”   “是我的错, 今天出来太匆忙了, 本来应该多叫个人来帮我一起带的……”   年轻男人的表情很是羞愧, “幸好田田遇到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他。”   八月的气温还很夏天,霍燃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剩下的两个甜筒, 发现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冰淇淋就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而眼前的人似乎很是自来熟,一直不停地在说话。   “田田他们第一次来这么大的游乐园,也怪我没事先教他们走丢了应该怎么办……”   霍燃准确地抓住了重点:“他们?还有别的小朋友吗?”   “对,他们都是特殊学校的小朋友。”   年轻男人回了回头,霍燃跟着望过去,看到了一群小朋友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手拉手靠在一起。   看来是特殊学校的老师,节假日带孩子们出来玩,还挺有爱心的。   霍燃在心里暗暗感慨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旁边走过的人吸引。   为什么他们手里的冰淇淋甜筒有两种颜色?   年轻男人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道:“虽然有点冒昧,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与此同时,霍燃开口道:“不好意思,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年轻男人愣了一下,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幅度略大地点点头,“你说,我一定帮忙。”   “我想重新买几个甜筒,这两个就请小朋友吃吧,正好田田也拿了一个。”   没等年轻男人反应过来,霍燃把甜筒递给他,然后很有礼貌地道别:“谢谢,再见。”   他转身走向冷饮摊,徒留年轻男人握着两个甜筒,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旁边的小男孩倒是很高兴,开心地冲霍燃的背影挥手。   刚才看到的那个笑容,让霍燃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怪异感。   霍燃对这个人的相貌没有印象,但他脸上那种过分热切、似乎很想对人伸出援手的表情,总让他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个挡在超市货架前发呆,又主动问他要不要帮忙的陌生人,早已完全被他抛之脑后。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结果,霍燃索性放弃了。   又一个十分钟后,他举着三个新鲜的草莓牛奶双旋冰淇淋甜筒,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旋转海马前。   然而陶知越和霍思涵已经从旋转海马上下来了,正靠在栏杆旁,边聊天边等他。   霍燃十分惋惜,递过去两个甜筒:“这就结束了?”   “对啊,转一圈才五分钟,你买个冰淇淋怎么用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去买冰淇淋了?”霍燃大感意外。   “废话,我看到你刚才看着人家冰淇淋的眼神,就知道你想干嘛了。”霍思涵不屑一顾道,“知知哥哥也看出来了,对吧?”   “对。”陶知越点头认同,“你肯定是馋小孩子手里的甜筒了。”   “我没有,我才没有你们那么幼稚。”   “那你就是想借机给我们拍吃甜筒坐海马的丑照。”霍思涵一语中的。   霍燃无言以对。   陶知越中肯评价道:“这样好像更幼稚了。”   “……”霍燃目光飘忽,“接下来去玩哪个项目?我看大滑梯那里现在没什么人排队,这个在攻略上也排在很前面吧。”   “不许转移话题,所以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从实招来!”   “说来话长,我刚才在助人为乐,然后遇见了一个木偶,不停地跟我说话,冰淇淋化了,我只好重新回去买。”   “会说话的木偶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不说你遇到了骗甜筒吃的圣诞老人?”   “这叫比喻,是一种修辞手法,霍思涵,你有没有上过语文课啊?”   “知知哥哥他凶我!!!”   草莓牛奶冰淇淋很好吃,浓浓的甜意融化在口腔里。   陶知越手握甜筒,笑着复读:“有道理,所以会说话的木偶是什么东西?”   阳光正好,粉白双旋的冰淇淋开始渐渐融化,粉白色的奶液一路下滑,滴到手背上。   霍燃看着他,片刻晃神之后,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忘记了,不重要。”   霍思涵反应灵敏,捧脸尖叫。   “啊啊啊啊不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虐狗!违法了你们!!!”   说着,她又从指缝里露出一点渴望的眼神:“但是再来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你做梦。”霍燃反手送给她一个栗子,“快点吃,全都化了。”   “下个项目想玩什么?”他转头问陶知越。   陶知越想了想,提议道:“再玩一次疯狂大漩涡?我觉得挺好玩的,然后差不多可以去餐厅里吃午饭了,到时候再想下午玩什么。”   霍燃欣然同意:“好,我去抬橡皮艇。”   “你刚刚才拒绝了我想再玩一次的要求!”霍思涵抗议道,“这是双标吧双标吧双标吧……!!”   霍燃嗤笑一声:“你到现在才发现吗?电灯泡。”   “霍燃你没有心!”   “毕竟我只是一个人形自走提款机,为什么会有心?”   “……可恶。”   陶知越听着两个人斗嘴,眼带笑意。   待在犹如童话世界里的旋转海马附近,大家吃完了甜筒,重新往疯狂大漩涡走去。   身后有工作人员牵着一大捧气球走过,恰好挡住了视线,色彩缤纷的气球在空气里飘扬,引来孩子们惊喜的目光。   气球被长长的绳子拽着远去,孩子们排在旋转海马的队伍末端,仍羡艳地回头张望。   有的孩子无声地跟同伴比划着手势,有的孩子始终保持着略显呆滞的表情,也有的孩子肢体并不健全。   排队的游客们看到这群特殊的小朋友,纷纷示意让他们先玩。   年轻男人向他们一一道谢,然后微笑着把小朋友一个个抱上海马。   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小姐姐立刻过来帮忙,表情还有点羞赧。   今天中午很神奇,一下子遇到了这么多的帅哥美女。   等小朋友全都坐好,检查了一遍安全带之后,工作人员按下启动按钮,活泼欢快的音乐声响起,海马匀速旋转着,脚边涌起白白的浪花。   年轻男人倚在护栏外,为满脸新奇的他们拍照。   闲来无事的工作人员鼓起勇气跟他搭讪:“你是老师吗?”   “不是,我是志愿者。”   “哇,好厉害。”工作人员忍不住赞叹道。   不仅长得好看,还很有爱心。   年轻男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摇了摇头:“只是偶尔去帮忙。”   “今天带小朋友们出来玩,是学校的活动吗?”   提到小朋友,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柔和:“这周他们写作文,写我的心愿,有些孩子写很想去游乐园玩,我听老师说了,就决定今天带他们过来。”   “不过太匆忙了,我准备得不充分,刚才还差点让一个小朋友走丢了。”他自责道,“应该再叫一个老师一起来的。”   工作人员连忙安慰他:“没事啊,你本来就是一片好心,等会你玩别的项目,可以跟其他工作人员打个招呼,他们都会帮忙看一下的。”   “对了,这一块的设施除了旋转海马,都比较刺激,儿童区那里适合小朋友们的项目会多一些,工作人员也更多,推荐你去那边玩呀。”   工作人员热心地出着主意,伸手指了个方向。   年轻男人跟着望过去,那正是他带着孩子们走过来的地方。   “谢谢你,一会儿我就带他们过去。”   他知道那边才是儿童区。   但是刚才,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直觉,好像他就应该来这里。   此刻四周人头攒动,热闹无比,但他的心里却残留着一股怅然若失的遗憾。   他似乎再一次错过了什么。   “不用客气。”工作人员摆摆手,继续努力找话题,“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快毕业了,来晋北的医院实习。”年轻男人解释道,“听说这里气候很好,好吃好玩的也很多,不过我还没来多久,不太熟悉。”   “原来你是医生!”   工作人员的眼睛更亮了。   年轻秀气的医生,很好说话,又喜欢小朋友,特别有爱心,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人。   可惜这一轮旋转海马的音乐已经走向尾声,帅哥要带着小朋友离开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加个好友吗?”工作人员红着脸道,“我对这里很熟,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问我,而且要是下次还带这么多小朋友过来玩,可以帮你申请特殊陪护的。”   年轻男人点点头,很感激地对她笑:“太好了,谢谢你。”   拿到了帅哥的联系方式,工作人员开心得不行,在告别之前,她最后提问道。   “那个……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年轻男人牵着小朋友的手,回眸看她,在阳光照耀下,像一道虚幻的影子。   “我叫沈念,思念的念。”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个经典的真善美偶遇高富帅开局中*   霍燃:甜筒甜筒甜筒双旋双旋双旋   剧情:? 第70章   在疯狂大漩涡上尖叫着转了一圈, 又在充满童话气息的乐园餐厅里吃了午饭。   吃饱喝足的三个人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攻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下午的安排。   “我要玩大滑梯,造浪池,等进了泳池看我们谁笑到最后……对, 还有漂流河!这样下午应该就差不多结束了, 白天好漫长啊我想快进到晚上……”   霍思涵正对着攻略碎碎念,忽然听到霍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等入夜了再去漂流河吧, 晚上的灯光比较好看。”   霍思涵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很快又收敛表情,“有道理,那我再选个别的。知知哥哥有想玩的吗?”   不对劲。   两天下来, 陶知越已经习惯了两个人随时随地的互相攻击, 突然一下这么和谐友爱,搞得他很不适应。   “你们俩是有什么阴谋吗?”   在陶知越审视的目光里, 两兄妹整齐划一地摇摇头:“没有。”   明白了, 那就是有。   “老实交代。”   霍燃见势不对, 富含深意地瞪了妹妹一眼,补救道:“这里晚上会有歌舞表演和灯光秀,很热闹,今天好像就有, 本来想给你个小惊喜的。”   听起来很合理, 但陶知越并不相信。   “真的吗?那我就期待晚上的表演了。”   “真的真的。”霍思涵先表演了一个小鸡啄米式点头, “我作证。”   眼见妹妹又开始帮倒忙, 霍燃当机立断地起身:“走, 大滑梯,再晚一点人又多了。”   陶知越想了想,决定配合他们, 装作视而不见。   反正根据前面的对话可以判断,惊喜肯定在漂流河上。   他开始默默地期待起来。   同样是招牌项目之一的大滑梯惊险刺激,一行人连着玩了两次,还把附近一些形形色色的滑梯都玩了一遍。   接下来轮到造浪池,他们足足在里面泡了大半个下午。   陶知越很久以前学过游泳,后来长期不碰水,完全忘了怎么游,毫无身体记忆,是一进水里就开始紧张地往下沉的程度。   但是天气热的时候玩水真的很爽。   他待在浅水区,在能站着踩到底的位置负隅顽抗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旁边人如鱼般畅泳的诱惑,被霍燃拖下了水,手把手地教游泳。   “吸气,放松,双手抱住膝盖,尽量贴近胸口,不要紧张,身体会自然浮起来的。”   陶知越依言照做,双脚离地抱成一团,整个人果然很神奇地开始往上浮。   耳朵一半浸在池水里,外界传来的声音便模模糊糊的,像是遥远地闪着光。   “不会往下沉的,不要害怕。”   舒展的后背与水面平行,微风吹过,在皮肤上留下阵阵凉意。   “浮起来了!”水性很好的霍思涵从水里冒头起哄,“哦哦哦腰!好腰!!”   然后不出意料地,被霍燃以泼水的方式粗暴赶走。   发现自己不会下沉之后,对水的陌生和恐惧感霎时减少了很多,陶知越戴上了泳镜,开始照着霍燃耐心的指导,慢慢找回对游泳的记忆。   “试着伸手划水,抬头换气,对,慢慢找节奏,可以试一试憋气。”   “我在下面托着你,放心。”   有力的手臂扶在腰腹之间,陶知越在入水的瞬间睁开眼睛,透过被水汽模糊的泳镜,看见身边人很认真的表情。   霍燃也屏住呼吸探进了水里,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流露出微微笑意。   柔软的发丝在水流里轻盈地飘散开。   水下的世界陡然安静,一切都是清澈的蔚蓝,阳光照得水面近乎透明。   像一个静谧的梦。   他似乎又学会了游泳,往后一蹬,很顺畅地浮出水面换气。   一脸兴奋的霍思涵在旁边游来游去,时不时看着两人发出哇的声音。   “浪来啦!!!”   造浪机推出了一波大浪,在游客们的惊呼里,层层叠叠的雪白浪花翻涌而来。   满池子都是笑声和叫声。   波浪漫过身体的时候,仿佛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向不可知的远方。   幸好霍燃及时地拉住了他。   浪花消弭,池水渐渐恢复平静。   在造浪池里玩到了快傍晚,终于玩累了的三个人坐在靠岸的地方,踩着水,看其他人被海浪拍来拍去。   “哈哈哈哈那个人被拍下去了!”霍思涵看得津津有味,“好!又迅速冒出来了,动作灵敏,满分!”   陶知越欣赏着实时解说:“哪个?红色泳帽的吗?”   “不是,寸头那个,啊我看到红色泳帽了,他这是什么姿势啊笑死我了……”   边听边笑的霍燃隔着防水袋摁了摁手机,看了眼时间。   “我闻到椰子水的味道了,我要喝椰子!”   霍思涵眼尖地看到岸边有人抱着一个硕大的椰子,正在用吸管喝原汁原味的椰子水。   “你是狗鼻子吗?这都能闻得到。”   吐槽归吐槽,霍燃还是很自觉地行使着提款机的职责,“我去买,但是三个拿不下,过来跟我一起拿。”   陶知越多看了几眼:“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那个靳少……”   “嗯?”霍燃后知后觉地看过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居然是靳少·远。   靳少远一身休闲装,抱着椰子四处张望,视线对上时,他对于这次偶遇好像并不感到意外,还扬了扬下巴朝他们示意。   霍燃迅速走了过去:“你来干嘛?”   “你这么突然地托我办事,我还不能来看热……”   在霍燃犹如下一秒就要把他推进泳池的目光里,靳少远斟酌了一下,及时拐了个弯,“热……气球?”   霍燃松了口气,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希望贵乐园能早日开发出深受游客喜爱的水上热气球项目。”   靳少远的表情抽了抽:“我只是投了点钱,不管这些。”   一旁的霍思涵围观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作为帅哥美女爱好者,霍思涵当然也见过靳少远,不过跟他说过话之后,从此她爱看的那些狗血豪门恩怨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都有了更贴切的脸。   “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正常了很多哦。”霍思涵感叹道,“不容易啊,中二期终于过了。”   靳少远:……   “每天在外面到处跑,霍燃不是也黑了吗?”靳少远试图辩解,又觉得很难赢过这两兄妹,索性准备走人,“算了,当我没出现过。”   “等一下,你的本体怎么不见了?”霍思涵叫住他。   “什么本体?”   霍思涵指了指他的耳朵,“你的黑色耳钉啊,中二霸总必备……咦,现在变成银色的了。”   “好像有点眼熟,这不是之前有个奢侈品牌发布的夏季限定情侣款吗?”   闻言,靳少远的表情可疑地僵硬了一下,当即掉头就走。   “走了,再见。”   看着他抱着椰子大步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三个人纷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霍思涵为自己的敏锐眼光沾沾自喜:“我真聪明,又被我抓住一个偷偷谈恋爱的。”   陶知越略感意外:“以后是不是不应该叫他靳少了?”   霍燃充满感慨:“原来他爸的铁拳这么有用,早知道我就早点打小报告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跟陶知越补充道:“他有对象了,我们俩现在是非常普通的合作伙伴关系。”   陶知越笑着点点头:“所以他到底是来看热什么的?”   “……就是热气球!”霍燃面不改色。   霍思涵竖起耳朵八卦:“我听见了什么?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小孩子别凑热闹。”   “告诉我告诉我,知知哥哥告诉我!”   “别——”   “靳少远给他送过玫瑰花。”   “!!!!天啊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哈哈哈哈哈霍燃你完了!全新的把柄!”   “我扔了,那束花我全扔了,真的。”   ……   暮色降临,水上乐园里渐渐亮起了炫彩的灯光。   在漂流河的出发点,陶知越一行三人,每人选了一个橡皮艇,上去坐好。   整个人可以悠闲地躺在宽大的橡皮艇上,手边放着一个大椰子,打开的椰盖里插着一根吸管和一把小纸伞,很有热带风情。   据说这是全国的水上乐园中里程最长的漂流河,有1.5公里,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可以把整个乐园都逛一遍。   一号橡皮艇里,陶知越喝着椰子汁,意有所指道:“到漂流河了。”   二号橡皮艇里,霍燃面不改色地重复:“到漂流河了。”   三号橡皮艇里,霍思涵小心翼翼地扫了两人一眼,跟着复读:“到漂流河了。”   在哥哥十分深邃的眼神里,霍思涵抖了抖,尝试将功补过。   “玩了一天了,好累哦,现在刚好可以瘫着聊天!”   霍思涵用小纸伞戳着无辜的椰子肉,强行找话题:“啊,对了,好像一直没问,知知哥哥是学什么的呀?我是学服装设计的,今年刚毕业!”   陶知越笑了笑:“我现在在游戏公司做程序员。”   “竟然是程序员,我觉得会编程的人都是大神!”霍思涵瞬间兴奋,“是哪种游戏?动物岛那种吗?我要玩!”   “不是,游戏还没上线。”陶知越解释道,“是恋爱向的AVG手游,就是现在很流行的攻略纸片人,然后谈恋爱,但在玩法上稍微有一点创新。”   “!我喜欢玩这种!!”霍思涵激动起来,“不过现在好多都是疯狂骗氪的,有些真的做得好不走心,我前几天才玩过一个新出的,气死我了。”   “立绘画风超级惊艳好看!我看到姐妹发在群里的截图,顶着国外漫游的流量都下载了,结果,居然除了画风什么也没有,剧情乱七八糟的,界面上全是商城和礼包的按钮,看得人火大,请了那么好的画师,就不能好好珍惜吗!”   陶知越看她气得手舞足蹈的样子,笑道:“现在这个类型是风口,很多换皮的流水线产品,大多是为了来捞一波钱。”   “我想玩知知哥哥的公司做的!一定很好玩!”霍思涵重新振作,“什么时候会内测呀?我是不是可以抢先预定一个内测码!”   “大概还要一年吧。”陶知越算了算,“我觉得应该会是一款很好玩的游戏,画风也非常好看。”   “这么久!那我不是要整整期待一年,说起来,你们游戏需要托吗?看看我,我报名!给我个机会,我好想不花钱氪个爽啊……”   霍燃忍不住道:“是我发给你的红包不够用吗?”   “不够!建议你再发一点。”   “做梦,没让你吐出来就不错了。”   耳旁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眼前是流淌的河岸,橡皮艇飘过岸边的树丛和行人,有一脸惊奇的小朋友朝着河里的他们挥手打招呼。   夜色弥漫,橡皮艇像一朵漂浮的云,游过沿岸形形色色的风景。   疯狂大漩涡里霓虹闪烁,里面依然传来一阵阵尖叫声,大滑梯灯光明亮,游客从最上面出发,大叫着一滑到底,旋转海马的头顶亮着彩灯,在轻快的音乐声里起起伏伏。   夜晚的造浪池是最热闹的,中央的舞台上有歌舞表演,伴着泳池里游客的呼喊声和忽然而至的浪花,气氛被推到了顶点。   在一路的眼花缭乱里,大家渐渐都不再说话,霍思涵换了个姿势,趴在橡皮艇上,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岸边。   手边的新鲜椰子被喝得见了底,清爽的甜味和倦懒的夜晚交织,陶知越差点都困了。   在园区里兜兜转转地绕了一大圈,橡皮艇即将到达终点,漂流河的尽头。   周围好像没有其他游客,陶知越望着灯火通明的码头,看见了有个穿着制服的人守着一辆小车。   小车上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面是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   像是生日蛋糕。   橡皮艇靠岸,陶知越很恍惚地上岸,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喜的真相。   他好奇道:“是思涵的生日吗?”   霍思涵雀跃地回头:“怎么会是我!知知哥哥你好笨。”   在河流与陆地交汇之处,在从树荫间散落的灯光里,他看见身旁的人都在笑。   下一刻,在一道道急促上升的声响里,头顶的夜空里忽然开满了绚烂的烟花。   正在游玩的游客们纷纷停下动作,抬头凝望。   璀璨斑斓的焰火一朵又一朵地炸开,像一场盛大的幻境。   无数种绚烂的色彩在视线尽处汇聚,天边流光溢彩,在轰然的绽放声里,一切变得寂静下来。   陶知越仰头望着漫天的烟花,还没有回过神。   霍燃站在蛋糕车前,低头点亮蜡烛。   “之前买票的时候,我不小心记住了你身份证上的生日。”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过生日,所以没有准备很多,只是一个蛋糕和一场烟花。”   他的脸庞被烟花照亮,眼眸里映出整个世界的倒影。   “生日快乐。” 第71章   在烟火盛放的声音里, 陶知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霍燃在泳池里打湿的头发终于被风吹干,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头,那是拂过了整条漂流河的风,收拢了沿岸的所有风景, 水花与烟火气。   陶知越记得在池水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世界安静而透明,一切杂音都隐没了, 只剩下湛蓝水流里的他们。   就像现在一样, 烟花,人群,欢呼, 奶油, 烛光,忽然失去了声音与颜色。   时间静止在身侧。   良久以后, 他笑起来, 澄澈的眼睛在烂漫烟火的映衬里, 熠熠发亮。   “谢谢你,我很喜欢。”   霍燃像是放心下来,舒了一口气。   刹那间,世界重新流动起来。   蛋糕上的彩色蜡烛闪烁着点点烛光。   憋了很久的霍思涵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欢呼了。   “知知哥哥生日快乐!快吹蜡烛!”   霍燃提醒道:“记得许愿, 生日时许的愿会很灵的。”   在转瞬即逝的烟花下面, 陶知越闭上眼睛, 很认真地许了一个愿。   他希望一切都能保持现在的模样, 不要改变。   什么都不要变。   在清唱的生日歌里, 陶知越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望着冒出灰烟的彩色蜡棒,他小声地补充了一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陶知越”。   其实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几月几日。   一个人很难记住两串长长的、排列组合完全迥异的身份证号码。   尤其是当这两个身份证号都属于自己的时候。   陶知越试着背过自己的新身份证号,但经常在要用的时候跟老号码混淆,拼凑出一组两不像。毕竟是二十多年累积下来的惯性,很难违抗。   记混的次数一多,他索性不背了,把号码记在手机备忘录里,需要时就调出来复制粘贴。   长此以往,那串陌生的数字只是漫不经心地过了过眼,陶知越连身份证号码里的出生日期都不曾留意过。   原来“他”的生日是8月16日。   这个日期很好看,在夏末初秋出生,气温也刚刚好,听起来就很幸福。   陶知越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这个日子。   只是他再也过不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日了。   在发呆的片刻里,霍燃把蛋糕刀放进他手里,又把他的手移到了蛋糕上方。   “快切蛋糕,有的人快馋死了。”   “我哪有!不要污蔑我!!”   “哦,那你干嘛对号入座?”   陶知越笑着看了活蹦乱跳的霍思涵一眼,切下第一刀。   绵软的奶油被银光烁烁的刀尖分开,露出里面蓬松的蛋糕胚,夹层里铺满了罐头什锦水果,橙色的橘子,淡黄的菠萝,奶白的椰果,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入口的味道。   有一天晚上散步路过蛋糕店的时候,陶知越随口提了一句他喜欢吃这种蛋糕,没想到霍燃连这个都记得。   “是经典的生日蛋糕!好复古!!”目不转睛的霍思涵蠢蠢欲动,“好久没吃了,有点想念这个味道,我要带花的这一块,知知哥哥第二个给我切!”   陶知越欣然同意,他按惯例先给自己切了一块,然后再切给霍思涵和霍燃。   霍思涵一手接过蛋糕,一手悄悄打开了手机相机。   等陶知越拿起叉子吃掉了一口蛋糕的时候,她果断出击,手指舀起了粉白色交织的奶油花,迅速地抹到了陶知越脸上。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她及时地捕捉到了寿星此刻笑容里带着惊讶的表情。   他的脸上沾着颜色柔和的奶油花,身后是极致绚烂的朵朵烟花。   霍思涵伎俩得逞,往后退了一步,特意冲霍燃道:“哥哥,我做到了!”   霍燃一脸茫然,下一秒,他的脸上也被陶知越反手抹上了奶油。   “不是我让她干的……霍思涵你给我过来!!”   “知知哥哥快抹他!!”   头顶烟花褪尽的时候,奶油大战才堪堪宣告结束。   热闹落幕,玩得精疲力尽的三个人连吃带玩地解决了蛋糕,顶着一身奶油,整齐划一地瘫在三把躺椅上看月亮。   这次霍燃眼疾手快地抢到了霍思涵的手机,愉快地翻看着刚才拍下的照片。   霍思涵反抗无果,悻悻道:“看完记得给红包!摄影师要收费的。”   “我先评估一下照片质量。”   他从头翻起,看到了霍思涵在海底隧道里拍下的第一张照片,周围是铺天盖地的海水和游动的鱼,他们俩望着玻璃对面的医生鱼,好像在聊他的救生员证。   用另一个视角来看,原来那时候陶知越微微侧着头,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眼神纯粹又温柔。   不错,这张值得一个大红包。   霍燃已经想好了照片洗出来之后要配个什么相框。   他继续往后翻。   在疯狂大漩涡的楼梯上抬橡皮艇,在旋转海马前吃双色甜筒,在造浪池里游泳,在漂流河上躺得很惬意……   多亏密封性良好的防水袋,霍思涵竟然还拍到了他们俩潜在水底的照片,虽然有一点失焦,但却把水流奔涌的梦幻感觉抓得刚刚好。   霍燃勉强认可了摄影师这个嚣张的自称。   再往下是橡皮艇即将靠岸的时候,昏然夜色里,陶知越看着码头上近在咫尺的生日蛋糕,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情。   他听见生日快乐之后,发了很久的呆,即使最后笑了起来。   吹蜡烛,切蛋糕,眼眸一如往常的明亮,里面却藏着浓郁的、无法被解读的感情。   最后的蛋糕大战里,他全程都在笑,笑得很温柔,但是和第一张照片的笑容,又不太一样。   霍燃滑动着照片,高涨的情绪忽然落了下来。   他侧眸望向陶知越,看见他正抬头凝视着夜空。   月色皎洁,星星很少,夜幕里还残留着焰火散尽后的烟气,灰蒙蒙一片。   “你要看照片吗?”   陶知越迟缓地反应了一下,摇了摇头:“下次再看。”   “好,等我洗出来,效果应该更好。”   霍思涵在旁边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充满防备:“你是不是故意演出来的不满意,不许赖账!我明明拍得这么好!”   “被你发现了,明天给你。”霍燃笑着把手机丢还给她,“一身蛋糕真难受,走,去更衣室洗澡。”   “对哦,一会儿等造浪池的表演结束,就有一大帮人要回去了,知知哥哥我们快走!”   霍思涵打了个哈欠,干脆利落地从躺椅上爬起来。   霍燃打量她一眼:“你是不是困了?出来以后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公交比较慢,今天玩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你们要抛弃我了吗?”霍思涵若有所思,“啊,我明白了,你要过二人世界!”   “好的好的,我困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快叫司机开到乐园门口等我。”   “……太刻意了。”   “嘿嘿,看在我这么自觉的份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快点走。”   送走霍思涵后,换上了干净衣服的两个人在车站旁等车。   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被夜风吹散,他跟陶知越肩并肩站着,风里飘来清爽的洗发水香气。   霍燃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直接问。   “身份证上的生日是登记错了吗?”   他特意没有去看身边人的表情,也许是不想让陶知越觉得为难,而不好意思说实话。   霍燃盯着没有汽车驶过的道路尽头,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回答。   “没有登记错,身份证是对的,是我不小心忘记了。”   陶知越顿了顿,强调道:“我很喜欢今天这个生日,过得很开心。”   “烟花很好看,蛋糕也很好吃,虽然你指使了思涵抹奶油。”   “不是我,我没有。”   “肯定是你,最后就是你抹得最多。”   “……”霍燃辩解道,“那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我出色的运动神经。”   “下次你应该让我们一只手。”   “不行,已经是二打一了!”   在断断续续的笑声里,车子载着他们回到了熟悉的街道,陶知越每天早上都要来的公交站点。   刷卡进小区,五号楼,电梯,十五楼。   陶知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身后的霍燃突然出声。   “我一直住在楼下是不是不太好?”霍燃喃喃道,“明天我妹肯定又要拿这个开玩笑了。”   “今晚我回楼上住吧,省得她明天没完没了地八卦,怎么样?”   陶知越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   “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在1502室门口分开,霍燃重新回到电梯,按下十九楼。   等电梯门合拢,缓慢上升的时候,电梯外才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霍燃看着光滑如镜的电梯门,里面映出了自己的面孔,互道晚安时的笑容慢慢恢复成平静。   他有一种直觉,陶知越现在需要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霍燃开门进屋,屋里没有亮灯,客卧的门关着,一片寂静,看来霍思涵已经睡了。   在四周落地窗映出的月光照耀下,他脚步轻缓地走向书房,打开灯。   书桌旁第一个抽屉上着锁。   霍燃坐到书桌前,犹豫了一下,打开密码锁,拿出了那本每天都会用到的深棕色皮质笔记本。   他翻开了厚厚的封面,从第一页开始,很认真地看了下去。   第一页里没有日期,是用数字编号的几行文字。   [1.喜欢写代码,因为那是靠他一个人就可以完工的,由符号和数字构成的大楼。]   [2.喜欢吃火锅,菌菇、涮肉、青菜、自己熬的骨汤锅底。]   [3.也吃辣锅,但是懒得洗红油锅(答应下次请我来家里吃,他准备菜,我洗碗)。]   [4.讨厌残酷无情、没有逻辑的人,有一个因此遭遇了悲惨命运的朋友。]   [5.喝了酒睡觉也没有打呼噜。]   [6.他叫陶知越。]   ……   [13.喜欢秋天金黄色的梧桐叶。]   往后翻过几页,开始有了日期和天气,从单纯的喜好记录,变成了日记,内容也越来越详细。   【4月18日,周六,晴】   今天他主动约我去吃火锅,要见面了。   很想今天晚上就去,但来不及准备,所以只能约在明天晚上六点。   他发了第一条动态,“夏天来了”,配图是我送的玫瑰花。   果然是晋北的气候比较好,夏天来得很早,燕平还很冷,不想回家了。   【4月19日,周日,晴】   终于见面了。   原来在今天之前,我们已经偶遇过了。   很老土,但我只能想到缘分这个词。   只是有一点,在我说了名字之后,他的反应好像很复杂,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难道以前听说过我吗?也不像。   不过总体来说,吃得很开心,就是我表现得有点傻,我尽力了。   他说下次亲手做卤牛肉带给我,我居然忘记准备礼物。   被抱了一下。   “你相信命运吗?”   不相信,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回答得更好一点。   ……   【4月26日,周日,晴,纪念日】   在我的博物馆里告白了。   他答应了。   现在是半夜三点,我竟然在写日记,睡不着。   ……   【5月9日,周六,晴】   今天准备了一个惊喜,早上看起来很开心,所以这个惊喜应该很成功。   推币机很好玩,下次再来。   一个主动的吻。   重新回答了一遍关于命运的问题,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他。   希望TOD一切顺利,早点完工,落成的时候要带早上去看。   ……   【5月24日,周日,晴】   去了拆迁中的天堂小镇,有种别样的美感。   要是我会画画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把废墟里的童话世界,和我们两个一起画下来。   ……   【5月30日,周六,晴】   今天看房子,居然一起戴着墨镜嫌弃屋里的采光,好傻。   原来他不坐地铁是因为有朋友在地铁上出了意外,再加上一部与地铁有关的恐怖片。   电影里的主角已经有了新生活,但又在来时的地方不见了,也许被抓回了旧世界,也许就这样消失了。   细想起来,真的挺恐怖的,很无力。   以后多看爱情片吧,喜剧为主,文艺片看着有点困。   【5月31日,周日,晴】   今天一起搬家了,小学毕业以后就没再擦过玻璃,果然时代在进步,用玻璃刮水器擦起来比报纸干净多了。   傍晚才收拾完,报告没有做饭,所以点了外卖,酸菜鱼味道不错。   1502看起来很温馨,晚上不想上楼回家,直到报告开始打哈欠。   睡前突然想到一个小问题,早上的时候,报告说跟着车出发了,搬家应该是用面包车吧。   不晕面包车吗?   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   【6月2日,周二,雨,纪念日】   今天下雨了,下了整整一天,他说这里的雨季开始了。   以前只喜欢晴天,但现在觉得雨天也很好。   希望今天没有表现得很糟糕,不太好意思问。   ……   【6月17日,周三,晴】   难得放晴,饭后在楼下散步。   冰箱说他喜欢吃最老式的生日蛋糕,因为很久没有正式地过生日,一个人不会去买蛋糕,所以对蛋糕的记忆停留在水果夹心奶油蛋糕。   他身份证上的生日是8月16日,还有两个月。   可惜我的生日在认识他之前,那天的冰淇淋蛋糕也很好吃。   ……   【7月11日,周六,雨】   又下雨,爬山计划再次延后。   把陶陶的同事们叫过来了,在家打牌,晚上一起煮火锅。   打牌的时候闲聊,蚊子传奇竟然还有单身蚊子存活后开始无性繁殖的结局。   不知道该说游戏制作人厉害,还是打出了这个结局的官宇冬厉害。   晚饭时他们聊了游戏的进展,明年这时候就可以试玩了,很期待,是现在市场上没有的类型,我觉得会火。   陶陶提过一个同样有高自由度的吸血鬼游戏,官宇冬对它念念不忘。   听他的描述,我也很想玩,不过陶陶说找不到这款游戏了。   ……   【7月30日,周四,晴】   雨天越来越少,雨季快要结束了。   我喜欢今年的夏天。   应该在博物馆里也留个纪念的,但是家里的东西都舍不得放过去,等展示架塞满了再说。   《爱在夏日》的海报?   这个既有代表性,又有纪念意义。   ……   【8月5日,周三,晴,七夕】   用两个月前拍的浴室照片发了动态,我爸竟然点赞了。   妹妹的毕业旅行还没结束,有点羡慕,但又不是特别羡慕。   再过十天就是小陶同志的生日,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过,很愁。   ……   【8月13日,周四,雨】   平常一直是两个人,好像有点冷清,决定放吵个不停的妹妹过来,跟她说了月底再来,最近项目比较忙。   枕头还是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生日,委婉暗示的时候也回避了,不太确定要怎么办。   是不是有点抗拒生日?   或者,周日那天简单地吃个蛋糕吧,再准备一个其他的礼物。   枕头的肚子真的是很好的枕头,睡得很香,虽然睡醒后被打了。   ……   【8月15日,周六,晴】   我妹为什么这么喜欢搞突然袭击?大概是遗传了妈妈多一点。   幸好没有出问题,关系建立得很好。   晚上的柚子虾沙拉只抢到了一点点,很好吃,下次和知知哥哥一起去国外吃。(为什么我妹可以这么叫,我叫就要被赶出厨房?)   又看了恐怖片,本来不想再让他看恐怖片的。   突然变成三个人一起过生日了,要提前跟妹妹说一声。   其实这样好像也不错,更热闹了,知知哥哥很喜欢这个妹妹,而且他们俩有很多相似的爱好,看起来甚至比我们俩更像亲兄妹。   会有一点跟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吗?   【8月16日,周日,晴,生日】   早晨醒来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消失了。   他梦到了正在过一周岁生日的妹妹,画得很可爱。   是心灵感应吗?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并没有妹妹,但梦得很真实,就像我以前做过的梦一样,但很久没再做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行时空吗?总觉得很虚幻,不太能接受。   ……   笔迹已经干涸凝固的日记就到这里为止,那是上午出发前,霍燃上楼催促动作慢吞吞的霍思涵时,在百无聊赖的等待间隙里,顺手记下了刚刚发生的事。   现在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霍思涵早就在隔壁客卧睡着了,而他回到了难得一住的1901室。   不知不觉看了很久,楼下刚刚长大了一岁的寿星应该也睡了吧。   在明亮的台灯光线下,霍燃握着钢笔,伏在桌前,开始补完今天的日记。   [白天玩得很开心,教了他游泳。]   [晚上按照计划,放了烟花,吃了蛋糕。]   [身份证上的生日没有错,今天不是乌龙。]   [他全程都在笑,很开心,但跟白天纯粹的开心有些不一样。]   [好像有一点抽离感。]   写到这里,霍燃斟酌片刻,划掉了这行字,写下了一个似乎更准确的形容。   黑金色的钢笔缓慢地颤动着,在米白色纸面上落下轻不可闻的沙沙声。   [他好像拥有过另一个世界。] 第72章   这天晚上, 很晚才睡着的霍燃做了一个片段式的梦。   他梦见自己开着车,好像是行驶在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周围一侧是树木葱郁的高山,一侧是云雾缭绕的峡谷。   副驾驶座上的人伸手调着音乐, 把他选中的抒情布鲁斯, 切成了轻快阳光的巴萨诺瓦。   他的手肘旁有一道长长的浅色伤疤,被上方落下的阳光照得有些模糊。   在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声里, 一时间, 连四周蔓延的雾气都散开了一些。   霍燃侧目看去,原来旁边的人是陶知越。   陶知越切完了音乐,趴在摇下了一半的车窗旁, 神情倦懒地看着峡谷里的雾。   梦里面的他看起来不太一样。   霍燃好像也不太一样, 他不常笑,即使被热带风情满溢的歌曲环绕着, 也只是微微地扬了扬嘴角。   黑色敞篷跑车行驶在山间, 沿着陡峭起伏的山势, 时不时就会急转弯。   前方弯度很大,转角镜的位置歪了。   漫山遍野的绿树在风里摇出哗啦啦的声音。   下一秒,霍燃在闹钟声里惊醒。   他闭着眼睛十分熟练地按掉了手机闹钟,然后翻身往旁边一靠, 很放松地伸手搭上去。   空的。   手直接落到了软绵绵的空调被上。   霍燃终于茫然地睁开眼睛, 看了看身边空荡无人的枕头, 又看了眼手机。   早上7:30。   今天是周一, 该上班了。   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一个人上楼睡的。   刚发生过的梦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霍燃起床,踩上拖鞋, 慢悠悠地走向卫生间。   客卧的门紧闭着,霍思涵肯定还在睡懒觉,不知道陶知越睡醒了没有。   霍燃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回味着刚才梦里的细节,打算洗漱完就跟陶知越分享。   他们俩在梦里的音乐品味居然反了过来,而且一起坐车了,他开的还是平常不太喜欢的敞篷跑车。   不愧是梦。   浴室的窗户敞开着,满嘴白色泡沫的霍燃顺便溜达到窗口,看了眼楼下。   花园里,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果然又在打拳。   而且他今天换了一套拳法,动作略显陌生。   霍燃尝试着用意念学习了一会儿,然后打开pp,单手录了十几秒视频,发给陶知越。   [HR:热带早上好,起床了吗?]   [HR:今天这是什么招式?]   [HR:好像比之前那个舒缓一点,看起来比较好学。]   [陶:早上好,刚起。]   [陶:有点像五禽戏。]   [陶:今天为什么是热带?]   [HR:因为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霍燃正想描述一下自己的梦,结果这个梦像被人从脑子里偷走了一样,一走神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HR:……完了,又忘光了。]   [HR:我就应该第一时间在备忘录里记下来。]   [HR:为什么是热带?]   [陶:为什么是热带?]   [陶:十五分钟后下楼吃早餐。]   [陶:思涵应该还在睡吧。]   [HR:不用做她的份,这头猪至少要睡到中午。]   [陶:放假的时候你也会睡到中午^-^]   霍燃看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笑脸,心情放松了一点,虽然被影射是猪。   陶知越的情绪看起来很正常,跟平时一样。   而且主动邀请他吃早餐。   洗漱完毕,从衣柜里随机挑选了一套西装换上,十五分钟后,霍燃准时敲响了楼下1502室的大门。   陶知越握着锅铲,急匆匆地走来开门。   “没拿钥匙吗?”   “拿了。”霍燃大步迈进门,理直气壮道,“但就是想让你开门。”   “……”   陶知越默默扫了他一眼,又快步走回了厨房。   今天的早餐是生日长寿面,清汤上缀着青菜、荷包蛋和葱花,冒着热气,看起来很清爽。   “我都忘了,应该吃生日面的。”霍燃惊讶道,“幸好你记得。”   “突然想到的,吐司吃腻了。”   “昨天睡得好吗?有没有做梦?”   “忘了,不重要。”陶知越言简意赅,“反正醒来以后都会忘记的。”   “有道理,我记得昨天的梦真的很有意思,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在汤面袅袅的香气里,两人随意聊了会儿天。   把碗丢进水池,蓄上水,陶知越看了眼手机,表情变得严肃了一点,立刻准备出门。   “老方让我们今天早点到,好像有事,堆了好多消息。我先走了,记得锁门。”   他在玄关穿鞋子的时候,还没喝够汤的霍燃去门口送他。   霍燃犹豫了一下,最终语气轻松道:“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告诉我。”   深夜里他看着日记发了很久的呆,想了很多种提问方式,仍然觉得不合适。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开口的秘密,那或许是永远不会对外开放的自留地,这很正常,他原本打算不去问。   但霍燃又觉得,陶知越的秘密很特殊,像一道横亘在他与外界之间的沟壑。   他想要抹平这道沟壑。   现在刚好借这个机会说出口。   于是他重复着强调道:“什么都可以说。”   陶知越弯下腰系好鞋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然后回头看他。   “我会的。”   他推开大门,在格外清晰的吱呀声里,笑着转身。   “等我想好应该怎么说。”   门关上了。   陶知越安静地坐电梯下楼,出小区,上公交车。   他明明已经在努力地让自己忘记小说情节了。   小说里只有文字,恰好这个作者又写得不怎么样,人物形象刻板,对话内容生硬,好多情节和行为也很离奇。   偶尔虚空吃醋的时候,他可以催眠自己,这本小说只是跟霍燃用了相同的名字而已,人设完全不一样。   然而昨天晚上,失眠了很久的陶知越在迟来的睡梦里,看到了小说里出车祸前的那一幕。   他以上帝视角注视着一切。   盘山公路,大雾,失去作用的转角镜,尖锐的刹车声,戛然而止的音乐。   梦里的霍燃尽管性格不同,却有着同样的面孔。   坐在他身边的人看起来应该是自己,可无比的陌生。   陶知越希望自己醒来后能很快忘记这个梦,但事与愿违,它和很久以前就沉淀在脑海里的小说文字一一对应,鲜明地镌刻在记忆里,像演了一场电影。   上班路上,嘈杂的人声,啾啾的鸟鸣,毫无节制的喇叭声,都没能成功帮他转移注意力。   到了公司,陶知越径直走向工位,准备用工作麻痹不听话的大脑。   项目组的大部分成员都到了,方时武盯着屏幕正在打字,神情非常认真。   陶知越想起早上收到的群消息,刚想问今天有什么事,余光里瞥到了美术小宋略微泛红的眼睛。   气氛似乎有些凝重,没有人说话。   他有点意外,放轻动作,一下子忘记了早上的沉重心事。   程序小黄从厨房出来,端着一杯热水,小心地放在小宋面前。   小宋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低声说了句谢谢。   陶知越给回到工位上坐好的小黄发去私聊消息。   [陶:出什么事了?]   [小黄小黄:昨晚你没看群吗?]   [小黄小黄:咱们的游戏被人抄了,还被倒打一耙。]   [小黄小黄:唉,真是无妄之灾。]   看着他回复的消息,陶知越很惊讶。   [陶:昨天有点事,没留意消息。]   [陶:我们连一测都没做,玩法还没有公开吧,怎么会被抄?]   [小黄小黄:是立绘被抄了,像素级模仿。]   [小黄小黄:书瑜早上一来就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黄小黄:你会安慰女生吗?]   [陶: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陶知越想了想这三个月来的开发进展,敏锐地找到了关键环节。   [陶:是因为五月底做的吸量测试吗?]   [陶:只有那时候放出了立绘和视频。]   [陶:我记得官博上带人物的宣传图是上周才发的,动作没这么快吧。]   [小黄小黄:应该是,做美术风格测试就那么几个平台,准备在国内发的游戏基本都在那上面测,有人盯着也不奇怪。]   [小黄小黄:两个多月工夫,他们估计是把做过的老游戏直接拿过来用,把书瑜画好的现成立绘改了点细节,再让美术仿着这个风格出了点资源,就这么换皮上线了。]   [小黄小黄:你说这帮人有闲工夫盯着别人使阴招,自己下点力气做游戏不行吗?真恶心。]   抱怨之余,小黄发来了几张游戏截图,陶知越点开,果然是像素级模仿,场景和人物立绘完全一致。   [小黄小黄:我们都看着过来的,书瑜改了多少版啊,才有这个效果,那次测试的点击率也特别好,等正式上线,肯定能火的。]   [小黄小黄:结果现在他们拿着我们的心血,拿立绘惊艳画风绝美来炒作,骗了一堆玩家进来,然后挂羊头卖狗肉,摁头逼氪。]   [小黄小黄:很多玩家一开始是觉得被骗了,还只是不爽,单纯发围脖避雷让大家别入坑。]   [小黄小黄:这么折腾了几天,到了昨天晚上,可能是流水暴跌了,他们居然开始揪着我们上周发的宣传图炒热度,说我们抄袭。]   [小黄小黄:倒打一耙转移视线这招真是绝了,现在我们的官博下一片骂声,没人再说他们游戏做得烂,都在心疼被抄袭的神仙画师,日流水排名竟然还起来了。]   [小黄小黄:气得我头都大了。]   [小黄小黄:我要是书瑜,我也能气哭。]   看着他的描述,陶知越想起了昨天霍思涵提到过的那个只有立绘惊艳的游戏。   昨晚他连手机都没怎么看,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被完全照搬的立绘截图。   在小黄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吐槽中,剩下的项目组成员也陆续到了。   见人到齐了,方时武停下手里的动作,推推眼镜。   “应该都知道了吧,被抄袭的事。”   大家沉默地点点头。   “这个事很突然,但也不用太担心,小宋每次交画稿都是有时间记录的,还有绘制时的过程图,再加上在平台上投放测试的记录,我刚才已经大致整理了一下,都是很有力的证据。”   “我发到群里,大家都看一下,如果哪里有问题,或者觉得有可以补充的,就跟我说,晚点我用官博发。”   “对方肯定拿不出这么完整的时间线,所以不用慌,法律方面的问题我在跟法务沟通,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在他的安抚下,气氛总算好转了一点,宋书瑜捧着热水杯在旁边不住地点头。   “最后,尽量不要被这些人影响心态,这是最重要的,我们没有犯任何错,所有建立在误解基础上的指责和批评,都没有意义,与我们无关。”   “我跟老板说过了,今天如果实在工作不进去,哪怕去休息室里一起打打游戏也行,让你们过来是怕你们呆在家里没事就刷围脖,看到不好听的话容易上火。”   “总之今天可以合法带薪摸鱼,不要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方时武开了个玩笑,“我继续忙了,有事随时找我。”   陶知越仔细地看了方时武发在群里的证据,提了点想法。   然后他一如往常地打开visual,对着熟悉的界面,手指放在键盘上,却半天没有思绪,脑海里一片乱糟糟。   [是官不是呱:我在忍着不去看围脖,看了绝对会气死,不看又好煎熬。]   [是官不是呱:打游戏去吗?]   [陶:好。]   休息室里,几个没心情工作的人聚在一起,选着架子上的游戏光盘。   隔着玻璃门,可以看见阿姨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台面上摆满了蔬菜和生肉,今天的午餐看起来会很丰盛。   早上长寿面的香味还残留在鼻间。   霍燃肯定把汤喝完了。   小黄选了一张盘,塞进游戏机里,然后给他们分发手柄。   超大屏电视机上,渐渐出现精美宏大的开场动画。   陶知越走神了很久,直到旁边的官宇冬推了推他:“别想啦,眼镜肯定会处理好的,要开始了,快看屏幕。”   “我在想一个别的问题。”   陶知越依言看向屏幕,画面背景很有真实感,三个表情生动的主人公在画面中央站定,等待着他们操纵手柄,然后做出相应的动作。   “什么问题?”官宇冬好奇道。   在等待的间隙里,官宇冬控制的角色往上跳了跳,小黄控制的角色顺势给官宇冬来了一拳。   