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入赘后,小夫郎破产了   本书作者:默聚   本书简介:季子漠是圈子里有名的不争气,没出息,一朝穿越到家徒四壁的古代,还有眼巴巴指望着他的弟弟妹妹,差点没一口气噎死。   正在犹豫是去死一死,还是死一死时,县里有钱的哥儿吹吹打打的来让他入赘。   还有这好事?唯恐出了变故,赶紧牵着弟弟妹妹去拜堂,以后又可以过上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吃喝不愁的日子了。   面子?面子是什么,能吃吗?   只是谁能告诉他,软饭为什么连一个月都吃不到,这下倒好,有了弟弟妹妹不说,还多了个身娇肉贵的夫郎。   ***   齐玉人俊家富,骑马射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是桑农县名声糟透的哥儿,因为他十六岁那年年少轻狂,放言要让桑农县最好的人入赘给他。   一年又一年,转眼就到了二十一,他成了县上远近闻名的笑话。   他以为这辈子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不曾想他娘趁人之危,真的逼的那个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的人上了门,入赘到他家。   齐玉想,他应当是恨他的吧!恨他毁了他的科举路,恨他误了他似锦的前程。   当一朝家落,父母双亡,他与他被赶到大街上时,齐玉低着头等待着被抛弃。   只是这个本应该恨他的人,却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说:“我先说好,我没钱没能力,你不要对我有太高的要求,最多饿死前把最后一口饭给你吃。”   后来,这个没能力的人,一步步的扛起他的天。   当许久许久以后,当齐玉白发苍苍,依旧记得那个夜晚,月光下,季子漠满身疲惫的坐在门槛,开玩笑的说:当一家之主还挺难的,我要是哭,是不是很丢人?   ***   季子漠是个手控,齐玉那双手无瑕似玉,他最是欣赏。   后来,有一段时间,那双手遭了罪,受过伤,浸过洗衣水,磨出过茧子。   再后来,季子漠把那双手又养了回去。   可是,他前前后后两辈子,见过最美的手,是那双因他而受了委屈的手,红肿却美的让他心疼。   排雷:偏日常慢热文   *****   ★★★★★推荐基友文《嫁错夫郎后》——风吹林安   ★★★★★推荐专栏预收文《抢个软绵绵的媳妇》   《抢个软绵绵的媳妇》--文案   桀骜不驯,狼心狗肺,是家人对顾辞远的评价,顾辞远觉得说的很有道理。   自己要是不做些狼心狗肺的事情,怎么对得起父母对他的期待呢!   所以当知道不良于行的哥哥有个暗恋的对象,并在书里见到那张照片时,他行动了。   一个白白胖胖,笑起来一团软绵的男生,娱乐圈有名的谐星--云星烁。   特别是知道云星烁也暗恋着他哥的时候,顾辞远点了根烟,突然觉得人生有趣了。   酒会上,云星烁被人设计,他冷眼旁观,趁人之危的把他哥喜欢的人压在身下。   艹,当狼心狗肺可真爽,自己真是不辜负父母的期望。   顾辞远抱着软的像团棉花的人睡了个香甜,醒来后眨了眨无辜的眼:哥哥,我暗恋了你好多年。   ******   云星烁喜欢了一个人很多年,那个人似清风明月,哪怕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无法遮挡住他的光芒。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星烁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更不敢说告白,只能偷偷模仿着他的习性。   他以为自己会喜欢这个人一辈子,可是有一天,他醒来后对上了一双美惑近妖的眸子,抱着他撒娇,说暗恋了自己很多年。   从那以后,云星烁的世界乱了。   “好哥哥,我不喜欢吃清淡的。”   “好哥哥,活的不要那么规矩。”   顾辞远在自己的世界里横行霸道,云星烁想把他赶出去,可是他是个软糯的性子,一次次挫败在顾辞远委屈的眼神里。   久而久之,云星烁想顾辞远的时间越来越多,而那个清风明月的人,却很少出现了。   直到某一天他出现了,说顾辞远是自己家顽皮的弟弟,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他这个哥哥。   云星烁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了许久,轻轻哦了一声,他就说,怎么会有人真的喜欢他。   会撒娇的小狼狗,帅逼攻+#++软绵绵,肉乎乎的自卑受 第1章   桑农县依山傍水,风景独特,只不过现下正是冬日,偶然间落下的白雪,照的山水农舍有些寂寥。   正午的桑农县,热闹喧嚣,平日里嫌弃农家七挑八挑,最后却放下不买的摊主,现如今都是顶顶好的脾气。   实在是近日出了件大事,齐家那个二十又一的小哥儿,居然说要成亲了,对方要入赘到齐家。   这倒也没什么,桑农县大约十五六岁就成婚了,齐家那眼高于顶的哥儿,都在家待成老哥儿了。   但齐家银钱多,哥儿长的好,还有亲戚在皇城做官,招个入赘的不成问题。   可奇就奇在这要入赘的人,居然是杏花村,他们县自史以来最神的神童,今年刚过十八。   十二岁考中秀才,听说啊!长相更是出众。   不过神童运气不太好,刚中了秀才,爹没了,守孝三年,得,娘又没了。   眼看着三年的守孝到头,可以科举了,就传出来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情。   “大娘,你可是杏花村的?”肉摊摊主边砍肉边随口问了句。   大娘挎着柳条编织的菜篮,张口回道:“是杏花村的,咋滴,杏花村的买不了你的肉?”   一天问了二十个人的摊主,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喜的脸上横肉都堆在了一起,忙放下沉重的砍肉刀,笑着打听神童入赘是真是假。   临边几个摊位,摊主和挑选青菜的人,也都支棱着耳朵。   大娘忙拍着大腿,若不是吃的胖了些,怕是能蹦起来:“可不是咋滴,我们村长都气病了,里正直接在神童家里气的跳脚,还有一直教他的周夫子,各个都来劝,就是没用,铁了心的要入赘。”   “左右不过三四日的光景,三天前媒婆上门,明天就要成婚了呢!”   周围一人奇道:“不是听说,是因为神童妹妹因冬日洗衣掉入了河里,需要花费大笔的银两救命,神童为了银两救妹,才迫不得己入赘齐家吗?”   “呸,齐家真不要脸。”   “趁人之危的小人。”   在一阵斥骂齐家小人行径中,杏花村的大娘神情古怪道:“此事不假,只是大笔的银两救命是假,只需十两银子,里正都说了,这钱他来筹,周夫子也是直接拿着银钱上门,并许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一个是老哥儿,一个是年纪相仿,知书达理的夫子之女,那肯定选夫子之女啊!十两银钱慢慢还就是。”一人又插嘴道。   大娘拍着大腿,痛心道:“谁说不是呢!可神童就是不依,一脸正色的说什么,大丈夫不吃什么什么之食的。”   这事听的让人心梗难受,恨不得揪住那神童的衣服大力摇晃,好把他脑中的水摇出去。   同一条街的另一端,德济堂中看诊抓药的不少,一男子接过药,道了声谢。   男子年约十八九,身形修长,五官端正,浓眉深目,就是有些消瘦,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   “你说也是奇了怪了,这齐家小哥儿明日就要成婚了,今日居然还往寺庙去。”   “这有什么奇的,成婚前去拜拜佛神,保佑婚事美满,不是常有的事?”   “不是说去寺庙拜佛奇怪,是他去的地方,他去的是无涯寺,无涯寺可是求子最灵,咱这县里谁不知道。”   众人嬉笑:“许是想成婚就生子,毕竟今年他二十又一。”   听到齐家小哥儿时,取了药的男子右脚刚刚跨过门槛,停顿了一瞬,把右脚收了回来,侧身立在门边。   “小郎君,可是有什么不齐全的?”抓药的药童见他提着药迟迟不走,手上飞快的包药,看过来扬声问着。   “齐了。”男子回了声,走出门去。   因地理位置好的原因,桑农县虽是个县,却并不小,一条能双船并行的河穿街而过,河水流到县外,绕过几个村庄,汇聚到洛河中。   县门修的高大牢固,几百年间经历了几次战火,依旧挺立。   一辆牛车栓在县外的杨树上,上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农家少年,小麦肤色,看到因为怕冷,缩着脖子往这边走的人,举手喊着:“季子漠,这边。”   喊话的农家少年叫钱多来,等到季子漠走到了跟前,边解牛车的绳子,边笑话道:“有这么冷吗?你天天窝在家里看书,有空还是多出来走走的好。”   对于这点,三天前刚成为季子漠的人认同的点点头。   因桑农县靠水,每到冬日,就是阵阵湿冷,从小住到大的人早已习惯,可季子漠实在是承受不住。   就像是冰丝线无孔不入的刺穿他的皮肉,钻进他的身体里,让人无处可躲。   他坐在牛车一角,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们回去的路上,是不是经过无涯寺?”   “是啊!就回村的那条路,东边的那座山,上面就是无涯寺,离咱们村不远。”   “那我等下从那处下车,你先回村吧!”   “你要去无涯寺?干啥?”   “看媳妇。”   钱多来:???   因天冷,无涯寺的香火少了不少,季子漠打了个喷嚏,顶着风往里走。   季子漠在现代的经历也比较波折,十岁之前跟着妈妈,十岁之后被接回到季家,差一点被当成给嫡子大少爷磨练的磨刀石。   没有当成的原因,那自然是季子漠烂泥扶不上墙,别说扶上墙,就是捧都捧不起来。   季家那叫一个心塞,不过没事,私生子多,再弄个回来就行,总不能个个都是没出息的玩意。   万幸还好,又弄回来的两个私生子,人家那叫一个努力,兢兢业业的扮演者绊脚石。   季子漠就吃吃瓜,当当烂泥富少爷,日子别提多潇洒。   想到这里,季子漠揉了揉鼻子,别的不说,季家要脸这件事真是顶顶好,对待私生子也毫不亏待。   直到季家对他忍无可忍,嫡子哥一脚把他踹到部队,不过季子漠很争气,五个月的时间,就让军队也忍无可忍,把他退货了回来。   哎,他这个惹人烦的终于彻底的消失了,估计季家要放鞭炮庆祝了。   刚穿过来的时候,又冷又饿看不到温饱在何处时,季子漠是真的想死,万幸,老天保佑,一碗入赘的软饭及时送到嘴边。   两辈子第一次娶媳妇,多少还是让人比较期待的,季子漠犹豫再三,还是想来看看,自己这哥儿媳妇,长啥样。   季子漠在现代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多了,打听个消息不成问题,当下就奔了目的地。   成团的枯树枝,足有半人高,季子漠慵懒的倚靠着,抬手理了理发型,现在的长相和他之前相比,那可是差多了,只能勉强的见媳妇了。   枯树枝一面靠院墙,能遮挡些疾风,季子漠等了会有些冷,便找了个隐蔽遮风的位置,蹲下来靠在枯枝团上。   “你们真要逼着神童入赘你们家?”   迷糊打瞌睡中,听到一道讥讽声,季子漠反应了下,随后淡定的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与你无关。”另外一道声音响起,敲金戛玉,只听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清冷至极的人。   看来,第二个声音,就是他那个媳妇的了。   枯树枝堆放的再紧实,也是有着零零散散的间隙,季子漠转身眯着眼看过去。   正对着他的人,披风鹅黄,眉间一点红,状似一抹朱砂痣。   季子漠知道那不是,那是属于哥儿的孕痣。   季子漠把视线移到另外一道身影上,他背对着,只能看到一道背影,身材比鹅黄哥儿更加修长,一袭雪白的披风,帽檐处带着柔软浓密的绒毛。   季子漠很是眼馋,这看着多暖和。   “你们家还真是好本事,你那时说要让桑农县最好的人入赘给你,没想到还真的办到了。”   “可是齐玉,你今年不再年轻,已经二十一,你觉得你逼的神童入赘,真的能落得好下场?”   鹅黄披风的哥儿说话扎心,嘴角一直挂着讥讽嘲笑。   季子漠搓了搓指尖,他媳妇战斗力应该没这么弱吧?   “与你无关。”   季无涯:......好吧,确实有点弱,反反复复就这一句。   季子漠自小就是个护短的性子,明天成亲,那也是他媳妇,见他落下风,真的是......   就是着情形,他出去有些不太好说。   “你真的不等柏叙哥了吗?”鹅黄哥儿话语中,有了苦涩。   东风吹响枯树,扰了禅院里的僧人清修,无花无叶的桃花树下,两人对立而站,皆是沉默。   过了半晌   “与你无关。”   鹅黄哥儿似是没了心情讥讽,从怀里取出一份精致的信笺。   “我昨日成婚,你明日成婚,柏叙哥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祝我婚姻顺遂,一封是让你等他,他一定会在你二十二岁生辰日回来。”   一阵劲风袭来,吹动地上尘土万千,在一片沉默中,洋洋洒洒的不知迷了谁的眼。 第2章   “齐玉,凭什么啊,我也等了他这么些年啊!”   “信上说,他刚离开桑农县回到皇城,就听到了你在挑选人成婚的消息,柏叙哥回来过?为何我不知道。”   一行委屈哀怨的清泪落下,字字都是不甘心。   他截取了齐玉的信,拆了齐玉的信,两封截然不同的信,让他如同笑话一般。   桃粉色的纸上,字迹急促,看不出原本的平稳性子。   一只让人心动的手抬起,接过后未说一言,转身离去。   他转身的刹那,季子漠终于看到了他的真容。   季子漠是个学渣,想不出什么让人叹为观止的赞叹,心里只闪过三个字:艹,好看。   不过,好不好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是不是他媳妇还不一定呢!   软饭不会跑了吧?   “你明日的婚事是否就此作罢?”   鹅黄的哥们真上道,扬声问了一句季子漠心里的话,不会又是回答和你无关吧?   如寒雪傲梅般的人,停住脚,冷声道:“婚事继续。”   这个答案明显让鹅黄哥儿都愣住了:“柏叙哥对你如此深情,你不等他了?”   “与你无关。”   两个富家哥儿离去,未带走一片云彩,当然,天空也没云彩。   季子漠扶着墙站起身,蹲久了腿有点麻。   总结今日看媳妇的结果。   好消息:媳妇长的贼拉好看。   坏消息:他媳妇不是他媳妇了。   好消息:软饭没跑。   总结下来,好消息大于坏消息,季子漠心里那种踩狗屎运的不踏实感消失了。   有所失有所得,才是正常。   事情办完,一路回到杏花村,三间青砖大瓦房,一个不小的院子。   左侧是两间土坯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   院子里打扫的还算是干净,说起来,季子漠这么不是东西的人,都觉得原主不是个东西。   妹妹:季丫   年龄:五岁   主业:洗衣,做饭,打扫院子,缝缝补补,上山拾柴   原本还有喂鸡喂鸭,喂猪这些,不过原主嫌弃臭,不准她喂了   副业:帮助哥哥季安种地   弟弟:季安   年龄:十岁   主业:照顾家里的五亩地+劈柴   原主:季子漠   年龄:十八岁半   任务: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在书房温书,时不时的提提要求,表达表达对衣食住行的不满   要不是自己能察觉到疼,季子漠都想自己揍自己一顿,真不是人。   桑农县外的路修的平稳宽敞,齐玉领着伺候的司琴/司平,下了山,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司平在马屁股上轻抽了下,马车摇晃了两下,缓缓向前。   车内用的小茶炉里,炭火一直留着余温,司琴加了块银丝碳,猛不防,灌进来一阵冷风。   司琴忙护住小小的火苗,抬眼看去,怪嗔道:“少爷,这么冷的天,你开窗户作甚?奴婢刚挑起的火都要吹灭了。”   破碎成屑的信随风起舞,或东或西,或南或北,最后归宿何方,无法看清。   齐玉掀着窗角,侧着身,望向走过的路,神情漠然如冷月。   “少爷,你是掉了什么东西吗?”司琴奇怪道。   齐玉收回手,灌进来的冷风戛然而止,被一扇车窗阻隔。   “没有。”   没了风,司琴继续煮茶,心中叹气不止,想她家少爷,年貌好,家世好,才学好,年少时也是个肆意高傲少年,爱说爱笑的。   可自从遭到背叛,成为周围人的笑柄后,就浑身长满了刺,心事再也不曾吐口,话更是少了又少。   齐家家产颇丰,不说其他之处,只桑农县上,就有云来酒楼,和八家粮铺。   商贾之家,所居所住皆有律法之管,无论钱财如何多,只能住三进的宅院。   齐宅三进,外加一个后花园,布置的极为精妙,假山假石,亭台楼榭,再引入活水。   站在二楼的登高处,垂目而下,处处是景。   “少爷,夫人在书房等你。”   暗镜院   齐玉刚跨进院子,就得了这个消息,当下嗯了声,迈步去了书房。   “娘。”他进了门,揭开身上的披风,身形有些清瘦。   齐母只生了齐玉一个哥儿,无论外人如何说哥儿不如女子和男子,她自是如珠似宝的疼着。   似是知道他今日为何走一趟,从书桌前站起身,拉过他问:“当真愿意明日成婚?”   “可以不成婚?”   齐母被他噎了下:“不可以。”   她叹气道:“真的能放下郑柏叙吗?”   “为何放不下?”   “毕竟你等了他那么多年。”   “谁说我是等他?”   齐玉言之凿凿的反驳,仿若真的不曾等过。   可他是齐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能不知。   可那郑柏叙并非她儿的良配,不是说人品才学不好,能被他儿看上的人,怎会是草包。   只是,郑柏叙是皇城侯府嫡子,少时身体弱,桑农县山清水秀,他过来调养。   五岁时来到桑农县,十二岁时离开,侯府弟子,天之骄子,在这桑农县如日月光辉一样的存在,谁能不心动。   可一个商户之家,一个高门侯府,怎能相配。   做妾倒是可以,但这事就算是齐母同意,齐玉都不会愿意,一身傲骨,情愿皈依佛门。   齐母:“你定是以为,娘是怕外人讥笑,才会仓促的催你成婚。”   这话像是另有缘由,齐玉等着她后面的话。   齐母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他:“这是你舅舅托人送来的加急信,你看看。”   齐玉眉头微蹙,展开信,呼吸猛的一窒。   上面只有一句话:不挑家世和人品,速让玉哥儿成婚。   “这是出了什么事?”   齐母面色凝重:“不知,等把你的婚事办妥,我去皇城走一趟。”   齐玉拧眉道:“董寒玉是否也是?”   他叫齐玉,董寒玉名中也带个玉,因这个缘故,两人自小关系好,后来来了郑柏叙,三个人一同长大。   郑柏叙离开后,齐玉才知,董寒玉一直心系郑柏叙,没得到一个承诺,痴心的等到如今,祈求那些许的可能。   这次却急匆匆的招了赘,齐玉原是奇怪,现在看来,应当也是收到了这等消息。   齐母:“董家有皇城的关系,应当是收了到消息,所以昨日才仓促选了个店铺伙计成婚。”   齐玉圆润的指尖拿着信件,试探开口:“娘,是否朝二叔和小姑那边递个消息?”   二叔家的哥儿刚过十八生辰,小姑家的哥儿小些,年纪十六,虽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总怕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齐母烦齐家的人,闻言哼了声:“当真你们姓齐的是一家人,我们许家送来的消息,凭什么说与他们听,我和他们相看两厌,好心定是会被当成驴肝肺。”   “那随娘的心意。”齐玉知道她娘嘴硬心软,故而顺着她说了句。   齐母气的瞪他:“昨日已经和他们说过了,怕对你舅舅不好,就没直接说是你舅舅的话,他们信不信我,就不是你娘我能左右的了了。”   说着她伸手在齐玉头上亲昵的揉了两下,爽朗笑道:“我儿运道就是好,你少时玩笑说要让桑农县最优秀的人入赘,为娘刚巧听说那神童的妹妹落了水,就想着差人去问问看。”   “都没抱希望,谁知道他竟然同意了,虽然县里举人也有不少,但是十二岁的秀才却是唯有他一个人,他来入赘,娘看谁能说得出来一个不字。”   “你舅舅是个稳妥沉稳的人,他这句话显得急躁,定是出了严重的事,娘之前都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行就直接和董家一样,招个家里的小厮,可那样的人,如何配得上我儿。”   “谁知道我儿的正缘是在杏花村,是年少成名的神童。”   “现如今,事已至此,咱就对郑柏叙决了念头吧,和这个季子漠好好的过,你看看董寒玉招赘的赵大勇,咱们这个好到天顶上了,娘做梦都能笑醒。”   就如齐母所说,季子漠,是不幸中的万幸。   齐玉心道:到底如何,谁又能预料呢!   齐母说完见齐玉垂眸不言语,叹息一声:“娘回去了。”   一脚跨过门槛,齐玉喊了声娘。   她回头:“怎么了?”   “他走时,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等过,等了六年,十二岁到十八岁,十八岁生辰之后,我已不再等。”   望见齐玉眼中的坦诚,齐母红了眼眶。   “好好好,不等就好,咱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   ******   破败的大门,摇摇晃晃,老天爷像是尤其偏爱今日,阴沉了几日的天气,竟出了个刺目暖阳。   披了红绸的马车吹吹打打来了杏花村,喜庆的唢呐声应是高昂,此刻却被吹的气虚。   吹唢呐的人短了气,提着心观察四周,做着随时逃跑的架势。   季子漠的三间青砖大瓦房,无一片红色囍字,远远的听到唢呐声,直接穿着齐家提前送来的喜服,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季丫走了出来,身旁跟着满脸愤恨的季安。 第3章   齐家管家见他怀里的孩子脸色苍白,忙推开马车门道:“快快上车,原就病着,别再见了风。”   大喜之日,允许带着弟/妹进门,且不嫌弃病着的孩子冲散喜气。   就冲管家这句话,季子漠对还未踏入的齐家升起了一抹好感。   天要下雨,神童要入赘,花轿都上了门,事情再无反悔。   虽呕的吐血,却也敬佩神童一身傲骨,杏花村的人围着,倒是也未让冷场。   管家忙让人大把的散糖,惹的一群孩子欢天喜地,他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落了数不清的糖吃,小手都盛不下了。   想着入赘可真好,他们长大了,也要入赘。   一大娘稀奇问道:“这怎是马车来接的?成婚不应当是花轿?”   齐管家身材微胖,乐呵呵道:“轿子狭窄,坐不进三人,想着马车宽敞些,这一路上,不至于姑爷太过难受。”   一姑娘捂嘴笑着:“一个狭窄,你多抬个轿子过来不就好了,成婚哪能不坐轿的。”   齐管家乐呵呵的未再回,只让人再散糖块。   季子漠让季安先坐了进去,让他搂抱着季丫,防止摔了,这才下了马车,向杏花村的众人道谢道别,说了几句场面话。   随后上了马车,在一阵吹吹打打中离去。   宽敞的马车,铺着松软干净的绒毛毯,几案上放着多种果脯,茶水。   另有七巧板,九连环,以及一摞书籍。   季子漠把季丫安顿好,让她躺着睡会,细细打量着马车内的每一处。   越看越觉得自己捡到宝了,齐家当真是一个好去处。   古代正常成婚自然是喜轿,这里虽多了个哥儿,也是一样用喜轿的。   齐家把喜轿换成马车,季子漠隐隐约约有个念头,怕是顾及到他的面子,故意为之的。   毕竟,他占了个入赘的名头,对于现代男人都是一个耻辱,更何况是古代男人为天的地方。   季子漠本人是不介意坐花轿的,昨晚想着还期待了一把,不过马车当然更好,如果所猜不错,季子漠承齐家这个情。   穿过来的这几日,日日挨饿受冻,暖和舒适的马车,才让季子漠彻底活了过来。   唢呐停下时,季子漠都有些不想出。   外面吵吵闹闹,见自马车而下的季子漠皆是微微楞了下,之前神童出来活泛的少,此刻才知,长相如此出众。   特别是一身人中龙凤的气质。   人群中一男子长相勉强算得上端正,腰背微微弯曲,像是做多了弯腰卖好的活计。   此刻望着一身大红喜服,犹如星中之月的季子漠,眼中划过一抹愤恨。   周围恢复阵阵喜声,他指着季子漠,突兀的大喊:“明明是入赘,为何不坐轿,为何不披盖头,为何不跨火盆,为何齐家的哥儿不来射轿门。”   明媚的阳光闪过一抹阴影,像是墙角腥臭的死鼠,惹人心烦。   欢闹的气氛被强行打破,季子漠侧目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下这人,明明一句话未说,却有种岸上人看池塘鱼虾自寻死路的错觉。   季子漠虽自觉算不上善观人心,但自小也是复杂家庭中长大的,又身份尴尬,故而多了几分玲珑心。   挑事的人瞧着年纪比他大,个头却比他矮上不少,一身锦衣华袍,却像是乞丐穿了皇帝装,处处透着不合适。   当然,并不是衣服尺寸上的不合适。   季子漠余光看了眼周围人对这人的嫌弃,又瞧出齐家管家的冷脸,当下懒散道:“哪家的院门没关牢,让只疯狗跑了出来?”   晴天霹雳砸破云霞,其他人不说,齐管家都愣神了好半天。   生意之人,和气生财,背地里使绊子的不少,拿软话刺人的也不少,这种当面骂人的,实在是没见过。   亲姑爷......让人冒冷汗啊!   自家人,自然战线一致,齐管家对着季子漠笑呵呵的道:“姑爷怕是不认识,这是县上董记布庄的赘婿,原是布庄的小厮。”   “前日他成婚,是坐红轿,蒙盖头的,此时见姑爷未蒙盖头,怕是觉得心中不愤,后悔入赘到董家了,哈哈。”   “我没后悔。”大喊的着急反驳有些刺耳,空气寂静了瞬,随后变成了哄堂大笑。   自觉身份已经变的高贵的人,顷刻间变成了跳梁小丑,还算能看的脸,气的面目狰狞。   想想也是,原是招呼人的伙计,现在出门有小厮服侍着,衣食住行更是翻天覆地,是个傻子也知道现在的日子好。   季子漠收回视线,这人前日入赘,昨日无涯寺的鹅黄小哥说他和齐玉前后脚成婚。   想来是一对,不论人品好坏,只看其他,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了。   在外逗留的有些久,等在喜堂内的人已经来催。   季子漠跟着齐管家到了喜堂,门口处立着身着红衣的人,见他来了,丫鬟忙把红绸牵巾的另一头递给他。   昨日让人惊艳的人,今天换了喜服,清冷中带着绝艳,淡淡的看过来,目下无尘般,挑人心弦。   季子漠的视线落在那双手上,好看的像是件艺术品,之前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手控来着。   他的目光烫人,收回的及时,未发现被他一缕一寸看过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一拜天地......”   拉长的尾音中,两人跪在蒲团上,对着门外的方向缓缓拜下。   很神奇的感觉,季子漠知道一旁拜天地的,或许不是属于自己的媳妇,可此时此景,竟也生出来一些紧张的郑重来。   两人起身面向齐父齐母。   “二拜高堂......”   “三拜夫君......”   这世道,男子身份凭白高了许多,连成婚都是如此,季子漠熟悉的夫妻对拜,变成了单方跪拜,一方拱手还礼。   他们这一日,入赘不像入赘,迎娶不像迎娶,谁都没让鸳鸯戏水的盖头蒙住面。   两人对立,一根红绸自两人手中相连,中间的大红喜球扎的结实。   齐玉垂着眼,掀了衣袍,对着季子漠缓慢跪下。   “拜......”   在一片欣慰的赞叹中,齐玉心无波澜。   俯首间,一抹大红衣摆垂在地面,映入眼帘,他猛的抬头。   “夫妻对拜......”   在众人错愕大呼不合规矩时,那人微微倾身,靠近他轻说了这句。   狭长的眸子带着撩拨心弦的笑,只是那笑,里里外外都是不着调,似是逗弄着心爱的猫儿,也似不正经的郎君使坏调戏姑娘/哥儿。   心神晃动如天翻地覆,齐玉垂眸望去,只见季子漠乌黑的发丝,从他肩头划过。   自己先拜了,对面的人没动静了,季子漠没办法,只好抬眼看向他,张口无声道:“拜我啊!”   齐玉回神,忙急急拜下。   动作还算沉稳,只是心中一汪平静的湖泊,被这一拜搅的晃动不安,快要泛起波涛。   喜房内,齐玉坐在喜床,心口的跳动难以平息,原是对自己的婚事死了心,招赘也不过是得过且过,免让家里招受蜚语。   因季子漠的一拜,他生出了难掩的欣喜,或许,他是与寻常男子不同的人呢!   搭在椅背的盖头被人忽视了一天,齐玉提着心站起,犹如走钢丝般,忐忑缓慢的盖在头上。   门外脚步声窸窣渐进,他似做贼心虚,又猛的把盖头扯掉扔在地上,大步走到床沿坐下。   司琴推门而进,左右看了看,奇怪道:“窗户都关着呢!哪里来的风把盖头吹掉了。”   “拿出去扔了。”素白的手指紧扣着膝盖,齐玉不过脑的话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略急,防备着所有人,害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又变的狼狈不堪。   司琴只当他是不喜婚事,未做他想,抱着盖头,劝道:“少爷,奴婢瞧着姑爷也挺好的,咱就......”   想说咱就忘了郑少爷吧!但今日总归是少爷的大喜之日,怕凭白惹他心伤,把话又咽了下去。   “成婚的日子哪里有扔森*晚*整*理盖头的,少爷要是瞧着碍眼,奴婢把它锁在针线房的柜子里。”   司琴年纪不大,性子跳脱,因盖头的事有些闷闷不乐,跨过门槛关门时,眉眼都是耷拉的。   她怀里的红,随着房门渐渐关严实,消失在齐玉眼中。   片刻后,司琴再次推门而入,齐玉往她怀中看去,已经空空如也。   司琴身后跟着的哥儿,年纪依然不小,头发黑白参半,端着托盘,面带笑意的走来。   齐玉唤了他一句:“秋叔。”   “少爷,这是夫人准备的汤药。”   药汁乌黑,肉眼可见的苦涩,齐玉眉头皱了一瞬:“做什么用的?”   齐秋笑道:“放松身子,可以让少爷新婚夜少受些罪的。”   受罪?齐玉迷茫了瞬,随后脸上似是被火烧一般,嗯了声,假装淡定的端起碗喝下。   主院伺候的哥儿离去,司琴察觉他发丝有些凌乱,齐玉心一颤,他知,那是刚才心急扯盖头的时的动静。   镜台前,司琴帮他放下长发,打算挽起时,被齐玉制止:“就这样吧!若不然等下睡觉还要解开。”   司琴笑道:“如此也好,少爷这样最是好看。”   月上柳梢,前院喜宴上的人才尽数散去,季子漠性子活络,毫无拘谨,被齐母领着认人敬酒,喝了个混沌晕乎。   “暗镜院?怎么取了这个名字。”头有些发疼,季子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第4章   司平虚扶着他,解释:“原是叫昭镜院的,后来少爷改成了暗镜院。”   季子漠哦了声,心里啧啧了两声,看来,是受了伤啊!不知道是不是和他那个情伤有关。   季子漠之前听人提过,灯下看美人,比白日胜百倍,他闲来无事,也找过长相不错的人试过,感觉也就那样。   可此刻,却真的有了那种感觉,灯下美人,如梦似幻。   红衣长发,眉心一点朱砂痣。   眼尾上挑,自带风情万种,可偏偏齐玉是个高冷的性子,抬眼间,反差的让人心痒痒。   门开了又关。   季子漠酒量一般,今日喝的不少,腿有些软,他倚靠在门框处,欣赏着美景,直把齐玉看的面颊发热,有些恼他孟浪。   这人一脸红,更好看了,季子漠混沌中,双手抱胸,懒散的靠在门上,认真点评了句:“你这长相绝了。”   夸人的话,不合时宜,就显得轻佻看轻,齐玉这次的脸更是红了,完全是气的。   因夫妻对拜所产生的涟漪,尽数消退,声音裹着寒意道:“出去。”   “哦,再见。”季子漠被嫌弃,转身就想离去,头撞到门上,反应过来。   “不对,今日我们成婚,我这个新郎官出去算怎么回事。”   正常婚娶,哪里有夫郎一上来就怒声叫夫君出去的。   完全未想到是他那句夸人出了错,他夸的真心实意,电视上演的正常反应应当是眼神躲避,羞红了脸,反正怎么着,都不会让他滚出去。   齐玉这明显就是瞧不上他,季子漠看过的爽文中,多少也夹杂着狗血爱情。   自我理解了一番弯弯绕绕,揉着额头,自来熟的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暖茶,   “无论我们俩是真成婚,还是假成婚,在外人看来,总归是成婚第一日,分开睡多不好,我顶着个入赘的名声,洞房花烛夜被赶出去,以后还怎么在桑农县混。”   “再怎么说,我进了你家的门,你得让我在你房里待上三日,到时候你给我住别处,我绝对不来你房间碍眼。”   说话间,一杯暖茶下肚,季子漠四肢都舒畅了起来。   转头一看,好家伙,刚才如梦似幻的美人,现在快要变成吃人的妖怪。   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像是随时都能扑上来咬他一口。   季子漠打了个寒颤,昏昏沉沉中,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有问题吗?好像有问题,又好像没问题,他不是挺知趣的吗?   想到一个可能,他顶着齐玉吃人的目光,搬着圆凳,挪到他两步远的地方。   这事不太好说,季子漠把话在心里衡量了几番,斟酌开口:“我说话比较直,你别见怪,我听到些传闻,不知真假,就是想确定下,你是真心想当我夫郎,还是假的?”   烛光晃动,齐玉牙齿快要咬出血来,眼如刀子一般割着季子漠。   季子漠莫名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继续道:“我是这样想的,你要是愿意当我夫郎,那就真的当我夫郎,咱俩洞房花烛夜。你要是心有所属,拿我当幌子,说开了我也好识趣的配合点,省的心生怨怼,对吧?”   不爱动脑子,只想当咸鱼吃软饭的人,自觉说开了大家都方便。   他看向冷如寒冰的齐玉,等待着他的答复,愿不愿意都行。   如果愿意,就冲他长这么好看,季子漠也肯定掏心掏肺的对他。   当然,掏心掏肺搞浪漫可以,吃苦不行。   再好看,那也没有软饭实在。   人气到一定程度,反而会平静下来,口中淡淡腥甜,唤回齐玉气走的理智。   “假的,我心有所属,拿你当幌子。”他回了他的话,声音冷寂如寒冬日月。   高傲的天鹅连死亡都要扬起脖颈,季子漠可有可无,怎样都行的态度,让齐玉竖起了所有的傲气。   季子漠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哦了一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得,这下媳妇是彻底的跑了。   说开了,他也就彻底的放开了。   洒脱笑道:“行,那我知道怎么做了,以后对外咱们是一对,对内就是兄弟,等你心上人回来,我绝不纠缠,但是有一点,我们要先说好。”   “什么?”   “我入赘你家是吃软饭的,不管真的假的,你要包了我的后半生。”   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喵了一声,季子漠自觉谈妥,又挪到了桌边吃糕点。   君子不食蹉来之食,甘愿牺牲自己救妹妹,也不远接受别人的馈赠,是季子漠忽悠杏花村人的话,大义凛然的,让齐玉听闻后心生佩服。   想着他高洁的品性,唯恐入赘的事玷污了他,反复衡量,把轿子改为马车,盖头射轿火盆等物,皆是弃之。   谁能想到,不过又是一个蛀虫,果然,同意入赘的,怎会是品性良好之人。   齐玉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五指收拢在掌心,快要把自己掐出血来。   “那是自然,你进了齐家的门,活着锦衣玉食,死了我选一处上好的墓地葬你,定让你把软饭从生吃到死。”   他咬着牙说出这几句话,季子漠酒意还未散,丝毫没听出来异样,当下连连赞他大气。   季子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自己翻箱倒柜的找了被褥,在床边打了地铺,躺着沉沉睡去。   临睡前还和齐玉道了声晚安。   门外又飘起了雪,齐玉推开门,进屋的冷风让睡着的季子漠缩了缩身子。   雪中的喜服,太过怪异,他合上门,不知自己应该去何处。   属于他的房间,现在睡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原应当是他的夫君。   司琴揉着眼,从一旁的耳房出来,见那雪中独自矗立的身影,一时有些想哭。   她拽着齐玉往廊下走,给他拍打着肩上的雪。   又把绣着金丝祥云的白色披风披在他身上。   带着哭腔问:“少爷,是姑爷不好吗?”   咱们能不能不想郑少爷了。   司琴原以为他不会回答,谁料齐玉苦笑道:“嗯,很不好。”   什么神童,才学再高,也是一个混账。   季子漠穿过来后,睡的都是硬床板,只铺了一层硬被,天天隔得身体疼,睡觉跟上刑一般。   昨日他在齐玉房中翻出两床崭新的厚被,一床铺一床盖,暄软的一夜好梦。   敲敲打打声扰人清梦,忍无可忍的睁开眼,就见一丫鬟拿着鸡毛掸子,左敲敲,右打打,桌椅拉来拉去。   “你们家都是大清早的打扫卫生?”   醒都醒了,季子漠转到地铺一侧坐着,自己穿靴子。   随口一问却无人回答,他又看过去:“听不到我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继续无人答。   他把房间环顾:“齐玉呢?出门这么早,今天不是要带我给爹娘敬茶的吗?他不陪我一起吗?”   和齐玉话少相反,季子漠吃好穿好住好,心情好的情况下,话是多的不能再多。   再加上无手机等电子产品,不说话怕是要无聊死了。   “姑爷,你与少爷已经成婚,怎么可以直接喊他的名字。”   敲敲打打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炸毛的猫儿,气愤的瞪着季子漠。   季子漠保持着穿鞋的动作,不解的转头过去:“不叫齐玉叫什么?玉儿?小玉?玉玉?齐齐?小齐?齐儿?”   “都不行?那总不能是宝玉吧?”季子漠试探着猜出最后一个名字,宝玉肯定不行,这个名字太出名,他对着齐玉定是叫不出来。   拿着鸡毛毯子的司琴傻眼,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进室的暖阳被遮挡了些,季子漠看过去,好看的人又再次变成了吃人的妖怪,双目通红,凶神恶煞的,仿佛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齐玉:“齐玉。”   季子漠不知道叫什么,齐玉给了他答案。   季子漠又不傻,左看右看,这又是生气了,急忙穿上外袍,追了司琴出去。   司琴抱着鸡毛毯子,小嘴撅着,被新姑爷气的不轻。   她倚靠在门外的柱子上,猛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下。   回头对上一张笑嘻嘻的脸,冷哼了声,敷衍的屈膝行礼,叫了声姑爷。   “你这小丫头,气性还挺大,和你们少爷一样。”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司琴冷哼了下,转过头不看他。   “你先告诉我,我应该叫你们少爷什么?你们少爷生起气来好生吓人,都快把我吓哭了。”   “你告诉我应当叫什么,我先去哄哄。”   司琴眼珠一转,心中想着,这人虽笨,却是愿意改的,这点尤其难得。   只要他愿意对自家少爷好,自己定是愿意教他的。   想罢,转回身,脸色好看了许多:“奴婢不知你们村是如何喊自己夫郎的,但是在我们县上,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是要喊夫郎的,若不然出门被人听到你喊少爷全名,我们少爷定是要被人笑话死的。”   说着揪着鸡毛掸子,烦躁道:“最是烦那些人了,动不动就背地里笑话少爷,弄的少爷都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了。”   季子漠划拉了下原身的记忆:“是因为当年你家少爷说,要让全县最好的儿郎入赘给他的话?”   “应当不是吧?这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谁没年少轻狂,说些大话来着。”   “而且,你家少爷这品貌/才学/家业,这也不算是大话。”   新姑爷替自己少爷说话,司琴似是找到了同盟,气恼道:“可不是,偏偏县上的这些公子少爷时不时的就要大肆的说上一说,特别是那个董记布庄,叫董寒玉的哥儿,上次夫人想着给少爷说门亲事,还不等对方上门下聘,他就上门嘲讽了一般。”   “我们少爷是顶顶骄傲的人,哪里受得了他的挤兑,董寒玉走后少爷就大病了一场,夫人只能把说亲的事情搁置了。”   季子漠:...额,这气性有些大了。   “不是说你们少爷心有所属,在等人吗?怎么夫人还想着给他说亲?”季子漠八卦道,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第5章   司琴脸猝的白了,着急反驳道:“怎么会,没有的事,别听外面的人浑说,都是,都是浑说。”   语无伦次,眼神飘忽的解释,这不明摆着有鬼,越解释越觉得传言可信,更何况季子漠亲眼所见,昨晚齐玉也是认了的。   “你别急,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怎么会入赘。”   司琴松了口气。   “你说的那个董寒玉是不是也是刚招赘,昨日婚事上闹事的男子,是他招赘的人?”   “对,是董记的伙计,叫赵大勇,说是老实本分。”   老实本分?季子漠挠了挠眉心,这个词有点难评,而且他不觉得,老实本分是个优点。   有时候,穷人乍富,结果会更为夸张。   昨夜的雪不大,天未亮就停了,束发的镜台背靠着窗,外面是鲜艳欲滴的红梅。   齐玉坐在镜前,司平帮他束发。   “你昨日是上妆了?”季子漠手撑在镜桌上,探着头看了又看。   他怎么也是在现代红粉圈里混过的,虽不甚精通,却是能大体看的出来。   说不上齐玉哪里有变化,但现在的齐玉,和昨日拜堂时,有些不同。   近几年,齐玉把自己包裹,原以为心绪平和了许多,谁料遇到了好吃懒做的无赖。   当真是每句话都能让他气到咬牙。   “出去。”   “夫郎~~~”季子漠只当是他因称呼的气还未消,弯着腰,靠近他轻声唤着。   见他震惊的看过来,无辜的眨了眨眼。   季子漠眼窝深邃,他望着你,像是有着无限深情,如撒娇一般的喊着夫郎,无端搅动一汪春池。   齐玉手中的梳子掉落在腿间,红了透彻的耳尖,被散落着的黑发遮挡,若隐若现。   身体的反应无法控制,齐玉在心里暗骂了句登徒子。   简单用过早饭,两人出了暗镜院,朝着主院去。   季子漠在前,齐玉走在他身侧,落后半步。   枯枝站着几只鸟儿,吱吱的叫着,季子漠伸手拽住齐玉的胳膊,把他拽到和自己并行。   齐玉诧异,抬眸看去。   季子漠知道他为何诧异,这个狗屁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把男人捧的如天一般,哥儿和女子,连走路都要落后男人半步。   特别是哥儿,若是因为并行,遭到夫君打骂,报官都无用。   “离那么远怎么说话,你跟我说说,等下有需要注意的事情吗?我昨日看你那个二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敬他酒还要刺我两句。”   齐玉眉头微皱:“他昨日为难你了?”   季子漠:“说了几句挤兑人的话,我软饭都吃了,还能怕他挤兑?我怼了他几句,直接把他气走了。”   他在大婚之日把人气走,瞧着还挺得意,齐玉瞥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娘生气?”   季子漠挑了下眉梢,更加得意了:“我可是打听过你家的处事风格,不惹事不怕事的,我自然要延续咱们家的风格。”   要不是打听出来齐玉娘是个爽朗不怕事不受委屈的性子,他昨日在门外,多少要捏点性子,让齐管家处理赵大勇的事。   “我除了有个二叔,还有一个姑姑,我娘不喜他们,平日里不许他们来,今日应当也不会让他们来。”   季子漠心里大喊的我艹,他这丈母娘真是女中豪杰,这日子过的,厉害,在古代,居然能做到把婆家人克的死死的。   看出他的震惊,齐玉犹豫了下,解释道:“我舅舅在皇城翰林院当值。”   季子漠:......懂了,娘家牛逼。   齐父齐母不到四十的年纪,坐在主座,知道那两人已经往这边来了,便安心的等着。   齐父手肘撑在桌沿,微微侧身道:“不知他们两人昨日可还好,玉儿是个冷性子,听说神童也是个古板的......”   砰的一声,是茶盏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齐母冷笑道:“我玉儿什么样,你无资格评论。”   主院正堂,伺候的丫鬟等,皆是垂首屏息。   齐父叹息一声:“倩娘,玉儿也是我的孩子。”   齐母再次端起茶,轻蔑不语。   刚巧门外来人传公子和姑爷到了。   无论心中是苦是酸,两人都忙在脸上挂上笑意。   齐家的生意是齐母操持,走南闯北的,自是个爽朗性子。   季子漠奉茶,喊了爹娘,立在她身侧的丫鬟捧着承盘,微微向前挪了一步。   齐母拿过上面画卷,笑道:“原是准备了些金银暖玉的俗物,后想着你才学出众,定是看不上的。”   “思来想去,唯有这卷日雪山行图,方能体现为娘之心。”   季子漠:......好想问一句,这个值多少钱?   “但为娘也拿不准,不知你更喜欢什么,故而想让你自己选,是想要金银暖玉,还是这个。”   说着,齐母展开画轴,露出画中全貌。   季子漠吃喝玩乐样样通,高贵的艺术品,他在拍卖会上看过不少,每次都是昏昏欲睡,没什么兴趣,就是出价玩个心跳。   按照他参加过这么多场的拍卖会,半梦半醒间得到的经验来看,此画......一般。   上面提的:艰难险阻,进退无门。   落款:逍遥仙   季子漠想了又想,好像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难道是原主身在小地方,消息不灵通,不知道又新出了一号人物?   想来应该是的,他这个丈母娘大气,看着不像是一个小气会糊弄人的人。   他盯着画看的仔细,未看到一旁的齐母脸上,闪过的赧然。   两人拉着展开的画卷。   另有两人端着两个承盘,一个上面垒着刺眼的金子,一个上面放着雕金的匣子,定也是她说的俗物。   季子漠是个小说迷,不,准确的来说,是龙傲天小说迷。   按照他看过那么多的龙傲天小说的经验来看,洞穴中,金银珠宝旁边的灰扑扑的册子,才是真的宝贝—修真界秘笈。   故而,季子漠拱手行礼,正色道:“金银固然可贵,但名字名画,更是千金难换,无漠多谢娘赠画。”   神童啊,那可是天之骄子,见过世面的,他说出名字名画这四个字,让齐母高兴的脸上泛着红光。   当下就亲自卷着画,珍视万分的双手捧给季子漠。   恋恋不舍的模样,跟嫁女儿一般,季子漠心中稳了,这东西定能做传家宝。   齐父齐母喝茶间,季子漠抱着画,悄悄靠近齐玉打听:“逍遥仙是皇城新出名的画师?价值多少?”   齐玉:“我娘,价值一两。”   季子漠:???   垒着金子的承盘被人端着,从他面前而过,季子漠风中凌乱,他这个丈母娘,是个狠人。   他见过齐家人,跟着他来了家齐的季安/季丫,自是要上前认认人。   齐玉当嫂嫂的,除了平安金锁等,另各准备了一双鞋。   他拿着绣着杏花的鞋子,弯腰递向季丫,想露个温和的笑脸,却因许久未笑,嘴角扯动的有些生硬。   季丫怯生生的看向季子漠。   季子漠点头示意她接下,她这才接下,小声的说了声:“谢谢兄嫂。”   季安已然十岁,身高看起来却像是七八岁的模样,因小小年纪在地里操劳,瘦不说,皮肤也黑的厉害。   齐家趁人之危逼迫他哥入赘,他年纪虽小,心里却恨的厉害。   齐玉弯着腰,递过来长命锁与鞋子,他看都不看一眼,转过身,朝着地上呸了一声。   气氛邹然尴尬沉寂。   齐玉弯着的腰有些僵硬,宽袖中的手无助的收拢。   不过一瞬间,他手上的长命锁与鞋子,被另一人伸手抽了去。   季子漠揪着季安的后领,笑呵呵的转头冲齐玉道:“多谢夫郎费心了,我和他出去聊聊。”   说完不等齐玉说话,拎着季安大步往外走。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季丫:“你也来。”   季丫抱着鞋子,缩着头忐忑的看了看齐家人,忙不迭的跟着哥哥出去。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齐玉坐在一侧提着心,拿不准季子漠是想做什么。   “娘听说,你昨日是歇在厢房的?”齐母只留下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后,方问道。   齐玉过了片刻,点头称是。   “为何?”   齐玉直言道:“儿不喜他。”   “喜不喜又如何,不喜才好,省的遭到背叛时,心痛如刀搅。”   她若有所指,让坐在一旁想说话的齐父,弯了腰身。   齐母:“你喜不喜欢另说,成了婚,生个孩子出来,之后其他的事,娘都依你。”   “你不喜欢,怀了孕,到时候分院别住,都是可的。”   齐玉低头不应,无声拒绝。   齐母放软了语气:“玉儿,你打小就懂事,娘也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只此一件,可好?”   “娘的年纪一日日大了,你也二十一了,再晚了,娘怕是见不到了。”   哥儿不方便行走,齐玉的性子更不适合经商,她总不能把家业交给季子漠,男人都是凉薄靠不住的。   只有尽快生个孩子出来,成了才,才能护着她儿的后半生。   齐玉抿着唇,道:“娘身体硬朗,我和夫君刚成婚一天,等过两年再......”   现在催生是否也太急了。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齐母面色不适,手帕掩口,咳嗽不止。   齐父吓的脸都白了,忙给她顺着后背。   咳嗽稍减,齐母把帕子从唇上移开,赫然一口鲜红的血。 第6章   齐玉跪在齐母身侧,快要被吓成痴傻。   齐母虚弱的握着他的手腕,像是现在就要驾鹤西去。   断断续续道:“儿啊!娘临死前,就想抱一抱孙子,你就答应娘吧!可好?”   “说不定有了孙子啊!为娘就能多活几年。”   齐玉点头如捣蒜,人仰马翻的让人去喊大夫。   齐母心愿达成,似是吃了灵丹妙药,精气神恢复了许多,道:“没事,为了孙子,娘撑得住。”   把人扶着回房休息,大夫把脉后长吁短叹,直言这病不严重,就是要顺着才好,不能让心中留有遗憾。   字字句句都指向孙子。   老子了解儿子,同样,儿子对父母也是有着足够的了解,齐玉刚开始确实被吓的不轻,后面渐渐回过味来。   他这娘,怕是听到昨日他未和季子漠同房,提前准备好这出闹腾了。   齐玉退出齐母的房间,走到无人处,从中掏出一抹方帕,闻了又闻。   季子漠拎着季安走到无人的假山处。   季安昂着脖子,脾气硬的像是要上断头台。   “大哥入赘了,以后当官也是被人看不起,都是齐家,都是齐家强迫的,要不然大哥明年就可以科举,考状元。”   季丫抱着鞋,认同的点着小脑袋:“对,大哥考状元,入赘被人看不起。”   季子漠听这话头疼:“你哥我才是秀才,离状元十万八千里。”   “大哥是神童,一考就能中。”   “对,大哥是神童,一考就能中。”   “都怪齐家。”   “对,都怪齐家。”   季子漠双手叉腰,心想考中个屁,别人不知道,他有原身的记忆可是知道的清楚。   原身十二岁考中秀才,确实是有才气,可有时候太早出名并不是好事。   自视甚高也就罢了,还目空一切,看不上商户不说,连县令都不放在眼里。   他除了孝,县令惜才,唤他去家里,想指点一二,后对着原身的文章委婉的点评,大致意思是:太过死板,匠气重。   好家伙,原身直接甩了脸色走了,夜里翻来覆去的心绞痛,气死了。   若不是他气死,自己也不会穿过来。   对弟弟妹妹无尽剥削,对外谁都看不上,不知恩。   就这样的人,能考中状元才有鬼。   也万幸县令是个心胸大度的,没因这事为难他。   不过也有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毕竟这才几天的功夫。   季子漠按了按眉心,想着怎么把这俩忽悠过去。   第一步,真诚交流,讲事实摆道理:“入赘一事,齐家并无逼迫,是我心甘情愿。”   “现下,我们吃穿住都在齐家,他们待我们不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觉得丢了面子,就不知道感恩。”   “外人非议又如何,自己心里摆的正,何必去管别人如何说。”   “凡事有得必有失,我们选择了齐家的锦衣玉食,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别人说两句,还能掉块肉?”   季安脸上还是不愤,季丫回想着齐家的吃食,舔了舔唇瓣,双眼发亮。   季子漠蹲下身,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季丫年偏小,还未有自己的价值观,之前她觉得二哥说的对,现下又觉得大哥说的对。   小声回道:“吃的饱饱的,睡的暖暖的,小倩姨姨不让我多吃肉,说我之前吃的清淡,吃多了肉,会不舒服。”   季安哼了声:“就是她们嫌弃你吃的多,不舍得给你吃肉。”   季子漠:拳头有些硬了。   季丫扯了扯季子漠的袖子,眨了眨眼睛继续道:“小倩姨姨找了好几个大夫,说是给我调理身子,说小丫太瘦了,还说我名字不好,到时候和大哥商量商量,给我改个好听的名字。”   季子漠:“小倩姨姨,是照顾你的人?”   季丫:“不是呢,是刚才屋里坐着的那个姨姨。”   齐母?季子漠稍感意外,揉了揉季丫的小脑袋。   “你落入水中,家里没有银钱医治,是你嫂嫂家出的银钱,才换回了你一条命,小丫,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总归是要记住,是你嫂嫂家救了你的命。”   “另外,我入赘,是因为哥哥无用,若是哥哥能赚银钱万千,或许能让你嫂嫂嫁进咱家的,但是哥哥这不是做不到吗!”   季丫稍感疑惑:“为什么哥哥一定要娶嫂嫂呢!可以娶村里的杏花姐姐啊,她长的这么漂亮,不用千金,也不用聘礼呢!”   “还有元宝哥哥,喜欢哥哥的那么多呢!”   季子漠心梗了下,小孩子怎么这么难忽悠。   “因为,大哥对你嫂嫂一见钟情,茶不思饭不想,此生非他不娶,只要是能和他一生一世,入赘又有何妨。”   “可记得两年前,我有一回消瘦了起来,就是想你嫂嫂想的。”   两年前,一个小孩能记得才怪,瞎话还不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握着拳头的季安努力回想,两年前大哥消瘦过吗?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季丫小手捂着嘴巴,眼睛震惊的大大的,原来,大哥这么喜欢嫂嫂。   “你嫂嫂喜欢你,你也要喜欢嫂嫂,以后要听话,知道吗?要不然他把我们赶出去了,大哥可是要哭的。”   最后一句话是真心话,没了软饭吃,季子漠是真的会哭。   季丫点头如捣蒜,自己以后一定听嫂嫂的话。   解决了一个,还有另一个,这个大的才是难搞的。   季子漠站起身,头疼。   唤了个远处的丫鬟,让她把季丫领一旁玩去,刚给她洗脑成功,别又被季安几句话洗回去了。   假山处只留下两人,季子漠开口道:“先不说我是否能考上状元,就算是能考上,哪里来的盘缠去皇城,别跟我说接受其他人的资助,若是如此,和入赘又有何不同。”   季安昂着脖子,抬头看他:“我可以多种地,大勇叔家的五亩地要租出去,我租下来,家里就有十亩地,闲季我就去县上找些力气活干,定是把大哥的盘缠准备的足足的。”   季安很瘦,长的不高,还不到季子漠腰间。   季子漠垂眸看他,一时百感交集,对原主是大写的服字,真是厉害啊!   “我吃苦可以,季丫没命也可以,大哥不能受委屈,大哥是神童,大哥以后是要干大事的。”   我艹......季子漠听到第二句如遭雷劈,三观颠覆,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小兔崽子,怕不是和原身一样,都是没良心的基因吧?   原身真是功力深厚,PUA大师。   季子漠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明显的说不通,他便直接道:“吃软饭不丢人,但软饭硬吃,啃着肉,冲着别人吐着吐沫,这样才是丢人,人品底下,没有教养。”   往日里两人供着原身吃喝,季安和季丫没饿死冻死都是万幸,身上的袄子,缝缝补补穿了几年,里面的棉花发黑不说,硬的都快变成了石头。   成婚前,齐家就送了三人的衣服鞋袜到杏花村,季安昨日来到齐家,屋子里的新衣,放了两箱子。   现在身上穿的暖和,丝滑的面料,是他摸都未摸过的。   季子漠站着,低头看季安,话说的狠了,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季安只觉得身上的新衣,变成了软绵的针,根根扎到他的骨子里。   双拳握紧,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委屈的双目发红,快要哭出来。   “我不穿齐家的衣服。”他的手又细又黑,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茧子,活像季子漠以前见到的fz难民。   抹着眼泪,不顾冬天的北风,打算解下厚实的棉袄,离开齐家。   看着那双手,季子漠心中有些发闷,他伸手按住季安的动作:“齐家把你的旧袄子都扔了,赔你这件新棉袄是应当的,无需还他们,要不然你岂不是亏了?”   十岁的孩子,总归是害怕的,怕自己和冻死的野狗一般,孤零零的躺在路边。   手背抹掉眼泪:“对,这是齐家陪我的。”   “我不吃齐家的,不住齐家的,我回家的。”季安作势想离开,等着大哥再用一些话说服自己留下。   谁料季子漠认同的点点头:“嗯,那你回去吧!你既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是别随着我吃这碗软饭了,要不然你嫂嫂到时候气的把我和季丫扫地出门就不好了。”   他的话堪称绝情,让季安睁大了眼,豆大的泪珠滚落,嘴角控制不住的蠕动着,转身就往外跑。   季子漠不知自己是不是感情淡薄,看到这一幕,他心中毫无波澜,眼里也是平静如湖泊。   人各有命,自有自的选择。   远处候着的下人见季安直接往外跑,忙大喊着追去,被季子漠叫住:“无需追回来,派个人跟着,见他安全回了杏花村就可。”   主院里的齐玉把帕子闻了几回,终于确定,又是她娘的玩闹。   “咱娘怎么样了?”   季子漠一句咱娘,让齐玉楞了好一会,想让他别乱叫,又察觉他叫的没问题。   “我娘没事。”   “咱娘没事就好。” 第7章   齐玉握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些恼怒,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季子漠当然是故意逗他的,心中笑了下,面上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心口:“我刚听到吓的半死,一路跑着过来的。”   往这边来是顶着风,他发丝被风吹的凌乱,齐玉视线在他肩上看了几眼森*晚*整*理,垂眸没说话。   他手中染了血的帕子太过显眼,季子漠自然熟的抽了出来,想着刚才齐玉的样子,放在鼻下闻了闻:“嗯?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闻不到味道。”   齐玉把帕子抽回来,塞到袖口里,就是没味道才奇怪,若真的是血,多多少少都有些腥味。   “与你无关。”   季子漠:得,还真是熟悉的一句话。   两人又进去看了看齐母,直到要用午膳时,才一同出了门,离开主院。   回暗镜院的路上,路程过半,季子漠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一脸八卦的拍了拍齐玉的肩膀:“咱娘姓聂吗?”   齐玉看了眼肩头,往一旁躲了躲:“姓许。”   季子漠哦哦了两声,还好不姓聂,要不然他丈母娘是聂小倩,他有点别扭。   过了会,他又拍了拍齐玉的肩膀:“我再问一句。”   “什么?”   “咱爹,也是入赘的?”   “浑说什么。”   “不是?那就奇怪了,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咱娘做主,这也就算了,可刚才瞧着,咱爹在家里的地位不行啊!”   “难道,还是因为咱舅舅的原因?”   在他面前,齐母已经给齐父留了面子,但总是多多少少带着情绪,齐父呢,伺候着齐母,那小心翼翼的样,季子漠看着都替他心酸。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答案,季子漠笑出声来:“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四个字,天天说,也不腻得慌。”   齐玉猛的停住脚,气鼓鼓的瞪着他。   季子漠眼波流转,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果然,长的好看的人,连生气都是可可爱爱的。”   “季子漠......”齐玉咬牙切齿的样子,惹的季子漠笑的更欢:“越生气越可爱。”   在齐玉快要压制不住气恼时,他大步离去:“我去了解了解咱们家的布局。”   留下齐玉在原地,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厉害。   季子漠扛着季丫,把齐家的园子逛了个遍,季丫在季子漠的肩上,小小的脸上笑的眉眼弯弯。   大哥以前只会说菜咸了,淡了,衣服洗的不干净,从来不曾夸过她,更不曾抱过她。   入赘到嫂嫂家的大哥真好,会诧异的夸她厉害,会扛着她,让她伸手够屋檐垂落的冰柱。   齐家的园子不小,逛到最后,季子漠已经累的腿软,把季丫送回去,直接回了暗镜院。   “嗯?你们公子不在?”   司琴司平跟着齐玉出了门,院里留下的下人回道:“少爷让人套了马车出去了。”   “去哪里?”   下人不知该不该对季子漠说少爷的行踪,犹豫了一瞬,答道:“少爷去了无涯寺。”   季子漠回房的脚步一顿,又是无涯寺。   齐玉回来时,已至傍晚。   他抱着手炉,依旧是一身雪白,烛光昏黄,把人照的朦胧。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姑爷一直在等你用饭。”   齐玉:“等我用饭?”   守门的下人笑着回:“可不是,姑爷一直未让摆膳,说是要等你回来。”   齐玉嗯了声,语气如常,如冰似玉的冷淡,只是脚下的步子,快了些。   屋里的炭火烧的足,季子漠躺在贵妃塌上,睡的昏昏沉沉。   原是想看书打发时间的,可齐玉这房中的书,实在无趣。   齐玉推门而入,披风都未解,就直接走了进来。   十八岁的儿郎,身子修长,躺的慵懒,左腿弯曲,右腿脚腕松散的搭在上面,毫无正经模样。   五官明朗,线条流程的脸庞,被书盖住,一只胳膊叠与脑后。   少时怀春,齐玉也曾幻想过夫君的样子。   他要一表人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两个人举案齐眉,吟诗作对,抚琴煮茶。   塌上的季子漠,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不留神,盖在脸上遮挡视线的书就落了地。   一举一动,毫无君子之风。   齐玉无端有些烦躁,之前明明告诫过自己,只要父母安心,不让齐家变为笑料,入赘的是人是鬼都随意。   季子漠迷糊间,手忙脚乱的去接书,最后还是接了个空。   他捡起地上的书,随手搁置在一旁。   “你回来了?吃了吗?我等你老半天了。”   说着站起身,又打了个哈欠。   无涯寺一来一回,路程也不短,齐玉自然是没吃的,可不知怎的,嘴硬道:“吃了。”   季子漠用看负心人的眼神,哀怨的望过去:“我肚子饿的咕咕叫,你吃了也不让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齐玉转身背对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又没让你等我。”   季子漠走到门外让人摆膳后,方才回他:“我这不是想着刚入赘,要做做表面功夫吗?你感动不感动先不说,传到咱爹娘耳朵里,对我印象也好点对吧?”   他总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挑动齐玉的情绪。   饭一直温着,上来的很快,季子漠坐下后拿起筷子,见齐玉走来,不由道:“你不是吃过了吗?”   司琴挑帘而入,奇怪道:“少爷,你什么时候吃了?”   季子漠猛的乐了出来,夸奖道:“不错不错,知道捉弄人了,下次记得和人对好口供,别又穿帮了。”   齐玉脸上发热,冲司琴道:“少说话。”   司琴委屈的哦了声。   用饭过半,管家疾步而来,守在外面的司平掀开遮寒的厚帘,让他进去。   齐玉不喜说话,季子漠开口问他何事。   “姑爷,我这差人去杏花村接季安少爷回来,可他连门都不开,你看,你是否亲自走一趟?”   直到此刻,齐玉才知,季安回了杏花村,心下思量,此事因他而起,他是否要跟着季子漠一同去杏花村接人。   “没事,让他先在杏花村待着吧!”漫不经心的语气,惊了齐管家,也惊了齐玉。   “那可是你弟弟,才十岁。”齐玉提醒道。   季子漠哦了声:“没事,熊孩子就是要治治。”   他现代那个阴晴不定的嫡子哥,折腾起他完全不讲理,自己对季安这才哪到哪。   而且那三间青砖瓦房,大冬天的把季子漠扔进去,估计活不了几天,季安?不成问题。   管家离去,出了暗镜院,去主院回禀了季子漠的话,只把齐母喜的多啃了个肘子,这是姑爷再给他家儿撑腰呢!   不过毕竟是个孩子,独自在杏花村让人放心不下,齐母又唤来下人吩咐了一番。   冬日青菜少,季子漠无肉不欢,今日肘子炖的烂糊,他也吃的高兴。   齐玉垂眸,心里冷哼了下,又给他加了个薄情的名头。   “明日可要回杏花村?”齐玉不愿和他说话,想到齐母说的正事,还是问了句。   季子漠吃的正香,边夹菜边问道:“你想去杏花村?”   “不是,是成婚第三日......”似是后面的话难出口。   季子漠筷子一顿,反应了过来,不就三日回门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男子入赘这事,季子漠看的淡,可这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懂事,都觉得这是侮辱,愧对祖宗的事。   季子漠故意逗他:“三日什么?你倒是说说看,不说我怎么知道。”   齐玉哪里还能吃的下,放下筷子:“三日,日,日......”   季子漠原也没觉得有什么,但齐玉日来日去,日了半天也没日出个门道,他直接扶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快要笑出泪来。   还在日着的齐玉傻了眼,不解他怎么突然反应如此大。   季子漠当真是大写的服字,要是在现代,他定要怀疑齐玉是故意的。   想着古代不懂日这个词的意思,只觉得这娃傻的可爱。   不忍他再日,直接开口点破:“三日回门就直接说三日回门,日的也不怕体虚。”   齐玉不知日了怎会体虚,但也反应过来季子漠是早就听出他的意思,故意捉弄他。   当下就有些发恼,季子漠忙夹了个鸡腿给他:“不用回,本家都断亲了,用不着回去。”   这事成婚前齐家就打听了出来,既然他都说不用回,齐玉自是不会多说。   撤去残食,洞房夜送药的哥儿再次上门。   这次是季子漠的,送了药也不离开,看那架势,是非要盯着他喝了才能走。   季子漠先尝了一小口,微微甘甜,犹如糖水一般。   他一饮而尽,冲着送药的齐秋笑呵呵道:“你告诉我娘,我一定努力,争取让她早日抱上大孙子。”   这药的目的是什么,真是一点都不难猜。   C药应当不会,又不是仇人,估计也就是强身健体的,身体好了,才能努力不是。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齐玉被呛的咳嗽不止。   季子漠心疼的给他顺着背:“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不小心,让人心疼。”   如此亲热模样,让送药的人喜的眉开眼笑,忙端着空碗离开。   临走前还贴心的让司琴等人一同出去。   季子漠趴在门缝处,眯着眼往外看:“你说咱娘会不会安排人偷听墙角?要不要熄了灯,我去晃晃床?”   齐玉第一次有了想踹人的心情,他后退一步,指了指床的位置:“嗯,应当安排了,你去晃。”   烛光下,他如画的眉眼,露出少见的狡黠。 第8章   哥儿的身形和男子相似,齐玉虽看着清冷,睡觉却是个不老实的,故而他的床做的更是宽了不少。   纯实木的床,稳稳当当的占据房间一角,上面雕花刻竹很是精致。   季子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蹲在床头,扶着床腿用力晃。   然而,电视里都是骗人的,谁说这床是这么好晃动的。   还咯吱咯吱响,谁家的床能一做A就咯吱,刺耳的节奏感多影响兴致。   季子漠想了下那个场景,估计他会直接抱着人到地上翻滚冲刺。   依旧是床和塌分开睡,熄了灯,季子漠沉沉睡去,齐玉盯着床幔不知在想些什么。   睡着的季子漠痛苦的蜷缩着身子,额头青筋直跳,片刻后,缓慢的坐起身。   齐玉不解:“怎么了?”   季子漠披着被子往外间去:“娘给的药太霸道,忍不了,我去处理下。”   再次感叹,他这丈母娘是个狠人。   他弯着腰,把自己裹得严实,看着似是不舒服,齐玉想追过去看看,反应过来他的话,瞬间傻掉。   直至深夜,季子漠才甩着手回到地铺上,齐玉蒙着头,他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靠近他嘀咕了句:“我刚才咬着衣服呢,应该没听到动静吧?”   实在是没办法出去,茅房那么臭,底下还漏风,风吹屁屁凉的,他是接受无能。   床在里间,塌在外间,熄着灯,他蒙着被子,又咬着衣服,估摸着,声音应该传不过来。   他这丈母娘,真是服了,这药来势汹汹,一次一次折腾死他了。   被子下的人脸红的能滴血,恨不得咬死他。   翌日一早,齐母穿着衣服,哼着小曲,伺候的丫鬟笑道:“夫人怎么心情如此的好。”   齐母笑的意味深长道:“高兴过不了多久就能抱孙子了。”   齐玉是个什么性子,她知道的一清二楚,无论是话语上,还是行动上,是个宁死都不主动的人。   她那女婿可不一样,用她走南闯北的眼力瞧着,是个喜欢享受,不愿委屈自己的。   那碗药齐秋看着他喝下去的,药效霸道,还不得如狼似虎的扑上去?   想到此,齐母稍微有那么些心疼自己儿子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住。   齐玉仿佛在热油中炸了一夜,睡不着又不敢动,直到季子漠熟睡后,他才敢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大口呼吸。   眼底乌青不说,好看的眸子也有了不少红血丝,因睡的不好,身子泛软。   他洗漱间,季子漠咬着个馅饼凑上前,鼻子嗅了嗅:“你熏香了?”   齐玉伸在水中的手指僵硬住,未抬头,轻声嗯了下。   季子漠:“很好闻,这叫什么香?”   “与你无关。”   “得得得,不问了。”   清冷如寒雪红梅的香味扑鼻,让司琴司平都高兴不已,去到主院,齐母更是高兴,直接宣布自己病愈。   齐母让齐父和季子漠说话,自己拉着齐玉到了自己房间。   摸着他憔悴的小脸心疼不已:“玉儿昨晚可真是受苦了,看这像是一夜未睡,都无精打采的。”   这话勾起昨日外间粗重压抑的喘息,让齐玉白皙如雪的脸庞瞬间红了个痛彻。   故作镇静道:“娘,你少折腾这些。”   齐母嘿嘿笑了两声:“只要你生了孩子,娘再也不管你。”   齐玉无奈:“娘,我和他,才刚刚成婚两日。”   “你可知,赵大勇已经纳了妾。”   “赵大勇?”   “就董寒玉招的那个赘婿。”   屋外的寒风呜咽,吹动原就萧条的树梢,齐母拍了拍齐玉的手背,无声安抚。   董寒玉和齐玉招赘的日子只早了两日,现如今,那边赘婿已经有了妾,外人都在打赌,看齐玉这边能撑多久。   “他怎么敢。”齐玉脸色发白,嗓音干涩如沙。   董寒玉是个争强好胜,受不得气的性子,怕是会气的不轻。   齐玉现与他关系不睦,但总归是唇亡齿寒,望人想己。   “玉儿,我们是真诚待人,就算是招赘,也是愿意让他科举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不做准备,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坏。”   “他是个良人最好,不是的话咱们有了孩子,也是不怕的,娘把孙子培养出来,到时候偌大的家产交给他,总是能保你后半辈子的,女婿爱怎么着怎么着。”   说句心狠的话,反正自己儿子也不喜欢他,到时候不管走明道还是走□□,去父留子,往后的日子不要太逍遥。   当然了,这是齐母做的最坏的打算,若是女婿是个好的,她自是盼望着儿子和和美美的有人疼。   只是,难啊!   齐母做事爽利,此刻为儿子忧心忡忡的筹谋,犹如一把利剑,刺的齐玉窒息。   活到此时,他才知,他毫无用处,前半生靠父母,后半生要靠没影的孩子。   “娘,我想学着接手家里的事情。”   这句话,他说的艰难,齐母听的更是艰难,委婉道:“做生意要与人打交道,八面玲珑,玉儿你怕不会适应。”   说实话,齐母反而觉得她那个女婿更适合经商,成婚那日带他去给宾客敬酒,人来送往全都其乐融融。   和善的他奉承两句,对方称赞大笑,话语不善者,他先打量下齐母的眼神,察觉是否能得罪再做反应,当真是出乎齐母意料。   齐玉:“娘,我想试试。”   齐母:“行行,你若是能撑起家业,娘自然是愿意的,我等下让人把近几年的账册搬去你的院子,你先看着。”   “等我从皇城回来,再手把手的教你。”   齐玉:“娘要去皇城?”   齐母点头道:“嗯,一来是看看你舅舅,二来是刚好运批粮食过去,咱们桑农县的粮食,在整个笙朝都是吃香的。”   齐母一年总要出两次远门,齐父定是要陪着的,这次自也是一样。   齐玉又问了是陆路水路,出发时辰这些。   哥儿初次,体香会格外浓郁,过个两到三日,才回逐渐平稳,亲热时夫君可闻,离得远的旁人却是闻不到了。   季子漠从现代而来,总是会下意识的把哥儿当成正常男子,原身一个呆板的书生,他看不上哥儿精瘦平坦的身形,更喜欢女子的柔软,故而也是抛到天边不去想。   齐母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而且乱七糟八的主意实在是多,齐玉怕她再生事,只得想个法子。   故而昨日去了趟无涯寺,找主持求了枚苦果。   苦果闻着香甜,吃着却能让人苦的掉泪,唯一的用途,就是让人染上异香,大约四五日的功夫便能彻底散去。   这东西长在无人深山,寻常不得见,齐玉也是偶然间得知主持那边有。   他原想着季子漠问,就解释一番。   谁知这人不知是真不懂,还是不在意,从头到尾不曾问他怎有了破身的香气。   齐玉几次想开口,最后终是罢了,他才做不到凭白贴上去解释。   “你们少爷呢?”季子漠睡了个午觉,问门外守着的司平。   司平回道:“少爷在书房看账本。”   书房外种着几棵高挑的竹子,在风中摇曳的十分好看。   季子漠敲了下门,停下等了会,里面没动静,他又敲了下,喊道:“齐玉?不是,夫郎。”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有事?”   相处了两天,季子漠稍微摸出了点门道来,这瞧着,像是心情不好,他回想了下,应该不管他的事。   他和齐玉到主院的时候还是好的,被他娘带走聊天,再回来就变了,估计是他娘的问题。   他一个赘婿,总不好插手人家母子之间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是他问了,齐玉定也是回一句:与你无关。   “在家待的闷,我去街上逛逛,来和你报备下。”   “报备?”对齐玉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词。   “自然,你现在是我明面上的夫郎,我去何处,不得给你报备下?”季子漠倚靠在门外的柱子上,手勾着腰间的空荷包,冲着齐玉眨了眨眼,尽可能的表现自己的乖巧。   季子漠的眼生的尤其的好,直视过来,委屈巴巴的眨动,齐玉不由的有些脸热。   他背靠在柱子上,站的还是不规矩,姿势像街边的混混无赖,可不知为何,却有些风流潇洒之味。   一看就是招蜂惹蝶之人,齐玉心道,还好季子漠不当自己夫君,若不然,他怕是要整日心烦了。   勾荷包的动作明显,齐玉侧过身,嘴角微微上扬。   “司琴,你去账房支两百两,给他上街用。”   在季子漠想着暗的不行,明说着要几两银子的时候,齐玉面无表情的转回身,吩咐一旁的司琴道。   司琴和季子漠同时道:“这么多?”   逛个街给两百两,一个馒头才两文钱。   季子漠眉梢微挑,笑着拱手一拜:“多谢夫郎。”   果然,还是软饭来钱快啊,特别是遇到大方的软饭家。   他动作出乎意料,看着很是郑重,齐玉指尖一颤,又冲司琴道:“三百两吧!”   第一次上街,许是要买的东西有些多,还是要多拿点,不都说,穷家富路。   季子漠:??? 第9章   司琴原是想让少爷减点,谁知道还加了一百两,跺了跺脚急忙去库房,唯恐少爷再加。   心里暗骂了一句:姑爷就是个狐狸精。   季子漠直起身,一脸复杂的看向齐玉。   也不知齐母怎么养的,养的齐玉过分单纯,怎就不懂人心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成婚时的处处优待,到现在的大方给之,若不是他心里立的住,换个旁人,还不得日渐膨胀?   “司平,你让管家带两个小厮过来,让...他选一个。”   司平下意识道:“少爷你不是......”   齐玉:“快去。”   话被打断,司平道是,转身往外走。   少爷不是已经给姑爷选好小厮了吗?怎还让管家带两个小厮让姑爷选。   “你的书房已经布置好,县里能买到的书籍都是全的,若是还缺什么,你写了名单给我,我让人去州府找找看。”   两人站的不近不远,齐玉说完后便见季子漠一脸古怪的望着他,犹如见到了什么新奇事。   他不解的摸了摸脸:“怎么?”   冬日的斜阳乍然落在他的侧脸,缠绕着他触脸的指尖。   季子漠眼中闪过别样的赞叹:“没事,你的手很好看。”   是他两辈子所见之最。   原以为他正经了些,谁知道又变成了无赖,齐玉冷了脸,转身回了书房。   季子漠:......夸人也不行,逗人也不行,这古代的哥儿心思真难猜。   管家领着两个小厮到了暗镜院,供季子漠挑选。   一个瞧着沉稳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名唤引升。   一个眼珠子转来转去,笑的贼兮兮,名唤阿吉。   齐管家自觉自己把事情办的漂亮。   引升是自家少爷给姑爷选好的小厮,刚司平一来说,他就懂了。   这怕是恐姑爷心中不喜被安排,便让他多再找个,让姑爷自己挑。   现下两者一对比,结果显而易见,只要不傻,都知道选谁。   他乐呵呵的介绍着:“姑爷,引升识文断字,能帮姑爷整理下诗文典籍,阿吉不通文墨,在这点上无法做到。”   看吧看吧,快选。   季子漠自己就是个学渣,小厮认不认识字无所谓,他又不打算去科考,诗文典籍他自己都看不懂。   他身上披着湖蓝的大氅,抱胸想了想道:“我出个题考考你们。”   引升可是过五关斩六将上来的,管家是丝毫不怕:“姑爷你考。”   “你们说说,桑农县街上都有什么。”   姑爷问的不是诗词文章,原本不抱希望的阿吉双眼猛的发亮,抢先答道:“回姑爷,咱们桑农县有酒楼,粮店,茶馆,布庄......青楼怜官,暗娼赌坊,斗鸡遛鸟,花船舞娘,是应有尽有。”   把桑农县说了个遍,阿吉自觉回答的齐全,冲季子漠露出笑道:“再无旁的了。”   言下之意,引升定是不如他的,最多是和他一样,尽数数来。   他前面答的倒是还好,后面青楼赌坊,只让齐管家心头一紧。   风声吹过屋瓦,掩盖了一声轻微的咯吱声,书房朝院中的窗户,被人从里轻轻推开了来。   季子漠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嗯,挺仔细,不错,引升还有要补充的吗?”   引升垂眸答道:“回姑爷,桑农县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两条街的街心相交,化为十字。”   “朝东走的那条街,有粮铺,油盐铺,医馆,布庄,私塾,烧饼摊,和一些担菜卖柴的。”   “其中粮铺和油盐铺是我们齐家的铺子,医馆叫愿安堂,坐馆的是周大夫,医术口口相传,皆是说不错,布庄是董记布庄,私塾是......”   “朝西走的那条街.......”   “朝南走的那条街.......”   “朝北走的那条街.......”   引升的语速平稳,有条不絮的介绍着桑农县,季子漠听的叹为观止,是个人才。   别说是什么铺子,就连铺子是谁家的,掌柜的是什么情况,私塾先生是谁,全都一清二楚。   这要是给他当小厮,岂不是淹没了人才。   胜负太好分辨,季子漠看向松了口气的齐管家,笑着道:“就让阿吉跟着我。”   齐管家傻了,垂头丧气的阿吉也傻了,自己赢了?   “姑爷,这是为何?明明引升......”   “引升条理清晰,但是他少说了一些。”   青楼怜官,暗娼赌坊,斗鸡遛鸟,花船舞娘,这些不正经的地方,他是一个都没提,全都略了过去。   他来吃软饭,不就图个逍遥快活,招猫逗狗。   今日无雨无雪,连风都柔和了许多,可齐玉就是冷的厉害,刺的他骨头疼。   窗户被掩上,季子漠似有所觉的回头,见一切如常,便想着是自己的错觉,带着欢天喜地的阿吉出了宅院。   恐人才引升因落选而丧气,走前还对着他安慰夸奖了两句,言明是自己的问题,不是他不如阿吉。   大街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季子漠穿越而来,也无什么好友知己,当然在现代也没有,都是些酒肉朋友。   他一袭狐皮大氅立在街头,双手抱胸正愁先从哪里开始玩起呢,就听身后道:“吆,这看模样,好像是咱桑农县入赘的神童姑爷啊!”   “啧啧啧,你们瞧,之前未入赘前,我见过神童一次,身上的衣衫虽说没打补丁,但也是洗的发白的。”   “哈哈,人靠衣裳马靠鞍啊!现在当真是风度翩翩。”   季子漠顺着声音回头,四个少年站没站相,吊儿郎当,不知是不是脑子缺根弦,这大冬天的,一人手中拿着把折扇。   三人把折扇拢着,似有似无的点在掌心,只有右边一个最傻的,展开扇着风。   个头不高,瞧着有一百七八十斤,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农家定是吃不成这样的。   季子漠有些乐了,刚还想着没什么酒肉朋友,这就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四个人一口一个入赘,实属挑衅,见季子漠抱胸看着他们也不说话,心下都有些打鼓。   “你不冷吗?”   猛不防,季子漠看着折扇扇风的那人开口,没有恼怒,没有羞愧,纯粹是妥妥的好奇。   这反应有些不对劲。   季子漠用脚尖踢了下新上任的跟班阿吉:“介绍介绍。”   阿吉回神,挠了挠头,忙道:“姑爷,这是桑农县的四少。”   季子漠的嘴角抽了抽。   阿吉从左到右的介绍着:“少爷,这是香醉胭脂铺,郭公子。”   “这是远山书肆的吴公子。”   “这是解愁当铺的孙公子。”   最后指着胖胖的少年道:“这是好吃糕点铺的周少爷。”   季子漠意外的挑了挑眉,对周少爷竖了个大拇指:“你们家糕点铺的名字取的,当真好。”   简单明了,他都想去瞧瞧有多好吃了。   周朴明以为他是取笑,扇子也摇不下去了,脸涨的通红。   他们家的店名,没少被人取笑,说是一看就知道周家肚子里没什么笔墨,毫无意境。   还不待他说话,季子漠就大步上前,揽着他的肩头,招呼另外三个:“走走,相逢不如偶遇,眼看就要晚饭时,我请几位兄弟吃一顿。”   周朴明几人傻眼,神的快到晚饭时,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跟着季子漠走到了云来酒楼。   此时酒楼刚好是上午的热闹刚过,晚上的热闹还未开始。   掌柜的算着账,见几个少爷们哥几个好的走进来,忙喊小二走上前招呼着。   还未到跟前,怀里就被人扔了包银子:“安排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请新认识的朋友吃饭。”   小二未曾看出季子漠是谁,忙笑道:“客官里面请,咱们云来酒楼的大厨可是皇城来的御厨,手艺保管不会让你失望。”   季子漠稍感意外,齐家牛逼啊,来御厨都弄了来。   一个小二领路,一个小二拿着银子转身去安排席面,阿吉一拍大腿,猛的夺过那包银子,道:“姑爷,这是咱们自家的酒楼,哪里还用给银子。”   他夺银子的动作出乎意料,小二未反应过来,连掌柜的都楞了下,还不待询问就听了他如此说。   忙从案后出来,小心打量了一眼,认出季子漠来,忙道:“姑爷恕罪,店小二不知是姑爷,小的算着账离得远,也未曾看出。”   随后笑道:“姑爷你来酒楼吃饭,哪里用的了银钱,只管上楼去雅座,小的这就安排。”   季子漠手指勾住阿吉手中的钱袋,又扔到了掌柜怀里:“一码归一码,该记账记账,该收钱收钱,我没有了再回家朝夫郎要就是了。”   最后一句他说的坦荡,反倒让掌柜和周朴明等人震惊的睁大了眼。   几人上了楼,一壶酒还未喝完,季子漠就顺利加入了桑农四少中。   士农工商,读书者为高,经商者为底,哪怕是家财万贯,也依旧是商。   季子漠读书之人入赘商户,身上的光环却依旧在,他主动放下身段结交,又夸了夸几人性情好等,只把周朴明等人感动的眼泪汪汪。   酒足饭饱后,酒楼已上客,大堂三三两两的人望见自二楼而下的几人,皆是怔楞了下。 第10章   桑农县招猫逗狗的四少名气当真不小,眼见神童和他们亲如兄弟,当下就有读书者一脸气愤,和同桌者低声骂季子漠,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季子漠未曾听到,就算听到也无妨,有人志在江湖,有人志在庙宇,而他,从上辈子十岁那年起,就是吊儿郎当的当个富二代。   穿越过来吃上软饭,和富二代都是一个道理,无论活几辈子,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落日熔金,齐玉从账本中抽神,瞧见窗外天色,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到房门处,开了门。   守门的是寡言少语的司平,他道:“司琴呢?”   司平原是坐在地上打盹,闻言忙站起来:“司琴不知去了哪里,少爷是要做什么?”   齐玉:“无事,等司琴回了,让他进来送盏茶。”   说着不由分说的合了门,司平挠挠头不解,送茶他也行啊!怎今日少爷如此奇怪,单单让司琴送。   不消片刻,司琴就一蹦一跳的回了来,听了司平的话,转头端了茶,推开了书房的门。   “少爷,你猜姑爷出门都干什么去了?”   她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很是高兴。   齐玉握笔的手指顿了下,似是随口问道:“干什么去了?”   司琴把茶盏放在桌上:“姑爷出了门,就遇到了咱们县招猫逗狗的四少,想着姑爷是不知道他们的坏名声,被讥讽了还好脾气的请他们吃饭。”   “讥讽?”齐玉搁下笔,面色有些冷。   司琴生气道:“可不是。”   随后又笑道:“少爷少爷,你听我继续和你说。”   “少爷请他们去咱们酒楼吃饭,然后把银子给了掌柜的,阿吉说自家酒楼不用给银子,你才姑爷是如何说的?”   齐玉眉头微蹙,松开后道:“如何说?”   “姑爷说:一码归一码,该记账记账,该收钱收钱,我没有了再回家朝夫郎要就是了。”   齐玉错愕,司琴叉着腰笑的眉飞眼笑:“少爷你给姑爷三百两,可把我心疼坏了,现在姑爷如此说,我又觉得这三百两值了。”   掌灯时,季子漠回了府,带着室外的冷意掀开帘子。   边站在门口解着大氅,边伸头看了眼桌上未动的晚饭。   “看来我回来的刚是时候。”   他自顾自的净手,坐在饭桌前,动作自然熟练的,让齐玉心头一颤,明明才几日的光景,怎感觉像是夫夫已久。   季子漠的嘴刁,完全不似家贫之家,第一次吃饭的时候齐玉就有察觉。   如鸡蛋只吃蛋清,吃蛋黄时,眉头会嫌弃的皱着。   肉喜瘦不喜肥,完全属于异类,据他所知,农家大多都是喜肥不喜瘦,觉得肥肉香些。   就连肉铺哪里,都是肥肉多的肉条森*晚*整*理价格高些。   喜欢重口,不喜重油。   齐玉奇怪归奇怪,却也未曾多想。   “我今天新认识了四个酒肉朋友。”安静中,季子漠边夹菜边说道。   齐玉正在喝汤,听酒肉朋友四个字,直接被呛的咳嗽不止。   缓了过来,眼尾都泛了红:“酒肉朋友?”   季子漠:“差不多这意思。”   想到司琴今日说他去酒楼付银子之事,齐玉道:“为何坚持要给掌柜银钱?”   季子漠夹了块八宝鸭:“杜绝麻烦。”   齐玉抬头看他:“麻烦?”   季子漠:“嗯,你知道周朴明家是开糕点铺的?”   齐玉:“嗯。”   季子漠:“街上闲逛,后街斗蛐蛐时,郭子方,吴苍明,孙云有说嘴淡,让小厮去好吃糕点铺打包点心果脯,一包一包的,连吃带扔。”   季子漠:“我笑着打听了两句,这样的事情,基本每天都会去打包,我第一日交好他们去云来酒楼吃饭,自己都真金白银付了钱,日后他们总不好去挂我的账。”   “一次两次无妨,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是什么样,真的到了那时候,明说暗说都伤感情,还不如此时直接杜绝这个可能。”   他解释完,就见齐玉直直的看着他,季子漠诧异道:“不懂?”   齐玉:“去云来酒楼吃饭在前,去好吃糕点铺拿糕点在后,所以在这之前,你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故而防备起来。”   理是这个理,但被齐玉如此一说,反倒显得季子漠心机深沉。   季子漠放下筷子,少见的嘴笨起来:“这怎么能叫防着,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见他吃瘪,齐玉收回视线,心情豁然好了起来。   季子漠探着身,靠近齐玉问道:“你知道我看到他们四个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吗?”   他眼中像是坠入了破碎星河,齐玉下意识追问:“什么感觉?”   季子漠嘿嘿一笑:“同道中人,以后吃喝玩乐不孤单了,接触了这一天,果然如此,当真是精通此道,在酒楼吃了饭,我和他们去后街看逗蛐蛐,还有戏楼......”   “他们现在估计到花船了,说是洛河晚上的花船争奇斗艳,是为一景,姑娘哥儿的更是让人惊艳。”   齐玉垂眸:“那你为何不跟着去?”   季子漠坐直身子,耸耸肩道:“我和他们不同,他们是自家少爷,我可是赘婿,去那种地方,不得经过你同意?虽说你有心上人,不在意我是否洁身自好,可咱爹娘不知道,我不得给做好表面功夫?”   他在现代是百花丛中过,什么灯红酒绿的地方没去过,但穿越一回,对花船青楼这些地方,还是好奇的。   齐玉说了句伪君子,季子漠也不与他争辩,贼兮兮的笑道:“我能偷偷的去花船开开眼吗?不让咱爹娘发现。”   齐玉抬头看他,双眸淡漠如孤山,在季子漠想开口认输时,他笑了:“自是可以的,这两日我爹娘会出发去皇城,你想去花船,还是想去青楼,都可,无人会阻你。”   “银钱不够只管去账房领,看上谁,包下或是带出来养着,都随你。”   相识不久,季子漠不知齐玉真的恼到心底,便是发笑。   笑的越好看,越是内心悲伤疼痛。   有这样一些人,画地为牢,把自己囚禁,竖起全身的刺,推拒着所有人。   当带着暖意的人靠近,他想让这人走开,又想让这人拔掉他身上的刺,舔舐他刺下的伤口。   齐玉是恼季子漠,又不算是恼季子漠,许是终于断定,让他心有波澜,给了他希望的人,和这世间的旁人一般无二。   寒山洒满金阳,齐玉初次露笑,让季子漠晃了眼,心里赞叹了句,这要是在现代,不得掰弯多少直男。   想到此,季子漠对自己的性向产生了疑惑,他在现代从未有找同性的想法。   穿越过来后,软饭大于一切,娶个哥儿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自己是原本就不直?还是为了软饭弯了?   还有,哥儿外形似男子,算男子吗?自己别说没喜欢上哥儿,就算是最后喜欢了一个哥儿,这种算弯了,还是没弯?   “你知道,我看到你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吗?”季子漠挑了挑眉梢,别有深意的问了句。   刚在心里打定主意不理人的齐玉:......   “什么感觉?”   季子漠低头吃饭。   半盏茶后,齐玉按耐不住,再次追问:“什么感觉?”   季子漠摇摇头,似是难言道:“算了,我说了你又要生气,还是不说了。”   如果是在现代,那个熟悉的火爆脾气女侠,一定会踹了他的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季子漠你TM的贱不贱。   可惜,齐玉不火爆,做不来踹桌子的事,他少见的,瞪了季子漠一眼,扬声道:“司琴,进来收膳。”   还没吃好的季子漠:......   熄了灯,黑暗中,床上的人翻来覆去的难睡去。   季子漠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在黑暗中笑出声来:“还在想?”   “没有。”齐玉回答的很快。   季子漠:“人如其名。”   齐玉:“什么?”   季子漠:“你叫齐玉,第一感觉,人如其名。”   季子漠打了个哈欠:“好了,我揭开了谜底,睡吧!”   有黑暗做掩盖,齐玉侧着身,恨不得把他瞪个千疮百孔。   “你说,你说了我会生气,那谜底定不是你说的这个。”   呵,骗子。   在季子漠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身上的标签越来越多。   季子漠被齐玉的话噎了下,这人还挺难忽悠。   “人活一世,短短几十载,何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别人对你的看法如何,我对你的看法如何,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他的话略带深意,似是说谜底,又似是劝慰齐玉别的。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更何况,我可没说谎,第一反应确实是公子人如玉,骗你是小狗。”   “睡了,晚安。”   季子漠扯了被子蒙住头,用行动表示了深夜谈话结束。   公子人如玉,精美却易碎,需奉于高台,需珍爱万千,需时时刻刻,需一生一世。   可这世间,谁又能对另一个人,一生宠爱。   被老天如此眷顾的人,季子漠两辈子都没见到过,老天生而无情,怎会让一个人一生顺遂如愿。   说起来,他性子有些悲观,眼里看到的是团圆和美,心里看到的是分崩离析。   眼里看到的是天之骄子,心里看到的是坠落云端。   齐玉在他眼里是矜贵公子,可心里总是有一种错觉,彷佛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块玉就会跌落地上,碎成一地。   季子漠在被子里闭上眼,齐玉人不错,他倒是真心希望他和那个叫什么郑柏叙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管他呢!这事他说的也不算。   翌日一早,季子漠刚把被子塞到柜子里,齐母就带着人来到了暗镜院。   进门后看着神清气爽的姑爷,和一脸疲惫,眼底泛青的齐玉,直接喜笑颜开来。   “我今日就和你爹出发去皇城了,你们俩守着家,有事记得写信过来。”   齐母笑着道,把事情里里外外嘱咐了一遍。   季子漠见她似是有话想对齐玉说,直接说去看看季丫,出了门,把地方留给母子俩。   他走了,齐母拉着齐玉的手,笑呵呵道:“我儿受苦了,姑爷身子瞧着瘦弱了些,不曾想精力如此的好。”   齐玉经过这两次,已非昔日阿蒙,听出齐母话中之意,耳尖微微发热,想解释,又闭上了嘴。   这要是说他和季子漠无事,齐母怕又要折腾个不达目不罢休。   “娘听说你昨日在书房待了一日,也别太逼着自己了,看账本不急,娘身子好着呢!无论是你想接手家里的生意,还是乖乖孙接手,娘都能手把手的教起来。”   齐母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自信说道。   齐玉幽幽道:“娘不是刚吐过血?” 第11章   尴尬在母子之间蔓延,齐母傻笑了两声:“我儿就是聪明,居然能看出来我是装的。”   齐玉这两日问都没问过,自是知道是假的了,齐母刚才一时说到兴起,就忘了心虚。   “娘走了,你爹烦死个人,非要跟着,跟着就跟着吧!你和姑爷两个人过过二人世界。”   “姑爷年纪轻,不知道心疼人,我把你秋叔留下来,他是哥儿,懂得多,又知道些补身子的药膳,让他好好给你补补。”   那药膳,能让人丢半条命。   齐玉忙道:“娘,不用......”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齐母不由分说的做了决定。   临行前,一家人吃了个团圆早饭。   饭桌上,齐母让季丫靠着她坐,亲热的帮她夹菜,把她的小嘴撑的鼓鼓的。   末了贴了贴她的脸蛋:“还是闺女好,可爱软糯的,不像你嫂嫂,天天冷着脸不爱笑,一点都不好玩。”   “小倩姨姨可真舍不得咱们小丫。”   季丫知道她要出门,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道:“小倩姨姨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齐母想了想:“嗯......估摸着要一个多月,再怎么着,年前定是要回来的,你在家里乖乖的,等小倩姨姨回来给你带很多很多好玩的。”   她们说着话,齐父问季子漠:“你弟弟那边你打算如何?”   季子漠:“我今日回去一趟。”   齐父:“让齐玉和你一起走一趟,你长兄如父,小小的孩子,总不好让他一个人留在杏花村。”   齐母听这话有些不愿,她如珠如宝的儿子,受了委屈还要上门去接人,他当父亲的不心疼,她这个做母亲的可是心疼的。   季子漠入赘来,她自觉他们齐家能做的都做了。   可也知季安这事要解决,和一个孩子别着劲,最后只会让姑爷和他们离心。   季子漠想说不用,又怕他们误会,故而两人一起接季安这件事就订了下来。   车马都已备好,饭后一行人往外走时,齐父又道:“季安读过什么书,认得多少字?”   季子漠走在他身侧,落后了半步,闻言尴尬道:“不曾读书,也不曾识字。”   齐父震惊的扭头看他,季子漠也是无奈。   他都不想吐槽原身了,别说闲暇时间教导季安了,就连季安送饭时见他在练字,问了句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样的,都被原主严厉的骂了出去。   “那是我想岔了,如此一来,琢磨的先生就不太合适了。”   齐父捋了捋胡须:“你对自己是如何想的?我听闻周夫子因你入赘气恼,对外言说不再教你。”   季子漠:“嗯,我让夫子伤心了。”   齐父话在口中转了几圈,季子漠看出他的犹豫,道:“爹你有话直说就好。”   齐父:“你叫我声爹,我就说句不外道的话,你莫要生气,你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周夫子才学是有,但犹如茶壶中倒饺子,有十只能言出三四,不适合你。”   季子漠回想了下周夫子,点点头,认同齐父所说。   周夫子自己的文章锦绣,可指教学生的文章,就少了些一针见血的决断。   如他拿过一篇文章,能标注几十条细枝末节的错处。   但不会像县令那般,一针见血的抓到最深处,如点评原主:太过死板,匠气重。   见他脸上闪过认同,齐父松了口气:“我这趟去皇城,瞧瞧是否有合适的先生,若是有,就请回来一个。”   门前铺的青石板,长龙般的马车从青石板上碾过,朝着县门处行去。   季子漠看着一车车粮食,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玉抬脚又落下:“怎么了?”   季子漠拢了拢厚重的大氅:“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们家的人......都挺好的。”   好到他无言以对,不知道怎么守住这么多家产的。   齐玉瞧着他脸上的神情,眯着眼角问:“你是想说我们家的人都挺傻的?”   季子漠猛的打了个寒颤,举手做发誓状:“天地良心,我可没有这样想,我要是这样想了,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现代的人不信誓言,古代的人深信不疑。   齐玉脸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怒的不管规不规矩,转身就走。   季子漠忙跟上,一路上追着讲了好几个笑话,才把人哄好。   去杏花村的马车备好,坐上马车后,齐玉才道:“我娘说过,算计狠厉是对外人的,回到家里对着家人,自然要掏心掏肺的好,当然,若是家人背叛,那就另当别论。”   这个另当别论指向明显,季子漠脑中闪过齐父的模样。   话说,说个不恰当的比喻,齐父对着齐母就是现代人说的舔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按理来说应该就是情情爱爱,背叛小三这种,可齐家又实在是干净,如此家财只有一个哥儿的家庭,整个桑农县可就这一个。   董寒玉是招了赘,可人家家里是有哥哥的,还外有哥儿弟弟,妹妹的。   “咱娘敢爱敢恨,让人佩服。”   齐玉:“我娘。”   季子漠:“咱娘。”   齐玉:“我娘。”   季子漠好脾气道:“好好,你娘。”   “话说,你那情郎什么时候回来?我到时候怎么办?你是打算假死和情郎双宿双息,留我做寡夫,还是想怎么着?”   “合离吗?我入赘若是无错,合离你要分一半财产与我,你比较吃亏。”   “还有你那个情郎听着是高门大户,他搞定家里没有?”   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季子漠还是很关心的。   齐玉开始气,气着气着就气不动了,侧身靠在马车上,闭目小歇。   全身上下写着五个字:懒得搭理你。   季子漠想着他昨晚没睡好,停了话,拿过一旁的毯子帮他盖在身上。   毯子披身的动作轻盈,齐玉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身上似有千斤重。   许是因一块毯子暖了身,也许是真的因昨夜未睡好,不知何时,齐玉真的睡了去。   出了县城,路上坷坎不平,司平赶车很是熟练,但依旧难掩颠簸。   齐玉皱眉醒来,肩上的毯子滑落至膝盖。   他瞧见车内只有煮茶的司琴,不由一楞:“他呢?”   马车行走中,却少了个人。   司琴把茶捧给他:“姑爷在前面坐牛车。”   齐玉推开一侧的车窗,往前看去。   冬日暖阳下,泥泞的路上,两边的树木早已萧条。   老黄牛身上套着缰绳,拉着车板沉稳的走着,车板上,坐着四个衣衫破旧,光着脚看不出肤色的乞儿。   他们四个聚在一起,一件大氅负责的为他们御寒。   他们笑成一团,露出缺牙的地方,让人一看,也想跟着笑。   齐玉倾耳听,隐隐约约听出,这是刚才季子漠追着他,给他讲过的笑话。   只是刚才,他气着,连个眼神都未曾给他。   司琴也跟着往外看:“少爷,姑爷刚才下了车,找了这几个乞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这几个乞儿就跟着我们来了。”   “少爷去临近处雇马车,别人瞧见是乞儿坐,忙找借口说车坏了,只愿意租牛车,姑爷去坐了牛车,让我过来陪你。”   齐玉推着车窗,只这一会,手已经被冻的僵硬,他关上窗,双手捧起茶碗,温热渐渐让手指恢复知觉。   杏花村外,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四个乞儿朝着杏花村而去。   季子漠弯腰上了马车就喊道:“司琴,快给我个汤婆子,冻死我了。”   抱着汤婆子,季子漠长呼了口气,他把手伸向齐玉:“你摸摸我的手背,看看是不是跟冰一样。”   齐玉身上的毯子还未取下,毯子下的手指颤了颤,还是未伸手去碰如冰的手背。   他不感兴趣,季子漠就收回手。   司琴好奇道:“姑爷,你找乞儿做什么?”   季子漠笑的不怀好意:“你猜。”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也不做什么,就是让他们去和季安表达下羡慕。”   说着摘下腰带上的钱袋子塞到司琴怀里:“一人十两,我和他们谈好的价格,你等下发下钱。”   司琴震惊的睁大眼:“这么多?姑爷,你当真以为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还不等季子漠说话,齐玉就淡声道:“司琴。”   知道自家少爷不喜了,司琴垂下头不再说话。   季子漠摸了摸鼻子:“用我自己的零花钱。”   “花完了不是还是问少爷要,反正少爷对你大方。”司琴虽低着头,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   “司琴。”齐玉这次是真的冷了脸。   司琴忙抱着钱袋子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拍了拍自己的嘴,恼道:“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话呢!”   司琴那句话在齐玉看来,是实话,却也是伤人自尊的,他有心想说两句,还未想好如何说,就听一声闷笑。   “司琴说的又没错,更何况是说我又不是说你,你怎么如此苦大仇深,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放心,我可是立志吃软饭的人,若是连这样的话都听不得,我还入赘做什么?”   前世他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外人说的,季家人说的,听都听腻了,司琴这话,他都觉得是夸他软饭吃的好。   说话间,季子漠猛的拉住齐玉的手腕。 第12章   男子比哥儿力气大些,哪怕季子漠此时比齐玉小上两三岁,依旧如此。   手腕上的禁锢犹如精铁一般,齐玉见他边探着身子往外瞧,边牵着他下车的不似胡闹,便也由着他。   村头的杏树光秃着,一个乞儿挥了挥手,见马车上的人下来,便转头又向着杏花村跑去。   季子漠低声嘱咐齐玉:“等下过了那棵树,你就拽着我往前走。”   齐玉???   不知想到了什么,季子漠松开齐玉,转身回马车拿了个帷帽。   在齐玉沉静的目光下,帮他带在头上,放下遮蔽容颜的纱。   “村里的婶子大娘喜爱捉弄脸皮薄的新人,你容貌打眼,又是新成婚的夫郎,若是遇到了,怕你招架不住。”   拍了拍手道:“走吧!”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和在家中的并肩而行不同,快了半步,符合规矩,与寻常夫夫一般的走法。   帷帽的纱遮住容颜,也遮住扫面的风,齐玉抬头看着前面的人,心忍不住跳了下,好似落了滴热油。   齐玉:“你家在何处?”   季子漠:“大树过去第五家。”   齐玉:“为何不直接让马车行至家门口?”   季子漠:“那别人岂不是看不到你拽我回来了。”   齐玉:“为何要让别人看到?”   一颗掌心大的碎石拦在路中,季子漠顺脚踢到了一旁:“季安回来了两日,村里定是风言风语的,我带你回来接人,和你这个当嫂嫂的拽着我回来接人,结果自然是不同的。”   “前者别人说你齐家不容季安,后者别人只会说我兄弟俩别了嘴,夸你这个当嫂嫂的懂事理。”   说着回头看他:“想不明白?”   心中的热油蔓延开来,烫的齐玉心悸,他自小聪慧,哪里会不懂,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不敢信罢了。   心思一转,故意为难他道:“你不是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为何还要做如此假象?看来,你也是个心不对口之人。”   季子漠:......真真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齐家的院子里,几个衣不蔽体的乞儿围着季安,眼馋道:“你爹娘一定很疼爱你,给你穿的厚厚的。”   厨房案板上,上面鸡鸭鱼肉和各色糕点摆的满满的,一乞儿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擦流下的口水。   “你们家一定很富裕,有那么多好吃的,谁要是让我吃这么一次,我就算是即可死去也愿意。”   说着露出幸福回忆的模样:“去年有个大少爷让我钻他□□,我钻的他高兴,就赏给我一个肉包子,那味道,怕是天上的蟠桃也就是这样了。”   说话的小孩和季安年纪相仿,边说边吸溜了下,时隔一年,那味道具体如何,早已混乱,可是他却能把味道形容的诱人。   为何?不过是把所有的美好都叠加到了肉包子上。   季安震惊的睁大眼:“钻□□?就为了一个包子?”   杏花村算是民风淳朴,季安一个人能照顾的了五亩地,也有村民明里暗里帮忙有关。   他吃过苦,挨过饿,受过冻,但和真正的乞儿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因哥哥是人人称赞的神童,自小便有一份自豪的傲骨在,把季子漠看的比天还大。   几人说着话,门外跑进来一个乞儿:“我刚才去尿尿,见到一个人拽着另外一个人往这边来,看穿着气度,肯定是哪家的少爷。”   “路上的大娘叫那个郎君子漠。”   季安骤的站起来往外跑:“是我哥回来了,一定是齐家的人拽着他不让他回来。”   回来几日,日夜哭着,有心想回去,却又是拉不得脸,哭着哭着,又开始怨起齐家,哪怕来个小厮回来接他也是好的。   四个乞儿任务完成功成身退,悄摸的出了村子,一口气跑到树外的马车旁,拿了司琴给的四十两银子,坐着牛车喜庆洋洋的离去。   临走还跪着说了许多吉祥话。   临到季家的路上,几个大娘围着季子漠和齐玉两人,依照长辈的姿态,七嘴八舌的劝着。   “人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亲兄弟,怎还能有隔夜仇,季安年纪小,就看他几年的辛苦,也别和他计较了。”   又夸道齐玉:“还是你这夫郎知道分寸,是睦家之人......”   瞧见顶着风跑来的季安,忙推着不情不愿的季子漠过去:“快接了去吧!这孩子夜里一直哭,怕是知道错了。”   说着又扬声对着停在几步远的季安喊:“季安,可不准再不知分寸的胡闹了啊!你哥还气着呢!万幸你嫂嫂心善,不放心你,拽着他来接,不准再不懂事了啊!”   季安原以为是大哥来接,齐家人不让,谁知竟是反着来,是大哥不愿意来接,不曾原谅他。   当下就背过身抹了眼泪。   人无论心善与否,皆喜欢说些大道理,让别人听话与自己,显示出自己的分量。   这边几人继续劝着季子漠和季安,那边几人帮着回季家收拾包袱。   说是包袱,最后却空着手出来。   等到把季子漠和季安送到大树旁,住在旁边的赵婶子道:“子漠,你着是应当不会再回来了吧?”   季子漠笑着道:“有时间还是会回来看看的。”   赵婶子讪讪笑了下:“是是,这里是你的家,有空还是要回来看看。”   “咱杏花村离县上不远,一天一个来回不成问题,婶子瞧着,你看书的那张缺了角的桌子,应该是用不到了,我家小子最近上了私塾,刚好缺一个书桌......”   季子漠闻弦知雅意,当下道:“婶子拿着用吧!”   赵婶子听着话笑成一团:“哎哎好,子漠攀了高枝,哪里还看得上这等破烂,婶子就拿着用了。”   末了夸道:“子漠这孩子知道感恩,不枉费那年冬天你生病,婶子给你送的一碗热肉汤。”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夸着。   攀高枝的话,让齐玉心头一紧,犹如被谁用掌紧握了下,帷帽下的眉头皱成一团。   季子漠淡淡的笑了下,如常的和人道别。   到了马车旁,先让齐玉登上马车,其次是季安,最后自己上去合了车门。   季安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缩在车角委屈抹泪。   走了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一阵咕噜声响起,季安抹泪的动作一窒,季子漠勾唇笑了笑。   这小子这次怕是痛不欲生了,难过的不知道自己弄饭吃。   齐玉见季子漠不懂,犹豫片刻,拢着袖子端起一盘桂花糕,盘子刚离桌,季子漠就踹了他一下,示意他放下。   齐玉蹙眉看他,后终是放下盘子,闭目在一旁,懒得管他们兄弟的糟心事。   咕噜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季安难堪的哭出声来,压抑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季子漠用脚尖踢了踢齐玉,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眼死咬着唇却依旧止不住哭声的季安。   齐玉:......   不想跟着季子漠折腾,但两人相处,总要有来有往,就冲着今日季子漠为他名声着想这一遭,齐玉只能陪他折腾一回。   他知季子漠为何让自己递糕点,但这对齐玉来说,无甚必要,季安对他是喜还是恨,齐玉都不在意。   这次他不和孩子计较罢了,若是日后季安做的过分,齐玉自然不再管他。   他端起那碟糯米桂花糕,移到季安身旁,轻递过去。   齐玉想着怕又是一个呸,谁知季安垂着头接过碟子,声如蚊蚋的,道了声谢谢嫂嫂。   齐玉诧异的看向季子漠,季子漠冲他挑了挑眉,笑的一脸得意。   齐玉给了台阶,季子漠坐过去揉了揉季安的脑袋:“自从大姐离家后,这几年都是你和季丫照顾家里,照顾我,哥那天说话太过严厉,现在跟你道个歉。”   季安嘴里塞着桂花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着哭着,抱着季子漠大喊道:“家里还有肉呢!忘记拿了。”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稍微有些嫌弃他的眼泪:“忘记拿就忘记拿了,现在早跑别人锅里去了。”   马车内小小的香炉内,檀香缓缓上升,除了车外司平的挥鞭声,只有季安大口吃糕点的动静。   齐家的马车足够大,桌案的抽屉里,放着笔墨,季子漠打开抽屉,取出笔墨纸砚。   他在现代学过书法,虽说不咋地,但毛笔字还是会写的,但研墨却是未做过的。   上课都是别人准备好,他这个大少爷打着哈欠去写俩字,心情不好去都不去。   他拿着墨条,抬头问齐玉:“是直接倒水研墨吧?”   他一个秀才问这话,活像是找事,齐玉一手揽过袖口,一边接过墨条。   车里总归是没有家里方便,他直接用指尖沾染上水滴,滴了两滴到砚台,把墨条落入砚台上,前后推拉磨墨。   齐玉文采不输人,若不是哥儿不准参加科举,考个功名也是有可能的。   季子漠神童名声在外,他对他的文采也是新生期待,想着许是此时季子漠生出了诗意,想书写一番。   他侧着身,边研着墨,边盯着季子漠的笔尖。   不过三息,齐玉猛的丢下手中的墨条,胸膛起伏着,坐在一旁生着闷气。   动静大的,连季安都抬起头,不解的看了过来。   季子漠瞧了瞧手中的大作,又瞧了瞧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齐玉:这又是气什么?   他凑过去,把手中的纸张举到齐玉面前:“送你的,不好看吗?”   别人送试送字,就他送的别具一格,忍无可忍道:“为何送我这种奇形怪状的图案?”   季子漠压低声音道:“这不是刚才让你对季安主动,想着你受委屈了,画个笑脸表达感谢之情。”   白纸黑墨,上面简单几笔勾勒着傻笑。   后悔的情绪如棉花遇水般,渐渐沉重的压在心尖。   齐宅门外,季子漠和季安下了马车,齐玉快速的弯腰,在装废纸的小木桶中,捡起褶皱成一团的笑脸。   他像小贼似的,心跳的砰砰作响。   齐母离家,留下了齐秋,他自小照顾着齐玉长大,说是下人,更似长辈。   季子漠抱着被褥还未出门,就被齐秋拦下,好奇道:“姑爷抱着被褥是打算去何处?” 第13章   季子漠:......睡了几天的地板,他还以为今天可以睡床了。   面色如常道:“该换被褥了,我拿出去晒晒,傍晚好换上。”   从杏花村回到齐宅,季子漠和齐玉两人在屋里待了会,一个在塌上睡觉,一个埋头看账本。   这事齐秋不知,现听季子漠如此说,直接想歪了去,以为新婚燕尔,两人在屋内亲热了一番,脏了床榻。   又高兴又有些羞,接过季子漠怀里的东西,笑呵呵道:“姑爷说一声就好,哪里用的着你亲自动手。”   齐秋抱着要晒的被辱出了房,齐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你说什么了?秋叔怎么如此高兴?”   季子漠狭长的眸子划过坏笑:“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齐玉:“快说。”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别又恼到我身上。”   “说。”   “也没什么,就是我抱着被褥打算去隔壁房睡,刚巧被秋叔看到了,他问我总不能说是分房,就随口扯了个谎,说晒晒被子傍晚好换。”   在齐玉稍显迷茫的眼神中,季子漠后退了一步:“谁知秋叔想歪了,还以为我们俩刚才在房中,做了夫夫恩爱之事,把床上的被褥弄脏了。”   他说完转身就跑,齐玉顺着他话看向床榻间,如玉白皙的皮肤,瞬间如火烧一样,红的透彻。   季子漠带着阿吉,一口气跑出了齐宅。   找到四个酒肉朋友,不废什么功夫,直接往玩闹处去找,一找一个准。   戏园子里,郭子方四人吊儿郎当的站着,另一侧,站着桑农县另一个赘婿:董记布庄的赵大勇。   季子漠从周朴明手里抓了一小撮瓜子,一秒融入,也跟着吊儿郎当,靠在戏园子的柱子上。   “你们嘀咕什么呢?”   他都站稳妥了,周朴明四人才发觉他来了,有了上一次的交往,他们也发觉季子漠是同道中人。   现在把季子漠当自己人,带着他嘀嘀咕咕起来。   “看到赵大勇了吗?我们打算想个法子,治一治他。”   季子漠磕着瓜子:“他惹你们了?”   郭子方朝地上呸了声:“可不是惹我们了,我们挤兑他,他居然敢还嘴。”   季子漠:......双标的如此明显,连遮拦一下都不用吗?   想归想,季子漠面上气愤道:“艹,他一个赘婿,居然连挤兑都听不得,还敢以一对四的还嘴,实在是过分。”   四人连连点头,想到季子漠也是赘婿的身份,又忙说:“我们不是看不起赘婿,就是觉得他不是个东西,占着赘婿的巧,又觉得赘婿的身份丢了他的人,听不得赘婿两个字,觉得受了侮辱。”   “不像季兄,大大方方。”   季子漠点头再次认同:“就是,森*晚*整*理他这是什么行为?他这就是软饭硬吃,又要实惠又要面,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吴苍明一拍大腿:“可不是,这就是软饭硬吃,还是季兄有学问,居然想的出如此贴切的形容。”   季子漠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从旁出听来的。”   几人声讨赘婿赵大勇,季子漠听到纳妾的罪名,直接又艹了声,这哥们牛逼啊!   这边的打算,赵大勇毫无所知,戏园的台柱子登台,他抖擞的坐在第一排,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祥云的荷包,大幅度的甩了甩胳膊。   见人都望了过来,才慢悠悠的解开荷包,露出里面的金瓜子。   郭子方被他穷人乍富招摇的模样气到,捋了捋袖子,朝着几人伸手:“我出门带钱不多,你们有的都拿来,我今日非要好好杀杀他的气焰。”   吴苍明,孙云有,周朴明都掏了钱出来,季子漠靠着柱子,眨眨眼无辜道:“你们知道的,我是赘婿。”   郭子方怀疑道:“你就一两银子都没带?”   季子漠晃了晃自己的荷包,里面哐当响:“带了,但是我晚上回家,夫郎是要查账的。”   几人震惊:“齐玉居然敢?”   季子漠:“那有何不敢,毕竟我是入赘的。”   郭子方怒其不争道:“姻缘皆是夫为天,你就算是入赘,也是齐玉的天,你怎能好脾气的让他查账,这事就算他闹起来,告到衙门也是无理的。”   季子漠心里暗道了句,忘记这是男子为尊的地方了。   不过话说,历史上也没见这么夸张,自己这穿越的是什么鬼地方。   谎话信口道:“我家夫郎样貌好,才学好,性子好,我乐意让他查,这叫情趣,你们不懂。”   四人:......确实不懂。   齐母在时,季丫都是随着齐母吃饭,现如今齐父齐母都去了皇城,齐玉想了想,让人把季丫抱到了暗镜院。   抱了季丫,对季安厚此薄彼显得不公,又让人去问季安是否过来用饭。   季安心里依旧有些别扭,为自己大哥不值,但经过季子漠的话,和乞儿那一遭,多少明白了些事理,更怕季子漠气的真的不要自己了。   一张桌子上,三人而坐,季子漠不在,季丫和季安齐齐看向齐玉。   齐玉:......   他原本想着,一起吃饭罢了,没什么,现在怎么有些棘手的感觉。   刚想让人去看看季子漠回来了没有,司琴就气势汹汹的进了屋来。   “少爷,姑爷让阿吉回来说,他今天不回来用饭了,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让你先睡,不用等他。”   齐玉怔楞了会,嗯了声,让人摆饭。   司琴急了:“少爷,你怎么不问问姑爷去了什么地方。”   齐玉给季丫夹了菜,淡漠道:“随他。”   司琴:“少爷,这怎么能随姑爷呢,这才多久,姑爷就去了洛河弯的花船上。”   院中风声呼啸,有些吓人,房中静默无声,只有齐玉淡定的垂头喝汤。   许是气氛太过沉闷,季丫和季安握着筷子,忐忑的看着齐玉,未敢伸筷。   若是之前,季安听到季子漠去了花船,他觉得是应当的。   但现在,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想着,这才成婚几日,大哥应该再过几日去花船的。   齐玉用公筷给两人夹了菜,示意他们吃饭,等残席散去,他如往常,随手拿起案头的书。   到了熄灯时,去了花船的人还未回,齐秋端上来一碗药,他连问都没问,一饮而尽后,躺在了床上,让人熄灯。   月挂柳梢头,季子漠轻盈的推开门。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季子漠原打算去柜子里取被子,听到动静转身走向床边:“还没睡?”   “没睡起来咱们说会话呗,我跟你说说我今天的成绩。”高兴的事想要找人分享,季子漠蹲在床头,犹如想要炫耀的孩子。   话刚落,就见床上的人坐了起来,身子外探着,朝床外呕吐着。   季子漠忙点了灯,昏黄烛光下,齐玉干呕着,眼尾泛红,却没吐出来任何东西。   季子漠想帮他拍拍后背,还未走到跟前,就听齐玉痛苦道:“你走远点,恶心难闻。”   季子漠忙后退,抬手闻了闻袖子:“我洗过澡才回来的,还有味道吗?”   声音传到屋外,齐秋司琴忙推门进来,季子漠遭人嫌弃着,被挤在一旁。   趁着这空隙,季子漠又去一旁的房间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洗了一遍。   他边用长帕擦拭头发,边走进问:“好点了吗?”   齐玉喝了水,润了润干枯的嗓子,道:“许是晚饭吃坏了肚子,不妨碍。”   司琴气鼓鼓的立在一旁,齐秋暗自叹气。   季子漠不疑有它:“那就好,吓我一跳。”   走进司琴道:“你问问我身上可还有味道?”   司琴咋呼道:“有,难闻死了。”   季子漠自己又闻了闻,皱眉:“还有?你们鼻子怎么都这么灵敏,我都洗了两遍了。”   齐玉立在桌前,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还有脸说,司琴气势汹汹道:“姑爷,你说,你是去了那个鬼窟窿,染的一身的脂粉香。”   季子漠:“洛河弯的花船,阿吉没和你们说?”   司琴要被他气死了:“你去花船做什么?”   就算今天少爷凶她,她也要说,糟心的姑爷,原本听他说害怕少爷生气,想学着哄少爷,她还以为是个好的,想着教教他。   现在看来,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没一个好东西。   说到去花船做什么,季子漠可就来了兴致,也不深究司琴的态度,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在司琴眼前晃了晃:“瞧见没,你姑爷我去花船赚钱去了。”   司琴疑色道:“从来只有男人去花船花钱的理,哪里有赚钱的道理。”   季子漠又晃了晃手中的银票:“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家少爷给了我三百两,你瞧瞧我手里现在多少钱。”   一,二,三,四,五   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那就是五百两。   司琴惊呼:“你做什么赚了五百两?”   齐玉握着茶转头看他,齐秋也少了叹气。   回来这一路也是口渴,想去倒水,又怕离得近了齐玉再吐:“你先倒杯水给我,嗓子干。”   司琴给他倒了水,季子漠喝了两口才道:“此事说来话有点长。”   “在戏园子里,郭子方要和赵大勇斗气,搜罗几人的银子,他们四人总过凑了三百两......”   司琴插话道:“姑爷你不用凑吗?”   季子漠:“他们让我凑来着,我直接说我入赘,晚上回来夫郎要查账......”   司琴恼的跺脚:“你怎么能败坏我家少爷的名声。”   只有齐秋看的明白,对着司琴无奈道:“这么说是姑爷自己丢了面子,省下来百两的银子来。”   不过心里却嘀咕了句,姑爷还挺小气的,不不,是会过日子,齐秋忙改了用词。   季子漠赞了句:“还是秋叔看的明白,我今日可是带了两百多两,我扔水里还能听个响,郭子方斗气要我的银子,不凭白亏的慌?”   “后来呢?”指尖贴着瓷白的茶盏,齐玉看向桌边的人。 第14章   想到后面的事,季子漠未语先笑:“你们定是想不到,赵大勇带了一荷包的金瓜子等物,招摇的人尽皆知,可是一场戏唱完,他也只是扔了两个到台上。”   司琴啊了声,随后噗嗤一声笑出声。   齐秋眼中带了笑,齐玉虽未笑,身上的霜寒却是少了些,他又问:“后来呢?”   季子漠:“后来我们几个人出来后,笑了一场,郭子方信口说赵大勇护钱,谁能让赵大勇出血,他手中的银票就归谁,我这不是一时兴起,就把活揽了下来。”   古代无论男女,头发皆长,季子漠擦了会还未干,便有些烦了,把擦头发的帕子放在一旁,想着让头发自然干。   冬日湿发会进寒气,司琴听到这里,也知道姑爷没犯花花肠子,走过去拿起帕子,想给他继续擦头发。   季子漠直接把帕子从她手中抽掉:“不用。”   让一小姑娘给他擦头发,季子漠不自在。   齐玉视线移到扔在桌上的帕子,眸子闪了闪。   看向他问:“他们四人是三百两,多余的两百两哪里来的?”   季子漠回想着花船上的事,手指轻点着桌面,狭长的眸子盛满笑意,似是林间狡猾的狐狸。   “花船上的烟娘包夜的最高身价一百两,我抽了个空找花船老鸨商量了下,帮烟娘提身价,超出一百两的二八分,我八她二。”   “我是赘婿,赵大勇也是赘婿,且身份转变,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我不过激了几句,又故意挑起烟娘让他争抢,最后他花光了身上的银钱,还让人回家又取了银子过来。”   他微微得意的看向齐玉,似是在说,快夸夸我。   有句话,屋里的几人都想问,却只有司琴问了出来:“你赚了银子就回来了?没做些旁的?”   今日司琴待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来根源在着,季子漠打了个哈欠,懒散道:“我能做什么?这不是赚了钱就回来了,怕一身的脂粉味熏到你们少爷,还顺道去云来酒楼洗了个澡。”   “谁知道你们少爷那鼻子灵的,还是熏到吐了。”   明明白白的话撂出来,伺候的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司琴对他有了好脸,齐秋也在心中念着阿弥陀佛。   齐玉虽没说话,想来也是郁结少些了。   吃坏了肚子吐了出来,这话骗骗司琴司平也就罢了,齐秋是没骗过。   齐玉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高傲性子,当真是随了齐母,可有一点齐玉不如齐母。   齐母敢爱敢恨,恨了就折腾别人,不委屈自己。   自家少爷确实不同,诸事闷在心里,不会苛待别人,却单单折磨自己。   犹如岩石中的嫩竹,原能长的参天,偏偏学不会低头,傲然承受着肆虐的寒风冬雪。   可这人哪里能和竹子比,风吹雨打后,竹子有一线生机出头参天,这人,只会把自己委屈死。   想到这里,齐秋恨的咬牙,他家少爷原也是活泼性子,琴棋书画,骑马射箭,皆是桑农县哥儿中之最。   在马球场上是何等的耀眼,都是董家那哥儿,不是个东西,少爷拿他当最好的朋友,他却故意引少爷说话,又把那话传了出去,让少爷被全县耻笑。   从天落到地,他家少爷又不是个开阔性子,硬生生憋成这副模样。   今年下雪早,十月中旬就落了雪,此时外面风声呼啸的,不知是否又要落雨雪。   齐玉因季子漠去了乌烟处,心生恶心干呕了一场,季子漠知道齐玉心中有人,是完全没有错想,更何况他之前提及去花船,齐玉是应下的。   虽自己闻着身上清爽,但总归是怕齐玉鼻子尖,再惹他难受,季子漠直接说去厢房睡。   他打着哈欠往外走,背影风流懒散,齐玉看着,手指蜷缩成一团,他说:“你缺银子了和我说,用不着去赚这种钱。”   外面呜咽的风声好似停了一瞬,季子漠像是被齐玉施了个定身术,保持着手指触碰着门框的姿势。   房门刚开了条缝隙,寒气裹着他半干的头发,直往脑子里钻。   不知钻到了什么地方,刺的季子漠头疼欲裂。   “考了多少名?”   “年纪十一。”   廉价刺鼻的香水味伴随着女士细长的腰带靠近,从来没关注过他考多少名的妈妈,第一次问了他成绩。   腰带抽在背上,七岁的季子漠咬牙不肯叫一声,躲避着,颤颤巍巍的从书包里掏出一千块钱。   那是他给人作弊赚来的,只要出的起钱,他可以把倒数第一,变成年级第一,至于别人信不信这个分数,就不是他要管的事。   他控分能力好,脑子灵活,就算是高一级的活也能接,一场大考下来,赚的钱不算少。   季子漠抬起头,哭着喊了声妈。   听过解释的女人,把他踩在地上又打了一顿。   那是她第一次打他。   后来回到季家之后的季子漠才知道,他七岁挨打前,季家也挑选了一次私生子,他成绩不好,在季家暗地里观察的时候表现不好,落了选。   打人或许能让人上瘾,自那次起,季子漠时不时的就会挂点伤。   三年后,追赌债的人砸了家,季家的人从天而降,在他爷爷打量评估他的时候,他妈妈掐住了他的脖子。   季子漠妈妈狠厉的掐着他的脖子,季子漠爷爷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视着,比着耐心,争强好胜的,想让对方先认输。   如果这是一场拔河比赛,季子漠就是那根必不可少的绳子,但为了赢,谁又会去管绳子疼不疼,会不会断裂。   那种窒息感,季子漠终身难忘,他后背靠着墙,震惊后毫无挣扎,头顶折射的灯光在他眼中逐渐涣散。   很美的一种景象,就像他的世界变成了星光的海洋。   最终,季子漠的爷爷认了输,赞了声:论心狠,老头子我自愧不如。   季家给季子漠妈妈还了赌债,又给了她一笔钱,她拿着支票亲了下,笑出了眼泪。   临走前,嫌弃的看着季子漠说:“季家有的是钱,少心思不正用歪门邪道去赚钱。”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她留给他的眼神,是嫌弃,对他的评价,是心思不正。   寂静的夜,不知哪里来的乌鸦,莫名叫了声,叫声难听的刺耳。   季子漠回神,没回头看齐玉,只淡淡的嗯了声,转身出了门。   “你缺银子了和我说,用不着去赚这种钱。”   “季家有的是钱,少心思不正用歪门邪道去赚钱。”   他想,也是有趣,两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着想着,他就笑出了声,只是背影,莫名萧瑟。   门开了又关,灌进来的风,被屋里烧着的炭火暖热,齐玉恍然失措。   从初见起,季子漠虽说不上是嬉皮笑脸,但也是洒脱放纵,神情要么懒散,要么狡黠打趣。   刚才那声嗯,却像是深渊空谷,低沉的让人慌张不安。   “少爷?”齐秋走近唤了声。   齐玉回神:“嗯?”   夜已深,齐秋见他无睡意,道:“少爷,既然今天是误会一场,秋叔多嘴说两句,不知少爷对姑爷是作何感想?”   齐玉如画的眉头微蹙:“秋叔是问什么感想?”   齐秋挑明道:“少爷是想和姑爷得过且过,还是从心里结为夫夫,互相敬着爱着?”   “我这几日瞧着,姑爷是喜欢少爷的,都是笑着凑到你面前,少爷对姑爷,倒是比对我们还冷了许多。”   “若是得过且过,那不必说,少爷继续随心而过就好,日后如何,夫人都会安排好。”   “若是真的想从心里结为夫夫,少爷不妨给姑爷个好脸,两人慢慢热络起来,热络了,也就能生了感情。”   烛火晃动,齐玉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成婚当日,季子漠说了什么,他回了什么,历历在目,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从心里结为夫夫。   至于齐秋说的季子漠喜欢他,笑着凑到他面前,齐玉想着这哪里是喜欢,他不过是脾气如此,八面玲珑,对谁都一样。   司琴,齐母,季丫......哪怕是院中遇到了讨喜的下人,都会笑着说上两句。   “凡事不强求,得过且过也无妨。”   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无端起了波澜。   得过且过是无妨的,可总归是......期翼另外一种可能的吧!   齐秋帮他掀开被子,离去前笑着道:“日子还长,少爷慢慢思量就好,旁的先不想,只想想对姑爷是否满意。”   灯再次熄灭,屋内静悄悄,离床一步远的地方少了道呼吸。   齐玉侧着身,在黑暗里,看向之前季子漠打地铺的位置。   只想想对姑爷是否满意。   满意吗?   齐玉想了又想,不敢定下答案。   从成婚那日到现在,时间不长,季子漠坏的超乎他想象。   污蔑他心里有人,新婚夜说合离。   直接对他说想去花船。   动作言语轻佻,私下第一面,孟浪的盯着他瞧,说他长相绝了,十有八九是个爱慕美色的人。   可是,好的......也超乎他想象。   拜堂时掀开衣袍与他对拜。   喝了齐母送来的药,自己痛苦的折腾了半夜,也未曾起邪恶心思。   季安与他起了嫌隙,季子漠也无偏袒季安。   还有杏花村他帮他造势好名声。   两间房   一个思来想去心乱了一团。   一个望着房梁,在回忆里挣扎难以抽身。 第15章   翌日   季子漠起了个早,围着园子跑了两圈,后扛着季丫回到暗镜院。   季丫穿着红色的小披风,戴着帽子,小小的脸儿被围在一圈雪绒间。   她扶着季子漠的头,高兴的咯咯笑,怯弱的性子少见的活泼。   喊着:“嫂嫂。”   齐玉刚洗漱完,齐秋就端上来了药膳,说是药膳,实则和药也差不多,味道难入口。   可偏偏齐秋的药膳效果出起的好,要是轻微的受凉伤寒之类的,喝上两日就能好。   是药三分毒,药膳总归是好些,故而只要不严重,齐家都是吃齐秋的药膳。   昨夜齐秋察觉齐玉说话鼻中有阻塞之感,直接天未亮就起来,去厨房做了花生鲫鱼汤,里面加了几味他独门秘方的药材。   盛情难却,齐玉艰难的喝了几勺,那难以言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刚巧季丫的喊声入耳,他快速的放下碗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跨出门后,那股味道都未下去,平日如青山冷淡的脸庞今日不同凡响。   眉头难受的聚在一起,手指贴着滚动的喉结处,要吐不吐的。   季子漠的脚步一顿,打量了几眼,眼里划过深思。   齐玉牵过季丫,走了两步没看到有人跟过来,回头就看到季子漠原地发呆。   齐玉:“进屋用早饭。”   季丫在家洗衣做饭捡柴,吃个饭不在话下,拿着筷子吭哧吭哧的吃饭。   齐玉食不知味,连夹到口中是什么的都不知道。   等季丫都吃饱了,他才垂着眼拿起公筷,给季子漠夹了块豆腐。   季子漠先是诧异的转身往外瞧了瞧,这也没下红雨。   后似想通了,抬手摸了摸头。   齐玉主动给夹菜,破天荒头一回,在季子漠看来,这就像是作者把人设写崩了。   齐玉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小说里的角色,那崩就肯定有理由。   他递给了齐玉一个眼神,眼神中想传达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略带深意的双眸,犹如刺眼的金光刺破云霞,极具穿透力,齐玉捏着筷子的手指一紧,心跳不止。   他是看出他试探靠近的意思了吗?那季子漠是会随着靠近,还是会看轻他?   在齐玉内心七上八下时,季子漠吃了碗里的那块豆腐。   他吃的是豆腐,齐玉的心却在一块块坍塌,重塑。   自次起,季子漠两日间又撞见了几次齐玉干呕恶心,心里的猜测压抑不住的冒出来。   入睡前,齐玉一边忍着恶心一边喝着鱼汤,季子漠瞧着都替他难受。   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电视里,小说里,刚怀孕的不都是一闻到油味腥味就犯恶心。   当然,他之前没接触过哥儿,想来总是大差不差的。   之前在无涯寺怎么说的来着?董寒玉是不是说他们那个竹马一个多月前回来过一次?   季子漠黑夜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这是直接喜当爹了?   嗯......也不算,齐玉不是他媳妇。   这日用完早饭,齐玉主动问他是否要去书房温书。   小时候是学霸,后来真的成了学渣的季子漠:......   当下抱起季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拐回来拿过两人的披风大氅,再次溜到了大街上。   昨日季子漠大显神通坑了赵大勇一场,在郭子方几人心中的形象瞬间转变。   等在齐宅外,见人出来了忙疾步迎了上去。   “我们知道你在齐家的处境,就没敢让下人进去叫你。”   季子漠把季丫扛在肩上:“这倒也不至于,我家夫郎通情达理,对我甚是好,今早用膳还给我夹了菜。”   郭子方几人眼中皆是露出同情,哪个通情达理的夫郎会查账。   夫郎伺候夫君用膳穿衣不是正常的?   他们对两人的相处实在好奇,又问了一句,季子漠直接找了个话题岔过去。   周朴明指了指他肩上的季丫:“季兄今日要带着她出去玩吗?”   季子漠:“不可?”   周朴明:“也不是不可,若是带着小姑娘,咱们就去不得勾栏瓦舍了。”   周朴明说的勾栏瓦舍在北大街上,说是勾栏瓦舍,在季子漠看来,就是一个古代的娱乐场所。   说书,唱戏,皮影,杂耍,鼓瑟吹笙,蛐蛐,斗鸡,木射,赌坊......应有尽有。   青楼则是在另一处。   季子漠笑道:“为何不能去。”   他边说,边往北大街走去。   几人在忙追上。   “一个女孩,怎好去那种地方。”   “女孩为何不能去?”   “传出去名声不好,以后说婆家艰难不说,夫君也定是嫌弃。”   “这样的婆家为何要说?这样的夫君要他作甚?”   不管别人如何想,季子漠觉得女孩总该多见些世面,见的多了,才会有自己的思量。   他平日玩什么,就带着季丫玩什么,季丫问什么,他毫无遮挡的回答。   赌坊外有人坐地哭爹喊娘,有人笑成傻子一般的走出来。   季子漠带着季丫看了会,指着笑成傻子的人,低声说:“看来他赢了不少,不过,怕是拿不到家了。”   季丫不懂的问为什么。   季子漠没直接说为什么,反正也无聊,带着她悄摸的跟在那人的身后,出了城的小道上,几个拦路的劫匪把那人的钱抢了个干净,又打了一顿方才罢休。   那人挨打痛苦喊救的时候,山坡上的季子漠冷眼看着,季丫害怕,他手抬起又落下,未曾捂上她的双眼。   等那人颤颤巍巍站起身,骂骂咧咧的往家去的时候,他和季丫说,那些是赌坊的人。   他说:十赌九输。   他说那一个赢是给别人看的,开门做生意,有人赚了钱,发了财,其他人才会痴迷的砸钱进去。   最后,他隔着帽子摸了摸季丫的头,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另外一个人说,他说:所以,一辈子别碰赌了,有了钱,就好好的过吧!   季丫被刚才打人的场面吓到,此刻紧紧抱着他的腿,重重的点头。   他牵着季丫走着下坡路,吴苍明折扇点在掌心,赞叹道:“我以前还挺瞧不上读书人的,现在看来,读书还是有用的,做事聪明不说,看事也清晰,神童不亏是神童。”   周朴明听着话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线:“你家是开书肆的,还瞧不上读书人?”   吴苍明哎了声,道:“对外肯定不这样说,你看我穿的书生样,就是屈与我爹的威压下装装样子,我看见那群之乎者也的人就烦,但是我现在有点瞧得上了。”   随后道:“我明天要在家里看看书,不出来混了。”   郭子方嘴角抽了抽:“三字经会背吗?”   吴苍明身子僵硬住:“会背前面一点。”   痛苦道:“这不能怨我,我这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我爹都没办法,从小到大挨了多少,也就这几年我爹才开始认命起来。”   “算了算了,我明天还是继续出来玩吧!别书看不进去,又头疼的睡不着了。”   几人往前走,郭子方瞧着给季丫够柿子的季子漠,低声道:“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子漠兄说。”   几人看向他:“什么事?”   郭子方懊恼道:“就是昨晚他走后,我们留在了花船上,我心里高兴就喝了些酒,把他故意坑赵大勇的事和伺候我的哥儿说了说。”   “我早上走时也忘记嘱咐了,想起来的时候让下人去嘱咐下,下人回来的时候说那哥儿答应是答应了,瞧着神情有些尴尬,怕是已经和人说过了。”   四人中,周朴明性子最为憨厚,他啊的一声:“你这不是把子漠兄卖了吗?”   这话让郭子方从懊恼变为不高兴,两人争论了几句,最后还是孙云有劝和道:“董家和齐家在桑农县虽都是龙头,但还是齐家略胜一筹,更何况是赵大勇自己没有用,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们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季子漠不知何时转了回来,他也随他们拿了把折扇,手指转动折扇,在他们身后道:“齐家和董家的关系原本就不好,不在乎这一件两件事。”   “更何况,这事挺明显的,昨天就应该有人能看的出来。”   如此说,郭子方心里就舒爽了。   木射处,赵大勇站在几人中间,鞍前马后的递木球。   昨日他包下的烟娘,此刻正娇笑连连的缩在一人怀里。   季子漠看了看那几人,又看了看郭子方几人。   人当真是不能比啊,这样一对比,郭子方几人吊儿郎当的四少名头都没了。   那几个人,说吊儿郎当都不太恰当,流里流气的,像是横着走的螃蟹。   他问周朴明:“这几个是谁?”   周朴明讶然:“你不知道他们吗?桑农县四少。”   季子漠:???   “你们不是桑农县四少?” 第16章   周朴明跟他解释:“我们是桑农县正四少,他们是桑农县反四少。”   季子漠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周朴明道:“我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是坏事做尽。”   “你看那个,搂着烟娘的人,叫麻尤虎,去年秋他去庄子上玩,遇到农家嫁娶,趁着院子里宾客尽欢,偷摸进去把穿着嫁衣的新娘糟践了。”   季子漠震惊的双目瞪大,没忍住喊了声艹。   TM的禽兽。   这种事,想起来就能让人气红脸,周朴明在地上呸了声。   季子漠:“这样的事就这样算了?”   周朴明:“那女子是个忠贞的,被捂着嘴按着凌辱了一番,事后就冲出来跳了井。”   “后来上了公堂,给女子娘家赔了一百两,给女子婆家赔了一百两,此事就了结了。”   “毕竟惹出了人命,他爹明面上关了他一年,说是让他修身养性,刚放出来没几日。”   “娘家拿着钱,欢天喜地的给儿子娶了妻,婆家拿了天,高高兴兴的挑选新妇,可伶那女子死的不光彩,冲出房跳井时,头发凌乱露了肩头,直接被破席卷着,扔到了乱坟岗喂孤狼。”   说到此,周朴明眼眶泛红,嗓子口犹如堵了厚厚的棉花,声音都在发闷。   郭子方插话道:“朴明给那女子收了尸,虽去晚了一步,身子有了残缺,但毕竟算是入土为安了。”   世界纷纷扰扰,不公若是化为实体,定是能把无边的海填满。   在钱财面前,人命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在娘家婆家眼中,得了银钱,就是得到了公道。   至于死者的委屈,又有何关系?   季子漠拍了拍周朴明的肩膀:“朴明是个心善的。”   几日接触,季子漠把四人的脾气秉性摸的七七八八。   周朴明,家里是:好吃糕点铺,性子实诚,可以说是多愁善感,听场戏都能哭的眼通红,四人之中最吃亏的一个。   郭子方,家里是:香醉胭脂铺,性子急压不住脾气,俗称嘴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   吴苍明,家里是:远山书肆,为人豪气大方,最烦让他动脑,就是叛逆期还没过,凡事都想和他爹对着干。   孙云有,家里是:解愁当铺,这个心中有成算,但是个闷葫芦,不爱说,就算说了,也是凡事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桑农县正四少,反四少,都是别人取的称呼,就如正反不合一样,两伙人也是互相看不上。   正的看不上反的仗势欺人,反的看不上正的傻不隆冬。   季子漠几人站的明显,那边搂着烟娘的人半挂在她身上,吹了声口哨,盯着阿吉怀里的季丫,和烟娘大笑道:“你多了个小妹妹,日后在楼里可得多照顾照顾。”   左右都是金贵的人,这话烟娘未曾答。   季子漠瞬间冷了脸,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麻尤虎,他示意阿吉先抱着季丫离开。   等他们走出人群,季子漠打量货物一样的打量着挂在烟娘身上的麻尤虎,似笑非笑道:“你是玩的废了身子,连站都站不住了?”   随后疑惑道:“不是听说尤老爷让你在家修身养性了一年,怎么瞧着,你虚败的更甚了?”   被他的话引着,周围的人齐齐看向麻尤虎,是啊,这也不像是素了一年,修身养性的样子。   反倒像日日缠绵厮混在床榻上的虚弱样。   难道是偷偷跑了出来?想来应该是的。   季子漠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带着疑惑转身离去。   麻尤虎搂着烟娘乐的哈哈大笑,看来这入赘的神童也不过如此。   吴苍明有些失望,还想着季子漠发挥聪明才智,让反四少吃瘪呢!   两句话,平淡的如杯白水,谁都没当回事,毕竟麻尤虎的身子是好是坏,和旁人也无干系。   猛不防次日桑农县就传了谣言。   哪里传的不知,但说的有鼻子有眼。   说麻尤虎为啥被关在家里还虚败了,那是因为他在家里玩的更花。   只丫鬟?不不不。   不说他,他爹也是个好色的,家里有姿色的丫鬟/哥儿都被收了房,哪里还有他一个少爷能看得上的人。   谣言就传到此,后面具体如何,全凭想象。   第四日,云来酒楼的包厢内,郭子方激动的手舞足蹈,拍着桌子道:“你们绝对猜不到麻家这几日的事。”   季子漠抓了把五香花生,翘着二郎腿听他说。   “传谣言第二日,麻尤虎的庶弟在自己房内,把麻尤虎和娶的哥儿堵在了床上,直接哭倒在麻老爷面前。”   “麻家就麻尤虎一个嫡子,麻老爷自小偏心,怒斥了麻尤虎几句,就不痛不痒的掀了过去。”   周朴明几人震惊,季子漠也跟着震惊,周朴明几人啊了一声,他也跟着敷衍的啊一声。   郭子方看着他们失望气愤的样子,嘿嘿笑道:“别急,后面还有呢!森*晚*整*理”   “原本事情就应该这样过去了,谁知道昨晚,麻尤虎偷人,直接偷到了他爹的房里,他爹刚用药和新纳的小妾恩爱了一番,睡的朦朦胧胧,就看到刚才还在他身下的人,在儿子怀里。”   “小妾说麻老爷是个不中用的,用药也是半软的,边说还边在麻尤虎身上欲求不满的蹭着。”   说到这里郭子方也有些尴尬:“就两人衣衫半解要办事的场景,你们自己想,麻尤虎正提枪要上阵,意识五迷三道的,当下附和了几句,措不及防被他爹拿灯台砸了过去。”   “艹...”吴苍明几人齐齐喊道,   原本这里是没有艹这个震惊语,听季子漠说了两次,不自觉的入耳,此时再也没有这个字更能形容他们的感觉。   啥玩意?这么炸裂吗?   孙云有:“刚出了事,麻尤虎就敢顶风作案?”   郭子方说了个口干舌燥,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道:“这谁知道,事是真的,不过麻尤虎嚷着喊着说自己是被小妾陷害的,是有人喊他来,说他爹找他。”   “那小妾哭的梨花带雨,闻言直接怒了,一五一十说出两人的苟且,从第一次开始说,那叫一个详细,麻尤虎喜欢怎么折腾,什么姿势,床上叫她什么,身上有些什么记号,全都不带差的。”   “最后捂着肚子哀怨的望着麻尤虎,问他是否连腹中的孩子都不顾了。”   吴苍明几人:.....艹。   “麻老爷当下叫来大夫,给小妾诊脉,怀孕已经有两月,而那个档口,麻老爷有病,正在床上躺着呢,哪里有空和小妾做那档子事。”   “这还不算,那小妾攀咬,说麻老爷一屋子的人都被麻尤虎睡了个遍,连继小爹都不例外......”   吴苍明几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世上还有如此离谱之事?   最后郭子方喝着茶,啧啧了两声,幸灾乐祸道:“反正啊!麻家这几日精彩的厉害,现在是里里外外乱成了一锅粥。”   季子漠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看着白烟蜿蜒而升,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如此清楚?”   郭子方得意道:“忘记我家是做什么的了?开胭脂铺的,对后院这点事还能不灵通?更何况麻老爷直接气病,倒在了床上,这事又牵扯到他娶的第五任夫郎,里里外外没一个管事的,事情还不得顺着风跑出来。”   “不信你看着,最迟明日,肯定满大街都传遍。”   郭子方估计的还是太保守,当他们下楼,就听到酒楼大堂开始了嘀嘀咕咕的议论。   季子漠白天和他们闲散逛逛,傍晚则到点回家,和齐玉,季丫季安一起用饭。   不过季安这两日不知道怎么的,一见他就委屈气愤的看他,抿着唇也不说话。   季子漠问了一次他不说,也就懒得管了。   齐宅   齐玉被困在一堆账本中,算的脑袋发昏。   司琴推门而入,说是姑爷回来了,他便合上账本,出了书房。   进了房,季丫正吃着糖葫芦,季安玩着九连环。   桌边放着一个纸包,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齐玉不知季子漠是心细如发的体贴,还是擅长哄人,日日出去玩,回来每次都会带上些礼物来。   都是些寻常物,却让几人有了期待,猜着今日是什么。   季子漠蹲在碳笼旁烤着手,见他进来,随手指了指桌子。 第17章   “我见你这几日不舒服,给你买了些杏干,难受的时候可以压压。”   齐玉这两日嗓子痒着,齐秋便每日煮一份药膳给他。   也就喝的时候难受些,不曾想季子漠看到记在了心里,齐玉走过去拆开纸包,看着澄黄的杏干嘴角微微上扬。   几人吃饭时,司琴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见季丫和季安在,便把话压了下去。   等到用完饭下人要领着他们去睡觉,季安闷头闷脑的走到季子漠身边。   季子漠:“怎么,忍不住想说了?说说,我怎么得罪你了,这两日不给我好脸色,你要是说的有理,我就给你道个歉。”   这话说的毫无长兄的架子,齐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季安手握成拳,鼓着勇气道:“大哥你带季丫出去,不带我出去,还是因为我之前对嫂嫂不敬的事,不曾原谅我。”   季子漠后退了半步,抱胸上下看着季安不说话,只把季安看的忐忑不安。   季子漠让人把季丫抱回去睡,拎着季安走到塌边。   季安站着,季子漠坐在贵妃榻上,脚踝搭在膝盖上,一副要深谈的模样,让齐玉都放下了手中的书,想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季子漠问:“我是谁?”   季安梗着脖子:“大哥。”   季子漠:“季丫是谁?”   季安:“小妹。”   季子漠又问:“都是亲的吗?”   季安睁大了眼:“当然都是亲的。”   季子漠用脚尖轻踹了他一下:“既然都是亲的,一点屁大的小事,你还憋这么几天,有话不知道直接说?”   “男子汉大丈夫,心眼怎么小的跟针一样,自己憋着闷气,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季丫也没好脸,你觉得你不痛快,是不是自找的?”   “你大哥我是个没耐心的人,问你一次不说,我就懒得再问,这次就算了,下次下不为例,再让我知道你小心眼的,我管你是哭是闹。”   齐玉正侧耳听着,只听着季子漠说完又嘀咕了句:“怎么一个两个的,心思都挺能憋,不难受?”   说完还撇了一眼过来。   齐玉触碰到那牵连的眼神,侧过身不再听,生气。   季子漠严厉的话说完,又说了几句手足兄弟的话,和下次带他出去玩的承诺,让季安愧疚又高兴。   待他走后,齐玉边翻书边道:“你软硬兼施,还挺会哄人。”   季子漠叹息一声躺在塌上:“我也不想,这不是没办法,当了人家大哥,我能怎么办?”   “季丫懂事听话的还好,季安这小子,一根直筋也就算了,现在又加了个小心眼,才十岁,怎么就一身的大男子主义。”   齐玉侧头看他:“什么叫做大男子主义?”   季子漠:“就是信奉男尊女卑,觉得身为男的就对女子或者哥儿高人一等。”   “例如我入赘这事,明明是你家吃了亏,却因为我是男子,你是哥儿,他就觉得你家吃亏是理所应当的,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你,对你抱有敌意。”   屋里暖洋洋的,让人犯困,季子漠闭上眼,鸦羽般的睫毛细长而浓密。   齐玉心神晃动犹如波涛巨浪,原来,他是这样想入赘的。   屋里的司琴快要笑成一朵花,姑爷说的话真中听,可不就是这样,他入赘占了多少好处。   “少爷,姑爷,上次说话不中听的麻尤虎,现在你们猜怎么着?”司琴想起刚才听到的八卦,兴致勃勃的卖关子。   齐玉追问了句怎么着,季子漠缓慢的睁开眼,随后又闭上。   司琴听到的,和郭子方说的大差不差。   齐秋听的直呼老天爷,齐玉也是震的好半天没反应。   季子漠瞧见他那样,反倒闷笑了声。   见齐玉看过来,解释道:“这事是稀奇也不是稀奇,其一:麻尤虎好色,其二:他爹后院美色小妾多,其三:胆大,连别人成婚都敢潜入新娘房,何况是他爹的后院。”   齐玉思后点点头,觉得有理倒也未多想。   季子漠分析的对,但对于听众来说,这事太过哗然,让人唏嘘。   自那日季子漠去了厢房睡,就再也没有回来睡。   一是为了避嫌。   二是床肯定比地铺舒服。   如往常一般,在齐玉房间待了一会,起身说:“我回去睡觉了。”   齐玉握着书,嗯了声,一旁的齐秋着急的对齐玉使眼色,这怎么都分房了。   季子漠推开门才发现,就这一会,外面已经飘了小雪。   他随口说了句下雪了,后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还没十分钟,房门被人敲响,司平笑着道:“姑爷,少爷让你过去一趟。”   季子漠打了个哈欠,把脱下的外袍再次穿上,想着就两步路的事,就没麻烦的系披风。   司平探腰帮他取过门边的披风:“姑爷,路有点远,还是穿厚点。”   季子漠哈欠才打了一半,眉头拧了下:“下着雪,齐玉大半夜的打算去哪里?”   司平卖关子道:“姑爷过去就知道了。”   这阵仗,看着像是有事,季子漠睡意散去,一路上琢磨着是不是要摊牌了。   八角亭中,一人独坐着,石桌上摆着煮茶的承盘,上面是茶叶,茶杯等物件。   一个精致的茶炉燃着,紫砂壶中的水咕噜咕噜的冒着小泡。   季子漠停在几步远处,抬头看了看月光下的飘雪,一脑门的浆糊。   齐玉察觉到看过来的视线,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回过头继续煮茶。   季子漠拢了拢披风,认命的走过去。   石凳上搁了个棉垫,季子漠坐过去,无奈道:“大少爷,咱们有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谈?非得雪天跑来吹风。”   八角亭原就是看景的位置,此刻四周点着石灯,雪花伴着昏黄的烛光,美如画卷。   唯独季子漠说的话煞风景,齐玉想说些什么,想着自己的用意,又忍了下去,装聋作哑的当没听到。   “观音茶,你尝尝可喜欢,舅舅让人从皇城送来的。”   冷风直往脖子里钻,季子漠揉了揉耳朵,未曾留意他说的是舅舅,而非我舅舅。   齐玉和他竹马的事,总归是不光彩的,齐玉不说,季子漠怕说的伤人,故而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他喝了茶,道了声好。   静悄悄的雪夜,一片景,两人感受各不同。   季子漠瞅了齐玉一眼又一眼,视线难以忽略。   齐玉耳尖微微泛红,气氛在他心中渐渐升温。   季子漠被他磨的快要没脾气了。   一个古代少爷,一个现代富二代,两人坐在一处,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   季子漠猜不透这是齐玉的浪漫。   齐玉也猜不透季子漠一眼又一眼,是催他早点说正事。   但这丝毫不影响时间流逝,雪夜煮茶,浪漫了半夜的结果就是,次日两人纷纷打了喷嚏,染了风寒。   因怕传染给季丫,季安,就没再让两人过来用饭。   季子漠裹着被子坐在齐玉房间的贵妃塌上,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今天还继续吗?”他这句话说的怨气颇重。   齐玉也没好到哪里去,头昏脑胀的听不出来季子漠的哀怨,点点头道:“你要是喜欢,今夜继续也可。”   齐玉话语认真,季子漠被他噎了下:“别别,有事还是屋里说,我怕自己被冻死。”   随后指了指他的肚子:“你……没事吧?”   齐玉微微摇头:“我没事。”   两人皆是严重,大夫开了药来,季子漠捏着鼻子喝的满脸苦涩。   这模样惹的一屋子人发笑。   一只手伸到跟前,上面是昨日他带过来的纸包。   季子漠裹紧被子,抬头不确定道:“喝过苦的,不应该吃点甜的?”   这个杏干他买的时候尝了一个,酸的牙疼。   齐玉收回手,爱吃不吃。   他转身的档口,季子漠忙倾身从他手里捡了颗。   “吃吃吃,别说是杏干,就是毒药也得吃。”   说着把杏干扔到嘴里,随后脸上被酸的褶皱成一团。   遍布暖意的房间瞬间笑成一团,季子漠抬眸,只见齐玉唇角弯弯,眉眼带笑,仿若坠落无数星辰。   司琴等人出了去,齐玉坐在桌前,眉头微蹙的算着账本,季子漠闲来无事,裹着被子挪到他跟前。   低头看了看,伸手点在一处道:“这个支出,记了两次。”   齐玉忙往前翻了翻:“你看错了,没有相同的支出。”   季子漠揉了揉鼻子,把被子裹的更紧了点:“第三页,稞米,一百石。”   齐玉翻到第三页,又翻会刚才的那处:“第三页是粟米,这处是白梁粟,不一样。”   季子漠:“别看名字,看后面的进货时间和金额,是不是一样的?你这是多少年前的账本?”   齐玉诧异抬头:“你怎么知道是之前的账本?”   季子漠挑眉笑道:“这假账一看就是生手,又想贪一点,又害怕被发现,所以才只进货别名不一样,如此一来,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解释为以为没记账,补录的。”   “我不懂米的种类,想来粟米和白梁粟,应该也可以解释为同一种东西。”   “我估计,之前咱娘没发现,现在这记账的人,应该已经成为老手了,就不会露如此明显的马脚了。”   齐玉捏着账本,望着季子漠良久未说话,他看了这些天的账本,如此明显的马脚都未发现。   原以为自己还算得上聪明,现如今只觉无力。   季子漠对诗词歌赋是毫无兴趣,但自小对数字敏感,见齐玉似沮丧,故意逗他道:“怎么,被我打击到了?这个是在所难免的,毕竟我是如此的优秀。”   “嗯,十二岁能考中秀才的,笙朝第一人,你的优秀,自是我不能比的。”   想象中的白眼和嫌弃没有,齐玉认同的附和了句。   自恋的话自己说说也就算了,他一本正经的跟着说,季子漠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还挺好玩。   他拉过一旁的圆凳,坐下倾身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聪明,我有个事情,琢磨很久了,就是没好意思问。” 第18章   齐玉转头:“什么?”   季子漠有些踌躇:“你爱生气,我要是问了,你想回答回答,不想回答不回答,别又生了气。”   他如此说,齐玉更加好奇,也不计较他说自己爱生气的话:“嗯,我不生气。”   但心里反驳了句:他脾气算不得好,但定是算不上爱生气的。   齐玉同意了,季子漠就大胆的说了:“纯粹好奇,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我了解男人的身体构造,女人的身体构造,哥儿是个什么样子的?”   “是和男人一样吗?还是关键处完全不同,或者是略微不同?”   “就是我之前看......话本,看到有一种双儿,可以嫁人,也可以娶妻,那这里的哥儿是只有嫁人生孩子的功能,是纯粹不能让女子有孕,还是不能行快活事?”   “还有还有,像哥儿生孩子,我记得是能自己喂养的,但是哥儿这看起来也没有婴儿粮仓,是从哪里喂的?”   “哥儿孕期反应和女子是一样的吗?我看你前段时间一直干呕,是不是孕早期的反应?话说你这一个月了,你那竹马会提前回来吗?你给他写信说了吗?”   季子漠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实在是后面的软饭怎么吃齐玉一直不说,他总归是心里没底的。   说完后一抬头,金灿的阳光落在冰冷的匕首上,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司琴不过是去端些米糕,这刚走到门前,就听里面咣当一声,似是圆凳在地上滚了几圈。   还不等她推门,屋里的姑爷大喊道:“说好不生气的,你拿什么刀啊!”   “有话好好说,兄弟,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问你的。”   “我真是纯粹的好奇,真真是没有调戏你的意思。”   “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放屁,谋杀亲夫是犯法,我死就死了,你别把自己搁进去了。”   “齐玉,齐玉......祖宗啊!”   屋里翻江倒海的声音实在太大,齐秋,齐司几人也忙忙走了过来。   推开门,当即傻了眼。   屋里桌椅都倒了不说,瓷器都碎了两个,一把匕首被扔在了正中间。   大红的喜床上,姑爷把少爷压在上面。   姑爷的膝盖压着少爷的大腿,把少爷的双手按在头顶。   他一手攥着两个手腕,一手拿着自己的腰封绑着他,口中还哄着:“好了好了,别气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打归打,骂归骂,别动刀。”   两人衣衫凌乱,头发披散交错,相互交叠的身影美而野,惊的司琴端着米糕的手一抖,米糕摇摇晃晃的尽数落在地上。   齐玉被人压着动弹不得,眼尾红的快要哭出去,死死瞪着季子漠,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季子漠被那眼神吓的心一颤,绑了他的手脚,猛的跳下床,站在床前,双手合十的拜了拜:“祖宗,我下次再也不问你事情了,你就当我刚才都是放屁,你先消消气。”   话说完,捡起破碎瓷器中的匕首,转身就跑,活像身后有毒蛇猛兽。   季子漠只松松绑了一道,可那松松的一道,像是有着万斤的重量,让齐玉难以挣脱。   吓跑的背影似一把利剑穿破心脏,如墨的眼眸流下温热的泪,顺着眼角落入黑发间。   风声带动窗户咣当一声,惊醒司琴等人。   几人忙上前,把齐玉手腕上的腰封解了下来。   季子漠的腰封似点穴,把齐玉点在了床上,现把腰封解开,犹如解了穴。   他坐起身,把头埋在膝盖,哭的压抑,肩膀耸动,犹如雨中无家可归的小猫儿,呜咽不知方向,受尽了所有的委屈。   司琴司平吓的也快要齐齐哭出来,他们伺候少爷这么多年,哪里见过他这么委屈过。   就是出了董寒玉那事,也只暗自失神,背地里哭过一场,悲伤不曾对人。   现如今不知和姑爷发生了何时,连忍都忍不下了。   季子漠一口气跑出了齐宅外,悔恨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明知道齐玉爱生气,开不得玩笑,为什么还一时兴头上,问他这些话。   他昨天挨了一夜的冻,今日跑出来连披风都没拿,更是冷的脑袋发晕。   但都把人气的动刀了,又不好去别处,要不然罪加一等。   门房处狭窄,季子漠坐在地上烤着火,从清早阳光升起,待到了大雪纷飞。   地面已有了积雪,季子漠捡了个炭盆里的红薯,他这一天问了六次,有没有人出来找他,得到的答案都是无。   问到最后觉得没意思,索性也就不再问了,脑中思索着今夜该去哪里睡。   暗镜院不一定能回得去了。   守门的叫老柳,今年五十有余,腰背已经弯曲。   天已黑,他关了宅门,提着一壶酒走进来,笑着道:“姑爷,刚去街上打了壶酒,姑爷尝尝?”   季子漠往一旁坐了坐,拿过另一个蒲团放在一旁:“行,我这把你们少爷惹生气了,出来什么都没带,来你这里避避风头,等你们少爷消气了,过几日我请你喝酒。”   老柳把酒温上,两人边喝酒,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老柳记着自己的身份,坐在一处始终拘谨着,季子漠主动找了些话题,问他家中如何,儿孙如何。   说起这些,老柳话不停,拘谨方才散去。   刚说的时候还怕姑爷烦,后见他脸上始终带笑的听着,便放了心。   季子漠望着屋外的雪,喝着温热的酒,待在这狭窄处,听老柳讲他几个儿孙是何样的性格。   一壶酒喝完天已不早,他让老柳早些回去安睡,自己依旧留在了这方天地。   这一日,齐玉想着季子漠的那些话,委屈的眼泪就想落下。   若是只有前面的话,他不至于如此,可季子漠,竟然,竟然认为他和别人有了苟且,腹中还有了孩子。   粗想是恼恨,细想,却悲的发苦如黄莲。   季子漠认为他和别人有了苟且,和别人有了孩子,却依旧能谈笑以对,说到底,不过是心中一丝一点都无他,才能毫不在意。   他们拜了天地,结为夫夫,他的夫君,心中丝毫无他。   那颗想靠近的心落了雪,再无暖意,冰凉入骨。   想一次委屈一次,委屈的多了,像是已经好了。   等到落雪时,他再想起,除了心内绵密的疼,再无别的了。   齐玉坐在桌前,翻着账本,除了眼上的红还未散去,一切如往常无二。   司琴一会换盏茶,一会弄碟子糕点,反反复复的,明摆着有话说。   齐玉翻了页数:“今日若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就莫要跟我说。”   司琴整摆弄着桌上的碟子,闻言哦了声,垂头丧气的安静下来。   夜已深,齐玉洗漱后睡去,一夜虽醒来两次,大体上却也算睡的安稳。   雪下了一夜,积雪把树枝压的弯了腰。   路难走,齐玉让人去问季丫和季安,是否还想过来,两人都想过来用饭,齐玉就边看账本边等两人过来。   季丫和季安一到,就伸着脖子往左右看:“嫂嫂,我大哥呢?”   齐玉放下手中书:“不知。”   若是之前,他会想季子漠去了何处,是否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昨日想通后,便打算以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   明面上的夫夫关系无法桥归桥,心里总是要做到的。   季丫失望的哦了声,季安心里嘀咕自己大哥怕又是去了花船青楼处。   司琴欲言又止,让人摆饭,等到季丫和季安离去后,小声道:“少爷,姑爷在门房处待了一天一夜了,昨天还下了一夜的雪,是否先让他回来?”   昨天少爷被气成那般模样,她自然也是气的,可气归气,姑爷毕竟是自家人,万一身子折腾坏了,以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家姑爷。   齐玉未问季子漠去了何处,心里和季安想的是差不多的,觉得他总归是出了家,好一些是去酒楼,差一些是去青楼。   他羊毫上的墨滴落宣纸上,晕染成一团,商谈好从此死寂的心,此刻不甘心的跳动了下。   齐玉垂眸,鸦睫微微眨动:“他为何在门房待了一天一夜?”   见齐玉情绪平和,司琴忙道:“姑爷知道惹少爷生气了,就在门房处等着少爷消气,老柳说少爷昨日白天伸头看了好些次,看少爷是否让人叫他回去。”   “不过落了雪后就不再看了,不知是嫌冷了,还是觉得少爷不会让人唤他回去了。”   窗外的枝丫上,不知哪里来了只五彩的鸟儿,叫声清脆悦耳。   当心脏不由自主的悸动时,齐玉指尖的笔落了地,脸色煞白,浑身泛起深深的恐惧。   他低头看向胸口处,看了许久许久,最终,痛苦的闭上了眼。   门房处睡不下一个人,昨日老柳走后,阿吉跑回下人房,抱了床被子过来。   季子漠闻着上面的味,差一点没吐出来,直接让他抱了回去。   季子漠烤着火,靠在墙角昏昏沉沉睡去,连半夜炭盆的火熄了都不知。   几起沉浮,他又被困在了回忆中,一个个离家出走的夜晚,初夏秋冬,风霜雨雪,那人从来不会找他。   她打了他,他在楼下坐一夜,第二日自己回家,她打着哈欠起床,斥责他怎么还未做饭。   后来一次又一次,每一次他都期许着,她能下楼来找他一次。   他跑的不远的,就在楼下。   滚烫的额头覆上微凉的手掌,季子漠无意识的蹭了蹭,呢喃着:“妈。”   只一个字,似委屈,似得偿所愿,如滚烫的热油,整瓢泼在了齐玉心里。   他让人去请大夫,轻声唤着:“季子漠,回去睡。”   季子漠,回去睡。   季子漠,回去睡。   季子漠,回去睡。   这句话,他等了很久,很久,数不清是多少个日夜。   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微微傲娇道:“你不来接我,我就不回去。”   他的眼眸水光潋滟,折射星光无限,齐玉本就气还没消,被季子漠这句嘚瑟的话又气到了,直接起身想让阿吉和司平扶他回去。   猛不防,刚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就被人大力的拉到怀里。   季子漠死死抱住他,犹如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稻草:“我听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爱我一点好不好?” 第19章   呼吸滚烫,尽数洒在齐玉脖颈,抱着他的人,脆弱的难以想象,话语带着祈求,像是在祈求老天的眷恋,虽知不可能,却依旧用尽了全力。   齐玉单膝跪地,身子僵硬的不知如何动作。   “少爷,姑爷睡着了。”   季子漠虽清瘦,长的却是不矮,阿吉背不动他,司安忙去唤了个力大的护院过来。   踩着雪,一路把季子漠背到暗镜院,大夫匆匆而来,把脉后开了方。   季子漠做了个梦,梦里等到了妈妈下来接他,他把妈妈抱在怀里,问妈妈爱他一点好不好。   梦里的妈妈说好。   梦里的他很知足,醒来后,看着古典的房间,不知今夕何夕,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阿吉见他醒了过来,忙端着药上前:“姑爷,喝药。”   季子漠嗓子烧的发疼,接过药,看着碗里的水波荡漾。   门口响起脚步声,他抬头看去,慢了两拍道:“谢谢,对不起。”   齐玉的脚步一顿,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酸。   其实,他不应当如此生气的。   冤枉他和旁人有了苟且之事,齐玉觉得杀了这个人都不为过,可这个人是季子漠,齐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他不应该如此生气。   两人分房而住,齐玉站在离床两步远处,看着季子漠把药喝完。   阿吉拿着碗退了出去,屋内只余两人,四目相对,无一言。   过了片刻,季子漠冲他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齐玉心如针扎,疼了下,往日两人在一处,都是季子漠主动搭话,或嬉皮笑脸,或打趣逗浑,从没有如此安静时。   季子漠靠在床上,垂眸不说话,齐玉脚下如生了钉,站的不安。   硬生生站了半盏茶的功夫,转身出了房。   季子漠见人走了,才躺下裹着被子睡觉,经过这次他是彻底看清了,他和齐玉不是一路人。   他以往的朋友打闹说话无需顾及,齐玉是不同的,受不得他的口无遮拦。   当朋友是当不得的,自己说话不中听,每次都惹的他生气,以后还是少说话的好,就算说话也要在脑中过个几圈了。   季子漠一觉睡到天黑,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摸不出是否退烧了。   估摸着应当退了,昏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好点了吗?”   乌漆墨黑的房间,床头传出道声音,吓了季子漠一跳,他刚想说齐玉吓人,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好多了,谢谢关心。”季子漠客套了一句。   齐玉坐在圆凳上,广袖下的指尖颤了又颤。   季子漠秉承着君子之风,也没转头瞧他,听不到人说话,心里又开始打鼓。   齐玉真是,他接触过最难伺候的人。   余光看到他抬着衣袖到眼角,诧异转头:“我又把你惹哭了?”   “哥儿身子是什么样的,就是我这般,我不知,不知如何说。”   “哥儿只能嫁人,不能娶妻,听说听说是能行事,但是不会.....不会融洽爽快。”   “哥儿生孩子也是从胸前喂养,但奶水少,常常会不够喂养孩子,需要配上羊奶或牛奶。”   “哥儿孕期反应和女子一样,秋叔药膳做的难吃,不是孕早期反应,竹马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没怀孕,没写信和他说。”   漆黑的房间,齐玉一句一句的回着。   季子漠怔楞后,想制止他别说了,被齐玉提声打断。   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成着回答问题的任务,季子漠听他带着哭腔,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下。   转了身,在黑暗里肆无忌惮的望着他,轻声哄道:“别哭,是我不该问,我以后说话注意。”   视线受阻,齐玉放肆落泪,说话注意,就如今天一般,不和他说话了。   他冤枉他,还不让他生气。   齐玉委屈,委屈的一句话都无法说出。   季子漠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安抚,歉道了一次又一次。   两人靠得近,沁心的幽香丝丝绕绕入鼻,季子漠下意识的深呼吸了一口。   待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妥,这动作齐玉又该生气了,他拍着齐玉的手缓了下来,胸膛微微撤离了些。   季子漠吸气的动作明显,齐玉听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   季子漠微楞:“嗯?没想说什么。”   齐玉不依不饶:“若是之前,你是想说什么?”   季子漠还真认真回想了下,最后还是道:“没什么,能说什么。”   皎洁月光洒在雪地,齐玉推开他,站起转身。   季子漠坐在床上,猛的拉住他的手腕:“你又生气了?”   无人看到的暗夜,齐玉垂眸苦笑:“是啊!我这么爱生气,自是要生气的。”   他声音哭的微微沙哑,语调却是平静无波的,说完后挣脱手腕,推门离去。   白色的衣摆扫过门槛,他不急不缓的离开,季子漠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挽留。   他看的懂齐玉,又好似看不懂齐玉。   季子漠在房躺了两日,这两日那抹白色的身影再没来过,他问了阿吉两次,阿吉只说齐玉在书房看账本。   第三日季子漠的不适感彻底退去,穿戴好直奔了书房。   齐玉抬眸看了眼,视线再次落在账本上。   “那天晚上,若是之前,我想说,你身上熏的这是什么香,很好闻。”   石破惊天的一句话,让齐玉指尖轻颤,手中的账本落在地上。   季子漠弯腰帮他捡起来,软了语气:“我性子直来直往,有时候说话不着调冒犯了你,你多见谅。”   “这句话原本不该说,但是自那晚后你两天没来看我,我思来想去,估计是因为这个。”   “如果猜对了你就消气,如果猜错了......”   捡起的账本无人接,季子漠头疼的放在桌上。   “哥儿香。”   在想要不要继续道歉的季子漠一时没懂:“什么哥儿香?”   “哦哦,哥儿香。”季子漠有原身记忆,不过一会就反应了过来。   哥儿破身的香,名为哥儿香。   季子漠心算了下日子,那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三日。   想到此,不由的又抬手摸了摸头,得,自己拜堂,别人洞房。   “是苦果。”齐玉猜得出他所想,出声解释,声音略急。   季子漠:“什么苦果?”   齐玉:“苦果可以让哥儿有哥儿香,我娘知道我们未圆房,假吐血逼迫,我恐她再折腾,就去无涯寺,找方丈要了枚苦果。”   季子漠听的目瞪口呆:“你吃苦果弄出哥儿香,就不怕你日后的夫君怀疑你不是初次了?”   季森*晚*整*理子漠本人是不在乎这个,可古代男人不最在乎贞洁吗?齐玉是不是傻,还是说他确信他那竹马不在乎这个。   齐玉垂眸,浓密的睫毛颤个不停:“到那时,还是会有哥儿香。”   “嗯?哦哦哦。”季子漠反应过来,齐玉是说真的初次同房时,他还是会有浓郁到摄人心魄的哥儿香。   “那个香和你现在吃苦果的香,是一样的?”季子漠嘴比脑子快,想也不想的问道。   问过后反应不妥,忙道:“无视无视,你当我放屁。”   书房内,季子漠不知何时坐在了桌角,齐玉坐在桌前的椅子中,被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坐立难安脸上发烫。   若是之前,他定是不会答的,现如今,他心跳个不停,道:“不一样。”   “那是什......哦哦对,你也不知道什么味道。”每个哥儿的体香都不同,只有那个时候才知道是何味道。   风声寂静,阳光暖着积雪,两人一个不羁的坐书桌,一个在他身前坐圆椅垂眸看书。   季子漠微微感觉到不自在,抬手摸了摸后颈:“那个,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走到门口:“你的账本拿反了。”   关门声微弱,齐玉的脸轰的一声似火烧。   季子漠想着齐玉面上镇定自若,账本都能放反的事,边走边笑,走到院中,就见司琴气鼓鼓的走来,活像是有人欠了她五百两。   季子漠奇道:“谁又惹你了?都气成炮仗了。”   司琴当真是气的跺脚,抬了抬手上的帖子道:“还不是董寒玉那个坏心肝的,约我们少爷去无涯寺上香,我呸,肯定又憋着坏呢!”   “我说我们少爷不去,送帖子的信誓旦旦道,少爷看了帖子定会答应。” 第20章   季子漠的视线落在杏黄的帖子上,若有所思,随后笑道:“想来是有要紧事,去不去你们少爷自有决断,你生的哪门子气。”   司琴伸手给自己顺了顺气:“不气不气,就是害怕少爷又吃了董寒玉的亏。”   季子漠穿戴的整齐,身后跟着阿吉,瞧着像是出门去。   司琴眼睛一瞪,叉腰道:“姑爷,你又要去招猫逗狗,还不温书,你还要不要科举了?”   到时候考不上,外人定是又要怪到他们齐家。   季子漠捂着耳朵,带着阿吉疾步往外走:“回来给你和你们少爷带糖吃。”   他人跑的比兔子还快,司琴气的跺脚:“姑爷,你到底什么时候进书房。”   季子漠一口气跑出暗镜院才停下,喃喃自语道:“我都入赘了,还看哪门子书。”   他是傻了才去考科举,寒冬酷暑,十年苦读的先不说,就说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进入官场勾心斗角,真是活活的受罪。   忠臣自古一路坎坷,死是小,吃苦受难是大。   佞臣比较好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管他正义是何,国家如何,只要拍好马屁就行。   这点对正义之人困难,季子漠却有种无师自通的才能。   当然,佞臣最后没什么好下场,但富贵生活N年,临了到菜市口砍个头,这买卖划算。   季子漠对自己多少有些了解,他若是当了官,定是会下意识的趋利辟害,走着走着,也就成了佞臣。   故而为了自己,也为了无辜百姓,还是少踏入官场为好。   当然,科举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现代高考更难,季子漠不一定能中举当官。   若是如此,那还折腾个什么劲,更是不需要温书去考。   齐家人口简单,父母不合却为人和善,齐玉虽爱生气,却也纯粹高傲的可爱。   现在吃着软饭,绸缎上身,荷包里塞着银票,出入有小厮跟着,就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只是,齐玉心里有人这事不太好办。   这几日一幕幕闪现,季子漠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在现代他也是百花丛中过,瞧着齐玉的反应,像是对他生了喜欢。   就算不是喜欢,也应当是好感。   阿吉跟着跑的气喘,停下后在他身后道:“姑爷,司琴当真是不懂规矩,你是主子,她就是一个丫鬟奴才的,居然敢管你。”   思绪被打断,季子漠回头看了眼不满的阿吉:“小姑娘家,有些脾气也是好的。”   齐玉是个心里有脾气,对外人却成了哑炮的性子,伺候的人总要有一个厉害的。   那日应下带季安出门玩,早已实现,想着他和季丫都喜欢出门,便点了个守门的人,让他去两人住的院子,问问要不要出去。   那人跑着离去,阿吉走进季子漠半步,嘿嘿笑道:“姑爷,你是不是瞧上司琴,想收房了?”   季子漠身躯一震,回头对上阿吉的一脸坏笑,心里如吃了个苍蝇一般。   得,他自己选的小厮,总是有所失有所得,季子漠收回视线,简单说了句不是,便未多做解释。   能出去玩,季丫季安自是欢喜,一个个穿戴暖和,在两个院子的汇合处相遇。   老柳在门房烤火,季子漠牵着季丫走过时提声道:“柳树,我晚下带酒菜回来,我回请你喝酒。”   老柳忙走出来,搓着手,喜的见牙不见眼:“哎哎,谢谢姑爷。”   云来酒楼的包厢,季子漠和狐朋狗友相聚,季丫乖巧的挨个叫人:“子方哥哥,苍明哥哥,云有哥哥,朴明哥哥......”   杏花村的季丫小脸干瘦蜡黄,来到齐家不过半月时间,脸上已经有了肉,变的红润。   嫣红的小小披风,包裹着小小的人,喊人时眉眼弯弯,怯弱可爱。   郭子方折扇一合,双眼发亮道:“子漠兄,咱们结个亲家如何?刚好我儿三岁了,季丫五岁,年岁上合适,到是你就让季丫嫁到我家。”   季子漠刚坐下给自己倒了茶,此时听这话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季丫忙小跑上前给他顺着后背。   季子漠咳嗽渐止,用端着茶盏的手指着郭子方问:“你有儿子了?”   郭子方不曾想他反应如此大,不解道:“我有儿子怎么了?一个儿子,一个哥儿,现在还有个未出世的。”   季子漠:......“你多大?”   郭子方:“二十?如何?”   季子漠赞了声厉害,又倒了盏茶压压惊。   他和几人玩了这些天,从未问过家里如何,不曾想郭子方二十岁,有了三个娃。   季子漠看向另外三人。   孙云有:“一子一女。”   周朴明挠挠头:“我定亲的哥儿在守孝,还差一年才能完婚。”   吴苍明大手一挥,豪爽道:“等我爹死了,我要四处去游玩,成家就是累赘,我此生定是不成婚的。”   说着拍了拍季子漠的肩膀嘱咐道:“我爹说以后不让我埋自家坟地里,等以后咱们都死了,我跟你埋在一处,逢年过节的,你让你儿孙顺手给我烧两张纸,若不然地下没钱花,可要痛苦死了。”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不搭理他的鬼话。   至于郭子方说结亲的话,季子漠自是不会答应。   几人转了话,郭子方拍了拍季子漠,靠近他道:“吴苍明自小有个指腹为婚的姑娘,在镇平县,当真是喜欢上了心坎里,三天一封信,每月一箱精巧玩意。”   厢房在二楼,楼下正对着杂货摊,吴苍明让季丫踩在圆凳上,指着摊上的珠花,问她想不想要。   季丫点点头,吴苍明把她从圆凳上抱下来:“等着。”   说着把折扇插入腰间,出了门。   门开了又关,季子漠轻声问道:“后来呢?姑娘喜欢上旁人了?”   郭子方继续道:“咦,猜的挺准,这事说起来不好评,原两人感情还算好,后有一次那姑娘无意说到话本,吴苍明投其所好,就买了几十本话本送过去。”   “他个笨蛋,只急着让姑娘开心,都未看话本内容,上面大多是才子佳人,小姐书生的故事,他那未婚妻看了这些,再想想吴苍明一看书就头疼,两人若是成了婚,一辈子都做不到红袖添香的画面,心里自然生了想法。”   “后被一个家贫书生勾了魂,两项一对比,再也看不上吴苍明。”   季子漠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这姑娘的爹娘也是个糊涂的?”   郭子方抓了把瓜子,边嗑边说:“爹娘不糊涂,架不住姑娘被激起了反骨,偷跑来桑农县,让吴苍明退婚,吴苍明伤心之余好言相劝,姑娘以为是不同意,扭头就跳到了河里。”   “吴苍明被吓个半死,救起人后彻底死了心,让他爹退了婚,这事只有两家知道,吴苍明对外则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吴苍明瞧着是几人中最是洒脱的,不曾想感情还挺波折,季子漠也跟着抓了把瓜子,除了叹息也说不出旁的。   周朴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湿润,季子漠诧异:“你知道的事情还能听哭?”   周朴明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起那一次苍明兄酒醉后的哭诉,他说他和姑娘今生无缘,他认了命,只是怕,怕那姑娘嫁给书生过的不好。”   季子漠叹服:“苍明兄当真是深情。”   孙云有解释:“是也不是,深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一切起因,皆是因那些书生小姐的书,而姑娘所看的那些书,都是他送去的。”   “若是书生真心对她,两人过的好便罢了,若是过的不好,他便觉得是他害了姑娘一生。”   这事若是往细里说,如此想也没毛病。   门咯吱一声响,吴苍明买了珠花推门而入,他把桃粉的珠花插到季丫的小揪揪上,哈哈笑道:“我就知道这个最配咱们小丫,以后喜欢什么和你苍明哥哥说,苍明哥哥给你买。”   季丫重重点头,笑的甜甜。   无涯寺建在丽山顶,正殿供着四尊菩萨,分别为: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   北风裹着枯藤,连高香都燃的快了许多,齐玉掀起衣摆跪在蒲团上,在文殊菩萨石尊前拜了三拜。   起身后接过司琴手中的香,插在香炉。   随后又拜了普贤菩萨、地藏菩萨。   无涯寺主持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侧,见此笑着念了声阿弥陀佛。   “齐施主既来了一趟,怎不拜一拜观音?”   观音菩萨的石尊打坐在莲花座上,闭着目,面容柔和,手托着净瓶,腿上坐着一活泼可爱的幼童。   无涯寺的观音求子最为灵验,有人甚至不远千里而来,更有传闻,一老妇五十有余,来替孙子求子,回去后一月有余,自己老蚌生珠,又产了一子。   见主持打趣,齐玉眼神微闪,双手合十道:“主持。”   主持跟着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齐施主可要陪老衲手谈一局?”   董寒玉还未来,齐玉点头,跟着主持去了寺庙中的八角亭中。   树木萧萧,山上一片干枯,别有一番景色。   主持捻了黑子落在棋盘:“齐施主近些日子过的可还如意?”   齐玉回:“还算如意。”   这回答,让主持稍显诧异,抬眸笑道:“看来,这桩婚事尚有可取之处,夫婿想来是如你的意的。”   齐玉手中的白子迟迟未落,主持看去,只见他脸上神情外露,变来变去的没个定数。   不由奇道:“何意?老纳所言不对?”   齐玉垂眸落子:“有如意之处,也有不如意之处。”   主持笑道:“齐施主如此说,便是如意之处大过不如意之处了。”   齐玉耳尖发红,专心下棋,不再言语。   一局终了,主持望着棋盘道:“你成婚那日,老衲冒昧的给施主算了算姻缘。”   说这话时,他脸上无笑无悲,齐玉不由的心尖一颤,抬眸看他,等着后面的话。 第21章   主持见他紧张,眼带笑意道:“施主莫急,此桩姻缘不早不晚刚刚好,乃是天注定,只是人生在世,总是要淌河过坎的,跌跌撞撞中,他喜巧,你守正,一个不好,怕是会离了心,分道扬镳。”   耳尖的红褪去,齐玉唇上泛白,胸口如压了成团的闷雷:“还望主持教我。”   主持眼露叹息的摇摇头:“老衲无法教,端看施主心意如何。”   齐玉:“主持明说。”   主持转动佛珠,又念了声佛号,指着下山岔路道:“若是到了路口,施主对他未曾入心,不妨分道离去,任他飘荡在浑浊天地间,逐渐沾染满身灰,施主日后另有一番姻缘,虽与这桩姻缘不同,却也过的安稳。”   “若是他让施主难以放下,施主怕是要做一张束鱼的网,只是如此一来,许会半生不安,结局难料。”   一番话,齐玉听的似懂非懂,主持笑道:“不过是老衲的掐指一算,当不得真,施主费耳一听,听过就让它随风去吧!”   沙弥从拐角处来,说董寒玉来了,主持起身道:“阿弥陀佛,齐施主既与董施主有事要谈,老衲便不打扰,先行离去。”   齐玉忙起身目送他离去。   这处的八角亭在背风之处,视野却是开阔的,主持的话让齐玉心中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话中之意,似是他与季子漠不是一路人,自己若是跟着他,日后会半生颠簸,是福是祸难以看透。   自己若是与他分道扬镳,反而是另有一番姻缘,能过的安稳。   大笙朝哥儿无法科举,齐玉少年时生出几分不服气,现如今几分不服气已被磨平,心中所愿,便是父母身子康健,他后半生安稳度日。   刚才的北风变了方向,一旁的枯枝空中无力摇曳,犹如东西南北风同时刮起。   齐玉想端起茶压一压心慌,手指却碰触到一旁滚烫的茶壶,指尖猛的疼痛入骨。   齐玉以往也身着亮色过,现如今却次次是白衣,董寒玉上次一身鹅黄衣,今日却是青绿绣着祥云。   临到跟前,余光看到齐玉烫红的指尖,不由嗤笑道:“几日不见,怎变的如此傻了。”   齐玉衣袖微动,掩了手指进去:“与你无关。”   董寒玉给自己斟了杯茶:“与我无关,你又为何来?”   送的帖子,他只写了一句话:皇城来的消息,听是不听?   董寒玉捧着茶碗,意味深长道:“看到帖子,你想的是皇城的谁?柏叙哥哥吗?”   “柏叙哥哥应当还不知道你成婚了,定是以为你收到信,等着他呢!”   齐玉五官精致,不笑时显得极冷,他冷眼看着董寒玉一句句说个不停,彷佛枯井般,心无波澜。   董寒玉见他无反应,便觉得无趣,住了嘴。   齐玉:“你知道皇城什么消息?为何让我们匆匆成婚?”   董寒玉:“你爹娘不是去了皇城,未传消息回来?”   齐玉袖中的手握成拳,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董寒玉:“此种缘由,你不知我也不知,总归不是好事。”   “你成婚后如何?”董寒玉转了话。   齐玉依旧道:“与你无关。”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幼稚的让董寒玉哭笑不得。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尽数散去,低声苦笑道:“我成婚后不如何。”   因名中各带一个玉字,两人小时就格外的好,也曾上山下河,也曾同塌而眠,成婚不到三日,赵大勇纳了妾,这事齐玉知。   虽依旧气恨董寒玉以往的所作所为,却也因他此时的示弱放下半数提防。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瞥见他眼中复杂神色,董寒玉猛的笑了出来:“因赵大勇纳妾,你同情我?”   齐玉:“没有。”   董寒玉笑的阴郁:“同情我的人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不过他们只知赵大勇纳了妾,却不知那妾是我扔他床上,故意为之的。”   齐玉瞳孔微张:“为何?”   董寒玉回忆那日,似是快要吐出来,道:“成婚当晚,他喝的满脸通红,弯着腰上前,笑的像个流痞。”   “若是如此我便也忍了,可他偏偏咧嘴一笑,左边是塞牙的韭菜,右边是塞牙的肉丝......”   董寒玉说到此,手捂着胸口处,干呕了下,再难说下去。   齐玉:......这次是真的同情了。   八角亭中,两人心平气和的说了这些话,恍若回到了年幼时,两人在黑夜里说着悄悄话。   石桌上的棋盘被收到了一旁,两盏茶冒着微弱的烟雾,两人同时抬手端起茶,连喝了两口,压下那股反胃。   疾风吹动两人衣摆,董寒玉看着齐玉,突兀的笑了,意味深长道:“我原以为柏叙哥一事我们俩输了,择婿入赘一事是我输了,毕竟赵大勇无论怎么比,总是比不过神童的。”   齐玉被他看戏似的眼神刺痛了下,浑身又竖起刺来:“季子漠子是比赵大勇强上千倍。”   他想也不想,开口就护短的话让董寒玉微楞,随后笑出了声。   “你知道麻尤虎如今如何了?”董寒玉的话转的莫名,齐玉更是警惕。   他不答,董寒玉继续说道:“麻老爷气晕后,麻尤虎被庶子赶出麻家,夜晚时,在城外破庙被人废了命根子。”   齐玉又惊又疑,问道:“这与我有何干系,你今日找我来,就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董寒玉:“麻尤虎一事,所有的起因皆是因为他与季子漠的一句口舌之争,你就没有怀疑?”   齐玉面上有些恼,董寒玉笑道:“我今日来不是和你争论的,毕竟此事我也并无甚确凿证据,信与不信,都随你。”   “就算不说这事,只说他和赵大勇之事,他动了动指尖,就把蠢货赵大勇身上的银子尽数坑了去。”   “赵大勇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的伺候那什么反四少,到头来连个正脸都没得。”   “你家那个季子漠,三言两句间,就让郭子方几人对他真诚相待,虽说马首是瞻还谈不上,却事事总要问一问他,他说去何处玩,几人就跟着他去何处玩。”   看齐玉如临大敌的样子,董寒玉倾身不怀好意道:“季子漠有心计,有手段,入赘所图为何?”   “你说,若是因为入赘你而不能科考,没了前程,他会不会把气撒在齐家头上?”   齐玉来不及细想,当下反驳道:“大笙律例并无入赘哥儿者不能科考之说。”   “之前没有,往后就有了。”   董寒玉收回身,理了理衣袖:“赵大勇蠢笨如猪,却好打发,不过是给他纳两个小妾,费些花销银钱。”   “季子漠......”董寒玉站起身,走下八角亭的台阶后,侧身道:“你若是还和以前一般傻,对人不设防,我当真是看不起你,日后乞讨离我董家远些,别脏了我董家的门楣。”   对董寒玉,齐玉恨过,恼过,也反思过,那些年,自己是做了何事,让他如此仇恨,恨的算计他,毁了他。   事情过了这些年,齐玉现想来,心中平淡,只有不解。   “我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董寒玉抬起的脚步又落下,片刻后转身道:“你处处压我一头,就是对不住我。”   天上青云飘动,居无定所,董寒玉抬脚离去,脚下筷子粗的枯枝应声而断。   司琴原是站在不远处,瞧见董寒玉起身便向这处走来,刚一靠近,就听到这一问一答。   当下就啐了一口,迈上青石台阶,对齐玉骂着董寒玉无耻。   今日不见一缕阳光,算不得好天气,齐玉在寒冬中坐了半晌,手脚已经冰凉,他似是无所觉,好看的双眸望着棋盘上的残局,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琴骂了好一会,不见齐玉说话,定睛一瞧,自家少爷跟失了魂,当下又骂了句董寒玉黑心肝。   这次不定又使了什么坏。   微风把发丝吹的凌乱,齐玉拢了拢披风,站起身道:“走吧!”   下山的小道上,董寒玉怀抱汤婆子,目光沉沉。   一旁伺候的哥儿不愤道:“少爷,与你不相干的事,今天何苦跑着一趟,大冷的天,山上更是风大,你双膝不能见冷风,怕是今夜又要疼的睡不着了。”   “你好心提醒,齐家少爷定是不领情的。”   冰凉的手指贴着温热的汤婆子,不一会就把双手暖的热乎,董寒玉冷笑道:“我怎会好心提点他,不过就是日子无趣,见见他的狼狈罢了。”   伺候的哥儿偷偷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他家少爷心思别扭的厉害,复杂难懂。   齐家少爷比他强他恼,齐家少爷落入尘埃,他更是恼。   两人从前是好友,现如今小厮不知如何来论了,说友人定是不对的,说仇人,又不是那般恰当。   山脚下,董家的马车与齐家的马车并排放着,似是听到了动静,齐家马车内露出一颗脑袋,勾头张望着。   见是董寒玉,脸上犹豫了几息,随后收回身,缩回了马车内。   小厮低声道:“少爷,是齐家的姑爷。” 第22章   董寒玉唇角微扬,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嗯,认出来了。”   地上几许泥泞,脏了足靴,亦脏了来时路。   马车内烧着炭笼,熏着暖香,季子漠懒散的斜靠着,犯困的打了个哈欠。   董寒玉瞧见了他,他自然也是瞧见了董寒玉,想想自家名义上的夫郎和董寒玉的不对付,季子漠便未和他打招呼。   董寒玉都下来了,想来齐玉也是快了。   估摸着,应当又是竹马之事,叫什么来着?季子漠回想了下:郑柏叙。   他对此人甚是好奇,若是有机会,定是要认识一番,瞧一瞧是多优秀的人,竟引得齐玉和董寒玉两人闹翻不说,又苦等多年。   齐玉现如今心中情爱如何,季子漠猜不透,但他对现下的日子异常满意,想着若是齐玉对郑柏叙不再坚定,他不如努力两分,主动厚着脸皮问上一问。   指望着齐玉那个性子主动?季子漠不敢想。   齐玉要是愿意当他真正的夫郎,那自然皆大欢喜,后半生衣食无忧。   马车外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推开马车门,对微楞的齐玉笑道:“我来接你回家。”   季无漠眉骨略高,眼眸显得深邃,往日看向齐玉,虽笑着却也只是笑着。   此刻嘴角弧度与往常无二,眼中却带了两分亲昵宠溺,似他们两人是对恩爱夫夫,   齐玉从山上走下来,裹了满身的风寒,脚下的黑靴,鞋面上也是星星点点的泥点。   他顿住了脚步,不知自己应当做说什么,更不知自己应当做什么。   主持的话,董寒玉的话,彷佛把他置身于迷雾中,双眼朦胧的看不清季子漠的真容。   季子漠跳下马车,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是见到我高兴坏了,还是走了这一路冻傻了。”   桑农县冬天多雪,一阵风吹来,雪花洋洋洒洒的再次落下。   一片六瓣雪花落在齐玉眼帘,他被凉意激的眨了眨眼,稍显呆萌。   齐玉扭头看他:“我为何见到你会高兴坏了?”   他问的认真,是真的不解。   季子漠心思转动,笑的不怀好意,言语试探道:“那自然是夫郎心悦夫君,半日不见心中挂念,夫君来接是个惊喜,惊喜之下自然高兴。”   四目相对,齐玉忙转移视线,如不战而退的士兵,他向着马车而去,走过季子漠身旁时,低声道:“油嘴滑舌。”   季子漠当了回流氓,也没瞧出齐玉的心思,看不出是害羞还是气恼。   他摸了摸鼻子,跟着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齐玉用惯了的,车内宽敞可走人,司琴跪坐在蒲团上煮茶,季子漠捞了个汤婆子塞齐玉怀里。   齐玉看了他一眼未说话。   这一瞧就是心中有事,季子漠便不在扰他,把事情划拉了下,估摸着是山上发生了什么。   得,总感觉自己的胜算不大,齐玉还是要跟着竹马跑。   哎,人生路漫漫,郑柏叙犹如一把剑,悬在季子漠的头上,不知何时会掉下来,这软饭吃的快要消化不良。   季子漠在马车里睡了好一会,此刻毫无困意,古代无手机等物,实在是无聊。   书倒是有,季子漠翻了遍,全都太正经,他是一本都看不下去。   季子漠凑到桌前,扯了个蒲团坐在了司琴对面,一手揽着袖口,抬手把茶香往自己面前拢了拢。   “这叫什么茶?”   司琴翻了个白眼,拿起他手旁的茶罐,手指点了点上面的字:凤凰茶   遭人嫌弃的季子漠:......   在现代季子漠是外人眼中的不着调,上到七八十,下到刚会走,就没有他不招惹的人。   如:他打着哈欠下来,小姑娘甜甜的打招呼喊叔叔,举着手里的棒棒糖软糯道:酥酥,帮剥,糖   季子漠摇摇头,小姑娘失望的自己剥,等到废了好半天的劲剥了一半,季子漠弯腰笑道:叔叔帮你   小姑娘笑的甜如蜜:谢谢酥酥   季子漠摸摸她的头说不客气,两下扯开糖果皮,在小姑娘的期待下,把棒棒糖塞到了自己口中。   当然,最后的代价是惨痛的,小姑娘第一次来季家,季子漠也没想到她那么能哭。   从早上哭到下午,边哭边吐,吓的一群人喊着送医院,只有她妈妈淡定无比,说没事,每次哭都这样。   那一天,已经大学毕业的季子漠在书房跪了一天。   她在下面哭,他在上面跪。   司琴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的婴儿肥都未完全褪去,季子漠自是没有其他心思。   只招惹人的习惯依旧存在,故意逗她:“凤凰茶,是喝了就能化作凤凰腾飞与天际?”   司琴啊了一声长大了嘴巴,震惊自家姑爷居然能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齐玉不知何时看了过来。   季子漠学生姿态,问出一个个傻问题,司琴连茶都顾不上了,震惊后鄙视,鄙视后嫌弃的告诉他答案。   司琴以为他是真的不知,齐玉看的出,一句句的,不过是季子漠逗着司琴玩。   马车造的精致,车门关的严实,可寒冬的日子,冷风总是能拐弯抹角的钻进来。   有着冷风的地方,应当是呼吸顺畅的,齐玉却觉得自己犹如被封在了罐子中,闷的无法喘息。   “季丫和季安呢?”他开口,打破了自身的沉静,也打破了那边的热闹。   季子漠侧身朝着他说:“在家里,我跟他们说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不一定,让他们不用等我们吃晚饭。”   齐玉:“嗯。”   马车行到宽敞的官道,平稳了许多,齐玉想找些话说的,可终归是不善此道,使得车内一片寂静,入耳只有车轮在夯实的黄土上,一圈圈滚动的声音。   马车行过县门,忽听几声:“季哥,季哥。”   季子漠听着声音耳熟,手指弯曲,把车窗推开了一些。   马车外的人惊喜道:“季哥,你还真的在马车上啊?”   赶车的人听见动静停下马车。   季子漠把车窗推的大了点,探头看着车外的四个小孩,乐道:“这是不当乞丐了?脸洗的这么干净,我都快要认不出了。”   当时窝在墙角拿着破碗,衣衫破烂的四个乞儿,如今笑呵呵的站在齐家的马车外。   衣服依旧破烂,打着补丁,但比往日好上很多,没有再挨冻。   四个小孩你推我,我推他,笑嘻嘻道:“我们在县城西街买了两间房,又找了私塾。”   挠了挠头嘿笑着补充道:“私塾先生看我们可伶,说让我们打扫私塾,抵一半束脩。”   季子漠瞳孔微张,诧异道:“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这么有魄力。”   穷惯了的人一朝得了钱,大多是护着不肯花的,更不要说上学这件事。   在古代不识字的多,读书识字格外奢侈。   奢侈之物,说珍贵也珍贵,说可有可无也是可有可无。   “因为你之前给我们讲故事时,无意间说过一句,科不科举是其次,人最好还是识得几个字的,能明白些事理,所以我们就去私塾上学了。”   这话是何时说的,季子漠想破脑袋都未想出来。   雪下的大,只这一会,四个小孩身上就积了白,季子漠说了声等下,收回探着的身子。   抓过马车另一侧,自己的披风,走到车门处推开门。   弯着腰把披风扔给他们:“用这个蒙着头回去吧!”   后腰被人从后面戳了下,他回头看去,齐玉不知何时也跟到了车门出,青葱修长的手指握着白色的披风,向他递了过来。   动作是暖人的,脸上依旧如车外的雪,无色无味。   季子漠拿过他手中的披风,又扔给车外的四个孩子。   那四个孩子也不跟他客气,把两件与他们不搭的披风紧紧的搂在怀里。   季子漠:“生活上也别太节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齐家找我。”   四个孩子点头:“知道了,季哥你有活就来西街找我们,很好找的,最破的那两间房就是了。”   说着嘻嘻哈哈跑了去,季子漠一拍脑袋,提声喊道:“哎,我帮忙归帮忙,也别把我当冤大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没多少善心。”   齐玉:......   跑着的孩子哈哈大笑,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喊着回道:“知道的。”   季子漠忙把车门关上,缩着脖子搓了搓手。   他挪到炭盆旁烤手,指了指身旁:“不嫌冷?过来暖暖。”   没暖气没空调的日子太难熬了。   齐玉跟了过去:“他们......”   季子漠抬头看他:“他们怎么了?”   齐玉:“没事。”   季子漠:......   季子漠:“你是想说他们年纪不大,还挺有本事?”   齐玉不解:“嗯?何意?”   季子漠眨眨眼:“不是吗?那我猜错了,他们无家族庇护,敢拿出银钱买房子,上私塾,若是没点脑子,早被人抢完了,现在还安安稳稳的,不就是挺有本事。不知道用的什么招。”   季子漠眉头微微拧着,想了一会没想出来,索性丢下不管:“下次有时间问问。”   齐玉手伸在炭盆上,维持着烤火的姿势,看着季子漠好半晌都未回过神。   对于这些,齐玉从未想过,他知人间疾苦,遇事却不会向季子漠这般,下意识往人性处琢磨。   “你身上的钱还够用吗?不够我让司琴再去账房支些钱给你。”   司琴端了茶递给齐玉,小脸又开始气鼓鼓:“少爷,刚开始你给森*晚*整*理了三百两,后又赢了五百两,一共八百两,怎还会缺。”   没人端茶,季子漠只能自己伸手,随意道:“暂时不用,我还有两百多两,够花一阵的。”   司琴震惊:“姑爷,你怎么花的这般快。”   季子漠低头喝茶,摸了摸鼻子未说话,一副心虚的模样。   齐玉垂下眼帘,眸光微闪。 第23章   马车停在正门处,季子漠弯腰下了车,站在一旁等着。   冬日穿衣多,有披风遮挡时看不出他的清瘦,此刻少了披风,他站在雪中怕冷的搓着手,唇角略白。   齐玉下车的动作微顿,犹如初次发现他的身形。   司琴从车门探出头,怒气不争道:“姑爷,你当夫君的,也不知道伸手扶一扶少爷。”   又嘀咕道:“一点都不知道体贴。”   季子漠:……   忙上前托住齐玉的手臂,口中连连说抱歉。   不是他不会体贴,实在是除了眉心处,哥儿就是男子的外形。   季子漠总是下意识把齐玉归为男子,他绅士风度稍微有那么一些,但在现代也没有回身护男人下车的习惯。   手腕握在别人掌心,齐玉抬眸间,季子漠猛然站住脚,上下打量着他。   齐玉:“怎么了?”   季子漠松开攥着他的手,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我们俩身高一样。”   齐玉看他:“所以?”   季子漠想哥俩好的揽他的肩,临到跟前想到什么,胳膊拐了个弯,落在了自己头上:“所以我就忽略了照顾你。”   齐玉:“我不需要你照顾。”   季子漠:“行行,不照顾。”   齐玉:......   此时临近傍晚,季丫和季安在家里待了半天,季子漠尽着大哥的责任,让齐玉先回暗镜院,他去那边看看。   两个院子离的不远,分叉路口,司琴撑着伞,伞下的人侧身站着,望着季子漠走远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至他拐了弯,才收回视线。   司琴捂嘴笑道:“少爷,就这一会,你就舍不得姑爷了?”   “少爷,今晚是否让姑爷回房睡?秋叔这几日着急的都未睡着。”   走了这一路,齐玉白色的衣角早已染上湿泥:“去叫管家过来。”   司琴察出齐玉无心说笑,忙把伞给司平,小跑着去唤管家来。   书房内,齐玉吩咐完,管家多嘴问了两句,见他不答,便退门而去。   季子漠回到暗镜院听闻齐玉在书房,想着应当又在看账本。   闲来无聊,便去了齐玉替他准备的书房内,书房日日有人打扫,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两侧木架上放满了书。   季子漠指了指案桌后面:“晚点把那副日雪山行图挂上。”   他把书架上的书翻遍,才子佳人的话本自是没有,只好拿了游记打发时间。   原是打发时间,看着看着也沉浸了进去,写的很是有趣。   咯吱一声,有人脚步轻盈的推门而入,走到桌前拿起火折子,轻呼一口气,火苗升起。   橘黄的烛光被人端着越来越近,季子漠抬头,看清来人奇怪道:“嗯?怎么是你?阿吉呢?”   季子漠凡事舒适为主,他半靠在圆椅里,腰后放着软枕,脚搁在桌子上,如此没规矩没正行,司琴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未听过。   她不满道:“姑爷,不是你叫我来伺候的吗?”   季子漠视线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眸子微微眯起,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阿吉搞的鬼。   另一侧的书房内,灯盏尽燃,管家垂首站在房中,一五一十道:“少爷,那四个乞儿是用一百五十两,买下了两间房屋。”   “还需要查别的吗?”   齐玉坐姿端正,与季无漠不同,他手指落在书页上,过了片刻道:“其他的无需查了。”   雪落无声,齐管家退步离去时,烛光已经有些暗淡,齐玉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   斜雨顺着风飘到脸上,有些冷,他又抬手合上窗户。   