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作者:阿阮有酒   文案:   陆封州喜欢纯的,明维就纯给他看。   我告诉自己别当真,陆封州没告诉我他当了真。   -   会所打工的同事长相清纯,性格清纯,就连说话时上扬的尾音也清纯。清纯同事势在必得的金主,却偏偏被明维这个半路出家装纯的截了胡。   -   *同事除了长得清纯其他都是装的。   *绿茶语录百度搜的,作者没看过短视频,尴尬预警。   *剧情慢热,暧昧期长。   *非双C。   *主角不是真善美,道德感不强。   *前期受对攻单箭头,后期双箭头。   *可能会有:伪绿茶/伪替身/伪白月光 第1章 见面   明维刚换好会所的工作制服,就有人推门进来,叫他出去开会。他点了点头,说马上就来。   待那人关门离开后,他锁上自己的柜子,将钥匙塞进黑色西裤的裤兜里,又对着空气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这才不急不徐地开门往外走。   走到开会的小厅里,所有人都已经到齐,领班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已经在宣布晚上的正事,丝毫不在意他的迟到。   明维站到队伍末尾,他长得比这里的大多数服务生都要高,轻而易举地就将前方领班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注意到领班脸上挂着少有的灿烂笑容,搭在扶手上的五根手指,都换了新的美甲颜色。明维神色了然地收回目光,偏过头去盯着墙上漂亮的砖开始发呆。   即便是不认真听,他也已经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晚上有几位重要的客人要来,老板也会亲自露面接待,上头交代我挑两个懂事点的去外头守着。”这位穿黑色露肩荷叶领、涂艳丽指甲油的男领班抬眼环顾他们,“你们有谁想去的?”   下边这些服务生们叽叽喳喳地如同炸开了锅。   以他们的身份来说,就连进包厢去给客人倒酒都不够格。但即便如此,站在这里的服务生们,也大多是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孩。   有白天上课晚上工作的大学生,也有年纪轻轻就辍学打工的人,还有像明维这样来路不明,冒名顶替进来填补空缺的人。   只是服务生的身份还远远比不上会所里的少爷。   少爷的筛选条件虽然严格,但也有不少人是从服务生的位置爬上去的,这在整个会所里不算是秘密。   所以对这些服务生来说,他们少的不是自身的外在条件,而是遇到贵客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每周都会有,但并不多。两个名额就能让大把的人前赴后继,最后挤得头破血流。   但这些战争与明维没多大关系,所以他和身边同事历来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他很清楚的是,就算是每次都选择明哲保身,也总会有躲不过会被战火波及的时候。   在前排那些人的争执中,领班最终点了两个男孩的名字。其中叫程小北的那个男孩,半小时前曾经进更衣室提醒他去开会。   他和程小北是同期进来的人,利益上没有太大冲撞,所以始终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散会以后,程小北在散开的人群中找到他,拖着他往外走,压低嗓音在他耳边抱怨:“领班在所有人面前点名叫我去,我今天都不敢乱吃东西喝水了。”   明面上虽然是抱怨的话,语气里却藏着掩不住的喜意。   “你不饿吗?”明维问。   “没关系,我忍得住。”程小北回答。   “我的柜子里有巧克力,你要吃吗?”明维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恰巧是饭点。   他喜欢往柜子里塞零食,程小北知道这件事,也经常会找他要小零食吃。   只是这一次,对方却吞吞吐吐地拒绝了他:“不用了,谢谢,我下班后回去吃。”   当作没看出他的犹豫,明维神色如常地接话:“好的。”   然而到了晚上,程小北那边还是出了问题。   明维被安排在三楼的普通包厢,三楼再往上走就是程小北今晚负责的VIP楼层。他这边的工作比较轻松,也没有遇上难伺候的客人。   中途明维擅自离岗,躲进卫生间的隔间里偷懒,偷听其他同事在卫生间里的对话,才知道晚上程小北没有准时出现,领班很不高兴,临时找了其他人去替他的位置。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一眼,锁屏界面干干净净,程小北没有发任何信息给他。   待那两人离开以后,明维从隔间里走出来,拿出手机给程小北打电话。对方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明维在独善其身和多管闲事之间徘徊半秒,最后还是朝三楼的员工电梯走去。   贵客的包厢安排在五楼,明维过去的时候,恰好撞见容林送完东西,从包厢里出来。   明维记得,傍晚开会的时候,领班没有点过容林的名字。   他径直走到容林面前问:“程小北呢?”   容林闻声回头,睁着他那双干净的杏眼,诧异而又缓慢地眨了眨,“我也不知道,我是临时被叫过来替他的。”   容林是市区本科学校的在校大学生,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长相,都是这里最干净的。干干净净的大学生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不知道,也无意去探究。只是,明维向来不太喜欢别人把他当傻子来看。   “我对里面客人的身份没兴趣。”迎上他的注视,明维神色平静地解释,“我只找程小北。”   容林仍是眼眸澄澈地看他,“我真的不知道程小北在哪。”他神情自然地转头看向和自己搭档的服务生,“你知道吗?”   那名服务生公事公办地摇头,面上神色有些漠然,“不知道。”   “你们不说,那就只好我自己来猜了。”明维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来回扫过,“卫生间还是工具房?”   容林的眼睫毛幅度很小地抖了抖,浮在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旁边那人已经走上前来,毫无预兆地伸手钳制住明维的肩头。   “我劝你少管闲事。”容林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意味。   那人钳在他肩头的力道不轻,但明维眼中不见丝毫畏惧,他抬手想要挣脱开来。   容林身后的包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有人从包厢里迈了出来。   明维欲要抬起的手放了下来,余光瞥向正在往外走的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而又挺拔的黑发男人,穿着最为平常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但不难猜测出,衬衫和裤子的布料多半是价值不菲。   他的衬衫衣摆扎在黑色西裤里,衬衫下隐约可见他紧实的胸膛,两边袖口卷得有些随意,露出来的小臂线条结实而有力。衬衫领口的前两粒扣子松松解开,没有打领带。   他停在包厢门边,侧过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漆黑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地扫向他们。   钳制在自己肩头的力道骤然消失,明维却毫无察觉,只心无旁骛地抬起眼眸,直勾勾地望向他。   男人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抬腿越过他们往外走去。   容林快步追上去,跟在他身侧小声询问,明维的视线也一路追了过去。   远远地看见男人停步转身,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缀在他身后的容林没来得及刹住脚步,冷不丁地撞上男人肩膀,踉踉跄跄就要往地上倒。   明维站在远处没有动,费力地眯起眼睛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容林倒下去的前一刻,他看见男人伸出双手,动作平稳地扶住了容林肩膀。   男人伸手时脸上什么表情,他看不真切。但至少容林回来的时候,那双生得黑白分明、看上去干净又漂亮的杏眼是弯起来的。   像清透皎洁的月牙。   不像他——   明维低头望向手机屏幕里映出来的自己的模样。   浅褐色的眼睛既不乌黑也不圆润,眼尾拉得又深又长,眼角微微向下垂。   板起脸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凶。   明维眉毛轻绞,虽然心中极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容林两眼。 第2章 帮我   包厢里又有人开门出来,是会所里过来伺候的少爷,叫他们送东西进去。几人说话的间隙里,明维先行转身离开。   手机上还是没有程小北的信息进来,他决定去这层楼的洗手间里看一眼。   会所包厢里都单独设有卫生间,平常来这里的客人,鲜少会去公用洗手间,所以他们把人关在洗手间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明维推开洗手间的大门,抬脚就要往里走。   洗手台前弯腰洗手的男人闻声转过头来。   明维有些措手不及,顶着对方的注视顿在原地,两条腿如同脚底生根般无法动弹,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飞快垂下眼眸来,避开与男人的对视。   扫了眼他穿在身上的会所制服,陆封州从洗手池前直起腰,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这里是客用洗手间。”   会所内有明确规定,所有员工都不能使用为客人专设的洗手间。   饶是明维平常再怎么伶牙俐齿,此时在陆封州面前,也只剩下词穷和语塞的份。他沉默两秒,嗓子发紧地解释:“我——”   似乎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陆封州抬手扯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水珠。   明维无声无息地抬眼,目光落向他在白色灯光里稍显冷硬的侧脸线条。   大约是他看的时间太长,陆封州眉毛轻动,有所察觉般抬起头来。   似乎是早有预料,明维不着痕迹地撤回视线,低眉顺眼地接上自己没说完的那句话:“我来打扫卫生。”   陆封州闻言,面上神色没有太大变化,语气中却暗含锐利:“你的打扫工具在哪?”   明维愣了一秒,立马掉头去旁边的工具房里找拖把。   两分钟以后,陆封州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见他背对自己弯腰弓背,状似认真地在拖门外走廊。   平日里想方设法接近他的人太多,面前这个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服务生。没有再去拆穿明维拙劣的谎话,陆封州神情淡漠地绕过他往前走。   明维却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手中的拖把直挺挺朝他脚边追了过来,差点撞到他脚上的皮鞋。   陆封州眉眼微沉,停在走廊上没有动。   可明维是真没有看见,他撑着拖把站直身体,直勾勾地对上陆封州那双凉意微露的漆黑眼眸。   下一秒,他垂下眼眸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直到此刻两人近距离地目光相对,陆封州才正眼去看明维那张脸。   容貌并不比会所里的少爷差,手臂上露出的肌肉线条很薄,身材虽然修长挺拔却并不结实,里里外外皆是透着才成年的少年气。   额前的刘海似乎不怎么打理,留得太长,甚至还有些遮眼睛。以他的脸型来看,把刘海捋上去露出额头,大概会更漂亮。   只是额头露出来后,连带着他那双生得不怎么讨喜的下垂眼也会露出来。   视线终止在他明显下垂的眼尾,陆封州没有再多看一眼。   以陆封州这样的身份,这些年来什么样的漂亮男孩没见过,明维这张眼睛不讨喜的脸,在他这里也算不上特别惊艳。   更何况,他还没有忘记这个服务生做过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陆封州问。   “明维。”他下意识地回答。   答完以后,才发觉自己把真名报了出来,明维心中懊恼不已,不动声色地抬高手臂,遮住自己衬衫胸口的工牌。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他遮胸牌的动作在陆封州看来,更多的像是在欲盖弥彰。陆封州耐心耗尽,直接伸手去取他胸口的磁吸工牌。   明维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抓住他的小臂,不想让他拿,却反过来被对方扣住手腕,顺带着扯走了他的工牌。   掌心内握过的余温似乎还有残留,没有抬头看陆封州脸上的表情,他悄悄收紧五根手指,做了个虚虚握拢的动作。   直到陆封州叫出他工牌上的名字,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   “李维。”陆封州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却极具压迫性,“为了逃避处罚报假名字,你们领班会怎么罚你?”   明维心中五味杂陈,却没有反驳他的话。这里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李维,他在这里也只能是李维。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半晌回过神来,陆封州已经拿着他的工牌要离开。   明维放下拖把追上去,想把工牌要回来。不料刚拖过的走廊地面又湿又滑,手指才碰到对方的胳膊,他就突然脚下打滑,身体不稳地朝后方倒去。   陆封州非但没有伸手扶他,甚至还后退一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明维结结实实坐倒在地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陆封州扶容林的画面,以及容林回来时笑眼弯弯的模样。   他皱紧眉头,脸上流露出困惑而又不解的神情。   陆封州喜欢容林那种类型的?   工牌到底还是没能拿回来,等明维收拾好打扫工具,程小北也被人找到了。他被关在楼下的工具房里,手机也不在身边。   得知是容林顶替了自己的位置,程小北满心不甘地跑去找领班。他当时被人用纸袋套住脑袋,没有看到是谁对自己下的手。   领班似乎很生气,结束工作以后,又召集所有人过来开会。最后倒是被查出来,故意关他的人,是另一个有过下药前科的服务生,并非容林。   处理结果以领班取消掉对方的排班告终,散会以后,明维看见程小北满怀歉疚地向容林道歉。   对此,容林似乎完全没有放心上,笑容依旧干净纯粹如以往,就连嗓音也温软而和煦:“没关系,误会解开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张五官精致清丽的脸上,丝毫不见警告自己别多管闲事的影子。   原来陆封州喜欢这样的,明维躲在不远处悄悄观察,随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陆封州再出现在会所里,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半个月的时间,也足以让明维经历很多事。   那天过去后没多久,领班那边就收到了客人投诉他的信息,为此明维被罚扣了工资和罚扫了卫生。即使是喜欢陆封州,他也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对方两句。   程小北每天在休息室里念叨,容林脾气有多好,人有多善良单纯。明维从来不反驳,也从不嫌他话多,权当是学习和取经。   程小北还说喜欢容林笑起来的样子,眼睛也会弯出很好看的弧度。明维下班回去以后,也尝试过对着镜子,模仿他的笑容。   只是最后不但以失败告终,甚至还在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发现,程小北和容林的关系,已经远远赶超了自己和他的关系。   对于程小北和自己的疏远,明维并没有太过在意。一如他不再自寻烦恼,凶巴巴的下垂眼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容林那样的天生笑眼。   但是也不算是一事无成,至少在这半个月里,他也学会了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表示弱。   工作清闲的时候,他也会拐弯抹角地打探关于陆封州的事。   “那位不到三十岁的陆总吗?”老员工眯着眼睛想了想,“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是每个月也都会来露面。前两个月没出现过,听说是人在国外没回来。”   明维恰好就是两个月前开始来上班的。   “你不会也对那位陆总有想法吧?”对方啧声叹着摇了摇头,“会所里打他主意的人太多,只是没有人能成功被他带走过。”   老员工说的有想法,自然不是指和客人发展任何合法正式的关系。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即便只是被VIP客人带去酒店过夜,也能轻而易举地收到来自身边大多数人的羡嫉。   明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天晚上,他就从领班那里知道了陆封州要来的消息。   当时还没到工作时间,他找了个清静无人的包厢,躺在沙发里玩手机。容林和领班进来的时候,明维耳尖地听到声音,来不及思考借口和理由,情急之下只能翻到沙发背后,蹲下来躲好。   紧接着,他就听到那两人进门的动静,以及包厢门落锁的声音。   他们似乎在沙发里坐了下来,期间偶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传来。明维听见容林撒娇般地央求领班,晚上让他去陆封州那间包厢。   领班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也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来。   然后明维就听见,容林用清纯绵软的嗓音叫了声哥哥。   领班最后心情不错地答应了他。   明维蹲在沙发后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似乎又给他上了一课。   可惜新学到的东西,暂时还没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晚上明维被分到的包厢,那几个肥头大耳的客人非常难缠。   明维被他们留在包厢内,片刻偷懒的时间都腾不出来。临近深夜十一点的时候,其中有位客人以老婆查岗为由,提出要先行离开。   他已经喝得满脸醉态,起身的时候甚至还踉跄了一下,旁边的朋友立刻吆喝服务生去扶。   明维离得最近,心中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面色如常地伸手扶住了他。   先前叫他那人走过来,吩咐明维亲自将人送上代驾的车。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明维,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流连。嘴巴里呼出来的浓浓酒气,也都尽数喷在了明维脸上。   明维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扶着身边肥头大耳的客人往包厢外走。   从走廊到电梯口的一路上,客人虽然脚下步子踉踉跄跄,但也还算手脚规矩。进入电梯里以后,明维放开他去摸旁边的楼层按键,对方的身体就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将他压在狭小无人的梯厢里,身前的啤酒肚蹭着他腰间的皮带紧密无缝地贴了过来。   明维伸手去推他,客人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借着油光满面的醉态,双手探过来死死搂住他,粗声喘着将自己的肥头大耳往明维颈间埋。   明维抬头看了眼电梯里的监控,眼底不耐的情绪一瞬即逝,垂在身侧的手顺着对方的身体摸上去,最后精准无误地停在客人手肘的位置。   掌心握住对方粘腻而肥大的手肘,他五根手指微微曲起,正准备下重手时,电梯忽然停了下来。   电梯门缓缓从眼前打开,露出电梯外陆封州那张五官深邃挺立的脸来,明维指尖动作猛地顿住。   陆封州眼眸淡漠地朝电梯里扫一眼,转头伸手去按墙边的关门键,丝毫没有要踏入门内的想法。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慢慢关上。   明维忽然神色不安地抬起脸来,睁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定定望向站在门外的陆封州,下垂的眼尾线拉出几分可怜的意味,“帮帮我可以吗?”   “哥哥。”他声音很轻、不太确定地补上两个字。   陆封州动作顿住,眸色晦暗不明地锁定在他那张状似无措的脸上。   下一秒,他用鞋尖抵开即将闭合的电梯门,抬腿迈了进来。   明维倏地睁大眼眸。   他没想到陆封州真的会吃这套。 第3章 袖扣   陆封州拖住男人的后衣领,将他从明维身前拽开。   对方连醉酒的样子都顾不上装,怒火中烧地回过头来,想要教训身后不识相的人。却在看清陆封州的脸时,脸色极快地变了变,又硬生生地将脏话憋了回去。   陆封州一句话都没说,拎着男人的衣领将他丢出电梯外,转身按下了电梯里的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以前,明维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男人脚步不稳地绊倒在地,连带着腰上的层层肥肉也跟着剧烈抖了抖。   对方虽然不敢招惹陆封州,但是落在明维身上的视线,却夹裹着阴沉而又震怒的情绪。   明维这才注意到,电梯刚才并没有往下走,而是径直升到了五楼。他站在梯厢的角落里,表情很淡地抬手去擦自己被蹭脏的脖颈。   承认在听到明维那样说时,自己心底不受控制地起了恻隐之心。陆封州按亮地下停车场的按键,转过身来神色难辨地审视他。   明维抬到一半的手猛地顿住,脸上飞快挂起惶惶不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抬眼道:“谢谢。”   陆封州认出了他这张脸来,是半个月前在会所的洗手间里,分明是对自己别有所图,却连谎言都圆不好的那个服务生。   时隔整整半个月,陆封州没有察觉出他举止神态里发生的明显变化,但也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关注。   隐约察觉到他周身透出的冷漠情绪,明维抬起的那只手,最后无声无息地落到了陆封州的手臂边。   他轻轻拽住陆封州的衬衫袖口,低眉顺眼地问:“可以给我一张纸巾吗?”   陆封州眉毛微动,维持着被他拽住的姿势回头,如同早已经洞穿他的内心想法般,眼眸锐利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明维不是轻易就会畏缩的人,恰恰相反,他永远都是越挫越勇。即便生活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死死压向地面,他也能够做到迅速触底反弹。   只是这些年来的独自生活,还是让他学会了如何藏匿和收敛自己的脾性。   明维抬手拨开制服领口,在明亮的灯光下偏过头去,朝他露出自己绷紧拉长的白皙脖颈,上面有一小块被蹭红的皮肤,甚至还有那个人嘴巴留下的黏腻湿感。   白色的光亮掉进他浅褐色的瞳孔里,被割裂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如同散落在日光下的银白鳞片,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脆弱易碎的美感。   陆封州神色不为所动地睨向他,仿佛台下对演员的深情表演漠不关心的观众。   电梯内的空气渐渐陷入凝滞,迟迟等不来对方的答复,明维眼中浮起几分松动,扒拉在领口的手动了动,准备放下来。   陆封州视线掠过他的脸,如同终于抓住青涩演员的演技瑕疵那般,唇角挑出讥哂的弧度。   但到底是进来看场表演,不管演员的演技怎样,门票还是要给的。陆封州在电梯门开的提示音里拿出纸巾,抬手丢进他怀里。   明维满脸诧异地接住,眼看对方跨出电梯外,已经越走越远,连忙追了出去。跟在陆封州身后,抓住纸巾随意在脖子上擦了擦。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陆封州停下脚步,眉眼间有些许不悦浮现,“你想直接被开除?”   明维将纸巾揉成团握在手里,快步跟过去道:“谢谢你的纸巾。”   “还有事?”陆封州并不买他的账。   明维看向他的瞳孔逐渐变得黯淡,他抿着嘴唇不说话。   陆封州转身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松松拉住了。明维语气怯生生地开口:“谢谢您今晚帮我,可是——”   他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   “可是?”陆封州耐着性子等他的下文。   明维慢慢扬起脸来,欲语还休地对上他毫无波动的眼眸,眉间皱起浅浅的褶皱,下垂的眼尾无辜尽显。   “抱歉,”松开他的衣角,明维摇了摇头,“没什么。”   渐渐看穿他的戏路,陆封州眼底掠过一丝兴味,嗓音却依旧淡漠如常:“有话就直说。”   明维垂下头来,似是难以启齿般轻声道:“您如果就这样走了,那位客人还会回来报复我。所以,您能不能再帮帮我?”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陆封州问。   是想要自己带他出去开房过夜,还是想要自己直接包下他?对于他接下来可能会提出口的要求,陆封州已经能猜个大概。   “能不能留一样您的东西给我?”明维说。   这是陆封州没能预料到的,盯着明维那张看似单纯的脸看上片刻,他不咸不淡地反问道:“你知道我的袖扣价格在几位数吗?”   明维表情温顺地眨了一下眼睛,“用完以后我会还给您的。”   既然承诺过东西会归还,那么下次见面和接近的理由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他没想到明维分明连谎都不会圆,玩起心思来却不算太蠢。   剧本虽然差劲,演员也还不够火候,但也不是不能看下去。   没有拆穿他心中的盘算,陆封州垂眼摘下左边的钻石袖扣。   明维高兴地伸手去接,指腹不小心蹭到陆封州干燥的手掌纹路,他如同触电般飞快缩了回来。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陆封州眼底再次泛起轻微的哂意。   殊不知这回明维不是装的,即便只是轻微的肢体接触,也会让他紧张到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来。   包在掌心内的纸团已经被湿意浸润,明维紧紧握住那枚钻石袖扣,大脑空白地张了张嘴巴,一时半会除了道谢,想不起其他能说的话来。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陆封州语气淡漠地吩咐:“东西好好拿着,丢了你赔不起。”   明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张口应道:“好的。”   时间已经不早,陆封州来停车场原本就是要开车离开,被明维耽搁的这点时间,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不再多作停留,转身就要离开,背后的衣服却再一次被轻轻抓住了。   明维忽然记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陆封州眉间难掩不耐地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似是对他话里的情绪浑然不觉,明维偏了偏头,换上人畜无害的语气问:“哥哥把自己戴的袖扣送给我,哥哥的女朋友不会介意吧?” 第4章 维维   可惜明维到最后也没能套出来,陆封州现在是不是单身。这不是对方第一次给他东西,虽然陆封州大概率已经不记得,东西也早在很多年前就被他弄丢。   而现下手中这枚袖扣还是他主动开口要来的,明维没想到在陆封州面前示弱的办法这么好用。   他将袖扣拿在手里端详片刻,贴身收进裤子口袋里,搭乘电梯返回楼上。他没有再去自己负责的包厢,而是直接回了员工休息室。   容林也在休息室里,身侧围了两三个同事,其中就有程小北。   同事语气难掩羡慕地问:“容容,听说今晚陆总叫你进包厢里了,你跟陆总说上话了吗?”   “说上了,但是不多。”容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陆总让我给他倒酒,还给了我小费。”   程小北脖颈不自觉地往前伸了伸,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容容你好厉害。”   容林坐在他们中间,闻言眼眸轻垂,抿着嘴唇笑得愈发腼腆起来。   明维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也没有离开,而是单独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等所有人都出去后,他才起身打开自己的柜子,将口袋里的袖扣拿出来,想要放进柜子里。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容林一边说着“我进去拿点东西”,一边回头往门内走。   下一秒,他将视线投向明维拿在手中的钻石袖扣。   察觉到容林的注视,明维没有转头,动作干净利落地将袖扣放进柜子里锁好,他收起钥匙往外走。   期间与对方擦身而过,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汇。   从休息室里出来,明维在对面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五分钟以后,他又返回休息室里,将袖扣拿出来贴身放好。   几个小时后回来换制服下班,他的柜子就被人撬开了。柜门歪歪斜斜地挂在旁边,上面的小锁已经坏掉,柜子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你没在柜子里放贵重物品吧?”旁边的同事凑过来问。   “没有。”明维顿了顿,“怎么了?”   “你身后那排柜子,运气不好都被撬了。”同事抬手指向他后方,“听说是凌晨有人进来偷东西,可惜人跑了没被抓到。”   明维转头环顾一圈,果真见到不少柜子上的锁都已经被撬坏。他最后看向容林的柜子,不出他所料,对方的柜子是完好无损的。他突然回忆起来,运气不好遇上偷窃的这些人里,有两人曾经在公开场合和容林闹过不愉快,最后以被罚扣工资的处理结果告终。   没有深究今晚的事故是意外还是人为,一如他也没打算浪费精力去思考,容林在程小北被关的这件事里,扮演怎样的角色。明维隔着口袋摸了摸陆封州给他的袖扣,神色如常地开始换衣服。   接下来的几天里,明维没有再见过那位被丢出电梯的客人,领班那边似乎也没有收到过有关他的投诉。倒是他没有想到,和陆封州的第三次见面会来得这样快。   他是在楼下大厅里遇见的陆封州那行人,对方这次过来似乎是场商务局,没有再卷袖子解扣子,而是穿着服帖挺括的深色西装,领带打得精致而严谨。   同行的那些人也无一例外都是西装革履,从头到脚事业有成衣冠楚楚的派头展露得淋漓尽致。   明维送完客人回来,恰好撞见会所经理引着人朝电梯口走。他离电梯不远,走到电梯旁替他们按下电梯键,只为了借着这个机会多看陆封州两眼。   幸而陆封州身边虽然人多,但他走在中间却比所有人都要高,明维的目光轻而易举就能追上他。   对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直到迈入电梯内,视线也没有往电梯旁偏移过半分。经理最后进入电梯,转身叮嘱门外的助理,挑几个人带去五楼包厢。   他们说话的时候,明维就垂眼站在电梯外,抬手替他们按住电梯门。   离门边最近的那位客人,冷不丁地就伸出手来,叠上明维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兴致盎然地问:“你是这里的服务生?”   明维仍旧是垂着眼睛,嗓音平稳地回答:“是。”   对方闻言,什么都没有说,只将手放了下来,视线却毫不避讳地在他脸上转了两个来回。   旁边的经理心思何等敏锐,立马就会意过来,冲明维招招手道:“你也进来吧。”   送上来的机会,明维自然是不会拒绝,他顺从地抬脚迈了进去。   那位客人没有再看他,却是变相默许了经理的自作主张。   客人不开口,明维依旧没有进包厢的资格,他最后留在门外,一双眼睛目送陆封州的背影消失在包厢门内。   助理很快就带了少爷上来,几个少爷进门以后,轻车熟路地分散开来,紧紧挨着客人身侧坐下。唯独陆封州两侧都是空的,大家都对这位陆总不喜生人近的习性了如指掌,没人敢自讨没趣地去惹他不快。   在电梯里和明维搭话的那位沈总,此时也伸手推开主动贴过来的年轻男孩,伸手捏住他下巴略作打量。两秒过后,他兴致缺缺地松开男孩下巴,吩咐他道:“你去把站在门外的人叫进来。”   男孩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起身去开包厢的门。这时候容林恰好也已经到包厢外,男孩首先看见的是容林,下意识就想张口叫容林。余光里发现明维闻声回头看过来,他又转过目光去观察明维。   看清明维的脸时,男孩心中又不太确定起来,他最后放弃比较,索性将两个人都叫了进去,说是里头的沈总找。   分明容林离门更近,男孩替他们让开路以后,对方却侧了侧身体,神色略显紧张地朝明维小声说:“你走前面吧。”   明维从不在陆封州以外的人面前伪装,他毫不客气地越过容林,率先抬步走向门内。   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来推断,容林大概是沉默而又安静地跟在自己身后。明维收回发散的思绪,停在陆封州那些人面前。此前在电梯里,并未仔细观察过陆封州旁边的那位沈总。   眼下借着包厢里暧昧靡乱的灯光,他发现这位戴金丝边框眼镜的沈总,年龄似乎也才三十出头。他让男孩叫进来的人是明维,此时却像是对容林更感兴趣,下巴朝明维身后的方向点了点,“你跟在他后**嘛?到前面来。”   明维视线悄无声息地滑向左侧那面宽大清晰的镜墙,看见容林垂头躲在自己身后的阴影里,似是浑身上下都透着无措的气息。   他的身高和骨架比明维小巧,藏在他身后的温顺姿势,反而衬得明维有些气势凶悍。明维的目标不是面前的沈总,他主动侧身朝右方退开,直接将容林整个人暴露在灯光下。   容林状似镇定地仰头,还未完全对上沈总毫不遮掩的审视,白皙的脸颊上就先泛起薄薄的红晕来。   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明维默不作声地挪到陆封州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陆封州的可视范围。   包厢外响起敲门的声响,有其他的服务生进来送酒。陪酒的少爷纷纷替客人倒酒,唯独陆封州和沈三面前的酒杯没人动。沈三朝容林勾勾手指,“你叫什么?”   容林答得乖巧:“沈总您好,我叫容容。”   没有去核对他胸牌上的名字,沈三径直吩咐他道:“去给陆总倒酒。”   倒是站在旁边的明维,还神色略带诧异地撩了撩眼皮。   仿佛一早就等着这句话,容林绕去明维身后,弯腰替陆封州的酒杯倒上酒,又将酒杯端起来,笑容干净地送到陆封州面前。   陆封州原本没打算接,但察觉到斜侧方明维灼灼盯着看的目光,临时改变主意,伸出手去接。   小插曲来得太快,没人看到原本要摸杯身的陆封州,是怎么触碰到容林手指的。容林羞得指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失去支撑的酒杯不受控制地歪了歪,晶莹透明的酒液就从杯口流了下来,滴在陆封州靠近大腿内侧的位置。   陆封州将酒杯扶正,脸色看上去有些冷。   容林惊慌而又愧疚地道歉,甚至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   明维反应更快地转身去抽了干净纸巾,走过去想要帮陆封州擦。   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容林,立刻顺理成章地拿走他手中的纸巾,隔着薄薄的西装裤,动作轻柔地按在陆封州的腿上,沿着他大腿内侧往里擦去。   陆封州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再让他继续乱动,即便没有开口说话,周身气压明显有些低。   明维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向陆封州握容林的那只手,仿佛随时都能化成实质,将陆封州的手勾穿。   容林停下不动了,任由陆封州握着自己的手,眼眸茫然而有无辜地抬起,试图望进他漆黑深邃的眼底。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容林差点摔倒,陆封州主动伸手去扶的画面,明维不自觉轻轻蹙眉,垂在裤缝边缘的手也跟着握了起来,前所未有过地觉得,时间会是这样漫长而又煎熬。   他此时只想动动手指头,将面前的进度条飞快往前拖,直接跳过这样的剧情和场景。   可惜这不是电视剧,他面前也没有任何显示时长的进度条。   因而他也没能意识到,这点对他来说太过冗长的时间,放在手表上,仅仅也只是秒针走出一两步而已。   陆封州放开容林的手,没有去看对方白皙娇嫩的皮肤上,被自己施力掐出的红印,而是抬眼扫向站在容林后方的明维,沉声道:“你——”   明维瞬间回神,意识到陆封州是在叫自己时,想也不想地打断他的话,分明脸上看着温顺又乖巧,语速却飞快而清晰地脱口而出:“陆总您好,我叫维维。”   陆封州的话音蓦地顿住,看向他的眼神,仿佛随时都能将他整个人冰冻起来。 第5章 作戏   陆封州撇下他们起身,去卫生间里处理裤子上的酒渍。沈三在旁边看了场热闹,嘴角始终噙着笑容,看完后拍拍自己两侧的空位,叫明维和容林过来坐。   沈三的右边挨着陆封州坐过的位置,容林神色腼腆地走向沈三右侧。人才刚刚落座,沈三的手臂就朝他肩头揽了过来。   明维杵在沈三面前没动,面不改色地开口:"抱歉,会所有规定,服务生不陪酒。"   沈三勾容林脖颈的动作顿住,脸上笑意跟着冷却下来,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般,撩高眼皮语气平静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明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余光无声无息地滑向四周其他人。   分明是个商务局,在场这些人进门前还穿得严谨正式,进门后就已经脱下西装外套,就连衬衫前的领带和扣子都已经解开,抱着会所里的少爷,和他们玩嘴对嘴喂酒的游戏。   正当他默不作声地思考,要不要继续得罪沈三时,陆封州从卫生间里回来了。   沈三的手搭在容林肩头没放,容林背脊挺得笔直,身体也一动不动,脸却缓缓偏向陆封州的方向,在沈三看不见的视线盲区里,朝陆封州露出惶惶无助的求救眼神来。   明维站在两人面前,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以为陆封州会替容林解围,但是陆封州没有。   对方径直迈着长腿从他眼前走过,在沈三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容林面上神情有短暂的凝滞,很快又恢复如常,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明维心中浮起不小的疑惑,如果是这样,陆封州那天为什么会在电梯里帮他?不等他想明白,沈三明显已经对他失去耐心,摆手示意他从包厢里出去。   他虽然遗憾没怎么和陆封州说上话,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服务生,闭上嘴巴转身就往外走。   包厢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推开,走廊里的光线泄在门内的地板上,领班恭敬地站在门边,赔着满脸笑容迎请进门的客人。   那位年龄在五十左右的客人,半点余光也没施舍给旁边的领班,下巴扬高慢悠悠地踱步走进来,怀里搂着个漂亮年轻的男孩不说,身后还跟了两个。   明维原本想退去旁边给他们让路,身后忽然有人叫自己。他循声回头,视线依次从容林和沈三脸上掠过去,叫他的人却是陆封州。   陆封州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眉尖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你过来。”   明维意外又乐意至极地走回他面前,“陆总您叫我?”   陆封州淡淡扫他一眼,没跟他费太多口舌,径直伸手将他拉过来坐下,手臂贴着他的身体,环上他的后腰。   没料到他突然玩这么大,明维毫无准备,维持后腰僵直的姿势,表情愣愣地转头去看他。   显而易见的是,陆封州现下没那个时间应付他。搂着男孩调情的那位金总,进门后就往主位这边找陆封州和沈三,后者身边有人他倒是不意外,瞧见陆封州身边也坐了人时,才状似意外地笑了一声,“我还特地给两位挑了漂亮干净的小孩带过来,没想到两位都已经自己挑好了。”   明维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陆封州大概是不想对方给他塞人。他还觉得奇怪,陆封州明明是来谈商务,为什么偏偏带了这帮色令智昏的下属。现在看来,大概是为了迎合这位金总奢靡爱玩的做派。   余光扫过周围的情况,他相当配合地软下后腰,肩膀尝试着朝陆封州怀里靠去。   陆封州无声地垂眸瞥向他,暗含几分要将他穿透的凌厉感,想提醒他不要有任何过分的越界举动。   明维立刻了然地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摸上陆封州环住自己的那只手背,悄悄盖住他的手背拍了拍,不带任何自己的私人感情,仿佛是在让他放心,自己会好好配合的。   陆封州漆黑的眼眸中又有要结出冰渣来的趋势。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将人推开,也就由着明维靠在自己身上,没有再去管他。   那边沈三手边搂着容林,仍旧笑容不变地拍拍自己大腿,“金总要是不介意,我腿上还能再坐一个。”   金总眯着狭长的眼睛,露出会意的神情,转头出声呵斥道:“没长耳朵吗?还不去沈总那坐。”   个头稍矮的男孩乖乖朝沈三走过去。   金总转头望向陆封州,意味深长地开口:“我看陆总腿上也空荡荡的,像是缺了点什么,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还有个干净小孩。”   这一次,不等他回头叫人,他身后剩下那个长得稍高的男孩,就主动朝陆封州走过去。   陆封州语气淡漠地拒绝:“不用了。”   男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脸上挂着乖巧漂亮的笑容,要往他屈起的腿上坐。   陆封州眸底沉了沉,松开环在明维腰上的手臂,要将那人从面前推开。   暂时重获活动自由的明维,转过脸来看了看陆封州的脸色,冷不丁地就起身抱住陆封州抬起的胳膊,借力跨上陆封州的大腿坐好,仰起头来神色无辜地冲那人道:“不好意思哥哥,这里是我的座位,你找别的地方坐吧。”   男孩这才止步在原地,露出少许尴尬的神色来。   似是没料到明维还有这样的用处,陆封州目光扫过他抬起的侧脸,眉毛稍稍往上抬了抬。   金总将人叫了回来,自己搂着小情儿走近来打量明维的脸,半晌意味不明地开口问:“陆总这是直接从会所里找的小孩?多大了?成年没有?”   明维从顺如流地回答:“成年了。”   两人身上看不出太大破绽来,暂时打消往陆封州身边塞人的念头,金总揽着小情儿入座。小情儿自觉乖巧地从他怀里爬起来倒酒。   没有再看他们,陆封州嗓音淡淡地朝明维道:“下来。”   后者闻言,顺从地从他腿上爬了下来,回到他身边坐好。   下一秒,金总的目光就从不远处追了过来,饶有兴致地流连在他们身上。   陆封州身体后仰靠入沙发里,继而扣住明维手腕,将人拉向自己胸膛前,面容冷淡地吩咐:“帮我把领带解开。”   合作方总是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塞人,他从不让那些人近身,和其他人比起来,至少明维的背景和意图还能干净点。   金家和陆家是世交的关系,包厢里坐着的这位年纪和辈分都摆在这,陆封州也不会不留情面地拒绝,往常逢场作戏的场面自然不算少。   明维凑过来埋头替他把领带解开,指尖碰到他系得严实紧密的衬衫领口,想起来那些少爷伺候客人的画面,又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察觉出来他要做什么,陆封州揽住他的腰压向自己胸膛,借助他的身体挡住旁人探视的目光,同时压低声音不悦地警告:“只是借用你来逢场作戏,你不要妄想得寸进尺。”   “逢场作戏?”明维从他身前抬起脸来,眉眼间露出的兴高采烈不似作伪,“有这样的好事?以后需要作戏都可以找我,保证随叫随到。”   陆封州眼里的冰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块。 第6章 上车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真情流露,明维垂下睫毛补救,“哥哥帮过我,我帮哥哥也是应该的。”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语气也跟着低落起来,“哥哥这么好的人,哥哥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陆封州伸手捂住嘴巴,从身前推了起来。   陆封州眉眼纹丝不动,说出来的话不带任何感情:“你闭嘴。”   明维模样乖觉地点了点头。   陆封州这才将自己的手放下来。   明维的嘴巴立刻不安分地动起来:“哥哥嫌我啰嗦烦人,哥哥的女朋友一定文静又可爱吧——”   这一次,陆封州没有再用手堵他嘴巴,而是直接掐住他的两边脸颊往里挤,将他的嘴巴挤成了无法正常说话的形状。   “我没有女朋友。”他冷声回答。   明维使劲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脸从他指尖解救出来,“哥哥的男朋友——”   “这不是你该问的。”陆封州不悦地皱起眉来。   明维愣了一秒,果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无论如何,他说过的愿意陪陆封州作戏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以他现在的身份来看,想要接近陆封州,和陆封州有更多的交集,实属是有些天方夜谭,所以他才会一时高兴到,差点忘乎所以。   明维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不期然又对上了容林无声无息投来的目光。一双乌黑圆润的杏眼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滚涌动,却又叫人看不太真切。   隔着坐在中间的人,他淡下脸上的表情,毫不避让地望了回去。   脸上掠过浅浅的怔忪,容林眉尖轻轻蹙了蹙,如同受到惊吓般缓缓垂下了头。   明维忍不住抬手去摸自己下垂的眼尾,摸到中途发现陆封州在看他。顿了顿,他朝对方扬起单纯无害的笑脸来。   如同没有看到,陆封州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   这样的笑容他见过太多,容林脸上有,明维脸上也有。在他看来,这些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客人谈正事的时候,包厢里就被清了场。明维出来以后,躲进员工休息室里偷懒,不巧被领班抓了个正着,转头就被分派到其他地方去干活。   对方离开以前,还借机打探了一下陆封州对他的态度。明维故意装傻,甚至还反过来问他,陆封州现在是不是单身。   领班直接骂他异想天开:“人家陆总是不是单身,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那种身份,不是你这种没读过书农村小孩能攀上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工作,别成天在这里做白日梦。”   明维端的是唯唯诺诺挨骂的姿态,对他的话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领班给他重新排的工作,倒是直接造成他和陆封州时间线错开,等他完成自己的工作,陆封州一行人已经离开。   明维躲回休息室里吃小零食,程小北和另一人正商量溜出去买奶茶喝。看到他回来,程小北三番两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主动开口问:“你去吗?”   他有点意外,但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去。”   程小北悻悻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他旁边的人却劝了起来:“一起去啊,我们请你喝奶茶。”   明维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他对这人没什么太大的印象,更别提说有什么过深的交集。   只是领班闲着没事就会来休息室抓人,他也想跟着去看看,这两人私下里打的什么算盘,就临时改口答应了下来。   三个人从会所的员工通道溜出去,穿过后门外漆黑无人的巷子,去了大家常去的那家奶茶店。   点完奶茶以后,答应请明维喝奶茶的同事主动买完单,叫上程小北去附近买宵夜,让明维留在奶茶店内等。   明维就坐在奶茶店里等。   店员备好奶茶后,对方和程小北还没有回来。又过了大约两分钟,明维接到了程小北打过来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跟他道歉,宵夜店里排队的人太多,一时半会轮不上他们。担心明维出来太久,被领班发现,让他先把奶茶带回去。   明维仍是说好,挂掉电话后拎着装奶茶的纸袋起身,推门就往外走。从奶茶店尽头的街角拐过去,就能看到他们来时走的那条巷子。   巷子外偶有汽车飞快驶过,在视网膜上映出浅浅的残影。但更多的时候,整条马路连带那条巷子,都被吞没在浓重沉寂的黑夜里,如同陷入沉睡的巨兽。   而那视野内黑洞洞的巷口,就像是在黑夜中无意识张开的兽口,等着迷路的猎物自投罗网。   打架这种事情,明维从小到大都很有经验。由于自己黄种人的身高长相给其他人造成的视觉上的误导,对于伪装成弱小猎物这种事,他向来都是做得驾轻就熟。   心底熟悉的雷达不受控制地动了动,隐约猜出那人把自己叫出来后,又顺势让自己落单的意图,他依旧没有任何犹豫,抬脚就往马路对面的巷子走过去。   似乎是担心他察觉出不对,随时都会跑,明维才走进巷子里,就被三个地痞浑浑打扮的男人围了上来。   为首叼烟的男人伸手将他推到墙边,动作蛮横地抢过他拎在手里的纸袋,和其他两人将奶茶分掉。他粗暴地把吸管捅入奶茶杯内,掐下嘴边的烟屁股,低头咬住奶茶杯上方的吸管。   只吸了一口,就在月光下凶狠地皱眉骂道:“什么破奶茶这么难喝?”   不等明维做出任何反应来,他就恶劣至极地将奶茶朝明维站的位置摔了过去。   明维的身体背靠墙壁没有动,只面不改色地将左脚抬了起来。   奶茶擦着他抬高的鞋底滚落在墙角,但还是有几滴奶茶,溅到了他右脚露出来的脚踝。明维在黑夜中压了压眉眼,对脚踝上粘腻的湿润感隐有不适。   男人摔了奶茶,似乎仍是脾气未消,抬手重拍两下他的脸,语气不耐地问:“被我们撞到算你倒霉,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弟弟拿点钱给我们花花?”   明维垂眼拒绝道:“没钱。”   这样的回答无疑惹恼了对方,男人神色阴沉地揪紧他领口,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了提,“没钱?”   “没钱。”明维重复第二遍。   “那就打到你有钱为止。”男人冷笑抬起另一只手,握成拳头迅速朝他脸上砸过来。   明维反应很快地偏过头去,凛冽的拳风从他脸侧刮过,对方的拳头重重砸上他身后的墙。男人动作有一秒的凝滞,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躲开。   借着这一秒的时间,明维抬腿狠狠踹向他的肚子,直接将人从自己面前踹翻在地。另两人察觉不对劲,当即丢开手里的奶茶,双双围上来要对他动手。   明维扯开扣得严实的制服领口,眸色发暗地迎了上去。   沈三晚上喝了酒,恰逢司机家里有事请假,又嫌找代驾麻烦,索性就将车丢在会所的停车场,转头去蹭陆封州的车。   他虽然比陆封州大几岁,但和陆封州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同龄的普通朋友。平日里两人联系并不多,只是近几月因为生意上的来往,私下联系才频繁起来。   车开到半路,沈三发现自己的手表落在了会所包厢里。不巧的是,那块手表还是他亲姐姐买给他的。好在陆封州晚上不赶时间,又吩咐司机掉头开回去取。   司机依言原路返回,沈三给会所打电话,叫人将手表从楼下大门送出来。挂掉电话以后,沈三想起今晚和金家人的商务局,随即心血来潮地提起了容林和明维。   “我看那两个小孩都对你图谋不轨。”他语调悠悠,“你是没看见,那小孩往你腿上坐的时候,我手边搂着的这个,有多眼红。”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叠起长腿。   见他似乎不感兴趣,抱着三分试探七分揶揄的目的,沈三将话题绕到明维身上:“我边上那个看着也不像是个安分的,你就不怕他事后找你那小孩的麻烦?”   陆封州面上神色终于动了动,却是语气淡漠地脱口而出:“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   沈三闻言,拍着手掌大声笑起来。   回去的时候,司机改走了另一条更近的小路。车开过路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沈三忽然口渴想喝水。   司机将车停在马路对面,下车去便利店里买水。沈三察觉自己酒意上头,转头按下身侧的车窗吹风,却听到正对车窗的那条巷子里,传来了不小的打架动静。   打架的位置离巷口不远,从沈三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还能看到远处月光下搅和翻动的人影。他一只手抵在脸侧,眯着眼睛往巷子里看热闹。   月亮很快就被天边厚厚的云层遮挡住,连带着巷子里打架的人也隐没在了黑夜里。沈三意兴阑珊地场撤回目光,顺手升上面前的车窗,转头在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搜寻司机身影。   便利店里结账的设备似乎出了点问题,司机发信息向陆封州报备。渐渐等没了耐心,沈三欲让陆封州将司机叫回来。只是话未说出口,他的注意力又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条巷子。   天空里的厚云层还没有散,巷子里的动静似乎已经歇止,隔着车窗玻璃,沈三余光瞥见有一人从黑洞洞的巷口缓缓走出来——   先是熟悉的会所制服,然后是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明维那张熟悉的脸。距离太远分辨不清他受伤的程度,但看他狼狈而凌乱的上衣和长裤,以及迈得又缓又慢的步伐,大抵是被揍得有些惨。   “可怜的小猫崽,看样子那些人还下手不轻。”沈三指尖抵上车窗玻璃点了点,唇边挂着看热闹的笑容,示意陆封州往车外看。   陆封州只看了一眼,就面容冷淡地收回视线,提醒买水回来的司机开车离开。   司机应声发动车子的引擎。   这个时候,月光终于拨开天空里的云层,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看清巷子中有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画面,沈三先是面露惊讶,继而兴致盎然地笑了起来,“原来不是小猫崽,是擅长伪装的小狼崽啊。”   陆封州的目光也跟着落回了明维的身上。   意识到是自己看走了眼,他的眉毛轻轻往上抬了抬。   下一刻,陆封州出声叫停司机,越过沈三降下后座的车窗,朝车外的人道:“上车。” 第7章 装睡   明维的眼神在看到陆封州的那个瞬间,就迅速软化下来了。   假如不是隔着车窗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流露出来的淡漠情绪,沈三大概下意识地认为,现在的他和刚才的他是两个人。   似是没有料到陆封州会在路边的车内,明维眼眸微微睁大,先是亮了亮,随即就黯淡了下来,最后神色失落地道:“这辆车很贵吧,我会把您的车蹭脏的。”   陆封州的声音从车内轻飘飘地传出来:“弄脏了你洗。”   明维愣了愣,随即又豁然开朗地想,自己来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以洗车作为借口,他又有了和陆封州见面的机会。   更何况,他以前在洗车的地方打过工,洗车这活他做得很熟练。   明维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司机发动车子以后,看见熟悉的方向和路线,他这才记起来要问:“去哪里?”   “回你上班的地方。”陆封州说。   明维没有说话,心中算盘打得飞快。他才上车一小会,屁股没来得及坐热就要下车,心中自然是极其不情愿的。   将自己的制服袖子卷起来,露出手臂上已经破皮的大片擦伤,他托住自己受伤的手臂,埋头对准伤口的位置轻轻吹了起来。   陆封州的目光很快就扫了过来,“受伤了?”   明维闻声顿住,面容略显慌乱地将衣袖放下来,中途袖子布料蹭到伤口,他蹙紧眉头小小地吸了口气。   下一秒,又强作镇定地抬起脸,小声回答道:“我没事,您在会所门外放我下车就行。”   陆封州眼眸略带深意地在他脸侧停留片刻,语气里听不出太大的情绪:“真的没事?”   “没事。”明维乖顺地接话,说完就抬高右侧的手臂,想要向他证明。   不料右臂的衣袖看上去似乎更糟糕,袖口皱巴巴地卡在小臂的位置,上面的扣子也已经不知所踪,白色布料上沾了很惹眼的红色血迹。   明维后知后觉地抬手去捂那片血迹,眼睫毛半耷的模样尽显懊恼和不知所措。   脸上掠过轻微的哂意和兴味,陆封州淡淡开口道:“你伤得不轻,我送你去医院。”   没有再否认和拒绝,明维顺从而安静地垂下头。车窗外飞速扫来的灯光,擦着他的发旋掠过,自他周身散发而出的气息,如同他的每根头发丝那般,看上去柔软而服帖。   “谢谢陆总。”明维心满意足地说。   经理带着手表候在会所大门外,沈三拿到自己的手表,抬手敲了敲副驾驶,示意明维将车窗放下来。   明维依言照做。   认出明维是几个小时前,在大厅里替他们按电梯的服务生,经理心中大吃一惊。沈三直言这晚要带明维出去,经理自然是没理由反对,最后双手交叠恭敬地站在会所门外,目送他们的车离去。   沈三没有回家,路上接到熟人电话,是富家子弟间玩乐局的邀约。心知陆封州不爱玩这些,这也是他平日里和对方联系甚少的原因,沈三中途就下了车,打车去开私人派对的地方。   一直没吭声的明维,在沈三下车离开后,冷不丁地改口道:“您不用送我去医院,您能让我上车,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捏着自己的手指,脸上的笑容害羞又腼腆。   陆封州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到后排来。”   明维从顺如流地从副驾驶换到了后排座位,才关上车门坐好,就听见对方吩咐司机开车去医院。   他眼底露出几分迟疑来。   他身上沾到的大多是别人的血,哪能真的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去。思绪骤然止住,明维神情局促而拘谨地摆手道:“真的不用去医院。”   陆封州仍是表情淡淡的模样,“不是受伤了吗?”   明维闻言,捏着指尖满脸沮丧地道:“我没有钱。”   “我替你付。”陆封州不急不徐地接话。   明维眼睛眨了眨,面容忧郁地仰起脸看他,“哥哥不用为我花钱,哥哥能像今天晚上这样关心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哥哥放心,我是不会插足哥哥和哥哥男朋友感情的。”   “没有。”陆封州嗓音微微不耐。   “什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明维又问了一遍。   “没有男朋友。”陆封州面容冷淡地睨向他。   明维望着他没说话,嘴角却慢慢扬了起来。眉梢像是沾上跳跃的喜意,浅褐色的瞳孔剔透流转,就连下垂的眼尾也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分明还是装出来的单纯乖巧没有错,但看在陆封州的眼里,却无端端觉得增添了几分真实性。再去看那双明显下垂的眼睛时,似乎也没有再像以往那样不讨喜。   没有再故意为难他,陆封州开口问:“你住哪里?地址直接报给司机。”   没有详细的小区名字,明维报出了一条路名,开车过去距离不是很远。只是位置不在繁华的闹市区,走的也都是旧巷老街间的小路。   小路两旁的路灯时好时坏,车从浓浓夜色中安静地穿行而过,明维靠在后排座位里,渐渐就有些睡意上涌。   他掀起眼皮,余光悄无声息地滑向坐在自己左边的陆封州。   陆封州两条长腿交叠,闭眼靠在座位里,线条英俊锐利的侧脸在交织的光影间忽明忽暗。明维不自觉地偏过脸来,盯着他看得渐渐出了神。   车拐过尽头的街角时,车身在司机打方向盘的动作里朝左偏移,明维的身体惯性般地朝左侧倒过去。他抬手撑在座位里维持平衡,抬眼看见面前的陆封州,仍是维持原有的姿势没有换过。   明维心中一动,撑在沙发里的那只手忍不住松了松,很快就卸下来自手臂的所有力道,闭上眼睛的同时,放任自己的身体朝陆封州的方向倒过去。   预想中头枕在对方肩膀上的画面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计算出现偏差,还是对方挪动了位置,明维的脑袋落在了他的大腿上。   下一秒,即便是双眼紧闭,他也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陆封州落在他脸上冰渣般的沉冷视线。   明维在缓缓转醒和继续装睡之间犹豫半秒,最后异常大胆地抬手盖住眼皮,直接将陆封州的注视隔绝在了自己的手背外。   车内的气温呈直线趋势骤降。 第8章 意图   “李维。”陆封州嗓音沉沉地叫他,将他从自己腿上拎起来坐好,“再有第二次,你就自己下车。”   明维闻言,双手规规矩矩地撑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不说话了,眼睛却止不住地去瞄陆封州的脸,耷拉的眼尾将无辜这两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陆封州无情而又冷漠地转开了脸。   明维有点失望地垮下脸来,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是坐在对方的车里,心情又很快恢复到了此前的愉快雀跃。   司机把车开到明维报的那条老街,街道两旁都是已经熄灯打烊的商铺,不见任何居民住房。路过一家招牌陈旧褪色的小书店时,明维开口叫司机停车。   车停下以后,明维推开车门要下车,但见陆封州始终没有要说话的打算,他又收回快要跨出车外的那条腿,转过头来小声问:“哥哥的袖扣还在我这里,哥哥还要吗?”   陆封州这才瞥他一眼,“你现在去拿。”   明维点了点头,起身要往车外钻,膝盖却忽然软了软,又身体后仰坐倒回原处。他隔着长裤布料捂在小腿的位置,皱起眉头轻轻吸了口气。   陆封州眉眼不动地看他表演,“腿也受伤了?”   “受伤了。”明维这会儿倒是没再遮掩,甚至还撩起裤腿来给他看。   陆封州漫不经心地垂眸往他腿上扫了眼,果然在他肤色偏白的腿上看到了隐隐泛紫的淤青。   等不来他的任何反应,明维脸上浮起浓浓的失落,声音听上去还带着几分可怜意味,“哥哥都不问我是怎么受伤的吗?”   如同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般,陆封州眼眸深深地审视他片刻,慢条斯理地开口问:“怎么受伤的?”   “被混混盯上了。”明维似乎有些后怕和不安,“他们抢我的奶茶,还要抢我的钱。我没有钱,他们就打我。”他眼神无助地望向陆封州,“哥哥,我害怕。”   “你害怕?”陆封州眉尖缓缓扬了起来。   明维点了点头,面上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陆封州微微一顿,毫无预兆地低声笑了起来。   明维看得心中困惑不已,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将对方的笑归结为心情不错。他愈发地成竹在胸,按着小腿可怜巴巴地问陆封州:“我的腿好痛,哥哥陪我去拿可以吗?”   出乎意料的是,陆封州竟然同意了。   两人从车里下来,明维径直朝那家书店走过去。书店楼上有个小单间,明维把它租了下来。自打他偷偷回国以来,就一直住在这个地方。除去月租便宜的主要原因,这里也能防止那些人过于太快找上门来。   也正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顾虑,明维才会选择顶着别人的身份,去那种私人会所里上班。只是市内私人会所并不少,他会选择现在打工的这家,仅仅只是曾经亲眼目睹陆封州出入过这家会所。   他避开那些人偷溜回国,原本就是想要见陆封州。对于那家会所来说,就算是小小的服务生,也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能进的。   明维能顺利进去上班,还要多亏自己这张优于常人的脸,以及自己那不曾公开过的背景信息。捡到他的经理见他五官生得好看,私下里找人去查过他的个人信息。   虽然查来查去也只查出一张白纸,但到底也能算得上是张干净的白纸,又恰巧原本定好的人消失不见,经理临时找不到人来填补空缺,最后也就破例将他挑了进来。   而时至今日,他的真正身份也只有那位带他进来的经理才知道。   明维摸出钥匙打开书店门,摸黑走到墙边去开灯。陆封州站在门边,待店内光线亮起来以后,并未留下等他,就径直抬腿往书架拥挤逼仄的书店里走。   他没有立马追上去,而是原地倚靠在墙边,声音苦恼地冲对方的背影道:“我腿痛,哥哥可以停下来等等我吗?”   前方走入书架间的陆封州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他。   明维倚靠的位置恰巧就在灯下,头顶的光亮落在他的黑色发丝间,将他的脸庞轮廓镀上柔软的光边。他一双眼眸乖顺地低垂,细长的睫毛遮落下来,在眼睑下方铺开浅浅的阴影。   无论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他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都在暗示和诱导陆封州,明维就像是毫无攻击性且任人摆布的漂亮猎物。只等着蛰伏垂涎的猛兽一跃而起,尖利的兽牙穿破他那露在空气里的修长白皙的脖颈。   这样极具迷惑性的画面,假如不是今晚看过他打架的场景,陆封州就真的相信了。   这个人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十分擅长将自己摆在弱势与无害的位置。但不管怎么说,坐在台下看戏却始终游离戏外的观众,也终于有了想要参与进来的兴致。   至少即便有身份地位割裂出来的鸿沟在先,仍然有胆子对着客人喊哥哥的服务生,明维是第一个。陆封州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眸,他早该察觉到的,明维既然敢对自己叫哥哥,那必定也藏着面上不曾流露过的乖张。   “还不过来?”陆封州嗓音不高不低地开口。   明维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模样温顺地朝他走过来。   狭窄的书架间仅能通过一人,明维跟在他身后穿过书籍密集却散乱的书架,通往二楼房间的木楼梯也终于出现在眼前。   陆封州面色不变地抬腿往上走,尚未走几步,就被明维从身后拉住了衣角。   他的声音听上去小心翼翼,却又满含憧憬与期待:“哥哥,我腿痛抬不起来,可以牵着你走吗?”   陆封州回头拍掉他的手,语气中毫无波动:“自己走。”   明维闻言,眼中的期待转瞬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和落寞,就连头顶的发丝也跟着焉了下来。   “真的不可以吗?哥哥。”他又委屈巴巴地问了一遍。   “不可以。”陆封州拒绝得很冷淡。   明维抿着嘴巴放下手来,耳中听着陆封州上楼时踩出的沉沉声响,心中却在困惑不已地思考,这又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难道是他学得不像吗?   不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耳朵里的脚步声又从高处返了回来。   “哪条腿痛?”陆封州停在他上方的位置,居高临下地问他。   明维觉得有戏,愈发卖力地委屈给他看,“右腿。”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扫他一眼,往下走两步,在楼梯间弯腰蹲下来,抓住他的裤脚推到膝盖的位置。   视线随着他白皙劲瘦的脚踝往上走,小腿上那片熟悉的淤青随之映入眼帘。或许是他的肤色过于冷白,又或许是颜色在逐渐加深,他腿上的伤此时已经呈现出可怖的死青色。   陆封州指着他腿上的淤青问:“这里痛?”   明维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陆封州没有说话,宽大的手掌直接握住了他伸得笔直的小腿。   触感粗砺干燥的掌心按压在他的淤青上,力道不重却也不轻,明维的膝盖条件反射性地弹了弹,脸色当即就变得隐忍而痛苦。   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他已然忘记了要伪装自己,反倒将嘴巴抿得又死又紧,唇缝间没有泄出丝毫痛苦的声音来。   这是他无意识里表现出来的最真实的反应,与其看他虚情假意地卖弄可怜,陆封州更加满意他的真实反应。他唇角轻描淡写地勾了勾,松开按在明维腿上的手,起身后捏住他的手腕,第二次主动抛出了今晚为数不多的甜头。   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与温度,明维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来,终于慢半拍地体会到了如坠梦境的不真实感。   皮肤上的轻微烫意如同湖面的涟漪般圈圈荡开,小腿上的清晰痛感仿佛凭空消失不见,拨动他神经的唯有胸腔中心脏真实而有力的跳动声。   果然陆封州还是最吃这一套,他再次在心底盖章确认。   陆封州拉着他不急不徐地走上二楼的小房间。   房间是由矮小的阁楼改造而来,为了最大化地利用狭窄的空间,这间卧室是开放式的布置。明维睡的那张单人床靠墙摆放,床尾的墙角嵌着小书桌,桌上堆满了明维的私人物品。   没有细看那些摆放杂乱无章的东西,陆封州问他:“袖扣在哪里?”   明维弯腰爬到自己的床铺里去找。   发觉他将袖扣放在床上,陆封州皱起眉来,却也没说什么。沾染上旁人气息的东西,他不会再用。衣帽间里的袖扣有很多,陆封州并不缺借给明维的这只。   他从明维这里拿回袖扣,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东西长时间留在别人身边,从而避免以后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再往明维的床上看,陆封州将目光转向他那张脱漆掉色的小书桌。桌上什么东西都有,写有李维名字的身份证,空空如也的塑料水杯,吃完小半匆匆包起来的三明治,用来垫三明治的本地新闻报纸。   眼下这个年代,会看新闻报纸的人已经是少数,就连城中那些不起眼的报刊亭,也随着时间的往前走,渐渐消失在了大众视野内。   如果是住在书店里,书桌上会出现报纸倒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视线触及报纸上的新闻内容时,陆封州的眼眸微不可见地凝了凝。   那是一篇关于明家主办的慈善晚会的详细报道,新闻篇幅占据了报纸上最大的版面,版头的照片里印着明先生和明太太慈眉善目的笑容,两人身旁站着明家唯一的继承人。   假如只是正常地浏览报纸内容,陆封州也不会太在意。可偏偏凑巧的是,报纸上还压着一支圆珠笔。   身后明维还背对着他,埋头跪坐在床上,陆封州朝前走出两步,伸手拨开压在报纸上方的三明治。报道中出现晚会地址的位置,被明维用圆珠笔圈了起来。   将三明治挪回原位,陆封州神色不明地扫了眼明维的背影。   陆明两家的关系在圈内公认地不是秘密,如果明维是因为明家才接近自己,那么他的目的也不比那些被塞过来的人干净多少。   这样一来,就连他自己都有点感兴趣,明维这些举动背后的真正意图了。   陆封州决定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 第9章 本事   第二天去上班,明维昨晚被客人带走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在休息室遇到昨晚叫他出去喝奶茶的那人,对方还满脸惊讶地找他搭话:“你昨天没把我们的奶茶带回来吗?”   明维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回答道:“我忘了。”   对方的态度与昨晚判若两人,闻言似真似假地嘲道:“回来放个奶茶要多长时间,还怕看上你的老总跑了不成?”   明维脸上神色未变分毫,反过来问他:“奶茶去哪了,你不知道?”   同事口吻莫名:“奶茶去哪了,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我怎么会知道?”   “三杯刚刚好。”明维没头没尾地说出这句话,甚至还主动冲他笑了笑,“没少也没浪费,你说是不是?”   同事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神暗沉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程小北和容林在凝滞的氛围中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明维站在柜子前,程小北没有问奶茶的事,朝他投来抱歉的目光,“昨天我们也不知道要等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真相和他猜测的相差不大,程小北虽然身处其中,却对他们做的事情毫不知情。但即便如此,明维也没打算多管闲事,他什么都没说,只简短回答道:“没事。”   然而对话到这里,似乎还没有结束,容林在桌边坐了下来,抬眸静静看向站在原地没动的程小北。   后者犹豫两秒,朝明维的方向上前一步,吞吞吐吐地问:“维维,昨天晚上是沈总带你出去的吗?”   “想知道?”视线径直穿过他,望向坐在他后面的容林,明维问得轻描淡写。   犹如突然被明维的目光惊扰到,容林漂亮圆润的杏眼缓缓睁大,瞳孔澄澈而干净地回望他。   “不是。”明维直接否认,“带我出去的是陆总。”   容林清秀的脸庞微不可见地滞了滞,没等程小北从惊讶中回神,就率先有些沉不住气,弯起眼眸软声反驳道:“可是昨天跟经理要人的明明是沈总啊。”   “你亲眼看到的?”明维问。   “我没有看到。”容林眼尾弯起的弧度愈发明显,“是领班亲口说的。”   “你既然知道开口要人的是沈总,又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明维露出困惑的神情,“让我想想——”他声音顿了顿,随即就若有所思般抬眼,“是不是领班还跟你说,沈总当时坐在陆总的车里?”   容林眼尾的笑意骤然僵住,在程小北看不到的视角盲区里,他的脸色明显已经淡了下来。   在凭借气势压人这件事上,明维可是从来都没有输过。他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下垂的眼尾拉出又冷又凶的弧度,“既然沈总在陆总的车里,陆总在哪你会不知道吗?”   容林仍旧是神情寡淡的模样,虽然没有说话,眼底却渐渐蓄起浓密翻涌的阴云来。先前岁月静好的澄澈和干净瞬间就不复存在。   明维那张假身份证上的年龄虽然才成年,但他自己却已经是大学毕业的人,到底还是比容林这样的学生大几岁,自然不会被他的脸色唬住。   琢磨着差不多就行,昨晚的事情他虽然确定是容林的手笔,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明维没有再留下来应付他们,转身拉开休息室的门就往外走。   跨出门外的那一刻,他听见容林在背后小声怯怯地问:“他怎么这么凶?”   接着就是程小北熟悉却不怎么熟练的安慰声:“维维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可能只是心情不太好……”   明维迈脚的动作顿住,心中略微困惑地回头,朝门缝内看去。   容林侧对门口坐在凳子上,脸上满是惊讶和委屈,程小北神色饱含关切地立在旁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小零食递给他。   即便是和程小北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没见过程小北这样对自己。   明维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晚上给负责的包厢送酒食,忙到快十点的时候,领班突然差人过来找他。明维把手头的事情交接给同事,去找领班的时候发现值班经理也在。   料想又有客人投诉自己,明维摆出老实的神态没吭声。   领班却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往经理面前推,“有客人点名叫你过去。”   明维第一反应就是,上次借陆封州的手得罪的那位客人,终于得空要来找他算账。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跟在经理身后去坐电梯。   在电梯里没细看对方按下的楼层,出电梯以后,明维才发现经理带他去的是陆封州那间包厢。陆封州来会所的次数不会这样频繁,明维又想,找自己的人会不会是沈三。   因而当他敲门走进去,看见陆封州手握细长的球杆,身量笔挺地站在台球桌旁时,明维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愣色。   他默不作声地环顾四周,今晚和陆封州过来玩的这批人,依旧是他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长相年轻,穿着打扮价值不菲,身旁跟着男伴或女伴。   明维上班的这家会所里,出现女伴还是实属少见。他很快就注意到,这些人都是从会所外带进来的,他们没有叫少爷进来陪酒。   他站在门边没有动,冷不丁地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维维。”   如同海螺里的低沉浪音,那声音穿过重重人群和吵嚷声,从远处清晰地传入耳朵里。明维追着声音愣愣抬头,发现陆封州仍是站在台球桌旁,手中的球杆笔直立在身侧,掌心松松撑抵在球杆顶端,另一只手抬至半空中,对着他的方向招了招。   “过来。”陆封州说。   明维这才半信半疑地确认下来,叫自己小名的是陆封州本人没有错。   陆封州昨晚拿到袖扣就走了,对方今晚会出现在这里,明维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袖扣出了什么问题。他疑虑重重地走到陆封州面前问:“袖——”   堪堪吐出一个音节,陆封州的手臂就自然而然地朝他腰间揽了过来。   剩下的字音又统统吞回肚子去,明维的大脑开始放空,身体僵直地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弹。   陆封州单手搂在他腰间,察觉到他表现出来的木讷,垂眸往他脸上扫一眼,唇边泛起轻微的哂意来。   装得还挺像。   他一只手握着球杆,另一只手将明维整个人往怀里带了带,直到他的身体贴上自己的胸膛,才放松了横箍在他腰间的力道。   明维终于如梦初醒般回神,困惑又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他。   陆封州眉眼略略下压,语气不悦地低声道:“李维,你就这点本事?”   明维同样放小声音问:“本事?什么本事?”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陆封州落在他腰上的力道骤然收紧,“需要逢场作戏的时候就找你。”他放慢语速,沉声替他回忆,“保证随叫随到。”   明维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没错。   见他半天不答话,陆封州眉毛轻轻抬了抬,“怎么?现在还想反悔?”   “没有。”明维反应迅速地接话,“不想反悔。”   仿佛为了有效地向陆封州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想要反悔,上一秒还僵直如木头的明维,此刻就如一尾滑不溜秋的鱼,灵活地抽出自己被陆封州压住的右手,绕到陆封州的腰后,学着陆封州的动作,也大大方方地搂住了陆封州的腰。   陆封州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看,仿佛随时都能凝成实质将他钉上墙面。   顶着来自他的那道凝视,明维老实本分地眨了眨眼睛,嗓音腼腆而又真诚:“怎么了哥哥?能为哥哥分忧是我的荣幸,哥哥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只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哥哥能偶尔想起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想起你什么?”陆封州嗓音冰冷,说出来的话也不近人情,“想起你的手被我打断的场景吗?”   抱住他腰的那只手无事发生般缩了回来,明维垂着眼角语气可怜地问:“哥哥要打断我的手吗?”   陆封州不为所动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老实点。”   明维真就温顺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原因无他,和陆封州打球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与明维年龄相仿的漂亮男孩。   “还玩不玩?”温家少爷一边问他,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明维来,“什么时候找的人?我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就最近。”陆封州答得漫不经心,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意兴阑珊来,“不玩了。”   知道他的脾气和性格,温家少爷也没有再追问,转头将手里的球杆递给身旁人,“那就不玩了。”   男孩乖乖接过球杆,转身去放回原处。   明维见状,也有样学样地拿过陆封州手里的球杆,朝男孩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温家少爷和陆封州站在原地等他们,认出明维穿在身上的会所制服,温家少爷面露意外,“他是这里的人?”   “玩玩而已。”陆封州说。   温家少爷了然地点点头,回头看见放球杆的两人已经返回,他向自己的人招手示意:“走快点。”   走在明维前面的男孩立马小跑过去,动作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   明维自然是不能落于下风,也加快脚步走回陆封州旁边,如法炮制般抱住陆封州的手臂。陆封州神色难辨地瞥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四个人走到沙发那边坐下来,小情儿松开温家少爷的胳膊,主动倒好酒送到温家少爷的嘴边。温家少爷满意地捏捏他的脸,接过他送来的酒低头喝一口。   明维也不甘落后地给陆封州倒了酒,殷勤乖巧地送到陆封州嘴边。陆封州要伸手来接,明维却冷不丁地朝旁边躲了躲。   陆封州没有说话,一双眼眸轻轻眯了起来,似有不悦地盯着他看。   明维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满含期待和憧憬地偏过脑袋,主动将自己的脸凑到他面前去。   陆封州看出了他的意图,却冷眼旁观他的这些小动作,始终没有给出任何表示来。   有逢场作戏的借口和理由在先,明维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等上片刻不见对方有什么反应,明维又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些,暗示相当明显地冲他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   陆封州冷淡而又敷衍地抬手,在他刻意鼓起的脸颊上掐了一把。   明维心满意足地将手中的酒杯塞给他,转头却看见那边的两人又玩起了新花样。温家少爷没喝多少,就将杯子里剩下的酒都喂给了小情儿。   他喂得有几分漫不经心,酒液从男孩的嘴角淌了下来,顺着对方的下巴滴落在锁骨的凹陷处。温家少爷看了一眼,拦下男孩要去擦锁骨的那只手,垂头含住他的锁骨轻轻吮了起来。   明维看得目不转睛,半晌思绪回笼,转着浅褐色的眼珠去瞄陆封州脸色,而后又一言不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锁骨。   陆封州眉头紧皱,毫不留情地打消他念头:“别想了。”   明维很是失望地扒了扒额前碎发,视线在空气里漫无目的地游走片刻,最后悄悄投向陆封州锁骨的位置。   陆封州的脸直接黑了下来。 第10章 激灵   明维极有眼色地见好就收,没有再去惹陆封州的不痛快。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待在陆封州身边。对方走到哪里,他就尽职尽责地跟到哪里。中途起身去了趟洗手间,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陆封州身旁的空位就有其他人了。   那是个小有名气的年轻男模,带他来玩的人大约此刻不在包厢内,才让他钻了空子来找陆封州敬酒。   卷发男模端着两只高脚杯,毫不客气地霸占掉明维原本的座位,将其中一杯酒递给陆封州,“陆总赏个脸?”   陆封州并未理会他的搭话,只在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过来时,抬手力道不轻地捏住他肩头,将他稳稳当当地扶正坐好。   对方倒也没有就此放弃,转而换了个打开话题的法子,语调幽默风趣地向陆封州做起自我介绍来。   陆封州神色稍显不耐地伸手抵住额角,撩起眼皮在包厢里四处搜寻明维的踪影。目光很快锁定正在往这边走的明维,陆封州满怀暗示性地眯起眼眸,催促明维过来替自己解决麻烦。   明维忙不迭地放开步子小跑过来。   陆封州往旁边挪了挪,掌心在自己和男模中间拍了拍,示意明维过来坐。   不料明维冲过来后,二话不说就直接跨开长腿,大剌剌地往他腿上一坐,两只手同时抬起来,动作亲昵而自然搂住他的脖颈,软软地拖长音调,语气缠绵地叫:“陆总。”   陆封州拍沙发的那只手尚未来得及收回,盯着他一气呵成的举动沉默数秒,最后不带任何情绪地抬手抚上他后背,“维维。”   明维笑容灿烂地转头去看搭话的男模,开口时礼貌又乖巧:“哥哥你好。”   男模心中轻轻咯噔了一下,非但没有被他不谙世事的笑容所迷惑,反而愈发谨慎起来,“你好。”   犹如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变化,明维困惑地歪了歪头,“哥哥来找陆总有什么事吗?”   望着他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男模猝不及防地如鲠在喉,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以成熟稳重的形象进行反击:“弟弟,你成年了吗?成年人可不会这么说话。”   明维闻言,神色惊讶地摸向自己的脸,“我成年了,哥哥看不出来吗?果然我还是更羡慕哥哥的长相。”他的语气迅速变得低落起来,“哥哥这样的长相,在同龄人面前更容易有长辈的威严吧。”   男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起来。   明维沉浸在自己的伤感情绪中,见他半天没有答话,又好奇地抬眼去打量他那张脸。   男模强忍心中涌起的愠怒,维持着成年人该有的表面风度,忽略掉他直勾勾投来的视线,径直越过他看向陆封州道:“陆总——”   “哥哥。”明维冷不丁地出声打断他,“哥哥这是化妆了吧?”   男模满脸莫名地斜睨他一眼,明智地选择没有开口接话。却未料到明维搭起的这场独角戏,不需要人配合也能顺利演下去。   “真好啊。”明维盯着他的脸看得目不转睛,语气里盛着满满的羡慕与憧憬,“哥哥的化妆技术好厉害,不像我每天都只能素颜出门。”   男模嘴巴紧闭没有说话,额角却青筋隐跳,面部神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眼看对方就在爆发的边缘,状似突然回想起什么来,明维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拉回正轨:“啊对了,哥哥来找陆总到是有什么事?”   男模怒容难掩地看了眼自己拿在手中的两杯酒。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打算起身离开的意图,似乎心中还残留有些许不甘和侥幸。   沉默两秒,他重新调整好脸上的情绪,视而不见地跳过明维的存在,笑容优雅得体地朝陆封州道:“上次承蒙陆总伸手相助,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我敬陆总一杯?”   陆封州终于正眼看向他,只是他向来不会将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他对眼前这张脸毫无印象,更不用说对方话中提及的帮忙的事了。   见陆封州没有要接酒杯的打算,明维擅作主张将那杯酒从对方手中拿了过来。   “我替陆总喝。”他抱着酒杯主动提出道。   陆封州手臂松松圈在他腰上,神色如常地抬手刮了刮明维的鼻尖,嗓音低沉地开口:“那维维替我喝。”   被他的举动弄得猝不及防,明维抱着酒杯愣愣地望向他,就连手中的高脚杯微微倾斜,杯子里的酒即将要淌出来都没有发现。   瞥见他那副不似作伪的惊讶表情,陆封州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伸手将明维手里的酒杯扶正,他眉尖轻描淡写地挑起,宽大的掌心拍着明维的脸颊,声音不高不低地提醒:“再走神酒就要流出来了,宝贝。”   坐在他腿上的明维蓦地顿住,浅褐色的瞳仁迟缓地转了转,脑中很快陷入思维空白,抱着酒杯动作机械性地仰起头来。   待彻底回过神来时,明维已经将杯中的酒都喝光了。   他转头去看身后的陆封州,对方依旧是神色淡淡与漠不关心的模样,让他下意识地开始在心中怀疑,刚才陆封州说的话,或许仅仅只是自己短时间内出现的幻听。   他又去看坐在旁边的男模。   对方很明显也在走神,一双眼眸沉郁无言地盯着他手中已经空掉的酒杯,嘴巴无意识地张成略显可笑的弧度,却始终没有吐出任何音节来。脸上的情绪似乎有些难以言喻,又似乎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忘了要喝自己手中的那杯酒。   明维脑中的神经敏感地跳动起来,这些年来为了打工赚生活费,混迹各类场所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自己喝的这杯酒可能有问题。   他默不作声地将酒杯放下来,面上神色虽然镇定如初,却也没有了几分钟前的从容和轻松。   说到底已经在圈内摸爬打滚多年,很快掩饰掉自己脸上不该有的情绪,男模仰头喝掉自己那杯酒,没有再做过多的纠缠,就先行起身离开了。   剩下明维和陆封州坐在沙发里,陆封州抬起手掌在他腰侧拍了拍,公事公办地命令道:“下来。”   好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明维坐在他腿上没有动。他轻轻垂着脑袋,任由额前碎发遮去他眼底真实情绪,同时心中思绪转得飞快。   短时间内还无法分辨出来,那杯酒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只是光看那人的反应,明维潜意识里已经确信了大半。如果酒里真的有问题,那么陆封州离开以后,将他单独留在会所里,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   明维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陆封州身上。   见他半天没有任何动作,陆封州皱起眉来,“李维。”   明维小小地应了一声,忽然就在他腿上坐立难安地扭动起来。   隔着薄薄的长裤,两人身体相叠的位置,陆封州的大腿上传来了清晰发烫的摩擦感。他也是身体正常的成年男人,自然知道明维这样的举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陆封州眉头皱得更紧,按住他胡乱扭动的身体,嗓音略显凌厉起来:“下来。”   明维没有再乱动,却毫无预兆地朝他怀里靠过来,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同时,软下身体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   不等陆封州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声音就从陆封州的肩前闷闷地传了出来:“哥哥,我好像有点热。”   对他堪称拙劣的手段不为所动,陆封州眼眸毫无波澜地嘲道:“你这样当然会热。”   明维沉默一秒,换上可怜兮兮的口吻:“哥哥,酒里会不会加了东西?”   陆封州神色微顿,没有立即回答,却也任由他靠在自己肩头,没有再将人推开。   今晚这些富家子弟带过来的人,都有各自体面的职业和身份,且其中大多数为需要抛头露面的公众人物。如若真的有人在酒里下药,事后调监控查出来,可就不仅仅是丢了工作这样简单。   不过凡事都没有绝对性,回想起男模过来搭话时的举动,陆封州眼中情绪略微松动起来。   “你很热?”陆封州垂眼问他。   明维将脸往他颈窝的位置挪了挪,似是有些难受地回答:“我热。”   说这话的时候,他唇间喷出的温热而湿润的气息,尽数蹭在了陆封州的脖颈间。也不知道是包厢里的灯太明亮炽热,还是明维的体温的确过高,陆封州也渐渐觉得热了起来。   并未完全相信明维的话,他双手托在明维的脸颊两边,强制性地将他的脸从自己颈间抬了起来。   明亮的包厢光线里,明维额前的碎发已经蹭得略显凌乱,软趴趴地贴在他的眼皮上方。明维两边的眼皮半耷,黝黑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他的瞳孔,眼中情绪看不太真切。   没有在他眼皮的位置停留太久,陆封州目光缓缓下移,很快就注意到他的脸有点红。他对着明维的脸观察片刻,暂时无法看出来,他脸上的绯红是体温升高所造成,还是在自己肩膀上捂出来的。   陆封州眉眼不动如山,直接将手背贴上他的脸。   手背上的皮肤传来轻微的烫意,早在几个小时前捏明维的脸颊肉时,陆封州就发现他脸上的皮肤很柔软。   如若那杯酒里真的下了药,明维是替他喝的酒,那么他帮明维也算是礼尚往来。如若明维只是为了更快地接近他而撒谎,那么时候再找明维算账,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也算不迟。   陆封州将他从怀里推开,起身整理好衣裤上被明维压出的褶皱,弯腰将他从沙发里拉起来问:“还走得动吗?”   明维闻言,下意识站得笔直的双腿悄悄弯了弯,先是慢吞吞地摇了摇脑袋,继而就眉尖轻蹙眼皮半耷,整个人晃晃悠悠地朝陆封州胸膛前歪过去。   陆封州伸手扶稳他,“要我扶你走?”   明维神情虚弱地点了点头。   陆封州见状,扶着他站在原地没动,又淡淡开口问:“需不需要我抱你?”   还有这样的好事?明维大感意外,唯恐对方突然反悔,强压心底的欢快,鸡崽啄米般点了点头。   陆封州还是没动,第三次沉下嗓音语气不明地问:“那需不需要我亲你一口再走?”   明维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砸得头昏脑胀,甚至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他还是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陆封州终于没有再问话,周身却开始散发出寒意与威压。   明维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第11章 我热   包厢里那些富家子弟见陆封州要离开,连忙撇下怀里的人走了过来。   没顾得上计较明维的小心思,陆封州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先出去等我。”   明维乖巧听话地开门出去。   在门外的走廊上站了没多久,他就看见容林出现在走廊尽头的位置,手中端着托盘朝这边走过来。明维只看了一眼,就不怎么关心地转过身去。   包厢外除了明维,再无其他服务生在。显然容林大概是误以为,他今晚的工作是负责这间包厢,他停在明维面前,两只手抱在托盘边缘,让明维替自己开门。   明维没有照做,反而侧身往后退开两步,给他让出宽敞的道路来。   容林没有说话,看向他的眼神却明显暗了暗。按会所里的规矩来说,任何东西都是由在门外站岗的人送进去,容林此时只是个负责跑腿的身份而已。他要亲自把托盘送进去,已经算是违反了工作规定。   气氛僵持了两秒,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容林脸上已经重新无事发生般地挂起笑容来,他主动将托盘递往明维的方向,嗓音温软而和煦:“你进去送吧。”   这并不在明维今晚的工作范围内,他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见他仍是没什么反应,容林心中终于生出恼意来,端着托盘快步走至他面前,动作略显强硬地将托盘往他怀里塞,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柔缓,却渐渐渗出几分阴沉来,“我叫你进去送,你没听见吗?”   明维也有点不耐烦起来,神色漠然地垂着眼睛,伸手去挡拒被容林推过来的托盘。   偏巧这时候,容林身后的包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有客人走了出来。   容林抱着托盘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后背轻轻撞上停在包厢门边的陆封州。   明维的手还伸在半空里没放下,就被容林变脸的速度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对方嘴唇轻咬眉尖微蹙,满脸畏惧地靠在陆封州身前,被陆封州按在掌心内的瘦弱肩头无意识地缩了缩,开口时已经变成可怜绵软的颤音:“对不起维维,我没有想要抢你的工作,真的很对不起。”   在心中惊叹过他的变脸功夫,明维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陆封州扶容林的两只手上。   见他始终不搭腔,容林抱着托盘从陆封州身前站稳,先是回过头去,眼眸真诚而干净地向陆封州道过谢,随即带着满脸歉疚的神色,再次将托盘递向明维,语气郑重地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维维,你进去送吧。”   明维依旧没空理他,所有心神尽数落在陆封州身上,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陆封州的双手已经收了回去,明维心底的纳闷和在意却有增无减。为什么容林两次差点摔倒,陆封州两次都伸手去扶。唯独那一次在洗手间外,对方却非但没有扶他,还动作相当刻意地避开了。   果然还是自己学得还不够像吗?   虽然清楚地明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答案来,但明维还是不自觉地抬眼看向陆封州。   好巧不巧的是,陆封州也在看自己。不过与其说是在看,不如说是在不带感情地进行审查。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明维掩下眼底的浅浅疑惑,任由他打量。   “李维。”陆封州眯起眼睛来,意味不明地叫他名字,“工作时间欺负同事,你们这里要怎么处理?”   话音未落,站在两人中间的容林瞳孔都亮了起来。   没料到陆封州会少见地管起闲事来,甚至还会帮容林说话,明维哑口无言地抬了抬眼皮。但转念想到,容林是陆封州会喜欢的类型,又觉得陆封州的行为在常理中。   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显然容林也没给他表演的机会,当即就回过头,瞳孔清纯水润地望着陆封州,略显局促地摇头道:“没关系的,这件事不是维维的错,陆总不要责怪他。”   陆封州眯着眼眸没说话。   明维全程保持沉默,如同戏外观众般看他们两人,在自己面前有来有往。可惜包厢里很快就有人来催,容林不好在包厢外久留,只能先进去给客人送酒。   待面前的包厢门从里面关紧后,明维顶着陆封州的目光解释:“我没有欺负他。”   “你没欺负他。”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陆封州不由分说地迈步走上前来,抬起手掌心贴上他的脸颊。   被他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了一跳,明维愣愣杵在原地,瞳孔有些许的涣散,呼吸也跟着下意识地屏了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站在他面前的陆封州反而不解地拧起眉来。   抛开自己手心原有的温度不算,入手的那片皮肤又的确带着轻微烫意,且热度还有持续上升的趋势。几分钟前出来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仔细,明维就好端端地站在门外,脸上的热意也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不像是药效发作时该有的样子。   他略有狐疑地垂下眼眸,视线顺着明维的脸和耳朵滑落,轻飘飘地扫过他领口轻开的脖颈,那里的肤色同样是正常的白。   “你是没欺负他。”陆封州贴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改为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不是说酒里下了药吗?不是说你很热吗?药下在哪里了?”他咬着重音,一字一顿地问,“我怎么没有看见。”   明维这才想起来,自己到底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浅褐色的眼珠子转了转,他讨好般地勾住陆封州手腕,“哥哥不相信我吗?”   陆封州唇边掀起哂笑的弧度,话里却没什么温度:“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可能是药效没这么快。”明维偏了偏头,眼中流露出紧张不安的情绪来,“哥哥真的要丢下我先离开吗?”   对上他那双情绪丰富的浅褐色瞳孔,陆封州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表演般,他最后答应下来:“我可以再给你点时间,如果到最后药效都没有发作,你就要承担撒谎应有的后果。”   当然,陆封州自然是不会留在会所里等他,对方打电话叫司机开车去门外等,而后直接将他从会所里带了出来。   随着时间流逝得越来越久,那杯酒里到底有没有加料,当时的表现是对方在心慌时的真情流露,还是仅仅为了故意演给他看,渐渐就连明维自己心中都变得没底起来。   走出会所大门以前,明维甚至想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找借口回去拿点药吃,再借着药性和陆封州发生点什么。   不过也只是想想作罢,这样粗糙仓促的计划,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有困难,他最后老老实实上了陆封州的车。   陆封州吩咐司机开车去明维住的那家小书店。   路上明维的体温和脸色始终很正常,并没有出现料想当中药效发作这样的情况。 车在书店门前的街边停下来以后,陆封州转过脸来,冷眼等着明维张口为自己辩解。   明维什么都没有说,只扁着嘴巴央求陆封州再等半小时。   愈发坐实他是在撒谎,陆封州也没有立刻拆穿他,又顺着他的话多给了他半个小时。只等最后半小时过去,看他原形毕露坐立难安的真实模样。   半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明维非但没有坐立难安,反而还满脸的泰然处之。甚至嫌坐在车内太闷,主动开口邀请陆封州去书店里休息。   车内空间虽然小,破旧的老书店却也不算大。被陆封州明确拒绝后,明维也安安分分地坐在车内,哪里都没有去。   陆封州打开手机,浏览了三十分钟的工作邮件。当时间走过三十分钟,陆封州准时准点地转过头来问:“药效发作了吗?”   明维神情温顺地眨眨眼睛,顶着他锐利的视线抬起手来,先是摸了摸脸和脖颈,然后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尖和耳垂,最后动作慢吞吞地挪到陆封州身旁来,语气天真地开口道:“我也不清楚。不如哥哥替我摸摸看?”   说完,不等陆封州做出回答,就擅自扬高脑袋拉开领口的衣服,将自己伸长的脖颈凑到陆封州眼皮子底下去。   斜睨一眼他在车灯下白皙泛光的正常肤色,没有再用自己的手去做多余的触碰,陆封州直接沉着脸将他赶下了车。   明维下车以后,陆封州关上车门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掉头回家。   然而不等车子发动,靠近路旁的那侧车窗玻璃就被人从外面拍响了。陆封州侧头看了一眼,发觉明维在短时间内去而复返,此刻正将自己那张故作乖巧的脸贴在车窗外。   他叫停司机的动作,眉眼不悦地降下车窗问:“怎么?药效发作了?”   明维两边眼尾无辜下耷,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我忘了带钥匙。”   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陆封州不为所动地将车窗升回去,提醒司机开车。   不料明维还趴在车窗外没动,甚至再次抬手拍响了面前的车窗玻璃。陆封州坐在车内充耳不闻,似乎不打算再理会他。   揣测出了他心中所想,明维从车窗外站直身体,猛地用力拉开了自己这侧的车门。   陆封州面沉如水地坐在车内,似是真的有点动怒,眼眸凌厉地看向他,话里暗含冷嘲意味:“又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明维一言不发地弯腰俯身,软下膝盖朝车内跌坐了进来,垂着头轻声却急促地喘息起来。   “我有点热。”他说。 第12章 疤痕   陆封州吩咐司机将车内的灯打开。   