陶知越控制的角色还一动不动。   他缓慢地组织着语言。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被人告知,自己是一个生活在游戏里的人物。”   “有人设计好了剧情,写好了脚本,你生活里发生的一切可能都不是偶然,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情节。”   “而你是一个不相信命运的人。”   “你会有什么反应?” 第73章   他的话音落下, 休息室里陷入一阵寂静。   在激昂的游戏背景音乐里,官宇冬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黄趁机连续锤了官宇冬的角色几拳,觉得不太过瘾,又悄悄给陶知越的角色来了一脚飞踢, 然后率先回答起这个问题。   “我每天被闹钟叫醒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我的生活说不定是假的,只有起床的痛苦是真实的。”   “墙背后也许有一群观众, 心里在想我今天又要买包子了, 鲜肉馅的,我已经连吃半个月了。然后挤地铁上班,在电脑前坐上八小时敲键盘。”   “这人真的太无趣了, 他们肯定在这么想, 接下来还会盯着我写代码时的便秘表情,发出那种情景剧里的罐头笑声。”   “但是我每次一这么想, 反而就有动力起床了, 去早餐店里买份烧麦, 略作反抗。”   “脚本里应该不会把每天的早餐内容都规定好吧,反正我每次买烧麦的时候都没有遭遇什么不可抗力的阻拦。”   “综上所述,生活在游戏里也还行吧,要说情节被提前写好, 其实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差不多, 至少我还可以选择早上到底吃烧麦还是肉包子。”   听到这个十分具象化的答案, 陶知越有些讶然。   “这算是悲观还是乐观?”   小黄抓着手柄表演了一个旋风飞踢, 华丽落地:“都有吧, 唉,生活就是这么复杂。”   “不过,认真回答的话, 我一开始肯定会不相信,毕竟想象归想象,谁也不希望自己真的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那样活着太难受了。”   “所以,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真的活在一个被设定好的游戏里,那我可能会想试着实现一下我从小到大的一个心愿,以此来判断这到底是不是游戏。”   陶知越被勾起了兴趣:“什么心愿?”   “抢银行,狂笑着往麻袋里装钱。”小黄郑重道,“然后警察来了也不跑,如果是游戏,那这把就完了,可以重开一局。”   “重开之后又是读书,毕业,工作,敲代码,买包子,偶尔买烧麦。”   “直到又有人告诉我,这是个游戏,然后再是抢银行重开。”小黄沉思,“啊,这算是无限递归吗?”   陶知越愣了一下,跟着沉思:“算吧,重开应该是某种形式上的自己调用自己?”   小黄虚心求教:“这里存在递归基吗?我想不出来,陶哥救我。”   “我觉得要看游戏背后的具体逻辑,如果肉包和烧麦的选择自由可以逐渐扩大到其他地方,甚至改变了这个世界的算法,那么最后可能会结束递归,返回一个全新的答案。”   “但如果这种小细节无法影响既定结局的话,最后只能在无限递归里发生栈溢出,再然后就是运行错误……”   在两个人越扯越远的对话里,官宇冬略显惊恐的声音响起:“时间过去多久了?”   “几分钟吧,怎么了?”   “靠,吓死我了,刚才不是在问游戏吗?为什么你们开始聊代码了?我被报错吓醒了,还以为一眨眼几个小时过去,你们又开始工作了……”   一左一右两位程序员,同时沉默了。   真是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   陶知越咳嗽一声,转移话题:“没什么,随便聊聊,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小黄福至心灵,当即抢答道:“你是不是在幻想生活在恋爱向游戏里?”   “啊?不然还有别的游戏吗?”官宇冬十分困惑。   见状,小黄停下了狂按出拳键的手,肃然起敬。   “你真是我见过最纯正的恋爱脑死宅,对不起,是我浅薄了,打扰了你的美妙幻想。”   “没关系,我原谅你的鲁莽。”官宇冬一脸回味无穷,“回到陶陶的问题,在恋爱游戏里当主角可以吗?”   陶知越认可道:“可以。”   刚好歪打正着地命中了事实。   官宇冬兴奋地清清嗓子,开始发表讲话。   “像我这样的乐天派,当然是不相信命运的,如果我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在游戏里走完某段剧情,我会很痛苦,开始怀疑人生,觉得活得没有价值。”   “但是恋爱游戏不一样,它只会展现主人公交往和恋爱的那部分内容,其他东西很少写到,因为没必要。”   “所以既然现在的我过得很充实,不是离开异性就会变成一片空白,这样足以证明在规定剧情之外,游戏里生成了属于我一个人的自我,这样看的话,好像就没那么糟糕了,对吧?”   旁边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么,以这个条件为前提,游戏里的我,要遇到的是想办法来攻略我的玩家,基于我的个人喜好,我先假设她是一个女玩家,最好是一米六齐肩发有酒窝……”   陶知越忍不住插话:“你会怎么看待这个来自游戏世界之外的人?”   “我会……”官宇冬笃定道,“我会很喜欢她。”   小黄不满:“这个时候先收一下恋爱脑,我要听认真的。”   “我就是认真的!”官宇冬难得露出了很正经的表情,“你们想啊,我只能跟一个玩家在一起,展开恋爱剧情。”   “她可能是第一次玩就顺利打通了,如果她事先没看过攻略方法,那代表她跟游戏里的我天生一对,完全契合,这跟正常恋爱没有区别。”   “如果她提前看过攻略,也就是知道了后续所有的剧情,知道了所有我会说的话和做出的选择,依然特意来打通这条线,不厌其烦地再经历一次情节,我会觉得很浪漫。”   “更大的可能是她没有一次成功,她试了很多次,失败了很多次,只为了打出这条成功的恋爱线,跟这样的我在一起。”   “那样也很浪漫,更浪漫了。”   “如果真的有这个人,不是一米六,不是齐肩发,没有酒窝,也没关系。”   “我一定会非常喜欢她。”   三个程序员在沙发上坐成一排,表情都像在神游天外,任由这些遐想的话语散落进空气。   小黄放下手柄,长叹一声:“我忽然有点羡慕你的脑子了。”   陶知越想了很久,把官宇冬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记在了心里:“谢谢你,我没想到过这个角度。”   “干嘛这么客气。”官宇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挺喜欢这个幻想的,不知道能不能塞进现在这版剧情,要不再出个新游戏的Demo?”   小黄光速变脸:“走开,放过我,我爱的是模拟经营。”   “我想想,这个剧情的游戏还挺难做的,是不是写成小说会好一点?但我没写过小说,要不我去请教一下琳琳姐?”   “去吧,她肯定会大力支持你转行写小说的,这样她就不用一天到晚被你拉着塞剧情了……”   在这个新话题带来的想象里,大家被抄袭事件影响的心情倒是好转了不少。   三个人窝在休息室里打了一上午游戏,不时有其他同事参与进来。   中途官宇冬在某段剧情里死个不停的时候,小黄还把情绪低落的宋书瑜拉过来了。   于是陶知越也悄悄加入了花样死法表演队,直到闷闷不乐的小宋终于笑了出来。   午餐很丰盛,是出乎意料的寿喜烧,牛肉、豆腐和蔬菜在深色汤汁里咕噜咕噜地沸腾,挥发的味淋弥漫出令人食指大动的甜味。   空调里冒出马力十足的冷气,窗外正午的太阳还蕴着夏季的余热,甜口的食物总能带来好心情。   陶知越拍了一张寿喜烧的照片,给沉寂了一上午的霍燃发过去。   几乎同时,霍燃也发来了消息。   [小霍:公司的事解决了吗?]   [小霍:今天中午吃得好隆重!]   [小霍:看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陶:游戏被抄了,还被反咬一口,不过在解决了。]   [陶:上午在带薪摸鱼玩游戏。]   [陶:挺好玩的,回头我买一张盘放在家里,可以多人一起玩。]   [小霍:!!]   [小霍:我去看看。]   [陶:不用看啦,快吃午饭吧。]   [陶:午饭要抄我的作业吗?]   [小霍:今天不能抄了,猪睡醒了。]   [小霍:非要让我找间办公室,然后安排好豪华法餐,必须配一个白衬衫黑马甲的帅气服务生,再来一个戴金边眼镜的黑西装秘书,站在旁边给她念财报……]   [小霍:不知道她的梦是从哪里取材的,电视剧里真的会有这种离谱的情节吗?]   [陶:哈哈哈哈哈哈]   [陶:小熊不知道.jpg]   [陶:听起来很好玩,下次我也要体验。]   [小霍:猫猫震惊.jpg]   [小霍:不行,除非服务生和秘书都是我。]   [陶:不行,这样太出戏了!]   [小霍:不行,必须是我!]   今天大家没有回各自的工位吃饭,基本都坐在厨房旁的餐桌上,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在朦朦胧胧的热气里,陶知越看见对面的小黄正在表演一口吞下一个热豆腐,看得旁边的小宋一脸震撼。   反观每天都在渴望爱情的呱呱同学,正看着手机上播放的泡面番哈哈傻笑。   官宇冬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快乐地抬头:“这个番好好笑,要一起看吗?”   “咦,你看我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好像有点怜爱的感觉?”   “没有,是你的错觉。”陶知越委婉道,“我觉得你有时候可以向小黄学习一下。”   官宇冬顺着他的话看过去,然后大惊失色。   “!!!小黄你怎么偷偷吃了这么多豆腐,给我留点啊!!!”   他一边抢豆腐,一边好奇道:“对了,我要学习他什么?难道他想出什么新的优化路径了吗?我不信!”   “……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下午,被美食抚慰后的大家慢慢进入了工作状态。   方时武已经在官博发了澄清声明,只是时间太短,风向还没有扭转。   因为一棵树游戏的上一款游戏《小猪很忙》火过,有一定知名度,所以突然爆出这家公司正在做的新游戏抄袭,还挺轰动的,昨晚瞬间就在手游圈里传播开了。   官宇冬抓心挠肺地想上围脖,时不时就在群里问一声。   [是官不是呱:可以看了吗可以看了吗 @圆时文 ]   [圆时文:别急,再等等,过几小时吧,好多人还没看到我们发的声明。]   [是官不是呱:我懂了,他们还在骂,啊啊啊啊我好想抡起键盘上战场!]   [小黄小黄:我开了个小号下场搏斗,战况激烈,写个自动吵架程序刻不容缓。]   [小黄小黄:反正他们都没有逻辑,不讲道理,从库里随机抽取句子回复也够用了。]   [小黄小黄:但是我现在抽不出手,你们俩去搞一个。@是官不是呱 @陶 ]   [圆时文:……原来那个头像笑得阴阳怪气的用户是你。]   [圆时文:我刚感动了一分钟,我们竟然有手速这么快的忠实玩家。]   [圆时文:还我感动!]   [陶:好的,我去复制点句子素材,马上就好。]   [是官不是呱:啊啊啊我把我多年积攒的吵架脏话合集发给你!]   [圆时文:注意尺度,阴阳怪气比较好用。]   [陶:好,没问题。]   [不想码字的琳琳七:这并肩作战一起吵架的感觉,我竟然有一丝感动,虽然又有点好笑。]   [我画不完了:呜呜呜谢谢你们,我永远喜欢程序员!!]   [小黄小黄:(*^▽^*)]   [是官不是呱:(*^▽^*)]   [陶:(*^▽^*)]   [圆时文:卧槽,这是什么神展开……]   [我画不完了:怎么了怎么了!]   方时武发来了一个链接。   [圆时文:我一下子说不清,你们直接看吧,放心看。]   [圆时文:太强了,这是哪个神仙干的。]   陶知越停下写吵架程序的动作,打开了链接。   链接里是游戏领域的一个百万粉大V发的微博,他在长图中条理清晰地把声称被抄袭的这家游戏公司里里外外扒了一遍,以公司注册信息里的法定代表人和股东为线索,找出了好几家股东交叉重合的游戏公司。   再逐一分析这些公司出品过的游戏,基本都是争议之作,很多都是画面与玩法全盘抄袭,被发现后要么直接装死跑路,要么反咬一通趁热度再挣最后一波钱。   不仅如此,通过游戏上架平台时需要填写的信息,这个大V意外发现,这群人还做过一些热门游戏的破解版,以此大肆牟利。   总而言之,就是一群为了圈钱不择手段,不惜违法的垃圾人。   陶知越看得一脸震惊,万万没想到,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多脏事。   这条围脖的转发评论数量正在飞速上涨。   转发列表里,排满了一溜的热门游戏官博。   [转发]快乐动物岛官方围脖V:小岛从立项那天算起,已经走过了八年。当初有很多一起出发的新游戏,如今大多都销声匿迹,有的是自然夭折,有的因为“无限内购破解版”没了收入,只能解散停运,也有的游戏在同行的恶意戕害里无奈放弃……很多应该绽放光芒的游戏就这样没了声息。原创不易,点滴都是心血。抵制抄袭,抵制盗版。   [转发]玫瑰战争V:排小岛的每一个字。   [转发]起浪游戏V:在受害名单里看到了自家的游戏,谢谢原博。对垃圾人没什么好说的,法院见。抵制抄袭,抵制盗版。   [转发]游戏新鲜事V:一棵树游戏“抄袭”瓜的后续,彻底大反转。有人用游戏织梦,有人却把游戏当作无底线的敛财工具,请垃圾人圆润地滚出这个本应比现实更美好的虚拟世界。   ……   办公区里集体震撼了好一会儿。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失语,只好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圆时文:不错,看来你们也跟我一样看傻了。]   [不想码字的琳琳七:这波太爽,谢谢,血压降下来了。]   [是官不是呱:我依稀记得动物岛在几个月前被哪家公司投资了来着……]   [是官不是呱:啊,我又被梦幻的感觉包围了。]   [小黄小黄:不说了,我先跪为敬!咚咚咚!]   [我画不完了:今天我流着眼泪磕到了,真的太好了,谢谢谢谢谢谢!@陶 ]   看着群聊界面里飞速刷屏着的对话,陶知越愣神片刻,又看向旁边那个被置顶的对话框。   霍燃依然用着那个很可爱的花束头像。   陶知越低下头打字。   输入框里的文字删了又删,总是词不达意,最后他发去一个很灿烂的表情。   [陶:(*^▽^*)]   霍燃回复得很快。   [小霍:在,怎么了?]   [陶:没什么,就是想对你笑一下。]   [小霍:好哦。]   [小霍:(*^▽^*)] 第74章   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因为今天接二连三受到的巨大冲击, 即使快到了平时最期待的下班时间,大家仍然情绪难平地聚在一起喋喋不休。   围脖上的风向被彻底扭转,从单纯的抄袭事件上升到了对净化风气、保护原创的呼吁。   虽然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根本不理会昭然若揭的真相, 随口盖章一棵树游戏是故意来炒作新游戏的, 但已经掀不起浪花。   陶知越制作的自动吵架程序也派上了用场,抓取恶意评论的关键词后一顿输出, 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作为这款游戏的制作人, 方时武总算松了口气, 给霍燃发去了诚恳的感谢消息, 顺便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聊表谢意。   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 方时武难得大方地自掏腰包,准备请大家吃饭,鼓舞一下士气。   [我画不完了:@圆时文怎么样怎么样,下午茶来吗!我好想当面谢谢他!]   [小黄小黄:有点紧张,下午茶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从四米拔高到了八米, 等会儿跟他说话我会不会变成结巴……]   [是官不是呱:别担心, 在下午茶眼里, 你永远是那个筛出三个1的常败将军,所以就算结巴也不会更糟了。]   [不想码字的琳琳七:啊哈哈哈哈哈, 呱呱好狠!]   [小黄小黄:淦, 官宇冬, 你太过分了,来决斗啊!!!]   [圆时文:说是晚上比较忙,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让我们今天好好玩。]   [圆时文:你们想吃什么?理性发言, 太贵的我会自动忽略。]   群聊里持续刷屏,陶知越分心盯着自动吵架程序疯狂输出,霍燃的消息同时跳了出来。   [小霍:我怕他们不自在,今天就先不来了。]   [小霍:晚上没什么事,可以按时回家。]   [小霍:但是霍思涵心血来潮要做饭……唉。]   [小霍:我宁愿再安排十个西装秘书给她念财报。]   [小霍:痛苦面具.jpg]   [小霍:跟大家好好玩,多吃点。]   [小霍:对了,记得一定要吃饱了再回来!!]   陶知越笑得停不下来。   从霍燃的反应可以判断,两兄妹的厨艺水平应该也是亲生的。   不得不说,他居然有一点期待霍思涵的大作。   鉴于大家什么都想吃,中午才刚吃过甜口火锅,所以最后方时武拍板去吃冷锅串串,食材多种多样,口味麻辣鲜香,又没有火锅的腻。   店里配合冷锅串串解辣的焦糖豆花很好吃,清爽醇厚的豆花上面覆盖着甜甜的焦糖汁,人均两份起步,甜食爱好者呱呱更是直接干掉了一摞,大家看得频频鼓掌。   吃完饭分开的时候,陶知越特意打包了几份焦糖豆花回家,作为慰问品。   因为霍燃发过来的消息,实在是闻者落泪,见者发笑。   [小霍:原来她不是心血来潮,是想给知知哥哥留下一个会做饭的好印象,改天要做给你吃。]   [小霍:所以我就成了无辜的试验品,还不让我跟你说。]   [小霍:哈哈,我怎么可能不说,天真。]   [陶:她今天晚上准备做什么?]   [小霍:她选择了一个听起来和看起来都很高级的菜,以炫耀自己的水平,但实际上做起来很简单。]   [陶:这个思路非常眼熟,是酸汤肥牛吗?]   [小霍:……不,是牛肉苏格兰蛋!]   [陶:那是什么东西?我去搜搜。]   [小霍:没事,不用搜,反正她做出来的跟网上的图片不会有任何相似的。]   [小霍:她总算开始热油锅了。]   [小霍:我给你实时转播。]   一分钟后,霍燃发来了一个长长的语音条。   陶知越好奇地点开。   背景音是厨房里正在运转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里面夹杂着霍燃熟悉的声音。   “霍思涵,还要做多久?我饿了。”   “干嘛又催我,你好烦,不是给你吃过一个鸡蛋了吗?饿了就再吃一个。”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在帮你消灭失败的溏心蛋试验品。”   “哪里失败了!!”女声重音强调道,“我是特意煮到全熟给你吃的!”   “哦,我信了。所以现在牛肉馅拌好了,已经把完美的溏心蛋裹成了一个圆圆的丑东西,是不是该炸了?”   “你才丑东西!别吵,我还没裹粉和面包糠呢。”   “这不就是随便滚一下的事,你为什么能磨叽这么久?”   霍燃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不会是在害怕下油锅吧?”   “……霍燃你能不能走开点!!”霍思涵狂暴赶人,“要调油温的,你懂不懂!有本事你来!”   “这么简单的菜也需要我出手吗?”   “懒得理你,你快走开,不要影响我做菜。”   伴随着刺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丢进了油锅。   “终于下锅了,你很勇敢。”   “咦,不对啊。”霍燃忍笑道,“你怎么没裹面包糠?”   “啊啊啊啊都!怪!你!”霍思涵尖叫,“等一下,你为什么一直捏着手机,你不会偷偷在录视频吧?!”   “怎么可能,你做菜有什么好拍的?”   “骗子!快交出来!”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之后,传来霍思涵的哀嚎。   “你居然在给知知哥哥发消息!!不许松手,快点上滑取消这条语音!!”   “啊,不小心松手了,好像发出去了,谁让你乱抢的。”   “救命啊啊啊啊我的形象——”   语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笑得豆花在盒子里一抖一抖,褐色的焦糖汁在Q弹的表面上流来流去。   [小霍撤回了一条消息。]   [小霍:刚才手机居然被她抢走了。]   [陶:猫猫傻笑.jpg]   [陶:我可以假装没听过。]   [小霍:很好,我这就去安慰她,知知哥哥什么都不知道。]   [小霍:狗勾打滚.gif]   在滚来滚去的狗勾陪伴下,陶知越一边散步一边走回了小区。   提着打包盒出了电梯,他拿出钥匙开门。   “我回来……”   他推开门,下意识地出声问候,却发现屋里的灯暗着,只有一室的黯淡月色。   愣了一下,陶知越才想起来,兄妹俩这时候应该在楼上。   他打开灯,换好拖鞋走进屋里,眼前的陈设都很熟悉,只是过分安静。   两个人一起生活久了,突然回到一个人的房子,竟然觉得一切都显得冷冷清清,没了生气。   在电玩城里用彩票兑换的超大玩具熊倒在沙发上,用毛绒绒的屁股对着他。   从语音条里传出来的热闹气息犹在耳边。   把玩具熊挤开,陶知越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反复回想着这两天的经历。   从在网络上第一次相遇那天开始,他就知道霍燃是一个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的人。   有时候过于迁就别人的想法,甚至会忽略自己的感受。   所以这样的霍燃能察觉到他隐藏的心事,并不让陶知越觉得意外。   在这段始终让人觉得幸福和舒服的亲密关系里,陶知越其实没有很刻意地掩饰过自己。   切西瓜时,想到了很多年前父亲用冷水泡的冰西瓜,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倾诉,即使这个自己应该是个孤儿。   路过蛋糕店时,想起自己对蛋糕的记忆还停留在老式的水果夹心奶油,他也会笑着说出来,只是隐藏了一点原因。   因为毕业之后远离家乡,孤身在外漂泊工作,不会有人给他买生日蛋糕,一个人又吃不完,所以才很久没有正式地过生日,也就对不断翻新的蛋糕种类一无所知。   忽然梦到了在原来那个世界里平安出生,正在过一周岁生日的妹妹,他最想分享的人仍旧是霍燃,那张凭着记忆画下的素描像,让霍燃间接地见过了他不在这个世界的妹妹。   还有一些脱口而出的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留意。   通过那么多无心流露出的碎片,或许霍燃早就发现了异样。   直到那个过生日的夜晚,霍燃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情,然后很体贴地给了他独处的空间,又委婉地告诉他,他愿意倾听。   也许潜意识里,陶知越一直渴望可以把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地向人诉说,才在日常的相处里泄露了那么多线索。   没有人想永远守着一个巨大又孤单的秘密,终日在无形的隔膜里生活。   但他唯一顾虑的是,不相信命运,不相信灵异神怪的霍燃,会怎么看待这个突然被倾覆的世界,和自己被写进书里的既定命运。   白天在公司里,官宇冬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参考答案。   陶知越呆坐着沉思了很久,手机上响起一声提示音,身边的位置是空的,玩具熊和沙发抱枕安静地待在原地。   要是放在平时,霍燃看他在发呆,会偷偷摸摸地把他的肚子或者腿当成枕头,直到他在腿麻的感觉里惊醒。   他想念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日子。   那些日子是带着热烈温度的金色。   流光一样的灿金在脑海里掠过,陶知越下定了决心。   等霍思涵回去,重新恢复两人世界,他会选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霍燃又把他当枕头的时候,把所有往事讲给他听。   无论霍燃有什么样的反应,他都会竭尽全力试着帮他走出来。   就像一开始的时候,霍燃所做的那样。   刺猬可以被拥抱,棕熊当然也可以。   因为他们都真实地活着。   陶知越把玩具熊摆正,让它端端正正地靠在抱枕上,独享大沙发。   然后他提起茶几上的塑料袋,起身出门。   霍燃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坨黑乎乎的圆球。   [小霍:来自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厨。]   [小霍:我为这款菜品起了一个非常贴切的名字,你猜是什么?]   陶知越看完了消息,低头在门锁上输入密码。   520520。   锁芯弹开,门缝里倾泻出明亮的灯光。   听厨房传来的轰隆声,霍思涵应该还在努力奋斗中。   而霍燃坐在餐桌旁,手边是屏幕正亮着的手机,他表情严肃地举起刀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切开眼前这个黑乎乎的球,一探究竟。   听到大门处传来的声音,霍燃抬头。   陶知越笑着看向他,举了举手里提着的塑料袋。   “给你们带了好吃的焦糖豆花。”   霍燃瞬间抛弃了小黑球,起身过来接他。   “你回来了,今天的聚餐结束得很早。”   见他过来,陶知越小声道:“我觉得很像油炸地雷。”   “猜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霍燃深表同意,“简直跟扫雷游戏里的地雷长得一模一样。”   “快去告诉思涵。”   “我不去,你去。”   “我也不去。”   油炸地雷制作专家似乎听到了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   “啊,知知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瞳孔一震,果断地走到餐桌前,挡住了身后的小黑球。   陶知越装作若无其事:“晚上好,我晚饭吃多了,所以来健身房锻炼,顺便给你们带了甜品。”   这是一个非常天衣无缝的借口,有一间卧室被改造成了他和霍燃专用的迷你健身房,霍思涵参观的时候还啧啧称奇过。   霍思涵将信将疑:“真的吗?吃完饭不能马上运动哦,不然会肚子痛的,知知哥哥你要不要回楼下再休息一会儿……”   陶知越故意逗她:“我已经休息过了,现在感觉很好,晚饭完全消化了。”   霍思涵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看热闹的霍燃满脸写着关心:“你还是快回去看着锅吧,我好像又闻到焦味了。”   “!!!啊啊啊怎么这么容易焦!”   看着霍思涵惊慌失措的背影,两位稳重的成熟男性很努力地在憋笑。   后面几个牛肉苏格兰蛋没有了霍燃的骚扰,但成品也只是从油炸地雷稍微优化成了油炸荔枝壳。   觉得自己今晚已经彻底社会性死亡的霍思涵,带着辛苦炸制的小黑球悲愤地溜进了房间,试图逃避现实。   偌大的客厅剩下他们两个人,落地玻璃窗映出辉煌夜色,白纱帘在被风吹拂着,轻轻飘动。   霍燃吃完了焦糖豆花,十分满意。   “很好吃。”   “又香又甜,连我都吃了两个。”陶知越赞同道,“你晚上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叫个外卖?或者厨房有菜的话我去做……”   “不用了,我现在想吃别的。”   他的语调降下来,陶知越没听清:“吃什么?”   “说错了,不是吃,是运动。”   “运动?”   霍燃走到改造过的卧室门口,打开灯,照亮了里面花样繁多的健身器材。   “你不是来健身的吗?”   “快点过来,今天教你新的动作。” 第75章   隔音很好的客卧里, 霍思涵小心翼翼地拿着刀,逐一切开面前瓷盘里三个深浅不一的小黑球。   虽然表面已经焦得不成样子,但很神奇,里面的鸡蛋还保持着溏心的状态, 黄澄澄的, 很诱人。   切开以后的样子好看多了,霍思涵感觉自己重拾了一些颜面。   她给每个蛋都拍了特写, 发到了三人小群里。   [偶尔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看!切开来还不错, 没有彻底失败!]   [偶尔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感觉好像在赌石哦, 嘿嘿。]   然后她挑选了一个下饭剧, 开始用勺子掏油炸地雷里的鸡蛋和肉馅吃。   四十分钟后,一集播完, 霍思涵意犹未尽地吃完了蛋,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小群里竟然毫无动静。   谁也没有回复她。   霍思涵瞬间警觉起来。   这两个人不会趁自己没注意,偷偷溜出去吃大餐了吧?!   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霍思涵当机立断起身, 打开房门, 往客厅里张望。   客厅灯火通明, 没有人影。   两双男鞋还摆在门口玄关那里。   霍思涵松了一口气,同时忍不住好奇起来。   这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四室两厅的房子很宽敞, 不过一间间找过去的话, 还是很快的。   主卧的门敞开着, 里面没有人,卫生间也没人……   走过依然残留着焦味的厨房时,霍思涵突然想起来,知知哥哥说他是上来健身的。   对哦, 健身房。   走到健身房门口,霍思涵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   房门紧闭着。   她侧耳倾听,里面隐约传来了音乐的声音。   这个房子的隔音为什么会这么好啊?   可恶,KTV也不过如此。   踌躇了片刻,霍思涵忐忑地伸手敲了敲门。   几秒后,一阵脚步声传来,门锁传来咔哒一声,然后有人大力地旋开了门把手。   门后冒出霍燃的脑袋,额头渗着汗珠,T恤被汗水打湿,一副刚刚运动过的样子。   “怎么了?吃完蛋了?”   霍燃挑眉看她。   霍思涵略显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健身就健身,你干嘛锁门?”   “不然等你偷偷溜进来拍丑照吗?”霍燃振振有词,“你上次偷拍我举铁的照片准备什么时候删?”   “……”霍思涵心虚地别开视线,“懒得理你。”   他身后的健身室里回荡着舒缓的音乐声。   陶知越放下泡沫轴,从垫子上坐起来,脸色有些潮红,似乎刚完成运动后的腿部肌肉放松。   “吃完了吗?”他平复着呼吸,“刚才没听到消息提示音,切开以后看起来很好吃。”   霍思涵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吃得好饱,还发现了一个很好看的剧。下次我一定能做出金黄色的牛肉苏格兰蛋,到时候再请你吃!”   陶知越微微一笑:“好。”   倚在门边的霍燃双手抱臂,用眼神谴责她:“你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   霍思涵难得有点羞愧:“要不要我帮你叫个外卖?”   “不用了,我们下楼洗个澡,然后出去吃饭,你早点睡。”   霍燃回头看了陶知越一眼,神情十分自然地开始往外走。   陶知越像是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表情,叮嘱道:“焦糖豆花在冰箱里,晚上记得吃。”   霍思涵点头应下,老老实实地目送他们出门。   等两人离开以后,她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沉思半晌,还是想不出来,霍思涵放弃了,去冰箱里翻出冰冰凉凉的焦糖豆花,愉快地回到了房间,继续刷剧。   电梯缓慢地下行,一片安静。   狭小的空间里,陶知越和霍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现在我相信了,你真的很了解她。”   陶知越心服口服。   “下次可以直接相信我。”霍燃胸有成竹道,“她肯定觉得自己没有失败,非要吃,而且还要找个视频一边看一边吃,至少磨蹭半小时。”   陶知越回忆着过去的半个多小时,略感羞耻:“那我不是白紧张了……”   “紧张也很好。”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叮的一声,电梯在十五楼停下。   “真的要回去洗澡吗?”陶知越有些诧异,“要不要先下楼吃饭,现在天气还热,省得回来再洗。”   霍燃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发梢落下的阴影覆住眼睛,灼热的汗水流过脖颈。   钥匙的纹路与锁芯扣合,带起齿轮的转动,收起锁舌。   他推开大门。   “健身结束了,当然是先洗澡。”   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暗色的实木门重新合拢,关上了一室流光。   茶几上的红玫瑰仍在花期,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漫长漆黑的夜里,一片花瓣悄然坠下。   第二天睡醒,过度健身的效果十分显著,首当其冲的就是腰酸背痛。   陶知越差点想请假,做了很久思想斗争,才非常挣扎地起了床。   他带了一个抱枕去公司,垫在椅子靠背上,然后才缓慢地把后背靠下去。   官宇冬从电脑背后探出头,好奇地看过来:“你受伤了吗?”   陶知越斟酌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差不多吧,有点运动过度。”   “你又去健身房啦?”   “嗯,学了新动作,反向卷腹,比平板支撑还累。”   “好家伙,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名词。”官宇冬肃然起敬,“我连做仰卧起坐都够呛。”   他盯着陶知越的侧脸轮廓思索了一会儿:“不过效果好好,陶陶你真的瘦了!”   “希望下一步可以练出一点腹肌。”   陶知越本来想笑,结果一笑起来就会牵动腹部肌肉,瞬间酸爽无比。   他的表情一时间十分精彩,官宇冬见状安慰道:“没事,我理解,我每次体测考完仰卧起坐,第二天一点都不敢笑,一边笑一边想哭,就像这样。”   说着,官宇冬生动形象地做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苦瓜脸,视觉效果相当喜人。   陶知越实在没憋住,捂着肚子痛苦地笑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给正在上班的霍燃送去一拳。   [陶:(’-’)ノ)’-’) ]   霍燃心神领会,试图用表情包卖萌打滚。   [小霍:萌混过关.jpg]   [小霍:小熊贴贴.gif]   [陶:走开!]   [陶:晚上我要吃爆炒牛蛙。]   [小霍:哈哈哈哈哈]   [小霍:虽然不知道呱呱又干了什么,但是我已经开始笑了。]   盯着屏幕上刺眼的哈哈哈,陶知越皮笑肉不笑地眯起了眼睛。   十二个小时后,幸灾乐祸的霍燃同学迎来了他的报应。   暖色调的按摩室窗明几净,点着气味清新的香薰,墙边装饰的假山里淌出潺潺流水,气氛悠闲惬意。   霍思涵趴在按摩床上,身边的技师小姐姐笑容温柔地在为她做推拿。   她伸手拿起小桌子上的冰镇西瓜汁,小姐姐就很体贴停下来等她喝完,再继续按。   “那家店的爆炒牛蛙真好吃,加了紫苏好香。”霍思涵满足地摇头晃脑,“不过肯定没有知知哥哥做得好吃,可惜今天不方便做饭。”   她扭头看向左侧的陶知越,关心道:“感觉有没有好一点?我每次运动后腰酸背痛就来按摩,会好很多!”   陶知越点点头,至少他总算可以笑了。   “背好像没那么痛了,腰酸也好一些。”   “那就好!下次锻炼要注意呀,不过道理都懂,有时候我也会不小心运动过头。”霍思涵感慨道,“主要怪私教长得太帅,每次过去我都像打了鸡血,特别亢奋,但是换教练我又舍不得……”   “真的吗?有多帅,让我看看。”   “超级帅!!啊,那个肌肉,那个肤色……我有照片,等我翻出来!”   霍思涵一边在手机里翻照片,一边目光狡黠地望向趴在右边的霍燃。   “哥哥,你不会生气的吧?”   霍燃眼神复杂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把头埋进中间镂空的环形枕里,犹如一只鸵鸟。   在场的三位顾客中,唯一不那么快乐的当属霍燃。   为他推拿的技师小姐姐有些拿捏不准,礼貌地提问:“您觉得这个力度合适吗?或者是不是有哪里没按到位呢?”   陶知越抢先回答:“肯定是太轻了,可以再重一点。”   霍燃刚把头抬起来,听到这句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把头埋了回去。   “好的。”技师小姐姐立刻依言加重了力道。   霍思涵觉得迷之好笑:“你怎么都不说话,第一次看你做按摩,多有纪念意义啊,快抬头跟我们讲话嘛。”   “我想想,你不会是埋在枕头里笑吧。”   陶知越一本正经:“不会的,他现在已经不怕痒了,肯定不会笑,对吧?”   沉默半晌,枕头里传出一个坚强的声音:“对。”   “背面应该按得差不多了,让他翻个面吧。”   技师小姐姐似乎察觉了平静下面的暗涌,微笑道:“好的。”   正面朝上的霍燃没有了枕头的掩护,眼神牢牢地粘着天花板上的顶灯,表情变幻莫测,非常努力地装作不怕痒的样子。   房间里霎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概是默默回想了几遍令人头大的商业报告,霍燃总算平静了一点,可以勉强挤出几句话。   “霍思涵,出来玩了这么久,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你居然赶我走!”   “谁让你说晚上来按摩的。”   “咦,你不是不怕痒了吗?”   “……”   “不过,说起来,我是该回去啦,好想我的花园,两个月没看见它们了。我种了好多品种的大丽花!现在应该都开花了,特别特别好看。”   霍思涵突然想到了什么:“要不我这周五或者周末回去吧!知知哥哥要不要一起回燕平?可以来家里玩,而且我有好多好吃的店想带你去!”   霍燃不屑道:“用你带。”   “你干嘛!!是不是力道还不够,小姐姐再给他重一点!”   “……这样吧,不如我们一起来刮痧?”   “你做梦!我下辈子都不可能刮痧的!!”   “好,麻烦现在换一下项目,不按了,改成刮痧。”   “???你不要过来啊!!”   陶知越笑得腰又开始酸了。   吵吵闹闹的按摩之旅结束,走在回家的路上,霍燃如释重负。   霍思涵在跟小姐妹打电话,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得很远,两个人跟在后面,任风吹拂着放松后的身体。   陶知越表情淡定:“下次还笑吗?”   身边人郑重地摇摇头:“我错了。”   “终于能送走这个祖宗了。”霍燃盯着罪魁祸首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的私教长得帅吗?”   “当然帅……”   陶知越沉吟片刻,在霍燃警惕的视线里,绝地大转弯:“但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一般吧。”   “幸好你觉得一般,不然霍思涵差一点就要失去她的银行卡了。”   闻言,陶知越嘴角上扬,笑弯的眼睛里盛满了月光。   “不过她至少提了一个有价值的意见。周末一起去燕平吧,刚好送她回去。”   “我想带你回家。” 第76章   八月末, 天气终于迎来一丝秋日的凉意。   垂叶榕在阳台的小圆桌上舒展着叶子,依然是浓郁的绿。   周五下午,一棵树游戏例行的分享会。   陶知越听完了前半部分的一周工作总结和下周展望,就准备和同事们道别, 提前出发去机场。   “周末玩得开心啊, 下周见!”   “下周见。”   官宇冬独树一帜:“陶陶你终于要去南半球看雪了吗?其实我是觉得去南极看企鹅更好玩啦。”   “企鹅,肥肥的企鹅, 好可爱, 记得多拍点照片——”   “醒醒, 我只是去燕平玩两天。”陶知越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没有雪也没有企鹅,只有糖油饼。”   “啊啊啊啊不许提这三个字, 我饿了!”   “燕平的糖油饼会不会更好吃啊?可恶,好馋,周末有人约捞月亮吗!”   “约!约完开黑!”   小黄站在无人在意的投影仪前无能狂怒,“开什么黑,好好听讲!”   “知道了知道了, 你又淘到了新的咖啡机, 但是我们真的想听点别的, 比如分享一下你爸妈给你取名的时候,脑子里在想啥……”   “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在同事们一如既往的欢脱气氛里, 陶知越笑着离开了公司, 打车去坐机场大巴。   上一次去燕平的时候,他还背了个包,包里装着他送给霍燃的礼物。   这次直接两手空空,因为霍燃说什么都不需要带。   要去霍燃真正的家了, 他的内心又期待又紧张。   虽然已经在很多地方见识过了霍燃的钞能力,但陶知越还没见过传说中顶级有钱人的豪宅,他对此充满了好奇。   到了机场,陶知越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十分醒目的明黄色行李箱。   霍思涵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跟一旁站着的霍燃一起四处张望,眼尖的霍思涵先看到了他,快乐地朝他招手。   两兄妹都戴着墨镜,霍思涵还特别加了个帽子,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   等陶知越走到面前,她殷勤地递上一个眼镜袋:“知知哥哥快戴上!”   陶知越依言戴上墨镜,霍思涵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很好,我的两位保镖都到齐了,向安检口出发!”   霍燃吐槽:“别做梦了,你看起来更像是给我提行李的助理。”   “不会吧不会吧,要是你真正的助理看到你用这个颜色的行李箱,不会觉得形象崩坏吗?”   “还是说你在暗示你喜欢这么少女的颜色?”   “……”   陶知越乐不可支:“放弃吧,你说不过思涵的。”   霍燃不肯言弃:“我先让她一回合。”   “下飞机之后,直接去家里吗?”陶知越有些忐忑地发问,“你爸在家吗?”   “不用紧张,他在外地出差,明天才回来。”   “是不是应该准备点礼物?”陶知越陷入沉思,“虽然你家肯定什么都不缺,但空手上门好像不太好。”   “不用,我有对象了就是最好的礼物。”   说话间,霍燃十分轻描淡写地扫了霍思涵一眼:“对吗?”   霍思涵拳头硬了:“都说了你能不能换个新梗!”   霍燃礼貌微笑:“不能,经典永流传。”   从专门的通道过了安检,把行李交给专人去办理托运,三个人对坐在贵宾厅里玩手机发呆都没有什么兴趣,索性到处逛逛。   霍思涵在免税店里走来走去,陶知越和霍燃望着透明玻璃窗外的跑道,赌哪架飞机先起飞。   几米之外,有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若有所思地向这里张望,身边放着一个相机。   他的手机屏幕上,正不断跳出新消息。   [A:还没蹲到?估计是真的临时改行程了。]   [A:算了,没料就撤,别浪费时间。]   鸭舌帽切出聊天记录界面,打开浏览器,输入一个人名。   他看了眼从搜索结果里跳出来的图片,又跟不远处那个戴墨镜的人做了做对比,当即露出了笑容。   [奋斗!:有了,意外收获。]   [奋斗!:大料,等着。]   他举起相机,先抓拍了几张,然后屏住呼吸,等待着更精彩的画面。   片刻之后,同行的女孩从免税店里出来,在店门口停住,霍燃和另一个男人结束了单独对话,也走过去,很快,三人之间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就是现在。   兴奋的鸭舌帽接连摁下快门,尽可能地捕捉他们此刻的表情,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这一次的丰厚报价。   霍思涵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她回了回头,一无所获,倒是和路过的一个年轻帅哥对视一眼。   她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在心里给可恶的哥哥来了好多拳。   走出免税店,门口立着一个造型可爱的玩偶,笑容可掬,身高差不多到她的眼睛。   虽然这家店的秋季新品都很丑,但这个联名玩偶还挺好看的。   霍思涵心里这么想着,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拿出手机,准备拍点照片。   她在到处找角度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要不要给你拍张合影?”   刚才的起飞打赌中,陶知越赢了,刚好看到霍思涵又在拍照留念,于是心情很好地走过来帮忙。   “好啊好啊,让我想想摆个什么姿势。”   霍思涵把手机递给他,正要往前一步走到玩偶边上,就听到霍燃制止的声音。   “别动,保持这个队形,我再叫个人过来,给我们三个,不,四个拍照。”   霍思涵用眼神传达出关爱智障的心情:“你在说什么?什么队形?”   霍燃一本正经:“你看,从玩偶开始,我们四个站成了一条直线,这个高度落差,是不是很像等差数列?”   玩偶的身高到霍思涵的眼睛,霍思涵的身高到陶知越的肩膀,陶知越的身高又到霍燃的眼睛。   三个人加一个玩偶,正好站成一条直线,高度渐次上升。   一二三亖。   陶知越反应了几秒钟,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   不过他觉得等差数列这个说法不是十分严谨。   陶知越发挥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按实际落差来看,两头缓中间陡,我觉得比较像正态分布曲线的左半截。”   霍燃想象了一下:“有道理,还是你聪明。其实也很像排成一列的套娃,假设一套有六个,那把第三个和第四个拿掉,这个落差幅度就很像了……”   他话音未落,霍思涵已经忍无可忍,上去锤他。   “霍!燃!你!闭!嘴!”   “干嘛,你的知知哥哥也说了,为什么就打我?”   “我不管,谁让你开的头!傻大个!!”   “哈哈,小套娃。”   “你才套娃!!你全家都套娃!!”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属于我全家?”   直到在飞机上坐下,陶知越笑得肚子还在痛。   霍思涵坐在过道对面的另一侧,气势汹汹地摘下帽子丢到一边,气着气着,自己也不小心笑了出来。   身边的霍燃看他在捂笑累了的肚子,凑过来小声道:“我觉得你的腰腹力量还是不太行,下次再做一百个卷腹。”   陶知越反应灵敏地回击了他腰侧的痒痒肉:“你也应该多去按摩。”   霍思涵不甘寂寞,偷偷瞄他们:“你们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没什么,小套娃。”   “!!!你还来!”   霍燃面不改色,及时地拦住了她想要起来揍人的冲动:“系好安全带,看,前面的空姐是不是你最喜欢的类型?”   霍思涵循声望去,在理想型空姐温柔的微笑里,立刻老老实实地坐直,接过对方递来的毯子时,她隐约还有点脸红。   陶知越看得十分惊奇:“思涵是喜欢所有长得好看的人吗?”   “对。”霍燃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如你。”   于是现在有人陪霍思涵一起脸红了。   飞机穿过云层,湛蓝天际里蕴着落日余晖,下方的世界渺小而遥远,近在咫尺的是漫天云海。   在燕平降落是晚上七点,刚好天黑。   飞机结束滑行,机上的乘客纷纷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排着队下机,走过被夜色包围的廊桥。   陶知越开机之后,看了眼屏幕,顿时呆住了。   旁边的霍燃和霍思涵也是差不多的反应,盯着手机屏幕的表情,从意外转向满脸疑惑。   [是官不是呱:啊啊啊啊陶陶你上热搜了!不过你现在还在飞机上吧,应该收不到消息。]   [是官不是呱:这个离谱的标题真的让我笑昏过去好多次哈哈哈哈,是榕总看了都要笑掉叶子的程度!!]   [是官不是呱: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感觉那个女生好可爱哦!目测是一米六的齐肩发!请问有酒窝吗?]   [是官不是呱:以及,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当时到底在干什么,我有种很好笑的预感哈哈哈哈哈(’ヮ )σ]   大概扫了一眼堆积如山的未读消息,陶知越茫然地打开围脖,很快看到了那个相当耸动的标题。   #霍氏继承人在机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豪门主人公再加上夺人眼球的情节,陶知越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点进这条热门标签,最上面是八卦账号发的爆料围脖,用很劲爆的口吻描绘了整件事。   [不久前才公开身份的霍氏继承人霍燃今日出现在晋北机场,在大庭广众下与人大打出手,疑似是为移情别恋的女友。女友先是独自一人黯然神伤,霍燃与陌生男人在一旁争执,而后三人情绪激动地推搡起来……]   配图有理有据,把霍思涵在免税店里溜达、陶知越和霍燃望着跑道赌飞机的画面都拍了下来。   重点放在三人大混战上,放上了好几张霍思涵伸手去挠霍燃的照片,当时看热闹的陶知越明明在一边笑一边阻拦,却只被拍下了背影,看起来就成了另一个故事。   这个对着图片无中生有的能力,可以说是十分厉害。   陶知越看得目瞪口呆。   他想说点什么,但这个花边新闻实在编得过于离谱,以至于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静默片刻,他选了一个独特的切入点:“霍氏继承人这个说法看起来好怪。”   “是很怪,按我爸现在的状态,至少还能再干二十年。”   镇定下来的霍燃低头发着消息,随口附和道:“二十年后没准是套娃成了一代商业奇才,我每天吃分红就可以了。”   这次霍思涵没空反驳这个好笑的昵称,她盯着狗仔拍下的三人一玩偶的照片,心神恍惚。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队形真的好像……可恶,我们当时为什么会站得这么齐啊?!”   陶知越理性地思考了一下:“而且,如果把我们当时的聊天内容说出来,我觉得大多数人可能还是会选择相信这个离谱的新闻。”   霍燃忍俊不禁:“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惊愕之余,陶知越倒没有太多担心,霍思涵的消息一直以来被霍振东保护得很好,今天武装得很严实,只能看见一个下巴,不用担心形象被曝光。   而他好歹有个墨镜做掩护,又不是什么明星艺人,即使真的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到了身份,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何况从之前的经验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和八卦,大概存活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了。   陶知越从震撼里回过神来,给好友列表里的吃瓜同事发去统一回复:若有所思又思考失败的小企鹅.jpg   对于格外敏锐的官宇冬同学,他诚实地道出了真相。   [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们在讨论正态分布的左端曲线。]   [是官不是呱:??!!……]   [是官不是呱:这个离谱的八卦怎么突然变得可信了起来。]   [陶:猫猫傻笑.jpg]   陶知越笑过之后,并没有把这场风波放在心上。   不过在这些假消息被删掉之前,他在围脖上存下了好多照片,毕竟是构图如此神奇的合影,值得留作纪念。   玻璃窗外灯光闪烁,他转头望过去,思绪万千。   再一次走过这里的廊桥,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那天是霍燃目送他起航离开,回到自己的城市,今天是并肩走着,去往同一个地方。   霍燃终于处理完毕,松了一口气,收起手机,朝他笑了笑:“走吧,回家。”   行道树开始染上了初秋的颜色,温暖的焦黄。   如陶知越所料,一个小时后,各种越编越夸张的小道消息全都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数封由霍氏发出的律师函。   还有一条很快冲上实时热点的围脖。   似乎是个新注册的账号,头像还是默认的灰色小人,右下方挂着一个醒目的黄V。   这条围脖里附上了那张被传得到处都是的三人一玩偶合影,配文则简单直接。   [霍燃V:玩偶,我妹,我男朋友,我。] 第77章   霍燃心情很好。   趁着陶知越陪霍思涵去拿行李, 他不动声色地摸出了手机,想要看看围脖。   pp上积累了很多未读消息,大致都是来自亲朋好友的询问和关心,他扫了一眼, 暂时没空回, 准备先看看网友的评论。   今天在机场被偷拍其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本以为戴个墨镜已经够了, 没想到会被职业狗仔歪打正着地遇上。   