心中有些乱,那四个孩子的银钱,多半是季子漠的钱。   上次杏花村那一遭,季子漠给了四十两出去,远不到一百五十两。   后应该又让他们做了旁的事。   麻尤虎......董寒玉提过的名字,浮现齐玉脑中,季子漠和麻尤虎起了口舌,随后桑农县流言四起,麻老爷先后撞见麻尤虎和后院之人苟且,气恨赶出家门后,在破庙被人废了命根子。   此事起因是季子漠,后面是否是季子漠的手笔,齐玉想都不敢想。   他与麻尤虎无交情,麻尤虎此人禽兽不如,落得这个下场齐玉只觉活该。   但若是一切是季子漠操纵,此人必是睚眦必报之人,而且手段谋算了得。   成婚日子尚短,齐玉闭目回想,季子漠心机深不深他无法决断,但定是一个擅算人心之人。   季丫落水命垂一线,齐母得了消息就打发了媒婆上门,故而有入赘是齐家逼迫一说。   这个想法不止外人有,齐家也是有的,所以齐母齐母,乃至齐玉,都对季子漠有些愧疚之心,想着多对他好些。   好在成婚后季子漠处处做的妥帖,哪怕在外收了讥讽,被人下了面子,也是毫无恼色,坦言自己入赘的身份。   结两姓之好,成婚前自是打听过季子漠的性格品性。   想想那些话,齐玉扶着窗框,快要站不住。   打听出来的神童,和这个季子漠判若两人,齐玉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个吓人的念头。   “我方便进来吗?”   敲门声伴着季子漠的声音传入耳边。   齐玉按下所有思绪,转身道:“进来。” 第24章   季子漠推门进来,自来熟道:“还是屋里暖和,你站窗户旁边做什么?不嫌冷?”   说着走上前,拽着齐玉的袖子,把他拽到火盆前:“烤烤手。”   齐玉听话的坐在矮凳上,把手伸到火盆上方。   季子漠黑眸略转,心下思量,他刚才牵人时齐玉乖乖的跟着他走,应当是不排斥他的吧?   季子漠用脚把矮凳勾到火盆另一旁,齐玉看着那脚,忍了忍没说话。   “咳咳,那个,引升是你给我选好的小厮?”   齐玉眸光微动,没说话,司安不是个多嘴的,应当又是司琴露了话。   红彤彤的炭盆烤的人浑身暖和,季子漠把手掌翻转,用指尖挠了挠齐玉正在烤火的掌心。   齐玉心尖一跳,犹如被人用钩子勾住了心。   “嗯。”   “怎么不直接和我说?”   “不想说。”   一声闷笑响起,齐玉抬头看他,不知是不是被火烤的,脸上有些红晕。   “你笑什么?”   季子漠回:“笑你咯,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齐玉拧眉:“谁是雷锋?”   季子漠:“额......我之前认识的一哥们。”   齐玉:“杏花村的?”   季子漠表情古怪了下,随后扯开话题道:“阿吉不太行,以后就让他在外院待着。”   齐玉奇道:“他出了什么错?”   上次季子漠在门房冻了一夜,阿吉连炭盆中的火熄灭了都未发现。   当时齐玉要给他换个人,季子漠说和阿吉无关,连责骂两句都不曾。   这次是出了多大的事,居然是舍得责罚了。   季子漠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说来话长,上一次司琴与我说话语气不好,我逗了她两句,阿吉误以为我看上了司琴,今日我在书房看书,他擅自来找司琴到书房伺候我。”   他话还未落,和风细雨的书房就猛然降温,齐玉双眸带火,直直的瞪着他。   季子漠忙解释:“别误会,我没那么禽兽,一个小姑娘,都未成年,我就是条狗都不会起肮脏心思啊!”   “年纪大些你就能起心思?”齐玉想也不想的追问。   这话问完方觉不妥,再忆起他上次说了解男人与女人的身体结构,更觉心烦。   刚觉暖和的火焰现变的燥热,他站起身两个大步走到案桌前,坐下后随手抓了个账本。   “你若是想纳妾,随你,司琴司平是我的人,不会予你做妾。”   季子漠跟着起身,手撑着桌沿,弯腰去追他的双眸,语带柔情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纳妾,我不会让跟了我的人受委屈,尊荣诰命是给不到,但最基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可以的。”   窗外闷雷砸空,湿粘的空气肆虐着,齐玉手中虚握的账本落在桌角,心底如被针轻扎。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听到。   季子漠没想到齐玉反应如此大,他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嗓子发干,清咳了声,边伸手拿齐玉落在桌角的账本,边说:“我们俩既然已经......”   季子漠在脑中遣词排句,想着说服齐玉和他当真夫夫。   他想的认真,连手指何时拿起了账本都未留意,当手中的账本被人夺取,他抬头看过去,深邃漆黑的眸子尽显迷茫,不知发生了何事。   齐玉看着自己手中的账本,双眸睁大,似是比他更震惊。   “我...我...我看看账本是不是,是不是脏了。”不会说谎的人找着蹩脚的借口,慌乱的解释。   季子漠的手还维持着拿账本的姿势,外面乌鸦一声哑叫,他搓了搓指尖。   面色泛冷,浑身孤寂如烟,那烟中伴着密密麻麻的细针。   齐玉身上的刺明显,只一眼便能看清。   季子漠身上的刺裹着烟雾,除了他,无人能发现。   不过片刻,他垂着的眸子抬起,露出一片笑意,打了个哈欠道:“好困,我先回去睡觉了。”   季子漠直起身,转身打算离去,猛不防衣袖被人紧紧握住。   回头挑眉做坏笑状:“怎的,齐少爷舍不得我走了?”   又是不着调的话,齐玉手松了下又再次攥紧:“你刚才的话没说完。”   季子漠眉头紧皱,似在努力回想:“刚才......一打岔全忘了。”   齐玉抿着唇不依不饶,季子漠无奈扶额:“能忘记的话,肯定不是重要的话,说不定我睡一觉就想起来了,等我想起来了告诉你。”   说着拽了拽自己的袖子:“乖松手,真的困了。”   季子漠情绪恢复的快,现一切如常,齐玉不知为何,心慌不安。   季子漠拽着自己的袖子,眼看就要完全拽出,齐玉又直接握上了他的手腕,强势道:“不准睡,帮我看账本。”   星离雨散,唯有纯白雪花坠落屋檐,一张长书案上,两人坐在东西两侧。   大晚上的不睡觉,看什么账本,齐玉死活不放季子漠走,季子漠只能无奈留下。   不过也无妨,他上学十几载,摸鱼摸惯了。   从箱子里拿出一摞又一摞账本,摆在两人中间,又把两本账本摊开竖起,说了句好好看,谁也不准打扰谁,直接趴着睡了。   一排一排堆的高高的账本,似是高山深海,阻隔着两人,齐玉翻了一页又一页,一字都未看进去。   “季...你刚才是否生气了?”   静悄悄无人答。   “季子漠,夜深了,是否要让司...安送些吃食送来?”   静悄悄无人答。   “时间不早了,明日再看?”   齐玉连说了几句,皆是无应答,胸口说不上的烦闷。   把手中的账本翻完,伸手拿下一本。   夜已深,齐玉双眼发涩,不由的也打了个哈欠,可季子漠一直不说回房睡觉,他也不好再说。   司琴进来加炭,一进门把整个案桌的情形尽收眼底,眨了眨眼,奇怪道:“少爷,姑爷困了怎么不回房睡,趴在桌上岂不是难受?”   齐玉:???   齐玉看了半夜的账本,头脑昏沉,想明白司琴的话,站起身。   一二三四五六,季子漠在两人中间垒了六层账本,齐玉看了一摞还有一摞,看了一摞还有一摞,他想着账本多,也就没起疑。   现站起身就看了个全部。   季子漠那边的账本是一点都未动,趴在桌上睡的别提多香。   胳膊弯曲着,手绕在后颈处,上学时常见的趴桌睡,齐玉瞧着就难受。   那么大一人,只禁锢在那一小地方,动都动不了。   齐玉坐了这半夜,脖子酸腰更是酸,季子漠这样睡,定也是不好受,一时都不知该不该气季子漠糊弄他。   不由的想起主持的话,他喜巧。   “季子漠,回房睡。”   “季子漠?”   说话无用,齐玉走过去推了推他:“季子漠。”   季子漠睡的正熟,被人又叫又推的,烦的皱眉。   梦里分不清今夕何夕,只当又是在哪个会所,叫他的是酒肉朋友,亦或是一群陪酒的。   烦躁道:“滚开。”   说完未睁眼,把头转到另一方睡去。   齐玉站在原地发傻,加炭的司琴也是傻傻抬头,姑爷刚才说什么?   滚开?   姑爷让自家少爷滚开?   语气还甚是吓人,和往日嬉笑的姑爷状似两人。   季子漠一觉睡到天亮,还未睁眼就痛苦的惨叫了一声。   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胳膊腿外加一个脖子,动都无法动。   司琴闻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谨慎的不敢上前。   原是没有这股谨慎的,可昨晚季子漠的一声怒斥的滚开,让她不敢再随意言语。   身上披的大氅滑落在地,季子漠余光看到人,捂着脖子,姿势怪异的起身:“你们少爷呢?他自己回房睡,也不知道叫我。”   六摞书依旧放着,像是纹丝未动,想来是他睡着齐玉就偷跑了。   司琴贴着门靠着:“少爷叫你了,少爷叫你回房睡,你让少爷滚开。”   季子漠揉脖子的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了下,糟糕,齐玉那家伙又该生气了。   “姑爷,姑爷,不好了。”阿吉响亮的喊声入耳,犹如天塌地陷一般。   季子漠顾不上其他,忙大步走过去开了门。   风雪已停,地上白茫茫一片,季子漠起得早,小厮还在扫着雪。   大冬日的,阿吉急的一头汗,看到季子漠快要哭出来,仓皇无措道:“姑爷,县里贴了告示,说,说......”   他大口喘着气,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惊恐的像是大难临头。   季子漠:“说什么?”   这一瞬他心里想了又想,贴告示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想吃个软饭,总不能不准吃软饭了。   “告示说,即日起,笙朝境内,哥儿入赘者不准再参加科举,若是想参加科举,要等休弃夫郎后方可。”   脑子快要转出烟的季子漠:????哈???啥??   季子漠听的发懵,想破天都想不到这项政令,当皇上的有毛病?   入赘者不准参加科举,这条他不理解,却能听懂。   等休弃后方可,不是想挑事,惹的别人夫夫不合?科举当官,和人家休不休哥儿有甚关系。   入赘哥儿不行,入赘女子就行了?   当皇上的是不是想把哥儿往悬崖处境推?   季子漠一时脑洞开的比较大,总不能是皇上同为穿越者,打算一步一步消灭第三性别?   他呆怔站在原地,瞳孔微张,犹如无法接受的傻了一般。   疾风吹动树木残枝,整个暗镜院悄无声息,扫雪的小厮不敢动作。   昨日董寒玉说到此事,齐玉整夜无眠,不知如何去说,料不及消息传的如此快,今日就贴了告示。   世间男子哪有不想封侯拜相的,因入赘切断了季子漠科举之路,他......应当恨不得手刃他吧!   屋檐下,齐玉脸色煞白,浑身僵硬,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难以呼吸。   他与雪色相同,唯有眉间赤红一点,艳的动人。   人生万般难题,这个死结齐玉不知如何是好,恐惧着,忐忑的,像是犯了无数罪孽,等待着季子漠的审判。   季子漠出来的急,连落地的大氅都未来得及捡,此时风一吹,湿粘的冷风顺着脖子往下,激的他打了个寒颤。   搓了搓手转回身,瞧见傲立在风口的人,如画的眉眼故作镇定似往常,可季子漠却瞧见里面皆是忐忑不安。   季子漠:“你......”   “少爷,少爷......”   院门处,小厮打扮的人连滚带爬而来,惊恐神情比阿吉有过之而不及。   这小厮季子漠成婚前两日见过,之后便随了齐父齐母去皇城。   季子漠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你不是跟着去了皇城,老爷夫人可回来了?”   小厮冬衣被锋利之物划了几道长口,雪白的棉花外露着,头上的帽子歪着顾不得整治。   他瞧见季子漠和齐玉,猛然失了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少爷姑爷,老爷和夫人带着舅老爷家的几位哥儿/小姐走水路回来,遇上水上盗匪,整个船都翻进了洛河。”   哭声如乌鸦啼叫,悲的人六神无主,齐玉似是傻了,不懂着话中的意思。   浑身筋骨尽数被人抽去,他摇摇欲坠无法站住,司琴未经过事,边支撑着他边哭着喊少爷。   可她年纪小,又比齐玉矮了一截,自己都快哭的站不住,又如何能支撑住齐玉。   泣不成声时,艰难支撑的重量被人揽了去,她泪眼朦胧中,是季子漠揽着了齐玉的腰,把他的重量接过去了大半。   司琴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崩溃大哭,求救道:“姑爷,这可要怎么办。”   伺候的人,打扫的人,呆呆的站着,有的吓哭了,有的吓懵了,季子漠视线扫过他们,最后垂眸看向自己怀中。   齐玉倒是没哭,唇瓣苍白如院中雪,双目红过眉心,眼看就要滴血。   他双手紧紧攥住季子漠胸口的衣服,抖的不成样子。   外人不曾看出齐玉内里模样,可季子漠知道,齐玉已经软了下去,此刻全靠他搂抱着才能站住。   季子漠手掌在他肩头摩擦了两下,轻声道:“先别害怕,先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说,就算出了事,也要生见人,死见尸。”·   邹然噩耗砸丢了齐玉所有理智,耳边沉稳的话如指路明灯。   季子漠厉目看着跪地痛哭的小厮,眉头皱如深山:“现在哭什么,你们在哪里遇到的水盗?桑农县靠水,谁人会不识水性?就算遇到水盗丢了货物跳下河,多少能活下几成人,为何就你自己回来的,其他人呢?”   “这一路水道商船应当不少,沿岸是各州府,都有驻军,我们船上带的也有善战之人,怎么都不至于撑不到驻军前去相救。”   耳边哭声渐止,抱着齐玉的人如大山,条理清晰的问着话。   “我,我爹娘皆擅,擅水性......”   阴云透过一丝光亮,绝望之人看到了希望,齐玉慌忙说着。   齐玉把季子漠的衣襟拽的更紧了些,朦胧赤红的眸子望向他,犹如望向救世神明。   他把季子漠的衣服当成救命稻草,季子漠后背上的衣服都在发紧,他微微弯腰,低声道:“先别急。”   齐玉:“我不急,不急。”   小厮止住大哭,抹着眼泪道:“老爷和夫人走的是阎王道。”   季子漠浑身一震,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又开始发软,忙又搂紧了些。   季子漠:“为何会走阎王道?”   阎王道,三不管之地,故而海上劫匪聚集地,别说经商之人,就是军营都要绕绕道。   小厮:“因,因舅老爷惹了皇怒被下了大狱,不知会落得何种地步,皇城风雨摇摆,老爷和夫人带着几位哥儿,小姐回桑农县,想替他们张罗婚事,要是有个万一,多少能保住几个。”   嫁入夫家,不受父家之责,几位少爷是保不下,哥儿,小姐的许是有些可能。   小厮继续道:“老爷夫人怕走别的道会受阻,只能走水路少些波澜,谁知行至凤凰府那处,知府阻挠拖着不让走,夫人一急,就改道走了阎王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的打击莫说齐玉,就连季子漠都有些难以接受。   父母没了,靠山舅舅还倒了。   摇摇欲坠的泪终是撕破眼帘,雷霆而出,齐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推开季子漠,漂浮着脚步往外走:“准备船只,我要去阎王道。”   生见人,死见尸,他要去寻的。   头顶乌云密布,压的人无法喘息,齐玉衣衫单薄,孤身一人走在雪中,跌跌撞撞的往外而去。   两旁树木花草凋零,桃花树上唯有干枝。   胸口的衣襟被松开,褶皱处恢复原样,季子漠垂眸看着自己绣着翠竹的衣袍,轻叹口气。   事情还真是绝无仅有的糟糕。   司琴几人反应过来,都紧跟着齐玉而去,季子漠转身回了屋内,打开墙角的箱子。   连续开了三口箱子,才找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来。   拿着披风大步去追人,如他所料,齐玉被拦在了外院。   齐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尽数跪在雪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齐管家与齐秋声声落泪:“少爷,我等去,我们受齐家恩惠,哪怕把命丢在阎王道也是应当,少爷,你万万去不得。”   齐玉立在昏暗天地间,滚烫的泪水颗颗落下,嘴唇翕动难发一言。   他想说他要去瞧一瞧,就算是父母死了,他也要带着他们的尸骨回来,让他们入土为安。   可嗓中似被泥浆填满,连虚弱之音都发不出。   “齐管家,准备船。”   肩头落上重物,他转头,泪水模糊视线,他看不清是谁。   冰如铁的手掌被人握住,被人牵扯着往前。   齐玉不知他是谁,不知他要带他去何处,茫然天地间,只有他来牵他,只有他领着他走。   无边水面上似是有道屏障,后退是清明,前进是浑沌,船只甲板上,季子漠拢着黑色大氅打了个喷嚏,对身侧道:“听你的,去吗?”   后面管家和齐秋满脸急色,季子漠冲两人微微摇头,示意莫说话。   丧父丧母割肉之痛,不让齐玉走这一趟,他怎会罢休。   在水上行了七八日,悲伤渐缓,现如今阎王道黑压压一片,犹如死神面世,他怎会带着一船熟悉之人去送死。   高挺的鼻尖有了凉意,季子漠抬头望天,细雨如冰针落下,刺到脸上生疼。   北风潮湿,吹湿衣衫,良久后,齐玉闭上眼,浓密的睫毛颤抖中,滚下苦涩的泪滴。   “转道回去吧!”他七八日未曾开口,清冷之声如粗沙,刺的人耳朵生疼。   掌舵的船夫掉着船头。   船上房间狭窄,季子漠倚靠在房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呜咽,眼眸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他让齐管家准备船时,就知道了此刻的结局。   虽之接触过几日,凭良心说,齐父齐母对他实属是好,发生不幸,季子漠自是不想的。   但若说有多少难过,那倒也不至于。   死后不管身后事,活着的人总要想往后,齐家一摊子事如何办,不说齐玉适不适合做生意,只说他刚刚瞧了几日的账本,其他一窍不知,怕是有的烦。   季子漠就咸鱼混吃等死的心思,并不想插手齐家的事,更何况,齐玉也是防着他的。   另有齐玉和那个竹马,季子漠都不知是何种情况,被动的无从下手,不知软饭前路如何。   房中声音戛然而止,季子漠楞了下,犹豫后手指屈膝敲了敲门框:“齐玉?”   “齐玉?”   季子漠:???这傻子不会自己跳河往阎王道游了吧?   闪过这个想法,季子漠猛的推开门。   乌云密布的天,压的人无法喘息,窗户四开着,河水流动声入耳,似在奏着悲歌。   齐玉站在窗前,似石雕一动不动,季子漠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那么傻。   他走上前,寒湿似触手一般灵活,钻过衣服缝隙,死死贴在全身皮肤。   离得近来,才瞧见齐玉是何种模样,斜雨打湿他精致脸庞,分不清上面是泪是雨。   脸上红的犹如涂了上好的胭脂,季子漠呼吸一窒,忙按住他的肩头,急道:“齐玉,呼吸,呼吸。”   肩头被人摇晃,齐玉茫然的看向他,双眼懵懂如幼童,像是不懂呼吸为何物。   闷雷劈空,外面是齐管家的喊声,嘱咐着掌船的留神。   季子漠手掌卡住齐玉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   洁白的齿,嫣红的舌,冷风直往里灌,像是在迷雾中刮出一条路,齐玉迷茫的眼中有了些许焦点。   季子漠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宽慰,叹息一声,抬手在他硬挺挺的后背拍了拍。   有些伤,有些疼,唯有自己挺过去,再多安慰都无用。   闷雷一声一声响,好在始终未曾落下暴雨,整艘船提心吊胆的回到桑农县。   在船上飘了半月,下了船踩在实地,季子漠快要有些不习惯。   只是还未站稳,又听到不近不远处传来一声:“姑爷姑爷,不好了。”   季子漠快要哭了,齐父齐母船沉了,皇城的舅家落了狱,靠山摇摇欲坠的,倒不倒还不确定,现在事情还能更糟糕?   跑来的小厮是被季子漠留在桑农县的阿吉,似是见到爹娘一般的奔至季子漠身旁。   齐玉经过这一遭,犹如雪山结冰,更是冷寂,他提着衣摆下了船,立在季子漠身侧。   阿吉急忙道:“少爷姑爷,皇城传来消息,舅老爷一家被判了抄家流放塞北边城。”   齐玉脸色猛然发白,季子漠面上不显,心里却哀呼了声,他最怕的就是如此,靠山倒了,事情可就千难万难了。   “不止这个,二老爷带着个少爷来,说是老爷的儿子,回来继承家业,现在都搬了进去。”   季子漠:???啥?   季子漠发懵的转头:“咱爹还有个私生子?”   齐玉也有些发懵,随后冷声道:“没有。”   季子漠半信半疑:“真的?”   齐玉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季子漠:......   他真的要哭了,果然,人生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齐宅被人占了,自无马车来接,齐管家急忙让人去租了几辆马车过来。   季子漠手指点动裤腿处,速度略急,齐玉上了马车见他不动,回头看他。   季子漠回神道:“我坐另外一辆马车。”   齐玉扶着车框的手蜷缩了下,嗯了声,独自上了马车。   季子漠想了想,和赶车的司安低声道:“车慢一些。”   司安意外道:“姑爷,家都被人占了,不应当早些回去吗?”   季子漠:“占都占了,不在乎这一会。”   说完朝着后面的辆车走去,路过齐管家时拍了拍他的肩。   他大步上了马车,齐管家紧跟而上。   马车内,季子漠坐下便道:“那个私生子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   他脊背虽挺得直,脚踝却是搭在弯曲的膝盖上,依旧是不端的姿势。   可却有莫名的气势,一句话发号命令般,由不得齐管家拒绝。   齐管家七上八下的心定了定,忙解释起来。   “舅老爷未起家时,许家门楣底,老爷对夫人一见钟情,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势要娶夫人入门。”   “老夫人还活着时,看不上夫人,再加上当时未分家,二老爷,姑奶奶都在,住在一处,夫人忍了又忍,受了许多委屈。”   “直到夫人有孕,老夫人张罗着给老爷纳妾,我记得刚巧那阵老爷和夫人闹脾气,院中日日都有争吵。”   “几下巧着,不知怎么的,老爷酒醉就睡了妾,弄了个孩子出来。”   “夫人生了哥儿,那妾生了少爷,老夫人欢喜的紧,夫人彻底伤了心,抱着孩子回了许家。”   “在许家待了半月不到,舅老爷就在皇城高中了,后是老夫人去许家请了五次,方才把夫人请了回来。”   “不过自那以后,夫人忍气吞声的性子就变了,把齐家里里外外抓到了手中。”   季子漠:“小妾和那孩子是娘赶出去的?”   齐管家:“是老爷赶出去的。”   季子漠:???   齐管家:“老爷给了五百两,把名字从族谱上划去,连人带孩子赶了出去,后就没再管过,连问都未问过。”   季子漠在心里说了个牛逼,他这老丈人是个狠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子,这是孩子娘不要,孩子也不要了。   想想他在齐母身边几十如一日的逢低做下,一时都不知这算不算真爱了。   他屈膝顶开车窗,侧身在外面看了一圈,问一旁跟车的人:“阿吉呢?”   “姑爷,阿吉被少爷叫上马车了。”   季子漠哦了声,又道:“你去帮我把常水叫来。”   常水就是跟着齐母去皇城,活着回来的那小厮。   齐玉叫阿吉,不外乎是问齐宅的情形,说来真是百密一疏,齐母去皇城,带的皆是中用的人,齐玉去寻人,齐管家张罗的自然也是中用的人。   两下把人带了去,留下一个齐宅,可不得守不住。   常水忙上了马车,还未坐稳,季子漠就问:“你和我说说在皇城的情况。”   常水怔楞了下,忙道:“老爷夫人到了皇城,舅老爷派马车来接......”   季子漠揉了揉眉心,打断道:“不用说如此详细,你可知舅老爷是犯了什么错?”   季子漠心思转得快,边问边在心里罗列了个官员下马罪名: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私通敌国......   常水摇头道:“这个不知,只知老爷和夫人初到那日,走路间提及姑爷,舅老爷骂了声糊涂。”   “那日上朝也无不同,谁知舅老爷上个朝,直接下了大狱,说是龙颜大怒,把七八位大人都关了进去。”   季子漠拧眉追问道:“七八位都关大狱了?”   常水点头:“是,比舅老爷官职高的都关了进去,听说还有个御史撞柱,当时未死,皇上让人拖出去打死了。”   说到这里又打了个寒颤:“皇上打死后未解气,把御史全家发配为奴了。”   季子漠忍不住低骂了声艹,这皇上有病,给这样的皇帝当御史,也真是倒了血霉。   齐管家听森*晚*整*理的心惊,忙问:“姑爷,皇城离桑农县远,与我们有何干系?舅老爷是舅老爷。”   舅老爷姓许,齐家姓齐,别说是抄家流放,就是诛九族也诛不到他们头上。   季子漠回了个不知道,又问常水:“你们回来的途中,有人阻拦?”   常水又忙点头:“行至凤凰州府时,知府言和舅老爷关系甚好,遇到舅老爷家的哥儿小姐高兴,拦着不让走,让多住些日子。可老爷却说,知府和舅老爷不合。”   季子漠CPU都要烧干了。   许家犯事正常来说是牵连不到齐家,可齐父齐母直直撞了上去,在那知府面前挂了名,是否牵连,就看别人怎么思量了。   没判刑就敢拦着不让走,瞧着也不是正派的类型,要是个睚眦必报的,还不得趁你病要你命。   朝堂之争,谁管你无辜不无辜,牵连不牵连。   马车行到人少处,季子漠道:“你们先护着齐玉回去,我去办点事。”   说着弯腰跳了下去。   他下的突然,马车连停都来不及,齐管家忙道少爷小心。   马车上常水和齐管家面面相觑,常水惴惴不安道:“齐管家,姑爷一走,我开始心慌了。”   齐管家心想,谁不是呢!回了齐宅可怎么办,老爷夫人去的突然,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   夫人这些年把齐家的人都得罪大发了,现如今还不得都占在庶子那头。   最最关键处,少爷是个哥儿,自古以来皆是男子继承家业,自家少爷占不住理。   不过转念一想,少爷是招赘并非外嫁,守家业也是合乎情理,就看各方手段如何了。   齐宅门前,四扇门齐开,拉车的马儿停住,司琴低声道:“少爷,到家了。”   被外人占了的家,又如何是家,以往是父母护着,现下齐玉初次经受风雨,心上如挂了个秤砣,坠的他有着几分慌乱。   手紧紧握着膝盖,缓了会,弯腰下了马车。   他站在马车旁,侧身看向后面那辆马车,似在等着什么。   齐管家忙道:“少爷,姑爷半路下了马车。”   齐玉袖中的手慢慢收拢,故作镇定道:“去了何处?”   齐管家:“不知,姑爷让我们先送少爷回来,说他去办些事,办何事未说。”   拉车的马昂头喷洒着粗气,前蹄在原地打着转,齐玉收回视线,抬脚踏上青石台阶。   季丫和季安被赶回了杏花村,他应当也回去了吧!想来也是,他胜算难料,又害得季子漠无法科举,他怎会陪着他。   只是......齐玉不善言辞,今日定是会与亲人撕破脸,他有些怕的,怕自己不中用,连家都守不住不住。   温室的花儿无法承受风霜,却不得不去面对风霜,齐玉孤身上前,仿若手持木棍的残兵,对阵千军万马。 第25章   齐家祠堂外,还未靠近就听得阵阵热闹。   守门的瞧见齐玉,似见鬼一般,忙转身跑进祠堂。   祠堂内喧嚣声戛然而止,片刻后,门槛处站满了人。   十几张面孔,大多都是熟悉之人。   齐玉爷爷共生有三子一女,文字辈,名取自先苦后甜,故而分别为齐文先,齐文苦,齐文后,齐文甜。   不知是不是占了个苦,二子六岁那年冬日落水而亡。   齐玉爹为老大,名为齐文先,现在祠堂领头大着肚子的男人,便是老三,齐文后。   齐文后哈哈大笑了两声,似是察觉到不妥,又忙悲戚起来,道:“齐玉回来了,可找到你爹娘了?你说说你也是,怎敢去阎王道,我们都以为......”   齐玉站住脚,似神明俯视万物,把他眼中的得意猖狂一览无余。   他们应当是想着他会如同爹娘般,死在阎王道。   “这是我家,你们离开。”   这话说的不中听,领头的齐文后不高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哦对了,你应当未见过你这弟弟。”   说着从自己身后拉出来一人,比齐玉矮了些,五官勉强算的上端正,只眼间距略宽,瞧着有些许别扭。   他被拽上前,局促的拽了拽衣服,怯弱的喊了声哥。   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   两人面对面站着,犹如一个天一个地,齐文后怒气不争道:“腰挺直。”   这人忙把腰板挺直。   齐文后这才对齐玉笑道:“齐玉啊,这就是你弟弟,你爹当时也未给他取名字,等下就要开宗祠写族谱了,我就帮他取了个名字,叫齐言归,你瞧着如何?”   “我和你爹是文子辈,你们是言子辈,你娘瞧不上我们齐家,瞧不上我们,把你的名字从齐言玉,改为齐玉,现如今可好......”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快意。   齐玉衣袖下手握成拳,看都未看齐言归,对着齐文后道:“二叔,我不知你哪里找到的人,现在未见我爹娘的尸体,我娘爹是否亡故还不一定。”   “另,就算我爹娘亡故,齐家也还有我,轮不到旁人鸠占鹊巢,贪图家产。”   贪图家产,鸠占鹊巢惹了众怒,噼里啪啦的指责倾巢而出。   “混账,许家那毒妇把你教的太不知道规矩,祠堂怎么能是你一个哥儿来的地方。”   “你父母皆去,孤苦无依,现帮你找回亲弟弟,日后也是个依靠,你不知道感恩,还怀疑我们的用心良苦。”   “齐言归是你在世上最亲的至亲血脉,我们都是你族中长辈,还能害你不成。”   秀才遇上兵,自是有理难说清,一声声厉声斥责,像是齐玉犯了滔天大罪。   齐玉是蠢了才会信他们的说辞,他脸色被气的涨红,双眸少见的浮现怒意。   他开口驳回,可总归是一人难抵众口铄金。   齐管家回头看空荡荡的来路,急的一脑门子汗,姑爷怎还不回来。   他也跟着走南闯北过,多少有些眼力见,姑爷不说内里如何,行为处事是有些偏门之道。   或可有法子解困。   等不来人,他沉着脸上前,喝声道:“各位族中老爷,我家老爷夫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就如此逼迫我家少爷是否太过分了些?我家少爷虽是哥儿,却非出嫁而是招赘的,就算有个万一,那也是我家少爷和姑爷接管齐家才是。”   这话让族中年长者气的跳了起来,胡子乱颤,指着齐管家怒骂一通,最后道:“无子的招赘由哥儿姑爷接手,这这,文先有子,岂能有一个哥儿接手,若不然以后齐家是姓齐还是姓季?”   他的拐棍啪啪的杵着地,气的恨不得背过气去。   齐玉上前半步道:“爹娘自小就说过,只有我一个孩儿,以后家中或我,或我孩儿接手,这些话你们应当都听到过。”   场面有一瞬的混乱,齐文后忙大声道:“谁听到过?反正我这个亲弟弟是没听到我哥说过。”   其他人忙附和。   齐玉似是初见恶魔,往日亲热的亲人,此刻全都变了嘴脸。   他双目赤红,双手握成拳都无法止住颤抖。   齐文后昔日对齐玉百般讨好都落不得一个笑脸,今朝见他如丧家之犬,不由痛快。   招呼着族老转身,开族谱添齐言归的名字。   这要添上了名字就是板上钉钉,更是难办,齐玉做不来大哭撕扯,只拦在族谱前怒目而视,不准他们动笔。   齐管家等人皆是奴仆,被拦在门外,急的一脑门汗:“姑爷呢?”   有人大步走来,听脚声就知他心急,齐管家等人忙跑过去。   齐管家急道:“姑爷,他们把门关了,少爷一个人在里面。”   司琴哭着说:“少爷,他们都是坏人,你快去救少爷。”   季子漠瞧了眼紧闭的门,道:“不着急。”   “阿吉,现在主院和暗镜院他们占着吗?”   阿吉忙上前道:“姑爷,二老爷一家搬到了主院,我们都守在暗镜院里,有人来,我们关门赶了出去。”   季子漠点点头,夸了句做的不错。   对齐管家道:“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墙角处,季子漠对齐管家耳语了一番,司琴哭的止不住,自己都分不清是气姑爷不中用,还是急少爷在吃人窝里。   只见得齐管家听后震惊抬头,随后喊了司平和阿吉,疾步离去。   齐玉不喜与人触碰,更不曾想过,此生会有与人拉扯之时。   几个哥儿撕扯着他,把他往一旁拖拽,齐玉红着眼眶,死死瞪着他们,可却犹如浮萍一般,脚步一寸寸无助移动。   紧关着的门从外被人猛的推开,破碎的光洒落进来,破开一室晦暗肮脏,大步而来的身形对齐玉来说犹如神明。   季子漠似笑非笑道:“怎么,齐玉爹娘还生死不知呢!几十个人就开始欺负我家齐玉一个了,他们要是还活着,你们就不怕他们回来和你们算账?他们要是真的去了,你们就不怕晚上做噩梦?”   祠堂内寂静了片刻,齐文后上前一步,笑道:“侄婿,先不说阎王道遇水盗翻船是必活不了的,就是活着回来又如何,那毒妇兄长全家被流放,还能再回来给她撑腰不是?”   齐玉裹冰的视线猛然射向他:“不准叫我娘毒妇。”   齐文后哈哈大笑,犹如他是三岁稚童,不用放在眼里。   季子漠把最后一扇门敞开到底,这才拍了拍手,回身笑道:“二叔如此说,看来是想好要撕破脸了。”   齐玉肩头被人按着,小臂被人扯着,季子漠走上前,脸上带笑,抬手钳住哪人的手腕:“还不松开吗?”   扯齐玉手腕的人唤齐言安,是二叔齐文后家的哥儿,他吃疼的喊了声,忙抽回手后退。   按住齐玉肩头的哥儿忙抬起手,后怕的退了一步。   无人撑腰时,齐玉艰难苦撑,眼中泪硬挺着不肯落下,现如今季子漠把他拽到自己身后,他再也无法坚持。   他在他身后,委屈的落泪,不过一瞬就朦胧了视线。   季子漠视线穿过大开的门,看了眼西南墙头,上面只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停留。   季子漠未进来前,齐玉一人对阵一群人,现在进来了,也不过是由一人变为两人。   气氛剑拔弩张,各自紧绷着,季子漠笑道:“能站在祠堂中的都是至亲血脉,说的俗点,都是一根藤上结出的果,不至于闹的如此僵。”   “有什么话不如坐下来慢慢商谈,最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强势到开天辟地的人,突然示了弱,似是可以平和的解决。   其他人忙跟着软了语气。   “侄婿说的对,都是一家人,凡事好谈。”   “哎,不是我们不通情理,实在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岳父岳母生前没有留下话,现在有爷们,怎能让一个哥儿掌了家。”   季子漠故作沉思:“各位长辈说的也有理,只是齐玉和一般哥儿不同,乃是招赘并非出嫁,你们说的这个.....人,连族谱都没姓名,就算是上族谱也要我岳父同意,可他又......如果按照你们说的,也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想着,既然你们介意齐玉哥儿的身份,不若我来接手,到时我与齐玉的孩子出世成年了,我再交给他,你们看如何?”   “你们也知道,现在入赘的无法科举,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站出来把事接到手里,省的你们争来争去,伤了亲情和气了。”   一屋子静可落针,皆是呆呆的看向一脸英勇就义的季子漠,他要齐家的家业,瞧着还像是齐家对不起他一样。   齐玉猛然止住眼中泪,抬头环顾四周,眉眼荒凉一片,只觉四周全是鬼魅妖魔。   原以为是来救他出牢笼,不过又是一个相同的贪婪之人。   他猛然发笑,笑的心如刀割,想阻止一切,却发现自己一无是处,犹如废物。   猛然间,手被人握住用力的捏了两下,似是别有深意,又似警告他不许乱动,自己是他掌心之物。   族谱早已翻好,父:齐文先,母:许小倩,哥儿:齐言玉。   季子漠低头一瞥,瞧清名字眼角微眯。   季子漠善辩,为了利益和他们你来我往,等到他们耐心减消,又说几句示弱的话。   白马过隙,双方如做买卖般,说着手中的筹码,找着对方不合理的继承漏洞,谈着交割的利益。   齐玉的手早已挣开,此时死寂一般的跪在蒲团上,面对祖宗排位,毫无办法。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见识到季子漠的本事,只用入赘一条,就能和他们争个平手。   西南墙头飘起黑布,在偏斜的阳光下不甚显眼。   拉扯中,季子漠猛然一拍手,站起身道:“族老们所言有理,岳丈既有儿子,齐玉继承家业自是不合理,那就依族老们之理。”   他邹然同意,喜的一群人哈哈大笑,直道他明事理。   季子漠眼露贪婪,笑着道:“那刚才我们所说......”   他们忙道:“自是依照刚才所谈,只是侄婿说的可作数?”   季子漠回头看了眼齐玉孤寂背影,道:“我是夫君,他是夫郎,这等事自然是我做主。”   这半日,事件的两个主角,一个跪在祖宗前,一个缩着脖子站在入群后。   季子漠视线扫过局促不安的人,一双手干惯了苦活,手指红肿,四五道流脓的口子。   他收回视线,看向齐文后,打趣道:“我瞧着二叔是个有本事的,还不如二叔接管了好,要不然现在我们争的你死我活,到最后偌大的家业守不住,刚才谈的就都是一场笑话。”   众人一愣,他们之前是想取而代之,但齐玉招了赘,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故而找了齐言归回来。   现季子漠主动提及,不由的心动,齐言归大字不识一个,如何守得住家,自然是换人为好。   当了半日透明人的齐言归闻言,粗糙的脸上露出急色,小心的挤过众人,到季子漠跟前道:“我,我会好好对你和哥哥。”   季子漠垂头看了他一会,似笑非笑道:“这谁知道。”   季子漠完全倒戈,帮着齐文后出谋划策,如何才能继承的名正言顺。   先是齐言归的名字自然是不用加。   再是经族中众人出份文书,文书言明,族谱上的齐言玉,并非齐玉,齐言玉幼时已死,齐玉乃是齐父齐母抱来而养。   如此一来,齐玉变为与齐家无关之人,齐父无后人,自然而然是唯一的亲弟齐文后继承家财。   齐文后听的喜不自胜,自觉结局已定。   墙角举起的布换了几种颜色,季子漠祝贺后双手合十朝天拜,道希望齐父齐母无论生死都不要回来了,要不然他们肯定都落不得好,今日谋划的一切都成空。   齐玉猛然回头,嗜血的模样犹如坠魔。   季子漠一盆凉水浇下来,祠堂内喜色稍退,随后便都出谋划策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最后还真商量个对策来。   可以再加一份文书,上面言明,齐家老太爷与老太太活着时,把祖宅及家中一切传给了齐文后,只因齐母兄长在皇城为官,行走便宜,故而和长嫂商量,明面上挂个名,所以齐家一直都是齐文后为主,齐父齐母在外帮忙而已。   齐玉被齐言安几个哥儿拉扯着,死死捂着嘴,省的他搅局。   他挣扎着,所有的恨意都汇聚在双眸,恨不得活剥了屋内的一群人。   两张文书写好,族中之人皆落了名,唯差齐玉,季子漠把文书看了一遍一遍,让人等的急不可耐。   西南墙角一片红布露头,慢慢升高,季子漠大步走到齐玉跟前,拉起他的右手,对着食指狠狠咬了上去。   鲜红的血渗出皮肉,他大力的拽着齐玉的手,把那根沁红的手指不由分说的按在了纸上。   齐玉胳膊被人反剪着,嘴上被人紧紧捂着,犹如案板上的鱼,连句话都无法说出。   他滔天的恨意,季子漠看都不敢看,嘱咐着齐言安别松手,若不然他真怕齐玉不由分说直接一刀捅死他。   两份文书已定,齐文后挺了挺肚子,为让族老偏向他,他许了许多诺出去,可那有如何,现如今,齐家所有一切都是他的,连齐玉都可以随时赶出去。   至于季子漠,一个不能科考的秀才,他会怕他?哈哈,当真是年少不经事,刚才的许诺空口白话,他不认账又如何。   跌跌撞撞的小厮跑来,言来了一群捕头,说是要抓人抄家。   抓人抄家吓的人魂不附体,祠堂内众人皆愣。   季子漠把制住齐玉的人推开,一手拿着两张文书,一手不自觉的牵住了齐玉。   一连十几个捕头大步而来,齐玉冷眼瞧着,对他们的来意毫不在意。   湿粘沾染手背,他低头看去,是季子漠握着他的这只手。   季子漠手凉如冰,掌心却出了汗,他又抬头看去,季子漠嘴角绷得直,似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齐玉眼含恨意,用尽全力把他的手甩开了去,他是那般的信任他,他父母是那般的对他,可他却因为点钱财,狠狠的背叛齐家。   他父母葬身洛河,季子漠转头跟着恶狼把他赶出了家,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魔。   齐玉恨季子漠,比恨齐文后等人更浓厚的恨意,可恨后又是深似海的悲痛。   捕快持刀而立,有了小厮喊的抓人抄家,此刻胸前的捕字,犹如怒目金刚,让人望而生畏。   浓眉犀目的总捕头站在众捕头身前,握刀严肃道:“原翰林学士许常云罔顾皇恩,全族流放,齐家这些年借势敛财在前,帮许常云家眷私逃再后,原该判齐家一族流放,然皇恩浩荡心生怜悯,现判齐家主事之人一支,主仆流放塞北边塞,齐家商铺宅院,皆充公。”   胆小的当即瘫倒在地,白发族老颤颤巍巍上前,言明齐文先于妻死于阎王道。   捕头巡视众人高声道:“齐文先已死,他这一支其余人站出来。” 第26章   捕头声如洪钟,震的众人快要破了胆。   他们齐齐看向齐玉与季子漠。   齐玉血液凝固,指尖无意紧按着皮肉。   季子漠虽紧张却面不改色,回神道:“各位差爷来这一路辛苦,只是齐玉并非齐文先之子,这点族中长辈皆可证实。”   “另族谱也在此,上面齐文先与许小倩之子叫齐言玉,我身侧的齐玉不过是失子后的慰藉。”   他缓慢转身,指向一旁的族谱。   转身间,把手中的文书一分为二,一张塞到衣袖间,一张回身递向捕头。   “这是写明齐玉非齐言玉的文书,还请差爷一观。”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   捕头接过大致一扫,眉头深皱道:“你的意思是说,齐文先一支无人了?”   县衙内   吴施中在桑农县当县令,已有三年,此时闲暇与师爷对弈。   师爷落下一子笑道:“齐家乃是县里大户,大人怎不想着亲自去查抄。”   吴施中捻着棋子,思索着该如何落子:“天冷,懒得动。”   师爷:“可惜了神童,若是没有上次的事,大人定是会给他留个时间,让他写封弃郎书,免受流放之苦。”   吴施中笑了笑未说话。   有人敲门而来。   吴施中看过一纸文书,递向对面:“师爷怎么看?墨应当是没干多久。”   师爷接过文书,琢磨着:“齐家处事和善,这些年时不时的布粥不说,偶遇灾害,也是对大人多有支持,有这一纸文书,凡事都能说得过去,只是此事是上头吩咐,要是一个人都没抓着,怕是大人不好交代。”   为人处世,宁死道友不死贫道,吴施中落下一子,冲来人说了两句,挥手让人去办。   原以为也就如此,谁知手上一局刚分胜负,下人再次敲门而入。   依旧是递上一封文书,上面言明齐家自始至终主事的,都是齐文后。   两人微楞,这事实在是巧,由不得人不多想。   若是这一切是算计,那就有些吓人了。   能算计的人两人见过不少,但有计谋又能狠心牵扯无辜的人,当真是不多见。   等到把事情问了个清楚,两人不由的笑了起来,暗道自己多疑。   吴施中吩咐了人出去。   师爷摇摇头轻叹道:“当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季子漠如此心肠,不知齐家那哥儿要如何了,叹兮哀兮。”   齐家祠堂内哭喊响破天际,齐文后扯着齐言归,直言他是齐文先之子。   齐言归吓的脸色苍白,季子漠适时帮了一句,他是齐文后为了争家产雇来的。   齐言归还算有两分聪明劲,当下就点头如捣蒜,咬死了自己是齐文后找来的。   功亏一篑,齐文后恨季子漠恨之入骨,大骂着季子漠。   从院外跑来一个捕头,停住脚和总捕头耳语了一番。   总铺头眸光闪了闪,挥手道:“上峰有令,按号令拿入,齐家主事之人一支流放塞北边塞。”   说着侧身指了几个捕头:“你们几个去拿齐文后一支其他人。”   祠堂内有齐文后与儿子和哥儿,闻言脑中一片空白,哭喊着自己冤枉,犹如野兽一般的扑向齐玉。   季子漠转身把傻住的齐玉护在怀里,脊背上落下一下下重力,有挥舞的长凳,有砸碎的牌位……   他死死抱住齐玉,不知是他是想护着齐玉,还是想从齐玉身上汲取温暖。   禁锢住齐玉的胳膊如同铁臂,他的上半身被绑的生疼。   齐玉在一片哭天喊地,喊打喊杀中回神,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季子漠,不知是疼的,亦或是吓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捕头用麻绳绑了齐文后几人,又找了抹布堵住几人的口,犹如拖拽死猪一般,拖了出去。   祠堂内死寂一片,捕头只说了句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便带着其余的人转身离去。   不过片刻,就隐隐约约传来其他院落查抄的混乱动静。   盖棺定论,祠堂中的众人一个个退出,慌乱的离开是非之地。   齐文后家中大大小小的人,大大小小的奴仆,都尽数搬了来,此刻哭爹喊娘甚是可怖。   一行人站在齐宅大门外,回头望去,只觉里面是吃人的虎。   有人稍灵敏些,忆起一切,浑身直打冷颤,大冬天的脊背都快要冒了汗,低声道:“太爷,那些主意好像都是季子漠引着我们说的......”   那头发发白的族老心慌不止,道:“莫要再说,快回家去,日后不要再提,也不要招惹季子漠这人。”   说话的人心中不甘:“太爷,我们被人如此算计,就这样算了吗?”   族老扶着他往前,低声道:“古人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等心狠手辣,谈笑间让齐文后一家几十口子流放的人,我现在是退避三舍,不敢招惹。”   “另一条,县衙那边早不抄家晚不抄家,偏偏等齐玉和季子漠回来才抄家......你想想里面的门道。”   中年吓的手一抖:“太爷是说县令偏帮齐玉和季子漠。”   族老低声斥责了句,让他再莫要多说。   肃穆的祠堂,桌椅倒地,供品踩塌,狼藉一片。   往日珍视的祖宗排位,有的落了地,有的已经断裂。   身子被季子漠搂的生疼,忆起刚才一切,齐玉猛的推开他。   季子漠犹如破碎的纸张,连连后退两步,随后如被人抽了根骨,无力的坐在角落阴影里,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齐玉把供桌上的桌布从地上抽出来,跪地三拜,随后把牌位请到桌布上。   从左到右,跪了又跪,拜了又拜,直至最后一个放到桌布上。   他跪在地上,把桌布系好,一步步季子漠身旁。   居高临下道:“你可有话要说?”   他想知道,是齐家当真对不住季子漠,还是季子漠本性如此。   与齐家人贪婪谈条件的季子漠,面容丑陋无比,齐玉当时真恨不得生吃了他。   木地板上的凉意如寒针一般,穿透衣袍刺入皮肤,季子漠似是觉不出冷,胳膊松垮的搭在膝盖,肉眼可见的颓废。   “齐玉,你让我缓缓。”他虚弱的声音略带请求。   祠堂外的哭声震天,声嘶力竭中皆是绝望无助,他们哭着,骂着,骂齐玉,也骂季子漠。   季子漠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可他也未做过恶。   他心里告诉自己,他这不叫作恶,只是自保,齐文后图谋家产在他,他将计就计在后。   道理明白着,但耳边的那些绝望,让他恐惧着,他怕。   齐玉脑海中都是季子漠贪婪的面目,清冷的眸子闪过恨意,他问,为什么。   季子漠终是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季子漠目如把脉丝线,深深的望进去,似是想看透齐玉所有。   他的视线太过攻击力,齐玉垂下的手收紧,强撑着未后撤。   过了良久,季子漠眼中像是划过一抹失望,升起消散的速度过快,像是齐玉看花了眼。   季子漠直了直身子:“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着齐文后。”   季子漠脸嫩眸深,各种想法难以看清,他头抬的有些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告诉你。”   齐玉灵动的眼眸如今死气一片,他不肯坐下,季子漠耸了耸肩:“不坐下我就不说咯。”   等人坐下,季子漠才道:“这样不好吗?刚好把你摘了出去,要不然现在就是你在哭了。”   季子漠脸嫩眸深,各种想法难以看清。   齐玉:“我是摘了出去,可现在牵连了那么多无辜。”   季子漠笑了:“无辜?不是吧!人家趁你病要你命,都要把你从家里赶出去,你还善良的说人无辜?”   他上下打量,一副看傻子的神情,让齐玉终是有了些许情绪:“我不是说他们,我是说其他人。”   季子漠笑出了声:“其他人?无论是齐文后的妻妾,还是他的丫鬟小厮,从他们跟着或者听从齐文后的话,跟着搬进来的那刻起,就不无辜。”   “跟着享福的时候不无辜,争败落难了,就成了无辜?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如你那个二叔的夫郎,他没有直接进来撕扯你,就是无辜吗?”   齐玉被他堵的哑口无言,逞强反驳道:“我二叔的夫郎为人不错,他......”   “他为人是好是坏有何关系?他站在分胜利果的位置上,就要承担吃恶果的结果。你就说,你二叔要是成了,他是不是会和你二叔一起,住你爹娘的房子,睡你爹娘的床?”   自小的教条被颠覆,齐玉难以承受,他想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一直都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人,可现在,他竟觉得季子漠说的言之有理。   冬日里瓜果少,祠堂只供奉着一盘柿子,刚闹腾间叽里咕噜的滚子了圆柱旁,只磕破了一块皮。   季子漠伸手拿起,一边剥一边随意道:“他们无辜,我不无辜吗?我们明面上夫夫一体,你流放我要跟着流放。”   柿子软的流汁,皮怎么剥都剥不好,反弄的自己一手埋汰,季子漠猛然欺身,眉间带怒道:“我才来你们家几天,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凭什么跟着你流放?你心里有人,等着人回来娶你,我就一个挡箭牌,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夫郎,我凭什么跟着你受苦受难?”   他像绵羊撕开真面目,化身为恶狼,转变的措不及防。   似是海浪迎面扑来,齐玉身子后仰,手撑着地面,决绝怒视道:“世道对哥儿不公,夫君遇祸事夫郎不可逃,夫郎遇祸事,夫君可丢一份弃郎书,便可摘的一干二净,我从未奢求过你陪我风雨共度,我自是会求的时间,让你写一封弃郎书,就算不能,我直接一头撞死在牢里,也不会牵连到你。” 第27章   齐家富贵时,他弯腰打趣的逗他,凡事认错哄人,现家破人亡,他就露出真容,齐玉高抬着下巴,悲伤如河流。   恨吗?初时恨,现悲比恨多,连至亲都如此,更何况是他一个外人,他因入赘不能科举,现下没有富贵银钱可倚,怕是迫不及待写下弃郎书。   齐玉自小受的委屈不多,和人正面对冲更是少,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季子漠对视的压迫下,死撑着不退。   他的眼睛生的极美,里面充盈的泪如一汪泉水,因骄傲不肯流下眼帘。   ******   人流不息的大街,街口两个捕头啃着烧饼,低声说着话。   一人道:“不知道等下是大人带着我们去,还是王头带着我们去。”   另一人森*晚*整*理道:“我希望是大人,大人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拿些小小处,他也不管,王头不行,一根针都别想往自己怀里揣。”   先开口的那人点头,随后道:“还有一月过年,咱们县衙充盈了,说不准大人会多发些月钱。”   两步远的地方有棵百年树,足以藏身一人,等两人走后,他才从树后出来。   茶馆里热闹喧腾,门口摆着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识文断字的摊主双手插在袖口里,在一旁蹦跶着取暖。   季子漠大步上前,一手撑着木桌,一手掠过一旁的笔。   见有了生意,摊主忙上前道:“可是要代写书信?”   季子漠头都未抬道:“我自己写。”   摊主哦哦了两声,帮着研墨。   弃郎......   二字落笔,摊主研墨的动作一顿。   唢呐声缓慢靠近,奏着喜乐,摊上的两人同时看去,婚配的大红喜轿,走过他们身后的街,又渐渐远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无论贫穷或富贵,无论疾病或健康,无论......都愿意彼此忠诚,彼此信任,彼此相爱,携手一生......   现代誓词与古代拜堂的画面如脱缰的野马,在季子漠脑海中横冲直撞,黑墨落纸,晕染一片。   喜乐声再也听不见,他扔了笔,大步跑远。   摊主停下研墨的动作。   一旁卖些姜蒜的老农刚做了生意,站起身就瞧见逃命似逃跑的季子漠。   诧异道:“他是写了书信不给钱?”   摊主摆摆手:“并无,只是废了张纸罢了。”   “那你可是亏了,废了纸墨。”   摊主拿起晕染后的纸张,笑道:“这个亏我高兴。”   老农嘀咕了句:“读书人好生奇怪,亏了怎还高兴。”   写了弃郎二字的纸张,被摊主折好塞到了袖中,打算回家引火。   他看着季子漠跑去的方向,暗自道,他看的出,就算没有喜轿刚巧经过,他也不会写这份弃郎书。   ******   齐玉终是弱了些,眼角的泪控制不住流下,季子漠回神,想帮他擦泪,抬起手,才发现因一个柿子,自己双手一片狼藉。   他收回探出的身子,软了语气:“别哭了。”   遇见捕头前,他走了几个地方,把事情打听的七七八八。   无论结果好坏,齐家这碗破碎是一定的,理智让他写封弃郎书,所有的风浪都与他无关。   理智说,他和齐玉不过是一桩交易,并无夫夫情意,抽身也无错,更不需有愧疚心理。   季子漠百分百认同理智的话,可最终,却身不由己的随了感性。   一个失去父母,失去家,独身站在船板上的雪白身影坠落深海,他可以视而不见。   可是这个身影,与他拜过天地,在这一个月中,鲜活灵动的存在过。   是在这里,他内心深处第一熟悉的人,连季丫和季安都比不上。   院外的哭喊声渐缓,他把手腕递给齐玉:“把我袖子里裹的帕子抽出来。”   认为两人正在吵架,并快要恩断义绝的齐玉:......   “没想跟着他们欺负你,谁亲谁近我还是分得清的。”他不动,季子漠解释了一句。   这话解释和没解释差不多,齐玉哪里肯信。   各种缘由说起来一箩筐,季子漠举起黏糊的手做发誓状:“我保证,我要是有跟着他们坑你害你的心,我不得好死,五马分尸,一辈子孤家寡人,以后断子绝孙,行吗?”   世人重誓,季子漠说的太过狠毒,齐玉瞳孔猛长,惊惧的看向他。   季子漠有些烦躁:“要不然再加个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全都过一遍,够吗?”   齐玉一颗心怦怦跳着,似有希望破土而出,他问:“那你刚才为何?”   季子漠前期自己的万般猜测不谈,只简略道::“在街上听到两个捕头吃烧饼闲聊,你没看我一直拖着时间,文书也是让他们先写的名,听到脚步声才急着咬破你的手按下去的?”   他跑过长街时,巧遇董寒玉从布庄出来。   董寒玉似是瞧见了季子漠,又似是未瞧见,只对着送他出门的布庄掌柜伙计等,讥笑道:你们做的好不好,全由我说了算,好便罢了,不好的话其他人我先不论,面上的主事之人我定是要狠狠追究的。   这话说的不合时宜,用词也稍显怪异,季子漠当时未曾多想,跑过那条街,猛然停下脚步。   现如今倒能想通董寒玉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为何,只是总不好明说,人家暗暗提醒,说出来凭白让他受牵扯。   捕头来时的脚步声齐玉未听到,但想着那时自己肝胆俱裂,自是听不到。   回想那时,齐玉已然信了大半,再想到两份文书,季子漠是藏了一张,后无法才拿出另一张,不由的随了心,全信了下来。   犹如死后重生般,齐玉悲苦散去大半。   季子漠:“现在是怎么着?你去说齐文后一家是无辜的,用自己顶上去?”   齐玉:......   “不去。”   季子漠装作稀奇的模样,上下打量着他:“善良的齐公子怎不舍己救人了?”   这话实在是挤兑人:“你说的对,他们从跟着齐文后搬进来的那刻起,就算不得无辜。”   眸光闪了闪继续道:“相同道理,你从入赘到齐家的那日起,也算不得无辜,就算是跟着我流放,也是你应得的。”   “想吃软饭,苦果不想咽,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兔子伸出了爪子,季子漠诧异的望着他,似是初相识:“你这么说也无错。”   “你现在不想着撞死在牢里,省的牵连到我了?”   齐玉:......   目光触及季子漠沾染了汁水的手,抬手抽出季子漠袖中的帕子,递给他。   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瞳孔微缩,如撞见惊雷般,声音发哑问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从踏入祠堂开始,就谋算着让二叔一家顶了我们去流放?”   季子漠接帕子的手一顿,望见齐玉眼中明显的惊恐。   季子漠唇角弯了弯,嗯了声,接过素白的帕子。   他一根一根把手指擦干净,随后把脏污的帕子丢在一旁,他笑着,笑意不达眼底:“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齐玉呼吸微粗,似是难以喘息,他不敢置信的艰难道:“麻尤虎的事也是你做的?”   季子漠收了笑,揉了揉鼻子,略显挑衅:“是我。”   “哪些...是你插手的?”   季子漠眉头微皱,毫不在意道:“所有吧!流言,找人把他废了,这两件比较容易,后宅的事我插不上手,就拐了几道弯给他那个庶弟出的主意,联系的那个小妾。”   齐玉白皙的脸庞邹然变成惨白,季子漠倾身,笑着靠近他,无辜的眨眨眼:“怎么,你怕我了啊?”   齐玉被他欺身的动作压的后仰,手撑着地后退了步,季子漠回收身子:“好了,不逗你玩了。”   季子漠站起身,把打包好的祖宗排位提起:“声音小了,那边估计快完事了,再不走捕头就要来赶人了。”   跨过门槛见齐玉面容依旧惨白,动都不动,无奈道:“喂,我现在是你夫君,可是有权把你卖到任何地方的,真不走?”   美目露出恐惧,季子漠叹气回身,拽着他的袖子:“走了走了。”   前院里,贴了封条的箱子摆在两边,捕头抽刀怒斥不准再嚎叫,将要流放的人死死捂着嘴,无语泪流。   见走出来的齐玉和季子漠,瞬间又翻腾了起来,绝望怒咒:“齐玉,你不得好死。”   “齐玉我们都是替你受过,你心好歹毒。”   一个个狰狞着面容想要扑上来撕咬,季子漠把齐玉拉在身后护着。   捕头厉声制止众人,眼看那刀快要落在身上,才不甘的止住声,只那目光,犹如淬了毒般。   王捕头拿着搜出来的奴仆身契,一个个核对,察觉有人到了跟前,看过去。   齐管家低声恳求了几句,他点点头。   齐管家连忙道谢。   季子漠坑了齐文后一家,他初始害怕恐慌,心中难安。   现过了这一会,心下倒稳了下去,哪怕是听到咒骂,也无悔意,当真是,心冷如铁。   他牵着齐玉往外走,也可以说是硬拽着。   “少爷,姑爷。”   哽咽声传来,两人回头,是齐管家和齐秋。   到了跟前,两人跪下嗑了两个头。   齐玉忙弯腰拉起。   齐管家低声道:“官差按搜出来的身契拿人,我和齐秋的身契在主院,司琴,司平几人的在暗镜院,我提前烧了去,现在已经出去了。”   说着对着季子漠猛的跪下,头砸在地上道:“姑爷。”   若是没有季子漠提前说,怕是司琴几人也少不得流放之苦。   季子漠弯腰把他扶起来劝了几句,随后道:“只要有命在,往后如何还未可知。”   齐管家和齐秋微楞,随后连连点头,是的,好在还有命在。   现代的世道当真是不讲理,齐父齐母带人走时,许家还未降下惩罚,现许家哥儿,小姐都已经葬身阎王道,怎么也是身死罪消。   现在齐家主仆皆流放,刑罚更是重的不讲理。   皇上心眼小,但也应当想不起这回事,不外乎是底下大臣来往过招,许家之前的政敌作祟。   季子漠靠近半步,低声问:“流放的人不少,县衙的捕头谁领差事押送流放,你可知?”   齐管家忘记悲痛,摇头道:“还不知。”   季子漠:“你既然能走来与我们说话,想来在王捕头面前有几分薄面,这一路齐文后的人多,咱们这边的人少,你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找几个相熟的捕头领这趟差事。”   “若是不能,路上受些小气无妨,忍无可忍,可借一借舅老爷的势。”   齐管家惊目看他:“舅老爷的势?”   舅老爷不是已经落难,也被流放了去? 第28章   季子漠:“这次不止是舅老爷落了难,流放的官员不少,其中不乏比舅老爷位置更高的,朝中之事起起伏伏,谁知道往后如何,人没死,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你只要似是而非,装的像一些,无论是捕头还是齐文后,总会有两分顾及,而且跟着你的人,也会齐心不少,熬过这一路,到了边塞,想法子找舅老爷他们,艰难处境中,人多就好活很多。”   “圣心凡人不可猜,你注意分寸,话说三分就够,让他们自己脑补,当然,若是能拉得你熟悉的捕头押送更是好。”   落难发配流放,齐管家已认了命,季子漠一番话,把他散下去的骨头重新提了起来。   把季子漠的话尽数记下,郑重道:“姑爷放心。”   王捕头余光瞧见这边,微微惊诧,刚死气沉沉,大难临头的两人,不知听了什么,犹如枯木逢春,斗志昂扬。   真是奇了。   话了,齐秋慈爱的看向齐玉,跪在季子漠身前,落泪道:“姑爷,我家少爷自小未吃过苦,洗衣烧饭一应不会,往后还请多加照料与包容,泉下有灵的老爷和夫人都会感激不尽。”   随后站起来拉起齐玉完美无瑕的双手,似是看到了斑斑伤痕的模样,泪如雨下:“少爷,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跟着姑爷好好过日子,疼了累了,要和姑爷说,别当那闷嘴的葫芦,全都窝在心里。”   “姑爷是个会疼人的,三间瓦房,几亩薄地的日子也是不错的,其他的,就别在想了。”   最后一句话略有深意,齐玉悲伤不止未曾听出,季子漠指尖点了下腿侧。   诉完话两人回到奴仆中,齐玉看他:“你真的相信我舅舅能再次起势?”   季子漠舌尖顶了下后齿:“人总要有希望不是?”   他虽未见过皇上,只听这几桩事,也能瞧出,皇上就是个神经病。   御史撞柱后被打死,又牵连了家人,这皇上多少是个残暴,昏庸,而且小心眼,容不得别人反驳。   就算齐玉舅舅是被冤枉的,想沉冤得雪也不可能,除非.....换个皇帝。   换皇上.....多难的事。   齐玉燃起的希望邹然落下,他转头看去,齐管家和齐秋蹲在地上,气息与一旁众奴仆格格不入的。   回想这一月时光,再次因季子漠的机谋心惊。   赵大勇,麻尤虎,今日步步为营引齐文后入局,又寥寥几句帮齐管家算好一切,桩桩件件,皆占着谋计。   今日之事他自是感激的,只是眼中有着望见无底深渊下意识的反应。   他自己不知,季子漠却每次都瞧了个分明。   这反应,他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很久很久之前了,他以为自己忘记了,此时两张脸重叠,他才知自己牢牢记得。   好吧,他可能就是天生的坏胚子,露出一角,就让人退避三舍,心起防备。   从查抄的宅院中带东西出去总是不妥的,王铺头让人打开桌布,只见横七竖八的排位中还夹杂着几个残损。   他道:“齐宅的一草一木,所有一切都已充公,两位莫要让我为难。”   说着让人把东西重新提到祠堂,把门封上。   视线扫过两人身上的厚实精致披风,最终只道:“你们走吧!”   季子漠抱拳道:“多谢。”   齐宅外,半近半远处围了些许人,事情太过突然,只听着动静,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季子漠牵着齐玉穿过人群,向前走了十几步,看见司琴等人。   一个个都抹着眼泪,司琴哭的最惨。   一行人走到巷口,季子漠道:“连衣服包裹都不让拿吗?”   司琴点点头:“不让拿,少爷姑爷,我们去哪里?”   天地茫茫,齐玉答不出一个去处。   季子漠:“你们不能在桑农县待了。”   此话一出,都扭头看他。   季子漠解释:“你们在齐家伺候多年,县里大多都是知道的,其他人流放,你们无事不过是县太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继续留在桑农县惹人非议就是不懂事了,今日不出城,最迟不过明日中午,就难逃了。”   这话吓的司琴等人脸色惨白。   “那少爷呢?少爷是也要走吗?”   季子漠:“你们少爷和下人不同,走不走都行,他是过了明面的,有两张文书,旁人不会说县衙旁的。”   此时太阳偏斜,阿吉心急如焚:“那我们快出城吧!”   不是他不忠心,实在是流放太过吓人。   有人哭出声道:“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呢!”   “我连州府都未去过。”   “我们除了身上的衣服,连根线都没有,就算有去处又能怎么办!”   修长的手指抬起,触碰到头上的束发冠。   齐玉取下束发冠,一头顺滑黑发落下。   束发冠镶金含玉,值些钱,他欲递给司平,伸出的手被季子漠拦住。   刚瞧见齐玉的动作,暗镜院的人莫名悲哭,却也心里一松。   此刻见姑爷拦了下来,只觉人生无望。   季子漠三两下取下自己头上的束发冠,连同齐玉的,共两个。   他伸手指了下站在最后面的人:“引升过来。”   众人扭头看去,引升楞后忙上前。   季子漠把两个束发冠递向他:“你带着他们赶路到下一个县城,把这些典当了,换成钱平均分给每个人。”   引升忙接过。   司琴不舍得走,引升似有话想说,其他人都走了去,在十步远的地方等着。   季子漠找碎石把自己里衣拉破,撕了两条白条下来。   单膝点地,蹲在地上,让司琴最后一次帮他绑发,心里叹气,看来以后要自己来干这活了,回去还得学学。   原身是会,可他就是个手残党,前几日是季丫帮他弄的,后面去了齐宅,要么司琴,要么司平。   司琴哭着给他和齐玉绑了发带,抱着齐玉哭着不走。   季子漠站起身,看向引升:“怎么?”   引升鼓了些勇气,道:“姑爷,我想问一问,那日我略去青楼等处,输给阿吉,是否真的是错。”   季子漠不曾想引升还介意着此事:“我当时不是给了你解释?不是你不如阿吉,是你跟着我屈了才。”   这解释似安抚搪塞,引升嘴唇动了动。   瞧出他不信,季子漠想了想道:“我若是想上进,衡量后选你无可厚非,但我入赘,是想着吃喝度日,确实是想着你跟着我屈才。”   “那日你的回答,其实是错也不是错,你的主子是你们家少爷,你的回答就是有功无错,你的主子要是我,就是错。”   引升浑身一震,抬头看他,季子漠笑道:“可想的明白?”   引升点点头:“我是输给了阿吉,心服口服。”   他略过青楼等地是忠心与少爷,阿吉能力不如他,却胜在不偏薄少爷,姑爷要他,他就是姑爷的人。   故而姑爷刚才说,若是想上进,衡量过后才会选他。   季子漠抬手拍了拍引升的肩膀,鼓励道:“未来可期,我很看好你。”   引升仰望他,如千里马遇伯乐,愿为伯乐肝倒涂地,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   时间流沙,眨眼而过,季子漠对引升说,司琴年纪小,多照顾两分。   引升点头应下。   司琴边走边哭着回头:“姑爷,你一定要对少爷好,要不然我下次还要凶你。”   季子漠笑着说好,目送一群人垂着头匆匆离开。   家破人亡,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季子漠都不好受,更何况是齐玉。   季子漠抽出他袖中的帕子,擦他满面泪痕。   牵着人走过代写书信的摊子,才想起当时忘给了钱。   他摸了摸腰间,一文钱都无。   刚巧摊主瞧过来,四目相对,走也不好走。   他牵着齐玉走过去,略显尴尬道:“晌午废了张纸,并非故意逃单,下次补上?”   摊主满脸诧色道:“纸?什么纸?我晌午都不曾见过你。”   季子漠傻眼。   摊主微微侧着身,背对着齐玉,对着季子漠眼睛眨个不停,用嘴撇着齐玉那边。   心里暗道,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带着夫郎来说弃郎书的事。   季子漠:......   总不能辜负别人的好心,季子漠道:“是我记混了。”   齐玉狐疑的看过去,季子漠忙拽着人走了。   几步远后,又停下来:“你要写信吗?”   齐玉迷茫:“什么?”   季子漠委婉道:“遭了变故,你不写封信送出去吗?”   束发的白夹杂在黑发中,冬日的风吹过,无助飘荡。   齐玉深深的看向他,随后侧过身,不敢再看:“写,你写一封弃郎书给我,我等郑柏叙回来接我。”   他稳着气息,一句话说的支离破碎,季子漠心上如有针扎,莫名的后悔浮现,耍赖道:“刚不是说了,一文钱都没有,哪里来的钱写弃郎书......”   齐玉颤抖着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他:“换笔墨。”   季子漠耍赖的话堵在嗓子口,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季子漠不止一次说吃软饭,可世上哪有不向往金榜题名的。   他十二岁中秀才,被人喊为神童,今年刚十八,怎能真的碌碌无为一生。   齐玉不信季子漠的话,自觉也担不起这份罪孽。   从得知入赘哥儿家不能科举那瞬起,就做好了被休弃的准备。   现如今人亡家破,银钱助力无一分,他还有何顾虑不休他。   齐玉也不信世间男子有允许自己夫郎心中有人的事,季子漠误以为他心中有人,坦然对之。   怀疑他与人私通有了身孕,面不改色的买了杏仁给他,种种迹象不外乎两种结果。   其一:季子漠心机深沉,因所图能压下愤怒罢了。   其二:他对他无一分喜欢之情。   无论是前是后,季子漠权衡利弊后,都应休弃他,去奔更好的前程。   齐玉想的明白,心中无怨,只是他举着披风,只觉有千斤重。 第29章   少了披风包裹,齐玉的身形纤瘦,像是一股风就能吹散。   季子漠接过披风,展开再次帮他披上系好。   用指腹抚过他眼尾的红,随后牵住他的手往前。   “齐家的人恨你我入骨,不会留你,你在县城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你不跟着我,能去哪里?”   “我不知你和那竹马具体是何情形,就算写弃郎书,也不是现在,现在离你二十二岁生辰还有几个月,到时你那竹马来接你时,我自然会双手奉上。”   “但在这期间,你留在我家,我家什么情况你去过一次,是知道的,和齐家一个天一个地。”   “我吃不了苦,不是个有本事的人......”   被人无视时,齐玉独自傲然而立,可以坦然面对。   被温热的手牵着往前,齐玉似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有人撑腰,嗓子口压着闷云,眼尾泛红。   听到季子漠说自己没本事,齐玉撇了他一眼。   季子漠无所觉,继续道:“也没大的出息,所以你跟着我,不要对我有太多的要求,估摸着成糠咽菜都是常事,你们齐家对我不薄,我最多饿死前,把最后一口饭给你吃。”   “你到时候要是过意不去,让你竹马付清食宿,我不介意他用银钱砸我。”   在半月之前,季子漠起过截胡的心,想着追一追齐玉,两人假戏真做当一对夫夫。   现在则是完全没了这个心思,倒不是因为齐家的变故,而是彻底看清,他与齐玉不是同一类人,他不是齐玉喜欢的人,齐玉也不是他想找的人。   在这之前,季子漠对另一半没什么要求,觉得差不多都行。   经历了这次,他好像知道了,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爱人,只是那样的人,不知道终极一生能不能遇到。   他说的起劲,连牵着的手都忘记了松开。   “我和郑柏叙的事,你和谁打听的?”齐玉冷不丁问道。   成婚前他和季子漠不识,季子漠或许有听闻,内里详情肯定不知。   他信誓旦旦的笃定自己和郑柏叙有事,定是人与他说的。   齐玉心头划过董寒玉的名字,他一直瞧不得自己好。   偷听到的季子漠一时语塞。   他虽然刚开始没想着偷听,但这事总归是偷听。   他尴尬的咳嗽了声,搪塞道:“忘了,你也算是县里的名人,多少也有耳闻。”   齐玉追问:“耳闻什么?”   季子漠:......   他看了齐玉一眼:“你自己什么名声自己不知道?”   齐玉被他堵的没话说,不外乎是说他之前的言论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   “外人大多谈我言行,不知郑柏叙与我的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季子漠沉默,耍赖道:“别管我哪里知道的,我误会你了?你和郑柏叙没事?”   高昂着头颅的天鹅被猛的浇了盆水,齐玉被这句话说的气势弱了下来。   少时懵懂不懂情爱,不知那具体是何感情,但郑柏叙走时让他等他,他是同意了的。   若说有事,他与郑柏叙连手都未触碰过。   若说无事,那些你来我往的相思诗句,虽说早已化为灰烬,但他也早已倒背如流。   两人快要出县城,四个小孩从街上跑过,季子漠瞧见他们浅笑了下,他们未上前,只嘻嘻哈哈的推搡着离开。   其中一个穿灰色粗布的小孩,怀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一抹红布。   出了县城,少了房屋遮挡,四面八方皆是严寒,季子漠幻想了下往后的日子,欲哭无泪。   叹气道:“走吧!”   那声叹气太过哀怨,齐玉心中酸涩无边,他停住脚。   季子漠看他。   齐玉:“写了弃郎书,你就可以科考。”   如踩在云端,齐玉等着他接下来的判决。   大冷天的,在这空旷地站着傻不傻,季子漠连话都未说,直接拽着他就走。   杏花村,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齐玉的忐忑难以言说。   农家如何生活,他听闻过,却从未接触过,洗衣做饭,喂猪砍柴,四季农忙,他全都不会。   怕苦是其次,他更怕与人相处的目光,旁人暂且不论,季丫季安又会如何想他。   齐玉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还有身旁的这个夫君,对他无一丝情意,到时发现无人来接他,季子漠又会如何呢!   前方的路如迷雾,齐玉看不出方向。   季子漠拢了拢披风,沉思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在复盘着今日的事,今日与他,无疑是一场豪赌,输赢的关键是那个未出场的人。   在官字两个口,阶级分明的古代,季子漠算计的再缜密,都逃不开知县是如何想。   没有文书,流放齐玉是百分百,季子漠坑出了两分文书,也要看知县认不认。   齐家祖祖辈辈在桑农县,具体如何,桑农县谁人不知。   吴施中在桑农县几年,做的不错,深受百姓信任,他信文书所写,平常百姓大多也就信了。   他要不信,平常百姓自也是跟着不信。   两分文书是否用得上,端看吴施中如何想。   齐家风评不错,修桥铺路的事皆是送银支持县里,吴施中瞧着也是个大度的,若不然原主甩了脸色,他也不会不计较。   只是,季子漠有七成的把握事情能成,依旧有三成的心悬空着,唯恐算错了吴施中的心思。   此刻想来,后背都在冒着冷汗,毕竟一个弄不好,他和齐玉就要流放发配边疆了。   至于齐文后他们,是他们起了抢夺的心思在前,怪不得他顺势算计。   什么狗屁亲情,下手也够狠的,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齐玉被他们按着,都快被五马分尸了。   他目露讥讽,周身气息泛冷,齐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冬日天黑的快,这边太阳刚刚落山,那边就有了黑意。   一声少年的喊声传来:“季子漠......”   季子漠眯起眼看向前方,忙应了声。   黄牛鼻子上带着圆铁环,村里人叫鼻拘儿,它喷洒着粗气,缓慢上前。   钱多来用鞭子在它屁股上轻抽了下,站在一旁挥着手:“季子漠......”   临到跟前,他先是叹息一声,随后笑的露出牙齿:“走走,上车先回家,晚上冷的厉害,你这弱身子,脸都白了。”   季子漠也不和他客气,用肩头撞了下齐玉,让他先上车。   马车带着脚凳,牛车自是没有,车板在大腿处位置,要上去,自然要把腿迈的开。   齐玉动作时,脑中浮现自己的姿势,脸上略显狼狈。   猛不防,一双手落在腰身双侧,掐着他的腰往上提。   直到坐到了牛车上,齐玉都还未回过神来。   钱多来震惊道:“你力气如此大?”   季子漠揉着手腕:......“逞强了。”   他在现代游泳健身锻炼,散打跆拳道的,想着齐玉百十斤出头,举起来不是问题。   使劲时才想起来自己换了身子,现在就一文弱书生,哪里还能有一块块的肌肉。   但都动作了,总不好停下,硬撑着把齐玉弄了上去,若不是天色渐黑视线受阻,钱多来多少要看到他额头青筋暴起。   季子漠甩了甩胳膊,跟着跳上牛车。   钱多来一边赶车一边嘿嘿笑道:“看不出来嘛,神童这么疼夫郎。”   季子漠挑眉笑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自己的夫郎自己不宠着,难道留给别人宠?”   齐玉:...这人,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哪里有真的拿他当夫郎。   钱多来想了想,认同点头:“你这话说的对。”   季子漠:“你是专门来接我们的?”   钱多来挠挠头:“嗯,我这些日子,抽空就去县城打听打听,这刚听到其他村的人来说闲话,大多都知道了,想着你们应当是要回来,就来接一段。”   几许月光晦暗朦胧,老牛识途,不急不缓的走着,蹄子踩在路边,在黑夜里溅起微微尘土。   齐玉自己坐在车板后段,青丝裹着白布被风吹乱。   季子漠回头看去,似不喜这份孤寂,挪过去揉了揉眉心,把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睡一会。”   肩上一沉,齐玉震惊的转头,就见他侧脸挪动几下,选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已经闭上了眼。   钱多来下巴都要落在地上,当夫君的还能去枕夫郎的肩头睡觉?   季子漠今日生死时速的跑了几个地方,又兜兜转转的算计一通,心神耗尽。   齐玉身上的幽香似最好的安神香,不过一会便让季子漠睡去。   齐玉坐的身子绷直,一动不动,垂眸看着熟睡的季子漠,心头微微发软。   那日在书房他在桌子上睡了一夜,此刻坐着靠着他的肩也能睡着。   是实在太累,还是之前的日子太苦,练了这一身哪里都能睡的本事出来。   他抬手,动作轻盈的把季子漠的披风合拢。森*晚*整*理   清水河是洛河的分支,清水河上游是桃花村,下游则是杏花村。   杏花村正面是清水河,背后则是连绵的几座山。   为用水方便,引了条溪流,穿村庄正中而过。   溪流深却不宽,只有半丈左右,上面隔几步就用青石板搭着路,两边来来往往很是方便。   杏花村共四姓,钱,柳,赵,季,其中钱,柳是祖祖辈辈扎根在此地的门户。   赵,季是季子漠太爷那辈逃难过来,落户到杏花村的门户,刚来时艰难自是有的,现如今快过百年,也都真的安稳了下来。   牛车缓慢却稳健,回到杏花村时,村里许多人已经吹灯睡下。   钱多来跳下牛车,上前拍了拍门。   齐玉叫了两声季子漠,见他睡的沉,又抬手轻推了两下:“季子漠......”   季子漠睡的意识朦胧,嗯了声,似撒娇,声音粘稠如糖汁,拉着丝。   他的脸埋在齐玉肩头蹭了蹭,额前发蹭在齐玉脖颈,痒的人发颤。   季子漠直起身揉了揉脸,意识慢慢回归,跳下车立在一旁,伸手接齐玉下来。   他完全不知自己昏沉间的动作,见齐玉脸发红,还奇怪了下。   门咯吱一声,一个小团子猛的扑上来,跑着季子漠的大腿哭的泣不成声。   另外一个矜持了些,小跑过来立在一旁,也是哭的抽咽。   季子漠弯腰抱起季丫,季安拽着他的衣服,四个人跨过门槛,只有齐玉站着没动。   钱多来想着齐玉怕是嫌弃农家,故而不迈脚进来,心中暗道:现如今,怎还摆着少爷的谱。   知齐玉心中不安,季子漠回头道:“傻站着做什么?还用我抱你进来?”   季子漠站抱着季丫,在三间青砖瓦房前,风中凌乱着,他以为,穿过来一清二白是最惨开局。   怎么软饭吃了一个月,回来重新开局,更惨了。   三间房,空无一物,齐玉转头看他,无声问是怎么回事。   季子漠在季安的头上拍了下:“先别哭,家里的东西呢?” 第30章   别说勺子碗,就连床都没了。   季安止住哭声:“被赵婶子她们拿走了,我带着季丫去要,她们不还,说是大哥你知道同意的。”   钱多来:“上次贴告示,村里有人去县里,回来说入赘的不能科举了......”   “都说是你同意的,我也就不好帮忙,只从家里拿了床被子和红薯过来,这些日子,季丫和季安都是睡在灶旁的。”   季子漠脸上冷意浮现:“还真是占便宜没够,我同意过我怎么不知。”   不说是否同意,就算是同意了,现如今自家有所缺,这些人仗着情分,也应当把东西还回来些。   齐玉提醒:“上次回村,那人说想要你书桌......”   季子漠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   钱多来不客套的开口建议道:“你东西肯定是要要回来的,不过你一个爷们不好和人撕扯,要不然少不得在地上哭喊你欺负人,还是让你夫郎去好些。”   他暗撇了眼齐玉:“不过这事要撕破脸皮,对方拍着大腿哭就跟着拍大腿哭,对方闹死闹活就跟着闹死闹活,要泼辣些。”   这大少爷,瞧着估计不行。   齐玉浑身一僵,灵魂都颤抖个不停。   季丫在季子漠怀里眨着眼睛,希翼的看向能要回东西的嫂嫂。   季子漠转头看他,幻想了下齐玉扑腾一声坐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拍大腿......   随后身子也抖了下,吓死人。   天已晚,若现在上门去要,吵闹的怕是全村都要醒来,往后在杏花村的日子长着呢,惹了全村人的清梦自然不合适,免不得要熬这一夜。   季子漠又和钱多来说了两句谢话,钱多来牵着牛车回了家。   将近腊月的天,空荡荡的房间,四个人只有一床发硬的被子。   钱多来亲娘早去,爹后娶了个哥儿,对他不甚好,今日牵牛车接他,也是偷摸着的。   能送一床被子给季丫季安,已经是不易,今日就是想帮季子漠都帮不上。   一个院子,三间青砖瓦房,正中是堂屋,平时吃饭,来客接待的地方,右侧是季子漠的房间,左侧则是季丫和季安住的。   一侧两间土房,左边的是厨房,右边的是柴房。   柴房此刻也是空荡着,只余下几根细小的枯枝。   若是平时青砖瓦房自是比厨房强上百倍,现在......胜在一个暖和。   关上院门,四个人一股脑的进了厨房。   水缸没了,破旧的橱柜也没了,只留下灶台旁的半墙软柴。   季子漠摸了摸肚子,季丫从柴下扒拉出几个红薯递给他。   生了火,把红薯埋在底下,几人围着伸手烤火。   齐玉心不在焉,身子从头到尾紧绷着,似是头上吊了根丝线。   季子漠边搓着手边撞了撞他的肩头,笑道:“放心,不用你撒泼打滚的要东西,瞧你吓的。”   若说不害怕,自是假的,他不知怎么才做出撒泼打滚的姿态,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做不出。   犹如即将在街上裸奔,齐玉未上场就想抹了脖子,但心里又有股不服输,旁的夫郎能做到,他为何就做不到。   “我去。”他颤着音,视死如归的模样。   季子漠笑的乐不可支:“哦,那你想去就去吧!我就不说大件了,你只要要回来一个碗,我就算你厉害。”   他小看人,齐玉不服气。   季子漠烤着手,用下巴点了下季丫:“来妹妹,陪你嫂子演练一下,省的他明日无措的往我身后躲。”   两根手指粗的小红薯被他从火堆底下扒拉了三个出来。   先给季丫剥了递给她,又递给季安一个,让他自己剥。   最后一个季子漠剥开一半递给齐玉,齐玉往一侧躲了躲。   季子漠乐了,自己咬了一口:“哎,我说真的,你要想去我肯定同意,闲着没事你和季丫先练练,别到时候乱了脚。”   对季丫道:“你就学个最拿手的,邻居赵婶子。”   季丫连连点头,跃跃欲试。   季子漠虽是不着调,说的话也有理,齐玉看向季丫,想了想道:“赵婶子安好,你在我夫君......”   季子漠咬红薯的动作微滞,倒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夫君二字。   齐玉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礼貌周到,季丫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扑腾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道:“哎吆我的亲娘哎,明明是你家夫君亲口答应送的,送出去的哪里有要回去的理,现在这算是什么事~啊~”   季丫学的入木三分,季子漠差点没被红薯噎死。   哭声拉着长音,听着还挺悦耳。   季丫拧了把鼻涕继续拍大腿:“亲娘哎,说破大天也没有这样的理啊......”   季子漠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撞了撞傻眼的齐玉:“接招啊!”   齐玉皮肤白,此时却红了个透彻,像是被人攥住了脖子。   季丫哭诉时他倒是开了口,可他刚出声,季丫就猛的提声。   他哪里做得出来拍着大腿哭喊的动作。   季子漠用木棍戳了戳火下的红薯,其他的比较大些,还未熟。   他眉眼带笑,对季丫道:“够了,你嫂嫂已经招架不住了,你没看他都快哭出来了。”   他说话老是挤兑人,齐玉想也不想道:“没哭。”   季子漠笑意加深,顺着他说:“好好,是我快哭了,我脆弱的小心脏,再笑下去真的要笑哭了。”   齐玉原快要降温的脸,轰的一下又红了个透彻,满是怒火的瞪着季子漠。   季子漠见真的把人逗恼了,忙收了笑,挑拣了两个红薯出来。   厨房里里外外只有两个破碗,两双木筷,季子漠顺着吃红薯脏过的手,把两个红薯剥干净放到了碗中。   连同筷子一起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不笑了,经了一天风浪滴水未沾,你都饿瘦了一圈,你自己把这俩吃了,我出去问季安点事。”   说着站起身,示意季安跟他出去。   厨房的门是一扇木板,开门时一股冷风灌进来,不过两息间就被人从外关上。   齐玉心中暗道了句,季子漠不着调的话张口就来,哪里就饿瘦了一圈。   无桌无椅,缺口子的碗静静的待在泥地上,两个巴掌长的红薯散着香甜热气。   跳动的火光印在齐玉如画的眉眼,他垂眸红了眼,心口处发酸发暖,他舌尖划过:季子漠。   季子漠是个怎样的人呢?齐玉不知道,他好像坏的没边,又好像好的没边。   因一句口舌之争让麻尤虎被赶出家,又废了那处。设计齐文后一家顶替了他们去流放,不过片刻就可以笑的当做没这回事。   可是这样险诈的人,却能在黑夜看出他的狼狈,逞强的举着他上马车。   季丫捂着嘴,咯咯的笑着,齐玉看过去,她眉眼弯弯道:“大哥很喜欢嫂嫂。”   小小的人儿谈情爱,让人莞尔,齐玉把红薯递向季丫,季丫摇摇头。   口中的红薯软糯,炙热的火堆驱散寒意,在齐玉黑眸中跳动。   季子漠喜欢他吗?齐玉想是不喜欢的。   无论在齐家亦或是现在,季子漠可以说是处处体贴,不用言语就替他解决了一切。   一如碗中的红薯,怕他少爷一朝落难不习惯,怕他受不了吃的满手灰。   初次是剥好了递过来,再次是放到了碗中。   这在旁人身上,应当是喜欢到深处的,可季子漠,齐玉瞧得出,他不是的,他对谁都是如此。   对司琴,司安,秋叔,老柳,皆是如此,与人在一处,不会让任何人产生不适尴尬。   故而门房老柳对管家都是局促的,对季子漠这个姑爷主子,却是亲热的似是认识了几十载的忘年交,诸事都可说。   他对外人是如此,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又该是何种模样呢?   齐玉贫瘠的脑中,想象不出,应当是让人难以招架的宠溺。   是水中月,镜中花,齐玉想不到,碰不到的地方。   冷月消退夜已深,季丫年岁小难以支撑,自己爬到柴堆里缩成一团睡去。   齐玉吃完了两个红薯,手上未沾染一点黑灰,他轻着手脚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季丫身上。   季丫察觉到温暖,在睡梦中唇角弯弯。   咯吱一声,齐玉出了厨房门。   正堂中,房门紧闭,齐玉走上前想敲门问一问,入厕是在何处,听到里面的话,胸口的酸意暖意又开始蔓延。   季子漠问了问东西都在谁家,便想和季安谈谈心。   季丫还好,对齐玉并无抵触之心,季安不行。   能科举有锦衣时哄好了,现猛的入赘不能科举,齐玉家破人亡落难到了杏花村,季安这小子那颗气愤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家里就这几间房,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带着敌意生活。   房间无桌椅,两人站着,季子漠上前半步,揉了揉季安的头,声音柔和了些:“这几年辛苦你了。”   季安抬头傻傻的看着他,触碰到他眼中的心疼笑意,直接红了眼眶。   “不辛苦,大哥是神童,以后能出人头地,可是现在......”   有些话彼此心中明白,但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眼见他话里带了愤怒,季子漠打断他问:“今年十岁了?”   话题转的突然,季安茫然了一瞬,点点头。   季子漠手落在他的肩上:“十岁,是大人了,这几年是大哥不对,连对你启蒙都不曾。”   季子漠剖析过往,认真的道了谢,认了错,季安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当下就哭的快要无法呼吸。   等他哭声渐小,季子漠蹲下身,平视他问:“季安,人之一生,世事无常,许多风雨都不受控制,旁人发达时我们紧贴着,旁人落难牵连到自己了,就嫌恶的大骂,这样的人与人有愧,与己有愧,只可共富贵,不可同患难,谁人敢和他真心交朋友?”   季子漠挖空心思做思想教育,字字都未提入赘,未提齐玉,但句句都有入赘这事。   说的口干舌燥,连男子汉大丈夫都扯了出来,季安被说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心中对齐玉愧疚不已,自己不该对他生出那些嫌弃憎恨心理。   至于不能科举,都怪世道无常,不能算在齐家身上,齐家待他们兄妹三人不薄。   齐家落了难,他们得知道感恩,更何况齐玉还是他嫂嫂,自家人更是应该互相照顾。   仰望的大哥突然示弱,效果好到出奇,季安道歉反思,说自己以后为人处世应当如何如何。   自己都不是正道的季子漠:.......   这要是在现代,他多少要在季安脖子上系个红领巾。   善良,正直,自强,勤奋,感恩,踏实......   听到最后,季子漠心里有些打鼓,这样的人还不得被人坑死?   他不会洗脑太成功,把季安洗的善良过了头。 第31章   季子漠虽觉洗脑太过,但又想往后日子还长着,到时候再说,总体来说,这场谈话是成功的,家庭矛盾解决。   两人回到灶房,只见盖着白色披风熟睡的季丫。   季子漠让季安先睡,他去外面找找人。   院角栽了一棵杏树,光秃秃的树下,一道瘦弱的白色身影,对着树不知道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只看背影都知他紧张的不行。   季子漠轻着脚步走过去,只听得只言片语。   什么,拿走的,还回来,偷窃,报官......   季子漠站在他身后,眼含笑意的听了会,还真是......   见他实在专注,直接上前拽着他的手腕:“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练这个?”   “回去睡觉,天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不用怕,山人自有妙计,用不着你。”   齐玉神色未变,耳朵却窘迫的通红。   他任由他拉着手腕,声音轻不可闻道:“谢谢!”   谢谢他与季安说了这么久,只为消除季安对他的不喜。   季子漠动了动耳朵,停住脚回头问:“谢什么?”   齐玉不答,季子漠啧啧了两声,笑着说不错啊,总算不是与你无关搪塞了。   季子漠笑后沉默了会,黑色遮挡了他的容颜,齐玉听到他清晰的话语。   “在齐家时,你和爹娘对我们不薄,现在来了这里,不用想太多,我给不了你好日子,生活上是苦的,会尽量不让你受心里的委屈,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齐玉在黑暗中恣意看他的身影,犹如寒冬中行走的人遇到了可以躲避风霜的山洞。   齐母说,和赵大勇比,季子漠好到了天顶上,当时的齐玉不置可否。   现在他想,和旁人比,季子漠也是好到了天顶上的。   齐母说,季子漠,是不幸中的万幸。   没有炭火,没有厚被,这里的冬日实在难捱,四个人挤在灶房,虽狭窄,却也因为小而没那么冷。   季安用稻草在地上铺了两个位置,季子漠低声夸了两句。   火堆留着余温,视线朦胧,季子漠把自己的稻草往一旁移了移,灶房总归就那么大,移也移不了多少。   犹如睡在一张床上,随着季子漠躺下,齐玉心跳缓缓加快,身上落上重物,是季子漠的那件披风。   钱多来拿来的被子看着就不暖,大人能扛,小孩病了就麻烦,故而齐玉盖在季丫身上的披风就未再拿起。   一共两件披风,季丫和季安盖了一件。   另一件季子漠给了他。   季子漠一夜睡的那叫一个难受,不过倒也是睡的沉,昨日确实是精疲力尽了。   清冷的幽香在鼻尖缠绵,季子漠睁开眼,脸旁几缕黑发。   他和齐玉倒是未抱着,但是靠的极近,这姿势瞧着也是暧昧。   他看了看两人身上的披风,心头划过无奈,齐玉对他是不是太不设防了,好歹他也是男人,又不是坐怀不乱的人。   腰间横着一条长腿,季子漠嘴角抽了抽,齐玉瞧着一板一眼,正经清高的厉害,睡姿实在是不敢直视。   在齐家他放着床幔不曾发现,现在却看了个明白。   睡的倾斜弯曲不说,一条腿在他腰上,一条腿弯曲着,脚抵在季子漠比较尴尬的地方。   季子漠往后撤了下,轻手轻脚的拿起他的腿。   季子漠一条腿半跪在地上,握着齐玉的脚踝抬高他的腿,然后对上了齐玉睡意朦胧的双眸。   一时间,这姿势有些尴尬。   齐玉还未彻底醒,显得有些呆,他瞧了瞧被抬高的腿,瞧了瞧季子漠,随后又瞧了瞧自己的腿。   “你在做什么?”齐玉揉了揉眼。   刚睡醒的人,清冷都被冲散了去。   季子漠忙把手松开。   气氛有些不对,说两人肢体接触了整夜有点别扭,季子漠沉默了会说:“叫你起床。”   齐玉抱着披风坐起身,哦了一声。   他头上沾着稻草,眉间红痣鲜艳,乖的呆萌,与清醒时判若两人。   季子漠嘴角微微上扬,还挺好玩。   因多水源,故而杏花村的人家在院中打水井的不多。   家中一干二净,连个木桶都无,四人站在院中,你瞧我,我瞧他。   季子漠搓了搓脸:“走,先去洗个脸,然后去吃饭。”   另外看着他,三人表情如出一辙:“吃啥饭?”   季丫之前落了水,在齐家养了一月,苍白的脸红润了些,这几日断了药,又开始时不时的咳嗽两声。   季子漠弯腰把她抱起,未多解释。   天进了腊月,冷风如刀子一般,刺骨难忍。   清水河结了冰,季子漠捡了块碎石,砸了个小洞,用齐玉的帕子试了水。   季丫和季安齐齐后退,摇头不想洗脸。   季子漠递给齐玉,齐玉接过覆面,如绵密针扎,他又擦了擦手。   季子漠接过后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捏着一丢丢帕子,在砸破的洞里过了遍水。   蹲在地上侧身问:“不介意我和你用一块帕子洗脸吧?我的擦手丢了。”   齐玉微微侧身不看他:“你想用便用就是。”   从未吃过苦的季子漠,洗脸时打了冷颤,他认真的看向季丫和季安:“你们是对的,要是今日要不来一只水桶,不能提水回去烧热水,我明天也不洗脸了。”   季子漠郑重的样子让季丫和季安捂嘴偷笑。   齐玉眼中一抹笑意划过。   季子漠毫无稳重姿态,蹦跶了两下,抱起季丫边走边说:“走走,吃饭去,饿死了,我昨天都没吃饱。”   季安跟在他身后问:“是去狗蛋家吃饭吗?”   季子漠脸上那叫一个复杂:“不去。”   想起原身这一家子的破事,季子漠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赵家太爷与季家太爷是同乡,一同逃难到杏花村,但赵家太爷是个能生的,生了三子三女,儿子一日日长大,是壮劳力不说,往那一站,旁人也不敢小看欺辱。   三子三女再生子女,散开如满天星,现如今也是个大家族。   季家太爷一辈子却只生了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子就是原身的爷爷了。   原身爷爷奶奶一辈子,生了三子一女,大儿子叫季大,当时家穷,在家里做活。   原身爷爷是个能干的,农活不忙就挑着担子做货郎,赚个辛苦钱。   从儿孙数量上比,季家已然落了后,大的亏处没有,但在乡下,人少总是免不了受些欺负。   去你菜地摘个黄瓜,农田里多种一掌宽的粮食,事倒不大,就是恶心人不是。   老二出生长大,家里稍微宽裕了些,原身爷爷咬咬牙,想着拼不过数量拼质量,送老二去了私塾。   老二现如今在县里布庄当个账房先生。   季子漠入赘到齐家,在县里见过他一次,还不等季子漠打招呼,这二伯直接扭头过去,季子漠不好热脸贴冷屁股,也就装作不识了。   老三呢,就是原身他爹了,老三读书比老二聪明的多,私塾先生说是可塑之才。   有了这话,全家勒紧裤腰带的供老三读书,老大自小在家帮衬爹娘,大字不识一个,心里实在,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娶了个哥儿虽有小心思,但也听话,亏吃了一个又一个,捧着原身娘。   老二精明许多,为人还算得上正派,知道家里处境,他自己比不过弟弟,只怨恼自己,对供老三也无二话。   这也算是全家的大方向一致,只待老三高中,就能苦尽甘来。   老三,也就是原主爹当真考中了秀才,一家人欢天喜地时,老大夫郎半夜起夜时,听到老三两口子密谋分家的事,言语间说老大一家蠢笨,老二一家自私虚伪。   当下就去找了公爹,公爹想着是误会,把一家人拢到了一处,开会时不知怎的吵了起来,老三觉得自己考中了秀才不得了,因孝道不敢和爹娘喊,直接和老大老二吵了个天翻地覆。   说两家无用,以后都是拖后腿,说他们供他读书,不过是盼望着自己日后回报,如同做买卖一般。   为了证明自己对两家的判决,把老大老二自小到大的事说了个遍,例如老大的蠢笨,他举例说:大雪封山,老大去山上找柿子,没找到不说,还摔了腿,在家里躺了两个月。   可是他忘记了,那是他围着火炉,说大哥,我突然想吃柿子了。   一屋子的吵闹惊动乌鸦嘶哑的喊叫,他们的爹浑浊的眼中流下泪,啪啪的扇着自己的耳光。   自此一家人恩断义绝,老大老二举手发誓,哪怕老三以后封侯拜相,他们乞讨为生,都不会讨饭到他门前。   供出个白眼狼,原主爷爷依旧公平的分了家,只自此不让原主一家登门。   原主爹就是老三,惹了爹娘生气心里不安,直到原主出生,原主娘求婆婆上门来照顾月子遭到拒绝,让两口子心里有了气,后面一家人大事小事真的不再管他们,积怨就越来越多。   最后是原主爹去世,爹娘是上门哭了一场,可两个兄弟一家真的无一人上门。   原主娘怨天怨地疯了一般,在家里大骂了三日,日日咒他们不得好死,什么畜生,老不死的,一个个词都不能入耳。   这破事季子漠很难评......   带着恨意,原主娘不让家里的孩子喊爷爷奶奶,要喊就喊老不死的,另外两家更是连提都不能提。   要不是原主争气,挂了个神童的称呼,这个狼心狗肺,不敬爹娘的一家,早被村里人厌弃了。   狗蛋是原主爷爷在后山捡的孩子,今年十七岁,故而刚才季安问是不是去狗蛋家吃饭,而不是说去爷爷家吃饭。   天冷,几人步子迈的大,季丫指了指前面:“我们是回家吃红薯吗?”   说着小脸皱成一团,红薯就两个了,应当不够吃了。   那她等下就不吃了,全都给大哥吃。   季子漠捏了下她的脸,望着浓重炊烟变的稀薄,缓缓笑了。   一步迈过门槛。   “赵婶子,起了吗?”   赵婶子听着这声音,如临大敌,擦了擦手,警惕的从厨房中出来。   “子漠这是回来了?怎大清早来了?”   季子漠笑着道:“昨晚刚回来,许久不见来看看婶子。”   赵婶子戒备道:“只是来看看我?”   季子漠疑惑道:“自然是,若不然能有什么事?”   他这样说,赵婶子喜的不行,她就说,读书人都脸皮薄,季子漠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自持身份,肯定做不到与她撕扯。   瞧,这不就是季子漠自己认输了,兵书上叫啥来着?哦对对,叫不战而败。   瞧见齐玉双眸一亮,哎吆哎吆的叫了两声:“这就是你那夫郎吧?上一次遮了面不曾看到,现在才知......婶子不知道怎么说,就跟画一样。” 第32章   季子漠笑着回了赵婶子两句,侧身牵着齐玉的手腕,低声温柔道:“这是赵婶子,赵婶子懂得多,热心肠,自小拿我和季丫季安当自家孩子一样,是个顶顶好的人。”   “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只管上门来问。”   齐玉被牵着,听话的叫了声赵婶子。   季子漠说的这番话把赵婶子捧到了天上,她眼角的褶子都笑成了一团。   当下就不见外道:“子漠夫郎啊,你这长的好归好,就是冷着脸做什么.......”   “哎哎赵婶子,你这早上做的什么饭。”季子漠忙打断他,拉着齐玉就往她厨房挤。   赵婶子也未多想,站在厨房外,得意喊着:“老大夫郎,掀开给子漠看看。”   她敢说,她家今日的早饭,全村人都不能比。   两个木锅盖被人拎开,带着水气的烟雾蒸腾,季子漠伸头一瞧,赞叹道:“赵婶子,今日吃这么好,白面饼子,炒的还有肉。”   赵婶子下巴微抬:“那是自然,私塾先生考教,我家祖义得了头名,可不得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又忙补充道:“我家平日里吃的也是好的,白面饼子隔几日就吃一次。”   掀开锅盖的夫郎垂着眸不说话,听着赵婶子吹嘘。   季子漠嘴上称赞着,眼疾手快不怕烫的,一口气拎出来三个白面饼子。   动作快的出了残影,赵婶子与那夫郎嘴巴惊的能塞鸡蛋。   等到回过神来,三个白面饼子已经被分完,一个被塞到了季丫嘴里,一个被塞到了季安嘴里。   最后一个季子漠一边往齐玉嘴里塞,一边又快速的捞了个饼子出来塞自己嘴里。   饼子烫嘴又烫手,季丫季安边吃边烫的吸撕哈拉。   嘴里被强硬的塞了个白面饼子的齐玉:.......   赵婶子愣了半晌,哎吆一声,扑腾坐在地上,哭着喊:亲娘哎......   季子漠用肩头撞傻掉的齐玉:“发什么愣,快吃。”   说着三两口把手里的饼子吃完,拿过一旁的碗筷,把白菜炒肉盛出来,筷子又塞三人手里。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边吃边抬起头问傻掉的赵婶子家的夫郎:“要一起吃点吗?”   夫郎拎着锅盖,傻的连摇头都不会了。   赵婶子功力发挥了十成十,大腿拍的啪啪响,拉着长音的喊强盗进家,没法活了。   季子漠:“吃了这顿不知下顿在哪里,你们都发什么呆?”   季丫季安忙大吃起来。   齐玉:......有点懵。   农闲时,大多是女人与夫郎先起床做饭,男人多睡一会。   听到响彻天际的哭喊,说什么强盗,吓的一撅屁股跳起来,抄板凳的抄板凳,抄锄头的抄锄头。   虽害怕的腿软,却还是大喝着跑出来。   原以为会见到络腮胡子,满脸刀疤扛着刀的山匪,谁知院子里就赵婶子一个,连鬼影都没。   赵家三儿一女一哥,大儿子已经娶亲,女儿已经出嫁,还余有两个儿子一个哥儿未办事。   二儿子年十九,正在说亲,小儿子年纪最小,刚八岁,就是刚说私塾得了头名的祖义。   此刻赵大力连同三个儿子一个哥儿站在院中,胸腔的心跳如擂鼓。   赵大力脸色吓的苍白,上前道:“你这婆娘,大清早的嚎什么强盗,无端吓死一家人。”   赵婶子哭嚎声更大了:“当家的,强盗都把咱们家吃干净了......”   赵婶子嗓门那叫一个高,一口一个强盗吓死个人,一传十,十传百,村里男人拿菜刀的拿菜刀,拿长棍的拿长棍,嘱咐自家关好门,孩子都躲起来,随后视死如归的跑来。   奔到赵婶子门外,恐惧的闭着眼,扬着菜刀棍子跑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壮胆的大喊大喝声震破天际。   季子漠心里咯噔了下,场面好像搞大了。   忙放下筷子走出厨房。   赵家院中皆是傻眼,抱着大战一场,怕是要丢了命冲进来的人,提着心把院子看了一遍。   “强盗呢?”   村长年纪大些,举着菜刀晚来了一步。   此刻,静可落针的院中,季子漠站在灶房前,尴尬解释了一番。   村长气的胡子乱颤,顾不得骂人,忙点了几个人道:“快,快去把去县里报官的小子拦回来。”   点到的人撒腿就跑,这要是捕头来了发现是误会一场,还不得发大火。   等人跑远,村长指着赵婶子吹胡子瞪眼,骂了又骂。   赵婶子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躲到了赵大力身后。   赵大力脸上青了白,白了青,尴尬的厉害。   季子漠不等村长看向他,就主动接过话道:“今日之事都是子漠不是,扰的各位叔伯受了惊吓。”   