白色明亮的灯光下,明维身体软软地靠在沙发座里,修长白皙的脖颈仰得笔直,眼眸轻阖嘴唇抿紧,呼吸时的胸膛却是起伏明显,夹杂着肉眼可见的急促感。   陆封州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却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来。   明维喘息的频率逐渐加快起来,像是体内带来的不适感加强,他不自觉地开始蜷缩起身体,将头偏向陆封州在的方向,脸颊贴着真皮靠背无意识地蹭了起来。   这时陆封州才注意到,仿佛为了阻止有声音从唇缝间泄出,他的嘴巴抿得比刚才更紧了。但是这样的方法似乎不奏效,他还是能够清楚地捕捉到明维的轻喘,带着一同从嘴边呼出的烫意,在车内的空气里翻滚而过,最后落入自己耳朵里。   陆封州对他的模样信了两三分,伸出修长的指尖去触碰他脖颈间的皮肤。还未完全贴上他的脖颈,手指就被明维紧紧抓住了。   他顺着明维的举动抬高眼眸,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明维已经睁开了双眼,此时正顶着一张微微泛红的脸,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只是细看才发现,明维那两只浅褐色的瞳孔有些虚焦和涣散。   这一次他没有撒谎,酒里真的被人下了药。   陆封州嗓音低沉地开口:“松手。”   明维看向他的眸光顿了顿,非但没有松手,甚至还垂头将自己的脸贴了上来。入手是滚烫的温度,不断灼烧陆封州的手掌心。   他将手掌从明维下巴边翻转过来,擦着他的脖颈一路下滑,最后落在他微开的制服领口前。确认手心内的温度比之前高,陆封州抽出自己的手问:“还热吗?”   明维追着他收回手的方向慢慢挪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他歪倒过来。脑袋即将砸上陆封州腿的那一刻,对方抬手托住了他。   明维半边身体腾空,转过大半边脸颊,埋进他两只宽大的手掌里,意图通过他掌心的凉意来缓解燥热。   陆封州托着他的脑袋没松手,敛眸思忖了片刻。   明维没有带钥匙,说到底也是替他喝的酒,他也不能就就这么把人丢在马路边,剩下的解决办法,也只有将人丢到酒店里去。   他让司机开车去市内自己常住的那家酒店,司机下车绕过来将车门关好,发动车子朝市中心驶去。   陆封州将明维的脑袋往旁边推了推,摸出手机给包厢里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去查今晚找自己搭话的那个男模。   短短几十秒打电话的功夫,明维的脑袋又朝他怀里拱了过来。发觉他的怀里也不凉快,明维难以忍耐地皱紧眉头,开始动手解自己的制服扣子。   察觉到他的动静,陆封州收起手机,垂眼按住了他抓在衣服领口的两只手。   他虽然不像沈三那样私生活混乱和随便,但毕竟是身处相同的人际圈中,也算不上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眼前这人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服务生,五官也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但抛开这些客观来说,他也能勉强超出自己心中给出的及格线。   只是他近来没有任何要找人纾解的打算。以往心血来潮找过两三次,也都是背景来历干净的人,明维这类见了自己就迫不及待往上贴的人,陆封州从来都不会让他们近身,甚至是有些排斥和反感与他们的肢体接触。   他如今主动向明维抛出甜头,一反常态地允许他接近自己,感兴趣的并非明维这个人,也仅仅是他背后的来历和目的而已。   不由分说地将他领口的扣子系回去,陆封州慢条斯理地撂下话道:“热就忍着。”   此时药效才发作没多久,明维虽然视野内有些动荡和模糊,脑中尚有一些理智在。迟钝地消化完对方话中的意思,他躺在后座里闭了闭眼睛,嗓音干涩发紧地喃喃出声:“我难受。”   “难受也给我忍着。”陆封州沉声强调。   自己都已经有些顾及不上,更不用说思考如何充分利用眼下的时机。浑沌的脑海中已然忘记,此时卖弄可怜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或许还能将对方骗上床也说不定,明维两只手抓着衣领,开始默不作声地忍耐,没有再说话。   十分钟以后,司机将车停在了富丽堂皇的高档酒店大门外。   陆封州并不打算下车,吩咐司机将明维扶进酒店里,登记自己的名字送去酒店房间。   不想明维反应极大,为了躲开司机伸过来的手,喘着粗重的呼吸从后座里爬起来,弯腰弓背跪坐在陆封州面前,双手紧紧搂上他的脖子,闭着眼睛不愿意再松手。   被他手臂上的高温烧得心神略有浮躁,陆封州最后皱紧眉头,亲自将明维从车内拽了出来,拎着他的衣领带他往酒店内走。   司机跟在他身后追了两步,欲言又止地张口叫住他:“陆总,您——”   察觉出他想要问什么,陆封州拎着明维停下来,转身打断他的话音:“你就在这等着,我十分钟后会下来。”   司机依言点了点头,转身往车旁走。   没有带明维去自己常住的套房,他让前台的工作人员另开了房间,然后拎着明维进了大厅旁边的电梯。   电梯内的白炽灯过于明亮和刺眼,将明维照得愈发头晕目眩,喉咙间的干渴与燥热感也在逐渐加重。他额前的黑色碎发已经彻底被汗水打湿,根根分明地贴在额头上,豆点大的汗珠从额角发间滚落下来,就连挺翘嗅秀气的鼻尖上,也已经布满汗水。   他眯着瞳孔伸手去抱陆封州的胳膊,口中不停歇地低声嚷道:“我热,我真的热。”   陆封州被他嚷得逐渐不耐起来,待电梯升到指定的楼层打开,就将他从自己面前拨开,转而改为勾着他的后衣领往外走。   明维被他勾得脚下步子踉踉跄跄,如同醉酒的人那般步伐不稳,时不时还双腿发软地朝他身上撞过来。   陆封州直接停下脚步,冷着面色将他拽到自己跟前,俯身将他扛抱了起来。   明维的胃顶在他肩膀上,视线内愈发变得晕头转向起来,趴在他肩头安分了一小会儿。   前台安排的房间距离电梯不远,陆封州刷卡进门后,弯腰随手将明维丢在脚边的地毯上,随即习惯性地转身去关门。   关完门低头去地毯上找人时,就发现自己脚边胡乱堆着熟悉的长衣长裤,明维已经将自己脱得只剩内裤,双手撑地跪坐在旁边,垂着脑袋大口喘气,光滑白皙的背脊绷得笔直而发紧。   视线从他光溜溜的背上滑过,微不可见地顿了顿,陆封州没什么表情地抬起鞋尖,对准他弯起的膝盖踢了踢,“起来,自己去浴室里泡冷水澡。”   对方踢的力道并不重,明维却异常敏感地瑟缩了一下,背脊在空气里弓出漂亮圆润的弧度,紧接着就不受控制地低吟出声来。   陆封州倏地眯起眼睛来,如同重新认识他那般,将他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两遍,最后神色难辨地俯下身,伸长指尖掐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明维满脸汗珠和红晕,眼睛被额前耷拉下来的湿发堪堪遮住,无法分辨出来,他眼中现在还有几分清醒。   陆封州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情绪淡淡,抬手去拨他额头前软趴趴的湿发。   原本是想看明维那双浅褐色的瞳孔,扫过他彻底汗湿的饱满额头时,陆封州却陡然眸光轻凝。   明维的额头上,在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道细长的浅疤。 第13章 改口   那是一道很淡的疤,能看得出来,疤痕存在的时间已经有些年月。眼底掠过一丝意外,陆封州伸出指腹在他那道疤上按了按。   额头上有疤算不上是什么少见的事,但也并不多见。这样的人陆封州只见过两个,明维是第二个。   似乎有些抵触旁人去摸那道疤,明维艰难地从地毯上撑直身体,皱着眉头睁大眼睛,抬手要将陆封州抵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挡开。   陆封州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不放,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看清陆封州那张俯视自己的脸,明维的眼眸却逐渐软化下来,自己主动放开了他的手,眼中的抵触情绪也瞬间消失殆尽。   陆封州神色微顿,像是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半晌才缓缓站直身体,收回自己的手来。   脚边的人脸上再度浮现出躁动难耐的神情,重新弯腰在地毯上伏了下去,两只手肘直挺挺地撑在身前,将自己的脸朝手肘里深深埋了进去。   陆封州的视线沿着他拱起的背脊弧度寸寸前挪,滑过他背部的脊椎和浅浅的腰窝,直到看见他腰后露出的黑色裤腰边,才骤然停了下来。   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弯腰握住明维的两只手腕,将他从地毯上拽起来,半拖半抱地把人带进浴室里。   浴室里的浴缸又宽又大,塞下明维一人绰绰有余。夏末秋初的季节,冲冷水澡也不会太凉。陆封州没有往浴缸里蓄水,直接将明维丢进了空空的浴缸内。   他转身去开悬空在浴缸上方的花洒。   明维面色通红滚烫地从浴缸里爬起来,指尖紧紧扣在浴缸边缘,以跪坐的姿势意识不清地仰起头来,视线在空气里燥热不安地扫来扫去。   悬在头顶上方的花洒陡然发出轻响,透明微凉的水流齐齐从细孔里喷落而出,顺着他的脑袋哗哗流淌而下。   水花溅在他的眼皮和鼻梁上,顺着他的睫毛和鼻尖流进他的眼睛和嘴巴里,更多的是流过他的发梢和下巴,大片大片地从他胸膛前淌了下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源源不断的流水中。   明维被砸得思绪发懵,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和嘴唇,抬手去抹脸上的水。脸上的水花无论怎样都抹不干净,头发已经被淋成一缕缕,湿润冰凉地贴在他额头前。   陆封州双手抱臂站在旁边,看他整个人狼狈地跪坐在水中,犹如落水后的无助狗崽,慌慌张张地在水中闭眼扑腾。   水流顺着他漂亮的脸部轮廓淌落至下颚,犹如断线的珠子般砸落在他的锁骨和肩窝里。   他一双眼眸紧紧闭合,皮肤上的绯红在凉水的浸润中变得透白,被水冲洗过的黑发黑眉和浓长的黑色睫毛,犹如雨后的远山青黛般褪去原有的古朴素淡,在若隐若现的透明水雾里,逐渐变得浓墨重彩起来。   与往日见到的明维不同,此时跪在浴缸里的人,浑身上下都莫名透露出一股湿淋淋的美感来。   对着他这副模样观赏片刻,陆封州垂眸瞥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已经快要超出自己说的十分钟,他向来都是原则性极强的人。先不说会所服务生私下里是副什么面孔,明维这样动机不纯且来历不明的人,他断然是不会轻易去碰的。   即便此时此刻在浴室里看到过这样赏心悦目的画面。   克制而冷静地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陆封州转身就要迈步往外走,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哗啦响声。   他停步回头往后看去,发现明维垂头趴在浴缸边沿,大半边光裸的身体都挂在浴缸外,如同缺氧窒息般地剧烈而频繁地喘息起来。   陆封州见状,神情略带意外地抬了抬眉毛。   冷水冲下来的时候,他分明看见明维脸上的热意有所缓解。此时再看他这副难受的模样,倒像是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药效的作用还加重了。   他不带明维去医院,也是想让他尝点苦头。但眼下考虑到会是烈性药的可能性,陆封州眉眼压了压,准备联系酒店前台,直接送明维去医院。   可就在他再次朝门外走去时,伴随着身后急喘声响起的,还有明维虚弱且沙哑的嗓音:“水,我想喝水。”   陆封州停在浴室门边,回头轻扫了他一眼。   他仍是趴在浴缸边没有动,脑袋垂得很低,大半张脸都埋在了浴缸外沿,就连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力气将头抬起来。   “等着。”撂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陆封州离开去给他接水。   明维趴在浴缸边等他。   片刻之后,陆封州拎了瓶没开的矿泉水走进来,关掉墙边的花洒,将水递到他面前。   明维垂着头没吭声,动作迟缓地张开五指去接。见他指尖已经握住瓶身,陆封州松开手直起身后退。他抓在瓶身上的手指却虚弱地松了松,水瓶从他手中漏下去,重重地砸落在地板上,朝陆封州站的位置滚过去。   没等陆封州有任何反应,他又背脊剧烈起伏地低吟起来。   陆封州皱起眉来,俯身捡起脚边的那瓶水,拧开瓶盖以后,走到他面前蹲下。一只手将装满水的瓶口送到他嘴边,另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往上抬。   明维伸长脖颈含住瓶口,就着他的手仰头喝起水来。   似乎已经处于极度干渴的状态,他喝水的速度很快,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飞快滚动,偶尔有水从唇边漏了出来,也完全顾不上抬手去擦。   陆封州替他举了两秒,逐渐耐心耗尽,将瓶身塞到他手中,自己就要起身离开。   却见明维反手丢开手中的水瓶,两条手臂紧紧朝自己脖颈上搂了过来。陆封州躲避不及,恰巧被他搂了正着。连带着他手臂上的水,也尽数淌在了陆封州的脖子上,顺着他的领口往衣服里流。   陆封州胸口前的衣服很快就变了颜色,陆封州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李维。”他重重握住明维的手腕,语气里浮起明显的愠意,“松开你的手,听见没?”   明维眼眸迷离地抬起脸来,似清醒非清醒地将双手从他脖子上松开。   陆封州面若冰霜地从浴缸前站起来,不料明维又锲而不舍地抱了过来,双手紧紧箍在他腰间,如同抱住溺水时仅有的救命稻草般,固执而用力地将他整个人朝后拉扯。   明维长得高高瘦瘦,力气却不小。陆封州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拽进了浴缸里。   他扶住墙壁站稳身体,膝盖以下的裤腿和鞋子已经完全浸湿,上衣也被明维溅起的水花大面积沾湿。他冷眼望向面前的人,明维受惯性驱使坐倒在浴缸内,似乎短时间内还没能缓过神来。   陆封州拿出手机,给等在酒店楼下的司机打电话。   余光里明维已经慢吞吞地爬坐起来,双手第三次不安分地朝他伸了过来。   陆封州直接从浴缸里弯下腰,左手举着手机等待电话那头接听,腾出来的右手扣住明维的两只手腕,不让他有任何动作。   明维的双手被牢牢禁锢,屈起来的双腿踩着浴缸的底部,开始胡乱蹭动起来。   并未分过多的心神放在他身上,电话接通以后,陆封州沉声对电话里的人道:“帮我送——”   本是打算让司机送干净的衣裤和鞋子上来,不料一句话还未完整说出口,察觉到自己两条月退间的明显异样,陆封州骤然止住话音,面无表情地低头往下看去。   明维拱起的膝盖,如同一团火烧似的热源,不偏不倚恰好就抵在他的裤衤当处。   陆封州视线如利刃般直直投向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空气仿佛陷入长久的凝滞,司机在电话那头询问几声无果后,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垂眸审视明维泡在水里的修长身体,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他伏在地毯上时,背脊拱出的漂亮弧度来。   下一秒,他动作略显强硬地将明维从水中拉了起来。   在水声哗啦的嘈杂背景音里,陆封州淡淡改口道:“不用送了,你先回去,明天直接来酒店接我。” 第14章 心思   明维醒来的时候,听到浴室里有清晰的水声。   他裹着素白的被子,盯着上方的天花板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酒店。就连天花板,都比他住的书店阁楼要干净许多。   皮肤紧贴床单的触感告诉他,自己躺在被窝的身体此时是未着寸缕。明维伸出两条光溜溜的手臂,压在被子两侧,继而尝试着去挪动被子下的身体。   明显的酸痛感瞬间席卷全身而来,明维维持平躺的姿势缓了缓,借着这点时间开始回忆昨晚事情发生的完整过程。   他记得陆封州将自己扛进酒店房间里,也记得对方将自己丢进浴室浴缸里。他更加清晰地记得,陆封州双手掐在自己腰上的触感,以及对方进入时两人叠在一起的滚烫体温。   陆封州喂他喝水的时候,明维的意识已经被冷水浇醒大半,唯有体内的灼烧感始终存在未褪。所以从昨晚被对方拽出浴缸,一直到两人上了床,明维都是处于清醒而又亢奋的状态。   他甚至觉得,两人开始没多久,陆封州就已经发现,他从浑沌的药效里醒了过来。   浴室里的水声始终没停止,明维躺了一会儿,就掀开被子,动作缓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床头放着昨晚他用过的浴袍,明维扯过浴袍裹在身上,下床往浴室的方向走。   浴室门处于紧闭状态,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什么也看不清,明维抬手握住门把手,随手往下压了压。不料耳旁咔嚓一声轻响,热腾腾的湿润水汽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间挤出来,迎面撞向他睡眼惺忪的脸庞。   低头望向被自己握在手中的门把手,明维眼露迟疑和惊讶,门真的就这么被他打开了。   缓缓将面前的这条门缝拉开,明维站在门外没有动,扒住门框探头朝里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反倒是先前隔着门听到的水声,这会儿愈发变得清晰可闻起来。   淅沥的水声落在耳朵里,他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陆封州昨晚在床上,汗水从他结实而紧绷的胸膛流过的画面。   明维抿了抿嘴唇,轻轻抬腿跨入浴室门内。   似是听到他往里走的脚步声,浴室深处的水声戛然而止。待明维慢吞吞地走进去,就看见陆封州上身赤衤果站在里面,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毛巾,面沉如水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明维满脸坦然与无辜,回头指了指浴室门的方向,“门没锁。”   “门没锁你就能进来?”陆封州语气不悦。   视线在他胸膛前停留片刻,明维才状似恍然般,朝他露出内疚的神色来,“不好意思哥哥,我急着起床上厕所,就直接推门进来来了,哥哥不会介意的吧?”   陆封州不带任何感情地拆穿他:“马桶不在这里。”   明维闻言,转头四下环顾一圈,末了抬手揉揉眼睛,困惑不已地嘟囔道:“不好意思哥哥,我刚刚没睡醒。”   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话,陆封州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来。   明维没有再说话,转身朝马桶的位置走过去,背对着他就要动手解浴袍,余光却始终在观察身后陆封州的动静。   察觉到对方从自己后面走过时,明维忽然往后退了两步,膝盖发软地朝陆封州身上靠过去。   后者倒也没有再躲开,但也没有主动伸手去扶,面容冷淡地看明维朝自己靠过来,“又怎么了?”   “我腿软,”明维转过脸来,眼神巴巴地望向他,“哥哥。”   陆封州没接话,目光情绪不明地落在他脸上,盯着他看过几秒后,屈尊降贵般伸出手臂搂在他腰上。   明维又语气期待地问:“哥哥可以扶我去马桶边吗?”   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陆封州搂着他的腰没动,不咸不淡地开口反问:“需不需要我帮你解浴袍?”   明维露出不谙世事的漂亮笑容来,“谢谢哥哥。”   “那需不需要我帮你扶鸟?”陆封州嗓音微微加重了些。   明维受宠若惊地歪了歪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可以吗?”   陆封州眼露嘲讽,“李维,你还没睡醒?”   明维一秒变脸,收起脸上笑容的同时,心情低落地耷下眉眼,“可是哥哥,我现在腰好酸,背好痛,腿也没力气。”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可怜巴巴,“当然,最痛的还是屁股。”   陆封州神色骤然顿住,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冷冷看向他。   顶着他刀子般的锐利视线,明维小心翼翼地转开自己的目光,轻声嗫嚅着开口:“没关系的,哥哥不想扶也没关系。腰酸背痛是我心甘情愿的,屁股痛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想让哥哥不开心,所以哥哥也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   没等他把话说完,陆封州直接将他带到马桶边,伸手就要解他的浴袍带子。   陆封州放在房间床头的手机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顿了顿,陆封州率先反应过来,放开他转身朝浴室外走去。司机按时将车开到了酒店门口,助理打电话过来询问,现在是否方便上楼来送衣服。   报出自己的酒店房间号,陆封州示意对方直接上来。挂掉电话后,他没有再进浴室里,转身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明维在卫生间里听到动静,也没有急着出去,索性留在卫生间里刷牙洗脸。等他收拾好自己开门出去,助理已经带着需要陆封州换下的衣裤离开。而陆封州也已经换好衣服,正背对他拿起放在床头的表,往手腕上戴。   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陆封州捞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转过身来轻扫他一眼。   明维模样乖巧地冲他笑了起来,“哥哥要走了吗?”   没有理会他的问话,陆封州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俯身随手丢在床头,不咸不淡地开口:“昨天晚上的钱。”   明维愣了愣,随即才意识到对方给的是什么钱,走过去将那张卡拿在手中,却没有急着收起来,而是抬起脸朝他露出单纯无害的笑容来。   波澜不惊地打量他两眼,陆封州轻笑出声问:“嫌少?”   缓缓眨过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明维反手将银行卡塞回陆封州的西装口袋里,“哥哥不用破费。哥哥可以放心,我不会缠着哥哥的。”他的眼神热忱而真挚,语气懂事又乖巧,“只要能待在哥哥身边,偶尔多看哥哥两眼,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明维说的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假。他喜欢陆封州,所以他才不想要陆封州的钱。他不想和陆封州变成银货两讫的交易关系,仅仅借着逢场作戏的理由,暂时待在陆封州身边,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陆封州的重点却落在了他的后半句话上。   待在自己身边?陆封州看向他的目光渐渐没了温度,昨晚留下来已经算是罕见的破例,和明维过夜也只是个超出自己掌控的意外。   先不说他和以往那些人,从来都只是一夜露水情缘。即便是在床上与自己异常契合的人,陆封州也不会将人长时间地留在身边。   更别提和明维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发展为长期的情人关系。   想都不要想。   “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和念头。”离开酒店房间以前,陆封州沉声撂下警告的话。   留明维站在原地,神色困惑地偏了偏头。   不该有的心思和念头?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和念头?难道陆封州看出来自己喜欢他了吗? 第15章 明总   明维穿着昨天的衣服和裤子回家。   书店老板是位年纪比较大的老人,白天老板会过来开门守店,傍晚再赶着饭点的时间回去。按明维往常的作息来看,两人碰上的时间非常少。   因而看见明维从店门外走进来时,老板还惊讶地扶了扶搭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抬头和对方打过招呼,明维上楼去洗澡洗衣服。   将会所的工作制服洗完晾好,明维就躺在二楼的小床上继续睡觉。除去中午起床煮了碗清汤面条,这一整天他都没再下过床。   傍晚去上班迟到五分钟,偏巧还被领班抓了个正着。对方罚扣完他的工资,又对着他的脸端详片刻,随即满意地收回目光道:“你跟我过来。”   明维什么都没说,抬脚跟了上去。   领班直接把他带去了会议室里,还有好几个同事也等在那里。明维走得腰酸腿痛,转头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早上洗过的工作制服,被阳光晒干以后,又被他穿回了身上。出门以前他还特地照过镜子,脖颈后面衬衫衣领遮不住的痕迹,他直接贴了张创可贴。   旁边同事眼尖地瞥见,询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只含糊解释说有小伤口。倒是离得不远的容林听到对话内容,刻意往他的脖颈处看了一眼。   明维不慌不忙地任由他看,甚至还分出心神来听了一小会领班的讲话内容。   会所大老板承接了明晚其他地方的宴会组织工作,那边临时缺人手忙不过来,让他们这边找几个模样周正的服务生过去帮忙。明维不巧在门口撞上领班,被抓过来凑人数交差。   听闻是上流交际圈的高档宴会,在场的几个同事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唯独明维对宴会性质毫不关心,耐着性子等领班讲完后,率先举起手来问:“加班费怎么算?”   领班回以恨铁不成钢的嫌弃目光。   这天晚上,陆封州没有出现在会所里。   明维到点就下了班,没忘记去柜子里拿上自己的钥匙。他回家睡到中午就挣扎着起床,吃完饭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会所,老板派车接他们去举办宴会的半山别墅区。   宴会开始的时间在晚上,他们需要提早过去准备和布置现场。下车以后,明维就直接被分去后厨帮忙。   总厨房设在主楼旁边的那栋矮楼里,明维在楼中待了一个下午,等到终于有时间休息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山,前院里的灯也都亮了起来。   远门外不断传来私家车驶入的动静,明亮刺眼的车前大灯时不时地照过来,从他站的檐下走廊边飞快掠过。其中还掺杂着喧闹吵嚷的人声,以及山中夏末秋初的虫鸣声。   这些热闹都与明维无关,他转身要回厨房里,不料抬头恰好撞上迎面走来的负责人。见他站在走廊里偷懒,负责人沉着脸呵斥了他两句,差遣他去主楼宴厅那边帮忙传菜。   明维没有顶嘴,乖顺地跟在负责人身后去了主楼。   这个时间点客人已经陆续入场,宴厅里上菜的人手不够,承办方这边催得十分急,明维原本只是负责传菜,到后来又接手了上菜的任务和工作。   他推着餐车在宴厅里来回穿行,余光扫到容林端着托盘站在不远处,询问客人是否需要红酒。明维抬头朝容林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才发觉被他拦下的那位客人背影,看上去很像陆封州。   大约是看到认识的人,对方的脸很快就朝这边侧了侧。明维站在餐车旁看得清楚,确实是陆封州没有错。   脚下步子不受控制地转了个方向,他推着空餐车朝陆封州走过去。   距离十米左右时,有人从中间横穿而过,明维放慢脚步等了等。待客人走过以后,他再抬头往陆封州周围看,就看见有第三人停在了陆封州面前。   对方从容林手中的托盘里端出两杯红酒,转身将其中一杯递给陆封州,笑着和他说了句什么话。陆封州接过红酒与他轻轻碰杯,同时也开口回应了一句。   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明维骤然止步在十米以外的地方,沉默不语地抬手压了压头顶的帽子。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宏儒,他血缘关系上的亲生父亲。   帽子是厨房统一发的工作帽,并不能很好的遮挡住脸部。但即便是这样,在明宏儒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过来时,明维也没有露出太多的惊慌神色来。   他依旧是镇定又从容的那副模样,眼皮微垂避开了明宏儒直视过来的目光。下一秒,明宏儒面色如常地收回视线,继续和陆封州聊了起来。   明维没有再往陆封州身边凑,推着餐车掉头原路返回。   自打他十岁那年出国起,算下来也有十二年左右没有见过明宏儒。就算是十岁以前待在国内,和明宏儒见面的次数也少之又少,更何况他那时候又还小,五官都没有长开。   明宏儒没有认出他这件事,完全能算在明维的意料之内。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及时抬头看路,餐车冷不丁地撞上了前面过路的客人。对方当即就拉下脸色破口大骂道:“走路没长眼睛是不是?蹭脏我的鞋你赔得起吗?”   甚至懒得去看那人长什么模样,明维熟练地低下头来向他道歉。   前一秒还怒气冲冲的客人,这一秒陡然止住外溢的怒火,语气却平白无故地染上几分阴沉:“把你的头抬起来。”   明维面相老实乖觉地抬起头来,看清面前被自己撞到的那人时,心底浮起些许意外的情绪来。   用冤家路窄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面前这位被他撞到的客人,正是数天前意图在电梯里对他动手动脚,最后却被陆封州丢出电梯外的那位客人。   显然已经对明维积怨已久,认出他的那一刻起,对方的眼神都变了。眼看着正要当场找理由发作,就有人过来找他敬酒,口中还不忘熟稔地寒暄道:“好久不见,钱总别来无恙。”   那位钱总瞬间收起眼底的阴厉,转头如同无事人一般朝问候的人笑脸相迎起来。   借此机会,明维顺理成章的推着餐车从他们身边走开。   一直到走出宴厅外,他都没有再停下过脚步。因而也就并未看见,身后那位钱总落在他后背暗含恶意的眼神。更加没有看见,始终在和明宏儒说话的陆封州,也分出心神来瞥了一眼他的背影。 第16章 插曲   陆封州心不在焉地应付明宏儒,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明维那道背影。昨晚被温嘉盛叫出去喝酒,他也在酒吧见过和明维长相神似的年轻男孩。   对方是酒吧里的服务生,别的地方和明维倒也不像,唯独那双眼尾下垂的眼睛,让他见到服务生的第一眼起,就立刻想起了明维那张脸。   他盯着服务生的眼睛多看了两眼,温嘉盛就误以为他对那服务生感兴趣,叫住对方不让他走,开始问东问西地打探起服务生的私人信息来。   服务生自然也不是傻的,乖乖回答了温嘉盛的问题,最后半推半就地在陆封州身侧落座,借着卡座区音乐声太大的由头,故意凑到他耳朵边来说话。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陆封州并没有立即将人推开,反而伸出手臂在他后背搂了一把。   掌心下隔着衣服传来的背部触感,并不像前一晚在床上,从明维背上摸到的那样。他的后背比起明维更加薄和瘦,骨架甚至还要比明维窄。背部的肉柔软而松弛,不像是经常运动的人。   摸起来手感虽然不差,却不是他会喜欢的身体类型。   陆封州将他从怀里推出去,接下来的整个晚上,没有再让任何人靠近过自己。   喝完酒回家熟睡后的几个小时里,陷入深度睡眠的大脑在酒精的催化下,陆封州在梦中重温了和明维上床的整个过程。   记忆中压在纯白枕头里的黑色发丝,明维修长而劲瘦的身躯,在酒店干净的床单里自然地舒展开来,带着他那个年纪会有的乖张与随性。薄薄的肌肉线条下蕴含的年轻力量,忍痛时固执而又倔强地绷紧的下颚,无一不昭示着他与白天刻意展现出来的天真和软弱不同。   在梦境结束的最后,他又见到了那晚打完架后,从黑漆漆的巷子里走出来的明维。   一如他主动抬手攀上来时,陆封州掌心下所触碰到的,他那不算结实宽厚却劲瘦坚韧的光滑背脊。   几个小时后天将破晓的清晨,陆封州起床冲了个澡。   梦中的画面反反复复在眼前播放,即便在心底承认,自己喜欢明维那样的身体,但是他也依旧将这个梦的起因,归结为是自己太长时间没有找过别人。   此时在宴厅瞥见与明维身形相仿的人,刻意压制的记忆再度被勾起,陆封州顿时就失去了和明宏儒寒暄周旋的兴致。   两三句结束了两人间的对话,他端着酒杯转身朝宴厅后的露台走去。   钱总没有在宴厅里为难明维,却在洗手间里堵住了他。宴厅旁的卫生间被改成了宽敞的公用洗手间,明维做完手上的工作,不愿意跑太远,直接在旁边的洗手间内里解决掉自己的生理需求。   钱总从门外进来的时候,他刚刚上完厕所,站在洗手台边洗手。   对方反手锁上身后那扇门,脸色晦暗地站在门边没有动。明维面容如常地直起腰来,没有去拿纸巾擦,而是慢吞吞地甩干手上的水珠,随即才转身朝门边走过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被钱总伸手拦了下来。对方眼神阴郁地抬高下巴,语气轻蔑:“你叫什么来着?李维对吧?”   明维回答:“是的,钱总。”   “李维。”钱总微微抬高音调,脸上的高傲和厌恶的神态尽显,“你的餐车弄脏了我的鞋。”   明维顺着他的话音低头往下看,对方的鞋上的确蹭到了灰。灰尘覆盖了他的大半片鞋面,却怎么看都不像是餐车蹭脏的。   他什么都没说,再次开口向对方道歉。   显然钱总对他的道歉并不满意,他捏住自己的西装裤管往上提了提,将蹭到灰尘的那只鞋尖翘了起来。他指着自己翘高的鞋尖,话语里的恶劣尽显:“你现在用手帮我把鞋擦干净,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   明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被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激怒,钱总那张赘肉轻颤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怒火,“不愿意是吧?”他阴阳怪气地问完,面上陡然露出几分狠意来,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重重往下扯,“你就是不愿意,也必须得给我用手擦干净。”   明维没打算再继续忍耐,他垂在身侧的手肘部微弯,五根手指缓缓握了起来。   对方虽然下手很重,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是亏空严重且过度肥胖的中年男人,和明维打架时挨的那些拳头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明维并没有将他扯自己衣领的行为放在眼里。只是让他用手去擦皮鞋上的灰尘,这类羞辱性质明显的事情,明维断然是不愿意也是不会做的。   面前的人已经有些气喘不匀,却还在抓着他的衣领往下拽。视线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眯着细长肉多的眼睛,阴沉不定地看向明维的后脖颈。   下一秒,明维脖颈后的创可贴被人粗鲁地撕了下来。   存在两天却仍未消失的痕迹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对方立马就眼尖地辨认出来,那是什么痕迹。   意识到这点后,想到颜面尽失的那晚,他愈发地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也顾不上强迫他替自己擦鞋,转而又将明维扯了起来,推到门边的墙壁前,掐着他的脖子恶意讥讽道:“那天晚上在电梯里不是很有骨气吗?转头还不是被其他人给上了?在我面前玩宁死不屈的把戏,在别人那里还不知道放荡成什么样子?”   他肥大浮肿的脸庞略显狰狞,一只手掐在他的脖颈上没动,另一只手触感粘腻地摸上他的脸颊,喘着滚烫的粗气威胁恐吓道:“不愿意擦鞋子也行,你脱了衣服让我好好玩玩,所有的事情我都既往不咎。”   说完,不等明维开口给出任何回应,就捧住他的脸亲了上来。   明维眉头微微皱起,正要将自己的脸偏开,旁边的门冷不丁地就被人敲响了。   敲门声不轻也不重,不急也不徐,却让门内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朝那扇门看了过去。明维反应很快,顺手就将面前人推开,转过身来把门打开。   沈三从外面推门而入,视线悠悠转过门边衣领不整的明维,最后定格在踉跄站稳气急败坏的钱总身上,眉尖缓慢地挑了起来,“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我们”,明维往门边走出一步,视线绕过沈三朝门外看去——   熟悉冷淡的英俊脸庞骤然映入眼帘,他眼眸轻轻定住,几十个小时未见的陆封州此刻就站在沈三身旁。 第17章 跟我   大概是没料到自己找明维两次,两次都能遇上其他人。那位钱总拉长着脸,在心中直骂晦气,面上却不敢显现出来,转而气冲冲地呵斥明维,别站在门边挡路。   沈三很快也认出了明维来,那个在会所不给自己面子,却想方设法往陆封州身边凑的服务生。目睹过那晚他打架后的样子,沈三心底半点也不相信,他会忍气吞声地受人欺负。   他本就对明维隐藏起来的本性有几分兴趣,此刻撞上天降人情的场面,他自然也不介意主动搭把手。见钱总面容难掩怒色,沈三抬脚跨入洗手间门内,当着他的面捧起明维的脸,吊儿郎当地打量片刻,“这服务生模样倒是周正,钱总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借我玩玩怎么样?”   话既然已经明着说出口,说话的人又是他得罪不起的身份,钱总只能闭紧嘴巴,自己吞掉这个哑巴亏,眼睁睁将到手肥美猎物拱手让人。   只是到底还是见不得明维好过,临走以前他还不忘出声膈应道:“长得虽然好看,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沈总可别被他装出的样子给骗了。”   沈三这才看见明维脖颈后露出来的痕迹,很明显是被人在床上弄出来的。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对明维这副自然坦荡的神色另眼相待起来。   与其耐着性子去哄那些清纯小男孩,他更加喜欢找明维这类干脆直接的类型。原本只是对明维感兴趣的沈三,这会儿看着他那截露在衣领外的修长脖颈,倒是平白无故生出了点其他的心思来。   和陆封州往洗手间里走两步,他回过头来叮嘱明维:“你到外面等着别走。”   明维应声停留在门外,没有立即离开。   约莫两三分钟以后,沈三步伐从容地从里面走出来,停在他面前,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明维主动开口道谢:“谢谢沈总。”   “你叫李维是吧?”沈三略微颔首,抬手撑在他身侧墙上,“我帮了维维的忙,维维打算怎么谢我?”   明维面色不动如山地问:“沈总想怎么谢?”   沈三低头往他面前凑了凑,指腹不轻不重地从他脖颈后抹过,语气里逐渐染上暧昧:“依我看的话,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明维抬起眼眸来,佯作听不明白道:“沈总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叫我。”   沈三的脸色晴转多云,捏住他的下巴话语直接:“我让你跟我上床,你别给你我装傻。”   明维没有说话,视线却不着痕迹地越过他,朝他飞快地看了一眼。   注意到他的不专心,沈三捏在他下巴上的力道微微加重。   明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他脸上,平静镇定的脸色却瞬间垮为胆怯与惊惶,浅褐色的瞳孔里蓄满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沈三看得满脸惊异,倒不是他没见过明维这样会变脸的人,只是以他沈家人的身份来说,平日里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这样毫不避让地戏弄他。   紧接着,他就听见明维可怜示弱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沈总别这样。”   伴随着他话音落地的,是陆封州从洗手间内走出来的脚步声。   明维将求救的目光巴巴地投向沈三背后的陆封州。   后者抬眼朝他们瞥一眼,想到明维脖子上还未消失的痕迹,最后还是出声叫沈三道:“还不走?”   原本兴致就被消磨得所剩无几的沈三,在陆封州话未出口前,就将手从明维脸边拿开了。但他显然没有料到,陆封州还会管他的闲事。   他转过身来,余光在明维和陆封州中间转了个来回,并未发现这两人有任何异常。沈三什么都没说,率先朝宴厅的方向走去。   陆封州落后于他两三步,走出几米远后,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明维道:“跟着我干嘛?”   明维神色恭敬乖巧地答:“陆总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   此前在宴厅里看到熟悉的背影,还以为仅仅是身形相似而已。他没有想到,明维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转向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后脖颈上,“脖子上的痕迹不处理就到处乱晃,你是唯恐别人都看不见吗?”   明维抬手摸了摸脖子,下垂的眼尾沾上可怜的意味,“创可贴被钱总撕掉了。”   说到底是自己留下的印记,也不能由着对方这样出入宴厅,陆封州神色顿了顿,冷淡吩咐他道:“你去露台上等我。”   明维闻言,望向他的脸庞扬起笑容来。   “好的,陆总。”他说。   这个时间点客人都在宴厅,露台上没有其他人,明维心安理得地坐在藤椅里偷懒。面前的桌上摆着没喝完的香槟,不确定是哪位客人留下的,他并没有伸手去挪动。   陆封州过来的时候,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见明维目光往自己手中扫,他才不冷不热地道:“你待在这里,我让人去拿了,新的创可贴。”   明维的语气三分高兴,七分受宠若惊:“谢谢哥哥。”   “我还没问你,”陆封州拉开桌边的藤椅坐下,眉梢不耐地扬了扬,“谁允许你叫哥哥的?”   明维睁着眼睛困惑看他,语气天真地问:“哥哥不喜欢我这么叫吗?”   陆封州闻言,讥哂般地勾起唇角,手臂压在桌面上,倾身靠近他缓缓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叫,怎么前天晚上在酒店的床上,没有听见你叫过?”   明维脸上困惑的神情更甚,这一次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也确实装不出来,陆封州的问题已经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他并不知道对方在床上,还会有这样的喜好。   “你在床上那么主动。”见他半晌不答话,陆封州唇角的笑意扩大,话里却没有太多的感情,犹如在进行公事公办的问话,“怎么?以前那些男人教你主动,没教你怎么在床上说话吗?”   就当陆封州是在夸自己,明维缓缓眨了眨眼睛,也学着他的模样把头凑近来,两只手娴熟地抱上陆封州的小臂,放轻声音认真专注地答,“我不会说话,哥哥下次教我。”他面容纯真地仰起脸来,“好不好,哥哥?”   明维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得很近。近到只要明维动动自己的腿,膝盖就能撞到陆封州的腿 。近到只要明维抬起眼睛,就能直接望入陆封州深邃却冷情的眼眸深处。   他在心中回忆自己对镜练习的画面,缓缓翘起嘴角两边的弧度,甚至试图让自己的眼睛也染上好看的笑意。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陆封州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映在他那双浅褐色瞳孔上的自己。虽然知道他这副乖巧模样是装出来的,但是陆封州仍是有一秒的停顿。   一秒以后,他视线波澜不惊地扫过被明维抱住的小臂,换上命令的口吻道:“松手。”   明维满脸失魂落魄地松开双手,上半身后仰想要靠回藤椅里。   活动的手肘冷不丁撞上桌面的那杯香槟,盛酒的高脚杯从桌边飞快坠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响声。   香槟从破碎的酒杯里流淌出来,浓浓醉人的酒香洒落在四周的空气中,很快就盈满两人鼻尖。碎玻璃掉在地上容易扎破鞋底,明维起身拿扫帚和撮箕过来清理。   那扫帚的高度才到明维大腿的位置,他用起来有些费力,不得不深深地弯下腰去。随着他大幅度的弯腰动作,勉强扎在裤腰带里的那截衣摆,很快就被他带了出来。   在陆封州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明维有一截白皙的后腰从衣摆下露了出来。   梦境中大汗淋漓气息急喘的画面,以及前天夜里真实有过的肌肤触感,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陆封州坐在藤椅里没动,目光亦情绪不明地落在他的腰上没动,唯独十根交叠握在身前的修长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在他抱过的所有人里,明维的腰算不上很细,却是腰线最紧的。一如他现在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腰侧却看不到丝毫松弛的赘肉。   陆封州不喜欢太柔软的身体,倘若男人的身体也很柔软,在床上又和女人有什么区别。明维那具并不柔软,带着成年男孩该有的力量和味道的身体,恰恰正如他的意。   思绪在空气中弥漫的醇香酒味里浸泡良久,陆封州眉眼淡然地松开自己交叉相握的双手。   下一秒,弯腰轻扫碎玻璃的明维,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从身后掐住了。   记忆仿佛倒带回那个晚上,那双手掌宽大而骨节分明,带着熟悉而难忘的力道,将触感微糙的掌心贴紧他的皮肤。   明维腰上的温度很快就被捂得滚烫起来。   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沉默却又难掩眼中真挚与期待地望向身后的人。   陆封州在他的注视中敛起眉眼,神色不动地松开自己的手。   明维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埋在心底深处的了然。难得没有借机顺杆往上爬,如同没事人一般,他回过头去,继续清理地上的玻璃。   陆封州向来都是坦荡直面自己的任何谷欠望。   既然已经明确,自己很喜欢明维的身体,他也不介意再破例一次。   更何况,明维接近他不是另有目的吗?既然为达目的不惜和他上床,那么他顺水推舟地将明维收在身边,自然就会有发现对方露出马脚的时候。   瞥见明维提着扫帚和撮箕往外走,陆封州毫无预兆地开口叫住他:“李维。”   后者闻声回过头来,眼神略带疑问地望向他。   “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上,沈三跟你说了什么?”陆封州问他。   明维没忍住,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拎在手里的扫帚和撮箕。沾上酒液的扫帚毛有点脏,撮箕里也一片狼藉,眼下实在不是暧昧调情的好时候。   所以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如实回答道:“沈总说他帮了我,我应该以身相许。”   陆封州径直从藤椅里站了起来。   两人的身高瞬间拉出明显的差距来,原本微微垂头的明维,此时不得不稍稍仰起头来看他。   “以身相许?李维,”陆封州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在空气中醇郁浓香的酒味里,垂眸淡淡睨向他,“你要跟他,不如跟我。” 第18章 喂食   明维觉得空气里的酒香有些浓烈醉人,否则他此时怎么会有点头昏脑胀。没等他仔细回味陆封州的话,露台外就有人过来了。   在外人面前说这个也不太合适,他扭头往露台外看,心中同时后悔不已,没有先开口答应陆封州。先不管陆封州的话有什么含义,总归放自己面前,也都是突然天降馅饼,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坏处。   且万一陆封州的话只是心血来潮,那岂不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不细想倒还好,细想后明维愈发觉得悔不当初起来。然而此刻已经为时已晚,他提着手里的东西给进来的人让路。   对方是来给陆封州送创可贴的,见明维手中拎着扫帚和撮箕,心中并未起任何疑心,送完东西走的时候,还顺带回头把明维也给叫上。   明维不好当面为自己找托辞,就先跟上对方的脚步,去将碎玻璃处理掉。   几分钟后独自返回露台时,陆封州人还坐在原地没有走,身边却凭空多出了另一人来,且也是明维每天去会所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   他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停在露台的入口处。   容林殷勤热切地端着托盘,来给陆封州送宴厅里的甜点。他背对门边的方向,正弯着腰将甜点从托盘里摆上桌面,头顶的帽子慢慢朝右侧倾斜过去。   他连忙歪着头伸手去扶,却似乎没能来得及,帽子最后掉在了陆封州的腿上。容林一边不好意思地道歉,一边弯腰去捡陆封州腿上的帽子。   明维站在后面看得很清楚,对方分明做的是捡帽子的动作,手指要碰到帽子边沿时,容林却指尖弯了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朝陆封州怀里倒了过去。   他两三步走上前,从后方伸手稳稳勾住容林的衣领,让对方的身体陡然僵滞在半空里,陷入了站也不是倒也不是的两难境地。   容林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很块就反应过来,借着明维手上的力道站直身体,面容疲倦而苍白扶着额头,语气微弱地开口解释:“对不起陆总,我没有吃晚饭,现在有点低血糖。”   话音才落,垂下的余光就瞥见,斜侧里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摆在桌边的甜点送到了他面前。他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和腼腆,顺着那只手抬起自己的目光——   明维面色平常地站在他面前,手上端着那盘做工精致的糕点。   容林眼中将溢未溢的情绪瞬间凝滞,挂着脸上的虚假笑容推脱道:“甜点是我特地为陆总挑的。”   “陆总不喜欢甜食。”明维撩了撩眼皮。   或许是他站的位置恰巧背光,阴影落在他的鼻梁上,恰巧在他脸上形成明显的光影割裂,将他那双半撩不撩的下垂眼衬得有些凶。   被他这副模样微微激怒,认为他是在故意挑衅,容林面色阴沉地转向他,不偏不倚恰好看见,他脖颈后惹眼的欢爱痕迹。   在陆封州看不到的视角,容林看向他的目光里,渐渐就掺杂了几分高傲与轻视,天真柔软的语气里夹带着细微的恶意:“维维,你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明维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没说话。   “你的脖子后面。”容林佯作好意提醒他,在他做出任何反应以前,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去,将他的衣领扯了下来。   露台上的灯光将他脖颈后的痕迹照得清晰明了, 容林嗓音不高不低地啊了一声,“不像是蚊子咬的。”他的语气骤然变得轻松与欢快,“维维,你和你男朋友的感情真好。”   “不过,维维,”短暂的停顿过后,容林忽然困惑地歪了歪头,“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言下之意就是在暗示陆封州,明维的私生活混乱且不干净。   原本打算张口否认的明维,闻言又压下了解释的念头,“最近有的。”   “真的吗?太好了,维维。”容林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流露出几分雀跃来,“是有些日子没来会所的那位钱总,还是上次夸你长得好看的赵总?”他乌黑的瞳孔如同盛满星光那样清亮,说出来的每句话里却都藏着尖锐锋利的不怀好意,“维维,我祝你和你的男朋友百年好合。”   先不说容林怎么知道自己得罪过钱总,常来会所喝酒找少爷的常客里,多半都是在床上有口味奇特的癖,容林口中说的钱总和赵总,赫然就在众人私下讨论的名单里。   明维面上神色未显分毫,心中忽然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偏过脸去,软下自己的眼神,巴巴望了一眼始终置身事外的陆封州。   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陆封州眉毛轻轻抬了抬,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明显的无动于衷。   压下心底的不耐烦,明维抬起脸来冲容林笑了笑,“不是的。”   没料到他还会主动接自己的话,容林讶异奚落之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是钱总,也不是赵总。”明维脸上笑容扩大,真诚而又无害地回望他。   从他的表情里嗅到自己最熟悉的味道,容林不知道怎么的,就出现了轻微的心悸感。   明维绕过他走到陆封州面前,轻车熟路地跨到对方大腿上坐好,单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将头亲昵地往他胸膛前靠了靠,这才无辜地转过来脸来,眨眨眼睛朝容林道:“我脖子上的痕迹,是陆总留下来的。”   容林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也顾不上会被陆封州看见,眸色阴寒发冷地顶着他没说话,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雀跃与纯良。   明维不吃他变脸这套,只满心想着快点将容林气走,好回过头来继续和陆封州说原来的事。思绪乱飞之余,他心中还略有惊讶,陆封州竟然也会配合自己。   殊不知被他坐了大腿的陆封州,此时也有借着明维将容林打发的想法。认识明维以来,在替自己解决这类麻烦的事情上,他的确很好用。   眼看着明维在自己眼皮底下得了手,容林心中气不打一处来,离开时面上甚至带着明显的铁青。   目睹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明维嘴角毫不掩饰地翘了起来。   身后陆封州拨开他搂住自己的那只手,嗓音低沉地开口:“下去。”   明维作势要乖乖从他腿上爬起来,不料起到一半,他又面色虚弱地爬回陆封州怀里坐好。   陆封州冷眼望向他。   顶着他满是质疑与莫名的目光,明维有气无力地抬手抵在脸侧,模样可怜地转过头来,浅褐色的瞳孔无声胜有声地看向他。   陆封州面色微顿,随即就风轻云淡地挑了挑唇角,“怎么?你也还没吃晚饭?”   明维面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   “你也低血糖?”陆封州又问。   明维闭紧嘴巴没有说话,继续点了点头。   “已经饿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陆封州神色不动如山地瞥向他,“还有力气拿东西吃吗?”   明维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好似真的很饿一般,连同眼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   陆封州唇角的笑意沾上讥哂的意味,“那需要我喂你吗?”   明维下意识地就想点头,转念又想起上次在会所包厢里,陆封州熟悉的下套手段。迟疑片刻过后,他这次学聪明,生生抑制住想要点头的冲动,没有回应对方的问话。   不料垂眼的那个瞬间,一只熟悉的手赫然跃入眼帘。   陆封州那只生得修长而有力的手,此时手指上沾着些许食物碎屑。他却对此视若无睹,径直将捏在指尖的糕点喂到了他嘴边。   维持垂眼的动作不变,明维对着他的手指无声地咽了咽口水。 第19章 猜的   见他盯着糕点犹疑不定,陆封州嗓音低沉地出声提醒:“张嘴。”   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嘴唇皮,明维听话地张开嘴巴,却是下意识地将呼吸屏了屏,大气都不敢出。   陆封州捏着糕点往他口中送,见他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又耐着性子道:“自己咬住。”   明维闻言,齿尖立刻落了下来,嘴唇也跟着牙齿的动作机械闭合,恰好将对方尚未收回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陆封州的脸色黑了黑,“松口。”   明维连忙将他的手指吐出来,抵在他指尖的温热舌头,还情不自禁地绕着他的指腹舔了一圈,在他的手指上留下柔软而湿润的触感。   垂眸望向自己指尖的晶莹湿意,陆封州的脸上瞬间挂起寒霜,声线不悦地叫他名字:“李维。”   明维匆匆咀嚼吞下口中的糕点,寻遍身上各个口袋找纸巾无果,最后老老实实将自己的衣摆捧了起来,示意他将指尖的口水擦在自己的衣服上。   后者冷睨一眼他的衣服,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腿上推开,起身往露台外大步走去。   怀疑陆封州已经在反悔的边缘,明维心中虽然对他说过的话念念不忘,此时也只有识趣地闭上嘴巴,对先前自己没来得及给出回应的事避而不提。   陆封州去洗手间里洗手,明维亦步亦趋地缀在他身后,见对方抬头从镜子里望过来,立马摆出一副乖巧温顺的神情,歪过头眼带疑问地看他。   神色不带波澜地收回目光,陆封州擦干手上残留的水珠,转过身来皱眉问:“跟着我干嘛?”   收起原有的乖巧表情,明维小心翼翼地抬高脸,两只手不安地抓紧衣角,欲言又止地望向他。   陆封州瞥他一眼,“有话就说。”   明维扁着嘴巴,胆怯地垂下眼眸问:“您生气了吗?”   “我生没生气,你看不出来?”陆封州情绪不明地反问。   明维悄悄抬眸观察他的脸色,手指攥住衣角紧张地扯来扯去,“我不是故意的。”似是被他摆出的冷脸吓到,他视线不知所措地晃了晃,最后带着讨好的语调小声喃喃,“您别生气好不好?”   陆封州看着他没说话。明明是同样的手段和方式,可大约是已经有过床上关系的原因,眼下他看明维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倒是比看容林要顺眼许多。   视线掠过他那双下垂明显的眼尾,心血来潮生出了点陪他玩的兴致,陆封州顺着他的话,不咸不淡地问:“让我别生气,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明维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他会接自己的腔,半晌回过神来,状似羞赧般垂了垂眼睫,为时不晚地补救道:“哥哥想要什么补偿?”   “什么都可以?”陆封州漫声追问。   对上他明显有疑问的视线,明维抬手扒了扒额前碎发,眼睛眨也不眨,回答得极为认真:“什么都可以。”   陆封州却不知道是信没信,迈步过来扣住他抬高的手腕,对着他脸上似真似假的神情问:“李维,你在别的男人面前,也是这副不设防的样子?”   明维目光专注而真挚地望着他没说话。   “你对别的男人,”陆封州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慢条斯理地补充,“也是什么都可以?”   明维面上的神色终于动了起来,却是极为缓慢地眨过眼睛,语气纯良地否认,“不是啊。”他露出清纯羞涩的笑容来,似乎就连下垂的眼尾都要染上绯意,“因为是哥哥啊,我只对哥哥什么都可以。”   曾经无数次对镜练习过的弯唇弧度,明维确信自己的笑容无懈可击,他满意地等候来自陆封州的回忆。   陆封州脸上没有出现太大的情绪变化。他身边不乏像明维这类主动靠近的人,自然也就没少听类似表真心的话。   甚至那些人在这方面,往往都表现得比明维更胜一筹,不似明维做得这样虚假与拙劣。不过这恰巧正合他的本意,对明维身体的喜爱固然不假,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和面前的人,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   就算是来自明维单方面的感情,也绝对不行。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松开手,没有对他这番话做出任何点评,迈开长腿朝洗手间外走去。   却没有看见,在他身后还停留在原地的明维,离开看客的视线以后,也终于收起了脸上刻意为之的干净与羞涩。   只是当这些浮于表面的情绪褪去后,他眼底那些呼之欲出的向往与眷恋,却如同洗尽尘土后的摇曳火莲般,完完整整地盛开在了眼底幽静的浅池里。   他分明脸上看着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静若止水。但若是此时有人望向他那双眼睛,大抵没有人会怀疑他流露出来的真心。   已经走出去的陆封州,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又转身回来吩咐他:“去把你身上的工作服换掉。”   骤然被他的话拉回现实里,明维快步追上去问:“去哪里?”   “下山。”陆封州头也不回地答。   今天的晚宴并非商务性质,他调整行程过来一趟,并不打算在宴会上停留太久。   明维闻言,面露犹豫,“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多少?”陆封州问。   明维眼露困惑,“什么多少?”   “你今晚的工资是多少?”陆封州淡淡补充,“我给你发。”   明维没忍住露出笑容来,“真的?”   陆封州看在眼里,反倒觉得他这会儿笑起来的模样,看上去要比刚才顺眼自然得多。思及到此,他心情也好了几分,轻挑眉梢口吻略嘲道:“我说过的话,难道还会有假?”   明维转身跑去隔壁楼的员工更衣室换衣服,同时在心中笃定,陆封州果然喜欢清纯干净的类型不假,至少没有枉费他练习笑容所花费的精力。   陆封州的车就停在前院里,明维坐过两次已经记得车牌号。他换回自己的常服,去庭院里找陆封州的时候,对方已经先行坐入车内。   并不关心对方要去哪里,明维轻车熟路地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了进去。开车的人不再是前两次他见过的司机,更像是陆封州的私人助理,容貌年轻穿着干净整齐。   他在车内调整姿势坐好,就听见陆封州在身旁提醒对方道:“开车吧。”   助理发动引擎倒车,从后视镜里瞥见有客人从主楼里出来,看见他们停在院子中间的车,转而又迈步朝他们的车走来。   几秒过后,后排座位的车窗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旁人从车窗外看不到车内情况,丝毫不知被敲响的车窗是明维坐的那侧。明维没有出声,只安静地仰起脸来,透过车窗玻璃看车外微微俯身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封州的声音让他瞬间清醒:“把车窗降下来。”   明维神情微微一顿,游离的思绪已经回笼,却仍旧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话般,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动。   赶在他有所反应以前,驾驶座的助理将后座的车窗放了下来。只是车外的人久等不见回应,已经自行绕过车尾,去到了陆封州坐的那侧。   车窗外的晚风扑面而来,吹得他额前碎发微乱。耳旁传来明宏儒和陆封州告别的话语,明维依旧犹如老僧入定那般,仰头盯着自己这侧的车窗外看。   诧异于陆封州车内竟然有人,明宏儒余光朝陆封州身旁的座位扫了一眼。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孩,只是看不到脸,他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将所有心神放回了陆封州身上。   敏锐地发现明维异于常人的沉默,回忆起他摆在房间桌上的报纸,陆封州心底浮起几分兴致盎然来。待明宏儒离开以后,他才不急不徐地转过脸,眸光满含深意地审视起明维的侧脸来。   这个时候,他们的车已经从半山别墅群里驶离,开上了寂静幽深的盘山公路。   明维那侧的车窗并没有关,车速带起来的簌簌风声落入耳中,他额头上的碎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在清透柔和的月光下,露出那道熟悉的细长疤痕来。   “李维。”视线落在他额头的淡疤上,陆封州倏地眯起黑眸来,“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甜食?”   明维一愣,也缓缓将脸转了过来,眼底的惊讶情绪在月光下袒露无遗,不似作伪。   “我猜的。”他说。 第20章 回忆   明维说的话不假,他确实是猜的。认真说起来,他对陆封州其实算不上有多了解。但这样的猜测也不算是平白无故,没有任何根据。   他虽然很小就被送去国外,但这些年以来,也不是没有回来过。派往国外名为照顾他,实为监视的那几个人,大约是见他老实本分,十几岁的年纪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在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里,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与监管。   成年以后,明维串通上学时结交的朋友替自己打掩护,偷偷买了机票回国。   明太太的人虽然会定期往国外汇款,但是他自己却无法直接拿到钱。加上这些年来,身边以管家名义存在的中年男人,在国外染上了不小的酒瘾和赌瘾,所谓的生活费,自然也就被对方克扣得所剩无几。   因而那次偷偷回国,他并没有浪费多余的时间,为自己准备不被发现的万全之策,甚至都没有在自己拮据的预算里,留出购买回程机票的金额。   他回国以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找。唯一从记忆里翻出来的,也只有陆封州这个模糊的存在。   也只是想想而已,明维不知道陆封州的详细地址,没有打算去找他。   但是他同样也没有想过,会在远离市区的偏远墓园里遇到陆封州。那几天里,他晚上住安置区最便宜的家庭旅馆,白天在市中心的热闹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出生的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却陌生得像是异国他乡。   后来还去工地上做过工资日结的短工,顶着满头的汗水,在强烈的日光下暴晒了近两天。最后拿着到手的工资,坐长达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去郊外的墓园探望去世的母亲。   当时最长的公交线尚且不到墓园,郊区的公路也不是平整宽阔的沥青马路。明维换乘好几趟路况颠簸的公交,最后在终点站下车时,还需要沿着公路徒步两公里。   那时正值八月热夏,明维中午从工地离开,在路边的摊边吃了碗馄饨,没洗澡没换衣服,甚至都没有洗脸,就灰头土脸地上了公交。   出发前往墓园的时候,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倏地从万丈高空倾盆落下。   夏季的阵雨来得急走得也急,最后只留下孤身立于荒郊旷野的他自己,身后是甩着泥点和尾气飞快驶离的公交,身前是抬眼看去逶迤起伏,却长得望不到尽头的泥泞道路。   他那时明明才成年不久,却忽然就觉得,看着眼前这条两侧杂草丛生的脏乱泥路,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荒诞而又令人费解。   明维将裤腿卷起来,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走得一脚深一脚浅,旧到看不出原色的帆布鞋底,沾满了厚厚的泥浆。   泥浆从侧面鞋胶脱开的缝隙间挤进去,将他白色的袜子染成难看的黄褐色。湿意浸透他的袜子,很快就传到他的脚底,明维却像是浑然不觉般,至始至终都只是一言不发地埋头往前走。   快到墓园门口的时候,明维经过雨后积水严重的低洼路面。一辆底盘很高的黑色越野车从身后的远处飞速驶来,车底轮胎从水洼里重重压过,摩擦地面时高高带起的水花,尽数溅在了明维身上。   仿佛没有看见停在路旁境况窘迫的他,那辆车维持着原有的车速不变,很快消失在了明维的视野尽头。   明维撩起衣服下摆擦脸,擦完以后发现衣服上也溅有黄色泥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徒劳。   十分钟以后,他在山脚的墓园门口看到了那辆越野车。   黑色的越野车横行霸道地停在门前的空地中央,驾驶座车门大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叼着香烟百无聊赖地倚靠在车身前,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   明维记住了他那张满是玩世不恭的脸,无声无息地从车后绕过,朝墓园入口处走去。   看守墓园的门卫将他错认成流浪的小孩,拦着他不让进门。透过门卫室的玻璃,仓促瞥了一眼自己的满身狼狈,明维这才开口解释,自己是来探望过世的亲人。   保安这才拿来纸笔叫他登记,放他进去时还善意提醒他,进门左转就有花束卖,小束的白菊并不贵,实在不行也能买单枝。   明维买了一小束白菊花,上次来墓园还是下葬的时候。这些年墓园也大大小小地翻修过,他花了点时间,才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园内找到母亲的墓碑。   照片上的人生得容貌漂亮,明维却长得不像她,更是不怎么像明宏儒。小时候见过外婆年轻时的照片,他似乎长得更加像自己的亲生外婆。   担心返回市内的时候错过末班公交,他没有停留太久,就下山了。墓园在的位置不算高,下山比上山速度更加快。   心中惦记着回城的末班车,他在下过雨后的山坡路上健步如飞,最后不小心从台阶旁的草坡上滑了下去。   陆封州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那时还不如四年后这样成熟稳重,轮廓也不如四年后这样冷硬锐利,面上亦不如四年后这样不显山不露水。   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和长裤,从高处的石阶上迈步走下来,五官倒映在明维的瞳孔里,看起来年轻又英俊,举手投足间皆带着现在没有的肆意随性与漫不经心。   明维坐在坡底没有动,时隔数年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下意识地就张口叫了声:“哥哥。”   陆封州闻声停下脚步,很快也看到了摔坐在坡下面的他,眼中带着十分明显的陌生情绪。   明维这才开始万般庆幸,自己现在拥有一张混杂着黄色泥土以及汗液痕迹,甚至还有从工地里带出来的黑色灰尘的脸。   他摔下来的草坡并不高,他完全可以自己爬上去。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莽撞,他还是抬起自己脏兮兮的脸,询问站在台阶上方的人:“哥哥,帮帮我可以吗?”   后者脸上出现了很明显的怔色。   两分钟以后,陆封州将他从草坡下面拽了上来。   他坐倒在对方腿边,看陆封州拍着手掌,清理自己掌心内的泥土和草屑,主动将自己衣服上干净的地方,掀起来送到他手边。   陆封州见状,没有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而是若有所思地扬眉问:“你是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还是没有家在外面流浪?”   明维想了想,告诉他说:“我没有家。”   那就是流浪在外的小孩?陆封州拧起眉来,“你多大了?成年没有?”   明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缘由。   误以为他不清楚自己的年龄,陆封州最后将他从墓园里带了出去。   温嘉盛等在越野车旁,脚边已经扔了满地的烟头,抬头见他身边跟了个脏乱干瘦,连五官都看不清的小孩,吊儿郎当地开玩笑道:“进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这是上哪儿捡了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回来?”   “里头捡的,大概是趁安保不注意,偷偷跑进去的。”陆封州打开后座车门,拎着明维的衣领往门边推,示意他坐进去。   温嘉盛满脸不乐意地过来阻拦,“我这才刚提没两天的车,陆少爷你忍心吗?”   没等陆封州接话,明维就先偏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可是我身上的泥水,都是被你的车溅上去的。”   他一张脸脏得温嘉盛视线无处可落,唯独那双偏褐色的瞳孔是干净的。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温嘉盛顿时面露语塞,深感报应来得不早不晚,偏偏就这样巧。   他理亏地放任明维坐了进去。   那天傍晚,明维坐他们的车返回城内,温嘉盛中途在其他地方下了车,将车钥匙留给了陆封州。   他全程坐在后排一声不吭,像是遗忘了他的存在,陆封州没说要送他去哪里,只先开车去处理了自己的事情。似乎是有人约了他出来见面,陆封州开车去了市中心。   那是一家位于深巷里,装修却精致明亮的私人咖啡店。陆封州把车停在店门外的路边,自己下了车往店内去,留明维坐在车内安静等候。   隔着店内透明的落地玻璃,明维看见他在靠窗的卡座边坐下,和早已等在桌对面的年轻男孩说起话来。   男孩脸庞被墙遮挡掉大半,看不清楚容貌与长相。期间他注意到,男孩为陆封州点了咖啡和甜点。   陆封州喝了两口咖啡,却没有去动那盘甜点。 甚至到最后,甜点都进了男孩的肚子里。   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陆封州起身离开的时候,男孩又打包了一块黑森林蛋糕给他。陆封州收下了蛋糕,出门上车以后,却直接将装有蛋糕的纸袋递给了他。   也就是那个时候,明维捧着纸袋在心中猜测,他是不是不喜欢吃甜食。   似乎发现了陆封州朋友都不知道的秘密,他歪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陆封州低沉的声线斩断他思绪,将他拉了回来:“我送你去福利机构。”   明维睁大眼睛,飞快将头抬了起来。   却见视线内月色清浅,风声缠绵,私家车稳稳地开在空旷寂静的盘山公路上。自己怀里没有黑森林蛋糕,窗外也没有记忆中的那家咖啡店。   他愣愣地转过脸去,看着面前四年后的陆封州问:“什么?”   “我说,”察觉到他的走神,陆封州语气不快,“我送你回家。”   他这么早将明维带出来,自然不是单纯做善事,给明维发完工资,还将人完完好好地送回家。只是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新的工作邮件,才临时决定改变主意。   明维闻言,大脑放空了一秒。   四年前的那个傍晚,他拒绝让陆封州送自己去当地的福利机构。四年后的这个晚上,他同样也能拒绝让陆封州送自己回家。   不顾此时还在车内,他弯腰低头爬上陆封州的大腿,以靠在对方怀里环抱对方的姿势,双手摸着对方结实紧致的腰,往皮带里侧伸了进去。   “现在还要回去吗?”如同经历过长久的孤独,努力向对方汲取温暖那般,他将额头抵在陆封州的颈窝里,呢喃着叫出声来,“哥哥。”   陆封州没有说话,落在他头顶发旋的眸色却渐渐深了起来。 第21章 直白   没有再送明维回家,陆封州把人带去了上次去过的酒店。只是这一次,两人去了陆封州常住的套房。   助理把他们送到以后,确定好明早过来接人的时间,很快就开车离开。   明维跟着陆封州进了酒店套房,见他脚步不停地迈进书房,打开桌面的电脑准备办公。他倚在书房门边,歪着头语气略带困惑地叫道:“哥哥?”   没有纠正他的叫法,陆封州头也不回地吩咐:“你先去洗澡。”   明维扒着门框没动,盯着他的背影,故作天真单纯地问:“哥哥不一起来吗?”   陆封州登录邮箱的动作顿了顿,终于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虽然没有答应他的提议,但却嗓音低沉地提醒道:“洗快点。”   明维忍不住看着他笑起来,笑得两只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像只眼尾下垂的狡黠狐狸,狐狸尾巴没藏好露了出来,本人似乎却对此毫无察觉。   陆封州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两个来回,最后佯作冷脸表情道:“还不去洗?”   明维这才收起笑来,听话地转身离开去洗澡。   浴室里的浴缸比楼下房间还要大,猜测陆封州的工作一时半会完不成,明维脱掉衣服裤子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从浴缸里站起来,去拿挂在架子前的浴袍穿。   穿着浴袍和拖鞋出来的时候,路过开放式吧台旁的酒柜,明维脚步停了停,然后绕到吧台后面,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红酒出来。   上次在酒店里过夜,整个过程中虽然说是清醒的,但也有体内药效的加持存在。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明维就忍不住想要喝酒。   自觉地没去书房打扰对方,他捧着做工昂贵的高脚杯,坐在吧台前喝酒。说是在喝酒,但其实也才喝了两口,陆封州就从书房里出来了。   出来就撞见明维悠然自在的模样,他迈腿走至吧台前,抬起手指在台面上警告般地敲了敲,“谁允许你一个人来这拿酒喝的?”   明维忙不迭地摆出乖巧模样,讨好般地将自己的酒杯推到陆封州手边,就连自己嘴唇碰过的杯沿位置,都原封不动地对准了陆封州的方向。   陆封州面容冷淡地看他,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就给我喝你用过的杯子?”   明维眨着眼睛,将自己喝过的杯口朝外侧转了转。   陆封州没理会他,转身去浴室里洗澡,离开前皱着眉头叮嘱他,不要喝得烂醉如泥。   明维上大学的时候,没少在酒吧那类场所打工,酒量自然也要比常人好。只一杯红酒,远远达不到让他烂醉如泥的程度。   他心中思绪转得极快,面上却什么都不显,猜测陆封州喜欢的类型,多半不会将酒量好这点包含在内,也就没有多做解释,只乖乖地应了下来。   陆封州进浴室没多久,明维摆在吧台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陌生的本地号码,明维迟疑了一秒,接起来以后,听筒里传来的却是陆封州的声音。   没有深究对方是怎么拿到自己号码的,他们这些人的信息,对所有出入会所的客人来说,本就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   对方在电话中让他送红酒进去,明维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天起床后的情景,“门锁了我进不去。”   “没锁。”陆封州道。   明维有些惊讶,但也什么都没说,挂掉电话后跳下高脚凳,去柜子里拿新的玻璃杯。   浴室的门果真如对方所说那般没锁,明维拿着高脚杯推门往里面走。陆封州背对他靠坐在浴缸里,手指偶尔从手机屏幕上划过。   他两条手臂搭在浴缸边沿,宽阔有力的肩膀露在浴缸外,肩头和后背沾满几欲滑落的水珠,背脊上深深凹陷的背沟,一路向下延伸没入水中。   明维踩着拖鞋走过去,弯腰将红酒放在浴缸边时,余光朝浴缸里看了一眼。陆封州一条长腿微微曲起抬高,膝盖朝外倾斜抵在浴缸壁边,两条腿中间却盖了块毛巾。   听见身侧传来的动静,陆封州放下手机抬头,拿起那杯红酒喝了两口。片刻后放下高脚杯,见明维还站在旁边没动,垂着头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喜怒难辨地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明维扶着浴缸原地蹲下来,视线瞬间降到与陆封州差不多高度的水平面,望着对方漆黑深沉的眼眸,用腼腆的口吻回答:“哥哥身材真好。”   对上他那双无半分羞怯的浅褐色瞳孔,陆封州轻轻哂笑出声来,倒也没揭穿他拙劣的表演,而是朝他点了点下巴,“你过来。”   明维依言顺从地往浴缸边挪近一点,抬起双手撑在光滑的浴缸边沿。   视线划过他额前湿成细缕的黑发。陆封州淡声发问:“洗头发了?”   “洗了。”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明维还是如实回答。   被水沾湿的碎发,更加容易捋起来。心中做出这样的判断,陆封州从水中伸出手来,修长好看的手指贴上他的额头,   顺着他指尖接连不断淌下的水流,很快掉落在明维的眼皮和鼻尖上。明维不由得闭紧了眼睛,任由陆封州的手指在自己额前拨动。   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从前额插入自己湿润的发丝间,将自己额前的碎发尽数捋向后方。皮肤上黏湿的触感逐渐消失,额头毫无遮挡地露在了空气里。明维慢慢睁开眼睛,发觉陆封州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的时间,出乎意料地有些过于长了。   下一秒,陆封州温热粗砺的指腹按住了他额头上细长的疤,在他那道存在不少年月的淡疤上漫不经心地摩挲起来。   明维面上浮起几分不明显的怔忪来,“怎么了?”   额头上倏地轻了轻,陆封州从他脸前放下手来,眉梢微不可见地抬了抬,“没什么。”   明维眼底的困惑却愈发明显起来。   没有记错的话,那晚和对方上床以前,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陆封州也曾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伸手摸过他额头上的疤。   见他蹲在浴缸前陷入沉思,陆封州二话不说就掀开盖在腿上的毛巾,在哗啦洒落的水声里站了起来。   在骤然而起的水声中猛地回神,明维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仰起头朝上方望去。却见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从视野内轻盈地翻飞而过。   待浴室中的光亮重新回到视网膜上时,陆封州已经穿好浴袍从浴缸内跨步而出。   对方虽然穿着浴袍,目光缓缓从他胸膛前滑落下来时,明维浅褐色的瞳孔却慢慢睁大了。   陆封州身前的浴袍是敞开的,浴袍里没有任何能够遮挡身体的布料。从他浅麦色的宽阔胸膛,到他肌肉块状分明的紧实腹部,最后再到悬垂在他两条月退间的——   在明维直勾勾的盯视下,陆封州的那处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陆封州弯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将他堵在墙边无路可退,脸上神色分毫不动,视线紧紧锁住他,语气平常地开口:“你还不去床上,我能在这里办了你。”   头一次听陆封州说话这样直白,明维脸都烧了起来。   片刻后回神,他从陆封州身前钻出来,头昏脑胀地往卧室里走。短短几秒时间内,就将疤痕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22章 夜宵   和陆封州睡完,明维才想起来,第二次睡得不明不白的,还有被遗忘的正事没来得及问。   只是,随着这个念头涌现出来的,还有脑子里搅得翻天覆地的睡意。身体上的欢愉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来的疲惫与困倦,明维甚至连睁眼看陆封州的余力都没有,就抱着被子仓促睡了过去。   他睡得比那天夜里还要沉,连陆封州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觉。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还是一片漆黑,另外半张床的位置却是空荡荡的。   明维下意识地把手放上去,摸到没有任何体温的柔软床单时,心中确信陆封州已经离开。他从被窝里探出光溜溜的手臂,从床头柜上抓起遥控设备,将卧室里的窗帘打开。   强烈刺目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投射进来,明维眯着眼睛爬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睡乱的黑色短发,盯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发呆片刻,这才转头去拿自己的手机。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中午,陆封州明明有他的电话号码,却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上次睡完以后,还有张银行卡可以拿。这次倒好,不仅没有银行卡,人也走得干净利落。   已经过了退房时间,思索要不要打电话给陆封州,让对方转点额外收取的房费来,明维掀开被子下床,心不在焉地走到衣柜前,抬手将面前的衣柜门打开。   看见挂在衣柜里的休闲衣裤时,明维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房间大概是陆封州常住的,所以这里才会有他穿的衣服和裤子。推测出这个可能性,他没有再多想,毫不客气地拿对方留在这里的衣服裤子出来试。   短袖可以穿,休闲短裤的裤头大了点,但也不碍事,明维决定先去洗个澡。他穿上浴袍,拉开卧室门往外走,不料抬眼的瞬间,就看见有人从沙发边站了起来。   明维脚步倏地停下,定定望着站在客厅里的人没说话。   面容严谨的年轻男人率先开口道:“李先生您好,我是陆总的助理,我姓杨,我们昨晚见过。”   对方说完,朝他递过来一张商务名片。   认出他的模样来,明维伸手接过名片,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杨预等在这里,显然是有事要和他谈。但见明维似乎要去洗澡,他又把话收了回去,转身坐回沙发上等。待明维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对方还极有耐心地坐在原地等。   明维走过去坐下,旁边的人顺手就递来打包好的早餐,犹如对处理这类事十分得心应手般,张口向他解释:“陆总早上有重要会议,先去公司了。”   早餐买的是海鲜粥和糕点,明维道了声谢谢,接过来打开盒盖开始吃。见他没有别的话要问,杨预直接将打好的合同推到他面前,“这是陆总让我准备的合同,您可以先看一下。”   明维舀粥喝的动作顿住,目光顺着他的话音落到合同封面上时,脑海中瞬间记起了陆封州昨晚在别墅露台上说的话。   原来对方是这个意思,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打开合同快速翻阅起来。合同内容对明维整个人进行了明码标价,如果明维签了这份合同,不但每个月可以从陆封州那里得到树数目可观的钱,甚至还能拿到陆封州名下一处空置的房产。   相对应的,陆封州对他的要求也不少。除去辞职和履行基本义务这两项,还包含有陪同对方出席必要的应酬场合,替陆封州解决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合同期限为三个月,第一个月仅仅是试用期。如若合同生效期间,明维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陆封州随时都能终止这份合同。   明维这方面的道德感向来不怎么强,合同里只注明他不能对陆封州动心,反过来却不受任何限制。三个月的时间刚刚好,假如陆封州能喜欢上他,必然是最好的结果。假如对方不喜欢他,那三个月以后,明维也应该离开了。   虽然担心明家的人找到自己,但有的时候,或许灯下黑才是最好的躲避方法。明家人已经有十几年未见过他,小时候被明宏儒领回去,也一直住在佣人楼里,日常生活中从未和明家人有过任何照面。   昨天晚上在别墅的宴厅里,明宏儒没有将他认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这件事大半还是要归功于,他如今长得既不像自己亲生母亲,也不像自己的亲生父亲。   心中粗略盘算过后,他眉眼天真地抬起脸来,朝面前这位助理道:"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没读过多少书,合同也不怎么会看。但是我相信,陆总是不会骗我的。"   杨预暗暗打量过他的神情,接着就想起来几个小时前,自己带合同来酒店时,曾经例行询问过,需不需要先找人去查明维的背景信息。毕竟这些年来,凭借伪造的身份信息接近陆封州的人可不少。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封州竟然否决他的提议道:“不用查。”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甚至浮现出了淡淡的兴味。饶是跟在陆封州身边这么多年,杨预也有些琢磨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了。   身份信息虽然不用查,但该有的体检流程还是要走的。吃完早餐以后,明维就直接被带去昂贵的私立医院做体检。上午做的体检项目,下午结果就已经出得差不多。   确认过体检报告没有任何问题,杨预守着他签署了这份合同。   合同签完以后,对方也没有马上就提搬家的事情,只提醒他有事可以打电话找自己,就先从路边拦下出租车离开了。因而明维也不急着辞职,习惯了每天按部就班的打工生活,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又按时按点地去会所上班了。   出现在会所里后,果不其然又被领班叫去骂了一顿,扣掉了昨天的工资不说,作为相应的惩罚,晚上不会给他排任何包厢的班,直接将他遣去打扫每层楼的楼道卫生。   于是整个晚上,明维都跟在会所里的保洁阿姨身后打扫楼道。   大约是干了体力活,他吃下去的晚饭消耗得很快,到了凌晨十一点左右,就饿到肚子开始叫了。扫完楼道以后,明维从后门的员工通道溜出去吃夜宵。   他没有跑太远的地方,直接走上次的巷子,去了有奶茶店的那条街,最后停在自己常去的那家粉面铺子前。店铺营业到十二点,此时老板还在店内没有休息,见到他进来甚至有些惊讶。   往常明维都是清晨下班后,才会来店里吃早餐,这天深夜突然出现,的确有些不合常理。老板年纪不大,孩子也才出生没多久。明维来的不凑巧,恰好撞上老板娘人不在,老板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布,只能满脸歉意地让明维等一等。   明维实在是饿得不行,礼貌地问他能不能自己来。   老板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应允了他的要求。   明维说了声谢谢,走到窗口后面,动作熟练地掀开锅盖,往锅里的沸水下鲜肉馄饨。他曾经在早餐店打过工,煮馄饨对他来说不算是难事。   窗口恰好就设置在店门边,店铺没有装玻璃门,只在过道前挂了简约的门帘,明维站在窗口里面,抬头就能看见店外路边。   当他看见马路上那辆熟悉的商务私家车,从视线内开过后不到两秒时间,又缓缓倒了回来时,明维的馄饨已经煮好出锅了。而与此同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明维一边往馄饨汤里加调料,一边将手机贴上耳边。   陆封州略沉的嗓音混杂着轻微的电流声,清晰地落入他耳朵里:“你在早餐店里还有工作?”   明维说:“没有。”   “那你在干什么?”陆封州问他。   明维没有再回答,而是挂掉电话端起那碗馄饨,径直走出店外,最后停在黑色商务车的后座车窗前,俯身看向车内的人,笑容乖巧地问:“陆总,要吃小馄饨吗?”   鲜肉馄饨的香味立刻飘入车内,陆封州的目光定格在他的笑容上。大约是道旁的路灯太暗,夜色又太浓,陆封州竟然觉得,他那副讨好的模样此刻在自己看来,似乎也不再像往常那般虚情假意,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刚刚结束商务应酬,晚上没来得及吃饭的陆封州,最后鬼使神差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肚子里传来的强烈饥饿感,在见到陆封州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明维把自己的那碗馄炖让给了他。陆封州在餐桌前落座,伸手去拿筷筒里的筷子。   令人意外的是,他分明穿着昂贵又正式的衬衫与西裤,坐在这样的小店内,却并未露出任何无法适应的抵触或是嫌弃的情绪。他手上捏着白色的瓷勺,眉眼淡然得如同坐在家中的餐桌前吃早餐。   明维从冰柜里取出玻璃瓶装的豆奶,开掉瓶盖插入饮料吸管,将豆奶放在他面前,眼眸微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口吻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陆总,我请您喝维维豆奶。”   陆封州皱起眉来,语气不悦地训斥:“好好说话。”   明维轻轻一愣,将摆在对方手边的玻璃瓶转了个方向,露出瓶身上放大的白色字体来。他唇角抑制不住地飞扬起来,无辜而又快乐地解释:“可是它就叫维维豆奶啊。”   陆封州眉眼极为克制地压了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明维又歪着脑袋,轻轻地啊了一声。   “陆总吃的馄饨也是维维馄饨。”他倏地面露恍然道。   “怎么?”陆封州冷眼打量他数秒,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心情不虞,“这家做的豆奶公司还卖馄饨吗?”   “不卖。”明维如实回答。   接着就露出几分眉飞色舞的神色来,一双浅褐色的瞳孔明亮地回望陆封州,其中还掺杂着明显的害羞情绪。   “这碗馄饨是维维做的,”他双手交握在身前,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解释,“所以也叫维维馄饨。”   陆封州看他的目光沉如暗潭。   “是不是昨天晚上还干得你不够爽?”他板着脸色,沉下嗓音一字一顿地问。 第23章 搬家   明维浅褐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掌心撑在桌边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接他的话茬。年轻的老板坐在后面,耳旁充斥着孩子的哭喊声,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   陆封州讥嘲般地挑了挑唇角,没有再理会他的存在。   明维站了一会儿,胸腔内沸腾翻滚的情绪终于渐渐趋于平静。他又去重新煮了碗馄饨,将碗摆到陆封州对面的位置,搬出凳子坐下来吃馄饨。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明维为了赶上陆封州,更是加快了咀嚼和吞咽的速度,中间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悄悄往对方碗里瞄。   陆封州吃得比他快,注意到他频繁抬头的小动作,他微微皱起眉来,“你多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   明维吞下嘴巴里的馄饨,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最后将脸转过来,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四个小时?”   陆封州面上略过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合同什么时候签的?”   未料到他的话题转得这样快,明维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才反应过来,“下午签的。”   “合同内容看过没有?”对方又问。   不明白他话中的言外之意,明维抬起头来,神情困惑地看着他没说话。   陆封州的话锋却又转了回来:“少吃点。”   明维忍不住垂头看了看自己的碗,害羞腼腆地小声询问:“哥哥觉得我吃得很多?”   陆封州不为所动地抬手叩向桌面,“合同里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明维身上,“在合同有效期内,你必须要做好自己的身材管理。”   明维闻言,立刻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双手撑着膝盖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封州眉毛轻轻抬了抬,“不吃了?”   明维摇摇头回答:“不吃了。”   不置可否地扫他一眼,陆封州起身去扫码结账。对方转过去的那个瞬间,明维又不动声色地往嘴巴里塞了两个馄饨。   吃完以后,余光瞥见陆封州还在低头付账,又顺手拿起桌上那瓶打开的豆奶,叼住吸管轻轻吸了几口。   陆封州结完账回头,视线掠过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迈步朝店铺外走去。   明维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追上去,听见陆封州慢下脚步来,口吻淡淡地问:“刚刚有没有偷吃?”   他面不改色地张口否认道:“没有。”   声音听上去格外乖巧和老实。   “真的?”陆封州语气不明地反问。   “真的。”明维底气十足地接话。   陆封州一双漆黑的眼眸轻眯,嗓音微微沉了下去:“嘴巴上沾到豆奶没有擦干净。”   明维惊讶地抬手去擦,待手背上的皮肤碰到干燥的嘴唇皮时,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诈自己。此时再想缩回手已经为时已晚,他将计就计地扁了扁嘴巴,用刻意放软的声线撒娇道:“哥哥骗我。”   陆封州在路灯下抬起他的脸,轻描淡写地反驳回去:“我没有骗维维,是维维不乖乖听话。”   听到对方叫自己维维,明维猝不及防地愣在了原地。   却见陆封州松手放开他,毫无感情地撂下话道:“你第一天的工资没有了。”   明维顿时面露无言。   不过他并不在意对方给的钱,毕竟他想要的,不是陆封州的钱,而是陆封州这个人。即便已经签过合同,用来收转账的那张银行卡。除非是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否则他是不会去动的。   陆封州让司机开车去明维住的地方,原以为对方是要送他回去,不料到了书店门口,明维开门下车的时候,转身也见陆封州打开另一侧车门,走了下来。   没有过多的解释,他直接让明维去住的小阁楼里收拾行李。   明维拿钥匙出来开门,陆封州站在旁边等他。手机里突然有电话进来,没有细看来电人的姓名,明维顺手按下了通话键。   领班骤然拔高的怒骂声穿透手机飞了出来:“罚你打扫卫生,你还敢躲起来偷懒?不想丢工作的话,你最好在五分钟内过来找我。”   明维张了张嘴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手机就被陆封州拿了过去。   “专心开你的门。”他拿着明维的手机,自顾自地朝往旁边走去。   几秒后返回来,明维翘班的事情,被他两三句话就轻松处理好了。陆封州将手机还给他,率先抬脚走入店内,头也不回地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把会所的工作辞掉。”   明维顺从地应了下来,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回头给门落了锁。   他去楼上房间收拾行李,陆封州在楼下停留没多久,很快也上了二楼。看见明维将行李箱摊开摆在地板上,床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陆封州站在楼梯口,没有再往里面走。   明维将行李箱往旁边挪,空出一条能走的路来,又动作利落地将被子从床头卷到床微,在床边腾出干净的地方给陆封州坐。   陆封州迈开长腿跨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床边坐下,将他摆在床边桌上的东西尽数收入眼底。   碗和杯子下方依旧垫着报纸,已经换成了最新的这期。充当临时垃圾桶的纸盒里,塞着泡面的包装袋和咖啡店的打包纸袋。   印有店名的那面恰好朝上,虽然只露出二分之一,但不妨碍陆封州很快就认出来,是他偶尔会去的那家咖啡店。   虽然只是一家咖啡店,但仍旧不认为以明维的消费能力,会是那家店的顾客。他眸色暗沉地看向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的明维。   “你老家是哪里的?”陆封州冷不丁地出声问。   明维背对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过,将身份证上的地址报给他听:“甄县黎夕村。”   说来也算是巧合,明维很小的时候,亲生母亲还未过世的时候,就和母亲在甄县住过很长时间。   他垂着头回忆自己的童年,丝毫没有发觉,身后的陆封州在听到甄县时,眼中情绪也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多大出来工作的?”陆封州敛起眼底外露的情绪。   明维站起来找自己的手机充电线,“高中毕业以后。”   “没有参加高考?”陆封州又问。   明维心不在焉地从他身前走过,“没有。”   抬脚时不小心绊到陆封州的小腿,他身体不稳地后退,结结实实地坐倒在陆封州大腿上。他扶住陆封州的肩头侧过身来,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哥哥看见我的充电线了吗?”   陆封州撩了撩眼皮,“没有。”   并非真的想找充电线,但见话题成功被自己绕开。对方也没有再问起李维从前那些事,明维在心中松了口气。   无法确保陆封州不会让人去查李维的信息,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明维并不想让面前的人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起疑。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来,下一秒却又伸长脖颈,搭着陆封州的肩膀朝对方身后张望,口中同时轻声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掉在床上了?”   陆封州漫不经心地转头,朝自己身后扫了一眼。   借着自己在上方的力道优势,明维趁机将他压倒在自己的单人床里,趴在他身前抬起头来,语气轻快地补充:“找不到就不用找了。”   陆封州抬起手掌拍在他屁股上,语气不带波澜地开口命令:“起来。”   明维闻言,状似委屈地将脸埋进他怀里,从他胸膛前发出闷闷的声音问:“哥哥不喜欢吗?”   不等陆封州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小声嘀咕起来:“我可是很喜欢的,尤其是昨天晚上的哥哥。”   躺在下方的陆封州眯起眼睛来,没有再叫他起来,但也没有允许他一直趴在自己身上。他抓着明维的手臂,按住明维的腰侧,将人往旁边推的同时,借力翻身而起,眨眼的功夫就和他迅速交换了位置,改为将他压在自己身下。   陆封州抬手撑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半晌沉下嗓音缓缓开口:“你就这么想被我——”   话音未落,两人身下那张陈旧的单人床,突然就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床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轻微的面容凝固。 第24章 雷雨   两人连忙从那张单人床上爬起来,床脚柱子已经出现明显的松动,明维愁眉苦脸地看着床没说话。   活了近三十年,差点将床压塌这种事对陆封州来说,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他脸色也有些黑,催促明维加快动作收拾行李。   明维垮下脸来道:“床烂了,要赔。”   陆封州神色微愠地打断他:“我赔。”   明维抬起头来,一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哥哥。”   似是不想再理会他,陆封州没什么表情地偏开了脸。   他回国才几个月,也没什么闲钱买东西,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住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行李箱,离开的时候仍旧只有一个行李箱。   他们从书店里出来,回到车内坐好。司机转头询问陆封州,接下来要去哪里。陆封州略微思忖片刻,报了一处临近郊外的小区住址。   司机停顿两秒,善意地出声提醒道:“陆总,那边的房子空置太久,只怕现在过去还不能住人。”   陆封州眉头微微拧起,最后改口道:“那就先去熙江公馆。”   司机收到指令,发动车子离开书店所在的这条老街,朝市内的熙江公馆驶去。   这座公馆地如其名,就坐落在市内临江的位置,占据了江边最好的观景视野。房子是宽阔明亮的平层设计,室内设计是主打灰白色的欧式风格。虽然未见得有多么温馨,住起来却是肉眼可见的舒适。   明维拎着自己又旧又小的行李箱,站在玄关口不动声色地观察这间公寓。房子里有十分明显的入住痕迹,猜到这大概是陆封州偶尔会住的地方,他眼底霎时浮起浓厚的兴趣来。   “自己换好鞋进来。”陆封州转身将未拆封的拖鞋丢给他,径自朝客厅里走去。   明维依照他的话换上拖鞋,提着行李箱啪嗒啪嗒地追上他。陆封州把他带到主卧旁边的次卧,推开房门后转身看向他,示意他自己进去放箱子。   他又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去放行李箱。   陆封州面露不悦,站在门边吩咐他道:“拖鞋穿好再走路。”   明维眉眼无辜地回过头来,将脚底拖鞋长出来的那截露给他看。他大概比陆封州矮十厘米左右,鞋码也比对方要小。   陆封州沉默一秒,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将他从房间里叫出来,指着旁边房门紧闭的主卧和书房道:“主卧和书房不能进,其他房间可以。”   明维点了点头,语气乖巧地回答:“好的哥哥。”   陆封州面上神情顿了顿,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最后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自己去收拾东西洗澡,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   说完,就推开主卧的房门走了进去。   