而且他和霍思涵闹得太投入, 也没注意到被人偷拍了, 幸好她和陶知越都没被拍到脸, 不会对日常生活有太大影响。   正常来说,像过去那样直接把这些内容处理掉就可以了。   但是霍燃稍微往后想了想, 以今天亲身体验到的花边新闻编故事的夸张程度,以后他被人拍到出现在任何场合,身边有任何人,都可能会被编排出极其离谱的故事,完全无法预料。   他不喜欢这样, 陶知越肯定也不喜欢, 即使不相信上面说的话, 也会被影响到心情。   而且人们普遍有逆反心理,删得越快, 藏得越好, 就越好奇, 非要扒出点什么来。   比如今天,很多网友猜到这条跟霍燃有关的八卦迟早会被删掉,所以开始给他起五花八门的代称来讨论,搞得宣传部门的员工很头疼。   为了一劳永逸, 不如直接公开好了。   霍燃从来没想过隐藏自己的性向和感情状况,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不重要的人,他又不跟网友过日子,也不爱看围脖。   但陶知越会刷围脖,所以净化网络环境,从他做起。   满足了网友的好奇心以后,他这个曾经大家怎么都扒不出来的富二代没了神秘感,最多热闹一阵,很快就会被遗忘了。   堵不如疏,这是今年大量接触网络后的霍燃,得出的网络世界生态观察结论。   霍燃打开围脖,消息栏里堆积了大量红点。   他注册了账号,发完那条围脖后就没管了,让宣传部门的员工去负责挂上认证。   为了增强可信度,宣传部还直接用霍氏的官博转发了,瞬间带来了大量的曝光。   在官博转发之前,评论区是一水的问号,都以为这是假冒的霍燃,现在则变成了大片的卧槽。   排在第一条的热门评论已经收获了几万个赞。   [牛奶蛤蜊饼:我一度以为是我的眼睛自动重组了句子,原文应该是“我弟,我女朋友”,来回看了好几遍才敢信……]   女朋友。   霍燃立刻涌起了高度的警觉性,动手回复道。   [霍燃V回复牛奶蛤蜊饼:目前没有弟弟,但以后也不会有女朋友。]   《用词严谨》   他一路往下看,本着祛除神秘感的宗旨,顺手回复了不涉及个人隐私的热门评论。   [笑死根本笑不死:我就想知道你潜规则旗下艺人的事,你男朋友知道吗?]   [霍燃V回复笑死根本笑不死:你知道造这个谣的人已经被判公开道歉了吗?]   [看到我请叫我去复习:卧槽卧槽,这是公开出柜吗?!天啊好刚,为了辟谣索性爆了个更猛的料,好家伙……]   [霍燃V回复看到我请叫我去复习:这不是料,是原本不需要被公开的个人隐私。去复习。]   [随便看看:第一次看见这么坦率直接的回应,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祝福吧。]   [霍燃V回复随便看看:谢谢,也祝福你^-^]   [鹅鹅鹅嘎嘎嘎:玩偶怪可爱的,能问下叫什么吗?]   [霍燃V回复鹅鹅鹅嘎嘎嘎:我也不知道,你可以搜图,这个功能挺好用的。]   [八宝笨蛋粥:我不一样,我想知道有钱人每天吃什么!]   [霍燃V回复八宝笨蛋粥:我一般吃饭,偶尔吃面。]   ……   他正回得起劲,突然听到陶知越的声音。   “你在干嘛?”   霍燃反射性收起手机。   “没干嘛。”   陶知越犹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行李拿到了,走吧。”   一旁的霍思涵看起来十分忧郁,连手机都不看了,满脑子都是生动形象传遍全网的套娃。   霍燃正要说话,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   是霍振东。   今天的热搜来得太突然,他都忘记跟霍振东说了。   陶知越看到显示屏上的备注名称,愣了一下,立刻有点紧张,用口型示意他快接。   霍燃接通电话,准备先观望一下霍振东的态度,结果对面也沉默了半天。   “爸,我刚到燕平,怎么了?”   “你们三个看起来相处得很好。”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话。   空白了两秒钟,又同时回答了对方的话。   “对,很好。”   “没什么。”   霍燃笑起来,总结陈词:“嗯,没什么,很好。”   霍振东好像也笑了一声,然后沉稳道:“事情都办完了,我今晚提前回来,快到机场了。”   霍燃挂掉电话后,思考了一会儿,陶知越盯着他的表情,忐忑道:“你爸说什么了?”   霍燃感慨了一下:“以后还是要多跟我爸学习说话的艺术。明明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你,居然可以装得这么若无其事。”   “他提前到今晚回来了。”   猝不及防的消息,陶知越瞬间瞳孔地震。   他试图逃避:“要不晚上先不过去了,等明天白天我做好心理准备再去……”   霍燃眼带笑意:“好,那就明天,今晚去我自己的房子,我让司机来接套娃。”   套娃提出严正抗议:“又丢下我!!!”   “说起来,今天很累了,我确实不想回家,太大了走起来好累。”霍燃一本正经,“不过那是你选的,所以你自己回去吧,我不会收留你的。”   尽管霍思涵想到了从知知哥哥入手的绝妙办法,但还是被铁了心要恢复二人世界的霍燃,连人带行李推进了车。   在回家的路上,陶知越发现了霍燃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   他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每看一次,表情就变得沉重一点。   搞得陶知越也紧张起来,还不敢直接问。   最后霍燃像是放弃了,丢下手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对网友的认知还是有一点偏差,是因为我平时接触得太少吗?”霍燃反思道,“我以为不再神秘就能让人失去兴趣,为什么他们越来越激动了?”   “什么?”陶知越一脸茫然。   霍燃有些微妙的心虚,还是坦白道:“我发了一条围脖,然后回了一些评论,结果大家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   陶知越觉得自己明白了,大概是措辞比较激烈,被网友攻击了。   “我前几天刚写了一个自动吵架程序,等到家了登电脑开个小号。”   “……好像先不用。不过这个程序听起来很好玩,我能用来跟霍思涵吵架吗?”   “也不是不行,等我把库里的句子换一换。”陶知越补充道,“别告诉她是我做的。”   “不过她肯定会猜到的,到时候绝对会缠着你要一份。”   “挺好的,那我就可以做两份生意。”   “不行,我要买断。”   “买断是另外的价钱。”   “我觉得我应该出得起,什么方式都可以。”   “……走开。”   别墅区里的超市灯光明亮,霍燃熟门熟路地进去扫荡货架,房子里很多生活必需品只有一份,临时决定回这里住,他还没时间让人备齐。   陶知越懒得动,站在门口等他,顺便掏出手机,锁屏上又显示着围脖重度用户呱呱发来的消息。   [是官不是呱:好家伙,又热搜了。]   [是官不是呱:但是这次我没笑,是哭着出来的,呜呜呜呜呜我人没了……]   陶知越看到哭和呜呜呜,心里咯噔一下。   骂得这么严重吗?   他惴惴不安地点进#霍燃回应#的话题,心里已经做好了接受狂风暴雨的准备。   热门第一是默认头像的霍燃本人发布的围脖。   [霍燃V:玩偶,我妹,我男朋友,我。]   陶知越原地愣住。   他想过很多种回应方式,唯独没有想到霍燃会这么直接地坦诚性向。   这依然是一个对少数派充斥了大量歧视和偏见的社会,做出任何背离主流的选择,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可往下滑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攻讦中伤。   好多人都转发了这条围脖,有人在卧槽,有人在啊啊啊,也有人在呜呜呜。   被带了最多次的一条转发内容是这样的。   [来一根绿豆棒冰:今晚吃瓜的心情变化:争风吃醋好会玩 →删前留念 →高仿号牛逼 →卧槽居然是本人 →本人的回复怎么有点好笑 →哈哈哈哈,啊…… →突然有点感动 →呜呜呜柠檬树下你和我QAQ]   陶知越微微放下心来,点进评论区,就看到了霍燃回复网友的评论。   看到“我一般吃饭,偶尔吃面”的时候,他也笑了出来。   再往下翻,笑容渐渐平息,陶知越觉得眼睛好像有点酸酸的。   [hgafst1900:这么有钱了,谈恋爱都是玩玩的吧,现在这么大张旗鼓,以后分手了岂不是很尴尬。]   [霍燃V回复hgafst1900:感情是用心的,钱只能改变表象,不能决定本质。]   [全自动滚筒尖叫鸡:我竟然在这里磕到了……啊啊啊看起来有点好磕,gkdgkd!给我看正面高清合照!!!!]   [霍燃V回复全自动滚筒尖叫鸡:抱歉,不给,会影响他的生活。]   [啊这啊这:虽然但是,同性恋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吧,倒也不必这么隆重地公布出来。]   [霍燃V回复啊这啊这:的确不光荣,但也不隆重,因为这只是生活里一个平常的选择。]   生活里一个平常的选择。   霍燃抱着一堆牙刷毛巾拖鞋之类的东西出来,一股脑地堆到收银台上。   “没有找到天蓝色的拖鞋,只有灰色和深蓝色,我选了深蓝的,你喜欢吗?”   他从商品堆里挑出两双深蓝色的拖鞋,随手晃了晃。   “买了两双,我也要换新的。”   陶知越从怔忡里回神,朝崭新的深蓝色拖鞋点点头。   “喜欢。”   结完账,霍燃瞥到了他的手机屏幕,是围脖界面,顿时有点忧愁:“你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有点生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议论,本来是想让网友打消兴趣忘记这件事的,没想到越说越热闹……”   “我不生气,反而很开心。”   陶知越摇摇头,接过他手里的一个袋子。   “而且我知道大家为什么会激动了。”   “为什么?”   霍燃好奇地看他。   他们一人拎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装满了崭新的生活用品,走进寂静的夜里。   “虽然不神秘了,但你很特别。”   “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从这一刻开始,他真正地对霍燃的家庭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他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可以培养出这样的霍燃。   陶知越做了一晚上心理准备。   但到了第二天,下车五分钟后,他就发现了自己准备得实在不太充分。   面前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园林,枝叶繁茂,挡住了里面的风景,门口有高高的围栏。   “这个公园看起来风景很好。”   他随便感慨了一句,没怎么留意,就准备继续往旁边走。   就在这时候,围栏往两旁滑开,露出刚刚停下的一辆观光车。   陶知越曾经见过一面的司机张叔,从车上下来,依然带着整洁的白手套,向他们微微躬身致意。   他身后是宽阔的林荫道,两旁高大的树木在风里摇出簌簌的声音,远处是被繁花簇拥的白色石雕喷泉,在阳光下,绽开的水流被照耀得闪闪发亮。   陶知越一度以为自己误入了电视剧里的场面。   直到手被人握住,霍燃笑着领他往里走去。   “这不是公园,里面是我家。” 第78章   从观光车上下来的时候, 陶知越还没有回过神来。   经过了像森林一般的树丛,眼前豁然开朗,以白色石雕喷泉为界,伸出几道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通入四季花期不断的花园, 和开阔的高尔夫球场绿地。   正前方是白色调的庄园式建筑,占地面积很广, 绵延成一片, 看起来极具异域风情。   陶知越回头望了望, 已经看不见来时的大门, 完全被灿烂清凉的雕像与水花遮住,他忍不住道:“我们坐车过来, 开了多久?”   “按照平时的标准速度,应该是三分三十三秒整。”   霍燃十分熟练地报出一个数字,看到陶知越诧异的眼光,又补充道:“不是我数的,是我妹要求的。”   陶知越由衷道:“对强迫症很友好。”   再转过头, 看着眼前如城堡一般的建筑, 陶知越还是觉得很梦幻:“感觉像在做梦。”   霍燃点点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也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我才上初中,我爸说家里要换个大房子, 我以为最多就是别墅, 想着能给我做一个很大的书房就可以了。”   “结果那天来看房, 我还以为我爸在耍我,很震惊地问他,现在的别墅难道是好多户人家一起住的吗?”   “其实根据我的观察,我爸也觉得这么大一片挺夸张的, 但他假装很沉稳,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家了。”   陶知越笑起来:“所以到底为什么会选这么大的地方?这么欧式的风格,看起来也不像是你爸会喜欢的风格。”   “那要归功于我妈和我妹。”霍燃回忆道,“我妹爱看乱七八糟电视剧的习惯,就是被我妈带的,每天做完作业就凑在电视机前一起看剧,一会儿笑一会儿掉眼泪,还说里面的房子好漂亮。”   想象着十年前站在这个位置,露出惊讶表情的初中生霍燃,陶知越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亲切了一点。   “那边是另一个喷泉吗?好像是铜铸的雕像。”   “是许愿池,以前我每次考试之前,都会去许个愿。”   “灵吗?”   “其实效果主要取决于我考试前复习了多久,偶尔会蒙到全对。”   陶知越就笑:“那你还每次都去许愿。”   “仪式感嘛,而且这里没有游客,如果我们再不许愿,这个许愿池就显得很孤独。”   “说到仪式感,我觉得这里很适合站两排佣人,列队欢迎归来的主人,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拍的。”   “其实本来是有这个环节的,我妹强烈推荐,但我觉得你可能会尴尬,所以就取消了,要我现在安排吗?”   “……不要!”   在大门外磨蹭了很久,陶知越把周围的风景全都点评了一遍,霍燃终于发现了他的意图。   “你是不是在紧张?”   陶知越矢口否认:“不是,我没有。”   马上就要正儿八经地见家长了,不紧张才怪。   霍燃认同地点点头,眼里闪烁着笑意。   “那就跟我走吧。”   不等陶知越说话,他推开镶着精美浮雕的大门,入目是极宽敞的大厅,旋转楼梯通往上层,沿途是云雾纹的暖色调大理石台阶。   中央是数米长的繁复水晶吊灯,从顶楼垂下来,晶莹透明的珠链折射着明亮灯光,璀璨无比。   陶知越又被震了一下。   没想到这么表里如一,里面也很城堡。   “一楼算是宴会厅,主要是餐厅和厨房。”霍燃伸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早,我带你去楼上逛逛,你要走楼梯吗?”   “还可以不走楼梯吗?”   “有电梯。”霍燃道,“如果没有电梯,住在这里真的很累,每天吃个饭还要跑上跑下。”   虽然很有道理,但听起来总觉得像在炫富。   霍燃正要去按电梯,陶知越及时地反应过来:“你爸呢?不用跟他打个招呼吗?”   “现在应该在书房办公吧,他每天都很忙。”霍燃想了想,“吃饭的时候再见面比较好,这样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还可以用低头吃饭来缓解。”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所以今天晚上会吃什么?”   陶知越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栋房子的画风,甚至开始期待城堡里的晚餐。   “总觉得在这个环境里,应该配一大桌的感恩节火鸡,是那种长长的桌子,白色桌布,蜡烛,银器,还有看起来全是草的蔬菜沙拉。”   霍燃忍俊不禁:“以前好像真的这样吃过一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还不如吃火锅。”   “我把你爱吃的口味都报给管家了,你好奇的话,我们可以去厨房看看。”   陶知越十分矜持地表示:“只是有一点好奇。”   可能有普通人家一套房那么大的厨房,一群厨师和佣人在里面忙碌地备餐,对这个想想就很壮观的画面,他真的只是有一点好奇。   霍燃心神领会:“我带你去,在后面。”   宴会厅与厨房间隔着长长的连廊,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坪与花园,时不时传来啾啾的鸟鸣。   如果不是幻觉的话,他好像还看见了一个湖泊。   湖边有一片格外绚烂的花坛,大朵大朵的重瓣鲜花盛放着,渐变的色彩如梦似幻。   “那些花很漂亮。”   霍燃跟着望过去:“那就是我妹跟你提过的大丽花,有好多品种,名字花里胡哨的,晚点她肯定会带你去看。”   “说起来,今天她跑到哪里去了,正常情况下,应该一进门就听到她咋咋呼呼的声音。”   随着他的话,陶知越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正在说话。   他不确定道:“我好像听到思涵的声音了。”   “……我也听见了。”霍燃得出结论,“看来她又跑到厨房偷吃东西了。”   穿过连廊和传菜区,走进厨房,他们果然看到了正在吃东西的霍思涵,但并没有预想中成群的厨师和佣人。   偌大的厨房里只有三个人,甚至显得有些空荡。   “刚尝完肉有点腻,给我来片黄瓜。”   霍思涵亲昵地凑在一个女人旁边,眼巴巴地盯着盘子里清新水润的黄瓜片。   “再吃你就饱了,还怎么吃晚饭。”   “就一片就一片。”   女人笑着摇摇头,但还是往霍思涵嘴里喂了一片黄瓜。   霍振东系着围裙,竟然站在池子前洗菜,沥水篮里堆着一摞择好的菜叶。   有些意外的陶知越悄悄看向身旁的霍燃。   霍燃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久违的场面,目光静静地闪动着。   片刻后,女人若有所察地回过头,愣了一下,朝两个人露出很温柔的微笑。   于是霍燃回过神来,笑着跟眼前人打招呼。   “妈,你来了。”   是霍燃的妈妈。   “特意让他们俩保密了。”霍妈妈似乎有点遗憾,“我还以为你一回来不会进厨房的,想给你个惊喜,居然这么早就被发现了。”   很快她又看向陶知越,眼睛一亮:“你是知越吧?终于见到你了。”   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连微笑时眼角浅浅的皱纹都很好看,生产后的身材有些丰腴,更抹去了年龄感,看起来很有活力。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很像只能在梦里见到的妈妈。   陶知越有些不知所措,差点跟着霍燃一起叫错。   他压制住心底忽然涌上来的情感,勉强才找回平静的声音,低声道:“伯母好。”   霍振东从洗菜池前回过头,跟他们打了招呼,与菜叶的斗争告一段落,然后他颇为严肃地拿起土豆和削皮器。   “我还要忙,你们聊。”   霍妈妈很开心,连趁机偷吃了好几片黄瓜的霍思涵都不管了,擦了擦手,向两个人走过来。   “很早就听霍燃提起过你了,但他一直不肯给我看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   霍妈妈一边抱怨,一边仔细地打量着陶知越。   “今年多大啦?看起来跟思涵差不多大。”   陶知越差点又要说错。   “我比思涵大一岁,今年22。”   “这么小。”霍妈妈感叹道,“我听霍燃说你已经工作了,辛苦吗?会不会不适应?”   “不辛苦,公司很好,同事也很好。”   “真好,每天要对着电脑吧?要保护好眼睛,不要近视。”   “今年刚刚做过体检,视力很好。”   霍妈妈和霍思涵很像,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的,却又让人想一直听下去。   “又乖又懂事,比霍燃好多了。”霍妈妈显然对儿子的男朋友很满意,“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霍燃和霍思涵同时发出抗议。   “妈,我还在旁边。”   “我也要吃!!!”   炉灶上的砂锅里传来闷闷的炖煮声,浓烈的肉香从盖子边缘蔓延出来。   “今天我做了红烧肉,好久没做菜了,不知道味道对不对。”   她拉起陶知越,“快过来帮我尝尝。”   霍思涵继续眼巴巴:“我也要,刚才尝的味道已经忘记了。”   霍燃嘲笑她:“别想了,去吃黄瓜吧。”   “……你连黄瓜都没得吃!”   揭开盖子,酱香四溢的糖色里,肥瘦相宜的五花肉轻轻颤动着,色泽诱人。   霍妈妈精心挑选了一块肉,送到陶知越跟前,另一只手垫在下面,防止汁水滴下来。   她的掌心往上摊开,有一些粗糙。   陶知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时候跟妈妈手牵手时的感受,干燥而温暖。   “要吹一下,小心烫。”   红烧肉糯得入口即化,滋味丰厚,香得他差点咬到舌头。   看着霍妈妈期待的眼神,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很好吃,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红烧肉了。”   “那就好。”霍妈妈松了口气,“再焖一会儿就好了。”   不甘寂寞的霍燃上来打岔:“我不信,除非给我尝一块。”   “再尝就没了。”霍妈妈毫不留情地盖上盖子,“等晚饭再吃。”   “小气。”   “你先小气的,谁让你不给我看照片。”   “……”霍燃无言以对,尝试转移话题,“怎么没把小朋友带来?我想捏她的轮胎腿了。”   “太吵了,又哭又叫的,比你小时候还能闹。”   “我哪里闹了,明明是思涵闹。”   “又关我什么事!!”   “你们半斤八两,一样吵。”   陶知越记得霍燃说过,他的妈妈去年刚生了小孩,拥有了完整的新家庭。   望着近在咫尺的霍妈妈,陶知越忽然问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   “您身体好吗?”   “嗯?”   霍妈妈反应过来后,笑得更开心了。   “恢复得很好,身体健康。还是你贴心,不像他们俩,就知道吃。”   “真好。”陶知越凝视着她的笑容,喃喃道,“真的很好。” 第79章   在这一瞬间, 霍妈妈觉得心好像被人揪了一下。   眼前的人明明在对她笑,眼神澄净透彻,她却觉得他的目光透过自己, 望向了很遥远的地方。   遥远到触不可及,沿途藏满了无声的回忆。   她望着这双陌生又真挚的眼睛, 周围的世界陡然静止下来。   宽敞通透的厨房里,洗好的菜叶上拢着水珠, 砧板表面残留着黄瓜的汁液, 围裙在背后被女儿系了一个蝴蝶结,儿子偷偷摸摸去掀盛满红烧肉的砂锅盖子, 还有一个沉默的男人站在旁边很不熟练地削着土豆。   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尚未改变。   空气里飞舞的尘埃向上飘去, 如同倒流的河水。   直到眼眶酸涩,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于是时光又恢复了流动,尘埃碎屑落地,下午的阳光穿过洁净的玻璃照进来,为他柔软的头发染上几近透明的金色。   她想, 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男孩,也许陷在一样的情绪里。   其实霍妈妈下意识地想要抱抱他,一个来自母亲的拥抱。   她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想起自己围裙上的水渍, 又莫名觉得他很像自己。   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这样的情绪,所以眼神始终是清澈的, 没有一丝水雾。   最后, 霍妈妈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理了理他T恤的领口,随即露出明朗依旧的微笑。   “领口歪了。”她说, “霍燃也总是这样。”   以前霍燃每天出门去上学的时候,随手背起书包,两条肩带经常会把好端端的领口扯歪,霍妈妈就会及时地叫住他,把衣服整理好,才肯放他走。   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直到分开。   陶知越从回忆里惊醒,似乎想要说谢谢,目光闪动。   话到嘴边,又化作了很轻快的语气。   “现在他会照完镜子再出门。”   果然很像自己。   在缄默的交流里,她似乎已经深深地理解了这个敏感、内敛又坚强的年轻人,什么都不需要再多问。   霍妈妈接过陶知越的话,看了一眼高高大大的儿子:“他长大了。”   “而且变得很会照顾人。”陶知越低声道,“他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霍妈妈笑逐颜开:“你很有眼光,霍燃也很有眼光。”   隔热手套被霍思涵抢走,没法掀起锅盖,霍燃偷吃红烧肉失败,又听见妈妈和男朋友在合伙称赞自己,颇为不好意思。   “我怎么觉得我们俩的角色反了,应该是我跟我妈表扬你才对。”   “才不用你说,我自己会看。”   霍妈妈把霍燃从灶具旁赶走,又看见霍思涵已经不知不觉地吃掉了大半盘切好的黄瓜,顿时觉得他们只是长大了一点点。   “我听思涵说,她这周去找你们玩了,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没有。”想了想,陶知越很有说服力地举例补充道,“思涵还做饭了,做得很好。”   “真的吗?”霍妈妈略感怀疑,“上次她说学会了一种宝宝辅食,特地跑过来教我做,最后的成品糊糊居然是蓝绿色的……”   霍思涵强行用高音盖住妈妈的话,不愿面对黑暗往事:“那是意外!意外!!失败是成功之母!”   “那你收集的成功之母是不是多了一点?”   霍妈妈好笑之余,灵光一现,“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很好玩的东西,等着,我去拿。”   她把锅铲很自然地交到陶知越手里,正要往连廊的方向走,专心削土豆的霍振东及时出声。   “侧门有电梯直通楼上,不用绕那么远。”   “太久没来,差点忘了。”兴奋的霍妈妈立刻改变路线,还不忘回头叮嘱陶知越,“记得帮我看着红烧肉,汁不要收干。”   “好。”陶知越点点头,很熟练地调小了火。   霍燃向还在傻乎乎吃黄瓜片的妹妹抱以同情的微笑:“不知道接下来我们会共同欣赏你的哪一项黑历史。”   “!!!”   霍思涵幡然醒悟,面露惊恐,连忙把瓷盘塞进霍燃手里,狂奔着追上去。   “妈!!快停下来!!!”   热闹的声音远去,厨房里只剩下三个男人。   小火炖着正在砂锅里咕噜咕噜的红烧肉,霍燃用眼神示意他想借机尝一块。   陶知越非常有原则地摇摇头。   霍燃试图用瓷盘里仅剩的黄瓜片进行利益交换。   陶知越挥了挥锅铲,坚定地拒绝了。   没人说话。   霍振东还在默不作声地跟土豆搏斗。   陶知越觉得他应该主动跟霍振东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手里坑坑洼洼的土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手起家严肃富豪霍振东的形象,瞬间变得很立体,很复杂。   霍燃接收到了他求助的眼神,尝试打开话题:“爸,你削完几个了?”   “……一个。”   淡黄色的土豆孤零零地立在瓷盘里。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被削得异常仔细的土豆,那应该是瘦骨嶙峋。   陶知越非常努力地忍住笑,从橱柜里找到一个大碗,对霍振东道:“伯父,土豆接触空气容易氧化,用水泡着比较好。”   霍振东咳嗽一声,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   陶知越在碗里接上水,把那个瘦骨嶙峋的土豆泡进去,顺势提议:“要不我来削吧,您可以休息一下。”   霍振东似乎松了一口气,交出了削皮器,站在一旁看着他熟练的动作。   霍燃在旁边走来走去,啧啧称奇:“爸,我至少有一件事超过你了,我在厨房打下手比你强。”   “……”霍振东老脸一僵,有些尴尬,“很久没进厨房了,以前会削,现在都忘了。”   霍燃深表怀疑:“我怎么不记得你以前会。”   “那时候你很小,三四岁吧,不记得也正常。不光是削皮,我还会雕形状。”   霍振东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常年表情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当时说吃胡萝卜对哪哪都好,你妈天天给你们俩吃胡萝卜,但你就是不肯吃,怎么做都不吃。”   “你妈气得把这件事丢给我了,我想了很久,知道你爱吃番茄,就想办法把胡萝卜削成一个个小球,蒸熟以后骗你是特殊品种的小番茄。”   “你信了,吃了很多,还说这种小番茄很好吃。”   霍燃一脸不可置信:“我小时候这么傻吗?”   陶知越把削好的土豆放进水里,完全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现在也一样。”陶知越笑道,“你猜之前经常凉拌吃的小番茄是什么?”   霍燃有了不祥的预感:“是小番茄啊……难道不是吗?”   “是去掉了须和叶子的樱桃萝卜。我发现你不爱吃萝卜,所以第一次做的时候,本来想问你能不能接受,结果你先开口说这个品种的小番茄很好吃。”   “我觉得很好笑,所以没有解释,也怕你知道这是萝卜就不吃了。后来我一度还很奇怪,为什么你会把萝卜当成番茄,虽然樱桃萝卜确实长得很像小番茄。”   霍燃整个人僵成雕塑,世界观轰然崩塌。   霍振东难得开怀地笑起来。   “这么大的人了,连萝卜都认不全,以后多进菜场和厨房,给小陶帮忙。”   霍燃试图挽回颜面:“我现在连菜都会做了,萝卜只是一个意外。”   陶知越揶揄道:“酸汤肥牛吗?”   几乎同时,霍振东皱着眉头想起了几个月前的突击式午餐,“那个酸酸的菜?”   “……”对眼前异常和谐的场面,霍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怎么觉得你们在合伙逗我,不对,我还是不信那个小番茄是萝卜,萝卜怎么会有这样的口感。”   他立刻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图片。   削皮完毕,陶知越洗了洗手,问霍振东:“伯父,这个一会儿要怎么做,要切丝吗?”   “他妈妈说要做酸辣土豆丝,你会切吗?”   “会,但是切丝后泡水就不好了,等快下锅炒了我再给伯母帮忙。”   霍振东点点头,他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一句简单有力的叮嘱。   “以后要是跟霍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可以告诉我们,我不会偏袒他的。”   陶知越愣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应下:“我会的,谢谢伯父。”   从削成小球的胡萝卜到去掉须叶的樱桃萝卜,全新的人生阶段,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却不再相同。   而他们的心情隔着荏苒光阴,奇妙地重合了。   上网寻找答案的霍燃很久没有说话。   陶知越回头看他:“怎么样?搜到了吗?”   “……”   沉痛地欣赏完樱桃萝卜的照片后,霍燃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红烧肉是不是炖好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幸好这会儿霍思涵不在。   日落西山,白色调的豪宅被黄昏染上绚烂的色彩,宛如童话。   装饰极具艺术感的餐厅里,桌上摆满了看起来风格迥异的家常菜。   在霍思涵的极力阻拦下,霍妈妈没能把那个好玩的东西拿出来,相当遗憾。   等到吃完晚饭,霍思涵跑到一边接了个朋友的电话,霍妈妈逮住机会,立刻眉飞色舞地把“好东西”拿出来给陶知越展示。   是一张作文纸的复印件,上面用一笔一划端正的小学生字体写着一篇作文。   霍振东和霍燃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已经开始笑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经典永不过时。”霍燃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好等会要带你逛一逛整座房子,你可以先通过这份说明书,稍作了解。”   “说明书?”   陶知越好奇地接过来,才看了两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8月3日,晴,周日,在新家的第一天。]   [早上,从五米宽的大床上醒来,爬了好一会儿才下来,唉,真大。]   [妈妈给我洗脸,用的是花ban水,很香,哥哥泼我水,幼zhi,不想理他。]   [今天穿了蓝色的公主裙,闪闪的,跟动画片里的公主一样。]   [早餐有很多,是自助餐,我每一样都吃了,很饱,最喜欢上面有ying桃的小蛋糕。]   [吃饱了,我决定在房子里走走,好大,走得好累,而且管家叔叔总是跟着我。]   [我让他不要跟了,管家叔叔就问我走得累不累,要不要再吃一个小蛋糕。]   [好吧。管家叔叔端着小蛋糕,陪我去湖边看天鹅,天鹅白白的,好漂亮。]   [我又在草地上坐了一会秋千,管家叔叔拿来了作业,说明天要上学了。]   [好吧。我只好趴在小木桌上写日记,花园里有好多种花,还有蝴蝶。]   [我的手有点suan,想让管家叔叔来帮我写,但是他说不可以。]   [所以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最下面是一行老师写的红字批语。   [写得很生动,结尾很有创意。但要求是写日记,不是写小说呀,下次注意哦!]   陶知越笑得停不下来,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重温了一遍经典,餐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霍思涵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看到四个人脸上十分相似的笑容,顿时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妈!!说好不拿出来的!我的形象!!!”   “怕什么,以后你的男朋友来家里,也会看到的,你就当提前演习一下。”   “这种事情为什么也要演习!不要啊不要给我未来对象看呜呜呜!”   这顿温馨的晚餐在霍思涵的哀嚎声里圆满结束。   晚上霍妈妈留下来,跟又一次社死的女儿睡一间房,久违的亲密。   霍振东回到书房去忙积攒了大半天的工作。   霍燃带着陶知越在房子里闲逛,散步消食。   陶知越的脑海里还充斥着那篇字句稚嫩的作文,好奇道:“所以真的有五米宽的大床吗?”   “你猜。”   “思涵既然是在认真地写日记……我猜真的有。”   “猜对了。”   他们刚好路过二楼的一个房间,霍燃停下脚步,笑着推开房门。   “我也猜对了你会好奇这个。”   陶知越跟着看过去,房间很大,而里面居然真的有一张超级大的床,光是床本身,就有一般房子里的卧室那么大。   “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来的,一定要睡几百平米的大床,我给她解释了半天几百平米是什么概念,她才勉强同意,说缩小十倍也可以,绝对不能再小了,不然不够她睡。”   陶知越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才找回声音:“我想知道,思涵坚持在这张床上睡了多久?”   霍燃乐不可支:“没几天就害怕了,半夜哭着跑出来找妈妈。”   “我妈觉得这么大的房间和床,空在这里太浪费,索性把它改造成了蹦床。”   “她那篇作文有其他同学看到了,嘲笑她异想天开,她倒是心态很好,周末邀请同学来玩,然后那天所有小孩都黏在蹦床上不肯下来,玩疯了,我偷拍了好多照片。”   “再交日记的时候,据说所有同学都写得差不多,全是在五米大床上蹦蹦跳跳吃蛋糕的快乐一天,老师都被弄糊涂了,特意打电话来问。”   陶知越边听边笑,再望向眼前空空的房间,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群小朋友们笑闹着的场面,还有在一旁悄悄拍照的霍燃。   “那你搬进来之前,提了什么心愿?”   霍燃正色道:“我的心愿很朴实,没有她这么夸张,毕竟我当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初中生了。”   “真的吗?为什么我有点怀疑。”   他带着陶知越坐电梯到了五楼,和楼下不同,这一层的房间很少,只有寥寥几扇门。   正中央的深棕色实木大门看起来无比厚重,足有五六米高,纯铜的门把手上刻着精美花纹,霍燃用力推开。   “真的,非常朴实。” 第80章   大门缓缓开启, 霍燃伸手按下墙边的电灯开关,然后他微微侧身,让门口空间展现在陶知越眼前。   室内原本只有幽微的月光, 夜色朦胧。   在轻轻的咔嗒声后,光滑如镜的地板边缘忽然渐次亮起灯光。   小小的球形灯泡如多米诺骨牌的倾倒, 一盏盏点亮,很快围成一圈, 成为第一束光, 照亮了整片天地。   圆弧形的空间里铺满了木质书架,架子上满是书籍, 随着地面的轮廓灯带彻底点亮,书架从最底层开始, 往上一层层亮起柔和的背景灯。   陶知越放轻了脚步,往里面走去,震撼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在镜面地板的反射里,暖黄色的灯光同时向天空与地心蔓延而去,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球形世界。   世界表面,规则延展的木质框架如同经纬线,交错纵横, 线与线之间, 颜色不一的书脊排列成片,像是从宇宙中窥见的陆地、深林与海洋, 色块斑驳。   陶知越站在地面上, 低头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浩瀚无垠的书海里,万物静谧盛大。   他正在世界的中央。   霍燃站在一旁, 安静地看着他,等他回过神来。   陶知越失神般看了很久,最后视线落在地面那一圈轮廓灯带上,讷讷地提问:“那代表着赤道吗?”   霍燃就笑,目光里隐约有些怀念:“我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时,问的也是这个问题。”   “我妈说是,我爸说不是,我很迷茫地回头看他们,结果他们俩对视一眼,又变成了我爸说是,我妈说不是。”   “最后我妹一锤定音,非说这是天使的光环。用成年人的语言翻译一下,勉强可以命名成行星环,听起来好像比赤道要浪漫一点。”   陶知越跟着笑起来,“那这里就不能是地球了,是土星吗?还是木星?天王星?”   “我一直管这里叫土星,毕竟土星环最有名。”   “所以你的心愿是在家里藏一个土星吗?”陶知越感慨道,“这真的朴实吗?”   “听名字就知道,土星当然很朴实。”   霍燃开了个玩笑,又正经道:“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足够大的书房,最后变成了这么宏大的土星图书馆,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总说要出去环游世界,有段时间天天看地理画册,上课都不怎么专心了。”   “那天站在这个位置,面对着满屋子的书,我爸跟我说,世界就在这里了,先见这些,再去见更大的世界。”   “后来其实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这句话。”   “如果没有在书里读到过生命的奇妙,没有亲眼见过放大了无数倍的舟形藻,那我不会见到海底的叶子和显微镜下的船,也就不能像那天一样,用我的某一次浮潜经历,试着举例告诉你世界的浪漫和神秘。”   陶知越喃喃道:“所以这里改变了你的命运,让你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也许要更早一点。”   霍燃想了想,走向书架上一个透明的方形玻璃罩,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天文望远镜,看起来已经有些老旧。   “那是我的五岁生日礼物。”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我爸本来是要给我买一套讲理财的启蒙书,慢慢培养我继承他的衣钵。结果在去商场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场突降的大型流星雨,临时改变念头,买了天文望远镜。”   说着,霍燃从玻璃罩旁的书堆里,翻出一个文件夹。   “听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能在一瞬间改变他主意的流星雨,该有多么壮丽。”   “后来我搜集了很多那一天的报道和照片,想要见一见那场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流星雨,可惜它来得太过突然,没有天文预报,又转瞬即逝,留下的影像资料很少。”   “于是我甚至一度觉得,那是一个特别为我降临的奇迹。”   文件夹翻开,透明的夹层里整齐地收纳着一些报纸与照片。   泛黄的报纸上印着墨色的夜空,黑白版面里,大片坠落的流星显现出明亮的白色,拖曳着模糊的长尾,宛如梦境。   陶知越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心脏忽然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和熟悉。   在这个世界的二十年前降临的流星雨,他明明不应该见过。   霍燃笑道:“是不是感觉很神奇?一个意外的天象,一念之差,可能就会改变一生的命运。”   “嗯,如果不是一念之差,也许那天我不会去加你留下的联系方式。”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傻,像个老年人。”   陶知越也在回想,一直以来,他接受了穿书后获得新生这个既定事实,却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原因。   人死本该如灯灭,为什么他却能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为什么是这本书里的世界?   他不看小说,除了工作就是睡觉,那一阵项目出了问题,每天都很忙,忙到偶尔会胸痛和心悸,他想过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但又想把年假攒起来,留到下个节假日再用,这样可以回家多待一段时间。   那天晚上陶知越十点半下班,已经是这周里最早的一天,园区周围堵成一片,打车软件上排到了两百多号。   所以他决定绕开人流,脑海里一边想着明天要实现的需求,一边往外走了两公里路,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地铁上人不多,陶知越随便选了一个空位坐下,有些茫然地望向前方。   对面的乘客低头握着手机,飞快地在触屏上打字,手指灵巧地挥动着。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应该玩会儿手机,打发无聊的时间。   垂在身侧的手,距离裤袋里的手机,大概只有几厘米远,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动不了。   明明坐着,却好像更累了,胸口仿佛灌上了铅,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疲惫。   再往后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也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帮他收起了那段痛苦而绝望的回忆。   为什么他能得到这个重来的机会?   为什么这个世界里的霍燃,走上了跟小说中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陶知越很少主动去想那天发生的事,这一刻尝试着回忆了一下,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霍燃注意到他魂不守舍的表情,关切道:“是不是房间里太闷了?”   “不是,只是走神了。”陶知越摇摇头,“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霍燃没有深究,遗憾道:“如果你说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带你参观下一个景点了。”   陶知越就笑起来,配合道:“我又想了想,这里好像是有点太闷了。”   “那我们出去走走。”   霍燃一本正经地按下手边另一个开关,靠外的弧形墙面渐渐向两侧移开。   “你都没有看出来,这里是假装的墙,其实是阳台门,所以屋里才能看到月光。”   完整的球形世界里出现了一道门。   陶知越跟着霍燃走出去,便看到了漫天星辉照耀下,放在阳台中央的一架巨大的天文望远镜。   白色的机身外壳沐浴在月光里,光芒莹润。   “长大以后买了更专业的望远镜,所以五岁那个退休了。”霍燃开玩笑道。   “我觉得在这里观测,就像站在土星和地球交汇的地方望向太空,是不是很特别?”   “很特别,独一无二。”陶知越望着深邃夜空,感叹道,“它们之间隔了十几亿公里,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我觉得我跟我妹各占一半功劳吧。”霍燃理性分析起来,“她提出了行星环,我决定管这里叫土星,难得有我们俩齐心协力一起完成的好事。”   陶知越先是被他逗笑,然后在缀满星光的夜幕下,静默了片刻。   “你又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关于世界的浪漫和神秘。”陶知越道,“虽然这其中好像有一半要归功于人的意志。”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霍燃点点头:“所以我爱看科幻小说,一半是真实的世界,一半是超脱的想象,糅合在一起,常常会出现很美的故事。”   陶知越的嘴唇动了动,他轻声道:“你觉得,小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话题跳跃得很自然。   霍燃凝神思考了一会儿。   “对读者而言,应该就是消遣娱乐,顺便体验不同的人生吧。”   “虽然我不会写小说,但看了很多书以后,我觉得对写下它的作者来说,大多都是在完成某种心愿。”   “有人写下自己的心情想得到共鸣,有人用想象构建了期待中的瑰丽未来,也有人在故事里和逝去的人重逢。”   “作为旁观者,看到那些对现实世界的补充和重构,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感动。”   如果,不是旁观者呢?   望着眼前神情认真的霍燃,陶知越陷入了一阵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   “怎么了?”霍燃回答完毕,好奇道,“我发现你不爱看小说,是因为觉得它都是虚构的,所以没有意义吗?”   陶知越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虚构很好。”   他和霍燃都因为虚构的世界,才拥有了生命。   “我只是容易把虚构的东西当成真实,混淆它和现实的界限,所以才不看。”   霍燃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这句话背后有着更深的涵义。   陡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划破星光下的寂静,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电显示是陆彦。   “是我发小,跟你说过的那个。”   他没有避开,直接接起了电话。   陶知越像是松了一口气,听到话筒里隐隐有声音流泻出来。   “回来了?昨天搞这么大,今天就见家长了,你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不想偷听他打电话,陶知越低头看手机,正好看到了霍燃两个小时前发的动态。   他拍下了晚餐的照片,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和五双碗筷。   配文的语气十分平淡,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炫耀。   [动态]HR:带男朋友见家长。[图片]   以官宇冬为代表的共同好友已经在评论区摆起了狗粮宴。   眉梢眼角攀上笑意,陶知越想了想,评论了一个干杯的表情。   耳边传来霍燃的声音。   “明天晚上我们就要回晋北了,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白天要见一下我的那群朋友吗?不想去外面吃饭了,可以来家里搞户外烧烤。”   霍燃忘记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看着他专心地安利起来:“有很多地方没带你逛,光是地下室里就有台球厅、酒窖、泳池,和其他七七八八的,明天都可以顺便玩一玩……”   电话里传来不可置信的吐槽声:“霍燃你秀恩爱的时候能不能至少捂一下话筒啊!当我不存在吗?”   看来这位前·暗恋者是真的想开了。   陶知越忍俊不禁:“好。” 第81章   梦中的世界透进浅浅的光。   陶知越觉得自己正陷在柔软的云里, 完全不想醒来,虽然奇妙的梦境已经戛然中止,他仍在努力捉住梦的尾巴。   可惜外界的光似乎越来越亮了, 穿过紧闭的眼眸,映出橘红的亮色。   他很不情愿地睁开一点眼睛, 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窗边晃荡,悄悄拉开了遮光性极佳的窗帘, 明亮的日色漫进整个房间。   于是陶知越果断地拉起被子, 蒙住了头。   身旁的床垫往下陷了陷,那个人在身边坐下, 隔着被子戳了戳他。   “你醒了,我看见你睁眼了。”   陶知越闷声道:“是幻觉。”   “但是现在你说话了, 所以肯定醒了。”   “是幻听。”   霍燃笑起来:“快点起床。”   “今天又不上班,起那么早干嘛?”   霍燃就把手表凑到他面前:“快十一点了。”   陶知越停顿了一秒钟,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十一点了?!”   瞬间意识回笼,他想起来现在不在家,是在霍燃的城堡里, 而且今天霍燃的朋友们要来。   昨晚他在这个巨大的城堡里留宿,为了在霍燃家人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他选择去客卧一个人睡。   不得不说, 床垫的质量真的非常好, 居然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   平时哪怕周末他也很少睡懒觉,所以还以为现在不过是八九点钟的自然醒。   陶知越摸了摸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掀开被子下床:“他们来了吗?”   “还没, 别紧张。”   “那就好。”   陶知越微微放松下来,试图甩锅:“一定是床垫的错,太舒服了。”   “毕竟是豌豆公主标准的床。”霍燃接着甩锅, “全是我妹的要求,到现在也没听见她的声音,她肯定还在睡,果然是猪。”   看到陶知越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又补充道:“其实朋友没关系,我主要是想让你体验一下,我妹日记里的那种早起服务,机会难得,不能白来一趟。”   陶知越有被震惊到:“你是准备了洗脸用的花瓣水吗?”   “那倒没有,花瓣水太幼稚了。”   成熟又朴实的霍燃倾情介绍:“就是电视剧里那种,一排佣人端着脸盆、擦手巾、早餐、今天要穿的衣服之类的,整齐地走进来,一大群人为坐在床上的你服务。”   陶知越言不由衷道:“……这真是一点都不幼稚。”   “因为我觉得你在那个场合里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玩。”   霍燃一边说,一边很有危机意识地往后躲,结果还是被软乎乎的鹅绒枕头砸了个正着。   他抱着被陶知越丢过来的枕头,继续剑走偏锋:“我记得以前有一次把枕头甩破了,里面的羽毛洒出来,白白地飘了一屋子,还挺好看的,像下雪一样,你要体验吗?”   “不要!!!”   在霍燃的打岔里,紧张感一扫而空,陶知越去客卧自带的洗手间里洗漱完毕,在衣帽间里换上霍燃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又在客卧自带的客厅里简单吃了点佣人送上来的早餐垫垫肚子。   连一间普普通通的客卧都这么大。   无论精致的餐盘里装着什么,吃起来反正都是柠檬味的。   好酸。   早餐刚端进来,霍燃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消息,随即起身往外走。   “有好几个人到了,我先下去找他们,不用着急,随时下来都可以。”   陶知越点点头,又听见他道:“要是迷路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陶知越保持和善的微笑。   然而,万万没想到,霍燃的flag必倒定律也传染给了他。   二十分钟后,陶知越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上,短暂地迷失了人生方向。   怎么会这样.jpg   路过的佣人微笑着问他:“您在找电梯吗?”   陶知越绝不可能留下把柄被霍燃知道:“没有,我随便逛逛。”   “好的,如果您需要乘坐电梯的话,往左手边走过两个路口,再右拐就可以看到了。”   十分贴心。   陶知越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电梯,前往一楼。   电梯在一楼停下,门还没打开,他已经听到宽敞的大厅里传来霍思涵活泼的声音。   “……这个手链好看,我喜欢。陆小彦你的审美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另一道爽朗的男声响起。   “哪有这么夸张,上次给伯母带的礼物,她也很喜欢啊。”   霍思涵欲言又止:“显然你的情商没有跟你的审美同步增长。”   “我似乎感觉到你在嘲讽我。”   “不如去掉似乎。”   正从电梯里往外走的陶知越没忍住,笑了一声。   站在大厅里闲聊的两个人望过来,霍思涵立刻丢下身边的陆彦,快乐地迎上来。   “知知哥哥你怎么醒得比我还晚!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体验尊贵的起床一条龙服务!”   陶知越后知后觉道:“没有……原来是你出的主意。”   “嘿嘿,多好玩啊。”霍思涵用傻笑萌混过关,“而且我只是提供了一些细节参考,是我哥说要这么干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听到了关键词,旁边的陆彦好奇地打量着陶知越:“你是霍燃的……”   “男朋友。”陶知越面带微笑,镇定地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陶知越。”   从霍思涵跟他相处的熟稔态度,陶知越猜出来了眼前人的身份。   那个曾经暗恋了霍燃很久的发小。   非常简单又直白的自我介绍。   陆彦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跟他握了握手:“陆彦,我从幼儿园起就跟霍燃是邻居,我们三个算是一起长大的。”   他还开了个玩笑:“当然,初中他搬家以后,就不再是邻居了。”   陶知越笑了笑,“听他说过,你们关系很好。”   吃瓜群众霍思涵露出了无声的哇哦表情,“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为什么我闻到了一丝刺激的气息。”   陆彦一脸疑惑:“什么刺激气息?你闻到天然气的味道了吗?是不是应该去厨房看一眼?”   陶知越本来还在想些有的没的,结果这一句直接镇住了他,让他想起了久违的古董直男画风。   不愧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长大的发小。   “……”霍思涵叹息道,“果然爱情能让人飞速成长,时过境迁,我哥已经长大了,只有你还是最初的那个傻直男。”   “但是你没谈恋爱,也成长了不少啊。”   霍思涵突然被戳中痛点,笑容僵住。   “陆小彦!!我命令你把这句话收回去!!”   在轻松的氛围,陆彦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些郑重地对陶知越道:“按霍燃的性格,他应该都跟你说过吧……希望你不要介意,全都过去了,现在他就是我的朋友而已。”   霍思涵再次抓住了重点,闪亮的八卦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   陶知越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释然,半响后,点了点头。   陆彦放松了一点,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总觉得你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也是燕大的吗?”   陶知越怔了怔。   没等他回答,霍思涵先失望地开启了嘲讽模式:“不是吧不是吧,我还以为有什么刺激的情节,结果就这?”   “陆小彦你这招太老土了,八百年前的人才用眼熟来搭讪呢,你等着,我这就跟我哥去告密,你完了哈哈哈哈哈。”   “我不是搭讪啊,别乱说!”   “不是才怪!我清楚地记得,小学的时候,你跟隔壁班那个女生搭话,说的也是上周我在书店见过你……”   “你怎么这么久以前的事都记得?!”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户外的草坪走去。   烧烤架旁已经堆满了新鲜串好的食材,六七个跟霍燃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热闹地聊着天。   霍燃仍然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他回过头,看到了陶知越,立刻招了招手,然后用十分稳重的秀恩爱语气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对象。   有人略显意外,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迅速开始起哄。   陶知越大大方方地跟他们打了招呼。   “妈的,居然不是编的,霍燃你可以啊。让我算算还剩下几个凄惨的单身汉。”   “看起来年纪好小啊,靠,是大学生吗?我算是重新认识你了小霍总……”   “来来来,走一个传统保留项目!拿酒拿酒!”   其中一个胖胖的朋友有些呆呆地盯着陶知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边的朋友撞了他一下,调笑道:“你收敛点啊胖子,这什么表情,小心霍燃揍你。”   “放屁,我这都是实心肉,他打不打得过我还不一定。”胖子正儿八经道,“我就是觉得霍燃的对象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彦活学活用:“大哥,你好土啊,八百年前的招了。”   霍燃没把他们的玩笑话放在心上:“你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我,我最近跟小区里一个老大爷学了不少新招数,克你绰绰有余。”   “老大爷能跟我相提并论吗?我好歹也是运动健将,来啊,比划比划!”   霍思涵笑得停不下来:“好蠢啊你们,就这样还想脱单?”   陶知越也在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陆彦跟霍燃是大学同学,胖子或许同样是燕大的。   而他也是。   他忽略了这个问题,燕大是燕平周边一带最好的大学,霍燃有几个同校毕业的朋友,再正常不过。   即使陶知越只读到大二,但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前的一年半里,或许“陶知越”跟他们真的产生过交集。   可他对此没有任何记忆,其实除了小说里一笔带过的身世,醒来时见到的室友和床头满满的专业课本,他根本不了解“陶知越”的人生。   会被发现异样吗?   陶知越有些忐忑地神游天外。   橙色的炭火热烈地炙烤着烧烤架,肉串渐渐收缩变色,飘出香味。   一群人的话题已经变了又变,漫无边际地闲扯着。   “你们那个项目要搞多久啊?不会要一直待在晋北吧?”   “几年,具体要看进度顺不顺利,不忙了就会回来。”   “不忙的时候很少吧,唉,周末打球唠嗑的日子就这么远去了,说起来,最后那次约球,好家伙,球没怎么打,倒是给我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我好像听你说过,是不是他对着空气问周末一般做什么?”   “对对,给我吓懵了,我寻思他难道还找了个透明人来啊。晚上我居然做噩梦了。”   那是霍燃和“陶医生”认识后的第一个周末。   霍燃回想起来,发现这又是一个秀恩爱的好机会,于是故作平淡道:“情窦初开的人都是这样的,不小心就以为对方在身边,看来你们还不懂。”   “……可以了啊,差不多得了啊小霍总!”   嘻嘻哈哈里,胖子忽然一拍大腿:“靠,我终于想起来了。”   大家闲聊时提到的打球触发了他的回忆。   他十分兴奋地看向陶知越:“你是经管院那个7号学弟嘛,总穿7号球服,很受女生欢迎的。听到名字没印象,光记得7号了。”   闻言,陆彦也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对啊,好像还真是。”   霍燃一脸茫然:“什么7号?”   “别装了霍燃,你自己对象都不认识?虽然过了两年,好像长相是变了点……”   胖子看他惊讶的表情不像是装的,连忙补充道:“就算真没见过,你肯定听过啊,经管院新生之光,球风特别凶的7号。”   “寒假前那场新年赛,大家都想看我们两个院打,谁知道你年底就交完论文,跑出去浪了。不过没几个月,7号也离开学校了,怪可惜的,所以毕业那阵你特意赶回来的那场比赛也没遇着。”   “说起来,还挺兜兜转转的,结果你们现在居然在一起了,这就是缘分吗?”   霍思涵已经开始激动了:“啊啊啊啊这么阴差阳错跌宕起伏!哥你竟然都没跟我说过!”   霍燃皱起眉头,努力地回忆着:“我好像有点印象了,那会儿是有个球打得特别好的学弟。”   “但他不会打球啊,我们在电玩城的投篮机玩过,近距离投篮都不是很准。”霍燃笃定道,“你肯定认错人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陶知越,想要获得一个肯定,却看见陶知越格外沉默的神情。   胖子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不可能,认错了我倒立洗头!7号的球风我印象太深了,下辈子我都忘不掉。自从看到7号跟咱们院的两米巨人抢球受伤那次,我再也不敢在球场上搞体型歧视了。”   “那天是室外的球场,7号摔了一跤,被碎石头在手肘上拉开了好长一道伤口,那个血流的,都有围观的学妹吓哭了,不知道得留多深的疤。”   这个惨烈的描述听得霍燃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去看陶知越的手臂。   在胖子生动形象的叙述里,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第82章   陶知越的表情紧绷着, 耳旁传来轻轻的轰鸣声。   他难得地感受到了后悔的情绪。   也许昨天晚上,他就应该一鼓作气,将一切告诉霍燃。   胖子眉飞色舞地回忆着大学时代的篮球赛, 他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入海底。   原来“陶知越”会打篮球,还打得特别好。   如果“霍燃”没有因为急着去旅行, 而提前离开学校,他们会在寒假前的那场新年赛上相遇。   球风凶猛的学弟, 性格温和的学长, 在挥洒着汗水的篮球场上正面对抗。   很适合一见钟情的开局。   或许再早一点,霍燃没有去念生命科学, 而是去了看起来更适合他的经管院,那么故事会开始得更早。   周身弥漫着青草香气, 正午的阳光过分刺眼,空气滞涩,他几乎想闭起眼睛。   陶知越的思绪乱成一片,他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   他只能沉默地听着霍燃语气轻松的反驳,和胖子极为笃定的坚持。   直到胖子说,“他”的手肘上拉开了好长一道伤口。   陶知越陡然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得留多深的疤。”   他记得那个梦, 树木苍翠的盘山公路, 在霍燃并不喜欢的黑色敞篷跑车里,空气中流淌着轻快活泼的巴萨诺瓦。   副驾驶座上的人, 手肘上有一条长长的浅色伤疤。   梦境之外, 在真实的世界里,温热的风带着秋意,轻轻拂过他的手臂。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身旁的霍燃更是眼神里透露着紧张。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于是陶知越主动地伸出了手,像梦里那个人调音乐的动作一样,手肘微弯,将短袖下的整条手臂都显露出来。   没有伤疤,什么也没有,连篮球爱好者常见的发达肌肉也没有。   他皮肤依然偏白,手臂是清瘦的,常年宅在家里不外出,也不运动,虽然这几个月跟霍燃出门玩了很多地方,但还不足以大变样。   陶知越甚至笑了一下:“我不会打篮球。”   霍燃先松了口气,他本想说些什么,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对胖子道:“你说得头头是道的,差点骗到我了,我就说,要是真有这道伤口,我不可能没印象。”   胖子十分震惊:“卧槽,怎么会没有!”   其他被吊起了胃口的围观群众集体长叹一声,纷纷对他发出控诉。   “靠,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我好紧张,我都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   “死胖子你诓我们之前说什么来着,认错了你就倒立洗头?”   “来人啊,上洗发水和脸盆!”   胖子不敢置信:“不至于啊,我绝对没有记错啊,草,我难道喝醉了,可是这不还没开始喝酒吗?”   “好你个胖子,原来重点在这呢,又来骗酒喝。”   “放屁,我是那种人吗?”   “狡辩没用,让酒和洗发水一起上,我们今天非要看到你倒立洗头不可。”   话题很快又跑偏了,霍燃听了一会儿,笑道:“我去酒窖拿。”   “小霍总带上我啊!让我再去参观参观。”   “别想了,上次的账还没找你算。”   说话间,霍燃转过头,对陶知越道:“要跟我一起去吗?”   他永远明亮的眼眸里有一丝罕见的茫然。   陶知越点点头,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   身后的口哨声顿时响成一片。   “过分了啊!逮着机会就秀。”   “你们俩早点回来,记得是拿酒,不是别的啊。”   霍燃转身前仍在笑,背对人群之后,笑意渐渐散去了。   酒窖在地下二层,足足两面墙的酒柜,整齐地列满了不同品种的红酒。   一路上,霍燃什么也没有说,直到走进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寂静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踟躇了一会儿,他轻声提问。   “胖子说的人是你吗?”   陶知越想了很久,给出了一个最诚实的答案:“我不知道。”   霍燃有些意外:“是失忆了吗?”   随即他又自我否定道:“不对,你真的不会打篮球,也没有受过伤,和胖子说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你对过去有很完整的记忆,不是失忆。”   “所以……为什么会不知道?”   独立空调输送来新鲜的风,深色酒瓶上闪着幽微的光,远处的恒温泳池如同湛蓝镜面,偌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着霍燃逐渐迷茫的声音。   与地面草坪上的欢腾完全不一样。   在恍如隔世的错乱感中,陶知越悄声道。   “因为我的过去,不在这个世界。”   他终于把秘密说出了口。   霍燃的表情空白了几秒钟,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不在这个世界?”   每次看恐怖片的时候,霍燃都会说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灵异神怪。   其实每回听到他那么说,陶知越总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来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霍燃追问道:“是字面上的意思吗?还是一种比喻?”   现在他知道了,是下意识不愿接受的反应。   陶知越凝视着他的面孔,语气很平静地解释道:“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地铁上发呆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很难解释,也许就像本不可能相交的地球和土星,在某个特定的维度上,发生了交集,土星环里抛出了一颗碎石,汇进了地球。”   “起初我以为是我的灵魂进入了别人的身体,所以我常常觉得不真实,也害怕现在得到的一切可能会随时失去。”   “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一直是真正的、完整的我。”   在他平淡又震撼的叙述里,霍燃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不坐地铁。”他想起了什么,“那个男主角又在地铁里被抓走了的恐怖片,是你的担忧吗?”   “是。”   还有一些对临终之地的恐惧。   霍燃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   “如果是别人告诉我这件事,我会觉得他疯了。”   “但是你说,我好像没有那么意外,或许是因为,我已经零零碎碎地见过了很多痕迹。”   “你梦到的妹妹,没有其他人玩过的吸血鬼游戏,还有你过生日时失落的表情……”   陷在琐碎的记忆片段里,霍燃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想知道,你现在告诉我的,是全部的秘密吗?”   在这种时候,陶知越宁愿霍燃没有那么敏锐。   挣扎片刻,他依然诚实地回答道:“不是。”   从霍燃对“另一个世界”的态度,陶知越不敢确定,他得知这个世界是本小说后的反应。   看到他犹豫的神情,霍燃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保留的部分,是不是跟我有关?”   他想了想,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提问方式:“如果换做是我,是不是也会选择对你隐瞒这部分的事?”   “会。”   霍燃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让我来问吧,你只要告诉我对或者不对。”   “好。”   陶知越简短地应声,心头却弥漫着淡淡的酸涩。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霍燃仍然是体贴的。   “我们在火锅店见面的时候,你听到我的名字,反应很意外,是因为你之前就知道我吗?”   “是。”   “是在大学的时候吗?”他一边提问,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不对,你们是两个人,你应该完全不记得大学的事才对。”   “嗯,我不记得。”   “那个7号学弟去了哪里?”   “我也在找答案。”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呢?”   霍燃灵光一现,“你听说过星弘游戏吗?本来更早之前我就要来晋北,因为对那家公司的投资没有谈成,才没来。”   那也是陶知越在晋北入职的第一家公司,是一家福利不错,又不需要996的新兴游戏公司。   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却在某一天突然得知,公司的A轮融资由霍氏旗下的资本公司领投。   所以他立刻辞职离开了。   “听说过,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份工作。”   在陶知越毫无保留的坦白里,霍燃渐渐地接近了答案。   他问得很直接:“是因为我才辞职的吗?”   “是。”   “你是不是在躲我?”   “是……以前是。”   彼此的呼吸声愈发鲜明。   陶知越一直没有松开过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从一贯的热烈,到微微发凉。   这次霍燃思考了几分钟,才低声道:“我好像明白了。”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瞒着你。”   “你喝醉酒的那一天,我不光问了你喜欢什么,还问了你讨厌的事。”   “你说你最讨厌一个人。”   “那个人因为意外残疾了,却迁怒于抛弃自己的旧恋人,最后还害死了对方。”   “我一直以为,那个结局凄惨的旧恋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才知道这个故事。”   “可是在平时的生活里,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那个朋友,好像他只在那次喝醉后存在。”   “搬家那天你坐了面包车过来,其实你并不晕车,对吗?”   “也许你只是不能跟我一起坐车,为什么?是因为害怕出意外吗?”   陶知越不再回答对与错,他只是紧紧地握着霍燃的手,希望自己不够高的体温能再多渡过去一点。   霍燃已经读懂了他给出的答案。   “那个人是我,对不对?”   “而那个结局凄惨的旧恋人,是你。”   “在我们相遇之前,你就知道了可能会发生的故事,知道了我的存在,才会躲着我。即使我跟故事的那个霍燃并不一样。”   “所以,我生活在一个被设计好的世界里吗?” 第83章   在一句句抽丝剥茧的推测里, 陶知越屏住了呼吸,如同飘零的雪花逐渐堆积在枝头,枝桠深深地被压下去。   当最后一个问题坠入空气, 过载的树枝折断,所有的积雪就那样跌落下去, 纷纷扬扬。   霍燃猜到了。   当这一刻真的到来,陶知越却意外地并不觉得慌乱。   恍惚中, 他想起了霍燃的妈妈, 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其他人不曾发现他情绪的异样, 霍燃忙着偷吃红烧肉,所以只有她看见了自己的眼神, 读出了里面的怀恋。   他觉得那天的霍妈妈,原本是想走上前拥抱他的,或许又发现他在掩饰,所以改变了动作,轻轻理了理他歪掉的领口。   像很多年前帮霍燃整理衣服一样。   于是在那几秒钟里, 他重新拥有了母亲。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霍燃反而主动道:“我是不是猜对了?”   陶知越回过神来,轻声道:“你很像你妈妈。”   对身边人的温柔和体贴, 还有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其他都是对的, 但最后一句,是错的。”   霍燃一瞬间有些茫然:“你明明提前知道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这足以证明一切是被设计好的……”   “不是。”陶知越摇摇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你的妈妈吗?”   “为什么?”   “因为在我知道的故事里,你的父母没有离婚,你的妹妹变成了弟弟, 爸爸只关心生意上的事,妈妈偏爱年纪更小的弟弟,所以你在家里过得并不快乐,一心只想超越父亲的成就。”   听到他如此直白地提起“故事”,霍燃先是怔了怔,很快反驳道:“这不是我。”   “对,那个人不是你。所以这个世界并没有被设计,一切都按自然规律运转着。”   “你遗传了妈妈的敏锐,思涵遗传了妈妈的活泼,然后你们都遗传了爸爸的勇气和坚毅。”   “这些不是苍白生硬的设定,全都来自于你周遭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都有可以追溯的缘由,没有人安排着你的生活,我们的相处也没有被写在书里。”   陶知越说得很慢,语气很坚定。   这全是他的真心话,他不希望从不相信命运的霍燃被“剧情的力量”所禁锢。   “书里……这是一本小说吗?”霍燃想起了昨晚的对话,“昨天你问过我,小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陶知越点点头:“我只问了你,自己却没有回答。”   “对我来说,这本小说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让我遇见你。”   “可是一开始,你躲着我。”   “因为我没见过真正的你,我被小说里那个糟糕的故事骗到了。”   霍燃像是笑了一下:“有多糟糕?”   “所有人都不快乐,都有很悲惨的过去,虽然主角之间好像在相互救赎,但感情线很生硬,一点都不自然,好多地方没有逻辑,爱得很奇怪,恨得也很奇怪,配角全是工具人,主角形象也很刻板。”   “这本书听起来真的很不好看。”   “真的。”气氛轻松了一些,陶知越便开玩笑道,“虽然我小说看得很少,但我觉得这本书一定是个新手写的,甚至连语句都不通顺。”   “为什么他会写下这个故事?”   “我不知道,也许就像你昨晚说的,他在完成自己的某个心愿。”   霍燃不停地提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和小说里不一样?”   “不知道,但我希望是他写完之后,又后悔了,发现这个故事编得很糟糕,尤其是7号的那条线,他没有家人,所以只能在乎钱,可能他每天的生活就像在球场上一样,要拼尽全力。无论如何,他没有犯真正的错,不该拥有一个那么惨烈的结局。”   “恰好我出现了,代替了7号的角色,所以他消失了,不需要再背负那样的命运,或许在另外的故事里,他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听着陶知越很有条理地分析完,霍燃忍不住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们静默了片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谈论这些事的感觉很奇怪。”陶知越笑起来,“就好像地球上突然出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见的恐龙,然后我们一本正经地猜想,它们为什么会复活。”   “是啊,为什么会出现恐龙?”霍燃也跟着笑了,“你会突然来到这个世界,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或者有特殊的征兆吗?”   “不是,只是在平常的下班路上。”   这是今天他说的唯一一个谎,也是未来的日子里最后一个谎。   “可能因为我很特别吧。”陶知越藏起了真正的原因,调侃道,“能成为主角的你也很特别,十万个为什么。”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但一时间,又想不到该问什么了。”   霍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渗着潮湿的汗水。   “是不是很凉?”他喃喃道,“以前我觉得这个描述很夸张,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真的会手脚发凉,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我希望你是骗我的,这只是一个很夸张的愚人节玩笑,但今天不是愚人节,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   绵延不绝的话语声褪去,惶恐与迷失的感觉渐渐袭来。   陶知越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安慰,只好回以无声的拥抱。   他能听见对方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   霍燃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有人写下了一个剧本,但实际上演的内容,却变了。但无论如何,我的名字是被人写下的。”   “我想,我需要一点想明白的时间。”   他最后说。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   草坪,烧烤的烟气,笑闹声,洒落的酒液。   霍燃像平常那样跟朋友说着话,笑容依旧,没有其他人发现异常。   陶知越却敏感地注意到,他认真地打量着每一个朋友,好像要判断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   有时候他会走神,低头看草地上倒映出的影子,跟地面上的人一一对应,看有没有谁被漏掉。   他还很突然地拍了拍霍思涵的脑袋,惊得霍思涵连忙掏出手机照镜子,以为哥哥往自己头上抹了什么东西。   大家都在笑,陶知越也笑,只是眼睛酸酸的。   他好像看到了一年半前的自己。   醒来之后,他觉得世界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又以为这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所以总想从身旁走过的人那里找到破绽,看他们是不是道幻影。   傍晚,聚会结束,热闹散场。   陶知越看着霍燃笑着跟家人道别,然后他们启程前往机场。   在他身边,霍燃可以不用假装开朗,偶尔还会提出旁人完全听不懂的问题。   “我学了什么?”   “金融。”   “我成了像我爸那样的工作狂吗?”   “嗯。”   飞机在万米高空穿过夜色,云层下方的世界亮着遥远渺小的灯火。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安静的旅程。   抵达熟悉的晋北市,陶知越独自回到了1502室。   他们在电梯里默契地互道晚安,然后分开。   这次没有特意找原因,陶知越朝他挥了挥手,看着电梯门慢慢合拢,上行,才转身找钥匙开门。   那天的生日过后,霍燃给了他独处的空间,他想,这一刻的霍燃或许更需要。   比起沉默了一年才慢慢敞开心扉的他,霍燃已经表现得勇敢许多。   无论他需要多少时间,陶知越都会耐心地等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霍燃有时候会去公司上班,有时候会一个人出远门,有时候也会来公司接他下班,一起去吃饭。   两个人没有像之前那样常常待在一起,反而更像是异地那段时间,总用手机消息对话。   陶知越一如既往地上班、敲代码、下班,时不时听霍燃隔着网络分享他每天的生活片段。   霍燃故地重游,去了他很喜欢的热带海岛。   [小霍:今天坐车去海边,不知为什么想到车祸,突然很紧张,中途差点想下车。]   [小霍:司机觉得我的表情很奇怪,后来一路都很防备,我还没法解释:( ]   [小霍:浮潜看到的景色还是很美,拍了照给你看。]   [陶:别担心,我不在就没关系。]   [陶:小企鹅歪头.jpg]   霍燃翻出了很多凝结着旧时光的东西。   [小霍:我在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好长,我们每天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   [小霍:看到了你说没有真实感的那一天。]   [小霍: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能更感同身受地安慰你。]   [陶:你在呼吸,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可以看到屏幕和我发来的消息,那就是真实感。]   [陶:那时候的你说得也很好,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霍燃在工作间隙,偶尔也会用这件事开玩笑。   [小霍:今天好忙。]   [小霍:好想把书里那个人揪出来,让他来工作。]   [陶:不行,我不喜欢他。]   [陶:猫猫挥手.gif]   另一边的陶知越回到了久违的独居生活,其实常常会觉得寂寞。   过惯了每天下班都有人能聊天说话的日子,突然变回一个人,一下子觉得无事可做。   上网刷论坛没什么意思,枯坐着看电视也很无聊。   不知道认识霍燃前的那一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简直无法想象。   而且陶知越对着电视机屏幕玩手机的时候,想吃放在冰箱里的西瓜,下意识地会对身边不存在的那个人开口,话音落地,才发现他不在。   不能跟霍燃猜拳决定谁是那个起身去拿西瓜的倒霉鬼,只能他自己去。   无聊地度过了几天,陶知越决定趁这段空闲时间,学一些新菜式。   在世界空白一片的时候,闻到食物的香气,就会觉得,好像应该拿起筷子,好像还有值得期待的事。   他习惯了做两人份的菜,所以在霍燃没有出远门的时候,会把多出来的那一份装好,放到楼上的冰箱里,等他加完班回来当夜宵吃。   无论那天的菜做得是否成功,陶知越都会如实地写在便条里,顺手画一个今日菜式的简笔画,贴在冰箱门上。   [9月2日,桂花陈皮鸭,颜色不太好看,但是味道不错。]   第二天晚上,他上楼去回收碟子的时候,看到了摆在桌上的干净碟子,和多了一行字的便条贴。   [好吃。画在旁边黑乎乎一团的是什么?为什么上面还有黄色的小点?]   黑乎乎一团,黄色的小点。   陶知越拧起了眉头。   桂花陈皮鸭果然很难画。   [9月4日,糯米藕丸,可以留一半当早餐吃。今天应该可以看出来画的是什么吧?]   [很好吃,饱腹感很强。看出来了,是糯米藕丸!]   ……   [9月8日,橙香纸包鱼,是龙利鱼,应该适合健身的时候吃。]   [口味好特别,以后可以经常吃。今天画得好像!]   ……   [9月14日,地狱猪蹄,好像有点太辣了。]   [我喝了好多水,但是很香,停不下来。为什么要叫地狱猪蹄?]   [因为这个猪蹄是用萝卜做的。]   [!!!我不信,这明明是猪蹄!]   [恭喜你没有上当,就是猪蹄,骗你的^-^ ]   ……   在写满对话的彩色便条积累到二十一张的时候,陶知越收到了霍燃回赠的礼物。   那天他下班,拎着一袋子菜回来,打开客厅的灯,就看见餐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盒子,上面贴着一张蓝色的便条,微微地翘起来。   陶知越忽然有点紧张。   他去厨房放下菜,洗了手,认真地擦干水珠,深呼吸,才走近了餐桌。   那是一盒足足有一千片的巨大拼图,表面没有图案,是一片纯白,只能靠碎片的形状来判断该放的位置,但每片看起来都差不多,像一团毫无头绪的迷雾。   陶知越有些意外地揭下便条贴,拿起来看。   是霍燃熟悉的字迹。   [下午刚回来,不过晚上有急事要忙,所以又去公司了。]   [其实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是在路上发呆的时候,总是想起冰箱里的礼物,所以忍不住想猜,回来的那天会吃到什么,想着想着,就忘记其他事了。]   [白吃了好多天,也应该给你带个礼物,在商店里看到了这个拼图,希望你收到的时候不会想打我。]   他还在旁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拼图,大概比桂花陈皮鸭要更丑一点。   [这个拼图很难,找到答案也很难,也许我们一起努力会比较快。]   [等我晚上回来吃夜宵^-^]   [不是回楼上,是回家。] 第84章   放在电脑边的手机, 响起两声提示音。   霍燃正在签名的手顿了顿,流畅的笔迹凝结出一个深深的墨点,他盯着渐渐晕开的黑色墨水, 继续签完了名字,拿起手机。   [陶:我收到礼物了, 勉强可以和夜宵等值。]   [陶:拆开看了看,看起来好难, 每片都长得差不多, 这个拼图真的可以拼出来吗?]   晚上七点整。   所以今天陶知越也准点下班了,从公司到菜场是二十分钟, 买完菜再步行回家,刚好七点。   他冷峻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很淡的笑容。   [HR:老板说真的可以, 拼不出来可以找他退钱。]   [陶:还没有飞过去的机票贵。]   [陶:那只能努力拼了,实在不行我就打你一顿。]   [陶:今天要加班到几点?]   [HR:九点左右。]   [HR:我会尽早回来的。]   [陶:好哦。]   霍燃想了想,语气很轻快地模仿了陶知越的回复。   [HR:好哦。]   对话告一段落,霍燃按下锁屏,画面归于漆黑, 他看着这片漆黑。   等了几秒钟,霍燃发现桌上已经签好的文件还没有被助理拿走,于是疑惑地抬头。   助理似乎有些走神, 呆呆地看着他。   “还有事吗?”   霍燃看了她一眼, 很快收回视线,随手翻开桌上堆积的其他文件资料。   “啊, 没有了, 抱歉霍总,我先出去了。”   助理立刻惊醒过来,连忙拿起文件, 向他躬了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要给您送餐过来吗?”   “不用了。”   “好的霍总,那我出去了。”   没有回应。   走到门口的助理回过身,轻轻关上门的时候,看见霍燃始终低着头,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门合上了。   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助理抱着处理好的文件走回工位,路上遇到相熟的同事,同事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调侃道:“怎么这副表情,挨骂了?”   她随口道:“要是挨骂就好了。”   “!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种癖好。”同事笑道,“不过我也没见过霍总训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说起来,我也没见过……”   正是晚饭时间,放下了文件,两个人一道去餐厅吃饭。   这是一天里最放松的八卦闲聊时间,同事好奇道:“所以你刚才在郁闷什么呢?总不会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吧?”   “那倒不是。”助理思考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你有没有觉得,霍总变了?”   “啊?”这个话题让同事很意外,“可能对我来说很遥远,没什么接触的机会,所以没感觉诶。”   “是不是有什么第一手八卦?快说快说。”   “也不是八卦……”助理组织着语言,“就是,最近这一个月里,感觉霍总的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每天都没有表情。”   同事震惊:“不是一直都没有表情吗?每天都是很标准的总裁脸呀!”   “不是,那是故意的。”助理放低了声音,“霍总有男朋友的事,大家都知道嘛,其实有时候我去霍总办公室,会看到霍总在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然后表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很开朗,不过转头看到我,又会立刻变回来。”   “这样的时候霍总会有点不好意思,我一般都会假装没看见,很镇定地跟他说话,同时只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在心里尖叫,你们又看不到,所以还没法分享。但是真的好好磕啊!!”   同事顿时捏紧了筷子:“现在我也磕到了,啊啊啊可恶!好香!还有吗还有吗?”   “唉,没有了,就从这段时间霍总经常不在的时候开始,他好像真的变得没有表情了。”   被勾起了兴趣的同事开始努力回忆:“你要这么说,我也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前在路上遇到霍总,他会跟我们点头打招呼的,现在好像没有了,就很平淡地走过去,像没看见一样。”   “是吧!!而且说话的方式也变了,比如以前他要是发现我在走神或者欲言又止,会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现在变得特别的简短,直接就问还有事吗?”   “还有还有,以前中午的时候,霍总经常会指定好菜式让我订餐,据我观察,应该是要跟对象吃一样的午餐。可是最近没有了,餐厅供应什么,就让我随便送什么来,晚上加班还经常不吃饭。”   “啊……”同事听得目瞪口呆,“变化好大,感觉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不会是分手了吧?”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像今天霍总看消息的时候,还是笑了,是那种只会在对象面前露出的表情。所以我猜没有分手,可是笑容的弧度小了很多,而且不会对外人掩饰了。”   “怎么形容呢……就是一种无所谓了的感觉。”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默然。   同事小声道:“听你说完,我也有点郁闷了。”   餐厅里灯光明亮,员工们端着餐盘来来往往,窗口流泻出的灯光点亮了夜色。一盏盏明净的玻璃窗整齐排列着,随楼层渐次升高,在最顶端的那扇窗户前,霍燃安静地伫立,凝视着远处渺小的车水马龙。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饿了,可现在没有,可能是前段时间的连锁反应,让大脑都觉得很烦,索性不再提醒自己要吃饭。   那天霍燃在海边,浮潜完上来,脱掉装备,因为消耗了大量体力,他很累。   又陡然闻到海边餐厅里传出的炒蟹香气,顿时觉得很饿,所以他调转方向,理所当然地往餐厅走去。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被海风吹着,身边擦肩而过的游客身上套着游泳圈,手里捧着清甜的椰子,笑容格外耀眼。   霍燃怔怔地回头,便看到海滩边的所有人都在欢笑,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无数道模糊的闪着光的幻影。   他忽然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惧。   此刻涌上来的饥饿和疲惫感是真实的吗?   脚底细软的沙粒禁锢了他的动作,他无法再往前走。   所以到天黑入夜,海边亮起篝火,游客们围着圈欢呼跳舞,霍燃坐在树下,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每个人,始终没有吃东西。   一切日常的感觉都需要被重新思考。   在这样的心情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很漫长。   早晨起床刷牙,透过卫生间的窗户看到楼下打拳的老人,他会觉得不安,唯独某一天下雨,老人没有出现,霍燃才松了一口气。   坐电梯到地下车库,看到为自己打开门的司机,他总是会犹豫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坐进车里。   车里不再放音乐,也不再跟司机闲聊,霍燃每天都会叮嘱他要专心开车。   到了公司,一路上见到的员工都会跟他说一声早上好,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当作没有听见。   在工作的时候,他似乎能得到一丝慰藉,因为每天要忙的事都不一样。   但是见到助理时除外,听她汇报什么事的时候,霍燃总会走神,想起另一个“霍燃”。   “霍燃”的助理会是谁?是同样的人吗?   他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和助理说话?   他的字迹跟自己一样吗?   每次想到这些问题,霍燃就会变得很低落,但又控制不住地想去思考。   曾经无所挂碍的明朗日子,变得遥远起来。   霍燃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所以很少再跟熟悉亲近的人见面和聊天,他不想虚假地表演出一个正常的自己。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追问到底,是不是会更好。   陶知越没有骗他,这的确是一个即使换作是他,也会迟迟不愿开口的秘密。   是他自己选择了揭开,却没想到接受会是一件那么难的事。   人生中有很多遭遇都太过突然,甚至看起来毫无原因,甚至原本不应该降临。   明明不该这样的,明明可以更好的。   人们痛苦,抱怨,逃避,崩溃。   可它就那样发生了。   霍燃在努力地试着接受它。   有时候那根弦绷到了极致,他就会一遍一遍地翻看和陶知越的聊天记录。   陶知越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孤单地保守了很久,无法跟任何人分享和诉说。   在霍燃无意中开导了他之前的一年里,他又是怎么独自度过的?   每次想到这里,在无边无际的想象里,霍燃就会多出一点勇气。   然后晚上回到空荡荡的房子,四面的落地窗透彻无比,霍燃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冰箱门。   看到里面精心准备的夜宵,是他唯一不会质疑饥饿的时刻。   因为是那个人做的,他还写了每天不同的便条,在上面画了很生动形象的简笔画。   陶知越触碰过的地方,他会莫名觉得是真实的,像是原始丛林里的向导,凡是他走过的路,后来者就会充满信心地跟上。   可这样一想,陶知越就更孤单了。   而且,他真的是在普通的下班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却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吗?   比起同龄人,他的生活作息显得格外规律,很在乎身体健康。   以前霍燃觉得,这是因为陶知越有很好的生活习惯,也有着很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   现在想来,也许不仅仅是因为习惯。   每当思绪漫游到这里,他会及时地阻止自己想下去。   其实霍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   他不知道重新跟陶知越相处的时候,给对方带来的心情会是快乐更多,还是忧愁更多。   他什么都不确定。   但是他想回家了。   霍燃站在1502室门口,手里握着钥匙,又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他有点无所适从。   几秒钟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穿着围裙的陶知越朝他露出很熟悉的笑容。   “我听到脚步声了,猜到是你。”   已是深秋,天气转凉,陶知越穿着长袖的白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显得不那么正式,袖口挽起,看起来很居家。   霍燃很久没有看见这一幕了,他几乎有一些恍惚。   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站在屋子里,笑着发问。   “你猜我背后是什么?”   霍燃记得那是餐桌的位置。   “应该不会是拼好的拼图。”他很认真地回答问题,“是晚餐吗?你是不是没有吃晚饭,在等我?”   虽然是问句,但他用了很笃定的语气。   陶知越点点头:“因为我觉得你肯定也没有吃,所以今天不是夜宵,是晚饭。”   他往旁边走了一点,露出了身后一桌子很丰盛的家常菜。   丰富的颜色和热烈的香味,交织着同时侵入视觉和嗅觉。   “闻起来很香,我饿了。”   听到他这样说,陶知越便笑起来:“你果然没有完全猜对,就像那天的我一样。”   霍燃有些茫然:“哪一天?”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参加论坛的那天。”   记忆逐渐回笼,人声鼎沸的论坛会场,他穿着规整妥帖的黑色西装,表情故作深沉地坐在第一排。   然后霍燃上台,发表讲话,一旁有电视台的摄影机对着他。   他一边讲话一边在想,再过两个小时,陶知越就会在电视上看见他。   他给陶知越准备了一个惊喜。   希望摄影机能给个时间久一点的特写,最好拍到西装里的衬衫领口,陶知越肯定能认出来。   然后他会看着屏幕,忍不住笑起来。   那时的霍燃流畅地背着稿子,脑海里想象着两个小时后将会发生的事。   而很久以后的现在,在满屋的菜香里,他看着陶知越的衬衫领子,终于猜对了他背后有什么。   于是霍燃也忍不住笑了。   一瞬间里,他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只记得眼前。   藏在衬衫背后的彩色大狗熊。   那是全世界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第85章   霍燃又做了一个梦。   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茂密森林, 他孤身一人行走着,头顶有飞鸟掠过的声音。   鞋底踩在石子与落叶覆盖的地面上,干枯的叶片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林间小径上撒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白沙,为他指引方向, 通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于是他小心地穿过矮矮的灌木丛,低头避开交错垂下的树枝, 循着前人留下的指引努力地前行。   随风簌簌的树叶间, 日光碎成了闪耀而浮动的星子。   他抬头望向这白日的星,然后惊愕地发现, 在寂静的天边,行走着两只巨大的恐龙。   它们长长的颈, 无限地接近了辽远的太阳,暗绿色的四肢缓慢地摆动着,脚掌落下时,整片森林都传来轻轻的震动与轰鸣。   霍燃在梦里想,他一定是在做梦。   他竟然见到了恐龙。   在这奇幻而瑰丽的画面里, 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心神恍惚间, 明亮的白沙一瞬间隐没于泥土。   他忘记了路, 伸手拨开树丛,想要走向早已灭绝的恐龙, 去追随它们行经时留下的巨大深坑, 里面残留着地球末日到来时的火光与灰烬,飞扬的尘土沙石,消亡的痛苦哀鸣。   他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正缓慢地走向深渊,林间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奔走的响动,有什么东西从树林里窜了出来,直直地把他扑倒在地。   天旋地转之间,霍燃被沉重的东西压住,它看起来是一只毛茸茸的深棕大狗熊,却很奇怪地闪着彩色的光。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狗熊。   在梦境与现实的交错里,霍燃费力地睁开眼,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可被压住的感觉仍没有褪去。   双人床边的窗帘敞开着,日光透过玻璃窗倾泻了满屋。   天花板静止着,澄澈的白,他听见一道浅浅的呼吸声,藏在窗外传来的模糊轰鸣里。   视线下移,霍燃微微低头,他看见了陶知越的侧脸。   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肚子上,面孔被日光照亮,显得很柔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窗外,睫毛边缘被染上淡淡的金色。   几秒钟后,陶知越的眼睛弯起来,拢着一泓清亮的笑意。   “你干嘛偷看我?”   霍燃本来想告诉他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很神奇的梦,结果走神的片刻,又忘记了。   淤积在心里的好多事都一起不翼而飞,此刻他只觉得被轻盈柔软的云包围。   他学陶知越说话:“你干嘛用我的肚子当枕头?”   “当然是报上次的仇。”陶知越故意压了压他的肚子,强调道,“今天一口气报了两个仇。”   “还有一个是什么?”   陶知越指了指集中在一侧的窗帘:“你好笨。”   “而且你怎么能睡得这么沉,我把窗帘拉开,光那么亮,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霍燃完全清醒了,辩解道:“这样多好,遇到下雨打雷也不会醒,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怪不得你要说思涵是猪,你也是。”   “我不是。”   “你要讲逻辑,猪的哥哥是什么?”   “是狗狗。”   “为什么?”   “因为十二生肖里,狗排在猪前面。”   “……这是冷笑话吗?”陶知越抖了抖,“谢谢你,降温了,冰箱先生。”   霍燃笑起来,又听见陶知越抱怨道:“地震了,不许笑。”   “那你下来。”   “我不,这里的视野很好。”   霍燃本来想换个姿势跟他一起看外面,但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一个枕头,不能轻易动弹。   所以他好奇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看飞机。”陶知越仍盯着天空中那一道长长的尾迹云,“楼间距开阔真好,可以看到天空,如果是顶楼,应该视野会更好。”   霍燃想起了那阵模糊的轰鸣声。   “已经飞过了吗?”   “嗯,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它飞过后留下的痕迹。”   “是什么颜色的飞机?”   “红色和白色,挺漂亮的。”   霍燃回忆了一下:“那天我们在机场里猜飞机的时候,有一架也是红白相间的,说不定是同一班飞机。”   “我想想,燕平在晋北市的东北方向,刚才我看到的飞机是从……左边飞到右边。”   陶知越顿了顿,决定放弃东南西北的话题:“算了,当我没说。”   地震得更厉害了,霍燃笑得停不下来。   “那我来想,按照这栋楼的方位,从左到右就是自东向西,晋北机场在西边的郊区,所以真的有可能是从燕平飞过来的。”   “不愧是你,燕平人。”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在我生活过的那个首都,本地人也很擅长用东南西北定位一切,比如,帮我拿一下靠东边的那杯茶。”   “……我爸好像真的说过类似的话。”   这次轮到陶知越笑起来,反向发射地震波。   “所以你生活过的那个首都,叫什么名字?”   “北京。”   陶知越太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甚至有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北京。”霍燃跟着重复了一遍,心情意外地平静,“好像没有燕平好听。”   “北京的旧称有燕京和北平。”   霍燃诧异道:“剩下的两个字,刚好构成了燕平。”   “对,这两个城市其实很像,北京似乎就有糖油饼,只是我不常出去吃喝玩乐,居然不认识,也没吃过。”   “这样想的话,好像有一点浪漫,我们分别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两种形态里。”   霍燃放松地躺着,过去这段时间里萦绕了他许久的惆怅并未到来。   他回想着记忆里灯火辉煌的燕平,当他走过某条熟悉的街道时,或许另一个世界里的陶知越,同样正在走过。   他们隔着不可捉摸的时空、岁月、宇宙,曾经很近又很遥远地相逢过。   “那晋北的原型又叫什么呢?你去过吗?”霍燃想了想,“不对,这个发音好像就是北京反过来,看来作者很可能是个北京人。”   此前刚刚被浪漫遐想感染的陶知越沉默片刻,吐槽道:“我现在很希望时空倒流,让你把这个问题收回去。”   霍燃跟他想到了一起,嘴角不住地上扬。   陶知越很不甘心:“这么一想……作者大概只是像我一样起名困难。”   “我不管,解释权在我们自己手里,我说浪漫,就是浪漫。”   霍燃再次发挥了他强词夺理的精神。   “你也像我一样,在那个首都长大吗?”   “不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去那里上大学,毕业后留在那里工作,一共待了八年。”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回忆:“听起来过了很久,现在想起来,好像只是一瞬间。”   “长大以后的日子就过得特别快。”霍燃角度清奇,“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谈恋爱?”   “……没有。”陶知越准确地预判到了他的下一个问题,“工作的时候也没有。”   “真好。”霍燃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也没有。”   “别说了,我们没有的原因不一样。”   陶知越用力地压了压他的肚子泄愤。   见好就收的霍燃果断地转移话题:“你对那座城市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他能感觉到陶知越提起北京时的情绪,是鲜活又明亮的。   陶知越应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跟人分享这些故事了,而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听到的人。   在这片残留着白色尾迹云的蔚蓝天空下。   “我想想,应该是一把伞。”   “我在南方长大,经常下雨,所以开学报道的时候,很自然地在行李箱里放了把伞,有时候看天色不好,会特意拿着去上课。”   “这种时候往往会看到别人诧异的目光,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结果一整个学期下来,这把伞从来没用过。唯一突发暴雨的那一天,我甚至找不到它去哪儿了。”   “后来才发现它掉进桌子下的夹缝里了,我翻出来擦干净,还是不信北京就这样不下雨,所以一直没有放弃这把淋不到雨水的伞,每次搬家都带着,我到哪,它也到哪。”   “再后来气候正常了一些,时不时会下雨了,我每次撑它出门,还有种莫名的感动。”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找到它,虽然它年纪很大了,但看起来很新,质量也很好,可以一直用下去。”   陶知越沉静地说完,笑着侧过脸看他:“是不是很奇怪的印象?”   “不奇怪,很有趣。”霍燃注视着他,“现在它也是我对北京最深的印象了。”   “你空手套故事,我要收费了。”   “好哦,那我做午饭给你吃。”   “……那还是算了。”   提到午饭,陶知越才惊觉已经快到中午,周末果然让人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   “中午吃什么?”   “下楼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吃完以后我们一起去买菜。”   “买什么?”   “卤牛肉的材料,我想吃你做的卤牛肉了。这次有我陪你做,你肯定不会弄得一手伤了。”   “……就是你在才危险。”   他们赖了很久的床,终于起床洗漱,换好衣服,下楼吃午饭。   秋意渐浓,小区里的不少树木都泛了黄。   中心花园有两株高大的梧桐树,已经全部变成了灿金色。   霍燃在树下停住脚步,抬头望去,金黄的叶片与璀璨的日光交相辉映,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   昨天晚上好像梦到了很相似的场景。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梦,但却能确信,眼前的一切比梦中更美。   他对身边人道:“是秋天的梧桐叶,你的头像。”   以前霍燃从来不会在意路边某株树的品种,也不会如此鲜明地体会到季节的交替,时光的流逝。   一切都因为一个奇迹而改变了。   人生无法预测,停留在昨天,也许是悲伤,但再往前多走一步,或许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幸运。   他听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记住了一把不存在于此间的雨伞,生命似乎也因此延展,有了超出平常岁月的浪漫。   落叶打着旋飘下来,像一只只宁静的蝴蝶。   其中一只蝴蝶恰好停泊在他肩膀上。   霍燃正想伸手掸去落叶,便听到陶知越的声音。   “等一下,不要动。”   他立刻停住了动作,很听话地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陶知越满意道:“好了。”   霍燃这才回过头看他,见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你在干嘛?”   “不告诉你。”   “你是不是拍了照片?让我看看。”   “又没有拍你,干嘛这么兴奋。”   “我不信,不然为什么让我不要动。”   “你猜。”   等霍燃自己打开手机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陶知越换了一个新的头像。   虽然两个头像的区别十分细微,不过他还用同一张照片单独发了一条动态。   霍燃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所以在动态的配图里,是浅灰色的背景,映衬着一片纹理清晰优美的梧桐叶。   冲浪达人官宇冬第一个赶到现场。   [评论]官宇冬:陶陶同学似乎换了头像,又似乎没有换,是我手机看太久出现幻觉了吗?   [评论]官宇冬:好像是换了,不过为什么特意换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头像呢!里面是藏了什么神秘信息吗?我要不要用什么特殊软件解一下码!!   霍燃觉得很好玩,一本正经地帮忙解答。   [评论]HR回复官宇冬:上一张的背景是皮肤的颜色,这一张的背景是灰色的,而且这是两片不同的叶子,纹路都不一样。   [评论]官宇冬回复HR:……谢谢你,这位好心人。不得不说,真是十分明显的区别啊!!/凋谢   与此同时,另一条新回复跳了出来。   [评论]陶回复官宇冬:那是我的手心,这是下午茶的肩膀。 第86章   陶知越回复之后, 过了足足五分钟,官宇冬才评论了一张看起来是精心挑选过的表情包。   简单的图片和朴实的配文,足以展现出他波澜壮阔的内心。   [是官不是呱回复陶: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手呢.jpg]   [是官不是呱回复陶:可恶啊可恶啊我明明慎重评估过这张照片绝对没有能秀的地方!!!]   [小黄小黄回复是官不是呱:哈哈哈哈哈哈谢谢你, 又一次牺牲自己取悦了我们。]   陶知越看着屏幕上斗嘴的同事们,笑得很开心, 一旁的霍燃也看着同样的对话。   “说起来,小黄的真名叫什么?我还没有给他备注。”   “他叫……”陶知越顿了顿, “算了, 你还是不要备注他的名字比较好,就当他叫小黄吧。”   霍燃很是意外:“为什么?”   “不告诉你。”   “禁止不告诉我。”   “禁止禁止不告诉我……不对, 禁止套娃。”   “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没有哦。”   两个人在小区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饭,一整顿饭里, 求知欲旺盛的霍燃不断使用着穷举法,试图猜出小黄的名字。   “黄鹂?黄帝?黄昏?黄金?黄连?”   陶知越忍笑忍得很痛苦。   不得不说,霍燃的思想真是十分正直。   十几公里外的某间屋子里,正瘫在椅子上瞪着电脑屏幕的小黄同学,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喷嚏。   他在心里狠狠地给官宇冬同学记上了一笔。   眼前的屏幕上, 自动吵架程序正在激情运转着。   在他和官宇冬的pp聊天对话框里,消息飞快地刷着屏,他在用自动吵架程序, 官宇冬也在用。   两个机器朝对方发出亲切友好的问候, 小黄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觉得十分幼稚。   在两边语句中的关键词检测结果逐渐趋同后, 两个机器居然开始无限复读了。   震惊了片刻, 人类小黄和人类呱呱同时发出了消息。   [小黄小黄:草,是bug!!!]   [愚蠢同事:陶陶做的程序出bug了!!!]   [小黄小黄:哈哈!]   [愚蠢同事:哈哈哈哈哈哈!!]   [小黄小黄:不过那天做得比较仓促,没考虑到会有人这么无聊用两个程序对吵, 也很正常,我们来优化一下。]   [愚蠢同事:可以,我支持。]   [愚蠢同事:在此之前,我要用一个经典保留环节,来结束我们亲切友好的交流~]   小黄产生了一种非常熟悉的不好预感。   一长串滚字已经躺在了输入框里,他正要点击发送,还是没能赢过呱呱的手速。   呱呱发来了一大堆长期积累下来的表情包,核心梗只有一个。   ——来点黄图。   ——(小黄的丑照)   ——?要真正的黄图。   ——(小黄被调成黄色系的丑照)   小黄拳头硬了。   他盯着收藏夹里一大堆孤寡青蛙表情,觉得做一个自动斗图程序势在必行。   另一边,霍燃看着陶知越向他展示的表情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他总结道:“原来小黄叫黄图……是我没想到的角度,下次我一定开拓思路。”   “这种表情包看起来也很有意思,我要学习一下怎么做。这个叫什么?梗图吗?”   陶知越笑得好累:“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语气总结这种事啊。”   “但是你笑得很开心,所以我觉得需要总结学习。”   陶知越愣了愣,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柔软地戳了一下。   周围是人流熙攘的菜市场,空气里弥漫着蔬菜和肉的味道,是很真切的生活气息。   他想,现在想要为了他学做表情包的霍燃,应该也感觉到了这种气息。   “晚上除了卤牛肉还想吃什么?牛肉可能还不够时间入味,再做点别的。”   “番茄鱼?就是上次在旧房子里吃的那种。”   “好,但是只有番茄鱼,不包括那天厨房里的其他事。”   “……我才没有想其他事。”霍燃此地无银三百两,“现在的厨房很大,我可以在旁边干点正事,比如表演一下刀工之类的。”   陶知越十分配合:“那我给你买两个胡萝卜玩,你可以学你爸,把它们雕成小番茄的样子。”   霍燃熟悉的迷之自信又回来了。   “削成球太简单了,没有挑战性。”   说着,他立刻打开手机搜了搜考验刀工的菜,“蓑衣黄瓜……这个看起来比较难,我要做这个。”   他被谐音触发了灵感,“黄瓜!如果给小黄和呱呱p上两件蓑衣放在一起,也是蓑衣黄呱,这个算梗吗?”   霍燃抬起头,看见陶知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抱来了一大捧黄瓜。   “算,你的学习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很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出成功的蓑衣黄瓜。”   “……那你为什么要拿这么多?”霍燃将信将疑,“我觉得你好像不太信任我。”   陶知越脸上写满了真诚:“没有哦,秋天干燥,应该多吃黄瓜补水。”   “需要吃十根这么多吗?”   “以防万一,反正切坏了也可以凉拌,甚至还能榨成黄瓜汁,你放心学。”   “……”   这天晚上,誓要证明自己在厨艺道路上存在天赋的霍燃,依然惨遭滑铁卢。   当他切到第五根黄瓜的时候,在旁边好几盘黄瓜尸体的注视下,觉得脖子一阵酸痛。   “脖子好酸,是它们在诅咒我吗?”   陶知越刚腌完鱼片,洗干净手,忍着笑给他揉了揉后颈。   “要帮你拿第六根吗?”   “……算了。”   霍燃沉痛地注视着眼前一大堆零零碎碎的黄瓜片,不舍地放下了菜刀。   “我觉得今天晚上可能会吃不完。”   今日晚餐:番茄鱼,黄瓜鸡蛋汤,黄瓜丝烙饼,凉拌黄瓜,黄瓜汁。   陶知越不由得感叹:“今天又学到了很多新的菜式。”   霍燃假装镇定地伸出筷子:“我从来没有同时吃过这么多黄瓜。”   然而切坏的黄瓜还是没有用完。   千里之外的霍思涵刚吃完晚饭,在自家花园里散步赏花的时候,收到了最近很沉默的哥哥发来的消息。   [哥哥一号:黄瓜片是不是可以用来做面膜?]   [怎么还不下雨啊啊啊:是呀!直接往脸上敷就可以了,虽然没什么大用,主要是心理安慰。]   [怎么还不下雨啊啊啊:怎么啦?你现在还开始研究护肤了吗?]   [哥哥一号:没什么,随便问问。]   霍思涵突然福至心灵。   [怎么还不下雨啊啊啊:你该不会是黄瓜切多了用不完吧?难道你在学习什么新的刀法?]   [哥哥一号:……]   [哥哥一号:亲兄妹之间难道真的有心电感应这种东西?看来你真的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霍燃好像很久没这样逗她了。   霍思涵难得地使用了一个相当温情的回怼角度。   [怎么还不下雨啊啊啊:也可能我们俩是从同一个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哥哥一号:哈哈哈哈,笨蛋。]   然后霍燃给她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桌子菜,中间是红艳艳的番茄鱼,周围居然是清一色的黄瓜,非常护眼。   [哥哥一号:学做蓑衣黄瓜失败了。]   霍思涵嘲笑之余,本来想问,最近一个月里他在做什么,怎么好像很沉寂的样子。   但是想了想,她没有问,拍下了身边仍在盛放的大丽花,给霍燃发过去。   [怎么还不下雨啊啊啊:我就不一样了,上周移来一个新品种,又长得特别好。]   [怎么还不下雨啊啊啊:给辛苦地处理了很多黄瓜的知知哥哥也看一眼哦!]   [哥哥一号:很好看!]   [哥哥一号:小企鹅贴贴.jpg]   [哥哥一号:上面不是我,我们要做面膜了/拜拜 ]   [怎么还不下雨啊啊啊:一定要强调我们吗/微笑 ]   [哥哥一号:一定要/可爱 ]   饭后,餐桌和厨房收拾完毕,重新恢复了洁净。   客厅茶几上摆着一个残留着淡青色汁液的瓷盘。   陶知越和霍燃动作非常一致地斜倚在沙发上,盯着面前正在播放电影的超大屏电视机。   脸上的黄瓜片带来清清凉凉的触感,第一次做面膜的陶知越觉得很新奇。   就是他们似乎选错了片子。   看着电影里主角滑稽的表情,陶知越想笑,嘴角刚扬起一点,脸颊上的黄瓜片就开始往下掉。   他连忙伸手去扶,摁住滑溜溜的黄瓜片,受力不均匀,又导致另一边的黄瓜片缓慢下滑。   手忙脚乱之间,陶知越瞥到旁边的霍燃,发现他正若无其事地从锁骨处捡起黄瓜片贴回脸上。   陶知越顿时没收住笑,黄瓜片全面雪崩。   “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看喜剧片的?”   “我也觉得。”霍燃揪了揪衣领,“我的领口已经全湿了。”   “那看什么比较好?”   “科幻片吧,那种跟时空有关的题材,我要开拓一下思路。”   陶知越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却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   于是他关掉喜剧片,重新选了一部电影。   看科幻片不会被逗笑,或许是因为脸上存在感极强的黄瓜,也并没有陶知越预想中略带复杂和沉重的气氛。   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次又一次地在同一天醒来,身边的霍燃边看边跟他闲聊。   “半年之内,我再也不想吃黄瓜了,黄瓜味薯片也不行。”   “我也是。”   “冰箱里还有五根黄瓜怎么办?”   “后天我带去公司送给小黄和呱呱吧。”   “好,不要告诉他们蓑衣黄瓜的事,等我先把表情包做出来。”   “哈哈哈哈,你还记着这个啊。”陶知越一时不备,懊恼道,“……又掉下来了。”   “是不是应该让斜角再大一点?”   “不行,我做不到,我腰快断了。”   “所以说你要加强锻炼。”   “少来这套,敷了很久,我要去洗掉了。”   “我也去。”   陶知越随手按下暂停键,客厅的电视机画面,静止在电影主人公茫然失措的孤独身影。   洗手池里流淌着哗啦啦的水声。   脸颊总算重获自由的陶知越好奇地提问:“你看这个电影的时候,不会觉得……不开心吗?”   “不会。”霍燃摇摇头,“我知道他一定能离开这个循环,会跟女主角谈恋爱,而且还会让自己获得成长。”   “电影最后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所以我想我也会。”   陶知越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在半空中悬了很久的心,好像终于能落下来。   “会的。”   大理石台面是冰凉的,飞溅出的透明水花打湿了温热皮肤和轻薄布料,明亮的镜面渐渐被高大的身影覆盖。   “其实,现在就很好。” 第87章   周—早晨, 熟悉的别墅—楼,但办公区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陶知越提着—个看起来有点沉的帆布袋来上班,脚步缓慢地走到工位前坐下, 身后阳台上的阳光依旧,垂叶榕愉快地摇晃着叶子。   其他同事都已经到了。   帆布袋口微微敞开着, 从他的角度望进去, 能看到里面被保鲜袋包裹着的五根黄瓜。   陶知越看看袋子里的黄瓜, 又看看周围的官宇冬和小黄, 忽然理智回笼,觉得这时候拿出黄瓜送给同事,好像是—件很傻的事。   都怪霍燃。   但是拿都拿了。   他陷入沉思的时候, 官宇冬也悄悄从电脑背后探出了头看他。   四目相对。   陶知越朝他笑了笑,官宇冬也回以微笑。   画面十分和谐。   目光里有种迷之殷切的官宇冬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咳嗽了—声, 故作平静道:“陶陶早上好, 周末过得好快哦。”   陶知越也故作平静道:“早上好, 是很快, 转眼就周—了。”   然后是漫长的寂静,他没有接上那句周—最常见的问候。   —旁正在敲键盘的小黄莫名地笑出了声。   官宇冬哽了—下, 机智地找到了—个切入点:“你把抱枕拿出来垫着了!周末又去健身房了吗?”   “……嗯。”陶知越面不改色, “健身的效果很好,我觉得我变强了, 腹肌也开始成型了。”   然后他又停下来了。   官宇冬捏紧了鼠标, 小黄快笑疯了。   “除了健身,陶陶周末还干嘛了?”他继续不死心道。   “睡懒觉,买黄……不,买菜, 做饭,玩游戏,画地图,好像就这些。”   陶知越回答完毕,看见官宇冬的眼神里仍然写满了期待。   似乎希望他再继续说点别的。   捂着肚子的小黄不愿再笑:“呱呱你自己直接说不行吗?非要别人问。”   在小黄的友情提示下,满脑子都是黄瓜的陶知越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主动道:“你周末做了什么?”   官宇冬长舒—口气,迅速报上早就准备好的回答。   “我周末用了你做的自动吵架程序,然后发现了bug!”   陶知越相当意外,立刻把黄瓜抛之脑后:“是哪里出问题了?”   “如果是两个自动吵架程序对吵,彼此检测关键词和输出的逻辑是—致的,所以最后会逐渐趋近于无限复读!”   “……我写的时候的确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   在大脑里飞快地过了—遍,陶知越问道:“加个重复多次后触发随机回复的限制就好了,你修了吗?”   “修了哦!而且我们还扩充了语库,加入了随机触发冷笑话的机制,现在正在搜集图库,准备再加上自动斗图的功能。”   我们。   陶知越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重点。   “你怎么会用两个程序对吵的?是在测试吗?还是在跟……”   余光里瞥到身边小黄的表情,陶知越明白了。   充满魔力的蓑衣黄呱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现在轮到他笑出声了。   官宇冬—无所知,还在得意:“以后这就是我上网必备的小工具了,其实主要是我提的想法,小黄就是打打下手。”   陶知越:“哈哈哈哈哈哈。”   官宇冬:“哈哈哈哈哈哈。”   小黄:“哈哈哈哈……哈?”   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jpg   十分钟后,这种感觉应验了。   —棵树的灌水群里发来了—张图片。   是用鼠标画的—个Q版图标,不算精细,但是十分生动。   —只黄色的小青蛙披着蓑衣,微微转过头,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陶:给自动吵架程序画了个图标,可以处理—下换上去o(*≧▽≦)ツ]   [我画不完了:哈哈哈哈这画风,好可爱!原来陶陶也会画画!]   [是官不是呱:好可爱,但青蛙为什么是黄色的?]   [小黄小黄:我觉得你不要问这个问题比较好。]   [圆时文:看到上面两位的名字,我好像懂了,这是谐音梗吗?]   [我画不完了:救命啊我也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从家里带了几根黄瓜来,放在厨房了,可以吃哦,秋季干燥,补补水^-^]   [圆时文:……怎么会真的带了黄瓜来。]   [圆时文:但是,不瞒你们说,我还真的会切蓑衣黄瓜。]   [圆时文:择日不如撞日,反正周—上午懂的都懂,欢迎大家现在来厨房欣赏我现场表演刀法。]   [不想码字的琳琳七:来了来了,这是什么走向啊过于离谱了哈哈哈哈哈!]   [小黄小黄:退群了,再见朋友们。]   [是官不是呱:???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当霍燃看到手机消息的时候,虽然会议室里坐满了员工,但他实在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只可爱的蓑衣黄呱,和—盘真正的蓑衣黄瓜。   会议尚未开始,大家还在交头接耳地聊天。   忽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主座上与往常很不—样的霍燃。   有人从来没见过他笑,只觉得他是很有距离感的高高在上的管理者。   也有人观察到了他性格的变化,有时会疑惑他还会不会变回原来的自己。   所以大家都很惊讶。   “抱歉。”霍燃放弃了切换总裁脸,笑着解释道,“看到了—张很好玩的照片。”   于是立刻有活跃分子大着胆子问:“我们能看吗?”   霍燃面露犹豫,正当那个人有些尴尬地想要坐下时,又听见他说。   “是谐音梗冷笑话,如果你笑点低,就可以看,万—看了不笑的话,我会很尴尬。”   结果单是这句话,就让大家都笑了。   会议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旁的助理和那位—起八卦过的同事对视—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露出了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笑容。   人类的笑点真奇怪.jpg   霍燃这样想着,笑容却始终没有淡去。   窗外的天气很好,他心里的天气也很好。   在深秋的好天气里,陶知越正在厨房品尝酸辣可口的蓑衣黄瓜,别墅外墙上遍布的爬山虎变成了灿烂秾艳的红,从窗檐上垂下来—些,像从空气里开出了几朵特别的花。   [小霍:好吃吗?]   [陶:还不错。]   [小霍:但你前天好像才说过,半年内不吃黄瓜了。]   [陶撤回了—条消息。]   [陶:我看大家吃得很香,应该还不错。]   [陶:萌混过关.jpg]   [小霍:狗勾打滚.gif]   [小霍:回家把它们画在晋北的圈圈里吧,好有趣。]   [陶:我也觉得,真想现在就下班。]   陶知越—想起家里那张占满了茶几的大地图,心神就随之飘远了。   周日的时候,闲来无事的两个人窝在家里,决定开始拼那副—千片的纯白拼图。   倒好饮料,放好零食,拿来两个坐垫,做好了—切准备。   陶知越和霍燃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严肃郑重地打开了拼图盒子。   —个小时后,两人各拿着三四片拼图拼出来的边缘形状,发了—个长长的呆。   陶知越揉揉眼睛,果断起身:“我去拿眼药水。”   霍燃默默地把茶几上散落着的白色拼图片,全都收回了盒子里。   整理拼图的时候,他发现盒子里居然有—张折好的纸,看起来像是说明书。   霍燃兴冲冲地开口:“我发现了——”   陶知越的声音从游戏房里传出来:“什么?”   霍燃打开折叠的纸,看见了好干净的—片白。   确实是说明书,很诚实地把这个拼图的图案印了—遍。   “……没什么。”   就是有点生气。   陶知越找到眼药水出来的时候,看到霍燃握着笔,低头在—张巨大的白纸上画着些什么。   他悄悄凑过去看,发现霍燃画了—个丑丑的猪头。   “画功了得。”陶知越在他头顶感叹道,“很像—个猪。”   “……”霍燃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画画真的有那么丑吗?”   于是陶知越重新坐下来,在旁边画了—个猪头。   对比很残酷。   霍燃自问自答:“真的有,你画得很可爱。”   拼图被丢到了—边,陶知越灵光—现,在可爱猪头旁边画了—朵花瓣层层叠叠的大丽花。   “打—个人名。”   “哈哈哈哈霍思涵!”霍燃顿时笑了,“我要拍给她看。”   “不行!”   从猪头和大丽花开始,周围逐渐又出现了—碗冒着热气的红烧肉,—个黑乎乎的糖油饼,还有—把正淋着雨水的雨伞……   这是燕平和北京。   两个世界忽然在—张白纸上重叠了。   陶知越给这些简笔图案画上了—个边缘,把两个人的记忆都收拢在了这个纸上的特殊城市。   “你去过北京周围的城市吗?”   陶知越想了想:“我印象最深的是北戴河,大海很漂亮,海鲜很好吃。其他地方去得很少。”   “这个名字很好听,我想想可能对应着哪里……”   霍燃翻出了世界地图和全国地图,在他认真的推测里,陶知越从房间里拿来了彩笔,笑着画上去。   猪头大丽花雨伞的右边,渐渐出现了—片蓝色的海,还有橙红色的螃蟹和皮皮虾。   纯白的纸面上长出了城市与国家的界限,融合成—个独—无二的世界。   在皮皮虾的正上方,遥远的异国里,是装满了—整个行李箱的木头套娃,和满脑袋问号的安检员。   北半球宽阔的陆地中央,围着许多小小的海,在其中—片岛环里,有—座天蓝色屋顶的白色城堡,旁边是—个傻笑着的Q版霍燃。   原型提出抗议:“我那张照片里笑得真的有这么傻吗?”   手握画笔的陶知越实行独裁主义:“我不管,我画了算。”   空白的世界慢慢被填满。   赤道附近的热带海边,画着沙滩和椰树,和—顶装饰着塑料花朵的草帽。   —个简笔小人骑着自行车,急切地追着被风吹跑的草帽,脑袋旁飞出了很具象化的汗水。   “很形象,就像真的回到了那—天。”   霍燃看着地图上的自己,目光闪动。   不知不觉,—下午的时间过去了,画得兴起的陶知越不想做饭,随便点了个外卖。   下完单回过头,就看到霍燃拿起了笔,正在地图上画着什么。   陶知越十分警惕:“你在改哪里?不许乱涂乱画。”   “没有改。”霍燃笑道,“是你漏画了。”   “漏了什么?”   他好奇地看过去,霍燃在草帽旁边,画上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伸手拿着草帽。   “这是谁?”   “是你。”   陶知越先是惊讶,然后看着他格外认真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如果世界有无限种可能,那么我想要最美好的那—个可能。”   “我希望那天我骑车追逐的不是风,是另—个时空里拿走了帽子的你。” 第88章   这天晚上下班回家, 陶知越迫不及待地走向客厅茶几,五分钟后,占满了整张桌面的特殊地图里, 又多了一只披着蓑衣的黄色青蛙,挤在晋北市的地域范围里。   整张图里, 唯有霍燃昨天画下的拿帽子小人风格迥异, 陶知越想了想, 觉得不能容忍自己被画得这么丑, 刚好趁他不在,便偷偷摸摸地优化了一下,最后还补上了一个笑脸。   等到霍燃加完班回来, 立刻发现了歪歪扭扭的小人有了质的变化。   “原来画成这样了还能改,好厉害。”   霍燃先在沙发上坐了五分钟,然后摘下领带, 把西装挂去衣柜。   “不是我改的。”   陶知越在游戏房里打游戏, 顺口胡诌。   “一定是他自己变的。”   冰箱里放着夜宵, 今天是冰镇的酒酿圆子, 上面依然贴了一张画着小圆子的便条,旁边写着:速冻食品, 五分钟搞定^-^   “真的吗?我不信。”   浴室的热水器已经开好, 霍燃去洗澡,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第一时间去开冰箱门。   “真的, 如果你不吹头发滴得满地水的话,他还会从地图里走出来揍你。”   霍燃立刻调转了脚步,回到卫生间,插上吹风机的电源。   轰隆隆的一阵噪音过后, 头发变得柔软而干燥。   他如释重负地从冰箱里端出两碗酒酿小圆子,走进游戏房。   “我吹干了,你可以检查。”   “不用检查……快走开。”   霍燃非常执着地凑了上去。   停下了脚步的游戏小人,温暖的灯光,闷闷的笑声,吻。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   地图变得越来越完整,等到他们把各自对不同世界的记忆全都注解在上面的时候,它已经满得快装不下了。   陶知越和霍燃一起把这张地图贴在了卧室的墙上,每天早晨醒来,迎接他们的都是这个最特别的世界。   然后换衣服,洗漱,吃早餐,出门上班。   唯一一个小问题,他们始终没有一起坐过车。   霍燃还是不能顺道送他上班。   他们甚至没有正式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霍燃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过去,接受了自己生命中发生过的一切,但对于已被设计好的未来,仍然心存疑虑。   车祸,尚未登场的另一个主角。   他们真的会出现吗?   两个人抱着相似的忧虑,所以很默契地避开了这些话题。   只是每天早晨,他们在电梯里分开的时候,都能看到彼此眼神里欲言又止的遗憾。   什么时候能彻底摆脱不确定的未来?   在随便某个夜晚,闲暇无事,于是一起去开车兜风,看着周身的车流向后融进夜色,摇下的车窗里灌进温柔的风。   陶知越很想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公司的游戏项目经历了上次的风波,继续稳定地向前推进着,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增强了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也加强了,随时记得留档存证。   游戏已经初具雏形,公司的测试机里装上了初版游戏,有时候陶知越忙完工作,会带着奇怪的心情试玩自己做的游戏。   《新世界》看起来是一款普通的恋爱向AVG手游,但跟其他竞品不同之处在于,底层的程序逻辑里加入了随机性和成长性,在选择有限的攻略范围内,整体的自由度更高。   比如攻略对象之一向主角发出约会邀请,主角如果拒绝,这个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有可能会下降,但也有可能上升,并触发“我偏要约到你”的隐藏性格。   同时,主角拒绝之后,他的人物形象也会有所变化,旁人会对她产生“难以接近”的印象,但也可能产生“害羞可爱”的印象。   一切变化不光跟选择有关,也跟玩家完成主线和支线剧情的顺序有关,比如拒绝约会之前,主角刚完成了一条送礼物的支线,攻略对象就会产生“是不是我表现得不好所以才被拒绝”这样的想法,但也可能是“她是不是在耍我”。   在走向符合逻辑之余,也存在着随机性。   所有的操作综合起来,逐渐构成了玩家角色和攻略对象始终在成长变化的形象,而无数细微的随机叠加起来,就会通往独一无二的结局。   文字游戏里要实现类似的自由度,一般都是需要策划来编写大量的剧情,从而囊括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在这个前提下,就不存在随机了,而且策划可能会累到疯狂抗议。   幸好文字游戏的数据量不大,难度也不算太高,陶知越他们参考了动物岛批量智能处理游戏交互的技术,自主研发了一个底层框架,把编织和指引走向的权力交给智能程序,做到了真正的随机。   所以,陶知越就会带着“该不该主动尝试一起坐车”的疑问,观察游戏里的攻略对象会对主角的提问做出什么反应。   约等于一个高级版的掷骰子。   最近霍燃经常加班,于是陶知越也不急着准点下班,偶尔会留在公司里玩玩测试机。   陶知越很喜欢这个游戏的开局,也是他向策划提的建议。   主角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这个世界的背景故事,接下来,轮到他选择该前往哪一片区域。   进入不同的地图,做出不同的选择,会开启不同的人生。   今天陶知越选择去繁华的大城市,在这里会很快遇到全部攻略对象。   然后他准备开门见山地问问一号攻略对象,一位狂野型霸道总裁,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兜风。   虽然他知道结局大概率是收获一声冷笑。   万一随机出一个正面答案呢?   陶知越玩这个高级版骰子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别墅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你在加班吗?”   准备回家的江野从楼上下来,看到空荡荡的别墅里居然还有一个员工在,表情有些意外。   “没有。”陶知越很诚实地回答,“在玩测试机。”   秋冬时节,垂叶榕常常掉叶子,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野不再胡子邋遢,看起来倒有点像正儿八经的老板了。   陶知越想起了空空如也的阳台小圆桌:“今天榕总怎么没来?”   “它长得太大了,要重新栽一盆。”江野解释道,“昨天刚换盆,不适合移动,等养几天再带。”   陶知越顿时产生了一种得知同事生孩子的惊喜感觉。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江野完全领会了他复杂表情背后的含义。   “不能算生孩子,依然是它。”   陶知越点点头,然后笑了:“看来经常有人这么想。”   “嗯,习惯了。”   江野也露出一点笑容。   大半年工作下来,虽然跟江野的关系没有和其他同事那么接近,但陶知越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人。   游戏行业里有很多怪人,江野依然是他见过最怪的那一个。   抓阄决定要开游戏公司,只负责掏钱,完全不管项目的具体进展,但招聘的时候他会来看员工的气场合不合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跟游戏沾边的东西,放满了跟物理和神秘学有关的书。   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会让人感觉不真实,又好像异常的真实。   陶知越一度觉得他应该是个虚无主义者,所以才会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性。   但他唯独非常执着于那株特定的垂叶榕。   树性恋是大家开玩笑的说法,陶知越并不觉得那是爱情,不过谁都能看出来,那棵树对于江野来说,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根据陶知越围观过的,江野书架上各种各样的物理书,他觉得江野肯定明白,那只是一株普普通通、没有感情的木本植物而已。   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   陶知越现在对生活中的一切未解之谜都充满了好奇。   江野看着他神游天外的表情,主动道:“霍燃最近很忙?”   “对。”陶知越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想起这位老板的种种神秘事迹,“难道这也是直觉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江野笑了笑,摇摇头:“我也会看新闻的,项目招商那么热闹。”   “……”陶知越窘迫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不过即使没有新闻,我也可以猜到。”江野补充道,“你最近似乎经常很晚才走,以前都是到点下班的。”   这强大的推理能力。   陶知越不服输:“也可能是因为我突然特别热爱工作。”   “不一样,你已经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江野淡定道,“你不回家,是因为坐标不在。”   陶知越愣了一下:“坐标?”   “嗯,确定自己身处何方的坐标。”   这是一个格外准确的答案。   震惊之余,陶知越试探着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野却换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以前我读过一本书,里面讲到当下世界的混乱和光怪陆离。”   “人们生活在异变的人际关系和光速涌现的新信息里,不同的空间都被同样风格的大楼、时尚、消费品所蔓延覆盖,所以在日新月异的同时,空间的感受被抹去了,一切都走向冰冷和趋同,以至于让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茫然地与周遭脱节,也就渐渐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那本书里,把它叫做空间迷失。”江野缓缓道,“那是一本看起来很艰涩的书,但那时候的我从里面找到了安慰,书里给出了一个答案,说要找到那个能帮助自己定位的坐标。”   “可能是某种值得信赖的理论,可能是一本讲述过去生活的小说,也可能是别的,比如一株从小一起长大的垂叶榕。”   “当我确定了坐标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最后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阳台小圆桌,“我能看出来你也找到了坐标,一半是直觉,一半是经验。”   听完他的话,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我来说都很糟糕。”江野的表情很平静,“所以判断真实还是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活着。”   “那你会相信那些尚未发生的事吗?”   江野很快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虚构,只相信眼前的路会指向的地方。”   陶知越手边的测试机还显示着精美的游戏画面,江野扫了一眼,继续道:“面试那天你提出的随机性很有趣,那是物质世界中永远存在的不确定因素,有好有坏,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不要恐惧尚未发生的事。”   江野同他道别下班之后,陶知越在原地坐了很久。   在轻快的音乐声里,他控制下的主角跟一号攻略对象偶遇。   在几轮简单的对话后,临别时刻,他选择问对方:晚上要一起去兜风吗?   预想之中的冷笑没有出现。   那位霸道总裁十分狂野地回复道。   [嗯?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开车出去?] 第89章   从窗口眺望出去, 不远处的大片土地正在施工,高大的塔吊顶端在浓郁的夜色里闪着红光。   原本略显荒凉的晋北新城,随着政策利好下大量企业的入驻, 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霍燃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缓缓移动着的塔吊长臂。   再过一个多小时, 塔吊就会停下来, 新城的夜晚重新恢复寂静, 他也该下班了。   不知道现在陶知越会不会坐在家里的阳台上,望着这个方向。   上周末,他们俩居然一起待在阳台里, 边吃水果边看工地施工,足足坐了两个钟头。   但是真的很好看。   比起站在围栏外背着手向里看的老大爷们, 从高处悠闲地俯瞰建筑工地,至少听起来比较有情调。   任由大脑放空了一会儿,霍燃重新回到宽大的座椅上,翻阅着桌面上厚厚的文件。   不出意外的话, 两年之后晋北新城的TOD综合体就会正式落成,所以这段时间里, 很多重要的商业项目要开始提前接洽。   晋北市尤其是新城里原有的一些企业和项目,也会进入很多投资公司的视野。   像之前的晋北水上乐园,靳少远家的公司就是临时注资的。   霍燃盯着手边的资料,目光长久地停在一张图片上。   那是一张效果示意图,轿车的中央扶手上放着可乐和爆米花, 正前方是宽阔的大荧幕,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各坐着一个人,微笑着看向彼此。   这是晋北新城里即将开业的一家特殊的电影院。   盯着这幅对他来说十分遥远的场景,霍燃的思绪渐渐飘远, 直到被手机上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断。   他回过神来,滑开锁屏。   [陶:喝到了很好喝的奶茶,想让你也尝尝。]   [陶:给你点了一杯,大概还有十分钟送到,记得让人下去拿。]   [HR:好哦,是什么口味的?]   [HR:小熊鞠躬.gif]   [陶:不告诉你。]   [陶:你收到就知道了。]   助理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霍总刚放下手机,脸上还流露着笑容。   见到她进来,笑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忽然收起。   “帮我拿一下外卖。”霍总的声音里透着愉悦,“是杯奶茶,应该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好的,我马上去拿。”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助理脸上也挂着笑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真好啊。   肯定是男朋友点的奶茶。   等会儿她要看看口味,等下班之后抄作业点一杯。   助理拿上工牌下楼,在电梯里跟同事快乐地八卦了几句,然后电梯门打开,她刷卡出去,走到一楼的大厅。   她粗粗地扫了一眼,没看到外卖员的身影。   但是大厅里有一个帅哥正在喝奶茶,手里还拎了一杯打包的奶茶。   助理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偷看帅哥,正要继续跟同事分享今日的快乐,突然猛地反应过来。   等一下,打包的奶茶。   男朋友点的奶茶。   她再一次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过去。   似乎在等人的帅哥注意到她的视线,顿了一下,然后主动走过来。   “你好,你是霍燃的助理吗?”   助理死机了两秒钟,然后用非常优秀的职业素养回以微笑。   “是我,您来给霍总送奶茶吗?”   “嗯,可以上去吗?”帅哥还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说着,助理把工牌往刷卡机上一刷,很礼貌地请这位陌生帅哥先进去。   “谢谢。”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四面光滑如镜的电梯里,助理看着镜面里映出的自己,忍不住要为自己此刻的镇定表现打出一个五星好评。   谁能看出来她现在心里正有个小人在狂喜乱舞嗷嗷尖叫呢?   原来霍总的男朋友是这种温和气质系的。   和之前每天假装冷面的霍总好配哦。   她已经忍不住脑补出了三十万字。   出了电梯,是前台和办公区,助理非常有分寸地向身后的特殊客人介绍着公司布局。   “这边是我们的办公区,那里是休息区,如果您需要任何饮料茶水都可以跟我说,霍总的办公室在最里面……”   途经的同事们时不时有人抬头看,但也没有多问,助理经常会帮霍总迎接客人。   虽然这位客人长得很帅,还拎着奶茶,不太像是来谈生意的。   唯有那个知道内情的同事,十分恍惚地看着他们俩走向总裁办公室。   助理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得意的心情。   一无所知的凡人。   她已经能想象到一会儿他们得知这个人的身份后,懊恼着刚才为什么没多看几眼的后悔表情。   终于走到门口,助理深呼吸,带着格外激动的心情,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霍总,奶茶拿来了。”   一旁的人听她这么说,笑得弯了弯眼睛。   “请进。”   霍燃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把手转动,门缝里渐渐流泻出室内的灯光。   霍燃正低着头看文件,忽然听到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白桃乌龙味的奶茶。”   霍燃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抬起头,便看到陶知越站在门边,笑着向他举了举手里的奶茶。   惊讶之余,霍燃很快站起来,朝他走去:“我喜欢桃子味的。”   助理轻轻地为他们关上门,然后飞一般地离开。   不行,现场好甜,表情快要绷不住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陶知越就笑:“禁止谐音梗。”   霍燃接过他手里的奶茶:“这个不算,这是一语双关。”   陶知越新奇地打量着他的办公室:“原来总裁办公室长这样,好像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夸张。”   霍燃立刻想起了某位传统总裁的办公室:“也有更夸张的,主要是我比较朴实。”   “嗯,重新定义朴实。”   白桃乌龙奶茶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怎么突然过来了?”   “不想每天都在家等你回来,所以我决定加入一点随机元素。”   “那以后还会随机出什么?”   “要问以后的我,今天的我不知道。”   天马行空地解释完,陶知越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过,主要是因为忽然很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他在偷偷学习霍燃的说话方式。   霍燃立刻发现了,笑起来:“这很像我会说的话。”   偷师被发现,陶知越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不跟你说了,你继续忙,争取早点下班。”   “我在办公室里会打扰你吗?或者我去外面的休息区也可以。”   “不会,这样就很好。”   陶知越安静地待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从他书架上找出来的书。   他坐在办公桌前,处理着繁琐的商业文件。   灯光静谧,两杯色泽温润的奶茶渐渐都见了底。   很好喝。   平淡的日常生活里,偶尔也需要一点意外的惊喜。   今天的我,不会知道未来降临的惊喜。   在不断翻动的纸堆里,霍燃再一次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张图片。   自从知道车祸这件事以来,他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两个人一起坐车的事。   他甚至不敢跟陶知越明明白白地讨论它。   但现在,那层未知的隔膜消失了。   令人恐惧的意外或许会来,或许不会,这是随机性。   但为了逃避意外,怯懦地躲起来,会错过人生中许多或好或坏的事,这是确定性。   他从来都是一个不相信命运的人。   他一直都在旅途上面对着意外和偶然。   是他选择了对抗不确定的风。   “下班之后,你想一起去兜风吗?”   陶知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诧异地从书本里抬起头。   他的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比窗外的星辰更耀眼。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目光变得很柔软。   片刻之后,陶知越笑起来:“嗯?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开车出去?”   霍燃一愣。   “这个语气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怪?”   陶知越一边笑一边摇头:“不怪,是你的错觉。”   “真的很怪,不像你说话的方式。”   霍燃升起一级警戒:“是跟别人学的吗?”   “不是哦。”   “那你怎么一直笑?”   “因为我心情很好。”   一个小时后,陶知越坐在副驾驶座上,侧眸看着身边的霍燃。   白色宾利缓缓驶出写字楼的地下车库,通过出入闸门,驶进宽阔的马路。   夜晚的新城车辆很少,陶知越摇下车窗,像之前预想的那样,感受着和煦的晚风拂过面颊。   两旁的行道树向后掠去,橘黄的路灯撒下一道道温暖的光。   一切都平静安然。   不过这好像不是回家的方向。   “我们去哪?”   “我也临时准备了一个惊喜。”   当汽车缓缓驶进被彩色霓虹灯点亮的园区大门时,陶知越的表情比看到奶茶的霍燃更惊讶。   