随后对赵婶子郑重拱手道:“是子漠不知分寸,吃森*晚*整*理了赵婶子的白面饼子。”   季子漠把过错全揽了去,又对这众人一一鞠躬,态度做的足足的,反倒是让人不好计较。   见众人面色稍缓,季子漠似是惭愧的尴尬笑道:“是子漠想当然了,昨晚回到家见家中空无一物,身上又身无分文,就想着和村里人亲如一家,来赵婶子家叨唠些饭菜。”   热气蒸腾的烟雾快要散去,赵婶子想着自己一锅的白面饼子,呛声道:“你家东西又不是我全拿的,怎不去别家去吃饭菜。”   季子漠脸上囧的微红:“子漠现如今是如何处境,大家都是知道的,古人常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浆,大家不见外的分了我家所有,我就想着大家对我也是如此,打算着找到活命的法子之前,在各位婶婶大娘家轮流着吃些饭菜。”   说着局促的抱起季丫,在季丫季安的心中,季子漠是顶天立地的大树,此刻这般狼狈的模样,直接委屈的哭了出来。   季丫搂着季子漠的脖子,边哭边咳,实在是可伶。   季子漠垂着眸,有棱角的脸庞略显冷硬,他背后挺拔如山,话中不乏威胁之意。   可怀里有个哭着的季丫,腿边有个哭着的季安,便冲散了许多强势。   未拿季家东西的人纷纷指责赵婶子们做的过,拿了旁人的东西,旁人吃她个饼子都不依。   赵婶子强词道:“我之前可是打过招呼的,是季子漠同意了的,全天下哪里有人送了东西还来要的,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瞧着他们几个人身上的穿着,还有季子漠夫郎身上我见都没见过的披风,哪里像是穷的,不定在家里吃着山珍海味,不要脸的跑来吃我的白面饼子。”   是否同意过这事扯不清,季子漠只道:“赵婶子,我们是抄家出来的,出门前是要搜身的,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再无其他。”季子漠语气悲凉,视线落在齐玉发间那根白布条上。   赵婶子睁大了眼,终是理亏的不敢看他,喃喃道:“我哪里知要搜身。”   她就想着,齐家万贯家财,脚底下偷踩张银票,出来也是吃喝不愁的。   季子漠苦笑着,以退为进道:“今日的白面饼子,子漠记在心上,若是能在这冬日里活的下去,日后定然奉还。”   月牙白的披风绣着金丝云纹,领口围了一圈狐狸毛,只瞧一眼,就知是如何的金贵。   今日出门,季子默把身上的披风留在了灶房,自己穿着单薄,却让齐玉把自己的披风披着,说早上冷。   此刻赵婶子点了披风,齐玉才懂为何,若是两人都无披风,效果自是好很多,可季子漠说,早上冷。   齐玉知道季子漠是装的,可那颗心,依旧疼的绞痛,他在软塌上用书掩面,懒散的睡着,他在书房外斜靠着柱子,吊儿郎当的笑着。   那些他觉得不正经看不上的模样,一一浮现眼前,齐玉想,还是那般模样好的,比现在这般示弱扮可怜的好。   钱多来说这应该是他的事,不应当季子漠出面,一刹那,齐玉觉得自己连只鸟都不如,那般无用。   季丫和季安哭在季子漠的意料之中,齐玉嘴唇蠕动,眼眶红如血是他的意料之外。   季子漠抬手碰触他的眼尾,靠近齐玉低声道:“哭什么,装的。”   原以为会得到个白眼,不曾想他话落,齐玉一颗晶莹的泪落了下来。   季子漠怔楞了一瞬,齐玉微微上前半步:“家无一物,昨日夫君说夜太晚,不想扰了大家安睡,冻了一夜......”   阳光穿透薄雾,照着万物,他修长的身姿依旧,面上如往常清冷,只一双纯净眼眸中,变的复杂万千。   季子漠嗓子闷的有些疼,他一手抱着季丫,一手由心的牵过如玉精美的手,在齐玉回眸时,笑道:“回家。”   笑中是否带了心疼,他自己都不知,一如齐玉觉得他不该如此模样,季子漠也觉得齐玉不该如此软话诉苦。   这一会,村里人知了是误会,大多是骂骂咧咧的往这处来。   杏花村的人,站了一院子,院里是男人,院外是女人和哥儿,此刻皆是沉默着。   其中有些人面色尴尬着。   赵婶子又说把身上衣服典当之类的话,被村长直接骂了回去。   后指着一村的人,黑着脸让谁拿的东西谁还回去,一针一线都不准留。   谁要是不还,谁就管季子漠一家人的吃食。   众人议论纷纷散去,季子漠也带着人回了家,让季丫和季安去一旁玩。   屋檐下,他追着齐玉躲避的双眸,笑着道:“真哭的?还是装的?”   湿润的睫毛轻颤,齐玉想也不想的回:“装的。”   “真的?”   “真的。”   季子漠笑意加深:“看不出来,你演技也挺好。”   “还剩两个红薯,我去给你烤了。”   季子漠说着往灶房走,齐玉犹如追光一般随着他蹲在地上。   齐玉:“我不饿了,吃过了。”   季子漠边引着火,边道:“我们是不要脸的都吃饱了,你又没吃。” 第33章   季子漠说到不要脸三个字时,齐玉心上落针,紧跟着道:“是赵婶子有错在先,自己当了强盗还说别人是强盗。”   季子漠把红薯埋在火里:“没做过这么无赖的事吧?”   刚才齐玉咬着百面饼子呆呆傻傻,季子漠从未见过他眼睛睁的如此大过。   想到刚才,季子漠不由的轻笑了下。   木柴都被旁人搬了去,只余下灶口这些软柴,季子漠时不时的添着柴。   火升腾,暖意浮现,齐玉见火小了,向一旁伸手想要抓柴。   “你别弄,要不然手脏了。”   季子漠拦下他的动作,顺手抓了把柴丢在火上,那么漂亮的手,做粗活多可惜。   齐玉收回手,过了会,他垂眸问:“若是你能科举,赵婶子应不敢如此耍赖,你......为何不写了弃郎书,可是觉得我可怜?”   他胳膊垂在膝盖两侧,似是这个答案尤其重要。   季子漠瞧着他沉默了会,方说:“其实有没有你,我都不会去参加科举。”   齐玉抬头看他,半信半疑:“为何?”   季子漠:“第一是我性子使然,第二则是,如今...”   他指了指天:“必然是波涛汹涌,不适合入仕,就算我金榜题名,自身无跟脚,裹进去也不过是个炮灰。”   两个原因各占一半一半,只瞧这些日子的事,也知朝堂水深,皇上不似明主。   别说他没心思入仕,就算有,也会因这个事实打消念头。   在杏花村说不定能活个寿终正寝,当了官,不定那一天就流放,灭九族了。   季子漠:“所以你不用心怀愧疚,觉得害得我无法科举,安心住着。”   “若是他不来接我呢?”齐玉心头微跳,低声问了句。   季子漠啊了一声。   齐玉:“他是侯府嫡子,我如今舅家流放,自身家破,而又成过婚......”   别说他已对郑柏叙无情,就算有情,在世俗眼中,他怎配得上他。   故而齐玉一直不知,季子漠为何信誓旦旦的觉得郑柏叙能来找他。   季子漠有些傻眼,过了半晌,脸色古怪道:“你的眼光应该不会这么差劲吧?”   齐玉猛的抬头:????   季子漠说出自己的解释:“我觉得你人品才学皆是上等,又心高气傲的性子,能被你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都是世间英才。”   “这样的人,会因为这些事不要你?世俗的事,他想不到法子解决?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齐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   “你愿意娶与旁人拜过堂的哥儿?”   季子漠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别说是咱们这种假成婚的,只要我喜欢,他就是真成婚个七次八次,出身青楼怜馆,我也照娶不误。”   估摸着红薯差不多了,他用木棍扒拉着火堆,猛不防一旁的人突然站起来,瞧着似是带着火气。   季子漠:......哥儿心海底针。   忙用不脏的手拉住人:“好好我又错了,咱们有话说话,生什么闷气。”   五脏六腑一股悲凉的气乱窜,齐玉也说不上来为何,明知季子漠对他无情爱,还是听不得他说对别人照娶不误。   季子漠站起身,剥开红薯一端递到他唇边,讨好的笑道:“来来,给个面子,尝一口,再怎么说,咱俩也是拜过天地的,如果你真的眼神不好看错了人,你就委屈点,凑合着和我过呗,再怎么说,我也占着一个风流倜傥不是。”   齐玉琉璃般的眼眸看他,想张嘴问一句,自己对他是否也是凑合。   可不需要季子漠回答,他就知了答案。   家破人亡一身傲骨犹在,齐玉拢着袖子抬手接过唇边的香甜红薯,平静道:“我眼光自然不差。”   似是想起什么,齐玉又看向他道:“我们成婚前,舅舅曾让人送回来封信,上面写:不挑家世和人品,速让玉哥儿成婚。”   季子漠眉头深皱,眼中划过深思,后打了个哈欠:“这天气好适合躺被窝里睡觉。”   齐玉正等着他的看法呢,谁料他什么都不曾说。   不由问:“你能猜到原因吗?”   季子漠沉默了下,似是诧异他对自己的认知,他一个皇城都未去过的人,怎么猜的出来。   季子漠:“娘和舅舅说招了我入赘,舅舅说糊涂,这个倒是知道了原因,应当是他知道入赘者不可科举,这桩婚事是结怨。”   “为什么让你速成婚,这个猜不到,想来理由必然是很离谱。”   “不过我以前听到过一句话,当一件离谱荒诞的事情发生时,背后必然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我们的层面不够,看不到罢了,所以会觉得不可思议。”   季子漠说完见齐玉直直盯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嬉笑道:“怎么,察觉到我很帅了?”   齐玉收回自己的视线。   未曾说刚才的季子漠,是如何的光彩夺目。   杏花村几人聚成一团,七嘴八舌的说着今日的事。   之前恼恨自己手慢没抢到东西的人,此刻站在了道德高地,鄙夷如强盗一般的赵婶子等人。   有人抱着碗碟,有人抬着水缸,有人提着木桶,朝着季子漠家走去。   故意站在路旁看笑话的人大声笑道:“赵傻子,怎你也占了这个便宜。”   赵傻子是赵大力亲弟,小时一场高烧烧的痴傻,旁人便都叫他傻子,久而久之,真名叫什么倒让人忘了。   听到旁人笑着叫他,赵傻子抱着怀中的东西,脸上露出痴傻笑容。   “被,被子。”   他走的近了,说话的几人忙捂着鼻子:“怎如此的臭。”   赵傻子挠了挠长虱子的头,嘿嘿傻笑:“小黑,小黑身上臭。”   小黑是他捡的一条狗,原是生病被人丢在山上,被他捡回家,不知怎的活了过来,就这样一人一狗搭伙过到如今。   自己臭非推说到狗身上,只把一群人笑的不行。   别人笑,赵傻子也抱着臭气哄哄的被子跟着傻乐。   把季子漠家搬空,这事总是理亏,还东西时便不好单独去,来的早的站在门口,等够人才一起进去。   面上冷着,心里却是忐忑的,想着等下季子漠会如何冷脸。   一个村住着,他们就未见季子漠笑过,脸上挂着冷,凭白的高人一等,让人瞧着心中不适。   院门大敞着,提着,搬着,抱着东西的人张望着,不见季子漠在心中松了口气。   院中只有季安坐在门槛处,有人问:“季安,你家大人呢?”   季安记得季子漠的吩咐,挠挠头露出一个憨笑:“我哥嫂带着季丫去县里了,季丫上次落了水还未全好,还要吃药,我哥说把衣服典当了换些钱,给季丫抓药养身体。”   人多有私心,但坏到底的总归是少数,季安一个半大的孩子,对着他们毫无恨怨,听着他说季子漠要典当衣物,当下愧疚心起,面上都柔和了下来。   把东西放在地上,柳二勇尴尬道:“那个,季安你看看数量对不对,我就拿了你家两个木桶,两个盘子,一个勺子,再无其他的了。”   因今日季子漠的言行,让村里的人嗤笑了,他来时夫郎故意把盘子磕坏,现下只觉自家过分。   季安依照季子漠的嘱咐,忙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我大哥说大家都是杏花村的人,我们是各位长辈照看着长大的,这次的事都是因为两方说话有了误会才闹了这一出,误会解开了就好。”   犹如巨石被人揭开,其他人忙附和着是误会,当下说话声都高了些,问季安东西都是放在何处,帮忙把水缸,柜子床都放了原位。   一件件物件归位,季安忍不住偷笑着,大哥好厉害,他走时一句句嘱咐着如何说,用什么样的态度。   最后还说若是有人给脸不要脸,也莫要怕。   赵傻子衣衫破烂,抱着被子小心翼翼的跨进门,看见季安,垂着头声若蚊蝇:“我,我来还被子。”   干草屑被他来时摘掉,可上面的锅灰脏泥无法打掉,离得近了,处处都有狗毛,里侧几道被狗爪子划过的长痕。   季安睁大了眼,快要气哭出来,这是他大哥的被子。   “你怎么把我大哥的被子弄成这样。”季安怒气冲冲道。   赵傻子被吓的身子一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对,对不起。”   赵傻子和赵大力是亲兄弟,却是爹娘晚来得子,故而年岁不大,今年刚到三十。   爹娘死去,他一人活在破旧老宅。   赵大力是个怕麻烦的性子,往日里家中大小事务都是赵婶子一人之言,他只管吃好喝好就是,若不然起了争执,赵婶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吵的他头疼。   偶尔遇见了,有时也会偷掰半个窝窝头给赵傻子。   赵傻子无田无地,给村里人做些杂活,谁家忙了就喊:赵傻子,来我家干活。   赵傻子就乐呵呵的去,有人心善,就管饭再外加几文钱,有人没那个心,就只管饭,再差劲的,就一天给两个窝窝头,让他干一天农活。   赵婶子是个泼辣的,就去这些人家去讨钱,有时能讨到一把青菜,有时能讨到两个鸡蛋,单看她对手是谁,那日战斗力如何。   输了的人唾弃她无耻,次日却依旧让赵傻子去干活,毕竟酷暑干活最是难熬,两个鸡蛋换一个壮劳力,也算不得亏。   季安是急的快哭,赵傻子是直接缩着脖子吓哭了出来。   季安刚才把一切归结为误会,让拿东西的人对外有了说法,挽回了面子,此时自然是帮着季安,皆是嫌弃的看向被子,斥责赵傻子,让他赔季子漠被子。   还有好事的,冲着院墙朝赵家喊:“喂,赵家的,你家的人把子漠的被子弄成这副肮脏样子,你不得赔人家一床新的,要不然你让别人晚上如何盖。”   那边的赵婶子大声呸了声:“早几百年前就分了家,别说是一床被子,就是一根针都用不到我赔。”   这边的人便回她:“你那叫什么分家,半亩田都未给赵傻子......”   两边便你一句我一句争吵着,说到了当时赵家分家的琐事......   杏花村走到桑农县,论成年男子的脚程,要走一个半时辰,若是论女子和哥儿的脚程,那便奔两个多时辰去了。   季丫隔一会就要咳嗽几声,一咳嗽脸色就泛白,无端吓人。   季子漠不敢让她自己走,背着她,让她躲在自己背后,别冒头吹风。   “之前不是好了吗?在你嫂嫂家小脸红扑扑的。” 第34章   齐玉走在一旁,把披风的帽子给季丫戴严实:“之前是我娘让人给她配了解寒丸,她和季安被人赶出门,两个人徒步走回杏花村,这几日断了药,又挨饿受冻的,之前养的怕是又回去了。”   季子漠:“知道是哪个大夫配的药吗?”   齐玉:“是家里的大夫,不过是聘着的。”   聘着的无需流放,只不知现在何处,估摸着不好找,其他大夫应该也能配。   还不等季子漠细琢磨,齐玉就说:“解寒丸的方子我看过,也问过,说是其他大夫也能有,不是太难得,就是用药珍贵些。”   季子漠从现代而来,初到此处,把自己定义为旁观者,理智冷静,那日季安跑回杏花村,他袖手旁观,毫无波澜。   季丫往日一口一个大哥,望着他满眼孺慕,季子漠以为自己对她是好的,现和齐玉比,才知自己是如此不尽责。   齐玉都看过她的方子,知道她吃的什么药,而季子漠看到她面色红润了些,什么都未曾关心。   季丫趴在他背上睡了去,睡梦中还是咳嗽的,但比醒着时好上许多。   齐玉落后了季子漠半步,瞧着季丫别往一旁歪:“留季安一人在家可行吗?”   季子漠:“就是要留他一人在家,我们俩在家不合适,季安人小,能削弱别人的紧张尴尬,等到今日过了,日后谁都不提,当没事一样过去就行。”   “我们在家,用什么态度都不合适,冷着脸,他们会觉得我们是敌对关系,笑着和善,又会想着我们好欺负。”   齐玉看他:“所以你故意让季安说,我们是出来典当东西的,然后又说一切都是误会,点出要回东西都是无奈之举,又给他们找了个台阶下。”   季子漠:“嗯,如果我们不生活在杏花村,得罪不得罪他们都无碍,我懒得废这个心,按照你说的直接告官就行,现下我们日后如何还不知道,能和平解决还是和平解决。”   季子漠年岁十八,哪怕再是聪明沉默,多多少少也是带着几许嫩气,他包裹着几个人的天地,事事谋划着。   齐玉侧目看到他背着人,眉头拧起,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心疼他。   “是不是觉得我更能算计,更怕我了?”季子漠似是开玩笑的说道。   齐玉呼吸一滞,心犹如被虎爪刺穿,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   季子漠笑了笑没和他争论。   两下安静中,齐玉突兀开口:“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了季子漠的思想,他看过去:“对不起什么?”   齐玉口苦如黄莲,艰难道:“我比你大三岁,却什么都帮不上忙。”   季子漠笑意加深,拉长尾音道:“哦~~~大三岁啊,我听你这语气,还以为是大三十岁呢!”   他故意往齐玉那边挤:“哎,你三十岁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胖吗?你现在太瘦了,以后还是多吃点,别挑食......”   季子漠话题扯到天边,说个不停,齐玉:......   “我不挑食。”齐玉郑重声明。   季子漠撇撇嘴:“哦,不挑食,就是不吃葱花,不吃萝卜,不吃山药,不吃羊肉......”   声明被打脸,齐玉闭口不言。   路程太远,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似也察觉不到累。   齐玉:“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观察细微吗?”   季子漠:“下意识行为。”   齐玉:“不累吗?”   季子漠脚步微不可见的顿了下,过了好一会,他淡漠道:“还好吧!习惯了。”   “我背一会小丫。”   “不......”   季丫醒来,齐玉不由分说把她挪到了自己背上。   不大的孩子,背久了自然是累的,季子漠浑身一轻,站在黄土被风清扬的小道上,看着齐玉轻盈的脚步变的沉重。   齐玉觉得季子漠复杂难懂,季子漠虽未觉齐玉难懂,却也是觉得他复杂。   齐玉会下意识的怕他,怕他做的那些事,可过不了一会,又会毫无防备的对他。   天上雾白,湿冷扑面,直往骨头缝里钻,行至一段路,季子漠想背回季丫,齐玉躲着他硬是不肯,说一人背一半路。   季子漠当真是咬牙切齿了起来,第一次发现,齐玉的性子跟驴一样倔。   昔日富家少爷,今日落魄只能走路进县城,不用进去就能知道旁人是如何的讥讽,季子漠领齐玉找了个偏僻遮风地。   “你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就回来。”   说着抱起季丫往县里走,走到县门外,怀里的季丫趴在他怀里,指着后面轻声问:“大哥,我们不等等嫂嫂吗?”   季子漠猛的回头,五步远外,齐玉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他走回去,见他浑身紧绷着,唇上都无了血色。   季子漠视线在那唇上打转,放柔声音问:“不怕?”   因少时的一句玩笑,拖到二十一都不说亲,因董寒玉上门的两句讥讽,直接气的大病不起,如今异样眼光只会更甚,齐玉如何能不怕。   入目的县门威严庄重,百年间守护着县中百姓,可此刻在齐玉眼中,却是个吃人的妖怪。   他脑中浮现着画面,狼狈的走在街上,丧家之犬的狼狈,一旁人的大大小小指指点点的讥笑着。   齐玉袖下的手无力虚弱着,他想说个不怕的,张了张嘴发不出一言。   季子漠叹气,余光瞧见远处树林几棵柿树,指了指说:“家里没吃的,你去摘点柿子,我们等下带回去,要不然出来再摘要天黑了。”   如掩耳盗铃般,这话为何两人心知肚明,齐玉看着他,眸中尽是委屈挣扎。   “快去,等我回来送你个东西。”季子漠坏笑着眨眨眼。   齐玉终是认了输。   季子漠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低头冲怀里的季丫笑着道:“啧啧,我怎么感觉他也把我当大哥了,比你还粘人。”   犹如初次离开父母的孩童,害怕,忐忑,依恋。   季子漠边抱着季丫进了县城,边在心中痛苦哭喊,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现在家里有三个孩子了,日子要怎么过。   季丫,季安,外加一个齐玉,一共仨娃。   别看齐玉年龄大,心理问题比季丫季安复杂,还有各种遗留问题。   果然,娃大了就是不好,难忽悠。   齐玉虽长在桑农县,但多年窝在家不爱出门,出门也带着幕蓠。   季子漠在县里招摇了一个月,认识他的人绝对比齐玉多。   店铺掌柜,小摊货郎,买菜老农,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季子漠长的出众,太具辨识度,一过县门,路旁的热闹寂静了一瞬。   昨日事发突然,齐宅周围的人家隐隐约约知道出了事,故而离去时大多人不知。   今日过了一日一夜,八卦流言早已散开,就是想破天都想不出,季子漠今日居然会来县里。   季子漠冲右侧的一个老农笑着道:“老伯又在卖咸鱼?给我留两条,我等下出来时给你钱。”   众人:......   卖鱼的老伯:......   季子漠秉承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依旧如往常一样,见人打个熟悉的招呼。   他一路走过去,嗓子都干了,他身后,是一片沉默。   额,是他们听错了?瞧这样子,不像是抄家破产,只能狼狈滚回杏花村的样子啊!   齐家的八家粮铺和云来酒楼已被贴了封条,季子漠走过站在门口叹息了一声。   听到的人:......这才对,不是他们消息听差了。   他们等着季子漠哭诉命运无常,谁知他转身进了旁边的成衣当铺,再出来事,身上的锦衣华服已经变成粗布麻衣。   当铺的遮羞板高高在上,季子漠把换下的衣服和披风放在了上面。   过了半晌,上面传来老者的冷漠声音:“活当四两,死当六两。”   季子漠听着价格,心里嘀咕了句,当真是跌价啊!   “死当。”   老者朝着后面唱道:“有污披风一件,旧衣服一套,死当六两。”   季子漠:......   银子称重放在高高的案板,季子漠抬手拿过。   坐在遮羞板后高凳上的老者漫不经心往外一瞥,猛然睁大了眼:“季少爷?”   季子漠见他看到了自己,笑着叫了声掌柜。   老者靠近不大的窗口,心里唏嘘不止:“季少爷是你,你怎不说声,我这......季少爷的衣物自然是好的,我再给你加......”   解愁当铺当孙云有家的铺面,他们五人玩了一个月,去香醉胭脂铺玩过,去远山书肆逛过,也来过解愁当铺,故而这里的掌柜识得他。   季子漠拒绝道:“掌柜的出价已是合理,再加子漠则不敢收了。”   解愁当铺口碑还可以,出价是会押,却也不会太过分。   季子漠拒绝不是清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而是刚才是正常生意,再加就是人情。   就算加也是一两二两的,为了二两银子欠个人情,不划算。   季子漠说了两句客套话离去,掌柜唤来伙计,让他去主人家走一趟,毕竟是少爷认识的人,还是说一声为好。   季子漠牵着季丫的手踏出当铺,季丫看着他臂弯的白色披风,歪着头好奇道:“大哥,这件不当吗?”   季子漠低头道:“这件留着,我回家藏起来,别和你嫂嫂说。”   人靠衣服马靠鞍,到时候那竹马来接人,总要有件像样的衣服吧!   粗布麻衣的狼狈样,和锦衣如故的清冷模样,定是后者更让人惊艳。   季丫乖巧的点点头。   愿安堂内,坐诊的周大夫瞧过季丫,言解寒丸是对症的,不再受寒的话,再用上一月就应当全好了。   季子漠直接说拿一个月的用量,抓药的伙计拿出三个白色瓷瓶,道十两银子。   季子漠:......   “先拿一瓶,到时间了再来。”穷人志短,季子漠尴尬的收回豪言。   抓药的伙计也未有丝毫不耐,笑着递给他一瓶解寒丸。   “一瓶三两银子。”周大夫给病人把着脉,未转头,出声说了这一句。   伙计应了一声,只拿了季子漠三两银子。   三瓶十两,一瓶三两,季子漠冲周大夫拱手道了句谢。   拿了药,手中还剩三两银钱,季子漠快速的买了些东西,租了辆牛车,便出了县。   他是想租马车,想想口袋里的钱,还有太招摇,最后忍痛换牛车。   到了县外的树林处,季子漠让赶车的车夫停一停,抱着季丫去找人。   离得老远,就瞧见齐玉站在柿树下,四周站着拿棍子,气势汹汹的几个人。   几人见到季子漠,开口便道:“你就是这哥儿的夫君?”   季子漠错过他们,站在了齐玉身前挡着:“是,不知诸位为何这阵仗?” 第35章   那几人松了口气,指着两棵秃了的柿子树:“你瞧瞧,你夫郎把我家柿子树都摘秃了。”   “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若是他想吃,摘上一个两个,倒也罢了,可他倒好,摘了这么一堆。”   季子漠顺着他们咬牙切齿的视线看过去,额,不得不说,齐玉动作够快,摘了一小堆,估摸着有一两百。   他回身看齐玉,忍笑问:“都是你摘的?”   齐玉故作淡定的嗯了声。   季子漠夸了句:“挺能干。”   齐玉刚才还能撑得住,他一夸,脸红的快滴血。   季子漠把季丫放下:“实在抱歉,附近无村,我们想着柿树是无主的,便想着摘一些回家吃,咱们都是老实人,我信各位,你们估个实在价,全当我买下了这些柿子。”   他主动说要买,没有耍赖不认真,几人的心这才放下。   “这位兄弟说的在理,咱们都是实在人,做不来坑人的事,这么多柿子,你给个三百文。”   “这价钱绝对公道,尽可以去各处打听。”   季子漠忙道:“几位大哥刚才未曾为难我家夫郎,自是仁厚的,我信得住。”   说着掏出怀里的钱袋子。   双方当面数钱,数到最后两百八十文。   “小兄弟,还差二十文。”   季子漠把身上摸了一边,尴尬了:“要不这个钱袋子抵个二十文?”   绸缎料子,上面绣着翠竹仙鹤,仙鹤的双眼用的金线,瞧着实在是精美好看。   可再好看,对庄稼人都是不实在的。   几人有些不高兴,让他再把身上摸一摸,看能不能摸出点钱来。   季子漠把鞋都脱了:“真没有一文钱了。”   几人勉强同意了下来,把钱又装回钱袋子里,走了。   树都秃的差不多了,也不用担心季子漠再摘,更何况,这夫郎摘了森*晚*整*理一堆,他们都愁心这俩人怎么吃完。   四周空旷,树木萧条,季子漠看着成堆的柿子,无声叹气,还好牛车的钱给过了,要不然嗝屁。   齐玉抿了抿唇,犹如做错事的孩子,下意识躲避着季子漠的眼神。   季子漠牵着季丫蹲在柿子堆前:“你嫂嫂厉不厉害?居然摘了这么多柿子。”   他眨了眨眼,季丫回头甜甜笑道:“嫂嫂好厉害,小丫最喜欢吃柿子了。”   齐玉心里发窘,尴尬解释:“我也不知怎么摘了这么多。”   他逃避着不进桑农县,对自己厌弃着,一个个摘着柿子,等到那几个人气冲冲的过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摘了如此多。   季子漠让车夫把牛车赶了过来,收拾出来个空地方,柿子全都堆了上去。   寒风瑟瑟,三人靠在一起,缩在角落。   牛车慢悠悠往前,齐玉撇了季子漠几眼。   季子漠恍然大悟,在买的那堆东西里七找八找,翻出一包饴糖,让季丫拿了一块,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   “一人一天只能吃一颗,要不然牙疼。”   “自己拿啊!”   见齐玉不动,季子漠直接拿了颗塞他嘴里。   浓郁的甜味在口中划开,齐玉侧目问:“你说的东西就是一颗糖?”   季子漠眨眨眼,狡黠如狐:“要不然给你两颗?”   回到杏花村时已经炊烟渺渺,季子漠直接让牛车停在家门外。   守家的季安听到动静忙跑出来。   几个人把一牛车的东西搬到院中,车夫驾着牛车离去。   灶房有了水缸,烧火凳,柜子,水桶。   柴房的柴回来了大半。   正堂有了桌椅,正堂左侧的房间放了张床,以及一口箱子,再无其他。   右侧的东西多些,床,桌,椅,两口箱子,一口放衣物,一口放书。   季子漠夸了季安几句。   别家的饭香飘了过来,季子漠瞅了瞅季丫,季兰嫁人前,手把手把季丫教出来的,自那后都是季丫做饭。   原主不当人,季子漠实在是做不到如此无耻。   他捋了捋袖子,蹲在堆在院子里的东西挑挑拣拣。   盐,油,糖,米,面,两条咸鱼,两条鲜鱼,猪肉,萝卜,白菜,鸡蛋,腌的咸豆角,还有姜蒜醋酱油等物。   买鱼时那人收了钱直接让他提着活鱼走,季子漠沉默了两秒,多付了几文钱,让那人帮忙开了膛破了肚。   卖鱼的看着他那叫一个鄙视,因为这事,季子漠绝了买鸡的念头。   完全没想到,这里卖鱼卖鸡不给杀。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冬天原就没什么菜。   “季安会烧锅吧?给我烧锅,我做饭。”   齐玉诧异看他:“你会?”   赶鸭子上架的季子漠诚实道:“我觉得是会的,就是没做过。”   齐玉沉默了,没做过,怎么敢说自己会做的。   季安想也不想道:“男人怎么能做饭?”   季子漠站起身双手叉腰,非要跟他掰扯掰扯:“男人怎么不能做饭了?”   季安小脸绷紧,振振有词:“大哥之前常说,君子远庖厨。”   季子漠:......回旋镖落在身上,心口疼。   季丫扯了扯季子漠的衣服,昂着头说:“大哥,我会。”   季子漠:“行,那你坐在一边教我怎么做饭。”   随后一脚踹在季安的屁股上:“烧锅去,不然就饿着。”   第一次被打,季安震惊的睁大了眼,不知为何,他心里很开心。   之前的大哥不打他,不骂他,也不会和他谈心说话,不满意了,只目光沉沉的垂眸看他,仿佛有着千万里遥远。   现在的大哥踹了他屁股一脚,却是不疼的,就像别家的兄弟一般打打闹闹的,自带着亲近。   季安拍了拍屁股,嘿嘿的笑了两声,把季子漠扒拉出来的东西往厨房搬运。   季子漠浑身一激灵,身子往齐玉那边靠了靠:“这小子见鬼了?我踹他他还乐。”   齐玉初见季子漠,他穿着大红喜服,眉眼肆意,现在穿着粗布麻衣,依旧眉眼肆意。   仿若身上是绫罗绸缎还是衣衫褴褛,他都无碍,只要望见他,那颗飘荡的心就莫名心安,仿佛再大风浪都无碍。   齐玉抬步往灶房走:“我会做。”   季子漠???震惊了,崇拜道:“你会做饭?”   齐玉谨慎答道:“会一点。”   算是会吧?在家煲过两次汤,应该比季子漠没做过一次的好。   古人都保守,他说会做,季子漠想着那肯定比自己强。   “行,那我备好菜,你等下炒两下。”   见他锦绣衣袍,又从那一堆里面找出来一个包裹:“换下外袍就好,里面贴身的不用换。”   “季安,水桶呢?我去打点水回来。”   季安把咸鱼挂在房梁的钩子上:“赵傻子给我们把水缸打满了。”   季子漠想了会才想起来赵傻子是谁。   “不错啊,挺聪明,知道雇人干活了。”   随后心里喊了声遭,他们家现在是兜比脸干净一分钱都没了。   季安挂了鱼,气愤道:“不是雇的,大哥的被子被他拿走了,他把大哥的被子弄的肮脏不能用,我还没说两句,他就一直哭一直哭,让他赔也赔不出来,村里的人让赵婶子赔,赵婶子就骂人。”   “他蹲在门口哭,我就说让他给咱们家干活抵,帮我们挑半年的水,还有年后一季的庄稼。”   季子漠顺着他的话往树下看,天黑,也看不出被子是如何埋汰。   他收回视线,抱胸看了季安好一会,在季安心里打鼓时,季子漠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幽幽道:“季安,你大哥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欺负人啊!”   之前还想着把他教的太善良了,现在看来,自己洗脑还是失败的。   这糟心的事,季子漠懒得多说,松开他:“先去烧锅。”   季安垂头丧气的坐在锅门前。   季丫坐在木凳上,软糯的声音指挥着季子漠和齐玉先开始洗菜。   村里都是两个锅,一个大锅,平日蒸个馒头,煮个饭,一个小锅,炒菜多些。   季子漠用葫芦瓢往小锅里舀了半锅的水:“点火烧锅。”   季安季丫傻眼:“大哥,晚上光喝水吗?”   季子漠:“喝什么水,总不能用凉水洗菜。”   俩小孩异口同声道:“大哥,这样废柴。”   随后同时站起来:“大哥,水不凉的,你怕冷,我们来洗。”   洗菜用柴,刷锅洗碗用柴,有多少柴能够用。   三人一番拉扯中。   齐玉清冷的声音道:“洗好了。”   兄弟妹三人组:......额。   每片白菜都被剥开,萝卜也被洗的干净,连同猪肉和鱼,都被放在木盆里。   那双如青葱修长的手,此刻已被冻的僵硬发红。   热气烟雾升起中,坐成一排的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齐玉洗个菜,把季子漠洗生气了。   冷着脸给齐玉搓了搓手,让他跟季丫坐一块,严令禁止齐玉乱动。   平日爱笑不着调的人突然生气,吓人的厉害,季丫用小手捂着嘴,严防有话跑出去。   大哥,油放多了。   大哥,肉切多了。   大哥,鱼没有放糖的。   大哥,米放多了。   直到扑鼻的饭香端上桌,季子漠拿起自己的筷子:“吃饭啊,看看我做的好不好吃。”   三人听话的拿起筷子,饭菜入口,三人皆是一愣。   季子漠夹了筷红烧鱼,诧异道:“不错啊,超乎我的想象。”   当然,比不得云来酒楼的御厨,但吃着还行,没有想象中的咸了淡了糊了这些毛病。   齐玉拿着筷子失神,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神童的威力。   “你之前真的没做过饭?”   季子漠:“当然。”   季丫嘴巴塞的满满的,呜呜道:“大哥你做的好好吃,比我的好吃。”   季安点头如捣蒜。   季子漠得意的双眼眯起,给两人各夹了一块鱼腹上的肉:“我也是没想到,吃吧!”   又给齐玉夹了块鱼腹肉:“你不喜欢吃萝卜就别夹这个,我们仨吃,在咱们自己家里吃饭,手快点,要不然我们可要抢光了。”   说着把整个鱼头夹给自己,哈哈大笑:“你们都慢了,我觉得这条鱼,还有肉肯定都是我吃了,你们只能吃白菜萝卜。”   季丫季安嘻嘻哈哈的笑,说着才不会。   慌忙往自己嘴里扒着饭菜,嘴里鼓鼓的,去抢着夹菜。   他们三人似是玩起了游戏,你来我往的抢着吃,齐玉坐在季子漠右侧,慢条斯理的夹着菜,轻快的气氛让他唇角微微扬起,仿佛他们真是一家人。   应季的东西价都高,一如棉被,季子漠原是想着买五床棉花被,讨价还价后,才用一两银子买了四床棉被。   当钱一点点变少,季子漠抱着季丫不由感叹,钱不禁花啊!   季丫季安年岁小,睡在一处,季子漠抱了两床新棉被到他们房,让季安自己铺一床盖一床睡觉。 第36章   齐玉犹如嫁入的新夫郎,初来乍到,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季子漠帮他铺好被子,手指点在赵婶子家还来的书案上。   “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他搬着桌子往外去,齐玉抬脚追上。   季子漠笑着打趣道:“这么粘人?一刻都离不了?”   明知是无情的调侃,齐玉却依旧有些脸热,跟着他紧闭双唇不说话。   赵婶子家的夫郎刚要来关院门,就见季子漠玉齐玉带着书桌而来。   当下忙唤了家里人出来,赵婶子如临大敌,言全都还了去,再无其他。   又见他放下桌子,急忙道桌子上的豁口是拿来时就有的,可不是自己家碰坏的。   季子漠露出温和笑意:“婶子莫急,这个书案是婶子问过我,我允过的,就如婶子所说,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故而把书案给婶子送回来。”   内里行情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赵婶子直臊的老脸通红,人家都做到如此地步,她哪里还做得出气恼甩冷脸。   贪图便宜是真,非大恶之人也是真。   冲站在大儿旁边的夫郎骂道:“没见到来人了,也不知道倒碗热水来。”   “那个子漠和子漠夫郎,进屋坐坐喝碗水。”   季子漠道:“天晚就不扰婶子家安歇了,听婶子说祖义进了私塾,私塾虽不是天地之隔,却不如我们一墙之隔近,我不怎成才,但字大多都是认识的,若是祖义启蒙时有不认识的生字,图个方便过来问问也是可以的。”   说完拱手离去,端是一番君子之气,书生之风。   齐玉视线随他而动,一瞬间,彷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时幻想中的夫君。   风度翩翩,话语温和,规矩有理。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还是那个不规矩的季子漠更好些。   关了门,一家人挤满了堂屋,赵婶子悔恨的拍着大腿,只想哭出声来。   “我只想着季子漠成了赘婿一辈子无法科举,忘记他是个神童,可以教教祖义学问了。”   “还好神童不计较,要不然可真是亏大了,我明日挖几个萝卜送过去。”   她小儿祖义进了私塾,自觉与众不同,端起小大人的身板。   “娘怎么说季子漠一辈子不能科举?不是说入赘男子,把夫郎休弃后就可以重新科考的吗?”   他拧着眉,用缺牙的嘴说着话,让人瞧了甚是好玩。   赵婶子原是坐着,闻言一蹦站了起来,双目睁的浑圆道:“你说啥?休了夫郎就能科状元了?那柳寡妇不是这样说的啊,她跟我说季子漠入赘,一辈子都不能考状元了。”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因小失大,大肆宣扬季子漠不能科举,让分了东西的人把东西占了。   “好个柳寡妇,我跟她没完。”   赵大力坐在角落编着筐:“那你明日和村里人解释清楚。”   赵婶子眼眸一转,指着一屋子人道:“我不说,你们也不准说,就让他们以为季子漠不能科举了,我到时候多对季子漠好一点,到时候他发达了定是要念我们的情。”   赵大力:“这事祖义都知道,能瞒得住?”   赵婶子:“那不管,到时候再说。”   家中三子,第二子不占头不占尾,爹娘忽视许多,赵婶子家也是如此,故而二儿子性子沉闷些。   此时正直说亲时,现下他黝黑的脸上发热,脚尖在地上捻了捻,小声道:“娘,季子漠把那夫郎休弃后,我可以娶他吗?”   他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人,早上穿着锦衣华服的好看,刚穿着湖蓝粗布也是好看,他一见到他,他的心就砰砰跳着。   赵婶子最是看不上他小家子气的样子,眼一瞪让他重说一遍。   老二赵满便又把话说了一遍,赵婶子自是不同意,那齐玉一瞧就是不能做活的,且年纪大了,谁知道好不好生养。   赵满急着说活他做,被赵婶子揪住打了几锤头子,眼看又要闹起来,赵大力低着头编筐,装作没看到。   老大赵福心思活络,精明的眼珠转了几圈,拦住了他娘,说老二娶齐玉也是好,到时候季子漠因科举休弃齐玉,自是会心生愧疚,到时候肯定提拔老二,还有祖义。   又夸了赵婶子调教儿夫的能力,说齐玉不能干活,娘多教教就是了。   赵婶子一听有理,当下就改了口,允了赵满到时娶齐玉。   至于季子漠会不会休弃齐玉,除非是傻到天上了才不知道休。   至于季子漠会不会考中状元,开玩笑,那可是十二岁中秀才的神童,文曲星下凡。   赵家人的谋算,季子漠与齐玉丝毫不知,此刻天上落了雪花,两人朝着村中去。   赵傻子的那床被子实在是臭,季子漠用两根手指远远的提着,唯恐沾到自己身上。   察觉到脸上的凉意,他说了句下雪了,用肩头撞了撞齐玉:“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两句诗。”   村里大多数人家已经睡去,只有少数几家点着灯,万物肃静,齐玉虽冷,却也是心中平静的。   这两日他在杏花村,不知做何事,不知说何话,犹如点缀背景,与四周格格不入。   两人并肩走着,他好像找回了属于他的天地,邹然有了存在感。   相识这么多日子,齐玉倒是第一次从季子漠这个神童嘴里听到诗这个词。   仗着黑夜遮目,他肆无忌惮的望过去:“什么诗。”   季子漠嘿嘿笑了两声:“不合适却很应景的情诗。”   齐玉:“什么?”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万物悄无声息,齐玉听到自己心中轰鸣一声,响彻天际。   悸动中,他浑身被震的轻颤了下,那棵被埋在深处的喜欢,破土而出。   郑柏叙给他写了许多的情诗,他看时赞叹郑柏叙的才学,琢磨着他的韵律用词。   季子漠随口说出这两句,齐玉知不是写给他的,却毫无理智可以分析诗句如何。   齐玉问:“后面的呢?”   季子漠:......“忘了。”   时空转换,诗词也大不相同,在现代这两句挺出名,后面的季子漠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两句不是原诗,原诗是: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要是这般说,如果现在皇城下雪,原诗就是说你和郑柏叙,改过的诗是说我们现在。”   季子漠放松时,纯粹是嘴比脑子快,自己说完还觉得挺有意思。   齐玉情不知所起,之前被他刻意忽视压制,因两句诗强势的破土而出,还不等他理清,便听到季子漠如此说。   若是脾气爆些的,应是上去就和季子漠打一架,再不济也要发发脾气生个气。   可齐玉做不来打架的事,也做不来发脾气的事,如走火入魔般,胸腔的郁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又疼又悲。   低气压袭来,季子漠只觉又冷了些,天黑也见不着齐玉脸上的微情,自顾自的说着话。   扯东扯西,想到什么说什么。   村尾的几座老房子破旧不少,这里离溪流远些,能搬的也就都搬到了前面。   赵傻子的院门少了一扇,季子漠和齐玉直接走了进去。   瘦长的黑狗汪汪叫着,警惕的从灶房跑出来,后面跟着的是揉着眼的赵傻子,浑身上下都是干草屑。   季子漠往灶房张望了下,只有眼皮薄的一床被子,上面堆了一层稻草,因赵傻子起来的动作,往两旁散开。   赵傻子瞧见季子漠,忙问:“现在就挑水吗?”   天冷的季子漠也不想多说,把手中的被子放在屋檐下,说被子送他,季安提的挑水等活计也不作数了。   说完没在管无措的赵傻子,带着齐玉离去。   雪缓缓变大,黑夜中,村中的小路不是很好走,齐玉走的不习惯,几次都快要绊倒。   他注意着脚下,不妨手腕被人握住。   “介意吗?”   齐玉回:“不介意。”   在心脏跳动加快的这刻,他怎会介意。   几拐的小路,季子漠觉得远,齐玉却觉得怎如此近,无论是来时的闲聊,还是回去的安静。   回到家中,村中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季子漠和齐玉分别把自己身上的落雪拍去。   又烧了热水,两人坐在灶房洗了脚。   一共两间住人的房间,如何睡在齐玉心头盘旋。   季子漠洗漱后,进房见到齐玉在他烧水时把床已经铺好,鼓励道:“这床铺的不错啊!”   齐玉:......   不等他心里忐忑,季子漠转身道:“我去季安屋里睡,你早点睡。”   季丫是个女孩,不过还小,睡一张床也没事。   齐玉:“你们三人睡,怕是会挤。”   季子漠停住脚,表情变幻莫测:“我觉得和你睡,会更挤。”   齐玉怔楞后窘的转身进了门,他靠在门上,脸色通红。   季子漠说他睡觉不老实,这点齐玉自然知道,只是被明着点出来,实在尴尬。   季子漠在门外摸了摸鼻子,他不和齐玉睡一个屋,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他也不是圣人,到时候有了不该有的反应,两两对望,多尴尬,尴尬不说,自己也憋的难受。   把季安季丫挪了点位置,季子漠睡在外侧,盖着旧被睡去,只是一夜不得翻身。   赵婶子家养着鸡鸭,猪,天刚雾明,公鸡就扯着嗓子打鸣。   季子漠拉过被子蒙着头继续睡。   “大哥大哥,嫂嫂把灶房烧了。”   季丫慌慌张张的扒开季子漠的被子。   季子漠睡的迷糊,一瞬间有些恍惚,谁叫他大哥,哪里来的嫂嫂。   睁开眼对上季丫,理智回归,一蹦跳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往外跑。   灶房里滚滚狼烟,呛的人泪流满面,季子漠看到齐玉和季安都在灶房门前站着咳嗽,心里松了口气,人是安全的。   季丫提着季子漠的鞋慢了几步跑出来。   “大哥冻脚,穿鞋。”   季子漠光脚踩在雪地上,冻的都快站不住,   灶房不见光火,只有浓烟缭绕,季子漠看出没什么事,忙接过鞋穿在脚上。   灶房前一大一小皆是灰头土脸,特别是大的那个,白皙的脸上几块锅灰,肉眼可见的心虚。   季子漠都不用问是谁犯的事。   “哎吆吆,你们这是怎么了,房子烧了?”赵婶子嗓门响亮,不懂客气是何物,手臂挎着篮子,自己推开院门就进了来。   季子漠穿好鞋直起身,笑着叫了声赵婶子,问她怎么大清早来了。   赵婶子打眼一撇院中的情形,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嘀咕着,县里的少爷真不是过日子的人,到时若是老二真的娶了这落魄少爷,自己怕是少不得一番辛苦调教。 第37章   心里划着道道,赵婶子面上却笑的亲热:“这不是婶子想着你们刚回来,怕是吃食不多,给你们送几个鸡蛋,还有我自己做的酱豆子。”   话刚说完,就瞧见季安身后的一堆东西,乖乖,米,面,鱼,肉,糖,糕点全都有,不是说没钱吗?   季子漠任由她看着思量,毫无解释的意思,齐玉奇怪的瞧了他一样,不应该再诉诉苦吗?   季子漠:“赵婶子,你看现在家里一片狼藉,腾不开手给你倒茶,家里的粮食还够吃几日,鸡蛋还是拿回去给祖义补身子。”   他虽笑着却让赵婶子有了局促,像是见到了之前目空一切,自命甚高的原主。   季子漠又说了几句,话中存了感谢之意,赵婶子高兴的带着鸡蛋回了家,卖了好又省了东西,怎能不高兴。   赵家大儿的夫郎一人烧好了早饭,一大家子挤满一张大桌子,赵婶子边吃边说着隔壁的事。   “我瞧着啊,季子漠的夫郎以前定是没做过饭的,连个早饭都做不成,要这样的夫郎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隔壁三个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贪图享受的,这又是鱼又是肉的,肯定是那少爷夫郎闹的。”   说着横了眼赵满:“咱们家可不会伺候少爷,我不惯着他。”   赵满埋头喝稀粥,没敢搭话。   灶房烟大时瞧着吓人,现几下收拾了出来,也没什么损害,就是墙上被熏的黑了一大片。   季安和季丫把抢救出去的东西再次挪回灶房。   齐玉蹲在地上归拢木柴,一只拳头映入眼帘,他抬头看过去,季子漠对着他挑了挑眉,笑的狡黠。   张开手,一颗糖躺在掌心。   “起了个大早的人做饭辛苦了,奖励。”   蹲着的人把脸埋在膝盖,未出声,却肩头耸动着,似是哭了。   季子漠指了指门外,让吓住的季安和季丫先出去。   他蹲下身,把人虚揽到怀里,手掌轻拍着齐玉清瘦的后背。   雪下了一夜,院里一片白,季安是个做惯了活的人,拿着扫把就开始扫了起来。   季子漠不知道怎么安慰齐玉,除了肩膀,再给不了别的。   怀里的哭声压抑,他手掌移到齐玉的后脑勺,揉了揉黑发。   “我觉得自己是废物。”如冰似玉的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   从齐母算着让他生孩子,把孩子培养出来,照顾他后半生开始,齐玉就丧失了自信。   后面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齐玉被人推着走,被季子漠推着走出困境。   现如今连简单的早饭都做不成,齐玉自我厌弃着,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季子漠望着门外扫雪的季安,语带笑意:“好巧,我也是。”   在齐玉心中,季子漠是运筹帷幄的,无论是齐先后之事,还是像赵婶子等人要回东西的事,彷佛所有的事都在掌握中。   齐玉抬头,鸦羽般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眉间的孕痣红的鲜艳,离得近,季子漠又闻到了那股哥儿香。   “真的,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季丫的解寒丸只能吃十天,一瓶解寒丸要三两多银子,我买的米面粮食,差不多也只能吃十天,我昨天都愁的一夜没睡。”   见齐玉不哭了,季子漠放开他,长呼短叹的略显夸张,像是故意搞怪一般。   齐玉不留情的戳穿他的话:“我早上看到你,你睡的很熟,季丫季安起床都没吵醒你。”   季子漠:......   两手一摊做无赖状:“要不然怎么办?我睡不睡都没钱,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我领着你们跳河去,死了一了百了,对吧?”   “之前没入赘的时候我饿的肚子疼,就躺床上想怎么死来着,说到这个,你其实还算是救了我一命。”   越说越没谱,两句吊儿郎当的话犹如灵丹妙药,让齐玉从自我厌弃的情绪中抽离。   齐玉站起身远离他,季子漠跟过去,用肩头撞了撞他,笑容得意道:“废物不废物的,要看和谁比,虽然我觉得自己也很糟糕,但是自我感觉还是比赵傻子好很多。”   “赵傻子单纯的老是吃亏,连条狗都护不住,我虽然人品不咋滴,一肚子算计,但是最起码能护住你不被流放,对吧?”   “你虽然在干活这块上比不上其他村里夫郎,但是你看村里谁有你长得好?你见过玉器和铁器比的?你拿玉器碰铁器,不是自己找不痛快的?”   齐玉背对着他,嘴角微弯。   “到时候你和郑柏叙在一起,红袖添香,吟诗作对,那才是你的天地,你要是村里的夫郎,你和郑柏叙能做什么?给郑柏叙洗手作羹汤,还是在他家后院开个菜园?”   季子漠最后总结:“所以啊,少拿自己的短处比别人的长处。”   季子漠对这几句别样的开导,自我感觉良好,然而,齐玉回头看他,眼神凉飕飕的。   齐玉背影带霜的出了灶房,季子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好吗?他刚才的那番话说的多有水准?   卖鱼的帮忙杀鱼,鱼鳞只草草去两下,昨日是季子漠自己洗时又收拾了一遍,今日......   把锅里收拾好,季子漠重新淘了米,喊季安过来烧锅。   这玩意他也不知道怎么把火烧的均匀正好。   季安把扫了一半的院子扔下,跑进灶房烧锅。   等到季子漠走出灶房,齐玉已经把另外一半院子扫完。   他的视线落在齐玉那双手上,心好痛,他情愿是自己扫。   米饭,白菜萝卜炖肉,炒个鸡蛋,齐活。   饭菜端出灶房还未上桌,季子漠就见一颗脑袋伸了进来。   他眯了眯眼,赵傻子低着头犹如做了错事的孩子:“我,我来挑水。”   “昨天不是和你说了,不用你挑水了?”   赵傻子不敢看他:“要,要挑赔被子。”   季子漠做饭舍得放油,舍的搁肉,香气随风飘到院门除,赵傻子肚子咕噜一声响。   季子漠:......   “进来吃点?”   赵傻子抬头,如孩童的双眼邹然发亮:“可,可以吗?”   得到季子漠无奈说可以的答复,赵傻子风一般的跑了。   季子漠和齐玉对视一眼,皆是茫然。   四人坐上饭桌,刚吃了几口,赵傻子就从门外跑来,伸出手里的东西,笑的傻气,喘着粗气说:“我,我的碗。”   季子漠手还保持着夹菜的动作,说实话,他心里有些发酸。   不过瞧瞧赵傻子的形象,确实挺埋汰,要是一个桌吃饭,季子漠是有些难受。   一片纯瘦肉落入碗中,季子漠侧目看给他夹菜的齐玉,正垂着眼吃着白菜。   眉心的红招摇的像樱桃,让人想咬一口,季子漠未曾发现,他嘴角弯了弯,眼神开始变的温柔。   一个缺了口子的大汤碗,季子漠把锅里的米饭都盛给了赵傻子,菜也扒了一小半给他。   赵傻子笑的像个傻子,蹲在他堂屋外,大口大口的吃着。   他吃的快,吃完把碗往地上一放,抓起墙角的木桶就跑了出去,不用问就知道是去打水了。   赵傻子把水缸打满,端起碗打算走时季子漠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养了条狗?这边有烧焦的米饭,还有没弄干净的鱼,你要不要拿回去喂狗?”   赵傻子忙不迭的点头,季子漠就把这些都放到了他碗里,鱼有些大,一碗放不完,赵傻子转身就跑。   季子漠:......   过了片刻,一人一狗出现在门口。   还挺聪明。   季子漠拿了包糕点,饴糖,以及一壶酒,问不知道能做什么,走一步跟一步的齐玉:“要一起吗?”   齐玉言好。   一百多个柿子堆在角落,季子漠装了半布袋,又和赵傻子说自己拿,想拿多少拿多少。   嘱咐季安和季丫在家,两人出了家门。   院里的雪有人扫,路上的雪确实没人扫的,脚踩上去沙沙作响。   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白天出了太阳,感觉比昨日晚上还冷。   齐玉看了眼季子漠提着的布袋问:“去哪里?”   季子漠故意逗他:“不知道去哪里就跟我走?不怕我把你卖了?”   齐玉不搭理他的不着调。   同样三间青砖大瓦房,大门敞开着,季子漠抬脚进门,喊道:“钱二爷,在家吗?”   察觉到齐玉有些踌躇,季子漠牵住他的手腕,对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笑着叫了声钱二爷。   钱强是杏花村的村长,今年六十有五,头发胡子虽白了大半,身子骨倒是依旧硬朗。   他瞧见季子漠很是诧异,随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引着季子漠和齐玉往灶房走。   “立根,从堂屋再搬个小木凳过来。”   小孙子蹦蹦跳跳搬了个小木凳到灶房。   几人在灶房坐下,钱强上下打量了下齐玉,随后问季子漠:“过来有事?”   进门时,装着东西的布袋被季子漠随手放在了墙角,此刻道:“没什么事,能要回家中的东西,多亏了钱二爷帮忙公道,想过来和钱二爷道个谢。”   钱村长想破大天都没想出来季子漠能来道谢,这事比天上下红雨都稀奇。   他笑道:“这成了家,还真是长大了。”   “算不得什么事,就算没有我,你也能要的回去。”   又说了几句,钱村长沉思后道:“你森*晚*整*理既带了夫郎回来,想来是对科举有了取舍,既如此,你对往后是个什么想法?还和从前那般?”   往后?季子漠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齐玉面前,季安季丫面前,没有露半分焦躁情绪,可是心里真的没底。   一如齐玉觉得自己是废物,季子漠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种田?他真的不会,也真的不想吃这份苦。   穿越者在古代风生水起?季子漠想呵呵,反正他是不行。   深夜真的想过,大不了一了百了,爱怎么滴怎么滴。   季子漠听得出钱村长话里真心,总不好敷衍回答,可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如何答。   齐玉扭头看他,眼底是藏匿的关心。   钱村长以为他是想回到之前被季丫季安养的日子,语气有些不好:“你这一家子,你是长兄为父,你是顶门户的夫君,你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就要有个一家之主的样子,怕吃苦,你让依附着你活的人怎么办?”   如一张现实的纸张被村长苍老的手指戳破,露出里面□□的现实。   说是逃避也好,说是推卸责任也罢,季子漠从来没想过,一家之主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现在被钱村长砸在他身上,像是孙悟空背上了五指山,沉重的无法喘息。   他想回一句:我做不了一家之主,也不想做一家之主。   话到嘴边,被理智死死压住,他要是说了出来,村长怕是要怒了。   袖子被人轻扯了下,季子漠转头看到齐玉外露的担心。   依附着他活的人?   季安,季丫,外加一个齐玉,最起码是现在杏花村的齐玉。   他们依附着他活,季子漠有些恐惧这个责任。   若是今日钱村长不点出这个身份,季子漠也会想想办法赚钱,好好对他们。   可是那不一样,那种有些随缘的心态,他尽力就好,真的做不到,到时候再说。   现在这变成了他的责任,让他们吃饱穿暖,过的安好,是压在他背上的责任,他必须要做到这件事了。   如赚钱给季丫买解寒丸,从想想办法赚钱,变成了必须赚到钱。   季子漠心乱了,村长的话未回,村长叹息了声,换了别的话。   又说了几句,季子漠识趣的说先回了。   从踏进钱家的门时,他牵着齐玉手腕的手就未放开。   手腕上的禁锢彷佛是道仙术,驱散了齐玉所有的不安。   他在季子漠与钱村长的前期交谈中,踏实的充当着背景板。   后面察觉出季子漠心神晃动,视线便未从他脸上离开过。   钱村长眼花是真,却也没眼花到看不到大布袋,他提起瞧了瞧,把酒拿了出来,其他的递向季子漠。   “不说帮不帮忙的事,就说你叫我声二爷,二爷也就不见外的留你壶酒,其他的就拿回去。”   季子漠没接布袋,拉着齐玉就跑了。   钱村长要是留柿子,季子漠也就把布袋接回来了,柿子一个没留,想想家里一堆柿子,季子漠是愁的慌。   还举着布袋的钱村长傻眼,这跑啥?   他一手提着布袋,一手拿着壶酒进了正堂。   见孙子立根正在火盆里烤花生,就把布袋放在一旁,嘱咐他吃好了把布袋送回季子漠家去。   一旁的凳子上,坐着一个老人,瞧着比钱村长沧桑的多了。   钱村长抱着酒壶,拿了两个碗到桌子上:“来老哥,喝点。” 第38章   “瞧瞧,这酒你没喝过吧?”   那老人站起身,到了跟前闻了闻,笑着接了句喝过。   老三考中秀才那一天他高兴,让老大去县里买酒,他们父子四人痛痛快快的喝了一次。   钱村长倒了两碗酒,把酒壶放在一旁:“我说的不是酒,是你孙子孝敬的酒。”   这话如剑扎心,棉衣打着补丁的老人却只笑着道:“那这是确实没喝过。”   喝了碗酒,老人抹了抹嘴。   钱村长送他出门,临到门口,把粗布裹着的四个白面馒头塞给他。   “老哥,我留了季子漠的酒,就不留你的馒头了,你心里没说的话我都懂。”   老人干枯的嘴唇合动了几下,似是有千万万语无法言说,如树皮的手接过粗布裹着的白面馒头,浑浊的双眼湿润,一切尽在不言中。   雪地上的老人年岁高,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腰如被积雪压弯的树枝,无法直立。   他一步步走的缓慢,钱村长叹息一声,虚合上院门,回了正堂。   正堂里烧了个火盆,同样白了头发的女人给孙子剥着花生,见他进来抬眼道:“我要是季大婆娘我也闹,季子漠一家子白眼狼,当爹娘的还偏偏看不清,要是我,有白面馒头情愿喂狗都不替季子漠走人清。”   立根蹲在火盆前等着吃花生,闻言抬头问:“奶,季爷爷啥事看不清?”   钱村长不喜说人闲话,踹了下立根的屁股:“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吃好了把布袋送回季子漠家。”   随后又对着那女人道:“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咱这几个儿子真做了混账事,留下几个孙子娃,你真能做到问都不问?”   女人想了想,道了声也是。   季家这老大一家原是个好的,可辛辛苦苦供出来个白眼狼,沾不得光不说,还被人骂一家子蠢笨。   这事隔谁身上谁都受不住,故而多少迁怒到了当时一家之主,拍板做主意的季爹身上。   家门不幸,季爹心里自然不好受,也觉愧对老大老二,凡事多有忍让。   做事啊,就怕忍让,忍着忍着,旁人刚开始的虚张声势,就成了心安理得。   特别是季爹又在山里捡了个狗蛋,农家大多穷的养自家孩子都费劲,谁还去捡旁人的孩子,还是一个哥儿。   季老大的夫郎彻底炸了锅,吵闹了一番,说老两口如果有这个粮食,怎不养自己的亲儿孙。   新怨加旧怨,把季家老两口压的死死的。   一年又一年,也就到了如今。   话说季子漠与齐玉出了钱家门,季子漠就松开了齐玉的手腕,他看着底下泥泞雪路,看不出异样,齐玉却似能体会到他的不安。   齐玉轻声问:“你怎么了?”   季子漠成了背着壳的蜗牛,心里闷得慌:“村长说,我是一家之主,你们都得依附着我过活。”   这是事实,齐玉不是太懂他为何现在发慌,分析道:“季安年岁小,还未到独立撑门户的时候,季丫如今不过五岁,长兄如父,日后婚嫁你要张罗操劳,就算出了嫁,你也是她一辈子的娘家,是个依靠。”   “我...他们不知道内里如何,从外看,你是我夫君,夫为天,是纲常,我自然也是依附着你生活,你好了,我便好,你不好了,我便好不了。”   季子漠原就觉压力大,齐玉还一本正经的给他解释,当下更是慌的头疼。   此处要是荒山上,他定是要对着山下大喊一声。   “我不想当一家之主。”   他想让别人扛他的事,就如在现代,外面风风雨雨,都有个嫡子哥在前面,他就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就好。   最多让他嫡子哥时不时的骂几句。   齐玉:“可是你想不想,你都是一家之主。”   季子漠略显烦躁:“我不会当一家之主。”   齐玉似是想让他认清现实,又道:“你会不会,你都是一家之主。”   季子漠想哭了,他转头看他,哭丧着脸:“一家之主怎么当?”   齐玉顿住脚,瞧着他半晌,眼中带了些破碎的笑意。   克制住自己的高傲矜持,大胆的顺着心握住季子漠的手腕,牵着他往家中的方向走。   “我不知道从前,只知道我认识的季子漠,把一家之主做的很好,照顾了弟妹,护了夫郎。”   让手控之人瞧一眼就爱到骨子里的手,握着季子漠手腕,季子漠却只瞧了一眼,视线就顺着手臂移到了齐玉的侧脸。   冬日的阳光裹着风,落在他的眼帘,吹动他的黑发,季子漠那颗不安的心,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孙悟空未戴紧箍咒之前,护送唐僧西天取经是自由随心随缘的,戴了紧箍咒,便有了束缚枷锁,再难逃开。   季子漠同样如此,他之前的尽力就好,今日,带上了一家之主的紧箍咒,让一家人生活幸福,成了他心里的枷锁,一条笔直的线路,再也没有了逃开的岔路口。   路边站着村里谈闲话的人,瞧见齐玉牵季子漠的手腕,笑的那叫一个暧昧。   齐玉忙松开季子漠的手腕,面上依旧冷淡,耳尖却红了个透彻。   两人回了家,季丫从屋里跑出来撞到季子漠腿上,笑的眉眼弯弯。   吃了药,咳嗽就好了些。   季子漠心头发软,弯腰把她抱起来。   堂屋里,季安坐在小木凳上,用小手编着竹筐,听到脚步声抬头,目露孺慕,亲近唤道:“大哥,我再编筐,现在是冬天,一个筐可以卖十文钱。”   季子漠脚步转了过去,只见他一个筐已经编了筐底出来。   “大哥你要回房看书吗?化雪冷,让小丫给你烧个木炭盆。”   从县里回到杏花村,季安和季丫都适应良好。   季子漠拽过季安干瘦的手,手背手指上,被风割了细小的口子,手掌那处,肉眼可见的茧子。   他强势的拿出季安手里的竹条:“知道钱多来家在哪里吧,给他送点柿子去。”   自己做错的事,齐玉是瞧见柿子就别扭,往后怕是再也不想吃柿子了。   “其他的怎么办?送给别家吗?”   季子漠:“就放着,反正大冬天的也不会坏,闲着没事你就吃一个。”   齐玉蹲在他身旁,手指碰触到细长的竹条:“我学着编。”   季子漠犹如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接拿开他碰触的竹条,恶狠狠的道:“你休想。”   齐玉愣住。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糟蹋的不成样子,我做梦都能哭出来。”季子漠捂着胸口,痛苦的说出心里话。   齐玉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却不太敢相信。   “上次我洗了菜,你是因为觉得糟蹋了我的手,所以才生气的?”   当季子漠点头后,齐玉有些发晕。   季子漠瞧他震惊的双眸,耸了耸肩:“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有人爱细腰,有人爱美色,我是手控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解释完,他起身把编筐的东西挪到了一边角落里,季子漠做不来压榨童工季安的事,他自己编不来这玩意,更何况编一个筐要一天,一天十文钱,来钱太慢。   齐玉蹲在原地,手指不自觉的蜷缩着,那颗心跳的有些快了,快的齐玉难以控制。   往日被人忽视的双手,邹然得到了主人的眷恋,拿物时都爱惜了几分。   季安去钱多来家送了些柿子,回来时把布袋放到堂屋桌子上:“大哥,我回来的时候碰到立根了,说他爷爷让他把布袋送到咱们家,见到我就直接给我了。”   季子漠拉开布袋一看,得,柿子一个不少的还了回来。   “我柿子给了钱大哥的小爹,他说最近年关,来往的商船多,钱大哥去县里码头扛货去了。”   晚饭依旧是季子漠掌勺,齐玉没再抢着洗菜,他跟在季子漠身旁,细细记着他放了多少盐,锅里的菜什么样子是熟了。   又不错眼的看季安是如何引火,加柴,熄火的。   昔日被人伺候的少爷,笨拙努力的适应着现在的生活。   炊烟蜿蜒而上,遮目的白雾充斥着灶房,季子漠见齐玉学的太过认真,开口说讲个笑话。   一屋子的欢笑热闹,不曾听见有人敲了院门,也不曾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菜炒好,只等饭出锅,季子漠放下挽起的袖子,似有所察,朝门口看去。   一个哥儿痴痴的望着他,落下了晶莹的泪。   季子漠下意识的看了眼齐玉。   “季大哥,你可以出来一下吗?”门口的哥儿瞧不见旁人,唯有季子漠。   季子漠嗯了声,让齐玉几人先吃饭,不用等他。   刚才站在灶台前的人跟着旁的哥儿出了门,灶房里的热闹不在,季丫怯怯的看向齐玉,似在担心他。   齐玉:“怎如此看我?”   季丫捏着拳头道:“大哥最喜欢嫂嫂,不喜欢元宝哥哥,嫂嫂别生气。”   齐玉从橱柜中拿了颗糖给季丫,蹲在她身旁,语气如常道:“不生气,元宝哥哥是喜欢你大哥吗?”   季丫吃着糖,点头如捣蒜,一口气把话都倒了出来:“元宝哥哥和杏花姐姐都喜欢大哥,不过元宝哥哥最喜欢大哥,他给大哥洗衣服,掏鸟蛋留给大哥,做了好多好多事,不过大哥好像更喜欢杏花姐姐一些。”   大哥瞧见杏花姐姐会笑,教杏花姐姐写字,接过元宝哥哥的东西就让他离开。   季丫说话快,大几岁的季安拦都拦不住,当下缩了缩脖子,不知道等下嫂嫂可会和大哥闹一场,村里男人和寡妇说笑两句,家里的夫郎都要大哭大闹骂一次。   这样对比,大哥犯的招惹罪罪不可赦了。 第39章   院中的杏树下,眉心带红的哥儿哭的双眼朦胧,季子漠想想原主渣男的行为,头疼欲裂。   “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季子漠替原身认了错。   柳元宝闻言大力的摇头,眼泪在空中飘落:“不不,季大哥并无对不住我之处,都是世事无常,是我不中用,筹不到给季丫看病的银钱。”   “是我,是我对不住季大哥。”   季子漠:......不得不说,原主这PUA的能力,他是真的佩服。   “之前的事都已过去,听说你已许好人家,过些时日就要成婚,先恭祝你百年好合。”   季子漠说话的同时,在心里呜呼悲叹了一声,就冲人家不顾名声来家里给原主洗衣做饭,偷偷塞鸡腿的情意,不得送份礼物?   送啥,总不能送柿子。   “季大哥日后可要休郎,若是休,我便等着季大哥,我可以做活计照料家,季大哥就算是入赘过不能科举,也可以和之前一样,看你所钟爱的书,不用为俗世操劳。”   “不用和刚才一般进灶房。”柳元宝急忙说着,双眼含泪,盼望着季子漠的答案。   季子漠下厨房,在柳元宝心中,犹如仙人落了凡,让他心疼的想哭,又恼恨着齐玉没用。   季子漠:......额   真情假意,季子漠在现代都拒绝过,但都没眼下的情况棘手,主要是拒绝对象太真情,一个弄不好就真伤了人。   思量了下,道:“结为夫夫,便是一生一世,怎能为了前程抛弃旧日恩爱,我既然入赘到齐家,齐玉成了我夫郎,今生我自然爱他敬他。”   “你对子漠的深情厚谊,子漠铭感五内,衷心希望你日后安好幸福,与如意郎君携手到老。”   季子漠的拒绝是残忍的,却也让他在柳元宝眼里发了光,忍不住哭出声来。   黑暗里,季安蹑手蹑脚的回到灶房,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一遍。   最后总结道:“嫂嫂,大哥说今生爱你敬你,没有和元宝哥牵扯到情意,之前也是元宝哥一厢情愿。”   说完他还重重点了点头,为了家里的和睦,当真是操碎了心。   每句话都让人感动,齐玉却在心里说了句季子漠真能忽悠。   这话张口就来,说的鬼神都能感动,骗季安骗柳元宝,就是不骗他,次次说着郑柏叙。   齐玉心间泛起波涛,问的随意:“那哥儿哭了,你大哥现是在哄着?”   季安摇摇头:“没哄,元宝哥哭,大哥就站旁边没说话。”   季丫嘴里化着甜甜的糖,仰着小脸说:“我大哥不会哄人。”   齐玉心道,怕是没有人比季子漠更会哄人的人了。   知无情,却因这份区别对待,心中滚烫。   季子漠等人哭的差不多了,开口道:“夜晚天黑,我送你回去。”   柳元宝低头伤悲道:“李山送我来的,我娘不让我来找你,他带我来的。”   季子漠脑中搜了下,没搜到这号人:“李山?”   柳元宝解释:“桃花村的李山,我过两日和他成婚。”   季子漠:......这哥们大度。   季子漠送柳元宝出门,看到李山的第一眼,便觉得人如其名,人高马大的如山一样。   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瞧见季子漠和柳元宝出来也未上前,估计是想着可能还有话说。   见柳元宝指了指他的方向,李山才从黑暗中走到门口微亮处。   他挠了挠头似是在不好意思。   季子漠实在无法形容现在三人的关系,李山是柳元宝的现任,他算不得柳元宝的前任,但是柳元宝又对他(原主)情根深重。   所以:......不太好说话。   李山和柳元宝眨把着眼齐齐的看向季子漠,季子漠想了想,憋出来一句柳元宝是好哥儿,让李山好好对他。   李山忙点点头,说他知道。   柳元宝三步一回头的跟着李山离开,他走的慢,李山就停下来等他。   等到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季子漠才笑了笑。   他看得出,李山比原身好上千百倍,柳元宝嫁给李山,会过的好。   季子漠浑身轻松的回到灶房,齐玉看过来,他笑着把事说了一遍,也说了嫁给李山比嫁给季子漠好的结论。   齐玉意味不明的看了他好一会,随后认同的点头:“他确实比你好。”   季子漠心塞了下,他是说原主比不上李山,自己pk李山......说实话,季子漠也不知道谁赢。   农家的牛金贵,钱多来去县里做活计自然不能赶牛车,故而回到杏花村时,已经到了深夜。   路过季子漠家瞧见有灯影,便敲了敲门。   季安和季丫已经睡了,一家之主的余震犹在,季子漠今晚是真的失眠了,齐玉起来见他独自一人坐在灶房,便跟着坐了下来。   齐玉不问为何,燃了炭盆,选了两个中等大小的红薯放在上面。   他垂着眸静静的坐着这一切,季子漠莫名心安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时两人都诧异了下,季子漠站起身说他去开门。   等到回来时,就带了钱多来进来。   知道钱多来还未吃饭,季子漠指了指锅门前,让钱多来烧火。   钱多来说不用,季子漠指了指齐玉,不敢置信的看向钱多来:“你不会想让我这么金贵的夫郎给你烧火吧?”   齐玉:......   钱多来:......   钱家人应该都睡了,自然不会给他留饭,季子漠知道却未说出,让钱多来心里发暖,当下也不再客气,坐在锅门前引火。   一家人不会蒸馒头,古代面条要和面手擀,这几天都是吃的米饭。   也不算是米饭,比米饭粘稠一点,主要是不熟练怕糊锅,水就会放多点。   大半夜的,季子漠也懒得折腾,就淘了些米到锅里,多放了水,米熟后把剁碎的白菜和肉片放进去,又放了些盐。   烧锅的钱多来睁大了眼看他,粥还能放白菜放肉加盐?   没这样吃过。   季子漠看饭熟了,指了指放碗筷的地方:“自己盛,吃完把锅给我刷了。”   他又坐了下来,齐玉把剥了一半的红薯递给他,动作随意自然。   季子漠视线在他黑了的手指上停留了几秒,叹了口气。   若不是有外人在,齐玉真想抬脚就走。   “以后这种容易伤手的活我干,要不然剥多了,到时候手指黑的洗不掉。”   季子漠咬了口香糯的红薯,撞了撞齐玉的肩膀说。   齐玉站起身用温水洗了洗手,不想搭理他。   钱多来扒拉着菜肉粥,觉得自己在这个场景里实在是多余。   “季子漠你真是疼夫郎,剥个红薯又累不到。”   季子漠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菜肉粥超乎意料的好吃,钱多来夸了又夸。   季子漠问他明天还去不去县里,钱多来说去,现在船多,卸船的钱都比往日多了些。   季子漠问了他出发时间,让钱多来明天叫他一起。   钱多来啊了声,以为季子漠是想跟着他去码头扛包。   他问了句,季子漠说到时候再说,钱多来也就没再多问。   把锅刷了个干净,说明天来叫季子漠,便离开了。   明天有了行程,困意便涌了上来。   “我明天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你在家看着季丫和季安,不会做饭就先凑合着吃两顿,能顾好家?”   关灶房门时,季子漠语调沉稳的道,像是给齐玉下发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   他细心体贴的让人难以招架,齐玉嗯了声,说能。   “哎,你别对我抱太高期望,我就算是去码头卸船扛包,也赚不了几文钱。”   几步路间,季子漠说了这么一句贬低自己的话,仿佛提前给人打了预防针,明天空手而归就不会让人失望,就会少些尴尬,最多耸耸肩说:看吧,我就说不要对我抱太高期望。   齐玉:“你不会卸船扛包。”   季子漠:“嗯?为什么?”   齐玉:“你不是卸船扛包的人。”   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齐玉就是觉得季子漠什么都能做到,就算做不到也没事,季子漠已经做了很多。   季子漠想给齐玉打个预防针,谁料齐玉笃定他无所不能,这下更是有压力。   正堂门前,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季子漠转身时,听到齐玉说:“季子漠,别慌,别怕。”   他回头,齐玉重复着:“季子漠,别慌,别怕。”   自己怕?齐玉不说怕,季子漠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是怕的,他怕承担责任,他怕承担一家人的幸福,他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他怕他们失望。   两步远的人身着粗布,身形依旧清瘦清冷,脸上淡淡的无表情,那双极其好看的双眸,沉静似水。   他和乖扯不上关系,可季子漠就是觉得齐玉好乖,乖的让他唇角微弯,心头发暖。   季子漠上前了一步,停在两人一步远的地方,抬手覆在齐玉的发顶,很轻很轻的揉了两下。   “好,晚安。”   好,我不怕。   两扇门推开又合上,齐玉躺在床上,清晰的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良久后,他从被窝里伸出手,落在了自己头顶上。   季子漠借着月光进房时看了眼季丫和季安的位置,他们知道季子漠睡在这里,都往里缩着,把外面的位置留了下来。   睡姿是乖巧的,这点和齐玉完全不同。   季子漠脱了棉衣,躺到了床上闭上眼,不过一瞬,又在黑暗中睁开眼来。   摸了摸身上的被子,随后又摸了摸季安盖的被子,以及身下铺的被子。   都是暄软的新棉被,他买了四床棉被,现在这里有三床棉被,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小动作。   季子漠望着黑压压的房梁,不知道是不是新棉被真的暖和无比,他好像真的不怕了。 第40章   公鸡还未打鸣,院门被人扣响,随后是几声季子漠。   季子漠知道今日有事,便睡的浅了些。   他看了看外面还未亮的天,艰难的战胜了困瘾,穿上棉衣出了房门。   原想先去给钱多来开门,不曾想齐玉已经引了人进来。   季子漠走上前:“吵醒你了?天冷,你回去继续睡。”   灶房有盏微弱的光,齐玉说:“我做了你昨天晚上的菜肉粥。”   这个简单,不用担心是否会糊锅。   走得近了,季子漠才看到他脸上有着几道锅灰的痕迹,额头,侧脸,鼻翼,全都有。   烛光微微洒到齐玉精致脸庞,白皙中伴着暖色,几抹灰色让他瞧着万分狼狈,眉中的孕痣如朱砂,红的艳丽。   这一刻,季子漠说不清自己心中何种想法,只想着,如果这真是他的夫郎,他应该会把人按在墙上,狠狠的吻上去。   三人进了灶房,齐玉笨拙的收拾凌乱的厨房。   手忙脚乱的给季子漠找洗脸盆。   “洗脸水也烧好了,菜肉粥我没放盐,我不知道放多少。”   粥里的肉大小不一,菜叶有长有碎,似是怕糊锅,水兑的格外多。   季子漠放了适量的盐,和钱多来各吃了一碗。   “你在外面等我会,我和齐玉说两句话。”   钱多来刚放下碗,就听到季子漠如此说。   钱多来说了声好,出了门。   灶房不是很高,季子漠在空着的锅里兑了水,用丝瓜瓤刷了锅。   齐玉与他背对背,收拾着灶台上的水,菜板上的菜屑,听到动静回头:“刷锅我会,你要赶路。”   季子漠垂眸没说话。   齐玉双手沾着水站在一旁,面上不显,心里有些无措。   他不会做这些,总怕做不好,做个粥,灶房就像是打仗了一般。   季子漠还算利索的洗了锅碗,擦干手,在齐玉的目光下,伸开手臂把人虚揽到了怀里。   太过突然的亲近,让齐玉浑身僵硬,不敢动作。   季子漠未穿越前二十五岁,比齐玉大四岁,穿越过来,这具身体只有十八岁半,还在长身体中。   齐玉在哥儿中算高的,就是和男子比也是不输的,两人抱在一起,身高相同。   隔壁赵婶子家的公鸡打了鸣,季子漠抱着他轻声说:“齐玉,别慌,别怕。”   昨晚睡前齐玉说:季子漠,别慌,别怕。   现在公鸡打鸣时,季子漠说:齐玉,别慌,别怕。   季子漠怕,是他怕这份责任。   齐玉怕,是他当了二十一年的少爷,现在变为农家夫郎,怕处处做的不够好。   齐玉懂季子漠七分的恐慌,季子漠却对齐玉的忐忑知道个十成十。   钱多来在院子里催了下,季子漠用冰凉的手指把齐玉脸上的灰擦干净,三两下收拾完灶房里的一切。   手指略急的拆了个糖块塞齐玉嘴里:“今天冒犯了,别介意。”   “我走了,别对自己太高要求,慢慢来就好。”   季子漠边说边出了门,齐玉下意识的跟了出去,跟了两步想到了什么,跑回自己房间包了个包裹出来。   等到再出来时,院门外的两个人已经走远。   没有季子漠的杏花村,对齐玉来说是陌生的,现下,季子漠出了杏花村,齐玉的心邹然空了一块。   许是失去父母的那日,也许是被赶出齐家的那日,齐玉走到如今,最熟悉最依恋的人成了季子漠,明明他们才认识一月有余。   去县城的小道上,眼看天有了亮色,季子漠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跑一段?”   钱多来说行。   桑农县的码头在县城的最东边,季子漠和钱多来到时,天已经大亮,四周各是早饭的吆喝声。   有人买包子馒头,有人吃碗面,也有人蹲在一旁啃自带的干粮。   等有船靠岸,便一窝蜂的涌到了管事那边。   齐玉提前做了饭,季子漠和钱多来就无需再买早饭。   钱多来四处张望了下:“我干活的那个杭管事还没来,他昨日说今天要进四船,我和他说一声,定会同意加个你的。”   面前走过扛着粗麻袋走过的人,结实的汉子腰都被压弯了些,季子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嗯......好像不是吃这碗饭的。   而且他刚才问了钱多来搬货每日的收入,天不亮出发,深夜回到家,一天能挣三十文。   三十文,季子漠倒不是看不上,主要是来钱太慢,而且季子漠觉得凭他的身体能力,应该也赚不到三十文。   他拍了拍钱多来:“你先干着,我去县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其他来钱的法子。”   钱多来茫然了,告诉他县里就码头一天能赚三十文,其他地方怕是不太会有活计。   季子漠没多说,和他说了两句晚些时候来找他,便离开了码头。   桑农县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街心相交处有个拱桥,拱桥下流着活水,拱桥旁一棵垂柳。   季子漠倚靠在垂柳上把东西南北四条街瞧了个遍。   最后扔下手中的枯枝,打算先去北大街上瞧瞧,那处是勾栏瓦舍,招猫逗狗之地,说不定能想办法坑点人的银子。   不是,这样说不准确,是赚点银子。   更何况他还有四个酒肉朋友,不知道能不能利用下关系,当然了,翻脸无情的事季子漠也见的不少,说不定那四个酒肉朋友不带他玩了。   季子漠边思量边往北大街走,只是还未走到热闹处,就被几人拽着半拖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等到了无人处,鬼鬼祟祟的四个人还伸着头往外看,似是汪洋大盗躲避着官差的追捕。   季子漠揉了揉被他们拖拽的胳膊:“你们整哪出?”   那边望风的四人对视了一眼,示意现在安全。   这才齐齐转身,又变成初次见面的四少模样,扇子点掌心的点掌心,展开扇风的展开扇风。   季子漠瞧见那扇子,嘴角抽了抽,好吧,在出事之前,他为了融入,也在大冬天拿折扇当森*晚*整*理过二傻子。   扇子这东西吧,实在是神奇,一拿到手里就不由自主的展开扇两下。   四人走近,胖乎乎的周朴明看着季子漠感性的双眼湿润:“子漠兄......哎,节哀。”   季子漠:......   “不是,你们弄这一出做什么?”   郭子方性子直些,直言道:“这不是家里管得严,不让我们跟你玩。”   季子漠心里呜呼了声,果然,酒肉朋友就是酒肉朋友。   面上淡然道:“也是,我现在这个处境,既身无分文又要养家,确实不太好跟你们再一处玩。”   吴苍明嘿了声,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个,我爹那个人虽然一堆的毛病,但也不是个嫌贫爱富的。”   季子漠闻言皱眉,想了一圈都想不出其他:“那是为何?”   这下连郭子方都露出了难言的神情。   孙云有:“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于是四人望风的望风,偷溜的偷溜,最后坐在了桑农县的另一处酒楼—集贤酒楼。   郭子凡四人用扇遮面,上了二楼包间,季子漠落后了一步在他们身后,瞧着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了的姿势,心里当真是复杂,哎,自己选的朋友,瞧着人都挺好,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几人进了二楼包间,让小二上些茶水小食等。   他们四人像是有话不好说,季子漠垂了下眼眸,笑着随意道:“咱们虽说认识时间不是太久,但是格外投脾气,虽然现在这样说有点像攀关系,然则我是真的拿你们当兄弟。”   “我现在住在杏花村,也不知道县里发生了何事,几位叔叔不准你们与我接触,我原想着是身份不相配的原因,刚苍明兄又说不是。”   “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你们不妨明说,我看看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妥当,若是我的错,我去给几位叔叔陪个罪。”   季子漠话说的真挚,让四人心内感动,直觉自己没有看错人,那些事都是旁人诬陷季子漠的。   可是不问一问,又觉得不是十全的稳妥。   四人你看我,我看他,都想让对方问。   他们越为难,季子漠觉得这事越是大,他的视线依次扫过四人,最后看向郭子方:“子方兄为人最是爽朗,不妨你和我说说?”   郭子方说行,后沉默了两秒,开口问:“麻尤虎和让齐文后一家流放的事,是你做的吗?”   季子漠心里咯噔了一声,面上却疑惑的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他嘴巴微张,看着郭子方有些发傻:“你说什么东西?”   这反映让郭子方四人心里定了下来,紧张的气氛瞬间轻松下来。   几人言语道   “我就说这事怎么可能。”   “我爹傻不拉几的,这么离谱的事情都相信。”   “艹,一群卑鄙无耻的人,坏人名声。”   四个人同仇敌忾的骂了好一会,季子漠是一个有用的信息都没听到。   直接抬手打断他们:“先别骂,你们先告诉我,这事是谁说的,齐家的那些人?”   郭子方骂的声音最大,骂的口渴,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不是,前两日不是下了场雪吗?董寒玉说什么赏雪梅,弄了个诗会,他没叫我们,我们就没去,也不知道诗会上说了什么,大家都开始这样传了。”   “说你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嗯...就类似的词,你就自己往自己身上加就是了。”   看书脑袋疼,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吴苍明,看向郭子凡目露崇拜:“你居然能连着说这么多词,厉害厉害,实在是钦佩。”   这话偏的,神经大条的郭子方对吴苍明都钦佩了,没看到谈正事呢!   季子漠的CPU要被董寒玉烧干了,这哥们弄啥嘞。 第41章   一时都不知道该哭该笑,季子漠深刻的体会到了一句话:给个巴掌给颗枣。   这么说不算是准确,但是前脚救人,后脚踹入,这哥们复杂的让季子漠崩溃。   恨吧,谈不上,感谢吧,现在也谈不上了。   那日要不是董寒玉说了句,季子漠最多是把齐玉摘除齐家,现如今结合后面的事来看,知县是一定要拿到人交差的,要不是齐文后合理的顶上来,现在他和齐玉都在大牢蹲着,等着年后流放呢!   后面的话季子漠不用问了,肯定是几家的老狐狸觉得他心机深沉,自家的单纯儿子会被坑,故而让他们离季子漠远些。   这个理由吧!季子漠也算能接受,他要是有个小白兔儿子,遇到了自己这样心黑的人,也是想让他远两分的。   小二上了些糕点茶水,几人如往常那般边嗑瓜子边说着话,季子漠也不觉丢面子,直言自己今日无法请客,多谢他们款待,日后要是有了造化,再请回他们。   郭子方听这话有些恼,说都是兄弟,谈什么钱不钱的。   孙云有委婉的说起季子漠去他家当铺典当的事,问自己是否有能帮忙的地方。   其他三人也露了这个意思。   说是帮忙,不外乎是想送他些银两,只是怕伤了情分面子,把话说的弯绕罢了。   季子漠谢过了他们,婉拒了下来。   人家爹原本就提着心呢,现在季子漠要是直接拿银子,估计回去挨骂的挨骂,挨打的挨打了。   更何况,往感性方面说:救急不救穷,拿了钱就代表着自己低了一等,身份不说,心理方面就有了强弱之分。   往利益方面说:情分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原本就没多长的情分,现在用多亏。   包间的门被人一次次叩开,分别是各家小厮来找自家少爷,理由自然是醇和的,如家里做好了饭,老爷来问少爷是否回家用饭。   季子漠放下筷子,在心里啧啧称奇,董寒玉本事不小啊,他说什么,旁人就全信了?   眼看叛逆的吴苍明要撂筷子回家大战老爹了,季子漠忙站起来,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   出了集贤酒楼,季子漠站在门口望了望天,刚才还算晴朗,现下已经阴云一片。   季子漠直接去了董宅,敲了敲角门,说找董寒玉。   门房让他等着,季子漠便靠着墙等着。   过了好一会,门房小跑了出来,说少爷不在,但是给伺候的人留了话,要是季少爷来了,就让他去集贤酒楼等着,他忙完了会去见他。   季子漠冲门房比了个大拇指。   行,董寒玉以前估计是哄着齐玉玩呢,横瞧竖瞧,都不是一个段位的。   他比完大拇指继续靠墙站,门房把角门都合上了大半,瞧见季子漠如此模样,不由的从门内探出头问:“季少爷,你怎不去集贤酒楼去等着。”   季子漠呵呵了两声:“你家少爷这么能算,就没算到我身无分文,不敢迈进酒楼?要不你去问问伺候你家少爷的人,看看董寒玉是不是留了银子给我。”   门房年岁轻,还真信了季子漠的话,当下就说好,这就去问。   额......   角门依旧半合着,季子漠啧啧了两声,也不知董家是个什么眼光,这门房都比赵大勇好上百倍吧?   原是打趣的随心一想,念到这句,猛然怔住。   如果算面对面的见面,季子漠只和董寒玉在无涯寺山脚下见过一次,当时两人一句话都未说。   但是董寒玉做的这几件事,瞧着就不是个啥正派的人。   而且看着也不是个笨的,这样的人,怎么着都不会选个这么离谱的赘婿吧???   之前没想过,现在放任思绪,季子漠越想越往阴谋论上去。   俗话可是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子漠想的出神,门房跑的喘粗气,跨过门槛,跟他认真道:“少爷没有说给你银子。”   季子漠转头看他,表情复杂,随后笑着上前。   季子漠笑起来眉眼自带暖意,又知怎么打开话,让人放下戒心。   等到董寒玉带着人回来时,门房已经快要和季子漠称兄道弟了。   董寒玉站在几步远处,听着季子漠不动声色的套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视线落在身上,季子漠回头瞧见人,丝毫不见尴尬,反而吊儿郎当的说董寒玉思虑不全,让他去集贤酒楼等,却不给他买酒钱。   季子漠刚问门房,也只问了他家姑爷如何,门房知道的和县里其他人知道的差不多,不外乎赵大勇是如何如何差劲,过分。   哦,对了,就是多知道了一个消息,两人分房睡的。   两人非好友,自是没有一同吃饭的情意,董寒玉让门房离开,又让伺候的人在远处瞧着人。   这才笑道:“不知那阵风把季少爷吹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季子漠就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哪阵风你不知道?”   “我不得来谢谢你送的大礼,现在怕是桑农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我阴谋诡计一肚子,烂心肠了。”   董寒玉回道:“若是你喜欢这样的大礼,我可以多送几次。”   季子漠忙举手投降:“别别别,受不住。”   “你怎么知道麻尤虎的事是我做的?”季子漠仔细回想了好几次,他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应该猜不到他身上来着。   董寒玉微感诧异:“真是你做的?不过是我猜的罢了。”   季子漠:......艹   “我来是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抽什么风?那日你开口提醒,现在又在外人面前坏我名声。”   董寒玉长相同样不俗,和齐玉各有千秋,只是那双眼不如齐玉透亮,隐隐约约夹杂着精算。   董寒玉手捧着汤婆子,眼中划过精明的笑意:“随性而起的话,实在没想到,那么短的时间你有了破局的法子,不过这样也好,齐玉流放我可就看不到他的惨样了,他留在桑农县,我瞧瞧你可会把他休弃。”   季子漠眉眼犀利如锋刃,嘴角的笑意如霜:“董家和吴县令关系应当不错。”   点了个吴县令,话到如此,其他的不必多说。   他前脚刚回桑农县,后脚就知道了要抄家流放主事一支的事,别人会怎么想?   不外乎是吴县令放了水,放水一事可大可小,当官的对要捉拿之人放水,这就是凭白留了个致命伤。   董寒玉不是笨人,放在汤婆子上的手指顿了下。   季子漠不错眼的看他,自然察觉到了他一刹那的紧张:“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这次算扯平,我不和你计较,日后你若再做些有的没的,那就别怪我还回去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同样没什么底线。”   季子漠比董寒玉高些,他垂眸话语如剑,气势凛然,似是开恩的大人不记小人过,又似是警告他好自为之。   董寒玉有种被人刺破皮肉,看到内里肮脏的狼狈。   他眼里的精明尽数化为恶意,笑的阴鸷:“你可知道齐玉心里有个人,叫郑柏叙,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互许了终身。”   季子漠脸色骤然变冷,董寒玉似是痛快了,上前一步恶意加深道:“他们亲热无比,吟诗作对,骑马射箭,哪怕午歇都是一张床......”   “你真可怜。”季子漠冷眼看他逐渐嫉妒疯狂,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去。   短短四个字,充满了同情,彷佛董寒玉是个多么悲惨的人。   董寒玉犹如被人卡住喉咙,站在原地难发一言。   “对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猜,赵大勇应该是你故意选的吧?”季子漠走了两步,停下脚步侧身随意的问了句。   董寒玉瞳孔微缩,猛的看向他。   季子漠微微一笑,这下是真的走了,看来自己猜的是对的。   季子漠在几条街上走了一遍,见天色不早了,便回了码头。   码头上钱多来扛着麻袋,远远的见到人来,拿不准是不是季子漠,便边走边瞧着。   猛不防被地上成团的绳子绊了一脚,当下连人带麻袋都摔到了地上。   季子漠视力好,忙大步跑了过去,把人扶一旁。   天上阴云一直不散,眼看又要天黑,还有大半船的货未卸,船管事急的嘴上冒泡。   看到还有坐下来歇息的,指着钱多来就骂娘,问他还干不干了。   钱多来着急的想站起身去扛麻袋,季子漠把他按在地上:“你看看脚怎么样了,我帮你把这袋扛过去。”   地上的麻袋安静的躺着,一个个搬货的人从它两侧走过,脚步沉重又急促。   季子漠活两辈子,做梦都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来码头上扛麻袋。   他双手抓住粗糙到剌手的麻袋,双手用力,把麻袋搬离地面,又猝的放了下去。   腰间蓄了点力量,用尽全力才把麻袋扛到了肩上。   那边管事瞧见季子漠没扛起来,刚想开口骂时,见他扛了起来,便把骂声收了回去。   看着清瘦书生样,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钱多来撸起裤腿子看了看,刚才虽短暂的疼了下,现在没破皮没乌青的,那就是没事。   他站起来小跑到船边,又从船上卸货人手里扛起麻袋。   成排的板车停在一旁,有空的,有装了半车麻袋的,季子漠跟跑马拉松一样,艰难的到了终点线,把麻袋放到就近的马车里。   肩上一空,季子漠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浓郁了起来。   他揉了揉肩,打算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等钱多来下班。   这边刚靠在柱子上,一只有力的手就猛的攥住了他肩头的衣服,耳边的声音大怒道:“他娘的,都快天黑了,还不赶紧搬货,这天阴了半日,要是下雨前不把这船盐卸到库房,就全化成水了。” 第42章   抓季子漠的人穿着管事的衣服,力气大的像强盗。   季子漠心里骂了声艹,回去就把身体素质搞起来。   管事的估计也是烦的厉害,压着脾气道:“今天事急给涨了工钱,三十文涨到三十五文,若是再偷懒,留下名字,下次再也不用你。”   季子漠揉着发疼的肩膀,耐着性子想解释,管事猛的推了他一把,把他往船边推。   “我今天还就和你杠上了,其他的人我单不管,我就看看你这墨迹无用的人。”   说着扬声冲一边喊:“老二,其他的人你看着,我这遇到个刺头。”   季子漠被他推了个踉跄,心里大骂了声艹,他说一句话了吗?   谁TM是刺头,谁墨迹无用。   季子漠也被激起了火气,站直身子,犀利的眸子射过去:“你确定,今天给我三十五文?”   管事的不像文职,活像个武夫,铿锵有力道:“嘿你这人,你去打听打听,我杭大一口吐沫一个钉,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季子漠只问他:“你就说,我是不是和他们一起搬了这半船货,到了会和大家一起,拿三十五文工钱。”   管事想也不想道:“那是自然,我杭大从不赖人工钱。”   季子漠被连推了几下,心里窝火,说了声行,转身就往船那边走。   管事的瞧出他不服,觉得还挺稀奇,当真跟了季子漠,看这傲气的人有什么本事。   船上的人双手提着麻袋,轻轻松松的放到季子漠肩上,季子漠骤然落了百十斤的重量,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不像管事的管事一楞,随后乐的哈哈大笑,直道下次雇人扛货定是要挑选挑选,再也不要这么不中用的人了。   喊着亏了亏了,说季子漠哪里值三十五文,最多十文。   凭良心说话,一麻袋的粗盐落在肩上的时候,季子漠就后悔了,其实做人也不用太要面子。   季子漠是想不要面子的,架不住杭大跟在他身侧,一句一句不中用。   不蒸馒头争口气,季子漠扛了三袋就不想争气了,不中用就不中用......   然而,杭大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见他动作慢就上手推一下,把季子漠脑瓜子推的嗡嗡的。   天上落了黑,两旁有人点了火把,船上还有七八个麻袋,一个个被人扛走,最后还剩下一个。   季子漠走的稍微慢了点,想着不和人抢,后面的人超过了他,杭大提声喊:“最后一个是这小子的,你们都别动,老二,让人发工钱。”   季子漠:......艹。   季子漠转头咬牙切齿道:“行,你三十五文准备好。”   货下了船,天上也未下雨,老二心里也轻松了,边安排人发工钱,边哈哈大笑道:“大哥,你又手痒想调教小子了。”   季子漠扛起最后一个麻袋,牙齿都快要咬碎,其他人边排队等着拿钱,边听着杭大骂孙子一样的骂季子漠。   整个码头除了季子漠,全都乐呵呵的,不过这青瓜蛋子是该骂,就百十来斤的麻袋,看他走的,跟踩刀尖一样,太不中用了。   杭管事雇了他,绝对是亏大了,不过杭管事人好,若是旁人,怕是直接赶走,一分钱都不会有。   钱多来刚才急搬货,没瞧见这一出,现下听着骂声一扭头,吓的忙跑过来想解释。   他看季子漠肩上的麻袋有些摇晃,想伸手扶一把,手还未碰触到麻袋,就被杭管事虚踹了一脚,把他赶了去。   这场景真是让季子漠梦回在部队当新兵的时候。   营长叉着腰骂娘,其他人做完体能训练瘫软在地上,也是笑哈哈的看着营长单盯着季子漠一个人。   麻袋跌落在车板上,季子漠当下就顺着车身瘫到了地上,胸腔里灌了一肚子冷风,因缺氧说话都是断续喘息的。   他抬起头指着杭管事:“三十五文,谁不给谁是孙子。”   桀骜不驯如野鹰,杭管事微微一楞,那边杭二哈哈大笑:“大哥,你训小子的功力稍退啊!看着不服气的样。”   季子漠是动都动不了了,冲着排队的队伍喊:“钱多来,替我领下钱,三十五文。”   案桌后一人找名,一人数钱,刚巧排到钱多来。   钱多来先报了自己的名字,找名的人手指点在一处,拿黑笔圈了名字,数钱的数了三十五文给他。   钱多来心里打鼓,又报了个季子漠。   找名的连找了两遍,都没季子漠的名字。   钱多来忙把前因解释了一遍,说了季子漠是来找他的,并不是搬货的人,所以清早不曾入名。   一群人傻眼,杭管事低头看季子漠。   季子漠如不羁少年,眼中划过痛快得意,提醒道:“是男人就一口吐沫一个钉。”   杭管事:......   杭管事那叫一个憋屈,这次换他咬牙了,让发钱的人数了三十五文交给钱多来。   “你刚才扛了多少袋?”   季子漠:“十二袋。”   杭管事心塞了,又问他刚才为何不解释,说到这个季子漠那叫一个气。   “你又是骂又是推,给我说话的机会了?”   杭管事想想,这倒也是,主要是训小子的经验太足,知道一开口就是说些不服气的狗屁歪理,索性就一开始绝了听他们说话的机会。   赶车的挥了鞭,棕黑的马脚步动起,拉着板车往前。   季子漠被闪的往后一倒。   手撑着地,说了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杭管事不是个小气的,知道闹了误会亏了钱也不恼,哈哈大笑道:“扛了十二袋粗盐就得了三十五文工钱还叫没看黄历?他们各各可是扛了几百麻袋。”   又问季子漠:“你是读书人?”   那边拿了钱的人群高喊:“这可是我们桑农县的神童。”   神童比较出名,其他县也是知道的,杭管事闻言惊了下。   想起颁布的荒唐政令,目露可惜。   不过朝堂纷扰自有当家人琢磨,与他这个跑腿干活的无关。   杭大算管事中豪爽的,大多都愿意给他干活,那边有人拿了钱扬声问:“钱管事,年前还有几日的活。”   杭管事:“年前还有两日的活,年后如何另有人行事。”   见他似心情不错,有人便玩笑着奉承了两句,说喜欢给他干活。   杭管事闻言笑的爽朗,道:“若是想跟着我干活,那明年签了生死状,随我放排去,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他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摆手直言道不敢不敢,若不是走到难活命时,谁人也不愿意去赚杭管事的放排钱,谁人不知道,杭管事本事大,专挑那送命的路段。   天已黑,各人工钱已拿到便都各自散去。   粗盐入库房的事不归杭大管,他便带着人去了提前订好房的客栈。   季子漠搭着钱多来的肩膀往前走,犹如受了重伤之人。   钱多来有些难理解:“你不就扛了十二袋,有这般严重?”   季子漠虚弱道:“我以前可是个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   钱多来无语后说了句也是。   季子漠之前一个月都是在县里打转,码头倒是不怎么来,对杭管事不甚了解,他手拍了拍钱多来的肩头:“杭管事什么来头?听着像个人物。”   钱多来立马道:“那是自然,码头的人都愿意给杭管事干活,工钱高不说,给钱也痛快,若是天好事不急,你稍微偷懒那么几步路,他也装没看到,今日是天阴着,他应该是着急上火的,所以才推搡了你。”   “给杭管事干活要靠抢的,我这次也是第一次抢到给钱管事干活......”   钱多来说起杭大那叫一个崇拜,以及多受欢迎,季子漠听了好一会都没听到正题,开口打断他:“杭管事是哪家的人?什么来历?”   钱多来顺着他的话解释:“杭管事是漕帮的人,闲的时候会帮忙押送盐船,给咱们县和前后几个县运盐,现在年关,这趟的盐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漕帮?季子漠把原主的记忆扒拉了两遍,什么资料都没有......真的想问一问原主,他到底是不是土著,怎什么都不知道。   “漕帮还有放排的活?”   钱多来:“有的,每年过完年就会带人去放排的,去一个月,就有五六十两银子呢!”   季子漠震惊了下:“这么多?”   钱多来点头:“除了亡命之徒,去的人也不多,要签生死状的,去远处的深山,放排要经过几十个大哨,像鬼门关,婴儿啼......”   果然,收益与风险成正比,这就相当于拿命换这份钱了。   钱多来把三十五文钱用干草绳穿好,递给季子漠:“你今日可是占了大巧了。”   季子漠有些想哭,刚才做苦力的那些人皆是羡慕他十二个麻袋拿了三十五文,可是这巧他有点受不住。   往县门处走,前面是车马行,季子漠提着草绳穿的三十五文钱看了又看。   最后在钱多来的震惊下,进去问了最便宜驴板车的价格。   经过几番砍价,最后十五文钱送三分之二的路程。   车马行的人拉着吃亏了的冷脸去准备驴车,季子漠站在县路上等着。   一个扛着糖葫芦垛子的弯腰老人走过。   今日天不好,在街上待到人散还未把糖葫芦卖完,还剩下四根。   他看着季子漠,上前笑道:“郎君可是要出县城回家去?要不要给家里娃儿带根糖葫芦。”   “我这糖葫芦专选的又大又红的山楂,糖汁裹的足足的,你带了回去,保管娃儿开心的蹦起来。”   “这天晚了,郎君要是要,我给你便宜些。”   就如老人所说,他的糖葫芦又大又红,上面凝固的糖汁把山楂包裹了个完全。   季子漠问:“多少钱。”   老人忙说:“这一串穿的有八颗大山楂,我白日是卖三文钱的,现下你给我两文就好。”   老人年岁不小,是季子漠爷爷辈的了,此刻为了卖出糖葫芦,笑的有些讨好。   脸上粗糙的如百年树皮,瞧着就知道吃多了生活的辛劳。   季子漠数了九个铜板递向他,老人唇口微张,目露惊诧。   “买三根。”   季子漠原价买,老人喜的说着吉祥话,说郎君心善,定有福报。   老脸笑出了褶子,扛着草垛里出了县,上面留下的一根糖葫芦,打算回去拿给乖孙吃。   三十五个铜板不算多,握在手里却是鼓鼓囊囊的,现少了九个,等下还要少十五个。   季子漠数出十五个出来,视线落下剩下的十一个铜板上,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把十五个又放了回去,走进车马行。   钱多来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在门口等着他。   过了片刻,季子漠走了出来,云淡风轻道:“走吧!”   钱多来回头看了眼骂骂咧咧的车马行,在一声声穷就不要装大爷的话语中,跟着季子漠出了县城。   天一黑,风就刺骨的冷,回村的小道上坑坑洼洼,时不时的踩一脚泥。   两人都是闷头走着,季子漠没有慢下脚步,也未曾借钱多来肩头的力,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在看不清前路的小道上。   杏花村静谧无声,大多都已经睡了去。   钱多来家在季子漠家的后面,两人到了季子漠家门前,钱多来问季子漠明日还去县城吗?   季子漠抬手落在自己的要塌陷的肩膀上,沉默了会说去。   