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打开又合上,明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返回自己房间整理行李。   抱着衣服和毛巾去浴室洗澡时,路过客厅前的落地窗,明维忍不住停下脚步,从高处俯瞰窗外华灯璀璨的江夜。   江岸两侧的高楼直耸入云,斑斓闪耀的霓虹灯在浓郁的夜色中流光溢彩,江流如同墨色长带铺向远方,岸边的灯火就像点点繁星,衬得江面泛起粼粼波光来。   他伸出掌心抵在玻璃上,抬头往漆黑的夜空里看去。天空此时却像块泼了墨的暗色布料,看不到任何星星。只隐约能够辨认出天边涌动的乌黑云层,以及挣扎着想从云层后冒头的微弱月光。   似乎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即便是下暴雨,对此刻身处安逸室内的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很快意识到这点,明维回过神来,抱着怀里的东西从窗边转身离开。   他没有用浴室里的浴缸,而是选择了速度更快费时更少的淋浴方式。澡洗到一半,往身上擦沐浴露时,伴随着窗外阵阵的短促滚雷声,一场暴雨藏在夜色里,穿透厚重翻涌的乌云浇落下来。   嘈杂密集的雨声甚至盖过了耳边花洒出水的声响,有往日下大雨时的经验在先,明维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头顶的那盏灯。   预想中电路不稳造成的灯光轻闪没有出现,看清灯罩上的精致纹路,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并非身处老书店的破旧阁楼中,而是在市中心寸金寸土的高档公寓里。   但即便是这样,当他站在宽敞明亮的浴室里,抬头环顾四周时,心中却并未生出太多高兴轻松的情绪来。   如同过去的那几个月中,他站在阁楼狭小逼仄的卫生间里那样,窗外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夜风震得窗户玻璃哐当作响,头顶光线昏黄的灯泡明明灭灭。   空寂感从身体里渗透出来,裹挟着空气里弥漫的水蒸气发酵扩散,他独自被吞没其中。   明维不怕打雷和下雨,只是偶尔也会卑劣地去贪恋,曾经在雨夜里得到过的温暖。   他冲掉身上的白色泡沫,关掉花洒去穿衣服。五分钟以后,他在未见停歇的暴雨声里敲开了主卧的门。   陆封州也才洗完澡,上半身没有穿衣服,脖子上还挂着擦头发的毛巾。他打开房间门,就见明维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怀里抱着次卧的枕头,赤脚踩在地板上。   身后落地窗外一道闪电轻划而过,照亮了明维偏向他的那半张脸。他眼神软软地注视陆封州,下垂的眼尾明晃晃昭示着,他在向陆封州示弱。   又一声响雷劈开身后夜空,明维两只瞳孔不安地睁了睁,话里带着几分怯生生问:“哥哥,我害怕。”   陆封州伸手打开墙边的壁灯开关,扶着门把手没有动,“你怕打雷?”   明维小幅度地点点头,抱紧枕头的两边肩头似乎也微微缩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眸朝陆封州身后望去,他嗓音很轻地问:“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睡吗?哥哥。”   似乎是在辨认他神情里的真假,陆封州面色淡淡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不进去也没关系的,我不会让哥哥为难。”明维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浓浓失落,“哥哥让我睡在哥哥的房间门口也可以。”   他说完,就真的抱着枕头弯下腰,背靠门外的墙边要滑坐下来。   陆封州眉尖缓缓扬高,没有立刻伸手去扶,而是双手抱臂立于门边,垂眸看着他道:“你如果坐脏了裤子,今晚就别再想上我的床。”   擦着他的尾音坐倒在地上的明维愣住,随即仰起头来看向他,眼中蓄满了不知所措。   陆封州说到做到,面上毫无任何动容情绪,转身就要退回房间里去。   索性对方此时下身穿着家居长裤,明维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裤腿不松手。   陆封州抬起的那条腿又落回去,如同丝毫不觉得让明维睡在自己房间门口,会有什么不妥般,垂下目光从他脸上缓缓扫过,“你还有什么事?”   拽着他的裤腿,明维神色委屈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哭丧着一张脸问:“哥哥嫌我脏吗?”   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陆封州慢慢挑起唇角,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任何起伏:“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半个月以前。”   明维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果然不是陆封州常住的地方。这件事在自己的料想之中,他心中没有生出太大的失望情绪来。   “好的,我知道了。”明维垂头丧气地回答,语气里却带着与他面上神情明显违和的委曲求全。   陆封州唇角的弧度平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意外。   却见明维将枕头单手夹到腋下,动作利落地脱下穿在腰间的睡裤。裤子顺着他的两条腿笔直下滑,很快掉落在他的脚踝边。   他抬起脚尖将睡裤勾开,重新将枕头抱进怀里,踩着两条光溜溜的长腿,站在陆封州面前,朝他露出堪称单纯良善的乖巧笑容来。   “我可以进去吗?哥哥。”明维第二次开口问。   陆封州的视线掠过他衣摆下方,包裹在薄薄的黑色布料里的圆润臀部。内裤的尺码并不小,穿在他腿上却像是小一码,边缘部分紧紧勒在他的肉里,将他的屁股勒得愈发浑圆挺翘。   这大概还要归功于,他的臀部本就比其他人要紧致和挺翘,不像是普通人会有的臀部,倒像是常年需要训练的运动员。   修长漂亮的身体里,蓄满了年轻的生机与活力。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眼眸深沉莫测地望着他,让人猜不出心中所想,却也没有给明维让出可以过的道路来。   明维见状,可怜巴巴地抿起嘴唇,浓密的黑色睫毛如蝉翼般扇动起来,托住枕头的右手垂落下来,悄悄伸到陆封州的手边,食指关节微微曲起,动作亲昵地勾住他的大拇指。   “那——”两只白皙的耳朵在灯光下浮现出惹眼的绯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声音,“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做吗?哥哥。”   陆封州落在他耳朵尖上的眸光微微凝住。   假如不是自己听力正常,他会以为明维此刻红着耳朵,满脸温软可欺的羞赧模样,只是单纯地在询问他,能不能去他房间里打地铺。   不过,陆封州的视线再度顺着他的衣摆滑落,大抵也没有哪个害羞内敛的人,会光着两条腿来向他问这种问题。   “拖鞋穿好,把脚洗干净再进来。”陆封州最后撂下话道。   明维想了想,抱着枕头站在原地没动,“我可以先把枕头放进去吗?”   陆封州松开门把手,转身往房间里走,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明维脚步轻快地走进去,将怀里的枕头放在床边,捏着四个角认真拍了拍,又认真地摆到陆封州的枕头旁边。   然后才回自己房间去找拖鞋。   几分钟以后,他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来,就看见陆封州坐在沙发里,回复手机上的信息。明维自觉地没有过去打扰他,走到朝向门口的这侧床边,掀开床上的被子就要上床。   陆封州的视线追了过来,“头发擦干没有?”   明维愣了愣,回答道:“没有。”   陆封州顺手将沙发边的毛巾丢了过去,“头发擦干再躺下去。”   明维跪坐在床上,伸手抓过毛巾抱在怀里,冲他露出恰到好处受宠若惊的笑容来,“哥哥。”他瞳孔发亮地盯着陆封州看,“哥哥是在关心我——”   陆封州面不改色地打断他:“弄湿我的床单和被子,你自己就拆下来洗好晾干。”   明维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卡在喉间,他失望地拿起毛巾开始擦头发。不确定陆封州的信息什么时候才能回完,明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手上的速度。   不料等他擦完头发,陆封州也放下手机站了起来。仿佛之前用来回信息的时间,仅仅只是为了等他。   明维将湿毛巾搭在沙发扶手上,陆封州端着水杯去接水喝,路过他时开口吩咐:“自己去床上趴好。”   明维从顺如流地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趴倒在床单里等他。   也不知道是对方离开的时间过长,还是陆封州的床又大又软,他将脸颊压在柔软干净的床单里,睡意很快就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此后的短暂时间内,他的意识始终在睡意的海里浮浮沉沉,直到有人从身后扯开他的裤头。   意识猛然从睡意中抽离,明维瞬间惊醒过来,掌心抵在两侧撑起上半身,回头朝身后看去。陆封州站在他身后,正俯下身来单手撑在床边,勾着他的裤头漫不经心地把玩。   明维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驾轻就熟地躺了回去。   窗外雷声阵阵,暴雨不止。   室内潮涌如春,缠绵旖旎。   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夜,又或许是今晚陆封州的体温太过暖和,他又梦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傍晚。   车外红霞漫天,金黄色的夕阳西斜,陆封州坐在车内对他道:“我送你去福利机构。”   明维抱着那块黑森林蛋糕,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不去,我不去。” 第25章 外套   “你想去哪里?”陆封州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   明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似乎也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拒绝陆封州的理由:“我已经成年了。”   陆封州闻言,眉毛微微扬了起来,“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   “没有身份证。”明维说。   “没有身份证,我无法辨认你话里的真假。”陆封州握住方向盘开始倒车,“我只能送你去福利机构。”   明维欲言又止地看向他英俊的侧脸轮廓,眼看着对方驱车汇入街边车流里,只得张张嘴巴报出路名来:“南风路222号。”   没有去过南风路,等红灯的时候,陆封州拿出手机搜索南风路的导航。地图上显示开车过去并不近,陆封州什么都没说,在下个路口按照导航掉头往回开。   他们此时在城东,南风路位于城西,途中必须经过跨江大桥。傍晚又恰逢是下班晚高峰,道路中间的车流堵得望不到尽头。   这大概还不是最糟糕的。   夏天的晴雨总是瞬息万变,陆封州还没把车开上桥,车外天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了下来。   天边的晚霞与夕阳余晖被乌云吞没,色彩分明的白昼如同在水中泡皱的画纸般迅速褪去,黑夜气势汹汹地压城而来,只几个眨眼的瞬间,就将头顶的整片天空都尽数卷入腹中。   分明才傍晚六点左右,车外就已经黑得如同七八点,视野中透车窗看到的所有建筑与景物,都被迫裹上了逼仄和压迫的沉重感。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下过雨,眼下看来似乎又将有一场暴雨。   前方车辆始终停滞不前,陆封州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久等不耐地在方向盘上敲击起来。   明维坐在后面憋了许久,最后试探性地开口与他搭话:“哥哥你饿吗?”   陆封州敲方向盘的动作蓦地顿住,回过头来扫向他放在腿上的蛋糕,“为什么还不吃?”   “给你吃。”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明维认真回答。   陆封州觉得有趣,唇角翘了起来,“蛋糕是我给你的。”他不紧不慢地补充,“如果我自己真的想吃,你觉得我还会把蛋糕给你吗?”   没有在意他话里的哂笑意味,明维伸手指了指前方堵住的车流,“还要堵很久,蛋糕给你吃。”   陆封州脸上掠过一丝怔色,捡这个小孩只是心血来潮,开车送他也仅仅是看他可怜。他生活长大的环境与圈子中,身边人多是骄纵跋扈的少爷小姐,从小就不知道感恩两个字要怎么写。   当然,他们这些锦衣玉食长大的人,自然也鲜少会有被旁人施恩的时候。   他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施舍出去的这点小恩小惠,也能让小孩这样感动。除去觉得有些新鲜以外,他还觉得这样的体验并不赖。   收起眼底的复杂情绪,陆封州低沉的声线里也染上了笑意:“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只觉得他笑起来的声音也很好听,明维有轻微的失神,反应过来以后,藏在灰尘和黄泥的面皮有些热。他小声呢喃道:“那我们可以一起吃。”   “我在咖啡店里吃过了。”陆封州漫不经心地搪塞他。   “你只喝了两口咖啡。”明维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耿直地拆穿他的谎言,“我在车里看到了。”   眉眼间浮起淡淡的诧异,他不以为意地轻笑出声来,“在车里盯着我看得这么仔细,小孩,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明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没有对那两个字眼往深处想,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陆封州收起笑意来,看着他没说话。对上他那双干净的眼睛时,倒是觉得自己和小孩开这种玩笑,未免有点不知分寸了。   堵塞的车流终于动了起来,陆封州专心开车,没有再跟他说话。   车开上跨江大桥时,藏在云层后的暴雨就从高空里重重砸了下来,前方的路又毫不意外地陷入了严重的堵塞。   雨水从车窗外接连不断地流淌滑落,视野里很快就模糊朦胧起来,耳旁只剩下雨点重重落在车顶和玻璃上的嘈杂声响,以及偶尔掺杂于其中的滚滚雷声。   从水流不断的车窗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脸庞,再看看陆封州搭在方向盘上干净的手腕,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明维出声补充:“哥哥可以先吃,剩下来的再给我吃。”   陆封州顿了顿,语气不明地反问他:“吃我剩下的东西,你也愿意?”   明维没说话,头却点得十分干脆。撇开其他人不谈,如果是陆封州的话,对明维来说,他当然是愿意的。   或许对方早已经不记得,年纪更小的时候,他也曾这样和陆封州一起吃过东西。只是恰恰相反,是陆封州吃掉了他剩下来的食物。   陆封州却不知道他心中想法,更加确信地将他认作是流浪的小孩,穿得这样脏兮兮不说,大概连干净的米饭,也没有吃过几顿。   他在喧闹的雨声里陷入沉默,最后没有否决明维的提议,从他手中接过了装蛋糕的纸袋。   陆封州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将蛋糕和叉子递给后座的明维。嵌在蛋糕顶层的两颗草莓,他甚至都没有去动。   明维垂头看了看盒子里的蛋糕,尝试着打探他的口味:“草莓也不喜欢吃吗?”   桥上的车辆慢吞吞地挪动起来,陆封州两只手握在方向盘上,话语简洁地回答他:“我在开车。”   明维哦了一声,语气里夹带着少许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失落。   陆封州面上神色微顿,出于微妙的心情开口道:“你递过来。”   明维的眼睛里立刻就有了笑意,他用叉子穿过草莓,然后将叉子送到陆封州的脸边。沾过汗水和泥点的手臂也很脏,他不敢离对方的脸太近。   陆封州却面色如常地偏过脸来,从他的手中叼走了那颗草莓。   温热的呼吸落到他指尖,明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脑中任何想法都没有。只是在心中轻轻地啊了一声。   陆封州不嫌弃他身上脏,他想。   他们在桥上堵了一个小时,下桥以后路越走越偏,街上的车辆也明显减少起来,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道路都畅通无阻。   导航最后指向了老城区的工地。   工地四周多为无人居住的荒地,此时车外大雨未停,天色也一片漆黑沉郁,工地上似乎已经停止施工。   透过窗外朦胧雨雾,隐约可以看见工地旁边立着的两层简陋小楼。陆封州见状,当即就皱起眉来问:“你住这里?”   明维半真半假地解释:“我这里上班,住工地上的临时宿舍。”   原来不是流浪的小孩,陆封州皱起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你在工地上做事,家里人知道吗?”   明维愣了一秒,倏地弯开嘴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是孤儿。”他语气轻快地接话。   他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这会儿露出开怀的笑容来,倒是衬得牙齿整齐洁白,显然是还未染上那些民工抽烟喝酒的陋习。   是个性格挺乖巧可爱的小孩。   陆封州简单在心中做出结论,这个世界上可爱的小孩有很多,他和明维只是萍水相逢,并未打算和他再有过多的交集。   “下车吧。”陆封州按开后排座位的车锁。   明维脸上还是带笑的模样,推开车门下去前,心满意足地对他道:“谢谢哥哥。”   陆封州心中轻动,余光扫过车前玻璃上溪流大小的雨水,又沉声开口叫住他:“车门边有伞,你拿了伞再走。”   明维摇头拒绝:“不用了。”   说完,就推开车门要往外跑。然而看清车门外的积水后,他又扶着车门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就连车外的大雨淋到身上,似乎都没有察觉到。   陆封州这才注意到,越野车停的地方恰好是黄土泥泞的低洼。落下来的雨水迟迟排不走,此时已经在路边汇聚成了小河。   明维要想进入工地围起来的区域,只能沿着这条路口往里走。路口又太过狭窄,普通轿车或许还能试一试,越野车是完全挤不进去。   “先把门关上。”陆封州收回目光道。   这才发觉雨滴已经将车内的真皮座椅打湿,明维连忙关紧车门坐了回来。   陆封州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弯下腰,从抽屉里取出了温嘉盛的拖鞋。从墓园里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明维那双溅满泥水的帆布鞋开了胶。   让他下车从脏水里淌过去,弄湿鞋袜不说,还会增加细菌感染的可能性。更何况,这落魄小孩看起来,似乎就只有脚上这一双鞋。   卷高裤脚换上拖鞋,陆封州让明维把车内那把伞递给自己。   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明维还是依言照做了。   陆封州撑开伞开门走下车,路边的水位涨到了他的小腿,他踩着拖鞋拉开明维那侧车门,将手中的伞递给他,“拿好。”   明维惊讶地接过伞举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封州是不是要背他。   压着这样的想法抬起头,明维看见陆封州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他思绪短暂地陷入停滞,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的确是不对。   陆封州一只手托住他后背,另一只手勾过他双腿的膝盖后窝,直接弯腰将他从车内抱了出来。   明维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以至于并未留意到,自己举在手中的伞打歪了。雨水临头浇落下来,陆封州不满地啧了声,出声提醒他道:“把伞举好。”   明维面容滚汤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将雨伞偏向陆封州头顶,心中万般庆幸此时自己是灰头土脸的形象,才不至于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变化来。   头顶的雨水被伞完全格挡开,陆封州的不满却没有就此消失。怀里的人双手举着伞,却半点都没往自己身上遮。   雨珠滴落在他的头发和耳朵上,他却像是浑然不觉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封州的肩头,唯恐他身上被雨水淋到。   陆封州站在车门边没动,垂眼朝车内扫了一眼。   看见温嘉盛丢在车后座的外套,陆封州抱着明维俯身,示意他将车内的外套捞起来。   明维伸长手去够外套,顺利地将外套抓到了手中,安静地等着陆封州发话。   将环抱他后背的那边手肘抵在车边,陆封州借力腾出手来,拽过明维怀里的外套,随意盖在他头顶。而后关上车门,抱着他转身朝路口走去。   视线内陡然变得一片漆黑,明维睁着眼睛,沉默地缩在陆封州怀里,却不敢太用力地呼吸。   独属于对方的体温和气息,由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将他完完全全地笼罩其中。明维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声音强劲而有力,一下又一下,很快就冲破伞外的哗哗雨声,密不透风地覆盖在他的耳膜上。   明维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都会跳出来。   第二天早上,他在熟悉的紧张与悸动中苏醒过来。他还躺在主卧的大床上,陆封州已经离开,昨天夜里残留在身体里的酸痛和疲软犹在,但明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他爬起来打开窗帘,暴雨后的阳光从窗外倾洒而下,整个房间瞬间变得明亮而柔和。   湛蓝广阔的高空里云卷云舒,晴朗明媚。   一如明维此刻的心情。 第26章 陆宅   那天以后,明维时常会梦到陆封州抱他下车的场景。   记忆中对方勾住他双腿的力道,环过他后背的结实臂膀,掌心下隔着衣服传来的胸膛温度,都在梦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现。   他捡起自己掉在床脚的衣服,转身回到自己住的次卧里。行李箱还摊开在地板上,没来得及合上。   明维在箱子旁蹲下,翻开盖在上方的衣物,从箱底拿出一件男款的夹克外套来。即便是好几年过去,外套依旧保存得很好,被他整整齐齐地叠好,收在干净的纸袋里。   那晚他抱着外套出现在工地宿舍,想让其他人收留自己一晚。不料大约是得到他在工地上班的消息,明家的人很快就找到这里,态度强硬地将他从宿舍里带走了。   隔天暴雨停止,那些人强行将他带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   回忆到这里结束,明维仔细将衣服收好,起身去浴室里冲澡。   他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陆封州离开以后,有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过。明维辞掉了会所的工作,去会所里办离职手续的时候,同事都在背后传,他爬上了有钱金主的床。   这么说到也不算错,他的确是爬上了陆封州的床。按照两人签订的合同来看,陆封州如今就是他的金主。   只是传闻中有关金主的猜测,提起次数最多的名字,还是那位有些日子没来会所的钱总。明维也不多做解释和澄清,办完离职手续,就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程小北从身后叫住他,走上前来期期艾艾地向他打探:“维维,你是跟了钱总吗?”   明维摇头回答:“不是。”   但也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字出来。   程小北闻言,露出遮掩不住的失望神色来,但也清楚自己如今和明维的关系,识趣地没有再进行追问。   两人对话这几十秒里,容林就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   察觉到他直勾勾投来的目光,明维不着痕迹地越过程小北,缓缓弯起嘴唇,遥遥隔着中间的距离,冲他露出轻轻的笑容。   容林盯着他没有动,漂亮澄澈的杏眼却瞬间蒙上一层阴郁的冷雾。   明维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如若不出意外,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有和容林见面的可能性。他告别程小北,从会所的大门离开。   再见到陆封州,已经是周日晚上。中午睡醒起床,拆了袋泡面解决掉午餐问题,他躺在客厅的沙发里,上网浏览附近招人的工作岗位。   陆封州的电话毫无预兆地打了过来,要求他晚上和自己出席商务饭局,叫他提前做好准备。明维挂掉电话,躺在沙发里思考片刻,最后敬业地起身去洗了个澡。   大约两个小时后,房子的门铃就被人从外面按响了。   司机跟在陆封州身边,杨预亲自过来接他,还给他带了出席饭局的衣服。饭局虽然不比晚宴正式,但也是商务级别,杨预给他准备了衬衫和长裤。   明维换好衣服裤子跟他出门,时间也才四点不到。   “现在就去吃饭的地方吗?”他问。   “先去陆总那边。”杨预目视前方回答。   明维没有再说话,将脸转向车窗外飞快倒退的绿化带。陆封州会带他去,想来饭局也不是什么正经严谨的场合,多半是会有饭后消遣玩乐的流程。   所以陆封州只是刚好能用到他而已。   但是明维并不在意,他看着车窗上倒映出来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压住了眼底的高兴与期待。只要能见到陆封州就可以了。   不管对方利用自己与否,只要是陆封州这个人,他都可以接受。   杨预带他去的地方,似乎是陆家的本宅。坐落在半山腰的独栋别墅,占地面积极大的绿荫庭院,园艺工人和管家戴着遮阳帽在前院里忙碌。   对方把车停在院中的空地里,下车后询问管家道:“杨叔,陆总在哪?”   管家取下遮阳帽回过头来,眉眼祥和地看了眼跟在杨预身后的明维,“少爷在楼上卧室,你们进去等吧。”   杨预点了点头,直接将明维带了进去。一楼也有人在清扫卫生,杨预似是经常过来,对这里的人都很熟悉,和两个阿姨寒暄两句,随即就让明维去客厅里坐。   阿姨放下手里的活,转身去厨房里切水果招待客人。   杨预有些诧异,多问了一句:“杨姨不在吗?”   阿姨将果盘摆在明维面前,“杨姐请了半个月的假回老家,我们还在商量,要不要去请个厨子过来。”   杨预了然地嗯一声,随即就上二楼去找陆封州。   明维安静地坐在楼下等,也没有主动和别墅里的人搭话。反倒是那两个阿姨,频频朝他投来打量的视线。但他能感觉得到,她们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恶意。   从下车到进门看到的所有人,都彻底推翻了他记忆中的那些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他们和明家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在楼下坐太久,就听见二楼传来脚步声的动静,多日未见的陆封州出现在二楼走廊扶手前,垂眼朝他看过来,言简意赅地吩咐:“上来。”   明维闻声站起来,朝楼梯的方向走过去。   经过楼梯转角时,管家恰好带人从楼上搬东西下来,见到他站在那里,语气温和地出声提醒:“小心。”   明维下意识地就往角落里退去,想要避开搬东西的工人,给他们让出路来。   然而他并未留意过楼梯的角落,因而当脚后跟撞上身后摆台时,他条件反射性地愣住。管家更是急忙走下台阶来,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被他撞歪的摆台,虽然没有责怪他,脸上却是掩饰不住就的焦急神色,“小心一点,撞坏了少爷会不高兴的。”   明维转过身来,在他叮嘱的话音里朝摆台上看去。却见台上放着精致独特的手工摆件,工艺品上还有少数民族的标志,像是从旅游景点带回来的纪念品。   他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过多地询问什么。向管家道过歉以后,就小心翼翼地避开身后的摆台,给楼梯上的两个人让路。   待他们下去以后,明维这才继续往上走。离开以前,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他又多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手工摆件。   二楼房间很多,明维从楼梯口依次找过去。路过书房的时候,坐在里面的杨预看见他,替他指了陆封州房间的位置。   对方的房间门是打开的,房间里却不像是有人。明维抬手敲了敲门,等上片刻无人应答,才抬脚朝里面走。   陆封州的卧室很大,装修摆设偏简约现代风,倒是与对方淡漠沉稳的模样十分匹配。唯独放在沙发边的飞船乐高,摆放在卧室里显得极为突兀。   他盯着乐高没有动,余光瞥见房间的主人从对面的门里走出来。   “会打领带吗?”陆封州问。 第27章 横抱   那大概是卧室里连通衣帽间的门,陆封州手上拿着领带站在门边,神色自然地等明维答话。   反应过来这也是枕边人的必备业务,明维没有开口接话,而是径直走到陆封州面前停下,从他手中拿过那条领带。   陆封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眼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明维抬高下巴贴近他,将领带往他的脖颈上套,随后仔细地埋在衬衫衣领下方。两人呼吸略略交错,明维下意识地屏了屏。   察觉到他的细微动作,陆封州带着满眼的兴味垂下头来,“你很紧张?”   明维心中警铃骤起,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个来回。   合同上白纸黑字印着不谈感情,虽然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以至于陆封州会以为,他接近对方仅仅是为了钱。但是合同的签署即然已经尘埃落地,他也该好好配合才是。   “我只给自己系过领带。”明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不安,“如果系得不好,陆总会骂我吗?”   陆封州抬了抬眼皮,语气不明地反问:“你怕挨骂?”   明维动作缓慢地打结,可怜巴巴地扬起脸来看他,“挨骂会扣工资吗?”   “会。”慢条斯理地撂下这个字,陆封州从他手中取过自己的领带,瞥了一眼他打好的领带结。   中规中矩的程度,但也不难看出来,打结人的手法生疏。   陆封州的目光在领带上停顿两秒,到底还是没有再让他重新打,只掀眸看向他道:“你的工资勉强保住了。”   明维看出了他的不满意,又飞快抬手将陆封州领带上的结拆开,两只手抓住领带,睁大眼睛满含期待地问:“我打得不好,陆总能不能教我打?”   “你想让我怎么教?”陆封州眉毛轻轻抬起来,“手把手教?”   明维面容腼腆地垂下眼睛来,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却一边余光悄悄观察他的脸色,一边将自己的手往陆封州的掌心内塞。   陆封州冷眼看着他忙活,见他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弯起手指包住他胡乱拱动的两只手,压下眉眼沉声警告他:“几天不见,又欠收拾了?”   明维惊讶地张大嘴巴,露出局促的神情来,“现在吗?在这里吗?”他浅褐色的眼珠子转了转,语气里有几分故作的迟疑,“会不会不太好?晚上吃饭会迟到的吧?”   陆封州绷着脸没说话,周身的气压却明显降了下来。   若是放在以往,明维多半就会适可而止。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可是和陆封州有正当合同关系的人。   佯装并未察觉他的情绪转变,明维下垂的眼尾染满了天真与无辜,“陆总,维维说得不对吗?”   陆封州的视线顺着他的话音下移,轻飘飘地落在他那张脸上。两秒过后,他嗓音低沉地开口道:“维维说得很对。”   明维直接愣在原地,被他磁性悦耳的嗓音蛊得思绪短暂陷入空白。   “只是维维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让维维等。”陆封州语气平直,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被他拍得陡然回神,敏锐地从对方的话中嗅到危险的意味,明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皮,有意识地避开和陆封州的对视。   陆封州轻笑出声,却不知道那笑声里带了几分温度。   明维胆怯地缩了缩肩头,半晌顶着他的目光嗫嚅开口:“哥哥——”   只来得及这么叫了声,他就被陆封州勾过双腿揽过肩背,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仿佛与记忆中的熟悉画面重合般,明维心神微微晃了晃,靠在对方怀里没有挣扎,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但是很快,陆封州的举动就将他从梦里梦外的边界线上拽了回来。   明维被他丢在了床里,他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单里,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两只手就被陆封州用领带绑住了。   陆封州抬腿压在床边,似笑非笑地俯视他,“维维喜欢这个姿势吗?”   明维彻底老实下来,顺着他的话乖乖回答:“只要是哥哥喜欢的,维维都喜欢。”   “即然你这么喜欢,就躺着吧。”不咸不淡地撂下话,陆封州转身回衣帽间重新挑领带。   剩下明维躺在床上,心中丝毫不慌,甚至还高高兴兴地在床里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陆封州躺过的床单里,轻轻地吸了口气。   陆封州打完领带出来,见他果真还躺在床上没起来,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不悦来,“再不起来,你就不用去了。”   明维这才扭着身体从床里爬起来,将领带绑住的双手伸到他眼皮底下,望着他委屈巴巴地开口:“帮帮我可以吗?哥哥。”   陆封州眸光轻凝,看着他久久未说话。   认识明维才这么点时间,却已经是他第二次听明维说这句话。他抬手将指尖插入明维的额前碎发,按住他的额头,让他仰起头来。   指腹隐约碰到了他额头上的疤痕,陆封州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谁教你说这句话的?”   似乎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明维诧异地抬起眼睛回望他。   陆封州在他的注视里顿了顿,最后面色恢复至平静淡然,弯腰替他解开了手腕上的领带。   待对方走出卧室,明维才从床边站起来,神色略带疑惑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疤痕。   陆封州好像真的对他这道疤很感兴趣,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半个小时后,他们出发前往吃饭的地点。   开车的人是陆家的司机,杨预坐在副驾驶,明维和陆封州两人坐车后排。杨预半路就下了车,从路边打车回公司处理剩下的事务。   剩下陆封州和明维在车上,快到吃饭的山庄时,陆封州冷不丁地出声问他:“会喝酒吗?”   有过在会所工作的经历,不会喝酒也说不过去,明维点了点头。   “能喝多少?”陆封州又问。   明维在国外酒吧上过几年班,其实酒量很好,但他仍旧只报了比较保守的数字。   陆封州闻言,不置可否地撤回目光,没有再说话。   夕阳完全沉没前,他们抵达吃饭的私人山庄。与他们同时抵达的还有一辆私家车。大约是和坐在车内的人关系不错,陆封州下车以后,没有带上明维先走,而是站在原地等那人下车。   明维乖觉地站在他身旁没吭声,没等多久,就见那辆车的驾驶座车门被人推开,司机走下车来替坐在后座的人开门。   车后座内走出来一个年轻懒散的男人,还有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   男人转身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脸上还挂着几分玩世不恭。明维面上神色不动,心底的记忆却被对方那张隐约熟悉的脸唤了起来。   是四年前开越野车溅了他满身泥水的那个男人。 第28章 交换   走到陆封州面前停下,温嘉盛先看了眼站在陆封州身边的明维,随即就吊儿郎当地笑起来,“听我表哥说,你找了个小孩,我原本还不相信。”   不等陆封州接话,他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明维,大剌剌地打量起明维来,“就是这个?长得也还成。”   心知温嘉盛也没认出自己,明维温顺地冲他笑了笑。   温嘉盛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转头揽过自己女伴的腰,率先朝山庄内走去。   明维见状,也主动朝陆封州贴过去,抓起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随即邀功般地抬头看向陆封州。   后者轻瞥他一眼,倒也没有再将手放下来,搂着他的腰迈开脚步朝院子里走,简单提了两句温嘉盛的身份背景。   得知温嘉盛的名字,明维也跟着记了起来,陆封州丢给他遮雨的那件夹克外套上,就有小小的“温”字刺绣。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意识到那件外套并不是陆封州的。   只是当年将外套递给他的人是陆封州,所以他才一直将外套留在身边。   想到温嘉盛话中提到的表哥,明维的语气里染上疑惑:“温总的表哥?”   “他在会所里见过你。”陆封州口吻淡淡地道。   明维面上疑惑更甚,似是无法将他与记忆中的任何人对号入座。   陆封州不再解释,搂在他腰间的手臂松开,手指落在他领口敞开的锁骨边缘,不带情绪地摩挲了两下,“现在想起来了吗?”   明维立即就反应过来,是那位抱着小情儿喝锁骨酒的温家少爷。   温嘉盛前脚踏入山庄内的餐厅,陆封州后脚也带着明维走了进来。过来吃饭的人已经都落座,就等着他们两位出现。   见到陆封州身边跟了人,还不是平日里谈商务会带的助理,在场几位商圈权贵皆是露出意外的神色来。   进来的时候明维就注意到,餐厅内有一桌席位,坐的全是容貌上佳的年轻男女。似乎每个人都带了情人过来,用餐的席位还是分开的。   温嘉盛的女伴自觉朝位置较偏的席位走去,路过明维身旁时,还偏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明维什么都没说,面不改色地跟着女孩去那边落座。   在女孩身侧的空位坐下后,他才发现面前这群年轻男女里,其中不乏在荧幕上露过脸的演员和偶像,只是大多都没什么名气而已。   这些人里显然有不少都是熟面孔,已经熟络地聊起近来的网络八卦来,没有半点要和明维搭话的打算。   明维被冷落和孤立,也没有半点不自在,心中情绪反而更加轻松自如。叫他跟上的女孩结束与旁人的寒暄,转过头来自我介绍:“我叫娜娜,职业是模特。”   他愣了一秒,接过她抛来的话茬道:“我叫李维。”   桌上其他人聊完网络八卦,又开始聊穿戴的奢侈品。看得出来娜娜并不想加入那些人的话题,她始终在给明维抛话题。   明维同样相当配合地陪聊,直到后厨的人过来上菜,他才停下来开始吃东西。虽说没有坐在陆封州那桌,他的视线却始终都没离开过陆封州。   对方拿筷子的时间并不多,同桌的其他人时而会有敬酒的举动。餐桌上的菜几乎未动,酒已经喝过两三轮。   渐渐就有人被叫去陪酒,桌边没有多余的空位,年轻的情人们也丝毫不露怯,当着旁人的面,就直接往各自的金主和老板腿上坐。   陆封州没有叫他,明维自己放下筷子走了过去。见他在和旁边的人谈事情,明维停在陆封州身后没有动。   倒是那位老总先看到他,朝陆封州轻抬下巴示意道:“陆总,这是你带过来的小孩?”   陆封州这才循声回头,看见明维站在那里,神色自然地朝他招手道:“过来。”   明维顺从地走过去,被陆封州拉进怀里坐下,对方的的手臂横过他的腋下,将他松松环抱在胸膛前。   老总吩咐在旁边伺候的情人,往陆封州空掉的酒杯里倒酒,陆封州抱着明维腾不开手,偏过脸来贴着明维的耳朵,略显沉缓地吐息道:“维维帮我拿酒杯。”   明维听话地将桌边的酒杯拿起来,却没有送到陆封州嘴边,而是直接张口含住了陆封州喝过的杯沿,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酒液吞咽下肚,像是有些承受不住酒劲,明维轻轻眯起眼睛来,握着空酒杯身体微微后倒,靠在陆封州怀里轻声嘟囔:“维维帮陆总喝。”   陆封州没有说话,抬手在他的后脖颈上捏了捏,像是在默许和纵容他的举动。   目光在明维脸上转了个来回,似乎是陡然来了兴致,老总拉过立在自己身旁的情人,示意她弯下腰来。   年轻貌美的女孩依言照做,下巴很快就被对方掐住。那位老总将情人的脸掰向陆封州的方向,“陆总觉得这孩子怎么样?电影学院的学生,我也是前两天才挑中。”   陆封州面色冷淡地看她一眼,不做任何评价。   “旧口味吃太多有点腻味,偶尔也想尝尝新口味。”老总看着明维,不紧不慢地笑起来,“今天晚上我和陆总换一换?”   陆封州听了,脸上依旧是摆的冷淡神色,看不出太大变化来,更加琢磨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认为这事可行,老总抬手拍了拍女孩的臀部,语气严厉起来:“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去伺候陆总?”   早就看过陆封州那张脸,女孩心中非但没有任何不情愿,反而还生出隐秘的喜意来。她连忙迈开腿往陆封州身边走。   老总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睛,顺势伸手捏住明维的手腕,就要将他从陆封州身前拉起来。   明维屁股稳稳地坐在陆封州怀里,任由面前的人抓着自己手腕,偏过头去直勾勾地看向陆封州,浅褐色的瞳孔里除了专注,再无其他杂乱的情绪。   陆封州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并未施加力道,此时接收到他投来的目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除此以外,他不再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和举动。   明维清亮的瞳孔里覆上灰蒙蒙的失望,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顺着手腕上外来的拉力,从陆封州怀里抬起了屁股。   陆封州眉梢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搂住他的手臂这才往下压去,又将他压回了自己怀里。 第29章 醒酒   陆封州开口推拒掉了对方的提议。   老总放开明维的手,脸面上也有些过不去,和陆封州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转头就将女孩招过来,将怒火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没有去管旁人的事情,陆封州仍旧抱着明维没松手,嘴唇朝他的脸侧贴了贴,压低声线语气平直地问:“我还没发话,维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了吗?”   明维现在倒是已经能够习惯,对方时不时会这样意味深长地叫他。但是陆封州和自己说话,鲜少有靠这么近的时候。   对方每次呼气和吐息的频率,他都能切身地感受到。   “还以为陆总不要我了。”明维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眸,满脸无助地动了动嘴唇。   陆封州轻哂出声,捏过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向自己,“你既然已经签了合同,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取向?”   明维仍是垂着眼睛,带着少许自卑小声开口:“她长得比我好看。”   陆封州面上神色未动分毫,顺着他的话道:“是比你好看。”   “皮肤比我白。”明维补充。   “是比你白。”陆封州不带感情地下结论。   “眼睛比我大,腰也比我细,还是电影学院的大学生。”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明维的语气里逐渐染上沮丧,“不像我,长得没有她好看,学历也没有她高。”   陆封州没有接话,漆黑的眸底渐渐浮上兴味来。   半晌没等来陆封州安慰的话,明维的情绪愈发低落起来,“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差劲?”   “是比她差劲。”陆封州给出肯定的回答。   明维面上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眼中翻涌起几分困惑来。陆封州给出的回答,似乎和他想象中的回答不太一样。   他巴巴地抬起眼睛来问:“哥哥都不安慰一下我吗?”   “你想让我说违心的话?”陆封州眉尖缓缓扬高。   明维语塞两秒,试图将对话走向挽救回来:“难道我就没有比她好的地方吗?”   思忖片刻,陆封州轻描淡写地给出答复:“没有。”   明维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余光悄悄移向那个女孩站的位置,脸上逐渐露出掩饰不住的匪夷所思来。   起初的提问虽然是涵盖表演成分在内,但屡次从陆封州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眼下明维是真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忘了眼前陆封州的存在,他很快就盯着女孩看出了神。   将他面上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陆封州唇角似有若无地挑了挑,下一秒又归于平静。他将自己的手机丢给明维,将人从怀里推起来道:“联系家里的司机,让他一个小时后过来。”   明维回过神来,抱着他的手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照对方的话给司机打了电话,虽然心中惊讶,陆封州会直接将手机交给自己,但他也没有随意翻看手机里的信息,打完电话以后,就把手机还了回去。   却没有注意到,他回去还手机时,陆封州落在自己脸上若有所思的视线。   几分钟后,明维离开餐厅去了一趟洗手间。   不清楚餐厅内设有洗手间,明维从餐厅里走出来,半路上遇到山庄的工作人员,才得知自己绕了远路。   他没有再往回走,而是就近去了设在山庄别处的洗手间。上完厕所出来,他在天黑以后的竹林岔道口走错了路,却阴差阳错地撞上,竹林里有人在欺负年轻女孩。   男人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声,连同女孩被压制在掌心内的沉闷喊叫声,尽数被搅进夜风里,混乱不堪地送入他耳中。   明维放轻脚步声,追着动静朝竹林里走,很快就在夜色中找到两道轻叠摇曳的黑影。他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弯腰掀开压在女孩身上的男人,借着黑夜的遮掩,趁对方毫无防备时将人揍倒在地。   短短几秒时间内,女孩已经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抓住他的手腕转身,追着远处微弱的光源奔跑起来。   被他揍倒的男人没有追上来,他们停在有山庄员工走过的路灯下,漂亮却狼狈的女孩松开他的手,在灯光里露出熟悉的面容来。   “谢谢。”拨开汗湿后粘在额头边的发丝,娜娜神色平静地向他道谢。   “不用谢。”明维朝她点了点头,并不打算过多询问她的私事,转身就要离开。   “李维。”娜娜主动开口叫住了他,声音逐渐恢复轻松自如,“加个联系方式?”   明维停下脚步,原本是打算拒绝,转念想到她和温嘉盛的关系,以及温嘉盛和陆封州的关系,又临时改变主意,回过头来道:“好。”   再返回餐厅的时候,陆封州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单手撑头坐在桌边,轻皱着眉头闭目养神。明维哪里都没去,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他看上去像是已经喝醉,其他人也就没有再举着酒杯凑过来。趁他闭着眼睛毫无知觉,明维近距离地转过脸来打量他。   目光无声扫过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明维直勾勾地看向他抿成直线的嘴唇。   他已经和陆封州上过床,却从没和陆封州接过吻。对陆封州来说,接吻似乎并不是两人在床上必走的流程。   和陆封州接吻会是什么感觉?明维完全想象不出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皮,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略显克制地收回目光来。   头顶倏然落下大片阴影,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恰巧遮掉了明维视野里的光线。温嘉盛停在桌边,指尖轻点桌面,出声提醒道:“司机已经到了。”   陆封州闻声睁开眼眸,先是扫了眼坐在面前的明维,而后才撑着餐桌边沿缓缓起身。明维条件反射性地伸手去扶他,察觉到陆封州站得很稳后,也没有将手放下来。   温嘉盛将他们送到停车的地方,看陆封州和明维上了车,也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猜他是在给娜娜打电话,明维隔着车窗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多嘴,将竹林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司机直接把车开回了陆家本宅,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两人从车内下来,守在车外的管家立刻伸手来扶。   几人进去以后,管家扶陆封州在客厅里坐下。转头就要打电话,叫人过来煮醒酒汤。始终安静站在旁边的明维,这时候冷不丁地出声道:“我会。”   管家放下手中的电话,眼神略带诧异地朝他看过来。   “醒酒汤我会做。”明维顿了顿,将话补充完整。   管家露出欣慰的笑意来,“那就麻烦您了。”   见多了明家那帮佣人颐指气使的模样,眼下面对陆家这样好脾气的管家,明维还有些不太适应。他抿了抿嘴唇,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心不在焉地去了厨房里。   待醒酒汤煮好端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别墅里灯火通明,客厅里不见其他人,只有陆封州头枕着沙发扶手,单手搭在额头前,闭眼躺在长沙发里。   并未意识到对方姿势的变化,是出于什么原因。明维走到沙发前,放下手中的醒酒汤,弯下腰凑到对方脸前,近距离地去观察他。   他有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却并未完全屏住。呼吸带着略烫的温度落在陆封州眼睛下方,陆封州仍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明维抬手撑在他脸旁的沙发扶手上,以由上至下近距离俯视的角度,伸出指尖轻轻地拨了拨陆封州覆下来的黑色睫毛。   对方仍是没有反应,连眼皮下方的眼珠子都不曾转过。   明维缩回自己乱动的那只手,开始小声叫他名字:“陆封州。”   陆封州似是已经陷入沉睡,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明维撑着沙发扶手直起腰,思考要不要直接将人从沙发里扶起来。然而余光扫到陆封州依旧束紧的领带时,他又决定先帮对方将领带解下来。   脑中这样的念头才起,双手就已经摸上陆封州的领带。明维动作利落地替他解下领带,挂在对面的沙发扶手边,又伸手去解他紧扣到脖颈处的衬衫。   他将陆封州的衬衫解到胸腹位置,线条明显的胸膛从衬衫里大片大片地露出来,明维垂头盯着看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贴心地替他将衬衫衣摆从皮带里扯出来。   没有了衬衫的遮挡,陆封州肌肉紧实的腰也露了出来。   系紧皮带的西装裤头挂在他腰上,隐约可以窥见延伸没入裤腰里的人鱼线。明维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将压在他腰间的裤头轻轻挑高。   他维持着俯身跪在沙发上的姿势,扶在沙发边的那只手,却冷不丁地被人从旁侧拽了一下。眼看着身体失去平衡,就要往陆封州身上倒,明维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撑在了陆封州的腹部上。   手心下方原本柔软的腹部肌肉,陡然就硬实起来,甚至还微不可查地朝里缩了缩。   明维愣了愣,慢吞吞地将头转向陆封州的方向。   后者眼眸清明却暗沉地从沙发里坐起来,抓过他的衣领将人扯向自己面前,嗓音里带着不太明显的低哑:“维维,你不老实。” 第30章 接吻   明维佯作无辜地眨眨眼睛,“我怕哥哥太热。”   “现在知道叫哥哥了?”陆封州眼眸轻眯,视线牢牢锁住他的脸不放,“我睡觉的时候,不是还很大胆吗?”   明维眨眼的频率微微凝滞,立刻将自己摆在弱势位置,语气委屈地控诉:“哥哥装睡。”   说完,还十分敬业地吸了吸鼻子。   陆封州冷着脸伸出手,毫不怜惜地捏住他的鼻尖道:“李维,这个月的工资你还想不想要了?”   明维闻言,立刻就老实了下来,扒着陆封州的手指,将自己的鼻尖解救出来,转身端起茶几上的醒酒汤,殷勤乖巧地递到陆封州眼皮子底下。   陆封州垂眸往碗里扫了一眼,而后开口问:“是什么?”   “醒酒汤。”明维回答。   “拿走吧,”陆封州将目光从碗里收回,“我不需要。”   “哥哥喝酒了。”明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   “我有没有喝醉,”陆封州漫不经心地扬起唇角,“你现在不清楚?”   明维没有说话,转身将醒酒汤放回茶几上,随即就欺身朝陆封州靠了过来,尝试着将他往沙发里推去。   陆封州原本就有些疲倦,此时也并未露出任何不悦来,只顺着他推搡的动作靠进沙发里,冷眼旁观他接下来的举动。   明维心中实在有些纳闷,挪动跪在沙发里的双腿贴近过去,抬高双手抵在陆封州脸庞两侧。原是想维持这姿势不动,低下头去观察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不料等他真的将头低下来,嘴唇差点撞上陆封州近在咫尺的鼻梁时,他才发觉此时此刻,两人的距离有多么近。   比今晚任何一次悄悄看陆封州的距离都要近。   从这个角度朝下方俯视,陆封州的鼻梁愈发显得高挺和优越起来。瞬间将试探的念头忘了个干净,他慢慢地抿起嘴唇来,压抑住心底打鼓般的心跳声,喉咙略显干涩地开口:“我听别人说,做的时候接吻,会更加舒服。”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甚至已经轻到,难以让人捕捉其中掺杂的任何情绪。   陆封州稍稍将身体往后仰了仰,眸光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却见他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瞳孔清亮而明净,里面似乎并未藏着什么不该有的杂质。倒有些像年纪不大经历也少的小孩,好奇和别人接吻是什么滋味。   这样的思绪才浮出心头,陆封州已经动作随性地按住他下巴,修长的指尖蹭上他轻抿的嘴唇,指腹压住他的嘴唇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和人接过吻吗?”陆封州淡声问他。   明维的嘴唇动了动,垂眸回答他:“没有。”   犹如在辨认他话里的真假,陆封州的视线定定地在他脸上落了片刻。他不在意明维的任何过去,他只是不喜欢有人在自己面前撒谎。   只是明维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又诚恳,短时间内竟然让陆封州分辨不出真假来。   “真的没有吗?”陆封州又问了一遍。   “没有。”明维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咬字发音也更加清晰了些。   “说的话是真是假,”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陆封州眉毛稍稍抬高,“试试就知道了。”   他将明维的脸按下来,姿态不容拒绝地吻住他嘴唇。分明是明维在上方,他自己在下方,陆封州的动作里,却无一不透露出了几分强势的意味来。   明维这回是真紧张起来,眼睛眨动的频率比往常还快,甚至忘了要将眼睛闭紧。只纹丝不动地贴着陆封州柔软温热的嘴唇,面红心跳地感受来自对方嘴唇的温度,再也无暇分出心思去注意其他。   陆封州相信了他的话,压住他的嘴唇毫不温柔地蹂躏起来。   明维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很快就被对方吻得晕头转向,两只手无所适从地抓紧他,如同海上浪潮里随波逐流的孤船,甚至没有丝毫反击的余力。   陆封州揉弄够了他的嘴唇,又咬住他湿润饱满的嘴唇肉,放慢节奏不急不徐地吮吸起来。   始终被迫跟着对方节奏走,却不甘于屈居下风的明维,像是终于找到了节奏中的突破口般,主动张嘴含住了陆封州的上嘴唇,有样学样地轻轻啃动起来。   似是没有料到他会反击,陆封州吮咬的动作明显顿了顿。但是很快,在明维毫无章法甚至堪称粗糙的吻里,陆封州兴致盎然地回过神来。   比起那些接吻时安分乖巧的木头,陆封州更喜欢明维的反应。假如不是这个临时兴起的吻,他几乎快要忘记,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安分乖巧的明维,在别人面前也能是打架凶悍的狼崽。   陆封州不由分说地顶开他的牙尖,重新从他那里拿回自己的主动权。   两人你来我往地吻了许久,分开的时候,明维的唇角甚至扯出了细细的银丝。明维的嘴唇被磨得殷红润泽,上方还泛着浅浅的晶莹。   他轻轻喘着气,抬手要去擦自己湿润的嘴角。   陆封州先他一步,伸出指腹抹去他唇角的水液,随后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   明维速度很快地调整好气息,余光瞥见他擦手的动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在不久前的刚刚,自己和陆封州已经有了长达几分钟的唇齿交缠。   意识到这点,明维的耳朵渐渐热了起来。   他又悄悄抬眼去瞄陆封州的神情。陆封州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来,明维倏地起了其他的试探心思,起身端起那碗见证他们接吻整个过程的醒酒汤,再度送到陆封州面前去。   陆封州掀起眼皮来,“不是让你拿走?”   “陆总说自己没喝醉,可是我觉得陆总喝醉了。”明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合同上写得很明白,陆总只和我做在床上做的事情。”他歪了歪脑袋,逐渐眼露困惑,“可是刚刚陆总在和我接吻,难道不是因为喝醉了吗?”   陆封州脸色有点黑,看着他没说话。   明维又满脸单纯地将醒酒汤往他面前递了递。   陆封州微微一顿,神情冷淡地接过那碗醒酒汤,仰头喝了起来。   在被碗遮挡掉的视线盲区里,明维默不作声地站在陆封州面前,眼中掠过十分明显的失望情绪。   可当陆封州放下空碗,漫不经心地抬眼瞥向他时,明维眼底的失望瞬间就变得荡然无存。   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神态自若地朝陆封州笑了起来。 第31章 果决   管家收拾好客房走下来,见陆封州神色清醒地坐在客厅里,提出带明维去三楼看房间。   明维起身跟着他往楼上走,身后很快又传来脚步声,陆封州也从楼梯间走了上来,只不过是回自己在二楼的房间。两人的房间不在同一层楼,明维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打起了算盘。   客房内基本设施与用品摆放齐全,明维向管家说了声谢谢,而后留在房间门外,目送对方的背影离开。对方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明维返回自己睡觉的客房,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房间里提前备好的睡衣和睡裤。   他趴在床上玩了半小时手机,开门出去的时候,楼下客厅里的吊灯已经关掉,只留下玄关里光线昏黄的壁灯,整栋楼中也听不到其他人走动的声音。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想来管家和司机也都陆续回房间里睡下了。   明维从三楼跑下去敲陆封州房间的门。   对方来开门的速度不算慢,从仍在滴水的发梢来看,虽然已经洗过了澡,身上却严严实实穿着家居服。此时将门打开以后,陆封州就双手抱臂立在门边,垂眸扫视他那张映在灯光下的脸,显然是对他敲门的行为早有预料。   明维严谨复制雷雨夜那晚的场景,怀抱干净的白色枕头,身穿睡衣睡裤敲开他的房门,垂头盯着地面踟蹰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哥哥,我能不能——”   陆封州的视线顺着他低头的动作,轻飘飘地落在他穿拖鞋的两只脚上。   “又打雷了?”他打断明维的话问。   明维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陆封州神色不变地点点头,“那就是又下雨了。”   明维摇着头小声否认:“也没有。”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暂时想不出好的理由来,明维抱着枕头站在门外没说话。却见陆封州连门也没关,转身朝房间里走了进去。   明维脸上有轻微的怔愣,一时半会还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进去。   没等他想明白,陆封州又回过头来催促道:“还不进来?把门关上。”   明维惊讶地抬头看向他,像是在确认他话中表达的真正意思。   陆封州眉头轻拧,没什么耐心地提醒他:“不想进来就回去。”   明维半点也没犹豫地踏了进来,顺势反手带上了身后那扇门。对方已经掀开被子上床,靠坐在床头查阅手机里的工作邮件。他动作轻巧地爬上床,跪坐在被子上方,将自己的枕头在陆封州身旁放好。   陆封州抬了抬眼眸,将摆在床头的干发毛巾丢过去,“过来帮我擦头发。”   明维弯腰抓起那条毛巾,膝盖压着被子挪到他身边,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将毛巾覆在他头顶,伸手在他发顶轻轻揉擦起来。   陆封州搭在手机边的指尖没有再动过,担心他被垂下来的毛巾遮挡视线,明维有意地将手中的毛巾往上移了移。   对方的手指依旧没有动,明维手上的动作忍不住慢了下来,他有些奇怪地垂下头,想要去看陆封州的脸。陆封州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脸来,语气平淡地开口道:“睡衣下面的扣子松开了。”   明维目光微顿,随即就低头朝自己身前看去。   衣服下摆的两粒扣子果然已经松开,平坦的腹部前有小片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他收回替陆封州擦头发的双手,想要将扣子重新扣好。   手腕却在半空里被陆封州稳稳地握住了。   “继续擦。”对方嗓音低沉地吩咐。   明维听了,果真没有再去管那两粒扣子,继续将所有心思落回他头发上。腹部靠近肚脐眼的位置,却传来了被人手背蹭过的细微痒意。   权当陆封州是想替自己扣上衣摆,明维任由他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腹部。不想对方的手却径直摸进了他的睡衣里,结实修长的手臂从衣摆里环过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往前带了带。   明维身体不稳地扶住他肩膀,望向他的浅褐色瞳孔里流露出了困惑。   陆封州单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将他腰间的睡裤扯了下来。裤子顺着他的腿迅速滑落,明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大腿,神情里浮现出轻微的错愕来。   下一秒,他就毫无防备地被陆封州按倒在了被子里。   “想睡我的床可以,先让我睡你。”对方沉下声线缓缓说完,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屁股,言简意赅地吩咐,“腿抬起来。”   瞬间反应过来,明维仰躺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听话地抬高了自己的两条腿。   将睡裤从他的脚踝上褪下来,陆封州将睡裤团起来丢开,视线落向他那双笔直并拢的长腿,“把腿分开。”   也不知道是房间里的灯过于明亮,还是他的话说得过于直白,明维听在耳朵里,竟然也觉得有点脸热。他忍不住弯起右腿膝盖,贴在左腿内侧轻轻蹭了蹭,才在对方眸色深沉的目光里,缓缓张开了自己的双腿。   陆封州抬起膝盖挤了进来,将明维从被子里拽起来坐好,抓过他的双手按在自己胸膛前,“帮我把睡衣扣子解开。”   床上玩花样这方面,明维自然是比不过有经验的陆封州。持续升温的热意在从两边脸颊漫延,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眼眸却变得愈发明亮和炯炯有神。   明维拽住陆封州的睡衣,神色专注地替他解睡衣扣子。   他的动作有些慢,陆封州久等不耐,视线数次如有暗流涌动般从他身上掠过,最后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缓缓落定在了他抿起的嘴唇上。   有句话明维说得没错,两个人做的时候,接吻的确是不错的前戏。只是以往接触过的那些人,陆封州从未有过任何想和对方接吻的兴致。   假如是换做眼前的人,陆封州神色淡然地回忆起今晚的那个吻来。假如是换做眼前的人,或许也不是不可以。   他在工作上从来都是杀伐果决,在其他的事情上亦从不拖泥带水。   短短数秒的思忖过后,陆封州抬高明维的下巴,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第32章 乌龙   这天晚上结束以后,陆封州破天荒地抱他去浴室里洗了澡。   明维已经困得思绪不清,迷迷糊糊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他还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去哪里?”   抱起他的人没有回答,只语气平淡地提醒他:“手抓紧了,掉下来我可不会管你。”   明维闻言,从睡意中努力地睁开双眼,抬高两条手臂,紧紧挂上对方的脖子。就连陆封州进入浴室后,弯腰将他放进提前蓄满热水的浴缸里,他也迟迟未将手松开。   陆封州不得不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沉声提醒他道:“松手。”   明维条件反射性地将手松开,原本歪歪斜斜靠在浴缸里的整个人,就如同一尾滑不溜秋的鱼那般,瞬间软趴趴地滑进了热水里。   陆封州脸色复杂地将他从水里打捞出来。   明维被水呛到清醒过来,睁眼时脸上还在哗啦哗啦地淌水。他略显狼狈地抬起手来抹了把脸,而后才用那双泛着湿意的眼眸去看陆封州。   对方捞他的双手已经收了回去,此时站在浴缸旁边,满脸事不关己地垂眼打量他。   明维好看的眉眼耷拉下来,神色凄然地吸了吸鼻子,“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陆封州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莫名与无言。   明维曲起踩在浴缸底部的双脚,弯腰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委屈不已地将脸埋进膝盖间,口中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白皙劲瘦的肩头却逐渐开始有规律地抖动起来。   陆封州看得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双手伸入水面下,动作毫不温柔地将他的脸捧起来,连带着还在浴缸里溅出了不小的水花来。却见明维双眼紧闭,嘴唇抿得死紧,似是一直在水面下闭气。   这会儿脸虽然已经抬出水面,浸湿的碎发凌乱不堪地粘在额头前,水流大片大片地顺着眼睛和鼻梁往下流,却仍旧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屏息模样,力度大到脸上的五官都挤了起来,唯恐有水流进去。   看起来狼狈又好笑。   而明维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仅仅也只是为了演给他看而已。陆封州低声嗤笑出来,反应过来以前,已经率先忍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抹掉脸上不断淌落的水流。   直到触感略显粗砺的掌心蹭到明维嘴巴,他才抬了抬眼皮,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陆封州皱了皱眉,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来,看向闭着眼睛毫不知情的明维道:“你自己洗,动作快一点。”   明维闻声睁开双眼,垂眸看了眼自己坐的大浴缸,而后面带笑容,善解人意地邀请他道:“一起洗?”   对上他故作纯良的笑容,陆封州缓缓眯起眼眸,“你今晚是不是不想睡了?”   明维这才就此作罢,老老实实地点头道:“睡的睡的。”   他迅速将自己洗干净,爬回陆封州的床上躺好。两人都在房间内没出去,等他洗完以后,陆封州才进去冲了个澡。   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熄灯上床的,明维侧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想当然地认为陆封州已经起床离开,明维闭上眼睛在大床里翻了个身。不料展开的手臂却砸到了身旁人的胸膛,腿肚子更是直接压在了对方的大腿上。   明维下意识地转过脸来,恰好对上陆封州被吵醒后的不善目光。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语气诧异地小声叫他:“陆封州?”   陆封州目光愈发不善,嗓音里带着才睡醒的低哑:“你叫我什么?”   明维佯装羞赧地伸手揉了揉眼睛,模样天真又单纯地道:“原来是真的陆总啊。”   陆封州沉着脸没说话,起床气隐隐有要加重的趋势。   床头的电话恰到好处地响起,管家打电话来告知,楼下已经备好早餐。陆封州挂掉电话,没有理会躺在被窝里的明维,径直掀开被子走下床,赤衤果着上半身走进卫生间里。   听到耳旁传来关门的动静,明维也掀被子下了床,跪在地毯上找自己的睡衣睡裤。两人的衣裤脱下来以后,就胡乱丢在了一起。   加上睡衣并非他自己的,所以明维找起来也有点费劲,他手肘撑地趴在地毯上,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昨天穿的睡衣颜色。   许是思考得太过认真,导致他没能听到陆封州走出来的脚步声。直到屁股被人从身后踢了踢,他才微微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转头朝身后看去。   陆封州还站在他身后没走开,小腿不偏不倚恰好顶住他的月殳缝,眼眸轻垂意味不明地看向他,“一大早不穿裤子趴在这里,想要勾引谁?”   青天白日里做这种事情,明维心底莫名升起轻微的羞耻来。   他挪开屁股坐倒在地毯上,顺手抓起身旁的睡衣就往身上穿。却见陆封州在自己面前蹲下来,不紧不慢地将手伸向他的月退间。   明维速度极快地弯起膝盖,将两条腿紧紧并拢在一起,抬头朝陆封州露出乖巧的笑容。   陆封州眉毛轻轻抬起,毫无预兆地伸手扣住他肩头,俯下身来朝他靠近。   明维已经将睡衣穿在身上,扣子还没来得及扣上,见他近距离地停在自己眼前,指尖捏住自己锁骨边的衣领拨开,不由得有些神色怔愣,“今天不去公司吗?”   陆封州连眼皮都没抬,回答得有几分随意:“不去。”   明维踟蹰不定地拽紧自己的衣领,“早餐放久了会不好吃的。”   陆封州的眉眼未动分毫,“可以重新做。”   明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半晌过后,不等陆封州催促发话,他主动分开了并拢的双腿,抬起那双漂亮的下垂眼,眸光清浅水润地望向对方。   陆封州定定地审视他片刻,而后低沉而缓慢地笑出声来。   明维回以他不明所以的目光。   “你身上穿的这件,”将睡衣从他肩头剥下来,陆封州拿着衣服起身,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染上淡淡哂意,“是我的。”   明维坐在地上没说话,脸瞬间就热了起来。 第33章 星星   两个人各自换好衣服,下楼去吃早餐。   家里负责三餐的人不在,早餐是酒店里送过来的,陆封州喝了两口粥,忍不住皱起眉来,“杨姨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在旁边接话:“还要一周时间。”   “明天换一家。”陆封州淡声要求。   管家应了下来,转身离开去做相应的安排。坐在对面吃早餐的明维,眼眸轻眨看向陆封州问:“哥哥不喜欢吃酒店里的早餐吗?”   “有话直接说。”陆封州抬眼瞥向他。   明维双手捧住脸颊,笑容纯良地问他:“哥哥喜欢中式早餐还是西式早餐?”   隐约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意图,陆封州不咸不淡地反问:“你会做?”   明维托着脸道:“我会。”   “中式还是西式?”陆封州神色平常地掀了掀眼皮。   明维笑了起来,语气满含邀功意味地回答:“都会。”   那副模样落在陆封州眼里,就只差昂首挺胸摇头晃脑,将屁股后头的尾巴翘上天去了。故作对他那点写在脸上的心思不知,陆封州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你想说什么?”   明维没有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完以后,他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眸,神情略微紧张地毛遂自荐道:“如果哥哥不喜欢酒店里的早餐,我可以每天给哥哥做早餐吃。”   陆封州神色波澜不惊地问:“你考了厨师证?”   明维一愣,“没有。”   “那你在酒店厨房里工作过?”陆封州又问。   迟疑了几秒,明维试探般地开口:“街边早餐店的厨房算吗?”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睨向他,“那你拿什么去和五星级酒店的主厨比?”   明维闻言,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寞起来,嗓音放得又轻又低:“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哥哥做早餐而已。如果哥哥不想吃,也是没有关系的。只要能够见到哥哥,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陆封州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已经心满意足,吃完早餐就让司机送你回去。”   明维被他的话噎住,一时半会没想好要怎样应对,最后忍不住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望向坐在桌对面的人。   “怎么?”对上他的视线,陆封州眉毛轻轻抬了起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明维在他的问话里逐渐冷静下来。   这里是陆家的本宅,虽然并未见过还有陆家的其他人出现,但不管怎样说,他现在这样的身份,住这里也是不合适的。   更何况,想创造更多和陆封州相处的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只要陆封州还没有对他表现出腻味,即便明维住在与陆宅相隔半座城市的地方,对方也总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很快在心中释然,朝陆封州露出听从安排的乖顺笑容来。   吃过早餐,陆封州果然让管家把司机叫了过来。   他跟着陆封州上了车,对方吩咐司机先送明维去熙江公馆,然后再送自己去公司。抵达公馆的地下停车场后,明维独自开门下车。   陆封州坐在车内没有动,却在他转过来关门的那个瞬间,冷不丁地开口道:“给你三十分钟的时间,别让我等。”   事先没有在车上听他说起,接下来还有其他的行程,明维面色诧异地低头看向他。   陆封州却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将自己的脸转回了正前方,只在他的视野里留下线条英挺锐利的侧脸。   “不是要给我做早餐吗?”陆封州的话里似有不悦,“你难道还想让我每天来这里吃早餐?”   明维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当即就眉开眼笑地回道:“谢谢陆总。”   余光扫过他那张布满喜悦的脸庞,陆封州神色微微一顿,口吻冷淡地出声赶他:“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明维连忙关上车门,脚步轻快地跑向电梯门在的方向。   陆封州坐在车内沉默两秒,转而又似想到什么般,很快就回过神拧起眉来。他虽然明确告知过明维,熙江公馆的书房不能进。   但事实上却是,那间他不常待的小书房里,并无任何重要的公司资料或文件。明维这么想去陆家的本宅住,背地里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对方已经表现得这样迫不及待,那么他就顺水推舟地让对方如愿以偿好了。   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眸,陆封州眼中的情绪渐渐淡了下来。   明维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完行李,回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里。   瞥见他拎在手中的行李箱,陆封州放下后座的车窗,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道:“别忘了,你只住一个星期。”   明维闻言,站在车外神色无辜地回答:“我没忘。”   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里,明维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进来。这些年来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习惯了将那件外套带在身边,眼下也不例外。他将行李箱带出来,就是为了装那年陆封州丢给他挡雨的外套。   他们从熙江公馆离开,司机先把陆封州送去了公司,然后才载着明维和他的行李返回陆宅。管家已经事先收到通知,对他的去而复返并不意外。   他还是被安排住在三楼的客房里,陆宅里有人管吃管喝,暂时没了缺钱的烦恼,找工作的事自然而然就被搁置。   中午吃完饭以后,他回房间睡到下午四点才起。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拉开客房窗帘往外看,瞥见管家带着人在后花园里修剪花草,明维开门出去洗了把脸,也主动跑下去帮忙。   管家也没和他客气,转身去工具房里找了手套和剪刀给他,耐心极好地教他给盆栽剪枝。   后花园连着扇小小的木门,门上还扣着结实的木栓。明维偶然间余光扫到,顺口询问管家门外通往哪里。   管家面容和蔼地摸了摸面前的美人蕉,继而直起腰来告诉他,门外是围住别墅的树林,陆封州偶尔会在傍晚时分出去散步。   明维了然地点点头,指着那扇木门问:“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当然可以。”管家说完,又细心地叮嘱他,“但是不要走太远,容易迷路。”   明维说:“好的。”   晚饭要等陆封州回来才能开餐,明维在后花园里待到黄昏日落,就取下门上的木栓,从别墅里走了出去。   先前坐车上山时并未细看,此时走在夕阳满地抖落的绿茵树林中,扫见视线尽头隐约冒头的漂亮红房顶,他才发现陆宅不是坐落在此处的独栋别墅,山里还有别家人户在。   明维在心中估算着距离,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准备踩着落日余晖原路返回时,余光里忽然就瞥见,斜后方半人高的草丛动了动。   他停下脚步顿在原地,微微弯腰做出警惕防备的姿势,扭头朝有动静的那片草丛看过去。   下一秒,一只脖颈上戴有精致项圈的黑白边牧,动作熟稔地叼着自己的遛狗绳,带着满身细碎的绿色草屑,兴高采烈地从草丛里高高跃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片树林不远的林荫石道上,隐约传来了两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伴随着两道脚步声而起的,还有那从树林间穿掠而过,忽高忽低的熟悉喊叫声。明维认真听了片刻,而后原地蹲下来,学着那人喊的话,刻意压低了声音,朝面前这只干净漂亮的边牧喊道:“露露。”   边牧抖了抖自己蓬松柔软的长毛,果真叼着长长的遛狗绳,安静温顺地朝他迈步走了过来。   明维嘴边浮起笑意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它的脑袋。   树林外的两人也越走越近,找狗的那道声音已经停了下来,似是不担心边牧会在林子里跑丢,对方转而开始和同行的人说话:“你怎么会从那边走上来?”   “车子半路抛锚了,走上来也不远。”另一道更熟悉的低沉嗓音淡淡出声,“又在找你家的狗?”   明维蹲在树林里,摸狗的动作骤然顿住。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树林外路旁说话的两人是陆封州与温嘉盛。   原来温嘉盛也住这里,他有点心不在焉地想。   半晌思绪骤然回笼,明维已经错过两人前半段的对话,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星星要回来了,你去不去接”。   他愣了愣,随即才慢慢意识到,这句话是温嘉盛在问陆封州。 第34章 不解   没等明维细想对方话里的意思,又听见温嘉盛在树林外叫了声露露的名字。   听到温嘉盛的声音,边牧摇了摇尾巴,将脑袋从明维掌心下方挪开,转身就要钻入旁边的草丛里。   明维眼疾手快地拉住它的狗绳,将绳子的末端从它口中取下来,转而紧紧拽在自己手中,起身牵着它穿过草丛往外走。   好在温嘉盛的狗并不警惕生人,如同知晓明维要带自己去找主人,竟就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走。   树林中人影浮动,伴随着耳边响起的踩踏草丛的细碎脚步声,陆封州和温嘉盛同时抬头朝树林里望去。   待那道人影渐渐走近,清晰的脸庞轮廓从树影间显现出来,陆封州神色意外地抬了抬眉毛,“你在树林里干嘛?”   明维牵着温嘉盛的狗,不慌不忙地从林子里跨了出来,“我出来散步,遇到一只和主人走散的边牧。”   扫了一眼那只被他牵在手中的边牧,陆封州转头朝温嘉盛道:“你的狗。”   温嘉盛却没有在看自己的狗,而是在盯着明维那张熟悉的脸看。   认出他是陆封州上次带去山庄吃饭的小孩,温嘉盛心中的诧异不减反增。不过就是跟着陆封州去吃了次饭,这么快就被陆封州带回陆家来了。   想来这小孩并不如他外表看上去那样单纯,是个心思深沉有手段的。   三人带着一只狗往回走,温嘉盛临时起意决定去他家蹭饭,陆封州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叫管家多备一双碗筷。   明维牵着边牧快步走在前面,陆封州和温嘉盛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温嘉盛刻意放低了嗓音:“你喜欢这小孩什么?这才几天就把人往家里带。”   “只住一个星期。”陆封州不置可否地回答。   温嘉盛意味不明地哼笑出声,搬进来的时候自然是答应得好听,等到一周时间过去以后,他还真就不信,这小孩尝到了甜头,会主动收拾行李离开。   回到陆宅的时候,楼下餐厅里已经备好饭菜与碗筷。温嘉盛大概是没少带狗过来玩,管家见到跟在明维脚边的露露,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狗绳,牵着边牧去旁边吃狗粮。   陆封州和温嘉盛在餐桌前坐下来,明维主动拿过碗帮陆封州盛汤。温嘉盛看在眼里,也顺手将自己手边的空碗推了过去。   待明维将两碗汤盛好,分别放回他们面前,温嘉盛看看陆封州碗里的玉米排骨,又看看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霎时陷入到微妙的沉默中。   明显察觉到自己被敷衍对待,而明维讨好陆封州的行为又太过刻意。平日里动机不纯心思不净,想要借着他们往上爬的人见过太多,温嘉盛生出试探的心思来,又冲明维抬了抬下巴,故意使唤他道:“帮我倒杯水。”   明维依言接过他的杯子,替他倒了一杯凉水。   温嘉盛只喝了一口,就神色不满地皱起眉来,“帮我加点柠檬片。”   明维从顺如流地往他的水杯里加了柠檬片。   温嘉盛端起来喝了第二口,目光带着些许凉意投向他,语气不善地问:“你想酸掉我的牙?”   明维站在桌边没接话,也没有出声解释,只神色平静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   温嘉盛快三十岁的年纪,商场上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此时被明维直勾勾盯着,他依旧面色如常稳如泰山,只在心中饶有兴致地猜想,明维会不会仗着有陆封州撑腰,就当场甩脸发作,抑或是选择在他面前忍气吞声,事后再单独找陆封州告状。   明维的反应完全是在温嘉盛的意料之外。   他在温嘉盛的注视中收回视线,缓缓将头转向坐在旁边的陆封州。短短两秒时间内,他如同重新换了张脸般,耷拉下来的眉眼间满是不知所措,哪里还有半点刚才与温嘉盛眼神对峙的无畏气势。   “陆总。”明维声音委屈,欲言又止地开口喊。   此前并未理会这两人的陆封州,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掀高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明维。   原是打算将两人都数落一顿,看见明维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时,他滑到嘴边的话又微不可见地顿住。   明维这副模样他平日里见过太多次,也已经对他这样惯用的示弱手段习以为常。因而陆封州每次看在眼里,心中都无半点波澜与起伏。   只是以往让明维露出这样表情的人,都是他自己,眼下这个人却换作了温嘉盛。先不说他的委屈几分真几分假,仅仅想到这一点,陆封州心中就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他最后将视线转向温嘉盛的方向,不冷不热地开口问:“你吃错药了?”   温嘉盛惊讶而又意味深长地挑高了眉头,未能料到陆封州竟然会维护这小孩,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又冷不丁地被明维给打断。   明维抢先截断他发话的时机,垂着头语气歉疚而苦恼地反省:“陆总您别生气,这件事不怪温总,都是我的不对,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主动将所有错误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到最后甚至带上了轻微的颤音,仿佛已经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温嘉盛看得脸色微妙而复杂,对明维的观感一降再降,当即就在心中敲响了警钟。再看明维那张眼睑无辜低垂的脸时,眼中甚至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反感与不喜来。   这小孩不仅心术不正,还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凭借自己的外表与伪装出来的纯良性情,通过攀上陆封州这样身份的人获取富贵与权势。   和陆封州认识这么多年,他向来放心陆封州阅人的眼光,心中自然是不相信,陆封州会看不出明维刻意隐藏的真实性情。以陆封州的身份和地位来说,对方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在明知对方不怎么老实本分的情况下,陆封州还会选择将他留在身边,甚至还前所未有过地破例,将人带回陆家的本宅来住,到底是为了什么?   压下心底的诧异与不解,猜测陆封州大概自有考量与打算,温嘉盛没有再对明维的存在做出过多的干涉。   相安无事地度过剩下的晚餐时间,明维又主动留在餐厅里收拾碗筷,陆封州和温嘉盛大概是有工作事务要谈,两人起身去了二楼的书房里。   明维收拾到一半,就被过来洗碗的阿姨赶出厨房。他在楼下百无聊赖地转了转,开门去庭院里找温嘉盛的那只边牧玩。   管家坐在在葡萄架下的藤椅边乘凉,边牧乖乖地趴坐在他脚边摇尾巴,身下还压了一个玩具飞盘。   明维陪它玩了半小时的飞盘,就准备回房间去拿衣服洗澡。中途经过楼下客厅,看见阿姨端着果盘和酒水从厨房里出来,他停下脚步来问:“是要送去二楼书房吗?我可以帮忙送。”   阿姨将托盘转交给他,却没有叫他上楼去,而是让他直接送去后院的游泳池。   明维过去的时候,温嘉盛在池子里游泳,陆封州也换了泳裤,赤着上半身坐在泳池边接电话。   泳池里水花飞溅的声音混杂着远处夏夜中的嘈杂蝉鸣,盖过了明维走近的脚步声。两人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到明维的出现。   他将托盘放在躺椅旁的圆桌上,放慢脚步朝陆封州身后走过去。   月光暴露了他投在地面的影子,细长的黑影摇摇晃晃,一路延伸到陆封州撑在池边的指尖下。   察觉到身后拢过来的人影,以为是家里的阿姨过来送果盘,陆封州没有回头,“帮我那条毛巾过来。”   明维转身去拿放在躺椅上的干净毛巾。   听电话那头的杨预汇报工作之余,陆封州始终垂着眼眸,留意自己手边的地面。看见手边的影子拉长远去,复又逐渐缩短靠近过来,他翻转手腕掌心向上,做出向身后人索要毛巾的动作。   原本是要将毛巾放入他手中,但见陆封州似乎始终都没能发现,来送东西的人是自己,他又临时改变主意,抓着毛巾原地蹲下来,故意将下巴放入对方掌心内。   意识到掌心内的不对劲,陆封州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发现是他也并无丝毫意外,只是轻微不悦地眯了眯自己那双黑眸,五根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将他的下巴包了起来。   明维如同被挠下巴的狗崽那般,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不放,模样乖觉地朝他弯起嘴角来。   电话那头的杨预稍稍停顿,似是在等待他的回应,以此来确认他是否举着手机在听。   陆封州目光落在明维被月光轻笼的漂亮脸庞上,漫不经心地朝杨预嗯了一声,指腹顺着他的下颚擦拭而过,按住他唇角边的软肉慢慢揉捏起来。   明维眨了眨眼睛,稍稍低下脸来,装作是不经意间的蹭擦,在他的指腹上亲了一口。   陆封州的指腹顺着他低头的动作,落在了他略显干燥的柔软嘴唇上,有意无意般地捏住他唇珠,轻轻揉弄起来。   观望片刻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明维微微张开嘴巴,探出自己温热湿滑的舌尖,灵活而柔软地抵了抵他的指尖。   陆封州看他的漆黑瞳孔中稍稍深了深,却什么都没有做,只声线沉缓地开口道:“把嘴巴闭上。”   电话里说话的杨预登时有些卡壳,反应过来以后,立即将自己的嘴巴闭上。   “没说你。”陆封州又淡声强调,“维维,”他语调悠缓而清晰地叫明维的小名,“把嘴巴闭上,别乱舔。”   明维眼眸明亮地盯着他,虽然电话中的人并未在场,但是想到对方也能从手机里听见,他的耳根子就悄无声息地染上了红意。   手机那头的杨预识趣地放轻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沉默。   陆封州松开明维,握着手机问:“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顺手将手机递给明维。自己手撑池边地面跳入泳池里,似乎是还打算在泳池里游上几圈。   陆封州入水时荡起的水花,从半空里高高飞溅而起,最后尽数落到了与他相隔不远的明维脸上。   明维却也没抬手去擦,顶着满脸的湿润水珠,在泳池边弯下腰来,掌心撑在泳池边缘,巴巴地垂眼望向站在水中的陆封州,似是也想跟在他身后下水,奈何身上穿的衣服裤子不太方便。   加上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无辜眼眸,那副模样看上去,十足就像是趴在泳池边渴望下水来玩的狗崽。   陆封州脸上浮起轻微的哂意,走回他面前抬起手来,神情淡然地替他抹掉脸上残留的水珠,顺手将他额头前沾湿的碎发,朝上高高捋了起来。   明维饱满光洁的额头逐渐在清透月色中露出了完貌。   远处游回来的温嘉盛恰巧从水中站起来,借着月色看清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痕,温嘉盛投向他的目光骤然定住。   明维面上同样有些怔愣与不解。不明白对方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甚至开始在心中毫无根据地猜测,温嘉盛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来。   他浅褐色的眼珠轻转,眸光里带上了轻微的躲闪意味,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即便温嘉盛将自己认了出来,他也会坚持做到装傻和拒不承认。   温嘉盛的确很快就出声问话,提出来的问题却与他心中所想毫不相干:“你额头上也有疤?”   明维闻言,困惑不解地皱起眉来。 第35章 奶罐   温嘉盛却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莫名续上了傍晚和陆封州没说完的话:“你还没有告诉我,星星回国你去不去接?”   直觉告诉明维,对方这话题转得并非毫无预兆,他似乎从温嘉盛的前后两句话里抓到了点什么,然而此时再细想,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去在意。   却听见陆封州给出明确答复道:“在家就去。”   温嘉盛踩着水中的瓷砖走过来问:“你下周有事?”   “有个外地的会议行程需要我参加。”陆封州说。”   “这下可好,要是碰上你去外地出差不在,他又得跟我们闹了。”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嘉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泳池边插不上话的明维。   “回来再补偿他。”没有再过多地谈这件事,陆封州弯腰进入水中,张开双臂朝前方游去。   温嘉盛轻轻笑了声,也没有再说什么,踩着扶梯从泳池里跨上来,去躺椅那边坐下休息。   明维在旁边听他们对话,心中先入为主地以为星星是年纪不大的小孩,自然也就没有多想。见陆封州短时间内大概不会上来,他就先回楼上去洗澡了。   惦记着早上起来做早餐的事,明维洗完澡以后,就待在房间里没有再出门,晚上也没有再偷溜出去敲陆封州的房门。   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他在闹铃声里醒了过来。拉开房间的窗帘往下看,管家已经在园子里浇花,他刷完牙洗完脸下楼,去厨房的冰箱里找食材。   晚上没有提前做准备,他最后临时决定煮咖啡,然后拿小锅出来煎鸡蛋和培根,简单做了偏西式的培根蛋焗吐司与水果沙拉。   陆封州下楼来的时候,明维已经将早餐摆上桌。垂眸瞥见桌上的咖啡与吐司,他当即就皱起眉来。   将他面上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明维扬起的嘴角顿时就垮了下来,带着点不抱希望的语气问:“不喜欢吗?”   陆封州停在餐桌边,视线波澜不惊地落在他脸上,“你什么时候看我吃过西式早餐?”   明维认真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没看对方吃过。说到底还是要怪自己,事先没有打听清楚对方的饮食喜好。他站在原地没吭声,脸上带着难掩的失望神色。   不同于往常的有意为之,他是真的有些失望,连带着起床时还十分高涨的情绪,也直接被陆封州的话打入了谷底。   明维声音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伸出手去端桌上的餐盘。   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如往常那般卖力地表演悲伤,反而见他垂着头去收桌边的早餐,陆封州眼底掠过淡淡的意外 。   平日里遇上大大小小的事,明维想方设法地在自己面前卖弄可怜时,陆封州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与不为所动。此时见对方一反常态,开始默不作声地收餐盘,陆封州心底反倒升起异样的感觉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按下明维的动作,“你去煮一杯牛奶。”   明维听话地点点头,转身回厨房里重新煮牛奶。直到思绪被锅中咕噜冒泡的牛奶拉回现实,他才意识到了很重要的问题,只喝牛奶也无法饱腹。   他将煮好的热牛奶从厨房里端出去。   却看见陆封州坐在餐桌前喝咖啡,餐盘里的吐司也已经少了一半。他脚下步子慢了慢,神色略有迟疑地走上前去,想要问他牛奶还需不需要。   询问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陆封州已经闻声侧过脸来,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了手。   明维将手中的那杯热牛奶递给他。   陆封州将牛奶放到了对面明维的座位前,转而拿走了他餐盘边的咖啡,话语言简意赅:“小孩少喝点咖啡。”   明维是真的有些愣住了。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杯牛奶是给自己的,他又开始在脑中回放陆封州的那句话。   对方叫他小孩,他耳根子有些发热,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反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但很快又记起来,李维那张身份证上的年龄,今年才刚刚过十八。   陆封州比他身份证上的年龄大上近十岁,他此时此刻在对方眼里,可不就是刚成年的小孩吗?   明维又紧紧闭上嘴巴,拉开陆封州对面的椅子坐下来,乖乖地捧起牛奶喝。他心中装着事情,喝牛奶也有些心不在焉,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几乎是一口气喝掉了整杯牛奶。   将空杯子放下来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封州一直在看自己。咕咚吞下最后那口牛奶,他将嘴唇上残留的奶渍舔干净,不明所以地朝陆封州眨了眨眼睛。   陆封州这才眸光轻动,轻描淡写地开口问:“喝完了?”   明维伸手将玻璃杯往前推了推,如实回答道:“喝完了。”   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陆封州眉毛稍稍抬了抬,撂下一句简洁的评价:“喝得挺快。”   不明白自己喝牛奶的行为,触动了对方的哪根神经,明维心中奇怪又莫名,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只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道:“还行。”   陆封州掀高眼眸瞥向他,“过来。”   已经拿起叉子准备吃早餐的明维,又在他的话里将叉子放回去,起身绕过餐桌前,走到他面前停下来。   陆封州坐在椅子里没动,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朝下点了点,“蹲下来。”   明维扶着椅子边缘,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看陆封州的视角瞬间从俯视变为仰视,视野中陆封州微微弯下腰来,伸出指腹在他的嘴角轻轻蹭了蹭。   指尖立刻就多出了乳白色的奶渍,陆封州垂下眼眸,淡淡朝他开口道:“没舔干净。”   明维闻言,想要起身去拿放在餐桌上的纸巾,身体却被面前的人抬手按了回去。   他诧异地抬眼往上看,视线堪堪触及对方好看的下巴,就听见对方的声音从头顶稳稳落下来:“自己舔。”   明维面上神色轻顿,在陆封州深邃不可测的目光里,缓慢地张嘴伸出舌尖,以唇珠为起点,绕着自己的嘴唇轻轻舔舐起来。   “现在呢?”当舌尖第二次卷过唇珠时,他有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眸色清透纯净地望向他,“舔干净了吗?”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将沾有牛奶的手指伸到他面前,“还有这里。”   明维的视线微微定格在他指尖,一时半会没有开口接话。   “昨天晚上在泳池边,不是很会舔吗?”陆封州俯身捏住他的下巴抬高,“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不会了?”   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腕,明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在他的指腹上动作缓慢地舔了起来。   陆封州的目光掠过他灵活柔软的舌头,停留在他脸侧的腮帮子上。脑中回忆起他喝牛奶时鼓起的腮帮子,以及喉咙间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他唇边逐渐挑起轻微的弧度,“牛奶好喝吗?”   明维的嘴唇从他手指前退开,依旧抱着陆封州的手腕没放,他语气困惑地答:“好喝。”   “那以后每天都喝。”再次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画面般,陆封州低头朝他缓缓靠近过来。   明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甚至以为对方要凑近来吻他。   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出乎他的意料,陆封州最后停在距离他脸侧半指宽的位置,没有再往前挪动过。   对方的嗓音低沉而淡然,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钻入明维的耳朵里。   “奶罐子。”明维听见陆封州这样叫他。 第36章 奶猫   陆封州吃完早餐,就出发去公司。明维留在餐厅里,继续吃他那没吃完的吐司和沙拉。   管家浇完花草从园子里回来,看见摆在餐桌上的西式早餐,还蹙起眉来哎了一声,随后扫到明维对面空掉的餐盘,才有些惊讶地问:“少爷吃过早餐才走的?”   明维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明天做中式早餐。”   管家没说任何责怪的话,“厨房里有刚送来的虾和面皮,明天早上可以蒸水晶虾饺。如果饺子不会包,也可以找家里的阿姨帮忙。”   明维认真记了下来,随后回答道:“饺子我会包的。”   他吃完剩下的水果沙拉,打算上楼去睡个回笼觉,放在睡衣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字还是陆封州。   此时距离对方出门也才过去半小时,陆家的司机也还没有回来,明维接起电话,听见陆封州在手机那头道:“司机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二楼书房的书桌抽屉里有份没签的合同,你拿到以后帮我送过来。”   明维顿时面露诧异,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问:“送到哪里?”   “公司顶楼,放在我的办公桌上。”陆封州说。   明维没有立刻接话,只觉得有些意外。前些天住熙江公寓的时候,对方还嘱咐过不让他进书房。这才没过几天,就已经放心让他进去找合同了?   他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什么都没有问,只出声应道:“好。”   挂掉电话后,明维依言按照他的吩咐,去楼上书房的抽屉里找合同。书房的门没有锁,明维直接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书桌的位置。   陆封州的书桌干净而整洁,桌面上没有任何多余或是杂乱的东西。他也没有四处张望,只弯腰拉开了面前的抽屉,垂眸朝里看去。   抽屉里只放了一份合同,明维没有多看,就直接拿了起来。垫在下方的资料陡然出现在视野内,担心自己将资料与合同看错,明维条件反射般地看了眼抽屉里的资料。   那大概是和其他公司合作项目的资料,资料封面上除了印有陆封州的公司,还有另一家隐约眼熟的公司名字。明维目光轻轻顿住,很快就想起来,这样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那是明家公司与陆封州公司的合作项目。   明家如今和陆家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好。