枫华园汽车影院。   正像它的名字一样,公园般的环境里长满了枫树,或红或黄,在夜色里依然烂漫。   一路都有霓虹灯光指引,弯弯曲曲地通向装有户外大屏幕的观影广场。   陶知越久久没有回神。   宽阔的场地上,他们是今晚唯一的客人。   霍燃在正中央停下车,和一旁迎上来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把车里的广播调到特定频道。   爆米花,可乐,占据了眼前整个世界的电影画面,声音如临其境地在车里响起。   按照霍燃的要求,今晚放映一部在秋天发生的经典爱情电影。   银幕内外同时飘下了金黄的落叶。   “是不是没有来过这样的电影院?”   陶知越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很喜欢这个电影院的名字。”   “为什么?因为枫叶吗?”   霍燃顺手调低了座椅,可以坐得更舒服。   “以前我周末去做兼职的时候,经常会路过一家汽车影院,虽然从来没有进去过,但每次路过都会多看一眼,觉得它很神奇。”   “从外面看起来,完全像一个公园,到处是绿色的树,大门口的影院招牌看起来很复古,好像回到了上个世纪。所以我一直记得它的名字。”   “叫枫花园,跟这里只差了一个字。”   现在陶知越可以毫无顾忌地提起自己经历过的往事。   “枫花园更好听。”霍燃评价道,“这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一个美好的意外。   银幕上流淌着构图优美的影像。   他们隔着透明的挡风玻璃,观赏着这场特别的电影,惬意地闲聊着。   霍燃再次使用了他的套话大法。   “女主角的演技真好。”   “嗯,很厉害。”   “他们快重逢了吗?”   “应该吧。”   “那句话到底是跟谁学的?你明明不会开车。”   “……差点被你套出来了。”   “快告诉我。”   爆米花的甜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笑声被封堵在唇齿之间。   时间停驻。   柔软的皮质座椅深深地陷下去。 第90章   当冬天的第一朵雪花落下来的时候, 火红色的枫叶和白雪一起,慢慢飘落到地面,在艳丽的红叶上, 冰晶很快消融。   暖气充盈的轿车里,霍燃抱着爆米花, 感叹道:“白色的车只有下雪的时候不好, 因为看不出落在车身上的雪花。”   “我觉得你好像在考虑买辆新车。”   “是要买, 燕平的车开过来不方便。”   “很好,我一点也没有嫉妒。”   “你喜欢什么颜色?”   “粉红色。”   霍燃强调道:“是我们两个一起坐的车。”   “那就深蓝色,像钻石一样微微闪光的深蓝色。”   “好, 这个颜色衬雪一定很好看。”   于是下个周末,他们又一次来到枫华园的时候, 霍燃的座驾已经从白色宾利变成了一辆深蓝色的敞篷跑车。   “你不是不喜欢敞篷车吗?”   “看电影的时候除外,这样坐在后排也会有很好的视野。”   “为什么要坐在后排?”   “后面空间比较宽敞,我定制了一个小冰箱和移动桌板。”霍燃如数家珍道,“音响也是特别定制的, 环绕立体声,等会儿试一下你就知道了。”   陶知越明白了, 这是霍燃专门用来看电影的车。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表情十分淡定:“我还是一点也没有嫉妒。”   今天没有下雪,霍燃打开顶篷,这一场播放的是一部奇幻动作大片,正是考验音响的好时机。   枫华园汽车影院已经正式营业了,他们不再是唯一的客人, 周围停了不少开着车来看电影的观众。   他想了想,忽然道:“我想把这辆车送给你。”   好突如其来的豪门剧情。   “……”陶知越愣了一下,“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开车,没有驾照。”   “我可以教你, 一定比驾校的老师教得更好。”霍燃兴致勃勃道,“以后周末我们可以去没有人的空旷场地练车。”   陶知越这才领悟了他的真正目的,毫不留情地送给他一记眼刀:“你做梦去吧。”   “我确实梦到了,我梦见像上次那样,我们在车……”   “闭嘴!!”   进入稳定的长期恋爱关系之后,陶知越脸红耳朵红的毛病渐渐消失,但羞耻心仍然非常顽强。   闹完了,两个人坐在后排,老实地看着今晚的电影。   小冰箱里的草莓和樱桃新鲜红润,定制的音响效果真的很好,仿佛身临其境。   晋北的冬天并不过分寒冷,恰好的凉意,偶尔的雪花,让人想窝进温暖的被子,或者和亲密的恋人挨在一起。   霍燃还是喜欢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温热的鼻息挥洒在耳边,在冬夜里凝成热热的白气。   “你冷吗?”   “不冷,还有点热,这剧情好热血。”   “那把围巾摘掉吧。”   “……不摘。”   “不要担心,这里没有其他人能看见——”   陶知越迅速拿起一个草莓,堵住了他的嘴。   霍燃笑得很有深意:“草莓很好吃。”   在陶知越忍无可忍的物理攻击到来之前,霍燃紧急转移话题。   “这个深蓝色你满意吗?是按照你的要求喷的,在光线下可以看到微闪。”   “嗯,很好看,也很特别。”   “我发现你很喜欢蓝色,家里不光是拖鞋,好多东西都是蓝色的。”   “因为那是天空的颜色。”   时光流转,季节变迁,天空始终是蓝色的。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在霍燃时不时的明示暗示怂恿鼓动下,陶知越还是被他手把手地教会了开车,考出了驾照。   家里展示架上的汽车影院票根,积累了三十六张,一年里叫得出名字的新上映大片,他们都一起看过了。   两个人一起驾车出行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从车辆稀少的新城郊区,到正常的市内主干道,再到一起自驾出游,霍燃一点一点地尝试着。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驾车时非常专心,极其遵守交通规则的霍燃甚至连一张罚单都没有收到过,堪称模范司机。   所以他总算如愿以偿地淘汰了公交车,每天送陶知越上班,不忙的时候也会来接他下班。   从家里和霍燃公司里都能眺望到的TOD综合体建筑,在无数人的汗水和辛勤付出中,一点一点成型,昭示着无限宽广的未来。   而陶知越公司的游戏项目,刚结束为期一周的三测,再经历一个月的调整和优化,就会在十二月中旬正式公测,赶一波寒假档的热度。   生活里的一切都很好。   因为每次测试的数据反馈都非常不错,项目组的所有人对这个游戏寄托了无限希望,所以公司里弥漫着一种辛苦养大的孩子终于要见人的紧张氛围。   虽然一棵树游戏公司的惯例是不加班,但在公测前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忙了很多,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某个细节还能做得更精致,总觉得再付出一点就能收获更好的回报。   陶知越差一点又要回到上辈子为所谓的梦想拼命奋斗的状态,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梦想,他很努力才克制住那种浑然忘我的工作状态。   但一到晚上八点就强迫自己下班的陶知越,每次看着仍在电脑前忙碌的同事们,心头总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只是一个月,应该不会有事。   他坐在电脑前,望着还有许多地方要优化的程序与代码,按捺住想离开的心情,准备继续工作,又忍不住地自我怀疑。   真的不会吗?   在这样煎熬的情绪里,陶知越有时候甚至会做噩梦,梦到那一趟灰色的地铁。   久违的忙碌氛围,抵抗力薄弱的冬天,无法对人提起的忧思。   然后这一年里第一个意外发生了。   陶知越生病了。   这天下午,坐在工位上敲打着键盘的陶知越,又一次感受到身体发出胸闷和乏力的信号时,终于确定这不是他恐惧着的幻觉,是真的。   他从短暂的愣怔里回过神,没有犹豫,立刻请假了。   陶知越离开公司的时候,几乎想跑到路边拦车回家,但他不敢跑。   四肢传来的疲惫感受,让他小心翼翼地把让脚步都放得很慢。   回到熟悉的房子,倚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陶知越深呼吸,尽量想让心情放松。   他盯着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在想要不要给霍燃打电话。   理性告诉他也许只是感冒了,冬季十分常见的流感,吃药就会好,最近他一直保证着充足的睡眠,不应该这样小题大做。   但感性里只剩下恐惧。   那一天最后的记忆里,他的身体很累,累得连想拿裤袋里的手机都做不到。   幽暗的回忆重新笼罩了他的身体,他甚至做不到伸手尝试,万一他像那时一样,根本伸不了手呢?   他不敢确认这件事。   确认之后,也许就是再一次消失。   屋里的窗帘合拢着,光线昏暗,身下的沙发柔软包容,在满脑袋复杂混乱的思绪里,陶知越渐渐睡着了。   梦里一片光怪陆离,世界分散成线条和粒子,无序地游动着,他也变成了粒子,散漫地迷失在空气里,飘向大气层,想要穿透宇宙的屏障。   他轻盈得像一粒沙,被倏忽吹向未知的远方。   直到一片温暖的天空将他留住。   天空是蓝色的,像钻石一样闪着光。   陶知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面露焦急的霍燃。   额头很热,霍燃的手掌正贴在他额头。   “我吵醒你了吗?”霍燃见他醒来,莫名松了口气,“刚刚伸手摸了一下,你发烧了。”   他移开手,陶知越依然能感受到额头的热度。   喉咙里传来一阵艰涩疼痛,胸口冒出一股想要咳嗽的冲动。   他感冒了。   幸好是感冒。   终于放松下来的陶知越朝他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你没回消息,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问了同事说你请假了,所以想先回家找你。”   陶知越看向始终静静躺在茶几上的手机,解释道:“上班的时候开了静音,我忘记调回来了。”   “没事就好。”   霍燃拉开了窗帘,冬日里寂静的黄昏便涌进来。   他从水壶里倒出刚烧好的热水,加冷水调好温度,轻轻地放到他面前。   “我叫了医生过来,应该半小时就到。”   陶知越捧着温度刚好的水杯,那是一年多前他买的锤目纹玻璃杯。   “是那种传说中的私人医生吗?”   “是。”霍燃笑道,“本来想带你去私人医院,但你现在应该很不舒服。”   “嗯,但是没关系,我想去普通的医院开药,然后挂个水,明后天就好了。”   陶知越特意强调道:“只是感冒,很普通的感冒,不用特殊对待,我会紧张的。”   霍燃凝视着他故作轻松的表情,最终点点头。   “好,我让他回去,我们现在去家附近的医院。”   锁好门,他们一起坐电梯到地下车库,送霍燃回来的司机还等在车里。   直到霍燃为他打开车门之前,都一直紧紧地牵着他的手。   霍燃似乎比他更紧张。   他曾经走到过生命尽头,这是陶知越对霍燃唯一隐瞒的秘密。   但是陶知越想,霍燃应该猜到了。   他有极其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不会没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用是近乎强迫地让自己保持稳定的生活作息,但他依然选择假装不知情,会用很平常的语气催他不要太累,按时睡觉。   他们共同保守着这一个彼此都不想直面的秘密。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最有默契的一种温柔。   “突然从公司回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也可以请假的。”   “不知道这次感冒要持续几天,会传染同事,只能在家工作了。”   “请假了就不要工作,好好休息,明天我也在家监督你。”   “可是游戏要上线了,有好多东西要忙,我临时不在会拖慢进度的。”   “身体最重要。”   “我保证一天只工作八小时。”   “最多四个小时。”   陶知越就笑:“你现在的表情好像在进行几个亿的谈判。”   附近的医院只有两公里路,快要下车了,霍燃细心地帮他整理了围巾和口罩,裹得严严实实,免得再着凉。   “那这次谈判我赢了吗?”   “赢了。”   白色的毛线围巾柔软地套在陶知越的脖子上,纹理细腻厚实,是霍妈妈亲手织好送给他的。   他们在医院门口下车,周围人很多,到处是来来往往的病人和探视者。   “不知道今晚的点滴要挂多久,上次用你手机下载的动画片还在吗?”   “还在,不过你今天不能边吃零食边看了,一会儿挂完号先吃饭。”   “是不是只能吃点清淡的?”   “当然了。”   待在霍燃身边,虽然感冒很不好受,但心情明朗了很多。   很久没有来医院,陶知越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四周,无数张陌生的、表情各异的面孔。   天边夕阳彻底沉落之前,在橙红色的余烬里,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陶知越蓦然停下了脚步,久久没有动作。   霍燃诧异地回头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正微笑着和人说话。   霍燃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又想不起来。   他好奇地问道:“是你认识的人吗?”   过了半晌,黄昏的最后一丝霞光都黯淡了,陶知越才开口回答。   “我见过他一面,在很久以前。”   在另一个世界。   尘封的记忆如洪水决堤。   在那副怎么也找不到头绪的纯白拼图里,陶知越终于遇到了其中最关键的一条线索。   原来这个人就是沈念。 第91章   诊室门口的电子屏熄灭, 等待在外面的患者越来越少,常规的门诊时间结束了。   三四十岁的男医生伸了伸懒腰,放松着僵硬了一下午的筋骨, 拿上水杯往外面走去。   隔壁的诊室灯还亮着,里面却没有人, 他颇有些惊奇地朝里打量了一眼, 随即同对面诊室里的女医生打招呼。   “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沈到点走人了?”   女医生抬头瞄了眼,懒洋洋道:“怎么可能,送病人去了。”   “啧, 我说呢,这才像样。”   说着,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笑了笑。   “可惜啊,不是每天都有领导来视察。这不白忙活了嘛。”   “什么白忙活,人家那是大爱无疆,看把你酸的。”   “怎么能叫酸, 规培一年就主刀第一台关节融合了,这点年纪, 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哪里还酸得起来。”   “这就不敢想了?再过十年说不定主任医师都不够人家看的,天才嘛。”   “哈哈哈哈,你格局小了。”男医生特意扫了周围一眼,放低声音道, “我是听说,他明后年要调进燕平一院的跨省分院了,和一堆钱多得花不完的大公司合办的那个,搞不好进去就是副高。”   “真的假的?”   “真的, 我们院长还挽留了半天呢。”   “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唉,羡慕不来啊,只能下辈子努力了。”   “哈哈哈,走啊,吃饭去。”   散漫的谈话随着脚步声远去。   等他们离开,走廊尽处的阴影里,才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其实他们的音量控制得很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但即使没有完全听到内容,沈念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太熟悉这样的议论了。   站在空荡无人的诊室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沈念才走进去收拾东西,关电脑。   桌子上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色彩梦幻的旋转海马,上面坐着好多孩子,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看到照片的时候,沈念有些失落的表情里才透出一丝慰藉。   医院很忙,好一阵没有去特殊学校了。   沈念经常会觉得,跟这群孩子一起相处的时候,比他在医院接诊做手术更快乐。   他天然地能够理解他们每一寸细微的感受。   在看到他们写下的名为《我的心愿》的作文时,看着那些稚嫩的话语和笔迹,他似乎能够真切地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如果是他,握着笔写下想去游乐园的心愿之后,平时不敢奢望的梦想被勾起,他会很想去很想去,甚至这一晚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期盼着明天就可以实现心愿。   但是不可能,一个孩子去了,其他的孩子也会想去,那么多特殊的孩子一起出门,需要顾虑方方面面,再精心的安排都可能发生意外。   一旦出事就会变得很麻烦,而且这种事本就在学校的职责之外,很少有人愿意自找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会很难受,如果这是一个无法被实现的心愿,为什么要让他们写这样的作文呢?   明明平时他不会去幻想的,因为实现心愿对身体特殊的他们来说,是一件太奢侈的事,能好好生活已属不易。   沈念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视角的感受,但是那种感同身受的心情太过真实,所以他甚至有些冲动地对老师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一个人带一群孩子出去玩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   但他同样有着一种无端的信念,不会发生意外,即使发生了,也会很快被解决。   二十多年来,除了始终缺位的种种情感,沈念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负面的意外。   有很多次,旁人遇到危险和困境的时候,只要他出现帮忙,往往都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所以他始终很热情地想要帮助别人,不论是在什么时候,有时甚至显得他很怪异。   很多同学朋友会嘻嘻哈哈地管他叫幸运星,还有人说他一定是天选之子,不然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幸运又完美的人生。   当然,沈念也知道,在背后,也有很多人叫他假圣母。   起初他很难过,后来渐渐地,他学会了接受。   那种莫名的既视感又出现了,他似乎很熟悉那种被误解和歧视的心情。   不过沈念独自保留了这种心情,没有告诉任何朋友,因为不会有人相信,或许只会在背地里换来一声做作虚伪的评价。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两种极端之间行走。   一面是少年跳级,还考进了顶尖名校里分数最高的本博连读医学专业,学业一路顺遂,在每个阶段他都是那种开了挂的天才。   无论是艰涩理论还是上手实操,他一遍就会,从不出错,就像是为了医学而生的。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很多人根本不肯相信竟然还存在这样的人。   他是整个医学院有史以来毕业时年纪最小,导师评价最高的学生,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未来不可估量。   一面是冰冷的感情关系,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孤儿院被养父母收养,但他们对自己很糟糕,糟糕得还不如继续做孤儿。   缺失了亲情的关怀,沈念就试图用友情来弥补,他对周围的每一个朋友和同学都很好,会付出自己所有的真心和热情。   沈念从小就很喜欢说话,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但后来他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他很敏感地从他们眼中读出了不耐烦和敷衍。   没有人愿意真正地接近他的内心。   他在学业和能力上表现得太过突出,这样的人往往是孤傲的,旁人会觉得合情合理,充满崇敬。但他的性格又过于热烈,于是奇怪得像个假人,连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所以沈念体会到了一种彻骨的孤独。   他不明白自己每天活着都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人生中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可上天给了他几乎绝顶的医学才华,如果浪费了它,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一种罪恶。   他只好这样活下去。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有第二个人格,至少他就有人陪伴了。   他的脑海里常常会出现一种奇怪的直觉,牵引着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沈念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的症状,还去特意做过检查,但一切正常。   就像刚才,他本来没有打算下去送病人的,但是那种奇怪的直觉又出现了。   他现在应该下楼。   沈念几乎有点想念这种直觉。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顺从了“它”,送最后一位接诊的病人下楼。   和病人道别的间隙,沈念回头张望,发现人群里有一个戴着白色围巾的男人一直看着自己。   对方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一双眼睛很明亮,沈念觉得自己应该不认识他,便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的眼眸里很快充满了晶莹的水雾,里面蕴含了许多复杂的情感。   他好像透过自己,看到了消失的故人和久远的回忆。   然后他身边另一个戴着深蓝色围巾的男人,低头跟他说话,最后两个人一道往医院里走去。   他们离开之后很久,沈念才恍然地想起来,他见过那个深蓝围巾,不止一次。   好像每次都是在奇怪的直觉出现之后。   但他现在对深蓝围巾并不好奇。   他想知道为什么白围巾会看着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直觉那对自己很重要。   这次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直觉。   今天晚上不开手术,下班后的沈念在医院里闲逛。   冬季,活动能力正常,戴着口罩,最可能的疾病应该就是流感了。   他先去了输液大厅。   在角落的位置里,他果然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大厅里开着热空调,一点也不冷,所以他们摘下了围巾,两条暖绒绒的针织围巾团成一团,像湛蓝天空和绵白的云,上面架着手机,两人各带着一个耳机,看着屏幕。   很温馨的场景。   正在挂点滴的白围巾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到了他。   然后他立刻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身边人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只剩下沈念和没有戴口罩的白围巾。   沈念的心头突然生出一种无端的紧张。   他知道对方在等自己走过去。   真正走到对方面前的时候,一贯热情主动的沈念,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对每个病人的印象都很深,记忆里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是同学和朋友。   但既视感告诉他,对方的面孔很熟悉。   对方先开口了。   他微笑着说:“你好,又见面了。”   很普通的问候。   但是沈念却觉得,他好像已经为这句话等待了很久。   “你好。”   他有些干涩地回应道。   白围巾的语气很真诚:“傍晚可能冒犯到你了,先跟你说对不起,你跟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所以我才会一直盯着你看。”   沈念微微放松下来:“其实我也觉得你很面熟。”   “是吗?也许这就是缘分。”   白围巾笑了起来,然后向他伸出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我叫陶知越,很高兴见到你。”   “沈念。”   沈念便同他握手,也许因为发烧,对方手心的温度很热,他的思绪游离,想象着与之相连的脉搏,血管,心跳,一切都是鲜活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象竟然让他觉得很感动。   陶知越问他:“你是外科医生吗?”   “是,现在在骨科。”   对方感叹道:“你才这么年轻,很厉害。”   “……其实我很害怕血,不过说出去没有人相信。”   不知不觉间,他对眼前这个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用故作轻松的口吻。   “我相信。”陶知越凝视着他,“你一定是个很勇敢的人,所以才可以成为医生,做很多的手术。”   沈念很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鼻酸的冲动。   “你的……你的朋友,也是医生吗?”   “不是,但我猜他应该很想成为医生。”   “应该?”   “我不能确定,因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沈念一时失语。   “抱歉……”   “没关系,不是那个意思,他一定生活得很好,只是我没法再见到他了。”   面对这样有些伤感的追忆,沈念有些没来由的慌乱。   他一贯是个很擅长安慰别人的人,但在这个陌生人面前,似乎失效了。   于是他匆匆结束了今晚的对话。   但是第二天一睡醒,沈念就后悔了。   他很想知道那个朋友的故事。   他也很想跟这个莫名熟悉的人再聊聊天。   可对方输完液,感冒应该会好转,他大概见不到这个病人了。   抱着遗憾和懊悔,沈念在医院大楼里穿梭忙碌的时候,听见了值班的护士在议论着什么。   “笑成这样,你是不是刚从单人病房那边回来?”   “嘿嘿,是真的帅,是不是明星啊?”   “不是吧,明星怎么敢这么光明正大,是两个男的诶!”   沈念很惊讶。   如果他没猜错人的话,冬季流感而已,为什么住院了?   午间休息的时候,他特意去了那间被大家口口相传的单人病房。   果然是昨晚遇到的那个人。   陶知越的感冒加重,转成了肺炎,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口,陶知越看见了他,依然朝他露出了很明朗的笑容。   沈念推开门,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快就转成肺炎了?是感冒拖了很久才来医院吗?”   陶知越放下手里的书,摇摇头,“不是,不严重,只是呆在家里总想工作。”   沈念认真叮嘱道:“要注意身体,身体最重要,其他都是次要的。”   “我会的,谢谢你。”   他口中说出的谢谢似乎格外郑重。   沈念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下午又要做手术了,我很紧张,又要见到很多血。”   他从来不会对别人说这样的话,因为没人相信他会紧张。   但眼前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却会。   “放轻松。”陶知越看着他,“你相信奇迹吗?”   “我……不相信。”   沈念的生命中,似乎一直在发生奇迹,可他始终不快乐。   如果让他来写《我的心愿》,那么他的心愿就是遇到一个能改变现在生活的奇迹。   但并没有另一个过分热情的沈念来帮他实现心愿。   陶知越组织着措辞,很努力地安慰他。   “你对很多人来说,就是奇迹本身。很多时候,红色是希望的颜色。”   于是这天下午,在透明面罩背后聚精会神握着手术刀的沈念,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轻松了一点。   手术很成功,每一个细节都是完美的,连最挑剔的主任也找不出任何毛病,只剩下啧啧称奇,感叹着后生可畏。   晚上,难得心情很好的沈念去病房探望陶知越,带着一桶香浓的热汤。   陶知越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一盒搭配很精致的水果,一旁的桌子上摆满了漫画册和游戏机,还有缀着露水的鲜花。   “这是我们食堂最有名的汤,味道很好。”   沈念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空地,放下了保温桶,笑道:“你的家属很用心。”   看到这么温暖的病房,沈念好像也跟着很高兴。   虽然他没有家属,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有朋友的感觉很好。   他的孤独淡去了一点点。   “很香。”陶知越打开了保温桶,“今天感觉比昨天好,我觉得病很快就会好了。”   “那就好。”沈念松了一口气,“病好之后也要保护好身体,冬天很容易生病。”   “我会的,今天的手术成功吗?”   “很成功,我第二次做这个手术,病灶清除得干净,复位之后的接触面也很广,我觉得比教科书上的案例图片更完美……”   沈念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着。   忽然间,他很不好意思地停下来:“对不起,你应该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好像太多话了。”   陶知越却听得很专注:“没关系,我很喜欢听。”   很多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但大多是不愿拂了他的面子。   可沈念觉得,唯独这一次,说这句话的人是真心的。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听自己说话。   是因为那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朋友吗?   沈念好奇地提问:“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朋友吗?那个应该想成为医生的朋友。”   陶知越点点头,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其实严格来说,他不能算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单方面的定义。”   “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救过我,那天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在地铁上突然……发病了。”   “当时他坐在我对面,在手机上打字,他的手指动作很快,连停顿都没有。我还在想他到底在做什么,也不像是在聊天,很久以后我想,可能是在写小说。”   “看着他不停地按手机,我有点无聊,也想拿出手机,结果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我没办法发出声音,整个人僵在座位上。而那天车厢里的人不多,大家都在低头看手机,没有人注意到。”   “只有他注意到了,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敏感。看到我的异常之后,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慌乱,手机猛然跌到地上,也许摔坏了,那个撞击声很大,我几乎都产生了看见火花的幻觉,像坠落的流星一样,但他完全不在乎,很着急地冲到我面前。”   “他的嘴巴在动,但我没有听到声音,其实那时候耳边很多声音都模糊了,可我的意识抽离出来,很冷静地想,不是我听不到,应该是他不能说话。”   “慌神了几秒钟,他连忙跑去旁边的车厢拉其他乘客,但他只能比划着手语,朝我这里指,或许很多人会觉得他疯了,也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他总算叫到了人,有人打120,有人去叫乘务员,他又重新回来,一直守在我身边,手足无措,很想帮我,但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看到他的表情很着急,比我自己还着急,几乎快要哭了。接下来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念听得提心吊胆:“然后呢?”   “然后我醒过来了。”陶知越像是开了个玩笑,“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看到我。”   听他说到这里,沈念的胸口好像被一种复杂的感觉充盈着,久久不能言语。   最后他小声道:“幸好,他发现了你的异样。”   “嗯,幸好遇到了他。他给了我全新的生命。”   陶知越的表情很认真。   沈念经常能听见病人对自己或同事说这句话,但此刻,这句话里似乎还有着别样的含义。   想了想,沈念赞同了陶知越之前说过的话,“如果他真的能成为医生,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医生。”   可惜生理上的缺陷注定了这不可能。   静默了片刻,陶知越问他:“你为什么想成为医生?”   沈念回答得很果断:“因为想治愈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想弥补生命的缺陷。”   沈念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从小就这么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我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而且明明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怕血,怕打针,怕虫子,什么都怕。”   “在今天之前,我每次做手术的时候心里都在发抖,但是手一直很稳,从来都不会出错,好像真的是老天爷非要让我吃这碗饭。”   “有时候我自己都会想,怎么会有我这么矛盾的人。”   陶知越安静地听他诉说着,最后问道:“你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能让你发自内心觉得快乐的。”   这个问题让沈念足足思考了一整夜。   又一天晚上,身体状况好转了许多的陶知越裹着柔软的白色围巾,和他在住院楼下散步。   咳嗽变得很少,热度减轻,炎症在慢慢地消退。   “我想了很久,跟小朋友待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   沈念笑着说:“也许是因为想弥补我自己的缺失……这是心理科的同事最常提到的词,童年阴影。”   陶知越肯定道:“如果你转行,一定会是很出色的老师。”   沈念笑得更开怀了一点,似乎想象到了那些纯粹的、快乐的光景,但他的笑容慢慢又消散了。   “可惜我做不到……我没有勇气。”   “我好像一直在被什么东西推着往前走,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别人的眼光,也许是一种幻觉。”   “我之前怀疑自己精神分裂,还去做过检查,因为心里总冒出奇怪的念头。”   “比如我明明喜欢四季如春的地方,讨厌夏天,也讨厌冬天,最后却来了四季分明的晋北规培,而且明年还要跳槽去一家新建的医院,或许以后我会一直呆在这里了,但我吃不惯这里的菜,身上还经常过敏。”   “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过得一团糟,而且我没办法对其他人这样说,没有人会理解,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过得很光鲜亮丽,没人能看到我脑袋里所有奇怪的念头,连医生都不能为我确诊。”   沈念的目光很黯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每天都在帮别人,但是我始终帮不了自己。”   冬夜的空气是寒冷的,他的人生也是。   回过神来,他连连向陶知越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糟糕的事,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没关系,说出来会舒服一些。”   陶知越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你想继续听我那个朋友的故事吗?”   沈念点点头:“你痊愈之后,又见到他了吗?”   “没有。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离开了那个城市,所以再也没有见过他。但因缘巧合,我看到了他写的小说,似乎了解了他一点,所以接下来的事都是我猜的。”   陶知越慢慢地叙述着。   “我猜他一定是个很聪明的人,有很强的毅力,所以他才可以学会阅读和写作。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第一次写,因为写得不是很好。但已经很厉害了,回想起来,我连中学语文考试里的作文都写不好。”   “他的小说主角是一个被救赎的残疾人,他给自己也安排了一个角色,是救赎者。这好像是在网上很流行的故事类型,有很套路的情节和模板,所以他也照着那样写,对新手来说,会比较容易一些。”   听到这里,沈念屏住了呼吸。   他总觉得正在听到一些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我想,那本小说里应该藏着他自己无法实现的心愿。我还记得他的样子,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像是不常出门,坐姿也有些瑟缩,但在为我求救的时候很勇敢,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小说真的很神奇,用文字就可以编织出最宽阔辽远的梦。我猜他的梦,或许是很认真、很用力地拯救别人一次,就像他期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救赎一样,被拯救、被爱和被守护。”   “虽然不能再见到他,但是看着他写的小说,我会希望他笔下的主角能有很好的结局,特别是那个投射了他心愿的救赎者,这样至少在小说世界里,他能拥有一种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   沈念忍不住问:“那本小说里,这个角色的结局好吗?”   “我还没有看完,但我相信一定会很好。如果不好,我会试着帮他改得更好。”   这个答案出乎了沈念的意料,他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到陶知越继续道。   “小说里的故事可以修改,真正的人生同样可以修改。”   “不要理会其他的声音和眼光。”   “做你自己喜欢的事。”陶知越重复道,“你自己。”   “我自己……”   沈念喃喃地跟着他重复。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陶知越定定地注视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我一定帮忙。”   这是沈念最熟稔的回答,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不知说过多少次。   “我可以把你当成他,说一些我想对他说的话吗?”   “你们长得很像,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我想,说给你听的时候,说不定他也可以听到。”   “有时候,世界和生命真的很奇妙,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要求,几乎算不上帮忙。   沈念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好。”   这次陶知越想了很久,才做好了准备。   他的声音流淌在宁静的夜幕之下。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我知道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且最后你做到了,你肯定想不到,你给了我很特别的新生。不要自责,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果在之前和未来的日子里,你遇到了一些糟糕的事,经历了一些异样的眼光,但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坚强也很善良,你对别人很重要,至少对我就很重要,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的病好了,我现在很健康,也有了快乐的新生活,一切都是因为你最初的创造,我希望你可以听到,我真的很想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可惜大概没有这样的机会。”   “命运是不公平的,也许你比别人拥有得更少,也许你的道路比别人更艰难,但你付出过的那些事,一定会被记得,会被日子记得,也会永远地铭刻在其他人心里。”   “不要害怕别人的眼光,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做你想做的事。你吃了很多苦,其实命运已经补偿了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创造了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陶知越说话的时候,冰冷的夜空里飘下了鹅毛般轻盈的雪。   沈念其实听不懂这些话,也知道这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的。   但他的眼眶红了,眼泪将要掉下来。   他还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像是枷锁碎裂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沈念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自由。   他像是第一次睁眼看世界,贪婪地看着这个格外明亮的冬日夜晚。   树丛外的白炽灯旁飞舞着小虫,消毒水的气味从高大的建筑里蔓延出来,天上挂着一弯明净的月亮,路灯光束里映出夜空里纷纷扬扬的雪。   那些落在心上的尘埃,好像都被白雪拂去了。   “我好像终于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奇迹。”   沈念想要描述自己的心情,却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感动,而且觉得很自由,也许你的朋友真的听到了,也许我在替他感动……不,这是我自己的心情。”   “我猜是的。”陶知越微笑着看他,“奇迹又一次降临了。” 第92章   在下了一夜的大雪之后, 陶知越的肺炎彻底痊愈了。   细菌和病毒像是被茫茫的白雪洗净,从身体里消失不见。   从病房的窗口望出去,一片银装, 楼下有裹着外套的病人正在玩雪。   地面上堆着小小的雪人,一块被白雪覆盖的石碑上被画上了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   陶知越换下了病号服, 站在窗口眺望了一会儿, 门口传来动静。   霍燃拿着一堆单子走进来, 松了一口气。   “全都搞定了。”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陶知越转头看他:“怎么花了这么久?”   霍燃试图解释:“这次没有排错队,是因为交费的人太多了。”   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了最普通的看病模式,霍燃索性坚持要一路自食其力, 没有叫其他人代劳。   结果光是那堆漫画书、游戏机和家里的花瓶,他就搬了好几趟。   “真的没有排错队吗?”   霍燃若无其事地随手把单子塞进包里, 转移话题道:“还没到十二月,就下了这么大的雪,好突然。”   “嗯,很突然。”陶知越忍俊不禁道, “辛苦你了。”   “昨天晚上下楼看雪了吗?”   “看到了,正好遇到了雪刚开始下的时候。”   “好看吗?”   “好看。”   “一个人没有迷路吧?”   “没有。”陶知越眼里笑意更浓,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的,昨晚我跟沈医生下楼散步了。”   霍燃看起来很淡定:“你们在聊天吗?”   “对,聊了很多。”   然后他的话音就停住了。   霍燃继续假装看风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主动道:“聊了什么?”   陶知越欣赏了一会儿他装作没有吃醋的表情, 觉得十分新奇。   冬日的阳光依然是温煦的,为霍燃的发丝染上灿金。   “回家告诉你。”陶知越拿起桌上整理好的背包和白色围巾。   针织围巾柔软地包住脖颈。   “我找到答案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陶知越充满感慨地回头凝望了一眼。   沈念大概在某间亮着灯的手术室里忙碌着。   脱离了剧情意志的枷锁之后,他还需要脱离旁人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 还有外界的期待与自己的愿望之间的抉择。   那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的路。   在灵魂获得自由之后,前方的路总会平坦许多。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行李之后,陶知越从架子上翻出了早已被两人束之高阁的纯白拼图盒,上面甚至都落了一点灰。   霍燃本来正在做聆听真相的心理准备,结果看到他的动作,顿时惊到了。   特别是陶知越还拿起了盒子里那张他曾经写下的便条,很怀念地看了一眼。   霍燃记得自己写在上面的话。   [这个拼图很难,找到答案也很难,也许我们一起努力会比较快。]   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给自己挖坑的惶恐感。   霍燃十分谨慎地提问:“是不是要拼完这个拼图,才能知道答案……?”   这个拼图实在太难,两个人努力过几次,最后要么跑去游戏房放松心情,要么跑到阳台上看建筑工地解压,反正每次都以放弃告终。   一千片混乱无序的碎片,他们大概只拼完了不到一百片。   陶知越点点头:“当然,这可是你买的。”   “……”霍燃有苦难言,觉得前方一片灰暗,“那我再上网找点攻略。”   陶知越笑起来,“等一下,我去拿点辅助工具。”   片刻后,眉头紧皱瞪着手机屏幕的霍燃听到脚步声,很沉重地抬起头,却看见陶知越拿来了一堆颜料和胶水。   一管管五颜六色的丙烯颜料堆在桌子上,旁边是纯白无暇的拼图碎片。   陶知越率先拧开一管红色的颜料。   “这次你可以随便画。”   霍燃怔了怔:“画在拼图上面吗?”   “嗯,然后我要把它们贴在墙上,就贴在世界地图的隔壁。”   朱红和柠檬黄在白色碎片上融合,成了鲜艳的橘黄。   陶知越思考了一下:“这个太阳好像有点抽象。”   看着这片方形不规则的橘黄碎片,霍燃讶然道:“这是太阳吗?”   “我说是就是。”陶知越不再犹豫,大刀阔斧地挥洒着颜料,一口气涂了好多片橘黄碎片,凑成一个大太阳,“我画的世界,我说了算。”   短暂的惊诧过后,霍燃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颜料堆里看了一圈,选中了群青色。   他想象里的雨滴,差不多是这个颜色的。   “那个沈医生……是你在另一个世界见过的人吗?是这本小说的作者吗?”   “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   陶知越平静道:“或许他也跟我一样进入了小说世界,只是拥有了健全的身体后失去了记忆。又或许他只是小说里的人物,以作者为原型,所以才有相似的面孔,但这个人物拥有了自己的灵魂。”   “没有人能给出真正的答案,我更喜欢后面这种可能,所以我想选择这个答案。”   霍燃现在已经对这些听来玄奇的描述接受良好:“就像我一样吗?”   “嗯,所有人都跟书里不一样了,都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唯一被剧情控制着的,其实只有寄托了太多作者执念的沈医生。”   “为什么会这样?”霍燃用群青色涂抹了一滴又一滴的雨,“为什么一本小说会变成真实的世界?”   “我不知道,其实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也许所有小说从诞生之时起,就会投映出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也许这并不是一本小说,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小说只是一份说明书,帮助我了解眼前的一切,但是它介绍错了,所以我产生了那么多误会。”   “也许是因为原本二维平面的小说被外来的灵魂激活了,就像蝴蝶效应,所以一切都变了。”   陶知越想起了那天地铁上,装着小说的手机跌落时的场景,他出现了看到流星的幻觉。   跌落时的撞击带来了流星,而二维文字没有空间,坠落的流星可能降临在任何一个时段。   那个不会说话的作者急切地想要挽留住他,他希望这个陌生的乘客能被救回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人的意志总能创造奇迹。   奇迹发生了,陶知越获得了新的生命,而原书里那个人生悲惨的工具人角色消失了,恰好被他代替,所有的故事都随之扭转。   因为亲眼见证了生命逝去的样子,所以作者后悔了,他不该写那样的情节与结局。   原本的小说里充满了作者的执念,而那个坠入新世界的早逝灵魂也盛满了未竟的遗憾。   也许陶知越的遗憾就从那一刻开始,跟这个世界纠缠在一起,融为一体。   霍燃的弟弟变成了妹妹,理财书变成了流星雨,喜欢赚钱变成了想要旅游。   那不光是霍燃一个人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   陶知越最喜欢这个答案。   盛满了生命的奇妙与世界的浪漫。   仿佛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于霍燃的生命中了。   看着霍燃沉思的表情,陶知越问道:“你喜欢哪种可能?”   “我喜欢第一种,这样想的话,也许所有我读过的小说都真实存在着,无数个世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运转,忽然之间,宇宙里好像充满了无限可能。”   想了想,霍燃补充道:“而且我还可以找到一点理论支撑。”   陶知越很意外:“什么理论?”   霍燃一本正经道:“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原理,孤立系统不会变得有序,除非有另一个意识的介入,作者就是那个意识。”   “所以我希望所有小说都可以变成真实的世界,这样以后我看小说的时候,可能也会带上旅游的心情。”   “这个定律的推广不是有范围局限吗?”   “我说是就是。”霍燃也学会了他的句式,“我的想象,我说了算。”   陶知越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有道理,那你真的可以待在土星图书馆里,足不出户就环游世界了。”   霍燃很严谨地纠正他:“是环游无数个世界。”   “嗯,无数个。”陶知越点点头,“现在我也喜欢这个可能了,说不定我就来自于另一个小说世界。”   “你刚才喜欢哪个可能?”霍燃很好奇,“我来融合一下,说不定会更有趣。”   “不告诉你。”   “我猜你喜欢蝴蝶效应,这样会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喜欢这种可能。”   “唯我独尊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那我换一个,独霸天下?睥睨众生?”   在越来越怪的形容词里,陶知越灵光一现:“你是不是看了那堆漫画书里讲武林争霸的那本?”   “没有,我只是随便翻了一下。”   “真的吗?”   “真的,最多只看了二十页。”   “我记得这几个词频繁出现好像是四十页之后。”   “啊,你也看过了?我还以为你忙着聊天,没有时间看。”   “……我闻到醋味了,好酸。”   在逐渐跑偏的聊天对话里,无数的纯白碎片,慢慢染上了色彩。   人生的遭遇从来没有标准答案,很多事的开始和结束或许根本找不到原因。   但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那种解释方式。   宇宙本无意义,从自己的世界里望出去,你就是一切的灵魂。   几天以后,这副一千片的拼图终于拼完了。   浅色的墙纸上出现了橘黄色的方形太阳,群青色的大雨,由各种各样的混合色彩拼成的一把雨伞。   霍燃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杰作,这是他的创意。   一把巨大的伞,和太阳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是不是比你留在北京的那把伞更好看?”   “嗯,整容般的效果。”陶知越笑道,“我都快不记得它是什么颜色的了。”   “没关系,记得这把伞的颜色就可以了。”   “首先,你来数一下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种颜色。”   密密麻麻的拼图碎片上,每一片的色彩和笔触都不相同,它们在随机的挥洒中诞生。   “……不数,要保持神秘感。”   纯白的说明书里填满了独一无二的世界,纯白的拼图碎片变成了一副色彩斑斓的拼贴画。   看着眼前如彩色琉璃般的墙面,陶知越感慨道:“也许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真的诞生了一个有着方形太阳的伞状世界。”   霍燃认同道:“那里发生的一定是个童话故事。”   “我觉得也是,要不要再加个彩色大狗熊上去?”   “拼图用完了,或者我把立式衣架挪过来,然后把那件衬衫挂上去,它会被这个世界吸走吗?”   “可以试试,不过万一真的被吸走,以后就没有情侣衬衫了,只剩一件。”   霍燃立刻下结论:“那就算了。”   两人站在很梦幻的墙面前胡扯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座房子也像一个童话,盛满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读懂的回忆和故事。   陶知越很喜欢这个家。   他忽然道:“希望下个月游戏上线之后,能卖得很好。”   “嗯?”霍燃惊讶于他一下子转变的话题,“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项目挣的钱越多,奖金就越多。”陶知越认真道,“然后我就可以像你一样,站在房子里轻描淡写地对中介说,我买了。”   这样的名场面,他也很想体验。   霍燃本想说些什么,又停住了,转而笑道:“这个游戏一定能卖得很好。”   然后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彻底属于自己的家。   冬季流感痊愈之后,陶知越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忙碌之余,时刻注意休息和放松。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了心病。   时间匆匆流逝,他希望十二月末快点到来。   茶几上的台历里,12月13日被画了一个圈,下一行里的12月24日也被画了一个圈。   某个并肩窝在沙发里看漫画的夜晚,霍燃瞥到了台历上的红圈。   “13号是游戏公测的日子,这个我理解。”霍燃分析道,“但是为什么平安夜也画了圈?你很喜欢这个节日吗?之前的情人节和七夕都没有画圈的待遇。”   陶知越坦然道:“因为我准备了一个礼物,会在平安夜那天送给你。”   礼物。   能被陶知越提前宣布的礼物,一定很特别。   霍燃英气的眉眼很矜持地扬了扬。   “我是不是不应该猜?”   陶知越笃定道:“猜也没关系,你肯定猜不到。”   “……”熟悉的胜负欲当即涌现在霍燃心头,“我一定能猜到。”   “那你猜吧,不可能。”   “好,既然你那么坚信不可能被我猜到,我就先从平时你最不好意思的地方猜起,难道是新的……”   陶知越非常及时地用抱枕捂住了霍燃的脑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第93章   【12月1日, 周二,晴】   今天猜了一些不能被写在日记里的东西。   如我所料,挨打了。   运动果然很有用, 礼物的力气变大了不少,我需要加大锻炼强度了, 不能被超越。   礼物是一个十分讲究逻辑的人, 我觉得不会很难猜, 肯定有迹可循。   而且礼物好像很确信我会喜欢这个礼物。   那么应该跟我的爱好有关系。   会是篮球鞋吗?   【12月2日,周三,小雨】   猜错了, 不是篮球鞋。   其实我也很久没打篮球了,没有精力。   最近除了上班, 平时在家主要是瘫着看漫画、打游戏,还有就是去阳台上欣赏建筑工地的风景。   会是两个望远镜吗?一人一个,可以看到塔吊运转的细节。   毕竟距离还是有点远,肉眼不太看得清。   好像很有可能。   但之前跟他说过, 我爸送给我的五岁生日礼物就是一个望远镜,他应该不会送重复的礼物, 难道是特殊的望远镜吗?   摸不准,明天问问看。   【12月3日,周四,多云】   又猜错了。   不是天文望远镜,不是观鸟镜, 也不是任何带有放大望远功能的东西。   忽然产生了一种可能真的猜不到的危机感。   是我不够了解葡萄同志吗?   我不信。   妹妹毕业后玩够了,开始工作了,很欣慰,以后又有共同话题了。   每周日晚上都可以提醒她一声, 明天是周一。   说到妹妹……   猪头,大丽花,花,植物。   我给葡萄送过好多次花,所以这个礼物会是花吗?   或者是可以放在办公室里养的盆栽植物,比如多肉之类的,这样就像他陪我上班一样。   这个思路很合理,像是他的风格。   我觉得我猜对了。   ……   【12月6日,周日,雨夹雪】   还是猜错了。   不知道今天还能猜什么,已经把我的所有爱好和最近发生的事都猜了一遍。   我快要丧失逻辑了。   ……   房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霍燃反射性地回答:“在。”   于是陶知越旋开把手,推门进来。   霍燃的手里握着钢笔,神情很严肃地坐在桌子前,眉头紧皱。   陶知越默默端详了一会儿,语气十分困惑:“如果这里不是花里胡哨的游戏房,我会觉得你在处理什么很重要的商业合同。”   “为什么你写日记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霍燃顿了顿,试图收起自己的沉重心情,“没有,你看错了,一定是你出现了幻觉。”   陶知越好笑道:“你怎么又学我说话?”   “科学证明,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霍燃把棕色笔记本合拢,放进电脑桌下方的抽屉,然后起身。   “是不是夜宵好了?”   “没有夜宵,今天下午只看了后半截的那个节目重播了,现在刚开始放,要不要看?”   “看,看完了刚好睡觉。”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陶知越陡然想起了什么。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你今天怎么没有猜礼物了?”   “……晚点再聊,节目开始了!”   有惊无险地熬过了这一天,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霍燃的脑海里一直闪烁着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我一定能猜到。   这竟然又是一个flag。   霍燃惆怅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决定把打破flag的希望寄托在明天的自己身上。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第二天睡醒的霍燃甚至愈发丧失了逻辑。   忙碌的上午匆匆过去,午餐时间,他没有叫助理订餐,而是去了楼下餐厅吃饭。   新鲜的环境有助于开拓思路。   如果放在几个月之前,看到平时很有距离感的冷酷总裁忽然来餐厅吃饭,员工们可能会大气都不敢出,本该热闹的餐厅一片寂静。   但现在的霍燃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所以大家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一如往常地聊着天,最多是稍微注意一点自己的姿态。   抛开了上班专属皮肤,不需要再整天板着脸,他原本是什么样的,就表现成什么样。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霍燃都觉得很轻松。   隔壁桌的两个女生正在讨论刚结束的周末。   “我昨天跟男朋友去西郊那边的滑雪场了!好好玩,虽然摔了好几跤哈哈哈哈。”   “哇,之前没听说过诶,新开的吗?我也想去。”   “对呀,这两年市里多了好多新鲜东西,周末出去玩终于有点新花样了,不然永远是逛街吃饭看电影的老三样,好没意思。”   “说起来,新城这边还有个汽车影院呢,我以前只在外国电影里看到过,你俩去过了吗?”   “我听说过!但还没有去过,等以后买车了我一定要去!……”   霍燃悄悄竖起耳朵偷听。   现在他彻底放弃了逻辑推论,决定采用广泛撒网的手法,想到什么就蒙什么。   [HR:会不会是要带我去滑雪?西郊有家新开业的滑雪场。]   [HR:滑雪的时候会很像坐着雪橇的圣诞老人,然后结束了吃苹果?]   十公里之外,同样在公司吃午餐的陶知越,很快发来了回复。   之前一直没有给陶知越设置备注的霍燃,最近终于想到了最合适的备注名。   [礼物:你是怎么想到这里的哈哈哈哈哈。]   [礼物:恭喜你,又答错了o(*≧▽≦)ツ]   不过他没有告诉陶知越。   因为“礼物就是你自己”这种话,不知不觉就会迈入挨打的走向。   [礼物:滑雪好玩吗?我还没滑过雪。]   [HR:好玩,我可以教你。]   [礼物:你不会……又有证吧?]   [礼物:有滑雪证这种东西吗?]   [HR:有,在国外考的,下次回燕平翻出来给你看。]   [HR:狗勾打滚.gif]   [礼物:……]   [礼物: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礼物:(’-’)ノ)’-’) ]   [HR:周末要不要去滑雪?]   [HR:上次在医院的那场雪,我都没跟你一起看。]   [礼物:好哦。]   [礼物:但这周末刚好是游戏上线的日子,肯定要在公司守着。]   [礼物:周四会提前放假休息一天。]   [HR:那就周四去,你可以顺便放松一下。]   [HR:四舍五入,这周马上就结束了,再四舍五入,就到平安夜了。]   [HR:小熊转圈.gif]   [礼物:醒醒,今天才周一。]   [HR:不醒!]   有期待的日子过得很快。   周四早晨,望着后备箱里满满当当的滑雪服头盔护具等等装备,陶知越目瞪口呆。   “你居然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陶知越看着眼前这辆崭新的银灰色豪华SUV,猜测道:“这是以后出门玩的专用车吗?”   霍燃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个车型的后备箱比较大。”   好充分的理由。   完全无法反驳。   不过这辆车很帅,银灰的色调配合流线型的车身,很有未来感,让人移不开目光。   见陶知越充满兴趣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霍燃主动道:“你要开吗?”   “要。”陶知越毫不犹豫道,“但我没开过这个车型,应该没区别吧?”   “没有,放心,只是视野稍微高一点。”   前往郊区滑雪场的路上,会经过一段山间公路。   陶知越拿到驾照半年,本来他就是求稳的个性,开车很小心,这一年里霍燃也格外注重行车安全,综合起来,大概再也找不出比他们俩还注意交通规则和电视剧反面案例的人了。   电视剧里最让人提心吊胆的开车镜头:和掌握着方向盘的司机说话、吵架、打情骂俏,然后没一个人看前方路况。   驾驶座上的陶知越全神贯注,旁边副驾上的霍燃望着窗外的风景。   车载音响里播放着令人沉心静气的舒缓钢琴曲。   今天的天气很好,山间没有云雾,只有冬日里依然挺拔的树。   霍燃一会儿看看风景,一会儿又看看陶知越开车的动作,始终很安静。   陶知越偶尔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流露出一点笑意。   阳光灿烂明亮。   那个跟盘山公路有关的梦,渐渐从记忆深处消逝了。   它被正在发生的现实所覆盖。   银灰色的影子稳稳地驶进了滑雪场外的停车场。   顺利抵达,陶知越满意地松开安全带:“开起来很舒服。”   霍燃从另一边下来,给予高度评价:“比我还稳,刚才倒车也很顺利,看来你跟它很契合。”   陶知越忽然领悟了他的言外之意:“然后你又要说,想把这辆车送给我吗?”   “……有这么明显吗?”   “很明显。”陶知越警惕道,“所以接下来你又有什么目的?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什么空旷的场地来练车了。”   霍燃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在想,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会不会有什么区别——”   陶知越强行打断:“好了,不用再说下去了。”   他就不该相信霍燃能给出什么正经答案。   霍燃振振有词:“你是不是想歪了?我是想说,换个角度看你,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走开!”   穿上雪板之前,霍燃教他做了热身,充分活动了身体。   然后穿戴好全套装备,隔着护目镜和头盔看裹得严严实实的对方,完全看不见脸,像两个即将上火星探险的未来人。   好傻。   陶知越在头盔里笑,他觉得霍燃肯定也在笑。   霍燃带着他来到坡度最缓的绿色雪道,很耐心地教他怎么保持重心,和滑雪的姿势动作。   这里几乎都是初学者,不少人正在雪道上笨拙地摔跤,时不时传来惊呼和笑声。   陶知越做好了心理准备,正要往下滑的时候,前方有两个初学者,十分整齐地摔了一跤。   黄色头盔先摔,连带着旁边的紫色头盔也摔作一团。   虽然过一会儿自己也很可能会变得这么狼狈,但该笑还是要笑。   陶知越尽量不出声地笑完,忽然觉得,这个戴着紫色头盔的人有种迷之眼熟。   他戳了戳旁边的霍燃,于是霍燃也盯着紫色头盔,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缓慢地总结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玩户外运动。”   “嗯,第一次。”陶知越恍惚道,“总觉得该遇到谁了。”   说话间,前方正在试图站起来的紫色头盔若有所感,缓缓回过了头。   隔着护目镜的诡异对视。   虽然看不清脸,但是在这熟悉的气氛里,陶知越忍不住向紫色头盔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靳少……”他顿了顿,“远。”   滑雪服里的霍燃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似乎还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又遇到你了?”   靳少·紫色头盔·倒在地上·远:…… 第94章   在靳少远的社死现场中, 他身边的黄色头盔里也传出了笑声。   隔着头盔,声音有些模糊,就像自带混响。   但很好听。   事已至此, 靳少远像是放弃了挣扎,只是用手里的滑雪杖轻轻戳了戳对方。   然后他小声道:“别笑。”   结果当然是笑得更开心了。   靳少远沉默了几秒钟, 紧接着努力地站了起来, 顺便把黄色头盔也拉起来。   但是黄色头盔笑得太开心, 索性伸手一拽,搞得靳少远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雪沫纷纷扬扬地溅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 陶知越的脑海里竟然蹦出了三个大字。   磕到了。   他转头看了看还在笑的霍燃,两个人的目光隔着镜片达成了一致。   这一定是靳少远的对象。   好好奇。   更令人意外的是, 被雪地粘住的靳少远,居然还很有公德心地往雪道边缘挪了挪,免得影响到雪道上的其他人。   这跟之前的违法乱纪中二总裁形象比起来,完全变了样。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霍燃率先发出了感慨:“这次你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靳少远麻木道:“为什么又是你们?”   霍燃一本正经道:“城市比较小就是这样, 走在大街上都会遇见熟人。”   “往好处想,至少这次你只是很正常的滑雪摔跤, 没有一个人拿着一大堆章鱼小丸子之类的小吃。”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帮我记得这么清楚?”靳少远咬牙道。   霍燃面不改色:“不客气。”   自从上次霍燃让他帮忙在水上乐园里安排烟花之后,两个人差不多冰释前嫌,再加上正在开发中项目的合作,平时经常会有交集,也能算是朋友。   默默旁听的黄色头盔忍不住复读道:“章鱼小丸子……”   这个声音优美而中性。   没等身边人继续说下去, 靳少远果断地取下雪板站了起来,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往外走。   “玩得开心,再见。”   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个身影,霍燃欲言又止:“我该不该提醒他, 那边是红道……”   陶知越不确定道:“应该不用吧,我觉得靳少的女朋友会提醒他的。”   “有道理,他看起来要比靳少远聪明。”说着,霍燃不禁反问道,“难道不是男朋友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啊,怎么会是男生?”   “但他跟靳少远差不多高,好像还要再高一点。”   “你这是身高歧视。”   “我没有,你声线歧视。”   “……”陶知越坚持道,“我不管,就是高个子女生。”   “中性风男生。”霍燃言简意赅,“来打赌。”   “赌什么?”   “问得好,我想想……”   “算了,不用你想,我赢了明天你拖地,我输了明天你洗衣服。”   霍燃正要答应下来,突然反应过来:“这两个结果好像是一样的。”   与此同时,陶知越已经握着滑雪杖,顺利地滑下了缓缓的坡道,耳旁传来冷冽的风声。   “没听到,抗议无效。”   雪板在雪道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很快,霍燃也追了上来。   “像在雪橇上发礼物的圣诞老人吗?”   “不像,这是无座的。”   “那下次我们去坐真的雪橇,特别好玩。”   “……为什么你什么都玩过?”   “其实也有没玩过的——”   渺远的声音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交织弥散。   到傍晚快回家的时候,陶知越已经能在蓝色的中级雪道上自如地滑行了。   和霍燃待在一起久了,大概也传染到了一点他超强的学习能力。   不过黄色头盔的性别依然是个未解之谜。   遗憾的是,直到离开滑雪场,他们也没有再次遇见那两顶醒目的头盔,靳少远和他的男/女朋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好奇心永远旺盛的霍燃忍不住在pp上给靳少远发去了消息。   [HR:靳总,问你一个问题。]   [靳少远:?]   [HR:请问今天跟你同行的黄色头盔是女性还是男性?]   靳少远输入了半天,才发来新消息。   [靳少远:……]   [靳少远:问这个干嘛?]   [HR:因为我们俩的观点不一样,想知道谁是对的。]   这次靳少远回复得很快。   [靳少远:哦,别想知道。]   [HR:?]   这条消息一发过去,旁边就蹦出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霍燃盯着屏幕,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他感叹道:“连系统提示都这么严谨……”   光明正大窥屏的陶知越笑出声:“这就是来自靳少的报复吗?”   想起很久以前鸡同鸭讲的神奇对话,霍燃也跟着笑:“格外的遵纪守法。”   回程换成霍燃开车,两个人交换了位置。   望着身后被晚霞被染上绚丽色彩的白色雪场,陶知越拿出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家里满满当当的展示架上,又要多一个纪念品。   可惜下午霍燃不慎翻车摔跤的时候,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不然陶知越也会拍下来,接着立刻设置成手机屏保。   从矜持克制的初遇到现在轻松自在的相处,第一次体验了感情阶段变化升华的陶知越,觉得每天都充满未知的惊喜和安定的幸福,听起来很矛盾,但它们的确并存着。   每一天都像是金色的。   日历上,画着红圈的日子即将到来。   临时的休假结束,第二天陶知越照常去上班,发现整个项目组同事们的情绪,集体在“周日怎么还不来”和“啊啊啊怎么这么快就要周日了”之间反复横跳。   到这个时候,游戏已经完全定型了,没什么能改的,实际上并不会忙。但之前测试的成绩越好,期待就越高,也会越发患得患失。   所以大家常常会过度焦虑地在自己负责的模块里努力挑毛病,生怕上线以后自己拖后腿拉胯。   于是最忙的人就成了主策划兼制作人方时武。   忙着劝大家冷静一点。   好不容易熬到临近午休,看着表情变幻莫测的大家,刚在滑雪场放松了一天的陶知越终于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官宇冬甚至带了几包膨化食品来,靠捏虾片来解压。   坐在他对面的陶知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捏泡沫纸的手感会不会更好一点?”   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气泡的泡沫纸,捏起来简直是解压神器,又软又有劲。   官宇冬猛地点点头:“这个是代餐,泡沫纸昨天才下单,我买了一大卷,刚查过物流,应该下午就会寄到公司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捏,不用客气。”   陶知越不得不服:“谢谢,你想得真周到。”   “这是我应该做的。”官宇冬看了一眼屏幕,又强迫自己移开,“啊啊啊我现在根本不能看编译器!一看就觉得自己写了一堆屎,想全部推翻重来,救命啊救命啊为什么不能快进到周日!”   念在泡沫纸的恩情上,陶知越决定说点废话帮他纾解一下情绪。   “你猜我昨天休息在干嘛?”   “是不是在优化自动吵架程序!后天一定能派上大用场呜呜呜!”   “……不是。我去郊区新开的滑雪场了,你滑过雪吗?”   恋爱脑少女心呱呱同学总是把去南半球看雪看企鹅挂在嘴边,所以陶知越决定从雪入手,转移他的注意力。   “没有!好玩吗?”   “好玩,过一阵闲下来了可以一起去玩,那时候雪可能会更实一点。”   往年的晋北很少下雪,但今年已经下过几场,上个月底在医院里见到的那场尤其大。   不用去南半球,就在这里,所有人都一起看到了雪。   “好啊好啊,你昨天是跟下午茶一起去的吗?”   “嗯,到时候他可以教你们,就不用请教练了。”   “真好,可以省钱了!说到钱,不知道这次项目会发多少奖金,救命啊后天会不会崩啊,万一崩了会不会是我的锅?!不要啊我想要奖金!!”   “……”   算了,没救了。   陶知越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还是旁边正在认真工作的黄程序比较镇定,两耳不闻窗外事。   是在修bug吗?   陶知越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屏幕。   一片灰色,红绿蓝相间的数字,密密麻麻的小旗子,中央忽然炸起一团橘黄色的火光。   小黄开始懊恼地手滚键盘,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原来在扫雷。   看来大家排解焦虑的方式还不一样。   犹豫片刻,被气氛带动的陶知越捡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方式。   水论坛,刷动态。   日子过得太充实,他都很久没有上天空论坛了,好些最新流行的缩写和黑话已经不认识,看得一头雾水,一边看帖一边千度。   略微体验了一下曾经霍燃初入网络世界的感觉。   在回复列表里,陶知越翻到了那个最初跟霍燃相识的帖子。   【标题】被四个同性一起追求,但我是直男,应该怎么委婉又礼貌地拒绝?[hot]   陶知越想了想,十分坏心眼地把帖子链接分享给了霍燃。   [陶: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小霍:!!!!]   [小霍:快撤回!你也不许看!]   [小霍:光是看到标题,我就开始尴尬了。]   [小霍:流泪猫猫头.jpg]   [陶:哈哈哈哈哈哈。]   [陶:我一定不看。]   [陶:下次一定下次一定.jpg]   他当然看了,而且能想象出那时候霍燃写下每一句话时的表情。   幸好霍燃无意间起了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标题,也幸好他跟风起了一个陶主任的昵称。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跟霍燃闲聊的时候,陶知越的消息列表里冒出了一个新的红点提示。   是沈念的消息。   [沈念:今天去学校办了手续,入职了,很紧张。要是教得不好,我就回去当医生。]   [沈念:或者做校医也可以,可惜这个学校已经有校医了,而且看着挺凶的,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我都没敢跟他打招呼。]   然后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人来人往的市场门口,人们穿着普通的长袖和外套,笑呵呵地交谈着,摊位旁摆满品种各异的鲜花,街边行道树绿意盎然。   [沈念:在附近租了一间很温馨的一居室。]   [沈念:这里到处都是鲜花市场,好像永远是春天。]   而陶知越的窗外是晋北的冬日,枝头树叶凋零。   但他透过别人的镜头,看到了春天。   [陶:我也很紧张,要是后天游戏卖得不好……]   [陶:好像也不知道能转什么行。]   [沈念:哈哈哈哈哈嗝。]   [沈念:小企鹅流泪.jpg]   [陶:小企鹅流泪.jpg]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周日上午十点,《新世界》正式公测了。 第95章   千里之外的霍思涵, 难得在周末早起,从早上九点开始就跟手机难舍难分,一边和群里的姐妹们水群聊天, 一边兴奋地等待着十点钟的到来。   霍思涵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拿到过内测邀请码, 已经体验过一部分游戏内容, 所以在等待公测的日子里, 活得像个水军。   [我好菜啊:@给我大麦!!! 刚去官博看了下五个男主的立绘,都很帅诶,你觉得哪条线的剧情比较好呀?]   [给我大麦!!!:小孩子才做选择, 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给我大麦!!!:不过我个人最喜欢霸道江总那条线,有时候很苏, 有时候又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叽叽叽:我喜欢画家的人设!冬日里的蓝毛衣白围巾!呜呜呜温柔系永远杀我!]   [~_~:没人喜欢便利店店员吗!我第一次看到乙女手游里还有这样的职业,感觉是阳光健气型的!啊啊啊我想跟他一起在深夜整理货架!]   [~_~:深夜安静的街道,便利店的灯光,粉红色的气泡水饮料, 微笑着侧头的小奶狗,啊啊啊立绘太绝了, 我人没了!!]   [给我大麦!!!:草,我居然没体验过这条线!!好了,我宣布我移情别恋了。]   [叽叽叽:哈哈哈哈哈渣女!霸道总裁:女人,你再说一次?]   和姐妹们嘻嘻哈哈地瞎扯了半天,等到九点五十八分的时候, 霍思涵屏息静气地盯着手机上提前下载好的游戏界面,等待服务器开放。   与此同时,独自待在1502室里的霍燃,也保持着同样的表情。   虽然他没有投资这个游戏, 也没有参与制作,但他认识制作了这款游戏的所有人,见证了他们每一天的努力,旁听过经历的每一次坎坷和喜悦,所以现在的心情也很紧张。   不知道正在公司的陶知越是什么样的心情。   本来霍燃想订上午茶过去,让大家在紧张之余能用食物慰藉一下自己,不过今天真正的老板江野已经订好了零食和茶饮,没了他的用武之地。   一分钟。   三十秒。   十秒。   三秒。   在秒钟精确地指向十点整的时候,霍燃也十分精确地点下了进入游戏的按钮。   先是一片黑暗,然后屏幕上渐渐出现了如水面轻晃般的波纹,交错的日色与星光,朦胧的记忆碎片涌动着流走,像一条逝去的河。   “我”从黑暗里醒来,慢慢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眼前的新世界。   随之而来的是故事背景的介绍和新手引导。   之前参加过内测的霍燃,其实对这个开屏动画并不陌生。   但在今天看起来,似乎有种特殊的感受。   好像间接体验了一点点陶知越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心情。   走完新手引导,霍燃取完了游戏昵称,决定在僻静的小镇开局。   小镇上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一家生意清冷的旅馆。   便利店里有一个永远阳光乐观的店员,旅馆里住着一个前来采风写生的画家。   霍燃觉得便利店员和画家加起来比较像陶知越,所以他决定试一试同时攻略这两个人物。   霍燃窝在客厅沙发里,十分认真地玩着游戏,手机上忽然弹出霍思涵的消息。   [给我大麦!!!:啊啊啊你玩了吗?!]   [HR:正在玩,干嘛?]   [给我大麦!!!:看你这个语气,就是没有发现彩蛋,哈哈哈哈不枉我一进游戏就到处点了一遍!!]   [HR:什么彩蛋?]   [给我大麦!!!:我才不告诉你,肯定是知知哥哥留的彩蛋,略略略!]   [HR发送了一个红包。]   [给我大麦!!!:在游戏设置-反馈建议那里,谢谢老板,合作愉快/握手 ]   [HR:/握手 ]   霍燃立刻抛下了剧情,转而打开了游戏设置。   他看到反馈建议界面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   这个界面里不是常规的空白弹窗,或是客服对话框,而是一个埋头在电脑背后敲键盘的Q版小人。   电脑背后传来噼里啪啦的敲击声,霍燃好奇地伸手戳了戳电脑,敲击声瞬间停下,小人从电脑背后探出头来,原来他还带着一个粉色的桃子头套。   界面上同时浮现出两个选项。   [提建议] [拍一拍]   霍燃没有什么建议想提,所以他点了拍一拍。   桃子头小人的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马上又缩回电脑背后,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好可爱。   霍燃想了想,又戳戳电脑,等桃子头冒出来,然后拍一拍。   感觉就是像在拍陶知越的脑袋。   他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霍思涵再次发来消息。   [给我大麦!!!:亲爱的哥哥,你是不是在反复拍一拍?]   [HR:……]   [HR:我没有。]   [给我大麦!!!:哈哈哈哈哈,不要害羞,我也拍了十分钟了,呜呜呜太萌了看不腻!改天我要真的试一下拍知知哥哥的脑袋!!]   [HR:你不许拍。]   [给我大麦!!!:嘿嘿,你~管~不~着~!还有很多玩家发现这个彩蛋了哦。]   [给我大麦!!!:现在围脖上讨论度好高!我觉得这款游戏真的火了!好开心啊啊啊啊!]   自从那次发围脖澄清机场照片顺便出了个柜之后,霍燃已经很久没上围脖。   消息栏里满是红点,导致他登录围脖的时候还卡了好一会儿。   霍燃粗粗地扫了一眼,好多人都在说他肯定是和随便玩玩的男朋友分手了,不然为什么发了一条微博就消失不见,明显是要哄着别人的热恋期过了,还不删,也不知道被下一任看到了霍燃会不会觉得尴尬。   没分手,没有下一任,不会尴尬。霍燃在心里默默回答道。   能让他尴尬的只有被安检员仔细检查的一箱子套娃,丢进公交车投币箱里的游戏币,和当年在天空论坛发的那个帖子……   不行,不能再想了,真的好尴尬。   强迫大脑清空了尴尬回忆的霍燃,先去一棵树游戏的官博逛了一圈。   最新一条下面已经有了上万条评论。   [一棵树游戏V:今天《新世界》正式开启公测啦,感谢大家的厚爱!由于短时间内涌进了大量的玩家,所以服务器……还是很坚强地撑住啦!哈哈哈哈没有崩!!!甚至还能摩多摩多!!!]   霍燃忍不住笑了。   根据陶知越之前跟他分享过的项目组众生百态,这肯定是官宇冬发的。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海盐撞奶牛:合理怀疑这条围脖是欣喜若狂的程序员抢走了账号发的,笑死,画面感很强。]   [啊哦额噫呜吁:意见反馈里的彩蛋是不是你做的?我这就回游戏里薅秃你!让你到处卖萌!]   [你说气话我不信:嗯?真的吗?那我叫人了,今天我一定要看到你求饶的样子。]   [小锅米线回复你说气话我不信:救命啊深得江总真传哈哈哈哈哈!!]   [昵称真的被占用了吗:画风很惊艳,剧情也很可爱,宝藏游戏给我火!!!]   [湫湫夫人:姐妹们的小湫最喜欢便利店里的什么零食?!我才知道居然很多人的都不一样,我的小湫喜欢西瓜味泡泡糖!吹泡泡的画面实在太可爱了呜呜呜!!]   霍燃一路看下去,不仅翻了官博的评论,还去围脖话题里看了很多玩家的反馈,大多都是赞美和表扬,他仿佛也与有荣焉,心情跟着变得很好。   当然,总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不会叭不会叭:虽然但是,我记得吃到过瓜,这游戏不是抄了别人家的立绘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玩啊?]   [可乐土豆牛肉饼回复不会叭不会叭:姐妹,吃瓜要吃全,是这个游戏被抄了以后又被倒打一耙,很无辜也很倒霉。]   [给爷反弹:yue了,这家怎么又来了,就知道吹画风惊艳剧情可爱,我要惊艳可爱ptsd了,尬吹真要命,水军能换点花样吗?]   [无语无语大无语回复给爷反弹:就是惊艳就是可爱啊,玩家真实反馈都不让了吗?反弹送给你,你尬黑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怜,能换点花样吗?难道是实在找不出其他黑点了吗?那你也蛮不容易的喔!]   霍燃忍不住给这条反击的回复点了个赞。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里,他一会儿玩玩游戏,一会儿拍拍桃子头,一会儿关注着围脖上的风向,还转了好多条他觉得吹得有理有据的彩虹屁。   评论区里渐渐出现了一堆问号,有人以为他被盗号了,甚至还说这是一棵树的营销实锤,也有人说肯定是霍氏看中了,要投这款游戏,想想前两年他们疯狂投游戏的状态。   霍燃从里面选了一条最聪明的评论回复。   [来一根绿豆棒冰:我有一种迷之直觉,总觉得这个游戏跟霍总神秘的男朋友有关系……]   [霍燃V回复来一根绿豆棒冰:^-^]   暗搓搓地秀完,霍燃满意地离开评论区。   陶知越现在肯定很忙,霍燃没有贸然打扰他,只是在他偶尔发来消息的时候,及时地回复他。   [礼物:等忙完了我就打死呱呱。]   [礼物:他发完围脖以后服务器差点没撑住。]   [HR:哈哈哈哈,我猜对了,果然是他干的。]   [礼物:咦,你发宣传游戏的围脖了吗?运营说多了个相关热搜话题。]   [礼物:!!!!]   [HR:萌混过关.jpg]   [礼物:好了,现在服务器真的过载了……]   [礼物:小黄鸭举刀.jpg]   [HR:我错了,给你准备了夜宵。]   [HR:小熊贴贴.gif]   这天晚上,陶知越快十一点才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桌上有两碗水晶汤圆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软糯的透明表皮里裹着彩色的馅,像一碗晶莹透亮的宝石。   “时间算得刚好。”穿着围裙的霍燃从厨房里出来,“今天煮得也很好,全部是透明的。”   疲惫了一天陶知越先在沙发上发了一分钟呆,然后去洗了手,走到餐桌前坐好。   “快到半夜了,外面真冷,还好早上穿了最厚的那件外套。”   一碗暖洋洋的汤圆,正好驱散寒意。   “马上就要到月底了,冬天会越来越冷。”   陶知越读懂了他话里的暗示,吃了一颗抹茶馅的汤圆,笑道:“你还要继续猜吗?”   “刚才煮汤圆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方向。”霍燃兴致勃勃道,“会不会是一份你亲手写的详细菜谱?我觉得这次猜对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这个想法很好,我喜欢。”陶知越沉吟了一下,“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中了另外的百分之五,答错了。”   “……”   霍燃面不改色地用汤匙舀起一颗紫色的水晶汤圆,送到他面前,“不聊了,吃个紫薯味的。”   等吃完了夜宵,见陶知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霍燃才问起游戏的事。   “游戏的数据好吗?”   “刚才下班的时候,已经下载榜第一了。”陶知越笑道,“出乎意料的好,呱呱已经开始畅想能收到几位数的奖金了。”   “不过他还是会忍不住去看围脖评论,难免有一些不好的话,又气得要上阵吵架,可惜服务器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霍燃也记得之前看到的评论:“是说之前抄袭,还有玩家的评价太相似的事吗?”   “对,明明早就澄清过了,总有人不肯听。”陶知越困惑道,“很多人根本没玩过,可能只是觉得玩家说的话差不多,就开始恶意揣测了……虽然大家今天都是开心的,难免还是会受到这些话的影响,明明我们除了好好做游戏以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没有做。”   “躲在屏幕背后发言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很多人借此发泄自己的情绪。”霍燃安慰道,“以前我也很不理解,但后来慢慢就想通了。”   陶知越好奇地看向他。   “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随机性,人生在世的随机性,就像你在游戏里写下的随机逻辑一样。”   “把创造性的作品和心血拿出来,一定会收到许多意想不到的赞美或指责,会面对复杂莫测、不可捉摸的命运。”   “比如在做的TOD项目,我们希望市民期待它宏大又精巧的设计,未来的无限可能,全新的生活方式,却会有人压根不看,到处投诉质问为什么又卖地建商场来圈钱,但即使你把一切都解释给他听,他也不会信,因为他有自己的价值观,又或许已经认定了我们就是恶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选择忽略。你捧出自己的心,一定会有人看也不看地踏过去,一定会出现或有意或无意的曲解,这是随机的杂质和粒子,永远漂浮在宇宙里。”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你的心血必然会遇见气场相似的欣赏者,因为你知道自己是真诚的,真诚是最稳定的力量。”   陶知越安静了一会儿,笑起来:“现在这些话是我的了,明天我就拿去安慰其他人。”   “那我是不是要收一点报酬?”   “不给,你今天肯定在游戏里拍我的脑袋了,那个就算报酬。”   “你怎么知道的?”   陶知越很神秘晃了晃脑袋:“我还知道更多的事。”   比如把桃子头小人当成了陶知越的霍燃,会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里,坚持不懈地“拍一拍”他。   在几乎所有玩家看来,这只是一个程序员留下的有趣彩蛋,但在知情人眼里,却能看出他的影子。   尤其是霍燃。   他也像其他人一样玩着这款大火的游戏,攻略角色,体验剧情,欣赏立绘……   但他最喜欢的部分,是没事就拍一拍那个正在努力工作着的桃子头小人。   12月24日,周四,平安夜的早晨。   最近一直很忙的陶知越正在赖床,霍燃先起床洗漱。   刷牙的时候,他顺便打开了游戏,上线,调出游戏设置-反馈意见,然后戳一戳,再拍一拍。   屏幕里的桃子头已经在工作了,屏幕外的某个人还在睡懒觉。   想想就觉得很好玩。   满嘴白色泡沫的霍燃正要放下手机,却忽然发现了异样。   这一次,桃子头小人没有再如往常那样,害羞着缩回电脑后面敲打键盘。   桃子上出现了很像^-^的笑脸,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熟悉的提问,下面还附带了一排选项。   ——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11天] [12天] [13天] [很多天] 第96章   霍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继续刷牙, 还是回答问题。   他又觉得应该赶紧洗漱完,又想立刻看看作出选择后会发生什么。   结果在犹豫中,手机屏幕自动变暗, 霍燃还以为问题要消失了,在慌乱中连牙刷都松手丢了。   可怜的牙刷扑通落进水杯, 然后水杯骨碌碌地滚进洗手池, 一阵乱响, 衬得他像个笨蛋。   卫生间外传来笑声。   “在回答之前,这个问题不会消失的,可以随时调出来。”   陶知越终于结束了赖床, 睡眼惺忪地起床,站在卫生间门口看他。   他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微微翘起,在晨间沁凉的光线里泛着淡淡的金。   看起来手感就很好。   霍燃努力地忍住了想要伸手拍一拍的冲动。   “这是我的礼物吗?”   陶知越点点头,头顶翘起的呆毛也跟着晃了晃。   忍不住了。   霍燃果断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快洗漱,我去做早餐。”   他正要转身往厨房走去, 又被陶知越叫住。   “等一下——”哭笑不得的陶知越彻底清醒了,“你还没刷完牙。”   于是霍燃又老实地走回去, 跟他挤在一个洗手池前刷牙洗脸。   原本的晨间保留项目是两个人一起凑在窗子前看楼下的老大爷打拳,但今天的霍燃只顾着傻乐,陶知越便看着他笑,完全忘了别的事。   在快乐的心情里,连煎出来的荷包蛋和蛋包荷都特别标致好看。   虽然没有猜对礼物, 但霍燃依然很高兴。   这个礼物陶知越肯定准备了很久。   比他之前猜过的任何一个可能性都更令人惊喜。   所以当然要用供应充足的变异西瓜作为回报。   今天陶知越差一点又要迟到。   还好有霍燃送他去公司,比公交车方便多了。   在别墅区门口停下车,霍燃摇下车窗跟他挥手。   “晚上见。”   陶知越本来不想理他,但回过头看见他格外明亮的目光, 又忍不住笑。   于是他也挥挥手:“晚上见。”   晚上要一起过平安夜。   希望今天会下雪,这样会更浪漫。   到了公司,霍燃的心情已经好到了连助理都按捺不住好奇心频频侧目的程度。   “霍总,晚上要出去过节吗?”   霍燃觉得她的眼神里仿佛写满了四个大字。   我想吃糖。   霍燃十分慷慨,不假思索道:“对,今天请大家喝奶茶,下午忙完了都可以早点下班。”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要跟所有人一起分享快乐。   虽然没有听到具体情节但是完全磕到了的助理小姐姐,立刻跑出去跟大家宣布双重好消息。   上午的时间里,霍燃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完成了今天必须处理的工作。   然后他要专心致志地拆这份礼物。   午饭后,霍燃重新启动游戏,打开设置界面,桃子头的小人依然微笑着在原地等他。   [11天] [12天] [13天] [很多天]   霍燃下意识想要选择很多天。   但是他很快想起了记忆深处十分鲜明的那两个红圈,在日历上分成上下两行的13号和24号。   24-13+1=12   因为不放心,霍燃还手动列了一遍,的确是12天。   如果这种情况问的是拍一拍,那么从公测那天开始,他一共拍了12天。   霍燃正要点下12天,又十分慎重地停住了手。   他觉得以陶知越的性格,这个问题应该只能触发一次,如果答错,就不能重来。   不然要是被其他玩家发现了这个奇妙的彩蛋入口,可能会开始没完没了的测试。   那为什么是12天?   又为什么是拍一拍?   第一次用拍一拍这个功能,好像是在刚认识陶知越的那段时间。   霍燃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一边回忆,一边去翻pp里的聊天记录。   然后在他数日期的那排数字旁,渐渐又多出了一些额外的笔记。   1.发帖,加好友。   2.“陶”拍了拍我。教我怎么怼绿茶。   3.想见面道谢,被婉拒了。   4.无心打球,我拍了拍“陶”。   5.没有真实感,所以拍了拍游戏里小刺猬的背。   6.到晋北出差,换了手机。   7.游戏展,过敏,氯雷他定。   8.第一个电话,喝醉走回家,知道了他的名字。   9.换了新头像。我可以追你吗?   10.他也换了新头像。在南山路记下了很多好吃的。   11.隔空一起看电影,送花。   12.正式见面,捞月亮。   刚好12天。   看着写满一张纸面的回忆,霍燃的眼里始终带着笑意。   他好像又剥去了一层礼物的外衣。   这次霍燃十分笃定地点下了[12天]。   与此同时,桃子头旁边放起了小小的礼花,绚烂的彩带飘扬。   他的身前又浮现出一个对话框。   ——工作好累,我想喝奶茶了,上面有很多坚果碎和奶油的那一种,要一起去买吗?   这次依然有四个选项。   [要!我也爱喝。]   [好哦,我带了纸巾。]   [会长胖的,喝点别的吧。]   [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话?]   霍燃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项。   ——好哦,我带了纸巾。   因为沾在唇边的奶油。   从捞月亮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望着夜空讨论命运,然后霍燃鼓足勇气,拿起捏在手里很久的纸巾,轻轻帮他拭去。   桃子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真好,那我们走吧。   真好,你也记得。   然后他从电脑背后走了出来,头套里发出叽里呱啦的电子声。   灰色的电脑慢慢消失了,画面右侧浮现出一个指引性的箭头。   霍燃随着箭头点过去,便退出了游戏设置,来到了游戏主界面。   界面里的背景是风景优美的小镇,是他选择的地图,漂亮的女主角坐在小院里,安静地看着书。   桃子头小人也一起走了过来,他不再是小人,变得和女主角一样大小,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新奇的一切。   ——这是你的世界吗?   ——是,你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喜欢,听说镇上来了一个画家,他的画好看吗?   陶知越连他会选择小镇都猜到了。   还在四个选项里不动声色地吃了个醋。   [好看,昨天我陪他去写生了。]   [不知道,我还没见过他呢。]   [我猜你也会画画,你愿意帮我画一张速写吗?]   [我也很好奇,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霍燃瞬间找到了正确答案。   ——我猜你也会画画,你愿意帮我画一张速写吗?   桃子头思考了一下,狡黠道。   ——被你猜中了,但是今天不想画,改天给你画吧。   其实他已经画过了,不止一次。   初学者陶知越的第一张正经速写,夜晚加班中的霍燃半身侧影,被当事人兴奋地裱了起来,至今仍摆在展示架最中央的地方。   后来还有许多的生活侧影,都被他慢慢拓印在了画纸上。   ——好,下次要履行约定哦。你刚到小镇,有住的地方吗?我家有多余的空房间。   桃子头上又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没关系,我努力工作攒了一些钱,可以自己找房子住的。隔壁的房子好像是空着的,可以租吗?   [不可以诶,我听说昨天刚刚租出去了。]   [要节约,还是来我家住吧!]   [是我带你来到小镇的,当然要对你负责!]   [可以哦,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可以哦,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太好了!   于是桃子头在隔壁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女主角自告奋勇帮他去收拾屋子,在一片忙乱里,地面打滑,桃子头即将摔倒。   女主角连忙去拉他,结果两个人摔到了一起,在彼此的拥抱里。   两个人都红着脸,面面相觑,女主角匆匆忙忙逃回了自己家。   结果不久之后,女主角在花店楼下帮忙的时候,差点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中。   幸好偶然路过的桃子头及时地揽住了她。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花盆怎么会掉下来?!]   [谢谢……多亏了你。]   [一比一,我们打平了。]   [快松手——]   霍燃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想:好傻的剧情。   但是他曾回答过的那句话更傻。   恋爱的第一天,在机场分别时的拥抱。   —— 一比一,我们打平了。   ——幸好你没事,不过这个比喻好奇怪,像是在打篮球。   ——昨天晚上刚看了比赛……不过我真的会打篮球哦,是不是看不出来?   ——好厉害!我就不会。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们渐渐萌生了好感。   霍燃忽然发现,经常变得红通通的桃子头套消失了。   头套背后,原来是一张年轻秀气的面孔,眼眸澄澈。   很像陶知越。   ——你的桃子头呢?   ——躲在头套里其实很孤单,现在遇到了你,所以我不需要它了。   一直在电脑背后敲打着键盘的那个程序员,再也不觉得孤单了。   在这个只有五位男主的游戏里,他是隐藏的第六位男主角。   每天早晨刷牙的时候,他会特意走到阳台上,看对面正在早起浇花的女主角。   女主角先是不好意思,然后背过身去笑,身后人的目光真挚而热烈。   她既害羞,又开心。   花洒里扬出的晶莹水雾,穿过了阳光的斑斓。   在花丛中流淌的时光也如此烂漫。   他们有了一个意外降临的初吻。   夏日午后,转动的风扇,瓷盘里的西瓜,故意扯开的话题。   ——你觉得西瓜和什么蔬果是同一类?   ——当然是西红柿。   ——我也觉得,我很喜欢吃糖拌西红柿。   ——我也很喜欢!在小镇上种的西红柿,有很浓的香味!   ……   霍燃安静地玩了一下午,很多时候他在笑,偶尔也会觉得眼睛酸酸的。   窗外从艳阳高照,渐渐转向日色昏沉。   他专心地攻略着这个隐藏的男主角。   对话,笑声,日常,一切细碎的小事。   这条攻略线走到最后的时候,游戏里响起了欢快的圣诞音乐。   在悠扬的音乐声里,男主角敲响了她的家门。   他穿着好看的蓝色毛衣,手里捧着玫瑰花,笑容明朗。   ——平安夜的晚上,要跟我约会吗?   