总要想想看有没有赚钱的法子,季丫的药,越来越少的米面,进了腊月,旁人都开始办起了年货。   钱多来便说那明早他再来叫他。   等人走了,季子漠看着敞开的院门,只有厨房的一盏烛光在,想来是季安季丫已经睡了,齐玉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他。   这一路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季子漠站在门口处,长出了一口气,用冰凉僵硬的手指揉了揉同样冰凉的脸。   想把脸上的消沉晦暗的心情揉开,变成轻松自在的模样。   后又长出了口郁气,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转换了气息进了院子。   他寻着微弱的烛光推开灶房门,看到坐在小木凳上打瞌睡的两个小孩,意外了下。   随后挑了挑眉稍,神情轻松得意道:“看看大哥给你们带什么了。”   季丫双眼一亮:“哇,糖葫芦。”   季安崇拜的看向季子漠:“大哥好厉害。”   季丫和他说过,家里没钱了,现在大哥买了糖葫芦回来,定是赚到了钱。   季子漠一人分了一串糖葫芦,余下了手里的一串。   厨房就方寸的地方,都不用刻意寻找,就知道齐玉是不在的。   季子漠拿着剩下的一串糖葫芦,问:“你们嫂嫂呢?睡了吗?” 第43章   季丫舔了口糖葫芦:“你一直不回来,嫂嫂担心,说去大门外面等你。”   季子漠浑身一僵,站起身出了灶房门。   刚一只脚跨过灶房门槛,就看到了齐玉站在两步远处。   刚才未关的院门,此刻已经被人从里面插上。   “傻不傻,这么冷的天,站在大门外等。”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对视片刻后,季子漠上前牵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拽到了灶房。   关了灶房的门,阻隔了大多刺骨的冷意。   季子漠把糖葫芦递给齐玉:“你尝尝,估计不是很酸。”   酸倒牙的杏仁齐玉喜欢吃,季子漠就记下了他爱吃酸的这一条。   齐玉接过糖葫芦,低头咬了一口,山楂裹着糖衣,酸甜适中。   锅里温着饭,炒的菜依旧是白菜萝卜肉片,还有两碗米饭。   灶房里像是开了空调,冻僵的手指都舒展了开来,三个人一口一口吃着糖葫芦,季子漠让温热的饭进了肚。   齐玉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季丫季安的糖葫芦吃完,季子漠又让他们用柳枝沾了点粗盐刷了牙。   等两个小的回房睡下,季子漠坐到齐玉身旁,用肩头碰了碰他:“想什么呢?”   齐玉摇摇头。   “今天在家里还好吗?”   齐玉点点头。   季子漠撑着头看他,猛然笑了:“行,这都不跟我说话了。”   锅里收拾干净,又烧了些热水,季子漠让齐玉回去睡,齐玉不说话也不动。   等热水快要烧好,齐玉起身,不过片刻又转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双鞋子。   舀了些热水到木盆里,季子漠脱下了已经湿了的鞋子。   路上泥泞,时不时的踩一脚,鞋子里的足衣都沾了个透彻。   季子漠时不时的打量一眼齐玉,后见他弯腰想碰自己脱下来的鞋袜,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不说话了。”   齐玉再次坐在他身旁,终于开了口:“不知道能说什么。”   就如季子漠不想齐玉做家中粗活一样,齐玉看到季子漠一身疲惫回来,他心里自是心疼难受的。   可除了难受心疼,毫无办法,他不知道如何帮季子漠分担。   齐玉不说话时,身上孤寂感明显,他望着水缸的边角,独自失神。   猛不防肩上有了重量,他微微侧头,季子漠的头落在了他的肩上。   季子漠闭了眼,露出了所有的疲惫,他在齐玉肩头森*晚*整*理,轻声开口。   把码头那一段当笑话一样的说给齐玉听,说是自己占了巧。   齐玉怕他不舒服,抬着的肩头不敢动,他微微侧脸,看不到季子漠的双眼,只能看到一张一合的唇瓣。   季子漠的唇边线条清晰,齐玉不知道性感是何物,只知看的久了,他心里开始变的慌乱。   季子漠把事当成玩笑的说了出来,过了好一会,用更轻的语气说:“齐玉,很累,我没这么累过。”   季子漠似是困顿的闭着眼,没有看到齐玉瞬间红了眼,怕哭出来,也怕被人看到,他忙把头转到另一边。   泡脚的水没了热气,季子漠从他肩头起来,看齐玉别过头不看他,还以为是嫌弃自己身上脏。   想想也确实,齐玉是个爱干净的,自己在外面折腾了一天,身上不定多少尘土。   忙道:“抱歉抱歉,别介意哈,我下次注意。”   齐玉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下,忙站起身出了灶房。   他走的急匆匆,活像后面有狼追,季子漠哎哎了两声都没把人哎回来。   得,又把人弄生气了。   原本累的想倒头就睡,现在瞧见齐玉嫌弃的样子,季子漠自己也嫌弃起自己来。   又烧了一锅水,简单的擦了个澡,才回到季安的那间房睡觉。   齐玉先回的房,可等到季子漠洗完澡睡沉,他都还没躺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他哭的难以止住,不是因季子漠猜错了他的心思,而且因为季子漠的那句喊累。   齐玉活了二十一年,初次知道,原来心疼一个人狠了,会如此的疼。   那一日在门房,季子漠抱着他撒娇,话中带着祈求的问:能不能爱他一点,齐玉当时又羞又恼,推他不开,只好不顾司琴等人在身旁,敷衍的说了个好字。   现在回想是深深的后悔,他那个好字,应当说的认真些才对。   赵婶子家的公鸡打了鸣,季子漠一觉睡到自然醒,看到天已经大亮,还出了太阳,不由的起了床。   他拉开门,在院里扫猪圈的季安勾头看:“大哥你终于起了,我们等你吃饭呢!”   季子漠回了声。   季丫从灶房出来,笑的甜甜道:“大哥,洗脸水也给你烧好了,你洗脸。”   季子漠笑道:“这么乖。”   季丫纠正道:“大哥,是嫂嫂乖,嫂嫂给你烧的洗脸水。”   季子漠看了眼从灶房出来的齐玉,笑道:“嗯,你嫂嫂也是乖的。”   走得近了,季子漠随口说了句:“我等下去看看钱多来,他是忘记叫我了,还是出了事没去。”   齐玉在木盆里放了些温水,低眸道:“来了。”   季子漠:“什么?”   齐玉:“钱多来来了,我跟他说你今日不去县里了。”   说完转身进了灶房去拿碗筷。   走路带风的,看着犹如生气了一般,季子漠瞧着乐了出来,手伸到温水里,伸着头跟他说了句:“你替我做了决定我不生气,你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齐玉被这句打趣的话说的耳尖发热,解释了一句:“没生气。”   等季子漠洗好脸走到了他跟前,齐玉才低声说了句:“累了,就歇一歇。”   季子漠脸上的打趣变的温柔,说了个好,过了会低声自语了句:“好像真的有点不中用。”   家里的饭菜实在是单调,日日白菜萝卜,咸鱼倒是有两条,齐玉不认为他能有做咸鱼的能力,是连动都未动。   季子漠夹了块萝卜,想到装满水的水缸,问齐玉道:“这两天是你打的水?”   齐玉:“不是,是上次那人来打的水。”   季子漠想了两秒才知道他说的那人是赵傻子,不由的扬了下唇角,齐玉还真是,连个傻子都不愿意叫别人。   赵傻子的事季子漠记了下,现在他是没钱,吃一顿少一顿,给不了钱也给不了吃食,只能等以后再说。   吃饭时,季丫眼巴巴的瞅着季子漠。   季子漠迷糊道:“怎么了?”   季丫指了指院子,季子漠:“嗯?”   季安替她开口:“大哥,小丫想养猪,还有小鸡小鸭。”   农家的院子都大,靠门的那面墙垒了个猪圈,约是能养两头猪,另一侧有一块围起来的地方,上面有驾着的木棍,是鸡宿的地方,下面原本是有鸭子的草窝的,不过现在是没了。   季子漠没养过猪,但这玩意听起来就臭,但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也不好拒绝。   他脸上变幻莫测的,最后逃避似的指了指齐玉:“你问你嫂嫂。”   季丫就把眼巴巴的眼神转向了齐玉。   齐玉只吃过猪肉,一时连猪臭都想不起,见季丫喜欢,点点头说好。   他话音还没落,桌子下的小腿就被人踢了下。   齐玉看过去,季子漠用手撑着额头,声若蝇蚊的说:“臭。”   齐玉没绕过来这个弯,蹙眉问:“什么臭?”   季子漠说的时候声音小,齐玉反问的时候声音如常,那边高兴的咧嘴笑的季丫瞬间怒了。   “大哥,养猪不臭,我和二哥每天都扫猪圈的。”   说着说着委屈了起来:“之前大姐在家的时候都能养,也没见你说臭,大姐一嫁人,你就不准我养猪,小鸡小鸭都不准养。”   “要是你让我养了猪,再过半个月我们就能杀猪了,卖一大半猪肉,剩一些我们自己吃,钱也有了,肉也有了,现在猪圈空了好几年,过年还要花钱买肉,我们都没钱了。”   养猪是季丫的心头好,当时不准她养,原主让人把半大的猪拉走时,她在猪圈哭了两天,最后原主发了火,她才不敢再哭了。   以前原主对她也没甚好脸,季丫不敢闹,现在大哥变的,她便又心心念念自己的猪来。   季丫提起猪鸡鸭,怨念颇深,开始掰着手给大哥普及养猪能赚多少钱,能吃多少肉。   季安认同的点头,时不时的补充两句,彷佛拒绝养猪,就是拒绝了金山银山。   罪人季子漠埋头吃饭不敢吱声。   最后举手投降:“行行行,你想养就养,不过现在是没钱,等以后有钱再说。”   争取胜利,季丫和季安欢呼雀跃,几下吃干净碗里的饭,跑到院子里,趴在垒了猪圈的石头上往里瞧,彷佛里面已经有了两头小猪崽。   季子漠自己不拒绝季丫,拐着弯让齐玉做恶人。   齐玉瞥了他一眼,无声鄙视。   季子漠傻笑了两声,把最后一块肉夹到齐玉碗里,示弱道歉。   齐玉面上不显,其实心里是欢喜的,不知何时起,他喜欢看到季子漠这副幼稚玩闹的模样。   只是,齐玉看着季子漠,郑重问出自己的知识盲区:“养猪到底臭不臭。”   季子漠郑重的回他:“臭。”   院子里的两人高兴的不得了,齐玉看看猪圈,又问了句:“很臭吗?”   季子漠再次郑重点头:“猪屎味没闻过?”   话说,季子漠自己也没闻过猪屎味。   两人还吃着饭,被一句猪屎扰的也没了胃口。   季子漠:“到时候再说,现在我们家一共也没几文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买猪崽的钱,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了?不就是养猪又不想闻臭吗!”   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齐玉放下筷子,想到刚才季丫的话,好奇道:“为什么你大姐在家的时候养猪你不嫌臭,她嫁人后你就嫌臭了?” 第44章   额……   季子漠尴尬的摸了下鼻子:“因为她比较厉害。”   换句话说,就是大姐季兰不惯着原主的臭毛病。   齐玉眼神怪异起来,季子漠投降道:“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个东西……”   收拾了桌子,洗碗这活自然是季子漠的。   齐玉跟个连体婴儿一样,随着他进灶房。   季子漠也是刚学着干活,刷锅洗碗速度一般。   他又爱干净,一遍一遍的就更是慢了。   齐玉跟个监工一样的站着,季子漠用肩头撞了撞他:“你知道董寒玉为什么要招赘吗?”   董寒玉和齐玉不同,他家里有兄长有庶弟,怎么着都不会拖到现在,然后招个婿。   齐玉低眸看了看自己的肩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和以往一样的移开。   他没说话,季子漠把话又问了一遍。   然而,齐玉还是不答,季子漠奇怪了:“知道还是不知道,很难回答吗?”   齐玉抿了下唇:“知道。”   季子漠追问:“为什么?”   齐玉无意识间,把唇瓣抿的更紧了。   他转身想走,被季子漠带水的手一把拉住:“说说。”   倒不是季子漠非要八卦,这不是董寒玉针对他,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后招,知己知彼才好应对不是。   齐玉停顿了两秒:“你先把手放开。”   季子漠未多想,握着他胳膊的手松开:“是因......”   谁料他这边刚松了手,齐玉就猛的跑出了灶房。   季子漠怔楞了下,当真是第一次见到齐玉吓跑的模样,不过心里更有了谱,看来董寒玉这事不小啊!   当下心思活了起来,三两下把锅碗洗了出来。   齐玉自认扛不住季子漠的轻声细语的询问,可季家就这么大,他跑也没地方跑。   出这道门面对杏花村的婶婶奶奶的,他又有些不想。   季丫和季安还在看猪圈,齐玉抬脚走过去,加入到其中。   季丫季安看他感兴趣,忙把刚才讨论的话又说了一遍,季丫还跑到猪圈内,装成小猪的模样,哼着小鼻子告诉他小猪在哪里吃食,哪里睡觉。   平日不爱笑的齐玉,此时也被她逗的笑如春山。   “你俩玩,我找你们嫂嫂有点事。”   不知何时,洗好锅碗的季子漠来到了身后,握住正在笑着的齐玉手腕,手上用力想带他离开。   齐玉想也不想的用手勾住垒猪圈的石头:“我有事,我没空。”   齐玉停住脚,笑意阑珊道:“来,说说,有什么事。”   他明知故问,故意打趣,齐玉犹如一口气噎在嗓子口,脸色涨的发红。   季丫手还按着自己的小鼻子,此刻歪着头,好奇的瞧着这俩,不知发生了何事。   齐玉回答不出来,季子漠又心痒的厉害,索性直接上前把人打横抱起,抬脚就往屋里走。   双脚离地落到怀抱,齐玉惊的傻了。   季丫捂着小嘴瞪大了眼睛,季安嘴巴张的有鸡蛋大。   过了回,俩小孩对视一眼,肯定道:“咱们快有小侄子了。”   齐玉住的房间门前,季子漠用脚尖踢开门,房门老旧咯吱一声响,像是一声响雷砸到心上,齐玉回神后脸色红了个透彻。   “你...你放我下来。”他如溺水的鱼,呼吸都急促了些。   季子漠忙放下他,转身把门关的严丝合缝,拉着人按在床上坐下,自己又拉了个椅子在一旁。   两人面对面坐着,季子漠见齐玉脸红脖子红,紧张的像是快要受刑,道:“你先别恼,我等下再给你认错,你先跟我说说,董寒玉的事,他坑了我一把,我总得知道点东西。”   “他坑了你?”齐玉脸上的红未消褪,神色却邹然泛了冷。   季子漠可怜兮兮的点头:“嗯,还坑了把大的。”   齐玉:“他做了什么?”   齐玉清澈的眸子肉眼可见的怒火,季子漠不知怎的,犹如遇到了雪崩,心不由自主的塌陷了一块。   季子漠把昨日镇上的事说了些,最后翘着二郎腿叹息道:“现在我的名声是坏了,酒肉朋友都没了。”   说起这个,他又好奇了起来:“不知道董寒玉是怎么说的,没有证据的事,居然大家都信了。”   齐玉眸光闪了闪,道:“或许也不是相信了。”   季子漠:“嗯?不相信为何那几家管着郭子方几人,不让他们与我接触了?”   齐玉不曾想他连这个都想不通:“你是不是忘了祠堂中的事了?”   季子漠:???   齐玉:“此事两种结果,其一,是你谋算的,那祠堂的事就是你故意为之,你是善谋算心思狠戾,其二,不是你谋算的,你在祠堂的事都为真,你当时在祠堂和齐文后串通一气,合谋他们谋家产,就是心思歹毒。”   “无论哪一种结果,你都......”   季子漠:......“额,懂了,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是个好鸟,而且董寒玉明着诋毁我了,他们远离我,也算是卖董家个好,一举两得。”   想通后季子漠瞧着齐玉笑了:“不错啊,还是齐家少爷聪明,我都没想到这点。”   说了两句正话,又开始打诨了起来,似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烂糟名声。   齐玉现觉得季子漠百般好,自然不想让人诋毁他。   见齐玉忧心,季子漠墨黑的眼眸划过高深笑意:“该急的不是我,董寒玉会主动替我澄清。”   齐玉不解的看向他,季子漠只道:“自己想想,到天黑还想不出来我再告诉你。”   说完此事,季子漠便眨了眨眼:“该你说了,董寒玉招赘所欲为何?”   齐玉手掌虚握成拳,过了一会才道:“我与你说,你莫要和旁人说。”   这话在季子漠看来,委实是幼稚的厉害,当下举手保证不说出去。   “董老爷与董家的妾是表兄妹,自小感情深厚,因些缘由,董老家娶了董寒玉的娘,后又纳了表妹为妾。”   “董老爷处处偏心,不喜董寒玉的娘,故而董家是那妾当家,董寒玉有个嫡亲的哥哥......”   齐玉说到此处停住,似是不好说,季子漠敏感的察觉到是董寒玉的哥出了问题,脑中转了一圈,董寒玉的哥,不是对外挺能干的吗?   季子漠用膝盖碰了碰齐玉的膝盖:“他哥怎么了?”   齐玉艰难道:“他哥不能......有子。”   不能有子?   “怎么个不能有子法?这事大夫就百分百断定不能有子了?万一说不定就有了呢!”   现代检查手段完整,可以查查男子的精子质量,说不能有子就八九不离十了,古代这应该不好查,查了也不敢百分百确认吧!   齐玉:“董大哥...不能...”   这字跟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季子漠迷糊了好一会,后心里咯噔一声,不确定道:“不能有子,你不会是说董寒玉他哥废了,不能人道了?”   应该不会吧!!生不出孩子,和没有男性功能,这可是两回事。   齐玉轻声嗯了声。   季子漠震惊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这个原因。   “哎,不对啊,他哥不是成婚了?我记得是娶的王家姑娘。”总不能是骗婚,没有X的婚姻,这也太离谱了......   齐玉解释:“王家姑娘偷跑出去玩遇猛虎,董寒玉大哥路过救了她,和猛虎缠斗中被老虎踩中了那处,就......受了伤。”   季子漠补全后面的话:“所以王家姑娘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   齐玉点头:“嗯,董大哥不愿耽误王姑娘,王姑娘就等着,等了好些年,两人才成了婚。”   季子漠沉默不语,齐玉问他:“在想什么?”   季子漠脸上纠结道:“我在想值不值,如果告诉我,我救了一个人的命,会让我一辈子不能人道,我肯定想也不想的转身走。”   “但是要是说这个人是痴情人,愿意嫁给我,过一辈子无性的婚姻,这就让人有点纠结了。”   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有点于心不忍了。   季子漠没见过董寒玉的大哥,但在县里的时候也听人提及过,说两人成婚两年,感情如蜜里调油,娶了个能干的姑娘,把家里内务拿过来操劳着,每次董寒玉大哥出船回来,无论严寒酷暑,都要去码头接着。   知道了缘由,后面隐隐约约的能猜到点,季子漠从纠结中抽离,继续问:“所以董寒玉招赘,是想怎么做?”   季子漠刚才的纠结没有答案,齐玉却在心里给了自己的回答,若是钟爱之人,他定也是和王姑娘一样,无需水乳交融,自也能恩爱一生。   齐玉:“董老爷原就偏心庶子,因董大哥能干,王家的帮衬,所以现在嫡子压了庶子一头,如果露出这个要命的短处,那定是要天翻地覆的。”   “所以董寒玉想着招赘,到时候生下的孩子偷偷给了他大哥,这样一来,依旧是董家的血脉,有了孩子,他大哥就能接管了董家。”   “嫁人多有不便,入赘在董家,会方便许多。”   季子漠懂了董寒玉为什么选个赵大勇了,缺点明显,优点也明显,这样的人,爱财,小人得志,却也容易被玩弄在鼓掌间。   把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季子漠皱眉道:“他不是也喜欢郑柏叙?想嫁给他,如果真的嫁给了郑柏叙,他还怎么把孩子弄给他大哥。”   齐玉不曾想他连这个都知道,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季子漠一说起郑柏叙,齐玉就忍不住的气闷。   他学着季子漠刚才的话回道:“自己想。”   两人坐的近,快要膝盖顶着膝盖,季子漠还真的认真想了起来。   不过片刻,便有了答案。 第45章   季子漠:“因为郑柏叙是侯府嫡子,若是真的结了亲,无论董寒玉大哥会不会有孩子,一家之主的位置都会是他的,过继孩子也可以明着过继。”   “所以董寒玉等着郑柏叙不嫁人,是真的喜欢,也是用他的身份来拖时间,拖到他大哥成长,在家里的话语权高起来,拖到董老爷能同意他招赘的时候。”   想通一切,季子漠叹服道:“这一招一招的,还挺能算计。”   心里庆幸,万幸自己是入赘到齐家,简单不费脑,多幸福。   知道了这个大把柄,季子漠也就不再怕董寒玉翻出浪来。   没想到齐玉和董寒玉两人对立归对立,还真的是对彼此知道的一清二楚。   季子漠膝盖微动,与齐玉的撞到了一处,他自己想事情想的入神未发现,齐玉却不自在了起来。   不由的往后坐了坐,想起刚才季子漠在季丫季安面前抱着他进来,脸上下去的温度又烧了起来。   有些恼,又有些说不出的酸甜滋味。   两人各想各的,猛不防季子漠一脸怪异的看了过来。   这眼神稍微有那么些熟悉,齐玉一时想不起在何时看到过,问道:“怎么?”   季子漠:“也就是说,你知道董寒玉的把柄在前,董寒玉插刀你在后?”   齐玉:“嗯。”   季子漠无力扶额:“所以,你知道了这个把柄,还能让董寒玉拿捏住?他坑的你被全县人嗤笑,坑的你不敢出门,你都没想着报复回去?”   齐玉想到这眼神何时见过了,就是那日送父母出门后,季子漠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齐玉虽不想承认,但自己这事确实像傻子一般。   他别过头,语气生硬道:“一码归一码。”   别扭的劲让季子漠想笑:“所以董寒玉吃准了你好欺负,才丝毫不怕的欺负你。”   这就是只没尖牙的小猫,被人揍都不知道张嘴。   彷佛自己真成了傻子,齐玉转过头解释:“我不能因为别人在背后卑劣中伤我,我就要卑劣的毁谤回去,可以想旁的法子还回去。”   季子漠挑眉:“例如?”   齐玉垂眸不看他,声音弱了许多:“我还没想到。”   季子漠猛然失笑,得,小猫有尖牙,就是想了五年都没想好下嘴的地方。   看过了许多蝇营狗苟,季子漠倒是第一次碰到齐玉这么傻的,说傻也不对,准确的来说,是对自己的道德感太高。   季子漠看了出来,和齐玉一起长大的董寒玉也看的分明,所以敢肆无忌惮的欺负他。   犹如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另类,齐玉自是能感受到旁人异样的目光,他改变不了,也解释不了。   只自己心中苦闷,难以言说,犹如画地为牢的困兽。   床上的被子被叠好放在床尾,看得出使用的人极为爱惜,齐玉垂眸看一侧,浓密的睫毛都在说着主人的复杂消沉。   宽大的手掌落在发顶,他仓皇抬头,季子漠眼带笑意道:“如果这世界上的人我只能选一个当至交朋友,我一定是毫不犹豫的选你。”   无人能逃得了唯一的选择,哪怕现如今只是一个交心好友,却也让齐玉消沉尽褪。   他问:“是因为我傻?”   季子漠坐直身子,正色道:“怎么能说傻,谁说齐玉傻了,这明明是有道德感,人性复杂,时不时的就被人咬一口,有什么话都得藏在心里不敢说,和你相交不一样,无论我们日后是敌是友,我都不怕你拿我的痛处捅我。”   齐玉:“这话依旧是说我傻。”   季子漠神情肃穆道:“我绝不准你这样说自己。”   齐玉见过季子漠很多模样,一板正经的霸道模样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望着季子漠怔楞住,过了会,别开眼,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显。   哪怕齐玉知道季子漠是故意装着逗他的。   见他笑了,季子漠便也笑了起来。   刚才说正事时不显,现下正事说完才察觉到两人姿势亲近暧昧。   回想刚才抱着他进来,季子漠应该要道句歉的,话到嘴边,又被他忍了回去。   说不清为何,就是不想说出那句冒犯了,不想说刚才他只是心急知道真相,不想在外面和他撕扯。   昨日的天阴沉,今日倒是出了个太阳,透过木窗缝隙而来,射在半空中,把细碎尘埃照的分明,也把气氛拉扯到缠绵。   侧脸的视线灼人,齐玉想回头看,又强忍着不敢回头。   他无措的把腿上的手指弯曲,季子漠的视线落在那双手上,所有的情绪尽数褪去。   原被养的白玉无瑕的手上,现在手指背上有了好几个小小的口子,如用小刀划破的一样。   这是被利刃般的风割破的,季子漠手上有,季安和季丫手上也有。   许是三人的手都不完美,季子漠瞧见时,都不如现在瞧见齐玉手上的这般无奈。   岩浆的视线化为空气散去,齐玉转眸看他,季子漠已经收了所有情绪。   墙角放书的箱子敞开着,季子漠起身走过去,随手翻了翻,齐玉跟过去道:“我上次打开未看。”   季子漠蹲在地上,一本本递给他:“想看就看,这家里没有你不能动的东西。”   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道:“等我下。”   三两步出了门,齐玉抱着几本翻到旧的书站在原地等着。   不过片刻季子漠就回了来,把用草绳穿着的二十六文铜钱放在他怀里的书上。   “钱不多是个意思,三十五文,我花了九文买糖葫芦,还有二十六文,你管着吧!”   原本季子漠没想着把这点齐玉看不上的钱拿过来,刚看他想看书都没敢翻,就想着把家里存款给他管着,不多却也能让他心里增加些归属感。   季子漠随手把钱给了齐玉,又蹲下身把箱子里的书拿出来,这点书占一个大箱子,实在是浪费。   他打算把这个箱子挪到灶房去,这样可以当个矮桌子,省的吃个饭还要一次次的端到堂屋。   麻烦不说还冷,灶房吃饭虽然狭窄了些,胜在又近又暖和。   成双的箱子搬走了一个,余下一个装着齐玉的衣服,除了来时穿的一套,其他的两套从里到外,全是季子漠帮他选的。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连里衣都没选白色,齐玉打开箱子,把二十六文钱放到箱子最低处,手指划过季子漠选的铜绿与湖蓝,不由的想着,自己是不是穿白色不甚好看。   “子漠,子漠,在家吗?”赵婶子的大嗓门从院门外传来,齐玉盖上箱子出了房门。   季子漠把箱子放在灶房一角,满意的拍了拍手,听到声音也出了灶房。   赵婶子拽着自家的小儿子,瞧见季子漠笑成了一朵花:“子漠你真在家,我就说在家里听到你声音了。”   季子漠在家里也未大声说话,赵婶子在家里听到他说话?   季子漠心里说了句,还真是千里耳。   “今天没出去,赵婶子找我有事?”   赵婶子忙道:“这不是教我家祖义的夫子家里有喜,今年提前放了假,我就想着他在家里背来背去,肯定不如你这个神童指点两句。”   说完不等季子漠说话,冲着墙那边喊:“老二,去地窖扛一袋子白菜过来。”   前前后后安排好,完全不给季子漠拒绝的余地。   两家一墙之隔,赵满扛着麻袋进了院子,把五颗白菜放到灶房门口。   那边的赵婶子已经扯着赵祖义进了堂屋,热络的朝着院中的季子漠招手:“子漠,快来。”   说着把怀里的鞋底掏出来,自己找了个板凳坐在墙边,自在的彷佛这是自己家。   季子漠看了眼门口的白菜,也行吧,五颗呢,也不少了。   就是吃白菜都有点吃吐了。   如果不去码头扛麻袋,他在县里跑一天可能也挣不到五颗白菜。   季子漠盯着白菜眯起了眼尾,话说,实在不行他到时候当个老师也行,大富大贵做不到,混个温饱总是可以。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日后再看。   季子漠抬步走到堂屋,走到桌边拿起书翻了翻,一句话未说却让祖义紧张起来,站在一旁不敢询问。   他有原身的记忆,虽说原身人品有瑕疵,才学古板不灵巧,但是四书五经还是精通的,教教八岁的孩子轻而易举的。   季子漠放下书,抬手看了眼纳鞋底的赵婶子,赵婶子知道这是季子漠愿意了,忙讪讪笑的站起身:“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祖义就辛苦子漠了。”   村里人打水洗衣大多都是去引的溪流中,清水河稍远些,去的人不多。   齐玉端着木盆,里面放着昨日季子漠洗澡换下来的衣服足袜。   河水的冰化了大半,只余下薄薄的一层,他拿了根棍子,把靠岸的薄冰打碎,蹲下身试了试河水。   清澈的水碰触到指尖,化为根根绵针,齐玉忙缩了回来,过了两息,拿了季子漠的里衣,连衣带两只手,全都放到了水里。   齐玉洗的仔细,洗到最后手指都没了知觉。   “我,我帮你吧!”局促憨厚的声音响起,齐玉转头看去。   赵婶子家的赵满。   赵满见齐玉看过来,轰的一下,黝黑的脸上生出了肉眼不可见的霞光,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蹲下身想夺过齐玉手中的衣服,不敢抬头看他,只道:“水凉,我,我帮你洗。”   齐玉目光冷冷,僵硬的手攥着最后一缕衣服布料:“松手。”   齐玉长得好,声音好听,是赵满见过听过最好的,只是现在好听的声音比腊月的河水更冰凉,吓的他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齐玉年少得意,身边爱慕者不少,有大胆的,也有似赵满这样不敢看他的。   齐玉对痴迷他容颜的目光不陌生,他最后一双足袜洗干净,端着盆起身离开。   赵满又想去夺齐玉的木盆,齐玉直直望向他,赵满忙收回手。   季子漠让赵祖义自己背书,有不懂得再找他,在院子里没找到齐玉,拧着眉头想他能去了哪。   齐玉抱着木盆走进院门,那双跟熟虾一样红的双手太过明显,季子漠走上前把木盆接过放在一边,拿起齐玉的手放在掌心暖着。   暖了一会,牵着他的手去了灶房,点了个火盆。   红彤彤的炭温暖炙热,季子漠蹲在地上垂着眸,齐玉的手在他掌中翻来覆去。   齐玉坐在木凳上看着他,任由他摆布这自己的双手。   “我想出来了。”   “想出来什么?”   “想出来你为何说董寒玉会主动帮你解释。”   把手里的双手烤的暖烘烘的,季子漠才松开齐玉的手,单膝跪在地上,抬头道:“说说。”   手上少了重力托举,齐玉蜷缩了下手指:“因为此事牵扯到县令,我们前脚回到桑农县,后脚就知道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消息,捕头又赶到的如此及时,不外乎是县令罔顾县令之责,偏向了我们。”   季子漠的衣摆垂在地上,眼若流星般笑的璀璨,夸张道:“不错不错,很聪明。”   如夸季丫一般的逗弄,齐玉话都不会接了,心像是捧在了掌心,一同在火盆上烤着,暖的发烫。   季子漠手撑在膝盖上,夸完人开始算账了:“河水是不是一点都不凉?我等下再找几件衣服,你也去河边给我洗了。”   齐玉淡然起身:“好,你找出来,我去洗。”   他说着捋了捋袖子,像是已经准备好,季子漠被他气的牙痒痒。   跟着站起身,双手捧着齐玉的脸,犹如捏着橡皮泥般,把齐玉无甚表情的脸反复搓揉,咬牙道:“以后不准用凉水洗衣服,衣服我自己会洗,这才几天,好好的手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了没?听到了没?”   齐玉不回答,季子漠就把他的脸揉成各种形状,齐玉推都推不动。   不知是气的还是揉的,那张白皙的脸红彤彤的像是水蜜桃。   “听到了没?听到森*晚*整*理了没?”   齐玉憋屈的嗯了声,季子漠恋恋不舍的把手收回来。   “火还没熄灭呢!你再继续烤烤手。”   他出了厨房,齐玉低声骂了句混蛋,却也听话的蹲下身继续烤手。   赵祖义走后,季子漠和齐玉一人烧火一人做饭,把最后一点米做了米饭。   其他的面倒是还有不少,只是馒头,面条,包子,面食的种类不少,季子漠是一个都不会。   季丫在村口的杏花树下和几个同龄的小孩玩石头,见自家烟囱里的烟被风切断,说了声回家吃饭啦,就一溜烟跑回了家。   齐玉见朝她身后看了看:“季安吗?”   季丫停住脚也歪着头往外瞧了瞧:“二哥没有和我一起玩。”   季子漠让两人先吃饭,他出去找找。   几人也未当回事,毕竟村里的孩子常玩的忘记了回家。   只是季子漠在村里找了一圈,问了一圈,都说今天没见过季安。   季子漠大步走回家里,问齐玉季安是否回来了,齐玉忙道没有。 第46章   这下谁还能吃的下饭,齐玉也顾不得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抱着季丫就在村里里里外外找了起来。   半大的孩子丢了,村里找遍都找不到,这下村里人也开始慌了。   眼看太阳落了山,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季丫抱着季子漠的大腿吓的哭个不停。   抽噎的道:“大哥,是不是二哥也掉到水里去了?”   她上次就是掉到了水里,她被救了,要是二哥没被人救,是不是就被水冲跑了。   全村的人找了大半日,不可能不往坏处想,要么山,要么河,总归是想到吃人的地方去。   冬天白日无事帮着找找还行,夜里天冷不说,上山下河的谁愿意去。   季子漠把季丫给齐玉抱着,冲着村里的人抱拳恳求道:“各位叔叔伯伯,季安自小乖巧,不是会胡乱跑的人,无论是在山上迷了路,还是落水失了命,我这个当大哥的总要把人找回来。”   “还烦请大家再帮我找找,这个恩情季子漠定会铭感五内。”   有人想说话,被自家的女人/夫郎拉了拉袖子,不准他吭声,不是他们心狠,山上可是有狼有虎的,夜里人是瞎子,狼可不是。   钱强村长让人点了火把,指了几个年轻的人:“你们跟着季子漠去山上找找,不往深处去,在山脚下看看,是不是有脚印什么的,你们别分散,人多不妨碍。”   去山脚下危险就少了很多,几个年轻人全都道好。   季子漠感激道谢,又看向柳二勇道:“可否借用叔家的船,顺着清水河找一段。”   白日他们有人在河边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现在只能司马当活马医。   柳二勇点头同意下来,找了几个人随他去弄船。   季子漠让齐玉带着季丫回家等着,齐玉:“我和你一起。”   他话中不留商量的余地,季子漠无法,把季丫给了赵婶子,让她帮忙照看下。   赵婶子牵着又哭又咳的季丫忙道:“放心,我给你看着。”   黑夜融化了最后一抹光亮,清水河上,朝山脚走的方向,都唤着一声一声季安。   脚下的路泥石不断,稍不注意就别了脚,季子漠牵住齐玉的手,和他十指紧紧相扣着,两人都是说不出来的心慌。   要不是村里的人确定说今日村里没来陌生人,季子漠都怀疑季安是不是被拍花子的拍走了。   但季安都十岁了,拍花子也不太会拍这个年龄的。   一行人脚步沉重的走到山脚下,火把照着四周的地面,查看着是否有脚印。   “这是什么?这是老虎的爪子吗?”   一人惊呼,众人忙举着火把跟过去。   干枯杂草旁,湿泥上印着两个深深的痕迹,如一堆柴上倾斜出几朵火苗,刺的人胆战心惊。   印记太过明显,无需再辨认,众人心中一沉,季子漠扣着齐玉的手微微发颤。   风声呜咽,树木枯枝晃动声如恶魔引诱,他们不知道老虎为何下了山,现下却只想回村去。   他们不想进山,季子漠也提不出让他们进山找季安的话,谁的命不是命。   说了几句道谢的话,言他们可以先回去。   没有苦苦哀求,举着火把的人反而生起了愧疚,可愧疚也无法拿生命冒险。   季子漠举着火把,身边是他的夫郎,回村的一群人回头看去,心里皆是堵得慌,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他们像是当了逃兵。   疾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季子漠牵着齐玉凝望高山,心里的两个小人在极致拉扯。   一个小人说:你是一家之主,你是一家之主,季安是你弟弟,你要对他负责。   一个小人说:如果是老虎,进去也是找死,要么被咬死,要么被冻死,这样死多不划算,蠢不蠢。   齐玉懂他心中的纠结,抬手接过他手中的火把,牵着他往前走。   人都说若是有件事不知选A还是B,就抛硬币,硬币给的答案是A,你要是想着再抛一次的时候,那你心里的答案就出来了,其实想要的是B。   季子漠刚才纠结取舍,现下齐玉帮他做了答案,他心里的那个答案就走了出来。   季子漠拉住齐玉的手,止住了他的脚步。   齐玉回头看他,季子漠说:“回家。”   看出他眼里的认真,齐玉垂眸看向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缓慢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随后举着火把朝黑暗处走去。   季子漠猛的拉住他:“你不要命了。”   北风把火舌吹的纷飞,如身着红妆的女子在乱世城楼疾舞,齐玉目光沉静如水,反握住季子漠的手腕,牵着他往前走。   明明没用多少力量,却让季子漠随了他的脚步。   脚下的枯枝断裂时响起噼啪的响声,像是水滴在热油中。   齐玉有时候倔的不像话,季子漠随跟了他走,嘴里却一句句的说着回去,明早上山。   “如果明日早上过来,真的发现季安死了,且尸体还是温热的,或是夜里死的,你会一辈子难受。”   两人的手裸露在外面,牵连着,僵硬着,季子漠抽出来拿过齐玉手中的火把:“我自己去。”   手中一空,齐玉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往前面走,无声拒绝了季子漠的提议。   季子漠跟上去给他照路,再次牵住那只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脾气太倔了。”   “有。”   “谁?”   “我娘。”   提起齐母,季子漠便没再接话,只捏了捏齐玉的手,无声安慰。   要走这一趟,季子漠以为齐玉是为了季安,心地善良。   可只有齐玉知道,他大半是为了季子漠,两人尽了力,季安无论如何,季子漠无论是良心还是处境,都能过得去。   若不然,这件事会成为他半生的煎熬,   只有他们两人,也不敢喊季安的名字,怕声音过大,引些老虎狼的过来。   要是真的引了来,季安还有没有命不知道,他们俩是一定没命了。   夜黑风高去深山无异于找死,无论是季子漠还是齐玉,都是未活够的,故而也未打算走到深处。   齐玉一脚深一脚浅找的仔细,好些次都快要摔倒,全都被托着他的季子漠扶了起来,最后季子漠的手移到了齐玉的腰间。   季子漠的手握在纤细的腰侧,山如黑洞般恐怖如斯,他心底却莫名的踏实。   “齐玉。”   “嗯?”   齐玉:“怎么了?”   季子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找了有半个时辰,四周都无人的脚印,也无虎口拖拽的痕迹。   两人衣衫发间沾满了水汽,齐玉脚下一滑被人提了提,离那个薄弱的胸膛又近了近。   齐玉:“谁?”   季子漠:“他。”   齐玉不解的转头,凌厉的侧脸猛不防撞入眼底,心脏悸动后乱了节奏,忙收回视线收拾属于自己的兵荒马乱:“他是谁?”   过了好一会,季子漠才吐出个名字:“郑柏叙。”   齐玉:“郑柏叙......少年公子,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学识出众,刚来桑农县的时候身子弱一些,后面也养了回来,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枝头不知名的鸟儿叫了两声,似是被两人的脚步声扰了梦。   这些日子季子漠时不时的问一句郑柏叙,齐玉早已习惯,他问,他就答。   只是这次答后,身边人却没了话,他抬头看去,季子漠看着脚下的路,仿佛有些失神。   季子漠的侧脸线条流畅,像是造物者对他格外偏爱,那双自带深邃的眸子此刻睫毛垂下,看不出里面是何种情绪。   怕是蝴蝶停下都要轻声,唯恐扰了那双眼安宁,齐玉声音也自然的小了些:“怎么了?”   季子漠摇了摇,把握着他腰间的手移了移,移到了齐玉的肩头。   “他是侯府嫡子,许是会少不了莺莺燕燕,你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当时怎么同意和他一起的?年岁小没想到这一点?”   齐玉觉得他如常的语气中有些不同,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同。   树木沙沙作响,齐玉回想过往,心中早已不起波澜,季子漠想听,他也就说了起来:“他发誓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哦,男人的话就是放屁,他说你就信了?”季子漠似是又开始嫌弃齐玉笨。   齐玉抿了抿唇,也来了脾气,回道:“莫想着旁人和你一样,拿发誓当儿戏,动不动死一遭,断子绝孙的吓唬人。”   末了加了句:“我不笨。”   季子漠见人气了,举手投降:“行行,你的郑柏叙最好,我最垃圾,没家世没能力人品还不行。”   算认错,算自嘲,也是他心中所想,季子漠迷茫如今夜的月色,被遮在黑云后,连朦胧的光都透不出来。   脚下的鞋已湿,身上的衣服也隐隐约约透着凉意,齐玉知道自己不该气的,可就是被他气红了眼。   他挣开季子漠的手臂,朝一侧跨了一步,不妨那侧是枯枝挡路,底下是个空。   齐玉一脚踩空重心不稳,直直栽了下去。   季子漠被他吓的丢了七魂六魄,哪怕反应够快,也只抓住了个指尖,丝毫用不上力。   指尖从自己掌心滑落,季子漠哪里还顾得上惊不惊老虎,大喊了声齐玉。   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慌乱的扒开杂草枯枝。   这个斜坡只有四五米远,齐玉虽滚了下去,此刻却也靠着树坐了下来,季子漠邹然失了力气,膝盖跪在地上,跳出的心脏好半天都没回来。   “季子漠,季安找着了,没出事。”山脚下四五个人举着火把齐声喊了两句。   季子漠回了声,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可现在顾不得问季安是去了哪里,只担心着齐玉。   缓了口气,不顾打滑的斜坡,三两步俯冲着跑了下去。   季子漠扒拉着齐玉的脑袋,摸着齐玉的身体,前前后后检查着:“有没有摔到什么地方?”   齐玉身上摔的疼,原就是强撑着坐着,此刻像个布做的娃娃,被季子漠翻来覆去的摸来摸去。   头上脸上,后背,前胸,腰腹,以及大腿......   季子漠没别的心思,只想看看有没有摔出伤,他手掌大开大合没有轨迹的游走着,手指微微用力。   从未有人这般动过齐玉,哪怕隔着厚实的棉衣,他身子还是忍不住颤su了下,紧张的蜷了膝盖,伸手推拒着季子漠的手。   季子漠还以为他伤了腿,忙去看他的腿脚。   手掌掀开衣袍下摆探到腿上,齐玉急忙按住他的手,呼吸有些粗:“别...”   齐玉仓促间按住了季子漠的手腕,季子漠手掌跟着他的动作震动了两下,弯曲的手指绷直骤然落在了一处挺立上。   季子漠开始未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树枝戳到了齐玉大腿缝隙间,下意识的用手掏了一把,力道算不上轻。   掌心的那条腿颤了又颤,湿粘隔着布料传到掌心,季子漠错愕的抬头。 第47章   季子漠有些傻了,齐玉这么MG?他刚才,他刚才......的很过分吗?   而且,齐玉速度有点快,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季子漠把失力的齐玉移到自己怀里,紧紧搂抱着他的上半身,低头间,闻见那抹熟悉的幽香,是苦果后的哥儿香。   还好还好,齐玉自己的哥儿香还没破,想来也是,这种应该不算。   季子漠手掌落在他头上轻揉安抚,等他缓过神来。   像是泥土里残破的花瓣,轻飘飘飞到天空变成羽毛,又落到了温暖的水中,齐玉回过神来,已经在了季子漠怀抱。   齐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控,像个孩子一般,在季子漠怀里哭出了声,哭声压抑崩溃到无助。   季子漠知道他爱面子,这次应当比被董寒玉背叛还难以接受。   靠近他耳边,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这有什么,正常反应,我刚才不知轻重的动手,你这样是正常,我也会这样。”   “四下无人在房间时,我也会自己动手解决,第一次是几岁来着,我想想,反正好些年了......”   季子漠连回想带瞎编,说了半个时辰。   他自觉是开导人,想哄着齐玉忘掉今天的糗事,也不想想齐玉是否愿意听他说的这些。   季子漠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真的话未曾和齐玉说,他看人看手,见齐玉的第一面,当天夜里,梦中都是齐玉的修长如青葱的双手……   四周寂静无声,季子漠无奈开口。   “你知道鸵鸟吗?是个体型很大的动物,奔跑的速度很快,可是它每次遇到危险,都把头埋在沙堆里,觉得这样就没有了危险。”   “所以,齐玉,你还打算在我怀里装死多久?”   “齐玉?齐玉?”   “露个头呗,长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真没多大事,不至于,你的清白还在呢!”   “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是实在介意,就当没这回事行不?”   “我要是以后说出去,让我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断子绝孙,行不?”   恨不得一死了之的齐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赤红的双眸怒瞪着他:“你整日只会死,只会断子绝孙。”   季子漠:......   现在的齐玉惹不起,季子漠忙认错:“我错了,我以后不发这种誓了,行不?”   齐玉推开他站起身:“你说话就是放屁。”   季子漠:...齐玉这受的打击有点大,不过还好,多少有反应了。   还不等季子漠松一口气,就见齐玉跌跌撞撞的往山上走,明摆着想拿命喂老虎。   季子漠那叫一个心塞啊,三两步追上去,也不再废话,直接扯过齐玉的胳膊,半搂半抱的往下山路走。   “祖宗,不至于,真不至于,咱俩就当没这回事行不?”   “你就当我刚才不存在,就你一个人。”   这话说的好像是个渣男。   齐玉一心求死,死命挣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还真的让他推开过几次,只是还未走几步,就重新被季子漠拽回到怀里。   季子漠当真快要哭了:“真没多大事,要是实在不行,我也躺那里弄一次,让你看一回?”   齐玉求死的脚步猛的停下,目眦欲裂的瞪着他,季子漠连连求饶:“你当我说话算放屁,别闹了,再闹下去老虎真的来了。”   “活这么大多不容易,死了亏不亏?”   “乖,听话,回家......”   手臂连搂带抱,嘴上不住的哄着,季子漠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脚下不稳直直摔了一跤。   他的一跤把齐玉吓的不敢再挣扎,季子漠拍了拍身上的半干的泥土道:“早知道我摔一跤这么管用,我一开始就摔个七八跤。”   脚上被狠狠踩了一脚,季子漠悄悄背过身,不敢让齐玉瞧见他嘴角的笑意,要不然怕又是要气。   夜风越来越狠厉,不挣扎的齐玉变成了闷葫芦,闷葫芦死活不开口,山路又不好走,季子漠又要举火把,又要拽着人走,磕磕绊绊的累的够呛。   平日体贴的齐玉像是死了一样,拉一步动一下,不拉就停在原地坐着,是一点力气都不出,像是想让季子漠把他摔死,也像是想让两个人一起摔死。   “喂,齐玉,给个反应,你这样我很慌。”   “齐玉,祖宗,大哥,大爷......”   “上次咱娘给我弄了碗虎狼药,我自己还在外间的塌上弄了半天呢,我都没嫌尴尬。”   “听话,跟我说说话,要不我跟你唱首歌?”   “来来来,一首小苹果送给你。”   “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季子漠跑调的歌唱到第三句,心里咯噔了下,早知道唱最炫民族风了。   果然,齐玉要吃人的眼神看了过来,   季子漠:......“我闭嘴,我闭嘴。”   真是冤枉,他就是想唱个欢快的歌热闹下。   大腿根处灼热的XX已经变的冰凉,齐玉就算是想装作没事发生都做不到。   齐玉多想现在山上冲下来一直老虎,一口把他吞入腹中。   气恼季子漠为何要管他,就让他死在这山上得了。   把人拽下山,季子漠额头已经冒了汗。   刚才喊话的几个人听到季子漠的回应后已经回去,此刻山脚下只有举着火把的钱多来。   见他们无事,钱多来才后怕道:“我才从县里回来,你们俩怎么敢上山,听说山下还有虎爪的痕迹。”   季子漠回头看了眼,齐玉还回头往山上瞧着,吓的他是一点都不敢松开齐玉的手了。   三个人边走边说。   “没事,我们没敢往深处去。”   齐玉衣服沾了不少湿泥,被枯枝划了几道口子,连头上黑发都沾染了杂草泥块。   季子漠摔了一跤,刚才抱着齐玉又搂的紧,如泥水相r的,身上自然也干净不了。   钱多来问起,季子漠只说两人踩空滚下了斜坡。   开玩笑,他要是多说一句,齐玉喂不了老虎也能拿到抹了脖子。   想着刚才旁人喊的,季子漠拧眉问道:“在哪里找到季安的?受伤了吗?”   说到这个,钱多来一时都不知如何说。   他沉默了好一会,让季子漠和齐玉皆是心头紧绷不安。   “季安那小子吧,哪里都没去,就在你们家猪圈待着了。”   季子漠+齐玉:????   “你说什么?”   钱多来是个好脾气的,因家里兄弟多又有个后小爹,自身存在感不高。   此时却语带气道:“回去的人说你和齐玉进了山,又说发现了下山的虎印,季丫当下就吓的哇哇大哭。”   “她又咳又哭的,旁人也没多留意,等到她哭的睡了过去,才发现猪圈里还有个小孩哭,围过去一看不就是找了一天的季安。”   那个当下,真是把一院子的人气的要死,赶紧找人来山下喊季子漠。   从做好晌午饭发现季安不在,直到现在夜半三更的,季子漠和齐玉未尽一粒水米,季丫也是饭都没吃,哭了半日。   季安就在猪圈里躲着?全村人都喊着季安季安的他听不到?他和齐玉找一圈就要回家喊两声季安,他听不见?   季安要是真的在猪圈待了一天,季子漠真TM的想骂娘。   “回去季安这小子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我非踹他。”   钱多来认同点头,这事要是放在别家,手腕粗的棍子都能被打断。   今日上山的上山,下水的下水,全村跟着折腾了一天,找到人虚惊一场应该是高兴的,但是看着猪圈里的季安,实在没人高兴的起来。   无论说什么,问什么,季安就坐在角落里哭个不停,连句话都不说。   有人怕冷回了家,有几个好事的还留在季家。   见季子漠和齐玉回来把话又说了一遍,临走的时候还说季安太不知轻重,让季子漠好好教训教训。   季子漠态度和善的把人又谢了一遍,送走众人后关上了院门。   脸上的神情像是从春天化为冬天,凌厉的很,齐玉想劝两句,又觉得季安这次确实做得过,便也未张口。   而且,齐玉现在恨不得躲季子漠十万八千里。   一个火把插在地上,比蜡烛的光强了许多倍,季子漠站在猪圈外,影子被拉的斜长。   猪圈的角落里季安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处哭的肩头耸动,哪怕隔着半人高的猪圈,也能听清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季子漠原是想教训这熊孩子一顿,看到这模样反而没了兴趣。   只冷眼看了一会,便转身去了灶房。   进了灶房又走了出来,想去看看季丫。   齐玉刚提着心怕季子漠真的动手,后见他转身走,便心头一松。   季子漠走到房门的时候,他刚从房里退出来。   季子漠:“季丫还在睡?”   齐玉又把门推开,让他自己去看,全程不看他不回答,主打一个无交流。   季子漠叹气,家里没一个不让人操心的,他跨过门槛走到床边去看季丫,睡的时候还在咳嗽着,委屈的似是要哭出来。   季子漠摸到床头枕头下的一个药瓶,把里面的解寒丸倒在掌心,看着九粒丸药怔楞住。   随后心头酸到发疼,明明是最小的一个,却是家里最懂事的,季子漠嗓子如堆积了如山的闷雷,自责懊悔的眼眶泛红。   季子漠坐在床沿,轻声叫:“小丫,醒醒。”   二哥不见了,大哥嫂嫂去了有老虎的山里,季丫哭累了睡着,却也是睡不稳,只叫了两声就惊醒了起来。   见到季子漠哇的一声哭出来,从被窝里出来扑到季子漠怀里。   季子漠感叹,还是女儿好,以后自己要是结婚生孩子,一定要生女儿。   季子漠把一粒解寒丸给季丫,让她嚼嚼吃了:“季安找到了,我和你嫂嫂也都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季丫听话的嚼着解寒丸,点点头:“在赵婶子家吃的饭。”   季子漠帮她把棉袄脱掉,塞到被窝里:“好,那你继续睡。”   “药我拿走了,以后我每天盯着你吃。”   季丫心虚的把头缩到被子里:“大哥,我觉得我好了,可以不用吃药的,这些药,能不能退回去。”   说着又控制不住的咳嗽了两声,季子漠弯腰摸了摸她毛绒绒毫无营养的头发:“不行,家里一切都有大哥,别操心那么多。”   又开了句玩笑道:“小孩子想的多会长不高啊!这么漂亮以后长不高可不行,乖,快睡觉。”   放书的箱子被当成了小桌子用,放在了灶房一角,齐玉把上午的饭热了热端上去。 第48章   两个人坐在矮凳上吃了些,伙食是一天比一天差,这一顿米饭还有,肉是没了。   “来到这里你洗过澡吗?”季子漠边吃边抬眼问了句。   齐玉差点咬住自己舌头,垂着头吃饭不回他。   季子漠说不上来的疲惫,觉得自己失败的厉害,不知道为什么,过到现在,生活一团乱麻。   他低头苦笑了下,齐玉余光瞧见,心里跟针扎一般,今日不是季子漠的错,不理他不过是因自己的迁怒。   把口中的米饭咽下去说:“洗过。”   季子漠夹菜的动作微楞,看着心软的齐玉笑的高兴,彷佛一瞬间恢复了精气神:“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齐玉垂下眼:“你们都睡过之后。”   面前似是浮现齐玉偷偷摸摸半夜起来烧水洗澡的画面,季子漠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洗个澡还偷偷摸摸的。”   “我等下烧点水帮你提屋里,你洗洗澡。”   今日两个人跑了一天,还在山上打了个滚,浑身都是脏泥,还有头上,都要洗洗。   季子漠说的随意,猛不防齐玉浑身似火烧,快要连饭都吃不下。   季子漠见他不动筷子了,抬头看见一张想要去死的脸,想故作镇定,却又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这怕是他刚才洗澡的话让齐玉想歪了,一时间季子漠也不敢吱声了,唯恐齐玉再想着把自己喂老虎。   两个锅都烧满了水,季子漠把洗澡的木桶放到齐玉房里,一桶开水倒进去,又提了一桶的凉水倒进去,试了试还是有些热,又去提了半桶进来。   季子漠手探在水里摸了摸,觉得温度适中收回手。   “我出去了,需要加水了叫我。”   知道齐玉不爱说话,季子漠嘱咐完不等回答就出了房门。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齐玉轻声说好。   为了洗澡,季子漠故意烧了炭盆放进来,加上木桶中的热气升腾,房内倒也不是很冷。   齐玉解开衣带,褪下脏了的外衣,弯腰脱亵裤时手指又软又颤,好一会才解开。   亵裤上的痕迹成片,经过这么久,已经有些发干。   齐玉不敢再看,忙丢在一旁,抬脚跨到木桶里。   现下季子漠不在,齐玉想哭的厉害,真的想溺死在木桶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为何会那样,原是能抵抗,可是不知道季子漠碰到了腹部的哪里,他就软了身子。   措不及防中,季子漠手不由分说的摸到了大腿根,齐玉想抵挡的,可是季子漠猛的用力握了下,他就如破旧的城门被人攻破,毫无抵御能力的缴械投降了。   齐玉分得清季子漠没什么心思,只一心担心他摔了伤,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太过m感。   烛光昏黄,温热的水把身子包围,这水像是把肌肤浸透,流到了四肢与心脏。   刚才季子漠问是否洗过澡,齐玉说洗过,可是他没说,他怕惊扰人,也怕自己太过折腾而显得矫情,都是端了凉水进来洗的。   今日季子漠又问了郑柏叙,齐玉如实回答的,说来也是奇妙,郑柏叙确实百般好,温文尔雅,学识出众。   季子漠和他比,比人品?一个端正一个善算,季子漠算不得赢。   比才学,季子漠的才学齐玉还没领教过。   比性格吗?更是不用比的,季子漠有时候坏的齐玉想咬死他。   可也是这份坏,走在了三纲五常外,显得格外真实。   如今再回忆,齐玉不知对郑柏叙是不是喜欢,他欣赏他的才学,两人拱手而拜,似熟悉似疏离。   郑柏叙与他一般,是个含蓄的性子,只有诗词中流露一二情谊,两人产生了分歧,都会各自坚持着,哪怕是到了最后,郑柏叙也只会拱手说明日再来看他。   季子漠,他不讲对错,只要瞧他恼了,认错比吃饭还快,他装可怜,扮委屈,看着他撒娇求饶,来的那样真实。   世间缘法万千,齐玉不知什么是输是赢,只知他喜欢这份真实,喜欢季子漠不顾礼法的闯到他的眼前。   齐玉心外有一堵墙,郑柏叙是站在墙外等他出来的性子,季子漠会不讲规矩的翻墙跳进去,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知不觉,已经闯到了齐玉面前。   齐玉后仰着头,眼神涣散如坠落了星光,若有若无的呢喃:这般,这般没规矩的人......   淡薄白雾在肩头浮动,齐玉胳膊撑在木桶边沿,一只手清洗身上灰尘,出神的想着些什么,不知不觉间碰到了那处,忙吓的移开手去,清雅如玉的人又想哭了。   他不知,不知为何自己会有个Y荡的身子。   等齐玉从水中起来,水已凉,他拉开房门,季子漠刚把哭睡着的季安从猪圈抱回房间。   齐玉洗了发,青丝垂到腰间,房内的烛光从他背后而出,身影温柔了寒冬。   季子漠伸手捞起他身后的一缕长发,还潮湿的厉害。   他踏进齐玉的房,拿过桌上擦头发的长帕,又把木椅往外拉了拉。   “过来,我帮你擦擦头发。”   齐玉站着未动,季子漠又说了一遍:“齐玉,过来。”   他自己不知,他已疲惫的厉害,齐玉抿了抿唇角,垂了眉眼走过去坐着。   季子漠第一次做擦长发的活,拿着个帕子搓,跟搓麻绳一样,力求让帕子把水吸干。   他放松了力气,齐玉并未感觉到疼,只是能感受的到,身后的动作很是粗鲁。   他看着桌角,开始想他喜欢季子漠什么。   是的,喜欢,齐玉不想骗自己,他喜欢身后的人的。   齐玉想,若是他真的嫁了郑柏叙,应当是与郑柏叙相敬如宾的,他湿了发,下人不在,郑柏叙会问一问是否需要帮忙擦拭。   而齐玉想,他这样别扭的性子,一定是说不用了。   季子漠不礼貌,问都不问,直接让他坐下,可就是这份不礼貌,让他欢喜,直接绕开了他心口不一的性子。   齐玉有种莫名的自信,就算两人现在是在齐家,司琴司安还在,季子漠见他头发湿,还是会帮他擦拭。   对季子漠而言,这件事和有没有下人在身旁无关。   齐玉浑身紧绷着,似在一人对阵千军万马,连发丝都不敢放松,他害怕,害怕自己管不住身子,又出了丑。   季子漠自是能感受到齐玉的僵硬,擦着他的发尾,语气如常道:“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   “S出来,上一次森*晚*整*理什么时候?”   齐玉死死咬住唇,快要咬出血来,季子漠明明说不提这事的,现在又提。   季子漠不用看齐玉,都知道他脸上似火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这事真的正常,你这性子怕也不是个放纵的,如果很久没纾解过,敏感易出是正常的,不用太警惕,太绷着。”   风声寂静,烛光温柔,齐玉睫毛颤个不停,过了好一会说:“没有过。”   季子漠没想到能得到回答,把三个字在舌尖过来一遍,震惊了。   他垂眸看向老实坐着的齐玉,如果没记错,再过俩月就二十二了。   二十二,上大学的年纪了,就从来没那啥过?   想当年,季子漠他......   季子漠心里的牛逼没敢说,怕脸皮薄的齐玉扛不住,怪不得齐玉这么快,第一次啊,理解理解。   长头发难弄,没有吹风机的长头发更是难弄,肩下的头发擦的差不多了,季子漠把拭水的帕子盖在了齐玉头上,自我感觉还算是动作轻盈的揉着。   齐玉正东想西想着,猛不防眼帘落下了一抹白,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就是一个重力,他头跟着力道左右摇摆了起来。   齐玉张了张口想叫停,最后却只扶着桌子,随了季子漠的力道,轻微晃动着。   季子漠还独自震惊着,刚开始未发现,余光看到齐玉握着桌边的手太过用力,指尖都开始发白,才停了下来。   季子漠把帕子放在一旁,帮他理着微乱的头发:“齐玉,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山上踩空跌落的时候,没有叫。”   齐玉微微侧身,抬头看他,烛光里的目光懵懂柔软。   季子漠:“正常人受到惊吓,会啊的叫一声,你没有。”   齐玉:“我不正常?”   季子漠在他头上轻拍了下:“想什么呢?我是说,你太过压制自己的情绪了,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季子漠拍的力道不重,拍过后又揉了两下,齐玉把侧着的身子转了回去。   “我没觉得有压制情绪。”   “行行行,你说不压制就不压制,我和压制都听你的。”   在季子漠看不到的那面,齐玉嘴角微微上扬,含笑的双眸如波光粼粼的水面,动人心弦。   季子漠把木桶里的水换了一遍,也简单的泡了个澡。   睡觉的房间被人暂时占着,齐玉坐在灶房等着,他拿着根木棍在地上横竖画着。   腿旁是他洗澡用的火盆,季子漠怕他冷,给他拿到了这里。   头发散落垂在两侧,齐玉趴在自己腿上看着火盆,眼里笑意经久不散。   烛火温柔,他更温柔。   咯吱一声门响,他下意识望去,季子漠脚步停滞在门槛处,撞在他带笑的眉眼。   齐玉收了笑,从矮凳上站起来,季子漠跨过门槛:“我洗好了,我翻了半瓶药酒出来,放在你房间桌子上了,你身上伤的地方,自己擦擦。”   要是没出山上那档子事,季子漠是会直接拉着人给他擦揉药酒的,现在怕齐玉不自在,想想还是算了。   “如果有够不到的地方,你要是愿意让我给你弄就叫我,如果不愿意,我明天找赵婶子家的夫郎来帮你也行。”   两个选项,齐玉自然是都不会选,现如今他不敢让季子漠近身,更不会让另一个哥儿给他揉背。   齐玉轻声说不用,上前接过季子漠手中的帕子,垂眸不看他道:“一来一往,你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季子漠怕齐玉困,洗后就急着出来,帕子一停,黑发上的水边汇聚成滴,滴落在衣背上。   蜡烛随之摇曳成舞,季子漠转身关了灶房的门,两人的影子落在墙上重叠着,犹如在跳着舞,也如做着亲密至极的事。   季子漠坐在凳子上,听着脚步声停在他身后,感受着齐玉的手指挑起他的发尾,在帕子中轻轻揉着。   外面风声呜咽,屋内炭火余温犹在,身后动作温柔,季子漠半合着眼,犯困的迷迷糊糊。   齐玉手指穿过他半干的头发,似是随意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季子漠睁开眼,纠结了好一会,重点在姑娘两个字上。   他现在有点闹不清,自己是弯了还是没弯,这里的男人可以同时娶姑娘和哥儿,但是季子漠实在做不到这一点,在他潜在的心里,哥儿还是比较偏向男人。   要是说自己没弯,他那个,回来的第一晚在灶房,他抱着齐玉确实起了反应,当时迷迷糊糊勉强可以说是晨起意外。   但今天在山上那一出,他抱着事后的齐玉也是真的有了意动,只是被他强压下去了而已。   但是要是说季子漠弯了,季子漠又多少有些不甘心,自己要是被齐玉掰弯了,齐玉还不负责,他亏的难受。   季子漠的头发乌黑顺滑,齐玉指尖微动,一缕长发从他掌心滑落,掌心留下微微潮湿,齐玉又捡起来包在帕子里:“未曾想过与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季子漠缓慢回答道:“一开始没想过,觉得都行,前段时间有了个念头,稍微有了那么一点期待。”   齐玉手上动作依旧:“什么样的期待?” 第49章   季子漠:“我杀人能给我递刀的。”   齐玉问这话之前,自己想过十百种答案,有容貌好的,有双手完美的,也有性格明快的,季子漠给的这个答案,齐玉从未想到过。   他手拿着帕子,怔楞了半晌,季子漠自己抬手摸了下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就回身瞧着他乐:“吓到了?”   齐玉看向他:“你说真的?”   季子漠点头:“当然,大晚上的我跟你开什么玩笑。”   齐玉:“哪怕你是杀无辜之人,也要帮你递刀?”   季子漠舌尖舔了舔牙齿,纠结了一瞬:“我是这么想的,不过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我自我感觉自己不是大恶之人,但是可能有时候做事就显得过了线,你也好,旁人也好,就会觉得我心机深沉,怕不怕我另说,总归是对我起了防备,唯恐我背后插刀。”   “如果是为了现实吃软饭,我觉得和谁过一辈子都行,反正我也不想有什么出息,如果是真的和另一个人组成一个家,我当然希望家里是温暖的,没有隔阂的,他不会防我,不会怕我,哪怕我有一天变的面目可憎。”   在齐玉的书房,他下意识夺回去的账本,在齐家祠堂,齐玉眼中划过的惊恐,他自己都没发现,季子漠却看了个分明。   也就是现在是齐家没了,要是依旧富贵着,季子漠想,他应该是被防备着的。   被防备的日子季子漠已经过了许久,他习惯了,却也累了。   为了咸鱼生活,被防备就被防备,也无所谓。   但是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也刚好爱他,他希望,那个人看透他肮脏黑暗的心脏后,依旧爱他。   齐玉是个多心的,季子漠的话若有所指,他不由的想起书房的事。   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他不是想防备季子漠,他当时就是...他也不知怎么就夺过了他手中的账本。   是防备吗?齐玉不敢承认。   原就不知怎么说话的人,现刻嗓子口如被泥浆堵住,那颗心落到了一旁的炭盆中,被烧的噼里啪啦,疼到痉挛。   蜡烛垂泪,微火被阵风吹灭,余烟蜿蜒而上,最终消散在空中。   隔了一间堂屋的两间房,两个人躺在床上望着黑压压的房梁,不知道各自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撑不住睡去。   翌日一早,雾蒙蒙的白笼罩着天空,季安的事还未解决,季子漠也不好去县里。   现下年关,季子漠也没把握能找到什么快速来钱的法子。   院中有根绳子,绳子上晾着几件衣服,已经被冻的硬邦邦。   齐玉推开门傻了许久。   季子漠打着哈欠走出门,倚靠在门槛上欣赏了下齐玉变幻莫测的神情。   “昨天还有热水,我洗自己的衣服的时候,顺手把你的也洗了。”   说实话,季子漠提着齐玉衣服的时候,也是犹豫了挺久,他是不在意给齐玉洗衣服,就是怕齐玉不好接受,毕竟亵裤上还残留着那啥。   但是不洗吧,又显得很刻意。   丢吧,现在家里没这条件,他给齐玉买的这些里衣可都是选的好料子。   最后放在热水里泡了下,想想两下洗出来得了。   季子漠:“就顺手,你不是之前也帮我洗过,有来有往。”   齐玉淡定的神色实在是稳不住,变来变去没个定数。   这怎么一样,他的亵裤上都是斑驳痕迹,季子漠别说不是他真正的夫君,就算是,也不能帮他洗这个。   季子漠没当回事,让齐玉自己尴尬着,有时候尴尬多了或许就破罐子破摔了。   季子漠径直走到了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季丫穿好自己的小鞋子,推了推依旧睡着的季安:“二哥,二哥。”   季安丝毫不动,季丫小跑到厨房,担忧道:“大哥,我推二哥他都不动,是不是生病了?”   季子漠刚从橱柜里把面拿出来,闻言冷哼了两声。   “别管他,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伸头见齐玉还站在屋檐下,好笑道:“还没尴尬完?过来帮忙烧火。”   齐玉这才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只是双眼似在云端,飘忽的厉害。   他听话的蹲在灶台前准备烧火,见季丫闷闷不乐,转头问她:“是饿了吗?”   季丫坐在矮凳上,捧着小脸叹气道:“不是呢嫂嫂,是二哥,我推他他不醒,一动不动的,我担心他生病了,和大哥说,大哥还生气的说不管他。”   季子漠双手叉腰,看着眼前的面粉正发愁,听着季丫的控诉,他转过身慵懒的靠在锅台沿边。   故意冷笑了一声:“那小子机灵着呢!昨天晚上我听见没哭声了,就去看了眼,发现他睡着了想着大晚上的也懒得折腾,先抱回房间睡,我刚抱起来就发现他是装的。”   “我起床的时候就看他掀了眼皮,现在指不定要装到什么时候。”   齐玉努力让自己忽视所有的生不如死,假装淡定的抬头看他:“发现是装的你还把他抱到了房间?”   季子漠沉默了下,说实话,昨天他差一点没把那小子扔在地上,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季子漠:“毕竟是亲兄弟,总不能真让他在猪圈里睡一夜。”   家里米没了,季子漠洗净手问季丫:“你知道面条馒头什么的怎么做吗?”   至于齐玉?季子漠直接跳过了他。   齐玉直直的看着他,仿佛因被区别对待而不愤,季子漠不确定道:“你会?”   齐玉抿了抿唇,硬气的说了句不会。   季子漠:......   在季丫的全力指导下,季子漠前后两辈子第一次和面,他把手从盆里拿出来,手掌淅淅沥沥的落着面雨。   季丫着急的挽着袖子:“大哥,我来弄。”   季子漠抱着盆挪到另外一边:“我弄。”   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做饭给他们吃,季子漠良心不安。   最终在季丫严格把控面和水的配方中,和了一盆软绵绵的面,季子漠直接揪一块放在锅里,蒸饼子。   齐玉站在一旁看着,一锅奇形怪状,大小不一,薄厚不均匀的面饼。   季子漠自我感觉良好道:“第一次不错了,不管好不好看,总归没让你饿肚子啃生面,对吧?”   齐玉勉强点点头。   季子漠沾了一手的面,季丫用葫芦瓢舀了两瓢水,让他洗手,洗下的面水等下可以做个面汤喝。   季子漠惊恐的看向眨眨眼可爱无比的季丫。   齐玉看了看盆里的清水,又看了看季子漠的手上的面,正色道:“我不渴,你们喝就好。”   经过反复劝说,季子漠在季丫肉疼的眼神下,把手洗干净,洗手水呼啦一声泼到了院子墙角。   不是他大手大脚的看不清现实,实在是喝洗手水他做不到,要是他和齐玉不喝,让季丫抱着碗喝,那良心怕是不怎么承受得住。   季丫恋恋不舍的看着泼出去的水,季子漠有种自己糟蹋了米山面山的错觉。   猪肉没了,咸鱼还有两条,鸡蛋还有三十几个。   齐玉烧锅,季子漠在锅里兑了水,拿着洗好的咸鱼问:“炖咸鱼是水开放,还是冷水放?”   季丫眨眨眼,她不会做肉菜。   “冷水放。”齐玉的回答坚如磐石。   季子漠把鱼放到锅里,随口问:“你还做过咸鱼?”   齐玉:“没做过。”   季子漠:“那你怎么知道是冷水放。”   齐玉:“不知道。”   季子漠:???   齐玉:“你举着鱼手腕不累?”   季子漠:额.....   冬天里家家户户活少,赵傻子一起床就往这边跑,拿着水桶就去挑水,也不多话。   季子漠拦都拦不住,等赵傻子把水缸倒满水,一顿早饭也做了出来。   清水炖咸鱼,干炒鸡蛋,外加白面饼子。   赵傻子放下水桶憨笑了一下,挠了挠头打算走。   季子漠一边捡锅里的白面饼子,一边说:“吃点?”   赵傻子吸溜了下灶房里的香味,有些不好意思,他刚才听到了,季子漠家也快吃不上饭了。   手被烫的发疼,季子漠甩了甩手,上下打量了赵傻子好一会,最终不忍直视道:“回去拿碗。”   咸鱼上飘着香油,那味道勾的肚子疼,赵傻子馋的喉咙咕嘟了一声,撒开丫子就跑出院子回家拿碗。   不过一会,就拐了回来,连带着还有他的大黑狗。   一人一狗,蹲在灶房门口张着嘴喘着粗气。   季子漠接过他不知道洗没洗过的破碗,给他盛了一碗咸鱼汤。   又给他夹了小半盘的鸡蛋,另四个白面饼子。   他们三人坐在灶房的小桌上吃,赵傻子和他的狗蹲在门口吃。   赵傻子吃鱼肉,狗啃鱼骨头。   齐玉出生在此,长大在此,虽心善心生怜悯,却也并无别扭神色。   季子漠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虽然自觉也不是个好人,但这种自己上桌别人缩着脖子蹲门口捧着破碗,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他放下筷子,再次打量赵傻子,衣服就不说了,只说那捧着碗的手,黑的都看不出原本颜色了,下巴的胡子乱糟糟的结成一团,都快变成鸟窝。   头上更不用说,季子漠和这样的形象一起吃饭,更是接受无能。   季子漠对着门口的位置吹了声口哨。   赵傻子咬着饼子,黑狗叼着鱼骨,一起扭头看过去,皆是傻傻的。   季子漠:“你叫什么名字?”   赵傻子:“赵傻子。”   季子漠:“不是说这个,你刚开始的名字。”   赵傻子茫然了会,又回答:“赵傻子。”   季子漠也不计较他名字了,伸手上下指了指他全身:“你能把自己收拾干净吗?”   赵傻子继续茫然,季子漠说的更明白点:“洗洗澡,洗洗胡子,别乌漆嘛黑的脏兮兮。”   赵傻子点点头,呼噜呼噜的又埋头喝咸鱼汤。   季子漠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拿起筷子给季丫和齐玉分别夹了筷子鸡蛋。   齐玉抬头看了他一眼,季子漠逗他道:“我这不是怕你看着他脏兮兮的难受。”   齐玉垂下眼把鸡蛋吃掉,回道:“假话。”   吃完饭,赵傻子踹着碗带着狗走了。   季子漠动手把锅刷了,齐玉掀开锅盖看到里面的饼和菜,轻轻笑了下。   季子漠搬着个凳子坐在院里等着,齐玉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   一侧的墙上伸出一个脑袋,两人齐齐看过去,赵婶子讪笑道:“那个子漠,孩子打过了吗?我让祖义现在过去找你?”   季子漠扬了扬手里的棍:“还没开始呢!”   赵婶子哦哦了两声:“行,那你打完我再让祖义过去。”   临收回头前说道:“你那棍子有点细啊!” 第50章   赵婶子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下了墙头,季子漠哎呼了一声,仰天长叹道:“我亏了。”   齐玉转头看他:“亏什么?”   季子漠:“我还以为五颗白菜是教一天的费用,谁知道赵婶子是长远打算。”   他抽了两下鼻子,似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   齐玉猝尔笑了下,眸间全是季子漠的容颜。   季子漠手中的棍子点了点地面,提声道:“季安,我现在心情一般,你要是再磨蹭耽误我时间,后果自负。”   “我数十个数,数完要是还当缩头乌龟,我就真用棍子抽上去了。”   “十,九,八,七,六,五.....”   数到二的时候,季安抹着眼泪的从房内出来了,季子漠冷哼了声,棍子狠狠的在地上抽了下。   齐玉不留痕迹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季子漠冲他眨了下眼,神情那叫一个和风细雨。   随后又面朝前面,变成了风雨欲来的气势。   态度转变快的让齐玉失笑。   季安自己也知这次错的厉害,蹲在地上哭的死去后来,鼻涕眼泪流了一把。   季子漠嫌弃的别过眼,见他擤了把鼻涕抹在鞋底,难受的闭上眼。   大鼻涕从指头抹在鞋底上,齐玉眉尾不自觉的皱了下,想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季安说一说,余光瞧见见季子漠痛苦神色,不由的觉得好笑。   从袖子抽出仅剩的素锦帕子,弯腰递给季安,让他擦眼泪,季安哭的抽抽噎噎,小心的看了眼季子漠,才敢接过去。   季子漠翘着粗糙的二郎腿,用棍子在他肩上轻敲了下:“说说,昨天闹那一出是为什么?”   季安还未止住的哭声,哭的更凶了,像是杀了人,放了火,在等待着砍头的巨刀落下。   季子漠掏了掏耳朵,被他哭的头疼:“不知道怎么说是吧?那我问你答。”   “昨天你一直在猪圈里?”   季安点头,脑袋恨不得缩到地里。   季子漠:“我们找你,全村人找你,你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季安又点了点头。   季子漠有些压不住火了:“行,那我继续问,你听见了躲着不出来,总要有个原因,是觉得好玩恶作剧,还是怎么着?”   他用棍子指着季安:“你今天不给我说出个道来,季安我跟你没玩,全村的人跟着一起找你,这个人情你哥我都不知道怎么还,山脚下有虎爪印,齐玉拉着我往山里去,他滚下斜坡差点就没了命,现在都是一身的伤。”   季子漠越说越来气,坐着压不住火,站着围着季安转。   “你TM的跟我说说,你昨天跟我玩的哪一出?”   季子漠平日不爱生气,但生起气来实在吓人,浑身的气势连齐玉都心惊,唯恐他真的动了手。   季安哪里承受的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一墙之隔的赵家,像是墙里长出了人,只有一只只耳朵留在墙里。   “打了打了,开打了,季安哭的凶着呢!”   “怎么只听到哭声,没听到抽棍子的声音。”   “估计是哭声盖住了,这哭的这么厉害,别把季安打坏了。”   “季安以前也是懂事的,这次确实做的过分,想想那山里多吓人,也亏得是亲哥,敢不要命的往里去找。”   季子漠被季安哭的越来越火大,只是他越是恼火,季安就哭的越厉害。   犹如变成了个死循环,兄弟俩谁都无法更进一步。   齐玉轻扯着季子漠的袖子,把拽到了一遍:“不是说好不气的?你别吓唬他。”   季子漠压了火,把棍子扔在一边:“你去问。”   原是没想生气,但是问半天问不出个东西,就有些心烦,特别是季安还承认了,承认是他听到故意不出来的。   齐玉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只又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季子漠收了收脸上的神色说了声没事,齐玉这才走到季安面前蹲下。   “你大哥没想打你,就是吓唬你的,你昨天为何听到声音不出来?”   季子漠怕自己瞅到季安来气,转过身不看他。   季安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季子漠,边哭边小声开口解释:“一开始是生气不想出来,后来看大哥急的生气了,就不敢出来,后面全村的人都找我,我就更不敢出来了。”   季子漠转回身,眯着眼看他:“来,跟大哥说说,你生什么气?”   季安又不敢说话了,齐玉回头对季子漠皱眉:“转回去。”   季子漠憋气:......“行。”   他转了回去,齐玉问季安:“为何生气?”   齐玉声音如初雪,沉静定心,季安埋着头小声答:“大哥教祖义。”   季子漠虽背对着他们,却也支棱着耳朵听原因,听这句话,当下就回身道:“我教......”   只说了两个字,就想明白了所有,万语千言堆在唇齿间,生气的话再难说出一句。   季子漠一时连生气都没力气了。   齐玉沉默了一瞬,随后指了指厨房的位置:“你大哥给你留了饭菜,去吃吧!”   季安小心的瞄了眼季子漠,这才小跑到厨房。   齐玉站起身走到季子漠身旁,季子漠哀怨道:“他不像是我弟弟,倒像是你弟弟。”   齐玉一楞:“为何?”   季子漠:“都挺能藏心思。”   一家人有事直接说的话上次季子漠早已说过,季安没听到心里去,季子漠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现在有些没力气说了。   在齐家时,齐父已经让人给季安寻开蒙的老师,季子漠也就没再管。   回到杏花村,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季子漠凡事腾不出手,是没想到给季安开蒙识字的事,但是你小子能不能有事说事。   头顶阴云浓重,阳光迟迟无法落下,季子漠懒散的蹲在凳子上,手中的棍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地面,从背影瞧着,像是远处的山,枯枝纵横,绿荫稀少。   季丫怯怯的上前:“大哥不开心,是因为二哥做错事了吗?”   季子漠手落在她的小脑袋上:“不是,小孩就要有个小孩的样子,别操心别的,去玩,记得饭点回来吃饭。”   “那是因为小丫要吃药吗?小丫可以不用吃药,已经不咳嗽了。”说着紧紧捂着自己的嘴,防止咳嗽再跑出来,直把自己的小脸憋的通红。   季子漠把棍子丢在一旁,乐的抱起季丫找齐玉:“齐玉你快来看,这小屁孩要把自己闷死了。”   刚从自己房间出来的齐玉:......一时都不知要说他没当大哥的心,还是说他小孩心性。   逗着季丫玩了会,季子漠让她出去玩,她也不去,闲着无聊又去扫她的猪圈去了。   季子漠双手抱胸,撞了撞齐玉的肩膀直乐:“以后我这妹妹一定是养猪大户。”   齐玉当真快要满头黑心:“你当真是她亲哥?”   季子漠心说他还真不是,嘴上却道:“那是自然,你不要瞧不起养猪大户,三百六十行行出状元,养猪也不少挣钱。”   齐玉:“那你怎么不当养猪大户?”   季子漠理直气壮道:“我志不在此。”   齐玉:“你志在哪?”   季子漠:“吃软饭。”   季丫把猪圈扫了一半时,沉默中,季子漠抱胸而站,侧身又撞了撞齐玉的肩,提议道:“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我的神童身份还能用,可以带着你和季丫季安,去吃个别家的软饭。”   齐玉冷笑道:“呵!”   随后转身离开。   村子里白日大多都不关院门,季子漠不太适应,但又不好标新立异,就把院门关了大半。   门外人喊季子漠,季子漠走过去把院门敞开,钱村长带着村里七八个壮劳力站在院门外,各拿着棍子,锄头等物。   季子漠疑惑问钱村长何事,钱村长道:“昨日你们不是在山脚下看到了老虎的爪印,猛虎下山不是闹着玩的,今日白天去看看什么情况,如果确定为真,得找个人去县里报衙门。”   “我这带着人打算去,想到你和你夫郎昨晚上了山,来问问有没有发现什么。”   季子漠拧眉回想:“是有几个痕迹,但是分不清是否是老虎的爪印。”   齐玉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站在季子漠身侧:“是老虎爪印,应当不止一只。”   钱村长等人吓的不轻,忙让人再多找些人来。   季子漠震惊转头,拉着齐玉到一旁,低声问他:“那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我问你你还说不知道。”   季子漠只在动物园远远的见过几眼老虎,湿泥上的爪子残缺不全,他哪里分得清。   齐玉抽出自己的袖子,淡淡道:“怕你害怕。”   “那我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   又找了五六个壮劳力过来,有人顺口问季子漠去不去?   昨日全村人帮季子漠找季安,现在村里需要,他于情于理都要说个去。   季子漠在柴堆抽了根顺手的长棍,齐玉也随着他抽了根。   季子漠夺下他手里的木棍,俊如深山的眉目轻微皱着:“哪里都有你,老实在家里待着。”   柴堆的棍子多,被抢走一个齐玉就寻下一个。   这人脾气倔的跟个驴一样,季子漠咬牙道:“你要是跟着去,我以后就拿昨天的事情笑话你。”   齐玉怔楞抬头,季子漠撒腿就跑。   等人跑的没影,齐玉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气的五脏六腑移位,狠狠把手中的木棍扔进柴堆,恨不得砸死季子漠那个混账。   昨天晚上赌咒发誓的保证再也不提,今天就拿着威胁他,说话连放屁都不如。   一行十几个人进了山,辨别山中方向和野兽爪印,杏花村的人比季子漠有经验的多,季子漠只全程跟着跑。   钱村长年纪不小,腿脚却是不输人,他捉摸了个大概心里拿不准,又让人去山上找了猎户屠峰。   屠峰挽着弓,背着箭来的很快,在山沿处绕了一圈,又自己往山上跑了段,下来后确定了钱村长的判断,两大一小三头老虎。   一头老虎都吓人的厉害,这一下三头,更是让人心中不安。   钱村长招呼人跑去县里报告衙门。   季子漠从见到屠峰的那刻起,就尽量躲在了人后面,不躲没办法,实在是两人的身份有些尴尬。   可惜躲到最后还是没躲过,钱村长领着人下山,一群人心情沉重的说着要怎么办,屠峰绕过人,走到了季子漠身边。   “她还好吗?”   季子漠:......“应该还好吧?”   这话季子漠说的实在心虚。   屠峰国字脸上一条旧日疤痕,从眉骨一直贯穿到下巴,常年住在山上,打猎的手枯如树皮。   他把背后背箭的篓子移到身前,从里面拿出来一只颜色斑斓的野鸡。   野鸡不比山鸡,凶狠的厉害,屠峰像是知道季子漠不中用,把野鸡捆的很是严实,尖嘴都用麻绳困了一道。   他和下山的人不同路,把野鸡塞到季子漠怀里,转身往山上走去。 第51章   季子漠耍无赖威胁齐玉,齐玉虽说气恼的厉害,心里却还是牵挂的。   他牵着季丫站在村口的杏花树下等着,阳光穿过枝丫,落下斑驳痕迹,一行人越来越近,齐玉心里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面目沉重,唯独不见季子漠,齐玉脸色骤变,疾步上前:“季子漠呢?”   如水滴油中,一群人猛的变了神色,忙在一行人中寻找。   “季子漠呢?”   “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有人回头望了下,只见右侧小道上一个人影,提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不是在那,吓死个人。”   说着朝路上喊:“季子漠,你快点。”   季子漠原是想把野鸡还给屠峰,屠峰熟悉山道走的快,他没追上。   后又想着慢一点走,省的野鸡被人看到,旁人又开始说东说西。   眼下一群人等着自是躲不掉了,提步走了过来。   一个野鸡瞧着有三斤多重,捆的结结实实,自是无法遮挡,这下众人也顾不得埋怨他走的慢了,忙问哪里来的野鸡。   季子漠抬了抬手中的野鸡道:“树桩枯草堆里的,傻不隆冬的也不知道跑,我就绑着拿回来了。”   野鸡的嘴被绑着,连反驳的叫两声都做不到,它是山上矫捷的野鸡,不是傻不隆冬不知道跑的。   季子漠的话离谱,却又无懈可击,只是这运气能让人羡慕的流下泪来,当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   分出两个人去县上报衙门,另外的人各自散去。   季子漠拎着鸡,齐玉牵着季丫回了家。   犯错的人总是自觉乖巧,季安在家里扫院子,编竹筐,一刻都没让自己闲着。   季子漠看了眼也没管他。   野鸡扔到猪圈里,季丫眼馋的挪不开眼:“大哥,这鸡要养着吗?”   季子漠:“不养,等钱多来从县上回来,让他帮忙杀了。”   理所应当的话引得齐玉侧目,季子漠沉默了两秒:“不会杀鸡很丢人吗?”森*晚*整*理   季丫的小脑袋点了点:“大哥,村里的大人都会杀鸡呢!”   季丫在猪圈捧着下巴看鸡,齐玉靠近季子漠故意冷笑了声:“还想着杀人旁人给你递刀,连个鸡都不敢杀,杀的哪门子的人。”   报复的意味太明显,双眸如刀子一般的落在身上,季子漠静默不语老实听着,毕竟刚才他拿那事威胁齐玉着实有些过分了。   齐玉不是个会讥讽人的,说了这一句也不知怎么说了,季子漠瞅准时机,讨好的撞了他一下:“齐玉,我错了,以后绝对不再提了。”   齐玉:“呵,你说的话可曾算数过?认错比谁都快,犯错也比谁都快。”   他并非是没脾气的人,只是大多都把脾气闷在心底,这次实在是被季子漠气的狠了,此刻清冷的眸子都染了怒色。   季子漠拿昨日的事威胁他,齐玉有三分恼,另外七分,则是季子漠信口说话的习惯。   前脚可以赌咒发誓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后脚就能毫不在意浑说一通。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你,季子漠,说的话可有一根羽毛的重量?”   他似是恼的厉害,转身回房看都不看季子漠一眼。   季丫从猪圈里面勾着头,看着季子漠怯怯道:“大哥,你做错什么了?嫂嫂好像很生气。”   季子漠抬手摸了下耳朵,和季丫嘀咕了句:“脾气还挺大。”   暗自反思了下,他说话好像还行吧?很虚空吗?   现如今也买不起笔墨,季子漠拿了两本开蒙的书给季安,教他认字等。   他看出季安的惴惴不安,也未曾多说什么。   夜里落了雪,早上起来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睡在被窝里都冷的天气,吃了早饭季安还要编筐,季子漠直接把那堆东西挪到了一边,不准任何人再碰。   再编手还要不要了。   季子漠原是打算今日上县里,现在还在下着小雪,走到县里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当下也歇了心思。   远客来的突然,马车上下来的人手捧着汤婆子,一袭白色披风垂在脚踝处,里面是月牙白绣着金色祥云的华服。   若是从背后看,这身穿着打扮,与以前的齐玉一般无二。   董寒玉踏进院子,嫌弃的打量着一圈,最后把居高临下的目光对上粗布麻衣的齐玉,嗤笑了一声。   季子漠让季安领着季丫回屋关上门看书,等季丫听话的把门关严实,他才搂住齐玉的肩头。   什么话都未说,护人的态度确实十足。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用不着如此防备,就是来与齐玉说说话。”   “怎么,大老远来一趟,不请我进去坐坐?”   肩头手掌尽显占有欲,驱散了齐玉微微狼狈,他依旧如傲然的青竹,对董寒玉道:“你我无交情,自是对你不欢迎的,坐坐也就不必了。”   如纸糊的老虎长了爪子,虽还不锋利,却也足够让人诧异,董寒玉抬起的脚不由停住,像是遇到了一个陌生的友人。   季子漠手掌在齐玉肩头轻揉了两下,状似夸奖。   董寒玉想到今日为何来这一趟,收了外露的敌意:“我有些话要与你说,借一步说话。”   房间内床椅老旧,衣服只能叠在箱子中,董寒玉脚踩在屋中夯实的泥地上,屈尊走过去瞧了眼箱子里的衣物,眼中情绪莫名。   “一朝天落地,过的可还习惯?”   屋里只有一张椅,齐玉冲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开口打断他的废话:“你有何话要和我说?”   董寒玉站着未动,沉默了半晌,直直望向他道:“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麻尤虎之事,你可信了?我若是说齐先后一事也是季子漠算计的,你可信我?”   齐玉似是看着跳梁小丑般:“你这趟来,又是想挑拨我与夫君的关系?”   董寒玉:“他阴险卑鄙,心狠手辣牵扯无辜......”   齐玉:“齐文后夺我家产,如何是无辜......”   董寒玉:“齐文后不无辜,可他家中哥儿老小......”   齐玉:“从他们跟着齐文后住进我家时,他们就算不得无辜。”   两人你来我往,话锋如剑,不等话落地就被对方抢过来还了回来。   在董寒玉眼中,齐玉一直像个圣佛一般,忍受着恶,却不会作恶。   可现下一句句,像是圣佛快要坠魔,让他有些心慌,不是慌齐玉,而是慌季子漠。   齐玉的品性是长在四方格中,最多碰触到四周的隔断,却不会出头,可季子漠不一样,那就是一个无底线的人。   齐玉的话,明显就是季子漠把他吃死了。   终于,他问出今日来这一趟的目的:“我家的事,你可和季子漠说过?”   齐玉眸光闪了闪,直言道:“说了。”   漫山遍野被白雪覆盖,董寒玉看着不敢看他的齐玉,犹如被浑身千钧雷霆击中。   像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董寒玉目眦欲裂,眼中有了恨意:“你为何要与他说。”   齐玉对上那抹恨,丝毫不让:“若不是你先污蔑季子漠,我如何会与他说,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使坏,你哥的事我们烂在肚子里,你若再有想害他的心,就算季子漠不说,我也会给你宣扬出去,到那时我们谁又能比谁好。”   两人闹别后,齐玉从未对董寒玉说过这么多话过。   人生二十一载,这是他第一次威胁人,第一次放狠话,不管心内如何,面上的鱼死网破惹人心惊。   董寒玉似是被他镇住,也似被他伤到,撑着桌子先是低声的笑,后笑声越来越大,直直笑红了眼。   他转过头,像是胸前中了一刀,疼的整个脊背都弯了:“齐玉,我哥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以前他有一颗糖,都是你一半我一半,第一次跟船出去,省下住宿钱,在破庙睡了两夜,给你买了个七巧板。”   “我叫他哥,你也叫他哥,我哥出事,你哭了半个月,跑遍了州府去打听大夫,你说我哥是英雄,你说以后谁敢拿这事说嘴,你一箭射穿他。”   董寒玉很少哭,他觉得那是最无用的东西,可现下却让泪水砸到桌上,溅起一朵朵小花。   董寒玉声声控诉,旧日情意一件件揭起,犹如七尺冰针击穿齐玉五脏六腑,疼的他浑身颤抖,白皙的脸上无一丝血色。   外面的乌鸦哭啼,阴影中的董寒玉强撑着直起身,满身阴鸷如落入了深渊:“齐玉,若是这件事再有旁人知道,我和你,和季子漠,不死不休。”   齐玉未曾想过害人,所以哪怕自己当时被董寒玉害的声名狼藉,他也未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齐玉只想让大家各自安好。   他用支离破碎的嗓音给着承诺:“你别...别再害季子漠,他不会说出去。”   恐慌,愧疚,害怕......百般情绪涌在嗓子口,齐玉语不成调。   董寒玉转回头,赤红的眼中尽是嘲讽:“他那样的人,你管得住他吗?”   齐玉浑身一怔,张了张口终是说不出一言。   外面的风雪渐大,董寒玉戴着幕蓠走出季家院门,踩着脚凳上了马车,那张脸阴沉至极。   村口处的那棵杏花树下,季子漠慵懒的靠在上面。   马车停下,马车门从里打开,季子漠没上去,只敲了敲车窗。   哭过的双眸会弱人一等,董寒玉不是示弱的人,依旧带着幕蓠,从内推开车窗。   季子漠:“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夫,上马车不方便,没什么事,就是这几日我没去县里,问问你关于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名声帮我澄清了没?”   董寒玉:“嗯。”   得到结果,季子漠也就不多待:“那行,慢走不送。”   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了,我家齐玉嘴笨,你以后少拿话压他。” 第52章   董寒玉嗤笑一声:“既觉得我欺负他,为何还让他与我单独待在一处?”   季子漠面上纠结了好一会,最后给了个回答:“因为你们关系复杂。”   按照他的理解,董寒玉从头到尾不过是嫉妒,许是嫉妒齐玉的优秀,也许是嫉妒那个人喜欢齐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了上次董寒玉的提醒,季子漠觉得董寒玉这人复杂归复杂,应该也不至于真的欺负了齐玉去。   若是回到那日,董寒玉想他定是不会再开口提醒,就让齐玉下狱流放好了,省的现如今受人制肘。   对董寒玉来说,百个齐玉也不如季子漠可怖。   现下哥哥还未掌家,容不得出岔子,董寒玉忍住对齐玉的恼恨,淡然开口:“听说你缺钱,连给妹妹买解寒丸的银钱都没有。”   幕蓠的白纱微晃,季子漠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以前真的很嫉妒齐玉,就算他跟着我回了杏花村,你也是时刻关注着,怎么着,是看着他过的不好你就开心了,还是他过的不好你想居高临下的接济一番?”   董寒玉:“齐玉心高气傲的,怕是我接济他也能把我的银票扔出来。”   季子漠转着手里的一截枯枝,玩笑道:“没事,他扔我捡,总不会让你的银票碎成纸屑。”   “拜...不是,再见,路上小心。”季子漠扔了枯枝离去。   “这是两百两银票。”   季子漠穷的叮当响,银票这两个字就如梦中之物,遥不可及。   猛然落在耳边,不由的停住脚步回头。   素白的指尖轻捏着两张薄薄的银票,很轻,却能解万千愁绪。   白吃的午餐,一般都裹着剧毒,特别还是董寒玉给的,季子漠更是不敢吃了。   他看着那银票,眼角眯起,想着董寒玉这又是闹的那处。   不过片刻,便笑了出来:“董少爷这是给我封口费?”   细雪落在指尖,董寒玉隔着幕蓠看季子漠,被这笑晃了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聪慧过人,算无遗珠,齐玉却蠢的可笑。   可是为何走到如今,他处处不如人,齐父齐母把沉默寡言的齐玉宠成宝,不顾旁人的嗤笑,愿意把偌大的家业给一个哥儿。   他才学自问也不比齐玉差,为何郑柏叙只钟情齐玉,他已言明不在乎身份只求厮守,郑柏叙却还是婉拒了去,说不忍齐玉心伤。   就算是等成老哥儿,两人招了赘,自己怎还是不如他。   无涯寺中,董寒玉说招赘一事自己赢了,可他骗不了自己,当赵大勇的夫郎,他不甘。   为了孩子的几夜恩爱,他把自己当成死鱼般任由赵大勇折腾,黑夜里流下泪来。   赵大勇实在太蠢,自己招来的弃子,却变成了旁人手中的刀。   董寒玉脑中突然冒出个想法,若是,若是自己招的是季子漠,是否一切都会不同,对内是英俊郎君,对外是个帮手。   董寒玉想的出神,好半天未曾言语,村口这地方三面无遮挡,冬风横冲直撞冷的厉害。   董家的马车自然不小,季子漠直接上前推开了马车门,边进边道:“看来一时半会是谈不完了。”   马车里跪坐着一个伺候的哥儿,季子漠进来后坐在案桌对面,把手放在暖炉旁烤了烤。   两张银票从对面推了过来,季子漠瞥了一眼没动。   董寒玉摘掉幕蓠,嗤笑道:“你既上来了,不就是已经想好要拿这两张银票。”   季子漠实话实说:“心动,但是还没决定好。”   董寒玉手指落在银票上,做收回状,季子漠猛然按住一角。   董寒玉收回手:“你发誓守口如瓶,这两张银票便是你的。”   季子漠想,如果齐玉还和董寒玉熟络,董寒玉一定不会让他发誓。   “行,我发誓,在董家不主动找茬的情况下,我如果把你哥的事说出去,就让我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季子漠举手发誓。   董寒玉目露毒针,一字一句补充道:“你若是言而无信,就让齐玉沦为青楼楚馆的哥儿,受万人骑......”   “你TM的别给我太过分。”   散漫的人突然发了火,似是被激怒的雄狮,季子漠额头青筋跳动,告诉自己董寒玉不是男人,强忍着才没动手。   两张银票直接朝着董寒玉的脸上砸去,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让董寒玉猝尔笑了出来。   “不如你休了齐玉,我弄死赵大勇,你入赘到董家如何?”   怒气直冲天灵盖的季子漠:......   董寒玉拢了拢袖口:“我说真的。”   季子漠打了个寒颤:“艹,你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脑子结构太复杂了。   董寒玉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张银票,又从桌上推了过来:“我与齐玉自小的情意,自是不希望他落得那个地步,不过是玩笑两句罢了,你发如此大的火,看来是在意他的。”   他面上不显,心里酸涩纵横,自己这次又输的厉害。   被董寒玉这一吓,季子漠实在不想和他打交道了,董寒玉点了点银票:“你妹妹的解寒丸,眼下又要过年,别是一顿饺子都吃不上。”   因董寒玉腿不能受凉,出门在外的车里都熏着药香,此刻药香细如棉线,缕缕钻入口鼻。   季子漠垂眸看着蜿蜒而起的细细烟雾,心中憋屈之余,又是深深的挫败。   他弯腰抽了张银票:“算我借的,以后有钱就还,没钱你就当做善事了。”   季子漠转身欲下车,董寒玉唇瓣带笑问道:“你就不怕我和齐玉说你拿了钱?”   季子漠抖了抖手中的银票,回头意味深长道:“你没把齐玉坑死,还真是心善。”   “放心,我也挺敬佩你大哥。”   说完跳下车,转身离去。   车里的董寒玉端起茶,这下倒是真笑了起来。   一旁从头听到尾的哥儿一脸懵懂:“少爷,齐家姑爷最后怎么突然说起大少爷了?”   董寒玉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喃喃道:“这下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还是找个聪明的好。   齐玉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要是知道季子漠利用大哥的事索要钱财,定是要闹个恩断义绝的。   他用一句誓言试出了齐玉在季子漠心中的份量,季子漠拿了银票就相当于也还了一个把柄过来,虽说这个把柄一般,却也能让人心安不少。   季子漠看出董寒玉的用意,也愿意给他这个把柄,董寒玉想,怎么赵大勇就没有季子漠的两分聪明呢!   不,哪怕是一分,也不至于被妾室庶子那边耍的团团转,无端的让董寒玉恶心。   赶车的车夫挥了马鞭,伺候的哥儿侧身打开案桌上的抽屉,奇怪道:“少爷,我明明记得这里有包杏干的,没吃呢,怎么就没了?”   董寒玉回神看向抽屉的位置,是刚才季子漠坐的那侧,脑中不由的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落雪中,季子漠拆开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捡了个杏干扔嘴里,俊朗的脸庞瞬间皱成一团,果然是他之前买的那家,酸的倒牙。   把油纸包重新包起来,想着拿回去给齐玉吃,齐玉喜欢这玩意。   季子漠回到家时,季丫季安正在灶房编着筐。   季子漠:......他这一对弟妹,一个对养猪情有独钟,一个一有空就编筐,拦都拦不住。   他站在灶房门口,用脚尖踢了踢季安:“看书去,大冬天还下着雪,编什么筐。”   季安侧了侧身,露出另一侧的书:“大哥,我看着呢,我一边背书一边编筐,我还教季丫了,她现在已经能认两个字了。”   “一个筐能卖十文钱,可以买一斤半的糙米,够我们吃两天的,如果烧米汤的话,可以吃六天,现在是冬天不干活,其实可以不用吃那么饱的......”   季安为识字闹的那一出,季子漠至今都未消气,说气不太准确,是心累的对季安冷了两分。   没有点炭盆的灶房也是冷的,这才回来多久,季安的手已经冻的红肿,利索的编着竹筐,像是做了千百回。   季丫说,二哥的手每年都是第一个冻烂的。   他埋着头苦干,嘴里念叨着怎么省钱,怎么赚钱,地里的庄稼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下来粮食......   委婉的说着家里吃的太好了,要省着点。   季子漠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发顶,季安受宠若惊的抬头看他。   “我想了个法子赚钱,能赚很多钱,等过完年,大哥送你去私塾。”   说着把一捆竹条提了出去。   灶房十岁的男孩嘴唇颤抖,语不成调,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委屈还是开心。   “小丫,大哥,大哥是不是原谅我了。”   从未得到过宠爱的孩子对人情绪敏感,季子漠未骂一句,耐心的教他识字读书,季安能感受的到,大哥对他少了那份打闹的亲近。   季丫小脑袋点头如捣蒜,激动道:“恩恩,大哥都没摸我的头,他一定是不生气了。”   农家的木窗简单,精雕细琢的图案一概没有,季子漠靠在墙上,敲了敲半开的窗户:“在不在不?”   窗户被人从里往外推开,季子漠闲适的眸子收紧,站直身子皱了下眉头:“哭过?董寒玉又挤兑你了?”   齐玉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背:“没有,他来问我有没有把董大哥的事说给你听。”   冬天的色彩单调,房间内更是单调,连被子都是灰色。   齐玉立在窗边,语气平淡的说起他与董寒星如亲兄弟一般的过往。   他和董寒玉说有个大哥真好,董寒玉当成笑话和董寒星说起。   那个春日阳光很好,董寒星拿了两把木剑,一把给了董寒玉,一把给了齐玉,他递剑时说:你以后多个大哥,我以后多个弟弟。   齐玉声音发着颤,季子漠手撑着窗户跳进了房,关上木窗后按着他的肩膀,追寻的他的眼眸道:“我发誓你应当也不信,我保证,真的不和旁人说,信我一次,好不好?”   如露珠坠落眼眸,齐玉看着他确认道:“当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说?”   季子漠看着齐玉的双眼,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真诚:“我保证,就算董寒玉以后把我坑死,我也不说这件事,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好不好?我这个人可是不轻易给人承诺的。”   齐玉嗯了声,眼眸闪动躲开了他的视线。   季子漠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笑着夸道:“不错不错,知道耍心思了,继续加油。”   齐玉怔楞后对上季子漠打趣的笑意,脸上发热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季子漠边从怀里掏出杏干边说:“从你第二句话开始吧!