只是这些事情他都不关心,也和他没有任何干系。   动作利落地关上面前的抽屉,明维拿上手中那份合同,头也不回地往书房外走去。   陆家的车回来以后,司机进门喝水休息过十分钟,又送明维去陆封州的公司。陆封州上班的地方是陆家公司的总部大楼,位置坐落在市内寸土寸金的中央商圈。   司机将车停在大楼门前,明维拿着合同下车,还未进门就被站岗的安保人员拦住。好在陆家的司机与车牌号他们都认识,明维最后还是顺利进入了大楼内。   他在一楼大厅里给陆封州打电话,陆封州没有接,而是直接将电话挂掉了。杨预的电话紧随其后打进来,嘱咐他在大厅里等上几分钟。   明维依言坐在大厅的休息区等他。   杨预下来得很快,明维想要将合同交给他,不料对方还要赶去会议室里,只是临时抽空过来领他上去。   会议室不在顶层,向明维详细描述过陆封州办公室的方位后,两人在电梯里分开。明维自行坐电梯上到顶楼,出电梯以后,按照对方的指示朝左侧拐进去。   大约此时还在会议时间中,明维一路走过去,都没有遇上什么人。他很快找到陆封州的办公室,推门走了进去。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中空无一人,陆封州也还在会议室里。明维将合同放在对方办公桌上,转头迎上窗外阳光倾斜的万里晴空,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走到落地窗前朝外眺望。   办公楼顶层的视野明朗而开阔,甚至能够看到远处层峦起伏的青山。上午的阳光穿透玻璃射进来,明维抬起掌心抵在落地窗前,在刺眼的日光里缓缓闭上双眼。   这个瞬间,他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唯一想到的事情也只有,在过去的每个日夜里,陆封州是否也曾经站在他这个位置,或是举着手机打电话,或是端着咖啡短暂放松,和他眺望窗外相同的风景。   在这样散漫的思绪中,他听到了门外走廊上传来的杂乱脚步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拽回现实里,明维神色迟疑地转身走向门边。   他进来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此时隔着面前这扇门,似乎也能够清楚地捕捉到,那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直奔陆封州的办公室而来。   明维迟疑一秒,没有经过太多思考,毫不犹豫地转头往回走,视线飞快扫过这间办公室,想要寻找躲藏的地方。   然而大概是心脏跳得有些快,无时无刻不在干扰他的思维与听力,明维匆匆将目光锁定在了陆封州那张办公桌上。   办公桌就摆在落地窗前,看上去大约有半人高,桌面宽敞而舒适。明维快步走过去,伸手拉开背对落地窗摆放的老板椅。   办公桌下果然空出大片位置来,明维没有丝毫迟疑地弯腰蹲了下来。往办公桌下躲的间隙里,他才留意到视线的尽头,似乎还有一扇通往休息室的门。   门的颜色与两侧墙壁太过相似,以至于明维现在才发现它的存在。此时起身躲进休息室已经来不及,他有意识地放缓呼吸声,留在了陆封州的办公桌下方。   一秒过后,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好几人踏着纷杂脚步迈入门内,在会客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陆封州是最后进来的,身旁还跟着才做完会议总结的杨预。他径直抬步往办公桌后走,眸光扫及明维放在桌面上的合同,也没有问起明维的去留与行踪,而是嗓音冷淡地开口问:“你们谁先来?”   沙发上的几位部门经理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大胆接话:“那就先从我开始吧。”   他调整好表情与状态,开始向陆封州做相关的部门报告。虽说手中的稿纸不曾脱离过手中,他的视线却始终都在留意陆封州的面色变化。   瞄见陆封州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眼眸低垂盯着地面,脸上神情明显顿住时,这位部门经理不由得下颚微绷,试探性地出声询问道:“陆总,怎么了?”   陆封州闻声抬起头来,面色已然恢复如常,“有只奶猫跑进来了。”拉过椅子在桌前坐下来,他掀眸看向对方,轻描淡写地吩咐,“你继续。”   说完,办公室内众人就见他单手撑着办公桌,微微俯下身去,将另一只手伸入办公桌下,好似要挠那奶猫的下巴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在办公桌下动了动。   一时间人人心中皆是有些好奇,在公司中工作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听说过会有野猫偷跑进来。   只是陆封州不将猫抱出来,他们也不好意思提出要看,只能暂且按捺住心底的蠢蠢欲动,佯作无事发生。   却见陆封州挠完了猫下巴,视线直接越过他们几人,投向站在对面等吩咐的杨预道:“去倒点奶过来。”   话音未落,又听见陆封州办公桌下传来了轻微的撞动声响。   这只猫可真活泼啊,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第37章 取悦   杨预去茶水间倒牛奶的功夫,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已经听说,陆封州的办公室里偷跑进了一只奶猫。   因而当他再次回到办公室,手中拿的不仅仅只有牛奶,还有来自各部门员工投喂的爱心零食,其中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逗猫棒。   将所有东西放上陆封州的办公桌,杨预面色镇定地退到了旁边去。从部门经理的汇报中抽出注意力,陆封州扫一眼装在纸盒里的零食,“哪来的?”   杨预回答:“每个人都给了一点。”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转开视线,拿起摆在纸盒旁的那杯牛奶,垂眸递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下。   缩起双腿坐在桌下角落里的明维愣住,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手去接。   虽然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陆封州在这个上午,会频繁地让自己喝牛奶。但是他到现在也没忘,发现自己躲在办公桌下时,陆封州朝他露出的情绪莫测的眼神。   当时他抱膝蹲在地上,神色无辜地朝对方眨了眨眼睛。   陆封州收回看他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原本宽裕自由的空间,放入对方的两条长腿后,瞬间就变得狭小拥挤起来。   分明可以不将双腿挤进来,可陆封州还是这样做了。认为对方的行为含故意成分,明维不情愿地往角落里挪去,直到后背轻轻抵上桌子才作罢。   不料陆封州的腿却跟逗猫似的,很快也跟着他挤了过来,直接将他困在了小小的桌角下方。   明维心中已经生出微微恼意,但见此时这样复杂的情况,实在是不好发作,最后毫不客气地伸手抱住对方小腿,将他的双腿当作支撑自己的借力点。   陆封州就是在这个时候,俯身将手伸向他的。   以为对方要将自己的手拨开,明维下意识地将他的小腿抱得更紧,甚至还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   陆封州温热粗糙的指腹却蹭上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托高,在他脸上缓缓摸了一把。   明维瞬间睁大眼眸,盯着他伸进来的那只手看,甚至陷入了短暂的失语中。   陆封州逗猫般摸完他的脸,抬头让杨预送牛奶进来。明维在他的话里回过神来,察觉到双脚蹲在地上隐隐发麻,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想要靠着桌脚坐下来。   岂料大概是低估了自己的灵活程度,明维的脑袋冷不丁地撞上头顶桌板,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来。   他吃痛地抿紧嘴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办公桌外的动静。   好在那些人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耳中听到杨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以及陆封州示意旁人继续的声音,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陆封州的手却又在这样的背景音里,第二次从办公桌下伸了进来。   明维坐在桌子下没有动,仰头朝他投去疑问的眼神,不偏不倚恰好望进对方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下一秒,陆封州的手掌心落在了他的头顶,动作极为随意地在他头顶揉了揉。   明维直接愣在了那里,直到对方的手收回去,才神情略带恍惚地抬起手来,分别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与脸颊。   仿佛对方掌心内的留下的余温,始终久久没有消散。他兀自出神地摸了一会儿,没有摸出什么特别的感觉来,反倒摸得自己的心口越来越烫,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维总觉得从那晚接过吻后开始,陆封州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就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这样的陆封州,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陆封州悄然重合在了一起。   接吻的时候会分泌令人愉悦的多巴胺,以此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这句话果然说得不假。明维垂头盯着地面,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来。   他沉浸在刚才的高兴情绪中,甚至看着陆封州递过来的牛奶,露出了美滋滋的表情。然而定睛细看时,又会很容易就发现,他落在半空里的视线是微微虚焦的。   陆封州不由得拧起眉来,直接将装有牛奶的纸杯贴上他的额头。   热度隔着薄薄的纸杯烫在他额心上,明维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收起笑容接过那杯牛奶,乖乖地仰头喝了起来。   陆封州抬高眼眸,语气平直地指出几点汇报人话中的问题所在,又拿起桌上的黑色签字笔,夹在指尖若有所思地转动与把玩,脚踝处的裤腿冷不丁地被人轻轻拽了拽,他转笔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停了停,随即就似恍若未觉般,又继续转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握在指尖的签字笔很快就脱手飞了出去,从桌边滚落到了脚边的地板上。   陆封州弯下腰去捡笔,骤然对上明维那双藏在办公桌下的明亮眼眸,他定定地看了两眼,才任由目光滑落到明维沾有牛奶的嘴唇上。   如同复制粘贴了几个小时前,坐在家中餐厅里喝完牛奶的模样,陆封州眼底泛起轻轻的哂意,就要伸出手去替他擦掉那点痕迹。   明维却趁机将抓在手中的空纸杯塞给他,腾出来的手迅速扯住他脖颈前的领带,仰头对准他的嘴唇贴了上来。   模样虽然看着老实乖巧,可做出来的举动却和老实乖巧搭不上边。陆封州始料未及地眯起眼睛来,但也没有伸手推开他。   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没有持续太久,明维很快就从他面前退开,掌心托着脸坐在桌下笑容满面地看他。   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陆封州捡起掉在脚边的笔,神色如常地从办公桌后方直起腰来。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往他脸上看去。只这一眼,众人就不约而同地露出古怪诧异的眼神来。   陆封州尤不自知地皱起眉来,眉眼不悦地握住笔身点了点眼前的桌面,“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写着新的项目方案?”   几位部门经理纷纷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最后还是杨预上前两步,神色镇定地伸出手了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轻声提醒他道:“陆总,您的嘴唇上沾到了牛奶。”   陆封州眸光微微凝固,面沉如水地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唇,语气不带任何起伏地开口解释:“猫爪子不小心蹭到的。”   部门经理们的眼神在他的尾音里逐渐变为微妙与敬佩,哪里跑来的小野猫,胆子还挺大。   陆封州已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吩咐他们重新整理图文版本提交上来,就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待最后离开的杨预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陆封州直接起身命令躲在桌下的明维道:“起来。”   明维闻言,从办公桌下探出半个脑袋,声音很小地询问:“人都已经走了?”   陆封州眼眸微眯,语义不明地回答他:“走了。”   明维不觉有他,放心地从桌底下钻出来,起身舒展双臂活动双腿。做完这些以后,他朝陆封州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来,“喝多了牛奶,我想上厕所。”   陆封州却只字不提让他上厕所的事,提过他的衣领将人拎到办公桌前站好,开始冷笑着和他算账:“敢在桌子底下亲我,李维,你现在胆子大了?”   明维眼珠子轻转,视线四处扫动起来,唯独不去看他的脸。   陆封州眼眸漆黑而深沉,略带几分强势意味地抬手掰正他的脸,“刚才有胆子亲,现在没胆子回话?”   被迫对上他的眼睛,明维演技纯熟地变了脸色,扁着嘴巴垂着眼尾可怜兮兮地要求道:“哥哥,我想上厕所。”   “想上厕所?”仿佛此时才开始正视他的诉求,陆封州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而后微微弯起膝盖,挤入他的两条月退中间,“可以。你取悦了我,我就放你去厕所。” 第38章 豆奶   明维被他困在桌前走不掉,浅褐色的眼珠子轻转道:“现在吗?”   “你想什么时候?”陆封州语气淡淡地反问。   “晚上回去以后,”明维顿了顿,即便办公室内此时没有其他人在,他还是下意识地降低了声音,“我请哥哥吃东西。”   似乎对他主动抛出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陆封州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吃什么?水果沙拉还是烤吐司?”   “请哥哥喝豆奶。”明维满脸纯真地回答,“维维豆奶,哥哥喜欢喝吗?”   陆封州望向他的眸色明显深了深,“维维豆奶?”他缓缓张唇重复一遍,“从维维身上哪个地方挤出来的豆奶?”   明维没有说话,朝他露出害羞腼腆的笑容来。   陆封州压在他身侧的手臂并未松开,反而又将他圈紧了几分,“维维怎么不说话?”   明维眼眸真诚地回望他,眼中流露出轻微的难耐情绪,“哥哥,我想上厕所。”   陆封州面色不动地撩高眼皮,正要开口说什么时,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伴随着敲门声落入他视野内的,是明维那双带着乞求巴巴望向他的眼眸。   陆封州敛起眼中情绪,松手从他面前慢慢退开,“休息室里有卫生间。”   明维忙不迭地从办公桌前站直身体,快步走向办公室里通往休息室的那扇门。然而还未迈出几步,手臂就被人从身后不轻不重地扣住。   他顺着身后那股力道回头,朝陆封州扬起乖巧讨好的笑脸问:“陆总还有什么吩咐?”   后者慢条斯理地垂眸,对着他这张表情生动活泼的脸观赏片刻,才放开他的手臂道:“晚上自己来找我。”   维持着脸上的乖巧讨好不变,明维飞快朝他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奔向陆封州办公室里的休息室。   陆封州这才出声示意敲门的人进来,转而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打开手机里的监控视频粗略看了两眼。   视频内播放的恰好是明维进书房拿合同的画面,视频里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意外于明维私下里对他的警惕程度,陆封州眼底掠过轻微的兴致,转而神色如常地从视频界面退了出来。   担心敲门的人还没有离开,明维上完厕所出来,就坐在陆封州的休息室里玩手机。直到门外的交谈声渐渐停了下来,他才起身打开门往外走。   陆封州听到动静,视线从电脑前转移到他脸上,“司机临时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打车回去,下车后让杨叔付钱。”   明维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初只打算上来送个合同,就搭陆家的车离开。不料阴差阳错之下,他竟然在陆封州的办公室停留了半小时。   打车回陆家也行,总归是车费有人给自己报销。见陆封州没有要留他的任何打算,不再打扰对方工作,明维很快就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   五分钟以后,他顶着夏日的烈日炎炎,站在陆封州公司大楼外的路边拦车。此时虽然是整条金融街的上班时间,然而连着几辆从眼前飞驰而过的出租车,车内都已经坐了人。   又一辆载客的出租车从街边驶过,明维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低头踢了踢路边的碎石头。   那辆出租车却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后排的窗户被人放下来,明维听见有人趴在车窗边叫他的名字。   准确点来说,是叫他那张假身份证上的名字。明维循声抬头望去,女孩精致漂亮却素面朝天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   认出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是谁,明维抬脚朝对方走了过去。   温嘉盛身边那位年轻的情人坐在车里,仰头抬高压在头顶的棒球帽,笑容灿烂地问候他:“中午好,你刚从陆总的公司里出来?”   “中午好。”明维朝她点了点头。   “你要打车吗?”娜娜看着他继续问,“准备去哪里?”   “准备回去。”没有明说要回哪里去,明维礼貌地回答她。   但是显然对方跟着温嘉盛,自然也会有相关的消息获取渠道,“回陆家的老宅子吗?你吃过饭了吗?”   明维摇头道:“还没有。”   “那吃个饭再回去吧。”娜娜主动推开自己这侧的车门,邀请他上来,“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道谢,午饭我请你呀。”   明维原本打算拒绝,但转念想到自己打不到车,室外气温又酷热烧灼,也就没有再开口推拒,直接弯腰坐入了车内。   娜娜带他去了附近一家人气很高的茶餐厅。她原本就在餐厅内有提前订位,两人没有取号等位,被服务员领去预订的餐位落座,对方伸手将菜单推向他道:“你看看。”   明维拿过菜单低头浏览,听见娜娜在桌对面道:“我刚从温嘉盛家里出来,他名下有个房子在这附近。”   不等明维接话,她又自顾自地笑着说起来:“我跟了温嘉盛这么久,他都没带我回温家那老宅子。我听说,你和陆总才认识没多久?”   “是。”明维点了两个菜,将手中的菜单递还给她。   “真好啊。”娜娜托着脸叹了口气,“我跟在温嘉盛身边已经有两年了,也见过其他人来来去去地换情人,唯独只有陆总是这些人里的例外。”   对方主动将话题扯到陆封州身上,明维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获取信息的机会,“陆封州从来都没有找过情人吗?”   “印象中似乎找过小明星,但小明星留在他身边的时间也不长。”娜娜仔细回忆片刻后答。   “他们是怎么分手的?”明维问。   娜娜轻轻蹙起眉来,“我听温嘉盛提起过,好像是因为——”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忽然止住,眼尾妩媚上挑的漂亮眼眸下意识地看向他,像是在考量该不该告诉他。   误以为是牵扯到个人隐私,明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主动转开了话题:“菜点好了吗?”   娜娜这才恍然回神,低下头认真看了两眼面前摊开的菜单。   “这里的蛋糕很好吃。”她翻到下午茶的页面,“厨房上菜的时间比较长,你要不要也来一份饭前甜点?”   明维顺着她的话点头,“好的。”   娜娜没有抬头,“你想吃什么?我推荐这里的榛子巧克力和水果慕斯。”   “有黑森林吗?”明维开口问。   “你喜欢吃黑森林蛋糕?”娜娜闻声抬头望向他,瞳孔里流露出几分困惑来。   明维说:“喜欢。”   得到肯定回答的她,眼底的困惑逐渐转为复杂和微妙,但是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得掩饰起眼底情绪,笑着回答他:“有的,我帮你点。”   话音落地,见明维好似已经察觉出异样般,还在盯着自己看,她抬手拨了拨自己的栗色长发,笑容无懈可击地补充道:“我是突然想起来,有家我常去的私人咖啡店,店里老板做的黑森林很好吃,下次有时间我再带你去。”   “好的。”没有再深究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明维也神色如常地朝她笑了笑,“谢谢。”   大概是将明维当作命运相同的倾诉口,两个人吃了顿饭的功夫,就渐渐熟络起来了。从茶餐厅里出来,临分别的时候,娜娜还约他有空去找自己玩。   明维站在路边,目送载她的出租车消失在视野里,忽然也不想那么快就回去,拿手机出打开地图搜索去书店的路程。   先乘地铁再转公交,过去大约要花两个小时,但好在明维整个下午都时间宽裕,他转头走向路边的公交车站。   他在路上买了点水果,拎去探望书店的老板,快到傍晚的时候,他才起身向老板告别离开。走到路边准备拦出租车时,陆封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下午没有回去?”对方在手机那头问。   “没有。”明维语义含糊地解释,“在街上遇到了朋友。”   似乎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陆封州没有多问,径直进入主题道:“详细位置报给我。”   “我在以前住的地方。”明维如实告知。   “等着。”言简意赅地撂下这两个字,陆封州挂掉了电话。   这是要顺路来带自己回去的意思?明维又听话地走回书店里坐下,陪老板看起了电视剧。   从金融街开车过来有点远,又加上是下班的晚高峰,陆封州打电话叫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以后。   天边已经是暮色四合,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明维习惯性地拉开后座车门,想要低头坐进去。   陆封州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开口叫住他道:“坐前面来。”   明维这才留意到,开车的人是陆封州自己。他关上后座车门,重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陆封州侧过脸来扫他一眼,“安全带。”   明维抬手拉过肩膀旁的安全带,低头在自己的左手边找卡扣。车内没有开灯,陆封州的车又恰巧没有停在路灯下,视野内光线有些昏暗,他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也没能摸到卡扣在哪里。   陆封州没什么耐心地倾身靠过来,拿过他抓在手中的安全带,神色淡然地垂下眼眸,在他腿边找卡扣。   明维盯着他的挺鼻薄唇看,心中渐渐起了不安分的心思,一边嘴上认真询问“找到了吗”,一边借机朝对方的脸贴近过去。同时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角度,只等着对方抬起脸来时,制造出从自己嘴唇前轻擦而过的偶然场景。   陆封州没有抬头,也不知他心中所想,语气平平地开口道:“你扶住卡扣。”   明维两只眼睛都黏在他线条英俊凌厉的脸上,闻言视线一动为动,睁眼瞎般抬起搭在腿上的左手,朝陆封州的方向慢慢摸索过去。   摸到温陆封州温热宽阔的手背时,脑中想起对方吩咐过的话,他下意识地张开五根手指,将对方的手背紧紧包了起来。   陆封州嗓音微微下沉,一字一顿地提醒他:“抓住卡扣。”   明维盯着他的侧脸看得入神,嘴角甚至不自觉溢出轻微的笑容来。听到陆封州再次强调的话,也只是动作迟缓地踮了点头,将陆封州的手包得更紧了。   “李维。”陆封州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温,“我让你扶卡扣,不是抓我的手。”   明维猛然从他的声音里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连忙收起嘴角的笑容,老老实实地扶住了旁边的卡扣。   陆封州将安全带重重插入卡扣,眉头微拧抬起头来要看他。不料抬头的那个瞬间,鼻尖轻轻撞在了明维的嘴唇上。   明维心中暗暗惋惜,对方撞上来的是鼻尖不是嘴唇,面容惊异不已地朝后仰了仰头,口吻天真地小声抱怨道:“哥哥撞到我了。”   陆封州没有接话,看向他的眼神里多出两分危险来。下一秒,他眸光晦暗不明地锁定明维的嘴唇,“撞疼没有?”   明维垂着眼尾软软地回答:“撞疼了,哥哥帮我吹吹好不好?”   没有说好还是不好,陆封州看着他缓声问:“撞出奶了没有?”   明维始料未及地愣住,一时半会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单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陆封州将身体完全侧向他的位置,修长的手掌慢慢抚上他脸颊,最后伸出大拇指按在他的唇角。   “不是维维豆奶吗?”陆封州捧着明维的脸,咬住他的唇角重重地吮吸片刻,低声吐出清晰的话语来,“那就让我检查一下,到底有没有撞出豆奶来。” 第39章 礼物   当然不管陆封州再怎么亲,也亲不出豆奶来的。路旁时不时有车辆开过,车前大灯掠过他闭眼的脸庞,照得他眼皮轻抖。   明维挣扎着从他嘴唇前退开,气喘吁吁地抬手擦了擦嘴巴,语速不稳地问:“陆总吃晚饭了吗?”   陆封州看上去比他从容沉稳不少,“没吃。”   很快恢复呼吸的频率,明维冲他笑起来,“我请陆总喝豆奶啊。”   两分钟以后,他们坐在了书店街对面的一家小餐馆里。明维轻车熟路地去冰柜里取出两瓶豆奶,插上吸管分别摆在自己与陆封州面前。   “这家的牛杂粉很好吃。”明维热情满满地向他推荐。   正坐在桌前和管家打电话的陆封州,抽空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朝他点了点头。   接收到来自他的信号,明维忙不迭地起身去点单。   点完单后他捧着豆奶站在窗口外等,期间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陆封州坐姿端正挺直的背影。事实上直到此刻他还在心中纳闷,上次一起吃馄饨也就作罢,没想到对方还会愿意和他来这种路边小店吃粉。   他在老板的提醒声里回神,端过牛杂粉送到陆封州的桌前,后者从桌前抬起眼皮来问:“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有想到会被对方察觉,明维眨了眨眼睛,回答他的话:“我只是有点惊讶,你会来这种地方吃东西。”   从桌边的筷筒里取出筷子,陆封州语气平稳地反问:“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   明维没有说话,在老板的吆喝声里走过去端走自己那碗粉,而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似乎是临时起意,带着几分明显的新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封州问:“那陆总去过夜市吗?尝过夜市的烤串和奶茶吗?”   陆封州说:“去过。”   明维闻言,眼里露出明晃晃的笑意来,继续故作矜持地问:“陆总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和行程吗?”   陆封州情绪莫测地望着他没说话。   每天下班以后,如若晚上没有安排其他的行程,回家吃完晚饭,待在书房里处理工作,显然已经成了他这些年来最大的习惯。   年年月月如此,雷打不动,一成不变。   更别说偶尔心血来潮,会提起兴致去逛夜市,吃烤串喝奶茶。听到明维询问的那个瞬间,陆封州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些事情是毫无兴趣的。   也不怪对方觉得好奇,明维口中所提起的这些生活,向来确实都是离陆封州的世界很远。   两个小时的商务会议会为他带来资金与项目,两个小时的夜市闲逛不能为他创造任何有用的价值。他从来都不会浪费时间,去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但是此时在明维期待却含蓄的目光里,陆封州心中却前所未有过地产生了动摇。   他以为自己会不为所动,以为自己会露出事不关己的冷漠面容,以为自己会毫无兴趣地开口否决。然而对上明维那双专注明亮的眼眸时,陆封州心中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动。   “没有。”陆封州最后这样说。   明维瞬间语气上扬,带着几分雀跃与轻快问:“从这条老街穿过去有个夜市,每天晚上都很热闹,陆总要不要去看看?”   “可以。”陆封州没有拒绝。   他条理清晰地将自己此刻打破原则的反常,归结为明维是这些年以来,第一个约自己去逛夜市,吃烤串喝奶茶的人。   这让他感到新鲜和有趣。仅此而已,绝非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吃过晚餐以后,陆封州将车留在书店门口,明维带他去了附近的夜市。   夜市里摆地摊推小吃车的人都已经出来,路边年轻的学生情侣与附近散步的居民来来往往,他们甚至堵在路口寸步难行。   身旁他人喋喋不休的对话声钻入耳朵里,熙攘密集的人群让空气变得闷热不流通,陆封州微微皱起眉来,抬手松了松脖颈前的领带。   明维转过头来,悄悄观察两眼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抬手指向人行道上的小吃摊,主动开口要求道:“我想去吃炸鲜奶。”   夜市摊贩大多聚集在人行道上,道上的过往行人也相对较少。陆封州没有说话,率先穿过人群朝那边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明维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很快就被身前的男人挡住了去路。等到对方从自己眼前挪步时,陆封州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   仅仅不过两三秒时间,两人中间已经涌入了其他的人流。好在陆封州的身高足够鹤立鸡群,明维的个头虽然不如他高,走在街上也能看到大部人的头顶。   他试图出声叫住走在前面的陆封州,嗓音冲破喉咙发出的那一刻,又有人从面前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明维不得不闭上嘴巴,视线错开那人的后脑勺,恰巧发觉陆封州回头往后看,他连忙睁大眼睛举高双手,朝陆封州在的方向挥动起来,示意对方放慢脚步停在原地等自己。   陆封州遥遥隔着人群朝他投一瞥,也不知道是没耐心还是怎么的,又穿过人群走了回来。   明维微微愣住,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   却见对方走近以后,隔着旁人的阻挡朝他开口:“傻站在那里干嘛?还不过来?”   明维反应过来,抬脚就要往他身边走。只是眼前仍然不断有人经过,他被堵在距离陆封州两步之隔的位置,怎么也绕不过去。   一只手从面前那人的背后伸了过来,朝他张开修长有力的五指。   “手给我。”陆封州熟悉低沉的声线越过对方传了过来。   他的嗓音并不算高,夹杂在闹市嘈杂吵嚷的人声中,听上去还有些模糊,甚至隐隐有被其他声响盖过的趋势。   可偏偏奇怪的是,对方的声音却径直穿透所有杂音,清晰无阻地传到了明维耳朵里,甚至堪称莽撞地冲向他的胸口,撞得他有些口干舌燥和心跳加速。   他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神思恍惚地放在了陆封州的掌心里。   陆封州的五根手指骤然合拢,指节收紧将他的手牢牢握了起来。   下一秒,隔着面前陷入凝滞的人群,明维直接被步伐不稳地拽向了他站的地方。他迎面撞进陆封州的怀抱里,两只手条件反射性地抱紧了对方的腰。   陆封州任由他抱着没有动,半晌垂下眼眸低声问他:“站稳了吗?”   明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视线久久地落在他胸膛前没有动,“站稳了。”   “可以松手了吗?”陆封州的口吻平淡无起伏,“别人都在看我们。”   明维视线轻顿,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后,立刻松开双手与他拉开了距离。   两人走到人行道上买炸鲜奶,期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陆封州神色淡淡地站在旁边,目光不经意掠过他在灯光下露出的沉静侧脸,看着他的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面前这小孩虽然看上去心眼多,但偶尔也会傻得格外真实。甚至在很多时候,和他流露出来的傻气相比,明维那些动机不纯的心思,对陆封州来说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明维诧异地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封州收起眼底的思忖,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上午帮我送合同,想要什么奖励?”   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了送合同上,明维想了想,随口反问道:“想要什么都可以?”   “可以。”陆封州回答他。   对方的话题提起太过突然,短时间内明维也没有想好,应该向陆封州索要什么奖励。他转开了目光,极为随意地环顾起四周的摊贩来。   整条长长延伸到视野尽头的人行道上,除了小吃推车还有不少低成本的手工地摊。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走片刻,他轻垂的眼眸最后微不可见地凝住了。   他视线落定的地摊左上角,摆着一条编制粗糙材料普通的手工红绳,绳子中间穿了枚同样粗糙普通的铜钱。   “我想要那个。”明维指着那条红绳,眼中情绪复杂地看向陆封州,“可以吗?”   这大概是陆封州认识他以来,头一次无法准确捕捉到他心中所想。他眼中分明有难以言说的情绪翻涌,可掩盖在细长浓密的睫毛下,却始终让人看不太真切。   原以为他会借机提房子或是车,抑或是其他价值不菲的奢侈品,不料他提出的要求却如此简单。甚至已经简单到在陆封州看来。过于草率和随意了。   他只是给明维开了这个口,无论对方是选择怎样去对待,这些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可以。”没有过多地去探究,陆封州答应了他。   像是听到什么万般珍贵的诺言,明维那双露在昏黄灯光里的瞳孔,如同头顶的深暗夜空般,一点一点地从眸底浮起细碎却闪亮的星光来。   很久以前,或许久到时光冲淡了记忆的长河,陆封州曾经也是送过他礼物的。   礼物不小心被他弄丢了。   但是现在,它又回来了。 第40章 周二   只是一条做工劣质的红绳,陆封州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他拿出手机扫摊位上的付款码,余光扫见明维蹲在地上,从摊前拿起那根红绳,兴致勃勃地戴在了左边的手腕上。   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陆封州垂眼望向地上的明维,情绪不明地发问:“你很高兴?”   背对着他的人似是顿了顿,稍稍敛起脸上过于明显的笑意,镇定地仰起头来与他对视。   合同里标明的条款他还没忘,不想让陆封州察觉出任何不对,明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高兴。”他眼也不眨地编造谎言,“我家是农村的,小时候穷得吃不上饭,家里人从没送过我礼物。”   只是话音才落,不等去看陆封州是什么反应,他自己就先眼露怔色。虽然只是随口胡诌出的理由,小时候也并非穷到吃不上饭,但仔细想起来,家里人的确从未送过他任何礼物。   也多亏他这几分掺杂在谎言中的真情流露,陆封州信了他的话,对上他微微放空的眼睛时,心中没由来地软了软。再去看他戴在手上的那根红绳,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敏锐发觉他的脸色变化,明维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起来,语气迟疑地开口问:“怎么了?你该不会是又想反悔了吧?就算是想反悔也——”   话说到一半,看到陆封州伸向自己的那只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见他迟迟没反应,陆封州没什么耐心地出声催促:“还蹲在地上干嘛?”   有人群中牵手的先例在前,明维这才后知后觉地将手放入陆封州的掌心内。对方面色如常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目光不慌不忙地落向他左边的手腕,“你喜欢,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   “有多好?”佯作十分感兴趣,明维眉开眼笑地问他。   只是他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再怎么好的礼物,大概也永远比不上陆封州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纯金的?”将他面上的喜意收入眼底,陆封州了然般地轻笑出声。   果然没有人会拒绝金钱与珍宝,就连数秒前还将铜钱红绳视若珍宝的明维,也无法成为例外。   思及到此,他看向明维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似乎是在心中思量,明维刚才的模样是不是有意装给自己看的。   却见明维眼也不抬地拒绝了,“不用了。”他的声音听上去轻快而放松,“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陆封州心中思绪骤然凝滞,眸色难以言喻地看着他没说话。   小吃推车的老板出声提醒他们,炸鲜奶已经做好。明维忙不迭地走过去伸手接过,拿到那碗炸鲜奶,他们没有再顺着拥挤的人潮往里走,而是决定掉头返回书店那条街。   明维将炸鲜奶提在手中,直到走出夜市,呼吸到夜色中的新鲜空气,才用牙签戳起来慢慢吃。   陆封州走在他身旁,鼻尖萦满在空气中铺开的油炸香味,垂眸朝他碗里瞥了一眼。   明维手中那枚即将送到嘴边的炸鲜奶,轨迹生硬地在半空里转了个弯,“哥哥要吃吗?”   陆封州停下脚步,在他的话音里弯下腰,单手扶住他的肩头,脸缓缓朝他靠近过来。   明维配合地将炸鲜奶喂到他唇边,目不转睛地看陆封州嘴唇微张,将那枚炸鲜奶咬入口中。   “好吃吗?”他问陆封州。   “还行。”陆封州喉结微微一动,吞下嘴里的炸鲜奶,神色毫无波澜地评价。   见他话语说得简洁,又无法从他脸上准确判断出对方此时所想,明维朝他举起了第二枚炸鲜奶。   陆封州眼眸微微敛起,本是不打算张口去咬,但见他面上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又临时改变主意,低头从他手边卷走了那枚炸鲜奶。   明维垂下眼睛,捏着牙签去戳碗里剩下的炸鲜奶。   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人轻轻抬了起来。陆封州指腹按住他的下巴,侧头覆上他的嘴唇,将嘴巴里的炸鲜奶送入他口中。   浓而不腻的奶香味在嘴里化开,明维却像是短暂失去了味觉,脸红心跳地抬高眼皮,就见陆封州慢慢从他面前退开,“好吃是好吃。只是,”他眉眼淡淡地补充,“维维是不是忘了?我不喜欢吃甜食。”   “没忘。”顶着脸上无声腾起的热意,明维刻意错开视线不去看他,轻声呢喃着回答。   当晚回去以后,两人躺在陆封州房间的大床里亻故爱时,陆封州还能从他嘴巴里尝到残留的奶香味。   他们在那张床里翻来覆去地留下痕迹,陆封州紧紧绷起的背脊,明维蜷缩起来的脚趾头,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深深刻下属于对方的记忆。   再次收到来自娜娜的下午茶邀约,是在周二晴朗明媚的早晨。   他提早起床煮好鱼片粥,在陆封州下楼来吃早餐时,当着对方的面喝完一杯热牛奶。   早餐喝牛奶似乎已经成为明维的惯例,等到对方用完早餐,要出门去公司时,明维驾轻就熟地拿起旁边的领带,弯腰替他系在衬衫领口。   这个时候餐厅里没有旁人,陆封州径直将他拉到腿上坐好,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视他的脸庞,最后沉下嗓音,语气不悦地批评他:“昨晚做到一半,维维就睡着了。”   明维在他的凝眸注视里,羞怯歉意地垂下眼睛道:“今晚保证不会睡着。”   陆封州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谁告诉你还有今晚?”   明维闻言,怅然若失地抬起脸看他,语气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是维维哪里做得不够好吗?哥哥说出来,我可以马上改的。”   陆封州没有接话,掀起的唇角却泛起一丝轻哂,将他看得心中轻微打鼓,开始暗暗在心底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把握好尺度,在对方面前演过了头。   他正悄悄琢磨要怎样补救才好,陆封州就伸手将他从腿上推了起来,起身拿过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迈开长腿朝餐厅外走去的同时,头也不回地朝明维撂下了一句话:“告诉杨叔,我晚上不回来吃饭。”   明维愣了一秒,欲要抬脚追上去细问,自己放在餐桌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微信的消息提示音。   没有再去追陆封州,他回头拿上自己的手机。直到看完娜娜发来的邀约信息,他都始终不曾意识到,因为娜娜的这条消息,以及对方的无心插柳,自己将拥有怎样一个刻骨铭心、令人难忘的周二。 第41章 偶遇   娜娜约他喝下午茶的咖啡店,就是四年前陆封州带他去的那家。回国的这几个月里,明维自己也去买过蛋糕。只是他现在才知道,那家店的黑森林蛋糕,原来是老板亲自动手做的。   陆封州工作繁忙,时而会有晚上不回来吃饭的情况发生,明维将他的话转达给老管家,除此以外并未再多想。   整个上午他都待在陆宅,哪里也没有去。陆家后花园有一间温室玫瑰房,里面种了不少价格不菲的玫瑰品种。   此时恰逢玫瑰鲜艳盛开的花期,明维坐在玫瑰房对面的秋千上,询问管家这间玫瑰房是什么时候有的。   “什么时候吗?”老管家眯起眼睛陷入沉思,“仔细算起来,也有很多年了,似乎比少爷的出生还要早。”   明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秋千里跳下来,走近玫瑰房的透明落地窗,透过宽大的玻璃望向里面的玫瑰花丛。   仿佛被玫瑰花房唤醒藏于心底的记忆,明维又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近两分,就连自己说话时的温热唇息喷薄而出,导致玻璃前漫起湿润的雾气都没留意到,“我小的时候,一直不知道玫瑰花长什么样子。”   管家在他身后和蔼地笑起来,“现在要不要进去看看?”   明维从玻璃前抬起头来,神色略带惊讶地回过头来问:“可以进去吗?”   “当然。”管家摸出挂在腰间的钥匙,转身去开玻璃花房的门。   明维从门边走进去,花房里设有赏花的双人吊椅,他漫不经心地在椅子里坐下来,鼻尖嗅着花房内浓郁的玫瑰香气,面上有轻微的出神。   他小的时候,至少是在十岁以前,都是没有见过玫瑰花的。又或许他其实已经见到过,只是一直认不出来而已。   那个蝉鸣焦躁压抑的夏天,他们被困在高温闭塞的废弃厂房里,十六七岁双眼无法视物的陆封州,也曾经告诉过他,陆宅的后花园里有间玫瑰花房。   如果他想看,等他们出去以后,就可以带他回陆家看。   可是陆封州又说,花期再长的玫瑰花品种,也会有枯黄凋零的时候。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明维坐在椅子里努力回忆,自己当时好像有点沮丧,小声忧心忡忡地问陆封州,万一等他们都出去,玫瑰的花期已经过了怎么办?   十六七岁的陆封州冷静地告诉他,那就等下次花期到来的时候,将后院的玫瑰做成永生花送给他。   刚满十岁的明维好奇追问,永生花是什么花?陆封州却没来得及给出他问题的答案。   永生花到底是什么花?答案还是明维后来自己上网查到的。他从久远褪色的回忆里抽离思绪,听见管家站在门边接话:“永生花吗?记忆中好像没见少爷买过永生花。”   明维神色一顿,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口问了管家,陆封州有没有在家里摆过永生花。   孩童时代随口许下的承诺,对成年人来说作不得太大的数。十岁时没能看到的玫瑰花房,如今已经能够天天见。   对明维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远离明家的人以后,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没有在花房里坐太久,他很快就起身走了出来。跨出门外的那一刻,灿烂耀眼的阳光落在脸上,明维的嘴角是扬起来的。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他坐在咖啡店里临街的座位里等娜娜。四年前坐在路边车内看到的画面,至今在他脑中还记忆犹新。   明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对方当年坐过的位置。   娜娜下车路过咖啡店外的落地窗,看见他坐在店内朝他招手时,脸上还挂着明媚漂亮的笑容。走进店里看清他坐的卡座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收了起来。   而那些眉梢眼角残留的少许笑意,在看到他左边手腕上多出来的红绳时,就彻底消失殆尽了。   察觉到对方在刻意打量自己,明维抬头看向她问:“怎么了?”   娜娜对此避而不答,在他对面坐下来问:“座位是你自己选的?”   明维点了点头,“不喜欢我们可以重新换。”   “不用了。”娜娜收起眼底难言的情绪,如同想要回避什么般,转头找服务生过来点单。   他们点了咖啡和蛋糕,待服务生离开以后,娜娜有意岔开点单前的话题:“今天温嘉盛不在,我也没有工作,所以就想叫你出来玩。”   明维却无法忽视对方露出的异样,径直开口问她:“你有话要对我说?”   娜娜沉默地张了张嘴巴,而后面露哑然。她最后挑了个比较委婉的切入点,“你手上这根红绳,是陆总送给你的吗?”   “是。”明维没有打算隐瞒她。   娜娜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没有出声催促她,明维耐心极好地看着她。   像是经过短暂的踟蹰与心理斗争,娜娜终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你可能会觉得是我多管闲事,但我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才会对你说这些话。如果你介意或是不想听,可以随时叫停我。只是我也不太确定,你对这些事是否知情。”   “什么事?”猜到她大概要说与陆封州有关的事,明维看她的眼神也认真起来。   “我不清楚你是不是知道,”对方话语微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陆总其实是有喜欢的人的。”   明维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怔色。   “我不知道。”他脑中空白一瞬,下意识地轻声回答,“这也是温嘉盛告诉你的吗?”   娜娜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朝他摇了摇头,“这件事在他们的圈子里不算秘密,当事人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很多朋友都已经互相心照不宣。那个男孩年初开始就一直在国外学习,我听说他最近就要回国。”   明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顿了顿,忽地抬眸直直看向她问:“星星?”   娜娜面露惊愕,虽然尚未来得及回答他,但是明维已经先一步,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你也知道他?你们虽然长得不太像,但是有些地方又——”伴随着门边轻风卷起的清脆风铃声,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年轻男孩遗憾的叹息声被风卷入空中,最后悠然落入背对门边的明维耳中,“看来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我们常坐的那张桌子已经有人了。”   似是认识说话的客人,服务生恭敬地迎上前去问候:“明少爷,好久不见。”   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中提到的姓氏,明维回头的动作骤然顿在原地。   “好久不见,我刚从国外学习完回来。”男孩的声音听上去灵动而欢快,“林哥做的黑森林还有吗?帮我打包两块。”   服务生语气略微抱歉:“抱歉明少爷,最后一块已经被其他客人先定下了。”   男孩失望不已地啊了一声,神色埋怨地嘟囔,“靠窗的座位没有了,我想吃的蛋糕也没有了。怎么办?”他不自觉地抬起头,面容依赖地看向身侧男人,“哥哥。”   男人嗓音低沉淡然地开口:“你们老板还在店里吗?”   明维仍是没有回头,还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他在陆封州的声音里垂下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呼吸滞涩。   “实在是不巧,”服务生露出无奈的笑容来,“老板两个小时前刚走。”   “最后那块送上桌了吗?”陆封州继续问。   “还没有。”服务生摇了摇头,小声回答。   “哪桌点的?”进入店内这么长时间,他终于抬眸去看坐在店内的客人。   “靠窗那桌的先生和女士。”服务生抬手指了指明维和娜娜在的方向。   陆封州顺着他的指尖投去轻瞥,目光很快落定在明维的背影上,微微凝了起来。   “有这么巧?”旁边的男孩张望着轻声嘀咕。   明维在他未落的话音里慢慢转过头来。为了不输自己的气势,这样的动作,他已经事先在心中反复模拟过太多遍。他甚至已经想好,回头以后视线要先投向哪里。   是该看陆封州脸上的表情,还是该看陆封州身边的男孩。是先看男孩那张曾经出现在报纸上的脸,还是先看他和陆封州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脸上此刻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即便明维心思这样缜密而精细,他还是在看见那个男孩时,心中犹如飓风过境卷尽残云般,被击败得溃不成军。   没有去看陆封州的神色,甚至没有看男孩抓在陆封州胳膊上的手,他暗沉下来的眼眸死死盯在男孩细瘦的手腕上——   那里有一条串铜钱的红绳。   纯金的铜钱和色泽鲜艳的红绳,衬得明维手上的红绳和他自己,此时此刻就像是做工粗劣的仿制品存在。   他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娜娜没来得及说完的那后半句话是什么。   假如时光还可以倒流,重回四年前那个红霞漫天夕阳西斜的傍晚,他绝不会伸手去接陆封州给的蛋糕。   至少那样,四年后的今天,他就不会再像是做工粗劣的仿制品了。 第42章 蛋糕   四年前来这见陆封州的年轻男孩,就是明晨星没有错。他吃的那块黑森林蛋糕,也是明晨星买的没有错。   他不知道陆封州在厂房里送给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会戴在明晨星手上。更不知道明晨星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和陆封州有了交集。   至少他年幼时住在明家,那时候明宏儒还只是靠明太太发家的商圈新贵,自然比不上陆家这种多年屹立不倒的世家。   然而从前些天的宴会上,明宏儒与陆封州的熟稔程度来看,显然在自己出国的这些年里,明家已经在整个上层圈中混得风生水起。   此前未注意过的细节,也随着明晨星的出现慢慢剥离出来。回忆起温嘉盛那晚在泳池边,语焉不详的话语,以及陆封州曾三番两次摸自己的疤痕,心中隐隐浮上微妙的预感,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投向明晨星的额头。   明晨星的额发是梳上去的,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中央,果然横着一条淡淡的月牙形伤疤。   明维心中最后留住的那口气,也变得消失不见了。   明晨星并没有认出他。   先不说中间横亘了十二年之久,明维小时候被接入明家,也是长期蜗居在佣人楼里,从来不被允许进入主楼,更别提和同样年幼的明晨星打上照面。   他拉着陆封州走向明维,主动向他开口提出:“你的那份黑森林蛋糕,能不能让给我们?我可以补偿你其他的任何甜点。”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服务生就将咖啡和蛋糕送了过来,当着他们的面逐一摆上桌。娜娜坐在对面吃东西,始终沉默着没有吭声。   明维将有蛋糕的精致餐盘往前推了推,语气不明地问:“你说这个?”   明晨星笑容灿烂地点头,“对。”   明维将餐盘拉回自己面前,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拿起叉子,吃掉了蛋糕的一个边角。   随即才像是想起来什么般,疑惑又恍然地抬起眼眸,“你是说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不介意我已经吃过的话,”他脸上露出真假不知的诚恳来,“你就拿走吧。”   明晨星前所未见般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皱起眉来问:“你故意的?”   明维眼中困惑更甚,“你嫌弃?”   被他反问得差点陷入自我怀疑,明晨星露出轻微厌恶的表情,“我不应该嫌弃?”   仿佛仍然不够解气,明晨星还想说点什么,陆封州的手掌冷不丁地落在他肩头,他不急不缓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星星,黑森林下次再吃,你去前台重新点单。”   明晨星瞬间被他安抚下来,没有再和明维计较,转身由服务生领去了前台。   明维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陆封州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很快,他就听见陆封州站在桌边问自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你所见,”明维面上已然恢复冷静,“我和朋友在这里喝下午茶。”   陆封州这才想起来,曾经在他租的小阁楼里,见到过这家咖啡店的包装袋。显然这并不是明维第一次来,他垂眸瞥向坐在明维对面的女孩,随即微微拧起眉来。   他倒是不知道,明维什么时候和温嘉盛的情人成了朋友。没有深究这件事情,陆封州对另一件事更在意,连带着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锐利的审视意味,“你喜欢吃这里的黑森林蛋糕?”   明维没有丝毫回避地承认道:“是。”   “为什么?”陆封州思考般地眯起眼眸,“给我一个理由。”   明维在他的话音里愣住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迅速调整好的心绪,又在对方这样的问话里,差点被撞击得七零八落。   他其实已经心知肚明,陆封州会想要什么理由,陆封州不过就是先入为主地对自己起了疑心,认为自己对他的接近是有意为之,甚至就连和明晨星相同的蛋糕口味,也是有意为之。   可是那块蛋糕,分明就是陆封州自己给他的。   明维无法给出他真实的理由来,他只能用巧合来搪塞和掩盖真相,“店长亲自做的蛋糕,原本在这家店就很受欢迎,不是吗?”   陆封州垂眸望着他没说话,像是在思量他的话可不可信。前台点完单的明晨星远远出声叫他:“封州哥哥,我点好了。”   没有再和明维多说,陆封州抬手轻敲桌面,“晚上你自己打车回去,车费让杨叔报销。”   说完,没等明维做出任何反应,他就率先转过了身,迈开步子朝明晨星走去。   留明维坐在原地,神情还点怔愣。   或许只是幻象,他发现陆封州似乎没有想在明晨星面前,和自己刻意避嫌的打算。而且,对方似乎更是没打算在明维面前,遮掩他与明晨星的亲密与默契。   亲眼目睹陆封州走过去以后,神色如常地拿出手机扫码付钱,就好像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已经无数次重复过这样的举动,明维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帘,任由睫毛遮掉眼底翻涌的情绪。   几分钟以后,明晨星带着打包好的甜点,与陆封州从店里离开。明维坐在窗边,仍是克制不住地透过落地窗,抬眼去看那两人的背影。   他看见明晨星习以为常地将纸袋塞给陆封州,看见明晨星的手臂紧紧挨着陆封州,看见明晨星笑容灿烂明媚地侧过脸,和陆封州说话。   他不知道陆封州此时此刻,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是时常在自己面前摆出的冷淡面容,是有略带漫不经心的倾听神色,还是唇角轻勾黑眸专注的深情模样。   这些都是明维无法看到的。   他们从这里离开以后,或许会在高楼顶层的江景餐厅享用晚餐,或许亲密地走在华灯初上晚风拂面的江岸边,或许还会在灯光暖黄的街边拥抱着互道晚安。   这些通通都与明维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脑中乱飞的思绪。   慢慢取下戴在手腕上的红绳,眼不见为净地将它压在餐盘下方,明维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抬起头来问娜娜:“明晨星手上那根红绳,你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的吗?”   娜娜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在温嘉盛身边也不过两年时间,红绳两年前就已经在他手上了。”   时间线不对,四年前明晨星就已经认识陆封州。他又换了种方法问:“他和陆封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早以前了。我听说他们小时候就认识,”娜娜托腮回答他,“明晨星从小就喜欢黏着陆总。”   很早是有多早?会比他和陆封州认识的时间还要早吗?所以他不是先认识陆封州的那个人,从小与陆封州一起长大的明晨星才是。   可是不对,直觉告诉明维,这样的时间线也不对。不管怎样说,明晨星的手上都不该戴着他遗失在厂房里的东西。   陆封州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上明晨星的?这样的问题在心头绕转了几圈,最终因为答案的缺失暂时沉落心底。   另外,思绪冷静镇定下来以后,似乎发现了细节上的不对劲,明维兀自蹙眉陷入沉思。如果陆封州真的很喜欢明晨星,又怎么会丝毫不顾对方的感受,找明维做自己的床伴。   想到这里,他那颗陷入死寂的心脏,似乎又有了重新恢复生机的迹象。这点希望渺茫的期望,此刻对明维来说,就像是广阔海上能让他抓住的最后木板。虽然暂时无法将他带上海岸,却也能让他将头露出水面,在濒临窒息后重获喘息的机会。   他回来就是为了找陆封州,所以即便是微小的光芒,他也想要伸出手来牢牢抓住。   扭头看向面前缺掉一角的黑森林蛋糕,他的瞳孔里很快又重新蓄起光来。   “明晨星有没有上过陆封州的床?”明维冷不丁地出声问。   惊讶于他调整情绪的速度,娜娜下意识地顿了顿,“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可是我已经上过了。”舔干净叉子上的蛋糕,明维不以为意地歪了歪头,眼中浮现出狡黠的笑意来,“他不是嫌弃我吃过一口的蛋糕吗?”   “陆封州就是这块蛋糕。他既然不想要我吃过的蛋糕,又凭什么想要和我上过床的男人?”明维这样说,一双下垂的眼尾无辜尽显。 第43章 拜访   这天晚上,明维在房间的窗台上坐到十点左右,才听见楼下院中传来汽车驶入的动静。   陆封州和明晨星吃完饭回来了。   没有什么二人的烛光晚餐,也没有什么晚风中的江边散步,娜娜两个小时前就给他发信息,说今天的晚餐温嘉盛也在场。   明维的心情瞬间就好转不少,他提早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换了新味道的沐浴露,将自己从头到脚认真擦了两遍。   这让他洗完澡后看起来,就像是一瓶行走的玫瑰香氛。   楼下的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他趴在窗台前往下望了望,看见陆封州打开车门从里面下来,连忙穿好拖鞋开门朝外走去。   别墅一楼仍是灯火通明,管家领着家中的几位阿姨,还在来来回回地忙碌。明维觉得奇怪,往常到了这个时间点,陆宅的所有人都已经结束工作,今晚却明显有些不同寻常。   他踩着拖鞋从三楼走下来,路过阿姨身边时佯作不经意间停步,好奇地询问了一句。   阿姨脸上挂着笑容,“明天早上明少爷要来,我们先提前做好准备。”   明维面露轻微的怔色,明晨星要来上门拜访?他垂着眼眸略略思索,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没有再干扰她们做事,明维径直朝玄关的方向奔了过去。   陆封州已经从前院走进来,恰巧低头站在玄关口换拖鞋。听见明维走近的脚步声,他掀起眼眸语气平淡地问:“有事?”   仿佛已经忘了下午在咖啡店内的偶遇,明维如往常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没有。”   陆封州也就没有再理会他,指尖勾着车钥匙越过他朝里面走,穿过楼下客厅直接上了二楼。明维没有吭声,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进入二楼的卧室里,才堪堪在门边止住脚步,扶着门框朝里张望。   陆封州将手臂里的西装外套挂起来,转身走回门边,抬手握住房门把手道:“没事别站在这里,我要洗澡了。”   见他似有关门的打算,明维眸光软软地与他对视,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需要我帮陆总解领带吗?”   陆封州神色顿了顿,松开门把手走回床尾坐下,“进来。”   明维嘴角轻轻一扬,在他的注视里,轻车熟路地关上门走了进去。他停在陆封州曲起的膝盖前,弯下腰专心致志地替对方解领带。   近距离地闻到他身上浓郁的沐浴露香味,陆封州不动声色地打量两眼,才发现他已经洗过澡,已经换上了睡衣和睡裤。   虽然穿着睡衣,胸口前的那两粒扣子却没有扣起来,睡衣领口自然而然地敞成V形。此时随着他弯腰的动作,露出胸膛前大片白皙光滑的皮肤来。   视线顺着领口朝里滑,甚至轻易就能将他胸前的风景尽数收入眼底。   “解开没有?”陆封州漫不经心地出声问。   “还没有。”明维认真地蹙起眉来,脸往他脖颈前凑近的同时,顺理成章地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将他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在眼里,陆封州眉毛轻轻动了动,倒是没有说什么,从他被挡住的胸膛前收回目光,转而瞥向了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随即就想起了他额头上的那道疤。   明晨星喜欢自己生得饱满的额头,即便额头中心有疤痕,他也鲜少将头发放下来,遮挡住自己漂亮的额头。   明维却恰恰与他相反,就算是刚刚洗完澡,他额前的碎发也是随意耷落的,将那道细长的疤痕遮得严严实实。   这两人长得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唯独额头同样生得饱满而漂亮。陆封州神色不动地抬起手掌,拨开他额前的头发,露出那道曾经见过几次的浅疤来。   结合曾经在小阁楼里见到过的报纸,加上又有伤疤的巧合在,下午在咖啡馆里,陆封州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故意研究过明晨星的喜好和口味,做好万全准备后才来接近自己。   只是明维额头上的这道疤,明显不是最近才弄出来的新伤疤。但是也不排除,明维背后存在的人,是因为这道疤才挑中了他。   面前的人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尚且还不清楚。陆封州看着他额头上的疤痕,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心中思绪已经转过几个来回。   明维却当他看着自己的疤,心中在想明晨星,呼吸不由得滞了滞,舌尖已经泛起轻微的苦涩和不是滋味来,动作机械地抽出已经解开的领带,偏头躲开了他按在自己额头前的指尖。   零碎散乱的额发重新落了回来,明维眼中情绪不明地抬起头问:“哥哥在看什么?”   没有正面回答他,余光瞥见被丢到床边的领带,陆封州握住他的手臂,想要将他从自己腿上推起来。未料入手的皮肤触感柔软而顺滑,陆封州手上动作骤然顿住,抓着他的手问:“你把一瓶沐浴露都用完了?”   “没有。”明维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几分期待来,“哥哥不喜欢吗?”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推开他起身,抓起他的手腕迈开长腿往浴室里走。   明维愣了愣,捂着脸小声不好意思地问:“哥哥想和我一起洗吗?”   对方直接将他拉到淋浴的花洒下,轻轻眯起眼眸来道:“太香了,脱掉衣服重新洗。”   明维神色似是有些迟疑,“真的要脱吗?”   陆封州言简意赅地吐字:“脱。”   “现在就脱?”明维双手抓着睡衣问。   见他磨蹭着不动手,陆封州没有多余的耐心和他耗,不由分说地抬手解开他的睡衣扣子,将他的上半身剥得干干净净。   明维背脊贴着身后的墙面,适时朝他露出羞赧的神情来。   陆封州将睡衣丢到旁边,转过头来问他:“裤子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明维乖顺地回答:“我自己脱。”   说完,就动作利落地将睡裤从腰间褪了下去。   视线扫向他露在空气里的两条长腿,陆封州眼神不着痕迹地变了变,最后微微定在他双月退间,语气不明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不在睡裤里穿内裤的习惯?”   明维贴着墙面没有动,笑容纯良地接话:“以前是没有的,但是现在有了。”   陆封州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抬腿将自己的膝盖轻轻顶上去,嗓音低沉地开口:“为什么?”   明维面上笑容轻滞,脸上瞬间掠过微妙而又难以言喻的情绪,喉咙不自觉地有些发紧,却仍旧维持着基本的镇定与温顺不变:“陆总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既然维维都这么说了,”陆封州的声线又压低了几分,带着即将染上情谷欠的性感,眼眸深邃如幽潭地看向他,“那就一起洗吧。”   陆封州抬高明维的下巴,将明维压在墙壁前吻他。   明维却犹如定在了原地,只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双臂抱住他,一双眼睛睁着迟迟未闭上。陆封州心情好时才叫他维维,几个小时前在咖啡店里,却能神色而然地叫明晨星的小名。   他叫得那样随意和顺口,那样习以为常,像是星星这个名字,早已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叫过无数遍。   每天晚上抱着自己的时候,陆封州都是怎么想的。每次摸到自己额头上的疤痕,陆封州心中想的又是否是明晨星。   明明已经从细节中翻找出证据,能够证明陆封州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喜欢明晨星,但是他们认识的这几十年时光,却已经带着尖锐的力道刻入明维心底,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真实存在。   陆封州认识明晨星的时间更长,而明晨星比他更了解陆封州的喜怒好恶。   所以明维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陆封州抱着自己的时候,亲吻自己的时候,眼中看的那个人,心中想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仿佛迫切地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他在陆封州的吻里努力睁大了眼眸,一眨不眨地朝陆封州的脸上望去。   陆封州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神色来,差点就要忘记,陆封州平日里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又怎么会轻易让他窥见,内心的真实想法与情绪。   明维魂不守舍地垂下眼帘来,下一秒,对方宽大的手掌心贴着眼皮覆了上来。   “给我专心点。”陆封州堵着他的嘴唇,语气含糊且不悦地命令。   脑中的胡思乱想尽数被劈散,明维在黑暗中轻轻顿住,抱住他的双手本能地收紧,集中神思开始给予对方回应。   这天晚上,明维的回应似乎异常热烈和主动。他在陆封州的背上留下了痕迹,也让陆封州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   第二天从柔软的大床里醒来,他赤脚下床拉开房间里的窗帘,透过刺眼的阳光与透明的落地窗往外看。发现停在院子里颜色明艳的跑车时,明维心头骤然涌现出了清晰且笃定的判断——   是明晨星来了。 第44章 介意   重新将窗帘拉起来,打开房间里的灯,明维弯腰捡起扔在地毯上的衣服裤子,动作慢腾腾地往身上穿。   猜到明晨星今天要来,早餐大概也不需要自己去准备,所以他才睡到了这个时间点。   陆封州已经起床离开很久,摸不准对方吃完早餐去了公司,还是留在家里等明晨星上门,他穿衣服的动作顿住,没有急着将睡衣的扣子扣起来,而是先去浴室里照了照镜子。   不出所料的是,他的锁骨和肩头都布满了明显的吻痕。留下最上方的两粒扣子未扣,明维回到房间里找自己的拖鞋。   他低头站在床边,却隔着身后的那扇门,听到门外走廊上传来纷杂多重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管家与另一人的说话声。   对话内容听不太清晰,只是隐约能察觉到,门外的那些人似是在搬动什么东西。   脚步声与说话声很快就逼近卧室门外,明维扫一眼脚边那只落单的拖鞋,随即赤脚走到门边,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门。   明晨星背对房间站在走廊里,清亮愉悦的嗓音从逐渐拉大的门缝里涌向明维耳中:“香薰放封州哥哥的床头吧,或者放衣帽间里也可以。”   话音才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动静。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来,脸上还挂着和管家说话时的笑容。   对上明维那张脸时,他面上的笑容骤然陷入凝滞。   “你是谁?”明晨星视线紧紧地盯着他,脸色不受控制地拉了下来。   不等明维自己开口接话,明晨星就已经记了起来,“是你。”他的眉头拧起来,想到昨天下午咖啡店里发生的事,明晨星看他的眼神蓄满厌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管家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对峙,正背对他们有条不紊地指挥旁人,将明晨星从国外带回的礼物往书房里搬。   明维动作随意地往门边倚去,面不改色地对上他质问的目光,“当然是封州哥哥带我回来的。”   明晨星那张涉世未深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气愤与不敢置信。   如果说陆封州是喜怒不形于色,那么明晨星恰恰就是他的反面例子。明晨星所有的情绪变化,此刻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按照时间推算起来,他这同父异母的明家继承人,也只比自己小一岁而已。明维心中疑惑而不解,为什么明家那样严苛冷漠的环境,也能宠出明晨星这样骄纵却天真的人来。   但是很快,他就自己想明白了。所谓严苛与冷漠的环境,从来也都只是对他严苛和冷漠而已。   “你为什么会睡在封州哥哥的房间里?”明晨星还在怒火中烧地追问。   “为什么?”明维困惑地歪了歪头,从门边站直身体,抬高双手伸了个懒腰,缓缓揉捏自己的后脖颈,“昨天晚上结束得太迟,就留在这里睡了。”   伴随着他一边手臂抬高的动作,胸膛前原本就宽松敞开的领口,此时更是顺着惯性朝另一侧倾斜过去。   明维锁骨和肩头的崭新吻痕,立马就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假如视线能够化作实质,那么此时此刻,明晨星刺向他肌肤上的目光,大抵已经化作一柄柄尖刀。   维持这样的姿势好几秒以后,像是终于迟钝地察觉到,明晨星那如尖刀般锐利的注视,明维放下揉捏脖颈的手,将自己的衣领仔仔细细地拉回来,语气满怀歉意与害羞地解释:“晚上睡觉蚊子太多,让明少爷见笑了。”   明晨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头,盯着他的眼睛不再是锐利如刀,已经凶狠到随时都要吃人。   明维却没有过多地关注他的情绪起伏,而是垂眼看向了他戴在手上的红绳。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抓住明晨星的手腕,满含胁迫意味地将他的左手举了起来。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动手,明晨星眼底划过惊愕的情绪。意图从他的桎梏中挣扎出来无果,没料到明维看上去体型偏瘦,力气却这样大,明晨星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这可是在陆家——”   明维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他,面色平静地开口:“你手上这根绳子哪——”   一句话未说完,就看见管家带着人从书房里退了出来。明维余光收回来,若无其事地松开明晨星的手,面上跟着软化下来,换上小心翼翼的语气问:“明少爷还有事吗?”   后方管家循声走过来,神情温和且关切地问两人:“怎么了?”   明晨星霎时瞪大了眼睛,扭头就要向管家告状。低头发现手上没有任何被抓的痕迹,他张开的嘴巴又徒然闭上,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管家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少爷平日里对明晨星很照顾,这些从旁人身上都看不到的。唯独只有明晨星,这么多年在少爷这里,实打实的算是个例外。   然而明知道明晨星要过来,少爷还将明维留在陆宅,丝毫没有让他离开的打算。以前身边也不是没有留过人,只是上次那个小明星,少爷也从未将人带回过陆宅来。   饶是活了这么大岁数的管家,这会儿也有些看不明白了。只是少爷的事也不是他们能妄议的,他只能客观含蓄地告知明家小少爷,明维是少爷带回来的客人。   明维回卧室里找到拖鞋穿上,洗漱完毕下楼来吃早餐时,问过管家才知道,陆封州早上要去公司的项目地点实地考察。   行程是事先就安排好的,没有因为明晨星的到来就临时取消。   明维本以为自己应该悄悄高兴的,或许明晨星的出现不值得陆封州更改自己的计划与安排,或许明晨星在陆封州的分量也不如娜娜说得那样重。   只是看明晨星在陆宅游刃有余的模样,以及与陆宅所有人熟稔而亲昵的相处状态,喝到嘴巴里的甜粥,似乎也渐渐泛起酸酸涩涩的味道来。   仿佛早已是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自己不在,陆封州也可以放心地将明晨星留在自己家中。   陆封州分给明晨星的信任与纵容,足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弥漫成遮挡明维心头阳光的沉重阴霾。   他在餐厅里吃早餐,明晨星在餐厅外给陆封州打电话,声音大得似是故意想让他听见。   但是不管怎样,对方的目的都顺利地达到了。   他听见明晨星在电话里和陆封州撒娇,听见明晨星语气雀跃地问陆封州,什么时候回来接自己,听见明晨星黏糊糊地缠着陆封州,要求对方将自己送的熏香摆在房间里。   下楼时的画面与记忆忽然浮上心头。猜到楼梯拐角的手工摆件是明晨星外出旅游带回来的,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里,他心中甚至生出了卑劣不堪的念头来。   管家曾经那样紧张的手工摆件,他甚至想要趁四周无人时,悄悄将它摔坏。只是东西虽然坏掉,他心中得到短暂的安宁与平静,后果却也是自己无法设想的。   明维赌不起,也不敢赌。   从游走的思绪里回神,明维沉默地吃掉最后一个灌汤包。   将明晨星那通电话的信息拼凑起来,不难推测出来,明晨星早上先来陆宅送礼物,陆封州从项目地考察回来,就会接明晨星去接风宴的地点。   昨天晚上的那顿饭,只是三个人单独的小聚。今天中午的这顿饭,才是所有人为明晨星准备的接风宴。   默认这样的场合与自己无关,明维吃完早餐就回了房间里。也因而当两个小时后,陆封州从项目地开车回来,并且打电话叫他下楼来时,明维还十分意外,连身上的睡衣都没有换。   陆封州站在楼下客厅里等他,明晨星满脸怨言与不满地坐在沙发上,闭着嘴巴赌气似地没说话。   抬眸瞥了眼明维穿在身上的睡衣,陆封州语气平常地开口:“上去换身衣服。”   明维的脚步停在原地,眼睛轻眨看着他问:“要出门?”   陆封州惜字如金地给出答复:“是。”   明维又问:“去哪里?”   事实上看到明晨星满是怨气的脸色,他心中已经隐约猜到,陆封州要带自己去哪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明晨星面前,和陆封州多说几句话。   “星星的接风宴。”陆封州说。   星星的接风宴。   星星。   叫得这样亲密无间旁若无人,陆封州的话不偏不倚恰好戳到他的反骨,明维兀自在心底笑了一声,从别人身上学来的那点毛病,又忍不住要犯了。   “陆总让我去明少爷的接风宴,也不知道明少爷会不会介意?”他担惊受怕地蹙起眉来,落在身前的两只手局促不安地搅在一起,“如果明少爷介意,我就不去了。”   此前在二楼走廊上,明维趁四周无人想要对自己动手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唰地从沙发前站起身来,明晨星脸都绿了。 第45章 反击   显然是对他这副面孔习以为常,陆封州甚至都没想要理会他,“给你五分钟时间。”   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五分钟,是指自己换衣服的时间,明维没有再耽误时间,转身返回三楼的房间里换衣服。   明晨星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来告状:“哥哥,你为什么要让这种人住在家里?”   “哪种人?”陆封州问。   “他——”明晨星忍不住扬高声线指控,愤怒的语气里还掺杂着明显的委屈,“他就是个绿茶!”   对明晨星的话不置可否,陆封州转身看了他一眼,眉毛轻轻抬起来,“他欺负你了?”   明晨星脸上的怒意消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漫上来的无尽委屈,“欺负我了。”   陆封州漫不经心地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不高兴了?”   明晨星眼底浮起笑容来,语气里却还是带着明显的委屈:“不高兴。”   “想要什么?”陆封州如往常那般开口,“我让杨预给你买。”   明晨星沉默了一会儿,“那我想要限量版的乐高可以吗?”   “可以。”陆封州答应他。   “谢谢哥哥。”明晨星口吻雀跃地接话,下一秒转开脸庞后,眼底情绪却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两人站在楼下说话,明维就站在三楼走廊上远远地看。   看明晨星抬起脸和陆封州说话,看陆封州伸手去摸明晨星的头,看两个人气氛温馨而融洽,看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明维双手撑在栏杆边,眼眸沉静而若有所思地盯着楼下两人看。容不下第三人是吗?他现在就要去做这个第三人。   见他从楼梯间下来,陆封州率先勾着车钥匙起身,大步朝客厅外走去。明维和明晨星紧跟在他身后,期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连任何眼神交流都没有。   直到三人走近停在院中的汽车,发觉明晨星没有要去开自己那辆跑车的打算,明维抢在他前面,拉开了陆封州副驾驶的车门。   明晨星的神色霎时难看起来,绕过车前抱住陆封州的手臂撒娇:“哥哥,我要坐你的副驾驶。”   虽然对陆封州在客厅里的表现很不满意,但是从小到大对方都很照顾他,而明晨星也早已经习惯,理所当然地享受陆封州对自己独有的照顾。   明维只是床伴而已,床伴随时都可以换,床伴的存在分不走陆封州对他的照顾,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从自己身边分走陆封州的目光。   明晨星很有信心,陆封州会纵容和满足自己一切,不违背对方原则的要求。   这边话音落地,果不其然就听陆封州朝明维开口道:“你去后排坐。”   明晨星抱着陆封州的胳膊,越过车身朝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来。   岂料下一秒,就见明维失魂落魄地垂着眼尾,抬手抵住了自己的后腰,浅褐色的瞳孔可怜又无助地望向陆封州,“陆总,你昨晚弄得我腰好痛。”   陆封州神色微动,视线淡淡地落在他扶腰的那只手上,似是在辨认他话里的可信度,“真的痛?”   明维没有回答,神色里的失落与黯淡愈发明显起来,“陆总不信任我吗?”   陆封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说话,明维这个人从头到脚,就没有哪里是值得自己信任的。只是心中虽然思绪清晰,但看见他那副失落与黯淡的神情时,他那双深沉尽显的黑眸还是顿了顿。   不等陆封州接话,明维又自顾自地低声说了起来:“明少爷说的话陆总就信,我说的话陆总却不信。想来也是,毕竟我只是个四处漂泊流浪的可怜人,没有明少爷那样的富裕家庭与尊贵身份。”   说完以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明维神色惊慌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没有说明少爷不好的意思,明少爷他很好,不好的人是我自己,说到底也只是我人微言轻——”   也不知道他这些话术是从哪学来的,起初还兴致盎然地看他表演,最后听得逐渐面露不耐,陆封州抬手示意他闭嘴,亲自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将明晨星塞了进去。   被塞进后座的明晨星愤怒又茫然。   只下意识地觉得,明维那番话明面上是在夸自己,暗地里却是在骂自己。只是家境富裕与身份尊贵这个两个词,又的确是夸赞的意思。   像是骂了他,又好像没完全骂。   前往接风宴的路上,明维始终在思考,陆封州为什么会叫上自己。直到他坐在车里,收到娜娜发给自己的消息,疑惑才终于迎刃而解。   娜娜托温嘉盛给陆封州传话,说是昨天下午在咖啡店里,明维走前有东西遗落在了店内,因为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希望能够和明维见面以后,亲自返还回去。   温嘉盛还有点稀奇,娜娜什么时候和明维变得关系这样好。但也没有要干涉她交际圈的打算,甚至还提出让陆封州将明维带过来,席间也能和娜娜做个伴。   当然,温嘉盛的这些话明维尚且毫不知情,接风宴设在一家私人会所,会所老板也是圈内的富家少爷。   陆封州将车倒入地下车库的车位里,示意车内的两人下车。   明晨星从上车开始,就在为副驾驶的事情生气,甚至在整个开车的过程里,他都没有再和陆封州说过一句话。   等车停稳以后,他更是赌气般地冷着脸,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转过身来关车门的时候,直接将门摔得震天响。   下车以后也没等他们,就率先气冲冲地迈步朝电梯口走去。   明维坐在副驾驶上没动,看看明晨星越走越远的背影,又看看还在仰头喝水的陆封州,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试探对方:“好像生气了,陆总不去哄一哄?”   陆封州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拧回手里的瓶盖,喜怒难辨地扫了他一眼,“还不下车?”   明维临时找了个借口道:“我也口渴想喝水。”   陆封州顺手将自己手中那瓶水递给了他。   明维愣了愣,下意识地出声提醒他:“这是你喝过的。”   “怎么?”陆封州眼露几分淡淡的不悦,“你嫌弃我喝过的?”   明维没有回答,手上却动作飞快地接过他那瓶水,转着眼珠子乖巧提问:“我能直接对嘴喝吗?”   “可以。”陆封州言简意赅。   明维闻言,垂头望着瓶口有些心花怒放。即便是摸头又怎样,虽然陆封州没有摸过自己的头,但想必明晨星也没有喝过陆封州的水。   见他盯着瓶口久久无动作,陆封州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喝完丢掉,不用再给我。”   明维被他的话稍稍唤回理智,很快就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仰头喝了两口水。   喝完以后拧上瓶盖,他低头解开身前的安全带,要回头开门下车时,却从陆封州那侧的车窗外,远远看见明晨星又走了回来。   他看上去没什么好脸色,脚下步子迈得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像是有东西落在车里忘了拿。   明维下意识地将余光滑向后排座位,发现明晨星的包还躺在那里。   陆封州那侧的车窗是降下来的,还没来得及升上去。明维从副驾驶上侧过脸去,视线自车内延伸而出,与明晨星那双写满厌嫌的眼眸遥遥相对。   脑中掠过明晨星挽着陆封州朝他笑的画面,明维的眉眼慢慢沉了下来。   陆封州回头打开车门的前一秒,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没有看到窗外朝他们走近的明晨星,陆封州侧过身体看向他,“还有事?”   明维小声开口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甚至说是气音也不为过。即便是坐在旁边的陆封州,也没能听清楚。   陆封州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身体朝他在的方向倾斜过来,沉声追问:“什么?”   明维面容温顺地朝他笑了笑,毫无预兆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双眼紧闭吻住了他的嘴唇。   短暂的停顿过后,陆封州近乎强势地从他那里夺走了主导权。   明维在他的亲吻里悄无声息地睁眼,目光越过他直直地望向车窗外的明晨星。   感受到对方从空气中滚过的汹涌怒意,明维双手环紧陆封州的后背,反击般地朝他缓缓挑起眉来。 第46章 身世   接风宴设在会所餐厅内,到场的皆是圈内那些关系不错的富家公子哥。陆封州后来有没有安抚明晨星,明维也无从得知。   他的座位与陆封州相隔很远,只能远远地看见,明晨星的座位挨在陆封州旁边。娜娜在旁边拿手机打游戏,明维的视线从她的手机屏幕上晃过,转而又回想起了刚才在停车场里的那个吻。   陆封州与明晨星的关系,似乎并非像娜娜所说那样,所以这才有了他在明晨星面前,突如其来做出的那番举动。   知道明晨星的存在以后,他心中大概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明晨星拿走了陆封州曾经送给自己的礼物。   虽然现在他也无法确定,明晨星在这件事中充当怎样的角色。对方是有意和知情,抑或是巧合与无辜,明维都无从知晓。   思绪百转千回间,压在桌边的手肘忽然被人从旁边撞了撞,娜娜拿着手机转头凑近他问:“你会打这个吗?我想去上厕所,挂机会被举报,要不你先帮我打一会儿?”   “会。”明维接过她的手机,很快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游戏上。   在餐厅里吃过饭,那些人去楼上的包厢里打牌。知道陆封州大概没空搭理自己,明维和娜娜去隔壁房间里打桌球。   娜娜连输两局,最后垂头丧气地放下球杆,叫明维出去喝冷饮。两人要离开桌球房,迎面撞上陆封州和温嘉盛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明晨星不在那几个人里。   娜娜搂着温嘉盛的手臂撒娇,后者摸了摸她的长发,示意她待在原地别走,拿起墙边的球杆准备给她露两手。   他转头要叫陆封州来和自己打,陆封州已经在旁边沙发里坐下,没有丝毫再起身的打算。   温嘉盛只好退而求其次,叫了另一位跟进来的朋友。   那位朋友收回打量明维的视线,拿起球杆朝球桌走过去。陆封州会带人来明晨星的接风宴,他们这几个与陆封州熟识,且对陆封州与明晨星关系心知肚明的朋友,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他不知道陆封州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也不好妄自去揣测与干涉,只是出于站队明晨星的想法,下意识地对明维生出排斥与不喜来。   明维没有花心思在陆封州以外的任何人身上,他在陆封州旁边坐了下来。   察觉到身侧沙发的轻轻下陷,陆封州侧过脸来轻瞥他一眼,“东西拿到了吗?”   明维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来娜娜经由温嘉盛转达的说辞,点了点头回答道:“拿到了。”   “是什么?”对方又问。   未料到对方会问得这样详细,明维斟酌两秒,最后垂眼望向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腕,“你给我的那根绳子。”   昨天下午从咖啡店里回来,的确没有再见明维戴过那根红绳,陆封州信了他的话,也不知道是出于试探的心思,还是出于什么其他心理,他意有所指地轻笑着问:“你觉得很重要?”   看着他没有说话,明维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在明晨星带着他手上那根红绳出现以前,这根做工劣质的绳子,对明维来说的确很重要。   明晨星的出现,却让那根红绳在他这里,已经彻底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重要。”明维似真似假地扬起嘴角来,“陆总是给我发工资的人,送的东西当然重要。”   陆封州的视线顺着他的话停留在他脸上,漆黑的眸中不带情绪地审视了他片刻。半晌再冷淡开口时,却问出了连自己都不曾料到的话:“只是这样?”   明维眸光轻轻滞住,摸不清他问话的意图,迟疑片刻以后,谨慎而又小心地将问题踢了回去。   “陆总想听什么答案?”他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问。   仿佛无论陆封州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他都能做到倾尽所有去满足。分明嘴上说的是没心没肺的话,面上装出来的,却是一副眼里只容得下你的专注与深情。   往日里明维这样看他,陆封州都只当作是讨好自己的手段。他见惯了明维这副模样,却从未有哪个瞬间像此刻这样觉得,明维的这副表情,配上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他有点心生厌烦。   他伸出手扣住明维的下巴,拧着眉头将他的脸朝旁边推去。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明维两只手抱紧他的手臂,神情乖顺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看着他这副故意卖乖的模样,陆封州不置可否地轻哂出声。   球桌那边,陆封州的朋友忽然抬高嗓门问:“星星怎么还不回来?”   “被老夏叫去打牌了吧。”温嘉盛不以为意地接话。   有温嘉盛的无心插柳在前,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就从明晨星那里转到了旁人身上。   “还有心思来打牌,老夏家私生子的问题解决没有?”球桌边旁观他们打球的人问。   “解决了。”温嘉盛顺口回答,“人第一时间就带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和他们夏家没有血缘关系。”   最先提明晨星的那位朋友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他们问:“我听说明家也有个私生子?”   关心老夏的那人面露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最后解惑的任务还是落在了温嘉盛头上:“很久以前的事了,接回去没多久,明太太就作主把人送出了国。”   那人脸上诧异更甚,“你们都知道?老陆也知道?”   陆封州坐在沙发里,手还按在明维脸上没有松开,闻言也只是掀起眼皮来,漠不关心地开口道:“听说过。”   “送出国了?”球桌前的朋友摸着下巴分析,“明太太这事做得模范又体面,既对外彰显了自己的大度与教养,对内又将私生子抢夺继承权的可能性扼杀在了摇篮里。最重要的是,出国这件事听起来光鲜亮丽,然而私生子这些年在国外是死是活,国内又有谁会知道。”   “明家的那个私生子,星星小时候见过没有?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另一人接着问。   “应该没有。”分析的朋友摇了摇头。   “也可能是见过,只是不记得了。”顿了顿,温嘉盛语调懒散地补充,“他九岁那年,不是发过一场高烧吗?”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明维面上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耳朵却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下来。   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陆封州按住他下巴的那只手,又将他的脸轻轻掰了回来。   “你很感兴趣?”陆封州不冷不热地问。   对上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明维尚且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什么?”   “你对明家私生子的事情,很感兴趣?”陆封州吐字清晰地又问一遍。   “没有。”在对方的视线中摇了摇头,明维倏地眨眼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灿烂而明媚,里面含着满满置身事外的意味,“明家的私生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47章 生气   陆封州晚上还有重要的视频会议,待到下午四五点就准备离开。负责组局的人,将吃喝玩乐的项目一直安排到了晚上。明晨星是今天这场接风宴的主角,自然是不能提前离场。   来时车上还有三个人,回去时就只剩下明维与陆封州两人。这对明维来说,自然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返回陆家的时候,他还是坐陆封州的副驾驶。路上等红灯的时间里,他听见陆封州打电话给杨预,吩咐对方留意最近新上的限量款乐高。   明维记忆力很好,立刻就想起了摆在对方房间里的飞船乐高。待对方结束通话以后,他侧过脸来不经意般问:“你喜欢收藏乐高吗?”   路口的交通灯由红跳绿,陆封州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并未转头看他,“送人的。”   明维满肚子制造话题的草稿,瞬间被他这句话堵得如鲠在喉。既然陆封州不喜欢乐高,那么对方卧室里的那架飞船,想来也不是陆封州自己买的。   脑中浮现出上午明晨星过来时,不需要打电话过问陆封州的意愿,管家直接带人将礼物搬进书房的画面,没有再自讨苦吃地去追问,陆封州让杨预买的乐高是要送给谁,陆封州房间里的乐高又是谁送的。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逐渐成形的答案,他还是选择自欺欺人地闭紧了嘴巴,沉默寡言地将自己的脸转向车窗外。   就好像只要自己不去问,陆封州的答案就永远不会到达他这里,而他仍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地逃避下去。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在返程的途中,他和陆封州的对话仍是避无可避地绕回了明晨星身上。   起因是娜娜打语音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遗失在会所里的耳环。明维细想片刻无果,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娜娜有点失望,又有点在意料之中,因为急着找耳环,没有再和他多说,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车内一直都很安静,明维的手机不是很贵,即便没有开外放,陆封州坐在旁边,也将娜娜甜美悦耳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谁的电话?”对方仍旧没有转头看他,却望着前方路况冷不丁地开口问。   “娜娜。”似是有些惊讶他会过问,明维停顿了一秒,才神色如常地接上话。   “娜娜?哪个娜娜?”陆封州嗓音淡了两分。   明维脸上的惊讶不减反增,一时之间也把握不好,陆封州这样反问的意图。毕竟他与温嘉盛关系这样好,不会不认识温嘉盛身边的枕边人。   “叫得这么亲密。”不等他回答,陆封州的下一句话已经落了下来,“她没有大名?”   对方的声音虽然依旧低沉而冷淡,可明维偏偏就是从他的话中,敏锐地听出了些许无法言说的意味来。只是那些话语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没等明维去细细回味,就已经尽数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些无法言说的意味,具体来说是什么,明维却是无从分辨。   回想与娜娜的初次见面,以及对方的自我介绍,她的确没有明说过自己的完整姓名。   “她没有告诉过我。”明维摇了摇头回答。   陆封州的语气里染上轻微的不悦:“她不说,你自己不会问?”   明维迟疑了一秒,想也不想地张口反问:“你很在意?”   说到底还是比他年长这么多岁,陆封州牢牢掌握两人之间的主导地位,神色不动地将问题抛了回来,声音里甚至隐约透着股压人的气势:“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   明维果真就变得无话可说。他的情绪莫名有些低落下来,语气中少了平日里刻意带上的讨好意味,走流程般心不在焉地开口应答:“陆总说得是,我会去问的。”   恰好这时候又遇上第二轮红绿灯,红灯读秒的时间还有很长,陆封州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你要去问谁?”   对上他探寻的目光,明维有些不明所以,“问当事人。”   “问当事人?”陆封州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风轻云淡地提醒他,“就近找人难道不是更快一点吗?”   明维先是面露怔愣,很快反应过来,相当配合地抬起眼眸道:“那就麻烦陆总为我解惑。”   陆封州不慌不忙地扫他一眼,“报酬呢?”   明维这回是实打实地愣住了,陆封州是在和他开玩笑?仔细想起来,这并不是对方第一次和自己开玩笑。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也会时不时地和自己开玩笑了。   他陷入低谷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一刻里,明维心中浮起前所未有过的强烈念头来,他想要的并不多,有时候陆封州只是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心神。   而他想要的,其实不过也就是从陆封州身上得到的那点微小喜悦而已。   但是很快,他似乎就将事情搞砸了。   “陆总想要什么报酬?”明维顺着他的话问。   陆封州眉尖微不可见地抬了抬,“自己想。”   明维闻言,眉头轻轻蹙起来,垂眸坐在旁边苦思冥想。红灯过去以后,陆封州踩下油门。汽车的驶动带起车窗外一阵风,流动的风挤过车窗上方的缝隙灌入车内,将窗边明维额前的碎发吹得往上翻。   没有想太多,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细碎额发。   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陆封州嗓音沉缓地开口问:“为什么不把额头露出来?”   明维拨弄头发的那只手骤然顿住,眼眸中搅入难以言明的情绪,“你喜欢我把额头露出来?”   并未察觉到他的神色转变,陆封州声音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追问。   陆封州眉眼不动地目视前方,英俊好看的侧脸上挂着两分漫不经心,似是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夏风吹在脸上太过燥热,还是他所有费尽功夫蓄起来的耐心与理智,都已经在前面的话题里全部耗光,明维忽然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是因为这道疤吗?”他整理碎发的指尖滑落到自己额顶的疤痕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谈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什么?”陆封州似是皱了皱眉。   无法做到去详细地揣测与分析,对方潜藏在这句话中的言外之意与喜怒情绪。分明话题是自己先提起来的,可真正事到临头时,他又想做一只将自己埋起来的鸵鸟。   明维仓促而又经验匮乏地想要转移话题,然而嘴巴却像是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有些在心头盘旋已久的话,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就从嘴里滑落出来:“明晨星的额头上也有一道疤。”   脑中的思考已经短暂陷入了停滞,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叫的是明晨星的名字,而不是明少爷。   没有在意这点细节,陆封州微微沉下眉眼,公事公办地提醒他:“这不是你需要去关心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他需要去关心的?没有任何由来的,眼下这个瞬间,明维忽然不再情愿在陆封州面前装乖,对方越是不想自己去关心,他偏偏就越想去探究。   其实想知道答案有很多种方法,从陆封州这里直白地寻找切入点,反而是所有途径中最不可取的。他本可以再等一等,再继续忍耐与克制一段时间。   但或许是他还太年轻,又或许是这些年的生活中,他在情爱这件事上的经验匮乏,明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口:“他那道疤是怎么来的?你对他额头上的疤——”   急促而刺耳的刹车声将他剩余的话尽数吞没,车毫无预兆地在路边停了下来,陆封州的脸色变得沉冷且漠然。和此前那些自己惹他不快的情况不同,对方虽然没有说话,明维却还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就如同是自己那句不知轻重的问话,偏偏就运气这样差地触中了他的逆鳞。   下一秒,车门解锁的轻微声响在耳中炸开,他听见陆封州语气凌厉地撂下话道:“下车。”   明维眼眸低垂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地推门下车。   没有任何认错讨好的话,也没有任何解释与争辩,转身关上车门的那个瞬间,他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和陆封州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或许娜娜口中的那个小明星,也是这样和陆封州结束的,他在心中怅然若失地想。 第48章 理由   明维问起明晨星额头上那道疤的举动,在陆封州眼里看来,是很明显的越界行为。加之他原本就怀疑,明维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与明家或是陆家,亦或是陆明两家这些年来的来往有关。   