这次没有四个选项,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回答。   ——好。   然后屋外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白雪。   霍燃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直到游戏画面静止,弹出来电窗口。   是陶知越的电话。   他静默了几秒钟,接起电话,听见另一端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夹杂着喇叭和鸣笛,不像是在公司。   霍燃有些意外:“你在哪?”   “我在公司楼下,来接你下班。”   陶知越笑道:“不想上来,因为外面开始下雪了,你快下来。”   霍燃的办公室在八楼,他听到陶知越的话,随即走到窗边。   澄净的黄昏里真的飘起了轻盈的雪花。   他看见了站在对面马路边的陶知越,深蓝色的毛衣,白色的围巾,怀里抱着一大捧灿烂的红玫瑰。   在漫天白雪里,他正仰头望着眼前的大楼。   “我看到你了,八楼第五个窗户。”陶知越说,“好小的一个点。”   “你看起来也很小。”   “彼此彼此,礼物拆完了吗?”   “拆完了,我很喜欢。”霍燃轻声说,“比所有被我猜过的礼物加在一起更好,是我收到过最好的一个礼物。”   霍燃很诚实地回答了自己的感受。   他之前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陶知越始终是一个很讲究逻辑的人。   所以他补全了他觉得对霍燃来说最重要的那一段逻辑。   霍燃把关于这段感情的一切都收纳在深棕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里,而同一片屋檐下的陶知越也在写日记。   他的日记和他最熟悉的代码交织在一起,成为了一段最特别的程序。   在令人茫然无措的随机性里,在人生故事被写好的强制性里,陶知越找到了唯一的确定性。   即使一切的开始早已写好,但他们的相遇是独一无二的真实,也通往独一无二的结局。   这是他能送出的最珍贵的礼物。   “在这段需要很苛刻的条件才能触发的特殊剧情里,一共有一百二十七次选择,五百零八个选项,只要选错一次,就没办法再走下去。”   “两个人能做出相同选择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正确答案的人,那是我们在生活里一起写下的答案,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走到这里。”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能发现这个看似不可攻略的人物,并能在最后打通美好结局的,只有你。”   站在窗边的霍燃其实看不清陶知越脸上的表情,但他觉得,他一定笑了。   隔着透明玻璃,他甚至还闻到了玫瑰的芬芳,触到了白雪的凉意。   “现在我也成了游戏里的人物。”   陶知越的声音穿过无边无际的电波和噪点,像柔软的羽毛划过耳畔。   “我们一比一打平了。” 第97章   雪花安静地落在挡风玻璃上, 细小的冰晶很快融化成水雾,又被雨刮器轻轻挥开。   深蓝色的车身,像钻石一样微微闪着光, 这个颜色衬雪果然很好看。   后排座位旁的香槟桶刚好用来放陶知越买的玫瑰,原本是拿来冰镇酒和饮料的。   做旧的复古金色和浓郁的深红很般配, 花瓣香气浓烈。   节日夜晚的道路十分拥堵,在熙熙攘攘的车流里, 跑车缓慢地前进着。   副驾驶座上的陶知越回头看了一眼:“我是不是应该买香槟玫瑰?”   霍燃准确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这算谐音梗吗?不对, 不是谐音,是一语双关?”   “一词多义?”陶知越跟着胡说,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霍燃正儿八经道:“那就一箭双雕吧,但是我更喜欢红玫瑰。”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陶知越送的玫瑰, 在有记忆以来最浪漫的这一天。   没有送遍一整座城市的电影院那么盛大, 却更独特,从隐藏的数据代码, 虚构的游戏画面, 再到楼下那一束真实鲜活的玫瑰。   车灯与夜色的映照里,陶知越的嘴角微微上扬。   “今天的天气很配合, 下雪的时间很合适。”   “你是不是提前查了天气预报?”   “没有, 我只是相信了你以前说过的话。”陶知越笑道, “在大多数时候,世界是浪漫的。”   霍燃怔了怔,随即笑起来:“今天世界的表现很好。”   “可以打九十九分, 要是不堵车就更好了。”陶知越侧眸看他,“所以我们到底去哪里吃晚餐?”   早晨出门的时候,霍燃提前说过晚上由他来安排,不在家吃饭。   一说到这个问题, 霍燃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得意。   “是一个你肯定猜不到的地方。”   陶知越立刻联想了一下这辆车平时的用途:“是在汽车影院吗?”   “不是。”   “市中心最高楼的空中旋转餐厅?”陶知越开始脑补,“在几百米的高空俯瞰着城市夜景,然后吃豪华晚餐?”   霍燃笑着摇摇头:“那样太好猜了。”   “那我换一个方向,口味很好的苍蝇馆子?”   “你要去吗?我可以骑自行车载你去。”   “为什么不是我载你?我已经重新掌握了骑车的技能。”   “因为我比较重,这是为你着想。”   “……少来,我们就差那么一点身高。”   深蓝色跑车穿过了中心闹市区,开往城市的另一端,道路终于变得通畅。   陶知越不再跟他聊天,专心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晋北市区被一条内流河贯穿,此时旁边正是蜿蜒的河岸。   对岸亮着闪烁的灯光,高楼大厦隐没在绚丽光线里。   道路旁有后座载着人的摩托车飞驰而过,在飘落的雪花里传来隐隐的尖叫和笑声。   即将抵达目的地,跑车渐渐放慢了速度。   陶知越有些恍然地往前方望去。   河边有一家餐厅,招牌上装饰着红色的圣诞老人,很有节日气氛。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副景象很熟悉。   好像在听谁说起过。   停下车,霍燃将车钥匙交给迎上来的侍者,然后等他慢慢反应过来。   餐厅的玻璃橱窗里透出温暖的橙黄色灯光,木质门把手上挂着松枝花环,随着大门往外拉开,响起了铃铛清脆的声音。   霍燃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猜里面放着什么音乐?”   这一次,陶知越猜到了答案。   “爵士乐,会有很好听的萨克斯。”   大门随着话语敞开,松枝花环上垂落洁白的雪,餐厅里摆着巨大的深绿色圣诞树,枝桠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礼物。   最前方的舞台上有爵士乐队在现场表演,浅浅的光柱落在乐手们身上,音乐慵懒悠扬,萨克斯管金光闪闪。   那是很久以前,霍思涵跟他描述过的,在夏日河边装饰着圣诞老人的餐厅,里面有全世界最好吃的柚子虾沙拉。   现在,它穿越了国界,出现在陶知越眼前。   “本来去年圣诞就想带你来的。”霍燃轻声道,“但那时候还没有劝动老板开跨国分店,整整磨了一年才成功。”   陶知越失神道:“像在做梦一样。”   霍燃抓住机会揉了揉他的头发:“感受到了吗?是真的,不是做梦。”   “……”陶知越机警地躲开了他又想再揉一次的手,“会有柚子虾沙拉吗?”   “有。我提前尝过一次,的确很好吃,思涵没有骗人。”   很快,陶知越也尝到了。   瓷盘里的柚子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在香脆的虾片上放满柔软的虾肉和柚子肉,一口咬下去,忍不住就会眯起眼睛。   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视野很好,正对着灯火斑斓的河岸。   在动人的爵士乐曲里,餐厅里低低弥漫着客人们的交谈声,忙碌的服务生托着餐盘来回走动,墙上的时钟发出轻轻的滴答声。   没有包场,也没有特殊的安排,是一顿简单的节日晚餐,日常又温馨,像所有其他客人正在享受的那样。   唯一特别的,是这家因为他而穿越了时空的餐厅。   小小的香薰蜡烛上光芒飘曳,精致的餐点逐一呈上来。   陶知越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思涵也很想念这个菜,你没告诉她吗?”   “她现在要上班,总是请假不好,我准备明天再找个理由让她请假过来,这样还可以跟周末连在一起休息。”   霍燃理直气壮道:“反正明天周五才是圣诞节。”   “有道理。”陶知越认可道,“那明天我是不是还可以来吃一次?”   “明天我们再过来的时候,记得要假装成第一次来的样子。”   “好,但是我觉得你比较容易露馅。”   正在说话间,霍燃的手机响了,两个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都是一阵迷之心虚。   来电人:妹妹。   霍燃颇感震惊:“这是心灵感应吗?”   陶知越忍俊不禁地别开目光:“快接吧。”   电话一接通,霍思涵格外激动的声音霎时传了出来,连坐在对面的陶知越都能听见。   “哥!你触发那个新的彩蛋了吗?!啊啊啊我白天工作太忙了都没空玩,刚才吃饭的时候上线清日常,顺便去戳了戳知知哥哥,结果就触发了一个提问!”   霍燃十分淡定:“嗯,我也触发了,然后呢?”   “我掰着手指数了!从公测到今天是十二天,我就选了。”霍思涵兴奋道,“选对了!然后知知哥哥问我要不要一起买奶茶!好可爱啊!!”   “不是问你。”霍燃严谨地纠正道,“你选了什么?”   “当然是我也爱喝呀!标准回答!”   霍燃满意了:“再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段很可爱的喝奶茶小动画呀!你没看到吗?”   “哈哈,挺好的。”   “……你的哈哈里似乎带着一股嘲笑。”霍思涵警觉道,“你选了什么?难道你还触发了其他剧情吗?”   霍燃正想炫耀,又想起了什么,朝陶知越看去。   陶知越心有灵犀,小声道:“只有今天才能触发这条隐藏线,之后入口就会关闭。”   霍燃这才放下心来,使用一种很平淡的语调,若无其事道:“我选了带纸巾,触发了隐藏男主角,后面大概还有几个小时长的剧情,一百多次选项互动,最后的结局是一起去约会。”   霍思涵愣了几秒钟后,拍桌而起:“可恶我竟然选错了!!啊啊啊好像不能重新选了!我要去买个能触发这个提问的号!”   “别浪费钱,只要答错一次就会失败,你不可能全部答对的,也就看不到结局。”   “……这条隐藏线居然是这么苛刻的机制吗?!”霍思涵恍惚道,“不对啊,那你是怎么打通的?”   听到霍思涵终于问出这个问题,陶知越笑着低下头。   他已经想象到了霍燃的回答。   “因为这是知知哥哥送给我的礼物,我当然知道正确答案。”   果然。   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了震惊到抽冷气的声音,霍燃心满意足地跟妹妹道别。   “所以现在我们正在约会。下次聊,拜拜。”   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一分钟后,他的手机上连接不断地响起消息提示音。   霍燃沉思片刻:“她肯定在疯狂发表情包和尖叫,今天我要不要暂时把她屏蔽?”   陶知越笑得停不下来。   被消息点亮的手机屏幕上,霍思涵最后一条发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周末怎么还不来: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这么重的伤!!我要今夜无人生还!!!]   霍燃困惑道:“她要干嘛?”   “大概是……像你一样去秀吧。”陶知越理性分析道,“你们俩不愧是亲兄妹。”   十分钟后,一条由用户“我的心是钻石做的根本不会痛”发表的围脖,渐渐在《新世界》的玩家圈子引发了轩然大波。   [相信各位玩家已经都知道游戏设置里有一个程序员留下的可爱彩蛋了。   相信部分玩家刚刚发现了从公测那天起,连拍程序员十二天,就会触发一个神奇的提问。   但应该没有玩家知道,这个提问背后其实是一段完整的攻略线,有隐藏的第六位男主角。   答错一次就会失败,所以只有一个提前知道了正确答案的人可以一次通关。   那是留彩蛋的程序员送给恋人的圣诞礼物。   我真的一点都不酸:) ]   从餐厅出来之后,鹅毛般的雪花已经平息,两人在积了薄雪的街道上散步。   霍燃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围脖评论。   “才进展到第四个问题,已经选错第二次了,为什么他们都会先选一起住?”   陶知越笑起来:“因为他们不了解我。”   “不知道下一个触发了提问的玩家什么时候会冒出来。”霍燃颇为认真地看了眼手表,“还有一百二十三个问题,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三个小时十五分钟。”   他总结陈词道:“我觉得他们连打扫房子然后摔倒的剧情都看不到。”   “嗯,我也觉得。”   “礼物通道要关闭了。”霍燃的喜悦溢于言表,“我是唯一的收件人。”   陶知越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幼稚。”   冬夜寒冷,呵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瞬间凝成白雾。   陶知越在大衣口袋里捂热的手一下子被凉气浸没,又被霍燃捉住,放回口袋。   “会着凉的,今天没有戴手套。”   “嗯。”陶知越想了想,“但是为什么你也把手放进了我的口袋?”   霍燃面不改色道:“你的口袋比较热。”   温暖的大衣口袋里,霍燃悄悄牵住了他的右手,十指相扣,热意弥漫。   陶知越笑着别过脸,偷偷用大拇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沿路的风景像是被雪花笼上一层纯白的嫁纱。   “这里很安静。”   街道上人很少,大多是老房子,透着郊区的萧瑟意味,前方还有一条荒草丛生的铁轨,边上挂着醒目的黄色警示牌。   河对岸是另一番光景,壮丽恢弘。   “跟新城相反,这里是被遗忘的老城。”霍燃说,“是餐厅老板选的地址,他应该是个很怀旧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夏天还放着圣诞树。”   “说不定这家餐厅会让周围变得热闹一点。”   “会的。”霍燃笃定道,“因为这里还有另一个惊喜。”   “什么?”   陶知越好奇地看向他,正在这时候,余光里瞥见远方亮起两束明亮的灯光。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夜里显得空寂冷清。   汽笛声划破静谧长夜,火车向前方驶去,车身是黯淡的橄榄绿。   猎猎风声里,霍燃抽走了手,帮他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围巾。   “这是每天会经过这条旧铁路的唯一一趟列车。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场景。”   倏忽驶过的火车,像一场盛大的幻觉。   冬夜,白雪,圣诞花环,缠绕的围巾,远去的老式火车与悠长的鸣笛。   陶知越很喜欢由眼前的一切构成的世界,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停驻了。   他点点头,由衷道:“很特别,也像一个梦。”   “那就好,我想在你喜欢的地方,把礼物送给你。”   霍燃先是笑了,然后很郑重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在朦胧夜色的映照里,能很清晰地看见彼此的倒影,占满了整个世界。   “虽然没有提前猜到礼物,但是我很早就准备了回礼。”   霍燃重新把手放进他的口袋。   但这一次,不是牵手。   他好像在摸索着什么,直到准确地找到那个合适的位置。   在手心渡来的炽热温度里,陶知越感受到一阵特殊的凉意。   然后有一圈小小的、冰凉的戒指,慢慢套住了他的手指。 第98章   质地坚硬的戒指缓缓掠过温热的皮肤, 直至停留在手指尽处,陶知越仍记得它摩擦指腹时酥麻的触感。   他有些恍神。   汽笛声已然远去,一切恢复了宁静, 风里残留着远方的气息。   铁轨上的积雪像花一样绽开。   幻觉逝去,周身是真切的人间。   他小声道:“是戒指。”   霍燃便应声道:“是戒指。”   他的手还放在陶知越的口袋里, 于是陶知越用戴着戒指的手去触碰他的指节。   “你怎么没有戴?”陶知越好奇道,“我还想摸一下戒指的花纹。”   “我的放在另一边的口袋里, 等你给我戴。”霍燃补充道, “我选了一个特别的形状。如果是你去定制,你也会选的。”   大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陶知越却并不想把手拿出来。   他留恋这里面满溢的温暖,想让人生中第一枚戒指久久地被两个人的气息包围。   陶知越可以想象手指交缠处那枚戒指的模样, 在隐秘的黑暗里, 闪着莹莹的光。   他没有想过霍燃会送戒指,因为他们从没有讨论过在国内尚未合法的婚姻。   对陶知越来说, 他对未来最美好的想象, 就是希望眼前的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他不会去想那些虚无的规则束缚,或是难以避免的感情褪色, 那些都与现在无关。   霍燃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轻声道:“你想猜它的形状吗?”   “有提示吗?”   “跟我们的相遇有关, 也和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有关。”   陶知越想了一下,很快笑起来:“提示得很明显。”   他曾经躲避了霍燃很久,依然兜兜转转地相逢。   他们的经历被收拢在一张原本空白的拼图说明书上, 渐渐绘制成了一张独一无二的世界地图,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世界重合处。   “是莫比乌斯环。”   霍燃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戒指:“很聪明,答对了。”   陶知越是突然降临的外来者,落到这个莫比乌斯环上, 无论走向哪里,最终都会和霍燃相遇。   后来两个世界在他们的生活里交融,不再有正反面,两端扣合,便成了只有一面的、无限的莫比乌斯环。   “我喜欢这个形状。”   用瑰丽的想象补全了它的模样,陶知越才伸手出来,望着星空映照下的戒指。   很优雅的颜色,简洁的交叉环带,上面嵌着两粒小小的碎钻。   “很好看。”陶知越不禁感叹道,“是一模一样的两枚吗?”   “对,全世界只有这两枚。”霍燃隐约有些骄傲,“还有一个小设计,要你摘下戒指才可以看到。”   “是在内侧刻了我们名字的字母吗?”   霍燃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他慢慢往上移动着戒指。   不用完全摘下,陶知越已经看到了那个特别的印记。   在手心的那一面,指腹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爱心痕迹,心尖处圆圆的,很可爱。   霍燃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认真地看着他手掌里的这颗心。   “从我的角度看,是一颗桃子。从你的角度看,是一颗心。”   “平时戴着戒指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里面藏了一个桃心。而你每次把它摘下来,就能看见这个小小的印章。”   晚风清冽而温柔。   “是我留在那里的心。”   听着霍燃的絮语,陶知越安静地看着手中这粒小小的桃心,心里仿佛盛满了许多柔软的情绪。   在无边的旷野中,在太过盛大的世界里,他随时随地都有另一颗心陪伴着。   婚姻本就是由人们自行定义的一种契约关系,总有许多超出感情本身的附加限制。   而这枚戒指就是霍燃对未来的定义,是一份独一无二的契约,在过去和当下的生活点滴熔铸成的形状里,憧憬着只与他们有关的永恒。   于是陶知越重新把戒指戴好,抬头凝视他。   “我会一直戴着。”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契约。   然后交换一个漫长的吻。   内侧刻着桃心的莫比乌斯环戒指,戒面上有两粒流淌着光芒的碎钻。   世间唯一、没有尽头的爱。   和永远在爱里徜徉的他们。   头顶星光烂漫,触不可及的宇宙浩瀚无垠,近在咫尺的呼吸炽热轻盈。   所有庞大的星体与微小的尘埃,所有美好与平凡,白雪与黑夜,繁华与岑寂,都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里,永不停息地向未来涌去。   它们一起在见证。   世间万物都落进澄澈眼底,如梦如幻。   逝去的夜晚渐渐在纸面上凝结,陶知越专注地握着画笔,小心翼翼地留住了这一晚的记忆。   桌上散落着画笔和颜料罐,小桶里的水已经被染成灰色,他坐在画板前,很郑重地点下星光的颜色。   周日午后,客厅的电视机开着,音量调成了中低,正是广告时间。   阳台上的洗衣机刚刚结束工作,霍燃打开盖子,抱出洗完的衣服,然后很严谨地一件件抖平了褶皱,用晾衣架挂好。   洗衣液洁净的香味在空气里蔓延,日光晒下来,将白衬衫照得很透明。   大功告成,望着一排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霍燃满意地回到屋子里汇报。   “这次晒干以后绝对不会皱了,我保证。”   陶知越抬头望了一眼阳台,评价道:“可以打满分。”   “你画完了吗?还需不需要帮你换水?”霍燃忍不住凑上来,“很好看。”   “画完了,不过我还不是很熟悉水粉,下次可以再换个画法。”   陶知越端详着手边的画纸:“这样就能经常换证书,每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和构思,所有的细节都能被记起和翻新,还能不断加进新的心情。”   “证书?”   陶知越点点头:“是最特别的证书,我亲手画的。”   霍燃很快反应过来,笑起来:“那是不是应该晒证书?”   “……”陶知越想象了一下,忍俊不禁道,“也不是不行。”   一条由霍燃精心雕琢了半小时文案的动态,新鲜出炉。   [动态]陶:平安夜 /雪花 [图片]   陶知越不由惊叹:“为什么这三个字加一个表情,你能想半个小时?”   “你不明白,这叫留白。”霍燃一本正经,“这是我最近摸索出的经验。”   “什么经验?”   几分钟后,看着同事朋友们的反应,陶知越才领会了他的意思。   显然是于无形之中狂撒狗粮的经验。   [评论]我tm终于画完了:沙发!陶陶尝试水粉啦,针不戳针不戳!   [评论]我tm终于画完了:不对,细看之后……这个圆形好像不仅仅是描边,是枚戒指呜呜呜呜,所以平安夜发生了什么!不管了狗粮好香,我先干为敬!!   [评论]小黄小黄回复我tm终于画完了:为什么要说出来,我本来可以假装没看出来的,这下不得不受伤了。   [评论]小黄小黄:恭喜恭喜,我要吃糖(指物理意义的糖)。   [评论]圆时文:不愧是你们,秀恩爱的方式总是这么高端。好一个无人生还的平安夜,记得抽空帮我想想该怎么安抚打不出隐藏线的玩家们。   [评论]妹妹:啊啊啊好好看!我在围脖住了一晚上没怎么睡,索性换了早班飞机嘿嘿嘿,刚到!一小时后家里见!   [评论]妹妹:!!!!是幻觉吗?我是不是看出了一个戒指的形状?!救命啊我昨晚的重伤才痊愈了一点点!!你们不要过来啊!!   [评论]妹妹:呜呜呜或者让我听听细节,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评论]是官不是呱:戒指?!可恶啊我被运营爆破了一天,你们居然在戴戒指!臭情侣快走开!!!   过了平安夜的零点,游戏彩蛋里的隐藏主线入口准时关闭,在那之后满足了连拍十二天条件的玩家,无论怎么点,再也触发不了那个奇妙的提问,只能看到缩回电脑背后敲键盘的害羞桃子头。   这反而证明了霍思涵发的那条围脖的真实性,无数错过彩蛋的玩家们扼腕叹息,顿时把这条围脖送上了热搜。   连带着一棵树的官博也被汹涌而来的玩家评论淹没了,一大片的“万人血书求开放隐藏线”“禁止程序员夹带私货除非让我们也康康”“求求了放隐藏线出来我要氪爆”“摊牌了我就是想磕糖”……   还有一些机智的用户想起了十多天前霍燃的那条回复,那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脸。   [来一根绿豆棒冰:我有一种迷之直觉,总觉得这个游戏跟霍总神秘的男朋友有关系……]   [霍燃V回复来一根绿豆棒冰:^-^]   平安夜后,此前被翻牌回复过的绿豆棒冰闻讯而来。   [来一根绿豆棒冰回复霍燃V:今天我的迷之直觉告诉我,这个神秘的圣诞彩蛋跟霍总有关系……]   霍思涵快到了,在收拾屋子等她来的间隙里,霍燃打开围脖看了看从昨晚持续至今的盛况,顺便又回复了这位聪明的网友。   这次他稍稍改造了一下笑脸,让它更符合心境。   [霍燃V回复来一根绿豆棒冰:^o^]   绿豆棒冰在线蹲守,光速响应。   [来一根绿豆棒冰回复霍燃V:谢谢霍总,直到这一刻我才认识了自己,原来只要一个表情,就能让我磕到神志不清。]   #霍总狗粮大师#   #新世界无人生还#   #想不好该羡慕哪一方,反正我只能酸#   ……   和霍思涵一起过完了三个人的圣诞节,周一如期而至,生活重归平静,陶知越照常去上班。   唯一的区别,是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走进公司,大家的目光都整齐划一地落到他手上,搞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最淡定的江野抱着垂叶榕正要上楼,恰好看见他,便祝贺道:“恭喜。”   榕总换了新的花盆,叶片是柔软鲜亮的绿,看起来好像也很幸福。   陶知越笑道:“新花盆很好看。”   “嗯。”江野笑了笑,“游戏很成功,一切都很好。”   一切都很好。   除了某位热衷于打通游戏所有结局的呱呱。   陶知越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了坐在对面的官宇冬发来的消息轰炸。   [是官不是呱:我只是公测那天发了一条围脖而已!结果运营以为这次的圣诞礼物也是我干的,我要兜不住了,明明有三个程序员!!]   [是官不是呱:我要兜不住了!陶陶!你懂我意思吗!!!]   [是官不是呱:除非你让我也玩一下这条隐藏线,呜呜呜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   [是官不是呱:你知道人类对限量和绝版的渴望是刻在基因里的吗!!啊啊啊啊!!]   [陶:蛋蛋发呆.jpg]   [陶:为什么不直接说话聊天?你们今天都好安静。]   [是官不是呱:因为怕一开口,酸涩的眼泪就会从嘴角留下来。]   [是官不是呱:我的血管里没有一滴血,全是醋。]   [是官不是呱:所以让我玩玩吧,哪怕让我看一眼结局画面也行,呜呜呜呜呜。]   [陶:后面那个要求,我可以问问他。]   [陶:问完回来了,他让我跟你说……]   [是官不是呱:什么什么什么!]   陶知越笑着把这张霍燃亲手制作的一语双关表情包发出去。   [陶:下午茶警告.jpg]   [是官不是呱:…………QAQ]   [是官不是呱: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离开.jpg]   在必然与意外的交织里,《新世界》越来越火,长期占据着畅销榜第一的位置,没有第二个人能玩到的隐藏主线,成了所有玩家心里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每天固定去官博和霍燃围脖下打卡许愿,而这个特别的限时彩蛋也为这款恋爱手游增添了一丝真实的恋爱气息。   不知不觉,年关将近,整个项目组成员最喜欢的日子即将到来。   要发奖金了。 第99章 明天是正文完结章啦   在这个洋溢着巨大喜悦的日子里, 一棵树灌水群的消息从清早就开始保持在99+。   [小黄小黄:要发了要发了要发了!(一语双关)]   [陶:要发了要发了要发了!(一语双关)]   一群复读机不知疲倦地刷了一遍,又开始疯狂关心今天最重要的那个人——财务。   [圆时文:霏霏已经去银行了吧?]   [我tm终于画完了:霏霏姐姐辛苦了!]   [是官不是呱:我想数现金,老板, 我们搞点奢华的大场面好不好?用前所未有的粉红纸币吞没我!!!@江野]   [江野:……不归我管。]   [财务霏霏:╰_╯别做梦了, 不可以。]   [是官不是呱撤回了一条消息。]   [是官不是呱:好的霏霏姐姐, 请霏霏姐姐喝奶茶。乖巧坐.jpg]   [圆时文:你们现实一点,还不如分享一下购物车,趁着快递停运前剁一波手。]   [小黄小黄:拒绝种草!!别想诱惑我, 我要攒钱买房。]   [陶:+1]   [不想码字的琳琳七:+2]   [是官不是呱:+3……咦我有房啊, 那没事了。]   [小黄小黄:?建议将此人移出群聊。]   [是官不是呱:~( ̄▽ ̄~)~我错了, 是爸妈的房啦, 我要向大家学习,早点拥有自己的家, 这样就没人能吐槽我的一柜子老婆了!!]   [小黄小黄:(亅·д·)亅<呱呱说他有一柜子老婆!!]   [不想码字的琳琳七:(亅·д·)亅<呱呱居然把柜子当成老婆!!]   [陶:(亅·д·)亅<呱呱说要和柜子成家!!]   [是官不是呱:不要过来啊你们这群聒噪的谣言制造机!!!小青蛙惊恐.jpg]   看着脑门上留下一滴汗珠的小青蛙表情包, 陶知越格外想笑, 可是身边人还在睡觉,只好悄悄把笑声埋进枕头里。   兴奋的陶知越醒得很早,起床洗漱完毕吃了早餐,距离出门上班还有一个小时, 索性又愉快地跑回来玩手机。   冬日里的被窝格外温暖, 让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他趴着靠在枕头上专心地看着手机,垂落的碎发边缘被渗进房间的日光照亮, 眼睛亮得像星星。   刚睡醒的霍燃看了很久,在他又一次笑起来的时候, 忍不住出声。   “早上好,今天你都没有发现我在偷看你。”   陶知越便回眸看他,想了想, 故作淡定道:“我发现了,只是没有戳穿你。”   霍燃就笑:“骗人。”   陶知越思考了一秒钟,果断地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他的脑袋。   “你快继续睡,还能再睡半小时。”   “那我跟你说梦话。”霍燃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小黄上一秒还在说要攒钱买房,结果下一秒又发了几张咖啡机的照片,问我们哪个好看。”   “小黄有多少台咖啡机了?”   “半年前那会儿,我记得说过有十多台了。”   “……每天轮流用吗?”   “也许吧,那样也要半个月才能轮到一次,其他咖啡机会不会很寂寞?”   霍燃立刻下结论道:“小黄渣男。”   陶知越赞同地点点头:“呱呱说他有一柜子老婆,趁这次发奖金,还要买个特别贵的绝版手办。”   “呱呱渣男。”被子里的霍燃复读道,“不愧是蓑衣黄呱。”   陶知越笑得更开心了,顺手在群里发了一张经典永流传的蓑衣黄呱梗图。   他感叹道:“大家都有自己想买的东西,也有自己的梦想,真好。”   “你的梦想也可以实现了。”   “嗯,已经让中介跟房东谈过价格了,他们想卖。”   提到这个,陶知越愈发兴奋起来:“可惜场景不一样,不能像那天的你一样,平平淡淡地甩出一句:我买了。不过反正我也间接体验过了。”   此刻居住着的房子,即将成为他真正的家,而不再是一间从他人手里租来的屋子。   “要重新装修吗?我找设计师来看。”   “不用重新弄吧,不想再临时搬家了,可以局部换一些家具什么的。”   “换一个三米大床怎么样?”   “醒醒,放不下。”   霍燃琢磨道:“是放不下,不是不要……那我在楼上的主卧换一个?”   陶知越一时无语,索性在盖着他的被子上又压了个枕头。   “好热,要出汗了,快放我出来。”   “可以,请回答问题。”陶知越正经道,“我会发几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   霍燃对答如流:“很多很多个月,准确来说,是36个。”   陶知越这才满意地放他出来,他一听到这个数字,心情就变得格外亢奋。   连昨晚的梦里都飘满了3和6。   “从来没赶上过大火游戏的开发期,以前看到那么多个月的奖金,都是在别人传来的截图里,每次就想,这样的运气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头上。”   “现在终于轮到我了。”陶知越回忆着久远的往事,“这是我参与开发的第八个游戏项目了,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霍燃真心实意道:“很厉害,是你应得的,这也是我玩过最好的游戏。”   陶知越开始畅想:“签合同的时候,我穿什么比较好?”   “要不要像上次一样,戴墨镜,再加西装。”   “……不要,我怕房东看到以后突然反悔。”   “那周末去逛街吧,买几套新的情侣装。”   “我想买大衣,但是这个要怎么体现情侣装?同款吗?”   絮絮叨叨里,霍燃的手机闹钟响起。   他遗憾道:“时间过得好快,要起床上班了。”   陶知越却毫不留恋地下了床,分外积极地套上衣服,抓起钥匙出门。   “走了,再见,晚上请你吃饭。”   霍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秒都不想耽搁的动作。   然后他反应过来,笑着跟今天很幸福的陶知越挥挥手:“晚上见。”   签合同那天,到场的房产中介依然是当初那个小孙。   她对墨镜两兄弟的印象很深,不过他们今天没有戴墨镜。   在没有遮掩的帅气暴击下,她怔了好一会儿。   他们长得并不像。   应该不是兄弟……而是情侣。   等她回过神,就彻底想起来了,其中那个不高兴的“陶先生”,像极了这两年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一位年轻总裁。   如果真的是他,小孙就更不理解了,为什么当初霍先生会把买房这样的事很无所谓地丢给助理,然后又陪着“弟弟”十分认真地检查着租房合同?   那么有钱,直接再买一套不就好了吗?   满心好奇的小孙专心地听着他们和房东聊天。   原来陶先生从事游戏行业。   原来他刚刚发了奖金,所以要买下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陶先生在跟房东讨论小区环境和光线朝向的时候,霍先生也能很自然地插上嘴,气氛随意又融洽。   跟电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明明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同的阶层,不同的人生经历。   但是签好合同,目送买卖双方离开的时候,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牵在一起的手,小孙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两个世界的交汇点。   他们那么不一样,可那些不一样的地方都被很好地保存着。   爱让恋人变得亲密无间,但每个人依然是独特的个体。   小孙抱着用来留底的文件,在小区里站了很久,中心花园里传来孩子们玩滑梯的欢笑声。   今天顺利地成交了一笔大单,下个月她也能收到丰厚的提成,所以她很开心。   而且还有一件同样值得喜悦的事。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种很好的爱,希望未来的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的感情。   小孙在心里悄悄许了一个愿。   她抱着文件走回门店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像海水一样蓝。   柔软的云朵缓慢地漂浮着。   渐渐地,太阳落山,暮色四起,夜空一片纯净。   在视野开阔的山顶,陶知越和霍燃穿着新买的情侣大衣。   山风凛冽,所以他们还全副武装地戴了围巾帽子,看起来很暖和。   “梦想实现之后,很适合看一场流星雨。”霍燃道,“虽然这场流星雨不大,也不出名,但现在月亮很暗,天象条件好,很适合观星。”   “而且这场流星雨的名字很可爱。”   陶知越好奇道:“叫什么?”   霍燃的眼里涌动着笑意,但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小熊座伽马流星雨。”   陶知越果然被可爱到了:“小熊座?是那种毛绒绒的、会种花的棕色小熊吗?”   那是游戏里的霍燃。   霍燃笑着点点头:“肯定是。”   “为什么叫伽马?还有阿尔法和贝塔吗?”   “对,这是小熊座里最主要的三颗星星,小熊座阿尔法就是人们常说的北极星。”   陶知越很意外:“原来北极星在小熊座。”   “嗯,它指示着北天极,是小熊座里最明亮的恒星,所以让整个小熊座都成了很重要的导航星座。”   “以前在航海的时候,如果在茫茫的大海里迷失了方向,抬头寻找北极星,伸出手指衡量天上的星星,看有几指的距离,从它的高度来判断船只的地理位置,就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但是小熊座里不只有北极星,暗一点的贝塔和伽马被一起叫成护极星,是北极星的守护星。”   在没有月光的山顶,陶知越抬头看着夜空里偶尔划过的小熊座伽马流星雨,耳旁是霍燃平静的叙述。   于是他仿佛也置身在夜晚墨色的海洋里,周身海浪翻涌,船只在其中摆动,渐渐忘了来时的路。   直到他们想起了头顶的北极星,永恒地闪烁着从四百年前送来的光。   那是最明亮的坐标,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   这是宇宙亘古以来的浪漫。   陶知越迷恋般地看了很久。   而霍燃静静地看着他。   “五岁生日时那场突然而至的流星雨,始终没有人能说清它到底来自哪个星座。”   “后来我知道了,也只有我知道,那来自于你。”   “那时候你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故意喝醉了,也没有想起来之前醉酒后的记忆,只记得从火锅店里走出来的那个晚上,我看着夜空,说今晚没有星星。”   “所以你醉醺醺地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给我折了一整罐的彩色星星。”   “我很喜欢那个礼物,也从不觉得幼稚,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真正送给我的是什么。”   “你不止是折了星星,你就是星星。”   “是一颗改变了我命运的星星。”   陶知越安静地聆听着,内心涌动着无数复杂的情感,他好像也有很多话想告诉霍燃,有很多曾经孤独迷失的心情,在找到北极星后才变得安定,有许多虚无空洞的瞬间,在确定坐标后才令生命显得真切。   但到最后,他只是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那我要成为小熊座里的星星。”   霍燃也跟着他笑:“好。”   随着话音落下,又一颗从小熊座伽马中发射出的流星,灿烂划过。   在这一刻,陶知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想好要在哪一天过生日了。”他看着霍燃,“那是真正属于我的生日。” 第100章 一百章啦正文完结啦   茶几上的台历静静立着, 三月这一页被阳台灌进来的风微微吹起。   红色的五号这一格里,填满了不同颜色的字迹,几乎快把下面的十二号格子也占满了。   先是一个生动的简笔画小蛋糕, 用了暖洋洋的橙黄色。   然后是一行咖啡色的小字:想吃什么样的?   接下来是一个粉红色的小人, 一脸茫然, 脑袋旁打了一个问号。   于是天蓝色的小字回应:冰淇淋蛋糕!   最后是一个红色的对勾, 外加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   春天来了, 青草气味的风吹拂着纸上斑斓的色彩,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卧室门关着,遮光窗帘也盖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片昏暗,将早春温煦的愁绪都拦在了外面。   墙上的时钟走到下午一点的时候, 房门终于被推开。   陶知越揉着睡到翘起的头发, 迷迷糊糊地走出来, 拖鞋懒懒地摩擦着地板。   他睡眼朦胧地扫了一眼时钟, 觉得它肯定是坏了。   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春天气息, 屋里格外安静,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餐桌上放着电饭煲, 上面贴了一张便条贴, 里面是温热的粥。   陶知越站在卧室门口发呆, 迟钝地扫视着四周,正在思考霍燃跑到哪里去了的时候,大门外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钥匙落进锁芯, 回家的人动作很轻地按下把手, 开门进来。   霍燃一手揽着一个崭新的玻璃花瓶,近乎透明的蓝绿,另一手抱着一束色彩绚烂雅致的鲜花, 向日葵,香槟玫瑰,洋桔梗,金鱼草,满天星……   两个人的视线恰好对上。   意外之余,又同时笑起来。   霍燃说:“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这个花瓶,很好看,所以又买了一束花衬它。”   陶知越望着他怀里灿烂的春天,迷蒙的睡意忽然消去,遥远的鸟儿啾鸣一下子涌进耳朵里。   在这个平凡的周末午后,他好像落进了永恒。   “没有收到你的新消息,我以为你还在睡觉。”   霍燃放下怀中的花,笑着注视他刚睡醒的样子:“快去洗漱吃东西。”   “真的一点了吗?我以为是钟坏了。”   陶知越很诧异:“我居然能睡到这么晚。”   “睡懒觉才是周末的真谛。”霍燃一本正经道,“而且今天你有权利做任何事,生日的人最大。”   “那今天我们谁更大一点?”   这是一个好问题。   霍燃略作思考,果断道:“并列第一。”   洗手台前,水流拂过脸颊,带来清凉与洁净,陶知越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像要确认岁月流逝的痕迹。   “我刚才去了蛋糕店,又确定了一遍口味和造型,晚上会送过来。”   霍燃的声音从客厅里飘过来,他在检查电饭煲里的粥是不是还热着,然后盛了一碗出来。   “上周不是就定好了吗?”   “但是我又看了一周,发现了好多新口味,总觉得可能会更好吃,不放心,得尝一下才行。”   “所以你上午是跑出去偷吃冰淇淋了。”陶知越抓住了重点,“现在换成了什么味道?”   “那只是附带的结果。”霍燃努力辩解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餐桌上摆好了一碗热粥和一把瓷勺。   “我想好了,中午吃得清淡一点,晚上在家吃火锅。”霍燃强调道,“自己煮汤底的鸳鸯锅,我洗锅。”   这是写在他日记第一页里的内容。   洗漱完毕的陶知越坐到餐桌前,答应道:“好,等下去买菜。”   “那我列一下要买的食材清单。”   霍燃的手机消息里堆满了亲朋好友发来的生日祝福,他只挑了一些回复。   收到他回复的消息,霍思涵立刻打电话过来。   “哥你真的不回来啊?我以为你们会来燕平过生日呢。”   陶知越每次听到这个充满元气的活力声音,都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霍燃顺手开了免提,方便陶知越随时加入对话,“不回,飞来飞去太累了。”   “那你们今天准备怎么过呀?”霍思涵特意放低了声音,“知知哥哥不在吧?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今天安排了什么惊喜,我不会说出去的!一起过生日,一定会很隆重吧!是不是比上次的烟花还要浪漫?”   陶知越忍不住笑道:“我在。”   “……啊,知知哥哥中午好!”霍思涵不好意思道,“那当我没问,嘿嘿。”   霍燃故意逗她:“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快说快说!”   霍燃认真道:“先睡个无忧无虑的懒觉,起来吃午饭,想好晚上要在家吃火锅,一起去买菜,然后回来准备,天黑了以后,一边煮火锅一边看电影,最后吃冰淇淋蛋糕,交换礼物。”   “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是很普通的一天。不过能跟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生日,好像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电话那端的霍思涵沉默半晌,然后含泪微笑:“是真的很普通哦,但是为什么我又被伤到了?!而且伤得好重……”   “啊啊啊不管怎么说,臭哥哥生日快乐!知知哥哥生日快乐!”   陶知越想好要在哪一天过生日了。   是流星雨降临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他和霍燃的命运从此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在平凡的岁月里,深深地改变了彼此的宿命。   这是他新生的日子。   下午时分,换好衣服下楼,霍燃需要额外加一个帽子。   中心花园里重新焕发了绿意,蓊郁的树丛间传来一阵久违的热烈香气。   洁白的栀子花苞躲在青绿的叶子背后,香味甜得恣意。   陶知越意外道:“今年开花好早。”   此刻的霍燃无论看什么都是好心情:“这是栀子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那你准备送给我什么?”   “是——不对。”霍燃警觉道,“我不会提前说的。”   陶知越忍俊不禁道:“警惕性越来越高了。”   “因为你也没有告诉我。”霍燃道,“去附近的菜市场吗?还是要去远一点的大超市?”   在漫天的栀子花香气里,陶知越想了想:“我想去另一个地方的超市。”   霍燃看着他,渐渐反应过来:“我也想到了,这次我一定猜对了。”   今天他们没有开车,坐了热闹嘈杂的公交车。   城市里到处洋溢着春日的生机,他们慢慢地在其中穿梭。   窗外渐渐浮现出熟悉的风景。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懒洋洋的春日下午,距离忙碌的傍晚还有一会儿工夫,餐饮店的员工们大多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玩手机。   公交车驶过一家面店。   陶知越眼睛一亮,指给霍燃看:“那家店还在,我在那里吃过牛肉拉面,牛肉很好吃,所以后来我才学做了卤牛肉。”   “你做的卤牛肉最好吃。”霍燃注意着车内的电子屏,“是不是下一站就到了?”   “对。”   陶知越向后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的旧小区:“那套房子应该有了新的租客。”   不知道新租客会不会用上那个插着塑料假花的花瓶。   公园也路过了,那里有个总跟着爷爷早起遛狗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两岁,但依然是个小朋友,或许还会笑眯眯地扑蝴蝶。   公交车到站,两个人一起下车,前方就是超市。   来过一次的霍燃感叹道:“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几乎没有变。”陶知越充满感慨地打量着四周,“不过超市的营业员换了。”   超市里始终人潮涌动,眼前是五颜六色的蔬果禽肉。   曾经每天下班后,他都拎着购物袋,独自来这里买菜。   “冷饮柜换了新的。”   霍燃去推购物车:“这个也记得吗?”   “嗯,因为我经常站在冷饮柜前面犹豫,该不该喝饮料。”   “最后会买吗?”   “不会。”   霍燃闻言立刻扫了一堆饮料到购物车里:“偶尔喝,没关系。”   陶知越笑起来:“等下你提,很重的。”   青灰色的活虾在水箱里游动,霍燃拿着捞网去兜虾,活蹦乱跳地扑腾出水花。   路过的中年人唉哟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陶知越转头去看。   居然是上家公司的CEO郭总,喜欢迟到早退,还喜欢在喝醉后表演醉拳。   郭总显然很惊讶,推着装满菜的购物车,瞪大了眼睛看他,似乎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陶知越怔了一会儿,主动道:“好久不见。”   原来郭总的家就在附近,怪不得每天的迟到早退时间可以掐得很精确。   “哎!好久不见!”郭总笑呵呵道,“你又住到附近啦?”   “没有,忽然想起来,就过来看看。”   霍燃拿过称好的虾,安静地看着陶知越跟偶遇的熟人寒暄。   “这是我上家公司的老板,郭总。”陶知越向他介绍。   “别这么叫,叫我老郭就可以了,你好你好。”   看到郭总好奇地打量着他身边压低了帽檐的霍燃,陶知越大大方方道:“这是我的男朋友。”   郭总像是诧异了一下,很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时候,整栋写字楼的小姑娘你都不理!”   陶知越就笑:“没有那么夸张。”   “有的有的,现在还有老员工提起你。”回忆了片刻往事,郭总十分自觉道,“那我不当电灯泡了,你们慢慢逛。”   他正要推着车离开,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今年晋北的游戏展,公司终于有项目能参加了。你们一棵树也会来的吧?”   “我这是个自主研发的项目,好多没遇到过的问题,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多亏了你当时留下来的那份资料。”   这个当初试图找回入行初心的中年CEO,很诚恳地向他伸出手:“谢谢你。”   他辞职时见证的心愿,郭总真的做到了。   陶知越笑着跟他握了握手。   “太好了,游戏展上见。”   郭总离开之后,陶知越站在原地出神了很久。   他被绵长又坚韧的生活气息包围,心头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霍燃问他:“在想什么?”   “没什么。”陶知越摇摇头,“就是觉得真好。”   活着真好。   只要鼓起一点勇气,就可以改变一切。   万物鲜活,时间如水,他从另一个方向,又走回了这里,全然不同的心情,全然不同的人生境遇。   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耀如初,最美丽的莫比乌斯环。   购物车里的食材越积越多,陶知越看着什么都想尝一尝的霍燃,眼里满是笑意。   推车出去结账的时候,从超市门口落进来的日光已经变得昏暗。   陶知越下意识地看了眼霍燃的手表。   快要六点了。   这是曾经的他最期待的时间。   陶知越永远记得那一天,两分钟后,他收拾好东西,关机下班,去超市买菜,回家吃完饭上网,然后遇见了顶着一串默认用户名发帖的霍燃。   时光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明明两年过去了,可又好像只流逝了两分钟。   现在他将要和霍燃一起回家,在夜色里煮火锅,也许他会一边吃,一边想着冰箱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冰淇淋蛋糕。   沉落的夕阳映照着枝头新生的绿叶,今天的晚霞是宛如梦幻的粉紫色。   光落在霍燃脸侧,描出好看的轮廓。   他提着重重的饮料袋子,看着天边的烂漫霞光,笃定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陶知越也恍然地望过去:“一定是。”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两分钟里,他们仿佛一起被吹进风里,变成了碎片般的云。   飞鸟轻盈地掠过,他们便跟着鸟的尾羽,徜徉在无边无际的穹宇。   生活的无数碎片闪烁着萤火微光,照亮近在咫尺的呼吸。   直至一切都沉进永远温柔的黄昏。   永不停歇的秒钟悄悄走过了原点。   六点到了,该回家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 啦!又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其实没有想过能写完这么长的故事,一路下来我收获了很多,这一刻有好多话想说,又词不达意,所以只能说谢谢,谢谢每一位订阅、评论、投雷、灌溉的小天使,也谢谢坚持写下来的自己。   这是我写给自己的情书,同样也写给所有能看到这里的人。   爱自己,是最好的爱,于是平凡的日子里也能充满快乐。   每个人都是自己宇宙的灵魂,永远是那颗最明亮的星星。   七月的抽奖也来啦!依然是1000人随机分五万晋江币,全订正文就可以自动参与(记得检查一下前面有没有漏订哦),16号开奖。   接下来我先休息三天,稍微放松一下,吃个冰淇淋蛋糕(居然有名字叫桃燃心动的冰淇淋蛋糕!!),然后16号回来开始更新番外,到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