不过放心,我给你的保证是真的,我铁定不会说出去。”   “更何况,一般情况下,你哭过之后不会想让我看到,会不开门不开窗的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今天推开窗的那双眸泛红朦胧,哭的让他心疼,委实有些故意为之了。   齐玉像是落到了开水里,浑身都在发烫,一眼都不敢再与他对视,齐玉和季子漠在一处,只觉像是被剥了个精光,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看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随了你的意,逗弄着你玩又让你生不出气来。   季子漠打开油纸包,捡了个杏干塞他嘴里:“慢慢练,争取早日成长为老狐狸。”   “早知道你这么不放心我,我当时就不问你了。”   杏干酸的牙疼,齐玉垂眸遮掩神色,手在身后握成拳,他看着油纸包,又闻了闻季子漠身上的药香,似是无意的问:“杏干哪里来的?” 第53章   季子漠:“我刚去问董寒玉把我的名声恢复了没,顺手在他马车上顺的。”   齐玉不确定道:“偷的?”   季子漠一脸正色道:“怎么能用偷这个字,司琴说之前董寒玉老是喜欢你的东西,他一说你就送,那些东西都老值钱了,现在吃他一包杏干怎么能算得上是偷。”   “强词夺理。”   “那你吃还是不吃?”   齐玉:......“吃。”   季子漠把一包杏干塞齐玉怀里,乐的哈哈大笑,真是贼拉可爱。   齐玉臂弯被塞进来一包杏干,他慢慢把敞开的油纸包起来:“你们同在一个马车上,说了些什么?”   回想董寒玉的发癫,季子漠抱着胳膊又打了个冷颤:“他开玩笑说让我把你休了,他把赵大勇弄死,让我入赘到董家......”   “当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刚包好的油纸包坠落到地上,几颗杏干跑出来沾了泥土,齐玉思及季子漠想吃软饭的念头,如坠冰窖,手指无力蜷缩,像是风中落叶。   季子漠猜不准齐玉惊怕的缘由,他蹲下身捡起油纸包,拍打掉上面细微的尘土。   站起身,用肩头撞了撞齐玉,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想要的爱人是无论我如何算计都不会防备我的?”   齐玉回神,嗯了声。   季子漠:“我收回那句话。”   齐玉转头看他:“为何?”   季子漠分析道:“因为我发现我自己也做不到,如果我当时入赘的不是你家,而是董家,就冲董寒玉这么疯魔的样子,我铁定也防着他。”   “再如果是我有钱娶了他,我更是要防着他了,他说把赵大勇弄死的时候,说的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吓的我一激灵。”   最后感叹道:“还是你家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齐玉张了张嘴没告诉季子漠,其实他娘,好像,似乎,大概,也存了太糟糕就弄死他的想法。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董宅,董寒玉还未进院子,就见小厮疾步走来。   “少爷,姑爷又在青楼玩上了,刚才让人回来支八百两,我借口说没现银,取了两百两给他。”   油纸伞挂着流苏,红的那般艳丽,董寒玉立在雪中闭上眼,遮住里面的恶心与悔恨。   “你去看看我大哥现下忙不忙,不忙我过去一趟。”   小厮忙跑去。   房间的红梅暗香浮动,下人忙着加炭煮茶,董寒玉想着一团糟心的事,指尖落在红梅上,无知无觉间把一支红梅毁了个彻底。   “出了事?”董寒星因受的伤,气质稍显阴柔,嗓音也不复以往低沉。   知董寒玉找他,他便和王氏直接过来了。   董寒玉把碾碎的红梅丢在桌上:“大哥,赵大勇我想处理了。”   王氏拿着帕子上前,给他擦拭掌心的红梅汁液。   董寒星点头:“可以,我这就去安排。”   董寒玉用自己做谋算他原本就不同意,只是拗不过他罢了。   还未跨过门槛,董寒玉就喊住了董寒星,现在不是收拾赵大勇的时候,容易把自己折进去不说,之前的打算也前功尽弃了。   董寒玉自己又改了口,董寒星和王氏都有些无奈。   现如今,已经分不清选赵大勇是对还是错。   赵大勇是很好摆布,可是丝毫无脑,妾室庶子那边随便使点手段,就恶心的人想吐。   还不如当时找个品性良好的,哪怕是齐家夫婿那样的也不错,虽然说谈不上品性如何,但对齐玉是好的,如此处境也没说休郎科举。   董寒星站在阴影中,负手而立,沉了两息问道:“你去了杏花村,齐玉可还好?”   董寒玉恨不得踹齐玉两脚,想和大哥说齐玉是如何的狼心狗肺,又恐说起那事他哥难受,只道:“挺好的。”   董寒星点点头:“那就好。”   出了董寒玉的院落,王氏低头不语,董寒星停住脚:“我去书房。”   王氏忙道:“快要用饭,不若回院里吃过饭再去书房?”   如珠似玉的人抬着头看他,眸中闪着期待的光,董寒星轻声说好。   青石板的小道上,王氏拽过他背在身后的手,和他大掌对小掌,缓慢的十指相扣。   董寒星想抽出,她强势的娇嗔:“就要牵着,不准躲。”   洋洋洒洒的雪落在脚尖,落在发间,王氏抱着他手臂,轻轻倚靠着,裙摆的桃花开的正艳。   杏花村   因有雪,钱多来就没去县里,季子漠让季安去喊钱多来来杀鸡,去掉内脏三斤左右的鸡加上萝卜白菜的炖了一锅。   季子漠又让季安端了一碗给赵傻子,季安回来时关上院门,跺着脚上的雪说:“大哥,狗蛋爷摔了。”   狗蛋爷?哦哦哦,季子漠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他爷吗。   今天多了个钱多来一起吃饭,灶房就有些坐不下了,冒着雪把饭菜都端到了堂屋。   季子漠让季安把堂屋的门关上,边拿起筷子边问:“怎么摔了?严重吗?”   季安和季丫坐在一边:“赵傻子说摔在了那个大粪坑旁边,还是他给背回来的,狗蛋爷不让狗蛋去喊人,现在疼的躺不住,狗蛋才去叫了坏心肠家的,现在那个坏心肠的人正在狗蛋家里骂着呢!”   季子漠边吃边给季丫夹了个鸡腿。   齐玉筷子轻盈的落在碗沿,扭头问季子漠:“狗蛋和坏心肠都是谁?”   季子漠:“狗蛋爷,就是我爹的爹,也就是我们几个的爷爷,狗蛋呢,是我们爷爷捡的哥儿,当孙子养的,今年多大来着忘记了,比季安大。”   钱多来插了一句:“十七。”   季子漠:“这么大了?坏心肠呢,就是我爹的大哥家,也就是狗蛋爷爷的大儿子家。”   看齐玉有些懵,季子漠把上一代的恩怨说了一遍,这事不是什么私密,杏花村都知道,也就不在乎钱多来是不是外人了。   齐玉听完更懵了,当是齐母只告诉他季子漠与族人无来往,内里如何却没细说。   现下听着,里外里都是季子漠父母的错。   齐玉睫毛浓密,连眨两下略显呆萌,季子漠轻笑道:“如你所见,确实是我们爹娘的不对。”   季子漠说的随意,桌上的其他人瞪大了眼睛望他,钱多来夹了块萝卜,点头说了句:“村里人都是这样想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季子漠爹娘不是个东西,但是架不住人家孩子争气。   有人说父母坏话,季丫听的似懂非懂,季安放下筷子想生气又不敢生气,闷着脸连鸡肉也吃不下去了。   若是之前季子漠会问两句,让他把话说出来,现在......算了,尊重每个人的性格,能憋说明事情不重要,真的忍不住就是哑巴也能想办法比划出来。   被风吹的粗糙的脸闷在饭碗里,桌上的人自是能看的出来,齐玉撇了眼季子漠,见他不理装没看到,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季子漠吃饭的动作一顿,无奈的放下筷子,用下巴点了下季安:“听着,我要考科举,你年后去把大勇叔家的五亩地租过来,明天起,和钱多来一起去县里扛货,赚来的银子都归我,你累死累活的我不管,反正要供我十几年,等到我考上了,你不准沾我的光,因为我嫌你笨,会拖我后退,所以到那个时候,咱们要断绝关系,听懂了吗?”   神明俯视蝼蚁,语气最多也就这般淡漠了,季子漠装的太像,他容颜俊朗,无悲无喜,像是日月之巅遥不可及。   季安傻傻点头:“听懂了,我明天去码头扛货。”   ???手中的筷子摇摇欲坠,季子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和想象中的不同。   “可是大哥,你要是不休弃嫂嫂,你是没办法科举的。”季安小声提醒,虽然他不讨厌齐玉,但是要是大哥肯休夫郎去科举,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木讷的眼里闪了光,季子漠痛苦的朝一边倒,齐玉忙伸手扶住他,不知怎的,季子漠的头就倒在了他的肩上。   “齐玉,你一刀捅死我吧!教孩子太难了。”特别还是一个三观跟着大哥走的孩子。   虽然这个大哥现在是他。   季子漠拉着尾音喊齐玉,谈不上撒娇,却让他怦然心动。   钱多来傻傻的看向两人亲密的姿势,夹的萝卜块啪叽一声掉在桌上。   齐玉脸上臊的发热,放在季子漠腰间的手像是着了火,推了推他的后背,催促道:“快起来。”   季子漠从他肩头起来,顺手给他拍了拍肩膀:“我刚洗头没多久,不脏。”   依旧大雪不停,季子漠点了下家里的食物,还有季丫的药,想着还能撑几日,便也不急着去县里。   身上有了一百两银票,心里的焦虑自然是得到了缓解,他自己无所知,齐玉却盯着他看了几次。   老虎的事报了衙门,暂时也没个说法,村里人小心注意着,睡觉前必是反复检查着院门,查看是否已关严实。   睡的森*晚*整*理警醒不说,床前也是必放着农家武器的,如铁锹,长棍,菜刀等。   院门关上,灶台收拾好,季子漠护着手中的蜡烛,和齐玉出了灶房。   季子漠:“怕吗?”   脚步踩在积雪上,寂静中有细微的沙沙声。   齐玉转头看他:“怕要如何?不怕又要如何?”   季子漠诧异道:“我以为你会斩钉截铁的说不怕。”   “你要是怕...”季子漠想了想道:“要不挪一个屋睡?”   是床并非炕,搬过去也废不了多大的力气。 第54章   季子漠越想越是个好办法,齐玉拒绝道:“不用。”   抛除季子漠不说,季安已经十岁,齐玉无论心中是否害怕,都不好去睡一间房的。   当日初回杏花村的那夜是没法子,更何况他贴着季子漠睡。   只此一夜无妨,要是搬到一个屋,多有不便。   季丫的房中有着烛光,齐玉欲接过季子漠手中的烛台,季子漠身子侧了下,上前一步靠近他,低声问:“真怕?”   烛光跳动在两人眉眼,季子漠如诱哄着孩童,语气那般轻柔,齐玉无知无觉间同样软了语气:“不怕。”   季子漠把烛台给他:“怕就大声叫我名字,我肯定连鞋都不穿的跑过去。”   齐玉随着他的话低头看去,在齐家黑色的靴子变成了农家的棉鞋,不知道有没有被雪打湿。   齐玉说等一等,端着烛台进了房,不过片刻就拿着一个包裹出了来。   “上次你去县城就想给你的,你走的快没追上。”   季子漠不用打开就知里面是何物,指尖搓揉了两下,抬手接过:“行,那我到时候拿去典当,办点年货。”   季子漠提着装着齐玉锦衣的包袱回了房,季安和季丫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看书认字。   把锦衣连同白色披风一起压在箱子底下。   他弯腰藏衣物的动作被烛光印在墙上,微风一吹,摇摇晃晃着。   蜡烛的光原就昏黄微弱,季子漠走过去抽掉被窝里的书:“睡觉,这么暗的光伤眼睛。”   季丫叫了声大哥,忙躺好闭上眼,季安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桌上的书,缓慢的躺好睡去。   老虎这事季子漠也猜不透什么结果,想想除了这屋还有齐玉那屋,便直接和衣而睡,就算有个万一,反应也能及时些。   吹了灯,季子漠轻声问:“季安,你很喜欢读书?”   被窝被大哥掖的严实,要是一动就会进风,季安眼睛有些酸,不敢伸手揉,只连续眨了两下道:“我想认识字,以后可以当个账房先生。”   和其他农家的孩子比,季安的这个梦想也是非常有前途的了,季子漠道:“好,睡吧,年后送你去私塾。”   家里断粮,季丫最后一粒解寒丸吃了去,路上的雪也化了大半,只是雪化后的路上都是泥泞。   季子漠提着他的棉布鞋想了好几个办法,都没办法保证不湿,最后索性也就不再管,直接穿上出了门。   刚跨过院门,就见钱多来牵着牛车而来,见到他喜色道:“年关了,去县里的人多,我爹说让牛车做个拉人的生意。”   这可真是瞌睡了来个枕头,季子漠问他多少钱,钱多来自是说不要他的钱。   若是钱多来是亲爹娘,在家里受宠爱,季子漠也不与他争论这个,但是个小爹,处处都是难做。   季子漠能耐着性子做事,但本身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教赵祖义与季安一两日还好,日日辅导带孩子,他面上不显,动作间有了几分燥意。   齐玉见了便把活揽了过去,现下正在堂屋教着两人。   季子漠推开虚掩的门,冲齐玉挑了挑眉。   齐玉停下话走到门边:“怎么?”   季子漠:“我坐钱多来的牛车去县里,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齐玉道没有,见他两手空空,不由问道:“不把衣服拿去典当吗?”   季子漠谎话张嘴就来:“我刚才已经拿到钱多来牛车上了,他在杏花树那边。”   有了一百两银票,哪里还用得着典当齐玉的衣物,从齐家出来时,连个牌位都拿不出,全身上下也只有那么一身衣服了。   齐玉心中怯意未退不想进桑农县,瞧见季丫季安想去,季子漠就让他们跟着。   做牛车到县上每人八文钱,是钱多来小爹定的价格。   八文钱不算多也不算少,有心疼钱的依旧是走路,故而车上坐的算不得挤。   还有十几天过年,桑农县已经提前布置了些,商户门前大多挂了大红灯笼,瞧着就热闹的厉害。   季子漠抱着季丫,季安紧紧跟着他,三个人在县里买买买。   最先去的便是愿安堂,直接拿了两瓶解寒丸。   其后便是米面各二十斤,季子漠原是想多买些,怕齐玉疑心多猜只能先少买些。   肉也克制了不少,买了五斤五花肉,以及半筐没肉的大骨头,记得说是骨头汤比较补,他们这一家子都要好好补补。   其他杂七杂八的不少,买的季安心慌不已。   一穷二白的家里什么都是缺的,哪怕季子漠克制着减了数量,最后还是装满了板车。   东西太多坐钱多来的牛车不合适,季子漠又去雇了辆驴车,那掌柜自然是没好脸色,不过也未说些难听的,只套车前先让季子漠把钱付了,省的像上次一般,他那边让伙计弄好了驴车,进来和他说不租了。   三人找了个摊子,买了六个肉包,又要了三碗馄饨,热乎乎的馄饨撒了葱花,淋了芝麻油,馋人的厉害。   季丫季安不停手的吃着,季子漠咬着包子视线扫过面前的人来人往,又在想着怎么能搞点钱来。   代写书信的摊子上摞着红纸,前面挎着篮子的妇人站着等着。   季子漠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个包子:“季安看着季丫,别乱跑,我去对面看看。”   季丫乖乖点头,季安让他放心,他们俩就在这吃馄饨。   就几步远的地方,也出不了什么事,季子漠边啃着包子边走到书信摊子旁。   等到站着的人离开,他才开口问:“你这一幅对联多少钱?”   这摊子还是上次写弃郎书的摊子,摊主还是那个摊主,他刚把手插进棉衣袖口中,就听到头顶的问话。   “二十文,要写吗?”   季子漠:“如果我用你的纸笔自己写,要多少钱?”   摊主:......   “十文。”   季子漠把最后一点包子塞到嘴里,十文,那就是利润十文+,50%以上,本钱就是笔墨红纸。   摊主把刚暖热的手又掏出来,打算给季子漠研墨。   季子漠忙道:“我现在不写,就是先问问价。”   摊主:......好想动手打人,不不不,我是读书人。   季子漠牵着季丫在街边想了会,最后似是定了主意,抱着季丫,踢了一脚蹲着的季安:“走。”   季安忙站起来跟着他走。   热热闹闹的大街,正中的一家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远山书肆   因来往大多都是读书人,所以吵闹声到这处都少了许多,   掌柜的瞧见季子漠稍显诧异,边想着他所来为何,边从长案后出来。   笑着道:“季少爷来了,可是需要些笔墨?”   季子漠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一庄稼人,当不得少爷,你称呼我季子漠就好。”   掌柜的奉承道:“这是哪里的话,季少爷十二岁考中秀才,谁人不夸一句文曲星下凡,若是季少爷觉得如此称呼不合适,那我就改为秀才公如何?”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说实话,不如何,秀才公...还不如叫名字。   心里吐槽不断,面上却微笑道:“自是可以。”   掌柜:“秀才公可是来找少爷的?我家少爷今天没来书肆。”   似是怕季子漠多疑,又道:“秀才公与我家少爷相识,应当也知道我家少爷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平日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季子漠笑道:“知道,我今天不是来找吴苍明的......”   季子漠带着季丫季安走后,齐玉就关了院门,心里估算着那件衣服能值多少钱。   上次两件披风外加季子漠的锦衣,也才典当了六两,这次怕是最多二两左右。   二两银子...杯水车薪。   编了一半的竹筐,两捆竹条放在正堂墙角,齐玉记性不错,也曾专门看过季安编筐的纹路动作。   他坐在木凳上,抽出一根竹条,笨拙缓慢的把竹条一端接到筐身上,动作精细的像是在雕刻最精美的玉器。   临近年关连风都齐齐跑来凑热闹,扇在脸上手上如刀子一般,快要把人的耳朵鼻子冻掉。   齐玉虽坐在屋内,却也是手脚皆凉的,没编几根,手指就开始变的僵硬不再灵活。   说来也是世事无常,来到杏花村之前,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连盆炭火都舍不得点。   细心劈开的竹条薄而利,齐玉顾着这双季子漠喜欢的手,神情专注。   院门被人砸响,如惊雷在耳边劈开,齐玉猛的站起身,薄薄的竹条在他掌心快速划过。   齐玉低头看了眼,掌心握成拳,短暂的收拢着血,随后朝着院门走去。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送东西的。”   门外的人被冻的跺着脚,喊了两声,赵婶子也去了县里,故而是她家的夫郎悄悄开了门,看看是何种情况。   齐玉一只手开了门,另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叫门的人听到动静刚想说话,就见了齐玉的容貌,顿时在心里喊了声乖乖,这哥儿长的真好。   “树这边第五家,这是季子漠家吧?你是他夫郎?”   刚才砸门声响,齐玉以为是找事的,现在瞧着又不像,点头道:“是。”   车马行的人确认好,忙侧身指着驴板车道:“这都是你家夫君买的,租了车让我送过来的。”   米面,木炭,两只活鸡,两条残喘的活鱼,还有一床崭新的棉被,另其他的一些东西,把板车上塞的满满的。   齐玉微楞后想着先把东西拿下来,具体的总要等季子漠回来后才知。   只是他刚动了一步,车马行的伙计就忙道:“别别,不用你,你家夫君多给了钱,说让我帮你搬进去,不让你动手。”   东西零碎没重物,伙计跑了六七趟才把车上的东西搬完,一边搬还一边念念有词。   “活鸡扔鸡圈里,这个放灶房里,鱼要是还活着就放在水盆里......”   齐玉站在院门处站着,全程像是个局外人,像是他才是送货的。   忍不住轻笑了下,在心中念叨了句季子漠爱操心,自己又不是纸糊的。   隔壁的院门半开着,从里往外探着身子,齐玉含笑的眸子看过去,对上一张惊慌的双眸。   “我,我是听到有人喊,所以出来看看。”   齐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地上低落了几滴刺目的血,赵婶子家的哥儿忙指了指,齐玉把身后的拳头握的更紧了些,低头用脚尖把血踩进泥土里:“没事,被划了下手。”   “哦哦,那你按点盐或是按点草木灰,可以止止血。”   两个土法子让齐玉眉头微蹙了下,随后恢复如常道了谢。   伙计是个负责的,做完了所有的事,又站在门口回想了下季子漠的交代,确定无误才牵着驴掉了头。   炊烟从烟囱逃离,冲往天际,季子漠就在各家喊着吃饭了的声音中进了家。   推开虚掩的院门,站在灶房门前看到了留守在家里的人。   齐玉在哥儿中长的算高的,一米八应当是有的,那么大的个子此刻蹲在灶前,像个大大的孩子塌着肩头,鼓着腮帮子往灶里吹着气。   把火苗吹起,熟练的抓过身后的柴,似是感觉到抓的多会闷火,又抖掉了些,这才把柴塞进灶膛。   院中从屋檐到树上横了条麻绳,是平日晾衣服的,此刻上面挂着两只褪好毛开膛破肚的鸡,还有两条打理干净的鱼。   季子漠余光看到猛的怔楞住。   把火稳住,齐玉有所察觉的转了头,看到门口的身影心安了下来。   “可以洗洗手吃饭了。”   季子漠指了指麻绳上的东西:“你弄的?” 第55章   齐玉:“嗯。”   季子漠没再说话,齐玉最后又添了把火,站起身走到水盆旁,背着身把左手放在水里洗了洗。   “我放不好盐,还没放。”   季子漠说不出自己是何种感觉,就是心里发酸发胀,有些难受。   脑海中的齐玉,是衣着华贵,捧着手炉,踩着黑靴,淡漠如玉的贵公子。   现在跟着他的齐玉,烧锅做饭,杀鸡杀鱼。   那双手会伸进鸡肚子里,鱼肚子里,会触碰那些季子漠不愿意碰的东西。   “我不知道放多少盐。”齐玉又重复了一遍。   季子漠收了情绪,洗了手后往菜里放了盐。   齐玉右手落在身侧虚握着,左手把菜盛进盘子里。   很简单的饭菜,依旧是白菜萝卜大锅炖,里面加了些新买回来的猪肉。   另一个锅里是米饭,说是米饭不恰当,多兑了水,反而更像是粘稠的白米粥。   齐玉摆了四个碗在灶台上,正盛着饭呢,肩上落下个温热的掌心。   “很厉害,你这么厉害,弄的我这个一家之主很有危机感啊!”   季子漠收回手,把饭菜端到吃饭的箱子上。   锅底的余火啪嗒一声响,像是在烧着齐玉的心,他低着头任由自己眼里露出笑意,唇角扬起小小的骄傲。   季安季丫洗了手,四个人围着四方的箱子坐着,季子漠作为一家之主,郑重的夸奖了齐玉,夸完带着季丫季安鼓掌。   招摇得瑟的事齐玉难以适应,想伸脚踢下季子漠让他住嘴,动了脚尖才想起来这是箱子而非桌子,只能埋着头吃饭不搭理他。   齐玉脸上染了红,季子漠制止住鼓掌的季丫和季安:“停下停下,你们嫂嫂脸皮薄,再鼓掌要恼了。”   吃完饭烧了水给季丫季安洗脸洗脚,让他们回房睡去。   季子漠让齐玉回房睡,他摇摇头说不困,季子漠就让他坐着,自己站着刷锅。   “你......”齐玉张了张口,话没想好怎么问。   季子漠:“你是想问我哪里来的钱?”   齐玉:“嗯,季丫的解寒丸买了吗?”   季子漠:“买了。”   把锅盖盖上,季子漠用一旁的干净抹布擦了擦手,用脚勾了个木凳在齐玉面前坐下。   齐玉看得出,他隐隐有些高兴。   “你觉得我什么名头最响?”季子漠眸如星光,闪着让人心动的破碎。   齐玉顺着他的话想着,还没开口,肩上就被人轻拍了下。   “神童啊!你家当时不也是看中我神童的名声才招我入赘的吗?十二岁考中秀才,不说大名鼎鼎,当时也算是风靡一时的吧!现在不还有人说我是文曲星下凡......”   额,这话是真,就是当事人自己夸自己,齐玉稍微有些不习惯。   但看季子漠高兴,他认同的点了点头:“嗯,确实。”   如孩子炫耀着成果,季子漠继续道:“所以我就想了个赚钱的法子,卖神童对联。”   齐玉:???   他眼神如清晨小鹿,迷茫后是理解,卖对联是好想法,只是有些超乎想象。   季子漠:“所以我找了远山书肆合作,今天采买东西的钱就是提前支的钱。”   齐玉:“嗯?你想写了对联放在远山书肆寄卖?”   季子漠:“算是,他们稍微帮忙炒炒热度,这样才能有价值,要不然我总不能写一堆放大街上卖去。”   “倒不是嫌弃在大街上卖赚的少,就是东西摆在街上就不值钱了,到时候会顺带着连我都不值钱烂大街了,找远山书肆合作,在桑农县打出稀有的名声,这就是每年的财路,每年过年都能赚这么一次,再者有什么匾额提字,书写碑文,一年接几单就够了。”   用名声换钱,大声吆唤着卖学问,对于在含蓄中长大的齐玉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样旁人应当会看轻你。”   季子漠:“所以我才找远山书肆,要是直来直往的卖我找他干嘛,谁说我卖了,我这是送。”   齐玉脑子还未转过来,忙道:“你刚才说卖钱的。”   季子漠嘿了一声:“咱俩谁跟谁,我肯定和你直说,对外面自然是另外一个说法,送归送,不得给点润笔费?也不过就是换个名目,就看怎么说的好听。”   “读书人自然不能提钱这个俗物,看中对方家中儿孙的才学送对联,别人给润笔费是不是就顺耳朵了?这样对我也好对卖家也好。”   “到时候我再用萝卜刻个章盖上去,完美。”   说到这里季子漠眼尾眯了下,思索道:“最好前面几年对送的人挑选一下,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到时候得到对联的人连续两三个考中秀才,就是最好的宣传。”   “不过这样的人钱上面就不太好说了,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折个中,前期少赚点也无妨,这样是麻烦点,主要是图个长远。”   “远山书肆只在临近几个县有门路,所以折腾不出什么花,这样最好,扬个小名,赚个小钱,多爽。”   “分成银钱不多他们估计不会太上心,不过永久的买卖总不会往外拒,就第一年麻烦些,后面旁人找上来,坐等着收钱就是了。”   “咱们就是一年开个一两单,不求大富大贵的,一年衣食无忧应该能做到。”   他说完等着齐玉评价呢,谁知齐玉直直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季子漠在他面前招了招手:“傻了?”   齐玉回神:“不是,只是想到我娘之前说我不适合做生意,她喜欢游山玩水,若你是他儿子,她应当已经游遍了名山大川。”   谈到故人总是让人伤感的,季子漠似是有话难言,齐玉开口问:“你想问什么?”   季子漠纠结了下:“我是想问,要给爹娘立个衣冠冢吗?”   透过门缝处的缝隙,齐玉望着长长的黑夜失神,他总觉得,无论爹娘是生是死,他都要去阎王道走一遭,哪怕是找不到尸体,带回阎王道的一捧水也是可以的。   等到......齐玉看向季子漠,等到陪他过完这一道,他想独自撑着船,不牵连任何人的去一趟。   齐玉说不用,静默中,他淡笑着,说起那些不为人知的事:“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爹和旁人有了孩子,我娘才如此恨他的?”   季子漠微楞道:“难道不是吗?”   齐玉摇摇头:“我以前也是如此觉得的,后来我娘说,当时我奶奶太过厌恶她,给我爹下了狠药,我爹神志不清,痛苦如野兽才如此的,她说我爹是人,不是神,她不会用神的要求去要求他。”   季子漠不解:“既然如此,为何娘还会......”   齐玉:“我娘是恨我爹的,她恨他要娶她的时候坚定如铁,在家里用尽了办法,聪明的,笨的都用了一遍,那模样像是不娶她,他也活不了了。”   “她恨他,当他娘提给他纳妾的时候,他话语搪塞,拖来拖去唯恐他娘伤了心,她恨他拒绝纳妾不似娶她时那般坚决。”   齐玉眼眶泛了红,像是无助的孩子:“我爹是钟爱我娘的,他顶着心狠的名声把齐言归赶了出去,我娘要生意就给生意,要管家就让她管家,可是我爹到死都不知道,我娘恨他的不是他犯了错,而是他在她怀孕时怕我奶奶伤心,左右逢源的搪塞。”   “我娘说,明明要娶她的时候敢从房顶上往下跳,娶了她之后就不敢了。”   如迷路中的人找不到方向,季子漠单膝跪在地上,轻柔的把他搂进怀里。   齐玉在他肩上落了泪:“我不知道谁对谁错,我心疼我爹,可我又懂得我娘,我从未说过让他们和好的话,我爹低声求过我几次,说人生不过几十载,不想和我娘活在相爱又怨怼的余生里,他说只要我娘能消气,哪怕让他立刻去死也愿意,想让我探探我娘的心思,可是我没有。”   直到此刻,齐玉才深深的理解什么是人生不过几十载,悔吗?是悔的,他是齐父齐母之间唯一的调合,无论两人是否再在一起,他都应该尽力去劝着两个人幸福的,或尝试着重新再一起,或放手分开。   许是与季子漠在一起的时日长了些,齐玉也学会了些弯弯绕绕,他不住的想着,当年他娘与他说起这些,是真的说与他听,还是想借他的口说与齐父听的。   有些悔恨的事不能想,越想越是痛苦崩溃,季子漠放在他后背的手往上移了移,停在了齐玉后脑勺。   “齐玉,娘是一个敢爱敢恨,果断的人,有些事不是你劝了他们就都能幸福,这事也没有对错。”   不甚宽敞的灶房,因做饭烧火留下的余热早已散去,埋在肩上的脸定是湿了大半,因季子漠脖间都感受到了温热。   温柔后是细腻的皮肤,幽幽的香味让人心软成海。   季子漠一只手横过齐玉膝弯处,如抱孩子一般的把他抱起。   齐玉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抬起头,满脸泪痕。   季子漠腰间用力站起身,把他的两条腿分开别在自己腰两侧,用下巴点了点微微烛光:“拿着,抱你回去睡觉。”   齐玉听话的拿了烛台。   “把关门了。”   齐玉忘记遮掩受伤的右手,伸出手合拢门。   “把门推开。”   齐玉把睡房的门推开。   “再把门关了。”   齐玉再把房门关上。   一阵缠绵的风裹着烛光恩爱了一番,带走了所有的光亮,只留下一缕白烟,与一室黑暗。   因抱着人,季子漠靠在门口歇了歇,粗重的呼吸在暗夜中异常明显。   齐玉虚勾着他的脖颈,在无人能看清的夜里红了脸。   被放在床上,被盖上了被褥。   “别再七想八想,睡得着吗?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四个字不复以往清冷,软的不像话,浓稠的像是裹着蜂蜜。   季子漠坐在床沿侧了侧身子:“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他讲的认真,齐玉不由的也正色的听了起来。   “讲的什么故事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   一盏茶的功夫后,齐玉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最后的了然,扯过被子蒙住头,面朝里躺着,一副拒绝再听的样子。   季子漠闷笑了一声:“晚安。”   房门被人开了又关,齐玉闷在被窝里脸红如霞光,把自己缩成一团,轻轻笑了。   清晨,阳过落在精致的眉眼,单从脸上看,绝看不出被子下的睡姿是何种的嚣张。   齐玉被光刺的皱了下眉,睁开眼发了会呆,坐起来拿过一旁的衣服。   视线落在手上呆愣住,他昨日伤了手,伤口贯穿整个手心,按照那哥儿说的在伤口撒了些盐,除了疼痛加剧,效果也不是太明显。   一只手褪了鸡毛,刮了鱼鳞,动作间是把受伤的手虚握着,不想被季子漠发现。   现在那只隐藏了一晚的手,却被一抹白包扎着,齐玉把手移到鼻尖闻了闻,隐隐约约的药味。   齐玉不由的想,他睡的如此沉吗?   推开门,季丫高兴道:“嫂嫂,你看大哥给我做的鸡毛毽子,是不是很好看。”   齐玉笑着夸了句好看。   走进灶房,季子漠看了他一眼道:“洗漱吃饭了。”说着从大锅中的篦子上端出来一碗热水给他倒在盆里。   季安在烧锅,嘴角崩成一条直线,瞧着就是在生着闷气。   齐玉指尖落入温水中,瞧见了问道:“季安怎么了?”   季子漠:“没事,就是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   季安梗着脖子讲理道:“不是我小心眼,是大哥太傻。” 第56章   不待齐玉再问,赵傻子就精神抖擞的提着木桶进了院子,脸上是属于他的傻笑,一旁跟着摇着尾巴的黑狗。   要不是笑的太傻,齐玉定是要认不出他。   脸上的皱成一团的胡子被剪的磕磕绊绊,一瞧就知是剪了又剪,实在剪不动了才停了剪刀。   还有乱糟糟成鸡窝的头发,也是剪的短的又短。   露出的皮肤依旧是黑色的,能瞧得出是黝黑而非脏,衣服......   齐玉回头看向季子漠,瞧着整套都是季子漠的。   季子漠指了指院子里绳上挂的破烂衣服:“昨天洗的今天就穿在身上,我要不给他找一套换上,他能把自己冻死。”   齐玉随着他的手看过去,衣服沉的把麻绳压弯,还在缓慢的滴着水,这样的衣服上了身,怕是真的会冻死。   麻绳的另一头,晒着一条白色的粗布亵裤,齐玉看得出是季子漠的,他之前给他洗过,只是这次不知是何时洗的,现在已经不在滴水。   缸里的水满满当当,赵傻子把木桶放在一旁,拿着洗干净的碗蹲在门口,高兴即将吃到的热饭,嘿嘿的笑着。   季子漠把饭菜都盛好,对赵傻子吹了声口哨:“过来干点活,端饭到堂屋里。”   赵傻子急忙摆手道:“不不,会弄脏。”   季子漠抬了抬眼皮:“你不是已经洗干净了?”   赵傻子傻了一会,呆呆道:“是啊,洗干净了。”   随后激动的走到灶房,神圣的捧起装满菜的盘子,小心翼翼的走到堂屋,全程犹如踩在刀尖般谨慎。   大哥对一个傻子这么好,季安忍了又忍,等到季子漠让赵傻子一起坐下吃饭,季安忍不住了,想也不想道:“大哥,他那么脏,头上都是虱子,这么恶心人怎么能一起吃饭。”   赵傻子人瘦,骨架确实大的,把季子漠的衣服穿的紧绷绷,现下如做错了事的孩子,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缩着脖子朝门口后退着。   季子漠指了指他的头,和季安道:“和你汗毛一样长的头发。”   赵傻子小声解释道:“我,我剪掉之后又洗了三遍,没,没虱子了。”   季子漠一锤定音:“过来坐下吃饭。”   没有嫌弃,像个人一样的坐在桌子上吃饭,赵傻子又嘿嘿傻笑着,笑着笑着就抹了抹眼,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好快乐,可是很奇怪,为什么快乐还会眼睛湿呢?   赵傻子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季安委屈的看着季子漠,这一刻,事情已经无关赵傻子能不能上桌吃饭了,而是他的亲大哥帮一个傻子,不站在他这一边。   赵傻子怎么能和自己比呢,赵傻子凭什么和自己比呢!   季子漠无奈的说了句吃饭,夹了个鸡腿给季安。   季安赌气的把鸡腿丢给赵傻子,想丢在他碗里,谁知力道失了准,鸡腿落在桌上,滚到地上。   赵傻子忙趴在地上把鸡腿捡起来,跑到灶房把鸡腿洗干净,拿回来举给季安。   鸡腿掉在地上,季安也吓了一跳,唯恐他哥生气,闷闷道:“我不吃,你自己吃。”   赵傻子哦哦了两声,坐下来啃鸡腿。   黑狗也是洗了几次的澡,此刻卧在他脚边,一个吃肉,一个吃骨头。   一粒米掉在桌沿,赵傻子用指尖粘起来送到嘴里。   季子漠叹了口气,齐玉问他:“怎么?”   “突然想到句诗。”   想到上次同淋雪的诗,齐玉缓了两息才问他:“什么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齐玉筷子猛的顿住,瞳孔微张的望着他。   季子漠忙解释:“别误会别误会,不是我写的。”   齐玉:“那是谁?”   季子漠停顿了两秒:......“我认识的一个兄弟写的,叫杜甫。”   齐玉半信半疑:“杜甫?哪里人氏?人在何处?”   季子漠叹息道:“唐家村人,已经驾鹤西去了。”   “我的那些书之类的,不都在你房间吗?你觉得这两句像是我写的诗?”   齐玉沉默了,低头吃饭不问了。   季子漠原先写的那些诗词文章他都拜读了一遍,嗯......怎么说呢!辞藻华丽,看着很漂亮,实则很空洞。   空洞中又有种鄙夷众人,怀才不遇的清高在。   这两句能名流千古的诗句,确实不像是他所写。   季丫手握着筷子,好奇道:“嫂嫂,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齐玉解释了一遍,季丫崇拜道:“大哥,杜甫是哥哥还是叔叔,他好善良。”   小孩夸人总是直白简单,季子漠因为她的问题沉默了:“额,爷爷吧!”   杜甫写这首诗五十岁左右,虽然不是同一个平行面,但多少也是爷爷辈的吧!叫哥哥叔叔多不合适。   吃完饭等人散去,齐玉跟在季子漠后面问杜甫还有森*晚*整*理没有别的诗,季子漠挑着又背了两首。   背完后问他:“我要是说这几首都是我做的诗,你信吗?”   齐玉实诚道:“不信,你写不出来。”   季子漠:......   齐玉:“我看了你那些诗词文章,上面都落的有日子,最近的是成亲前三日的,是骂县令的文章,诗是说天下王孙没有一个识才的,把自己形容成夜明珠。”   “艹......”季子漠直接把碗丢在锅里,连手都顾不得擦:“写的这么明显吗?你都能看的出来。”   原主觉得他写的极其隐晦,还用隐喻的手法,自认天王老子来了也看不出他是骂县令。   季子漠自然而然的认同了原主的想法,现在......   “快快点火,害人的东西还是早点烧了。”   等到把原主写的东西全都烧完,季子漠才松了口气,不放心的又在屋子里搜了搜,确定再没一张才拍了拍胸口。   齐玉蹲在地上挑着火:“怕了?”   刚才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骂县令都是小事,都隐隐指向皇上不识货,杏花村有文曲星都不知道派人来接。   季子漠心肝颤颤:“可不是怕了,想想这箱子东西还在别人家转了一圈,我都后背冒冷汗了。”   齐玉抬头看他:“怕还写?”   季子漠:......有冤无处诉。   他随便扯了个借口出了灶房,齐玉手指捏着木棍,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想着什么。   赵傻子吃的饱饱的,边傻笑着边往家走,路上遇到村里人,村里人看着改头换面的赵傻子,惊的叫了起来。   “哎吆吆,我这都不认识了,当真是傻子,胡子也就算了,头发哪里能剪哦。”   “哈哈,这样瞧着,赵傻子你长的比你大哥强多了啊!要不是傻的,兴许也能娶个夫郎。”   “还笑还笑,你这是大不孝,季子漠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瞧把你乐的。”   赵傻子笑的更傻了:“广厦千万间,俱欢颜,俱欢颜。”   一路上,旁人问他为何笑,赵傻子就重复着两句,弄的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赵傻子把头发剃了个精光,算是捅了马蜂窝,赵婶子直接上了门,骂他傻的不知事,爹娘都死了,他现在剃成个光头是想克谁呢!   季安在外面看热闹,冲回家的时候季子漠刚从柴房提出来一捆红纸。   “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季安手指着外面:“大哥,赵婶子骂赵傻子,还拿着扫帚打他了。”   季子漠淡定的哦了声,提着红纸去了堂屋。   季安不解:“大哥,你不去帮他吗?”   季子漠奇怪道:“他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去帮他?”   季安想想也对,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对,大哥不是对赵傻子很好的吗?他挠了挠头又跑出去看热闹。   季子漠喊了声,让他照顾小丫,季安回了声好。   齐玉帮他展开红纸,道:“我原以为你会去护他。”   季子漠手摸着下巴算计着怎么裁红纸呢,闻言道:“我一个外人去护他?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更何况他住的地方离村长那处近,放心,出不了多大事。”   “等明天赵傻子来,我跟他说一声,挨打的时候记得跑,老蹲着抱头有什么用。”   齐玉:“嗯,我不是觉得会出事,只是......”   季子漠了然道:“我懂,因为我让他上桌吃饭,所以你和季安是一个想法,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就应该见义勇为,该出手时就出手,谁知道前脚善良,后脚就不管事了,反差太大觉得怪。”   齐玉嗯了声。   一张红纸盖了整张桌子,桌边厚厚一沓红纸,季子漠手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最后道:“我真是犯傻了,我练字裁什么裁,早知道买白纸了,白纸还便宜些。”   齐玉:“练字?”   季子漠:“你觉得我的字好看?”   齐玉给他研着墨,诚实道:“每笔皆重,收拢不及,晕染不均。笔锋太利,走笔间稍显阻塞。”   察觉到视线落在身上,他抬头不解道:“怎么了?”   季子漠夸了句:“没事,就是觉得你说话挺好听。”   人都说字如其人,季子漠自己的毛笔字是不咋地,原主的字和他的性格十成十。   他练了半天,最后写出几个自己还算满意的字:天道酬勤,侧着身问齐玉:“怎么样?”   齐玉看了半晌没说话,拿过桌上的另一只毛笔,在一旁落了四个相同的字:天道酬勤   季子漠盯着两个人的字看了半晌,最后把毛笔放到桌子上:“不写了不写了,真没意思。”   他说不写,齐玉就低头收拢着笔墨纸砚。   今日天气好,季子漠坐在门槛上,拉着长音叫齐玉。   两人离的只有两步远,齐玉头都未抬,平静道:“怎么了?”   季子漠:“烦啊~~”   齐玉收拾好散落的东西,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你是在说我烦人吗?”   季子漠猛然笑了,用肩膀撞了撞他:“别闹。”   阳光驱散了些许寒意,齐玉看着淡蓝的天色,随着他笑了。   钱过了明路,季子漠花起来就大了手脚,家里肉菜不断,天冷懒得去县里,就让每日赶车的钱多来帮忙捎带着。   炭火烧的旺,季子漠练字,齐玉就给他研墨,有时安静,有时说两句,或有时说到什么地方,他笑他也笑。   “上一次村里人帮着找了一天季安,这个人情我想还了。”   齐玉站在他身侧看他落字:“嗯,打算怎么还。”   季子漠:“每家送包红糖?”   齐玉:“嗯好。”   季子漠:“柳元宝过两日好像就要成亲了,好像也得送点东西,这里一般成婚都送什么?”   今日无风,太阳晒的暖和,让人昏昏沉沉的想睡觉,季子漠说的随意,齐玉暗暗看了他一眼。   回道:“金银首饰,玉器绫罗......”   季子漠停了笔,转头看他:“你是不是故意骂我呢?”   齐玉不解:“什么?”   季子漠:“你觉得我现在能买的起这些?”   季子漠让钱多来带五十包红糖回来,钱多来震惊的嘴里能塞鸡蛋。   到了县里选了小包的红糖,又选了便宜种类。   五十小包红糖用了三两银子,季子漠花了半日的时间送到各家,他后脚还没进家,钱村长就背着手到了季家。   钱村长板着脸把季子漠和齐玉说了一顿,说两人没一个会过日子的,又说村里人住着,帮忙找个人有啥了。   最后末了说了一句:没个长辈还是不行。   季子漠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认错后客客气气的送走钱村长。   他站在院门旁,抱胸用肩头撞了下齐玉:“你觉不觉得,钱村长说的话别有含义。”   齐玉现都被他撞习惯了,也不知道怎么有这个毛病,说话就说话,喜欢说之前撞一下。   “什么话?”   “就那句,没个长辈还是不行。” 第57章   季子漠琢磨着:“长辈,我算算,老二家在县里,也就逢年过节的回来,应该不是指他。”   “老大,那是一点和解的可能都没有,就上次我们在赵婶子家要东西,老大家的几个看到没有狼,见是我们的事,别说帮忙说话,那叫当下就带着家伙走了。”   “还有季安找不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帮忙跟着找,老大家的人是连动都没动,一嗓子都没喊。”   “那就是还有一个。”   季子漠扬声叫了下季安,季安忙放下编筐跑了过来。   季子漠:“我问你,你知道狗蛋家现在怎么样了吗?你前几天说咱爷摔了,严重了?”   季安迷糊了下:“没啊,我今天上午出去,还说能下地了,没瘫。”   季子漠:“那是没东西吃了?”   季子漠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让季安叫了赵傻子晚上来吃饭,吃完饭天已黑,季子漠让赵傻子扛了二十斤米。   他和狗蛋住的就隔了一道矮墙,让他悄摸的送过去。   关上院门,齐玉问他:“有心和好,怎么不自己送过去?”   季子漠搓了搓手道:“快二十年了,老大家的怨恨越来越深,我过去了老人反而会难办,估计又要闹起来。”   齐玉未言,季子漠又笑了笑说:“其实我还挺佩服我爹这两兄弟的,当年我考中秀才,不说村里是如何捧着,就是县令也亲自来家了,他们是闭门不出,一点都没过来攀关系,旁人问,也只是说情愿一家子饿死吊死也不来攀。”   一家人都已经躺下,院门又被人拍响,季子漠又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同时齐玉也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走到了一处去开院门。   门外的赵傻子揉了揉鼻子,背上是二十斤米,瞧见季子漠,忙道:“狗蛋,狗蛋说爷爷让把米送回来,家里有吃的。”   季子漠没接米,道:“那你抱回家吧!饿了就自己煮点吃。”   赵傻子懵懂了下,随后傻呵呵的抱着米往家跑。   关了门,季子漠对齐玉耸了下肩头:“看来是我心里弯弯道道太多了,可能钱村长确实没什么含义,就是随口一说。”   三间茅草屋,右侧的一间亮着微弱的光,老人半躺在床上,一个十六七的哥儿端着碗,用勺子喂着他米汤。   哥儿长的不甚好看,双颊被冻的红肿,看着比其他季节胖了一圈。   他不满道:“爷爷,为什么不要那米,你要养身体。”   老人看着到唇边的米汤没张嘴,哥儿挺着的肩头耷拉了下来,认错道:“我就抓了一小把米下来,真的,就一小把。”   老人不说话,他又丧气道:“好吧,是两大把,不过最多半斤。”   老人张了嘴,喝了大半碗米汤,摇摇头说:“喝不下了,剩下的你吃了。”   狗蛋不依,老人也不依,最后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把几勺米吃了下去。   茅草粗糙,烛光温馨,老人:“那夫郎是个少爷,俩小孩还小,现在村里人知道入赘不能科举,不欺负就是好的,以后啥事就不会主动帮忙了,以后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咱们又不是真的要饿死了,二十斤白米多金贵。”   说着眼中露出愁色,狗蛋给他掖了掖被角:“所以你愁的夜里睡不着?我看你现在都是睁眼睡了。”   老人解释了一句:“年纪大了,觉少。”   狗蛋:“可是我那个哥买了五十包红糖散给村里的人,值好多钱。”   老人:“他做的对,有些钱能省,有些钱不能省,人情是要还的。”   狗蛋委屈道:“可是爷爷也找了,爷爷是怕季安摔到了粪坑,才去那么偏那么难走的地方去找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摔了,给旁人送红糖,都不给爷爷送。”   老人:“就算送了也留不住。”   说到这个,狗蛋直接落下泪眼,抹了抹眼泪,不高兴的端起碗走了,要不是爷爷的纵容,大伯家的夫郎哪里敢如此过分,有点好吃的就来搜罗走。   爷爷被骂不吭声,他还嘴爷爷还骂他,狗蛋生气,可是更多的是心疼爷爷。   他知道爷爷是愧疚的,对拼命供了三叔的大伯二伯家愧疚,故而任由欺负,从意气风发的中年,变成槁木死灰的老年。   还记得有一年过年,爷爷高兴喝了些酒,狗蛋问他:爷爷,你还气恨老三吗?   狗蛋永远记得,爷爷的高兴凝固在脸上,如被人当头一棍,过了几息间,捂着脸痛苦的嘶喊了一声爹的老三啊。   那个时候,季子漠的爹已经去了。   那样生不如死的模样,狗蛋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连奶奶去世,爷爷都不曾如此哭过。   从哪以后,恨季子漠爹的狗蛋没了恨,在心里把老三改为了三叔,老大家的那个夫郎再来吵闹,他只护着爷爷,不再与他争锋相对。   黑夜埋葬过往,枝头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未来,山上猛兽找着避风的地方闭目,杏花村家家户户也熄了灯。   “你陪我出去一趟。”翌日用完早饭,季子漠收拾好灶房,洗了手和齐玉道。   齐玉:“好,去哪里?”   季子漠:“柳元宝不是明天成婚吗,给他送份礼。”   齐玉:“不去。”   季子漠拽着他的手腕:“走了走了。”   原也可以不送,但想到柳元宝被原主支使的那几年,不送又有些过意不去。   不说挑水劈柴做鞋这些,就光吃上,原主就拿了许多。   柳元宝的爹把木棍都打断,柳元宝依旧如故。   原主觉得他能让柳元宝一个哥儿靠近都是恩赐,哪里知道感恩愧疚。   现在换成了季子漠,反而生出了愧疚心,希望柳元宝真的能放下过去,好好和李山过日子去。   齐玉从未想到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夫君拽着去给爱慕他的人送成婚礼。   季子漠一边拽着齐玉往外走,一边让季安照顾下季丫,记得把药吃了。   今日天气好,吃完饭没事,都在村里路两旁晒太阳聊闲话。   有空着手的,也有拿着活计的,如赵婶子,就是剥着筐里的玉米。   见到这俩人拉拉扯扯的,笑着打了声招呼:“你们这是去哪里?”   季子漠:“天气好,我带着夫郎在村里逛逛。”   另有人接:“是要去逛逛,以后在咱杏花村中,可不得知道村子里是什么样。”   季子漠说是,便带着人往前走。   两人都走过了人群,赵婶子才似想起来什么,忙站起来喊:“子漠,我早上去北地,看到你地里有不少草,记得回去和季安说,让他去薅草,要不然草多你家的麦子长不大。”   季子漠回头说了声好。   等人走远了,赵婶子撇撇嘴,和众人说:“你们瞧瞧,这两人黏糊的,比麦芽糖都粘牙。”   柳二勇家的夫郎纳着鞋底,接话道:“人家夫郎长的跟仙人一样,那个男人不得黏糊着。”   其他人也附和着,从未见过季子漠夫郎这么好看的人,不亏是县里的少爷,金银养起来的。   赵婶子啧啧了两声:“好看有什么用,又不实用,什么活计都不会干,从回来到现在,院子是季安扫,之前做个早饭,都快把灶房烧了。”   “不过从未看出来,季子漠是个宠夫郎的人,真是杏花村难找出第二人。”   这话说的可就太高了,众人忙问:“季子漠如何宠夫郎了?”   赵婶子拉了拉小木凳,坐到人群中间:“你们瞧见过季子漠干活?别说是季兰嫁走后,就是季兰在家的时候,季子漠也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   “这一有了少爷夫郎,又是做饭,又是洗碗的,那活干的别叫太麻利。”   众人震惊,柳二勇家的夫郎连鞋底都不纳了,不敢置信道:“你怕是说谎吧!季子漠能干活,还能进灶房?”   见他们不信,赵婶子拿着玉米棒道:“怎是假的,我们家和他们家就一墙之隔,有什么动静还不得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没事就贴着墙听听。   赵婶子勾着手掌,示意他们靠近点:“我跟你们说,不止这样,那少爷哥儿怕是个清高的,看不上季子漠,都不让季子漠进房睡,回来这么久,季子漠都是和季安季丫挤在一起的。”   “啥?不让睡?”   赵婶子:“可不是,在县里睡没睡不知道,反正回来都不是一个屋的,你看季子漠稀罕夫郎稀罕的样子,总不能是季子漠不愿意睡哥儿。”   说着撇撇嘴:“哪里有男人开了荤,能离的了女人/哥儿的身的,还不得想日日开垦起来。”   “我估摸着,应当是少爷哥儿不喜季子漠,你瞧他天天冷着一张脸,对我们不笑,对季子漠也没个好脸的。”   有那放得开的,捂嘴笑着接话道:“许是神童只学问上神,做男人不神,少爷哥儿不满意,把他赶出了房呢!”   “这男人不中用,用手撩拨起来却给不了爽快,确实挺让人恼的。”   “吆,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家男人不行,用手撩拨起来给不了你爽快了。”   “谁谁谁,你男人才不行呢,我男人最行,每次都爽快。”   这话说的让脸皮薄的羞红了脸,一群人哈哈大笑,开起了荤腔。   季子漠就是打死都想不到,赵婶子能大晚上的不睡觉,披着被子听他们家墙角。   柳元宝家在村尾,他带着齐玉走过去,路上叮嘱他如何说。   “我毕竟身份有些尴尬,不太好送东西,你是我夫郎,行事便宜点。”   “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去房里把东西给柳元宝就行。”   齐玉拽开他牵着的手腕,闷头走不说话。   季子漠扯了扯他的袖子:“齐玉?齐玉?帮帮忙呗。”   直到柳家门前,齐玉都没搭理季子漠,在季子漠叹气时,抬手抽出了他袖子里的东西。   知道他愿意帮忙,季子漠撞了撞他的肩,讨好道:“回家想吃什么,你点菜我给你琢磨着做。”   季子漠自觉对做饭摸出了个门道,只要舍得放油,然后盐不放太多,大多都是能吃的。   好不好吃另说,肯定不会到不能下咽的地步。   齐玉往一旁挪了一步,实在不想搭理他,旁人成婚季子漠巴巴的送礼也就算了,他与那哥儿旧情牵扯,偏偏带他这个夫郎来挡门面,此事办的实在是糟心。   可齐玉又偏偏说不出旁的来,毕竟季子漠有时叫他都叫哥们,从不曾拿他当过夫郎。   家里的哥儿明日出门子,柳家今日就把大红喜字贴了起来,陪送的嫁妆放在院中,两口箱子,两把椅子,一个四方桌,另两床厚实棉被。   柳元宝的爹叫柳大勇,是个木匠,村里需要打些什么都是找他,家里的日子虽不是多富裕,却还是不错。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摸箱子的边角,看看还有没有毛糙的地方。   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季子漠,当下就变了脸,唯恐板上钉钉的婚事出了岔子,自家拎不清的哥儿真的毁了一生。   那边拍棉被的柳母瞧见人,也是脸色一变,似是看到了浑水猛兽。   不受欢迎季子漠是不尴尬的,但因为做了渣男而遭人父母嫌弃,这就有些尴尬了。   “柳叔......”   家中的小娃跑到柳元宝房,说了声季子漠来了,柳元宝便急忙跑了出来。   只是刚到门口,柳大勇就回头怒道:“回去。”   柳元宝站着不动,一身反骨。   季子漠不曾想他们会有如此大的敌意,一时心下生起悔意,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只是此时有些骑虎难下,直接走不好,开口说话更是激起矛盾。 第58章   “柳叔,柳婶,我是季子漠的夫郎......”   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齐玉向前了一步,他走动间偏向右侧,把季子漠半挡在了身后,似是把人护了起来。   见人都望了过来,齐玉继续道:“听夫君说柳家哥儿心善,见季安季丫年岁小操持家务于心不忍,便多有帮忙,得知柳家要办喜事,我和夫君来送上贺礼,贺他嫁的良人,祝他一生顺遂,夫夫恩爱,子孙满堂。”   农家无秘密,这等八卦事尤其受欢迎,墙上若隐若现的脑袋,院门外露出的鞋尖,无不说着有人在瞧热闹。   齐玉说的话中听,柳大勇脸上好看了些,顺着他的话说:“我家元宝就是心善,爱助人,像往日赵傻子饿了肚子,都会从家里端碗饭过去,更何况是年纪还小的季丫季安。”   季子漠适时走出来道:“这几年都是村里人的帮衬,我们三个才活出个命来,若不然怕是早就饿死了,子漠虽然嘴上没说,心里确是记得的。”   “像季丫去河边洗衣服,遇到了婶子大娘的,大多都是拿过去帮忙顺手洗了大半,季安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能打理的了五亩田地,也都多仗着村里的叔伯爷爷等。”   齐玉双手递出手中的一块红布:“这是我让夫君买的,一点心意,还请莫要嫌弃。”   柳元宝这几年贴到季家,明里暗里被人骂不要脸,现下被归为热心帮衬季丫季安,当下就喜的元宝娘眉飞眼笑。   不管如何,对外有了话说,谁再敢说她家元宝,她非撕烂那人的嘴,就是对着女婿家,也是有了话说。   上前接过齐玉手中的一尺红包,察觉到里面有东西,打开一看道:“还有把梳子?”   齐玉点头道:“还望莫要嫌弃。”   站在门口的柳元宝转身泪流,元宝娘爽利笑道:“怎会嫌弃。”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季子漠和柳大勇道:“叔,等你忙完这阵,看着帮我打个床。”   柳大勇摸索着柜子边缘的手一顿,诧异道:“你家不是有两个床,怎么还打床?”   季子漠随口道:“有个床沿的木头快断了,重新做一个。”   柳大勇站起身:“胡说,你家两个床都是我打的,用的水曲柳,这才几年,就是小丫在上面天天蹦跶也不可能断了。”   说着就放下挽起来的袖子:“走走,我去你家里看看,就算是断了,修补一下就行了,哪里需要重新做一个。”   “补一截木头在床下的位置,不费钱也不难看,重新做一个不是凭白浪费钱。”   砸招牌的话柳大勇不能忍,季子漠说错了话,忙胡诌解释了一番,又说是想着两个孩子大了,让他们分开睡。   柳大勇当下就皱了眉,说季丫不过是五岁,而且现在大冬天的,分开睡能暖的热被窝?想分不也得天气暖和了。   季子漠连连点头,言是想着天气暖和的时候,就是提前和他说。   柳大勇这才点了头:“行,不急的话,那我就年后天气暖和点了再做。”   季子漠面上说好,心里欲哭无泪,为什么这里没有家具店,村里有木匠,他找外村的是得罪人,找柳大勇,一拖拖到了年后,还天暖和,遥遥无期。   之前没钱就算了,现在有了钱,还是要挤一张床,连翻身都不敢。   季子漠牵住齐玉手腕:“叔,我和夫郎先回了。”   柳大勇嗯了声:“明日带着夫郎过来吃席。”   季子漠:???   似乎,也不用这么大的前后反差。   柳大勇一锤定音,不给拒绝的余地,季子漠言明天要去县里找些事做,柳大勇说行,那让你夫郎过来吃席。   两人恍恍惚惚的出了柳家,季子漠和齐玉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画面,露天大席上,齐玉格格不入的坐着,中间可能遇到各种婶子大娘的问话,也可能有另外一些他们俩想不出来的情况。   走到人少处,齐玉一本正经的说:“家里编的有几个筐,我明天去县里卖编筐,你去吃席。”   季子漠忽而大笑起来:“放心放心,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社恐人士。”   齐玉:“什么是社恐?”   季子漠:“不敢去吃大席的人。”   两个人还未到家,季子漠要打床的消息就长了翅膀,在柳大勇门口听墙角的人跑向热闹的人群,恨不得长八条腿。   到了跟前粗喘着气:“季子漠带着夫郎去柳大勇家了。”   纳着鞋底的人哎吆了声:“柳大勇没把他打出去?”   “没打,说是元宝要成亲了,送了礼,一把桃木梳子,还有一块红布,瞧着可不小。”   “礼还怪厚的,还算是有良心的,跟他爹娘不一样。”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又是哄着柳元宝不嫁人去当牛做马的呢!”   从柳大勇家跑来的人细细的把事说了一遍,听到季子漠说心里记着这些年大家的帮忙照顾,心里都跟喝了热水一般的舒畅。   再想着帮忙找季安,季子漠每家送了包红糖,当下都夸了起来。   那人把事说完,又随口说了两句季子漠要打床的事。   她不知道赵婶子之前的八卦,想着这也无甚要紧的,谁知她话刚出口,一群人就齐齐的啊了一声。   鞋也不纳了,玉米也不剥了,豆子也不捡了,全都伸长了腰追着她问打床的细节。   “哎吆我的天,话都前后不一样,肯定是心里有鬼。”   “肯定的,你见哪家有五岁的孩子单独睡一个床的,而且大冬天的,闲着没事怎么琢磨这事。”   “一定是他打床自己睡,要不然三个人睡一张床多挤。”   那人适合的追问了句:“什么三个人睡一张床?”   “哎吆吆,你还不知道,我跟你说.......”压低声音:“季子漠他那处不中用,不行,县里的少爷不让他上床,现在两人成婚这么久,有没有让碰还不一定呢!”   那人震惊的张大了嘴:“啊?”   “我猜一定是洞房花烛夜季子漠一脱裤子,少爷看到只有手指那么粗,就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不对不对,也有可能是洞房了但是太快了,让少爷失望了。”   “那少爷长得好,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所以季子漠宠着不让他干一点活,就是想早点回房抱着夫郎睡。”   成了婚的妇人和哥儿聚在一团,自觉小声的讨论上,脸上皆是兴奋,唯有成亲不久的新人脸颊微红,想离开又舍不得听八卦。   不知何时外围围了圈男人,有个人开口道:“季子漠也真够不中用的,直接打一顿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坐着的哥儿抬头不高兴了:“你以为别人都是你,动不动就打一顿,季子漠是读书人,读书人动口不动手。”   另一个哥儿接着说:“还是嫁读书人好,不动拳头子。”   被说的那个男人看着那哥儿道:“嫁读书人能伺候的你?昨天你在你男人身下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叫声那么大,我路过都听到了。”   他话说完,围着的人就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哥儿恼的拿起赵婶子筐里的玉米就砸了过去。   唢呐奏着喜乐,从清水河上游而来,桃花村的人欢欢喜喜的来接人,杏花村里小孩疯跑着,争抢着去捡喜糖,唯恐去的晚了就没了。   季丫和季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季子漠便让他们俩先去。   他们跑走后,季子漠才和齐玉锁了门过去,这边还没走到地方,那边就有小子往这边跑。   临到跟前道:“季子漠你怎么才来,大勇叔让我来叫你,快点啊,桃花村的都来接人了,他们把元宝接走,我们就开饭了。”   说完就又跑了去。   季子漠看向一侧的齐玉:“看来在劫难逃了。”   齐玉回头看向来时路:“我记得家里的门没关,你先去,我回去关好门再来。”   知道他是玩笑话,季子漠如哥俩好般,搂着他肩头笑道:“不错啊,性子活泼点了。”   属于男人的气息压来,齐玉微微有些不习惯,未曾躲开,任由他搂着,只耳朵红的像是着了火。   两人来到,赵婶子等人眼都亮了,热闹的围上来嗅了嗅鼻子,尤其是围着齐玉,靠的近的彷佛他是黄金白银,软面香饽饽。   齐玉求救般的抓住季子漠,季子漠忙上前把人护在怀里,笑着退出赵婶子等人的包围圈。   其他人彷佛得到了结论,便都互相使着眼神散去。   欢闹中,季子漠扯着齐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省的柳元宝看到他。   夫夫两人拜别父母,柳元宝奶奶在他头上插了节柏枝,杏花村与桃花村离得近,原柳元宝也未觉得有什么,现下奶奶眼中带泪,他娘也背过身抹眼泪,当下就也哭了出来。   李山把柳元宝背到了扎着红布的牛车上,柳家的妇人把他脚下的鞋子脱下来,换了双李山拿过来的新鞋。   出门不穿娘家鞋,一生不走回头路。   杏花村这边送嫁,是叔伯大爷抬着嫁妆在前,一门的兄弟站在牛车两边,手扶着牛车送出一里地,象征着娘家有人撑腰,莫要欺了人。   柳家家族大,兄兄弟弟的站了长长的两排,年纪大些的站前面扶着牛车的车框,年纪小的跟在后面。   唢呐响起,桃花村赶车的人挥了下鞭子,柳母端了盆水站在院门外。   她泼了水,哭喊了声元宝,元宝当下就回头哭着叫了声爹娘。   柳父摆摆手,让他莫回头。   季子漠在人群后,碰了碰齐玉,偏头轻声问:“为什么要在头上和嫁妆上放柏枝。”   齐玉诧异他连这都不知道:“柏树四季常青,故而寓意:健康长寿,柏又谐音百,所以又是百年好合,百子多福。”   季子漠哦了声,点点头道:“有道理,那我们当时成婚的时候,你头上怎么没有这个?”   不等齐玉答,季子漠又道:“也对,我是入赘的,应该我森*晚*整*理头上插这个,当时也没人和我说。”   像火烤化了冰雪,整块的冰化成了一汪水,齐玉低声问他:“有人和你说了又如何?”   季子漠随口道:“说了我就自己去折一截插头上呗!”   热闹的送嫁队伍渐渐远走,季子漠望着前方,不知怎的想起来原主姐姐季兰嫁人时的场面。   背了一个包袱,跟着那个矮矮的货郎远去,什么都没有。   除了抬嫁妆的叔伯,其他兄弟只送一里地便转了回来,见到一群人往这边回,柳大勇便张罗着让大家坐,坐下开席。   来热闹的人多,只送礼的人有席坐,这里家家户户人口多,有懂事的,便一家来一两个人,有图巧的,便一来一家,一家人占一张桌子。   一个不大的桌子挤着坐十三四个人,大冬天的,抱在怀里的孩子大多吸溜着长鼻涕,有的还伸着舌头舔一舔。   季子漠脑子快要转到冒烟,想着怎么偷溜。 第59章   季子漠转头一看,齐玉头上都快出了薄汗,见他看过来,嘴巴张合了几次,最后道:“我觉得我肚子有些疼,需要回家一趟。”   季子漠脸色一变:“肚子疼可是大事,耽误不得,得赶紧回家休息休息。”   季安正在和村里的小孩玩着,屁股被人踢了下,他回头就见季子漠扶着齐玉。   站起来:“大哥。”   季子漠正色道:“你嫂嫂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你们想在这里吃在这里吃,想回家吃回家吃,照顾好季丫。”   季安不放心问嫂嫂是否有事,季子漠说没事,回家躺一会就好了。   两人离去,季安又蹲下和村里的孩子玩石子。   一个孩子吸溜了下鼻子:“季安,你嫂嫂好好看啊!我以后也要娶这么好看的夫郎。”   季安:“那是因为我大哥是神童,还长的好看,你这么丑,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我大哥像你这么大,都会背好几本书了。”   那孩子又吸溜了下鼻子:“你大哥这么厉害,你也和我一样,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季安得意道:“我会,不止我会,季丫也会,大哥给我们开蒙了,不止写字,我还会背书。”   几个孩子说着不信,季安当下就找了根小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给他们看。   柳大勇就转了个身,季子漠和齐玉就全都不见了,他不由的扬声问季安。   季安站起来说:“我嫂嫂肚子不舒服,大哥陪他回去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道,刚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肚子不舒服了。   季安又道:“我大哥说没事,回去躺一会就好了。”   季丫在和几个小的孩子蹲在一处,比着手中的糖果,你有一块,我有两块的。   听到季安的话,双眼一亮,抬头高兴道:“是我要有小侄子了。”   杏花村民风淳朴,开了席,婶子大娘的也看顾着季丫,给自家孩子抢菜的时候,也给季丫夹一筷子。   季丫吃饱了又跑去玩,柳寡妇才道:“赵婶子个嘴碎的,还说两人分房是那少爷看不上季子漠,这不是把孩子都种肚子里了。”   另有人道:“可不是,我刚才可是凑近闻了,那少爷是有哥儿香的,闻着还挺好闻,哥儿香越浓,哥儿的身子越软,这身段,不怪乎季子漠宠着呢!”   疾步回到家的季子漠完全不知自己有了个孩子,关上院门,齐玉心怀愧疚:“我们把季丫和季安留在那里是否不太好?”   季子漠想了想不保险,又去把院门插上:“没事,饭菜是干净的,就是我们俩比较矫情而已,吃席的场面他俩熟悉,往日里谁家办事,碰到了都让他们俩跑去吃。”   被说矫情的齐玉:......一时不确定自己算不算矫情。   一人烧锅一人做饭,简单吃了些,随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齐玉顺手搬了些竹条出来,动作缓慢笨拙的绕着竹条。   掌心的伤开始结疤,缠着的白布已经解了去,不疼就是有些发痒。   齐玉的手提笔熟练,握弓箭也熟练,就是拿竹条还有些笨拙,有时候绕错了,便要再拆出来。   季子漠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犹如一座石雕般。   云来云去,彷佛过了半生,季子漠拉着小木凳上前,轻柔的拿起齐玉的指尖。   什么话都未说,又好像说尽了话。   齐玉自知道季子漠爱手胜过爱脸,便也珍惜着自己的手,可他太过笨,再珍惜,也是有了伤,犹如玉器落在地上,不再完美。   他想抽出自己不再完美的手,想用衣袖遮住手,猛不防被人拉到了怀里,季子漠脸埋在他肩上,喃喃了句什么话,哪怕离的这般近,齐玉都未听到。   这个胸膛还算不得宽厚,却温柔的让齐玉有些发软,他另一只手还拿着竹条,过了片刻,把头轻轻靠在了季子漠的肩上。   阳光下,两人如交颈的天鹅,互相依偎着,季子漠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心疼齐玉连编筐都要学。   齐玉同样痛恨自己的无能,心疼着季子漠藏在深处的焦虑忐忑。   院门被人扣响时,两个人已经编了一个筐底,季子漠编,齐玉给他递竹条。   季子漠想着应该散席了,就未让齐玉去床上躺着装病。   他站起身去开门,门外的赵婶子面上笑的如一朵花,瞧见院里的齐玉拿着竹条笑道:“你这都怀了孩子还干活,也不多歇歇。”   听到说齐玉怀了孕,赵婶子那叫一个心急,散了席就来打听虚实。   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她说话的真假。   二来是为了自家的老二,明年又到了科举,季子漠定是要去的,去之前肯定休了齐玉,这要是弄了个孩子,就不好办了,她可不想让自家儿子当后爹。   一进来看到齐玉在干活,赵婶子那叫一个欢喜,看来不是个躲懒的,以后能调教出来。   笨归笨,愿意干活就行,到时候她多练练,保管让他变成家里地里的一把好手。   听到怀孕这个词,季子漠差点没一脚摔到地上,齐玉也是茫然的啊了一声。   季子漠把自己的小凳子给赵婶子坐:“赵婶子怎么说我夫郎怀孕了?”   赵婶子坐下来:“这不是季丫说的,季丫说要有小侄子了,现在村里人可都知道了,你这夫郎怀了。”   季子漠笑道:“没怀孕,季丫不懂胡说的。”   赵婶子面上露出不信,季子漠头疼的说真没怀孕。   赵婶子迷茫了:“那你们为啥不睡一起?”   要是真是这个少爷哥儿矫情,那以后会有的烦。   季子漠+齐玉傻眼:“赵婶子怎么说我们不睡在一起了?”   偷听墙角的赵婶子尴尬了,眼珠乱转道:“这,还不是季丫说的。”   季子漠:......心塞了。   想了又想,才找出一个借口:“这不是季丫病还未好全,我夜里放心不下,怕她踢了被子。”   赵婶子撇了撇嘴,对这理由是一点都不信:“你那一张床挤三个人睡觉多难受。”   季子漠不想和她争论,只道:“等季丫病好了就回房睡。”   赵婶子原想就两人分房睡的事再多说两句,后想起自家老二还等着接手齐玉呢!又把让两人睡一起的话收了回去。   笑眯眯的眼神夹杂着评估算计,犹如是在看家里的鸡鸭吃多少粮食能下几个鸡蛋。   季子漠横跨一步遮住了齐玉:“赵婶子,你刚才是说,现在全村的人都以为我夫郎有孕了?”   赵婶子道:“那可不是,你家季丫说自己要有小侄子了,可不是全村人都知道了。”   齐玉的手不知不觉间覆上了腹部,他与季子漠诸事没有,若是真的有了孕,那季子漠真是当了王八。   季子漠想到流言流语脑仁疼,去厨房拿了三个鸡蛋:“赵婶子,闹了误会,烦请你跟村里的人解释解释。”   若不然时间久了,到时候烦。   赵婶子手接过鸡蛋,嘴上却道:“哎呀,都是邻里邻居的,替你解释解释要什么鸡蛋。”   季子漠心里觉得好笑,嘴上故意没说话。   赵婶子不曾想他不搭话,有些讪讪的伸出手:“要不这鸡蛋我不要了?就几句话的事。”   季子漠这才又说了几句,让赵婶子欢欢喜喜的拿着鸡蛋离去。   她走出了院门,齐玉才敢笑出声来,季子漠看他笑,自己也笑了起来:“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齐玉点点头。   季子漠看着门外眯了眼尾,他怎么感觉刚才赵婶子盯着齐玉笑的不对劲,但是具体能有什么事,他也想不出来。   季丫和季安玩到晚半晌才回,两人似是遇到了高兴的事,还未到家就喊着大哥,嫂嫂。   院子里,季子漠手中拿着竹条靠在鸡窝那侧的杏树上,不苟言笑的还挺唬人。   齐玉看了他两眼,伸手抽他手中的竹条。   竹条锋利季子漠怕划伤他,忙松了手,末了道:“傻不傻,你说一句我不就给你了。”   “怎么,你怕我真的动手打人了?”   说着看向他的手掌:“还疼吗?”   齐玉:“不疼了,结疤了有些痒。”   季丫季安跑进院中,一眼看到脸色泛冷的季子漠,不知发生了何事,脸上的高兴瞬间褪去。   懂事的孩子缩了脖子,眼神怯怯,季子漠还在想自己表情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就见一旁的齐玉扔掉了竹条,走过去把季丫季安拉到了堂屋。   让两人坐在一侧,他自己走到另一侧坐下。   季丫季安睁着眼睛看着齐玉,齐玉做不到随时随刻的想笑就笑,只能放柔声音道:“我没怀孕,以后家中的事莫要多和旁人说。”   自己的小侄子没了,季丫眼露失望,随后听话的点头:“以后家中的事情不和旁人说。”   季子漠抱着胸倚靠在堂屋的门框上,瞧着似模似样的三人似笑非笑。   齐玉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点点头道:“嗯,没事了,以后莫要多说就好,去玩吧!”   季丫季安缩着脖子瞧了瞧季子漠,季子漠笑道:“怎么,不听你们嫂嫂的话了?”   季丫季安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危机,忙牵着手跑了出去。   齐玉心虚的坐在方桌前,季子漠一步步逼近,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在他耳边道:“齐玉。”   温热的呼吸如薄雾笼罩着精致的耳朵,像羽毛拨弄着耳尖,一直痒到心底。   齐玉知道季子漠离自己有多近,近到他只要一侧脸,就能看到季子漠含笑的眼眸,碰触到他高挺的鼻尖。   齐玉紧绷的坐着,想转身却不敢转身,故作镇静的应了声:“怎么?”   “我想说,这样很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压着自己。”   身后的人早已退了去,整个堂屋只有齐玉一人,可他仿若不知,依旧紧绷着身子。   过了一会,精致冷然的面容缓缓笑开,像是春日里的海X棠花。   那颗心,一笔一划,刻下了季子漠三个字。   季丫季安见季子漠又带了笑意,便彻底放下心来,又开始高兴的打扫起来猪圈。   季子漠站在猪圈旁看着俩人忙活,实在难以理解他们对于养猪的狂热。   “买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你扫了有什么用。”   季丫想起高兴的事,激动的跳起来道:“大哥,二虎爹知道我们要养猪,说等下给我们抱两只猪崽过来。”   话刚说完,虚掩的院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声如洪钟的二虎爹用扁担挑着两个筐,身边跟着流着鼻涕的二虎。   “季丫,我给你送猪崽来了。”   季丫季安啊的一声,忙跑出来迎接家里的新成员。   站在一旁傻眼的季子漠:......   听到猪走出来的齐玉:......   二虎指着筐里的猪崽,吸溜着鼻涕骄傲道:“这是我给你挑的,是跑的最快的,一个粉的,一个花的。”   季丫摸了摸猪崽的毛,星星眼感激的看着二虎。   三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二虎爹把扁担放在一边,看了看猪圈的位置,把猪崽挪到猪圈里。   猪崽入圈,速度快的让季子漠卡壳。   齐玉不知何时围着猪圈走了一圈,回到季子漠身边,低声道:“我没闻到臭。”   季子漠:......这小猪崽子才哪到哪。   偌大的院子,三个孩子叽叽喳喳,两个小猪崽哼哧哼哧,季子漠无语望天,齐玉眨眼望他。   “叔,家里是想着买猪来着,只是现在手里不宽裕。”   二虎爹拍了拍手:“这有啥,这猪崽我卖给别人都是一个二百六十文,这两头你一共给我五百文,钱不急,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就行。”   季子漠顽强抵抗:“没开春,山上也没什么猪草,还没东西喂......” 第60章   多合理的借口,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二虎爹就高声道:“这有什么,我等下给你送两袋麦糠麸皮过来,干的猪草也给你拿点,刚好今年我存的多。”   季子漠:......   农家人欠不欠的都是一句话,也没有写欠条的,事情解决,二虎爹领着二虎风风火火的离去。   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在季丫季安的喜悦中,季子漠蹲在院子里,手搭在腿两侧,唉声叹息的沮丧。   齐玉蹲在他身旁,轻声道:“真的那般臭吗?现在猪还小,等过完年再看看有没有法子把猪移出去。”   季子漠手臂放在膝盖上,下巴搁在胳膊上看向地面:“不是因为这个。”   “就是有些烦躁,感觉一团的事,过年还要办年货,旁人家又蒸又炸的,我这简单炒个菜行,其他的也不会。”   季子漠把视线移向他,眉眼都是委屈:“还不知道怎么学,我连饺子都不会包,汤圆更是别提。”   季兰走后,家里的条件不好,过年都是季丫给他手擀份白面条,她和季安吃些杂面。   过不过年,热不热闹,季子漠自己是不太在意,但这不是一家之主,总得让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过年。   小猪哼哼,季子漠:“哦,我还刚欠了五百文。”   现在送不行,前脚刚说手头紧,后脚送钱,不好解释。   “我们。”   “什么?”   “我们连饺子都不会包,我们刚欠了五百文。”   齐玉话不多,季子漠不找话时,他能安静一天。   夕阳落了山尖,唯留下余晖,齐玉就那般静静的看着季子漠,清澈沉静却又坚定到无坚不摧,把季子漠的我,变为我们。   季子漠蹲在地上,探入齐玉的眼底,就像沙漠遇到了绿洲,那一汪水无知无觉间渗到了他的心底。   赵婶子得了三个鸡蛋,当下就走到了人群中,昂着脖子彷佛战败后杀回来的将军。   对着嗑瓜子的柳寡妇轻蔑道:“谁说我胡说?那少爷夫郎就是不让季子漠睡,哪里把孩子种到肚子里了,我刚去问了,没怀孕。”   柳寡妇呸的一声吐掉瓜子皮:“季丫说要有小侄子了,你们大伙都听到了,又不是我瞎说的,季安才几岁,小侄子除了季子漠的,还能有谁的,她还能有三个哥?”   柳寡妇冲着众人抬了抬手:“瞧见没,季子漠还给了我三个鸡蛋,让我跟大家解释清楚,别瞎传怀不怀孕的。”   又不是自己家的夫郎,怀不怀孕的都不是自家孩子,知道没怀孕,又开始问了:“那是奇怪了,没怀孕为什么分房睡,是不是你弄错了。”   赵婶子得意道:“你别不信,我刚才可是问了季子漠,季子漠也承认分房睡了,跟我说什么不放心季丫,担心她踢被子,这句话你信吗?”   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八卦,柳寡妇当下跟着道:“我才不信,季丫活蹦乱跳的,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有季安在,季安可比季子漠靠谱多了。”   “就是,季安和季丫都是季兰带大的,季安比季丫大五岁,季兰忙的时候都是季安背着季丫,季子漠什么时候照看过。”   至于季子漠娘,算了,不提也罢。   说到季兰,有人就问了。   “哎你们说季兰嫁哪里去了?怎么也不让我们去添妆,这嫁人嫁走了,几年也没回过娘家。”   “不知道,要不是季子漠和季丫季安都说是嫁人,我还以为是跟着人跑了呢!”   “应该不是,二虎娘说早上看到季兰跟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走了,季子漠和季丫季安在门外站着,季丫季安哭的不行。”   “哎,也没个长辈帮衬着,办事都没有个办事的样子,姑娘嫁人顶顶重要的事,有钱有有钱的排场,没钱有没钱的排场,家里得把架势摆足了,往后到了婆家旁人才不敢随意欺负。”   “谁说不是呢!”   吃了饭,季子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又把几个房间看了一遍。   齐玉也不说话,就跟着他转悠。   季安季丫瞧见了,不知道什么事,也跟在后面转悠。   季子漠转悠后回到院子里,齐玉转头看他,季丫季安抬着头看他。   “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过了好一会,季子漠恍然大悟,指着墙角:“那一堆柿子呢?”   齐玉随着他的手看过去,是没了......什么时候没的,两人都没注意。   季丫季安眨眨眼齐齐道:“放地窖了啊!”   季子漠掏了掏耳朵:“地窖?咱家里有地窖?我怎么不知道。”   就这几间房一个院子,季子漠都不知道家里有地窖,齐玉看着季子漠有些叹为观止。   季丫一跳一跳的,带着季子漠和齐玉走到屋后面:“大姐自己挖的,她让你帮忙,你说看书又说地窖没用,一直说地窖没用劝她别挖,大姐有些烦说不想和你争,就没在院子里挖,挖在了这里。”   季安:“你们做饭的时候,我就和季丫把柿子挪到了地窖里。”   屋后面是三分菜地,地窖在离墙两步远的地方,季安扶着木梯下去,季子漠随后而下,他接过季丫,又伸手扶着齐玉下来。   地窖挖的不小,季子漠很难想像,一个女孩子挖了多久。   一个水缸半人高,胖的累赘,季安扒拉着缸沿,从里面麦糠中扒拉出来一个柿子:“大哥,柿子都在这里面呢!要吃吗?”   季子漠:“太凉,拿几个到上面烤着吃。”   季安说好,就又弯腰去扒拉柿子,扒出来递给季丫,季丫拿着放在一旁的小筐里。   季子漠手摸着缸沿走了一圈:“这个缸也是大姐自己弄下来的?”   季丫说:“对呀,大姐睡不着的时候,就出来挖地窖,有一天就突然挖好了,她晚上把缸挪出来说放到地窖,我和季安要帮忙她不让,大姐把缸背在身上,还跟我们笑着说,看看缸能不能把她砸死。”   “小丫当时害怕死了,然后大姐在底下笑,说没砸死,还哭了,我问她为啥哭,她说背缸太累了。”   说完季丫低着头哭了:“大哥,我想大姐了。”   季子漠背过身,眼眶也有些泛红,似是无数酸楚涌上心头。   他叉着腰站的沉稳,却是肉眼可见的难受。   齐玉很笨,不会安慰人,他挪了半步上前,把手轻轻落在了季子漠头上,学着他哄他的模样,慢慢揉了两下。   季子漠傻了一瞬,转头看到他清晰可见的担忧与心疼,猝尔笑了。   似是吃了灵丹妙药,那些酸楚退到了心底,发疼的嗓子口通顺了起来,话能吐了口。   季子漠拉下他的手,牵着走到季丫面前蹲下:“到时候我打听打听大姐去了哪,带你去看她。”   季丫看着他,哭的断断续续道:“我,我知道,大姐说,姐夫是镇平县,王家村,叫王大柱。”   季子漠怔楞了下,随后承诺道:“年前事情多,等到过完年,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我带你和季安去看看她,好不好?”   季丫季安点头如捣蒜,追着道:“大哥说话算话。”   季子漠点头:“大哥说话算话。”   季安爬着梯子出了地窖,季子漠把季丫抱出了地窖,让季安带着她去玩。   季安说:“我守着季丫去村口的杏花树下玩,那边有粗沙,大哥刚才教我的几个字我还不会写,我去沙子上练练。”   他牵着季丫蹦蹦跳跳的走了,不用操心生活,季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季子漠见齐玉在地窖里不出来,又扶着梯子下了去。   齐玉蹲在角落动作着,从背后看不出在做什么。   “怎么了?”   “酒。”   “什么?”   齐玉侧过身,指了指:“封坛的酒。”   埋在泥土里的坛子一朝露面,上面沾染了块块湿泥,季子漠蹲下身。   坛身上用浆糊贴着纸张,红色早已褪去痕迹,季子漠用拇指抹去上面泥土,能隐隐约约看出女儿红三个字。   大户人家女儿出生,会在家里种桃树,埋一坛女儿红,待到出嫁时取出。   农家女孩不值钱,如此做的寥寥无几。   原身父亲是秀才,不知是真心疼爱,还是附庸风雅,埋了女儿红,种了桃树。   两人把女儿红又埋在原地,齐玉不解道:“桃树种在哪里了?不应当是种在院子里吗?”   季子漠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就是现在杏树的地方,桃树在我爹死的那年枯了,后来移了杏树进来,埋在树下的酒应该是季兰移到这里的。”   季子漠就地坐在地上,齐玉随着他坐下。   “我爹死后,我娘除了对...我和声细语,对季兰,季丫季安非打即骂,脾气不定,上一刻一家人好好吃着饭,下一刻就能掀了桌子,揪住刚会走的季丫打一顿。”   “上一刻喊着下地干活,下一刻就烦的踹门,说不去了要回屋睡觉,有时候想明白了,又在夜里哭整夜,说不该打人,说以后再也不打季丫季安了,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日子依旧。”   “季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她抱着季丫季安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上地干活都要把季丫背在背上。”   “她熬了很久,前几年我娘死了,原本就穷的家办过丧事后是一文都不剩了,季兰来找...我,想让我帮把手,能不能每天从书里抽出点时间,哪怕是扫个地都行。”   原主的记忆季子漠都有,脑海中那个瘦弱姑娘站在黑夜的阴影里,快要崩溃,想要得到一丝希望,一丝救赎,只要原主说个好,她都不至于绝望。   那个时节,她要的不是原主做些什么,只想证明,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不是一个人,她的弟弟能帮她撑一撑,哪怕是言语上的。   季子漠眼眶有些红,对齐玉耸了耸肩道:“怎么说呢!就拒绝了,还说他要去县城见友人,都无一身合适的新衣。”   “她从阴影走入黑暗,彻底麻木了,几天后她捧了一身新衣进来,上面还有三两银子,说她选了个人家,这是她的聘礼,不要问她嫁到哪里,以后就当家里没有她这个人了,天高路远就当她死了。”   她嫁了谁,嫁到哪里,一点信息都没告诉原主,却背地里和季丫偷偷的说了,还是未狠下心。   “我上次拿回来的野鸡记得吗,你不会真信是捡的吧?”   齐玉是个很好的倾听着,他静静的看着他,不打扰不询问,等到被问时才会开口回答。   “不信。”   季子漠诧异:“不信那你没问我?” 第61章   齐玉静了一瞬,认真回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若不想说,我问了你不过是找借口哄我罢了。”   季子漠笑了下:“那个鸡是山上猎户屠峰送的。”   解释道:“嗯...屠峰是季兰喜欢的人。”   齐玉拧眉道:“屠峰不喜欢季兰?”   季子漠:“喜欢。”   这下齐玉不解了:“既然互相喜欢,为何......是屠峰出不了聘礼?”   季子漠:“这个不是,有一说一,这个是季兰自己选的,屠峰拿了五两银子过来求娶季兰,是季兰拒绝的。”   原主像是不惹尘埃的人,只要家里有人照顾好他,有吃有喝被人供着,季兰嫁给谁都与他无关。   齐玉不解:“为什么?”   季子漠:“她太想逃离这个家了,嫁给屠峰,离杏花村太近了,往后余生,再难剥离。”   原主要靠人供养,季丫季安都是稚儿,太难了,生活上艰辛也就罢了,原主一副理所应当,本该如此的模样,让季兰看不到尽头,满心绝望。   “逃离季家,和嫁给喜欢的屠峰,她选了前者。”   “说起来,季兰比较像老大老二家的孩子,决绝,季子漠当时是神童,在旁人看来,只要熬过守孝的几年,就可以科举,她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他说季子漠是神童,彷佛是旁观者,齐玉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未曾多想,只道:“应是熬不下去了。”   季子漠点点头认同,如果原主能让她稍微看到点希望,她或许能坚持。   原主这个人,说白了,就是觉得自己是鸡窝里的凤凰,自持身份,看不上窝里其他的小鸡,活在自己腾飞的梦里。   季子漠停了话,转头看着齐玉:“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齐玉抿了下唇角,道:“你以前...做的不太好。”   季子漠搂着他的肩头笑道:“说话的这么委婉?那是相当不好。”   季子漠的手劲大,齐玉坐的笔挺的上身重心不稳,往他那侧倒了倒。   一束光从地窖□□下来,落在两人的脚旁,季子漠搂着齐玉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孤身一人嫁到外县,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不知道季兰过的好不好,希望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外一个火坑。   他刚才倒是没哄季丫,等到年后是要去看一看,看看那个苦了这么多年的瘦弱姑娘是否得到了幸福。   女儿红重新被埋在了地下,季子漠回头看了着,走的时候应当是不幸福的吧!酒都未打开喝一口。   季子漠心中无限感慨,从外看却是孤寂。   头上落下一个手掌,在他发上生疏又轻柔的揉着,季子漠头微动,眼睛往上看着,表情再次傻眼。   “你不知道男人头是不能随便摸的?”季子漠倒是未躲开齐玉的手,只是打趣的看着他。   齐玉猝的收回手,若无其事的垂下眼帘道:“你也摸过我的。”   季子漠:......额“好像也是。”   反思道:“估计你有时候像小孩一样迷茫,我就把你当小孩哄了。”   齐玉瞥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木梯旁。   季子漠忙跟着起身:“生气伤身。”   地窖多潮湿,两人刚才席地而坐,身上沾染了湿泥,特别是P股那处。   齐玉脚踩着梯子的横木,季子漠看到他身上有泥,想也未想的就拍了上去。   饱满富有弹性的P股被人拍了下,而那手似是找到了家,停在上面忘记了离去。   齐玉震惊回头低眸,对上季子漠同样震惊的眼神。   齐玉的视线移到他的手上,季子漠的视线跟着他移了过去,随后反应过来急忙收回。   糟糕,一不留神又把齐玉是哥儿疏忽了。   齐玉脸红的像煮熟的虾,逃一样的爬出地窖。   季子漠站在梯子旁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来哥儿还是和男人不一样,手感差的有点多。   这要是换别人,不得踹他一脚喊声流氓?   季安原是想去村口杏树旁练字,想着猪还未喂,就烧水给猪崽拌猪食。   季子漠追出来时,齐玉已经用凉水洗了把脸,若无其事的帮着季安提猪食桶。   季子漠走过去伸手接过,隔着猪圈墙倒在了猪食槽里。   他见齐玉垂着头似是不想再提,也就识趣的没多说。   “我明天去一趟县里,把写好的对联送去远山书肆。”   “嗯,好,我跟你一起。”   季子漠的脚步停顿住:“你跟我一起?”   齐玉点头:“嗯,一起。”   季子漠好奇道:“怎么突然敢去县里了?不怕别人议论纷纷了?”   齐玉只道:“总是要去的。”   有季子漠陪着,好像就不再惧怕了,心底的那份信任不知何时而来,齐玉知道,季子漠会挡在他身前,护着他。   只要是这样,哪怕闲言碎语的嘲讽到了耳边,也无什么重要的。   吃完傍晚的饭,四个人围在饭桌前,齐玉执笔,季丫季安兴奋的说着明天要办什么年货,季子漠时不时的补一两句。   写了满满一张纸,齐玉停下笔一样样的念着与他们核对。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却听的季丫季安开心不已,彷佛已经森*晚*整*理买了回来。   翌日一家四口关了院门,季丫跳着往杏树下跑,钱多来的马车就停在了这处。   刚才吃饭时,季子漠看着赵傻子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未说。   此时齐玉走在他身旁,问了句。   季子漠揉了揉冻冰的耳朵道:“他那头剪的跟狗啃的一样,我原想着带他去县里修理下,然后就想到现在没有理发这个职业。”   齐玉奇怪看了他一瞬。。   季子漠不解:“怎么了?”   齐玉收回目光:“没事,可以带他去无涯寺,让主持帮忙。”   季子漠:“那算了,又不出家刮什么光头,等下看看县里有没有帽子,有就给他买一个,要不然看的我难受。”   因年底拉人的生意好,村里有牛的也有架了板子停在路口拉人的。   季子漠和齐玉自然是上钱多来的牛车,季丫稳稳的坐在赶车的钱多来身后。   用小手戳了戳他的腰。   钱多来回头,季丫笑的眉眼弯弯,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粗布裹着的白面饼子,还冒着热气。   她拆开粗布,拿了一个递给钱多来,又把另外一个认真的裹了起来,放在衣服里暖着。   钱多来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小丫接了过来。   季子漠逗她道:“我说今年的饼子怎么少了俩,不过你这有点小气啊,就给一个。”   钱多来说一个够吃了,季丫拍了拍自己怀里的饼子,开心道:“大哥你说去远山书肆,我知道呢,这个是苍明哥哥家开的铺子,上一次我们没见到苍明哥哥,这次说不定能见到,我要带饼子给他吃,这个是一锅里面最好看的一个。”   钱多来也跟着逗她,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子,失望道:“原来我的不是最好看的。”   季丫忙摆摆手解释:“你这个也好看,是第二好看。”   小孩的话引得众人笑着,季子漠随大流的笑了,小臂被人轻轻握了下。   齐玉碧海蓝天的双眸悬挂着关切,季子漠身子歪向他,低声笑道:“我没事。”   宠溺温柔在他眼底蔓延,只是此时自己难以发现。   今日天好,三辆牛板车上都坐了人,原是季子漠和齐玉并肩坐在一侧,后赵婶子和赵满上了来,赵满局促的坐到了齐玉身旁。   齐玉眉头皱了下没说话,季子漠低头和季丫说着话,也未看到。   坐车的有,脚力好走路的也有,三辆牛车都挥了鞭,大家各自聊着天。   走路的男人朝着钱多来车上喊:“季子漠,赵满,大男人坐什么牛车,还行不行啊!”   赵满被臊的当下就跳下了车,摆手说:“我行。”   谁也没想到他能回,当下哈哈大笑起来。   “季子漠,是个男人就下来啊!哥儿女儿孩子才坐牛车。”   季子漠摆摆手:“你们自己走吧!我不行,走不了。”   铺天盖地的笑声传来,连车上的哥儿妇人都大笑着,只有未出嫁的姑娘害羞一般的低着头。   季子漠有点懵,他看向齐玉,齐玉更是懵。   他坐牛车不走路这件事很好笑吗?   钱多来最近整日赶车,对村里的闲言闲语不知,也是奇怪着。   肩膀被人拍了下,季子漠回头:“大牛哥。”   大牛嘿嘿的笑着:“偏方要不要?”   季子漠满脑子浆糊:“什么东西?”   大牛低声解释:“我这不是成亲了吗?老丈人以前是个游医,现在在村子里给人看看病什么的,有很多对症的偏方,保准管用,等从县里回来,我带你去看看。”   季子漠: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不确定又缓慢的问:“我应该看什么?”   大牛:“你不是不行吗?”   说着又好奇道:“你是站不起来,还是时间太短了?站不起来时间短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要是太细跟豆芽了,这个肯定不行,医术再好也不能给你加粗。”   季子漠:?????   季子漠:嗯?嗯?嗯?啥啥啥?   艹,不就是开个玩笑吗?这么认真的吗?   季子漠当下就撑着板车的一侧跳下了牛车。   后面的人听到动静,扬声问:“季子漠你到底行不行啊?”   季子漠拍拍手回他:“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我就是偷会懒。”   “那你为什么和你夫郎分房睡?”   季子漠又拿出那套说辞,季丫病还没好,夜里不太放心。   又是一片笑声传来,每一个笑都在说着:你看我们信不信。   “季子漠,你要给你夫郎肚子里种个娃娃,我们就信你能行。”柳寡妇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不害臊的喊着。   “就是就是,你行不行,这得让你夫郎说。”   这些玩笑季子漠听着还好,就是怕齐玉尴尬,他又跳上了牛车,把强撑着面不改色,心里却恨不得钻地缝的齐玉按在自己怀里。   “我家夫郎脸皮薄,你们脸皮厚的说话都注意些。”   季子漠没了笑,明显的是不高兴了,其他人收敛了些,只有柳寡妇还大笑着说:“这可不是我们说的,是赵婶子说的,说你家夫郎看不上你,把你赶出房去,都不愿意让你睡,肯定是你这事不行,让你夫郎很不满意。”   被按在怀里的脸死死贴着季子漠的胸膛,恨不得钻到季子漠的身体里。   齐玉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为何他们说起这些事,可以如此大声放肆。   季子漠伸手搂着齐玉,看向心虚的赵婶子,赵婶子哦的一嗓子跳下去,拽着柳寡妇的头发把她从车上薅下来。   “你个不要脸的,我让你浑说,活该你死了男人。”   “我呸,你没死男人,你把你男人欺压的在家里屁都不敢放,还不如死了算了。”   两个人抱着打成一团,滚在路中间,三辆牛车只能全都停下,赵满倒是想帮他娘,但他一碰柳寡妇,柳寡妇就大喊:“非礼了,赵满耍流氓吃老娘豆腐了。”   吓得赵满再也不敢动手。   季子漠懒得管她们,低头拍了拍齐玉的头:“没事,闲言碎语,别往心里去。”   齐玉微微从他紧绷的胸膛撤离了些,轻声说:“没往心里去,只是不想当猴给旁人看。”   季子漠若是不把他按在怀里,齐玉会勉强撑着,当贴上结实的温热,齐玉紧绷的身子猛然松了下去,贪恋着他给的避风处,不想再起来。   许是闷的,许是羞的,齐玉面如霞光,眼中有了抹水润,像是世间最美的风景,像季子漠看过的绚烂震撼的极光。   季子漠垂眸只看了一眼,就把他那张脸再次按在自己胸膛。   赵婶子是跳下车拽了后面一辆的柳寡妇,故而拦了后面两辆牛车,钱多来的牛车还是自由的。   一群人劝架都劝不开,季子漠刚想说让钱多来赶车,就见季丫像个小炮弹一样的站起身,大喊着:“你们都住手。”   季子漠震惊看着她,齐玉也从他怀里撤离,看向季丫。   打架的停了,劝架的也停了,万众瞩目中,季丫满脸怒气,捏着小小的拳头,大声道:“是因为我夜里咳嗽,睡觉哭,我大哥才来陪我睡的,不是嫂嫂把我大哥赶出去的。”   “我大哥很爱我嫂嫂,我嫂嫂也很爱我大哥,我病好了,我大哥今天就会回去和我嫂嫂睡,再过不久我就要有小侄子了,你们都不准再胡说嚼舌根。”   牛车悠悠向前,留下后面两辆牛车和一群人,季子漠脸上震惊神色好半晌都未褪去,冲季丫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行啊妹妹,牛啊!”   季丫捏着的拳头还未松,生气的看向季子漠。 第62章   “大哥你骗人,你不放心我才去我们房间睡的,还骗我们说是嫂嫂刚来杏花村不习惯,给他点独处的时间,我和季安还私下里说嫂嫂不对。”   背了黑锅的齐玉:......   季丫:“大哥今天就回去睡,不准再睡我们房间。”   季安忙点头:“对,大哥回去睡,大哥那么高,我和季丫都不敢翻身,而且大哥睡的那么死,还是我夜里起床给你掖被角的。”   季子漠:......   赶车的钱多来认同的说了几句,季子漠完全是帮倒忙,难受了自己还委屈了季丫季安,也是委屈了齐玉。   怨气有点大,季子漠被季丫震的有点不好开口,等到路程过半她又开心的和季安玩起来时,季子漠靠近齐玉痛苦道:“我总不能去睡柴房吧!”   齐玉:“你可以把我绑起来。”   季子漠一时没太懂这个意思。   齐玉:“你把我绑着,我就不会踢到你。”   季子漠恍然大悟,他当时分开睡,和齐玉说的是他睡觉不老实。   季子漠:“别闹。”   齐玉认真的看着他:“我说真的。”   季子漠倒吸了口凉气,靠近他低声问:“你这么放心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齐玉:“你不会。”   季子漠沉默了......齐玉对他的这份信任是哪里来的,他自己都不信自己。   不由的反思,自己是看起来不行的样子,还是圣人坐怀不乱的样子?   难道是装过头了?   季子漠脸色复杂,继续低声问:“咱俩睡一张床,你就不怕那个谁知道了会介意,对你心有芥蒂?”   齐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个谁是谁?”   季子漠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说出那个名字:“就是那个谁。”   前面不知道钱多来说到了什么,惹的季丫笑个不停,声音如银铃一般。   齐玉把分开的双膝拢了拢,合在了一起,垂眸道:“无事,我中意的人,他不介意这个。”   季子漠过了好半晌,才回了个大度。   钱多来把牛车栓在县城墙外,季子漠让他一起去县里逛逛,把牛车托给一旁的人,钱多来不放心。   季子漠单肩背了个细筐,里面是装的几幅卷起来的对联,一手牵着季丫,一手握着齐玉的手腕,季安落后一步停了下来。   季子漠回头,心累道:“你哥我就长了两个手,你嫂嫂第一次来县里害怕,我不得牵着他?下次牵你行吗?”   季安跑上前揪住他的衣服。   季子漠:......行吧!一拖三。   在路上买了几个烧饼,三个姓季的边走边吃,只有一个姓齐的拿在手里。   季子漠又用肩头撞他:“凉了就不好吃了,入乡随俗,别不合群,咬一口,快。”   季丫季安跟着道:“嫂嫂咬一口,可好吃了。”   三个人齐齐眨眼看他,齐玉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兄妹三人眉眼如此相似,让人心头发软。   在街上大口吃东西不符合齐玉自小学的礼仪,两侧人来人往,他低头咬了口烧饼,热乎乎的烧饼上面撒着黑色芝麻,暄软喷香。   季子漠+季安+季丫:“好吃吗?”   齐玉把烧饼嚼完咽下去,才回:“好吃。”   齐玉长相不俗,又与相貌俊朗的季子漠走在一处,其身份不难想象。   季子漠怕他受不住旁人的指指点点,齐玉笑着淡然道:“没事。”   昨日说过今日要来县里,他一夜未眠,设想着旁人会如何说,会用何样的眼神看他。   其实,此时的场景和他设想的一致,只是设想中的紧张未出现。   齐玉低头又咬了口烧饼,或许,是因为季子漠递过来的烧饼太过香酥。   到了远山书肆,被引上了二楼,季丫看到被他爹拧着耳朵的吴苍明,高兴的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苍明哥哥,小丫来找你玩了。”   吴苍明耳朵还在他爹手里,忙用手捂着季丫的眼睛,低声跟他爹恳求道:“老头子,给点面子,快松手快松手。”   吴老爷留着山羊胡,因家里常年与书打交道,故而气质算得上儒雅,此刻有外人在,也不便多说,便气的哼了一声,松开了吴苍明。   吴苍明抱起脚边的季丫就跑,边跑边喊:“季子漠,小丫我抱走了,忙完去集贤酒楼等着我们。”   下了木梯,吴苍明似是把季丫扛在了肩头,引得季丫笑声如银铃。   季子漠余光看了看吴老爷的脸色,气依旧是气的,却也并无其他不满。   季安眼巴巴的看着木梯处,季子漠拍了下他的头:“没办法,谁让你没季丫可爱。”   季安委屈的耷拉着脑袋。   上次来未见吴老爷,只和书肆掌柜的谈了谈,季子漠等着,他去吴宅禀了吴老爷,说是老爷说可。   一旁的棋桌上棋局散乱,吴老爷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向季子漠道:“来一局?”   季子漠:......   “吴老爷,晚辈不太精通此道,您若有事不妨直说。”   吴老爷垂眸不语,只梳理着黑色棋子。   季子漠对这个真的不懂,硬着头皮坐在对面,用右手捡了白色的棋子到手旁的棋笥。   齐玉搬了个圆凳坐在季子漠左手旁。   棋子捡完,桌下的手被人握在掌心,又轻轻翻了个面。   季子漠诧异的看过去,齐玉侧脸如故,并未转头看他。   黑棋先落子,季子漠缓慢的拿起棋子,缓慢的思考,缓慢的落下。   圆润的指尖在掌心一笔一划,阵阵痒意传到心底。   季子漠抱歉道:“吴老爷,晚辈确实不善此道,想的时间比较久,要不就这样?”   吴老爷心里急的恨不得破口大骂季子漠墨迹,面上却笑呵呵道:“没事没事,不着急,你这不是下的挺好的吗!”   吴老爷自认论棋,他下遍桑农县无敌手,原有些不耐,等到饮了口茶,猛然一怔。   这下哪里还管急不急,他自己都慢了下去,季子漠拿棋子时他还嘱咐道:“不急不急,想好再落子,不能因为图快走了昏招。”   沙漏时间流逝,一局结束,齐玉动作轻盈的把那只左手放回去。   季子漠手指蜷缩点在掌心,似是不舍那个划动的指尖。   吴老爷捋着胡子乐的哈哈大笑,直言找到了对手。   这下不用季子漠提,主动开口说起了对联生意。   “这事说的有些晚,事情有些赶,你上次留下的几个法子,我想了想又做了些变动,现下已经把你的名声打到了临近几个县。”   说着他捋了捋胡子继续道:“不过,你沉寂了太久,神童名头不复以往,有些耕读之家倒是愿意求一张回去,但是价格拿不到多少,真的有钱大家感兴趣的也有,不过,还差点助力。”   季子漠看出他自有一番思量,提起四方壶,倾身给吴老爷斟茶:“那吴老爷的意思是?”   吴老爷端起茶,眯着眼角道:“我想着,你若是图些小名,润笔费定是有的,只是不会多,若是想扬名多些润笔费,不若你做首诗来,证明神童依旧,毕竟诗词文采最是骗不了人的。”   