陆封州叫他下车,除去被他探寻私事的问话触怒以外,还有话中暗含对他的警告。在他对明维的认知里,对方一惯是最会示弱与卖弄可怜的人。明维在让他心生恻隐这件事上,向来都是手段娴熟与无师自通。   没有将停在路边的车开走,他坐在车里没有动,等明维回来低头认错。然而直到怒气渐渐平息,明维也没有掉转方向往回走。   哪怕只是回过头来,朝这辆车所停靠的路边看一眼,也都没有过。   陆封州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比听到明维称呼苏媛娜为娜娜时,还要更加沉郁不快。他心情不虞地抬眸瞥向车窗外,目睹明维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停在视野尽头的十字路口。   人行道上空旷而开阔,假如明维选择穿过斑马线直行,那么陆封州仍旧可以从车内看到他。但如若对方选择了朝右拐,就会立刻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直行斑马线的交通灯恰好是红灯,陆封州看得清清楚楚,明维没有任何犹豫地拐进了右侧街道。   定定地盯着明维消失的拐角,陆封州原本就黑沉的脸色,霎时就变得更加不好看起来。他阴晴不定地收回目光,似是不打算再去管明维的行踪,重新发动车子驶入道路中间。   路过明维消失的十字路口时,他的脸甚至没有朝右边偏过去分毫,双手握着方向盘,径直面容淡漠地沿着直行道路朝前方开去。   不想这附近的街道四通八达,开过了第一个路口,还有第二路口,甚至第三个路口。每个路口都划出了车辆右转的道路。   这一路上,陆封州脑中都在反复掠过他让明维下车的画面。他在频繁的画面回放中,将明维当时的举动看得异常清晰。   陆封州甚至开始心不在焉地回忆,听到那两个字时,明维脸上是何种反应。是事出突然来不及给出反应,还是眼尾低垂嘴角轻扁的委屈模样。   事发时陆封州尚且在生气中,并未在意过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然而此刻回想起来,即便是心中不愿意承认,他却还是发现,自己的目光其实是有留意过明维的。   抛开当时对明维的忽略,此时明维的脸已经清晰地从记忆中显现出来。他发现明维是低着头的,脸上的神情始终隐没在低垂的眼睫毛下,更是无法从记忆中探究清楚。   陆封州开始拧眉陷入沉思,是不是自己当时的语气和表情太凶,车速更是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思维错误,甚至逐渐变得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原则。   有句话是他想错了,并非是明维心思不纯地利用手段,才让他偶尔生出恻隐之心来。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即便明维不再朝他露出可怜失落的情绪,陆封州竟然也会破天荒地想对他心软。   一如眼下的此刻。   车开向第三个路口的时候,陆封州侧脸线条微绷,敛着眉眼打过方向盘,将车从直行道上开入右转的车道,随即掉转方向往回开去。   拐入右边街道上后,明维步子放得很慢,并没有走出很远。   陆封州在一家咖啡店前找到了他。   明维步子缓慢地走过花店,漫无目的般地垂着脑袋,仍然在沿着人行道继续朝前走。陆封州既未刻意鸣笛引起他注意,也未将车停在路边开门下车去追,只放慢车速缓缓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却见明维陡然在一家花店前止住了脚步。   他先是扭头透过身侧的透明落地橱窗,往花店内的展示架上看了一眼。随即就停下脚步彻底转过身去,背对马路边陆封州的方向,两只手抬起来按在玻璃上,将自己的脸凑近橱窗朝里望去。   明维维持这样的姿势,在玻璃橱窗前看了很久。橱窗里摆了许多品种的漂亮花束,陆封州无法确定,他是在看其中的哪一束。   但是以他驻足的时长来推测,显然那应该会是他很喜欢的花。   陆封州略微思忖两秒,没能在与明维相处的记忆中顺利翻出,有关他喜欢的鲜花品种。他暂时压下心底浮动的思绪,再次抬眼朝花店外的明维看去。   直到花店里看店的年轻女孩觉得奇怪,忍不住推门出来出声询问,他才看见明维摇了摇头,张口朝店员说了句什么话,而后就继续转身朝前走去。   只是这一次,明维没有走出太远,就再次停了下来。陆封州坐在车内,亲眼目睹他走进那家冰激凌店里,在前台与店员短暂交流过后,点了一支冰激凌。   陆封州指尖轻屈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轻眯眼眸望着站在店内的明维,有些无话可说。才被自己赶下车没多久,转头就步伐轻松地拐进店内买冰激凌。   看来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心软,几乎要被他背地里的举动气笑,陆封州冷眉冷眼地转开视线,开车离开前,最后朝那家冰激凌店里扫了一眼。   然而很快,他就察觉出了轻微的不对。   店员将手工制作完成的冰激凌递出来,明维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垂眼摸着自己的裤子口袋,似乎是在贴身找东西。   快速回忆过明维走进店内的整个过程,他并没有拿手机出来付过钱。想明白这点以后,他似有所觉般看向明维坐过的副驾驶——   副驾驶的座位下方,躺着明维那款破烂陈旧却熟悉的黑色手机。   陆封州弯腰捡起他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放在掌心里掂了掂,发觉自己似乎找到可以下车的理由。   想法清晰浮现出来的那个瞬间,陆封州心底涌上轻微异样的情绪来。他想不想下车,又或者是什么时候下车,原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在陆家拿到继承权的这些年里,又什么时候会去在意过这样的微小细节。   陆封州轻轻皱起眉来,直觉这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这样的直觉也只是短暂从心底掠过,在继续深究下去以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打开车门,握着明维的手机从车里走了下来。 第49章 长进   明维装模作样找手机的时候,陆封州从店门外跨了进来,将他的手机放在前台上 。看见陆封州出现在这里,他面上似有怔愣,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了很久,才终于伸出手去拿。   “谢谢。”向陆封州道谢时,他甚至都没有刻意抬眼去看对方。   “快点。”陆封州言简意赅地催促。   明维闻言,指尖顿在微信的付款页面,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仿佛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陆封州缓缓垂眸对上他的眼睛,“看我干嘛?付款密码长在我脸上?”   冰激凌店里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明维速度很快地付完钱,接过冰激凌跟着陆封州往店外走。   陆封州人高腿长,脚下步子也迈得快,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等他的打算。明维举着冰激凌快步追上去,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地问:“陆总不生气了?”   话音落地,就见陆封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反客为主地审问他:“你为什么对明晨星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明维举着冰激凌站在他面前,人还没有开口说话,脸上的神色就先变得黯然低落起来。   陆封州神色不动地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冰激凌再不吃就化掉了。”   明维听他的话,站在路边低头吃冰激凌。他仍旧没有回答对方的话,陆封州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你在会所里上了多久的班?”   “几个月。”不明白他这样问的用意,压下心底的轻微疑惑,明维从冰激凌前抬起头来,语气含糊地回答。   未料陆封州是想敲打他,声音听上去低沉而严肃:“你在会所里工作这么久,难道还学不会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明维当即就垮下脸来,下垂的眼尾染上明晃晃的委屈情绪,望着陆封州轻声开口:“既然陆总的气还没有消,又回来找我做什么?”   陆封州的目光从他脸上绕过一圈,最后停留在他下垂拉长的眼尾,情绪难以捉摸地出声问:“你在跟我生气?”   听出对方话中隐约浮动的居高临下的意味,明维登时面露哑然。   陆封州那些不浮于表面的心思与想法,其实也并不是每一次,都是难以琢磨的。至少眼下这个时刻,明维就避无可避地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显然对陆封州来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会所服务生,如今能够留在陆封州身边,也只是托了那纸合同的福。   说得好听点,他现在是陆封州的枕边人,说得不好听,陆封州甚至都没有给过他能上台面的身份。他在陆封州眼里什么都不是,仅仅只是对方在闲暇时光里的消遣对象。   所谓的消遣对象,大概在陆封州看来,虽然可以是他,但却不一定非得是他。对陆封州来说,从来就是有他没他都一样。   即便他没有选择偷偷回国,陆封州的生活里没了他,大概也还会有第二个会所服务生,亦或是第二个小明星出现。   所以既然什么身份都没有,对陆封州来说他什么都不是,又是哪里来的底气去和对方生气。   他想,陆封州话里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短短几秒时间内,明维已经冷静而理智地想通这些道理,并且在陆封州的问话中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倒也不能说是妄自菲薄,明维只是时刻都在心中提醒自己,需要认清自己与陆封州这段全靠合同维系的关系。   陆封州对他没有感情,他却贪心地想要陆封州全部的感情。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已经无法再从平等的起点出发。   明维从一开始,就已经处在了更为弱势的位置。而他心知肚明,两人这样的关系里,最忌讳的就是他对陆封州心生妄想。   一旦他在陆封州给出的任何错觉里,对陆封州生出脱离现实的妄想来,他和陆封州的这段关系大概就完了。   最初的失落过后,明维甚至有点感谢陆封州,用这样亲疏有别与居高临下的语气,及时将他在沉沦的边缘叫醒了过来。   在花店的橱窗玻璃里看到陆封州的车时,短短的一瞬时间里,心底喷涌而出的浓浓喜悦,是无法用言语细致描述出来的。而他也差点淹没在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在陆封州面前高兴得失掉了理智与分寸。   捋清所有的思绪,明维很快就重新调整好心态,抬起头直直地迎上陆封州的视线。   “我怎么会生哥哥的气?只要哥哥不生我的气,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是带有笑意的。   如同此前的所有纷争与不快皆已经翻篇,明维摆出若无其事的轻松神情来。   陆封州却慢慢皱起眉头来,似是不打算就此翻篇。   知道明维的变脸功夫厉害,却不知道他从委屈到放松,速度也能这样快。陆封州垂眸定定地审视他片刻,像是想要从他脸上得到确认,他是否是真的已经将这件事翻篇。   半晌未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异样来,陆封州若有所思地转开目光,想到了明维此前驻足的那家花店。   从这里返回花店里买花,不需要花上太多时间与精力。这样一点小小的甜头,也不是不能给。思及到此,陆封州冷不丁地开口问:“你刚刚站在花店的橱窗外看什么?”   明维自然是不可能对他说实话,他此刻的心思也不在花店上,最后含混不清地回答道:“在看店里的花。”   “什么花?”陆封州耐着性子问。   明维心中略感诧异,一时想不通他这样问的意图,迟疑地望着他没说话。   陆封州耐心有限,凭记忆中看过的画面随意猜测:“玫瑰?还是向日葵?”   明维犹豫一秒,还是谨慎地摇了摇头道:“不是。”   陆封州眉毛稍许不满地抬起,还要开口说什么话,手机铃声倏地从耳边响了起来。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备注,他没有马上接,而是拿着手机淡淡吩咐明维道:“你先上车。”   明维什么都没有说,听话地绕过他朝路边走去。从他身侧擦过去时,明维没有回头,耳朵里却听得清楚明晰。   陆封州站在原地接起电话,嗓音低沉地朝电话那头的人喊了声星星。   脚下步伐微不可见地滞了滞,明维最后还是无事人一般走向停在马路边的车。   明维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玻璃看陆封州停留在车外,和明晨星打了大约两分钟的电话。陆封州说的话他可以自我调解,目睹晨星与陆封州两人间的亲近,他却无法再做到良好的自我调解。   心底犹如堵着沉甸甸的石块,他坐在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车内,短时间内有些呼吸不过来。   数着心中默念的读秒,看手机上的时间走过漫长而又煎熬的两分钟,陆封州终于结束通话走了过来。   此前坐在车里,隔着车窗只能看见陆封州嘴唇张张合合,却无法听到他与明晨星的对话内容,明维心中是渴望知道的。而等陆封州弯腰坐入车内,自己可以近距离地开口询问时,他又陷入了逃避与退缩的境遇里。   不敢问,也不再想问。   陆封州发动车子驶出这条街道,很快就回到了原本的直行路线上。被那通临时打进的电话中断对话,对方没有再问起他花店的事,明维同样也没有再主动去提起。   大约和明晨星的那通电话比起来,他在花店橱窗外看的花,自然而然地也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陆封州不再感兴趣,也是事情发展到最后的必然结果。   两人有二十分钟没有说话,直到辨认出行驶路线的不对劲,明维才终于率先打破车内的沉寂问:“现在要去哪里?”   “马上就到了。”没有明说要去哪里,陆封州话语简短。   明维在他的尾音里,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树木葱郁的街道,心中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他的直觉没有错,陆封州把他带去了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对方的开车路线与四年前如出一辙,唯独不同的是,那年明维坐的是车后座,如今他却坐在陆封州的副驾驶上。   记忆中四年前漫天霞光与落日余晖交织的画面,渐渐和眼前视野中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从前留存心底的美好回忆,在明晨星出现后已然变为不愿面对的陈年往事。   车在店外路旁停稳的那一刻,明维甚至不愿意将脸转向车窗外。   害怕现实彻底复制四年前的那个傍晚,转过头去就能看见坐在店内靠窗的位置,点好咖啡与蛋糕等待陆封州出现的明晨星。更是害怕前来赴约的陆封州,一如四年前那样只是顺路捎上他,留他坐在车内像个走不进对方世界的局外人。   明维背脊僵直地坐在副驾驶里没有动。   陆封州也没有叫他下车,将他单独留在车内,自己下车走进了咖啡店内。   明维没有丝毫松气的感觉,反倒愈发地如坐针毡起来。假如陆封州真的来咖啡店里见明晨星,那么他还是像四年前那样静悄悄地躲在车里,与当年的自己比起来,属实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他看不上这样的自己。   四年后费尽心思偷偷回国,他不想再得到四年前那样的结局。不再有任何犹豫,明维神色冷静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陆封州背对咖啡店门的方向,站在前台那边扫码结账。明维进去的时候,恰好看见店员将黑森林蛋糕包了起来。   他条件反射性地转头,看向店内落地窗边的座位——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坐任何人。   紧绷的神经就在这样毫无预兆的情境下,突然变得松弛起来。眼尾扫见陆封州拎着纸袋朝自己走过来,他站立在原地没有动,压抑复杂情绪的目光笔直地投向对方。   “下车干嘛?”陆封州提着纸袋停在他面前,面色淡然地出声询问。   没有回答他的话,明维的余光克制不住地掠过在他手中的纸袋。   几乎是立刻就清晰地认知到,袋子里面装着明晨星最爱的黑森林,明维心中如同盛有巨大的海浪翻涌。前赴后继的浪潮重重拍上他的心脏,将他的心脏拍得发胀难受,犹如春日半生未熟的青杏般,又酸又涩。   他有许多话想对陆封州说,譬如明晨星给你打电话,是让你给他买蛋糕吗?又譬如明晨星有手有脚行走自如,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来买?   只是再多的话语到了嘴边,明维最后说出来的却是:“蛋糕放久了会口感不好。”   仿佛无法理解他的话,陆封州微微扬高了眉尖。   “那就快点吃。”对方说完,将装蛋糕的纸袋塞进了他怀里。 第50章 手表   明维抱着陆封州给的蛋糕,头昏脑胀地跟在他身后上了车。直到车已经从开出去很远,他才在陆封州提醒的话里,渐渐回过神来。   是陆封州给他买的蛋糕。不是从其他任何人那里得来的转赠品,也不是因为陆封州不喜甜食,所以顺手塞给他的。   确确实实是陆封州给自己买的蛋糕没有错。   即便陆封州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买的这块蛋糕。可明维仍在心中觉得,对方的举动弥补上了他四年前的缺憾。   四年后的这个下午,车里只有他和陆封州两个人,咖啡店里没有明晨星,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他的怀里放着陆封州给的蛋糕。   得知过真相以后,四年前的美好回忆已经不复存在。可是在明维看来,陆封州现在又给了他新的美好回忆。   大概对陆封州还有其他人来说,这或许算不上什么值得铭记的回忆。可明维仍旧已经觉得满足,并且足以让他在心底记上很久。   时间的长河始终在向前流逝,没有任何由来的,明维无比坚韧而又笃定地确信,他与陆封州交集的命运线,还会继续一路延伸向前,通往明天以后的未知方向。   新的回忆最终会覆盖过旧的回忆,如夏日里繁茂的爬山虎般扎根在旧回忆上,向着有阳光的地方肆意生长。   割裂开那些掺杂缺憾的部分,旧时回忆固然还是令人留恋的,但是放任新的回忆无声无息地取而代之,这样的感觉也并不赖。   明维把蛋糕拿出来吃,遇上路口红灯的时候,他像四年前那样,用叉子穿起草莓,眼神期待地送到了陆封州嘴边。   陆封州停顿一秒,低头从他手中卷走了叉子上的那颗草莓。   明维举着空下来的叉子,视线还紧紧追着陆封州,见他将草莓吃进口中,眼睛里立刻就浮起了明显的笑意。   陆封州没有说话,余光扫向他那双带笑的眼眸,倏地轻轻皱起眉来。   明维生了张难以让人过目就忘的脸,在明维去会所上班以前,陆封州确定自己从未任何地方见过他。   只是眼下发生过的画面,却无端端让他心中涌起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至于是哪里熟悉,陆封州心中并不在意,也早已想不起来。   两人回陆宅吃了晚饭。晚上陆封州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明维坐在楼下客厅里看电视。明晨星的跑车管家让人送回了明家,明晨星本人没有出现。   十点左右他洗完了澡,去楼下找陆封州,对方已经结束了会议,不在书房里。明维又去敲旁边卧室的门,等上片刻以后,紧挨卧室的衣帽间小门被人打开,陆封州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进来。”   明维循声推门走进去,发现衣帽间的地板上摆着打开的行李箱,没有叫其他人来帮忙,陆封州在自己收拾行李。   他站在门边没有动,目光悄悄打量过眼前宽敞奢华的衣帽间,而后看向陆封州出声询问:“哥哥要出门吗?”   “出差。”陆封州从腕表的收藏柜前转过身来,眼眸缓缓扫过他换上的睡衣睡裤,“你去床上等我。”   明维走到他空荡荡的行李箱前蹲下来,双手捧住脸颊主动要求:“我来帮哥哥一起收。”   收拾行李这种事情,其实已经有些过于私密了。陆宅有管家和阿姨,陆封州完全可以做到不自己动手,可是对方却选择了自己动手整理。   因而他这样问,原本以为陆封州不会同意,都已经提前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料却听见对方语气自然地接话:“你去衣柜里拿两套西装。”   明维登时面露惊讶。   见他迟迟没有任何反应,陆封州唇角略带哂意地掀了掀,“怎么?维维说要帮我收行李,就只是嘴上说说吗?”   明维闻言,立马抬脚往衣柜那边走,“随便拿吗?”   “再配两套领带和袖扣。”对方似乎没有要插手的打算。   明维先是应了声好,随后转着浅褐色的眼珠子,语气微微上扬问:“配好了陆总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陆封州问。   这问题还真就把明维给难倒了。陆宅里没有什么是他想要的,而他真正想要的,陆封州现在又给不起,且大概率也不会给。   “只要是哥哥给的,我都想要。”他最后给了个堪称规矩乖巧的答复。   陆封州转过身来,先是看了眼两人身处的衣帽间,随即抬手点了点身侧的腕表收藏柜,“里面的手表任由你挑。”   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拿走陆封州贴身戴过的饰品,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明维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衣服和配饰都挑好以后,他拿去给陆封州看。对方极为随意地扫了一眼,示意他将衣服放进行李箱里。   明维依言照做,放好以后起身去玻璃柜里挑手表。平日里出席商务场合比较多,陆封州的手表柜里摆放的,也多是偏商务型的风格与款式。   他垂头往玻璃柜里看了几眼,最后拿走了一块不那么商务的机械腕表。陆封州背对着他的方向,蹲在行李箱前清点衣物。   明维拿着手中的腕表翻来覆去地摆弄,正想将自己挑中的手表拿给对方看时,视线不经意间瞥到手表底盘上的刻字,他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住,视线紧紧地凝在那行小小的刻字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手表底盘上刻着的,是陆封州和明晨星两人名字的字母缩写。这块手表显然不是陆封州买的,而是明晨星送给他的定制礼物。   字母缩写就刻在底盘的正中间,只要将手表翻过来,就能看得很清楚。吩咐工艺方刻下这行字母的明晨星,显然是没有想要刻意隐瞒,自己送的这块手表所蕴含的特殊意义。   而这样一块拥有特殊意义的手表,就这样毫无掩饰地被陆封州摆在自己的收藏柜里。   明维那些有关陆封州与明晨星关系的猜测,以及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又在这块手表面前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如果陆封州真的对明晨星没有任何想法,又为什么要将刻有他们名字的手表,收藏在做工昂贵且精致的玻璃柜里。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维下意识地收拢五根手指,将手表紧紧捏在手心里。   思绪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仿佛陷入了只有唯一出口的死胡同,除了那条他不愿意转身面对的出路,四周剩下的三侧皆是结实坚固的围墙。   而他此时面对高大的围墙怔怔站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就在他出神之际,陆封州低沉好听的嗓音从身后落入他耳中:“选好了吗?”   明维惊得骤然回神,掌心紧紧包着手表,心神不定地开口回答:“选好了。”   下一秒,身后响起了对方有条不紊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快就由远及近,直逼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明维下意识地将掌心里的手表攥得更紧了。陆封州的脚步声犹如重重踩在他心上,对方每走一步,他的心跳速度就加快一分。   陆封州最后在他身旁停下来,明维非但没有就此放松,心脏反而变本加厉般地跳到了嗓子眼。他脑中思绪已经搅成麻团,就连手心里有湿润的汗意晕开,指腹被表带尖锐的棱角硌出轻微的疼痛,也始终没有察觉到。   他唯恐自己抓在手中的手表会被陆封州看到。   陆封州不但没有往他手上看,甚至都没有过问他拿走的是哪一块。他只是神色如常地将明维压在了玻璃柜前,“牙刷过了吗?”   明维脑中浑浑噩噩,仍是处于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近乎机械地给出回答:“刷过了。”   陆封州满意地勾起唇角,伸出手臂搂过他的后腰,吻就朝着他的嘴唇落了下来。   明维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紧攥手表的那只手缓缓移到睡衣的口袋边缘,五根手指微微松开,任由那块手表无声无息落入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口袋受到重量骤然下沉,明维闭上眼睛胡乱回应陆封州,心底犹如做贼一般松了口气。 第51章 入住   陆封州去外地出差了两天,对方走前的那个晚上,明维依旧留宿在了他的房间里。陆封州似乎并没有去检查过收藏柜,也没有发现明维拿走的,是明晨星送给他的那块手表。   事后冷静下来,再将手表拿出来仔细看过,明维又开始对这块手表存有不小的疑问。他最后决定暂时将手表收起来,等所有事情明朗以后再来下定论。   明维自己在三楼的客卧里睡了两天,陆宅负责做饭的杨姨从乡下老家回来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来,自己住在这里是有时间期限的。   陆封州当时明确告诉过他,等做饭的阿姨从老家回来,他就要收拾东西回熙江公馆住。如今阿姨回来了,陆封州还在外地没回来。   明维要离开,也是在陆封州回来以后。上一次和陆封州的独处时间,两人还是在床上度过的。而两人的下一次见面,不出意外就是明维离开的那天。   在心中惋惜时间走得太快,吃过饭以后,借着饭后散步的机会,他在别墅前的院子里向管家打听,陆封州回来的具体日期与航班 。   管家告诉他时间是明天中午。   明维了然地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个话题,转而和对方讨教起玫瑰的种植方法来。待晚上洗完澡回到房间里,他就悄悄拿手机出来搜索,从陆宅去机场的路线与方法。   第二天上午,明维提前一个小时出门,独自从山脚下坐车去机场。岂料他运气不太好,去往机场的途中恰好遇上交通事故,出租车在冗长的车流里堵了许久,道路才慢慢重新恢复畅通。   明维赶到机场的时候,陆封州搭乘的航班已经落地,粗略算了算对方等行李的时间,认为自己大概还能赶上,他追着机场里的指示牌,飞快跑向机场旅客出站的通道口。   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口接机的人非常多。   人数大约是往常的好几倍,且大部分为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她们密密麻麻地挤在站口栏杆后方,将出站口堵得水泄不通,手中举着五花八门的接机手幅,甚至还有会亮灯的名字牌。   饶是明维身高不算矮,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望过去,视线也明显有些受阻。已经有乘客陆陆续续推着行李箱出来,可明维隔得太远,再加上视野偶尔被手幅与灯牌遮挡,实在是分辨不清那些人的脸。   担心会错过出站的陆封州,明维只好尝试着挤入涌动的人群中。他比周围驻足的女孩子都要高,没有了任何东西的遮挡,视野瞬间变得清晰开阔起来。   也是多亏了这个视角极佳的位置,才让他一眼就看见了,从站里大步走出来的陆封州,以及推着行李箱跟在陆封州身后的杨预。   眼看着对方从他左侧不远处的出口离开,明维连忙收回视线转身,想要挤开四周的人群追上去。   转身的那个瞬间,恰好有人从他面前穿行而过,明维不得已只能止住脚步,先给对方让出路来。待那人消失在视野中以后,明维没有急着往人群外走,而是先抬起眼睛在出口处搜寻陆封州的身影。   陆封州停在出口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看清对方身侧情况时,明维脸上猝不及防地浮现出了明显怔色,再低头看自己身处的位置,忽然就变得举步维艰起来。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想着要来给陆封州接机。   明晨星也来了。   他甚至看上去比自己更加准备周全,身后似乎跟着明家的司机,手上还拿着水与小风扇,站的位置也更加宽敞与舒适。相比明维在置身于拥挤人群中的狼狈与躁热,他看上去要更加的干净与从容。   面对明晨星灿烂的笑容,陆封州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意外,显然对明晨星要来接机这件事,对方早已经提前知情。   而此时不请自来的明维自己,倒是显得多余而又可笑起来。   他神色复杂地垂下眼眸,在去与不去之间踟蹰徘徊。旁边悄悄观察他许久的女孩子,这时候忍不住试探般地开口问:“小哥哥,你也是来接水宝的?”   明维诧异地抬眼看向她,看清她身前手幅上大写加粗的“水宝”两个字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女孩都是来给明星接机的粉丝。   而他的运气的确不怎么好,又歪打误撞闯入了粉丝聚集的区域。   这边他尚在思量中,那边女孩就擅自将他的沉默解读为了默认,二话不说就将手里多出来的手幅塞给他,“我们水宝竟然还有弟弟粉来接机,姐姐粉真的太感动了。水宝出来的时候,你就把手幅举起来。你长得这么高,水宝肯定能看得见。”   明维拿着手幅没说话,瞥见她眼中的高兴与期待时,心中反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虽然是不认识的陌生女孩,但至少也解决了他进退两难的境况。他若无其事地转回身来,不再去想陆封州和明晨星的事。   下一秒,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没有仔细留意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明维在四周粉丝闹哄哄的话语声里,神色随意地将电话接了起来。   陆封州略带危险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来机场不接我,却跑去给别的明星接机,李维,你真是好样的。”   明维举着手机缓缓回头,朝后方陆封州站的位置看过去,不偏不倚恰好对上陆封州投过来的深邃眸光。   他动作极慢地眨了眨眼睛,将陆封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惊异,在自己脸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陆封州脸上看不到太多表情,声音里却能听出明显的低沉不快:“傻站在那里干嘛?还不给我出来?”   明维听话地挂掉电话,握着手机低头朝人群外走,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嘴角却是悄悄弯起来的。   走到陆封州身边才发现,杨预和明晨星皆已经不在,杨预甚至先把行李带走了,只留下陆封州一人站在原地。   他佯装不知明晨星的存在,朝陆封州笑得乖巧明媚,“陆总回来了。”   对方没有答话,一双眼睛情绪不明地扫过他怀里的手幅,“手里拿的是什么?”   明维这才反应过来,别人给的手幅被他带了出来。他将印有名字的那面翻过去,压在自己的身前,不想让陆封州看。   不想陆封州早已经看到,见到他遮掩躲藏的举动,不由得轻声嗤笑道:“连明星的周边都买好了?”   明维忙不迭地摇了摇头,回答他道:“别人给的。”   陆封州闻言,眉毛慢慢挑高起来,语气不咸不淡却又暗含讽意地下结论:“还认识了一起追星的朋友。”   明维又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的事。”   陆封州没相信他的话,但也不打算继续在机场浪费时间,转身朝电梯走去的同时,头也不回地朝他撂下话道:“跟上。”   出声应下来,顺手将手幅起来收进口袋里,明维抬脚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赶到停车场的时候,恰好看见杨预在将行李箱往车上搬。明晨星已经率先坐进陆封州的车内,明维什么都没说,主动去坐了副驾驶,留陆封州和明晨星两人坐在后排。   杨预开车回陆宅的路上,明维从后视镜里看见,送明晨星过来的车始终都跟在他们后方。他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开口问。   直到他们的车开入陆宅的前院停下,明家的司机下车从后备箱搬出行李箱时,明维才忽然反应过来,看司机这搬行李的架势,明晨星多半是要来陆家住几天。   陆封州进去换衣服,其他人还站在院子里。   明晨星带了两个行李箱过来,司机拎行李进别墅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抱着管家的胳膊撒娇:“杨叔,我还是住哥哥旁边的那间客卧对吧?”   管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房间一直都给明少爷留着的。”   显然对方并非第一次来陆家暂住,明晨星在这里甚至还有自己专属的房间。将他们的对话内容听在心中,明维脸上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   明晨星撒完了娇,却没有见好就收,又佯装无意般抬头扫了明维一眼,指着明维笑容意味深长地问:“杨叔,他住的是哪间?”   “小维先生住三楼的客卧。”管家回答。   明晨星两边唇角都高高翘了起来,下巴轻抬趾高气昂地睨向明维,脸上写满了挑衅的意味。   将他那副模样看在眼里,明维依旧维持脸上神色未变,甚至没有丝毫要理会他的打算,转身走到杨预身边帮忙提行李。   杨预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他帮忙,自己一只手拎一个,就轻轻松松地将行李箱拎进了房子里。   这时候院门外似是来了人,管家循声走出去看,留明晨星还站在原地没动,眼眸暗沉地盯着明维的背影看。   察觉到身后那道意图不明的目光,明维不慌不忙地转身,对上明晨星那双似嘲似讽的眼睛,他略略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抬脚走了过去。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明维从明晨星身侧缓步走过。在两人肩膀即将发生轻微摩擦之时,明维又毫无预兆地止住脚步。   摸不清他意欲何为,明晨星目光警惕而冰冷地看向他。   明维侧过脸来迎上他的视线,倏地压低嗓音开口询问:“明少爷住陆总隔壁?”   “怎么?”明晨星笑得有些轻蔑,“你一个会所出来的服务生,还敢跟我抢房间?”   他在会所上班的事不算什么秘密,只要明晨星向其他朋友稍稍打听,自然就能轻易知道。   “不敢的。”明维顺着他的话低眉顺眼地回答,从明晨星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能够明显看出来,他的眼尾是温顺下垂的,“我只是担心墙壁的隔音效果不好,毕竟明少爷睡在陆总隔壁,”他有意无意般地加重了咬字的语调,“而我睡在明少爷哥哥的床上。” 第52章 吃醋   明晨星的脸色瞬间五彩纷呈,气得有些头脑发昏,一时半会竟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明维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一只眼熟的边牧从门外飞奔进来,摇着尾巴冲向明维站的位置。认出是温嘉盛养的那只狗,明维低头叫了声露露,蹲下来揉弄它毛发蓬松的脑袋。   温嘉盛紧随其后跨入院内,一边走一边挂着笑容朝管家道:“杨叔,我带露露过来蹭饭。”   说完以后,看见明晨星站在院子里,脸色似是不太好看,又语调调侃地开口问:“表情这么严肃,是谁欺负我们星星了?”   明晨星嘴巴轻撇,虽然没有说什么,视线却直勾勾地落在陪边牧玩的明维身上。他的视线看看向明维蹲在地上的背影,温嘉盛露出思考的神色来。   上次在陆家吃晚饭,他其实对明维的观感并不怎么好。只是后来知道,娜娜和陆封州养的这小孩关系不错,他心中对明维的判断,又逐渐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但是不管怎么说,明维如今的身份摆在这里,明晨星只要与他有接触,就势必会和他产生摩擦。装作没有发现明晨星对明维的反感,他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道:“你也过来吃晚饭?”   明晨星只得收敛起脾气,耐着性子回答道:“最近家里没人,做饭的阿姨也休假,我来封州哥哥这里住几天。”   温嘉盛诧异地挑高眉尖,心说可真是有意思极了。陆封州作为当事人,倒是不嫌事大,前阵子往家里带了一个,眼下这会儿又来第二个。   他不知道陆封州是没把这事放心上,还是按对方前些天说的那样,让明维住到杨姨回来就离开。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他只是过来蹭个饭而已。   温嘉盛伸手搂过明晨星肩头,带着他往别墅里走,将明维和露露留在了院子里。   管家还有事情要忙,也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明维拉着露露的遛狗绳,倒是不急着进去,坐在草坪里和露露玩起来。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陆封州穿着家居服走出来,停在门边的台阶上,双手抱臂语气淡然地叫他进去吃饭。   明维单手撑地从草里站起来,牵着边牧朝他走过去。   陆封州将边牧放了进去,却抬手将他拦了下来,“身上的草屑清理干净再进去。”   明维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来,动手拍自己衣服和裤子上沾到的草屑。拍完以后,他面带笑容地抬起头来问:“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陆封州高大挺拔地堵在门边,不慌不忙地吐出两个字道:“不行。”   明维也没有生气,张开双臂在他面前转起圈来,“现在可以进去了吗?”转完以后停下来,他故意朝对方歪了歪头,“陆总?”   像是对他的小动作无动于衷,陆封州神色不变地开口:“头顶。”   明维半信半疑地抬手去摸头顶。他没有在草地里躺过,可露露在草地里滚过,附近也没有镜子,不排除露露将草蹭到他头顶的可能性。   只是他来来回回地摸,却始终什么都没有摸到。明维心下念头微转,一双浅褐色的瞳孔略带腼腆地望向陆封州,“我摸不到,哥哥可以帮帮我吗?”   陆封州闻言,抬起手臂抵在门框上,轻眯眼眸意有所指般地反问:“维维在叫哪个哥哥?”   明维登时愣住,张嘴想要回答,却又不情愿像明晨星那样,对着面前的人喊封州哥哥,最后战术性迂回般地眨了眨眼睛,“维维只有一个哥哥。”   “是吗?”陆封州微微低下脸来,骤然拉近与他的距离,“机场接机的那个,不也是维维的哥哥吗?”   明维眼底愣色愈发明显,摸不清对方说这些话的意图,也没敢往其他不切实际的方向深想,只能自己略一琢磨,随即神色迟疑地得出结论来:“合同上应该没写不让追星吧?”   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去接陆封州,只是中途因为明晨星的出现,心中又临时打起了退堂鼓,除开顺着对方继续往下说,他似乎也想不出别的合适理由来。   也不知道是他的话哪里惹陆封州不快,对方沉下脸来没有说话。   明维心中疑惑更甚,犹豫了一会儿,再次试着去揣测他的心思与想法:“难道是合同里写了,我没看见?”   陆封州看着他没说话,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压却越来越低。   明维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他的脸色。   见他脸色非但不见任何好转,反而有越来越差的趋势,明维摆出纯良且诚恳的眼神,小声开口解释:“陆总是知道的,我没读过多少书,合同也看不太懂。”   陆封州几乎要被他的话气笑,还想冷着脸说点什么,余光扫到明维眼尾沾上的困惑,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终于察觉到自己问的这番话,有些过于反常与脱离控制了。   这实在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这样的自己让他觉得有些陌生,还有更多对事情发展脱离掌控的不适,陆封州不习惯也无法容忍,这样的变化发生在自己身上。   即便它真的细小到难以引起旁人察觉。   压下心中悄然露出尖角的不知明情绪,没有再接明维的腔,也没有再提接机的事,陆封州沉声将这个话题揭过:“行了,来吃饭。”   明维连忙点了点头,毫无知觉地回答道:“好。”   许是餐桌前坐着陆封州和温嘉盛,明维和明晨星互不相干地吃完了这顿午饭。   起身离桌的时候,明晨星以即将进自家公司实习,却苦于没有工作经验为由,把陆封州叫去了二楼书房,单独向对方请教处理公司事务的方法。   温嘉盛去院子里看自己的狗,明维习惯性地帮杨姨收拾餐桌上的碗筷。   将那些碗筷送去洗时,看见厨房里摆着倒好的面粉,明维转头向杨姨询问面粉的用途。得知是要用来做饺子皮,明维正好闲着无事做,就留下来替她做揉面的工作。   他在水池里洗干净双手,没有戴手套,就直接开始动手搅拌和揉面。白色的面粉很快就沾满了双手,甚至还蹭上了手臂。   明维也没有太过在意,还时不时地抬起手来,用手臂去擦额头上薄薄的汗珠。   厨房里开着冷气,见他仍是额头冒汗,杨姨出去给他拿纸巾倒冰水。对方去了大概有两分钟,一直没有回来。倒是温嘉盛不知道怎么的,又把自家的狗给看丢了,直接找狗找到了厨房里来。   见明维背对着门口,站在理流台前揉面,温嘉盛在门边停下脚步,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背上,语气极为随意地出声问:“看到露露了吗?”   明维循声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后,言简意赅地答道:“没有。”   视线从他那张沾上面粉后,看起来略显可笑的脸上掠过,温嘉盛转身就要离开。迈出步子的那个瞬间,他投向前方的目光忽然顿在半空里。   仿佛回想起什么隐隐熟悉的画面,温嘉盛又毫不犹豫地转回身来,眼眸锐利地盯着明维那张脸,良久没有说话。   “还有什么事吗?”明维面色坦然地回望他。   温嘉盛仍是没有回答他,却迈开步子朝他走了过来。理流台上还放着多余的干面粉,温嘉盛蹙着眉尖将手伸入面粉中,抓起面粉二话不说就往他脸上抹。   最初的怔愣过后,隐约意识到了温嘉盛的意图,明维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避,任由他沾过面粉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   直到他那张脸被涂得面目全非,仅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眸露出来时,温嘉盛的手终于在他脸侧停了下来。   视线在他的脸上流转半晌,收敛起自己周身的散漫气息,温嘉盛神情严厉地捏住他的下巴,想要开口对他说点什么。   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先有另一道低沉冷厉的熟悉嗓音,从后方横插入了他们中间,“你们在做什么?”   温嘉盛循声回头,看见陆封州面沉如水地站在厨房门边。 第53章 正常   明维迅速转过身去,弯腰将脸上的面粉冲洗干净。说不上来在那个瞬间,他为什么要下意识地那样去做。   或许是不想让陆封州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么狼狈与不堪的时候,又或许是不愿在对方面前承认,自己曾经吃过明晨星买的蛋糕。而他唯一知道的只有,那是他心底最本真的反应。   他同样可以确定的是,陆封州没有看到自己的正脸。   见他与温嘉盛无人答话,陆封州心情不虞地跨入厨房里,语气不带任何起伏地开口:“我问你们在做什么?”   将明维洗脸的举动看在眼里,温嘉盛又恢复到此前的懒散随性,轻笑着出声问:“不是在楼上给星星补课?怎么又下来了?”   陆封州丝毫不吃他嬉皮笑脸那套,眼眸漆黑暗沉地看着他没接话。   被他看得心中微微发毛,温嘉盛面上镇定犹在,心中却莫名其妙直泛嘀咕,想不明白他这会儿是吃错了什么药。明知道自己的性取向,还非要从他这里讨个说法。   心中困惑归困惑,但他还是没有再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却也没有当场将明维供出来,只是找了个听上去中规中矩的理由:“我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就多看了两眼。”   明维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看温嘉盛的反应,明显是已经认出了自己。却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在陆封州面前揭穿自己。他心中有些意外,但又隐约能察觉出来,多半是与娜娜有关。   陆封州虽然不好糊弄,但也不是轻易会和朋友翻脸的人。冷静下来以后,他也清楚温嘉盛绝不会对明维出手。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在心中草草将这件事,归类为每个成年人都会有的领地意识。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他最后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杨姨呢?”   杨姨适时端着冰水从他身后出现,“少爷有事找我?”   话音落地,瞧见温嘉盛也在厨房里,当即就笑着调侃了一句:“我这才离开几分钟,厨房里就变得这么热闹。”   陆封州没有接她的玩笑话,话语简洁地嘱咐了她两句关于明天早餐的事。   明维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除了早餐形式照旧以外,陆封州还让她再做一份西式早餐。陆封州不吃西式早餐的原则,此时犹清晰深刻地映在自己脑海中,这份西式早餐是给谁做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杨姨自然是应承得十分爽快:“星星少爷喜欢吃西式早餐,我都记着的呢。”   他们说话的时候,明维就独自站在那里出神。   或许陆封州对明晨星没有情爱上的想法,可是他们从小到大走过的十几年岁月,却已经刻在了漫漫延伸的时间线上,永远都无法磨灭。   正如此时此刻,陆封州在他面前,将明晨星的早餐喜好记得这样清楚。   可是对于他这样与对方相识不过数月的人,陆封州却对他的喜好憎恶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虽然不愿意承认内心的不堪,可是这样的念头却再也难以压制下去,他真的有点嫉妒。   陆封州离开以后,温嘉盛也走了。临走以前,他朝明维丢下话道:“事情做完来院子里找我。”   明维点了点头,脸上并未出现任何抗拒。   他替杨姨揉完面,就去院子里找温嘉盛。对方正坐在门边的台阶上,陪露露玩丢飞盘的游戏。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明维注意到他坐的地方,恰巧是身处别墅二楼时会有的视角盲区。   明维没有吭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将飞盘丢给露露自己去玩,温嘉盛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撑在台阶边,侧过脸来看向他。没有卖任何馆子,也没有多余的弯弯绕绕,对方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你是四年前那个陆封州在墓园捡到的小乞丐?”   他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相当笃定的口吻。   明维说:“我是。”   “他没有认出你,你也没打算告诉他。”温嘉盛又露出厨房里那样的严厉表情,话中亦换上了审问的语气,“你接近陆封州,到底有什么目的?”   明维心中思绪转得飞快,虽然不打算欺骗对方,却也没准备对他和盘托出,最后半真半假地开口道:“四年前他帮过我,我想报答他。”   “报答他?”温嘉盛没有相信,唇角满含讥讽地勾了起来,“你报答人的方式,就是和他上床?”   温嘉盛的质疑同样在他的意料之内。小时候在明家生活的那段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却也足够让他了解,这些有钱人心中的刻板思维。   他清楚温嘉盛这样的人想要听什么话,也清楚他们是如何看待大多数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普通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明维垂下眼眸,刻意将对方的视线挡在自己的眼睫外,“在会所打工的日子太辛苦,我也想要过不用工作就能有钱花,有大房子住的生活,不可以吗?”   对方果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开始摆弄起自己的手机来。片刻过后,他抬起眼皮扫向明维。   “你不想告诉他,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现。但是,”像是见多了他这类不思进取的普通人,温嘉盛看他的眼神稀松平常,甚至不带任何鄙夷与轻蔑,“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明维抬起脸来问。   温嘉盛倏地止住话音,脸上神色逐渐变得迟疑与犹豫起来,与刚才在他面前摆出的严厉模样,显然是判若两人。   明维心下有了模糊的猜测。   但是他没能等到对方把条件说出来,管家带着人从他们身后走了过来。谈话和交易草草被终止,温嘉盛拿上手机从台阶边起身,有意地在人前与他保持距离。   这天直到对方晚上离开,明维也没有再找到和他单独谈话的机会。他不着急去听温嘉盛的条件,也不担心温嘉盛会将他的事告诉陆封州,明维的全部心思,又重新落回了陆封州身上。   只可惜的是,陆封州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他这里。   明晨星霸占了陆封州整个下午的时间,还占掉了他晚饭后的所有时间。两个人长时间地在密闭的书房里独处,明维始终都没有敲门进入过。   他记得陆封州对自己说过的话,书房是他不能进的地方。他不能进,明晨星却能进。   但其实也有反过来的。譬如陆封州的床他能睡,明晨星却不能睡。再譬如——   明维站在花洒下想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这一条例外来。   但对他来说,一条其实也已经足够。这样在心中安慰过自己,明维在洗完澡以后,如往常那般推开了陆封州房间的门。   陆封州还在书房没出来,明维脱掉鞋爬上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他。   只是时间过去很久,陆封州一直都没有回房间。开始思考明晨星是不是被自己说过的话气到,晚上故意拖延时间和自己较劲,时间走到十一点整的时候,明维终于决定放弃,下床穿好拖鞋,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他没想到的是,陆封州会上楼来找他。   陆封州上来敲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明维其实并没有睡,他趴在床边用手机打游戏。敲门声落入耳朵里时,他还在游戏大厅等待排位。   以为是陆宅里的其他人,他赤脚下床走过去开门。然而还没走到房间门边,他却听到了陆封州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明维脚下步子骤然顿住,在原地停留了一秒,忽然就有点不情愿去开门。这样的念头逐渐在心中转为清晰,他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将脸深深地埋进床上的被子里。   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有多么五味杂陈,只是偶尔有时候,他也想要任性一回。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他没有任何资格在陆封州面前任性。   所以他选择了不去开门,只要不将那扇门打开,那么他就不算是在陆封州面前任性过。隔天早晨睡醒起床,他仍是可以如往常那般,和陆封州说话,对着陆封州笑。   只是明维却忘了,他并没有锁门。   听到房门把手扭动的动静响起,瞬间将前一秒的胡思乱想忘了个干净,明维钻进被窝里躺下,闭紧双眼的同时,将被子拉高到了下巴位置。   视野里失去光亮以后,听力变得格外敏锐起来。他听见陆封州从门外走进来,很快就停在了他的床边。   丢在床头的手机,游戏音乐还在响。伴随着脸侧枕头的轻微下陷,陆封州弯腰撑在床边,手臂越过他上方捞走手机,帮他把游戏退了出来。   做完这些事情,明维仍旧能够感觉到,陆封州还撑在他的上方,没有立即起身退开。他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声,却听到陆封州刻意压低的声音从上方落下:“睡着了?”   怀疑陆封州是在诈自己,明维闭紧嘴巴没吭声。   陆封州垂头朝他靠得更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边,弄得他的脖颈轻轻发痒。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比几秒前还要更加低沉磁性:“真的睡着了?”   明维呼吸轻轻一滞,埋在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子,终于克制不住地滚了滚。   什么明晨星的存在,什么西式早餐,什么书房里的独处,此刻都被他尽数抛到了脑后。有时间躲在房间里伤春悲秋,还不如花时间做点实际的事。   他骤然睁开双眼,双手从被子下方伸出手,搂住陆封州的脖颈,学着他的语气低声回答:“现在醒了。”   陆封州看着他轻哂出声,拿开明维搂在自己脖颈上的双手,在他惊异的目光里,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睡觉。”灯光熄灭以前,明维听见对方开口说。   他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睁着眼睛疑惑地看向天花板,半晌有些迟疑地出声问:“不做吗?”   如同以往两人做完那般,陆封州的手臂习惯性地从他腰侧横了过来,“今晚不做。”   明维直接在黑夜中面露错愕,如果不是想要和他做,陆封州又为什么要上楼来找他?大脑皮层的睡意逐渐淡去,第一次躺在陆封州身边,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做,而他甚至还极为少见地陷入了失眠的困境中。   接下来漫长而又煎熬的两个小时里,明维始终躺在对方身边辗转难眠。经历过数次闭眼又睁眼后,他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来搜索,陆封州做出这样反常举动的原因。   他并没有在网页里找到合适的答案,心中放着尚未解决的疑惑,这让他愈发变得难以入眠。虽然时间已经显示为半夜两点,但他在几经内心的忐忑与期待过后,还是给娜娜发去了一条消息。   考虑到他与娜娜相似的境遇,明维在微信上问娜娜,温嘉盛会不会也有不想和她上床,只和她单纯睡觉的时候。   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打算立即收到来自对方的回复,他将手机放下来,准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不想耳边忽然响起轻轻的消息提示音,同一时刻,丢在枕边的手机也从黑夜中亮了起来。   惊讶对方半夜没有睡觉之余,明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睁眼,解锁手机阅读娜娜回复的内容。却见她发来的那行字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正常,他经常这样。   读完回复的明维面露失望,失望之余又有点意料之内的平静与了然。   将手机放回枕头边,带着心中果真如此的想法,他重新闭上眼睛,很快就坠入了沉沉的梦境中。 第54章 奇怪   杨姨从乡下回来,陆封州却一直都没提起过,让他搬回公寓里去住。对方不主动提,明维自然也不会去问,权当是将自己应承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继续心安理得地留在陆宅。   而有关温嘉盛和娜娜的所有疑问,也全都在几天以后得到了解答。   周六那天晚上,陆封州有工作上的行程,没有回来吃晚饭,明晨星也不在。对方搬过来以后,已经开始进入明家的公司实习,每天早晨都会坐陆封州的车出门,晚上再与陆封州共同搭车回来。   明维接到娜娜打来的电话,是在晚上十点左右。陆封州还没有回来,而明维已经洗完澡,陪同管家坐在楼下客厅里看剧。   电话接通以后,里面传出来的却是陌生年轻的男人声音。对方在电话里自称是酒吧员工,简单描述过客人醉酒的情况后,又询问他现在是否能够过去一趟。   诧异于对方喝醉以后,为什么不先找温嘉盛,而是要选择打给自己。担心只是他顺手翻出的号码,明维多了一句:“她醒着吗?”   “睡着了。”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电话号码是客人自己找出来的。”   没有再说什么,明维记下对方短信发来的酒吧地址,起身上楼换衣服出门。酒吧和陆宅在同一片城区,打车过去并不算远。   下车后进入酒吧,就看见娜娜趴在吧台边,脸埋在手臂里睡得很熟。穿酒吧制服的年轻男人守在旁边,替她挡掉了那些意图上前来骚扰的客人。   明维走到吧台边停下,尝试着将她从睡梦中推醒。   感知到外力的推动,对方动作迟缓地从臂弯里抬起脸来。明维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甚至看上去有些苍白和疲倦。   “温嘉盛呢?”明维垂眼看着她问。   娜娜耷拉着眼皮,艰难地抬手撑住自己的脑袋,咬字含糊地回答:“断了。”   “什么时候断的?”明维继续问。   娜娜闭了闭眼睛,迟钝地运转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思维,苦思冥想两秒后告诉他:“有一个星期了吧。”   应该是陆封州出差前后的日子,明维想到了前几天,温嘉盛在陆家没说完的条件。   “你现在住哪里?”没有再细问,明维岔开了话题,“我送你回去。”   下意识地报出自己最熟悉的住址,报完以后察觉出不对,娜娜又猛地摇了摇头,将地址换成了另一处。   装作没听见她的口误,明维扶住她的手臂问:“能站起来吗?”   娜娜沉默地点点头,借助他的搀扶,踉踉跄跄地从吧台前站了起来。   明维带着她往酒吧外走,穿过人来人往的过道时,他敏锐地察觉到,灯光昏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人在看他们。   他在原地停下来,视线越过层层人群朝后方看去,只是除了暧昧涌动的暗色灯光,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那里什么都没有。   而隐匿在暗处的窥视目光,也在他回头的那个瞬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进入酒吧的时间并不长,被盯上的人只会是娜娜,不可能是他。明维面容冷静地收回目光,在娜娜困惑的眼神里摇摇头,将她从酒吧里扶了出去。   酒吧的位置有些偏,位于幽深狭窄的巷子里。对面是已经闭门打烊的酸奶炸串店,巷子两头都有路可走。   他们出来的时候,左侧道路尽头恰巧停了辆亮灯的出租车。似乎好不容易终于等来客人,热情好客的司机师傅抬手搭在车窗边,从车内探出头来高声喊:“小兄弟要搭车吗?”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低沉浑厚且中气十足,视线远远从他那张模糊的脸上扫过,明维没有搭话,拉着娜娜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司机师傅还在后方锲而不舍地问:“我看你女朋友都喝醉了,真的不坐车吗?”   明维依旧没有回答,脚下步子始终迈得很稳。   只是没走出多远,就有两个穿工字背心的陌生男人出现在视野里,不偏不倚恰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身后响起司机师傅平直无起伏的问话:“小兄弟,现在也不想坐吗?”   明维这才转过身去道:“不坐。”   耳边砰的炸开一声重响,拉客的司机带上副驾驶的棒球棍,直接摔上车门走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男人声音里的气压明显低了下来,手中拎着棒球棍缓缓走向他们,“要怪就怪你旁边这个婊子,勾引别人的未婚夫不说,还要把你拉进火坑里。”   随着对方的话音落地,堵在右边道路中央的那两人,也神色凶狠地围了上来。   娜娜彻底酒醒过来,后背瞬时升起一股浓浓的寒意,余光飞快扫过三人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再看看明维颀长却劲瘦的少年身材,心中已经将他们的胜算降到了零。   加上她岁数比明维大,也没有让弟弟替自己挨打的道理,娜娜轻轻扯了扯明维的衣袖,强作镇定地靠近他耳边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你自己找准时机跑掉,他们也不会去追的。”   明维偏过脸来,对她的提议避而不谈,反而开口向她道谢:“那天在咖啡店,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很感谢。”   娜娜猝不及防地愣住,反应过来他道谢的意图,有几分焦急地开口:“我告诉你的那些事,也只是作为你帮过我的谢礼,你没必要再还回来。”   “我帮你的那次,你已经请我吃过饭了。这些事一码归一码,而且,”明维依旧神色平稳,“我也真的想和你交朋友。”   娜娜默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有多余的时间等她把话说完,明维将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动作利落地塞进她怀里。虽然是用过好几年的旧手机,但是以明维多年来养成的节俭品性来说,能不花钱就不花。   毕竟因为帮别人打了场架,最后摔坏了自己的手机,可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被他塞手机的举动弄得有点懵,娜娜抱着他的手机呆站在原地,并未看到旁边朝自己抓过来的那只手。   明维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从半空里截下那只纹满刺青的麦色手臂,捏住对方的手腕重重扭了下去。   “如果不想给温嘉盛打电话,”拳风擦着她的发丝砸向动手的男人时,明维的声音从她耳边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你就报警。”   下一秒,她就被隔离在了打架容易波及到的区域以外。   短暂的出神过后,娜娜在自己手机的拨号界面,心跳很快地输入温嘉盛的号码。她确实不愿意再联系温嘉盛,可是这场麻烦是对方带来的,甚至还牵连到了明维,她没有办法再由着自己任性下去。   大约是过度紧张,她连续几次输错了数字,好不容易终于输对,指尖即将落在拨号键上时,明维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娜娜吓了一跳,自己的手机没拿稳,直直地摔落在了脚边地上。她也顾不上弯腰去见,看清来电人名字的时候,犹如看到救星般迅速接起电话,呼吸急促地出声喊:“陆总!”   陆封州坐在回陆宅的车上,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几乎是与娜娜同时开口:“杨叔说你出去了?”   说完以后,才察觉到接电话的是个女人,他下意识地皱起眉来,“李维呢?叫他来接电话。”   娜娜神经高度紧绷,语气焦急而惶然:“陆总,我们被人堵了,他们人有点多,手里还有东西,我——”   “在哪里?”陆封州打断她的话,嗓音不自觉地沉了沉,“地址报给我。”   娜娜语速极快地将酒吧地址口述给他。   陆封州挂掉电话,眉眼锋利而冷锐地看向前面开车的司机,“去春风路的遥临巷。”   “现在吗?”司机面上有些怔愣,“不是还要去接明少爷——”   “现在。”今晚第二次打断人说话,陆封州坐在车内,保持原有的姿势没有变。即使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张口吐出这两个字时,也能轻而易举地听出来,他的语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分明见过明维打完架后的游刃有余与从容不迫,可是从挂掉电话到现在,他的心中还是无法安定下来。   甚至忍不住在脑中回放通话内容,对方说的人有点多,是四五个人,还是五六个人。如果人数比上次要多,明维又是否能够应付得过来。对方说的手里有东西,是带了碎酒瓶还是带了刀。如果是带了刀,明维会不会被划伤。   占据主导地位的理智告诉他,明维比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模样,还要更加坚强与独立。可是心烦意乱的情绪,却在不断地蚕食他的理智。   他甚至开始在心中质疑,是不是看多了明维装出来的温顺与乖巧,才会逐渐深陷对方营造出来的假象,而久久不自知。   只是无论如何,陆封州都渐渐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 第55章 没事   明维直接把棒球棍从男人手里抢了过来。抢夺的过程中,似乎被棍子砸到了哪里,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被他踹倒在地的另一人,直接从地上拖住他的小腿,明维躲闪不及,被其他人的拳头蹭到下巴。他眼眸霎时暗沉下来,用棒球棍将伏在腿边的人挑开,拎着棍子反手就往偷袭的人身上抡了过去。   对方没料到他打架这么凶,付钱的人只让他们来对付女人,他们也没打算和明维拼个头破血流,气势顿时就在他面前矮了半截,忙不迭地弯腰滚向路旁,拼命躲过明维手中挥过来的棍子。   明维挥动的力道太大,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棒球棍脱离虎口重重地飞出,直奔那人翻滚的方向而去,将想要爬起的人又重新压回了地面上。   这点注意力分散的时间里,他的腰又差点被拳头砸中。动手的是拎棍子下车的男人,围堵他的三个人里,唯独这个男人最难应付。   飞快侧身躲过去,明维转身抓住对方手臂,抬腿狠狠踹上他的腹部。   男人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心中对自己的轻敌追悔莫及。虽然带来的人有点滥竽充数,只是他实在没有料到,明维看上去年纪这样小,却能缠得他们三人,分不出任何余力去对付那个女人。   然而眼下意识到这点,已经是为时已晚。退无可退的情况下,男人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狠戾,直接揪住他的衣领朝墙上撞去。   这一下实在撞得不轻,明维的背脊砸在身后那堵结实坚硬的墙上,猝然爆发出明显的麻意与痛感来。视野中产生了轻微的晃荡,汗水从额前发梢滚落进眼里,他下意识地闭了闭双眼。   将他重重摁在墙上,男人喘着粗气冷笑起来,“长得漂亮的女人满大街都是,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的?”   假如不是明维看起来像个正经读书的大学生,照对方打起架来的这股狠劲,他几乎都要开始怀疑,明维是不是也曾有过他们这样的生活,也曾孤身从地痞流氓的拳头堆里滚过。   察觉到因为体力流失过快,男人想要利用这样的方式重新蓄力,同样体力快要耗尽的明维,装作对他心中的算盘无知无觉,甚至开始不着痕迹地配合他。   “她很好。”明维垂着眼睛,气息微喘地回答。   “插足别人感情,勾引别人未婚夫的婊子有哪里好?”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男人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来。   对方带有浓浓轻蔑意味的讥笑,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廓里,有什么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东西,被他从埋藏深远的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他闭上眼睛,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子。再睁开的时候,汗水晕湿的视线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似乎出现了轻微的重影。   男人那张脸投映在他的视网膜上,愈发晃动得厉害起来,阴厉的五官在模糊的视野中逐渐扭曲重组,时而变成留有络腮胡子的刀疤男人,时而变成明太太那张人前温婉大方,人后尖酸刻薄的脸。   眼前的画面最后定格在明太太那张鲜红艳丽的嘴唇上,“你就是个插足别人感情,勾引别人未婚夫的婊子。”   在幼时那些斑驳暗沉的记忆里,明太太曾经指着他母亲的鼻子这样骂。   “不是。”明维面无表情地张口否认,“她不是婊子。”   你才是,他在心底沉默地补充。幼时的他并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而等他明白的时候,生下他的人早已因病去世许多年。   男人揪住他的衣领往上抬,不屑一顾地发问:“那个婊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她这样死心塌地。”   明维轻垂的眼睫在他的话里动了动。片刻过后,他无声无息地抬高眼皮,一双如暗潭般幽深死寂的浅褐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即使有明显的年龄与阅历差距摆在面前,但男人还是无可避免地承认,明维的目光看得他后背有些发毛。   他这毫无由来的预感并不是错觉。   下一秒,明维的拳头就携着凛冽风声,对准他的颧骨砸了下去。   两个人再次扭打起来,明维的拳头落得又凶又狠,像极了街头那些混混不要命的打法,很快就从对方那里占据了上风。   看得另两个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心中隐隐生出惧意与退缩来。他们没有再参与进去,而是转身去找娜娜的踪影。   娜娜躲在墙角边报警,被其中一人抢过手机往地上重重砸去。   “别白费功夫了。”另一人表情阴恻恻地朝他围上来,“等派出所的人过来,帮你们还是帮我们,这可不好说。”   听出他们的话外之音,娜娜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朝路口跑去。跑出路口就是灯光明亮的宽阔街道,只是时间已经临近深夜,街边鲜少有路过的行人或是车辆。   两人很快就追了过来,强行扣住她的手臂,动作粗暴地将她往巷子里 拖。余光扫见有陌生人从街边骑车经过,娜娜挣扎着向路人出声求救。   路人下意识地放慢骑车速度,神色迟疑地朝她望过来。拖她的两人停了下来,凶狠恶煞地朝他道:“家里的女人偷拿了钱跑出来喝酒,我劝你最好别来多管闲事。”   不顾娜娜否认的叫喊声,那人果真就骑着车飞快走掉了。   她被慢慢拖进路灯光圈外的阴影里,手中却始终死死握着明维的手机没松。瞥见她衣摆下露出来的白皙腰线,以及腰下那双笔直细瘦的长腿,两个人忽然就心生歹意,将她拖到墙边,由一人施力压制住她,另一人伏过来抓住她的上衣朝上掀。   娜娜幅度极大地挣扎起来,惊惧的尖叫声很快就引来一辆私家车。那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路边,司机从左侧开门走了下来。   掀衣服的那人动作骤停,脸色阴沉地转向路灯下,意图用同样的理由赶走他。却见司机一动不动地站在车边,原本寂静空荡的街道上,很快就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刹车的动静,以及众人耳熟能详的警鸣声。   两人神色狐疑地顿住,抬头往路边看时,却发现从警车上贴的是市局的标签。然而此时再跑也已经为时已晚,三个下属反应极快地将他们制服,领头那位年轻的男人,将娜娜从地上拽了起来,转头问从私家车内走下来的陆封州:“这就是老温那小情人?长得还挺漂亮。”   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陆封州拧眉看向娜娜,“人呢?”   娜娜猛然回神,“维维在里面,里面还有人!”   被陆封州临时叫来的男人闻言,眉尖挑得更高,就陆封州的反应来看,陷入麻烦的似乎还不只有温嘉盛的小情人。   吩咐其他人在路口留守,陆封州前脚走入巷子里,男人后脚就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但是很快,目睹过巷子里打架斗殴的画面后,男人就意识到,自己似乎错得有些离谱。陷入麻烦的并非是所谓的维维,而是那个想找维维麻烦的人。   清透浅淡的月光下,明维背对他们的方向,整个人笼罩在似有若无的低气压中,将身材结实纹满刺青的男人压在地上打。   他们来时的脚步与动静并不小,可明维却像是对外界情况没有知觉,甚至都不曾抬起头来看过他们。   不自觉地压了压眉眼,陆封州大步走上前去,叫了一声明维的名字。   明维紧紧拎住男人的衣领,对身后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   陆封州又走近两步,停在他身后沉声开口:“维维。”   明维抬起的手骤然顿在半空里,他仍旧是没有回头,微躬的背脊却在月光下微不可见地滞住,像是终于从刚才那不知疲倦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   陆封州又叫了一次:“维维。”   明维终于松开地上的男人,动作僵硬而迟缓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的那个瞬间里,他的心中其实无比忐忑与不安。   他知道陆封州不会喜欢见到这样的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想要让对方看见这样的他。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脱离他的预想,赶来的人不是温嘉盛,也不是警局的人,偏偏就是陆封州。   怎么就会是陆封州?这个时候对方理应和明晨星一起回家,而他也前所未有过地希望,陆封州不是出现在这里,而是和明晨星一起回家。   他转过了身来,却始终不敢抬起自己的头来。脑海中浮现出地上男人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他心中愈发惶惶紧张起来,恨不得挪动脚步,用自己的身体将躺在地上那人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不是敢做不敢当,他只是害怕看见陆封州失望与漠然的眼神。他和明晨星真的不一样,他们除了有着同样位置的伤疤,有着对甜点相同口味的喜好,其他的地方却是天差地别。   明晨星从小养尊处优,不会在陆封州面前装得天真又单纯,更不会与市井混混打架。   陆封州不会喜欢这样的他。   他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听见陆封州的声音再度落入耳中:“维维。”   对方第三次这样叫了他,嗓音甚至变得低沉和严肃。听得明维心中一紧,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从月光下抬起脸来。   视线骤然撞入陆封州那双漆黑沉郁的眼里,明维呼吸一滞,心脏如同被人紧紧捏住,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起来。   那个瞬间,他虽然心中失落难受,但更多的想的还是,果然如此的念头。   明维仓皇而又狼狈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却见陆封州站在几步以外的对面,语气难辨地朝他开口:“过来。”   怔愣两秒,明维沉默寡言地走了过去,余光只来得及扫见对方抬起的双臂——   几乎就在下一秒,陆封州伸出手抱住了他。   “没事,别怕。”他听见陆封州在自己耳边开口,语气淡然而又沉稳。 第56章 梦话   明维被他抱在怀里,像个做了错事被家长发现的小孩。陆封州安抚完他,转头朝全程旁观的男人道:“我先带他走,剩下的事情你处理。”   “行,你们走吧。”男人神色轻松地点点头,走过去检查地上那人的伤势。   陆封州带着明维和娜娜离开,娜娜住的地方与陆宅方向相反,他让司机开车将娜娜送去附近的酒店。   送完娜娜以后,两人这才返回陆宅。   他们进门的时候,凌晨的别墅一楼依旧灯火通明,自行打车回来的明晨星,洗完澡后没有立刻上楼睡觉,而是坐在楼下客厅里等陆封州。   见到跟在陆封州身后进来的明维,反应过来陆封州放自己鸽子,是为了去接明维,明晨星的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明维刚刚打完架,心情也才经历过大起大落,眼下没有多余的心思应付明晨星,直接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明晨星丝毫不在意他的离开,神色埋怨地缠着陆封州,追问他晚上去了哪里。   “有点事情。”陆封州回答得言简意赅,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身上,“怎么还不睡?”   “想等哥哥回来再睡。”明晨星撇了撇嘴角,眼里满是委屈地看向他。   “去睡吧。”陆封州拨开他抱住自己胳膊的双手,“小孩不要熬夜。”   陆封州主动关心他,这让他心情有少许好转。可是,明晨星依旧有些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看,眼神里带着几分倔强与执拗,“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对方并未看他,神色平常地点了点头,绕开他朝楼梯口走去,“我上去洗个澡。”   明晨星没来得及回答,也没来得及伸手拦住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眼睛里的光亮逐渐暗沉下来。   直到陆封州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收起眼底的负面情绪,若无其事地追上去问:“哥哥,我明天要出席重要的场合,可以借你的手表戴吗?”   “可以。”陆封州在楼梯间停下脚步,垂头望向他站的位置,“你让杨叔带你去衣帽间挑。”   “谢谢哥哥。”明晨星的心情瞬间好转起来,语气抑制不住地往上扬,至少他现在依旧能够拥有,自由出入陆封州衣帽间的权利。   明维洗完澡出来,在床上躺了近十分钟,还是决定起身去找陆封州解释两句。二楼的书房和卧室皆是房门紧闭,门缝下没有任何灯光流出来。   他又去一楼后院的泳池边转了转,依旧不见对方踪影。反倒是坐在三楼露台上吹风的陆封州,从楼上看见了院子里的他,打电话将他叫了上来。   明维重新返回三楼,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陆封州坐在露台里喝酒。   圆桌上摆着从酒柜里拿出来的红酒,以及装有红酒的透明高脚杯,酒杯边上还放着办公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是亮起来的,打开的文件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似乎是在审阅公司里的项目书。   明维迈开脚步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安静规矩地坐了下来。不确定此时开口是否会打扰到对方,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陆封州却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你在楼下找我?”   明维点了点头。   “什么事?”陆封州的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前。   明维将晚上发生的事简单解释了一遍,见他面上神色变化不大,又犹犹豫豫地开口,“我那样打他,”他稍稍一顿,“是因为他让我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陆封州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摸不准他对待自己打架的事情,是什么态度,明维心中又隐隐忐忑起来,最后主动看着他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陆封州闻言,撩起眼皮定定地审视他片刻,最后缓缓朝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哪只手打的人,伸过来。”   明维面上微愣,心中第一反应就是,陆封州想训斥和责罚自己。但是只要不让对方心生厌恶,这点训斥和责罚也不算什么。   他镇定自若地将自己的右手交了出去。   陆封州将他的手抓到明亮的灯光下,指腹如同替他做详细检查般,从他的手指关节上挨个摸过去。   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明维茫然地垂眼望向他那只抓住自己的手。   “磨破皮了。”摸完他的手指关节,陆封州轻描淡写地丢下结论,“下次打架别再这么卖力,否则最后手痛的还是你自己。”   明维登时面露愕然。   假如不是确定,陆封州亲眼见到了那人鼻青脸肿躺倒在地的画面,光凭对方说的这句话,他都几乎要以为,挨打受伤的人是自己才对。   虽然在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他也的确受了点伤。但是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打架哪有不受伤的,有的只是轻伤与重伤的区分。   而在顺利掌握生存法则以后,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受过重伤了。   见他满脸错愕地坐在那里,似是久久无法回过神来,陆封州略带哂意地挑起唇角,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意外:“下次再想找我撒娇,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有话就直接说。”   明维的脸皮腾地热了起来。   他原本就没有这意思,可眼下被对方这么一说,再回过头来往前梳理,还真就像他说的那么回事。脸上的温度升得愈发厉害起来,明维眸光闪躲地转开视线,慌不择路地指着桌上的那杯红酒问:“我可以喝吗?”   陆封州眉毛轻轻抬了抬,“想喝就自己去拿杯子。”   明维连忙起身离开去找玻璃杯。   他没有用来喝酒的高脚杯,最后将自己房间里喝水的玻璃杯,洗干净以后拿了过来。   陆封州抬眼示意他,坐下喝酒可以,别发出声音来吵到自己办公。   明维抱着杯子乖乖坐下来,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两人就这样一直零交流,面对面地坐了许久。   夏末秋初的季节里,昼夜温差已经逐渐拉大,夜半时分坐在露台上喝酒,看夜空中月亮与星光高高挂起,静享凉爽的晚风拂面而来,耳畔是别墅外山林间重叠起伏的虫鸣声,明维不由得双手撑在桌面上,舒服不已地眯起眼睛来。   许是露台外的夜色太温柔,将他今晚所有的疲倦从骨头缝里唤了起来。又或许是陆封州这瓶红酒已经存上许多个年头,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不少。   睡意很快就从灵魂深处叫嚣着爬了出来,明维不由自主地放下杯子,弯下腰来枕着自己的双手,在似有若无的风声里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正至酣睡时刻,坐在对面的陆封州清楚地听见,他从睡梦中嗫嚅着发出呓语来:“……哥哥。”   大概就连陆封州自己都没察觉到,听清他梦话的那一刻,他的眼底有浅淡却清晰的笑意划过。对着他那张熟睡的脸看过片刻,陆封州起身走到头面前,俯身将深陷在睡梦中的他抱了起来。   在睡梦中感知到来自身体的轻微动荡,明维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唇边又溢出一声轻而小的“哥哥”来。   收紧臂弯里抱他的力道,陆封州沉默半晌,垂下眼眸低声给出回应:“我在。”   却见明维双眸安然紧闭,嘴唇动了动,话语几不可闻地呢喃出声:“……好大的雨……撑伞……哥哥。”   抱着他往里走的人脚步骤停,抬头看向露台外缀着点点星光的夜空,陆封州黑着脸收回视线来,此前的好心情尽数烟消云散。   明维梦到的,又是哪个哥哥? 第57章 发现   第二天早晨醒过来,明维发现自己躺在陆封州的床上。昨天夜里大约是睡得晚,陆封州此时仍旧闭眼躺在他身旁,手臂习以为常地横在他腰间。   记起昨晚在露台上睡着的事情,明维轻轻朝外翻了个身,想要去看摆在床头的时钟。很快察觉到他在乱动,陆封州压在他腰上的手臂骤然收紧,又将他拖回了自己胸膛前。   明维愣住,以为对方已经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手臂,抬眼朝他脸上望去。   陆封州仍旧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地陷在睡梦中。低垂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很淡的阴影,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弧度流畅的下巴,无论从哪个位置看,这都是一张十分优越的脸。   明维悄悄将头挪到他的枕头边缘,被子下叠放的双腿忍不住屈了起来。未料他此刻与陆封州的身体挨得极近,屈起来的膝盖毫无防备地顶在了对方的身体上。   反应过来膝盖撞到的是哪里,明维的腿微微僵住,短时间内不再敢有任何动作。然而他似乎低估了对方身体早上的活跃程度。即便只是轻轻贴着,明维还是无从躲避地发现,自己膝盖上的温度在逐渐攀升。   再也顾不上是否会吵醒对方,他连忙缩回膝盖往旁边挪去。   下一秒,陆封州的小腿紧追他而来,自然而然地抬高压在他的膝盖上。对方睡醒后略带沙哑的性感嗓音,擦着他的额头落了下来:“想做?”   明维在他的询问声里抬起手来,抓住床头的遥控器将房间里的窗帘打开。金黄耀眼的阳光立刻从玻璃窗外倾泄而入,照得房间里一室灿烂明媚。   “已经不早了。”明维放下遥控器提醒他。   “放心,”陆封州撑高身体朝他压过来,将他圈在自己的手臂中间,嗓音低沉而缓慢,“不会被扣全勤。”   明维迟疑片刻,仍是有些不好意思,在睡醒以后和陆封州做这种事情。好在床头突如其来响起的电话铃声,转移开了陆封州的注意力。   他伸长手臂越过明维头顶,拿过自己的手机接起电话。明晨星在电话那头,语气轻快地叫他下楼去吃早餐。   陆封州掀开胸膛上方的被子坐起,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余光瞥见明维趁此机会爬坐起来,转身就要跑下床去。   “你先吃。”陆封州神色淡淡地回答他,赤着胸膛坐在床上没有动,伸出去的手却精准无误地抓住明维的脚踝,游刃有余地拖住他的腿,将他整个人往回拽。   “我不吃。”明晨星在电话里软声撒娇,“我要等哥哥一起来吃。”   陆封州没有说话,抓在明维脚上的那只手骤然施力,好整以暇地看原本就要爬起的明维,又在他的力道中身体不稳地趴回了床上。   虽然身下有柔软的被子垫着,但猝不及防地摔趴下来,明维还是下意识地发出了低哼的声音。   明晨星在电话里耳尖地听到,语气困惑地问:“怎么了?哥哥。”   “没事,差点摔了。”将明维的狼狈模样收入眼底,陆封州骤然轻笑出声,却也没有丝毫要去扶他的打算,掌心牢牢握住他的脚腕不放,继续将人往自己身边拖。   明晨星的口吻立刻转位担忧:“需要我送医药箱上来吗?”   原本是想回答不需要,眸光漫不经心从明维后腰上扫过时,他的脸色却微微一凝。   昨晚从那条巷子里回来,明维穿着短袖和长裤,陆封州并未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发现任何明显的外伤。眼下因为他拖拽的动作,明维的身体与被子发生轻微摩擦,原本好好穿在身上的睡衣,也已经皱巴巴地卷到了他的胸口处。   明维从衣摆下方露出来的白皙背脊与腰上,竟然出现了好几处青紫的痕迹。   停下手中的动作,陆封州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沉声朝明晨星道:“你现在叫杨叔送上来。”   明晨星反应不及地愣了愣,显然是没有料到,对方还真就需要医药箱。待他反应过来,还想再去关心几句时,电话已经被陆封州挂掉了。   明晨星抿了抿嘴唇,转身去找杨叔拿医药箱。   房间内挂掉电话的陆封州,将手机随意丢到旁边,松开明维的脚腕,垂眼看着他的后背问:“昨天晚上有没有受伤?”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茫然,一觉睡醒以后,早就将自己身上那点轻伤忘干净的明维,背对着他趴在被子里,条件反射性地摇了摇头,“没有。”   话未落音,陆封州坐在他身后,周身气压已然明显低了下来。   见对方久久不接话,饶是看不到他脸色的明维,也逐渐从陷入缓慢流动的空气里,察觉到了他与接电话时截然不同的心情变化。   上一秒仍在游刃有余地欺负玩弄他,下一秒就散发出阴云密布的气息来,说他是阴晴不定也丝毫不为过。明维不得不从被子里爬起来,转身直勾勾地望向他,故作无知无觉地问:“刚才那通电话是谁打的?”   问出这话以前,他就已经做好了陆封州拒绝回答的心理准备。就像对方说的那样,他这样的身份,无权去过问陆封州的通话对象。   让他惊讶的是,陆封州虽然看上去心情不虞,却并未责斥他越界,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星星打的。”   明晨星惹他不高兴了?念头浮上心头,又立刻被明维否决掉。明晨星怎么会惹陆封州生气,陆封州亦不会给明晨星脸色看。说到底,惹对方生气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虽然极其不愿意在心中承认,但是与其相信是明晨星让陆封州不高兴,还不如相信是明晨星在陆封州那里说了自己的坏话。   所以问题绕来绕去,最后让陆封州不高兴的人,也还是自己。悄悄看过他的脸色,赶在陆封州朝自己发火以前,他先有气无力地耷拉下眉眼,嘴唇紧张而又不安地抿起来,在对方面前摆出自己最擅长的示弱模样。   陆封州非但没有心软,面容反而愈发冷淡和严厉起来,“你装什么?昨晚在酒吧外打架的时候,不是挺有能耐的吗?”   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明维两只手局促地交叉相握,撩起眼皮来偷偷看他。   眼眸锐利地捕捉到他的小动作,陆封州冷声开口嘲道:“昨天晚上打架的时候,也没见你胆子这么小。”   明维俨然不会说话的哑巴,眼珠子心虚地转来转去,唯独始终不朝陆封州的脸上看。心中不由得开始想明晨星,到底是向陆封州告了什么状,才让陆封州这样生气。   “转过去。”像是终于再也看不下去,陆封州出声命令他道。   明维小小地诧异了一下,这是已经气到不想再看他的脸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听话地背对他转了过去。   陆封州从身后掀高他的睡衣,宽大的手掌心紧贴他腰后的位置按了上去。腰后猝然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觉,明维眉眼间浮现出少许怔色,听见他不悦的嗓音从自己后方响起:“不痛吗?”   这种程度的伤痛对他来说,完全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刚到国外的那几年,因为种族和皮肤还有偏矮瘦的体型,他经常会被当地的男孩欺负。   长大以后时常和人打架,也大多是这些原因。   所以当陆封州主动问起时,他条件反射性地就想摇头否认。倒也不能完全说是不痛,只是这点程度的疼痛,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忍耐与消化。   但是很快,他又忍住了。想想明晨星的性格,还有更久之前的容林,他忽然觉得,陆封州大概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   明维最后慢慢点了点头,尝试着在对方面前做出改变,“痛。”   “痛为什么要忍着不说?”陆封州的语气里已经染上薄薄的愠意。   明维张了张嘴巴,眼底掠过轻轻的不知所措。   恰巧此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陆封州也不再说话,拿开放在他腰后的手,起身穿上拖鞋去开门。   管家拎着医药箱站在门外,旁边还跟着神色关心的明晨星。陆封州侧身让出路来,原是想要让管家带着医药箱进去,给明维处理身上的那些外伤。   只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怎么的,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从管家手中接过医药箱道:“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我们”,明晨星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陆封州并未过多注意到他的情绪,提着医药箱朝房间内走去,并且反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管家转过头来,笑容和蔼地提醒他去吃早餐,明晨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少爷?”察觉到他的走神,管家又叫了他一遍。   听到他的声音,明晨星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眼睛微弯朝他笑了起来,“杨叔,我想现在就去哥哥的衣帽间拿手表,可以吗?”   “可以的。”管家好脾气地回答。   说完以后,就领着他去开卧室旁边的衣帽间小门。余光扫向与陆封州房间一墙之隔的衣帽间,明晨星无声无息地勾起嘴角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衣帽间尽头还有扇小门,是能够直接通往陆封州卧室的,他倒是想要看看,明维在陆封州的房间里做什么坏事。   不管对方想要做什么,自己偏偏就不想让他如意。   管家拿出钥匙打开衣帽间的门,明晨星临时找了个理由,将老管家从身边支开,自己走进了陆封州的衣帽间里。   别墅里房间的隔音效果似乎不错,明晨星在衣帽间里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听见。面上浮起几分不快来,他最后决定先去挑晚上要戴的手表。   然而当他走到藏表柜前,低头看清面前玻璃柜中的全貌时,明晨星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至极和不可置信起来。   时隔几个月没来这里,他送给陆封州的定制款刻字腕表,竟然从对方的藏表柜里不翼而飞了。   他清楚地知道,陆封州的所有手表,都摆在眼前的玻璃柜中。而他住进陆宅的这几天里,也从未见陆封州戴过那块手表。   短暂的惊疑过后,如同想到了什么可能性,明晨星恨恨地咬住牙关,精致的眉眼微微扭曲起来。   一定是明维拿走了他送的手表。 第58章 好痛   但他也不算是完全没脑子,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克制住现在去翻明维房间的念头,明晨星放轻脚步走向衣帽间里的小门。   连接陆封州卧室的那扇门是轻掩状态,没有从房间那头上锁。这正巧合了他的意,明晨星伸手握住门后把手,悄无声息地将门拉出一条细缝。   视线穿过缝隙往里看,恰巧能看到房间内大床的床尾。明晨星扒住门框凑近去看,发现明维面朝衣帽间的方向,垂头盘腿坐在床尾。而陆封州高大笔挺地站在明维面前,低眸望向他道:“把衣服掀起来。”   明晨星躲在衣帽间的门后,被陆封州直白的话语刺得瞳孔微缩,眼看着就要冲出去打断他们,余光却在怒火烧光理智以前,扫见了被陆封州摆在旁边的医药箱。   对方让明维掀衣服,或许只是想帮明维涂药而已。窜上心头的怒意又逐渐平息下去,明晨星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盯着房间内的两人看。   陆封州说出那句话来时,明维仍旧低着头在看地面。知道对方莫名窜起的余怒未消,他在陆封州面前表现得老实又乖巧。   房间里的地板被打扫得明亮又干净,明维的视线顺着地板砖缓缓朝前延伸,触及通往衣帽间的那扇门时,忽然有些疑惑地顿住。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在几分钟以前,那扇门是轻轻卡在门框里的。而此时此刻的现在,门却被人拉开了一条细缝。   此前没有认真留意过那扇门,不排除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明维没有立即吭声。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出了新的异样。   或许当事人并未意识到,但是在那条被悄悄拉开的门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双家居拖鞋的鞋尖。   明维眸光轻轻闪了闪,随即就反应过来,是有人站在门后往房间里偷看。   心中隐约猜到了那双鞋的主人是谁,明维眼眸略略往上抬了抬,正要仰头去看自己面前的陆封州时,就听到对方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话中犹带着几分自然流露的威压:“把衣服掀起来。”   明维盘腿坐在他面前,没有听他的话去掀衣服,反而朝他举高双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开口道:“哥哥帮我脱。”   陆封州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似乎在思忖他突然演起来的缘由。但见明维举着手一动不动,虽然并未等来他的帮忙,却也没有丝毫要放下手来的打算,陆封住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抬起膝盖压上床沿边,俯身要将他的睡衣卷上去。   明维趁势张开双臂,穿过腋下环抱住他的后背,脑袋微微抬起来,用自己的嘴唇轻蹭他的下巴与唇角。   陆封州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他不怎么安分的嘴巴,语气又平又直地提醒他:“你没有刷牙。”   “陆总也没有。”明维吐字含糊地回答,“我们扯平了。”   没有开口否认他的话,也没有放着主动送上来的早安吻不搭理,陆封州的指尖从他的睡衣边松开,转而撑在了他身侧的床单里。   “受伤的地方不痛了?”他近距离地停在明维脸旁低声问。   明维闻言,慢吞吞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既然已经过夜,也不急在这一时。”   发出近似哂笑的声音,陆封州单膝跪在床边,慢条斯理地低下头来吻他。   躲在门后的明晨星瞳孔冒火,握住门把手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差点没将门上的把手拧下来。   面朝衣帽间方向的明维,似是对他的存在有所察觉,缓缓从陆封州的亲吻里睁开眼睛,朝他躲的地方看了过来。   明晨星瞬间清醒过来,赶在明维完全睁眼以前,转身躲到了门边的墙壁后。   随着对方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双能够从门缝下看到的拖鞋鞋尖。   明维翘着嘴角从陆封州脸前退开,十分自觉地掀高身上的睡衣,背对他的方向竖趴在了床里。腰背上的淤青逐渐从视野内显露出完貌,视线落在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上,陆封州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他从医药箱里取出外伤药油,涂在明维光滑衤果露的背脊上,掌心轻压他受伤的地方,力度不轻不重地将药油从他背上推开。   整个过程中,明维都安静本分地趴在他面前,没有发出任何难以忍痛的声音来。   陆封州皱起的眉头又紧一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喜欢这样的明维。   他不希望明维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任何隐忍。他想要看到的,以及最初让明维上车时,从他身上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最真实的明维。   短暂的停顿过后,陆封州微微加重了掌心里的力道。   明维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轻叫,眼底流露出几分茫然的情绪来。   而替自己做好心理铺垫后,重新回到门缝后面窥视的明晨星,耳中同样猝不及防地受到了来自明维叫声的冲击。   他愤怒而不甘地瞪大眼睛,贴上门缝朝房间里看去。不偏不倚恰好就看见,明维埋头乖乖趴在床单里,而陆封州跪在他身后的双月退中间,弯腰低头在他白皙的背脊上动作缓慢地抚摸。   明晨曦呼吸一滞,思绪浸泡在震惊与怒意中久久无法转动,胸膛跟着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起来。   他魂不守舍地从门缝边退开,手脚动作机械地朝外走出几步,直到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藏表柜,嘶叫着四处碰撞的魂魄才终于回到了身体里。   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几秒,从最初的头昏脑胀中逐渐恢复过来,明晨星从口袋里找出自己的手机,面若冰霜地给陆封州打电话。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趴在床上的明维离放手机的地方更近,他伸长手臂捞过陆封州响铃的手机,垂眼瞥向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明少爷的电话。”明维面不改色地向陆封州传话,“陆总要接吗?”   瞥了眼自己沾满药油的双手,陆封州抬眸朝他道:“放着吧,不用管。”   明维哦了一声,将手机在身边放下来,任由铃声从最初的契而不舍到最后的戛然而止。只是没等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提示彻底浮现,明晨星的电话又第二次打了进来。   如同不打到电话接通就不罢休,嘈杂吵嚷的音乐密不透风地覆盖在明维的耳膜上,他在铃声中安静两秒,冷不丁地出声道:“我帮哥哥挂掉。”   陆封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施加在他腰后的力道并未停下,像是直接默许了他的话。   在陆封州看不到的地方,明维表情无害地弯起嘴巴,抬起手指划向了陆封州手机上的绿色按键。   电话接通的那一秒,不等明晨星在手机那头出声,明维就抢先张开嘴巴,在陆封州的动作里嗓音虚软而绵长地叫出了声来。   “很痛?”陆封州在他拖长的尾音里抬起头来问。   “痛。”明维轻轻喘息着回答,语气里充斥着满满的可怜与隐忍,其中还夹杂有似有若无的无助哭腔,“哥、哥哥轻一点,我好痛。”   明晨星直接在衣帽间里呆住,回过神来的时候,气得差点将手机当作明维本人捏碎。 第59章 台面   电话很快就被明晨星从那头挂掉,陆封州替他涂完药油,起身抽纸巾擦干净手指,将他整个人从床单里翻过来,见他脸上半点痛苦的情绪也无,不由得轻眯眼眸问:“你接了电话?”   对上他情绪莫测的视线,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明维从床上坐了起来,揣着几分装傻的心思,垂着脑袋小声向他认错:“不小心按错了。”   陆封州不予置评地盯着他看,半晌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声来,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   为了增强自己话里的可信度,明维主动拿自己的旧手机给他看,抬起来的脸上满是局促与不安,“我没有用过你那样的手机,也不太会用。”   陆封州顺着他解释的话,扫了一眼他举起来的手机——   虽然勉强算得上是智能手机,但是从手机又厚又小的机身,以及磨损和脱漆严重的外壳来看,这大概是很多年以前上市的停产型号。   用老古董来形容也不为过。   “手机给我。”他朝明维伸出手来。   明维不明所以地将自己手机递给他。   陆封州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略微不耐地提醒他:“我的。”   明维连忙拿起他的手机递过去 。   陆封州拿过自己的手机解锁,给杨预打了一个电话,叫对方送最新款的手机过来。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完毕,陆封州挂掉电话从床边站起来,仿佛已经将刚才的事忘了个干净,语气平常地催促他道:“先去刷牙洗脸,然后下来吃早餐。”   明维愣在床上,一时之间竟也无法在心中确认,陆封州是真的忘了他接电话的事,还是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想过要追究。   半个小时以后,他去楼下的餐厅里吃早餐。两人在餐厅里面对面地碰上,对方背对陆封州时,摆的是咬牙切齿满脸怨恨的模样,而面对陆封州时,又恢复到了面带笑容的正常脸色。   吃完早餐,陆封州带上明晨星出门去公司,明维去院子里转了两圈。