吴老爷言之有理,却也有另一番心思,想瞧瞧季子漠文采如何。   扬了名声,别说对联,就是一字都值百金,若是神童损落,怕也就拿个浅薄的润笔费,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他能帮些忙,却也不用再多费心,交给下人去办就好。   季子漠所图不过碎银温饱,只想着在桑农县混点钱,并不想扬名大笙。   不过旁人一片好意,他也不好多说。   笑着道:“吴老爷一片好意子漠感激,只是好诗难得,子漠回去必定细细琢磨,年前怕是来不及。”   吴老爷点点头,常年接触学子,自是知道好诗不易。   “不急,只是若是如此,哪怕我尽了力,润笔费怕是只能拿到三十到五十两左右的价格。”   季子漠起身抱拳感谢:“已经足够,子漠多谢。”   季安坐在几步远的地方,想说话又不敢,彷佛屁股上有钉子一般,见季子漠要告辞了,终是忍不住一脸急迫道:“大哥,大哥你有诗的。”   吴老爷来了兴趣,忙问是何诗。   季子漠心里暗道一个不好,原主那些诗都要人命啊!   顾不得什么,忙大步走过去想捂季安的嘴。   谁道季安嘴那叫一个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后面的话被季子漠捂在了嘴里,呜呜的说不出。   只听得两句,吴老爷便灵魂一颤,只觉得一道炙热的光击中苍老的心脏处,回过神来忙追问:“后面呢?后面呢?”   季安说的是这两句,而非原主所写的诗,季子漠一时不知道是要悲要喜,捂着季安的手没松,对着吴老爷解释道:“这不是我写的。”   吴老爷见季子漠不说,大力推开他蹲下身问季安:“你来告诉我,全诗是何?”   也不知道吴老爷怎么手劲如此大,季子漠被他推的一踉跄,齐玉忙上前扶住他。   季子漠脑袋疼,叫了声季安。   吴老爷回头瞪了他一眼,拉着季安走到一遍,诱惑道:“你想不想让你家有很多钱?你告诉我,你哥的润笔费就能翻几倍。”   季安想扭头看季子漠,吴老板掰着他的头不让他转:“看我。”   季安知道大哥不想让说,但想到钱,就低头扣着手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大哥在灶房念给嫂嫂听的,我就记得后面的这些,前面的不记得了。”   在吴老爷敬仰的望过来时,季子漠无奈解释:“真的不是我写的。”   季安忙跟着说:“大哥当时也说了,不是他写的。”   吴老爷:“那是谁写的?”   季安:“大哥说是一个叫杜甫的写的。”   吴老爷:“杜甫在哪里?”   季子漠:......“仙去了。”   吴老爷:“葬在了何处?墓在哪?”   季子漠:......   吴老爷性子较真,见到了这个时候季子漠还是不认,猛的站起身,拉着季子漠往外走:“走走走,你带我去杜甫的墓,我也不说别的,只要是碑上写了杜甫两个字,我就信这诗不是你写的。”   说到最后,季子漠已经无力解释,只是吴老爷无论怎么软硬兼施,季子漠都不说全诗,他真没有当文抄公的打算。   默默的在心里和杜甫说了句抱歉。   季子漠下楼给季安季丫买笔墨,齐玉落后了一步,吴老爷看着他问道:“近来可还好?”   两家有些交集,齐玉唤他一声吴伯父,道很好。   又拱手拜谢道:“多谢吴伯父提前支与我夫君的银两,齐玉感激不尽。”   吴老爷疑惑道:“什么银两?我并未支给他银两。”   齐玉还在做着拜谢的姿势,闻言怔楞住。   买了纸墨笔砚被吴老爷亲自送出书肆。   季子漠意外的看向忐忑不安的季安:“你还在灶房屋偷听了?记忆力不错啊,就听了一遍记住了这么多。”   阳光被一旁的房屋割成条,季子漠眉眼落了光,他挑了挑眉。   没有责骂只有夸奖,季安抬头看他,弯着唇角笑了。   三人到集贤酒楼时吴苍明还未来,伙计说郭少爷已经派小厮来说,他们带季丫玩后过来,如果季子漠早来了就等会。   三人到了包间,小厮上了茶水糕点,齐玉有些失神,季子漠伸手在他脸前摆了摆手:“怎么了?”   齐玉摇了摇头说没事。   三人等了会,吴长明抱着季丫推开了包间门,后面还跟着另外三人。   在他们齐聚时,远山书肆也聚了四个人,分别是桑农县正四少的四个操碎了心的爹。   “怎么样?你不是说人品如棋品,专门来和季子漠下棋,想测测他的品性吗?” 第63章   一个四方桌,吴老爷坐着不说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落下泪来。   其他三人:......   “吴老头你哭个什么鬼,季子漠下棋是行还是不行?他善诡计你下输了?”   吴老爷擦了擦泪:“赢了两子,季子漠棋品正,如此品行高洁让人敬佩的人,我怎么能那般冤想他呢!”   其他三人:......   吴老爷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又把诗念了一遍,其他三人齐齐愣住,心头万千情绪,由衷的升起敬佩。   “他不认是自己写的诗,说了个杜甫的名字,我问他人在何处,坟在何处,他一概答不出来,季安说他大哥说过,杜甫是唐家村的人,咱们都活了半辈子了,你们知道桑农县有个唐家村吗?”   都回:“不曾听闻。”   郭家是世代的胭脂水粉铺子,胭脂中会加入药材,郭老爷有时跟着船出去收药材。   过了半晌,郭老爷叹气道:“咱们桑农县山好水好,离边塞远还未察觉,外面百姓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对外有敌,对内有灾,皇上又......哎”   “我这次去的地方稍微远些,听说皇上现在日渐......有雪灾的地方报上去,下面的官员都不敢往上报,导致毫无救济,冻死饿死的不少。”   吴老爷悲戚道:“敢报的都去流放了,剩下一些贪生怕死的。”   解愁当铺的孙老爷小声问:“那太子?”   郭老爷闭上眼摇了摇头:“太子是个明主,只是谁也说不出为何,瞧着皇上恨不得生吃他的肉,流放的那一批说是犯错,不过是皇上想剪掉太子的羽翼。”   “前几年心思还隐蔽些,现在是日渐明显,连我等寻常之人都看了出来。”   “凤凰县雪灾,太子自己在朝堂上奏了,只是......”说到这个郭老爷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似是想起了什么,郭老爷继续道:“我去了皇城,皇城的百姓说,流放那日,流放的官员和家眷族人长的看不到尾,十几个官员豪放大笑着喊:只要皇上能变了荒唐想法,吾等死了也甘愿。”   众人忙问是什么,郭老爷摇摇头说不知。   吴老爷不解道:“不懂太子为何出宫别住,历朝历代都是住在东宫。”   郭老爷倾身小声道:“据说,是太子在东宫中毒了两次,第二次险些送了命,年过六十的太师带着他的学生,把太子从宫里抢出来的。”   这消息震的三人头皮发麻,皆是不敢置信。   糕点铺的周老爷心中一团郁气:“我就想不明白,皇上太子的那也是亲父子俩,为什么就非要斗来斗去的,皇上多子也就罢了,他膝下就俩子,小皇子才牙牙学语,就算偏心也不至于,更何况太子是嫡又是长。”   方老爷忙摆摆手:“莫说莫说,这等事与我们无关,只希望吴县令能连任县令,能继续护着我们桑农县。”   朝堂变幻莫测,一个弄不好就会惹火烧身,有些善谋的都给家中的儿孙谋个外放的差事。   吴施中便是如此,在皇城有家族可倚,为人算的上正派,护得住桑农县一片祥和,若是换了人,一切就是未知难料。   桑农县的街上繁华如往昔,四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站在窗前,期许着安稳。   过了好一会,郭老爷道:“季子漠想要扬名,哪怕这首诗不全,只拿那两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就足以。”   吴老爷道:“他嘱咐我只想在桑农县赚些许润笔费,不愿声名过旺。”   “哎,如此才学,若是朝堂清明,定会是一代能臣,造福百姓。”   集贤酒楼里,吴苍明等人待季子漠一如往昔,不过今日因有齐玉这个哥儿在,闹腾少了些。   上了饭菜,季子漠时不时的给齐玉夹着菜,偶尔低头对他说一句,始终未曾冷落着。   惹的另外四个人呜呼着,酸话说了一句又一句,季子漠挑眉任他们打趣,丝毫不收敛。   齐玉低着头夹菜,面上不显,被黑发掩盖住的耳朵早已红了个透彻。   季丫与吴苍明莫名投缘,只要两人见了面,大多都是吴苍明抱着她玩,此刻坐在一桌吃饭,也是坐在一处。   吴苍明帮她剥虾。   郭子方哈哈大笑道:“苍明还没娶妻,就直接当爹了。”   吴苍明把一只虾喂给季丫:“我这辈子就算了,孤身一人挺好。”   说完看着季丫眨眨眼卖萌,又开始了那套说辞:“小丫啊!以后我跟你大哥埋在一起,记得逢年过节了给我烧两张纸,你苍明哥哥受不得穷。”   季丫嚼着虾,点头如捣蒜:“恩恩,我给你烧很多很多纸。”   这话说过很多遍,只有季丫应了下来,把吴苍明高兴的不行,当下就又开始夹菜喂她,问季子漠,自己能不能认季丫当干女儿。   季子漠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吴苍明不当回事道:“咱们各论各的,季丫叫你大哥,叫我爹,咱们俩还是以兄弟相称。”   这乱七八糟的把一桌人乐的够呛,季子漠眯起眼打量着他和季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一样的岁数,你就比季丫大十三岁,你能当她爹?”   吴苍明:“那有什么,我年岁上差点意思,办事绝对不差意思,以后家里分的钱财地产,都给季丫,她想给我披麻戴孝就给我披麻戴孝,不想也无妨,每年给我烧纸就行......”   他话不停,季子漠听的脑仁疼,郭子方冲季子漠道:“别搭理他,他爹现在催他成婚,见催婚不成,又说给他纳个妾,留个后,现在苍明都要被逼神经了。”   季子漠小声问:“他真就打定主意不成婚了?”   郭子方:“可不是,前几天他爹逼的狠,他自己把头发都剪了一缕,说是去无涯寺当和尚去,把他爹吓的不行,现在好些了,不敢逼太狠了。”   见齐玉好奇的看过来,季子漠给他夹了片笋干,散了场,离了吴苍明几个才把事情解释了一番。   齐玉听了心下也是一片唏嘘。   猛不防被牵着的季丫开了口,似是发誓般道:“我以后一定给苍明哥哥多烧点纸。”   季子漠低头看她,一时失语,果然,还是小孩好,只有她把吴苍明的话当真。   他从怀里取出纸张:“走,采购。”   齐玉看向长长的单子:“钱够吗?”   季子漠:“自是够的,刚才吴老爷不是说了,按照他的预估,就算是一幅三十两,三幅对联就是九十两,九十两还能过不好这个年?”   日后婚丧嫁娶,卖卖字,小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季子漠积压了许久的郁结不安散了许多,他弯腰抱着季丫高兴道:“走,想吃什么,大哥都给你买。”   热闹的大街,兄妹三人高兴的往前,齐玉不知怎的落了下来,他看着前面的身影,有些恍惚。   前面的季子漠抱着季丫回头,俊秀的眉眼不解道:“走啊,傻站着做什么?”   “嫂嫂走呀,大哥给我们买糖吃。”   齐玉动了动嘴角,抬步跟上,季子漠用肩头碰他:“你棋艺不错啊!以前司琴说你琴棋书画,骑马射箭全都会,我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你的真本事。”   说完又看了下齐玉的双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集贤酒楼的二楼,窗前侧身立着一人,身形宽厚,衣袍绣着嫰竹。   他似是看到了难以理解的画面,拧着眉头望向下面的大街,脸色有些古怪。   师爷饮了杯暖酒,走过来不解道:“大人看什么看的入了迷?”   吴施中指了指街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家大人我这瞧着,齐家哥儿不像是对季子漠排斥仇恨的样子。”   师爷伸着头看了眼,赞同道:“是不像,被季子漠牵着乖的像只绵羊一般。”   吴施中抱胸琢磨着,广大衣袖垂落到腰间:“那日的事,我们俩之前觉得是季子漠凑了巧,恶有恶报,齐家的哥儿侥幸得了善报,我现在再琢磨,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街下的人已经走远,两个人面对面说着话。   师爷:“现在瞧着,季子漠确实不像是算计金银,贪钱夺利,要不然应该休了齐玉,然后走科举才是。”   吴施中认同的点头:“确实,难道是季子漠把本大人耍了?还是有人帮他把本大人耍了?”   虽如此说,脸上却并无一丝恼意,师爷笑着道:“若是如此,大人打算如何?”   吴施中:“能如何,管他如何,能对上面交差不就得了。”   随后感兴趣道:“你说,若是真的是季子漠耍了本大人,那当日他对着本大人甩脸色,是真意还是作假?”   “刚才在楼下那一身气派,还有眉眼的明亮,和那日在本官面前可不一样,若是作假,又是为何作假,就不怕本大人整治他?”   师爷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一边,道:“许是和大人同样的想法,不愿蹚皇城官场这个浑水。”   又好奇道:“如果齐文后之事是他算计的,不知道这样善谋善断,又心狠手辣的人去了皇城,会如何。”   随后心中一动:“不若......”   想起皇城的事吴施中就头疼,沉默了片刻道:“皇城那边孤掌难鸣,太子没了斗志,已经几日未曾森*晚*整*理上朝,大势已去。”   “不说其他,就算神童真的是天纵奇才,这样的手段你敢送去?何苦给旁人添了助力,我与太子相熟,离他而去当了逃兵,已是......”   师爷叹息后道:“任期将满,大人是回皇城,还是想继续留在桑农县?” 第64章   吴施中:“不回,在桑农县多自在逍遥,朝堂之事非我能左右的,我还是顾着自身吧!”   “走走回衙门去,回去点了铺头去边塞,也不知是多窄的心眼,眼看就要过年了,连年后流放都等不及。”   县衙的铜锣突兀的敲响时,季子漠已经把单子上的东西买的七七八八,凑热闹一般的,他抱着季丫,和齐玉一同往那边去。   王铺头把铜锣敲的震天,瞧见身边聚拢了不少的人,便停了下来。   指着贴好的告示朗声道:“泽山有猛兽下山咬伤人,泽山附近各村都自己觉醒些,县衙的捕快也会寻山察看。”   “另寻勇猛之才擒猛兽,若是虎狼之畜生,不论生死,都可拉到县衙换得三十两赏银。”   一只虎换三十两赏银,这价格实在是高,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王铺头挑拣了几个问题答了两句,便带着人,拿着铜锣离开,赶到另外一个贴告示处敲锣。   齐玉不确定道:“泽山,是我们去找季安的那座山?”   季子漠眉头深锁,点点头道:“是那座山,我们今早来的时候村里正常,没听说有野兽下山。”   当时查到虎印,各家各户都小心谨慎,等到两三日没了动静,便也都松下了心。   一旁知道内情的人聚拢着其他人开始道:“我刚才在县衙那条街上,看到桃花村七八个人哭倒在县衙门口,呼喊着说猛虎下山咬死了人。”   其他人吓了一跳,忙追问:“咬死了?”   那人点点头:“说是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玩,老虎叼着小孩就往山里跑,纳着鞋底的哥儿去追,最后.....只找了一截残尸回来。”   这消息听的人心里难受。   “造孽啊!眼看都要过年了。”   “这虎不好好在山上待着,下山来做什么,真是让人年都过不好。”   季丫害怕的搂紧了季子漠的脖子,季子漠和齐玉心头同样沉重起来。   季子漠:“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回家吧!”   齐玉点点头道好。   把钱多来牛车上的东西搬到堂屋,季子漠拿了一百文给钱多来。   钱多来推拒不要,季子漠直接塞到他怀里,言今日算是他包车了。   因路上闹的那一出,季子漠让他先赶车走,其他人的钱自是无法再收。   钱多来拿着一串钱,脸上窘迫尴尬,季子漠又说了几句兄弟情深的话,钱多来说他知道。   在季子漠家吃了饭,钱多来走在土路上,仍由北风往他脸上刮。   树上枯枝咯吱咯吱响,扰人心烦,钱多来蹲在一棵粗树旁,用冻僵的手解开钱串子,数了十文钱出来。   第一次做这事,那颗心跳个不停,他又数了五个串到钱串上,留下的五个塞到了鞋底下。   关上院门,季子漠在灶房烧了水,齐玉坐在一旁陪着他。   水开,季子漠提声叫季丫季安过来洗漱。   季子漠最后一个洗脚洗脸,他收拾好去推房间门,才发现被季丫季安从里面插住了房门。   “季丫,季安......”季子漠低声叫了声。   季丫季安在被窝里蒙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假装没听到。   季子漠叫了好一会,里面都毫无声响,无一人来开门。   季子漠那叫一个头疼:“季安,那被子总要给我吧?”   另一侧房门咯吱一声响,齐玉披着发走出门来:“在这里。”   季子漠不解的转头问:“什么?”   齐玉:“你的被子。”   烛光摇曳,两人站在床前无言,床上只有两床新棉被,铺一床盖一床,旧被子不问用,肯定是被两个小的扣在自己房间了。   这玩意别说打地铺,就算是睡柴房都没被子。   季子漠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要不我去钱多来哪里睡?”   昏黄的光线把人影拉的温柔,齐玉转身出了门,在季子漠不解其意时,从院子里拿了捆麻绳进来。   他站在季子漠面前,把麻绳递向季子漠。   季子漠一时间哭笑不得,他接过麻绳道:“别闹。”   开了门把麻绳扔到院子里,转过身来,齐玉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紧紧贴着墙,睁着眼望着房梁,似是察觉到季子漠不错眼的目光,未转头轻声道:“睡吧!”   一刹那,季子漠察觉出了齐玉的不同,但若是要具体说出来不同之处,他又有些朦胧不清。   季子漠走到床前蹲下身,搓了搓手掌,待感觉到手掌热乎了些,把右手落在齐玉额头:“不舒服了?感觉少了些精气神。”   温热的手连同关切的目光一同落入身上,齐玉心中一阵悸动,他把身子往被子缩里了,轻声回没事。   齐玉似是小羊,对于两人同睡没有任何不满,没有任何要求,季子漠挣扎了许久,吹了烛光,走到床的另一头躺下。   他又不是柳下惠,齐玉那个睡觉姿势,要是天天往他怀里钻,季子漠不确定自己能把持的住。   齐玉因他的选择身子凝固了下,随后也松了口气,紧贴着墙睡。   两人的气息在一床被子底下交融混合,明明很困的两个人,却都清醒的厉害。   “你...”   月亮行程过半,院中飘起了雪花,齐玉轻声说了个你,季子漠忙问:“什么?”   “你之前说家里是我管钱,话还作数?”齐玉盯着乌压压的房梁,语气平淡的问道。   季子漠不曾想他问这个:“算数。”   齐玉:“那你说说,你从吴老爷哪里支取了多少银子,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黑暗是最完美的遮挡,季子漠不曾怀疑什么,一五一十道:“支了一百两银子,花了差不多二十几两,具体还剩多少不知道,我明天拿给你。”   今天买的东西有些多,米面又买了不少,又置办了四个人的衣服鞋子,还有家里的碗筷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季子漠直接大手一挥扔了重新买新的。   齐玉:“好。”   过了好半晌,季子漠手往一旁摸索着,碰了碰他的小腿:“睡着了?”   齐玉:“没有。”   季子漠:“怎么不睡?”   齐玉反问:“你为何不睡?”   季子漠实话实说:“很困,睡不着。”   齐玉睡的老实,双手交叠在腹部,不解问他:“为何?”   季子漠张了张嘴没回答,总不能说自己闻着他的体香,心猿意马的睡不着吧!   一共就这么大的床,齐玉全身都有那缕哥儿香,若有若无的飘到鼻尖,想不闻都难。   隔了一会,季子漠轻声唤了声齐玉,没有得到回答,便想着应该是睡了,也就闭上眼开始属羊。   隔壁的公鸡打鸣,季子漠听到轻微的响动,睁开眼看到齐玉站在床边穿衣服。   许是齐玉太过高挑,厚实的冬衣穿在身上,丝毫不觉得臃肿,季子漠坐起来拿过床头的衣服。   听到动静,齐玉回头看了眼他:“夜里下雪了。”   季子漠动作迅速的穿好衣服,弯腰穿着鞋道:“我说怎么这么冷。”   “下雪天你起这么早做什么,我去做个早饭,你再睡会。”   季子漠话说的随意,齐玉却柔了目光,他一边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子,一边道:“我给你烧火。”   推开门,四方的院子一地白雪,季子漠缩着脖子往厨房走。   他撞了撞齐玉:“你昨天夜里没睡?要不然我还是去找钱多来睡?”   齐玉推开了厨房的门,垂眸道:“随意。”   季子漠:……齐玉不留他,他怎么还有些失落呢!   “不过我就奇怪了,赵婶子怎么知道我们分开睡的?小丫说她没说。”   两人一个做饭一个烧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季丫季安醒来穿好衣服,跑到院子里第一件事就是看两个猪崽子。   见两个猪崽子哼着鼻子活的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又跑到灶房欢快的叫大哥嫂嫂。   季子漠擦了擦手,瞥着两人冷哼了声:“大哥?那你昨天把大哥关门外面。”   季丫上前抱住他的大腿,抬起脸卖乖的笑着:“小丫想要小侄子嘛。”   季子漠拍了拍她的头道:“洗脸去。”   真要再来个婴儿,季子漠哭都没眼泪,直接站在山头让雷劈死他得了。   齐玉帮两人拍掉身上的雪,在木盆里兑了温水让他们洗脸。   今日脚下有积雪,头上有飘雪,杏花村却热热闹闹的,各家串门,互相聚在一处,说野兽下山咬死人的事。   饭刚端到饭桌,院门外有人喊:“季子漠,村长让各家去个男人到他家里,说是有事商量。”   季子漠从灶房出来回了声好,那人又说:“快点啊!”   等人走后,齐玉抬眼道:“许是商量野兽下山的事。”   季子漠点点头:“嗯,估计是,之前没什么动静不那么害怕,现在都吃人了,吓的人不得安宁。”   外面又喊了声季子漠,季子漠拿着个白面饼子站起来:“我先去了,看着挺急的。”   齐玉急忙道:“还有粥...”   季子漠边走边说:“你帮我温在锅里吧!我回来吃。”   时间流逝,落雪不停,等到众人从村长家散去,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   院门外的屋檐下,一人撑伞而立,伞面上积了层层白雪。   季子漠正和几人朝这边走来,余光瞧见雪中的一抹天青色麻衣,猛然怔楞中,随后抛去几人大步走到屋檐下。   季子漠接过齐玉手中的油纸伞,把他冰凉的手掌握在掌心,牵着进了家门。   后面跟着的几个长辈互相看了看,撇了撇嘴,其中一个道:“我怎么瞧着子漠家的夫郎不太灵巧,下了雪都傻的不知道进屋里。”   把人牵到灶房,季子漠把伞放在了门外,和齐玉面对面坐着,握着他的手掌搓着。   “冷吗?”他低着头,齐玉垂眸看着他的发间回:“不冷,粥给你温在了锅里,时间久应当凉了。”   季子漠:“没事。”   两双手温度相融,季子漠把齐玉修长的手收在掌心,他能察觉到齐玉望过来的目光。   “齐玉。”   “恩?”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夜晚的灯,雪中的人,像是空中的风筝线,每一次都在把季子漠这只风筝往下拽。   无根的人贪恋这抹属于他的守候,两个人相隔半步远,季子漠有些想把他抱在怀里,抵着他的额头,把自己的身影印在齐玉清澈的双眸中。   季子漠一时分不清这种情感归于何处,是对于温暖的渴望,还是心上的喜欢。   亦或者,是对齐玉□□上的y望,是的,y望,季子漠无法否认,他对齐玉,这个哥儿,有了拥吻,甚至是更近一步,让他在自己身下蜿蜒哭泣的贪念。   只是还分不清,这是属于男人的欲望,还是更深一层的爱恋。   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这个齐玉望着墙角想了一会,最后说不知。   爹娘已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   如何防备山上的野兽,村里人在村长家争吵了半天,最好的法子就是轮流值守村子。   只是如今雪都未停,夜里能冻死个人,便也有一半的人不同意值守。   最后没法,商讨好先把村里的狗集中起来,拴在村前村后的路上。   夜幕降临,季子漠摸着耳朵,略显尴尬的跟着齐玉进了房。   “留你们三个在家我不放心。” 第65章   齐玉嗯了声,似是不在意季子漠的去与留,自顾自的脱了棉衣,掀开被子上了床,紧贴着墙闭上眼。   他淡漠的犹如天上仙,让季子漠的心脏针扎般骤疼了下,这一瞬,竟觉得齐玉离他有千尺远,那般的遥不可及。   睡在一张床,两个人秋毫无犯,季子漠胸腔生出些许酸涩。   “睡不着吗?”   话音刚落,一只脚落在了他的小臂上,季子漠猛的松了口气。   黑暗里,齐玉睁着双眸,感受着脚背传来的温热,脸上有些发热。   雨雪天,季子漠闲着无聊,带着季安和季丫串门到隔壁,主要打听过年的一应事务。   如:饺子如何包,需要蒸炸些什么,以及蒸的流程与注意事项。   赵婶子大字不识一个却好为人师,季子漠问的又是她擅长之事,当下就说的吐沫横飞。   直说了一个上午,说的口干舌燥,等季子漠走后,仓促的吃了几口饭,又去路边找人说季子漠的稀奇事。   从古至今,从未见过,娶了夫郎的男人居然出来张罗这事,连饺子怎么包,陷怎么调都要问。   杏花村的婶子大娘听的叹为观止,不爱出门的齐玉不觉间,成了哥儿界的耻辱,怎有这么无用的夫郎。   当真是除了一张脸毫无用处。   齐玉坐在灶房烧水,季子漠从赵婶子家走回来,刚看到他就痛苦道:“我脑子晕的不行,感觉记了很多,又感觉什么都没记住。”   说着低头问腿旁的季丫:“丸子怎么炸的来着?面变成什么样可以蒸馒头来着?”   季丫抬头看他,迷糊的眨眨眼,想到丸子和馒头,不由的舔了舔嘴巴,除了在齐家的一个月,家里好几年都没炸过丸子,蒸过馒头的。   锅里的水翻滚着,齐玉熟练的把木柴拉出来插在底下的锅灰中,淡定道:“我等下拿着纸笔再去问一遍。”   季子漠脸上伪装的痛苦消失,猛然失笑,走到洗手的齐玉身旁碰了碰他的肩头,嗓音温柔,眼中是他自己都不知的宠溺:“别闹。”   齐玉转头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心中是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在父母面前,在季子漠面前,他都有种自己是泥娃娃的错觉。   父母小心翼翼的护着他,季子漠也是如此,替他想着他的少爷自尊,替他顾着他的清高性子。   季子漠从锅里舀了水,兑了大半盆温水,喊季丫过来给她洗头发。   季丫低着头,季子漠边洗边冲一旁的齐玉道:“赵婶子说过年要拜祖宗,拜老天爷,土地神,灶王爷。”   “堂屋,院子里,厨房,都要烧纸磕头,还有点香和红烛,等雪停了我们再去趟县里,把这些买上,再补补年货。”   季子漠倒也不是迷信,只是想着来都来了,跟着入乡随俗也不错,图个心安。   祖宗季子漠拜不拜还没想好,自从原主爹死后,这一家就没去坟地拜过季家祖宗了,猛的要去拜,怕会生起波澜。   但是不拜的话,这就是他季子漠的缺陷,古人重孝道,不敬祖宗的人,传出去总是不好听。   雪下了两日终于露了太阳,季子漠抱着季丫,一旁跟着季安,走出了院门还在回头问齐玉:“真的不一起吗?今日天气不错。”   齐玉少见的伸手摸了摸季丫的脸,浅笑道:“我在家等着。”   季子漠:“关了门谁敲门都可以不用开,我办好事就回来。”   齐玉眸光似水,点点头道好。   季丫被季子漠抱着,趴在他肩头冲齐玉摆手,软糯道:“嫂嫂乖乖在家哦,让大哥给你买糖葫芦带回来哦!”   东风卷起惨雪,齐玉立在院门外看着他们三人渐行渐远。   说不出为何,齐玉嘴角的那抹浅笑让季子漠心里踏实不下来。   季子漠先到了书肆,因那两句杜甫的诗,吴老爷对他很是热情,问他急是不急,对联有几个富贵人家感兴趣,若是不急可再等几日,价格怕是会高出不少。   他如此说,季子漠自然说是不急。   从董寒玉那边拿的百两银票还剩大半,暂时不缺钱花。   因记挂着齐玉,富贵人家什么情况季子漠就没再问,想着吴老爷是个稳妥的人。   故而季子漠带着季丫季安离了书肆后,未在县里多做停留,只买了所需的东西就赶回了家。   院门合拢未锁,几间房间同样如此。   跨进院门,季丫甜甜的叫嫂嫂,季子漠把东西提到灶房,也扬声叫了声齐玉。   院中的积雪堆在两边,清扫出了一条走人的小路,一阵风掠过,杏树上哗哗的落雪。   除了这两声唤,整个院中只有几只麻雀跳动的动作。   季丫歪着头奇怪道:“嫂嫂出去了吗?”   季子漠心里那股不安涌胀的他心慌,细细想来,齐玉这几日无不同,却又似处处有不同。   顾不得整理东西,脚步急促的往齐玉的房中走去。   “齐玉?”   两扇木门被大力推开,摇摇晃晃的难以安定,最终强撑的力道消散,终是沉寂下来。   简陋的床上被子被叠的尤其整齐,一张巴掌大的红纸上押了个碎石,格外明显。   季子漠看着那张纸,猜不出是什么内容,这一刻,他心情复杂到胸口发闷。   骨节分明的手拿开碎石,拿起红纸。   【有事要去做,是否回来不定,勿找勿念,盼君一世无忧】   纸上的字迹清晰熟悉,季子漠心口窒息,呼吸都变的急喘,仿若五脏六腑被人握紧扭扯着。   季丫季安还在院里院外的找着齐玉,季子漠没有把红纸条安稳叠好的力气,只虚攥在掌心。   季子漠走出房门,季丫季安忙围了过来:“大哥,没找到嫂嫂呢!”   季子漠垂眸:“你们去找钱多来过来,让他来家里陪着你们,我出去一趟。”   头顶的太阳偏斜的厉害,小道两旁一片雪白,季子漠走到城门外才察觉到,他的足袜早已湿透,一双脚冻到麻木。   此时抽空想了想,应该租个牛车过来的。   这一路三个小时,他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未想,齐玉是个成年人,留下的纸条字迹工整,绝不是仓促之下写的,想来是深思熟虑的决定。   齐玉若是有了好去处,季子漠不拦他的路,只是为何要不告而别,这个缘由季子漠如何想也想不通。   站在城门外的柳树下,季子漠抬手缓慢的放在胸口处,彷佛不解里面为何难受到发疼。   齐玉......一个他穿越过来最熟悉的一个人。   董府中,董寒玉与董寒星/王氏,在其母院中吃饭,兄弟俩人都不言语,只有王氏时不时的说两句逗董母高兴。   董母笑过后瞧见董寒玉又是叹气又是皱眉:“你一个哥儿,性子别那么要强,大勇那孩子有些小毛病,但人还是好的,你服个软,小意奉承着,他总是会给你做正夫郎的颜面的。”   “男人哪里有不寻花问柳的,只要一家子和乐,日子就能过的下去,凡事别太较真。”   “你看齐家,不就是齐母太善妒强硬,弄的现在连撑门户的兄弟都没有,等以后齐玉挨打受气的,谁能替他出头。”   说到这里,董母嘴角扯动了两下,似担忧似笑意,其中内里如何,怕是她自己都分不清。   董寒玉原是今日胃口不错,听得这话当下就没了食欲,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冷着脸道:“娘,我吃饱了,先走了。”   董寒星随着放下筷子道:“我有事和寒玉说,娘你慢吃。”   站起身又看向王氏道:“我昨日放在桌案的书没寻到,你伺候娘用完饭回去帮我找找。”   王氏忙哎了声,董母平日无聊,最是喜欢拉着人说话,要是没理由走,能说到半夜去。   知道董寒星是给她找由头,王氏冲着董寒星笑的甜如蜜。   那笑容灼人,烫的董寒星别开了眼,带着董寒玉出了董母院落。   这边还未分开,门房就让人来传了话,说是齐家的姑爷现在在角门处,找二少爷。   董寒玉因董母的话冷着的脸更是结了霜:“莫不是一百两银子花了去,现在又来索要银钱的?”   董寒星侧眸看他:“什么一百两?”   董寒玉心里懊恼自己说漏了嘴,无法,只能把事情告知董寒星,齐玉已经把事情说给了季子漠听。   白雪上的乌鸦格外醒目,嘎嘎的叫声犹如悲泣,董寒星沉默了会缓缓笑了,若有若无道:“既如此,他要什么就给他吧!只一点,嘱咐他拿了钱,莫要亏待了齐玉。”   他说完转身离去,董寒玉心里的气愤实在难忍,把齐玉这个白眼狼骂了又骂。   角门外,墙上倚靠的男人眉清目冷,连流畅的下颚线都如冰刃,听到脚步声靠近,转头问:“皇城那边来人了吗?”   一路上盘算着要用多少银两打发季子漠的董寒玉:......   “什么人?”   “郑柏叙。”最初的最初,这个名字对于季子漠来说,只是个名字。   不知何时起,季子漠不想说出这个名字,直到此刻,说出这个名字,如鲠在喉。   董寒玉怀里抱着汤婆子,搭在上面的手指一顿,看着他未回答,反问道:“为何如此问?”   季子漠耸了耸肩头,随意道:“好奇,随便问问。”   董寒玉心中念头几转,猜疑道:“齐玉是和你闹了?”   随后不怀好意的笑道:“人我倒是没见到,信却收了两封,不过我没拿给齐玉看,估摸着郑柏叙又托人送到了齐玉手里。”   “信呢?拿给我看看。”   董寒玉怀疑自己听差了,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季子漠淡漠如烟,彷佛说着寻常话:“我说,把郑柏叙的信拿来给我看看,要不然,我不知道怎么会做什么。”   一刹那,董寒玉面色铁青,恨不得把手中的汤婆子砸季子漠脸上:“你在威胁我?” 第66章   季子漠双手抱胸,慵懒的靠在青石砖墙上,认同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   董寒玉脸色难看至极:“你发过誓。”   季子漠无所谓的耸耸肩:“哦,那又怎么样?”   董寒玉:“你就不怕我告诉齐玉?”   季子漠:“告诉呗,随便你。”   前提是董寒玉找得到齐玉。   大多人知道如何对付君子,不知如何应对小人,在董寒玉心里,季子漠成了彻彻底底的小人,他背身用手指勾出脖颈中的红绳,取出来交给一旁伺候的哥儿,让他去房中匣子里取信过来。   季子漠撇了眼他取钥匙的动作,鼻孔里哼了声粗气,一个个还真是把郑柏叙当成宝了,也不知道是长了三头还是六臂。   季子漠想,他要是见到了齐玉,一定饶不了他,不管怎么说两人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不辞而别算什么?   心里的狠话放不停,彷佛洒脱看得开,只是浑身的气息莫名孤寂,像是失了家的孤鹰。   董寒玉的人取了两封信来,季子漠一一看过,后交递给董寒玉转身离去。   天冷的厉害,屋檐上的积雪迟迟化不开,董寒玉望着走在阴影中的背影似有所觉。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再过一会城门就要关上,董寒玉抬手招来小厮,耳语了几番。   小厮听后忙尾随季子漠而去,至天黑才转回来,进了董寒玉的院子禀了消息。   言季子漠在县里转到关城门时才离开,主要去了齐家之前的产业处。   城外无马车牛车等着,他步行而去。   董寒玉挥挥手让小厮离去,想着今日的古怪事,一夜无眠。   季子漠回到杏花村时已至半夜,他送走了钱多来,坐在灶房自己烧了水,把湿透的足袜脱掉,一双脚已经冻到麻木。   如往常一样的关了院门。   昨晚还是两人的房间,此刻只余一人,季子漠展开被子,里面的一包东西咕噜噜的落在地上。   季子漠弯腰捡起粗布荷包,拆开看见整整齐齐的银子。   那日齐玉提到他管钱,季子漠第二日就把钱全拿给了他,刚才回来的一路,季子漠想的也是齐玉有了银钱,去皇城找郑柏叙了。   家里具体有多少银子,季子漠是一概不知,一百两换成十两五两的银锭子,全都装在了一起,花完了一个拿一个。   他不知道具体花了多少,不知道还剩多少,不知道给了齐玉多少。   手中的重量让他心慌,这么远的路程,齐玉不会没拿够多少钱吧?   季子漠把钱尽数倒在床上,一两一两的加着,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的数着。   还剩七十一两零三十五文钱。   一共就一百两,经过这么多日的花销,成袋子的米面,成套成套的冬衣,鸡鸭鱼肉不断,齐玉到底拿了多少?怎么还剩这么多?   他心里算着桑农县到皇城的路程,一路上的水路陆路,吃食客栈,一共要花销多少才够?   越想越慌,慌到最后手指都在颤抖,最后无法,开始算从拿了一百两后,每次去镇上的花销。   小到一个烧饼的钱都加了上来......   赵婶子家的公鸡打鸣,季子漠才恍惚自己算了一夜,这一夜他算了又算,最后的结果都是齐玉没拿一文钱,甚至是连他扛货剩的几文钱都还在。   季丫季安守在家里,季子漠在村子里找了一天,次日又去了县里。   理智告诉季子漠,齐玉无家人无好友,只能去皇城找心上人,可是他心慌的坐立不安,睡不着吃不下,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第三日清晨,天上又飘了雪花,季丫季安手牵手站在堂屋门口,小心翼翼道:“大哥你怎么不出去了?嫂嫂不找了吗?”   季子漠蹲在墙角,归拢着墙角一张张散开的红纸,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   他肩头低沉,似是压了千斤的重物,已经找了几日,还能去哪里找,总不能一路找到皇城去。   季子漠这两日把齐玉骂了又骂,骂来骂去都是齐玉没良心。   只是骂过之后,那颗心依旧定不下来,不知齐玉是否能平安。   今日无风无雨也无晴朗,天空灰蒙蒙瞧的人难受,季子漠看着院中的杏树看了许久。   季丫正在喂猪,季子漠走到猪圈旁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再出去一趟。”   季丫抬头看他,委屈的快要哭出来:“是去找嫂嫂吗?”   季子漠含糊的嗯了声,他拿了五十两银子,想去县里找个镖局,沿着陆路水路去找找齐玉,若是找到了,就暗暗的护送他到皇城。   另打算再去找一趟董寒玉,让他给皇城送封信去,若是齐玉平安到了,多少来个消息,从此后他也就不再挂心。   只是说的不再挂心,可是季子漠却觉得心中像是空了一块,说不出来的颓废感。   是习惯吗?习惯了齐玉一步一步跟在他左右,习惯了齐玉笨拙的宽慰,习惯了齐玉试探的把手落在他发顶。   越是想这些事,心潮越是翻涌,他垂眸望着季丫水汪汪的眼睛,迟疑道:“如果大哥离开......”   不等话说话,又苦笑道:“算了。”   “有人在吗?”   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季子漠的手从季丫头上收回,转身向左侧走了几步。   屠峰背着箭篓,一手拿着弓,一手提了只肥兔子,见到跟在季子漠腿边的季丫,侧了侧身,恐她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疤害怕。   把手中捆了腿的兔子弯腰放到了门内。   屠峰来在季子漠的意料之外,他扫了眼兔子,想着怎么拒绝,让他日后莫要送这些过来。   只是不等他开口,屠峰就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遍,万年不变的冷沉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纠结。   “你那夫郎不在家?”   不爱废话的人突兀的开口,季子漠浑身一怔,双目猛然犀利了起来:“你知道他在哪里?”   屠峰随之怔楞住,不曾想真的不在,开口道:“一头野兽官府悬赏三十两,近日有些胆大的人进山,我见到个长相不俗的哥儿,旁人与他搭话他也不理,只背着弓箭一个人往深山里去,我问了旁人,旁人也不知哪里来的人。”   “那般长相实在惊艳少见,我去县里买皮毛听说你夫郎也是不俗,所以就拐过来问问。”   屠峰没见过齐玉,但是周围几个村长的人是都记得的,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来是谁。   犹如天塌地陷,日夜颠倒般荒诞,季子漠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若是刚回到杏花村时,齐玉失踪,屠峰来说在山里见到了齐玉,季子漠会半信半疑。   可是此时,家里并没到那个地步。   “你见的那个哥儿是何种模样?”季子漠提着心问。   齐玉的容貌一眼难忘,屠峰都不需要刻意回想,说了眉眼的清冷,又把他的衣着装扮一一道来。   除了弓箭与齐玉不同,其他的身高容貌,衣着竟与齐玉一般无二。   季子漠猛然变了脸,问了屠峰在何处见的人,拔腿就往那边跑,连和季丫说乖乖在家都来不及。   屠峰伸手捂森*晚*整*理住自己脸上的疤痕处,转头和季安嘱咐了两句,让他们在家待着关门不出。   季安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去找钱大哥过来陪我们,你和大哥别担心,找嫂嫂回来。”   屠峰手握着弓,点点头追季子漠而去。   一抹斜阳落在泽山之巅,抬眼望去尽是积雪,眼看又要下雪,在山里想赚猛兽银钱的人尽数下了山,只留下成串的脚印。   越往里越是凶险,能隐隐约约听到雪下树枝被踩碎的沉闷咔嚓声。   四处无声,只有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风雪落入鼻尖,季子漠脚步一顿,无尽的恐慌袭来,随后来不及反应的大步而行。   脚步错过被积雪覆盖的荒草树木,看到那刺眼的红,为之一呆。   皑皑白雪中,滚烫的血液四散着,扎透两指后的积雪与泥土相拥。   两虎一人安静的倒在地上,融于天地山雪中,静止间,美的令人窒息。   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人,那个让季子漠惊艳的容貌,现如今,天青色的棉衣变成刺目的红色,一如成婚当日的大红喜袍。   他静静躺在白雪中,悄无声息,只有黑发铺在雪面。   季子漠跌跌撞撞的像齐玉跑去,跌坐在一旁,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伸手想去探齐玉的鼻息,临到跟前却不敢靠近。   屠峰警惕着四周,上前查看两头瘦骨嶙峋的老虎,一根削尖的木棍贯穿虎口,流着的鲜血还是温热,应是刚死不久。   另一个是箭伤,全身用枯藤捆着,再看后侧的雪地上,一片拖拽的痕迹。   屠峰看了看倒地无声的齐玉,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应当是他杀了只虎,血腥味吸引过来了另外一只。   季子漠发颤的手指靠近齐玉鼻息,察觉到若隐若现的呼吸,紧绷的身子猛然放松,心脏这才恢复跳动。   “齐玉,齐玉,齐玉......”他抚摸着他的侧脸,轻声唤着,里面是清晰可见的恐慌。   季子漠来不及去琢磨齐玉发的哪门子的疯来打虎,现下只庆幸着人还有命在。   宽大的手掌摩擦着齐玉冰凉的侧脸,等到有了暖意,齐玉鸦羽一般的睫毛轻颤,一缕阳光落入他琥铂的迷茫眼眸中,他呆呆傻傻的,分不清今夕何夕。   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嗓子口涌上一股腥甜,他咳嗽不止,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喷洒在季子漠的侧脸,他吓的瞳孔邹然变大:“齐玉...”   吐了口血,齐玉忆起所有,堵塞的经脉顺畅了些许,他看到季子漠眼中的湿润,微微一楞。   虚弱道:“我没事。”   他抬起重如千斤的胳膊,指了指老虎的位置:“都是我打的,我要拉到县衙。”   季子漠想冲他吼,冲他喊,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老虎。   可是季子漠不敢,眼前的齐玉脸上无一丝血色,脆弱如破碎的柳絮,他怕自己生了气,把齐玉吓的飘散了。   季子漠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打横抱起齐玉,气压低沉如阴雨天,不看让齐玉挂心的老虎一眼。   屠峰握着弯弓警惕着,站在一旁道:“我找人拉去县衙,到时候把银两送到你家。”   齐玉若有若无的说了声谢谢。   季子漠的怀抱像是最好的港湾,齐玉掀开沉重万千的眼皮,想冲他微微一笑,只是太疼太累,五脏六腑像是碎裂了一般。   “无涯寺。”   “去无涯寺。”   说完后再无力气支撑,沉沉的闭上了眼眸,手臂低垂在身侧。 第67章   季子漠从来不知,他有这个潜力,他抱着怀里的齐玉下了山,中途除了注意着脚下,就是看着齐玉偏向他胸膛的脸庞。   无涯寺中,大殿中木鱼声纯净,季子漠站在禅房外,弯着腰眯着眼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小和尚从屋内推门而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施主,还请不要打扰师父替齐施主诊治,施主可去另一间禅房休息片刻。”   把齐玉送进去老半天,季子漠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现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个人,哪里还肯放过。   走上前忙问:“齐玉怎么样,有没有事?又吐血了吗?主持是如何说的?需要什么药吗?寺庙里有没有,没有我去县里去抓药.......”   季子漠叽里呱啦的问了一通,小和尚想接话都接不得,等到停了下来,才解释道:“施主安心,主持说齐施主无性命之忧,现下正在给齐施主施针,至于药材,若是寺庙中没有,想来县上也不会有的。”   一句无性命之忧,季子漠的心才算是安稳的落了地,当下道了歉,移步到禅房外的海/棠树下等着。   小和尚看着树下的人关了房门,心道齐施主终归是找到了好夫君。   日落黄昏,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齐玉想撑着手臂坐起身来,主持双手合十道:“施主此时不便,莫要多礼。”   见齐玉还是想坐起来说话,小和尚忙上前帮扶了一把。   除了眉心的一点红,齐玉脸上依旧是煞白一片,他道:“此番又麻烦主持了。”   主持道:“能为施主减轻几分疼痛就好。”   片刻后叹息道:“此番是施主逞强了,为难了自己,也为难了旁人。”   齐玉嘴唇张合了两次,苦笑道:“我,想不出来其他的法子。”   一如季子漠所说,他是傻的。   施主勘破他深藏的内心,慈悲道:“施主太过在乎,故而让这份在乎蒙住了双眸。”   齐玉手指微蜷,垂着眸,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太过在乎吗?   齐玉懂得季子漠的难,季子漠拿了董寒玉的百两银子,他没有恼没有气,只是心中是属于自己的悲凉,悲凉自己对不起董寒星。   董寒星有许多个一百两,他就算是用命凑齐一百两还回去,也不是多珍贵的。   这些齐玉都懂得,只是,他想做些什么,他想弥补些什么。   猜透季子漠的银两是董家来的,齐玉不怪他,甚至是理解他。   那些和董寒星的兄弟情义是属于齐玉的,齐玉想不出来好法子,只能用如此笨拙的方式。   自己身体的破碎总能察觉到,齐玉问道:“主持,我是否命不久矣?”   第二只老虎是来给死去的老虎寻仇的,一心想要齐玉的命,齐玉能死里逃生的反杀,已经属于意料之外。   主持玩笑道:“施主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老衲忙活了半日,若是施主命不久矣,这不是砸老衲的招牌吗?”   齐玉也不由的笑了出来。   过了半晌,主持面色沉重道:“只是......”   齐玉似有所觉,浅笑道:“只是如何?”   主持:“只是终究是伤了五脏六腑,你腹腔受了重击,怕是会影响子嗣与寿命。”   齐玉微微一楞,手不由的摸到了腹部。   许久许久,他恳求道:“还请主持莫要和旁人多言。”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主持自然知道,他双手合十回:“依施主所愿。”   山上住了几日,齐玉隔一个时辰就要扎一次针,成碗成碗的药往嘴里灌。   季子漠蹲在床头,看着手背脚背,满头满脸都是银针的齐玉,心疼的轻声问:“疼不疼?”   这句话,他已经问过许多遍。   齐玉丝毫不嫌烦的回答道:“不疼的。”   季子漠:“我看着就疼。”   这几日,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静静的陪着齐玉,中途跑了一趟县里,只买了一包杏干就跑了回来。   每次喝完苦如黄连的药,季子漠就往齐玉嘴里塞上一颗。   两日后主持言齐玉可以回家养着,再过几日就是年,总不好在寺庙里过年。   季子漠带着纸笔和小和尚去拿药,细细写下如何煎服。   主持把脚步发虚的齐玉送到门外。   海/棠树下,散泥印在脚底,主持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树枝,在齐玉不解的目光下,围着他画了一个圈。   齐玉道:“主持所意为何?”   主持微笑道:“霍然想起画地为牢四字,画地为牢,坚不可摧,阻了旁人,也困死了自己。”   说完,他用脚捻平画圈的痕迹,一圈浅细的坑被一旁的泥土填满,犹如从未出现过。   主持指了指提着药朝这边走来的季子漠,笑着道:“季施主这几日辛劳了,施主要迎两步吗?”   他后半句话还未说出来,齐玉就下意识迎了上去,主持诧异后笑着念了声阿弥陀佛。   与主持道了别,季子漠一手提着药,一手牵过齐玉的手,朝着山下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季子漠把药包递给齐玉,强行把他按在自己背上,背着他下山。   小和尚和师父站在山中,好奇的转过头问师父:“师父,他们俩会白头偕老吗?”   主持转动佛珠,似是被为难住:“这个啊!师父也不知。”   小和尚年纪小,还不沉稳,此时无外人在,恢复了孩童性子,诧异道:“还有师父不知道的事吗?”   主持被他逗笑道:“悟然,你可知,这世间最大的变是什么?”   悟然抬头看了看飘荡的云,又低头看了看四季变换的山,回答道:“是夏季葱绿,秋季深黄,冬季枯枝的山,是飘来飘去没个去处的云。”   主持笑着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变归变,却有各自的缘法,春夏秋冬是固定,云在天上是固定,算是变也不算是变。”   悟然这些不知了,摇了摇头道:“悟然想不到了。”   主持道:“万事万物讲究一个因果,他们是否白头偕老是果,而因是心,我不知道他们的因,如何去断他们的果,真心是心,勇敢之心也是心。”   悟然:“那师父断断他们的心呢!”   主持摆手道:“心是最难断之物,可一瞬入魔可一瞬入佛,佛可入魔,魔可修成佛,你师父可没如此本事。”   悟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师父刚才说的世间最大的变就是人心。”   “可是师父,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主持捻着佛珠的手停住,低头看他:“哪里不对?”   悟然指向天边的云雾:“师父说人心一瞬可变,可您瞧此时的云,也是眨眼即变的。”   他又指了指远处的溪流:“师父你再看,水流也是亘古在变的,而且人心是会变也不会变的,也有善人一世做善事,恶人一世做恶。”   在主持的怔楞时,悟然最后道:“悟然觉得,变是没有最大之分的,树木凋零,鲜花腐烂,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我们不能因为生之为人,就把自己的心变归为最大的变。”   “师父觉得人心变是之最,是因为人心变所造成的果最大,帝王心变,生灵涂炭,凡夫心变,也可打杀生灵,毁花砍树。”   在悟然和师父言万物之变时,季子漠和齐玉正坐在半山腰的亭中休息。   季子漠打开腰间系的水囊,递给齐玉:“喝一点。”   齐玉喝了一口,又递给会他:“你也喝一些。”   休息了片刻,季子漠把空了一半的水囊重新系在腰间,不由齐玉拒绝的重新背上他。   “我能自己走。”   季子漠不理他的这句话,开始秋后算账:“弓箭哪里来的?”   齐玉趴在他背上,轻声道:“我自己做的。”   季子漠:“去山上做什么?”   齐玉:“打虎。”   季子漠听到这两个字脑子都被震的发疼:“为什么?”   齐玉沉默了两息:“赚钱。”   季子漠忍住情绪:“为什么要赚钱?”   这个答案,齐玉躺在床上想了两日,此时他侧脸靠着季子漠的后肩,说道:“我想找些人去阎王道寻一寻。”   季子漠脚步停顿,随后继续往前,若是旁的理由,他定是要怀疑的,可是这一个,季子漠无法怀疑,父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任何一个为人子女的都无法接受。   齐玉很少提过齐父齐母,季子漠以为在他心中这事过去了,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此时才知,那日没去阎王道,是齐玉心中的疚歉和痛苦不安。   季子漠声音轻了些:“怎么不和我说?家里有银子,对联眼看也要出手,怎么着都用不着你拿命去换钱。”   路旁的竹子被温柔的风爱抚,齐玉的话在阳光下,来到季子漠耳边,他说:“我知道你的难。”   因为知道,所以他做不到让季子漠把银钱还回去,因为知道,所以他心疼他。   还有,齐玉不想和季子漠发生分歧,他知道自己与季子漠不同,他做不到季子漠的心安理得,一步步退让,无外乎是想让所有人都满意。   董寒星对他真的很好,齐玉那两日,日日夜夜在想,自己这种算不算是背叛,一如董寒玉当时对他。   奉还银两不求能修复两人中间裂痕,只求让董寒星心中好受些。   只是,齐玉太过珍惜季子漠,他怕,怕说出不同的想法,季子漠会对他失望,这份失望,齐玉想,他承受不来。   季子漠说,他喜欢杀人给他递刀的人,齐玉不想夺他手中的刀,想给他递刀,可是太难了。   下山的小道上竹林挂着雪,在阳光下异常好看。   季子漠背着齐玉走的缓慢,累了就停在一旁歇一歇,等到傍晚时分才临近杏花村。   齐玉平日大多闭门不出,故而消失了两日都无人知。   直到前几日外村说他们杏花村的一个哥儿打了虎,桃花村的人才知此事,瞬间如炸了锅般的涌进了季家,得知齐玉和季子漠不在家,季丫季安一问三不知,才不舍的离去。   齐玉面容姣好,身形消瘦,谁也看不出他能上山打虎,别说是杏花村的人,就连桑农县中,听到此事的人都是不敢置信。   只有董寒玉被手中的茶水湿了手,忆起少年时两人至交好友,策马狂奔,猎苑中挽弓,马球场上挥杆。   季子漠背着齐玉回了家,把人放到床上关上门,应付以关切为名义来询问的村人。   直到掌灯时众人才散去,今日杏花村的晚饭炊烟,比平日晚了许多。   季子漠安抚住惊慌了几日的季丫季安,在灶房忙活了许久,简单煮了个咸的米菜粥,盛出两碗放在一旁让他们吃了。   他端着药和粥,进了齐玉的门,坐在床沿:“先吃粥,空腹喝药不好。”   在无涯寺几日,都是季子漠一勺一勺的喂药,现在他如常的吹了吹勺子里的粥送到齐玉唇边。   齐玉含住瓷白的勺子,把温热的粥吃下。   季子漠的视线在他唇上流连,垂眸间喉咙微微滚动。   喂完粥,喂完药,捡了个饱满的杏干送到齐玉唇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季子漠拇指指腹划过齐玉唇角,带走了些许的湿润。   齐玉含着杏干抬头看他,懵懂如林间小鹿。   季子漠搓了搓指尖,端着空碗道:“我去刷锅洗完,你先睡我等下就回来。”   收拾完厨房,关了院门季子漠又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季丫季安,这才回了房。   齐玉依旧贴着墙睡,季子漠走过去坐在床沿,弯腰脱掉鞋子与棉衣,在齐玉措不及防中,与他并排躺在了一起。   原是睡在两头,现下季子漠什么话都不说,直接躺到了齐玉身边,惊的齐玉睁大了双眸。   季子漠狡黠一笑:“这样暖和。”   说着他在被窝里摸到了齐玉的双手,握着指尖牵到了眼前。 第68章   两双遍布伤痕的手落在眼前,手背手指,是在山洞做弓箭时留下的,手冻的僵硬,刀不受控制,总会伤着这处那处的。   手心的伤,是背拉老虎时,枯藤在掌心留下的。   季子漠指尖在他双手划过,漫不经心道:“看不出来,齐大少爷挺能干的,瞧着弱不禁风,没想到还是个武林高手,怎么,你以为你是武松呢?还敢去上山打虎。”   丝丝痒痒传到心底,齐玉抬眸看他:“武松是谁?也是唐家村的?”   季子漠手指一顿:......额“宋家村的。”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你摸摸我的心,现在都在后怕。”   季子漠牵着齐玉的手移到自己胸口处。   齐玉猛的抬头看他,季子漠似是看不出他眼底的震惊,无辜的眨眨眼:“怎么样,是不是跳的很快?”   两人额间若有若无的抵着,不知是不是因离的太近,季子漠眼底如岩浆般浓厚灼人,齐玉不自觉的避开了眼。   季子漠把齐玉的手放回他的腹部,躺好后道:“睡吧!”   两人浓墨般的黑发在枕间交融,季子漠闭上眼沉沉睡去,齐玉做贼心虚的用余光看他俊朗的侧脸。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季子漠这几日有些过分亲昵。   隔壁公鸡打了鸣,察觉到怀中不安分的人,季子漠还未睁眼便笑开。   两人一头相拥睡着,确实比分头睡暖和许多。   腰间横跨着一条长腿,里衣领子也被齐玉的一只手拽着。   若是顾及齐玉的颜面,季子漠应当是轻轻的拿走他的腿脚,随后缓慢的起床的。   可是如今,季子漠却是把手轻轻搭在齐玉的腰上,装模作样的闭上眼,等着齐玉醒来。   闭上眼的人似是心情好极了,嘴角都快要扬到耳后。   齐玉因伤,身子虚了不少,故而睡的比往日沉上几分。   等到屋檐上落了耀眼的阳光,他才缓慢的睁开眼,随即怔楞住。   他与季子漠四肢缠绕,头发混在一起,如交颈的鸳鸯,难分彼此。   齐玉脸色红的如晚霞,心中发颤着,缓慢的收回狂妄的右腿。   只是刚收回一半,腰间的胳膊就收紧了来,季子漠似是还未睡醒,脸埋在齐玉颈肩,呢喃着:“困。”   只一个字,齐玉便不敢再动。   季子漠偷偷弯了眉眼,浑身欢悦,齐玉的心却像个落入油锅的馅饼一般,被反复的炸着。   等到院子里有了响声,季子漠才悠悠“醒来”,他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觉,打了个哈欠。   坐起身道:“还是睡一头暖和。”   说着转头问齐玉:“你觉得呢?”   齐玉:......   若是都如今日他好像有些承受不来,艰难道:“我觉得还是......”   “你之前说不介意,如何睡都行,想来定是不会拒绝与我睡在一头的。”季子漠察觉齐玉话音不对,忙截断他的话如此说。   说完还一脸信任的看着齐玉,追问道:“对吧?”   和季子漠斗,齐玉完全不是对手,他忽略滚烫的双颊,轻声嗯了声。   季子漠装作没听到,侧耳靠近他:“你说什么?怎么这般小声,是可以睡一头,还是不可以睡一头?”   齐玉别看眼:“可以。”   季子漠又靠近他,装作疑惑道:“可以什么?”   齐玉又不是真傻,看出他的捉弄,有些发恼道:“可以睡一头。”   季子漠穿衣服时在笑,穿好衣服还在笑,在齐玉死咬着嘴唇恼的不行时,猛的把冰凉的手贴在他侧脸。   他捧着他的侧脸,笑的张扬,说:“这温度,可以煎鸡蛋了。”   说完转身就跑出了门,留下怔楞后的齐玉呆坐在床上,随后似是从心脏处爆裂出来无边的火焰,轰的一声,烧的他难以承受。   他抿着唇,在心里道:季子漠,季子漠,孟浪。   今日难得的好天气,齐玉刚穿好衣服,就见刚走出门的季子漠又走了回来,二话不说弯腰抱起他。   齐玉一惊道:“你做什么?”   季子漠抱着他跨过门槛,金灿的阳光刺的人不敢直视:“今天太阳好,抱着你出来晒晒。”   齐玉:“我自己能走。”   季子漠把他放在灶房门口的木椅上:“坐着等着,我去做饭。”   一个在门口晒太阳,一个在灶房内忙活着。   季安原是在陪季丫踢毽子,看到大哥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的来回转,忙跑过来坐下给他烧火。   敞开的院门被人轻敲了两下,齐玉转头看过去,季子漠也从灶房内出来。   屠峰从院门外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麻布袋子:“这是六十两银子。”   两头虎六十两,他替他们送去,又把银子领了回来。   季子漠伸手接过银子,说了声谢,打开钱袋子取出十两递向屠峰:“把两头老虎从山上弄县里多有不易,我不知你爱喝什么酒......”   话未说完,屠峰便转了身,季子漠忙道:“行行,我不跟你客气了。”   他收了银,屠峰转回了身,继续道:“你夫郎射的那两只虎就是吃人的虎,县衙让我告诉你,过两日应当会来给你夫郎送个匾额。”   季子漠留屠峰用早饭,屠峰道不用,离开了季家。   季子漠看向身侧的齐玉,把他按在木椅中,夸奖道:“真能干啊,能让县衙送匾额的,整个桑农县都没几个。”   说着招摇着:“季安季丫,给你嫂嫂鼓掌。”   一个大的带头,两个小的欢呼,三个人呱唧呱唧拍着手。   面皮薄的齐玉心里发窘,脸上发恼,咬牙一字一句道:“季子漠。”   齐玉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季子漠停下手,对季丫季安道:“别拍了别拍了,你们嫂嫂不好意思了。”   今日无风,吃饭的桌子移到了院中,吃饭时,齐玉时不时的拿眼看向季子漠。   季子漠放下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发现我惊人的英俊了?”   齐玉刚喝了一口汤,闻言直接呛了起来,季子漠忙给他顺着后背。   等到齐玉恢复过来,看着季子漠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你怎么......”   后面的话不知道如何说,彷佛找不出来用词。   季子漠知道齐玉的感受,心里接了句:追媳妇怎么能要脸?   他倾身靠近齐玉,对视他的眼眸,认真问道:“怎么,我长的不合乎你眼缘?”   季子漠的双眼如深渊,深邃有着吸力,猛的来到眼前,齐玉心中悸动慌乱,假装镇定的错开脸,给季丫夹菜。   逗了齐玉一番,季子漠也就忘记了齐玉刚才是有话要说,等到他收拾锅台时,齐玉在门口傻站着,就看着他不说话,他便想了起来。   “有事?”   齐玉:“嗯。”   季子漠:“什么事?”   齐玉似是难以启齿:“那六十两。”   季子漠:“嗯??六十两,怎么了。”   齐玉:“我的。”   季子漠手中还未刷好的盘子滑到水盆中,目露诧异的看向不敢看他的齐玉。   默认的男子是一家之主,刚才屠峰直接把钱袋子递向季子漠,季子漠自然是接过的。   季子漠没想着贪墨这六十两,只是齐玉如此直白的要钱,彷佛无一丝信任。   季子漠捞起水中没刷好的盘子:“我刚放在床头枕头底下了,你自己去拿。”   “对了,还有其他的钱,都放在你箱子里了,你一起放着。”   两项一对比,齐玉脚下似是长了钉,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无措。   季子漠擦干手,牵过他的手走进房间,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了桌子上。   “家里的钱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怎么花。”   齐玉垂着的睫毛轻颤,伸手拿过屠峰送来的那份,低声道:“我只要这么多。”   傍晚时分,季子漠提着水桶出了院门,在门外守了半日的赵满忙走了进来。   小心翼翼的进了季家的院门,看到和季丫一起喂猪的齐玉害羞的垂下头来。   齐玉的眉头微皱,冷声问道:“有事?”   赵满声若蚊蝇的说了一句,齐玉眉头皱的更深了:“你说什么?”   赵满怕惹他烦,忙提声道:“我想问问你好不好。”   说完又忙从袖子里掏出四个暖热的鸡蛋:“给,给你补身子。”   齐玉:“不用,家中不缺鸡蛋,我想吃什么自有夫君操劳,用不到旁人。”   季丫手里拿着舀猪食的瓢,看着两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被拒绝的赵满更加无措,把鸡蛋放在一旁干草上,转身就跑。   季子漠提着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赵满做贼心虚逃跑的身影。   他提着水桶进了院门,问猪圈旁的季丫和齐玉:“赵满来家里偷东西了?”   季丫抿着嘴不说话,齐玉说了声没有,看着四个鸡蛋有些头疼,不知道如何处理。   季子漠提着水进了灶房,季丫也一蹦一跳的跟了进去,进去后忙拉着季子漠,偷偷摸摸道:“大哥大哥,赵满刚才来家里给嫂嫂送鸡蛋。”   季子漠迷糊了一瞬:“送鸡蛋?”   季丫重重点头:“对。”   季子漠:“为什么送鸡蛋?”   季丫:“说是给嫂嫂补身子,还送了四个。”   季子漠意外道:“赵婶子这次这么大方?”   季丫现在觉得大哥好笨啊,小脸上颇有种怒其不争的模样:“大哥,是赵满喜欢嫂嫂啊!”   季子漠:???   见他不信,季丫生气道:“大哥,真的,我刚才都看到了。”   季子漠谈不上信与不信,就是这消息不是那么好消化。   季丫猪喂了一半跑了,齐玉便用瓢舀着猪食继续往里倒。   察觉到身边有人,还未来得及转头,就听季子漠问道:“赵满喜欢你?” 第69章   齐玉握瓢的手一紧,没说话。   季丫的话得到证实,季子漠脸上闪过一抹震惊,后想想又觉得震惊的毫无道理,毕竟齐玉确实值得。   齐玉指了指一旁的鸡蛋:“我说了不要,他放下就跑。”   季子漠目光看过去,四个鸡蛋并排躺着,丑不拉几的。   还不等他说话,隔壁就传来了赵婶子特色的拍着大腿哭喊声。   “我的老天爷啊,我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啊,娶进来这么一个夫郎,我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哪里屈了你的嘴,居然还让你偷了我的鸡蛋。”   “你偷了一个不说,连偷了四个啊,咱家一天就收四个鸡蛋,你不敬父母,不顾兄弟,你吃独食啊!我的老天爷,你劈死我吧!”   赵婶子大声的擤鼻涕,季子漠不用看,都知道是抹在了鞋底上,继续哭喊:“我的老天啊,我要去亲家家里问问,这是养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啊,是偷家贼啊,我们家不敢要,让他领回去。”   夫郎哭泣的辩解声,赵婶子的喊骂声,被响亮的巴掌声截断。   季子漠和齐玉皆是心里咯噔了下。   季子漠弯腰拿过四个鸡蛋,牵着齐玉走出院门。   他拿着鸡蛋的手背在身后,走了几步站在了赵家的院门外。   赵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的情况一览无余,赵婶子的大儿子赵福手里拿着棍子,他夫郎脸上深深的五指印,此时无语泪流,整张脸似是泡在了黄莲里,苦的清晰。   赵婶子坐在地上,一手拍着大腿,一手指着夫郎,发狠道:“老大,给我打一顿,你要是敢省劲,我饶不了你,反了天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敢偷鸡蛋了。”   不知为何,听到赵婶子骂不下蛋的母鸡,似有一把尖刀插入了齐玉心脏,疼的窒息。   季子漠扫过院中众人,赵家的人全都在,看戏一般的望着发生的一切。   季子漠和齐玉的目光齐齐落在了角落里的赵满身上。   他像是于心不忍的对着墙,不敢看那棍子落在自家嫂嫂身上。   赵福扬了棍子,赵家夫郎紧咬嘴唇,悲苦的闭上眼准备承受棍棒。   “等下。”季子漠厉声道。   泄愤被叫停,赵婶子看到门口的季子漠有些不高兴,想到他教导着自家的祖义,又露出个笑脸。   站起来解释:“子漠啊,你不知道,这个货就是个偷家贼,四个鸡蛋,全都给我偷了,今日我不教教,日后怕不是要偷到别人家。”   季子漠面露疑惑道:“四个鸡蛋,是赵满兄弟刚才送过来的这四个鸡蛋吗?”   说着伸出背在身后的手,露出四个不大的鸡蛋。   赵家的院子静可落针,只有赵满浑身一震。   季子漠:“这不是赵婶子让赵满送来的谢礼吗?谢我前几日指点祖义的学问?我还想着赵婶子见外,带着夫郎来还给赵婶子呢!”   话尽与此,内里如何,大家都已明了。   季子漠牵着齐玉跨过门槛,把鸡蛋塞到了赵婶子的怀里,如开玩笑一般的笑着道:“赵婶子可是冤枉了人,还好福嫂子不会动武,若是我家齐玉这个连虎都敢猎杀的人,受了气怕是会直接拿弓箭乱射一通了。”   齐玉明显的看了眼那夫郎脸上的伤,又看了看赵福手中的棍子,肯定道:“会的,人总是比老虎好猎的。”森*晚*整*理   齐玉语气神色淡漠如烟,仿佛在说一件芝麻小事,赵婶子吓的一激灵,赵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赵满都心头一跳。   从赵家出来,季子漠拉着齐玉到了墙根,提声说了声赵家。   隔壁刚准备开骂赵满的赵婶子忙把骂声咽了下去,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除了赵满和赵福夫郎,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的贴耳朵。   那边,齐玉似在压声的问:“赵家怎么了?”   季子漠:“赵福一定不喜欢他夫郎。”   齐玉:“为什么这样说?”   季子漠:“他要是喜欢他夫郎肯定就是疼着,疼着就是拿鸡蛋给他夫郎吃。”   季子漠:“你刚才瞧见没,这四个鸡蛋肯定是赵婶子不知道的情况下拿来的,看不出来,赵满还挺能干。”   季子漠:“等着看,以后赵满要是娶了一个喜欢的夫郎,肯定能背着他娘宠夫郎,今日摸一个鸡蛋,明日摸一个鸡腿的,比赵福强多了。”   齐玉:“听说赵福以前对夫郎也很好,后来福嫂子看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一直没生下孩子,所以才开始对福嫂子没一个好脸色。”   季子漠老神在在道:“这事啊!说不定不是福嫂子的问题。”   谈及到子嗣,赵婶子恨不得把耳朵插入墙里面,赵福扎耳挠腮的,想听听是哪里的问题。   就连家里凡事不管的赵大力,都全神贯注的听着,把耳朵贴的严丝合缝。   赵家人屏息间,季子漠的声音又传了来:“生孩子一事,除了女子和哥儿的问题,还有男子的问题。”   齐玉:“男子有何问题?”   季子漠:“不是说男子能做成事,他就是没问题的,这么跟你说,就像是种地,是不是只有地好,种子好,才能种出粮食?”   齐玉:“那是自然。”   季子漠:“生孩子一事,就相当于女子哥儿是地,男子是种子,如果撒下的种子是坏的,就算是天天施肥,那肯定也是做的无用功,别说施肥,就算是换地也无用。”   季子漠:“福嫂子不是去县里让大夫看过吗?也没说出来什么事,我估计,说不准就是赵福的问题。”   季子漠:“我在书里看到过,成婚几年无子,婆家也以为是哥儿的问题,就休弃了哥儿,谁知哥儿转头嫁了一个,三年抱俩,而那男子,又娶了一个,还是生不出孩子,一连换了三个哥儿都没生出一个孩子,而离开他的哥儿,重新嫁人都生了孩子。”   齐玉:“如此的话,那婆家岂不是笑柄。”   季子漠:“那是自然,全县人都知道了那男子不能生,一家人连出门都不敢了。”   声音止,赵家众人心中翻滚如波涛。   都进了堂屋,关上了房门,赵婶子心里下了决定,对赵福道:“我明日带着你夫郎去县里抓药,你跟着一起去。”   赵福满脸怒气道:“我绝没有问题。”   这下不用赵婶子了,赵大力直接就一脚踹了过去:“子嗣大事,你敢犯浑我抽你,我和你娘都多大了,还没抱上孙子。”   此事就此定了下来,赵婶子又对着赵福说:“去,去把赵满给我按在地上打一顿。”   见赵福走到院中抽了根棍子,忙骂道:“你个冤孽,你还要扬棍子,把你兄弟打坏了,我饶不了你。”   听了赵婶子的话,赵福想着刚才他冲自己夫郎扬棍子时,赵婶子说狠狠打的话,心里有些泛疼。   把手中的棍子扔了,握着拳头狠狠揍着赵满,都是这狗东西,敢做不敢当。   赵婶子余光瞧着打架的两人,心里想着季子漠说的话。   就如季子漠所说,赵满现在就敢偷鸡蛋给齐玉,以后真的娶进来,还不得把什么都往他屋里扒拉。   更何况齐玉说猎杀人,老天爷啊,这可真是吓死个人。   赵婶子一拍大腿,对赵大力道:“我去说媒的家里走一趟,得给赵满琢磨个亲事,省的他七想八想的。”   “他不是爱长得好的吗,我得嘱咐媒人,给赵满找个长的丑的,省的最后笼络了他的心,让他有了外心。”   赵大力点头:“行。”   从无涯寺拿的药还剩最后一副,临睡前季子漠煎好端给坐在一旁的齐玉。   “我明天去一趟无涯寺,再给你拿几副药,你等下给我拿二十两银子,我添香油钱。”   主持说无需医药费,但也不好分文不给,这里面的用药瞧着金贵药不少。   多的给不了,二十两现下还挪的出来。   那天齐玉拿走了六十两,季子漠把剩下的也全塞到了他手里。   齐玉坐在灶房,端着药酝酿着情绪,猛不防季子漠伸手捏住了他高挺的鼻子。   他眨眨眼看过去,季子漠坏笑道:“别人不都说捏着鼻子喝下去不苦吗?试试看,是不是捏着鼻子就不苦了。”   维持着捏鼻子的动作,齐玉喝了整碗的药,喝完认真的给了自己的结论:“还是苦的。”   没想到他真的信了这个鬼话,季子漠乐的哈哈大笑:“傻不傻。”   把一颗能酸倒牙的杏干塞到了齐玉嘴里。   洗了脚,齐玉继续贴着墙睡,季子漠也不说别的,闭上眼睡觉,和前两日一样,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装作翻身,无意间把人搂抱在怀中。   齐玉咬着唇肉,唯恐心跳声从口中出来。   他抬眼看向熟睡的季子漠,缓慢的放松身子,呢喃了句孟浪。   齐玉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忽略了垂在腰间的手掌,闭上眼在季子漠怀里睡去。   齐玉是否睡着,极其好辨认,当那横冲直撞的睡姿落在身上,季子漠睁开了眼。   季子漠把人搂的紧了点,薄唇轻轻吻上齐玉眉心的孕痣,在他耳边轻声叫了声媳妇。   无赖就无赖吧,反正他是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把齐玉划拉到他怀里。   那日在董宅门外,他看了郑柏叙给齐玉寄来的两封信。   信上皆说,皇城有事绊住脚,无论如何,等到齐玉生辰日,他定会策马赶来。   最后道:桑田沧海,他心意从未变过。   季子漠回忆那信上的字迹,心口有些发酸,长相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自己的字反正是不如人了。   他又在齐玉额头偷亲了下。   “是他自己迟迟不来的,现在我动心了,那你就是我的了。”   齐玉不见的那两日,每夜季子漠都在想,成婚那日,他就不应该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当个流氓,把齐玉按在床上。   季子漠担心齐玉两夜未眠,只有熬不住时,迷迷糊糊浅睡了一会,梦里大红喜被,他和齐玉缠绵悱恻。   那个梦太过清晰,梦里的齐玉清冷的脸庞染上嫣红,被他欺负的哭了一次又一次。   梦的最后,是齐玉消失不见,杏花村只有他和季丫季安,他独自一人去村长家,村长说他是一家之主。   梦里,没有人牵着他的手往家走,没有人说季子漠别慌别怕,没有人守着一盏灯等他回家,也没有人撑伞在院门外等他。   梦醒后,季子漠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湿润,才发觉那疼已经入骨,少了一个人,就像是世界都少了色彩,他那么一个爱说话的人,都变的沉默寡言了起来,因为再也无人懂他。   季丫季安不会懂,村里的人不会懂,除了齐玉,只有齐玉。   记得在齐家时,司琴骂过董寒玉,骄傲的说,她家少爷以前是面若冠玉,眉目如画的恣意少年郎,会笑会说会闹。   季子漠垂眸看向怀里的人,现在依旧面若冠玉,眉目如画,只是少了恣意和说笑玩闹。   一瞬间,季子漠心脏疼的难以忍受。   如果没有这些破事,季子漠想,他好像是配不上齐玉的。   文采不用说,季子漠见识过一些,若是哥儿能科举,齐玉定能高中。   武力,人看着弱不禁风,却能自己做弓箭,上山猎虎。   刨开所有的一切才能,季子漠想,齐玉心也是比他强大的,很光明,很勇敢,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次日依旧是齐玉先醒来,依旧是发现了两人抱在一起的睡姿,他做贼一般的收回自己的双腿,和待的不是地方的手。   最后只剩下季子漠的胳膊还搭在他的腰上。   季子漠转醒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厚颜无耻道:“我就说两个人睡一头暖和,你摸摸我身上,都快出汗了。”   他面不改色的拽着齐玉的手错过衣襟。   齐玉被惊的抬头看他,季子漠一本正经道:“是不是?” 第70章   齐玉用力收回手:“哪里有汗?你嘴中无实话。”   季子漠讲理道:“我说的是快热出汗,没说已经热出汗,你刚才没感觉到,已经很烫了?再多睡会,就要出汗了。”   两人同时起床会有些尴尬,齐玉懒得搭理他的鬼话,背过身靠着墙。   等到季子漠穿好衣服出了门,才红着脸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腹部。   哥儿的腹部偏软,摸上去如豆腐,齐玉原以为男子应当也是一样。   刚才季子漠把他的手按在了他的腹部,齐玉才知,是如此的不同,很硬,摸起来不是很舒服,却又用一种哥儿没有的力量感。   季子漠拿着香油钱去了无涯寺,提着几副药回来时已止中午。   院里的季丫季安又在喂猪,季子漠随口问道:“你们嫂嫂呢?做饭呢?”   季丫季安同时看向他,眼中划过不安:“嫂嫂说出去一趟,说和你说好的。”   桑农县,董家   当下人来禀齐家少爷来时,董寒玉正陪着哥嫂吃饭,几人闻言皆是一愣,猜不透他所来为何。   董寒玉领着下人来到角门,王氏拽着董寒星也跟了来,道:“既然放心不下,想来见就来见见吧!”   董寒星出声解释:“我并未......你莫要多想。”   王氏回头,淘气的哼了下鼻子:“此地无银三百两。”   牵连的手猛地被人握紧,王氏抬头看到他眼中两分慌乱,得意的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都是我。”   董寒星别开眼松开她的手,说了句不知羞。   王氏跟在他身后眉眼弯弯,世人谁都不知,少女怀春,懵懵懂懂时,她就看上了他,只是他眼中无她罢了。   董寒星与王氏留在了门内,董寒玉带着人出了角门。   昔日故交,现如今,一个锦绣绫罗,一个粗衣麻布,两两对望,董寒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找我何事?”   “这里是六十两银子,和四十两欠条。”齐玉立在天地间,抬手把两样东西递向他。   他是人而非神,现如今站着,不过是因每日的药养着,内里的溃败,只有他自己感受的出。   齐玉上山猎了两只虎的事,早已传遍了桑农县,衙门定的一只虎三十两的事,也是人尽皆知。   现如今六十两举在面前,董寒玉就是傻子也知道了所有。   他如被人当头一棒,瞬间红了眼眶,指着齐玉大骂道:“怎么会有你这般蠢的人,一百两我丢水里都不心疼,值得你去拿命搏,老虎怎么没咬死你,咬死你个没脑子的蠢货。”   董寒玉想,这不算心疼,不算关心,他只是不能理解,不能理解齐玉这个傻子。   齐玉见董寒玉只顾得骂不接钱,就走了两步,把钱和借条放到了下人怀里。   全程平静异常,彷佛董寒玉骂的人不是他,直到董寒星带着王氏从门内走了出来。   泪水充盈了他的双眸,齐玉像是惹了事,做了错事的孩子,举足无措的张了张嘴。   他想和以往一样的喊声哥,可是却喊不出口。   董寒星看着他,柔和了语气:“莫要多想,现如今未曾闹出什么,就算日后季子漠宣扬了出去,与我们兄弟也无碍,你是你,他是他。”   董寒玉停了骂,不满的瞪了眼齐玉,他最是厌烦齐玉这副骄傲清高的模样,仿佛天塌地陷都压不弯他的腰。   一个家破人亡的人,就应该夹着尾巴摇尾乞怜的做人。   “季子漠是我夫君,夫夫一体,日后他的错我补,他的过我填,不能补填的,我与他一起扛。”   在董寒玉骂齐玉白眼狼的声音中,齐玉逐渐远离了董宅。   城中张灯结彩的热闹,城外枯树成林显得萧条,季子漠跑了一路,当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悬着的心猛的放了下来。   不是怕齐玉走,他怕齐玉身子弱,倒在了什么找不到的地方。   季子漠疾步跑到齐玉跟前,把他检查了一番,待发现只有脸色白了些才彻底安心。   齐玉依旧是那套说法,拿了银钱找人去寻爹娘,季子漠问找的谁,他就说是之前的故交,不是镖局的人。   季子漠想着齐家富贵过,定是有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人脉,见齐玉说的含糊,也就没再细问。   季子漠牵着齐玉进城雇了辆马车,马车里,季子漠说了一路,让他以后不要如此离开。   隔了一日,吴县令坐着轿子,带着人来到了杏花村。   季子漠未曾想到县令会亲自来,这殊荣有些高,让他心里生出些许的不踏实。   敲锣打鼓中热闹过后,杏花村村民散去,吴施中让捕头退到了院门外,对着季子漠深深一拜。   季子漠忙拜回去。   吴施中少了往日的懒散,道:“莫要躲,你当得起我这一拜。”   他负手而立,望向天上的云卷云舒,感叹道:“皇城风波汹涌,我怕惹火上身在桑农县躲了三年有余,只想着风风雨雨,岂是我能改变的了的。”   吴施中剖析着内心,说的真诚,季子漠听的迷迷糊糊,余光看向齐玉,齐玉也是微微摇头,猜不透是何意。   在两双迷茫的眼神中,吴施中猛的提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季子漠心里喊了声艹,吴老爷办事怎么不靠谱。   他瞪大了眼,上前一步想解释。   吴施中了然的摆摆手:“知道知道,不是你写的,是唐家村杜甫写的。”   “放心,本官懂得你的心思。”   季子漠欲哭无泪,不,县令大人,你不懂。   吴施中:“不论是你写的,还是杜甫写的,都如当头一棒敲醒了本官,越是如此时节,越是我等效国的时候,想想我在这里躲的这些年,当真是愧对百姓,愧对所读的圣贤书。”   说完彷佛心中激起万千波浪,又对着季子漠深深一拜,言任期满,等到新的县令一到,他就要回转皇城。   吴施中最后说了什么,季子漠都有些听不清了,就知道是忽悠他放弃儿女私情,为大义舍小情,休了齐玉,走科举奔朝堂,为国效命的。   等吴施中雷厉风行的带着人离去,季子漠傻傻在站在原地,冲一旁的齐玉道:“怎么办,我有点心慌,两句诗,应当出不了什么岔子吧?”   从吴施中的话中能听出皇城不太平,可是是如何的不太平却是没说的,季子漠刚才倒是委婉的问了句,只吴施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什么信息都没露出来。   过年前三天,出了远门的杏花回到了村里,她摇曳着步子,捏着手帕走进季家时,季子漠几个人正手忙脚乱的炸着丸子。   她走到灶房门前,看到往锅里扔一个丸子就往后退一步的季子漠,张大了嘴,像是傻了一般。   第一个看到她的人,是齐玉,他怔楞了下,把与丸子战斗的季子漠扯到一边。   边自己动手炸丸子,边平静道:“有人找。”   季子漠转头看去,好家伙,原主的情债。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玉,齐与连眼神都未曾给他。   季子漠只得洗了手出门,只是他还未说话,杏花就心疼的落了泪,抱着他的胳膊道:“子漠哥哥,你怎么能进灶房。”   察觉到后背的视线,季子漠头皮都快炸开,用尽全力的抽去在杏花怀里的胳膊。   原是想走到院子里和她说话,现在也是不敢了,别到时候解释不清楚。   季子漠侧过身,指着齐玉和杏花道:“这是我夫郎,齐玉。”   又对齐玉道:“这是杏花,一个村里的。”   一个油点溅到手背上,齐玉冲杏花打了个招呼。   杏花的反应在季子漠的意料之外,她笑着道:“我知道的,一回来就听说了呢!”   随后她悄悄靠近季子漠:“子漠哥哥,你是要过了年再休弃他吗?”   季子漠猛的皱了眉:“你听谁说的?我夫郎我怎么会休。”   杏花狡黠笑道:“休了才可以科举啊,子漠哥哥当时为了救季丫入赘,我不怪你的,等子漠哥哥休了夫郎,找媒人来我家下聘呀,我等着子漠哥哥。”   说完斜着眼挑衅的看了眼齐玉,恋恋不舍的回了家。   不是自己的情账,季子漠却心虚的不行,他走过去小心的撞了撞齐玉的肩头:“齐玉~~”   因有季丫季安在,他拉长尾音小声的叫了声。   齐玉心跳漏了一拍,垂眸轻声嗯了声:“怎么?”   季子漠:“你别误会。”   齐玉:“误会什么?”   季子漠心下生起一股挫败感,抱着睡了好些天了,进展好似不大。   四个人忙活了一天,炸了整整一盆丸子,模样瞧着不好,吃起来倒是不错。   季子漠煮了粥,四个人喝着粥吃了丸子,只把季安撑的打了嗝。   两只猪崽趴在猪圈睡着,季子漠坐在床沿,背对着床上的齐玉道:“帮我散开头发。”   齐玉听话的跪坐在他背后,小心的帮他解开头发,又把头发理顺在背后。   季子漠转身,兴致勃勃道:“我也帮你散了发。”   不等齐玉说话,就直起身在他头上摸索。   微弱的烛光中,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拉的斜长,季子漠把两人的发放在一个掌心,互相交叠着。   “我的头发比你的头发粗一些。”   季子漠似是觉得好玩的,把两个人的头发打了个结,齐玉抬头望他,脸上红晕阵阵,心被烫的发慌。   季子漠脱了棉衣躺下,如往常一般假装睡着后把齐玉抱在怀里。   只是这次手脚不再老实,隔着里衣,他的手掌在他腹部缓慢划过。   下巴垫在齐玉肩头,呼吸喷洒在他脖颈根。   齐玉慌乱的想按住他的手,只是不知怎么的,季子漠的指尖挑开了里衣,整只手划了进去。   粗涩的手掌与嫩滑的肌肤相处,齐玉身子不由的chansu了下,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恐慌的唤道:“季子漠,季子漠......”   “我在。”宠溺的声音自肩头传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齐玉脸上烫意灼人:“移,移开。”   季子漠像是刚刚睡醒一般,适时的收回手,嘴里说了声抱歉。   齐玉松了口气时,季子漠手掌向下移动时,指尖轻轻点了下。   假装惊讶道:“又起来了?”   在齐玉惊慌失措中,季子漠自然道:“我帮你。”   齐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是何种意思,刚想张口问,就浑身一震。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季子漠手中,齐玉毫无招架能力。   等到风平浪静,齐玉面对着墙,蜷缩着身子,静静的没有反应。   季子漠心中升起忐忑,他用手拍了拍齐玉的肩膀:“齐玉。” 第71章   齐玉不答,季子漠有了悔意,他用这个方法对齐玉,太过下流。   “我...”这次和上次不同,季子漠想解释,却张不开嘴。   借口理由他能编的出来,可是他自己知道,那都是假的,他的心思,就是肮脏的。   这一刻,季子漠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峰,他默默的掀开被子,移到了另一头躺下。   快要躲到床外的腿被猛的踹了一脚,季子漠从悔恨中回神。   还不等他坐起身,一个枕头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枕头里装的棉絮,打起人来有风无力,齐玉一看就是气的狠了,把枕头挥的七零八落。   季子漠挨了两下就无声的笑了,死气沉沉的心又活泛了起来。   抱着头求饶道:“齐玉齐玉,我错了,我就是不忍心你难受,互相帮个忙也没什么,你要是觉得我害了你清白,那要不咱俩过?”   “你看我长的也还行,自认也会疼人,虽然现在穷了点,但是我总会再想办法赚钱的。”   “齐玉齐玉,别打了,打的不疼,就是枕头扇的风冻人。”   齐玉心里像是窝着一团炮仗,说不出是冲着自己还是冲季子漠。   就算是季子漠刚才要了他,他都不至于这般生气,可偏偏,偏偏季子漠用手耍流氓。   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还有季子漠故意说的羞人无耻话,齐玉恨不得钻到地下。   在这当口,他任性的管不了是不是迁怒,一脚踹过去,季子漠当下就落了地。   季子漠被踹下床有点发蒙。   季子漠在地上懵了好一会,随后点了灯,乐呵呵的躺会床上。   “一脚够不够?不解气再继续踹。”   原踹了人自觉理亏的齐玉被季子漠的无耻气到,又把他一脚踹了下去。   “你无耻……”   季子漠继续拍了拍屁股上床,附和道:“对对对我无耻,你踹了两脚累不累?累了就歇歇再踹。”   窗外月色朦胧,房内的季子漠试探着触碰着齐玉的肩头,缓慢小心的靠近他,轻声问:“生气了?要不你还回来?”   齐玉恼火:“季子漠你混蛋。”   季子漠在心里回了句,不混蛋怎么追媳妇。   季子漠又推了推齐玉:“我还有另外一个小名,想不想知道?”   齐玉气道:“不想。”   季子漠:“哦,那我睡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齐玉。   过了好半晌,齐玉咬住了他放的鱼饵,不情不愿问:“叫什么?”   蜡烛已经燃尽,季子漠在黑夜里扬了嘴角,他又转过身来。   季子漠的气息扑面而来,齐玉下意识的弓了腰,脸上热浪阵阵。   “老公。”   “什么?”   “我另外一个名字,老公。”   “你又骗我,这名字如此奇怪,季丫季安都未曾说过。”   “真没骗你,他们俩小不知道,你也知道我爹娘去的早,我……”   季子漠声音带了哭腔,难受中厚颜无耻的抱住了齐玉,把脸埋在他肩窝假哭。   齐玉从未见过季子漠如此哭泣,再也顾不上其他,回抱住他,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动。   季子漠抽泣悲伤:“再也没有人叫过我的小名。”   齐玉心里被他的话绞的生疼,他抱着季子漠的胳膊紧了紧,轻轻唤:“老公。”   季子漠的哭声一止,唇瓣贴着齐玉脖间的肌肤,沙哑的声音蛊惑道:“再叫一声。”   齐玉有些不适的往后退了退:“老公。”   季子漠:“以后就这样叫我?”   齐玉:“好。”   年前多雪,过年时老天爷给了个好天气,大年三十,吴苍明坐着马车前来。   跳下马车,接住高兴奔来的季丫。   季子漠正贴着大红对联,齐玉帮他看着位置方正。   季子漠看到他随意问道:“怎么大过年的来了?”   赶车的小厮正从马车上卸着东西,吴苍明见季子漠有拒绝的意思,道:“还有他们三个的,都是些吃的,不值什么钱。”   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你不是和我家老头子做生意吗?年前怎么也得把钱给你,给,二百两。”   季子漠在心里算了下金额,应当是扣过书肆分成的,故而冲齐玉抬了下下巴:“收钱。”   说着把抹了浆糊的对联贴在灶房门上:“正的吗?”   齐玉边接了银票边看了眼对联:“正的。”   吴苍明:“三副对联,这是两副对联的钱,还有一副是董寒玉买下的,董寒玉出价到五百两,不过钱还没要下来,说是让你去董家拿,老头子知道你们不对付,说他想法子要下来后再给你。”   季子漠现在是听到董寒玉三个字就头疼,齐玉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这样算下来,这两百两书肆应当是没抽成,季子漠洗了手,从齐玉手里抽了一张银票出来。   不由分说的塞给了吴苍明:“还之前支的一百两。”   吴苍明迷茫脸,他爹没说这事啊!   齐玉抬眼看了眼季子漠,识趣的往后站了几步。   季子漠忙俯身和吴苍明小声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吴苍明推拒了一番,最后无奈道:“那也用不着给这么多。”   季子漠道:“包括董寒玉那份的,他家大业大的不至于赖账,我去一趟就要过来了,到时候就不用再给你了。”   吴苍明想想也可,便收下银子抱着季丫去看他带来的小玩意。   季安哀怨的看着不带他玩的吴苍明,和高兴的拍手的季丫。   季子漠见不得他这小心眼的劲,直接一脚踹过去:“想去玩就自己跟上去,这么大了还等着人回来抱你?”   季安拍了拍屁股,别别扭扭的走过去。   “老公。”齐玉不知何时走进了季子漠,低声唤了声。   季子漠心里那叫一个爽,拼命按耐下面上的喜气洋洋:“怎么了?”   齐玉手指蜷缩,有些说不出的胸闷:“那五百两,我去问董寒玉要,不让你吃亏,可好?”   季子漠把齐玉的心情理解的七七八八,他是怕自己和董寒玉对上,抬手拍了下齐玉的头,说:“不要了,一副对联而已,我懒得搭理董寒玉,阴魂不散的跟个疯子一样。”   丢失了五百两,季子漠的心情依旧很好,齐玉诧异的望他,季子漠倾身哄道:“来来,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齐玉不解其意,却还是道:“季子漠?”   季子漠:“不是这个,我的小名。”   齐玉:“老公?”   季子漠忽而乐了:“对对,就是这个。”   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季子漠辛勤的像只蜜蜂,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齐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吴苍明陪季丫玩了一会就回了县里,大过年的不好在别人家耽搁太久。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提前点了灶火,季子漠数了数桌上的备菜:“六个菜加饺子,ok吗?”   齐玉+季丫+季安=三人齐齐望向他:“什么吗?”   季子漠:“没事,就是说六个菜加饺子。”   菜白日已经备好,做起来就快了许多,烟雾缭绕中,四个人在灶房说说笑笑的热闹极了。   饺子下了锅,季安跑到柴房抱柴火,察觉到院门外有动静,出去一看,气的啪叽一声关上门,跑回灶房闷着声不说话。   季子漠与齐玉对视了一眼,齐玉抬脚出了灶房,不过一会,带着傻笑的赵傻子到了灶房,腿边还有一条流着口水的黑狗。   赵傻子头上戴着一个黑帽子,是上次季子漠在街上随手给他买的。   赵傻子挠挠头,看着季子漠嘿嘿的笑着,叫了声大哥。   季子漠手一抖,饺子啪叽一声掉到开水里,水花溅到手背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齐玉抓在了手里。   齐玉用指尖摩擦掉上面的湿润,季子漠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心里滚烫,温柔道:“没事。”   赵傻子不请自来,季子漠自然做不到把他往外赶,四个人的年夜饭变成了五个人的年夜饭,还好饭菜准备的足。   赵傻子乐呵呵的搬凳子端饭碗,季子漠伸手在闷闷不乐的季安头上扒拉了两下:“男子汉大丈夫,大气点,一碗饭的事。”   季安耷拉着头道:“赵傻子一点都不傻,他知道咱们家不嫌弃他,他就老是来,都不去旁人家,就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季子漠失笑道:“劈柴挑水的,赵傻子又不是吃白食,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开心一点。”   等季安走远,齐玉走进季子漠,悄声问:“你对季安好似不同了。”   季子漠转头看他:“哪里不同?”   齐玉:“若是之前,他应当会把他拽到一边,好好的讨论一番。”   季子漠:“求同存异,而且我自己的做法想法也不一定对,教孩子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季安已经很懂事了。”   见齐玉目光诧异,季子漠搂住他的肩膀,靠近他道:“或许是有人叫我的小名,我心情好了,心胸就开阔了起来,现在想想,季安的想法不算错。”   季子漠眉眼都是爽快,齐玉疑心更甚,总觉得老公二字有着别样的意味,大约又是季子漠逗弄他。   季子漠抱出他在县里买的酒,倒出一壶来,森*晚*整*理放在一旁的暖炉的温水里。   片刻后,手碰触到壶身察觉了下温度。   季丫季安自是不到喝酒的年纪,季子漠给齐玉倒上酒,又给赵傻子倒上。   赵傻子高兴的直接哭了出来,又哭又笑的像个傻子。   “谢谢大哥。”人到中年,智如孩童的赵傻子,嘿嘿哭笑着,有些受宠若惊的道谢。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按辈分来说,他应该叫赵傻子叔来着。   齐玉余光看着季子漠的酒杯,待喝完放下时,便拿起酒壶给他斟酒。   清香的酒柱落在酒杯中,季子漠转头看向垂着眸的齐玉,真好看,他媳妇做什么都像是一幅画,一举一动都带着优美雅意。   酒壶落了桌,季子漠直接抢到了自己这边,示意齐玉喝酒。   男子喝酒,夫郎帮忙饮酒是常事,但季子漠非正常男子,他不愿,齐玉便也未曾勉强。   齐玉饮过酒,却也只有几杯的量。   季子漠有心活络过年气氛,逗着季丫,夸着季安,让两个小孩高兴的神采飞扬。   赵傻子更好对付,只需要帮他倒杯酒,偶尔冲他说句话,让他感受到不被嫌弃,便会高兴的傻笑。   关了门的热闹传到院子里,猪圈里的猪崽都在哼哼的欢闹着。   齐玉眼中的笑意未曾散过,不知不觉中,头就有了些发昏。   空了的酒杯又被倒满了酒,齐玉往一旁推了推,知道自己不能再喝。   季子漠带着笑的眸子望过来,嗓音中似是蛊惑一般:“喝啊!过年,高兴。” 第72章   齐玉便不由自主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玉迷迷糊糊想,他喜欢季子漠的满脸春风,他喜欢季子漠眼中璀璨的流星。   吃了饭,又升起了炭盆,烤着花生和红薯,季子漠想了几个小游戏,一起玩着。   季丫季安赵傻子输了,就吃个花生或者红薯,季子漠和齐玉输了,就饮一杯酒。   这个惩罚不公平的太过明显,齐玉却点了头,彷佛为了留住欢愉的季子漠,他做何事都愿意。   闹到半夜,季丫季安熬不住回了房睡去,赵傻子也蹦蹦跳跳的带着黑狗回了家。   齐玉乖巧的坐在火盆旁,弯着腰趴在自己膝盖。   脸上霞红动人,一半是酒意,一半是被火光烤的。   红烛燃烧着,蜡泪往下滴着,季子漠心中生出一头野兽,叫嚣着要把齐玉吃进骨头里。   季子漠想占有齐玉,理智告诉他不能,不能在齐玉不清醒时,趁人之危。   他走过去,单膝跪在齐玉身旁,温柔道:“我抱你回去睡觉。”   说着把醉了酒的齐玉按在怀里,喃喃道:“我不动你,真的,我不动你。”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齐玉听。   齐玉倚靠在他肩头,闭着眼软声道:“守岁。”   季子漠:“困就不守了。”   齐玉摇摇头:“要守,守岁。”   脖间有了湿润,季子漠捧起齐玉的头,才发现他哭出了眼泪。   季子漠心里揪的疼,这才想起子女守岁,是为父母守,祈求延长寿命。   季子漠捧着齐玉的脸,温热的唇吻在他的眼帘,一寸一寸,吻干他脸上的泪痕。   “我们一起守。”   两盆炭火安静的守护着,季子漠跪着的膝盖向前移了些,把齐玉紧紧抱在怀里。   唇吻干了泪水,贪恋的不敢离去,不由自主的来到齐玉的唇边,缓慢的咬住齐玉的唇瓣。   齐玉浑身一震,难以忍受的攥住季子漠的胳膊。   呼吸交缠,齐玉的牙关被季子漠轻而易举的攻破。   许久后,季子漠才从齐玉口中退出,他抵着齐玉的额头,看着齐玉颤巍巍的睁开水雾湿润的眸子。   眉心一点朱砂痣,唇被亲的红肿,那双清冷的双眼,此刻红着眼尾,魅惑众生般的诱人,比季子漠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齐玉,我喜欢你。”   季子漠cu喘着告白。   齐玉揪着他衣襟的指尖,轻微的颤了颤。   季子漠吻了齐玉,不敢再做其他的动作,怕真的收不了场。   他坐在齐玉身旁,揽着齐玉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齐玉,抄家那日,我写过弃郎书,可是只写了弃郎两个字,就写不下去了,我脑子里都是我们拜堂那日的景象。”   “我们拜过天地,拜过父母,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郎的,我们应该共度一生,同富贵同贫穷。”   “你离开的那两日,我就在想,洞房夜那日,我为何要说些乱七八糟的,就应当什么都不说,直接和你洞了房,管你愿不愿意呢,你这性子,我们洞了房,你就忘不掉我了。”   “前两日我在被子里动手害你失控,也是故意的,我就卑劣的想,齐玉,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了。”   “齐玉,你若喜欢富贵日子,我就想法子赚钱,你若喜欢平淡日子,我就收几个学生,在村里教教书,平日里卖卖对联,写写碑文,行不行?”   齐玉靠在他肩头似是睡着了,季子漠的话随着火光跳动在房间:“齐玉,我喜欢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上次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告诉你说,喜欢杀人给我递刀的,我要收回我的话,你递不递刀我都喜欢。”   说着不知怎的笑了下:“你道德感那么高,别说给我递刀,估计还要夺我的到,不过就算是夺我的刀,我也喜欢。”   “刚开始,我觉得另一半怎么样都好,后来,我觉得那是要给我递刀的人,现在,我又觉得另一半怎么样都好,这个怎么样都好和先前的怎么样都好不一样的,齐玉,你怎么样都好,我都喜欢。”   他抬手,把齐玉的脸揉的乱七八糟,高兴道:“齐玉,我可真是喜欢死你了,你说我怎么跟你告白你才会感动?”   这一夜,季子漠让齐玉躺在他腿上睡着,他看着他的脸,演练了一遍又一遍的告白话语。   有强势的,有温柔的,有耍赖的,有流氓的,也有威逼的。   季子漠说的认真,未曾发觉躺在他腰腹的齐玉,浓密的睫毛上染了水珠。   他在心里答着:平淡日子就好。   与喜欢的人在一处,吃糠咽菜也无妨的,只是,齐玉不敢奢望这份平淡。   自从阎王道回转,他便像是把身体留了一半在那里,日日夜夜,都有爹娘在水中挣扎的呼喊,有身体浮在水面无人收尸祭奠的画面。   父母生死不知,齐玉实难做到摒弃不理。   齐玉想,当初抄家时,他就应该去阎王道的,只是季子漠牵着他的手往前走,齐玉就舍不得挣开,一步步和他到如今。   齐玉想,他如此喜欢季子漠,无论季子漠愿不愿意,他都不会让季子漠陪他一同去阎王道的。   齐玉后悔了,后悔逞强去猎虎的,若是全整的身子去了阎王道走一遭,回来时安好无损,他就来给季子漠做一辈子的夫郎。   寿命少则三十,多则三十五,有碍子嗣,齐玉睁开眼,泪水轻盈滑落,心中苦如黄连。   无尽的后悔如深海,快要把齐玉淹没。   上山时,齐玉以为自己孤身一人,是生是死都无妨,他未曾想过,季子漠会喜欢他,若是知道,齐玉想,他不会去的。   季子漠守了一夜,天空有了抹光亮,他才抱着装睡的齐玉回了房。   季子漠帮齐玉褪去了棉衣,抱在怀里亲了下唇角。   熬了一夜的两人都睡的沉沉,只还没睡多久,就有人站在院中喊:“季子漠,季子漠。”   季子漠痛苦的捂着脑袋,齐玉起身指尖落在他的太阳穴上轻按了按。   季子漠便抓过一旁的衣服,便冲着门外说:“做什么?”   院子里大约有七八个同龄的人,齐喊着:“做什么,拜年啊,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去不去?”   往年他们不来叫季子漠的,只今年察觉到季子漠的不同,便想着喊他一起。   季子漠:“去,这就出来。”   他握住自己太阳穴上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下:“你继续睡,我估计得到中午才能回来。”   外面的人笑着催,季子漠穿了鞋子跟了去,季安比他快了些,已经到了院子里。   被亲过的指尖彷佛着了火,烧的齐玉脸上都是滚烫的。   村里给长辈拜年,只男子去,女孩和哥儿不用。   合上的门咯吱一声响,季丫抱着枕头走进去小声道:“嫂嫂,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齐玉自然是说好,掀开被子让她躺了进来。   齐玉知道自己睡姿不雅,怕挤到了季丫,故而不敢睡沉,等到几个女孩来院子里喊季丫出去玩,季丫跑出去后,他才敢彻底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季子漠已经拜年回来,正在灶房做着饭。   齐玉站在门口,看到他膝盖处微湿的泥尘。   季子漠视线跟着看过去,解释道:“跟着在村里走了一圈给长者拜年。”   齐玉走过去,蹲下身给他拍着。   季子漠低头,齐玉单膝跪在他腿前,从上看去,彷佛做着不可言说之事。   季子漠微微侧身躲避着他的触碰:“没事,我等下换个衣服。”   齐玉似是不解他的反应如此大,抬头看他,清澈的眼眸中尽是茫然。   季子漠心里喊了声要命。   年后是走亲戚的日子,季子漠这边没什么亲戚,齐玉那边更是没有。   故而吃饭的时候,季子漠宣布,收拾收拾,明日出发去镇平县,看望季兰。   直把季丫季安高兴的大叫起来,饭都来不及吃,商量着要给大姐带什么东西。   一个说大姐喜欢吃鱼,要把家里剩的鱼带着。   一个说大姐爱养猪,要把家里的两个猪崽带着,送给大姐养。   若是按照两人商量的,家里估计得搬空。   季子漠向齐玉那边歪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季安小气,现在看来这是一点都不小气,对在乎的人什么都舍得。”   