中途被家里的阿姨从楼上叫住,对方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朝他喊话:“小维,差点忘了和你说,前些天洗衣服的时候,从你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张海报,你还要的吗?”   明维哪里还记得什么海报,神色困惑地抬起头来问:“什么海报?”   “你站在那里别动,我现在拿下来给你看。”那位阿姨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阳台上。   明维依言留在原地等她,没多久就见对方从楼下大门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对折起来的纸张。他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前些天悄悄跑去机场接机,不认识的明星粉丝热情塞给他的手幅。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见阿姨专程跑下来,将手幅送还给他,明维也不想拒绝对方的好意。他将手幅拿在手中,点了点头朝阿姨道:“是我的东西,谢谢阿姨帮我收着。”   “没事,是你要的就好。”阿姨连忙摆手笑了笑,返回去继续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情。   管家从明维身后走过,眼尖地扫到印在手幅上的名字,笑容满面地停下脚步来问:“是方先生的海报吗?小维先生喜欢方先生?”   惊讶于管家竟然也认识年轻女孩喜欢追的明星,明维将手幅朝他那边偏了偏,“杨叔也认识吗?”   管家顿了顿,语速不快不慢地回答:“认识的,以前在电视上见到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虽然还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不变,说的话也挑不出什么逻辑错误来,但明维仍是直觉有些不对劲。   目送管家从视野里离开,明维垂下头来,盯着自己手上的手幅看了片刻,最后忍不住拿出手机来,上网搜了搜被粉丝叫水宝的明星。   网上有这位明星十分详细的资料,完整的大名叫方若水,是娱乐圈里长得清秀俊朗的年轻偶像。   明维翻看许久他的资料,都没有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将对这类事情的敏感归结为是自己多心,明维很快就从网页里退出来,重新收起了手机。   只是他不曾料到的是,自己会那样快,就亲眼见到这位叫方若水的明星本人。   事情还要从周末,陆封州带他参加的那场慈善晚会说起。   在明维看来,陆封州只是如往常那般,例行带上男伴出席正式的晚会场合,而陆封州也的确表现得像是如此。可第三个人却不这样想。   因而明晨星对于他的出席,除去在千里以外的城市气得干跳脚以外,还有不惜连夜做完手里的工作,从出差的地方赶回来参加这场晚会。   他从发现自己送给陆封州的手表丢失,再到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去出差,中间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间隔。时间紧迫到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挑选合适的时机去翻明维住的房间。   出席晚会的大多是上层圈中有名望的人士,以及常在媒体前露面的公众人物。其中亦有不少明维曾经见过的熟悉面孔。这些日子以来,陆封州身边有人的消息,已经逐渐在整个圈子里扩散开来。   然而亲眼看见陆封州带明维来参加晚会,还是有不少人直呼眼界大开。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清楚知晓,陆家与明家的关系。也有人暗暗觉得在理,上层圈内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位不是左拥右抱,身边情人的更换频率,就如同工厂里的流水线。   明晨星不在的时候,陆封州带其他人来参加晚会,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甚至还有人发现,明维出现在陆封州身边的大概时间,也就是明晨星出国学习的那段时期。   晚会没到慈善拍卖环节时,客人们在宴会厅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互相客气寒暄。陆封州没有打发明维去角落里休息,而是始终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在身边。   明维的存在,替他挡掉不少明星的巴结与敬酒。而明维心中也清楚,陆封州带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从头到尾都相当配合地靠在他怀里,表现安分守己且沉默寡言。   直到陆封州又一次被合作伙伴叫住,问候他最近的情况时,下飞机后风尘仆仆赶来晚会地点的明晨星,终于推开宴厅大门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事先并未得到明晨星会过来的消息,在场其他人纷纷摆出看热闹的眼神来。视线先是齐刷刷望向从门边走入的明晨星,而后又兴致勃勃地扫向了,宴厅中央情人在怀的陆封州。   不出他们所料的是,明晨星的出现与走近,让陆封州松开了搂在明维腰间的那条手臂。明维很快就被推去了一边,给突然走入宴厅的明晨星腾出空位。   明维心中有一瞬间的落空,站在外围沉默不语地旁观,陆封州将明晨星介绍给商圈的合作伙伴。   而明晨星则是在宴厅里的众目睽睽下,当着那位合作伙伴的面,动作再自然不过地抬手抱住了陆封州的手臂,语气满含愉悦地叫了声哥哥。   陆封州没有将手臂抽出来,嗓音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是对他那声哥哥的回应。   明晨星那张在明亮灯光下熠熠生辉的脸庞,瞬间就变得笑容灿烂如花开。   明维孤伶伶地站在他们身后,站在那些来自有头有脸的上层人士,或审视或嬉笑或严厉的目光里,整个人犹如被牢牢束缚在原地,什么事都做不了,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没有去做多余的思考,那两人站在一起是否更加般配。亦没有过多地在意来自旁人的眼光与看法,他站在同样明亮的灯光下,开始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行为,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认识。   无论是在车库里骗陆封州与自己接吻也好,还是在床上骗陆封州自己不小心接通电话也好,抑或是在陆封州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气明晨星说出来的那些话。   诸如此类的种种举动,皆是永远也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而正如他此时看到的画面那般,明晨星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台面上,站在陆封州的身边。   他可以让对方亲眼目睹自己和陆封州接吻,也可以私下里将气对方的话挂在嘴边,可是真正面对这样的明晨星,明维心中只觉得无计可施。   一如他自己在所谓的大众视野内,原本就有着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烙印。   敬酒的客人开始和陆封州谈起最近的新项目,已经在接触自家公司事务的明晨星,时不时地竟然也能插上两句。   他们的谈话内容对明维来说,皆是他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的二十几年里,都不曾涉及过的陌生领域。   抛开心中埋藏已久却无处宣泄的感情来说,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甚至完全能够理解,明晨星突如其来的出现,会取代他在陆封州身边的位置这件事。   明维转身从灯光下走开,带着平静到不见丝毫异样的面容,旁若无人般地朝角落里走去。   穿过低语不止的层层人群,他被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   明维闻声回头,目睹那位出声的年轻男人停在自己面前。   “你好,我叫方若水。”长相清秀俊朗的男人轻举手中酒杯,“我们聊一聊?” 第60章 过来   宴厅楼上有休息室和小阳台,楼下正是热闹鼎沸的时候,楼上恰好安静沉寂无人问津,明维和方若水去了远离人群的二楼阳台。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方若水率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打量他。   “你是明星。”明维不冷不热地接话。   方若水闻言,面上略感诧异地偏了偏头,“你真的没有跟陆封州身边的人打听过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维才终于抬起眼皮来,正眼对上他打量的目光,“没有。”   他嘴上尚且在装傻,心中已经对方若水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想。娜娜曾经告诉过他,在他出现以前,陆封州还找过一个小明星。   只是对方在陆封州身边待的时间并不长,结合几天前管家见到手幅的反应来看,明维很难不得出结论,方若水就是那个小明星。   似是对他的怠慢有些不满,方若水撇了撇唇角,“你和传言中不太一样。”   明维倒是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成为了上层圈中的谈资。但想到陆封州的存在,也不觉得奇怪。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问得毫不在意。   方若水没有明说,反而意味深长地将话题转到了他的手机上,“你和陆封州的手机是情侣款?”   明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那天陆封州打电话让杨预买手机,被问及偏好的品牌与型号时,明维给出的回答是“都行”。   杨预最后就买了陆封州正在用的那款,只是为了和陆封州的手机区分开,在挑选颜色的时候,他选择了与陆封州的黑色恰好相反的白色。   “陆总还是这样没有变,他一贯是最会用这些手段来蛊惑人,来制造自己对你心生爱意的假象。”当着明维的面,方若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他以前也会这样对我。”   明维神色淡然地点点头,如同对他和陆封州的事漠不关心,并不主动接他抛出来的话头。   方若水虽然心有不快,却也只能自己把话摊开来讲:“我是陆封州的上一任情人,也是他的第一任情人。”   明维仍是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被他的态度微微激怒,方若水缓缓眯起眼眸来,“你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对明晨星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吗?”   “你有话就直说。”明维不再看他,而是转过头去看阳台外的夜景。   “在所有人面前被明晨星取代的滋味不好受吧?”方若水摇了摇拿在手中的高脚杯,“在你与明晨星之间,陆封州选择的人是明晨星。”   “他们两家原本就有公司上的商务合作。”明维说。   “那么这个呢?”眼尖地发现他被晚风吹开碎发的额头,方若水伸手指向他额头上的疤痕,“这个也是巧合吗?”   额头上的伤疤被太多人提起过,明维早已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地来对待,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没有任何破绽的心平气和。   等着方若水进入正题,明维没有出声打断他。   将他的沉默认作是茫然与失落,方若水心中不免平衡了许多,他抬手遮住自己的鼻子与嘴巴,只露出自己那双尾线上挑的眼睛来。   “如果只看我的眼睛,你会不会觉得很熟悉?”方若水冷不丁地开口问。   他的问题虽然来得没头没尾,可在看清他那双眼睛的形状时,明维忽然就意会了过来。   如若拿方若水来和明晨星比较,没有人会觉得,他们身上有任何的相似之处。方若水带给人的感觉,与明晨星带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但若是单单将两人的眼睛拎出来看,两个人的眼睛竟也生得有八九分相像。   “大概对陆封州来说,我只是个替身而已。”放下挡在脸上的那只手,方若水在他直勾勾的注视里顿了顿,“你也是。”   “明晨星看上去不像是对陆封州没感觉。”明维就事论事地驳斥他,“如果陆封州真的喜欢他,我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   最初发现明晨星的存在时,也不是没有想过方若水说的这种可能性,只是他更多地想要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方若水摇了摇头,“他们以后会结婚。”   骤然听到这两个略感陌生的字眼,明维脸上浮起明显的怔忪来。   “明晨星现在还是学生。”看出他眼底的半信半疑,方若水语气坚信而笃定地强调,“等明晨星大学毕业以后,陆封州就会和他结婚。”   “陆封州亲口告诉你的?”明维定定地望向他问。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方若水忽然自嘲般地勾起嘴角来,“你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吗?”   暂时压下心中对于结婚的疑问,明维顺着他的话问:“怎么离开的?”   “我摔坏了明晨星送给陆封州的礼物。”方若水露出满脸可笑和荒谬的神情,“只是摔坏了他送的礼物,陆封州就半点情面也不留,单方面地取消了与我的合约。”他微微顿住,紧接着面无表情地挑起眼尾看过来,“只是这样而已。你敢说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对上他近乎怨怒的目光,明维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我只是看在你和我境遇相似的份上,出于同情和好心来提醒你几句,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意思。”离开以前,对方最后神色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别爱上他。”   晚了。停留在原地没有动,明维在心中说。   从方若水那里获来的信息太多,虽然暂时无法辨认对方话中的真假,但如若是说那些话对自己毫无影响,从始至终都不曾动摇过自己的决心,就连明维自己也是不愿意相信的。   那些看似布满破绽的证据里,或许就隐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真相。当别人告诉他的话,与他的所闻所见相悖时,失去了以往山海不移的坚定,他也会忍不住想要开始自我质疑,是否有的时候,眼见亦不一定为实。   而让他左右摇摆彷徨不前的最大原因,是陆封州不曾给出过他任何回应。   所以他才会开始失去底气,开始想要怀疑。   他转身将手肘抵在阳台扶手上,视线遥遥望向远方的簇簇灯火。他只是想独自留下来吹一会儿风,不料这天晚上,想要找他的人还真就不少。   没过几分钟,同样受邀来参加晚会的温嘉盛,不知道怎么的就找到他这里来了。温嘉盛来找他的目的很明确,只是对他提出上次没说出口的条件。   他想和娜娜复合,希望明维能够帮他。   明维其实对温嘉盛也了解不多,他不确定温嘉盛是不是和娜娜在一起的合适人选,也不想要为了自己的私事,而第二次将娜娜推进火坑里。   况且这些天里,偶尔几次联系娜娜时,明维也曾经试探过她,可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想回温嘉盛身边的打算。   但分手后的半夜失眠是真实存在的,深夜酒吧买醉也是真实存在的,明维探不清娜娜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沉默片刻以后,他最后问温嘉盛:“温总未婚妻雇人去找娜娜麻烦的事,温总知道吗?”   温嘉盛的脸色都变了,眼底掠过一丝心疼与悔意,“未婚妻只是爷爷辈口头开下的玩笑,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明维想了想,最后告诉他:“我可以帮你,但我也不会违背娜娜的意愿。如果温总觉得可以——”   温嘉盛出声打断他的话:“可以。”   “我还有一个问题,是关于陆封州和明晨星的。”明维又道。   “你问。”温嘉盛言简意赅。   稍稍斟酌过用词和语气,明维这才轻声开口问:“陆封州和明晨星,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有——”   他的问题没能顺利问出口。   陆封州推开通往阳台的那扇门,脚步沉稳地迈了进来。瞥见站在明维身旁的温嘉盛时,他下意识地皱起眉来。   下一秒,眼眸视而不见地跳过温嘉盛的存在,陆封州抬起手朝明维招了招,嗓音微沉地开口叫他:“维维,过来。” 第61章 退意   明维看出了他的不高兴,却看不出来他为什么不高兴,他站在原地没有过去。   旁边没有说话的温嘉盛,亦从陆封州的表情里嗅出一丝不对劲来。明知道他的性取向,上次在厨房里的事也已经解释过,可陆封州还是防他防得跟什么似的。   起初他还觉得莫名其妙,但见陆封州紧紧盯着明维,全然当自己不存在时,心底又蓦地冒出另一个念头来。   陆封州这样防着他,自己又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只可惜陆封州向来有什么事情,都不会往脸上摆,温嘉盛虽然心中怀疑,但也无法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着三人气氛愈发凝滞和古怪起来,温嘉盛无辜地举起双手,试图通过插科打诨缓和氛围:“你们能不能稍微收敛点,还有个大活人站在这呢。”   陆封州的目光终于转向他,却是公事公办询问他的语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品出了点他训斥下属的味道,温嘉盛分明是正大光明地来,此时却在陆封州的话里生出两分心虚来,“我来找他问点事情。”   说完,不等陆封州接话,他又神色如常地转开话题问:“拍卖会开始了吗?”   “楼下出了点问题。”陆封州语气冷淡地回答他。   温嘉盛提议先去休息室里坐一会儿,陆封州没有否决,三个人转身往阳台外走。看见挂在走廊里的洗手间标识,明维提出要去上厕所。   陆封州没有说话,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几秒时间,才开口嘱咐他道:“上完厕所来休息室找我。”   三个人在岔道口分开,明维独自穿过左边的走廊去找洗手间。   等他从洗手间里出来,回到他们分开的那条岔道口时,已经是十分钟以后。明维跟着走廊里的标识牌走向休息室的方位,休息区里好几间休息室紧紧挨着,每间休息室的大门皆是紧闭状态。   无法从门外分辨出房间内是否有人,亦无法得知陆封州在哪间休息室,他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低头用手机给对方发消息。   打好的字还没有发出去,明维就先隐约听见,有说话声从右边的房间里传了出来。停下手上的动作,他诧异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身侧的那间休息室,大门是没有关紧的。   而显然房间内的人都未察觉到,时不时地夹带有调侃且轻挑的玩笑语气,那些人的说话声不断从门缝间飘出来。   明维心中微动,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凭着直觉收起了手机,步子轻而缓地朝那间休息室走了过去。   他最后停在了那扇微开的大门后。随着他与大门之间的距离缩短,门内的说话声也逐渐变得清晰可闻起来。   “星星怎么不上来坐?”有人问。   那人的声线听上去既不像陆封州,也不像温嘉盛,可明维仍是隐隐觉得熟悉。   “他这才接手公司事务没多久,在楼下忙着认人吧。”另一人回答。   “他是我们这堆人里年纪最小的吧。”第三人忍不住发出感慨,“最小的弟弟都要大学毕业了,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   “你嫌时间太快,老陆可还等着星星毕业呢。”最先问起明晨星的那人道。   “怎么说?”嗅出了他话中的不同寻常,其他人追问道。   “你说的是陆明两家联姻的事吧。”有人兴致勃勃地插话进来,稍稍压低了自己的嗓音,“等明晨星大学毕业,老陆就会和他订婚。”   大约是他们坐的位置离门边近,即便那人放轻了声音,明维还是从断断续续钻入耳朵的零碎字句里,异常敏感地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陆封州会和明晨星联姻。   房间里几人的说话声一直没有中断。   “陆家和明家联姻也不奇怪,整个圈子里谁不知道,明家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这些年来陆家的伸手扶持。早几年就有人说过,明宏儒这是在帮陆家养儿子呢。”   “老陆对明晨星是挺好,我就没见他对别人这样纵容过。”   “他今天不是还带了个小情人过来?”   “我看老陆就是想让明晨星吃醋。”   他们说得这样语气随意与旁若无人,且温嘉盛似乎并不在这几人当中,明维下意识地以为,陆封州也是不在的。   直到他们的聊天忽然停止下来。短暂的沉默过后,那道熟悉的嗓音又毫无预兆地响起:“老陆,你还打算和那小孩玩多久?”   “你很想知道?”陆封州淡淡的反问声落进明维的耳朵里。   即便是认错所有人的声音,他也不会把陆封州的声音认错。没有料到陆封州真的会在,明维面上怔了一秒。   没有明确给出那人回答,陆封州模棱两可地将问题反抛了回去。而真正让明维在意的却是,有关对方话语中玩世不恭的字眼,如同默认一般,陆封州并没有给出任何纠正。   虽然他和陆封州签下的那份合同,的确只配旁人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明明已经提前在心中有所预料,明明并未抱过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是只要想到自己与陆封州相处的这些时日,并未让陆封州对他的态度发生任何改变,两人的关系依旧还在原地踏步,不见任何进展,甚至不见任何黑夜中前路的光亮,明维就会觉得失望与丧气。   阻拦他的或许从来不是从零开始,而是眼见时光大把大把地从指尖漏走,他还在黑暗中原地打转,茫然摸索前行的道路。   而此时此刻的现在,除了望不到尽头与明灯的漫漫长夜,阻拦他前路的还有另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今天晚上以前,明维从未在任何人那里听到过,陆封州有婚约这件事。直到从方若水口中得知,明维依旧觉得或许只是流言与传闻。   可如果真的是流言与传闻,陆封州明明就坐在房间里,又为什么不主动开口否认。   陆封州没有再说过任何话,反倒是先前说话的那几人,纷纷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玩多久?当然是玩到腻味为止。”   “老陆现在就是新鲜劲还没过,我看之前那个小明星,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也不长。”   他们接下来说的话,明维没有再去认真听。他从休息室的门前缓缓退开,回头朝着来时的路走出几十米远,然后拿出手机给陆封州打电话,语气如常地询问对方在哪里。   陆封州在电话里将房间号报给他。   明维挂掉电话,数着身旁的房间号码往前走,快要走到的时候,看见陆封州从休息室里推门而出,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位朋友。其中就有数天以前,曾在明晨星的接风宴上提及明家私生子的那位。   顿时明白那份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明维停在走廊里,目光从走近的陆封州身前轻划而过,而后落在了他左手边的衬衫袖口上——   那里洇湿了一小块。   如若是放在以往,明维多半会开口询问。只是眼下自己心中都一团乱麻,他最后选择了不去关心与在意。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明维是以何种心情来度过的,就连他自己都无从得知。或许是宴厅内的人流太多,空气太过沉闷,又或许是他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事情,始终梗在心头难以消化,明维坐在陆封州身边,平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拍卖会结束以后,三个人同车回家。明维坐在副驾驶全程无话,回到陆宅以后,明维如同往常那般上楼洗澡,却在二楼的楼梯口被陆封州叫住了。   “来我房间一趟。”显然是早有话要问他,陆封州看着他开口道。   “现在吗?”明维问。   “现在。”对方回答。   明维从楼梯口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里。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就见陆封州已经在床边坐下来,神色淡淡地朝他示意道:“过来。”   他依言走了过去,又见对方握住他的手臂吩咐道:“把领带解下来。”   不相信陆封州叫自己来,只是单纯为了解领带。两个人都没有洗澡,直接上床做的可能性也不大,摸不清对方叫自己来的意图,明维也没有主动去问。   他停在陆封州面前,顺从地低下头来帮他解领带。片刻之后,他将领带从陆封州的领口下方抽出来,抬起脸来朝他道:“好了。”   陆封州抓住他的手没有就此放开,看向他的眼眸带着几分锐利与审视,“今天晚上温嘉盛单独找你干什么?”   离温嘉盛找他已经过去几个小时,没料到陆封州还要问话,明维摇了摇头,语气简洁地回答:“没什么。”   倒不是他故意想要敷衍对方,明维只是想尽快将这个话题揭过去。虽然温嘉盛找自己的目的不必要隐瞒,只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陆封州只要提起温嘉盛,明维就难以避免地会回想起方若水说的那些话,甚至控制不住地将思绪发散到,自己在休息室外偷偷听到的对话上。   只要想起这些,明维就没有了任何想要回话的谷欠望。他微微低垂着脑袋,在时隔不久去而复返的失望与丧气中走起神来。   他想开口问对方婚约的事情,又忍不住会去想,如果自己真的问出了口,陆封州是否会像上次那样,嗓音冰冷地斥责他越界和多管闲事。   在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上,明维永远都可以越挫越勇。可是一旦事情牵扯到了陆封州,明维也会有勇气全部耗尽的那天。   明维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来。   察觉到他脸上明显的心不在焉,陆封州伸手掐住他的脸颊,漆黑深沉的眼眸缓缓眯起来,“不仅敷衍搪塞我,还当着我的面走神?”   明维在他的举动与话里瞬间回过神来,收起心中杂乱无章的思绪问:“陆总还想问什么?”   没有任何由来的,陆封州的心情在他的话中愈发糟糕起来。平日私下里明维虽然喜欢故意叫他哥哥,但也并非没有以这样的方式叫过他。   可眼下也不知道是受温嘉盛那件事的影响,还是察觉出了明维说话语气里的微妙变化,他听在耳里只觉得满心的烦乱与不快。   “刚刚我问你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陆封州面沉如水地盯着他看。   明维的神色明显顿了顿,有关方若水以及自己偷听的事,自然不能向面前的人和盘托出。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略略垂下眼眸,避开了对方直直投来的目光。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在想谁?”将他下意识回避的行为看在眼里,陆封州的问话逐渐变得没有温度,“温嘉盛吗?”   明维疑惑而莫名地抬眼看他。   猝不及防撞入对方那双愠色微浮的眼眸里,不曾预料到陆封州又开始生气,明维微微愣住,半晌忘了出声回答。   僵持与凝滞的氛围中,骤然响起的敲门声让空气重新流动起来。隔着紧闭的厚厚房门,明晨星站在外面喊:“封州哥哥。”   因为明晨星的突然出现,陆封州被他叫了出去。从房间里出去以前,两人没有再说过任何话,说是短暂的不欢而散也不为过。   对方离开以后,明维又在床边坐了大约有十分钟。漫长而又短暂的十分钟里,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有做,只下意识地放空了大脑,思绪如同久经日晒雨淋后生锈的时钟内部,暂时陷入了停摆的状态。   直到十分钟过去,他终于动作缓慢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回忆起陆封州离开前的满身低气压,对方似是气得不轻,可是现在明维却不太想要去讨好他。   有方若水的出现以及今晚听到的对话在先,陆封州突如其来的生气于明维来说,无疑算得上是雪上加霜。人一旦累到极致的时候,也是需要休息的。   即便是过去那些年里的艰难生存,以及每天出入各类场合打工的生活,也没有今天晚上这样的精神疲惫来得波涛汹涌。   就好像是孤身漂泊在海上的一叶方舟,随时就会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浪潮掀翻。   不欲在陆封州的房间里久留,明维步伐仓促而又杂乱地往床尾的方向走。步子才迈出去不远,就绊住了地上的什么东西。   眼看身体就要踉跄着朝前倒去,慌乱之中他抬高手臂挂在了身旁的圆桌上。修长的手臂不受控制地从桌面扫过,站稳身体的那一刻,明维余光扫见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用力地推了下去。   下一秒,物体垂直掉落在地面上,摔得支离破碎的沉重声音从耳边响起。明维错愕而又茫然地低下头来,看见原本完好无损摆在桌上的乐高,此时已经在自己脚边摔成了满地零散碎片。   大脑迟钝地接收过眼前的信息,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这架飞船乐高是明晨星送给陆封州的。   念头从心底涌现的那个瞬间,明维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方若水吐字清晰的话语——   因为摔坏了明晨星送的礼物,陆封州单方面地取消了与他的合约。   “明晨星送的礼物”这几个字眼,渐渐与眼前的满地狼藉重合在了一起。其实事情的后果尚且还没有定性,方若水说过的话也有待去查证真伪。   然而自他偷偷回国以来,许多事情都重重压在心头,反而在明维的刻意忽略中积疴成疾。收藏在衣帽间里的刻字手表,方若水那些动摇人心的话,陆封州没有亲口否认的婚约,自己不小心摔坏的乐高礼物。   往更早的时间线想,还有明太太那柄悬在头顶随时会掉下来的利剑。   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然而当它们齐齐压向自己的时候,明维这只在海上孤立无援的小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浪潮给打翻了。   在对待陆封州这件事上,他忽然就有点不想要当真了。 第62章 离开   但是摔坏的乐高,后果还是需要明维自己来承担。他留在陆封州的房间里,蹲下来捡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乐高碎片。   陆封州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提着纸袋从门外大步迈进来,面容比离开以前还要更加冰冷,身后跟着满脸得意与邀功之色的明晨星。   明维背对他们跪坐在地板上,垂着头心无旁骛地捡碎片,对他们的出现毫无察觉。   明晨星眼巴巴地要跟进来看明维挨骂,但见陆封州似乎正在气头上,并未过多留意到跟在后面的自己,进去以后反手就摔上了房间门。   来不及伸手阻拦的明晨星慌忙止步,在房间门外碰了一鼻子灰,牙关轻咬跺了跺脚。但转念想到,以陆封州今晚的怒火来看,明维绝对在他手中讨不到好处,明晨星的心情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愉悦起来。   今晚在明维房间里找到的意外收获,还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三个人从慈善晚会回来,陆封州转头就把明维叫进了房间里。明晨星虽然在心中对明维满怀嫉恨,却也想不出合适的阻止理由来。   他带着满心的不甘回房间收拾行李,将手腕上昂贵的名表脱下来时,忽然看着手表意识到,明维在陆封州的房间里,现在就是去明维房间里找自己手表的合适时机。   假如没有在对方那里找到手表,那么他暂且可以当作是无事发生。假如自己的手表真的在明维房间里,那么他就能拿着手表去找明维对质,在陆封州面前告上对方一状,顺理成章地让陆封州将他赶出陆家。   越想越觉得可行,明晨星毫不犹豫地起身站起来,丢下脚边摊开的行李箱,迫不及待地开门走了出去。   明维不在房间的时候,平日里方便家中阿姨打扫,房间门都是没有上锁的。左右查看过四周无人,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打开房间里的抽屉与柜子开始翻找。   对方应该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房间里的私人物品也少得可怜。半数的抽屉与柜子里皆是空无一物,唯独衣柜里还放了几件衣服裤子。   但是站在衣柜前朝里望去,甚至不需要动手去掀,明晨星就能将衣柜里的所有东西轻松收入眼底。看得出来对方没什么钱,但是没料到明维的衣服连这样小的衣柜都填不满,他满脸嫌弃地抬手关上柜门,转而将视线锁定在了墙角那只老旧的行李箱上。   明晨星将行李箱从墙角拎出来,箱子上带有简单的密码锁,明晨星扶住箱子蹲下来仔细研究,发现两只锁的转盘都停在相同的数字上。他将箱子放倒在地上,尝试着去将它打开。   伴随着耳边轻微的喀嚓声响起,明维的行李箱被他轻轻松松地打开了。面上浮现出明显的喜色来,明晨星将他的箱子摊开在地板上。   明维的箱子里也很空,只零散放了几件叠好的衣服。在那些衣服的最下方,还垫着一个崭新的纸袋。猜想手表有可能被他藏在了纸袋里,明晨星拨开压在上面的衣服,伸手将底部的纸袋抽出来。   让他失望的是,袋子里没有他送给陆封州的手表,只有一件男款的夹克外套。眼尖地认出外套的品牌价格不便宜,怀疑是明维从陆封州那里偷偷拿来的,瞬间忘了自己要找手表这件事,明晨星兴致勃勃地将外套抓了出来,在空中轻轻抖落着展开。   发现外套并非是陆封州的所有物,明晨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只是这样的情绪并未在他脸上存在太久,因为很快,明晨星就有了新的发现——   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手中的这件外套上,绣了一个“温”字。   是温家的温,也是温嘉盛的温。   这件衣服极有可能会是温嘉盛的。   意识到这样的可能性,明晨星心中骤然喷涌出强烈的兴奋感来。抓着衣服起身往外走时,他的心脏远比平时跳得更加快,垂在身侧的指尖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脸上甚至因为兴奋泛起了轻微的红晕。   明维住的是陆封州的房子,睡的是陆封州的床,可箱子里却藏着别人的外套。   仅仅是这一条罪状,就足以让陆封州将明维从陆家赶出去。   十几年的相识岁月,明晨星非常了解陆封州。对方不会再让明维留在自己身边。即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床伴,陆封州也绝不会容忍。   陆封州的确难以容忍,但似乎并非仅仅是因为,明维现在和自己有合约关系。说不上来看见明晨星手中那件外套时,是因何缘由从心底腾然升起的勃然怒意,但他认了出来,那就是温嘉盛的衣服。   他虽然和温嘉盛认识有二十几年,但平日里见面的时候,陆封州并不会去留意他穿的那些衣服。但即便认不出来他的穿衣风格,陆封州也不会认错他衣服上定制的手工刺绣。   眼底情绪凝滞了一秒时间,脑海中接踵而至的就是明维与温嘉盛私下独处的画面。   从温嘉盛在厨房里捏明维的下巴,到两人在宴会厅二楼的小阳台里谈话,再到明维私藏起来的这件外套,甚至还有他和温嘉盛情人的关系突然转好。   将其中任何一件事情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陆封州变得情绪不佳。   而当这些触碰到他底线的事情,如同大风刮过后从沙堆里崭露头角的蛛丝马迹那般,被沙堆中无形的细线串连起来,线微的那端紧紧系在他的神经上时,只需要一点点风吹草动,陆封州的神经与情绪就受到牵动,变得难以自持般地生气易怒。   在遇见明维以前,他的情绪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都起伏与波动,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容易失控与动怒。   陆封州找不到自己发生这些改变的原因。他甚至开始冷冰冰地想,是否前些日子明维喝完酒后坠入梦境,躺在他怀里叫的那声哥哥,其实也是在叫温嘉盛。   所以明维接近他,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公司的商务机密,而是仅仅想要利用他的身份,想方设法地离温嘉盛更近一点。   这样的可能性,即便只是心中未成形的念头,陆封州都无法接受。   清晰地意识到这点以后,他神色沉郁而漠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将拿在手中的纸袋丢在床上,陆封州迈开步子朝无知无觉的明维走过去。   大约是有些不在状态,等到陆封州走近以后,明维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他从满地的狼藉里站起身来,眼眸低垂避开陆封州的视线,张口要向他道歉:“对——”   陆封州却像是对凌乱的地板视而不见,只字不提地上散开的乐高碎片,看向他的凌厉目光犹如随时能将他洞穿,“那晚在三楼露台上喝完酒睡着以后,你梦见了什么?”   对方的目光里带着满满强势的意味,明维即便时垂着眼睛,也难以直接忽略过去。顶着陆封州的视线缓缓抬头,他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他又梦到了四年前的雨夜,梦到陆封州在磅礴大雨里抱起他从水中走过。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可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陆封州已经将他忘得干干净净,而他如今也已经不想再告诉陆封州。   他用沉默来表达自己拒绝回答的行为,让陆封州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为什么不说?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没料到对方这样轻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明维眼底浮起浅浅的怔色来。   他面上的神色变化恰好坐实了陆封州的问话,这让他在进门前强行压下的怒意,又不受控制地漫过心头。   “被我说中了?”陆封州眉宇间染上冰霜,手指重重钳住他的下巴,神色不耐地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替你说好了。”   “是不是梦到下雨天给你撑伞的好哥哥?”陆封州每说一个字,声音都要更沉一分,“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细节中有轻微的出入,关键部分却是被对方一字不落地说中,明维在他的问话里变得惊讶而又不知所措。但在这些情绪淡去以后,如同抓住了什么重要信息,他的心中忽然漫上了浓烈的喜悦情绪。   这样的喜悦甚至冲淡了他的沮丧与悲观,在他满腹的杂乱且消极的想法中,悄然掉落进了一小束光。   陆封州是已经将他记起来了吗?记起他是四年前那个满身泥泞与不堪的小乞丐,记起自己曾经给过他无人能取代的温暖怀抱。   明维那双灰暗的浅褐色眼眸,又渐渐在陆封州晦暗不明的凝视里亮了起来。不带任何表演的成分,如同又重回四年前遇到陆封州的那个自己,他睁着那双明亮而诚恳的眼眸,小心谨慎地斟酌着措辞解释:“你别生气,我接近你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没有别的意思?”尚在盛怒中的陆封州,并未看出来他话里的真诚,只当他又是意图通过示弱与虚情假意来蒙混过关,陆封州嗤笑着打断他的话,“这又算什么?”   对方从纸袋里取出温嘉盛的外套,眸中满是寒意地丢进他怀里。   被那件夹克外套砸了个满怀,暂时来不及去思考,自己藏在行李箱里的衣服,此刻怎么会在陆封州手里,如同被人窥中自己心底难以启齿的念头,他抱着外套小声问:“你都知道了?”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陆封州此时生气的原因也就找到了。陆封州给他的合同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维不能对他动感情。   不料合同里的三月期限未到,陆封州就先发现了自己藏起来的外套,那件曾经被对方盖在自己头顶,替自己遮风挡雨的外套。   隐瞒的人是自己,毁约的人还是自己,也难怪对方会这样大动肝火。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陆封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因而当自己的领口被对方紧紧抓住时,明维神色愕然而又不解地抬起眼睛来。   他只来得及看见陆封州漠然紧绷的下颚弧线,就被对方不留情面的质问话语,劈头盖脸地砸了满身:“我知道什么?知道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私藏温嘉盛穿过的外套,还是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利用我接近他?”   “你耍我吗?”陆封州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眼眸在燃烧的怒意中变得又暗又沉。   被这场突来的狂风暴雨砸得思绪中断,明维下意识地开口回答:“我没有。”   “解释?”到这种时候还要欺骗他,陆封州气极反笑,唇角勾起讥诮嘲讽的弧度,“衣服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明维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境地里。   沉默死寂的几秒时间里,陆封州的视线终于从他身上移开,落向了他脚边那些散落的乐高碎片。   “乐高是你摔坏的?”他的语气已然降至了冰点。   哑然对上他的目光,明维最后声线滞涩地张口承认:“是我。”   “你签过的那份合同,我有随时终止的权利。”再无半点耐心求证乐高摔坏的原因,如同直接在将他判定为罪无可恕的死刑犯,陆封州松开他皱巴巴的衣领,面容冰冷而厌烦地伸手指向门边,“现在带着你的衣服,从我房间里出去。明天早上天亮以后,带着你的所有行李,从陆家离开。”   明维准备和盘托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是很快,他又在陆封州消散的话音里闭上了嘴巴。其实没有必要再解释,明明早在半个小时以前,他就已经决定不再对陆封州。   当断不断最为可笑,摔坏的乐高已然变成鲠在他喉咙间的坚硬鱼刺。咽下不去,也拿不出来。   陆封州不仅没有记起他,而且也不信任他。   方若水说过的话是真是假,他忽然就不太想知道了。   假如时光回溯到在会所中与陆封州的初见,知晓对方和明晨星有婚约这件事,他断然不会再义无反顾地去靠近陆封州。   “我会离开。”明维最后说。 第63章 工作   第二天清晨,明维就从陆家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天边才刚刚泛起白肚皮。陆宅里的其他人似乎都未睡醒,只有管家揣着老式的收音机,站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见他拎着行李箱走出来,管家还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询问他要去哪里。   猜想他大概对昨晚的事情还不知情,明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话语简洁地告知对方,自己要离开。   就连对方提出要安排司机送他,明维也都摇头拒绝了。他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家,即便是让人开车送他,明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可以去的。   而下山的这条路程不快不慢,大约也足以让他考虑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去处了。   行李箱的轮子压过满是碎石的山路,不断在耳旁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明维拖着行李箱缓缓走在清晨无人的山路上,脑海中仍在反复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回到房间以后,瞥见摊倒在地板上的行李箱,以及箱子里被翻乱的衣服,明维就知道,有人已经来过自己房间,顺带捎走了他藏在箱子里的外套。   做这件事的人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而明维也没有再去追究的必要,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与陆封州还有明晨星,原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身处这座偌大繁华的城市,只要他从这里离开,或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又或许下次再看到的时候,就是那两人的订婚新闻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   短短一天内发生过太多事情,每件事情都是引燃爆炸的导火索,或许离开才是最后的必然结果,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长短而已。   也许他该庆幸,陆封州当时虽然在气头上,却并未让他赔偿摔坏的乐高。以明晨星的家世背景来看,对方亲手送出的限量版的乐高,他大概是赔不起的。   明维在下山的途中遇到了温嘉盛。对方没有叫司机,自己开车去机场和助理汇合,然后飞去外地出差。   山上没有其他车辆,温嘉盛在路旁停了下来,降下车窗叫住他问:“你去哪里?”   同样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明维只回答他道:“我要下山。”   “上车。”没有再多问,也毫不关心他的突然离开,温嘉盛朝他扬了扬下巴,“我送你到山下。”   对方说是将他送到山下,果真就在山脚将他放了下来。   明维推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目送温嘉盛的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尽头,他思来想去,最后回收留过自己的那家小书店。   未料半个小时以后,当他坐在公交车上,随着司机左右漂移的车速颠簸时,突然接到了娜娜打来的电话。   “如果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先来我这里吧。”没有过问他离开的前因后果,电话接通的那个瞬间,娜娜语气干净利落地开口。   前后离温嘉盛与他分开,也不过才短短半小时,明维略带了然地问:“是温嘉盛找你的吗?”   “是。”沉默了两秒,娜娜语气如常地回答。   温嘉盛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帮自己,他只是将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送到娜娜身边,日后方便更好地帮他挽回娜娜。   显然从对方在山上见到自己,停下车来叫他上车,心中就早已有了这些预谋。   明维最后打车去了娜娜住的地方。   她住在稍稍偏远的老城区,房子是家里留下来的两室一厅,室内面积虽然不大,却也被她布置装饰得精致温馨。   娜娜换好衣服下楼去接他,顺路在街边买了两份早餐。两人回家吃完早餐,娜娜将他带到隔壁次卧中,明维开始整理行李箱里的物品。   为避免再次发生误会,他把外套拿出来给娜娜看,连带着四年前的事情也都简单提了提。   未料到他与陆封州还有过这样的交集,娜娜懒洋洋地趴在床尾,双手捧着脸颊点点头道:“你收着吧,先不说我已经和他分手,就算是还有关系,我也不会介意。”   明维却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收,亦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自己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他最后选择了暂时不去思考,将衣服重新丢回箱子里,没有再去多看一眼。   箱子整理到中途,他才意外发现,上次从陆封州那里拿走的手表,竟然也被自己从陆家带了出来。   直到记起这只手表的存在,他才后知后觉地猜到,明晨星去翻自己的行李箱,多半是因为察觉到手表的消失不见,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无论陆封州收藏手表的原因,是否出于他对明晨星不易察觉的感情,抑或只是单纯出于对未来联姻对象的基本尊重,但从头至尾没有听到过的陆封州的出言否认,两人会联姻是不争的事实。   任由手表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明维视而不见地关上了行李箱。   娜娜上午没有工作,躺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明维坐在旁边,始终低着头在看手机,即便电视机里连连爆发出笑声,也不曾将头抬起来过。   娜娜好奇地坐直身体凑过去看,发现他在浏览网上的工作招聘信息,却并非是什么高薪的办公室职位,而是些餐饮服务行业里,对学历没有太高要求的体力活。   “你外形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公司上班?”娜娜仰起脸来问他。   “学历不够。”没有忘记自己的假身份,明维开口回答。   除去假身份的存在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回国以后,选择去会所上班,原本就是为了躲避明家人的追查与寻找。   此时更加不会大张旗鼓地去各家公司投递简历。即便最后侥幸被公司录用,他又还能在国内待多久?   所有的这一切,对如今四处飘摇居无定所的明维来说,都只是个未知数。   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娜娜托腮看着他陷入沉思,“我这里有份工作,对学历没什么要求。”   “是什么?”明维问。   “我的助理。”娜娜放下手来,朝他弯起唇角,“原来的助理辞职回老家结婚了,我现在身边还缺个助理,你要不要来试试?”   思考过几秒时间,明维最后朝她点了点头,“好。” 第64章 遇到   两个小时以后,陆封州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从管家那里知道了明维离开的消息。   餐厅里早餐已经摆上桌,其他人却都没有出现。陆封州在餐桌边坐了下来,余光漫不经心地扫向桌对面的座位——   那里是明维常坐的位置,此时却是空荡荡的。   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陆封州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已经对明维宽容过许多次,然而这一次,对方却是不偏不倚地踩在了自己的底线上。   在对待明维的处理方法上,陆封州的眼里揉不下半点沙子。   不管对方如何卖弄可怜与装傻充愣,如何死缠烂打地乞求他的原谅,他都绝对不会再心软。他不会让明维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即便明维不想走,也必须得走。   他招来守在餐厅里的管家,面容冷硬地发话道:“你去楼上把他叫下来。”   管家神色微顿,随即俯下身来问:“是星星少爷吗?”   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陆封州神色不明地掀高眼皮,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只这么一眼,管家就立刻会意过来,是自己猜错了人选。他又恭敬而惊讶地改口问:“那是小维先生?”   陆封州垂眸搅动杯中的黑咖啡,默认了他的第二个答案。   管家脸上的惊讶神情更甚,斟酌着字句解释道:“少爷,小维先生已经走了。”   搅拌勺戛然停止下来,勺子擦着光滑的陶瓷杯底重重划过,在杯中响起刺耳而尖锐的摩擦声响来。   “走了?”陆封州骤然黑沉的眸光紧紧锁在他脸上,眉头不自觉地深深拧了起来,“你说他走了?”   管家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走了。”   陆封州没有说话,握住搅拌勺的指尖陡然收紧,非但没有露出半点高兴的神色,反而满脸风雨欲来的沉郁模样。   片刻过后,他毫无预兆地起身离桌,裹挟着满身压制不住的愠意,转身大步往餐厅外走去。   管家不明所以地跟在后方,却因为年纪大脚步慢,最后只来得及看到对方上楼的背影。   陆封州直接去了明维住过的房间。房间大门并未关紧,他抬手推门而入。伴随着房门重重摔上墙边的动静,整个空寂无人的房间映入他的视野内。   墙边熟悉的行李箱已经消失不见,衣柜又重新恢复到了原来的空荡模样。床单上分明有睡过的痕迹,被子却被人整齐地叠在床头,好似不会再有人来将它打开。   还有明维穿过的睡衣,两套曾经被陆封州亲手解过扣子的睡衣,此时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尾,明晃晃地昭示着睡衣主人的离开。   压住心底莫名窜上来的强烈怒意,带着眸底难以消融的寒意,陆封州转身走出房间,迎面撞上跟过来的管家,他眼眸压抑而晦暗地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在两个小时以前。”管家说。   陆封州神色微不可见地凝了凝,继而犹如气到了极致一般,唇角轻勾嗤声冷笑起来。他倒是不知道,明维已经这样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既然要走,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明维给娜娜当了几天助理,陪她跑了几场拍摄工作,才发觉她的处境也不太好。模特圈中有太多趋炎附势与唯利是图的人,自从和温嘉盛分开的消息在圈内传开,她的工作也渐渐变得不再是顺风顺水。   以娜娜的职业来说,他们难免会和权贵圈有交集,只是明维却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快,就和陆封州再次见面。   那晚娜娜结束平面拍摄工作,公司又给她安排了酒会性质的应酬。公司旗下的每位模特,时常都会被要求强制出席这些场合。   以往凭借与温嘉盛的关系,娜娜在公司中拥有拒绝的特权。然而现在失去了温嘉盛的庇护,她又像是回到了从前,不参加这些酒会,就得不到任何工作机会。   从摄影棚里收工离开,明维跟着她前往举办酒会的私人会所。这些包含在合同隐藏条约中的应酬,说好听点是参加酒会,说难听点就是给阔少老板陪酒。   而娜娜深陷其中,只能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在不得罪旁人的前提下,以假意与人周旋的手段进行自保,却无法彻底做到抽身而出。   深知明维这样的长相,也是那些老板喜欢的类型。进入包厢以前,娜娜伸手拦下了他,“我有条要戴的项链落在了车里,你能现在回去帮我取吗?”   说完,不等明维回答,就率先将车钥匙塞进他怀中,转身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进去。   明维拿着她的车钥匙,原路返回电梯前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娜娜大概是想要支开他。   他没有再懵懂莽撞地冲入包厢里,而是决定回车内去等她。低头给娜娜发了条信息,叮嘱对方遇到事情就打给自己,在得到娜娜的肯定回复以后,明维按亮了电梯旁下行的按键。   没有等上太久,电梯就从高层缓缓降了下来。待梯厢停稳以后,电梯门在眼前有条不紊地打开,露出里头明亮而堂皇的梯厢来。   宽敞的梯厢里只站了一人,醉酒的陌生男人眯着眼睛靠在扶手旁,那张富态尽显的脸上满是红晕与油光。   迟疑了一秒,在对方睁开眼睛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明维面不改色地抬脚跨进了电梯内。转身按下停车场那层的按键,他站在靠近按键的位置,没有再朝后方挪动。   他始终心不在焉地盯着地面看,察觉到有湿热粘稠的呼吸,近距离地喷在自己的后脖颈上时,明维略感不适地抬起眼眸,余光借助身前干净反光的镜面墙,看到那个原本站在自己对角线末端位置的男人,此刻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垂着脑袋在他脖颈边上轻嗅。   看着镜面墙微微皱起眉来,明维抬手去按电梯即将到达的那层楼。出入私人会所的客人非富即贵,虽然认不出对方身上着装的牌子,但是考虑到会连累娜娜的可能性,明维自然是能避就避,不想再轻易节外生枝。   身后那人如同看出他的意图来,自半空中截住他按电梯的那只手,转而力道极大地将他的手压在身后墙上,带着满身难闻的浓浓酒味,朝他欺身靠近过来。   “你是公司里新签的学生模特?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男人醉醺醺地出声问。   “抱歉先生,我不是模特。”明维神情无害地垂下眼睛,避开他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   “那就是这里新进的服务生。”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男人直接忽略掉他身穿的常服,另一只手挤入他的腰后,强行要将他朝自己胸膛前搂。   明维面容平淡地将头偏开,白皙的脖颈无意识地拉出修长弧度,引得男人眼中满是流连忘返与垂涎欲滴。   “我也不是服务生。”明维一动不动地向他解释。   男人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像是早已在心底认定,他只有模特与服务生两种身份,不由分说地将脸埋向他的脖颈间。   认为自己今晚避免不了要得罪人,明维另一只垂落在身侧的手,无声无息地在半空里抬起来,朝男人的手臂抓了过去。   掌心即将触即对方昂贵柔软的衣料时,电梯骤然停在不高不低的楼层,叮地发出了一声轻响。   不希望还有其他的目击者在场,明维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以后,看清电梯外朝里跨入的男人面容,明维倏地愣在了原地。   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时光仿佛倒流回两个月以前,那时他还在会所里工作,还住在狭窄逼仄的书店阁楼中,他与陆封州还只是第二次遇见。   他如同今晚这般被醉酒的男人按在电梯内,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陆封州就满脸淡漠地站在电梯外,漫不经心地抬眸朝他们扫过来。   但也有不尽然相同的地方。   他不再腆着脸装模作样地向陆封州求救,而陆封州的神色比那时还要更加冰冷与疏离。认出电梯内被压住手腕的人是他,陆封州原本已经迈入电梯内的那条腿,又漠不关心地退出了电梯外。   退出门外站定的陆封州,脸部线条冷硬且漠然地转过头去,伸手按下了电梯旁的关门键。   直到电梯门缓慢而无声地合紧,陆封州都没有再转过脸来看他。   两人的关系已经降至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冰点,明维在心中平静而清晰地意识到。 第65章 容林   电梯慢慢闭合的那个瞬间,陆封州蓦地转过头来,漆黑晦暗的眼眸沉沉落在严丝合缝的电梯门上。与其是用眉眼冰冷来形容他,还不如说是脸色难看更加来得贴切。   身体动作比大脑指令来得更快,难以探究是出于什么心理,回过神来的时候,陆封州已经伸手去按电梯旁的开门键。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秒,指尖下方的按键分明已经亮起灯来,却依旧无法阻拦电梯楼层的下降。   陆封州的脸色已经无法单单用难看来形容了。   说不出来那个瞬间,心底涌现出来的微妙情绪是什么,或许是对明维从头至尾的沉默生气不悦,又或许是掺杂了轻微的悔意在其中。这样陌生而不适的情绪在心中转瞬掠过,快得陆封州甚至都来不及去抓住。   他转身看向四周其他运行中的电梯。   旁边电梯短时间内下不来,陆封州在的楼层也不算高,他面沉如水地走向楼梯通道,步子在无人的走廊里迈得又大又急。   虽然心中清楚明维能够自己解决,但仅仅是回忆起几秒前在电梯里,醉酒的男人将他搂在怀中的画面,陆封州仍是压制不住心底腾然而生的怒火。   明明他和明维已经解除合约,明明对方的所有事情已经和他无关,明明是他触碰自己的底线与雷区在先。   可他还是无法做到完全漠视不管,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被挑起的情绪波动。这类明显违背与打破原则的行为,近日来似乎频频发生在陆封州身上。   他不喜欢这样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明维搭乘的电梯一路下行,中途没有再停下来过。到达地下车库那层时,男人半搂半拽地将他从电梯里带出来。顺理成章地远离电梯中的摄像头,明维在电梯旁的监控死角里,表情冷淡地推开了身前醉酒的男人。   喝醉酒的人解决起来速度很快,大约三十秒以后,明维毫发无损地走进了地下车库里。他抬脚跨出门外,欲要抬头寻找娜娜在车库里的停车位置,余光却先瞄到了灯光里地面上被拉长的黑色人影。   那道人影始终静止在他的左前方,仿佛已经在门外停留了不短的时间。明维垂着头在门边静立数秒,身体在缓慢流动的空气中悄无声息地紧绷起来。   但见那道投在地面的黑影,半晌都没有任何动静与反应,片刻的停顿过后,明维抬高眼眸朝墙边望了过去。   看清对方的面容时,明维不由自主地愣住。   不久前还在楼上等电梯的陆封州,此时此刻臂弯里搭着西装外套,背脊笔直而挺拔地站在墙边,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热,明维记得清清楚楚,在电梯里见到他的时候,那件西装还穿在对方身上,如今却被陆封州脱下来抱在了手中。   让明维意外的是,陆封州竟然也会抽烟。不过转念想到,以往那些商务饭局上,其他人多多少少也会沾点烟酒,陆封州既然能喝酒,也就没有不会抽烟的道理。   他在看陆封州的时候,陆封州也在垂眼看他。   不同于他停留在对方身上过长的时间,陆封州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继而就将头转了回去,看上去并不打算和他说话。   明维亦收回自己的视线,配合他出演形同陌路的戏码,沉默寡言地朝前方走去。走出不到五步远,他被陆封州嗓音微沉地从身后叫住:“刚刚那是你找的下家?”   在他的问话声中停下脚步,明维语气平静地转过头来问:“什么下家?”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陆封州低声嗤笑,话语里不带任何感情与温度,“这才离开没几天,就已经找了新的下家,速度可真够快的。”   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什么,撞上他喜怒难辨的目光,明维不卑不亢地解释:“不是下家。”   陆封州的心情这才稍稍好转。   他能看得出来,明维并不认识那个男人,但即便是如此,他却仍是想要听明维亲口澄清。对方从电梯通道走出来,他第一时间就将视线投了过去。见明维身上衣裤依旧干净整齐,连头发也未有丝毫凌乱,才放心地移开了目光。   陆封州并未打算主动和明维说话,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可以用偶然的概率来解释。更何况,是明维违背与自己的合约在先,他没有任何与明维搭话的必要。   可真当明维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时,陆封州心中的情绪却又跟着波动躁乱起来。在短短几秒的脸色变幻中,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了明维。   即便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话。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见陆封州不再接话,明维率先出声问:“陆总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陆封州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客气与生疏。神色重新恢复到面若冰霜,如同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他慢条斯理地挑起唇角,满含沉冷与嘲讽意味地开口:“我能有什么事?我又不是在这里等你。”   他们的对话就止步在了这里。   明维离开以后,陆封州眉眼不虞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将夹在指间的香烟按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抱着臂弯里的西装搭乘电梯上楼。   电梯中醉酒的男人,仍旧靠坐电梯旁边的墙角昏睡不醒,从双眼紧闭的男人面前走过,临进电梯以前,陆封州打电话叫人去会所的监控室里,删掉了监控视频中明维的所有画面。   娜娜把车停在靠近车库南门的位置,明维却是从北边的电梯进入车库里的。他从整个地下车库横穿而过,去车库的南边找娜娜的车。   穿过车库的短短几分钟里,他又在中途被人拦了下来。拦他的人还是许久未见的老熟人,曾经与他同在会所里上班的老同事——   容林。   对方的穿着打扮看上去精致而昂贵,手上戴的配饰皆是价值不菲的品牌,似乎已经顺利攀上了圈中的权贵,从会所的那份服务生工作里全身而退。   “李维。”认出了几月未见的明维,容林不怀好意地拦下他叙旧,“我听说你被陆封州从陆家赶出来了?”   没有旁人在地地方,容林向来是不吝啬在他面前摆出真面目。此时也相同,朝他露出嘲弄与轻视的笑容,不等明维张口接话,他又近乎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来,“既然已经被陆封州赶了出来,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还想追过来挽回陆总吧?”   “不是。”没有跟他多费口舌解释,明维语气敷衍地接话,并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理所当然地将他的敷衍,认作是窘迫地回避举动,容林笑容灿烂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倾身靠近他,嗓音温柔却阴沉地在他耳旁道:“攀上陆总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这么快就被陆总踢开了。”   听到他这些惯用的对付旁人的话术,明维终于有点厌烦地蹙起眉来。在容林说完那些话,想要朝后退去时,他毫无预兆地伸手抓住了容林的衣领。   “怎么没有用?”明维视线落在他那张上过妆的脸上,轻描淡写地出言反击,“至少我还拥有过,你却连拥有都只是做梦而已。”   容林当即就变了脸色,紧紧盯着他的那双漂亮杏眼里,瞬息之间就铺满了阴鸷的情绪。   神色淡淡地松开他衣领,明维慢吞吞地拍了拍手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转身的那个瞬间,他听见身后有车辆驶近的动静。   伴随着耳旁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那辆车似乎停在了容林身边。容林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下一秒,那辆色彩艳丽的跑车擦着明维身侧,朝车库出口的方向飞速驶了出去。   疾风扬起额前碎发的那一刻,明维在轰鸣的引擎声里转过脸来,隐约从跑车的驾驶座上,看到了钱总那张熟悉的脸。 第66章 是你   娜娜出来得还算比较早,明维坐在车内低头看时间,手机上显示连十点都不到。大约是经常参加这些酒桌应酬,娜娜应付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早已学会如何让自己全身而退。   他们开车返回娜娜在老城区的家中。从摄影棚过来的时候,他们走的是城中大道,而从这里回老城区,为了缩短回家的直线距离,导航直接带他们穿过偏僻无人的小路。   车在那条小路上颠簸摇晃许久,终于重新回到了宽阔的沥青马路上。   明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往窗外看,起初还不觉得路旁的树木与房屋熟悉,直到他们距离墓园越来越近时,他才恍若梦醒般地回想了起来。   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他也曾在白天里独自来过墓园。四年前的那趟公交线如今还在开,只是沿途的风景却与四年前大相径庭。   过往杂草丛生的荒郊旷野,在岁月更迭间逐渐变为高低起伏的建筑群,而四年前那条泥泞不平的道路,也早就已经不复存在。   唯一不变的大概也只有,那座始终坐落在原址上的墓园。   假如不是数月前曾经来过这里,明维现在也不会认出这条路来。在距离墓园不到五百米的路口,导航提示他们拐入左前方的那条道路。   余光扫见娜娜已经在打方向盘,明维转头看向她道:“拐弯以后你在路边放我下吧,我去前面的墓园一趟。”   “现在吗?”停下手中的动作,娜娜语气诧异地问。   明维点点头,“顺路。”   “那我送你过去。”娜娜又将车开回了直行的路线上。   接近深夜的时间去墓园探望过世亲人,明维原本以为大概只有自己一人。未料到达墓园大门口时,门前的空地上还停了其他车辆。   临下车以前,明维刻意看了眼那辆私家车的车牌号。也不怪他多心,今晚原本就在会所里遇见了陆封州,而四年以前回国后与陆封州相遇,也是在这座墓园里。   只是那辆车的车牌号,并非明维在陆家见过的任何车牌号。没有再往陆封州身上去想,他转头开门下车。   娜娜本意是留在车内等他,不确定自己要待多长时间,明维让她自己开车回去。见识过他的自保能力,娜娜也就没有再坚持,自己先开车离开了。   明维穿过大门进入墓园,见园内卖花的小店还在营业,走进店内买了一束白菊,而后带着花上山去找母亲的墓碑。   黑夜下的墓园中晚风寂寂,座座墓碑沉默地伫立在浓郁的夜色中。视野尽头不见任何走动的人影,唯有远处重叠茂密的树影在黑暗中婆娑摆动。   明维走在昏暗的路灯下,脚步迈得缓慢而平稳。凭借记忆中的模糊路线,顺利找到亲生母亲的墓碑,他将花束放在母亲的照片前,弯腰在墓碑旁坐了下来。   他没有对着墓碑说话的习惯,独自在国外生活多年,也让他早已丧失了原本该有的倾诉欲,明维渐渐放空了思绪,沉默地望向山脚下。   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山下盏盏灯火摇曳的路灯,此时皆化作微小闪烁的光点,犹如四处散落的星光般倒映在视野里。   明维放空的思绪又在风声里慢慢回涌,脑海中犹如慢速倒带那般,浮现出许多交织跳跃的画面来。   他想了很多事情,有过去已经发生的,也有现在仍在经历的。只是这些事情中,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陆封州。   想他在电梯外冷眼旁观的模样,想他在车库里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想自己站在他面前,与他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将自己的内心掩盖得很好。   他想了很久,久到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走很多,他才陡然醒过神来,自己想的这些事情,其实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明维起身准备下山离开。   他返回那条满是台阶的山道上,身后更高的地方,有另一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朵里。即便见过停在大门外的那辆车,知道这座墓园里还有其他人在,但黑夜中骤然响起的脚步声,还是难免会让人生出几分警惕来。   明维下意识地回头往后看,视线内脚步声的主人沉稳从容地迈步而下,逐渐脱离出身后那片夜色,在昏黄的路灯里露出清晰完整的冷峻面容来。   远远看见明维立于台阶下方,陆封州眉头微拧走近他,沉声冷嗤着质问他:“你一直偷偷跟在我身后?”   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明维摇了摇头,眉眼未动分毫地回望他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陆封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犹如锐利的冰刃。   “我来探望过世的亲人。”明维眼眸微垂,黝黑浓长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方铺开淡淡的阴影。   以明维农村户籍的身份信息来看,对方断然不可能会有亲人葬在这里。心中认定是明维故意在撒谎,外套的事情再度浮上心头,想到过去的两个月里,明维都在欺骗自己,陆封州就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不要再跟着我。”他从明维身侧走过,头也不回地朝他道。   明维在后面没有出声,但仍是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见对方听到脚步声回头,明维也只停下来解释道:“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   陆封州视线凌厉而冷锐地落在他脸上,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明维亦沉默地站在原地没说话,半晌见他似乎没有要下山的打算,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由得轻轻动了动,就要顶着他的目光,佯作若无其事地迈步往下走。   迈开脚步的那个瞬间,陆封州也动了起来,却不是转过身去继续朝下走,而是抬腿走回离明维最近的台阶上,伸出手来力道极大地扣住他手腕,难掩眉间愠色地开口道:“你——”   偌大无人的寂静墓园里,倏地响起一声短促而又凄厉的叫声。   陆封州的话音戛然而止,站在台阶上的两人齐齐转头朝声源处看去。却见一只流浪猫从墓碑后方窜了出来,速度极快地从台阶边跑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的草丛间。   见明维脑袋微偏,眼眸轻轻垂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流浪猫消失的那片草丛看,陆封州面上神情微顿,怒意也跟着消退下来不少,甚至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不自觉地放慢了语调,语气平平地解释:“是流浪猫。”   明维闻声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将他眼底还未完全褪去的怔忪收入眼底,当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缓过来,陆封州皱起眉来补充道:“这里有很多流浪猫。”   明维愣愣地点了点头,这大概是他今天遇到陆封州以后,对方第一次和自己好好说话。他忽然就不再想要去做那些无意义的考量,也不再想去权衡所有的利弊,他只想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那流浪的小孩呢?”眸光复杂难言地望向他,明维轻轻地开口问,“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流浪的小孩?”   对上他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陆封州的视线微微凝住。   握住明维手腕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另一只手抬起来,盖在了他的鼻尖与嘴巴上,看过他的上半张脸以后,陆封州缓缓眯起眼睛来。   “是你。”陆封州沉声说。 第67章 乐高   陆封州想起来的不只有明维那双眼睛,还有更多的事情。譬如自己曾经顺手送给小孩吃的蛋糕,譬如自己曾经抱小孩淌过暴雨中的积水,再譬如自己从车里取来给小孩挡雨的那件外套。   四年前他开的是温嘉盛的车,丢在车中的那件外套也是温嘉盛的。温嘉盛的衣帽间里挂了多少件外套,大概就连温嘉盛自己都不曾清点过。甚至事后让人将车还回去时,温嘉盛同样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车里少了一件外套。   如今顺着其他记忆节点回想起来,陆封州才隐约察觉出来,明维藏在行李箱中的夹克外套,似乎和当年自己送出去的外套有些像。   除开这些过去久远的记忆,陆封州想起来的,还有间隔长达四年之久的时间里,与明维的两次见面。   或许就连明维自己都没能意识到,无论是四年前的墓园中,还是四年后的电梯里,他都曾经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而陆封州同样两次因为他的这句话,最后停下脚步来出手帮了他。   明维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出手帮忙的初衷是因为什么,但陆封州自己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出手帮忙的原因,与明维的存在没有任何关系。   当年那点小恩小惠被他记了这么久,所以明维是来找自己的,放在行李箱中的外套也与温嘉盛无关。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短短片刻的时间里,几天以来郁结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尽数烟消云散。   在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陆封州似乎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但是至少眼下这样的感觉,他并不觉得有任何厌烦,甚至能够说得上是,有一点隐秘而又微妙的愉悦。   没有再追究四年过去以后,明维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初衷是什么。或许是想要报答当年从自己那里得来的恩惠,又或许是对舒适无忧生活的向往与贪恋。   明维接近自己的目的不是温嘉盛,也不曾欺骗和玩弄过自己,这让陆封州的脸色瞬间就好转了起来。他松开抓住明维的那只手,垂下眼睛重新审视起他那张脸来。   而站在他面前的明维,问完了自己临时起意想要问的话,也从陆封州那里得到了合乎情理的反应与答案。   只是陆封州与明晨星的婚约不会消失,得知真相的陆封州也不会就此爱上自己,再无其他多余的话想要说,明维转身就要朝台阶下走。   “你要去哪?”陆封州在身后叫住了他。   “我不会跟着你的。”明维停在下方的台阶上,转过头来仰起脸望他。   深空下的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额头上方的疤痕从细碎的发丝间隐隐浮现。明维心不在焉地抬手去拨了拨,路灯照得他的脸若明若暗,藏在眼底的情绪亦看不真切。   陆封州眼眸深深地看了他片刻,而后缓声开口问:“你没有长嘴吗?”   明维嘴唇轻轻动了动,对上他投来的视线没有说话。   “如果长了嘴巴,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解释?”陆封州追问。   不愿意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明维最后对他撒了谎:“我以为你记得的。”   陆封州果真沉默了下来,半晌若有所思地转开话题:“那天在厨房里,温嘉盛认出了你?”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维点了点头。   陆封州面无表情地陷入沉思,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对方是在想些什么。   “我可以走了吗?”明维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问。   后者闻声掀眸,“你去哪里?”   “不管我去哪里,都已经和陆总没有任何关系了。”明维冷静地提醒他。   陆封州面上神色微顿,漆黑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在他脸上,半晌咬着重音缓缓强调:“和我没有关系?”   “不是陆总说的吗?”明维满脸平和与坦然地回望他,“我们的合约已经提前终止了。”   仿佛是想辨认他话里的真实度,陆封州喜怒难辨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找不出他的脸上有任何松动与摇摆的情绪,陆封州忽然就觉得有些呼吸沉闷起来。   明维说的那些话,听上去并非像短时间内的委屈与赌气。即便是此时面对自己,他也像是在平铺直叙地阐述生活中经历过的真相与事实。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任何言外之意,话外之音。   面前的人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想和他回去。甚至明维离开以后,家里的阿姨还在三楼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留下来的银行卡。   那张银行卡是陆封州给他的工资卡,在卡里金额一分未动的情况下,明维又默不作声地将那张银行卡还了回来。   陆封州不自觉地蹙眉凝眸,似乎是陷入了棘手的境地。假如没有温嘉盛那件乌龙的事情发生,那么他也不会大发雷霆将明维赶出陆家。   按照原有的那份合约来计算,眼下离他们的合同到期还有一个月时间。如今弄清楚温嘉盛的事情是误会,陆封州自然是想让明维重回陆家。   如果明维想要钱,陆封州可以给他钱。可是现在,对方连钱都不要了,陆封州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从明维身上看到挽回的余地。   没有再和明维有任何交流,他面色不虞地从山上走了下来。两人从墓园里出来,陆封州朝停在门外空地上的那辆车走去,明维留在了原地,并未抬头朝陆封州离开的方向看,而是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点进打车软件里的时候,他听见陆封州低沉的嗓音从车里传了出来:“过来。”   权当对方还有话要对自己说,明维握着手机抬头走过去,停在距离车窗不近不远的位置,正要张口询问他有什么事,就被陆封州隐约带有两分强势的话语打断:“上车。”   “谢谢陆总,”明维礼貌地朝他道谢,“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如同听见什么有意思的话,陆封州的眉毛慢慢抬起来,“谁说我要送你,”动作随意地将手臂搭在降下来的车窗边,对方面色淡然地坐在车里,朝他站的方向偏过脸来,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摔坏乐高的事,我还没有找你解决。”   “要么原价赔偿,要么将乐高拼回去,你自己选。”陆封州抬眼瞥向他道。 第68章 喝水   摔坏乐高这件事,原本就是明维理亏,自己卡里的金额也不足以能够偿还对方的昂贵乐高,他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   但即便是如此,明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上车,“我会拼好还回去的。”明维将娜娜家的详细地址报给他,“陆总可以邮费到付寄过来。”   只当他是在老城区另找的便宜出租房,陆封州并未主动去过问,不由分说地拒绝他道:“乐高的碎片太多,快递邮寄容易丢。”   “陆总的意思是?”明维面色镇定地问。   “跟我回陆家。”对方朝他撂下这句话。   明维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白天我要上班。”   “你在哪里上班?”对方的声音染上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帮你请假。”   “不用。”犹如对他话中的威压浑然不觉,明维回答得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告诉陆封州,自己在哪里上班。   早在撞见明维打架以后,陆封州心中就十分清楚,明维的真实性格,断然不会像他往日里表现出的那般听话与乖巧。   然而虽然在心底早有预料,真正看见明维拿这副模样来应付自己时,陆封州还是生出了轻微的不快与烦乱来。   有关拼乐高这这件事的决断,双方到最后也没有达成共识。暂且放下这件事不谈,仿佛自然而然地遗忘掉,自己在几分钟以前说过的话,陆封州淡淡催促他:“邮寄的事我会考虑,你先上车,我送你回去。”   明维却还没有忘记,“陆总不是没说要送我吗?”   陆封州面上神色分毫未变,“晚上这里打不到车。”   明维低头看向自己手机,几分钟前就已经打开的叫车软件,果真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接单。他握着手机陷入沉思,有片刻时间没有说话。   见他似乎开始变得犹豫,陆封州轻轻眯起眼睛来,“你今晚在会所里的监控记录,我已经让人处理掉了。”   没有料到陆封州会帮自己,明维惊讶又意外地抬起头来。   而陆封州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朝明维微微抬起下巴,他言简意赅地命令:“我再说最后一遍,上车。”   明维最后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陆封州按照他报过的快递地址,开车前往他住的老城区。明维在车上跟他道谢,陆封州目不斜视地看路,并未理会他的话。   直到明维在逐渐凝滞的气氛里,慢慢将脸转向副驾驶那侧的车窗外,陆封州伏在眼底不易察觉的情绪,才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你就这么不想坐我的车?”对方语气不悦。   “我们的合约已经结束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明维转过头来道。   “合同上的时间还没有到。”陆封州沉声强调。   “陆总有随时终止合同的权利。”明维原封不动地将他说过的话还了回来。   陆封州的心绪陷入轻微动荡,眉眼间渐渐布满了阴云,却也暂时想不出其他的话来辩驳明维。想要结束关系的人是他,想要恢复关系的人也是他。   只是明维的反应,却完全在陆封州的意料之外。短暂的思忖过后,料想明维大概是在意自己那晚的不留情面,陆封州将车停在了居民楼旁的马路边。   即便是陆封州自己,也对自己当晚的愤怒程度有些诧异。与方若水签合同的那半个月里,他也从未在方若水面前发过这样大的火。甚至连程度轻微的动怒,也是极为少见的。   但是方若水签的那份合同,与明维签的这份合同,从本质上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   将这归结为被欺骗后应有的反应,他事后也没有再去反复细究这些。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与拖泥带水的试探,陆封州径直抬眸看向他道:“我现在后——”   同一时间,明维也指着车窗外最近的那栋楼回头道:“我到了。”   脱口而出这句话以后,才意识到对方刚才也在说话,他声音顿了顿,继而主动开口问:“什么?”   骤然被他打断思路,陆封州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顺着他指尖朝向的位置,往车窗外扫了一眼,不咸不淡地接话道:“你住这里?”   明维礼节性地点点头,其他相关的信息并未打算多说。   陆封州也没有多问,甚至没有过多地去留意这栋楼。简单扫视过后,欲要收回目光的时候,脑海中冷不丁地回忆起明维口述的快递地址。   对方告诉他的地址,已经详细到了具体的楼层。陆封州又下意识地将视线落了回去,在心中默数起明维住的楼层来。   明维住的楼层并不高,楼层阳台里的灯光恰好还是亮起来的。这类老式的矮栋居民楼,每层仅仅只有两户人家。而偏偏又恰巧,这两户人家中的阳台都亮有灯光。   借着清晰明亮的灯光,陆封州目光锐利地扫见,两家的阳台里都晾有女士内衣。意识到明维住的地方还有女人,陆封州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并未留意他的神色变化,尝试去打开车门未果,明维转过头来出声提醒他:“车门锁了。”   没有帮他解锁车门,陆封州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问:“你和谁一起住?”   “朋友。”明维语气含糊地回答。   “一起合租的朋友?”没有往娜娜身上想,陆封州面色不虞地追问。   明维面上表情不变,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陆封州不再追问,抓住他的那只手却始终未松,面容微绷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想到重要的关节点,他的眉眼间浮现出轻微的烦意与躁郁来。   明维看在眼里,以为又是自己哪里惹对方不快,沉默寡言地坐在副驾驶上,等待陆封州发话。   陆封州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压住了眉间浮动的躁意,替他打开了车门上的锁,“你下车吧。”   明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见陆封州没有再解释的打算,也就依言推开门下车了。   陆封州坐在车里,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居民楼狭窄逼仄的楼道中,也没有立即开车离开,而是降下副驾驶的那侧车窗,抬眼望向对方住的楼层。   眼前这座寸金寸土的城市里,即便是靠近城郊位置的老城区,租金大概也是比旧书店里的小阁楼要昂贵的,明维会选择与其他人合租,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只要想到,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人是自己,陆封州心中就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念头。他虽然不高兴,却也暂时想不到其他的理由,让明维重新搬回陆家。   陆封州在楼下等了几分钟,就见楼上有一户人家,紧挨阳台的那间次卧亮起了灯光。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只能看见明维黑色的影子投在窗帘上,对方似乎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对着他那道投在窗帘上的黑影看过片刻,陆封州准备开车离开。收回目光来的那一刻,余光却瞥见那间次卧的窗帘上,多出了第二人的黑影来——   合租的女室友走进了明维的房间里。   不自觉地拧紧眉头,陆封州又将视线落回明维房间的窗帘上。也就是这短短几秒时间里,陆封州坐在车内亲眼目睹,窗帘上那两道原本相隔很远的人影,由最初的缓缓靠近,变成了最后的重叠在一起。   瞬间就变了脸色,陆封州神情微愠地拿起手机打给明维。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明维将手机附上耳边时,窗帘上轻轻重叠的人影霎时就拉开了距离。   陆封州虽然面色稍霁,语气听上去却仍是不太好:“你自己检查一下,有没有东西落在我车里。”   诧异于对方还没有离开,明维不疑有他,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随身物品。   “没有。”检查完以后,他回答陆封州。   后者口吻冷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任何话,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直觉他的举动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明维继续低下头来,替娜娜研究新买的家用电器上附带的说明书。   娜娜也重新将头凑到他脸边,垂下头来与他一起认真钻研。   两人肩肘轻轻相撞的那一刻,明维放进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摸出手机来看来电显示,打电话的人还是陆封州。   “开门,”对方含有沉沉怒意的嗓音里,隐约藏着几分沉不住气的急迫意味:“我上来喝杯水。”   明维举着手机愣住,继而眼露莫名。 第69章 推开   他拉开窗帘朝楼下看,陆封州果然还停在路边没有走。回过神来以后,明维再往手机屏幕上看时,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掉了。   随之而来响起的,就是传进两人耳朵里的清晰敲门声。娜娜家就住在二楼,陆封州上来的速度很快。明维手上握着说明书与手机,还未来得及和娜娜交代,毫不知情的娜娜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打开门看见陆封州那张微沉的脸,娜娜愣愣地站在原地没说话。倒是陆封州率先反应过来,敛起面上外放的情绪,言简意赅地开口道:“李维呢?我找他。”   娜娜慢半拍地点点头,转头望向身后客厅里,四处寻找明维的踪影,却见他手中端了杯刚接好的水,从厨房里走出来。   虽然心有疑惑,但她也什么都没有问,识趣地回到了客厅里坐下,留明维与陆封州在门口单独相处。   明维一声不吭地走到门边,将手中的那杯水递向陆封州。   后者眉尖动了动,上楼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用了多么拙劣的借口,此时也不好再推翻否认,只能伸手接过了那杯水。   对方将水拿在手中,似乎没有要喝的打算,只眸光紧紧地盯着明维问:“你进门以后,在做什么?”   虽然知道温嘉盛与娜娜的关系,但是似乎得到明维的亲口回答,陆封州才能放下心来。   明维心中莫名更甚,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看向陆封州的视线里露出明显的疑问来。   “不能说?”接收到他的困惑,陆封州慢条斯理地反问。   “在看洗衣机的说明书。”明维说。   陆封州心中的情绪顿时由阴转晴,将手中的水杯放回门边的鞋柜上,他眼眸轻抬叮嘱道:“晚上早点睡,明天有你忙的时候。”   说完,对方转身下楼离开了。   注意到那杯没有被动过的水,明维缓缓收回目光来,脸上再度露出困惑的表情。所以陆封州上楼来到底有什么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明白。   将杯子里的水倒掉,把玻璃杯放回厨房的柜子里,最后抬手关柜门的时候,明维放在旁边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以为发消息的人又是陆封州,他动作随意地擦干净双手,将手机翻过来解锁。然而入眼显示的却是容林的名字。   大概是没有用手机联系过容林,明维竟然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对方加的好友。对方发来了两条消息,最后那条显示为图片,明维顺手点进对话框内看了看——   容林发来的是陆封州在会所包厢里的照片。   大概是拍照的人无法近身,拍摄距离有些远,照片看上去有些模糊,且角度隐秘而又刁钻。但放大以后,明维依旧能够看见,陆封州身上是今晚这套西装,身旁坐着笑容单纯乖巧的年轻男孩。   明维的眼眸略略上移,看到了容林发在照片前面的那句话——   陆总的新欢。   明维重新将照片里的两人放大,垂眼盯着照片看了片刻,而后面无表情地退出对话框,将容林从自己的好友里删掉了。   第二天的上午,娜娜有摄影棚里拍写真的工作行程,明维陪同她一起过去,留在摄影棚里旁观他们拍摄时,棚里的工作人员过来通知他,会客室里有人找。   明维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过去,在会客室里见到了杨预。对方见到他以后,立即就从沙发里站起来道:“李先生,陆总请您过去一趟。”   明维回答他:“我还在工作。”   “我会代替您留在这里,等所有的拍摄结束。”杨预思虑周到地劝说,“司机已经在楼下等您,这是陆总的意思。”   明维沉默两秒,而后才看向他问:“陆总让我去取乐高的零件吗?”   杨预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陆总找您过去,是要处理乐高的事情。”   没有留意到他话中的细微出入,想到去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明维答应了他的要求。原以为司机是要送他去陆宅,不料对方却直接将他送去了陆封州公司。   公司前台接到杨预的电话,早已有人守在大门外等候。见明维从车里下来,恭敬热情地领他去电梯口,一路将他送到公司顶楼。   明维独自从电梯里走出来,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去找陆封州的办公室。对方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他停在走廊上,要抬起手来敲门,恰巧遇见有人从里面开门出来。   两人目光迎面相撞,对方并未太过留意他的存在,擦着他的肩头大步离开。明维却眼尖地认了出来,那张五官与轮廓熟悉的脸,他昨晚才在照片里刚刚见过。   虽然心知肚明,无论是陆封州的新欢与否,现在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视线仍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般,朝那人走远的背影扫了一眼。   陆封州从办公桌后起身走过来,将他拉入办公室内的同时,抬手关上了他身后的那扇门。察觉到他刚才驻足在门边,扭头看向走廊上的举动,陆封州面色微微顿住,随即不太自然地向他解释:“公司里签的代言人。”   没有接他抛出来的话,明维径直开口道:“我来拿乐高的零件。”   神色不置可否地松开他的手,陆封州眼睛轻轻眯起来,朝靠近门边的地方抬了抬下巴,“以后你每天来我办公室拼。”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明维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原本该是空出来的地方,多出了一张宽大的桌子,桌上堆满了乐高散落的零件。   陆封州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把零件带回去。   明维自己倒是不在意,只要不是让他原价赔偿,其他的处理方法,他大概都能接受。只是他答应了娜娜给她当助理,眼下又要为了这件事旷工,这并非他的初衷。   “你的工作杨预暂时会找人补上去。”如同看穿他心中所想,陆封州淡声补充。   明维不再多说什么,给娜娜发了条信息,简单解释过自己的情况,就留在了陆封州的办公室里。   他进入状态的速度很快,直接忽略掉身旁陆封州的存在,明维拿起桌上的说明书专注研究。陆封州回到桌边办公,坐下来没多久,又从电脑前掀起眼皮问:“早餐吃了吗?”   明维手上动作骤停,半晌抬起头来问:“陆总在和我说话吗?”   陆封州眉毛略微抬了抬,“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没有。”明维说。   陆封州拿起桌上的座机,打电话叫人送早餐进来。对方进来得很快,送了面包与牛奶过来。待那人关门离开,陆封州语气如常地叫明维过来吃早餐。   早餐似乎是刚烤好的松软牛角包,面包的香气里混杂着淡淡的奶香味,旁边摆着一杯热牛奶。明维端起早餐要走开,耳边霎时落下陆封州略含威压的嗓音:“吃完再走。”   他一言不发地将早餐放回桌上,捧起杯子开始喝牛奶。   明维喝牛奶的时候,陆封州就停下手里的工作,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满含深意地盯着他看。   发觉他还是如往常那样,喝完牛奶以后,会在嘴唇边留下乳白色的奶渍。陆封州平平的唇角勾出轻微的弧度,大脑还未及时下达出任何指令,指尖就像是早已形成身体记忆那般,朝明维的嘴唇摸了上去。   温度源源不断地从对方指腹渡向自己嘴唇,明维似是入梦未醒般愣在原地。回过神来的那个瞬间,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了陆封州的手。   眼底情绪霎时陷入轻微凝滞,陆封州面容不悦地蹙起眉来。   佯装没有察觉到他面上的神情变化,明维垂下头拿手机出来看时间。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他看见已经静音的手机界面上,倏地跳出了未接来电的消息通知——   来电人的名字显示为程小北。 第70章 约见   容林的出现就像是信号,这让他对程小北的这通电话,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并未急着回拨给对方,明维收起自己的手机,瞥见摆在办公桌上的抽纸盒,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拿。   面前这张办公桌又宽又大,抽纸盒摆在整张桌子的中间,即便明维伸长了指尖,却也仍旧够不到盒子里的纸巾。   陆封州坐在办公桌后审阅文件,没有丝毫要出手帮他的打算。明维转而绕到桌子后方,停在了距离陆封州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一只手轻轻抵在桌边,另一只手再次近距离地伸向抽纸盒。指尖即将碰到纸巾的时候,手腕冷不丁地被陆封州从半空里抓住。   “做什么?”陆封州脸色喜怒难辨地问。   有自己推开他的手的举动在前,从对方的话里察觉出几分明知故问来,明维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拿纸擦嘴巴。”   陆封州按住他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从纸盒里抽出干净的纸巾。   不明白他这番举动的意图,明维心中微微疑惑,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陆封州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慢条斯理地将捏在指尖的纸巾递到他面前。迟疑片刻以后,明维最终还是伸出撑在桌边的那只手去拿。   对方停在半空里的手倏地往回撤了撤,明维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地跟随他的动作,朝他所在的方向稍稍前倾。   一秒以后反应过来,陆封州的举动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他眉头轻蹙抿起嘴巴,放下手就要朝后退去。   陆封州却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站了起来。   明维甚至还来不及退回去,视野内陆封州的身高瞬间拔高,对方的胸膛骤然朝他贴了过来,嘴唇擦着他的下巴与唇珠轻轻掠过,距离极近地停在他的脸旁。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感受到迎面洒落下来的温热呼吸,明维神色恍惚地转过肩头,掌心按住桌边缓缓往后挪去。   陆封州陡然抬手扣住他肩头,两条手臂越过他身侧撑在桌边,以松松环抱的占有姿势,不由分说地将他堵在办公桌前,“去哪里?不是要拿纸擦嘴巴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嗓音里却隐约透着几分危险深沉的意味。   虽然对方从未明示过,但其实明维也已经能看得出来,那晚陆封州让他离开,是真的生气。而得知外套的真相以后,陆封州似乎也生出了反悔的心思,想要让自己回去。   如若在外套被翻出来以前,明维没有去参加那场慈善晚会,那么他大概是愿意回去的。费尽心思掩人耳目地回国,明维不甘心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毁于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但这样的假设也不尽然对。假若明维没有参加那场慈善晚会,或许那天晚上,他甚至都不会选择沉默离开,在遭到陆封州误会的境遇面前,他那点不愿意公之于众的秘密,以及不愿意摊开来给对方看的自尊,似乎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明维能够感觉得出来,对方还在为自己推开他的事不高兴。他眼下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在对方面前,依靠理智来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抬手推了推陆封州纹丝不动的手臂,明维直视对方的眼眸道:“陆总——”   没有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完,没有任何预兆的,陆封州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明维面色微微顿住,后腰略显僵硬地压在桌边没有动。   大约是陆封州的目光过于强势,两人的姿势又这样暧昧,明维以为对方是想吻他。两人的视线无声相交,陷入短暂而又意味不明的胶着中,谁都没有先动。   明维的神经甚至不自觉紧绷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封州。脑中已然反复演练过多次,假如陆封州真的要吻他,自己又该如何做出拒绝。   他将所有心神放在陆封州身上,也因而当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时,明维惊得压在桌边的后腰轻轻弹了弹。   察觉到他的细微反应,陆封州不予置评地从他脸上移开目光,转而将视线落向办公室中那扇紧闭的门,却始终没有开口让人进来。   明维已经冷静下来,适时出声提醒他道:“有人在敲门。”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就连说话时轻张的嘴巴,也还没来得及合起来,陆封州忽然就抬起手指,就朝他的嘴唇压了上来。   明维眼皮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反应过来以后,才意识到陆封州的手指下方,还垫着一层薄薄的纸巾。   仿佛没有听见门外的敲门声,陆封州指尖捏着干净柔软的纸巾,动作不轻不重地沿着他的唇角擦拭起来。   明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维持着微微张嘴的模样,任由他指尖的力度落在唇边,将自己的嘴唇揉出轻微的褶皱来。   将对方眼眸轻垂,面上不冷不热的模样收入眼底,近距离地望向他挺直的鼻梁,明维陷入了轻微的出神中,就连嘴唇上的力道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曾发现过。   陆封州丢掉手里的纸团,松开他缓缓朝后退去,没有再对他做出任何其他的举动,“你去休息室把早餐吃完。”   在他的话里骤然回神,明维端起放在桌边的早餐,思绪复杂地躲进了陆封州的休息室里。   对陆封州的那些工作不感兴趣,并未刻意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他独自待在休息室中吃完早餐,脑中忍不住又开始回想,陆封州在办公室里做出的举动来。   明明已经在心中下定决心,不会再与对方恢复原来的合约关系,可是真当对方如以往那般对待他时,他又做不到彻头彻尾地抗拒。   回顾相处的这几个月以来,他甚至从未在陆封州那里占据过任何主动权。   在国外生活的那些日子里,他明明已经学会了生存与打架,也学会了用凶神恶煞的神情来吓退旁人。幼年有过受欺负的短暂经历后,他不再让自己陷入任何的被动境遇里。   可他在陆封州面前,似乎永远都是被动的。   这其中或许有故意伪装的顺从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从未在对方面前露出过自己的锋锐爪牙,亦从未将自己的阴暗与不堪剖开给对方看。   就好像即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在陆封州面前,仍然还是那个在厂房向对方求救的小孩,仍然还是那个在墓园里被对方捡到的流浪儿。   留意到休息室外的谈话声消失,明维清理掉桌面的垃圾,准备起身开门出去。   握在手中的手机陡然亮起,长久的静音状态下,来电显示在屏幕上无声地跳跃,程小北再次给他打来了电话。   在休息室中停下脚步,明维转过身去接起了电话。   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也许久未有任何联系。程小北局促而又生疏地在电话里与他寒暄,明维耐着性子听了片刻,最后面色如常地打断了他,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程小北是来找他借钱的。   尚且不看两人如今关系怎样,明维又怎么可能会有钱借给他。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自己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借。   大概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对方在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里。久到明维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忘了要挂电话,程小北的声音又裹着浅浅电流声响起。   为当初做过的事情心生悔意,他想约明维出来见一面。   电话挂掉以前,明维开口答应了他。 第71章 赴约   汇报工作的下属离开以后,见明维在休息室中迟迟不出来,陆封州推门进去找他,“还不出来?”   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明维转身朝门边走过来。见陆封州高大挺拔地堵在休息室门口,似乎没有要为他让路的打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眼底带有几分提醒意味地望向对方。   陆封州分明已经收到他眼底的提醒,却依旧熟视无睹般地立在门边,眼眸满含审视意味地开口问:“刚才为什么要躲?”   明维沉默一秒,面色镇定地回答:“陆总对我做这些事不太合适。”   说完,再次用眼神示意对方给自己让路。   陆封州脸色不太好地从门边退开,看明维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前走过,视线数次从他脸侧滑过,心绪起伏不定地敛了敛眉。   眼看明维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他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神色变幻不定地伸手握住了明维手腕。   “外套的事情,我跟你道歉。”视线扫向明维那张看似无动于衷的脸庞,陆封州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那晚发火的事情,我也跟你道歉。”   有意识地避开他投向自己的目光,明维眼眸轻垂没有接话。   “按照原本签好的合同来算,离关系结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语气微微顿住,陆封州嗓音又低又沉地向他要求,“剩下的这个月,我希望你能回陆家住。”   虽然对陆封州的想法早有预料,但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直白地告知他,明维忍不住抬眸扫了他一眼。   隐约从他的缄默中,探出了他想要开口拒绝的念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陆封州握住他的修长手指缓缓收紧,“你想要什么?”   未料他会这样问,明维眼底涌起明显的诧异情绪来。无论他想要什么,陆封州都会愿意给吗?   “钱?还是房子?”陆封州口吻平常的问话落入他耳中,“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   明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于天真,他想要的东西陆封州不会给,而陆封州能给的,永远都可能会是他想要的。   “我不要钱,也不要房子。”他摇了摇头,“也不想再和陆总玩这样的合同游戏。”   骤然听见他用游戏来形容时,陆封州心底涌起一阵轻微怒意来。然而冷静下来细想,明维这样的形容似乎并没有错。甚至与最初找明维签合同时,陆封州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不明白自己的怒意从何而来,也无从将这些情绪从心底宣泄出去,最后只能面容紧绷地看着明维抽出手臂,从自己眼前走了过去。   在陆封州自己看来,能够主动向明维道歉,已经算是他在这件事上做出的最大让步。然而明维看上去却并不领情,以他这样的身份来说,想要什么样的情人没有。   明维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可有可无的床伴而已,陆封州留恋的也只是他的身体,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既然明维执意要拒绝,那么这些同样的话,他断然也不会再向对方提第二次。   眉眼间浮现出明显的冷意来,回到办公桌后坐下,陆封州没有再抬眼扫过明维。   接下来的时间里,虽然同样身处这间办公室中,两人却没再有过任何交谈。临近中午的时候,陆封州就拿上西装外套离开了。   明维单独留在办公室里,一时间也难以确定,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好在没有过太久,杨预就打电话过来,告知他已经在公司楼下安排了车,明维随时都能带上乐高零件离开。   结合此前对方微愠的神情,隐约察觉到陆封州的态度转变,他什么都没有说,带上所有的乐高零件从办公室里离开。   那天以后,陆封州没有再联系过他。明维白天跟着娜娜跑拍摄场地,晚上回来待在房间里研究乐高。再次见到陆封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程小北约他在一家高档酒店的餐厅里见面。   从程小北出现的时间节点,再到普通人家消费不起的高档酒店,种种迹象无时无刻不在向明维表明,这件事里隐藏着极大的破绽与漏洞。   但是明维什么都没有说,他过去不会畏惧忌惮别人使出的这些伎俩,如今亦同样不会。恰如那晚会答应和他们去买奶茶,明维也同样能够镇定从容地去酒店赴约。   与程小北吃的那顿饭,菜单是提前就已经定下的。当晚对方点的是西餐,明维从小在国外长大,用起刀叉来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可程小北明显就不太一样。   他穿着廉价的衬衫出现在这里,无论是切牛排时紧张生疏的手法,抑或是倒红酒时局促轻缩的肩头,都显现出了他与这家西餐厅中氛围的格格不入。   这让明维愈发在心中肯定起来,无论是这家西餐厅的选择,还是他们吃的晚饭菜单,皆是出自程小北以外的人之手。   明维首先想到的就是容林,只是他同样也不认为,家境普通的大学生会有这样的手笔。他仔细留意过桌上的每道菜品,趁对方转身找服务生的间隙里,顺手调换了两人的红酒。   两人面对面地进食,程小北主动提起数月前出去买奶茶那晚,坦言当时被同伴留在烧烤店中,对他们要算计明维的事并不知情。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愧疚的神情不似作伪。即便与程小北来往的时间不长,但对方说的话真假与否,他仍旧能够轻松分辨出来。   因而明维对他的话相信了大半,虽然不知道今晚对方有什么目的,但是数月以前的那个晚上,他相信面前的人只是单纯被人利用而已。   只是时隔好几个月,中间已经出现大片大片的记忆空白,此刻他对眼前的程小北,再无半点熟悉与了解。   带着满脸呼之欲出的歉意,程小北神色忐忑地向他敬酒。   明维喝下了手边调换过的红酒,在程小北拿出酒店里的房卡,提出让他陪同上楼去取东西时,佯装对他的违和与反常无知无觉般,神色平静地开口答应了。   两人并肩从餐厅里离开,搭乘餐厅外的电梯前往酒店高层的房间。   电梯厢门打开的那个瞬间,明维余光里似乎扫到了温嘉盛进入餐厅的侧影。并未转过头去细看,下一秒,他收回自己的眼角余光,跟在程小北身后,抬脚跨入了空荡宽敞的电梯内。 第72章 找你   从电梯里出来以后,明维在走廊里遇到了几天前见过的那个小明星。   小明星脸颊发红地挂在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身上,起初他只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脑海中接连掠过容林发来的照片,以及从陆封州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年轻男孩,明维这才认出他来。   程小北领着他从两人身旁走过,全程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看路,并不打算节外生枝。倒是明维想到那张照片,不由得多看了小明星一眼。   却见男人板着脸色将对方推开,似乎有些厌恶与他的肢体接触。   小明星被推倒在地毯上,神情尴尬而又难堪。在对方转过头来以前,明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借由这样的插曲提醒,明维反而头脑清醒地想起来,容林没有这样的手笔,却不代表钱总没有。更重要的是,自己当初不仅仅与容林有过节,他还得罪过钱总。   两人拐过长长深深的走廊,程小北最后停在了道路尽头的房间门外。走到这里的时候,对于程小北今晚约自己出来的目的,明维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结论。   与程小北来往的那些时日,两人关系虽然称不上特别亲密,但也算得上是普通朋友。后来渐渐疏远时,明维也并未与他撕破过脸,他其实并不太理解,程小北如今这样做的缘由。   甚至在对方将房卡拿出来时,明维还没有想过要对他下手。他伸出手来按住程小北,语气如常地问:“你还和容林有联系吗?”   程小北握住房卡的那只手骤然僵住,而后小幅度地摇头道:“他已经从会所辞职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有意地避开了明维的眼睛。   “他辞职以后,你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吗?”明维又看着他追问。   程小北的眼睛眨了眨,明显是有些闪躲。顶着明维直勾勾的注视,他语气嗫嚅地开口:“没有。”   不再多说什么,明维面色平常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按住他的那只手,亲眼看他将酒店房间的门刷开。   程小北动作缓慢地将门推开,却没有率先往里面走,而是转过头来询问明维,是否能够陪他一起进去。   明维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看上去对房间里的情况浑然不觉。   程小北插上房卡朝里走,听到身后明维跟上来的脚步声,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房间是小型的舒适套间,面朝他们方向的那间卧室,房门是轻轻掩起来的。   门缝中一片漆黑,并无任何光亮透出来。整个小套房更是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他们两人走动的细微声响。   “你哪来的钱住酒店套间?”明维的问话声里带着几分不经意。   “前段时间认识了有钱的老板……”程小北不敢回头,只吞吞吐吐地回答他。   他将明维带到那间卧室里,自己停在门边摸索墙边的开关,打开卧室里的顶灯,“维维,”程小北站在墙边没有动,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虚,又像是有些紧绷,“可以帮我找一下手表吗?”   抬眼环顾过整间卧室,明维将视线停留在白色干净的床单上,“在床上。”   “可以帮我拿一下吗?”程小北话语略显急切地问。   明维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抬起脚来,朝卧室里迈出了一步。   身后同时传出了轻微的响动,在他走入卧室中的那个瞬间,程小北神色紧张地挪向卧室门边。他停下脚步回头,站在距离程小北不近不远的地方,暗下来的眼眸直直望向他的脸。   程小北握住门把手的指尖轻轻哆嗦起来,可怜与畏惧的情绪从他眼底大片大片地漫了上来,“对不起,维维。”程小北的半边身体已经退到了门外,他的声音听上去战栗而又哆嗦,“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这样,真的对不起。”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退出卧室要将门关上。明维比他反应更快,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明维的手就已经抓上了门后的把手。   房间门受到来自两侧的外力,立刻变得纹丝不动起来。他与程小北隔着眼前这扇门,陷入了漫长而又煎熬的僵持中。   “我以前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明维问得漫不经心,同时在心中思索,钱总这时候是在门外等着,还是在赶来酒店的路上。   “你没有。”程小北的声音愈发颤抖得厉害起来,他努力地想要将面前的门关上,“是我对不起你。”   明维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假如只是单纯地有愧于他,程小北又为什么会这样紧张与害怕。垂眸思考之际,又有异样的响动声近距离地落入耳朵里。   发散的思绪陷入停顿,循着响动传来的方向,明维转头看向房间漆黑紧闭的浴室。视线中关紧的浴室门骤然急动起来,与此同时,耳旁响起了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的动静。   庞然摇晃的黑影映在浴室门的磨砂玻璃上,落在视野里显得巨大而又狰狞。   伴随着那道门缝的逐渐拉大,以及从门缝间溢出来的急促粗重的呼吸声,明维看见身材臃肿肥大的男人,步伐蹒跚而又凌乱地扶门而出。   待对方从黑暗中走入灯光下,明维这才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那张赘肉横生的脸上,明显不正常的红晕里,已经挂满了豆点大小的汗珠——   对方显然是提前吃了药。   不再浪费时间与程小北周旋纠缠,明维握住门把手的手臂肌肉骤然收紧,力道极大地将房间门朝里拉了回来。   不曾料到他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程小北猝不及防地顺着他的力道,朝门里踉跄撞了过来。明维抬起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将他从门外重重拽进来,甩向卧室里的地板上。   程小北在他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哭叫着朝床脚的地板上摔了过去。反应过来想要爬起来时,却异常惊恐地发现,自己浑身发软四肢无力。   踩着他的哭喊声,明维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在钱总逐渐逼近的喘息声里,反手将卧室门重重关上。   门缝彻底合上前的那一秒,透过那道门缝,明维看见钱总已经压在了程小北身上。而他面前的门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多出一把钥匙来。   意识到这把钥匙的作用,明维垂眸盯着钥匙看了两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离开的时候,他并未将房间门带上。即便卧室是关紧的,明维站在走廊上,依稀还是能听见,从卧室里传来的可怜哭喊声。   他并未将程小北的退路堵死,也没有好心到要返回去救对方。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明维朝前方的电梯口走去。   小明星已经不在走廊上,电梯上来以后,明维不见任何停顿地抬脚跨了进去,抬手按下酒店大堂的按键。   中途没有任何人进来,电梯一路畅通地降到酒店大堂那层,电梯门打开以后,明维从梯厢里走出来。   也算得上是十分的巧合,他出来的时候,恰好撞上旁边那台电梯门开,站在门外等电梯的人大步跨了进去。   对方脚步迈得很急,也并未转头往明维的方向看,那道已经熟悉到刻入大脑深处的身影,只短暂地在他的余光里停留了一秒。   但即便只有短短一秒的时间,明维仍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刚才进去电梯里的人,就是陆封州。   今天是什么日子,前有出现在餐厅里的温嘉盛,后有出现在酒店大堂的陆封州。脑海中浮现出小明星那张脸,明维离开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片刻的犹豫过后,他还是转身走向了旁边那台电梯。明维站在电梯旁边,什么也没有做,只静静盯着电梯旁上行的红色数字看——   电梯最后果真停在了他下来的那层。   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假如真的如容林所说那般是新欢,陆封州又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且抛开这些不谈,陆封州又是否知道,自己新看上的小明星,今晚还在酒店里纠缠别的男人。   明维站在电梯外迟迟未走,电梯上去以后又落了下来,身旁等电梯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时,身体重重地撞上他肩头。   仍是处于出神状态的明维,被对方撞得一只脚迈入了电梯内。   见他堵在电梯门口迟迟不动,电梯里的客人不耐烦地抬眼看他,用眼神催促他动作快点。明维抿了抿嘴唇,眼前划过陆封州进电梯的身影,以及小明星贴在旁人身上的画面,在对方催促的目光里,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电梯里来。   如果对方真的是去找那小明星,那么明维跟过去看几眼,好让自己彻底打消心底残余的念想,其实也不错。   带着这样的想法,明维伸手按下了自己去过的楼层数字。   他没有料到短短的十分钟里,自己离开时经过的走廊里,会变得那样热闹。在靠近程小北那间房的门外走廊上,围满了保安与酒店工作人员。   来酒店餐厅里吃饭的温嘉盛在,忙着和程小北上床的钱总也在,甚至就连消失的小明星,也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陆封州站在人群中心的圈内,从明维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他搭在臂弯里的西装外套,明显绷紧且满含锐利的侧脸线条,抿成一条不悦直线的嘴唇,以及仿佛才有过剧烈运动不久,控制不住微微起伏的胸膛。   明维面上愣了愣,才慢半拍地回想起来,对方这副似乎有些热的模样,恰巧与自己那晚在会所车库里见到的他,看上去如出一辙。   程小北没有出现在走廊里,反而是不久前才见到过的小明星,此时衣衫不整地站在陆封州身侧,身体紧紧贴着对方的手臂,轻轻泛白的那张脸上,犹见尚未来得及褪干净的惨淡与惧怕——   陆封州果然是来找小明星的。   脑中清晰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来,明维一颗心脏彻底沉了下去。逐渐陷入麻木的情绪里,又生出几分意料之中的清醒与理智来。   虽然并不清楚,离开时留在卧室里的人还是程小北,眼下又是怎么会变成小明星,但是这些此刻都已经与他无关。   而陆封州过来找谁,也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更加确切地来说,早从他离开的那晚开始,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维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想要转身离开。   而这个时候,陡然留意到他的存在,旁边的安保人员瞬间板起脸来轻喝:“无关人员别围在这里,赶紧给我离开。”   对方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人群中心的陆封州立刻就眼眸沉厉地扫了过来。   看清站在人群外围的明维,陆封州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瞬间就有剧烈波动的情绪搅起来。没等明维分辨真切,对方已经推开围在身旁的那些人,带着满身敛不住的沉沉气势,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穿过人群停在他面前,犹如终于心石落地般,陆封州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声线里带着紧绷过后骤然松弛的轻微沙哑。   “我在找你。”陆封州说。 第73章 答案   陆封州没有想到,几天以前自己亲自做出的决定,反悔的想法会来得这样快。   整件事情的起因,还要归结于温嘉盛那通突然打来的电话。为了方便接待国外来的重要客户,近来温嘉盛一直住在酒店里。   因而今晚在酒店见到明维,他心中是有些诧异的。对方在餐厅外等电梯时,温嘉盛恰巧要与客户去吃晚饭。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客户身上,视线从电梯口的明维身上轻扫而过,并未过多地去留意那道背影。直到两人已经踏入餐厅内,温嘉盛才陡然反应过来,又转身退回去看了一眼。   中间大约只隔了两秒时间,温嘉盛返回去的时候,明维已经消失在了电梯口。而电梯旁不断增加的红色数字,显示那台电梯正在迅速升向高层。   不怪温嘉盛敏感与多心,只是单凭明维的身份背景,断然消费不起这样的高档酒店。而他长期浸淫在这个风气糜烂的圈子内,自然是见过不少年轻男孩被骗的例子。   而就在几个月以前,温嘉盛也才亲眼目睹过,那位钱总在洗手间内意图为难明维的场面。   无论是从明维答应帮忙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对方如今与娜娜的关系考虑,对于他今晚出现在酒店里这件事,温嘉盛必然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临时将客户留在餐厅里,吩咐其他几位下属全程陪同用餐,温嘉盛直接找到酒店的值班经理,让对方领自己去监控室里看了监控录像。   查到有人带明维进了酒店套房,而那间套房又恰巧是登记在钱总名下,温嘉盛从监控视频前直起腰来,转身走出房间给陆封州打电话。   电话接通以前,他其实已经吩咐了值班经理,去调动安保人员过来。听到陆封州的声音以后,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抬手叫停了值班经理的行为。   无关其他原因,仅仅只是忽然记起来,陆封州好几次对自己莫名流露的敌意,温嘉盛一时兴起,想要借这件事来探探他的态度。   除此以外,温嘉盛也是才从市局朋友那里听闻,明维打起架来下手可是又重又狠。他藏于表面下的真实性情,果然不似往日里在陆封州面前那般无害。   温嘉盛不相信他在钱总面前,会没有半点自保能力。   从而也就导致,当陆封州接到这通电话时,里面还掺杂有温嘉盛故意的添油加醋。陆封州同样也有商务上的饭局,听闻温嘉盛提及明维的名字时,他的嗓音已经明显冷下来:“我很忙,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先挂了。”   温嘉盛挑了重点长话短说:“他被人带去了酒店的套房。”   陆封州漠然反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嘉盛诧异挑眉,又朝火堆里添了把柴:“我看他像是被人下了药。”   陆封州眸色明显顿住,还未出声回话,心中已经是怒意骤起。强行压制住心中波动起伏的情绪,他嘴上却仍是冷冰冰地道:“上回喝了加料的酒还不长记性,这回栽了跟头还能怪谁?”   温嘉盛不予置评地轻啧一声,“我可是听说,姓钱的那家伙惯来喜欢在床上用道具,你真的不管吗?”   “我说过了,”陆封州漆黑的眼里已经凝起冰意,“他的所有事都与我无关。”   说完,就不由分说挂掉了温嘉盛的电话。   温嘉盛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盯着通话结束后的屏幕陷入沉思。经理神色恭敬地候在旁边问:“温总,现在需要叫人过来吗?”   后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经理适时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来。   没有进行任何解释,温嘉盛气定神闲地握着手机道:“再等等吧。”   陆封州挂掉了电话,连同耳边也恢复清静起来。可是温嘉盛说的那些话,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脑中,扰得他眉眼烦躁且心神不宁。   仅凭明维的能力来说,解决那些肥头大耳的老板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温嘉盛说他被下了药。   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数月前明维喝掉那杯加料的酒,趴跪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药效发作时的画面。陆封州开始意识到,他无法忍受那样的明维,被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即便只是看上一眼,也不行。   这或许只是占有欲在作祟。带着这样模棱两可的结论,以及心中陡然高高掀起后,再也难以平静下来的浪潮,陆封州从桌前站起来,将剩下的所有事情交给杨预,转身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   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打给温嘉盛,在电话里未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沉声交代道:“你带人上去,我很快就到。”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陆封州全程拧眉紧盯前方路况,脑海中想的却是与明维有关的事。   汹涌而起的怒意或许还能用占有欲解释,那么埋藏在怒火之下的担心情绪呢?最初怒意翻动着从心头覆没而过时,陆封州还能对自己的其他想法无从察觉。   只是随着时间无声而缓慢地流走,那些压在心底的异样情绪,最终还是费力地拨开所有遮掩,拼命地叫嚣着冲撞着冒出头来。   没有了所谓的占有欲带来的蒙蔽与遮掩,陆封州心中如沸水般滚开的焦灼与担忧,就这样被完整而彻底地暴露在了空气里。   不仅仅是震怒于药效发作的明维会被别人看到,更多的是不想让他在旁人那里受到任何伤害——   这样清晰而又真实的认知涌上心头,陆封州的眼眸微不可见地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他在路口的红灯里踩下刹车,从陷入轻怔的心神中猛然惊醒过来。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陆封州从未如眼下这般,在开车时陷入心不在焉的境地。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陌生而又怪异,却又暗含几分微不可察的难以自持在其中。   从未觉得红灯有这般让人心烦意燥过,陆封州指尖频频轻点方向盘,默数着红灯结束前的读秒,开始在心中反复回想起,这些令人感到陌生的情绪。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陌生与怪异,似乎已经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早在那晚接到苏媛娜的电话,不带任何迟疑地吩咐司机掉头赶去酒吧时。甚至还有更早的那个下午,在街边将明维赶下车后,分明已经打算丢下他离开,却又临时反悔绕路回去接他。   这样的情绪其实就已经深埋心底,牢牢扎根。   经历过这些相处又分开的时日,他第一次开始尝试着去直面内心,自己想要的,真的就只是希望明维回到他身边,继续履行那纸薄薄的合约吗?   关于这个问题,他暂时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来。   思绪重心很快返回明维被下药这件事上,带着心中难以自抑的焦躁不安,陆封州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酒店里。   他到得很快,温嘉盛在酒店中等经理安排人手,以及前台送备用房卡过来。一行人刚刚出电梯时,陆封州也已经进楼下大堂的电梯内。   接到他的电话,温嘉盛与其他人站在电梯外等了他片刻。几秒过后,陆封州面容冰冷地从电梯内跨出来,眸光黑沉沉地投向手拿房卡的值班经理,“哪间房?”   被他的目光微微震住,值班经理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双手将房卡递向他面前,飞快向他报出具体的房间号来。   没有去看身旁其他人,陆封州接过房卡后,眉头紧拧快步走入走廊深处。   明维进入的那间套房,紧闭的房间门很快就出现在众人视野内。陆封州率先刷卡进入套房内,很快就将视线落向同样房门紧闭的卧室。   撞开房门进入卧室以后,亲眼目睹灯光下身材肥硕的中年男人,将身材颀长劲瘦的年轻男孩压在身下时,陆封州心中难以自控地掀起如飓风过境般的怒气来。   甚至在脑中未有任何想法以前,身体已经脱离大脑控制走过去,他力道极其粗暴地抓住男人后衣领,将对方从男孩身上拎起来丢向床下。   而当衣衫不整趴在床上的年轻男孩,眼神紧张而又惧怕地从床单里抬起头时,借着房间里的明亮灯光,几乎被怒火麻痹丝思绪的陆封州才看清楚,躺在床上的人并不是明维。   是数天前曾经在会所中向他献殷勤,事后又单独找去他办公室里的那个小明星。   同样认出陆封州那张脸来,短暂的怔愣与不知所措过后,小明星红着眼眶朝陆封州扑过去,一口咬定是床下的男人想要强暴自己。   陆封州面无表情地朝后退去,没有开口说话,却也没有立刻撇下他离开。至少无法否认的是,在看清床上的人并非明维本人时,陆封州脸上紧绷的神情是有少许缓和的。   他转身走向卧室门边,将房间里的事交由酒店房来处理。因而也就有了几分钟以后,明维再度返回房间走廊上时,亲眼目睹到的那一幕。   酒店房处理这桩事情时,陆封州从始至终摆出来的,都只是冷眼旁观的漠然姿态。向温嘉盛与工作人员询问过明维的去向无果,陆封州心情不悦地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明维的出现。   保安不高不低的训斥声响起来时,陆封州循声扫过去的冷漠视线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明显的漫不经心。   而当目光触及身处人群外围,明维那张面色如常的脸时,陆封州的眸光猝不及防地定住,眼底的漫不经心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无法用那些词藻来描述,自己从头至尾真正想要找的那个人,陡然出现在相隔不远的人群以外,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但至少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陆封州来时路上思考过的问题,忽然就已经有了答案。   陆封州现在很确定,他想要的不是那纸合同的续约。   他真正想要的,是明维这个人。 第74章 担心   陆封州说他在找自己,明维脑中首先浮起的念头却是,对方是不是找错了说话对象。他的视线从对方肩侧越过去,下意识地看向被陆封州撇下的小明星。   “你找我?为什么?”情绪很快从茫然中恢复过来,控制住自己不去多想,明维语气如常地反问,“你不是来找他的吗?”   “不是。”对方神色略微反感地皱起眉来,却也没有对他做太多解释,只转头瞥了一眼被人按住的钱总,“你想怎么处理他?”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陆总该问的人不是我。”明维神色冷静地回答。   “如果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陆封州没有再看他,落在那位钱总身上的目光,透出明晃晃的沉冷意味来。   未曾料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明维抬眼愣在原地。半响回味过来,对方话中隐含的深意,他不太确定地朝陆封州看了过去。   却见对方面上神色淡淡,丝毫看不出其他情绪的起伏与波动。毫不怀疑是自己过于多心,明维冷静而又克制地收回目光来。   见明维似乎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最后还是温嘉盛向经理发了话:“就按报警的流程处理吧。”   后者接到通知,立即就按照他吩咐的意思去执行。他打过报警电话,示意安保人员将人带离这里,明维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开口提醒道:“房间里应该还有其他人。”   钱总提前吃过药,此时药效发作得不到纾解,大脑已经有些混沌不清。而处于弱势方的那位小明星,在听到明维的话时,眼底情绪变得有些异样。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摆出惊异不解的困惑神色,在众人的目光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   值班经理转头吩咐其他人进入套房搜查,很快就在卧室的浴室角落里,找到四肢被捆绑起来,口中塞有酒店毛巾,同样因为药效发作变得神志不清的程小北。   程小北被抬出来的时候,明维视线扫向脸上惧意未消的小明星,而后又似无事发生一般,漠不关心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后续的事情全权交由酒店方去处理,几人搭乘电梯下楼,温嘉盛返回二楼餐厅陪客户吃饭,电梯中最后剩下明维与陆封州两人。   电梯在酒店大堂那层开门时,没有与对方说任何告别的话,明维抬脚要往电梯外走,却被陆封州伸手拦了下来,“我送你回去。”   不等明维转身回答,陆封州已经按下电梯里的关门键,转而按亮了停车场那层的数字按键。   电梯门迅速在眼前合拢,又继续朝下降去,眼前光滑平整的镜面上,映出明维那张诧异的脸来。经历过几天前对方办公室中的不欢而散,明维以为陆封州已经不会再想见到自己。   事实却与他想象中的情况有很大出入。此前在楼上的走廊里,听闻对方亲口说在找自己,心中没有丝毫动摇是假,五味杂陈中仍有理智存留是真。   陆封州已经从后方走上来,停在他身侧不远的位置。明维放出余光曲看他,见他的西装外套仍然搭在手臂里,脑中情不自禁涌出那晚在会所的地下车库门边,陆封州面容冷淡疏离地立于墙边的模样。   画面久久定格于当时的场景,明维心中忽然生出堪称荒谬的念头来。那晚陆封州抱着外套站在车库门边,会不会其实也是在等他?   真正的答案是什么,明维自己也无从得知,他在陆封州冷不丁出声的话语里抽离思绪,迅速回到现实中来。   “到了。”对方已经率先走出电梯,停在电梯外回过头来叫他。   回过神来的明维,后知后觉地抬脚跨出电梯外。从电梯门缝上方迈过脚步时,检测到长时间无人出入的电梯门,没有任何预兆地朝中间合了过来。   明维往外走的脚步霎时顿住,电梯外的陆封州已经伸出手来,动作再自然不过地挡在了他的手臂外侧。   两人手臂轻贴的那个瞬间,感知到对方体温在自己皮肤表层的游走,他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轻微怔色来。即便是在两人还未闹翻的时候,陆封州都不曾对他做出过这样的举动来。   他心中生出浓浓疑惑与不解的情绪来,陆封州就真的这样想让自己回去吗?   既然已经跟到停车场来,没有再坚持自己搭地铁回去的想法,明维就这样心不在焉地上了陆封州的车。   他从副驾驶那侧车门坐进来,回头关紧车门以后,抬眼望向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陷入了轻微的走神中。   将他拉回现实中来的,是耳边忽然响起的窸窣摩擦声响。明维闻声转过头来,就这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上了陆封州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   轻抿的嘴巴擦着对方的脸侧掠过,明维一双浅褐色的瞳孔略微睁大,条件反射般地轻收下巴,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陆封州并未转过脸来看他,只维持着倾身靠近他的姿势,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往后靠一点。”   对方的手臂从他肩头上方越过,扯过副驾驶的安全带,动作流畅地插入了卡扣里。   听到这声清脆短促的响动,明维下意识地垂头往自己左侧看去,而这个时候,陆封州又恰巧将头抬了起来。   两人高挺的鼻尖轻轻撞在了一起,不知道怎么的,明维就记起了几个月以前,也是两人在车内独处,也是对方替他系安全带,两人嘴唇与鼻尖轻撞的画面。   眼中微微闪了闪,时隔数月再度撞到对方的鼻尖,明维选择了保持沉默。陆封州反而成了那个率先出声的人,“撞到你了?”   对方从距离极近的地方抬起眼眸,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意味,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撞疼没有?”   明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在彻底被吸入以前,他从对方绵长而深邃的目光里,努力地将自己拔离而出,“没有。”   什么话都没有说,陆封州直起腰坐了回去。   控制自己不再去回想记忆中的画面,明维重新将脸转向身旁的车窗玻璃。车从光线昏暗的出口通道中滑过时,明维从车窗上看到了陆封州模糊的侧脸轮廓。   猜想对方并未记起以前的事来,明维在沉默的氛围中逐渐放松下来。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对方忽然将车停在街边的路灯下。陆封州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视线自然而然地滑向他的脸,“晚饭吃了吗?”   眼中迟疑了一秒,明维慢慢点头。   算得上是已经吃过,也能算是没有吃。晚上在酒店餐厅里的那顿饭,明维始终是抱有防备之心的。   “那就陪我吃。”陆封州目光直勾勾地锁住他道。   已经不再是单独与对方吃饭的关系,明维张口想要找理由拒绝。然而未等他想好合适的理由,对方又再次轻描淡写地提及道:“温嘉盛看见你被人带进了酒店房间,我接到他的电话,就直接从饭局上赶过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吃上晚饭。而这个局面,又恰恰是明维直接造成的。   对方仅凭三言两语,就堵掉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拒绝话语,明维最后还是解开安全带,在陆封州的注视中开门下了车。   原以为他要去价格昂贵的餐厅,不想等明维下车,才发现他将车停在了一家馄饨店门口。明维心中逐渐升起轻微的异样来,而这样的异样感觉,在他们进入店内坐下以后,就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店内如其他小店那般,摆着放满饮料酒水的便利店冰柜。明维在桌边坐下以后,就没有再起过身。反倒是陆封州去了冰柜那边,面不改色地问他要喝什么。   在这愈演愈烈的违和感中,明维原本谢绝的话到了嘴边,又临时改为中规中矩的回答:“我都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低下头来专注地玩手机,直到耳边传来玻璃瓶底轻磕桌面的声响——   从这样的声音里抬起头来,明维眼眸略带愕然地看见,陆封州在他面前放了一瓶维维豆奶。   豆奶的瓶盖已经打开,玻璃瓶中亦插好了塑料吸管。视线贴着桌面缓缓挪向对面,他看见陆封州的面前,也立着维维豆奶的玻璃瓶。   对上他那双浅褐色的漂亮眼眸,陆封州慢条斯理地拿起豆奶喝了一口。   “我担心你。”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忽然缓缓开口道。   “温嘉盛说你被人下了药,我担心你,所以来找你。”对方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叫他名字,“仅此而已,维维。”   而这样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在明维心中掀起了大片绽开的水花。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陆封州是在回答一个小时以前,他在酒店走廊里的问话。 第75章 婚约   吃过东西以后,两人重新回到车上。对之前去过的地址仍有清晰记忆,陆封州直接将他送回了老城区里。   车从老旧的巷口缓缓驶入,最后仍是停在上次的位置。从陆封州的角度看过去,楼上明维住的那一户,房子里没有任何灯光。苏媛娜似乎还没有回家。   观察到这个细节,他神情略微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并未留意到他的视线落点处,明维转头向他道过谢,解开安全带要开门下车,却被陆封州从驾驶座上叫住,没头没尾地出声道:“刚刚那碗馄饨有点咸。”   明维停下手中开门的动作,回过头来陈述事实道:“我的不咸。”   拙劣的理由被当场拆穿,陆封州面上神色分毫未变,“我的咸。”   大约是对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明维的态度最后还是略有松动,“需要我去帮你买瓶水吗?”   “一杯就行。”陆封州看着他淡声强调。   便利店里不会有杯装的水卖,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明维眼中泛起轻微的困惑情绪。   陆封州倒也不生气,只略略抬高了眉毛,面不改色地提醒他道:“上次你倒的那杯水,我走前忘了喝。”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明维再怎么克制自己不去多想,也终于听出了他明晃晃的言外之音。似乎想不到能够拒绝对方的理由,明维最后把人带回了家。   尚未结束工作的娜娜不在家中,明维率先开门进入玄关,摸到墙上的开关将灯打开。没有与陆封州有过太多的言语交流,他转身要去厨房里拿杯子倒水。   陆封州独自站在门外光影中,嗓音低低地开口叫他:“维维,不让我进去吗?”   明维脚下步子顿了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将对方留在门外似乎不太礼貌,他又面色略有迟疑地走了回来。   陆封州站原地没有动,一双好看的眼眸微微低垂,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光影划过他高挺优越的鼻梁,将他的脸部轮廓分割成两半,一半在明亮的光线里,一半隐没在沉寂的黑暗中。   而他脸上惯有的冷锐与凌厉神情,皆在这样无声模糊的光影交织间,尽数化为了乌有,消散得干干净净。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莫名感觉,可就是在那个瞬间,明维心中忽然前所未有过地清晰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在主动朝自己放低姿态。   这副模样的陆封州,在过去每日相处的那两个月里,是明维不曾见到过的。   稍稍定住心神,明维弯腰打开鞋柜,在里面给对方找一次性拖鞋穿。   陆封州换上拖鞋进门,在客厅里坐下来。明维从厨房里倒了两杯水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恰巧这个时候,手机上有新消息进来。放下水杯以后,转头去拿自己的手机。娜娜给他发来信息,工作要很晚才会结束。   明维回复完娜娜的信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陆封州已经喝完了水。看清被对方拿在手中的杯子样式,他面上轻轻一愣,“那是我的杯子。”   陆封州看上去不甚在意,伸手将另一杯水推向他的位置,“你喝这杯。”   明维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端起剩下的那杯水喝了两口。他仰头喝水的时候,陆封州就坐在沙发里盯着他看。   察觉到对方明晃晃投来的视线,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明维弯腰放下手中的杯子。陆封州的视线紧跟而来,落在了他沾湿后变得水润的嘴唇上。   稍稍偏脸错开他的目光,明维神色镇定地舔了舔嘴巴,下意识地舔干嘴巴边残留的水珠。从茶几前直起腰的那一刻,陆封州上半身略微前倾,从沙发前站了起来。   两人中间的距离缩短为茶几的宽度,明维定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担心车上鼻尖相撞的意外事故会再次发生。   陆封州亦停在了距离他脸边不远的地方,两人谁都没有先动,唯有耳旁似有若无拂来的温热呼吸声,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对方此刻就离自己很近。   玻璃杯底嗑在茶几上的动静清晰响起,一声低沉悦耳的“谢谢”随之落入耳中,陆封州神色沉稳而又克制地退了回去,面色如常地朝他道:“我该走了。”   猛然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明维有些心神不定地点了点头。   对方就真的这样走了,从他进门坐下再到起身离开,也不过才短短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仿佛就好像,陆封州真的只是上楼来喝杯水,再无其他任何打算。   他没有送陆封州下楼,心不在焉地在客厅里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推开卧室的房门,穿过房间里的黑暗,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帘边,透过帘布间的缝隙往楼下的马路边看去。   他来得不早不晚,恰巧捕捉到陆封州倒车离开的画面。对方走得异常干净利落,似乎没有半点的留恋。说不上来是平静还是失望,目睹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以后,明维拉上窗帘转头往外走。   此前对方离开的时候,明维并未分出多余的心思,去留意客厅里陆封州的沙发。眼下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清沙发角落里凭空多出来的饰品时,明维眼中神色骤然顿住——   陆封州在他这里落下了一枚袖扣。   他走过去捡起那枚袖扣,在灯光下翻来覆去看过好几眼。结合今晚陆封州的态度陡变,以及对方离开时的毫不拖泥带水。   上楼喝水的理由实在太过随意,定定望向拿在指尖的袖扣,明维甚至忍不住开始在心底猜测,这枚被遗忘在沙发角落里的袖扣,到底是对方的无意行为,抑或是有意为之。   明维那颗已经沉寂下来的心,似乎又轻轻地小小地,被这枚袖扣拨动了一下。   但这依旧无法改变什么,他将袖扣收进房间里,心绪很快又恢复平常。不再去想任何与陆封州有关的事情,他打开衣柜拿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没有立即上床睡觉,明维待在房间里研究和摆弄那些乐高零件。娜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明维沉浸在乐高的拼接中,并未留意到时间已经走过零点。   直到房间外传来有人进门的动静,他才将思绪从乐高上抽离出来。紧接着就立刻发现,回来的不只有娜娜一人,她还带了其他人回家。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着自己房间紧闭的那扇门,明维很快就听出来,跟在娜娜身后进来的还有温嘉盛。   对方似乎只是过来拿东西,并非要在娜娜家中留宿。   明维的注意力逐渐从他们的对话内容上转开,落在了被自己拿进房间的那枚袖扣上。待门外的对话声消失以后,明维起身拿起陆封州留下的袖扣,打开房间门走出去。   客厅里只有温嘉盛在,他直接将袖扣递给对方道:“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他?”   温嘉盛在灯光下诧异地挑高了眉头。原本以为经过今晚在酒店的那件事,他与陆封州大概率会重新和好,明维也会连夜从这里搬回陆宅。   不想两人似乎仍旧没有和好,甚至完全能够说是毫无进展。没有伸手去接那枚袖扣,温嘉盛抬眼瞥向他问:“你为什么不自己还?”   “你见他的次数比我多。”明维回答。   温嘉盛心中有些好笑,面上明摆着是不赞同他说的这句话,不想因为答应明维这件小事,下次在陆封州那里挨揍,他极其明智地选择了拒绝:“我不会帮你,你自己去找他还。”   明维沉默了一秒,还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娜娜抓着首饰盒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容冷淡地丢进温嘉盛怀里,“你送的东西,你自己找出来拿走。”   温嘉盛捧着首饰盒苦不堪言,“我真的没有未婚妻,家里人口头开下的玩笑话在我这不作数。”   娜娜厌烦而疲倦地蹙起眉来,“我现在不想听这些,你拿了东西就赶紧走。”   温嘉盛仍旧不死心地试图解释:“我真的没有——”   “你们这样的家世背景,从小有婚约对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唇边抿出冰冷的弧度来,娜娜神情可笑地打断他,“人家陆总有婚约对象,你也可以有,你没有必要对我隐瞒。”   温嘉盛气得丢开怀中的首饰盒,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他的脸色难以抑制地变得严肃起来,“婚约对象这种东西,陆封州没有,我更加不会有。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   娜娜仍是心情不太好,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始终置身事外的明维,猝然抬眸朝温嘉盛看了过来。 第76章 晨星   温嘉盛最后走的时候,并没有帮他把袖扣带走。但没有等上太久,陆封州就主动打电话给他,向他问起了袖扣的事。   明维白天没有时间,在电话里对他道:“你可以晚上过来拿。”   陆封州那边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在看最近的工作行程表,“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明天下午要去摄影棚。”明维说。   “地址发过来,我明天下午过去拿。”对方不见任何停顿地接话。   “好。”挂掉电话以前,明维回答。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明维顺手捎上了那枚袖扣。下午他就在摄影棚里,接到了杨预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告知他,已经开车到杂志社楼下。   理所当然地认为,杨预过来替陆封州跑腿,而陆封州本人没有过来,明维下楼去给杨预送袖扣。   杂志社大楼外的路边,停着型号与颜色皆是有些眼熟的车。他走过去微微弯下腰,抬起手来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玻璃。   只是面前的车窗降落下来以后,车内露出来的却是陆封州的脸。明维神色略微顿了顿,将握在手中的袖扣送入车内。   陆封州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来接,而是冷不丁地开口提及道:“你留在熙江公馆的行李,什么时候去拿?”   对方不主动问起,明维几乎都要忘了这茬。当初临时被告知,要搬去陆宅住一个星期时,明维只是草草收拾了衣服裤子,塞进行李箱中,剩下不需要用到的物品,都被他留在了那间视野开阔的临江公寓里。   见明维迟迟不答话,陆封州又出声解释:“公寓那边最近会有人过去打扫,你的东西不拿走,可能会被丢掉。”   明维仔细想了想,倒是没有想起来,公寓里是否还有比较重要的东西在。迟疑了一会儿,他回答对方道:“我今天晚上会过去拿。”   话未落音,就见陆封州从车内抬起眼皮看向他,“上车。”对方语气微微一顿,“我刚好要去那边拿东西。”   明维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还有工作。”   “你的工作杨预会帮你解决。”陆封州再次向他强调,“上车。”   明维看着他没说话,脑中想起了那晚深夜,温嘉盛在娜娜家里说过的话。虽然并未完全相信温嘉盛的话,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对方当时顺口带出来的那句话,的确在自己心中埋下了疑问的种子。   当初在慈善晚宴的休息室门外,说陆封州与明晨星有婚约的,是陆封州的朋友。如今在娜娜家中,说陆封州没有任何婚约对象的,依旧是陆封州的朋友。   然而朋友也有亲疏之分。两方相比较起来,从理性上来分析,明维认为温嘉盛的话更加可信。   有关这个疑问的真正答案,明维此刻亦是很想知道。没有犹豫太久,他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只是车开出去很远,明维在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也没能在这件事上,找到合适的话题切入点。在什么都没有的前提下,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打探陆封州的这些私事。   两人有合约关系时,对方就明确提醒过他,自己没有任何立场。眼下两人连维系关系的合同都已经不在,他只会变得更加找不到立场。   明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过多地留意车窗外的景物与建筑。直到察觉车毫无预兆地在路旁停下,他才终于分出心神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   瞥见咖啡店门外熟悉的招牌店名时,明维大脑尚未来得及发出指令,心底条件反射般涌现的想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陆总约了人来喝下午茶吗?”   “不是。”陆封州语气自然地否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面上也依旧不见丝毫恼色,“顺路而已。”   明维眼神略有困惑,没来得及去细想他的后半句话,又听见对方解开安全带道:“下车。”   这时候才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带着那点摇摆不定的不确定,明维依言推门下了车,跟在陆封州身后进入咖啡店内。   店内的服务生向他们问好,陆封州径直越过旁人,走向位置靠里的前台问:“今天的黑森林还有吗?”   前台里的店员连忙出声道:“还有最后一块,需要帮您包起来吗?”   没有明确给出对方答复,陆封州神色如常地转过头来问:“还是吃黑森林吗?”   明维面上骤然愣住,望向他的瞳孔里浮起几分诧异与惊讶来。   “不想吃吗?你不是喜欢吃吗?”没有出声催促他,陆封州脸色淡淡,却依旧在耐着性子等他回答。   明维目光轻轻动了动,微微张嘴想要回答他。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咖啡店入口处的玻璃门被人从拉开了。伴随着门顶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又有客人走了进来。   明维站在背对店门口的位置,没有看到进来客人的脸,却眼尖地注意到陆封州的视线,越过自己朝大门边滑了过去——   进来的客人陆封住认识,明维的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紧接着果不其然就听见,站在门边的服务生朝来人问候道:“明少爷。”   瞥见陆封州站在店内的身影,明晨星加快脚步走向他,上扬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欣喜意味:“哥哥也在这里吗?”   问完话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明维的存在,明晨星面上露出难以言明的微妙怨怒来。明维分明已经从陆家离开很久,现在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不见为净撤回视线,带着几分故意撒气的意图,明晨星沉下自己的脸色,没好气地朝店员催促道:“给我打包一块黑森林。”   店员登时满脸为难,眼神局促地看看明晨星,又看看站在旁边的陆封州与明维,“抱歉明少爷,黑森林只剩最后一块了。”   明晨星顿感莫名与心烦意躁,“这不是刚刚好吗?你把最后那块包起来。”   店员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眼见明晨星的情绪愈发暴躁起来,才顶着压力开口解释:“是陆总和那位客人先到的。”   听见陆封州名字时,明晨星心中还觉得惊异奇怪,记忆中陆封州是不太吃蛋糕甜点的。听到明维是与陆封州一起来的,明晨星心中强忍的火气就窜了上来。   始终没有忘记过,许多天以前在这家店里,明维故意用吃过的蛋糕挑衅与嘲讽他,暂且不去深究明维又是为什么,会和陆封州一起出现在这里,这么多天过去,明晨星心中的那口气始终无法下咽。   眼下又撞上与当初相似的境况,明晨星眸光阴郁地咬了咬后槽牙。下一秒,他表演变脸戏法般地扬起灿烂明媚的笑容来,如以往那般当着明维的面,刻意而又亲昵地伸出双手抱住陆封州手臂。   “封州哥哥,我也想吃蛋糕。”明晨星一双眸子神采奕奕如星辰,明亮而期待地看向陆封州,如小时候那般向他撒娇道。   因为小时候发生过的那件事,在长大成人的这些岁月里,他渐渐开始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陆封州心中的分量。   虽然依旧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程度,却也不会轻到随意被旁人比下去。至少别的其他人不提,如果要在从小陪伴长大的自己,与曾经短暂相处过的床伴间做出选择,陆封州心中的那杆秤,是断然不会偏向明维那边的。   在明晨星自己看来,明维的存在与曾经方若水的存在,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差别。既然当初在方若水面前,陆封州的心始终不曾偏向过对方,那么现在也一样。   明晨星有十足的把握,陆封州的心仍旧是向着自己的。他心高气傲且成竹在胸地扬起下巴,笑容无瑕地等着面前人发话。   陆封州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先把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他那双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眸,直接越过自己面前的明晨星,瞥向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明维。   两人目光隔开明晨星在半空里轻轻相撞,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可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明维忽然就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情绪,陆封州还在等自己没有说出口的回答。   短短的一秒时间里,他什么都没有想。   没有去想自己如今的心境与打算,没有去想陆封州如今对自己的态度与想法,亦没有去想陆封州那似真似假的婚约。他只想知道,既然是陆封州给自己自由选择权在先,假如自己真的要吃那块蛋糕,陆封州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与安排来。   “我吃。”明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回答。   在明晨星怔愣而又愤怒的情绪里,陆封州收回视线,神色淡然地看向他道:“明天我让杨预买好送过去,今天你先吃其他的口味,晨星。”   听到陆封州这样叫自己,明晨星瞬间就变了脸色。 第77章 轻松   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明晨星瞪大了眼睛盯着陆封州看。陆封州却没有看他,甚至没去留意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陆封州走开接了个工作电话。   剩下明维与明晨星两人站在原地,再将目光投向明维的时候,明晨星的眼里就只剩下怒火与敌意。   明维倒是没有说话,反而还轻描淡写地冲他笑了笑。看明晨星被自己气得只差没跳脚,他才收起脸上的笑意,将视线从对方脸上转开。   虽然已经和陆封州没有关系,但是接收到明晨星挑衅的目光,他还是没能忍住,下意识地想要气气对方。真正让他觉得意外的,反倒是陆封州给出的反应。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床伴身份,在对方那里竟然也会有分量。陆封州就这么想要自己回去?明维心不在焉地扫向前台,店里的服务生正在打包蛋糕。   明晨星叫停了对方的动作,低下头来神色冰冷地点单。他一只手搭在菜单边缘,另一只手不停地翻页。不难从此时的翻页频率里看出来,他心中翻滚着怎样的急怒情绪。   但这些都不是明维在意的,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明晨星左边的手腕上。他的皮肤同样是偏白皙的色调,而那根颜色鲜艳的红绳戴在他手上,更是衬得他的手腕白嫩起来。   明维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留在陆封州身边,其实也是想弄明白,明晨星手上的这根红绳是怎么来的。只是两个月已经过去,他似乎并没有来得及,分出过多的心神去摸清整件事的源头。   说不在意大概是假的,假如真的不在意,那么在看见明晨星手腕上的红绳时,他也不会生出任何低落的情绪来。   眼下这样的情况,大约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会比开口问来得更加直接。念头涌上心尖的那一刻,明维余光下意识地朝陆封州的方向滑了过去。   那通工作电话还在继续,陆封州背对他们站在落地窗前,从他的位置到店内的落地窗边,是听不清楚对方通话内容的。   飞快收回自己的余光,明维径直伸手按住了明晨星的手腕。他在对方又惊又怒的目光里,稍稍抬起眼眸来,刻意放低了声音,口吻波澜不惊地问:“你这根绳子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和你有关系吗?”数次尝试也挣脱不开他的手,没料到他的力气这样大,明晨星最后恼羞成怒地反问。   明维自然是没打算等他如实告知,他的视线落在明晨星脸上,将对方的表情变化轻松收入眼底,“陆封州送给你的吗?”   “是啊,封州哥哥送给我的。”短暂的停顿过后,突然反应过来,明维会这样追问的意图,他略带恶意地笑了起来,“这是家里人送给他的重要礼物,可惜就只有一条。封州哥哥把它送给了我,而你,”明晨星的唇角嘲讽而讥诮地翘了起来,“你什么都没有。”   明维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给出肯定的答案时,他注意到明晨星的脸色很自然,并未掺杂半点撒谎的痕迹在其中。   所以真的是陆封州送给他的吗?这样的解释说不通,明维微微皱起眉来。   当他是受到不小的打击,明晨星压抑已久的心情,终于涌出了少许的快感。他甚至记忆力极好地想起了,与明维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他手上也带着串有铜钱的红绳。   “你那根赝品绳子,现在怎么不戴了?”明晨星无声地扯开唇角,得意地笑起来,“赝品就是赝品,不管长得有多像,也都是做工粗劣的廉价赝品。”   明维丝毫不恼地松开他的手,从店员手中接过装蛋糕的纸袋,慢吞吞地朝他眨眼道:“赝品有什么关系?至少蛋糕是我的。”   明晨星脸上的笑容骤然凝滞,眉眼迅速阴沉了下来。   没有再和他说话,明维拎着纸袋转身朝陆封州走去。对方恰好已经打完电话,握着手机回过头来扫向他问:“好了?”   “好了。”明维说。   陆封州点了点头,转身话语简洁地知会过明晨星,就和明维从店里离开了。对方开车带他去公寓里取行李,路上陆封州破天荒地开口问他:“你和明晨星说了什么?”   明维原本打算找借口搪塞过去。但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此前在咖啡店里,陆封州在明晨星面前对他的态度,他心中隐隐生出了新的预感来,假如自己此时问陆封州红绳的事情,对方或许会告诉他。   找好的借口临到了嘴边,又被吞回肚子里,明维转过脸来,看向他改口道:“他手上戴的那根红绳是你送的?”   陆封州面色未变分毫地回答:“是我。”   明维忍不住蹙起眉来,下意识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却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察觉到他蹙眉的模样,陆封州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车,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你介意?”   被他的话问得微微愣住,自己是否介意红绳的存在,陆封州又是否会在意?揣摩不出对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但若是按从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多半会不满他给出的答案。   只是对方如今会否不满,明维也不需要再去过多的关心。他垂下眼眸出声:“我——”   一句话只来得及说出开头,就被陆封州解释的话打断,“小时候送的,只是作为谢礼而已。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特殊意义。”他的目光直直投了过来,似乎意图望进明维的眼眸深处,“以前和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陆封州说出来的话,直白得与对方的目光如出一辙,这让明维在他的注视里,被动地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至少在过去的两个月里,陆封州在他面前,并不是这样喜欢直白的人。但无可否认的是,每个人都有性格上的多面性,又或许对方只是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直白坦言而已。   陆封州在所有人面前永远界限分明,过去的自己并不值得他这样对待,所以他从来都是惜字如金,喜怒不行于色。   那么现在呢?大概对于陆封州来说,想要找到合适的床伴,并非是件简单容易的事而已。   带着这样困惑却又了然的心情,他在沉默中度过了接下来的时间。甚至于下车的时候,明维还在想这件事。显然在陆封州看来,他与陆封州的合约只是各取所需。   事实上明维自己心中清楚,最后取到所需的也只有陆封州,他没有从对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其实短短两个月中,除开那点以外,明维过得似乎也不亏。   与陆封州做的感觉并不赖,也不用再为了吃穿住行来回奔波。换个角度来思考,他悄悄回国的这几个月里,也并非算是一无所获。   他其实能够猜得到,明太太至今未发现自己回国的原因。多半是留在国外看管自己的人,为了私吞明家每月打来的生活费,亦不想被明家追究自己的玩忽职守,在明太太面前瞒下了他失踪的事。   只是他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对那里的熟悉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内。他甚至在国外读完了大学,可以在国外顺利找到养活自己的工作。   而失踪的事情必然无法长久地瞒下去,等到被发现的那天到来,明太太依旧不会允许他留在国内。或许回国的几个月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不长不短的毕业旅行。与陆封州同床共枕的两个月,也只是这场旅行中随心所欲的放纵。   这场仍是未知数的旅行结束以后,他或许还是要回归从前熟悉的生活日程。   旅行中的及时行乐再正常不过,明维开始在心中反省,是不是自己索求的东西太多了。也许尝试着不再为难自己,去攀登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往后他在陆封州面前,就能更加轻松自如。   陆封州将他当作床伴,同样反过来,他也能将陆封州当作床伴。   他关上车门往过道中间走,整个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见身后车辆开过来时,轮胎碾压过地面的动静。   电光火石之间,陆封州从旁边伸出手来拉了他一把。   后背撞入对方怀中的那个瞬间,价值不菲的跑车擦着他身前不快不慢地驶过。陆封州单手扣住他的手臂,以半抱半搂的姿势站在他身后,良久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从突发事故的怔愣里回过神来,明维僵直的背脊慢慢松缓下来。   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心中告诉自己。 第78章 价钱   明维没有动,陆封州也没有动。他皱眉站在明维身后,声音从他的耳边落下来:“怎么不看路?”   “抱歉。”明维语气平稳地回答。   陆封州抓住他的手这才松开,指尖从他的脸边轻轻蹭了过去。   明维愣了一秒,几乎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以后,他神色镇定地偏过脸来,眼神诧异地望向他。   “有断掉的头发。”陆封州将捏在指尖的头发拿给他看。   明维的视线顺着他的话,扫向了他抬起的指尖,果然在那里看到了黑色的断发。不等他开口说话,对方已经率先放下了手,从他身后退开发话道:“走吧。”   两人搭乘车库里的电梯上楼,开门进去以后,明维找到自己穿过的拖鞋换上,自行去住过的房间里整理行李。   没有去找自己的东西,陆封州跟在他身后走过来问:“要喝水吗?”   背对门边的方向,明维站在抽屉前没有回头,“谢谢。”   话音落地,就听见身后陆封州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这时候才转过头去,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对方已经走出房间,明维垂下头来继续做自己的事。   也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房间里的光线忽然就暗了下来。明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的那盏灯。而后才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己进来以后,只拉开了窗帘,没有去开房间里的灯。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且暗沉无光,是很快就要下大雨的征兆。他想转身去将房间里的灯打开,后脚跟往后退去时,轻轻撞上了身后人脚上的拖鞋。   陆封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身后,他将拿在手中的水杯递给明维,“水。”   明维道了声谢,接过水杯垂下眼眸,专注地喝起水来。   “要下雨了,”陆封州盯着他喝水的侧脸看,“雨停以后再走。”   明维捧着水杯摇头,“我收完行李就走。”   陆封州朝他举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点,“气象局刚刚发布了橙色预警。”   “我可以打车回去。”明维没有将这场雨放在心上。   话音尚未落地,视野内倏地急速掠过一道光亮,伴随着阴沉天空里劈开的闪电,滚滚雷声在耳边接二连三地炸开。   浅白的光亮从眼前的落地窗前闪过,照亮了他与陆封州映在玻璃上的人影,也照亮了陆封州望向他时专注而深邃的眼眸。   眼中似乎还掺杂了轻轻翻涌的情绪,却始终让明维看不明白。   “现在还要走吗?”陆封州问他。   明维诧异而又不解地抬起眼睛,望向玻璃上陆封州看自己的那双眼睛。   “不是怕打雷吗?”陆封州抬起手来抵在窗边,同样借助玻璃上映出来的人影看他,“现在还要走吗?”   明维心中略微错愕,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暴雨夜里向对方撒过谎,以害怕打雷为借口,提出来想要与他一起睡。   只是顺口找来的理由,没有想到对方眼下还会记得,他心中微微一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顺着自己当初说过的谎言,继续圆了下去:“那就等雨停再走。”   陆封州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来,在明维定睛去细看时,又悄无声息地落了回去。他收走了明维的水杯,转身从房间里离开。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对方都没有再踏入过这里。雨水很快就从乌黑的云层里砸落下来,明维独自留在房间里,整理完被自己遗忘在各个角落的东西,就在窗边坐了片刻,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停止。   大片大片的雨水从玻璃上哗啦淌过,很快就将视野中的整个世界,洗得模糊朦胧起来。明维下意识地抬手去擦,擦完以后才发觉自己做了傻事。   见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依旧没有要减小势头的打算,明维从窗边站起来,开门往外走。穿过客厅的时候,他看见陆封州坐在餐厅的吧台前喝酒。   手边打开的红酒已经空掉大半,高脚杯中还盛有没喝完的红色酒液。陆封州微微垂着头,一只手撑抵在脸侧,另一只手压在吧台边缘。   迟疑了两秒,明维朝对方走过去。走近以后才发现,陆封州撑头坐在吧台前,双眼是紧紧闭起来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桌边还摆着另一只空掉的酒瓶。   惊讶于对方喝了这么多,怀疑陆封州是否已经喝醉,明维不由得朝前走了两步,最后近距离地停在陆封州面前,抬眼观察起他的脸色来。   对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呼吸轻缓而绵长,看上去像是已经完全喝醉。只是明维想起来,陆封州也曾在自己面前伪装过醉酒,当时的自己始终并未发现,甚至还想要趁对方睡着时吻他。   曾经有过的念头涌上心头,明维清醒而理智地朝后退去。换做是现在的自己,他绝不会再想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抬脚朝后退去的那一刻,明维的腰骤然被人伸手箍紧了。陆封州原本搭在吧台边缘的那条手臂,此时此刻已经姿势自然地环上了他的腰。   被腰间的力道往前带了带,明维条件反射般地抬起眼眸,朝陆封州那张喝醉的脸望过去。却见对方已经睁开了双眼,眼中却是不见丝毫清醒与理智,甚至找不到任何的目光聚焦点——   仿佛已经醉得不轻。   在这样的想法里愣了愣,明维毫无防备地被他向身前,陆封州从吧台前直起身体,转头伸出手来,微微俯身抱住了他。   熟悉的温度透过衣服将他汹涌裹住。明维抬起手去推,双手的掌心却紧紧贴上了他结实且线条流畅的胸膛。   感知到手中的动作,陆封州将他抱得更紧了。他甚至低下头来,将下巴抵在了明维的颈窝里,而后稍稍偏过脸来,在靠近明维耳垂的位置,轻轻张开了嘴唇。   察觉到耳朵边喷薄而来的温热呼吸,明维以为陆封州会像从前那般,张唇含咬住他的耳垂。陆封州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停在明维的耳朵边,低低地出声叫明维的名字:“维维。”   带着满身浓郁却并不难闻的酒味,陆封州在似醉似醒中沉缓出声,吐字清晰地朝他道:“留下来,维维。”   明维的掌心仍旧抵在对方胸膛前,没能抽出来。   平心而论,陆封州长相不差身材不差,家世背景与身份地位亦同样不差。既然他无法从陆封州身上得到自己想到的,那么退而求其次,从对方那里得到其他东西,其实也不亏。   人总是要学会变通的。不是所有提前设立好的目标,最终都会收到自己想要的预期效果。这是明维在这么多年的成长岁月里,所亲身学习到的。   虽然无法让陆封州喜欢上自己,但至少也曾经睡到过陆封州。   陆封州想和他谈钱,那就谈钱好了。   “好的,”缓缓落下自己的双手,明维任由他抱在怀里,“价格还是按之前那样算吗?” 第79章 清醒   陆封州没有喝醉,但也实打实地喝掉了半瓶红酒。他只是借着这点零星醉意,尝试着来挽留明维。   他从来都不缺钱,也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吝啬。只是明维提出来的要求,他骤然听在耳中,仍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被酒精熏染过的大脑,却无法准确地分辨与察觉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但是不管怎样,他的最终目的也还是能够达到,明维愿意留下来。   只要对方答应留下来,陆封州自然会将他紧紧攥在手中,不再放人离开。   “可以。”从明维颈间抬起头来,他亲口给出承诺。   窗外依旧大雨滂沱,明维却没有再想着要离开,他在吧台前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酒液顺着喉管吞咽下肚时,明维又暗暗斟酌了片刻,想要借着陆封州喝醉的时机,向对方打探更多的信息。   他虽然已经熄了对陆封州的想法,然而这些从最初相遇就存于心中的疑问,想要打探清楚的念头始终从未消退过。   带着这样的想法,明维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陆封州。不期然撞入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他才发现陆封州一直在看自己。   滑到嘴边的话语滞了滞,在对方意味不明的凝视中,明维理性地选择了没有马上开口。   陆封州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蹭过他湿润的唇边,继而略微垂下眼眸,缓缓倾身朝他靠近过来。   明维顿在那里没有动,直到陆封州的嘴唇离他越来越近,他才开始意识到,这一次并不是自己对陆封州举动的错判,陆封州似乎是真的想要吻他。   他按住了对方捏自己下巴的手,神色自若地询问:“陆总现在想做吗?”   陆封州靠近的动作骤然停住,眼眸微微发暗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那张英俊凌厉的脸上,看上去没有太多的表情,眼中却不见以往的清明与锐利,与其说是在盯着明维看,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思考明维的问话。   他从未见过陆封州这副思绪凝滞的模样,脸上那份面不改色的泰然若之,仿佛只是对方喝醉以后的保护色。   不再怀疑陆封州喝醉的事实,明维再次出声道:“如果陆总想要现在做——”   倒也不怪明维这样问,只是之前的那两个月里,两人接吻的行为大多是发生在床上。因而陆封州突然想要吻他,明维也能够理由充分地得出结论来。   他的话没能说完,陆封州从吧台前站起身来,伸出双臂将他困在自己与吧台之间,微微抬起头来覆上他的嘴唇。   猝不及防地被吻住,明维眼底划过轻轻的停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毫无反应,陆封州含住他的嘴唇慢慢摩挲起来。身体反应远远比大脑反应要来得快,明维下意识抬手攀住他肩头的那一刻,陆封州落在他唇上的吻,毫无预兆地多出了几分热烈与滚烫来。   用热烈来形容或许不够恰当,这两个字向来都是与陆封州毫不搭边的。只是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更加合适的词来形容,更确切的说,这大概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和陆封州接吻的次数不少,对方主动掌控的次数也不少。然而这还是第一次,他从对面的吻里感知到了逐渐浓烈起来的情绪——   浓烈得仿佛随时都无法抑制住,想要迫切地传达给他的情绪。   他甚至在里面感知到了淡淡的缱绻与缠绵。   嘴唇在这样碾磨般的亲吻中变得滚烫,唇齿间残留不消的酒气提醒他,这或许只是酒精麻痹思维后,给他带来的近乎真实的错觉。   他在这样的强烈错觉中,真切地感受到陆封州抚上他后背的宽大手掌,以及对方紧紧掐在他腰上的修长手指。   明维双眼轻闭没有睁开,却明显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操控自己的身体朝后仰去。几乎是下一秒,陆封州就步步紧跟地追了上来。   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他的后背最后撞在了吧台的边沿。摆在台上的高脚杯无端遭遇到飞来横祸,几经晃荡后直挺挺地倒落下来,杯子里没有喝完的红酒,从倾倒的杯口大片大片地流淌出来,顺着他们在的那侧位置往朝下滴落。   红酒轻轻砸在陆封州的手背上,他骤然睁开眼眸,松开环抱明维后背的那只手,在明维回头往后看时,转身关掉了餐厅里的吊灯。   窗外的大雨还在继续下,关灯以后的餐厅霎时变得光线暗淡起来。没有再去看吧台上的酒杯,明维坐在高脚凳上没有动,回头朝陆封州的方向望去。   陆封州站在装有开关的墙边,神色隐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明维直觉对方有哪里不对劲,欲要开口询问时,却见对方步伐平稳地走回来,径直将他从高脚凳上抱了起来。   明维重新闭上嘴巴,睁眼看着陆封州将自己抱进卧室里,最后停在了房间里的大床前。下一秒,他被陆封州弯腰放在了干净的床单里。   对方转过身去将窗帘紧紧拉合,明维从床上爬起来,语气了然地问:“不用先洗澡吗?”   “不用。”陆封州大步走回他身边,在床边坐了下来,“躺下。”   明维带着几分困惑,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余光却瞥见陆封州脱鞋上床,在他身旁躺了下来。而后缓缓侧过身来,从被子下伸手抱住了他。   愈发看不明白他的举动,明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问:“不做吗?”   “不做。”陆封州躺在他身后,嗓音低沉地开口回答。   对方的声线听上去有条不紊,低沉而有力地撞进明维的耳廓里。明维这时候才发觉,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身后的人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喝醉酒后的模样。   他这样在心底想,也就这样直接问出了口:“你没有喝醉?”   “没有。”陆封州横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我很清醒。”   他在黑暗中低声说:“我没有想要做,我只想让你陪我睡一觉。”   分明只是再轻描淡写不过的一句解释,却在明维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浪潮。枕着耳膜上清晰可闻的心跳声,明维睁着双眼沉默不答。   餐厅中的那个吻,也是陆封州在清醒状态里做出的举动吗?心跳声如鼓点般密集砸落下来,明维忽然就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半小时曾信誓旦旦做下的各取所需的心理准备,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里,对于自己往后是否还能继续地坚定下去,明维心中忽然就生出了轻微的动摇情绪。   只是他发现,此时躺在陆封州怀里的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退路。   经过短短数日的分开,他又回到了陆封州身边。   这样的抉择是好是坏,此刻他是无从获知。最终得出的答案,明维也只能全凭自己亲身去试验。   但至少这一次,明维无比笃定的是,自己不会再做任何徒劳无功的事。 第80章 由来   明维又从娜娜家里搬了出来,他没有收娜娜给的工资,权当抵了这些天的房租。他也没有再回陆宅,而是继续住在了陆封州名下的公寓里。   理所当然地认为,陆封州依旧会像从前那样,多数时候是住在陆家的老宅,偶尔心血来潮才会来这边过夜,明维独自在公寓里住得心安理得。   他搬出去没两天,就从娜娜那里听闻,温嘉盛已经厚着脸皮搬了进去。对两人大概率会和好的结局略有预感,明维什么都没有说。   他依旧是睡在公寓的次卧里,从他搬进去那天起,陆封州一直没有再出现过。直到周六的早晨睡醒以后,他听见客厅里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   明维睡眼惺忪地开门走出去,看见陆封州从餐厅里走出来,客厅的墙边还放着行李箱。   “我买了早餐。”对方停在几步以外的地方,“先去洗脸刷牙,然后来吃早餐。”   明维转身朝卫生间里走,陆封州从他身后跟了上来,轻描淡写地开口:“牙膏已经帮你挤好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皮往洗漱台上看,牙刷上果然已经挤好了牙膏,漱口杯里也提前接好了水。明维端起漱口杯开始刷牙,陆封州双手抱臂立于门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冷不丁地出声道:“从今天开始,我搬到这边来住。”   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愣住,也顾不上还是满嘴巴的泡沫,明维停下刷牙的动作,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像是没有看见他脸上的惊讶,陆封州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抹掉他下巴上的白色牙膏沫,“从今天开始,你也睡主卧。”   明维既然已经拿了钱,当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吃完早餐以后,陆封州拿上笔记本电脑进了书房。明维没什么事情做,打开客厅里的电视,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拼乐高。   大约过了十分钟,陆封州捧着电脑从书房里出来,走过来停在他身边,弯腰将电脑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似乎是打算在客厅里办公。   余光扫见他摆在地毯上的乐高零件,陆封州蹲下来按住他的手道:“这个不用拼了。”   “我赔不起。”明维抬起头来回答。   “也不用你赔。”陆封州看着他接话道。   “不是明晨星送给你的礼物吗?”明维眼神毫不避让地回望他。   陆封州闻言,若有所思地问:“明晨星送给我的,你介意?”   明维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他既然已经断了先前的念头,自然就不会再来介意这些事情。   不想陆封州听了他的回答,脸色却是明显沉了沉。沉默两秒以后,对方又看着他问了一遍:“你真的不介意?”   “我只是以为这架飞船模型,对陆总来说是很重要的礼物。”不再想要回答他这个问题,明维避重就轻地绕开了话题。   “只是你以为而已。”陆封州沉下嗓音来强调。   “真的只有我吗?”明维神色依旧镇定且平静,目光却从对方脸上微微错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风轻云淡,“陆总的上一任情人,不就是这样离开的吗?”   “哪一任?”陆封州蹙起眉头问。   “陆总还有很多任?”明维语气不经意般脱口而出。   陆封州的回答稳稳地落了下来:“我只有过你这一任。”   明维想也不想地反问:“方若水不是吗?”   “不是。”陆封州话接得很快,继而轻哂出声来,“如果你管签过合同,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私下里并无接触的叫情人,那么他就算是吧。”   明维听懂了他的话,脑中思绪陷入了轻微的阻滞。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但是,”陆封州放慢语调解释,“方若水的那份合同,跟你那份合同是不一样的,维维。”   “他为什么会离开?”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解释,明维问出了始终埋在自己心底的困惑。   “因为他摔坏了明晨星送给我的礼物。”时隔好多天,在明维面前,陆封州又将方若水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即便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时,明维的心境与想法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但他仍是不可避免地尝到了,心脏如同浸泡在海水中那般酸酸胀胀的滋味。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而已。”陆封州的语气顿了顿,“我真正想让他离开的原因,是方若水对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已经违反了我们的合同条例。”他的声音愈发冷淡起来,“而我只是借着他摔坏东西这件事,提出让他离开而已。”   明维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悲喜情绪来。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最初接近陆封州的时候,他也是对陆封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违反了合同中规定的条例。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错误选择。   说不上来此时此刻,心中是怎样的五味杂陈,没有将这些情绪摆到脸上,明维面容平淡地点了点头,继续摆弄起手边的零件来。   下一秒,陆封州从他手中拿走了那些乐高零件。   对方很快将散落在地毯上的零件,从他的视线中清理得干干净净,“别人送的东西并不重要。”陆封州最后出声补充,“你如果想玩乐高,我可以给你买新的。”   明晨星送的东西不重要吗?既然陆封州亲口这样说,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明晨星对陆封州来说,其实也是不那么重要的人。   既然是不重要的人,又为什么要时常表现出对明晨星的纵容,又为什么允许明晨星贴身戴着自己送的重要信物。   想要知道答案的渴望,几乎就要冲破心底桎梏而出。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明维伸出手抓住陆封州的衣摆。   陆封州已经起身站起来,俯身要去拿放在茶几上的电脑,见状又松开拿电脑的那只手,垂眼看向他道:“如果觉得无聊——”   明维那双浅褐色的瞳孔直勾勾望向他,打断他的话问:“你上次为什么说,红绳是给明晨星的谢礼?”   陆封州看着他没有说话。   时间在两人的对视间缓缓流逝,其实就只是短短两三秒,可在明维看来却漫长而又煎熬。久到他甚至以为,时钟已经大步跨过了一个世纪。久到他开始以为,陆封州不会回答自己的话。   对方的确没有义务回答自己,他抓在陆封州衣摆上的那只手,渐渐就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却见陆封州弯腰在地毯上坐了下来,从他身后张开双臂,动作自如地将他揽在胸膛前,“明晨星小时候帮过我,”对方嗓音淡淡地解释,“他额头上的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   他坐在明维身后,并未看清楚明维眼底的怔愣与惊讶。   说完以后,他以从后方环抱明维的姿势,抬手抚上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将他额前的碎发尽数捋了上去。   做完这些动作,陆封州触感略显粗砺的温热指腹,在他额头上摸索着找到那道曾经见过的疤痕。摸了摸他那道年月已久的浅淡疤痕,陆封州压低声音认真开口:“维维呢?维维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明维在他抚摸的动作里骤然回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封州在问自己话。   自己小时候也是帮过陆封州的。   听清对方问题的那个瞬间,明维的脑海中就清晰浮现出这行字来。   可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第81章 情人   明维没有问陆封州与明晨星小时候的事,但是很快,他就从温嘉盛那里听到了最为详细与完整的部分。   那天他接到娜娜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中告知他,自己下周过生日,想叫他去家里吃个晚饭。明维答应下来,挂掉电话以后,开始思考要给娜娜买什么生日礼物。   他接电话的时候,陆封州就坐在旁边办公。对方停下手中的事情,不以为意地开口道:“礼物我让杨预提前帮你买好。”   明维没接受也没拒绝,只捧着手机抬起眼睛来问:“陆总是不是从来没有亲自给别人挑过礼物?”   陆封州没有说话,显然是已经默认了他的话。   明维也不再继续追问,低下头来在手机里搜索送女孩子的饰品。陆封州的心思却已经从工作上,转移到了明维身上。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陆封州直接开口问。   明维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骤然顿住,言辞含糊地回答:“我是冬天出生的。”   虽然眼下的所有事情都未定性,但是直觉告诉明维,等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自己大概早就已经不在国内。   所以对方的这个问题,在明维自己看来,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   “离冬天还有两个月。”陆封州语气略微不满地蹙眉,没有再提生日的事情,而是毫无预兆地转开了话题,“我明天晚上有时间。”   明维不明就里地抬头望他。   “你如果想去商场挑礼物,我可以陪你。”陆封州在他的目光里慢条斯理地补充。   明维想说不用,然而未等他开口说话,对方就已经先一步做出决定来:“明晚我让杨预过来接你。”   他也就不再说什么,放下手机想要起身去喝水。陆封州合上了面前的电脑,掀起眼皮问他:“去哪?”   “喝水。”明维说。   目光滑向自己摆在电脑旁的水杯,陆封州语气如常地接话:“喝我的。”   明维微微一愣,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想喝?”陆封州眉毛微微抬起来,将他拉回沙发上坐好,继而转过脸来吻住他的嘴唇,“口水都已经吃过,水还不想喝?”   明维忙于应付他伸进来的舌头,无暇腾出任何空隙去回答他的话。   两人闭着眼睛坐客厅接吻,片刻过后,陆封州将他推倒在沙发里,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眸,嗓音略带暗哑地询问:“洗澡了吗?”   明维回答他:“洗了。”   陆封州将他按在身前的沙发里,修长分明的手指插入他柔软的发丝间,垂头拨开了他锁骨边的衣领。   电脑在茶几上摆到了后半夜,客厅里的电视剧也从更新的两集,跳到了循环往复的重播,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去理会。   第二天傍晚,杨预接他去和陆封州吃晚饭。餐厅里已经提前订好了包厢,杨预把他送到餐厅,就自行开车离开。   明维进去的时候,陆封州人坐在包厢里,已经提前点好了菜。他在包厢里坐下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敲门。   陆封州公司的合作方老板晚上过来吃饭,偶然得知他也在这里,专程从隔壁过来问候两句。进门以后发现只有陆封州和明维两人,语气殷勤地提出一起吃顿饭。   两个人的晚餐临时扩增到了四个人。陆封州这边带了明维,合作方老板那边也带了新交的小女朋友。   四个人在包厢里重新落座,陆封州避免不了要与对方谈工作。明维打开手机里的静音模式,事不关己般地坐在旁边打游戏。   对面红唇明艳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朋友,从始至终都安静乖巧地靠在老板怀里。   店内服务生敲门进来上菜时,女朋友终于从老板怀里直起身体,轻声细语温柔体贴地道:“我帮你盛汤。”   合作方老板所有心思都落在陆封州那里,并未正眼看她,只神色敷衍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陆封州,在听完她的话以后,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桌上那碗汤。明维恰巧才结束游戏,正在大厅中等待排位。   注意到陆封州视线的落点,他神色轻轻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像对面的女孩那般,主动那碗去替陆封州盛汤。   陆封州只让他拿钱办床上的事情,并未让他办过这些事情。甚至于重回对方身边以后,就连从前需要陪同他出席场合的条款,也早就随着那份终止的合同,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维捧着手机没有动,陆封州自己动了起来。他神色自如地从桌边拿起空碗,一边随性应付合作方老板的话题,一边分出些许心神往碗里盛汤。   那位合作方老板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中批了两句明维的不懂事。同时落在自己女朋友身上的目光,也就变得愈发满意与顺眼起来。   女孩乖乖将盛好的汤放到了他手边。合作方老板端起那碗汤,没有着急去喝,而是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明维的长相来。   明维这样的长相与条件,即便完全按照他的模板去找,陆封州也能找到许多比他更乖更听话的,实在没有必要还将明维留在身边。暗忖陆封州找情人的眼光不行,合作方老板眼底流露出几分惋惜的情绪。   不想下一秒,就看见陆封州将盛好的那碗汤,摆在了明维面前。   合作方老板面上明显愣住,年轻的女朋友也眼露惊讶,唯独专注打游戏的明维,神色不动如山地抬起头来,向陆封州投以困惑不解的目光。   陆封州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腾不出手来吗?”他咬着字音清晰而缓慢地问,“需不需要我喂你?”   明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手机里的游戏人物来不及闪避,被敌方大招击倒在地。他如同恍然回神般,将手机放回桌上后,立即捧起那碗汤开始喝。   女孩从满脸惊讶里回神,若无其事拿起公筷给合作方老板夹菜。合作方老板此时心中五味杂陈,并未顾得上去看自己女朋友,视线在陆封州与明维身上来回打转。   陆封州也面不改色地给明维夹菜。明维拿着手机似是无动于衷,余光却忍不住朝碗里看去。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封州竟然很熟悉他的中餐口味。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得知,又是何时得知,他只是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自己曾经自告奋勇要给对方做早餐时,却没有提前问清楚,陆封州对中西式口味的喜恶。   他不知道是否在陆封州眼里,这也是属于逢场作戏的重要流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心情复杂地放下手机,带着几分配合吃了起来。   陆封州给他夹完了菜,又要戴手套给他剥虾。对面女孩的眼睛里,已经满是遮掩不住的歆羡情绪。那位合作方老板,更是满脸不得其解的匪夷所思。   明维忍不住伸出手来,按住了陆封州戴手套的举动。   “不想吃?”后者面色如常地侧过脸来问。   明维从座位里站起来,提出要去上洗手间。包厢没有卫生间,他需要开门走出去。他也没有说谎,的的确确在洗手间里解决过生理需求,才原路返回吃饭的包厢。   回到包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来后并未将门关紧。整条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包厢中的说话声从门缝间放大流出,穿透空气清晰钻入明维的耳朵里。   以他此时离门边的距离,其实听不太清包厢中的对话内容,只能明显分辨出来,说话的人是陆封州与那位老板。   有偶然门外偷听的经历在先,明维骤然在走廊里止住脚步,忽然有些不太想要继续朝前走了。   他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自己其实还是有些不愿意,听到那些自己不想要听的话。当初在休息室外听到的谈话内容,虽然已经过去不少时日,在对明维来说,仍像是恍如昨日,停留在耳边清晰可闻。   是退还是进,突然之间仿佛就变成了,横亘在明维心中的世纪难题。   但是在明维的自我认知中,他并不是一个永远只将自己埋在沙堆里,永远只想要去逃避的人。   更何况,两人谈论的话题是否与自己有关,还有待他上前去推门证实。此时就自作多情地下定结论,未免也为时过早了些。   或许陆封州从头至尾不曾提起过他,他们只是在谈论普通的工作内容。在意的人只有停留在门外的明维自己,而并非坐在包厢内谈笑自若的那两人。   游走的思绪与念头就此打止,明维重新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与那扇门的距离越来越短,门内两人的说话声就听得越来越清晰。无从得知那位老板说了些什么话,他听见陆封州的语气变得冰冷不悦:“不是随便玩玩的情人。”   沉寂已久的心脏似乎骤停了一秒,继而不受控制地极速跳动起来。明维站在包厢门外,忍不住抬起手来紧紧按住,自己胸腔中砰砰直跳的那颗心脏。   不是情人,那是什么?他凝神屏息等待陆封州的下文。   然而对方却再无下文了。   下一秒,明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来电名字提醒他,陆封州在打电话找他。 第82章 女客   挂掉对方打来的电话,明维握着手机推门走进去。合作方老板神情略微异样地坐在桌前,包厢内谁都没有说话,唯独陆封州抬眼朝他望了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洗手间有点远。”胸腔内的急促心跳已经归于平静,明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剩下的用餐时间里,对面的人还想与陆封州谈工作时,陆封州却已经不怎么理会与搭腔,只言片语里明显透露出几分冷淡与敷衍来。   这顿饭最后匆匆结束。陆封州自己开了车过来,两人吃完饭上车,对方带他去商场里给娜娜买生日礼物。   明维在饰品店中挑了一款钻石项链,店内的所有饰品价格都不便宜,他原是打算用陆封州给的卡买。只是最后付款的时候,陆封州直接让店员记在了自己账下。   他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对方替自己付账的行为。   买完项链出来,大约是临时起意,陆封州提出要去逛商场里的男装店。明维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两人又乘电梯去了楼上的男装区,最后进了离电梯最近的那家高定男装店内。   高挑漂亮的年轻店员踩着细高跟上前迎接,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陆封州与明维,最后将接待重心放在了陆封州身上。引明维与陆封州去休息区坐下,店员们迅速送来精致的茶点与本季的上新手册。   陆封州鲜少有亲自来逛商场的时候,店员们显然是不认识两人,将他们带去的也是公共区域里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卡座间设有分隔的屏风,但还是难以阻挡从屏风后飘过来的说话声。晚饭后的这个时间点,店内除了他们两人,显然还有其他的客人在。光从声音上来判断,坐在屏风后的似乎是两位女性客人。   陆封州翻开摆在桌边的手册,眸光随意地浏览起来。明维对面前的手册不感兴趣,伸出手去捏碟中的点心吃。   期间还有其他的店员,被屏风后的那桌客人叫去过好几次。从她们的对话内容中不难听出,出声的那位女性客人,是来给自己的儿子买衣服。   说话声逐渐减小消失,随之而来响起的,是她们起身时传来的窸窣声响,以及高跟鞋落在地板瓷砖上的清脆动静。几秒过后,明维看见隔壁那桌的客人,拎着昂贵不菲的真皮手包,从自己视野内雍容优雅地走了过去。   对方并未看过明维任何一眼,明维却在不经意间,将她的长相看得清清楚楚。认出她那张保养不错的熟悉侧脸时,他动作飞快地低下头来,眉毛轻轻绞在了一起——   那是明晨星的亲生母亲,明鸿儒的太太。   明太太并没有看见他,明维很确信这一点。但他也同样确定,明太太认出自己的可能性极大。明鸿儒与明晨星并未见过他,时隔多年认不出他来也属实正常,明太太却是见过自己的,她甚至才是真正将自己送出国的那个人。   明维下意识地看向陆封州,脑中已经在酝酿离开这里的借口。注意到他投来的目光,后者直接将翻开的手册推向他,“有喜欢的吗?”   他神色微顿,想也不想地开口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陆封州耐着性子向他确认了一遍,“没有我就帮你选了。”   说完以后,不等明维做出任何反应,就从卡座前站起身来,吩咐店员带他们去试衣间里。好在试衣间也是单独隔开的,外面摆着柔软的真皮沙发,换衣间正对沙发的方向,四面都装有宽大的试衣镜。   店员面带笑容地停在沙发边,微微躬身询问明维,衣服与裤子需要穿多大的码。陆封州径直越过明维,精准无误地报出了明维的尺码。   明维在他的尾音里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诧异神色。陆封州单手撑在沙发里,身体不着痕迹地朝他倾斜过来,眼底骤然掠过淡淡的笑意,“多抱几次,就能猜出来了。”   没有去看陆封州的眼睛,明维面上还算镇定地移开了目光,语气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   陆封州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又刻意压低了嗓音,语气略带哂笑意味地出声问:“维维呢?”   明维在空中胡乱扫动的视线陡然定住,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没说话。   “维维知道我穿什么码吗?”陆封州问。   明维怎么会不知道,可他不是自己猜出来的,他其实有悄悄翻看过陆封州衣服上的尺码。但他对陆封州撒了谎:“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陆封州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良久都没有动。   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方声音中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心中控制不住地开始猜测,陆封州是不是已经在生气的边缘,但他仍是坚持自己的回答没有改口:“不知道。”   未料对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像是等着他这句回答,“不知道吗?不知道也没有关系,”陆封州眉毛慢慢扬高,“多抱几次就知道了。”   明维略微语塞地抿了抿嘴唇,心跳频率却不受控制地乱了几分。   店员很快把衣架推了过来,陆封州让明维自己拿衣服进去换。明维进去后没多久,他就在换衣间里,听到了明太太与陆封州寒暄的声音。   他已经换好店内的衬衫与长裤,准备从换衣间里开门出去。听到明太太的声音从门传来,他又松开了去推门的那只手,转头坐回身后的软凳上,打算等对方离开再出去。   却听见门外两人的寒暄话语结束后,明太太又拐弯抹角地打探起,陆封州亲自带谁来买衣服。   陆封州并未正面回答,只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见明维迟迟没有换好衣服出来,不由得走上前来抬手敲门问:“换好了吗?换好就出来。”   门内安静了两秒,明维刻意放轻的声音隔着那扇门含糊响起:“没有,裤子拉不上来。”   陆封州什么都没说,直接开门走了进来。抬眼就见明维坐在里面,衬衫上的扣子一粒未扣,长裤的拉链也没有拉上来,露出里面内裤的薄薄布料来。   “站起来,我帮你拉。”陆封州停在他面前道。   明维乖乖站了起来。   陆封州在他面前弯下腰来,指尖捏住他裤裆上的拉链头往上拉。他没用太大力气,就将拉链头轻松拉到了顶部。   “不是很好拉吗?”陆封州直起腰来,轻眯眼眸看向他。   明维闻言,以假乱真般地露出几分茫然与困惑来,“我不知道。”   没有继续追究长裤拉链的事,陆封州的视线扫向他露在空气里的胸膛,“衣服为什么不先扣上?”   明维面上顿了一秒,浅褐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他道:“等你来扣。”   眼底的诧异情绪转瞬而逝,很快就恢复成如常神色,陆封州伸出手替他将衬衫扣好。对方的双手从最下方那粒扣子,顺着他的胸口缓缓往上移。   陆封州指尖摸上倒数第二粒扣子时,明维没有任何预兆地伸手抱住了他。   这大概是两人和好以后,明维第一次主动抱他。怀中的温度逐渐让他心猿意马,但明维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也让他有些意外,“怎么了?”   “不是陆总说的吗?”明维用了些力气,将对方抱得很紧,他的声音从陆封州肩头闷闷地传出来,“多抱几次就知道了。”   心中那根弦好似忽然被拨动,陆封州将他压向身后的墙边,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垂眸盯着他的眼睛问:“维维现在知道了吗?”   顶着他仿佛带有热度的目光,明维违心地报出假尺码来。   陆封州神色不满地蹙起眉头,“不对。”   明维双手扶在他腰侧,还未收回去,“那就再抱——”   他想说再抱一次,陆封州直接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维维可以来点更实际的。”   似乎无法很好地领会他话中含义,明维面上明显愣了愣。接着就发现,陆封州的视线直直落向了他嘴唇的位置。   没有太多的迟疑,明维意会地抬起脸来,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陆封州按住他肩头的手指陡然收紧,很快就反客为主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明维在混乱不稳的心跳间闭上眼睛,竖起耳朵留意门外的动静。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他在心中长长松了口气,却不曾料想到,从这里离开的明太太,会在两天以后的下午,以自己在店内遗失贵重首饰为由,让人过来调取了这晚在店内的监控。 第83章 工厂   明晨星近来心情不好,明太太是看在眼里的。明家的晚餐饭桌上,她主动问起明晨星与陆封州的关系进展时,对方也都是沉着脸避而不答。   陆封州前段时间养了情人在身边,她在与别家太太喝下午茶时,也是略有耳闻,只是当时已经是她从国外回来,而陆封州也和那个小情人断了关系。   她并未将对方所谓的情人放在心上,只当是陆封州心血来潮与临时起意,玩腻以后就将人赶出了陆家。   那次下午茶以后,她没有再在圈内听到过,陆封州与小情人复合的消息,更是没有听到对方找新情人的风声。愈发在心中肯定自己的判断,她对明晨星与陆封州的关系很是放心。   明宏儒这些年来把公司做大,虽然全靠她家提供的人脉资源与资金,但更多的还是仰仗了陆家的顺手帮扶。平白无故捡了陆封州这么个靠山,明家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放手。   因而这些年来,除去将明晨星放在陆封州身边以外,她与明宏儒也没少在外人面前营造,明陆两家关系亲近的假象。   再加上陆家又的确帮了他们不少,在圈子内旁人眼里看来,自然而然地也就从侧面印证了,两家关系十分亲近的事实。   但内里真正的情况,也只有明太太与明宏儒两人知道。陆家做的这些事情,仅仅只是为了还当年小小的人情。除此以外,陆家似乎并无任何要与他们加深羁绊的意图。   可明太太偏偏远远不满足于这些。她心中想的是,能够永远靠在陆家这棵大树下乘荫才好。因此她将明家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明晨星身上。   明晨星喜欢上陆封州这件事,在明太太眼里甚至是乐见其成的。陆家不会为了那点小人情,帮上他们一辈子,唯有陆明两家联姻,才能牢牢绑住陆封州。   在商场里遇见陆封州带人来买衣服,加之进来明晨星并未与陆封州联系,明太太心中就生出了不小的危机感。从陆封州那里打探不出任何口风,明太太离开以前,又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整个试衣间。   店员推开的试衣架上,明显挂着适合年轻男孩穿的衣服裤子。她从陆封州的试衣间里出来,又以挑选衣服的名义,在外面等了十分钟。只是陆封州迟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她最后才心有不甘地带上闺蜜离开。   又过了两天,她叫了人来店内查看当晚的监控视频,用的是手链丢失不见的借口。值班店长领对方去看监控,她的人趁店长不注意时,拍下了明维与陆封州坐在休息区的视频。   半个小时以后,明太太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他发来的视频。   她打开截拍的监控视频,明维那张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脸出现在了视频中。明太太的脸色微微凝固,目光死死地盯着明维的脸看。   越看越觉得像被自己送出国的小孩,明太太当即联系在国外的人道:“明维十八岁以后的照片,现在发一张给我。”   明维有偷溜回国的前科,这件事明太太也是知道的。只是四年前押送他回去时,所有事情皆是经由旁人都手,明太太全程都不曾出过面。   她很快就收到了国外传来的照片。打开照片看清上方男孩的脸时,明太太脸上已经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神情。   明维第二次偷偷回了国,她不但没有收到国外那边的报备,甚至还放任明维从中作梗,意图破坏明晨星与陆封州的关系,破坏明家与陆家的未来,这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明太太这边的事情,明维全然不知情。他带着备好的生日礼物,去娜娜家里给她庆祝生日。温嘉盛出门还未回来,娜娜独自在家中挂星星灯与彩带。   明维到得比较早,主动从她手中接替了这些任务。见他似乎不需要帮忙,娜娜转身去厨房里准备今天的晚餐。   温嘉盛进门的时候,还将陆封州带了过来。明维在客厅内踩着凳子粘气球,并未察觉到陆封州的出现。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只当是娜娜走了进来,他一只手按在墙上,头也不回地朝对方道:“帮我拿一下剪刀。”   话音落下,一把剪刀从后方朝他递了过来。   明维伸手接住剪刀,仍是没有回头去看,抬起双手去剪气球上的胶带。伴随双手上抬的动作,他腰间的衣摆也被轻轻提起,露出小片腰上的白皙皮肤来。   一双手掌落在他的腰侧两边,轻轻掐着他的腰肉,将他稳稳当当地扶住。   明维剪胶带的动作顿住,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扶住墙回头朝站在身后的人看过来。   “你继续。”陆封州话语简短地解释,“站在凳子上不安全。”   明维转过头去继续剪胶带,手头的事情完成以后,他拿着剪刀从凳子上走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嘉盛叫我来的。”陆封州面不改色地骗他道。   并未怀疑他的话,明维点了点头,弯腰去拿放在沙发上的星星灯。陆封州放下西装外套过来帮忙,明维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将星星灯交给他去挂。   没有立马伸手去接,陆封州将自己的双手抬至他面前,“维维,帮我把衣袖挽起来。”   明维哦了一声,垂下眼眸替他卷衬衫的衣袖。   “什么时候来的?”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他的脸看,陆封州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问。   “半小时以前。”明维一板一眼地答。   “自己打车过来的吗?”陆封州又问。   没有再说话,明维慢慢朝他点了点头。而后不等对方继续发问,明维就松开他已经卷至手肘的衣袖,抬起头来出声提醒:“好了——”   眼皮上方倏的落下大片阴影,陆封州从他眼前微微俯下身来,嘴唇擦着他的眉尾轻轻落在他的眼角。   下一秒,对方从他面前直起腰来退开,扬起眉尖轻笑道:“谢谢维维。”   明维犹如短暂地被定在原地,眼底掠过猝不及防的怔忪情绪。   陆封州替他完成了剩下的所有工作,温嘉盛进门以后就去了厨房帮忙。四个人顺利地在夜幕初临时吃上了晚饭。   娜娜家里的餐桌坐四个人刚刚好,温嘉盛开了让人送过来的红酒。晚饭吃到后半程,温嘉盛让助理订的蛋糕与玫瑰花也已经送到。   他们点上蜡烛关掉灯,娜娜闭眼许完愿,提出蛋糕晚点时候再吃。剩下三人并无异议,温嘉盛很快就在饭桌上,与陆封州聊起投资竞标的事来。   娜娜叫上明维去阳台上吹夜风,明维对那两人的话题不感兴趣,端起酒杯起身跟了上去。两人在阳台里坐了片刻,明维抬眼看向她问:“未婚妻的事已经说清楚了吗?”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娜娜面上怔了一瞬。   不等她亲自回答,温嘉盛就从阳台外走了进来,神色无奈地叹气道:“不是早就已经说清楚了吗?”   明维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去,见陆封州没有出现,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温嘉盛在娜娜身旁落座,饶有兴致地朝他打探:“你和陆封州又好上了?我听说你们上次在咖啡店遇到星星,老陆可把星星气得够呛的。”   他话中虽然带着调侃的意味,但在经历过酒店那件事以后,对明维会与陆封州会和好的结果,似乎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意外来。   明维没有接腔,而是又往阳台外看了一眼。   “老陆在客厅里打电话。”会错了他的意思,温嘉盛摇头啧叹着解释。   却见明维在他的话里转过脸来,神色平静而又随意地开口问:“明晨星喜欢上陆封州,是因为小时候帮过陆封州?”   温嘉盛闻言,诧异而有了然地挑眉,“星星小时候帮过老陆,这话是老陆告诉你的?”   明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这可不好说。”温嘉盛抵住下巴思考了两秒时间,“毕竟他被人救出来以后,就因为发高烧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忘光了在工厂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要我说,他失忆以后喜欢上老陆的可能性更大吧。”   明维却没有留意他最后那句话,而是敏感地抓住了他话中飞快掠过的关键词,“工厂?”   虽然明白世界上,不会有巧合度这样高的事发生,但明维心中还是生出了难以忽略的猜疑。   分明已经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抬起眼眸来,直勾勾地盯向温嘉盛的脸。   “废弃的旧工厂。”没有注意他情绪里的细微变化,温嘉盛懒洋洋地点了点头,“老陆小时候被绑架,和星星一起在工厂里被人关过两天。星星额头上的伤疤,好像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完,笑容戏谑地看向明维问:“你——”   在看清明维脸色的那个瞬间,温嘉盛目光复杂而微妙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明维坐在那里没有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温嘉盛却清楚地看见,冷意正在顺着他下垂的眼尾,悄无声息地晕染漫延。 第84章 好看   但那似乎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温嘉盛再朝他脸上看去时,明维的神色又已经恢复如常。疑心是不是自己出现眼花,温嘉盛将视线久久定格在他脸上,许久都没有挪开。   “绑架?”旁边的娜娜不由得开口问。   温嘉盛眉眼散漫地点点头,“绑匪的目标是当时才十六七岁的陆封州,明家的孩子只是临时起意的附带品。”   是明家的孩子没有错,在绑匪以及明家以外的其他人看来,他们带走的就是明家的孩子。而在当时所有人的认知中,明太太只有一个孩子。   娜娜花了点时间来消化他的话,“他们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是。”温嘉盛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明晨星额头上的伤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娜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是。”温嘉盛思考了一秒,“老陆眼睛看不见,绑匪脾性阴晴不定想对他动手,是星星替他挡了下来。他的额头应该就是那时候,撞在了——”   详细来说是撞在了哪里,温嘉盛并非当事人双方,又因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他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撞在了墙上。”明维冷不丁地开口接话。   温嘉盛没有亲身经历过,记不起来也实属正常。只是明维到如今还记得很清楚,冰凉黏腻的血液顺着额头缓缓往下流时,自己心中如同决堤长河般冲出的惶然与害怕。   “对,是撞在了墙上。”温嘉盛面露恍然道。   “明晨星那时候才多大?”娜娜又问。   不等温嘉盛仔细算出来,坐在对面的明维第二次开口回答:“九岁。”   而自己当时也才十岁,明维在心中补充。   “老陆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温嘉盛略微诧异地挑起眉尖,“是九岁没有错。”   “什么九岁?”陆封州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 进来。   众人循声将脸转向阳台门边,看见对方迈开长腿从阳台门外跨进来。   没有去看另外两人,他径直将目光投向坐在桌边的明维,语气中带着几分随意问:“在说什么?”   明维避而不答地站了起来,直接转开话题问:“蛋糕还吃吗?放久了口感会不好。”   娜娜随之起身附和:“要吃的。”   两人率先朝阳台外走去,剩下陆封州与温嘉盛在原地,他没有急着转离开,而是抬眼扫向温嘉盛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和星星小时候被绑架过的事。”温嘉盛莫名生出少许的心虚来,“我可是看你已经告诉他,所以才说的。”   陆封州果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没什么不能说的。”   吃完生日蛋糕,明维和陆封州就从娜娜家离开了。   回去路上开车的是代驾,进入公寓以后,陆封州提醒明维去洗澡。明维也没有推脱和拒绝,回房间里拿了睡衣与毛巾,就直接进了浴室里。   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陆封州也从另一间浴室里洗完澡出来,靠在床头翻看英文原版的小说。瞥见明维湿着头发站在桌前喝水,他放下手中的书,从床上坐起来问:“擦头发的毛巾呢?”   明维从旁边捞起那根干发毛巾,眼眸满含疑问地望向他。   “过来。”陆封州朝他招了招手。   明维朝床边走过去,陆封州从他手中拿过那根毛巾,没有叫他转过身去,直接面对面地将毛巾覆在了他头顶,动作缓慢却不失力度地揉擦起来。   视野里的光线被毛巾遮挡掉大半,明维站在他面前没有动。   陆封州抽空往他衣领间扫了一眼,腾出手来扯了扯他敞开的衣领,“把衣服扣好。”   明维的手顺着他的动作,朝自己的睡衣领口摸上去。才发现睡衣的第二粒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他低下头要将衣领扣上,挺翘秀气的鼻尖从毛巾间露了出来,陆封州看得心中微动,双手隔着毛巾捧住他的脸颊,在他的鼻尖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   明维扣衣服的动作陡然停住,下意识地抬起眼睛来望他,那双在浴室中待上十来分钟,经由蒸腾水汽浸润过后的下垂眼,看起来似乎格外水润与清透。   “维维长了一双下垂眼。”陆封州嗓音低沉地陈述。   将挡在他眼角的毛巾拨开,陆封州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抬起,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温热的指腹沿着天眼尾那抹下垂的弧线,动作轻而缓慢地摩挲而过。   明维没有动,却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容林那双天真漂亮的杏眼来。   “下垂眼不好看。”他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维维觉得不好看吗?”陆封州语气波澜不惊地问。   与陆封州在会所中初遇的场景,几个月后的今天仍像是历历在目。明维在他手中点了点头,又自己在心中补上一句,陆封州也觉得不好看。   看见他点头的动作,陆封州的双手从他脸边放了下来。   明维也没有放在心上,将毛巾从头顶拿下来,转身想要铺在沙发扶手上。弯腰的那个瞬间,却听见陆封州在自己身后开口:“可是我很喜欢。”   他愣在沙发扶手边,反复确认过不是自己的幻想,陆封州的声音是真的响起过,才回过头去茫然地问:“你觉得好看?”   陆封州没有再接话,走到卧室的落地窗边,眸光掠向窗外晴朗无云的夜空。   明维铺好毛巾直起腰来,也不由自主地朝落地窗走近一步,微微仰起头往窗外看去。入眼皆是光芒流动闪烁的璀璨繁星,他不自觉地看得有些出神,身旁人的说话声将他拉了回来:“今晚天气不错。”   明维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他这句话。   “星星好看吗?”陆封州轻笑着看向他问。   “好看。”明维回答。   仿佛对他的答案早有预料般,陆封州带着唇角淡淡的笑意垂下头来吻他。对方刻意压低声音的话语,断断续续从两人轻贴的唇齿间泄出,“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维维可以直接来问我。”如同情人絮语那般,他轻缓却有力吐出字句来,“我比温嘉盛知道得更清楚。”   明维的嘴唇抵着他的嘴唇没有动,闭上的眼皮却猛地颤了颤。让他老实本分的人是陆封州,让他直接来问的人也是陆封州。   他在陆封州那些不断落下的亲吻与低语里,逐渐变得有些心乱如麻。   陆封州却在这时候放开了他,“维维觉得星星好看,”他用再平淡不过的口吻,说最让人动容的话,“我觉得维维的眼睛比星星更好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封州的眼睛始终在看他。   对方看他那双的漆黑眼眸,比窗外广阔深远的夜空还要深。   深得能叫明维直直坠入进去。 第85章 梦境   许久以后,明维终于将自己从他的目光里抽离而出,盯着他缓缓开口问:“当年明家被绑架的那个孩子,真的是明晨星吗?”   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陆封州面上神色微顿,但还是给出回答道:“是。”   明维朝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转头望向落地窗倒映出来的自己那张脸。在十岁以前,他其实也是与陆封州素不相识的关系。陆封州那样的家世背景与身份地位,他又怎么会有认识对方的机会。   按照温嘉盛的话来说,在那场绑架案发生以前,明晨星与陆封州也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明家的刻意安排,才让他们未来十几年的命运得以相交。   虽然让他无可否认的是,明晨星与陆封州认识的这些年,都是属于明晨星自己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同样无可否认的是,明家也从他这里偷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记忆中他被救出去以后,也曾经昏昏沉沉病过一阵子。陆封州在工厂里给他的那根红绳,大概也是那时候被明家拿走的。   明晨星额头上的伤疤不似作伪,他回答自己时的理直气壮,也不像是在撒谎。或许偏偏就有这样的巧合,那两天里明晨星的确摔伤了额头,也因为发烧选择性地丢掉了一些记忆。   明家始终防着他拿分走明家的财产权与继承权,可当那些人拿走属于他的东西时,却丝毫不见半点廉耻之心。   被明家偷走的东西,他如今再去拿回来,也不算是很过分吧。   明维低头去看自己的睡衣领口,原本要扣上的那两粒扣子,到现在还是向外敞开的。双手摸上睡衣上的扣子,他没有再将前两粒扣上,反而慢慢解开了剩下的几粒扣子。   “今晚要做吗?哥哥。”明维抬起头来问。   陆封州闻言,一双眼眸轻轻眯了起来,“在哪里做?”   “哥哥说了算。”明维下垂的眼尾染上了轻微的笑意。   “那就在这里。”陆封州朝他靠近过来,眼中掠过淡淡的兴致。   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明维伸出手去解陆封州身前的睡衣扣子。没有来得及解完,陆封州就将他按在落地窗前,低下头来吻住了他。   这天晚上的后半夜里,明维又梦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炎热黏腻的夏天。树上的蝉鸣聒噪而压抑,绑匪将他丢进高温闭塞的工厂车间里。离开前还在低声朝同伙商量:“明家的宝贝独子,虽然不及陆家有钱,但是也能捞上一笔不小的数目。”   紧紧捆了一路的粗麻绳,已经将他的手腕磨出明显的刺痛感来。目睹视野尽头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关紧落锁,明维费力扭动着从满是灰尘的地上坐起来。屁股下方滚烫的地面温度,烤得他有些心惊肉跳与坐立难安。   由起皮泛红到逐渐干裂的嘴唇皮,额头上不断流淌下来的细小汗珠,背后早已汗湿的衣服布料,无不昭示着他此时此刻的缺水程度。   脏兮兮的毛巾堵在嘴里异常难受,他发出几声低低的干呕声,将毛巾从嘴巴里吐了出来。身后却凭空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有人?”   明维这个时候才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被困在车间里。十六七岁的陆封州,脸上蒙着厚厚的布条坐在角落里,脸上还泛有轻微不正常的红晕。   他懵懵懂懂地记了起来,绑匪话中提到的明家与陆家。   “有。”明维小声给出回应。   他的声线带着年幼孩子独有的稚嫩,却因为长时间缺少水的摄入,已经不及往常那样清脆响亮。   说完这个字以后,他就眼尖地在陆封州脚边看到了水。   即便装水的不锈钢盆,看上去比明家装狗粮的饭盆还要脏,但明维还是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他愣愣地注意到,陆封州的双腿被绑得很紧,两只手却是能够活动自如的。   他开始频繁回过头去,偷偷朝陆封州坐的地方看。最后一次回头时,明维还是没能忍住,舔了舔自己开始从裂口中渗血的嘴唇皮,小心翼翼地开口朝对方央求。   “哥哥。”他这样称呼十几岁的陆封州,过度紧张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可怜的意味,“帮帮我可以吗?”   他眼巴巴地盯着陆封州脚边那碗浑浊的水,“我想喝水。”   最后是陆封州亲手将那碗水,喂到了他的嘴边。顾不上铺在水底的那层泥沙,明维张嘴含住碗的边缘,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吞咽。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脸颊不小心蹭到了陆封州的手背。对方手背上的皮肤有点烫,他那张蒙着布条的脸,红晕中掺杂着苍白,看上去明显有些精神不济。   明维喝完了水,脑中思绪仍处在混沌中,思来想去以后,最后嗫嚅着开口问:“需要我帮你把布条取下来吗?”   “不用,”陆封州朝他摇了摇头,“眼睛刚做完手术。”   明维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既然双手不受束缚,倘若脸上的布条能拿下来,自然早就已经取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傻,明维原本就燥热的脸颊,愈发变得绯红滚烫起来。   陆封州低声笑了起来,即便是脸上蒙着脏兮兮的布条,他依旧笑得很好看。   他替明维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并且说服他独自逃出去报警求救。   车间里的窗户已经被铁皮封死,明维只能等绑他们的人来开门。绑匪在天黑以后来过,手里端着盛有泥沙的水。   为了提防他们保存体力出逃,他并不打算给明维和陆封州送吃的。   他是单独过来的,同伙并没有出现。明维蜷缩在离陆封州很远的角落里,对方进门以后,甚至直接略过了他的存在。   陆封州故意激怒了他,绑匪背对他的方向,想要对陆封州动手。   明维原本是有机会跑的,只是脑中浮现出白天喝水时,对方身上发烫的体温,他从角落里站起来以后,没有按原定计划朝门边跑,而是直接跑向了陆封州。   震怒于自己对小孩的掉以轻心,绑匪将本该发泄在陆封州身上的怒火,尽数转移到了明维身上。他动作粗暴地抓起明维的头发,按住他的头往墙上撞。   粘稠的血液从额头上流下来时,他心中其实是害怕与慌乱的。坚硬的墙面撞得他头脑昏沉,明维躺在地上没有再爬起来过。   绑匪锁门离开以后,陆封州用自己的衣服按住他的额头,教训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说出口来时就尽数变为了哄他的软话。   陆封州跟他说了很多话。说陆家花园里漂亮的玫瑰花房,说年幼时母亲送给他的红绳,也说他那些乏味不变的高中生活。   那是与明维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狼狈而又脏乱地躺在地上,大多数时候是在听陆封州说,时不时地也会给出清醒状态中的回应。   陆封州语气笃定地告诉他,他们一定能够出去。   明维听完以后,也只是语气困惑地问他,陆封州没有看过他的脸,这座城市里有太多的人,陆封州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正是晨曦吞噬黑夜降临的时候,没有告诉他,找人这件事对陆家来说有多简单,陆封州直接将母亲送给自己的红绳,系在了明维细小的手腕上。   做完这些以后,他伸手摸着明维的脸说,这样就可以找到了。   十岁孩子的手腕,比陆封州的手腕要小太多,红绳戴在他手上空荡荡的,明维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满脸担忧地蹙起眉来问,如果红绳不小心丢了怎么办。   思考了一秒,陆封州轻轻笑着说,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名字永远都不会丢。   明维高兴认真地回答他,好。   可他也只来得及说出自己姓明,就被工厂里外突如其来的破门声打断了。车间内瞬间变得兵荒马乱起来,明维与陆封州很快就分别被人带走,他没有再和陆封州说上过话。   甚至从那天开始,他没有再见到过陆封州。   从熟悉却冗乱的梦境中醒过来,明维发现自己被陆封州紧紧抱在怀里。从对方怀里转过身去,明维抬手摸上了陆封州那双闭紧的眼眸。   几乎就在下一秒,陆封州从他指尖的温度里苏醒过来。   “摸什么?”陆封州睁开他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用睡醒时会有的沙哑嗓音问。   “摸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明维的话里含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是做过手术吗?” 第86章 索求   “温嘉盛告诉你的?”陆封州语气了然地问。   料想到他大概会这样以为,明维眨了眨眼睛,并未向他做出任何解释。   上午要去公司处理事务,陆封州掀开被子起床,去浴室里刷牙洗脸。明维没什么事情要做,等他离开以后,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陆封州洗完脸出来,先去衣帽间里换上衬衫与西裤,然后拿起放在旁边等领带,转身折回卧室里,弯腰将明维从被子里挖起来,将手中的领带塞给他道:“系好领带再睡。”   已经酝酿出些许睡意的明维,眼眸微阖坐在床上,闻言条件反射性地伸出手来,在他胸膛前四处摸索。   陆封州见状,有几分好笑地扬了扬眉,抓起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脖颈后,随即主动低下头来,从那条领带下方绕了进去。   还没有困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不忘将领带埋入他的衬衫衣领下,明维闭着眼睛扬起下巴,双手拽着领带,动作缓慢地在他身前打结。   眼底浮起些许兴致盎然的情绪,陆封州伸出手来挠他下巴,看着他轻轻哂道:“刚才不是还很清醒吗?”   明维歪头躲避他的动作,将手里的领带系得七扭八歪,而后才睁眼来看自己的杰作。   陆封州似乎心情不错,唇角的哂笑意味更甚,“维维,你这样要让我怎么出门?”   看清他身前难看的领带结,明维视线略有心虚地顿了顿,“我重新帮你系。”   说完,就要将领带上打好的结拆开。   陆封州却故意按住了他的手,若有所思地出声道:“这样出门也不错。”   明维闻言,眼含疑惑地抬起头来望他,“你真的要这样出门?”   “如果公司里有人问起,”陆封州不慌不忙地接话,“我就说领带是家里猫打的。”顿了一秒,他又意有所指地补充,“躲在我的办公桌下偷偷喝牛奶的那只猫。”   明维愣愣地回味过来,“牛奶难道不是陆总亲自喂的吗?”   陆封州低声笑了起来,喉结跟着轻轻滚动,“我喂就喝,可真是只听话的猫。”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明维有点不自在地垂下眼眸,“哥哥再不走,上班就要迟到了。”   “迟到也不扣钱。”陆封州回答。   只是上午还有场高层会议,他必须要按时到。没有再与明维多说,陆封州一边低头整理领带,一边抬脚往房间外走。   快要走到门边时,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他又原路走了回来,停在明维面前淡淡开口:“有件事差点忘了。”   明维睁着浅褐色的瞳孔望他,眼底藏着几分迟疑之色。   见他似乎是有话要说,陆封州滑到嘴边的话顿住,等他先开口。   明维又犹豫了两秒时间。发觉面前的人依旧耐着性子在等,最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由原先盘腿坐的姿势,临时改为了跪在床边。他挺直后腰与背脊,抬起头凑到陆封州脸前,速度很快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亲。   下一秒,他从陆封州身前退了回去,目光清明镇定地看向对方,无声地提醒陆封州,现在可以走了。   陆封州非但没有走,反而弧度明显地挑起了唇角,“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目睹明维白皙的耳垂渐渐变红,他压下想要伸手去捏的念头,“晚上和我一起回陆宅吃饭。”   对方说完,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留下明维跪在床上,红着耳朵发怔。   片刻之后,玄关处传来的关门动静,让明维猛然惊醒过来。他伸手揉了揉耳朵,此时此刻已然毫无睡意。   陆封州人虽然不在,但也提前替他安排好了两餐。早餐与午餐都有人按时送上门来,到了下午三四点左右,杨预开车过来接他。   处理完手头的事物后,陆封州会自己开车回陆宅,杨预负责将他送过去。   明维到得比杨预早,老管家在院子里迎接他们,有好些日子没有见,管家依旧是那副慈祥和蔼的模样,陆宅里的阿姨也还记得他,端出水果与点心招待他时,笑容热情地问候了他的近况。   “少爷有阵子没回家,杨叔才想叫他回来吃顿晚饭。”对方这样跟他解释。   明维点了点头,伸手去捏碟子里的糕点吃,而后朝她笑得温和乖巧:“好吃。”   阿姨心满意足地离去,明维又吃了几块,才抽出纸巾擦干纸巾,起身去别墅外转了转。记忆中的那间玻璃花房,玫瑰仍旧开得鲜艳与灿烂。   明维停在玫瑰花房外,视线透过玻璃朝里面扫去,脑海中又回放起昨天后半夜里,自己梦到的旧时记忆。   他对着花房内盛开的玫瑰走神,没有留意到远处的前院空地里,有车辆缓缓开入的动静。   瞥见他视野尽头的身影,陆封州从车里下来后,径直迈开长腿朝他走了过来。   “喜欢玫瑰?”回想起那天他也曾在街头花店外驻足,陆封州停在他身后问。   骤然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明维循声回头,眼中还残留着没有褪去的意外,“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刚。”陆封州话语简短。   明维哦了一声,将视线从他脸上收了回来。   “刚才的问题,”陆封州微不可见地扬眉,“你还没有回答我。”   像是才注意到他的问题,明维的目光又缓缓挪回了他脸上,“如果我说喜欢,陆总会送我吗?”   “一间花房怎么样?”这样问完,陆封州又慢条斯理地补充,“既然我送了花房,那么作为谢礼,维维是不是也该送我点什么?”   没有回答好或不好,明维抬起眼眸问:“陆总想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对方话语微顿,继而染上淡淡的笑意,“今天早上那样的就行。”   明维面上骤然愣住,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深意,脸颊不受控制地隐隐发烫。但他还是兑现了陆封州的要求,在他的眸光里微微仰起脸来,主动朝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两人嘴唇相撞的那一刻,源源不断地汲取来自对方的温度,明维睫毛轻颤着闭上双眼,贴着陆封州柔软的嘴唇,声音低不可闻般地呢喃着开口:“我不要花房。”   “我想要永生花。”明维说。 第87章 麻烦   这个吻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长,明维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退开,表情放松地朝他笑了笑。   管家过来叫他们进去吃饭,明维乖乖应了声好,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就率先转身朝别墅里走去。   陆封州眼眸微微眯起,目光情绪莫测地盯着他走远的背影看,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管家再次出声提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来,跟管家提了挑选漂亮的玫瑰制作永生花的事情。   后者很快就笑眯眯地反应过来,“是送给小维先生的吗?”   陆封州闻言,不由得扫了他一眼,“你知道?”   “之前有听小维先生问起过。”管家记性不错地开口。   陆封州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并未再追问他其他细节,“先吃饭。”   管家跟在他身后从花园里走出来。   陆封州步子迈得大而随意,心中仍在想与明维有关的事情。   他的思绪从永生花的巧合上,跳到了自己做过的眼睛手术。又从那场高中时代的眼睛手术上,跳到了明维额头上的那道疤。最后从明维额头上的那道疤,跳到了昨天晚上,明维站在卧室窗前问过他的话。   陆封州记得很清楚,明维当时问的是,当年明家被绑架的那个孩子,真的是明晨星吗?   听到对方这样问时,陆封州其实心中就生出了几分怪异与敏锐来。但他当时更多的只是觉得奇怪,明晨星这些年以来,一直都是明家的独子。   而当年经历过那场绑架,等他休养结束出院以后,自己送出去的那根红绳,就已经戴在明晨星的手上。   如果非要深究的话,明鸿儒的确还有个私生子。只是从绑匪与绑匪的同伙,再到所有的知情人,都已经确认过明家被绑孩子的身份。   明晨星住院的时间也能对得上,反而是明家的那个私生子,明家人对外放出的消息是,早在绑架案发生前两个月,私生子就已经被明太太安排送出了国。   他忽然发现,明维出现在自己身边这么久,自己却始终没有找人查过他的背景与来路。最初是对明维的身份早有怀疑,甚至对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早有猜测。然而当这些怀疑与猜测被推翻后,陆封州所有的重心,却又转移到了对明维到那份日渐生出的感情上。   过去的他或许永远都不曾想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对来路不明的人给予这样多的信任感。陆封州停在院子里,拿出手机给杨预打电话道:“找人去查一下李维的身份。”   杨预闻言,有些诧异地回答:“好的陆总。”   “明晨星当年被绑架的事情,还有明家私生子的信息,也都查一查吧。”略微思忖过后,陆封州又补充道。   杨预心中怪异更甚,但也没有开口去问其中缘由。   挂掉电话以后,陆封州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继续往别墅里走去。模糊间隐约回忆起来,几月前在会所中认识明维时,对方曾经向他报过假名字。   当时只以为明维是想逃避领班的责罚,毕竟报假名字这类事情,在那些场合并不少见。而如今再想起来,只觉得皆是覆盖在真相之上的蛛丝马迹。   但这些都只是他的怀疑,明维那时报的是什么名字,陆封州半点也未放在心上,此时更是不可能记起来。怀疑被坐实还需要真实存在的证据,他想起了摆在办公桌上的那封请柬。   陆封州走进餐厅里坐下来,端起手边杨姨盛好的汤喝了几口。   明维坐在对面,也双手捧着碗在喝汤。陆封州喝完了汤,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没离开。   察觉到来自对面的目光,明维放下遮挡在脸前的碗,抬起头对上陆封州的目光。他在心中猜测,对方大概是要问永生花的事情,所以眼也不眨地望着对方,等待陆封州先开口。   然而陆封州却提了与永生花毫不相干的事:“刚刚收到请帖,周四晚上有场生日宴要参加,维维和我一起去吗?”   明维思考了两秒,想要开口答应他。   只是没等他说上话,陆封州又口吻淡淡地解释:“是明晨星父亲的生日宴。”   明维面上轻轻一顿,而后不着痕迹地找理由拒绝道:“我和娜娜约好了出去吃饭。”   陆封州似乎也只随意询问,闻言也并未生气,顺着他的话嘱咐道:“别在外面玩太久,吃完晚饭早点回去。”   “好。”明维神色自然地接话。   吃完晚饭,他没忘记给娜娜发消息统一口供,恰巧娜娜那天晚上没有工作,两人索性就约好了出去吃饭。   唯独出现在计划以外的是,周四晚上他们又被人跟了。   发现有人跟着他们,是在吃完晚饭出来以后。餐厅的位置临近电影院,娜娜提出想要去看电影,两人走到电影院门边时,明维就率先察觉出了不对劲。   电影院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虽然不确定对方有多少人,但料定他们不会在电影院里做什么,不想引起娜娜的恐慌,明维暂时瞒下这件事,和娜娜去电影院里看了场电影。   两个小时后电影散场,他们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跟踪的人似乎已经消失了行迹。两人计划着回家,娜娜先开车将明维送回公寓。   直到进家门以前,明维还始终认为,那些人是冲娜娜来的。他在车上提醒娜娜,近段时间要注意安全。娜娜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应了下来。   而当他回到公寓没多久,大门的门铃被人从外面按响时,明维才发现那些人的目标是自己。   娜娜将他送到公寓的车库里,明维下车以后,看娜娜的车缓缓驶出车库,自己才转身上了楼娜娜的车开出小区没多久,就被两三辆黑色越野强行堵在了路边。   那些人轻松将娜娜控制住,甚至夺了她车,借由她的车进入管理严格的小区内,然后压着她乘坐电梯上楼。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明维正要去洗澡。这间公寓的门铃,除了偶尔有人上门送餐时使用,其他时候并不会响起来。   他当即就生出几分警惕来,甚至压根没打算去开门。而这样的念头,在他从玄关边的监控视频中,看到被那些人带上来的娜娜时,立刻就熄了下去。   门外那些男人皆是高大强壮的身材,身上甚至穿着相同款式的黑色西服,看上去不像是当初盯上娜娜的地痞流氓,更像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人员。   上一次见到这样着装的人,是四年前被明家找到的时候。   对找上门来的麻烦有所猜测,明维最后打开公寓的门,主动用自己去换了娜娜的安全。 第88章 明维   明维被带去了明家合作投资的酒店里,从公寓里离开以前,那些人强制要求他带走了所有的行李。   只是那些清理好的行李,并没有在他手边待上太长时间,就连带着他自己的手机,全都被领头的男人给拿走了。   明维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配合,为了不让他们为难娜娜。而他也的确亲眼看见,那些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信守承诺放走了娜娜。   但是到酒店没多久,明维就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骗了。行李还回来的时候,自己的东西皆是完好无损,唯独与陆封州有关的东西,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即便他的行李中,与陆封州有关的东西并不多。如果只算明维能够记起来的,似乎也只有对方给他的那张银行卡,以及自己当初从陆封州的藏表柜中,悄悄带走的那块手表。   几乎是下一秒,他就猜到了明太太的打算。她大概是想要在陆封州那里伪造出,自己主观上想要离开的意愿,打消陆封州动用关系与人力找自己的念头。   但自己离开前曾经与娜娜吃过饭,陆封州是知情的。倘若他们真的放娜娜离开,娜娜势必会去找温嘉盛或是陆封州,明太太营造出来的谎言与假象自然就不攻而破。   所以从理性上来分析,他们压根不会真的将娜娜放走。   果真没有等太久,拿着纸和笔走进来的男人,就亲自验证了他的猜测与想法。对方给他看了娜娜被关在酒店房间里的视频,继而将纸和笔丢到他面前,要求他写下留给陆封州的纸条。   明维坐在沙发里没有动,只觉得明太太实在是自信得可笑,没有事先调查过娜娜与温嘉盛的关系。毕竟对一个明家来说,温嘉盛也是不好惹的存在。   “不写没关系,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等你写。”男人神色轻蔑而又怜悯地坐下来,“毕竟今晚陆封州也不会回去。”   明维闻言,不动声色地抬起脸来看向他。   “想知道?”男人冷笑着将自己的手机打开,调出别人发来的视频丢给他,“你自己看吧。”   明维拿起手机点开视频播放,视频中似乎是明家的别墅。没有忘记陆封州今晚是去明鸿儒的生日宴,所以生日宴是直接办在了明家的宴厅内。   得出这样的判断,他再去细看视频中的地方,不像是楼下的宴会厅,反而更像是主楼卧室外的走廊。   明维没什么耐心地将视频往后拉,最后看见本该在宴厅里的陆封州,出现在了监控视频中,继而推开走廊边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而在陆封州进去以后没多久,明晨星也脸色绯红地走了进去。从视频画面看上去,他像是喝了不少酒。   房间的门被他里面关上,这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过。视频的时长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陆封州和明晨星都没有再出来过。   “明天媒体就会发布他们要订婚的消息,你现在也还是不愿意写吗?”男人口吻讥讽地出声问。   明维却表现得有些无动于衷。   “我不写。”他语气平静地开口。   陆封州与明晨星的关系已经十分明朗,陆封州如今明晨星,没有半点朋友以外的感情,陆家或许会愿意与明家联姻,但陆封州绝不会爱上明晨星。   对方拿来给自己看的视频,里面断然少不了明太太见不得光的手笔。倘若是在她刚从陆家离开的时候,明维或许还会相信这段视频,以及面前男人说的话。   但是此时此刻,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明维潜意识里的反应,却是不相信的。   这些话他没有必要说出来,清楚他们想要看到自己什么样的反应,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明维偏偏就不会让他们如意。   “我不会写的。”他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和陆封州只是拿钱办事的关系而已。你说的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   他的态度似乎激怒了男人,但不管怎么样,从对方的表现里来看,明太太想要尽快将他送回国外的事情,大概也已经成了定局。   男人拿着纸和笔离开,将他关在十几层高的酒店房间里,门外甚至安排了人整夜看守。   没有手机玩有些无趣,明维早早洗完澡躺上了床。只是他睁了许久的眼睛,迟迟没有闭眼入睡,心中仍然在想与陆封州有关的事情。   他想自己心中对陆封州莫名生出的信任感,想这些天与陆封州共同生活的日子,想他果真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   陆封州那些摆上明面的改变,如同春夜里的细雨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心肺。带着各取所需的念头,明维重新回到陆封州身边,原以为自己能够坚定不移地摆正立场,不料到头来看时,却更像是自欺欺人的行为。   原以为在放弃最初的想法以后,自己不会那样轻易被对方所影响。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自己对陆封州的那份感情没有消失,所以对方依旧在影响他,在动摇他。   但即便是内心受到了动摇,他也依旧不会太过多情地去想,让陆封州做出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困惑与烦恼,明维缓缓沉入了梦境里。   隔天早上男人出现时,果然为他带来了本地报纸上的头条新闻。   新闻内容与男人说的话出入不大,只是让明维觉得有趣的是,刊登陆明两家或将联姻新闻的报纸,恰恰正是明维最初回国时,刊登明家三口照片的那家报纸。   明维不为所动地将报纸垫在早餐下面,旁若无人地低下头来喝粥。男人目光冷漠地站在旁边通知他:“太太安排了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打任何逃跑的歪主意。等你上了飞机,我们自然会放了你的女朋友。”   明维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中说的女朋友是指娜娜。   扬起嘴角笑了笑,没有纠正对方的错误,他语气无辜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跑?我回国只是想玩玩,在国内也没什么可留恋的,现在玩够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帮我谢谢你们太太的机票钱,也谢谢她这些年来资助我出国留学的心意。”   说完以后,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语气轻快地问:“对了,麻烦帮我问问,你们太太买的是什么舱位的机票。”   男人没有接话,面容冰冷地转身朝外走,在他“如果是经济舱,请帮我换成头等舱”的嬉笑话语里,怒不可遏地摔上了房间门。   原本还语气带笑的明维,在对方离开以后,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冷淡地靠进了沙发里。   他说的那些话,也不完全是用来堵对方的。或许他也真的到了,该回去过自己生活的时候了。   明维果真没有玩心眼,老实本分地在酒店里待了两天,到第三天中午时,那些人直接将他送去了机场。   在机场的私人候机室里,明维见到了明鸿儒的太太。为防中途出现什么差错,对方亲自来看他登机,并且用他母亲的墓地,来威胁和警告他这几个月里的肆意妄为。   陆封州一直没有出现,明维甚至已经在心中下定结论,对方不会再出现。   离开的事情已成定局,回想起这几个月的时光,明维如今想通以后,似乎也并不觉得留有遗憾或是不甘。提醒登机的广播响起时,明太太的人押着他朝登机口的方向走。   明维没有回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与反抗的意愿。   陆封州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推开候机室的门大步走进来,忽略掉候机室内的其他所有人,沉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他听得很清楚,陆封州叫的是“明维”。   这是陆封州第一次叫他真正的名字。 第89章 心情   陆封州在明家办的生日宴上,收到了杨预打包发来的所有资料。所有调查到的资料,杨预都有事先审阅过,他打电话向陆封州做了简略报告。   调查结果与他这些年来的认知,显然是有不小的出入。那些埋藏在时间里的真相,在经历过这么久的刻意掩盖后,仿佛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绑匪从明家带走的孩子,真实身份的确有些存疑。”杨预将明晨星的伤疤重点挑出来讲,“我们查到明家当年给过别人封口费,明晨星额头上的那道疤,似乎是被人不小心推下楼梯所导致。”   推他的孩子年纪同样很小,那家人只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在心虚理亏的情况下收到巨额转账,承诺替明家保守这个秘密。并且没过多久,就在明太太的授意下,举家搬离了这座城市。   至于明家的私生子,女方因病过世的时间太早,家中也没什么长期来往的亲戚。而明家上下又将私生子的信息瞒得太紧,短短两天的时间,杨预那边暂时还未查出太多信息来。   如今唯一查到的就是,替明鸿儒生下孩子的女人,就被葬在城郊的墓园中。听到这里的时候,陆封州语气喜怒难辨地打断他:“墓园的名字叫什么?”   杨预翻着手边现有的资料,如实报给他听。   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所预料,但在听到对方报出来的地址时,陆封州还是举着手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那恰恰正是他偶尔会去探望朋友的墓园。   想到自己曾经两次在墓园里遇到明维,又想到那晚自己在山道上的口不择言,陆封州的心情就隐隐沉了下来。   “其他的暂时不用查了。”陆封州最后缓缓开口,“先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结束这通电话以后,他忽然想要快点见到明维,这样明显的心不在焉,就直接导致他在宴厅里被人泼红酒时,有一秒的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对方也像是明家宴请的客人,只是那人看起来神情紧张而畏缩,穿着打扮也并非上层圈中的人。发觉自己闯了祸,男人连连鞠躬道歉,而后在陆封州还未接话时,做贼心虚般快步避入人群里,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陆封州望着自己被泼湿的衬衫皱眉,转念想到自己分神在先,也没有再去追究消失那人的过错。   只是沾上红酒的衬衫已经无法再穿,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明太太很快就满脸歉意地走了过来,吩咐阿姨领陆封州去楼上的客卧,将身上这件衬衫换下来。   陆封州没有多想,跟着对方朝楼上走去。   阿姨将他带去客卧里,转身出门去拿崭新未拆的衬衫,留陆封州独自在房间里等她。对方离开以后迟迟没回来,陆封州最后等来的,是满脸坨红步伐不稳的明晨星。   当时陆封州坐在沙发里,低头在看杨预发来的资料。明晨星脚步凌乱走进来时,他没有将头抬起来,只淡声示意对方道:“衣服先放旁边吧。”   朝他走近点脚步声非但没停,节奏反而愈发变得急躁不安起来。陆封州这才面容漠然地抬起眼睛,看见的却是明晨星那张明显染上醉意的脸。   他放下手机站起来,语气毫无起伏地叫明晨星的名字。   却见明晨星眼眸浑沌迷离,不止是脸与耳朵,就连脖颈上也泛起了大片的绯色。他对陆封州的声音毫无反应,径直歪歪斜斜地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陆封州面无表情地侧身躲开,连衬衫袖口都没让他触碰分毫。   眼见明晨星摔倒在沙发里,双手扯住自己的衣服领口,嘴巴里开始止不住地喊热时,他才眯着眼眸察觉到,明晨星不仅仅是喝醉了酒,更像是被人下了药。   放任对方躺在沙发里扭动,陆封州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才发现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从外侧关上了。   心中已经对这样的情况隐隐有预感,但他还是伸出手去拧了拧门把手。   门锁在他的轻拧中纹丝不动,陆封州神色讥讽地松开手来,最后掉头朝房间里走去。   他给杨预打了通电话,让对方带上自己尺码的衬衫来明家,继而停在离明晨星几步远的地方,略微扫了一眼自己身处的房间   这是间带了浴室的次卧。   他将神智不清的明晨星拎进浴室的浴缸里,打开上方的花洒不再管他。   凉水从头顶哗啦啦地成片砸下来,明晨星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抱住他的胳膊不愿意松手,挣扎着想要从浴缸里爬起来。   对方身上那件被浇透的白衬衫,湿淋淋地贴在身体上,露出若隐若现的腰身弧线来。陆封州看在眼里,脸上未有半点动容,毫不留情地拨开他的双手,起身朝后退去。   明晨星被他推倒在浴缸里,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浴缸壁上,骤然而起的疼痛将理智从药效里唤醒,他震惊而又狼狈地坐在水中,看向陆封州的瞳孔微微睁大。   半晌回过神以后,明晨星面上浮起羞愤的情绪来,“陆封州——”   难以置信陆封州会这样放任自己不管,明晨星气急败坏地叫他的全名,不想却被陆封州冰冷的嗓音直接打断了。   “你额头上的那道疤,是不是被人推下楼梯的时候撞到的?”陆封州一双眼眸凌厉而沉郁地看向他。   没有回答他的话,明晨星坐在浴缸里呆住了。   明太太两个小时以后才带人来开门。以有对明家不利的人,借由生日宴的机会混入明家,对明晨星生出歹心为由,她将安保人员抓到的可疑人员带到陆封州面前,趁机将明家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   所谓的可疑人员,恰好就是在宴厅中,不小心泼了陆封州满身红酒的男人。   陆封州冷着脸沉默不语,看似是相信了明太太解释的话,并未再追究明家人的责任。他换上了杨预送来的新衬衫,暂且将明家这些事抛至一边,心中只想着回家去见明维。   明晨星的理智虽然恢复过来,但体内强烈的药效仍然还在。明太太神色焦灼地向陆封州哀求,希望他能将明晨星送去医院。   陆封州对她的话丝毫没有理会,带上杨预离开了明家。   这样的事情,倘若是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心中愈发觉得明维的存在是个阻碍,将明晨星送去医院以后,她沉下脸来打电话,加快了将明维送回国外的动作。   陆封州最后还是没有回去见明维。   此时动身赶回公寓里,到家大概已经是后半夜。他坐在车内给明维发信息,询问对方是否已经上床睡觉。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陆封州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明维已经睡着,他最后开车回了陆宅。   隔天早晨起床,陆封州没有去公司上班,而是先开车回了一趟公寓。路上他给明维打电话,皆是先是无人接通。   怀疑明维还未睡醒,他放下手机没有再打,只是在红灯跳绿的那个瞬间,不动声色地踩下油门,提高了返程路上的车速。   开门看见空荡干净的玄关时,陆封州的眼眸凝滞了一瞬。心脏抑制不住地往下沉,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起来——   自己的鞋子还在,可明维的鞋子却都凭空消失了。   消失的不只有明维的鞋子,强行压下心底骤然升起的躁郁情绪,陆封州推开了浴室与次卧的门。浴室里的洗漱用品,已经从原先的双人变为了单人。次卧里明维的行李与衣物,也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脑中第一时间浮起的念头,就是明维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   而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也像是迫切地想要印证他心中的想法。电话是杨预打来的,公司收到了寄给他的同城包裹,对方已经代为签收,寄件人那栏写着明维的名字。   陆封州在电话中让他将包裹拆开。   包裹里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块手表,杨预如实报给他听。银行卡大概是自己给的那张,只是对方说的那块手表,陆封州却没有太多的记忆,“什么样的手表?”   杨预将手表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眼,看清表盘底部的刻字时,语气骤然变得有些卡壳,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上面刻了您和明少爷的名字。”   陆封州闻言,心中陡然窜起难以抑制的怒意来。 第90章 剖白   明维寄这样的手表给他,是抱着什么样的用意?自己玩够了准备抽身而退,所以想要祝他和明晨星百年好合吗?只要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陆封州就无法克制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始意识到,或许自己犯下了不小的错误与认知。既然这些天以来的相处,不足以让明维看清自己那份感情,那么他就应该直接把话说清楚。   明维想要让他和明晨星百年好合,他偏偏就不如明维的意。吩咐杨预去调查明维的行踪与下落,陆封州沉着脸去看公寓里的监控录像。   监控中同样显示,明维是独自带上行李从公寓离开的。但是很快,陆封州就敏锐地发现,公寓外的监控视频似乎被人动过。   明维的离开太过突然,甚至没有任何预兆。回想起昨晚在明家发生的事情,以及资料中显示的调查结果,对于明维悄悄离开这件事,陆封州心中忽然就起了疑心。   而这样的疑心,在他看到手表的照片,以及接到温嘉盛的电话时,也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以明维的名义寄回给他的手表,是明晨星从前送给他的礼物。陆封州收到后从未戴过,也是现在才知道,手表背后还有两人名字的刻字。   自打娜娜昨天晚上出去吃饭,温嘉盛就与她失去了联系。眼下他也才刚从外地回来,在机场里打电话给陆封州,询问娜娜的去向。   他们开始调动关系找人,而这些事情的源头,最终都直接指向了明家。   所以明维不是辍学打工的农村孩子,不是没有上过大学的低学历,他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他的朋友在国外,他的学历在国外,他未来的工作也在国外。   或许从一开始,明维就没有想过,要在国内长久地留下来。   在赶去机场的路上,陆封州清楚地在心底认知到这一点。已经无法分辨出来,自己是在气明维从头到尾的欺瞒,还是在气无法继续将明维留在国内。   带着这样难以言喻而又焦灼烦乱的情绪,陆封州推开候机室的那扇门,沉声开口叫了明维的名字。   明维走向登机口的脚步猛然止住,脸色微怔地回过头来看向他。   压下心中浓浓升起的不悦,明太太走上前去露出笑容道:“陆总,这是我们明家的家务事。”   “明家的家务事与我无关,我来找擅自单方面毁约的人。”陆封州拿出他与明维的合约,冷着脸色摔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周身散发出淡淡的迫人气势与威压来。   “明家与他有过约定,是他偷跑回国违约在先,明家处置私生子的事情,陆总也要干涉吗?”原本心中就对陆封州有气,此时此刻双方僵持,明太太更是不愿意做出退让。   “我不管他是明家的什么人,”陆封州在沙发里坐下来,说话口吻冷淡而又不容置疑,“这个人我今天要带走。”   明太太没有再接他的话,转头朝自己身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拿出手机打开剪过的音频片段外放,明维熟悉却又语气随意的声音,那些他曾经亲口说出来的字句,就这样从对方的手机里传了出来——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和陆封州只是拿钱办事的关系而已。”   “我回国只是想玩玩,在国内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现在玩够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个瞬间,明维呼吸不受控制地停滞了一秒。   反应过来以后,他的眼眸里漫起大片难以控制的冷意。带着心中骤然而起的慌乱与不安,视线从陆封州那张不见任何表情的脸上飞快掠过,难掩眉间阴沉地抬脚往前走,不顾一切地想要抢下对方手中的手机。   然而没等他走出几步,双手就被身侧两人紧紧按住,身体也随之变得无法动弹。明维眉毛绞紧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涌出了想要和他们动手的强烈念头。   负面情绪即将突破临界点,占据自己的大脑理智时,明维听见明太太轻轻笑着问:“陆总听了这个,现在还想带人走吗?”   明维面部轮廓逐渐紧绷,一双浅褐色的瞳孔定定地盯着明太太的脸看,目光锐利得如同尖尖的长箭头般,随时都能将她那张脸划破。   陆封州没有说话,心中自挽留明维那日残留下来的疑惑,也终于在这几句话里得到了解答。明维答应留在他身边,却主动要和他谈价钱,仅仅只是不想和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而已。   不谈感情的包养合约最初是由自己亲口提出,而如今他中途反悔想和对方谈感情时,明维看上去似乎却不怎么想要。   活了近三十年的时间,陆封州终于尝到了,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是怎样一种令人难以下咽的滋味。   但是他出现在机场的意图依旧很明确,脸上未有半分的情绪变化,陆封州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按住明维的两人身上,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裹着几分冷意问:“人带走以后,怎么处置是我的事情,明家在城西竞标的那块地,明太太是想拱手让人吗?”   明家最后也没能将明维送上飞机,无论过去多长时间,陆家都始终压在明家头顶上方,在陆封州这样身份地位的人面前,明家甚至已经丧失了明维去留的决定权。   强忍着不去与陆封州撕破脸皮,明太太带着自己的人从候机室里离开。但即便如此,她也清晰无比地在心底意识到,从离开的这一刻开始,明家与陆家的关系就已经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明维被留在候机室内与陆封州独处,他看着对方张了张嘴巴,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而出的念头,竟然就是向对方解释录音中自己说过的话。   可当解释的话到了嘴边,他又觉得已经变得无从开口。无论他怎么解释,听上去都像是带着几分掩饰的意味在其中。   那的的确确是他说过的话,而他也的的确确是凭这样的想法,说服自己重新留在了陆封州身边。   事实大概就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思及到此,明维又沉默地闭上了嘴巴。   陆封州同样也有话和他说,对方看上去不像是在生气动怒,就连低沉淡然的嗓音听上去,也与往常一般无二:“你如果想走,现在就走吧。”   想过他可能会质问自己长期以来的欺骗与谎言,也想过他或许会追问自己与明家的关系,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明维神色愣愣地抬起脸来。   “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但不会逼迫你留下来。”像是久经心理斗争后做出的决定,对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也不会就这样放弃我的选择。”   他说了这么多话,明维却只听到了他的第一句话,“你想要我留下来,”他困惑而又茫然地睁大眼睛,像是没有听懂,又像是无法很好地去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陆封州一字一顿地看着他反问,“你不明白吗?”   “我后悔了。”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和你保持各取所需的关系。”   “我想要抱你,想要吻你,可我不想用合约与金钱来绑住你。”   “你没有违反我们的合约,违反合约的人是我。”   “我爱上你了。”陆封州说。 第91章 回应   明维目光定定地望向他,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极为缓慢地眨过眼睛问:“你说什么?”   陆封州沉默了一秒,“中文听不懂吗?还是说,”他微不可见地扬高眉尖,“你想听我说英文?”   明维轻轻地啊了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出手机来看了看,“登机时间是不是快过了?”   虽然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但是陆封州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说出去的话不可能再收回,他没有打算出尔反尔,拧起眉毛看向他开口道:“你走吧。”   明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唇角轻扬朝他笑了起来,“我好像没有说过,我想走吧。”   带着心中骤然喷涌而出的喜悦,他主动凑过来吻上陆封州的唇角,贴在他的唇边小声喃喃问:“是不是错过登机时间,就可以不用走了。”   “录音里说过的话,都不是我的真心话。那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我没有想到他们偷偷录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明维主动开口做了解释。   陆封州站在原地没有动,像是还未彻底回过神来,眼底有淡淡的怔色掠过。   明维贴着他的唇角,也不再有其它任何动作,只轻声提醒他道:“陆总?”   陆封州眼底的情绪终于恢复涌动,缓缓转过脸来,反客为主般覆上明维的嘴唇,低声从唇缝间吐出字句来:“叫哥哥。”   明维下垂的眼尾染上轻微笑意,乖乖叫了声:“哥哥。”   陆封州没有再接话,落在他嘴唇上的力度却明显重了几分,带着陆封州身上熟悉的温度与气息,汹涌澎湃地将明维包裹在其中。   这样令人眷恋的感觉,专注而又热烈,缱绻而又绵长。经由两人短暂触碰的嘴唇,无声却殷切地传达到明维的内心深处。   即使两人曾经许多次靠得这样近,但明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而明显地感知到对方心境情绪的波动与起伏。   这甚至远远超越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陆封州的认知。   原来陆封州不是没有情绪的表达,不是没有心境的袒露,他只是永远不会轻易对人表达自己的情绪,袒露自己的心境而已。   而这样的感觉,似乎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到。   早在时间线更往前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从陆封州的吻中,感知到过这样陌生而又微妙的变化。只是那个时候,不愿意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了这些东西。   几分钟以前的故作镇定,早已在此时摔得支离破碎,陆封州说过的话犹像是停留在耳边。只要稍稍去回想,明维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就会难以克制般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声音清晰有力地砸落在耳膜上,将明维的思绪搅得始终都难以集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落在视野里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过仅仅就只是,陆封州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而已。   “明维。”陆封州叫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严肃,“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明维问。   “你现在不走,”陆封州放缓了说话的语速,“我就不会再放你走了。”   “能让我走的理由,永远都只有那一个。”明维的语气逐渐变得自然而坦荡。   “什么理由?”见他止住话音,陆封州出声追问。   明维却不再说话,恍若未闻般从他面前退开,嘴角轻弯转开话题道:“怎么办?我的行李还在飞机上。”   被他回避了问题答案,陆封州也丝毫不恼,往后的时间还很长,只要明维留在自己身边,无论时间的长与短,他总能从明维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行李的事情我会联系机场人员处理。”陆封州朝他伸出手来,“我先带你去吃饭。”   明维愣了一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封州是不是想要牵他的手,他尝试着将自己的手送了出去。   陆封州张开修长有力的手指,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在犹豫什么?”   被他笑得耳根隐隐发烫,明维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我担心你会不会找我事后算账。”不等对方询问,他又自行补充,“我骗了你很多事情,我还向你隐瞒了真实身份。而你厌恶被隐瞒和被欺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候机室,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我厌恶被隐瞒和被欺骗没有错,”陆封州嗓音淡淡地接话,“我更厌恶那些将你逼到孤立无援处境的人。”   想过许多种对方的回答,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会这样说,明维视线的焦点落向前方虚空里,面上有轻微的出神。他以为陆封州会责问自己的失信,会告诉自己下不为例,可这些对方都没有说。   陆封州只是用他的回答,在无声无息地告诉明维,自己是站在他这边的。   明维发现自己陷入难以改变的思维惯性中。分明已经脱离靠金钱维系的床伴身份,可他的思维方式还是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从前。   身边的这个人,还是四年前的那个陆封州没有变,追溯到更早以前的岁月,他甚至还是十几岁时的性格没有变。   陆封州不是不会对人好,只是和从前的陆封州比起来,现在的陆封州不会再轻易对人好。可当他好起来的时候,其实也能做到很好。又或者是说,甚至能够做到比明维的付出更好。   这样的陆封州,让明维在段时间内有些无所适从。一如那晚在餐厅的包厢里,陆封州亲自替他盛汤,替他剥虾的举动,同样让当时的他觉得无所适从。   “你不生气吗?”回过神来以后,他忍不住开口问。   握住他的那只手微微收紧,陆封州的声音沉凝了几分,“我当然生气。”话语顿了顿,他的脸部线条轻轻绷了起来,“我生气你明知道真相,明知道我被蒙在鼓里,却不告诉我。”   “明维,你有没有想过,”在无人的地方停下脚步,陆封州眼眸漆黑复杂地看向他,“你如果不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想过。”短暂的缄默过后,明维如实向他坦白,“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远处有车打着白色的车前灯,远远朝他们开了过来。上次在停车场里,差点被车撞到的画面仍然留有记忆,陆封州伸手将他往旁边拉了拉。   明维还在继续说:“我们只认识了短短两天,而我也不愿意像明晨星那样,成为和你关系不错的弟弟。”   “我说过的——”被白色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脸前。   车轮胎压着地面从他们身侧驶过,大概是为了提醒其他人注意避让,车主一路都在鸣笛。   “能让我离开的理由,永远都只有一个。”在尖锐刺耳的鸣笛声里,明维说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话,“就是你不爱我。”   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恰好被鸣笛声盖过,陆封州大概没有听清楚。一直等到那些多余的声音消失,他才神情困惑地抬起脸来问:“你听到了吗?我刚刚说过的话。”   陆封州听到了。   他在满满充斥在耳中的嘈杂噪音里,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明维的声音。   明维终于给出回应,陆封州脸上却不见任何轻松与喜悦,心脏犹如被人紧紧攥在掌心内,带着逐渐铺开漫延的沉郁情绪,难以抑制地微微缩了缩。   陆封州最后没有忍住,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第92章 久等   停车场中人来人往,两人站在车外拥抱太过惹眼,明维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不上车吗?”   陆封州这才松开双手朝后退,带他去找自己停车的位置。回到车上以后,陆封州没有立即发动车子离开,而是先倾身靠过来,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明维坐在座位里没有动,任由对方的手臂从自己身前越过,握住副驾驶的安全带扣入左边的插扣内。   做完这些以后,对方顺势抬眸亲了亲他下垂的眼角,在他耳边低声询问:“维维也喜欢我对不对?”   没有转过脸来看他,明维双眼目视前方,声音低不可闻般地嗯了一声。   “维维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听到他的回答,陆封州喉结轻轻滚了滚,语气近乎克制地追问。   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明维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很早的时候,比你要早得多。”   “是住在老宅的那段时间吗?”陆封州耐着性子猜。   “不是。”明维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还没从会所辞职的时候。”陆封州面露几分思索意味。   明维依旧摇头否认道:“也不是。”   如同终于从他的反应中察觉到什么般,陆封州脸上浮起淡淡的怔色来,“是四年前?”   明维没有再摇头,但也没有开口承认,而是抬起眼睛望向他,平静却专注的目光里,渐渐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依赖与眷恋来,已然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心脏微微缩起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想起这几个月以来的相处模式,想起两人曾经签过的那份合同,悔意夹裹着心疼横冲直撞到喉咙口,陆封州语气微微顿住,“是我——”   明维与他同时出声:“他们给我看了你和明晨星进房间里的监控视频。”   话锋骤然被他打断,陆封州很快就拧紧眉毛反应过来,“是明晨星母亲动的手脚,我没有碰过他。”   明维点了点头,“你不喜欢他,可是你对他很好。”   “那些原本都该属于你。”陆封州的面色冷了下来,“明家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我不会让他们继续心安理得地坐享,这么多年来陆家给他们的庇护。维维,”他的视线缓缓落向明维,“你想回明家吗?我可以帮你。”   明维闻言,面上愣了愣,没有太过的犹豫,他拒绝得干净且利落:“我不想回去做明家人,明家的所有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顿了顿,又主动向陆封州解释道:“我虽然冠了明家的姓,可我的母亲不是第三者,我也不是私生子。我的亲生母亲没有错,错的是明鸿儒。”   “我知道,”陆封州眉眼略微敛了敛,“你当然不会是私生子,既然维维不想回明家,那就回陆家好了。”   明维没有说话,脸上的愣色明显加深了几分。心中甚至无意识地在想,陆封州说的回陆家,是回哪个陆家?   仿佛探出他心中所想,陆封州唇角轻勾笑了起来,“回有我在的陆家。”带着浅浅的安抚意味,他的亲吻落在明维干净的眼尾,“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明维的眼皮在他话里轻轻颤了颤,千般万般的滋味如同海上的潮水,呼喊着翻卷着涌上心头。而当铺天盖地的海浪退去以后,他的身体里唯一完好留存的,也只剩下对陆封州难以自抑的心动了。   “好。”明维说。   公寓从明维离开那天起,就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收拾。吃完饭以后,陆封州直接带他回了陆宅。两人回去没多久,温嘉盛就带娜娜过来找过来了。   娜娜虽然被关了两天,但那些人并未对她做什么。她看上去状态不错,手中还牵着温嘉盛那只边牧的遛狗绳。   明维和娜娜带边牧在院子里玩,温嘉盛似乎是有事要和陆封州商议,两人上楼进了书房里,关起门来在里面谈话,直到夜幕降临才从书房出来。   管家热情地留温嘉盛和娜娜吃晚饭,温嘉盛摆手拒绝过后,揽着娜娜从陆家离开。   有关两人的谈话内容,陆封州始终没有向明维提起过,只在坐下来吃饭前,轻描淡写地嘱咐了明维一句:“过几天明家或许会有人找你,你不用理会,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明维隐约能够猜到,陆封州大概是要对明家做些什么。而参与这件事的,同样还有温嘉盛,毕竟明太太这次的所作所为,同时也激怒了温嘉盛。   吃过晚饭后,陆封州回二楼的书房里处理工作。   明维在楼下帮忙收拾餐厅,然后又陪管家坐在客厅里,看了很久的电视剧。到九点左右的时候,家里阿姨切好水果装盘,要给陆封州送上去时,明维主动接替了这个任务。   他只是想借着送水果的机会,进书房里看看陆封州,并未想过要在楼上久留。不想放下果盘要走时,手腕却被陆封州轻轻握住了。   对方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腿前拉。明维顺着这股力道,自然而然地在他腿上坐了下来。坐下来以后,才发现他插着无线耳机,在和公司下属开视频会议。   会议软件的界面上,陆封州这边的摄像头是关闭的,麦克风却没有关。明维自然是不敢出声,安静沉默地坐在他腿上,低头拿手机出来玩。   会议结束以后,陆封州关掉麦克风问他:“洗澡了吗?”   “没有。”明维回答。   陆封州松开横在他腰间的结实手臂,示意他起身去洗澡,“睡衣让杨叔给你拿新的。”   明维应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书房外走。尚未走出两步,又被取下耳机站起来的陆封州叫住:“我帮你拿吧。”   明维跟着他回了房间,看见陆封州打开自己的衣柜,从里面取出穿过的睡衣递给他,“穿我的。”   他神色自然地伸手接过,对此未有任何异议。   “有事叫我,”陆封州关上衣柜转过来,“我就在房间里。”   乖乖点了点头,明维抱着睡衣和毛巾进了浴室里。虽然有很长时间没有回这里住过,但是浴室里的所有陈列与布置,明维依旧觉得熟悉如昨日。   他顺利洗完了澡,关掉花洒穿衣服才意识到,陆封州只给他拿了睡衣与内裤,没有给他拿睡裤。   对方尺码的睡衣穿在身上,看起来宽松且长,柔软下垂的衣摆堪堪遮过屁股的位置。将睡衣到扣子从头扣到尾,明维最后就这样踩着拖鞋,脚下步子缓慢地开门走了出去。   陆封州靠坐在卧室的床头看书,听闻他开门出来的动静,视线瞬间从书页上挪至他的方向,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满意地将他从头打量至脚。   “合身吗?”他看着明维嗓音低沉地开口问。   明维在原地停下脚步来,微微歪着头任由他打量,“合身。”   “内裤也合身吗?”陆封州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起来。   明维佯作没有听见,自行转身去开他的衣柜,从里面找和睡衣配套的裤子。   陆封州放下手中的书,从床上坐起来叫他:“维维,过来。”   明维找裤子的动作微微顿住,最后还是听他的话,光着两条腿朝床边走了过去。却见陆封州从床上伸出手来,猛然将他拽向自己的方向。   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顺着对方的力道坐倒在床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又被陆封州伸手握住肩头,将他整个人按倒在了柔软的被子里。   他仰面躺倒在床上,看见陆封州俯身朝自己靠近,将掌心撑在了自己脸侧的床单里。两人目光轻轻相撞,立刻就起了些微变化。目光所过之处的空气,也渐渐沾染上了几分缱绻与缠绵。   明维眸光微微动了动,轻声开口问:“要——”   话音未落,他就先一步清晰地感知到了,陆封州落在自己额头上温热而粗砺的指腹。   “痛吗?”陆封州问他。   “不痛。”明维回答。   “签合同的时候呢?”陆封州的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签合同的时候会痛吗?”   起初听闻对方这样问,明维并没能很好地会意。反应过来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封州的第二句话,问的并非是他额头上的这道疤。   “是我不好,”不等明维回答,对方白天没有说完的话,就先清晰可闻地落入了他耳中,“我没能太早看到你,没能快点发现自己的感情。”   “让维维等太久,我现在有点生气。”   “生我自己的气。”陆封州说。 第93章 可以   明维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从床上坐起来吻他,陆封州配合地撑高身体,在他身旁坐下来。两个人什么也没干,就这样坐在床边接吻。   片刻之后,陆封州推开他站起来道:“我去洗澡。”   对方离开以后,明维就趴在床上用手机打游戏。游戏打过几局没什么意思,他将手机放下,转而去拿陆封州放在床头的书。   那是一本原版的英文小说,明维阅读起来没有太大的障碍。等待陆封州洗澡的时间里,他索性就捧着对方的小说看了起来。   陆封州洗完澡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明维趴在床边翻书的场景。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将书拿过来问:“你看得懂?”   明维神色莫名地抬起头来,“我在国外生活了十二年。”   陆封州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如果是住在华人区,每天用英语的时候也不多。”说完以后,似是想到什么那般,他又缓缓眯起眼睛来,“骗我是辍学打工的高中生时,你演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   心知对方并非真的要算旧账,只是故意吓唬他而已,明维神色无辜地抬眼望向他,“哥哥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   陆封州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低声道:“维维骗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要补偿我点什么?”   下巴抵在他的手掌心内,明维摆出认真思索的神情来,“陆总想要什么?”   “那得维维自己猜才行。猜不出来的话,”他轻轻哂了声,“就要接受惩罚。”   明维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一双眼尾略显委屈与可怜地下垂,“陆总不给点提示吗?”   “想要提示可以,”陆封州略微扬了扬眉,“自己用东西来换。”   明维闻言,从他的手里爬了起来,抬手攀住他的肩头,二话不说就将头往他脸边凑。以为他要用吻来换提示,陆封州坐在原地没有动,等着他将自己的嘴唇送上来。   不想明维却直接在他脸边顿住,语气微微上扬开口道:“提示我不要了,我愿意接受惩罚。”   陆封州闻言,眼底掠过转瞬即逝的笑意,转过脸来板起面容,放慢语速嗓音低沉地道:“维维学坏了,不乖了。”   明维歪了歪头,看着他对答如流:“都是哥哥教得好。”   瞥见他衣摆下露出的黑色布料,陆封州将手从他的睡衣下伸入,面上神色不动地出声问:“是吗?我是怎么教的,说来听听。”   明维却没有再说,而是顺着他手上的动作,低头往自己的衣摆边看了看。察觉到内裤的松紧带边缘,被对方轻轻勾在了指尖,他下意识地抬头往陆封州身上看。   陆封州衣服和裤子好好地穿在身上,看上去整齐而又居家。   明维露出不太满意的神色,伸手去解他胸膛前的睡衣扣子。后者并未阻拦他的动作,反而耐着性子等他把扣子解完,才弯腰附到他耳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什么话。   明维面色镇定地听完,眼中情绪甚至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没有等他给出反应,陆封州已经握住他的脚踝,将他笔直修长的腿抬了起来,“维维打架那么厉害,想来柔韧度也是不差的。”   明维的脚轻轻在他手里蹬了蹬,没能挣脱开他手掌的禁锢。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臊意,他有些迟疑地出声:“我柔韧度不好。”   陆封州也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转头拿过床头的遥控器关上窗帘,他再度轻笑着俯下身来,握住明维脚踝的手指略略收紧,“柔韧度好不好,试一试就知道了。”   明维没有再说话,顶着微微发烫的脸皮,在对方的视线里闭了闭眼眸。   他又在陆宅住了下来,行李隔天就有人亲自送了过来。   不用再担心会被明家干涉,明维用陆封州的电脑登上社交账号,联系到自己在国外的朋友,简单说明过接下来的打算后,转而就打开找工作的网站,开始浏览起各家公司的招聘信息来。   投完工作简历,他关掉电脑起身去整理行李。   陆宅所有明晨星送来的礼物,很快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管家托人制作的玫瑰永生花,也很快就送了过来,取代原本被明维摔坏的乐高模型,摆在了陆封州的卧室里。   明晨星戴了十几年的那根红绳,也被陆封州拿了回来。但对方并未提起过这件事,直到明维打开书房放置杂物的抽屉,才偶然发现了这件事。   又过了两三天,陆陆续续接到各家公司打来的面试电话,明维去参加了几场面试,也有遇到不错的工作机会。   而明鸿儒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期间里,混杂在别家公司的面试电话里打过来的。对方的声音听上去生疏且疲惫,语气中却明显透着几分客气示好的意味。   就算是面对面也认不出他来的男人,甚至在电话里叫他小维。   明维神色冷淡地听在耳中,心中却是半点波澜也无。明鸿儒在电话里约他出来见面,明维原本打算拒绝,听闻对方是想将母亲的遗物归还给他时,明维才半信半疑地和他敲定了见面时间与地点。   那两天恰逢陆封州出差不在,明维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对方。只是好巧不巧,明鸿儒约他吃饭的那天,恰巧就是陆封州提前回来的那天。   而他们吃饭的地点,又与陆封州的商务饭局地点撞在了一起。   明家大约是这几天以来,被陆家和温家整得不好过,所以明鸿儒出现在包厢里的时候,气色远不及当初宴厅偶遇那样好。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问:“我母亲的东西呢?”   明鸿儒却借着点菜的理由,不着痕迹地将这个话题避了过去。明维也不是傻子,很快就看了出来,明鸿儒想约他是真,要归还遗物是假。   他接过菜单以后,没有翻开浏览,而是将菜单放了下来,“有话就说,说完我就走了。”   明维话说得这样不留情面,明鸿儒非但没有不悦动怒,反而还温和地冲他笑了笑。这让他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对方拉下脸来请求的。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   明鸿儒找他的诉求很简单,甚至对明维来说,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从天而降的馅饼。对方问他想不想要回明家,想不想要明家的继承权。   他甚至坦白地告诉明维,他约明维出来见面这件事,明太太和明晨星是被蒙在鼓里的。   明维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有些可笑。当初回国时看到的那份报纸上,分明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明晨星就是明家唯一的继承人。   撇开明太太做过的那些事不说,这些年来无论是出钱或是出力,她也是帮了明鸿儒不少。   而如今在那两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明家的继承人说换就能换。甚至即便是换成他这样“私生子”身份的人,明鸿儒看上去也并不在乎。   除了让他以明家人的身份,和陆家联姻这个目的以外,明维也想不到其他的合适理由了。   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明鸿儒,并未留下来吃这顿饭,明维起身开门离开。   而在包厢外的走廊上,他意外地遇到了陆封州和其他参加饭局的人。   一行人皆是西装革履身份不低,陆封州与另两人走在中间,其余人围在他们外侧,饭店经理与老板走在前方引路,似是要亲自带他们去包厢中入座。   瞧见明维一动不动地站在道路中间,穿着打扮亦不像是上层圈中的人物,跟在经理身侧的服务员率先出声呵斥,提醒他别站在原地挡路。   明维这才动了起来,却不是乖乖给他们让路,而是径直抬脚朝中间的人走了过去。   服务员年纪小没什么眼色,倒是老板看出些许不对劲来,猜测明维是否认识他身后的客人,用眼神喝止众人上前拉他的行为,沉下气来打算先静观其变。   却见明维模样胆怯地停在陆封州面前,声音青涩而紧张地开口问:“陆总,请问您缺伴吗?如果缺的话,您看我怎么样?”   围在他身侧的那些人立即反应过来,走上前来就要将他拉开。刚才喝止服务生的饭店老板,此时也在心中直呼晦气,同时有些担心将余光扫向陆封州,唯恐对方露出半点不悦的神色来。   不料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陆封州那张面容淡然的脸,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来,当事人反而还主动朝明维伸出了手。   “可以。”陆封州面不改色地颔首回答。 第94章   这件事没有让他们震惊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发现,明维和陆封州是认识的。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陆封州神色再自然不过地牵住他的手,“吃饭了吗?”   明维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陆封州嗯了一声,带他去包厢里吃晚饭。明维坐在他身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安静地埋头吃。陆封州与旁人谈的那些工作内容,他是丝毫不感兴趣。   倒是谈到重要节点时,顾及到包厢里有明维在,有人语气中还带有明显迟疑。察觉到那人的神色变化,明维主动站起身来解围道:“我——”   没等他将话说完,陆封州伸出手来拉住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不用回避。”   明维闻言顿住,继而垂眼看着他笑了起来,“我真的想上厕所。”   陆封州这才松开拉住他的手,收回自己的目光来。   明维离开包厢去找洗手间,洗手间的位置比较偏,他花了点时间去找人问路,最后才找到地方。上过厕所出来,明维看见陆封州站在门外的走廊边等他。   对方背影挺拔地立于墙边,举着手机在打电话。没有出声打扰他,明维停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安静地等他通话结束。   听到手机外传来的脚步声,陆封州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见他站得那样远,一边与手机那头的人说话,一边抬起手来朝他招了招,示意他走近点。   明维走近到他跟前,目光无声而疑惑地望向他。   并未解释自己的举动,陆封州抬至空中的那只手缓缓落下,想要去握他的手指。余光扫见他脸上的水珠时,他又改为伸手去轻抹明维的脸颊。   担心出声会分散陆封州的注意力,明维全程保持缄默,一双浅褐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大约是觉得他这副模样挺有意思,陆封州唇角弧度微小地勾了勾,将自己的大拇指翻转过来,露出上方残留的湿润给明维看。   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替自己擦脸,明维又下意识地抬起手,朝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陆封州从半空里截下他那只手,将他修长的指尖握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摩挲把玩起来。而这整个过程里,他都始终没有停下过,与电话中那人的交谈。   将他的游刃有余看在眼里,明维心下思绪略微转了转,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指尖,趁陆封州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在他的掌心里轻若羽毛般地刮了刮。   陆封州微微眯起眼睛,毫无预兆地握拢手指,将他的手紧紧包在了手心里。明维做小动作被抓住,抬起眼眸若无其事地看他,满脸写着与自己无关。   后者似乎是轻轻笑了声,但在明维循声看去时,面上却没有任何笑意。疑心是自己听错,明维不太确定地将目光挪开。   下一秒,却见陆封州不顾仍然还举着的手机,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朝他吻了过来。   明维反应不及,被他吻了个正着。惦记着还在继续的通话,心思有短短一瞬的走神。也就是这点时间里,陆封州已经撬开他的齿关,将舌尖伸了进去。   唯恐两人接吻发出的细微声响,会被电话那端的人捕捉到,他的神经陡然紧绷起来,甚至逐渐生出几分心惊肉跳来。   未料陆封州像是半点都不在意,卷起他的舌尖缠搅扫动起来,很快就耗光了明维那点稀缺的氧气。   即便是已经接过很多次吻,但他依旧是躲避不开,每次都被对方吻到气喘不止。眼下也是如此,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轻喘,不让它从喉咙间溢出来。   察觉到他大概是憋红了脸,陆封州这才慢慢放开了他,眸光落在他脸上哂笑道:“电话已经挂断很久了。”   明维在他的话里愣住,继而红着脸转开了自己的目光。   两人这才开始往回走,没有再留下来和他们喝酒,简单打过招呼以后,陆封州带上明维开车离开。   上车后对方才随口问起,明维今晚出现在饭店的原因。后者三言两语,将明鸿儒约他见面的事交代清楚。   陆封州闻言,也只微微皱起眉来,语气平淡地开口:“我会让他知道,找你是个错误的决定。”   明维对此不置可否,并未主动问他提前回来的原因。反倒是陆封州风轻云淡地和他解释,想早点回来,所以提前做完了所有工作。   开车路过夜灯繁华的科技园大楼时,陆封州在路边停下车来,若有所思得转过头来问他:“还记不记得这里?”   明维坐在车内打量两眼,随即在他的注视里摇了摇头。   “记不住也正常。” 陆封州没有觉得太意外,“四年前这里也只是普通的工地。”   明维在他的声音里渐渐回味过来,这里是他四年前曾经待过的工地。四年前的自己大概永远也不曾想到,四年以后的自己会坐在陆封州的车里,在回家的路上十分偶然地途经此处。   在关于陆封州的事情上,命运似乎是奇妙而又复杂的。   他或许被明家亏待过,被生活亏待过,但对于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他也有被命运眷顾到的时候。   陆封州重新发动车子时,凭借着记忆中的细节碎片,他转头看向对方问:“我们从这里回去,是不是也会经过四年前那座桥?”   堵在桥上的短暂时光,曾经在梦境中重现过好多次,这让四年后的明维始终记忆犹新。   “会。” 诧异于他对这些细枝末节的清晰记忆,陆封州的语气微微顿了顿,“要不要去桥上走走?”   明维说:“好啊。”   他们最后把车停在桥下,步行上了那座横在江上的桥。   这天晚上,桥上的人流比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而他们刚好赶上了江边那场盛大烟花的最后尾声。   目睹最后那朵烟花升腾而起,在转瞬即逝的灼热光芒中,化作灰烬落入江水里,身侧短暂驻足的陌生行人们,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陆陆续续地开始继续前行。   唯有明维和陆封州从人流中脱离出来,仍旧停留在原地。   陆封州低沉平稳的嗓音,卷着初秋凉爽的夜风传入明维耳中:“想看的话,下次可以再来看。”   “没关系。” 明维这样回答他,眼底却还是流露出了一点惋惜的情绪来。   “不觉得遗憾吗?” 陆封州开口问。   明维认真想了想,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来,“有遗憾才会有期待。”   “在过去的四年里,我是维维的遗憾吗?” 陆封州这样问他。   如果不是算是遗憾的话,那么大概在四年以后,自己也不会心怀期待来找他。   明维回答他:“是。”   陆封州那张始终神情淡然的脸上,漆黑的眼底有笑意骤然掠过。   “那么从今往后——” 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对方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说。   “所有的遗憾都会有我来弥补。”   “所有的期待都会有我来满足。”   明维怔了大约有两秒时间。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眼眸明亮而炽热地望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有风擦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拂过,额前微乱的碎发被吹了起来,他将视线转向月色下的粼粼江面。   今年冬天的生日,大概会一起过的吧,明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