齐玉未见过季兰,只听季子漠说过,此刻笑道:“季兰对季安尽到的是母亲的责任,季安如此也是应该。”   只是两人刚夸过,那边的季安就冲季丫道:“不能带那么多,咱们还要过日子呢!猪不能带,可以带条鱼......”   删删减减中,季安把去大姐家带的礼物数量订成了三件。   鱼,糖,糕点。   季子漠给齐玉夹了一块鸡蛋,说:“吃饭吃饭,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齐玉失笑。   家里的东西季子漠一样都没让拿,说镇平县那么大的地方还能买不到东西?   提着鱼,拎着糖去坐船,傻不傻?   要去找大姐,季兰吃完饭高兴的在村子里宣扬了一番,这下再也没有人说季兰是跟人跑了。   杏花穿着一身桃粉的衣服,上面用线绣着杏花,她来到季家,站在院门处,害羞的唤了声子漠哥哥。   齐玉转身回了房,把院子留给这哥哥妹妹的。   季子漠吓的又追到屋里,把他拉出来:“你走了我怎么办?不带这么抛弃我的。”   齐玉:“我留着不碍眼?”   季子漠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别闹,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杏花看到两人牵着的双手,不高兴的揪了揪手帕,想到她娘说的忍一忍,便装作没看到的说明来意。   说是知道他们要出远门,家里的猪无人喂,可以把钥匙给她,让哥哥每日来喂。   季子漠自然是连连拒绝。   季子漠手掌微动,手指卡入齐玉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随后抬起手,把齐玉的手背放在唇边吻了下。   杏花睁大了眼,齐玉也是瞳孔微张。   季子漠看向齐玉,俊朗的面容此刻全是深情,道:“齐玉,我喜欢你,这一生一世唯愿与你相伴,以后我全听你的,只要你不嫌弃,哪怕一世为农夫也是甘甜。”   情爱多羞耻,现下的人也只借着诗词表述一二,像季子漠如此直白,直击人心的爱意,少之又少。   齐玉哪怕知道他是故意说与杏花听的,还是乱了心跳。   杏花似是不敢相信,委屈的红了眼眶。   她跑出了院子,季子漠追寻着齐玉躲避的眼神,笑眼盈盈的问:“我刚才说的话怎么样?”   齐玉瞥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   季子漠:得,第一次告白失败。 第73章   次日,季子漠几人起了个大早,包了钱多来的牛车到了桑农县码头。   大年初二,往来的船只不多,只有一艘船到镇平县,还没到开船时间。   季子漠给季丫季安买了烧饼,又在摊位上叫了三碗馄饨。   “你们三个在这里等我下,我去买点东西。”   说着不等齐玉说话,就大步跑走。   现下离开船的时间不远,季丫季安看他跑的不见人影,怕耽误了时间,着急的不行。   齐玉揉了揉季丫的头道:“吃吧,你大哥知道时间的。”   他如此说,季丫才大口大口的吃起馄饨。   季丫嘴里吃着馄饨,含糊道:“嫂嫂,你现在和大哥一样呢,也爱揉我的头。”   齐玉怔楞了下,随后便笑了。   在船夫高喊可以上船,季丫着急的快哭时,季子漠从远处跑来。   他跳上船,胸腔震动着,大口喘着粗气。   季丫乖巧的给他顺着后背:“大哥,你去哪里了啊!这么累。”   齐玉用指尖给他擦着额角的湿汗,猛不防看到他提着的油纸包,是那般的熟悉。   心中感动的同时还有发愁,杏干怎么这么多,吃完一包又来一包。   桑农县水域多,客船是上下两层的,现下坐船的少,季子漠未曾提前预定,也得了一套子母房。   季子漠带了熬药的砂锅,站在船头处给齐玉煎了药。   下午开船,到镇平镇的时间是深夜,有缺钱的,就深夜下船,有不缺钱的,就租个房间,在船上睡到天明下船。   季子漠交了钱,和船上的人说了天明下船。   子母房就是一间大房中间开了个小门,里面放着一张小床,专给带孩子的房客住的。   若不然一张床挤,两间房大人不放心。   当然,也有一间房中放两张床的,那样的会便宜些,季子漠想着齐玉狂放的睡姿,想也不想的租了隔开的。   季丫季安趴在窗户边看底下的水流,齐玉在一旁看护着别掉下去。   季子漠熬好药端了进来。   等到齐玉喝完,从一旁的油纸包里挑了个大的杏干给他。   季丫看着杏干咽了咽口水,季子漠拿了一个给他,她忙捂着嘴摇头:“大哥我不吃,好酸啊!”   季子漠看向季安,季安把头摇的幅度更大,一副打死也不吃的模样。   季子漠把杏干塞到自己嘴里,酸的英俊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把几个人乐的呵呵笑。   喝了药,齐玉用手指沾了水,在桌角教季安季丫识字。   季安有不懂的,他认真听着,等到季安停了话,他才细细解释着。   季子漠便翘着二郎腿的坐在一旁,剥瓜子花生的,一会塞到这个人嘴里,一个塞到那个人嘴里。   这边人正说着话呢,那边季子漠塞了个花生进来,当真是惹人嫌。   最后连季安都忍无可忍了,不满道:“大哥,你能不能自己吃,你老打断我们。”   季子漠摸了摸鼻子,哦了声。   天上一轮明月,水中跟着一轮明月,无论水波怎么荡漾,水中的月亮都是完好无损。   把季安季丫安顿在床上,季子漠合上推门,回到桌子旁,脸上是做贼般的兴奋。   齐玉用一旁的剪刀剪着烛心,奇怪的看向他:“怎么了?”   季子漠从背后拿出一个盘子,上面是剥好的花生瓜子。   “叫我声小名,我就把这些都给你。”   齐玉背过身继续剪蜡烛:“不叫。”   季子漠跟过去:“为什么?”   齐玉撇了他一眼:“我觉得你是在逗我玩。”   季子漠大喊冤枉,最后试探道:“真的没有,这就是我小名,要不然我这小名送给你,我叫你老公?”   齐玉手一抖,灯芯多剪了许多,微微摇晃的房间瞬间暗了下去。   “齐玉,齐玉,你之前说好叫我小名的,哎,可怜我父母早死,现在连这个奢望都没有......”   “老公。”齐玉低头放下剪刀,声音发颤,他不懂老公二字的意思,但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应该是让人极为害羞的两个字。   刚才还可怜兮兮卖惨的季子漠瞬间乐了,当下靠近他耳边,轻声回:“老公在这。”   四个字,如最浓的蜂蜜一般,缠绵的拉扯不断。   因不在家中,那盏昏暗的烛光就一直燃着,季子漠手搭在齐玉腰侧,轻轻摩擦着。   齐玉的五脏六腑都在chan粟,想推拒的手抬起又放下,闭上眼咬住了唇。   衣衫被挑开,腰侧的船桨顺流而下,齐玉猛的睁开眼,微微抬头,对上了季子漠黑暗中的眼眸。   哪怕只有一丝光亮,他也看得出,季子漠此时是清醒的,并不是他以为的睡梦中。   “你......”齐玉只说了一个字,就惊恐的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季子漠闲着的手臂穿过齐玉的脖颈,在他如溺水的鱼儿时,柔声道:“齐玉,我喜欢你。”   一刹那,齐玉脑海中炸裂出五颜六色的烟火,视线中一片白雾,随后是璀璨星空。   这次,没有谁装成睡意朦胧,除了齐玉在季子漠手下失智的那段时光,一切都在彼此清醒时做下。   齐玉太过能忍,唇瓣被他咬出了血都不肯出一声,季子漠心疼的吻上他的唇。   亲吻中,季子漠在他唇边呢喃道:“齐玉,我爱你。”   他啄着齐玉的唇:“跟着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去争取。”   高船在月光下破开水面,不急不缓的走着,季子漠若即若离的吻,像是世间美味,吊的齐玉心痒难耐。   他闭着的眼眸,睫毛上已经有了湿润,伸手勾住季子漠的脖颈,轻声说好。   齐玉答应的太过痛快,季子漠狠狠吻上他的唇,等到齐玉无法呼吸时才放开他。   季子漠抱着齐玉,提着心问:“你记得刚才你答应了我什么?”   一场荒唐,齐玉连头发丝都是羞涩的,他挣开季子漠的怀抱,背对着他说:“不记得了。”   季子漠心里呜呼一声,急道:“怎么不记得,你说跟着我,当我真的夫郎的。”   齐玉悄悄扬起唇角:“忘记了。”   季子漠坐在床上看了他良久,最后沉默的躺下,似是余光看到齐玉惹的自己心烦,便又背对着他侧躺着。   过了会,彷佛闻到齐玉身上的味道也心烦,又挪到了另一头睡着。   身侧一空,齐玉哪怕知道是自己玩闹的原因,也委屈的落了泪。   他用脚尖碰了下季子漠的肩头,季子漠往旁边让了让,没说话。   季子漠倒也不是生气,就是从天落到地,有些心里不痛快。   直到耳边传来难以压制的细若哭声。   季子漠忙又跑到齐玉那头,从后背抱住他去摸他的脸庞。   “怎么哭了?你自己说的话不认账我都没哭。”   想到一个可能,心里如压了巨石般的难受:“是因为我亲了你,碰了你?你觉得我玷污了你?”   他越说越离谱,齐玉这下哭的肩头都抖了起来。   季子漠被他哭的心疼又心烦,直接把人拽起来,和他面对面道。   季子漠按着齐玉的肩头,沉着脸认真道:“我刚才说过喜欢你,你也应了说跟着我,你现在翻脸不认账我不怪你。”   “现在你哭,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跟我说,如果觉得我孟浪玷污了你,那我日后注意点,再不动你的身子。”   齐玉瞪着他,泪落成线,季子漠松开他的肩头,转身想要下床。   齐玉慌的不由自己,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把季子漠的衣服狠狠攥在了掌心中。   季子漠长呼一口气,回头勉强笑道:“对不起,是我无耻,日后注意。”   疏离的模样,如绵密的针落在心头,齐玉张嘴颤抖的唤他小名:“老公。”   季子漠别开眼不看他:“老什么公,我小名只给我夫郎叫。”   齐玉:“老公。”   季子漠:“还叫?”   齐玉:“老公。”   季子漠:“叫什么叫,怎么,你这是要给我当夫郎?”   齐玉:“老公。”   季子漠眨眨眼,看向紧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指,还有齐玉泪眼朦胧的脸庞。   他缓慢上前,试探的吻向齐玉的唇。   鼻尖轻触,季子漠停止了前进,如墨乌黑的眸子落在齐玉颤抖不停的睫毛上,问:“齐玉,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被我的吻技和手艺折服,只想让我伺候你?”   要是后者,季子漠想,真TM的挺艹蛋的。   齐玉猛的睁开眼,恼怒的瞪着季子漠。   季子漠突然乐了,咬了下他高挺的鼻尖,咬牙切齿道:“你还生气?你翻脸不认账我都没和你哭,你居然还生气的哭了。”   齐玉继续瞪他:“没有不认账。”   季子漠挑眉:“那是记得刚才答应了我什么?”   齐玉别过脸:“记得。”   季子漠:“答应了我什么?”   齐玉:“跟着你。”   泛冷的胸膛重新开始跳动,季子漠炙热的眸光看向齐玉确认道:“认账吗?”   齐玉不看他,轻声说认账。   季子漠:“那你刚才哭什么?”   “没想哭。”   “没想哭为什么控制不住哭了?”   齐玉闭嘴不答,季子漠把他按在床上死命亲着。   齐玉终是支撑不住,断断续续说出心中的难堪:“你,你背对着我,睡在另一头,我.....”   那股委屈来的不讲道理,齐玉还未说完,就被人封住了口,夺走了呼吸。   齐玉满头青丝铺在床上,哪怕只是一个缠绵的吻,就让他彷佛变成了一只小船,飘荡在了水面。   季子漠对他珍视万千,自然不会再这里对他多做什么,只是一夜没睡,时不时的吻一吻他的额头,他的眼角。   齐玉像是落在了糖罐里,眉眼都是甜意。   在季子漠怀中,齐玉想,他在这世间有了留恋,做不了一心一意的孝子了。   可是怎么办呢?他想去寻父母,又舍不得季子漠的。   如果,如果父母皆在,季子漠喜欢他,该是多好。   船在夜间就已经靠了岸,齐玉是在季子漠的吻中清醒的。   季子漠吻在他眉心的孕痣上,齐玉睁开眼就看到溺死人的眼眸,脸上不由的发热。   “媳妇。”   齐玉疑惑的看他。   季子漠耍赖般的模样:“不喜欢叫夫郎,喜欢叫你媳妇。”   齐玉:“你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称呼。”   四个人洗漱好下了船,季安季丫一路上瞅了季子漠好几眼。   镇平县不如桑农县热闹,城墙更是破败,季子漠牵着季丫,视线落在随处可见的乞丐身上。   齐玉靠近了他,低声道:“镇平县有些地方雪灾比较严重,死了不少人。”   季子漠诧异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第74章   齐玉也是诧异的看向他:“刚入冬的时候,天气异常,冰雹砸了粮食,雪压塌了房屋,桑农县有几个村落了灾,还是吴县令亲自带人前往救灾。”   季子漠:......原主当真是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镇平县的县令没赈灾?”季子漠小声问着。   齐玉小声回他:“无赈灾粮款,而皇城来的旨意是镇平县的税收照旧......”   余下的话无需再说,季子漠心惊不已,不过想想皇上之前的几次骚操作,好像又能理解了。   在镇平县买了些东西,租了辆马车去王家村。   季安小声说奢侈,今日阳光暖可以租驴车的,季子漠好笑的推了他一把:“我们第一次登大姐家的门,不得充充场面给大姐撑个腰。”   季安这才了解,哦哦的说知道了。   赶车的是个干瘦的老者,头发已经白了大片,车门一关,季子漠让季丫季安自己玩,拉着齐玉的手坐到了最后。   因有季丫季安在,齐玉脸上发窘,用了些力气想挣开手。   季子漠道:“我问你些事。”   齐玉听话的随他坐在一处:“什么事?”   季子漠靠近他:“你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齐玉:“外面?”   季子漠小声道:“例如,皇城。”   齐玉点点头,轻声和他说道:“皇上年过五十,目前有两子,太子年二十五,是已故的皇后所生。”   “早些年皇上只有这一子,自然是父慈子孝的,太子又贤明是明君之风,朝堂上的大臣也是欣慰的。”   “四年前婉贵妃有孕,生下来二皇子,婉贵妃家族原是小族,借着二皇子从此一跃而上,搅动了朝堂风云。”   季子漠了然的点了点头:“所以太子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这话说的让齐玉一楞,回过神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季子漠好奇问道:“所以现在是怎么样?皇上更胜一筹,还是太子更胜一筹?”   齐玉沉默了片刻,垂眸道:“我舅舅是拥护太子的。”   季子漠皱眉:“咱舅舅,站队这么明显吗?”   齐玉:“去年皇上谈及废太子,立二皇子为储,众朝臣死谏,我舅舅参与了其中。”   季子漠:......   季子漠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什么叫做君心难测,去年,也就是二皇子两岁,废了二十多岁的大儿子,立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儿子?   就算有这心,是不是也太心急了。   对于父子的战斗,季子漠已经能预料到结局,去年有众臣帮忙太子都能节节后退,现在支持他的人都被发配流放了,更是嗝屁。   想起生死不知的父母,和发配在边塞的舅家,齐玉白皙的脸上划过清晰可见的悲伤。   季子漠抬起他的手,在他受过伤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个吻像是落在了心头,齐玉抬头看到季子漠安抚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都浓密了起来,耳边传来季丫咯咯的笑声,齐玉慌的抽回自己的手。   “大哥,你亲嫂嫂的手呢!”季丫看着他们笑的正欢。   齐玉似羞似恼的转身背对着季子漠,季子漠走过去揉了揉季丫的头,手放在唇边嘘了声:“别笑,你嫂嫂脸皮太薄了。”   季丫和季安捂嘴偷笑着。   听到这一切的齐玉死死抿着唇,心里说了句季子漠厚脸皮。   季丫开心道:“嫂嫂这两日表情多了些呢!”   季子漠挑眉笑道:“你大哥我的功劳。”   齐玉看着车外不敢接话。   王家庄偏僻,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季子漠一路上推开了几次车窗,外面原是青苗的庄稼有不少都已枯萎。   泛着黄的田地里站着人,蹲在地上哭泣着,愁着应当如何办。   镇平县,桑农县,距离如此之近,百姓差距却如此大。   路过的百姓脸上写满了苦涩,齐玉见季子漠合上了车窗,道:“吴施中祖父是帝师,父亲是内阁学士。”   季子漠脸上大写的震惊,吴施中的背景居然如此深厚,这相当于太子下凡间,怪不得能护住桑农县一片山清水秀。   马车到了村口,季子漠下了马车,笑问一旁聊天的人群:“各位婶子大娘,请问下王大柱家如何去?”   一群人打眼看了看马车,又望了望季子漠通身的气派,有个人笑着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客,去王大柱家做什么?”   季子漠眼眸缩了下,继续笑着道:“与王大柱认识,过来拜年。”   说话的这人哦了声,抬手指了个方向:“你从这里往前,走到第二个路口便向北去,再走两个路口向南转,青砖瓦房的哪家就是了。”   季子漠道了谢,关上车门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齐玉忙问:“出了何事?”   季子漠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对劲。”   他和车夫说了下如何走,马车行走间,季子漠悄悄推开一点车窗,透过车窗缝隙数了数村口的人。   季子漠眯着眼数了两遍,少了两个人。   向北又向南的,明摆着是绕路了。   季子漠推开窗似是看村里的景色,行到周边无人时,季子漠合上窗推开马车门。   语气和煦道:“这王家村瞧着不小啊。”   赶车的老者笑呵森*晚*整*理呵的回:“是的哩,你别看村子大,整个一村子都是姓王的,一个外姓都没有。”   季子漠露出两分惊奇,又问了两句别的。   青砖瓦房前,老者扯住栓马的缰绳。   季子漠先跳下了车,又抱了季丫下来。   季安跳下车,齐玉弯着腰从车里出来,刚抬了脚,季子漠就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马车是租的一天的,老者把马车赶到了路旁,齐玉碰了下季子漠的手指,季子漠摇摇头道:“没事,说不定是我想多了。”   季丫季安对着院门望眼欲穿,不等季子漠说话,就大喊着跑进去:“大姐,大姐,小丫来了。”   干净整洁的院子养着鸡鸭,刚贴没几日的对联红的鲜艳,从灶房里奔出来的人看到季丫季安张着嘴泪如雨下。   季丫季安齐齐扑到她腿边,季兰蹲下身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如哑巴嘶吼般,哭的说不出一言。   季子漠站在院门处,不知不觉叹息了声,是记忆力的那个姑娘,只是消瘦的厉害,老的厉害。   堂屋里疾步出来个矮个男人,看到院子里的人激动的手足无措:“大弟,二弟,小妹来了。”   看向齐玉似是不知道怎么喊,便停顿了下来。   季子漠适时道:“这是我夫郎。”   矮个男人哦哦了声,嘴里喃喃道:“你看你看,你成婚我和你姐姐也不知道,要是知道怎么也得去。”   那边季兰抱着季丫季安哭,这边王大柱忙的又是搬凳子又是拿糖瓜子等物。   见季子漠和齐玉坐了下来,搓着手道:“这一路挺远,肯定还没吃饭,你们歇会,我这就做饭。”   说着就往厨房去,季子漠转头看向灶房,王大柱的动作麻利,不像是个甩手掌柜。   齐玉余光打量着四周,碰了碰季子漠的肩低声道:“瞧着大姐过的挺好的。”   季子漠过了两秒才点了点头:“嗯,再看看。”   他牵着齐玉站起身,走到抱着哭的三个人身边,叫了声大姐。   季兰又哭了会,才站起身。   她摸了摸季丫有了肉的脸,又看了看长高的季安,笑着笑着便又哭了。   季兰看向季子漠道:“没想到你能来。”   在原主的记忆力,季兰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是一种望见亲人的亲切眼神。   季子漠:“大姐,你在这里过的好吗?”   季兰抹了抹眼泪,笑着道:“好,大姐过的很好。”   她看向与季子漠肩并肩的齐玉,季子漠牵住齐玉的手:“大家,他是我夫郎。”   齐玉握住季子漠的手,叫了声大姐。   季兰干枯的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不曾想,自家大弟会娶个哥儿。   王大柱手脚麻利的做了一桌子饭菜,有鱼有肉,对季子漠等人算得上重视。   用了饭,季兰坐在矮凳上,如慈母一般抱着季丫摇晃着,季安就坐在一旁靠着她。   王大柱陪着季子漠和齐玉坐着,似是嘴笨的不知道说什么,一直道:“吃糖,糖好吃的,吃瓜子,瓜子香......”   季兰身上的衣服算不上好,也算不得差,是普通百姓的衣着。   季子漠望着她,说:“大姐,你怎么比在家里还瘦。”   王大柱没说话,过了会,季兰眨掉眼中的泪水,笑着说:“你姐夫是个赶集走村的货郎,这不家里地里都得我操持,不过这样也好,多少能存点钱,要不然今年冰雹打坏庄稼,我们也要挨饿了。”   待到日落时分,季子漠说告辞,王大柱死活不让走,说是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也得住上两天。   季安季丫更是哭闹的不想走,季子漠自然是同意了留下来。   季兰抱着年前晒过的被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季丫季安两个小尾巴。   季子漠看着她如在家里一样麻利的给他铺床,站在身后又认真的问了句:“大姐,你过的真的好吗?”   季兰身子僵硬了下,随后说:“好,真的好。”   季子漠:“大姐,现在家里有了钱,我也不会和以前那么混账,如果你过的不好,就跟着我们走吧!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王大柱提着个尿罐子进来放在墙角,搓着手道:“夜里冷,这给你们放这里。”   季兰把床铺好,回身笑的恬静:“大弟你长大了,大姐在这里过的好,你能带着季丫季安来这一趟,看到你们活的好,大姐就是死了也甘愿。”   季丫季安一刻也不能离开大姐,季兰宠溺的说今天和小时候一样,陪着他们一起睡。   王大柱好脾气的笑着说他去睡柴房。   合上门,齐玉抬手碰触季子漠皱起的眉间:“你还是觉得不对劲?”   季子漠抓住他的手:“说不上来。”   齐玉:“那再看看。”   季子漠:“你相信我?”   齐玉点头。   吹了灯,季子漠让齐玉睡到里面,黑夜中,他亲吻齐玉的眉间,鼻尖。   “睡吧!”   紧绷着的齐玉嗯了声,似是在不解。   季子漠失笑:“在别人家,多有不便。”   他把齐玉揽在怀里,过了会,靠近他耳边问:“愿意吗?”   齐玉:“愿意什么?”   季子漠:“愿意让我动你,不止前面,还有...后面。”   他的手随着话移动,齐玉抗拒的弓着腰推拒着他:“季子漠,你刚说过是在旁人家。”   季子漠收回手,委屈道:“我又没做什么。”   “好了好了不玩了,要不然真收不了场了。”   齐玉后怕的远离他,季子漠贴过去,略带兴奋道:“回到家给我看看行不行?”   齐玉警惕道:“看什么?”   季子漠:“你的身体,我真的好奇哥儿的身体构造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公鸡打鸣,季子漠眼底两片乌青,在他对哥儿的身体表达出兴趣后,齐玉移到了另外一头。   季子漠自然是跟过去的,不停唠叨的后果,就是又被齐玉踹下了床。   季兰如他一般,同样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想来这一夜也是没睡好。   季子漠找了个时机问季安大姐怎么没睡,季安说大姐问她走后家里的事情。   早饭间,一对老人相携而来,自称是王大柱的爷爷奶奶,听到季子漠来了,便拿了些鸡蛋来,嘱咐王大柱好好招待。   在王家住了一夜,总不好再待下去,马车昨日已经先行离去,王大柱借了个牛车,送他们到了镇上。   王大柱尽心的看着他们上了船,这才转身离开。 第75章   船快要开时,季子漠几人下了船,船上的人喊:“自己下船,钱不退啊!”   季子漠摆摆手,言可以。   宽大的船桨穿插在水中,慢慢远离岸边,季安问:“大哥,我们不回家吗?”   季子漠说:“再待两天。”   四人找了间客栈,开了一间房,让客栈伙计移了张小床进来。   齐玉:“你想怎么办?”   季子漠:“找人打听打听,是我多心最好。”   季兰和王大柱的相处毫无破绽,只村口那几人的神情在他眼前徘徊不去。   总觉得是有什么内情在。   但应当也不至于,若是王大柱真的有什么纰漏,季兰应该会说才是。   总不能受了苦,季兰还替王大柱瞒着。   更何况季子漠仔细观察了他们的相处,季兰对王大柱并无惧怕等神情,应当是没有挨打等事的。   带着孩子多有不便,齐玉的容貌又实在耀眼,季子漠便让他在客栈守着季丫季安,自己出了门。   季子漠买了一大笼肉包子,在墙角根走了一圈。   等到回到客栈,季丫季安已经睡下。   齐玉守着一盏孤灯等他,听到开门声忙站起来:“怎么样?”   季子漠坐下倒了杯水,脸色沉的厉害,齐玉心里咯噔一声。   “真的有内情?”   季子漠:“王大柱成过婚。”   齐玉拧眉:“他骗大姐从前未成过婚?”   齐玉不确定问道,此举是可恶,但应当不至于让季子漠怒到这种程度。   季子漠摇摇头:“王大柱成过婚,头先娶了个哥儿,那哥儿与王大柱挑着担子回村时,路上遇到了劫匪,那哥儿被砍断了双腿。”   “王大柱对那哥儿倒是深情,不离不弃的,现在依旧养在家里。”   齐玉傻了片刻:“你是说,大姐给王大柱做了妾,还要照料王大柱前头那个夫郎?”   季子漠冷笑道:“不止如此,还有一对瘫痪的爹娘。”   齐玉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说了。   见季子漠恼的厉害,握住他放在桌沿的手,无声安抚着。   季子漠攥住他的指尖。   齐玉:“你打算怎么办?”   季子漠:“不是我打算怎么办,是季兰打算怎么办。”   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疲惫的眉心:“真的齐玉,我头疼的厉害,是我脑子太简单了吗?我真搞不懂有些人的想法。”   “季兰为什么要替王大柱遮掩,我都说现在家里有了银钱,她怎么就不直接和我说。”   “在季家过的是苦,她辛劳了十几年,可是现在不比在季家还苦吗?”   似是被吵到了,季安在床上翻了翻身,齐玉拉着季子漠出了房门,去到楼下要了壶温酒。   两人坐在客栈的后院中,齐玉帮他斟了酒,走到他身后帮他轻按着太阳穴。   季子漠被他弄的哭笑不得:“还好还好,不至于这样。”   月光倾斜在万物之上,季子漠说:“齐玉,我就是有些心烦,不是烦什么人,就是烦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像上次季安走丢的那次,明明是他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最后拐着弯闹了一场。”   “季兰的事也是,她说出来就好,我帮着她解决,现在我要像解密一样的查,到最后说不定她还不领情。”   齐玉手指轻揉着,故意笑着道:“那不管了?”   季子漠坐在石凳上,向后倚靠着齐玉,也闷笑了声:“齐玉,你现在学调皮了啊!”   “她是我大姐,怎能不管。”   更何况,他确实心疼记忆里的那个姑娘。   齐玉:“大姐应该是不想让你操心。”   季子漠:“我知道。”   重回王家村,带着孩子是不方便,但又实在没有靠谱的人,只能带着季丫季安。   季子漠独去王家村,齐玉自是放心不下。   季子漠雇个马车的时间,齐玉就买了弓箭回来。   身材高挑的人手持弯弓,单肩背着箭筒,容颜是天地间最好的景色。   季子漠看着他一步步走来,舔了舔唇,真是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心动。   四个人坐上马车,季子漠拿过齐玉手中的弯弓,在他胳膊上捏了捏。   “你能抱起来我吗?”   齐玉茫然的看他:“什么?”   季子漠自顾自道:“回去试试。”   齐玉:......   离王家村还有半里地时,季子漠让马车停了下来,四个人往前走着。   等到炊烟起时,季子漠几人走着人少处进了村。   季丫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季子漠神情不好,便也安静的跟着不说话。   王家的院子里,季兰烧锅做饭,王大柱见天气好,便抱了自己的夫郎到院子里晒太阳。   看到去而复返的几个人,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大弟你们,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季兰听到动静从灶房出来,看到四个人站在门口,呆愣了片刻。   她枯槁一样的杏眼不再伪装,平静道:“还有事吗?”   季丫牵着季子漠,怯懦的叫了声大姐,现在的大姐变的好陌生。   季兰转身回了灶房,季子漠当下真的有种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感觉,想离开又不忍心。   他走进院子,看向虽失去双腿,却被照顾的很好的哥儿。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肚子处被顶的很高,瞧着像是快要临盆了。   王大柱手心冒汗,搓着手说:“大弟,他,他是我一个亲戚。”   季子漠用脚勾过一旁的凳子,坐下来把脚踝搭在膝盖上,一副混不吝的模样道:“我这人性子不好,也最烦扯皮,你若是继续糊弄我,我弄死你。”   他鹰眸猛的射向王大柱,吓的王大柱连连后退,嘴里解释道:“大弟,我对你大姐很好的,我,我好吃的好喝的,没委屈她。”   那哥儿长相一般,斜躺在定做的小床上,捧着硕大的肚子生气道:“你凶什么凶,我是王大柱的夫郎,你大姐不过是王大柱的妾......”   “艹,妾你妈...”季子漠猛然发了飙,一脚踹翻一旁放糖碗的矮桌。   甜滋滋的红糖水一股脑留在泥地上,那哥儿吓的脸色苍白。   院子里一片寂静,左侧阳光通透的房内猛然响起哭喊声:“来人啊,有人来王家村闹事了,来人啊!有人来王家村闹事了。”   家家户户的炊烟中断,一传十,十传百,各各拿着农具跑来。   “大奶,谁来闹事了?”   “婶娘,谁敢来王家村闹事。”   齐玉握紧手中的弓,把季丫季安护在角落,又示意季子漠走到他身后。   季子漠冲他说了句没事别怕。   王家村百余户,七八百号人院子里只挤进来三分之一的人,院外乌泱泱的还有不少。   左侧房内的人耳朵灵敏,听到动静扬声道:“他二叔来了吗?”   一个拄着拐杖的人从人群后走到人群前:“来了。”   “他二叔,来的人太混账,口口声声要弄死我家大柱。”   “大奶,我知道的。”   王家村长拄着拐杖看向季子漠:“这是来的哪方客?”   季子漠拱手后道:“季兰是我家姐,我们昨日来了一趟,家中只有王大柱和我姐二人,并无这什么怀孕的夫郎,以及房中说话的爹娘。”   “不知怎么就过了一夜,爹娘和夫郎都有了,当时王大柱在我家求娶时并不是如此说的。”   王家村长闻言看了眼王大柱,说:“去喊这小子的家姐出来。”   王大柱忙跑到灶房去拉季兰,过了会跑到王村长面前说:“她,她不愿意出来。”   似是早已料定了季兰的不配合,季子漠觉得还好,只齐玉咬紧了牙关,握着弯弓的手紧了又紧。   他看着挡在三人身前的季子漠,心疼的厉害,恨不得拉住季子漠离去,不再管这个叫季兰的。   王村长摆摆手道:“既然不愿意出来就罢了。”   随后提声道:“王季氏,我来问你,若是说的不对,可随时出声说明。”   “第一条,是否是你走到大柱跟前,说嫁给他,让他带着你回镇平县的。”   “第二条,大柱说你父兄皆是秀才,家里是饱读诗书的,你也是认字的,是否知道,聘为妻,奔为妾?”   “第三条,你刚来大柱家闹天闹地的砸了家,我身为村长,是否给你做了主,说你若是不同意,只管让人去给你家中捎信,只要把大柱花的银两拿过来,便放你回家去?”   村长说完,灶房静悄悄的无人回答,围着的王大村众人互相鄙夷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谁还委屈了她?大户人家的妾都要伺候一家人吃喝,给主母磕头服侍,伙食另外吃的,大柱家都是让她上桌吃饭,自家吃什么就让她吃什么的。”   “大柱还说她识文断字,说的跟个大家闺秀一样,哪家的姑娘能跟着人私奔,没淹猪笼就谢天谢地吧!”   “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就算死了都能气活过来,小时候就应该按在尿罐子里淹死。”   “村长给她做主她倒好,转头跳了河,不识好歹。”   七七八八的议论声不小,可灶房就静悄悄的毫无声响,季子漠叹了口气。   庄稼人大多长的结实,锄头木棍的握在手里实在吓人。   齐玉看了眼灶房,移了半步,跟季子漠说:“我们走吧!”   季丫季安紧贴着大哥嫂嫂,虽不知道具体内情,却能看出是大姐日子过的不好,受了欺负。   两人梗着脖子哭的艰难呼吸,脸上都被憋的通红。   季子漠垂眸看了一眼,跟齐玉说:“最后一次,不行就算了。”   他从齐玉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放在指尖把玩着。   王家村众人的议论声瞬间停了下来,王村长脸色更是沉的难看。   季子漠像是毫无察觉,把王大柱家的院子打量了一圈,把箭递给齐玉:“我也不知道射在什么地方好,随便射吧!”   王村长声音遍布寒意,裹着威胁道:“季家的小子,王家村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若不然,我这一村子的小子,怕是舍不得你离开了。”   季子漠笑着道:“怎么能叫撒野呢!这不是我夫郎第一次见家姐,想给我家姐表演表演弓箭。”   他搂着齐玉的肩头,吊儿郎当道:“哎,别的不说,我这夫郎的弓箭之术,在桑农县可是出了名的,就拿年前的事说,猛虎下山咬死了人,我夫郎直接背着弓箭上了山,轻而易举的猎杀了两只老虎,去县衙换了六十两回家。”   说着看向齐玉,感叹道:“哎,真是季家祖坟冒青烟啊!我怎么这么有福呢,找了个夫郎又好看又能干。”   彷佛千军万马中的俘虏谈笑人生,齐玉被他不着调的模样逗笑,虽不知道季子漠要做什么,还是配合了起来。   齐玉身形如松,挽弓拉箭,季子漠还未收回放在他肩上的胳膊,他就把箭射了出去。   角落里耷拉着脑袋的大公鸡都来不及喊叫一声,就丢了命,齐玉射出的利箭穿透了它细细的脖颈。   齐玉收了弓,又从背后取出一支箭留在手中,随后以守护者的姿势,站在了季子漠的身前。   院子里静可落针,季子漠想,此时的齐玉,他能记一辈子,深邃的眸子闪着光芒,他不顾场合的靠近齐玉耳边。   齐玉还以为是有正事要说,倾耳过去准备听着。   “齐玉,特别想亲死你。”   齐玉手一抖,带着箭尾的箭差点落在地上。   王村长握着拐棍,看着死去的大公鸡,怒极反笑道:“好好,季家的小子好气魄,看来是我这个老头子没什么用了,既然如此,我还是把地方留给你们年轻的小子。”   他向后退着,身后的壮劳力握紧了棍子,满脸狠厉的朝前走来。 第76章   季子漠搓了搓指尖,从齐玉身后出来,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转着手腕道:“怎么着,我陪你们玩玩?”   说着冲站在灶房门口的季兰道:“大姐,给我拿把菜刀过来。”   季兰自来到王家村,反抗过,发疯过,求死过,最后却只剩下认命,心死如灰的熬着岁月。   院中的一切她听着,也仅是听着,王村长问的那些,村里人成箩筐的骂声唾弃,她尽数听在耳边。   季兰哭不出了,只希望老天可伶她,随便找个由头把她收走。   原以为自己被季家困住,压的活不能活,死不能死,可来到王家村,季兰时时想季家那段“幸福”时光。   是的,幸福,季兰如此定义她拼尽全力抛弃的过去。   季子漠又说了声让她拿菜刀,季兰转身回灶房拿了把菜刀出来。   王大柱叫季兰,季兰不理,拿着菜刀一步步走到季子漠身前。   她手持菜刀,护在季子漠身前,紧紧咬着牙,死寂一片的眼中恨意滔天:“你们谁敢动我弟妹一根手指,我砍死你们。”   季兰因自小操劳,个子长的不高,只到了季子漠胸前的位置,此刻她浑身紧绷,视死如归。   王村长倒也没离去,只是站在了角落,透过人群他看见季兰的目光,不由的惊了下。   他打过仗,杀过人,是装的凶狠,还是真的不怕死豁得出去,他看得出。   站在季兰身后的季子漠偷偷朝齐玉吐了口郁气,齐玉微微一楞,怎么觉得季子漠心情变好了?   季子漠心情自然是好,让季兰摆脱王家,他有不下十种法子,可是这要看季兰愿不愿意。   若是季兰自己想要得过且过,用这样的肮脏日子折磨自己,季子漠就算是有滔天的本事都无用。   村里的小子压不住场,王村长在人后说:“大柱,把你婆娘拉过去。”   王大柱听话的上前,伸手想要拉季兰,季兰一刀劈过去,直把王大柱吓的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王大柱夫郎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惊呼道:“季兰,你疯了?他是你男人。”   季兰原就是个泼辣性子,现被一刀激起了脾气,往地上呸了一声,怒道:“他算个屁,你们一家人没一个好货,你们都见识过我的泼辣,今天你们王家村要是敢动我弟妹一根手指头,除非把我活活打死,要不然我放火烧了你们全村。”   季子漠心情良好的撞了撞齐玉的肩头,在他看过来时低声说:“还都是个狠角色。”   能对别人狠对自己狠的人,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一个女中豪杰,只是季兰......   季子漠想,只是季兰认了命,甘愿待在淤泥中。   齐玉点点头赞同季子漠的话,烧了全村这种话,他都说不出。   村里人因季兰的话嗡的一声炸开了锅,王大柱捂着脸在原地跺脚,只说着季兰你这是干啥哩。   往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一个妾,现在要吃人,王大柱夫郎摸着肚子哭道:“你,我知道你嫌弃我占了位置,可是郎中都说了,我这一胎千难万险,怕是活不成了,到时我一死,你们就一家人过活,还不满意吗?”   村里人说道:“毒妇啊!连这两个月都等不了,季兰这人怎么就不懂,大柱是个重情重义的,连失去双腿的夫郎都不抛弃,以后自然也会如此对她。”   季兰忽而怪笑,笑出了眼泪:“重情重义?他夫郎三两句蛊惑,他便给我喝了绝子的汤药,让我一辈子都无子。”   呸的一声,季兰朝着地面狠狠吐了口吐沫:“别说喝了绝子的汤药,就算是不喝,我情愿死也绝不会给你生孩子。”   王大柱蹲在地上,颓废的抱着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带季兰回来真是亏本的买卖,来了家知道他有了夫郎,连靠近都不让,更不用说其他。   季兰看向王村长:“说着可以放我离开,却找了几个男的按住我,让王大柱打了我两日,说婆娘不能惯,打打就服气了。”   “你给王大柱出的主意,按着我的手在卖身为奴的契书上按下手印,威胁我说再折腾就直接卖到妓院,就算死了也可以卖过去,有人专门喜欢玩刚死的身子。”   季兰彷佛已经哭到无泪,只落了两滴,便干了眼眶:“你说到时把当了妓女的身子运回家,让我弟妹一辈子抬不起头,让我当秀才的弟弟声名狼藉。”   她活了半生,从未跟谁诉过苦,现下一桩桩平静的诉说,只为拆穿王村长的伪善。   面上公平公正,背地里心狠手辣如蛇蝎。   季丫季安似懂非懂跑过去抱住季兰,哭的心撕力竭。   王大柱想靠近季兰又不敢,慌忙解释:“不是,不是真这样,就是你老是闹,又想着死,咱叔吓唬你的,想让你好好过日子。”   “我,我打你也是想让你好好过日子来着,我给你拿药了,我是为你好的。”   “咱家哪里来的绝子汤药,你定是胡思乱想的。”这句话,王大柱声音弱了两分。   这个说法是否合理,全看想要偏帮谁,王村长在王家村多年,断事“公正”,王家村众人自然向着他。   “就是就是,要不是为了救她的命,村长也不至于装坏人吓唬她。”   “不吓唬早就死了,不说别的,她在大柱家可没受过委屈,谁家的婆娘夫郎不被男人打。”   “她迷迷糊糊的,有时候洗衣服自己跟自己说话,汤药估计也是自己瞎想出来的,大柱祖祖辈辈在这里,都是老实人。”   在统一的气氛中,季子漠收起眼中的怒火,走上前点头认同道:“你们说的有理,若不是王村长的这一顿吓唬,家姐可能已经死了。”   说着对着王村长深深一拜:“多谢王村长的救命之恩,季家铭记五内。”   不怕天不怕地的人认了怂,王村长眯起眼,狐疑的看向季子漠。   季兰傻傻的转头看向陌生的大弟,随后像是恍惚的想到了什么,手中失力的菜刀掉落,砍进泥土,犹如砍在了季兰的脊梁。   季兰想,她今日是又死了一回。   季兰想回灶房,齐玉拉住她的手腕,低声喊了声大姐,季兰无知无觉的停住脚,像是一粒沙,海浪把她往何处冲,她就去何处。   齐玉看着她,不由的想到了齐家被抄家流放那日,他也是如此误会季子漠的。   上次不懂,这次懂了的,季子漠他不过是在用他的法子保护着家人。   季子漠:“方才听闻,王村长曾上过前线,与绒人打过仗,晚辈此生最敬佩不顾生死保家卫国的英雄,实乃是钦佩。”   季子漠礼做的足,又高高的捧着王村长,王村长心生警惕,院中众人的紧张气氛却缓和了不少。   季子漠:“王村长当着全村的人说过,只要出了王大柱花的银两,就可带着家姐归家,不知王村长是否一个吐沫一个钉,言而有信,说话算话。”   称赞的话已把王村长架在了高处,王村长想通季子漠打的主意,却只能忍着气,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算话的。”   季子漠掏出十两银子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又看向王大柱:“按照大笙律法,强压旁人在契书上按手印乃是重罪,怎么着也得五年起步,到时候你这家里瘫的瘫,生孩子的生孩子,应当不是饿死就是渴死。”   王大柱吓的不敢说话,王村长笑了:“季家的小子说笑了,先不说旁的,季兰现在神志不清,怎好断定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就算是按了契书,也是她自己按下的。”   季子漠拉着尾音哦了声,点点头道:“不错,王村长说的有理。”   “可否把契书取出来让我看看,如果真是有契书,那以后家姐就是王家的奴,我即刻带着夫郎离开,也没脸自称亲戚了。”   王村长眯着眼道:“季家后生说话当真?”   季子漠正色道:“那是自然,大丈夫岂能说话不算话,晚辈一介书生,若是口出虚言,怎能对得起看过的圣贤书。”   齐玉嘴角抽了下,季子漠就是个大忽悠,到了此时,他大约猜到了季子漠要做何事。原是可以直接带着季兰离开,现出了个卖身契,还是解决了好。   王村长点点头,王大柱忙跑进屋去拿契书。   王大柱站在一步远的地方,双手展开契书给季子漠看,季子漠也不强求说自己拿着。   他背着手把上面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又指着上面的手印说:“其实是否家姐自愿很好辨认,家姐会书写自己姓名,若是自愿,应当有落下的姓名才是。”   对于这话王村长自是有话说,季子漠递给齐玉一个眼神,两人未曾商量过,此刻却默契十足。   齐玉搭了弓箭吸引众人视线,季子漠瞅准时机躲过王大柱手中的契书,三两下撕的稀碎。   他也曾想过学电视剧里面塞嘴里嚼吧嚼吧吃了,但是......怕噎死。   耍赖无耻季子漠做的顺手,在两方大战一触即发时,村口大喊着山匪下山杀人来了。   这当下谁还能管得了季子漠。   王村长带着人奔向空荡荡的村口,愣神见,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临到跟前反而扬起了马鞭,众人心惊胆战的躲开。   马蹄跑过,溅起尘土飞扬,王村长怒红了眼,连说了几个好,让人去县里报官。   那人缩着脖子问:“叔,报官用...用什么名头?”   乡间小道上,两匹骏马奋力狂奔,季子漠的马上前面坐着季丫,后面坐着季安。   齐玉则背着弓箭,马上坐着季兰。   察觉到身后无人追,两人缓了马速,齐玉握着马缰问:“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   上次来的马车是单匹马,还是匹老马,今日是双匹马,马皆是精壮的身躯。   季子漠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想几个撤退法子,敢带着你和季丫季安来?”   几个撤退法子?齐玉想了想莫名出现的马,和村口的叫喊声,估摸着季子漠准备的后手还不少。   齐玉:“你怎么知道我会骑马的?”   季子漠:......   齐玉懊恼:“好吧,我又说傻话了。”   季子漠失笑。   回到镇平县退了马,登了船,船离了码头齐玉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季兰像个傀儡一样的跟着他们移动,从头到尾不曾说话。   季子漠想着日子还长,也实在是累了,便让季兰带着季丫季安回隔壁房休息。   等人走后,齐玉坐着看了季子漠一眼又一眼。   季子漠摸了摸脸:“怎么,发现我长得帅了?还森*晚*整*理是想......”   齐玉不解,季子漠倾身啄了下他的唇:“还是想让我亲死你?”   一阵火猛然烧到了脸上,齐玉别开脸说了句孟浪。   “你...就这样算了?”   王家的所作所为他听起来都难以忍受,季子漠就这般灰溜溜的逃了,不像是他的脾性。   季子漠倒了杯温水,抿了口道:“自然,强龙难压地头蛇,我除了忍下这口气,还能做什么?”   齐玉狐疑的望着他。   两人今日神经紧绷了一日,季子漠只亲了亲齐玉的眉眼,便抱着他沉沉睡去。   睡至半夜,隔壁传来哭喊,声声叫着大哥,说大姐跳河了。   季子漠猛的坐起身,衣服顾不得穿,鞋子顾不得穿,走至窗边推开木窗往下看。   齐玉晚了一步醒来,他刚坐起身,就看到季子漠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齐玉光着脚走到窗边,木板的冰凉,窗口袭击过来的夜风,让他冻的浑身发抖。 第77章   一个穿着棉衣的姑娘在河里挣扎,一个只穿了里衣的男人往那边游着。   齐玉能看得出季子漠会游泳,可是,可是如刀子一样割过来的冷风划到脸上,齐玉心疼的红了眼。   齐玉死死咬住嘴唇,心里冒出一句话,他不喜欢季兰了。   季子漠与他说起季兰时,齐玉同样心疼这个姑娘,可是此时,齐玉想,他不喜欢她了,至少是这一刻。   船上点了火把,吵吵闹闹的紧张着,可除了季子漠,再无一人下水去救人。   冬日冷,河水冰凉,更何况是深夜最冷的时候。   季子漠拖着季兰扒住船板,甲板上的忙把季兰和他拽了上来。   季子漠瘫坐在甲板上,身子已经被冻的僵硬,唇上无一丝血色。   齐玉拿了床被子帮他披在身上,季子漠缓慢的转头,看到他哭红的双眼想说些什么,只是冻的嘴巴不服管教,一个字都难以说出。   齐玉花钱雇了两个婆子,让她们烧水给季兰洗澡换衣。   季子漠披着衣服缓了会,被齐玉扶着站起身。   季丫季安守着他,哭的直打嗝,季子漠紧紧裹着被子,苍白的脸上露了抹安抚的笑意:“没事了,回去睡吧!”   见两人回了房躺下,季子漠才和齐玉回了房。   关上门,齐玉没了往日羞涩,他把湿了的棉被扔在地上,又脱掉季子漠身上滴水的里衣亵裤,强势的把人塞到床上。   季子漠打着冷颤,依旧无法说话,他就看着齐玉一会进来,一会出去。   船上狭窄不好放浴桶泡澡,齐玉打了热水进来,拿着素白的帕子来到了床前。   有力的小臂从被子里伸出,季子漠摩擦着齐玉的眼尾,笑着问:“吓哭了?”   季子漠挑眉得意道:“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特别有担当?”   齐玉抬头看过去,季子漠手掌移到齐玉脑后,微微用力把他的唇压向自己。   季子漠闭上眼,苍白如雪的唇轻轻吻着他,呢喃道:“齐玉,我也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季子漠想,只要齐玉一直陪着他,他也可以变成一个有担当有责任,行为高尚的人。   如果没有齐玉,季子漠也是会救季兰的,只是他救归救,触水的那一刻,季子漠可能会后悔。   有了齐玉,季子漠不后悔。   在现代,他努力过,努力变的懂事,最后没留住妈妈,还是被抛弃了。   这一次,季子漠想再试一次,重新塑造自己,变成齐玉喜欢的样子,他想留住会为他留灯的齐玉,会牵着他的手回家的齐玉。   季子漠深情且虔诚的吸yun着齐玉的唇,这一次,他不想再被抛弃了。   季安也好,季兰也好,季丫也好,他们和齐玉是不同的。   苦涩的泪自齐玉眼帘溢出,猛然想起主持之前说过的话,他说,季子漠是条鱼,自己若是舍不得他,就要当一个束鱼的网。   现在网好像织成了,可是齐玉想,他不想当束缚季子漠的网,他不想季子漠委屈自己。   季子漠吻的很浅,齐玉第一次配合他的吻,跪在地上勾住他的脖颈,轻启贝齿,露出一条小道邀请他进来品尝。   季子漠喉结滚动,肆意的在他口中搅动风云。   唇齿分离带出一缕缠绕,季子漠手指擦去齐玉唇角的银丝。   “原是想再有把握一点再问,现在有点等不及了。”   齐玉布满水雾的眼眸懵懂的看他。   季子漠忐忑的问:“我和郑柏叙,能选我吗?”   齐玉望见了他眼里的紧张。   他回:“从未选过郑柏叙,我早已不再等,更是许久未曾回过信。”   季子漠沉默了几秒,说:“你离开那两日,我去找了董寒玉,看了他没转给你的信,郑柏叙说有事绊住了脚,定会在你生辰前回来。”   季子漠趴在床上,不想去看齐玉眼中的情绪:“他信上的意思,不在乎你是否成过婚,不在意你是否被我碰过,他对你的心如故,他想带你离开。”   齐玉帮他擦着头发:“哦,若是我与他离开,你会如何?”   季子漠转过头,看着齐玉的眉眼,过了许久才回:“不知道。”   被人放弃过的人恐惧着被选择,季子漠不知道自己的胜算是什么。   活了两世,自始至终,都无人看出季子漠有着自卑。   眉中落下轻盈一吻,他听见齐玉说:“那你这个一家之主要好好的想一想,我生辰那日来了客,家里要准备什么饭菜。”   “我幼时,见我舅家的大表哥坐在墙角,用刻刀在木簪上刻着自己和表嫂的名字,说是送给表嫂的生辰礼。”   “我很羡慕。”   “季子漠,我三十岁生辰日,还有三十五岁生辰日,是否可以收到刻着我们俩名字的木簪?”   昏黄的烛光下,淡泊如烟的声音缓缓的说着,季子漠抚摸着齐玉的侧脸,胸腔堆满了对他的爱意。   “为什么是三十岁生辰日,和三十五岁生辰日。”   齐玉在心里答了句:因为我想把余下的生命都给你。   季兰夜里起了烧,季子漠夜里也起了烧,几个人在船上住到天亮,齐玉下了船想去租辆马车,路上遇到相熟的四个乞儿,不,他们已经不是乞儿了。   四个孩子有大有小,瞧见齐玉一个人,便跑着上前打招呼,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又笑嘻嘻的说明:他们与季子漠的交情在,不收钱。   齐玉说需要租马车,船上的季子漠发了烧,有两个乞儿接了银钱跑着去租马车。   齐玉道了谢,等待间问留下的这个孩子:“为何觉得我需要帮忙?”   留下的孩子是四人之中最小的,他嘿嘿笑着说:“大哥说只有你一个人,肯定是遇上难处了,要不然季大哥肯定舍不得让你一个人游荡在街上。”   齐玉楞了下,随后笑了。   有了四个孩子的帮忙,事情就快了许多。   只是等到把季兰季子漠都移到了马车上,烧的迷迷糊糊的季兰又开始闹了起来。   只是她似没了神志,说的话难以听清。   季子漠撑着马车的一侧坐直身子,说:“不回杏花村,找个客栈先住下。”   他话落,挣扎着想要下马车的季兰安静了下来。   四个乞儿又帮忙去客栈安顿。   在船上时,季丫季安守着季兰不敢离开,齐玉一个人忙活着,给季子漠换了额头帕子,还要时不时的去隔壁看看季兰。   现下有了四个乞儿帮忙,事情便少了很多。   一个去客栈厨房催热水,一个去找大夫开药,连煎药的活都揽了去。   等到季子漠和季兰都喝了药,他们又去街上买了吃食送过来。   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季安说客栈的吃食贵,街上哪家的吃食钱少分量足。   齐玉道谢,他们笑着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们等着季大哥以后风光照顾我们穷人呢!”   齐玉看着他们出了客栈,跑在街上,跑在阳光下。   季子漠烧了两日,季兰都比他退烧的早,大夫说季子漠以前未做过农活,底子有些虚,不过也不妨碍,多干干活就好了。   中途季子漠醒来时,齐玉问他是否要看着季兰,防止她再寻死,季子漠说不用。   夜深人静,唯有北风独自流浪,眼帘一热,齐玉忙睁开眼。   季子漠病初愈稍显脆弱,他侧身笑着道:“这两天没睡好吧!”   齐玉抬手摸上他的额间。   “没事,我好了。”   齐玉往他那边靠了靠,想要得到一个拥抱,季子漠往后撤了撤:“我刚出了汗,等洗过澡再碰你。”   说着想要起身,齐玉坐起身按住他:“我拿帕子你擦擦身子,等再好些再洗澡。”   齐玉兑了热水端在床前,湿了帕子递给季子漠。   季子漠接过帕子伸到衣襟内,见蹲在水盆旁的齐玉背过身,不由笑了:“我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给我擦身子,难道不是你?”   齐玉红了耳尖:“不是。”   季子漠拉长音,似是失望道:“哦。”   齐玉忙又道:“是我。”   季子漠声音带笑:“我知道。”   擦了身,季子漠躺在床上等着齐玉把水送回去。   片刻后,齐玉躺在床沿,垂着眸期待着季子漠把他抱在怀里。   季子漠在被子里撑开了一个小小的怀抱:“齐玉,过来,自己过来。”   留下的烛光摇曳,齐玉的心像是风中晃动的海tang花,他一步步,主动的移到季子漠怀里。   季子漠吻了吻他的耳垂:“齐玉,我爱你。”   我爱你三个字如滚烫的热油,把齐玉煎炸的脱了力。   “为何不用看着大姐了,万一她又......”   季子漠抱着他道:“她在水里挣扎,就代表她有了求生意识,不想死了。”   人总是祈求光明的,她在王家时许是真的求死,现在逃离了王家,日后如何是个未知,既然是未知,就代表着无限可能。   季兰跳河的时候想死是真的想死,溺水窒息时挣扎,也是真的想活。   齐玉在他的胸膛里张了张唇,想说自己任性的不喜欢季兰了,又想着季兰是季子漠的大姐,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齐玉:“她为何不愿回杏花村,怕旁人嘲笑的目光?”   季子漠:“她...性子好强不服人,旁人可伶同情的目光她看的多了,应该是不妨碍的,她是怕见到屠峰。”   齐玉抬头看他,季子漠微笑道:“她抛弃了季家,也抛弃了屠峰,现如今这个地步......”   季子漠知道齐玉选了他,心里踏实无比,此刻脸上有了两分嘚瑟:“就像是你选了青梅竹马,抛弃了我,到时候人家娶妻纳妾,你过的糟糕至极,你可以坦然的回头面对我?”   齐玉心里回了句自然不能。   若是如此,他定是要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敢看季子漠一眼。   想是如此想,却还是因为季子漠的话生了些忐忑:“你,很介意郑柏叙?”   季子漠放在齐玉腰侧的手捏了下,似是惩罚他的问题:“我要是介意就不会这样打比方了。”   齐玉心里的忐忑一扫而空:“你觉得屠峰还喜欢大姐吗?”   季子漠肯定道:“喜欢。”   齐玉:“那大姐和屠峰是否会?”   季子漠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应当难了。”   齐玉诧异的问为何,季子漠说:“有时候心里有了疙瘩,喜欢也仅仅是喜欢了,哪怕懂得她所有的悲苦,理解她的选择,却也没有了当初狂热的内心。”   “就算不说屠峰,季兰应当也是迈不出来的,这和喜不喜欢无关。”   “如果两个人之中有个死皮赖脸的,重新在一起应该不难,但是屠峰和季兰,一个沉稳不爱说话,一个自尊心强,难。”   季子漠说到死皮赖脸时,齐玉就笑了,他说:“你倒是死皮赖脸,你若是屠峰,是不是就能修成正果?” 第78章   季子漠也笑了:“不会。”   齐玉清眸露出好奇,季子漠把他按在自己胸口,轻声说:“无论什么原因,离开过我的人,我都不会再要了。”   熟悉至极的嗓音裹着悲伤,齐玉在季子漠怀里没说话。   次日出了太阳,季子漠在阳光最盛时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和齐玉去了隔壁房,季兰看到他捂着脸呜呜的哭了。   季子漠转头看了眼齐玉,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了爱的人,他现在看人看事多了些平和。   如之前季安的闹腾,季子漠生气心冷,现在季兰比他更甚,季子漠生气谈不上,心冷也谈不上,唯有深深的叹息。   一张四方桌坐了五个人,季丫抱着季子漠的胳膊,已经过了这几日,她眼里的惊慌还未彻底散去。   季子漠摸了摸她的头,他和齐玉都算不上手巧,季丫往日跟着他们,头发只草草的扎着,现在这两日跟了季兰,便换了花样,瞧着可爱的很。   等季兰哭了一会,季子漠开口说:“大姐,我在县里给你租个房子,你住着吧!我不会和屠大哥说你回来的消息。”   季子漠第一次去了四个乞儿的住处,无桌无椅无床,连碗筷都是破烂的,不定是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   季子漠和齐玉到时,四人中的老大正在房顶上修着房子,看到季子漠和齐玉忙下来,喊着来客人了。   四个人就从各处跑出来,笑容的明媚,和自身的住处不合。   一个个说着家里第一次来客人。   豁嘴的碗洗的干干净净,盛了热水过来,季子漠和齐玉坐在只有三条腿的矮凳上。   四个孩子席地而坐,看着季子漠和齐玉只敢坐一半的凳子哈哈大笑,嘱咐着坐稳,要不然容易摔倒。   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季子漠第一次问他们的姓名。   “我们都喜欢大太阳,所以我们给自己取了个姓.....”   在季子漠想着大太阳是个什么姓的时候,从左到右,从大到小的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叫大一,十二岁了。”   “我叫大二,十岁了。”   “我叫大三,七岁了。”   “我叫大四,五岁了。”   这名字,让季子漠沉默了好一会,还真是,不同凡响。   知道在客栈时他们帮了不少的忙,季子漠从袖子里拿出十两银子出来。   大三嫌弃的看向季子漠:“你都穷了,咋还是这么傻大方。”   大四认同的点点头:“穷大方。”   季子漠递钱的手僵硬中,齐玉别过头偷偷笑了下。   四人中的大哥大一表示,他们虽然穷,但是应该是比季子漠有钱的。   季子漠指了指空荡荡的屋子,还有屁股底下三条腿的凳子。   四个人生动形象的给季子漠解释了下,什么叫做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花,钱要用到刀刃上。   季子漠和齐玉表示叹服。   梯子还靠在墙上,季子漠主动请缨给他们换上面的瓦片。   他都快累出了汗,最后临走的时候,大一看着他来了句感叹:“季大哥,你真不是干活的料。”   季子漠:......   齐玉第一次笑出了声。   大一到大四在桑农县混的熟的不能再熟,有了他们的帮忙,季子漠在离他们不远处,给季兰租了个合适的房子。   把一个小院收拾好,买齐了东西。   自从知道无需回杏花村,季兰苦涩的脸上轻松了不少。   季子漠用凉水洗着手,季兰走到他身后,嘴巴张合了几次,干涩的叫了声大弟。   季子漠回头看她。   季兰红了眼眶:“对不起。”   她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却说不清,是对不起离他们而去,还是对不起在王家村的欺瞒,还是对不起深夜跳河连累季子漠遭了罪。   或许都有。   季子漠擦干手,笑着上前虚抱住她:“大姐,我都懂,你的大弟长大了。”   身困沼泽的人看到了鸟语花香,季兰紧紧抱着他崩溃大哭。   彷佛想哭出所有的一切,委屈,懊悔,愧疚,遗憾,所有,所有,所有的一切。   季子漠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如小时候她哄着原身在树下睡觉时。   这个拥抱来的太晚,若是早一些,结局或许会有所不同的。   阳光移到阴影处,彷佛刚才的晦暗都是错觉。齐玉等人从屋里出来,站在门槛处看着院中相拥的姐弟。   季子漠因季兰受委屈时,齐玉说自己不喜欢她了,可是齐玉又能理解季兰所做的一切。   理解她为何配合王大柱演虚假,理解她为何跳了河。   哭了一场,季兰老老垂矣的精气神恢复了很多,彷佛又变成了杏花村那个爽利的姑娘。   她一个人去灶房,麻利的收拾出来一桌的饭菜,谁去帮忙都不让。   大一,大二,大三,大四帮了许多忙,自然是在的,一张桌子虽然围的满满当当,却都开心的不行。   季兰在院子里给他们补着身上开了线的衣服。   她用牙咬断缝衣服的蓝线,大三到季子漠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说:“季大哥,你姐好像我娘啊!”   季子漠:“你见过你娘?”   大三不好意思的笑了:“没见过,但是我感觉我娘应该就是这样的。”   季子漠笑了:“怎么,你是想跟我说,你想叫我大姐娘,叫我舅?”   大三忙急道:“不是,那可不行,差辈了。”   季子漠迷茫了下:“什么差辈了?”   大三:“和小丫差辈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露了心思,又忙跑了去。   季子漠看了看五岁的季丫,又看了看七岁的大三,傻了好半晌。   傍晚,夕阳撒在热闹的小院里,季子漠把大一到大四聚拢在一起,指了指背对着他们的季安,小声道:“你们有空帮我带一带这小子。”   迷茫的大一,大二,大三,大四:“怎么带?”   季子漠:“就拉着他跟你们一起玩。”   大一四人哦哦了两声,同意了下来,等到跑回家后却傻了眼。   四四方方的一张桌子,配着四个凳子,另一边并排放着两张床,上面铺着崭新的被子,瞧一眼就知道暖和的很。   四个人又忙跑到另外一间房子,里面的残破的碗筷都换成了新的,墙角还堆着米面油。   大四看到肥瘦相间的猪肉,馋的不停的咽口水。   大二:“如果季子漠是我大哥就好了。”   大三:“以后季子漠一定是我亲大哥。”   三个小孩齐齐转头看他:“为什么?”   大三攥着拳头说出自己的梦想:“因为我以后会娶季丫。”   三个小孩恍然大悟:“对啊!那我们也可以娶季丫,娶了季丫季子漠就是我的亲大哥了。”   大三震惊的瞪大了眼,急道:“你,你们不行。”   三个小孩异口同声:“为什么不行?”   大三:“我喜欢季丫,你们又不喜欢。”   三个小孩再次异口同声:“我们也喜欢啊!”   大三急的脸红:“不一样,这不一样。”   四个人洗干净手脚,小心翼翼的躺到被窝里,大四眨着眼遗憾道:“如果我是女孩就好了。”   其他三个人看他:“为什么?”   大四说:“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可以嫁给季安了,这样季子漠也是我亲大哥,就不需要跟你们抢季丫了。”   大三也替他遗憾着:“如果你是女孩子多好,你嫁给季安,就不需要跟我抢季丫了。”   季子漠不知道因为自己,季丫多了几个追求者。   季子漠拉开房门与季兰来了个面对面,季兰端着洗脚水,肩上是一个擦脚的白色粗布。   季子漠接过洗脚水,让她早点睡。   合上门,季子漠把水放在一旁,拉着齐玉坐了下来,他单膝跪在地上给他褪去鞋袜。   左脚被季子漠的手掌握着放在水中,齐玉像是整个人都掉在了温水盆中,心头震动的像是地龙翻身,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有夫君给夫郎洗脚的,就连他爹那般喜欢他娘,也从未有过。   “我明天回一趟杏花村,大姐和季丫对这里不熟,你和他们在这里。”   齐玉看着他的发顶,沉默了片刻后嗯了声。   月色朦胧,齐玉被亲的动了情,季子漠的手掌一路而下,帮他缓解。   齐玉脑中的璀璨流光消散,季子漠抓着他的手移到了一个地方:“帮帮我?”   齐玉被烫的缩回了手,季子漠闷笑了声,道:“那睡吧!”   时光流逝,季子漠闭着眼轻声问:“还没睡着?”   齐玉嗯了声。   房间静悄悄无声,齐玉推了季子漠一下,过了会,他又推了季子漠一下。   季子漠抓住胸膛前的手:“齐玉,和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压着自己。”   齐玉:“你为何......”   季子漠:“为何什么?”   齐玉闭口不答,他不信季子漠看不出他想问什么,无非又是捉弄。   季子漠叹息一声,贴近他问:“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要了你?”   要这个词让齐玉心惊胆战,心脏都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因为哥儿香,浓郁的哥儿香怎么解释。”   耳垂被含在口中,被人用舌尖轻轻逗弄,齐玉如溺水的鱼,听见他说:“齐玉,想要你,想让你完全属于我,想见见少年肆意的你。”   次日,用早饭时,季子漠说了自己回杏花村一趟,季丫忙说让他看看家里的猪。   季子漠一一答应了下来。   一艘小船离了码头,季子漠躺在船板上闭着眼晒太阳,醒来打着哈欠伸腰时,望见一艘同样的小船不远不近的跟着。   船头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人,带着斗笠背对着他,一旁放的好似是弓和箭筒,他低头用布擦着什么东西。   阳光落在他身上,手中折射出一道光,他手腕微动,折射的光落在了水中。   季子漠想应当是匕首之类的利器。   不知为何,季子漠看到那个背影总觉得很是熟悉。   三日后,镇平县上相熟的人低声讨论着。   说那晚王家村进了山匪,火光四起时,王家村的村长掉在粪池子里,被人救起来时浑身肮脏不说,下半身还冻的没了知觉,只能瘫在床上,现在嘴歪眼斜的说话都难。   说那晚山匪进村,一个叫王大柱的人不给银钱惹恼了山匪,被山匪一脚踹晕,挥刀就割掉了命根子。   不过山匪还是有良心的,那晚王大柱的夫郎惊了胎气,山匪还揪了产婆过去,只是王家气运不行,生了个女娃,以后要绝后了。   因有产婆接生一事,被山匪进村吓到的人也不害怕了,都说:这山匪还挺好的,只抢东西不伤人,要是凶狠的,谁管你是不是生孩子。   王家村告到县衙,捕头喊过威~武~,县令胳膊趴在桌子上听王家村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冤情。 第79章   待王家村人说完,县令问:“山匪还给叫产婆了?”   王家村的人楞楞的点头。   县令自言自语道:“这山匪还挺不错。”   说完想想这话不能说,忙咳嗽了两声,问王家村的死伤情况。   待听到没死人,只有个人惹恼了山匪被割了命根子,县令双眼一亮,八卦了几句细节。   又听到王家村的村长掉到了粪坑里,现在瘫在床上说话都不能,当下眼神亮的吓人。   退堂后回到后院,见到师爷哈哈大笑着,连说了几句这山匪好,真好。   王家村是个大村,又都是一脉同枝的姓王,出了事都是一股脑的上,连大带小的加起来八百多号人,实在是吓人。   县令虽说不至于怕他们,但心里总是顾忌两分,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现在领头的王村长瘫了,日后王家村可就得全听县衙的了。   此时的王村长躺在床上歪着嘴流着口水,啊啊啊的叫个不停,家里的人弯着腰听了半天也没听出说的是什么。   到最后没了耐心,直接转身忙别的了,王村长啊啊啊的急的哭了出来。   无人守候的床头,他终是含糊不清的说出一个名字:季,季子漠。   可是无人听见,再想说一遍,已经没了这个能力。   季子漠是隔了两日才回的桑农县。   他抬起手推开门,季丫惊喜的冲到他怀里:“大哥你怎么才回来,都好几天了,咱家的猪还好吗?长大了吗?”   季子漠把她抱起来:“长大了。”   看了看院子:“你嫂嫂呢?”   季兰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奇怪道:“齐玉回家找你了,你走后没多久他就走了,说是有事忘记和你说,你们在家里没见到?”   季子漠有些笑不出来了:“见到了,我去找他。”   船上那个青色的身影,一路上若有若无的视线,彷佛都有了解释。   季子漠去了码头没找到人,在街上也没找到人,最后回了杏花村。   推开院门,齐玉刚从灶房提着猪食桶出来,看到季子漠问:“你怎么两日没回来,是去山上找屠峰了?”   齐玉把猪食用瓢盛到猪槽里,所有的事情都不问,还主动给了个理由。   季子漠走过去在他头上拍了下:“傻死你得了。”   齐玉抬眼瞪他。   齐玉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傻,他暂时还做不到与季子漠“同流合污”,可又不想用一些所谓的对错捆绑住他。   除了默默追随,不知道要如何去说,如何去做。   似是听到了动静,赵婶子从墙头上伸出脑袋:“子漠,你们回来了?这一去怎么这么些日子,季兰那边咋样?季丫季安呢,咋不见人。”   她一口气问了老多,说是关心,更多的是打听八卦。   季子漠去灶房数了二十个鸡蛋放在小框里,走到墙边递给她:“多谢赵婶子帮忙照料猪了,季兰挺好的,季丫季安想她了,留在那里住几天。”   赵婶子接过筐,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嘴里说着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鸡蛋,手上却不停的把鸡蛋拿出来,还了个空筐回来。   似是真觉得要二十个鸡蛋太多了,赵婶子还筐的时候又跟季子漠说:“你走了这么多天,知道咱县里换了个县令吗?”   季子漠说不知,赵婶子就继续道:“换了个郭县令,就这两天,咱们村长还去县里了呢,说是郭县里叫各村的村长去问话,村长回来说郭县令和吴县令认识,是个好人。”   如此消息,让季子漠心安了下来,想来是吴施中在其中使了力气,给桑农县选了个靠谱的县令。   彷佛和季子漠说了八卦,就没了收鸡蛋时的不好意思,赵婶子神色又自然了起来,说起家里给赵满选好了亲事,是一个哥儿,定好的秋收后娶进来。   季子漠道了声恭喜,等赵婶子下了墙头,他才用肩头撞了撞齐玉:“哎,还挺快的,看来人家也不是特别喜欢你。”   齐玉刚拿了扫把,打算扫下院子,闻言直接挥了过去。   他生了气,季子漠反而笑了起来,一个跑一个追的闹了许久。   隔壁的赵婶子又偷偷的上了墙头,看了一眼喊了声我的娘啊!   还好没让赵满娶齐玉,要不然就这不敬夫君的人,到时候还不得打她这个婆母。   皇城—朝堂   朝臣分在两旁,左侧跪着,右侧站着,静静无声。   垂垂老矣的帝王抬手扶着发疼的额头,问道:“众爱卿觉得朕所说之事如何?”   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不住帝王尖利的苍老眼眸。   大红的圆柱前的血迹缓慢的流淌,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左侧的朝臣高呼皇上英明,右侧的朝臣不知是谁先开始,也跪了下去。   一个一个身穿大红朝服的人,虽缓慢,却也跪了下去。   吴施中站在最后,被身后同族的人猛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端坐在高台上的人余光看到,抬手指了指:“后面的可是吴家的小子?”   “几年不见,出来给朕看看。”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吴施中忙弓着身出来跪在正中,无需抬头,就知他内阁学士爹射过来的眼神是怎样的犀利。   吴施中心中一片悲戚,回来时的热血已变的冰凉。   “臣吴施中外放回皇城,参加皇上。”   景安帝微微点头,随后似追忆往昔,说道:“朕记得你是外放到了桑农县,朕年少时也曾去过桑农县,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八街九陌。”   这话无需吴施中回答,他垂着头静静听着。   景安帝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看向地上跪着的吴施中问:“桑农县可还如往昔般热闹?”   吴施中回:“臣离去时,桑农县依旧如往昔般热闹。”   他被帝王的威压压的直不起腰,心中却全是刚才朝堂上的荒唐,应为百姓请命的百官闭口不言,全然忘记为官的初衷。   在景安帝即将开口让他退森*晚*整*理下时,吴施中趴在地上视死如归道:“皇上,臣在桑农县时曾听到几句诗。”   内阁学士吴大人吓的出了汗,景安帝饶有兴趣的问:“说来听听。”   吴施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大殿死一般的宁静,有人看着吴施中心头震动,有人看着吴施中目露怜悯。   良久后,景安帝半合着眼:“这诗似是不全,何人所作?”   吴施中沉默了一瞬,回:“杜甫。”   景安帝睁开眼:“杜甫?哪里人氏?”   吴施中冷汗落地,道唐家村,这个地方让景安帝皱了眉头,他让人拿了各县的堪舆图,去搜寻唐家村这个地方。   最后查无此地,景安帝皱纹如渔网的眼中露出轻松神色。   人怕老,帝王更是怕老,景安帝十岁登基,大笙境内所有县他都了如指掌,县上的所有村落都记在脑中。   刚才吴施中说出一个他毫无印象的地方,一时间不由想着,是否自己真的老了,老的开始忘记事了。   景安帝已年过五十,身子乏累懒得再问,云淡风轻道:“先关着吧!”   殿外的侍卫入内拖走吴施中,景安帝不顾殿内的求情退了朝。   若是季子漠知道吴施中的情况,多少要来句感叹:还真是出身未捷身先死。   红墙黄瓦,威严肃穆,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垂着头进了殿,轻声道:“陛下,婉妃求见。”   明黄龙袍的景安帝望着桌上的长寿花,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道不见。   太监忙弓着身退下传话。   一个时辰后,身着暗红蟒袍的人进殿跪地,把查到的消息说了一番。   景安帝:“哦,原来是之前的神童,怎的入赘去了。”   他端起茶,吹动浮沫,似在自言自语:“哥儿?朕不喜欢哥儿。”   手持拂尘的太监再次进殿,垂首道:“皇上,婉妃说二皇子想念皇上,现与二皇子在殿外候着。”   景安帝放下茶盏:“让他们进来吧。”   皇城的风风雨雨季子漠一概不知,此刻他面前正站着董家的小厮,说董寒玉请他一聚。   季子漠真的想揪住董寒玉揍一顿,到底有完没完了。   “不去,忙着呢!”   出了季兰的事,他算是把钱花的一干二净,不过还好,书肆那边接了个写碑文的活。   他转身想走,小厮忙拦住他,求道:“季少爷,我家少爷说了,一定请你过去,说你要是不去,他就去找齐少爷说说话了。”   这就是明显的威胁了,你不来,我就去欺负齐玉去。   季子漠听的牙根痒痒,在心里把董寒玉骂了又骂。   季子漠原想着说的一聚也就是在集贤酒楼等地,直到小厮推开了两进小院的院门,季子漠才察觉出不对。   在他疑心是否中套的时候,一个哥儿疾步走来,是董寒玉身边跟着的哥儿。   季子漠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哥儿道:“季少爷,我家少爷已经把五百两的银钱准备好,让你过去拿。”   想走的季子漠:......来都来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董寒玉总不至于敲他闷棍。   更何况五百两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应得的,不要白不要。   有五百两在前面吊着,季子漠跟着哥儿走到一扇门前。   “季少爷,我家少爷在里面等着你。”   季子漠猜得出董寒玉憋着坏,但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是又发哪个疯。   他手指弯曲,敲了敲门:“董寒玉?”   屋内说:“进来。”   季子漠手掌用力,推开了房门,董寒玉身着鹅黄色锦衣端坐在桌前,墙角瓷瓶中插着两支红梅。   季子漠站在门外,把房间里打量了两遍,没察觉出有什么古怪,才抬脚走了进去。   伺候董寒玉的哥儿垂首把门合上,季子漠回身看了眼倒也没想别的。   董寒玉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凤凰茶,喜欢吗?”   澄黄的茶水浮动着清香,季子漠端起茶一饮而尽:“说吧!找我什么事,你觉得我会信你就为了给我五百两?”   董寒玉少了讨人厌的锐利,平淡的笑了下,从袖子里掏出五张银票推给季子漠:“有件事想找你帮帮忙。”   季子漠把银票塞到怀里,连事都不听,站起身就打算走:“不帮。”   他伸手拉门,门轻微的咣当了声,似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门上点了两下,回过头,入目是一地的鹅黄。   董寒玉白皙的指尖扯开里衣的带子,边脱边道:“我想了想,还是生个聪明的孩子好,若不然生个和赵大勇一般蠢的孩子,我怕会直接溺死。”   说着他指了指刚才两人坐的桌子:“刚才那五百两是对联的钱,桌子还有一千两。” 第80章   季子漠喊了声艹,董寒玉就是个疯子。   洁白的里衣落入鹅黄里,季子漠似是考虑的在房间走动,他刚走到窗边,董寒玉就道:“窗户封了。”   季子漠:......   董寒玉浑身就剩一条亵裤,季子漠认怂,连连后退道:“大哥,兄弟,你换别人行不?这五百两我也不要了。”   说着把怀里的五百两又拿了出来,团成一团扔在桌子上。   董寒玉:“我不会和齐玉说。”   季子漠:“这和跟不跟齐玉说没关系。”   董寒玉:“钱不够?”   季子漠:“这也不是钱的事。”   董寒玉:“那你是嫌弃我非初次?”   季子漠崩溃,两人完全不是一个脑回路。   房门上了两把锁,季子漠把脚踹疼都没踹开。   季子漠当真要被气笑了,他懒得折腾了,慵懒的靠在门上,打量货物一般的看着董寒玉。   挑眉道:“怎么不脱了?继续。”   董寒玉手触碰到亵裤,死咬着唇缓慢的往下褪着。   “让我看看青楼楚馆的哥儿都是怎么接客的。”   董寒玉猛的抬头,淬毒般的眸子看向季子漠。   季子漠嗤笑道:“不是吗?董家的少爷,像青楼楚馆的哥儿一样求着我玩,啧啧,可是我最讨厌不要脸的哥儿。”   季子漠想,他这辈子最恶毒的话也就是如此了。   只是董寒玉咬碎了牙,亵裤继续往下移着,季子漠崩溃中说了声佩服,真TM能忍。   “原以为你配赵大勇是你亏了,现在看来,你们当真是天做一对,不,你孟浪的还真配不上赵大勇。”   前面的董寒玉全都忍了下去,直到这一句,他抓起一旁的陶瓷花瓶,想也不想的扔了过去。   大吼了一声滚。   季子漠见他脸色不对早有防备,门一开便闪身而出。   倾斜的日光落在脚下,季子漠站在门口,侧身道:“董寒玉,这是最后一次,要是再有下次,就不是你的事了,我定会拿你们董家开刀。”   “齐玉是富贵是贫穷,我都会陪着他,你们董家要是没了,你说赵大勇会不会真的把你卖到青楼楚馆中接客?”   和董寒玉放了狠话,季子漠离了董寒玉的院子,走到拱桥的柳树旁,靠在树上思索着,还是得有钱,还是要奋斗。   董寒玉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发疯了,一出一出的想避着都不知道如何避。   还是要有对抗的资本才好。   年已过,桑农县日复一日的热闹,垂柳轻点着水面,泛起一片涟漪。   不远处传来吵闹哭声,季子漠把视线从水面上移开,凑热闹的走了过去。   很巧,遇到了老熟人,桑农县反四少,麻尤虎年前就离了桑农县,不知道流到了何方。   刚好赵大勇补了麻尤虎的空缺。   四人如八条腿的螃蟹,招摇的站在路旁,各自带的小厮对着地上蜷缩着身子的两人拳打脚踢着。   季子漠听了一会,大致弄明白出了何事,是这四人和吴苍明几人斗蛐蛐全都输了。   而他们的蛐蛐,和吴苍明几人的蛐蛐,都是从这两个人手中买的。   赵大勇气不过,也上去踹了一脚:“娘的,肯定是你们把好的给了吴苍明,把坏的给了我们。”   被打的两人抱着头痛哭着说冤枉。   季子漠站在人群中看了一会,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想赢钱还不容易?”   神情像是自言自语,却让话飘到了赵大勇几人的耳中。   炊烟袅袅,季子漠踏着霞光回了杏花村,袖中是赚的一百两银子。   齐玉站在院门外,见到季子漠的身影抬步迎了上去。   四处看了看没人,季子漠捧着齐玉的脸在他唇上偷了吻。   “想你了。”   此时天未完全黑透,光天化日下的亲昵让齐玉难以习惯,他推开季子漠往家的方向走:“就半日没见。”   随后怕他担心,又说:“小丫退烧了。”   季子漠说那就好。   他可怜巴巴的凑近齐玉:“媳妇,我命苦。”   齐玉猛的轻笑出声,说来也是,他们去镇平县时,村里人应是对着杏花说了几句不要脸的话,杏花一家便说了入赘者休夫郎就能科举的事。   季丫季安在县上跟季兰住,季子漠和齐玉在家时,家中每日来人,打听科举之事,委婉的劝着季子漠休弃夫郎。   更有哥儿姑娘家的来找齐玉说话,劝他应自己离开,不要拖累季子漠。   季子漠倒是不杵这个,无论来谁都能几句话搪塞出去,只是哥儿那什么后,浓郁的哥儿香要连绵三日,他又怕到时来了人闻到了。   村子里的嘴说话没轻没重,不知道能造谣成何种模样。   好不容易来的人少了,季丫季安又坐着钱多来的牛车回来了。   季子漠当时想哭的心都有。   今夜的风声轻柔,季子漠在床头燃了一截红蜡,齐玉披散着发坐在床上。   他用吸水的帕子擦着半干的头发,说:“今日王捕头来了村里。”   季子漠端了炭盆里面,放在床边:“来做什么?”   齐玉:“说是县令刚上任,为尽快了解桑农镇,让他们把个村的百姓记录一番。”   季子漠用火钳夹了一块碳到火盆,说了句新县令挺好。   过了年,天气已经好了许多,再过几日就可以撤了这炭盆。   齐玉动作顿了下,眉头轻皱奇怪道:“他们记的很仔细,哥儿多少,女子多少,男子多少,连多大年纪,是否有婚配都记了上去。”   季子漠把碳加好,脱了棉衣上了床,接过齐玉手中的帕子给他擦头发。   擦了两下觉得差不多了,把帕子放在一旁,抱着人亲。   齐玉昂着脖颈躲着:“别,你等下又难受。”   季子漠委屈道:“你不帮我。”   齐玉脸红的不敢回答,他是愿意的,只是每次都做不到。   “齐玉,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齐玉不解的望向他,他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   季子漠在齐玉的懵懂中,把人放平在床上,那过一旁微潮的帕子,覆盖住他的双眸。   里衣掉在床下,空气刺在皮肤上,齐玉终是懂了他说的看看是什么意思。   狼狈慌张的想坐起身拉扯被子,季子漠抱着人哄了又哄,撒娇的叫媳妇。   帕子再次覆盖在眼帘,齐玉手攥着床单,无助的像是天上的风筝。   他觉得自己是天上的一朵云,季子漠的视线成了包裹住云的风。   随便一缕风吹过来,云都会难以招架的破碎。   “好,好了吗?”   云被风翻了个面,齐玉趴在床上,艰难支撑着。   外面滴答滴答的下了小雨,树在雨中挺立着。   季子漠用被子盖住齐玉粉色的肌肤,有了遮挡,齐玉猛然活了过来。   可是心头不知为何,有股淡淡的失落。   季子漠把人翻过来,吻他的眉眼,吻上他的唇,挑弄他的舌尖。   齐玉早已熟悉他的吻,勾着他的脖颈,在烛光下任人采摘。   雨滴落在光滑的绸缎上,齐玉早已急迫,可季子漠依旧吻着。   “夫君。”齐玉忍无可忍,低声提醒了一句。   季子漠松开他的唇,用被子蒙住了头。   轻柔的雨把绸缎打湿,最后停在一处低了头。   齐玉猛的睁大了眼。   风平浪静后,季子漠拿起齐玉的手指,擦了擦自己唇角。   “哭什么?”季子漠好笑道。   齐玉好看的眸子不停的落着泪,里面还有未消散的红色,那是刚才季子漠赋予他的堕落。   季子漠抱住他亲他的耳尖:“感动了?”   “齐玉,我说过的,你跟了我,我能给你的都会给,你等我,最多三年,我给你把八家粮铺和云来酒楼都拿回来。”   齐玉指尖点在季子漠的喉结上,泪眼朦胧的说:“不要。”   季子漠抬眸看他:“为什么?不相信?”   齐玉摇摇头,他相信季子漠的能力,只是就如王家村的事,季子漠做事太过冒险,齐玉怕的,怕他出了事。   更何况,酒楼也好,粮铺也好,对齐玉来都不重要。   他抬头想亲季子漠的唇,季子漠躲了开:“别,里面有味。”   齐玉不管不顾的破开他的牙关。   季子漠只让他亲了一会。   “齐玉,喜欢我吗?”   “齐玉,我知道你不爱表露心思,对我说句喜欢,让我心里踏实点。”   齐玉:“喜欢。”   季子漠:“喜欢什么?”   齐玉:“喜欢你。”   季子漠:“我是谁?”   齐玉:“季子漠。”   季子漠哦了声,没再说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又不像是他要的答案。   齐玉手掌移动,在季子漠的诧异下,贴着他轻声说:“齐玉爱老公。”   季子漠胸腔震动,手指插在齐玉的发间,恨不得把他揉碎到血液中。   红烛燃烧殆尽,齐玉的手终于得到了解脱,季子漠帮他揉着手腕。   “我不要八家粮铺,不要酒楼,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今日书肆的伙计来,说是又有两家让你写碑文的,每家的润笔费是三十两。”   “等到开了春,我们把院子收拾出来,猪圈挪到外面,收邻近几个村的学生。”   “若是后面学生多,我们也可以在村里办个私塾。”   “我现在知道做饭盐要放多少,衣服也能洗的干净,到时候你教书,我帮你洗衣做饭,你若是教烦了,我也可代你两日。”   “季子漠,我陪着你,陪你把季丫季安养大,你曾说就想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我管着家,存住银两,等到以后的以后,拿着存银走遍山水。”   齐玉熟悉大笙,少时也跟着齐母走过南北,他和季子漠说着他去过的山水,山水之旁的风土人情,他告诉季子漠,从桑农镇出发,可以先去何处,再去何处。   齐玉说的事无巨细,连某地到某地陆路几日,水路几日都说的清楚,季子漠在他肩头闷笑:“你这是把我一辈子都安排好了啊!”   齐玉在季子漠怀里睡去,季子漠独自想着谋算。   从对齐玉失而复得那时起,季子漠就在想怎么赚快钱。   手里有了前期资金,才好钱滚钱。   刚忽悠了赵大勇几人,现在甩手不干,银子没了是小,得罪了几个人是大。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几个可是和麻尤虎一样的货色。   季子漠次日又去了桑农县,到了天黑才回转。   他赶着马车,握着缰绳停在家门口,齐玉在家守着季丫季安,此时三人坐在院中,齐玉听季安摇头晃脑的背书。   听到动静三人走到门边,季丫看到牛车睁大了眼:“大哥,这不是钱大哥家的牛。”   钱多来家的牛老,这头牛正值壮年。   月光下,季子漠坐在赶车的位置,得意道:“怎么样,大哥挑的牛,不错吧?” 第81章   齐玉:“你买的?”   季子漠挑了下眉梢,默认了下来。   “原本想买马的,后来想想还是牛车实用点,我明日请几个人把屋后面的地围起来,牛养在那里,猪圈也挪过去。”   “在从后墙角开个角门,进出也方便。”   家里添了大件,季丫季安欢呼雀跃的,小心翼翼的去摸牛的身子。   钱多来家是在屋后面搭的牛棚,钱多来夜里睡牛棚看着牛,季子漠直接把牛牵到了他家的牛棚里。   钱多来小爹拿了钱,自然是欢喜的答应着。   开了春,季子漠大多时候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会夜不归宿,对齐玉的说法是书肆接的生意多,离得远的在外县,当天回不来。   夜深,季安季丫已经睡去,灶房内,季子漠把齐玉竖着抱了起来。   齐玉的腿盘在季子漠的腰身双侧,心砰砰跳着。   季子漠让他关了门,回到两人的房间,他把抱着的齐玉抵在了门上。   黑漆漆的房间没有点灯,季子漠喉咙滚动,低语道:“还记得那日我用这个姿势抱你回来吗?”   齐玉倚靠在他的肩头,回:“记得。”   季子漠:“那时我刚抱起你,就在想,这个姿势真适合......”   齐玉不解:“适合什么?”   季子漠闷声笑:“适合要你。”   齐玉:......   季子漠坏笑着咬他耳朵:“那晚我在柴房,靠着墙想着你,脏了裤子。”   只是那时还分不清,是Y望还是喜欢。   齐玉恍然大悟,第二日绳上的亵裤是为何。   浑身似火烧一般,齐玉低声说了句孟浪。   季子漠:“我们明日把季丫季安送到大姐家。”   齐玉:“为何?”   季子漠:“我租了个小船,租了三天。”   “我想在船上对你做最孟浪的事。”   漆黑的夜色中,感观被无限放大,季子漠吻他的唇:“齐玉,我都快成神了。”   齐玉都懂,懂他的体贴,懂他的谨慎。   他知道的,季子漠是怕旁人闻到前三日浓郁的哥儿香,从而说些不好的言辞。   不堪的情爱言辞,对男子无碍,对哥儿却能追随一生。   齐玉说过自己不介意,只是季子漠依旧没彻底的要了他。   桑农县是个好地方,杏花村是个好地方,现如今,却充满了哭喊绝望。   昨日说好的,把季丫季安送到季兰处,季子漠刚套上牛车,把季丫抱上牛车,县里的捕头就入了村。   随后是把所有人聚集在一处,拿出一封告示读了一盏茶的功夫。   听的杏花村的人懵懵懂懂,捕头又合上告示,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说了一遍。   【太子上奏,应该废弃入赘哥儿的男子无法科举的政令,又言哥儿女子的才学不输男子,奏请哥儿女子同样可以参加科举。   皇上闻言觉得有理,刚好现在绒族兵至边塞,大笙需要征兵役,所以这次征选哥儿守护边疆。   现征过了十七岁,尚未成婚的哥儿。】   捕头的话语直白无难懂之词,只是百姓依旧茫然,不懂为何变了天地,怎就让哥儿去边塞打仗了。   绒族,吃人的绒族,弱小的哥儿怎能抵抗。   捕头转身离去时,杏花村发出震天的绝望,片刻后是桃花村的,慢慢的,是整个桑农县的。   更远的地方应当也是绝望的,只是人终归太过弱小,就算绝望哭死,离得远也是听不到的,例如千里之外的皇城,高坐在皇城的帝王。   赵婶子家也有哥儿符合要求,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哭了半晌,猛然坐起身来,叫喊着聘礼,她给赵满定的是哥儿,定的是秋后成婚,刚才捕头说了不管是否定亲,只要未成婚的都要去边塞。   现在那哥儿要征兵了,聘礼自是要要回来的,想到此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打算先去要聘礼去。   二十岁未成婚的哥儿少,十七岁未成婚的哥儿是不少的,杏花村大部分家中都哭着。   元宝爹娘回到家中,双双跌坐在地上,元宝娘抱着元宝爹泪流不止,庆幸道:“老天爷,幸亏咱家的元宝嫁了,要不然,要不然我非得拿刀活劈了季子漠。”   有在家里哭的,有瘫坐在路上哭的,季子漠抱着季丫又回了院子。   往后余生,季子漠时时在想,那日怎就卸了牛车回了家,应该走的,应该走的。   关了院门,却止不住外面的断魂之声。   季子漠让季安带着季丫回房玩,他与齐玉四目相对,皆是明白了舅舅之前的那封信是为何。   为何要不论人品如何,让齐玉速速成婚。   当天深夜,季子漠家的房门被人敲响,季子漠穿好衣服开了门。   他刚把门打开还没看清是谁,那人就猛的跪在了他面前。   季子漠忙侧身站着,边弯腰扶人边弯腰叫了声叔。   庄稼人皮肤黝黑,腰背都已弯曲,他跪在地上不愿起,拽着季子漠的袖子像是拽着救命稻草。   “子漠,我找了人,只要十五两,就可以把清水的名字划掉,叔是没办法了,家里只有五两银子。”   季子漠:“叔,你先起来再说。”   齐玉比季子漠慢了两步出来,走到跟前听清缘由,回房取了十两银子。   人临走前,季子漠嘱咐莫要把借钱的事情说出去,那人连连点头,言说知道的知道的。   合上院门,季子漠搂着齐玉回房。   一缕月光透过窗沿漫步进来,季子漠吻了吻齐玉的唇角:“睡吧!”   齐玉往他怀里靠了靠:“睡不着。”   他睡不着,季子漠其实也睡不着,像是彩云有了黑点,不知何时会变成乌云一片。   人是悲是喜,与公鸡无关,次日天蒙蒙亮,公鸡依旧伸长脖子响起嘹亮的鸣声。   迷迷糊糊中,又感觉到了那阵敲门声,齐玉在季子漠怀里动了动,季子漠拍了拍他的背:“继续睡,我去看看。”   齐玉睁开眼:“我跟你一起。”   清晨的天是潮湿的,季子漠家门口跪的人络绎不绝,借五两的有,借十五两的也有。   季子漠犹豫过,看着相熟的面孔,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把银子一份一份的给了出去。   没有记账,没有留欠条。   杏花村是死后重生的热闹,彷佛是凑够了银子,把银子送了出去,事情就解决了。   朝阳冒出头,季子漠把空着的荷包握在手里,关上院门,摸了摸鼻子不敢看齐玉。   齐玉挽了挽袖子,若无其事的问:“早饭吃什么?”   季子漠心虚的碰了碰他的肩头:“不问我怎么来的钱吗?”   赚了多少钱,季子漠没细数,刚才散出去的钱,季子漠也没细数,但是估摸着六七百两是有的。   他没数,齐玉数了,八百一十五两。   齐玉看向他:“怎么来的?”   季子漠舔了舔唇,半真半假道:“和别人合伙做了点小生意。”   齐玉嗯了声:“以后这生意别做了。”   季子漠笑了:“为什么?”   齐玉:“既然不敢说,那定是来路不正的,既然来路不在,就无需再做。”   齐玉走进了灶房,季子漠站在院中思考着,他这钱来路是正还是不正?   而且,他真是爱死齐玉了,说的每句话都能让他爱到心坎里。   院门再次被人扣响,季子漠头疼了,他都成穷光蛋了,心里打定主意是谁都不借了。   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局促的站着,黝黑的脸上涨的通红。   季子漠手握着门槛,没用他开口就说:“等一下,我去问问齐玉还有没有钱。”   他走到灶房,问烧水的齐玉:“你那边还有银子吗?”   齐玉把柴都塞到灶底下,防止别掉下来火星,他一边站起身一边问:“要多少?”   季子漠:“十五两。”   齐玉走出灶房,看到了院门外的狗蛋,狗蛋缩着脖子,似是羞愧的不敢看他。   齐玉未多说,回房翻找了十五两出来。   有零有整的,算是凑够了十五两。   季子漠接过银子走到院门处,递给了狗蛋,狗蛋嘴巴张合了两下,垂着头红着眼眶说:“谢谢哥,我,我不是怕死,就是我怕我走了,爷爷就没人照顾了,这钱算我借的,我以后肯定会还的。”   季子漠说:“我知道,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大伯一家对我们意见太深,为了怕爷爷难做我也不好去探望。”   “这些年都是你照顾爷爷,辛苦你了,我们是一家子兄弟,不用把这些钱记挂在心里。”   狗蛋来的这一路,像是脚下踩着刀子,从未想过,借钱会如此的顺畅,更是不敢奢望,季子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阳光落在季子漠的眉眼,狗蛋用干裂的手背抹了抹眼泪,这一刻,他心里有了第二个亲人。   第一个是爷爷,第二个是季子漠这个哥。   村人送的鸡鸭白菜堆了半个院子,季子漠推都推不出去,有不少人带着自家哥儿来给季子漠磕头,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当牛做马的话也说了一箩筐,最后指天发誓,这辈子要是说季子漠一句坏话,就是坏了良心,该遭天打雷劈。   季子漠褪着鸡毛,齐玉蹲在他旁边,浅笑道:“后悔吗?”   一下送了这么多钱出去,算是个麻烦,等到此事了了,风言风语,暗地猜测的定是不少。   季子漠想了想,说:“不知道。”   说不上来后悔不后悔。   一个哥儿十五两银子送出去,杏花村的人都想着风波了了,就和以前征兵时拿银子抵人头一般。   可两日后,配着刀的捕头再次来到杏花村,按照名册念出一个个名字。   各家抓着各家的哥儿,不肯让捕头带走,捕头抽出刀,厉声呵斥。   “大人,我们交了钱的,十五两一文不少的,说是除名了。”   “差爷,我们都交了的。”   捕头皱眉:“交给了谁?”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捕头又厉声制止,唤了村长上前,待听了个七七八八,言道:“此事是圣上决策,各村哥儿早已记录在案,断无花钱除名之事,你们的钱交给了谁,可去县衙击鼓鸣冤。”   骨肉分离,若无祖宗保佑,这一生怕是再难相见,捕头踹了几个人,渐渐的也就不再有人敢上前撕抱着。   捕快点着哥儿的名,季子漠走到王捕头身旁,拱手拜了下。   王捕头提着刀,回了一拜。   季子漠低声问:“王捕头,是桑农县所有人都无法用银钱除名吗?我记得之前募兵时......”   这话说的有些过头,王捕头对着他叹息了一句:“其他县如何不知,桑农县是不行的。” 第82章   王捕头继续道:“不是县令不通情理,只是谁的命不是命?前些时日州府只说让上报各县人数等细情,现在人数都定了,县令就算是想通情也是做不到的。”   若是知道是如此,赶在这日前让哥儿匆匆嫁了也是好的,现在人数都有定数,哪里还能做得到。   季子漠双眸微动,低声道:“不是说郭县令和吴县令认识?”   吴施中回了皇城,若是透了丝消息过来.......   王捕头转过身,背对着百姓,轻声道:“吴县令刚回到皇城没两日,就下了狱。”   季子漠猛的一惊,垂下眸子不再问,这事不是他一个小老百姓能管的。   哥儿的事无力回天,送出去的十五两银子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   村长带着村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桑农县,到了衙门门前才知,已经有另外两个村子的人来鸣冤。   杏花村的人多,升堂的衙门难站下,郭县令让村长带几个人进去说明冤情。   村长点了几个人,又让季子漠和齐玉跟着进去。   “子漠你是秀才,说话伶俐,我们不曾见过郭县令,怕进去吓的不敢说话了。”   其他人也跟着说是啊是啊,季子漠点点头应了下来。   季子漠握了握齐玉的手,让他留在堂外,齐玉虽不解,却还是点点头,说他就在外面看着他。   明镜高悬下坐着身穿绿色官服的郭县令,一双眼睛小而精,年纪不大却留着山羊胡子,显得沉稳严肃。   武威的喊声肃穆庄严,村长等人忙跪在地上。   秀才见官免跪,故而季子漠弯着腰对着郭县令拱手行礼。   郭县令开口问冤,村长几人果真如刚才所说,被郭县令的官威压的不敢开口。   季子漠适时开口,把事情说了一遍。   郭县令皱着眉头听完,看着堂下的人道:“你们难道不知,花钱找人顶替,花钱除名,都是触犯大笙律法的吗?”   这一刻,一直徘徊在季子漠心头的怪异感觉,有了答案。   从有冤者突然变成有罪者,村长等人急急道:“从前......”   似是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郭县令摆摆手制止他们说话。   道:“本官知道你们爱子心切,此事暂且不提,你们说说,是何人收了你们的钱。”   等到把事情细细问来,郭县令怒的一拍惊堂木:“好啊,又是他,孙甲舟。”   “来赴任路上,他言来桑农县寻亲,本官想着缘分森*晚*整*理,就与他一同进了桑农县,后说想捐些银两给桑农县修桥,本官对他好颜相待,谁知,谁知他竟坑骗至此......”   “王武。”   王捕头上前一步:“大人。”   郭县令:“把桑农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孙甲舟找出来。”   王捕头低着头说了声是,只是心中如何想,无人得知。   季子漠侧身站在一旁,在王捕头转身去捉人时,两人视线相对,像是说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外面又传来吵闹声,郭县令站起身,带着捕快走到县衙外。   人群中,他摘下头上的官帽,直直的跪在了桑农县百姓的面前。   如开水一般鼎沸的声音,瞬间了无生息。   “我郭某被小人蒙蔽,愧对桑农县百姓,愧对吴兄的信任,十日后,十日后无论是否缉拿住孙甲舟,郭某都会写了请罪书与辞呈递上。”   古来只见民跪官,谁人见过官跪民,在这颠倒中,十五两银子好像不是那般重要了。   各自散去时,季子漠不知怎的笑了下,那笑看不出开心与否,只是瞧着,似是荒唐极了。   两人肩对肩,齐玉问:“刚才为何不让我跟着进去?”   季子漠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是秀才,见官不跪,你进去要给县令跪下。”   像是有个炮仗在心尖炸开,齐玉:“就是因为这个?”   季子漠:“嗯,不是说不能跪,只是能少跪就少跪。”   齐玉:“你刚才笑,是不相信郭县令的那番话?”   四周行走的百姓耷拉了腰,骂声皆是对着孙甲舟,至于郭县令,不说夸不夸,骂的是没的。   季子漠:“你信?”   齐玉想了想回:“不知道,郭县令刚才态度诚恳,又说无论是否捉到孙甲舟,都回引咎辞官。”   辞官,寒窗苦书十几载,到高中为官,这路有多么艰难,谁会为了这些银两,自毁前程。   季子漠唇角扬了下,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既然你都这样想,其他人大多也是信他的。”   “齐玉,你看......”   街上熙熙攘攘,人稠的像是春天的杂草,密密麻麻的,齐玉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季子漠:“一个村子八百两,桑农县有多少个村子?这笔钱......不小。”   “至于辞官,吴施中现在在牢里关着,但后台硬,不可能就此落寞。他现在拿着钱辞官,是钱也有了,名声也有了,等到日后上下活动一二,当官还不容易?”   说实话,季子漠对郭县令这个做法,很能理解。   杏花村的人相比其他村的人,神色好上不少,季子漠冲齐玉撇了撇嘴,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神色好些的原因。   人家的钱是自家的钱,杏花村的这些钱,大多是他季子漠的钱。   齐玉见季子漠神色淡然,眉眼温柔道:“不气?”   季子漠耸了耸肩:“没什么可气的,我从拿钱出来就没想着收回来,主要图一个问心无愧。”   可能是来钱太容易,也可能是上辈子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前前后后搭进去八百多两,季子漠也并无心疼的感觉。   他如此,齐玉异是如此。   季子漠意味不明的看向齐玉,齐玉茫然道:“怎么了?”   季子漠:“我在想,如果我娶的是旁人,现在没了八百两,估计要和我闹个天翻地覆了。”   齐玉眼中带笑道:“是你入赘我,可不是我嫁了你。”   季子漠猛然失笑。   主街上地面是铺的土砖,每日有人扫去落叶尘灰,季子漠与齐玉低声说着话,猛不防右侧一盆污秽之水泼到脚下。   季子漠齐玉停了脚,前后左右的走动的人也停了脚。   右侧一妇人身材微胖,穿着浅黄色的衣衫,头上插着一根金簪。   她双目瞪的浑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齐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齐玉你个狼心狗肺,你和你娘好狠的心啊,翔哥儿叫你哥啊,你们得了消息什么都不说,自己悄摸的招了个赘。”   “我就说,我就说怎么成婚这么着急,原来是早就得了消息。”   妇人双目垂泪,轻轻摇着头颅,似是难以想象一家子骨肉这么狠心。   季子漠和齐玉立在大街上,立在人群中,因一句话,犹如站在了风口浪尖。   季子漠把齐玉挡在身后,正对着妇人冷色道:“姑,翔哥儿离家为国效力,你舍不得他都能理解,但也总不能因之前与家母不对付,就凭白攀咬齐玉。”   “齐玉年过二十一,成婚已经算是晚的,我入赘到齐家,内里如何大家应当都是知道的,当时我妹妹落水命悬一线,自是拖不得时间。”   齐文甜嚷嚷的时间,刚好是在众人没了银钱,也没了孩子时。   她的话音落时,众人分不清真假,但落在齐玉身上的视线就有了隐隐约约的敌意,连以为季子漠遇到麻烦,折回身帮忙的杏花村人,也停下了脚步。   季子漠回了两句,把那隐约的敌意打散了些,只是还不待季子漠再说话,齐文甜就把紧紧握在掌心中的纸条展了出来。   “你娘只让小厮来传了句话,说让翔哥儿早点成婚,我思来想去不知为何,以为是你娘觉得你成了亲,招摇给我看。”   “可是还没过两日,你爹见我没动静,就又让小厮送了这两句话来。”   齐文甜双目垂泪,咬着牙根,用手指点着纸上的字念,念着:“听你嫂嫂的,快些给翔哥儿挑选夫婿,莫要太挑人家,先成婚再说。”   几月前,齐父随手在沁满了桃花香气的纸张上写了几句话,现在桃花味道已散,上面的字迹却清晰依旧。   季子漠握着齐玉冰凉的手,望向齐文甜的双眸犹如深渊般森冷。   齐父齐母肯露这句话,已经算是对得起骨肉血亲,自己没重视,现在生了悔恨反过头插人一刀,真不是人干的事。   齐母让小厮传的话无人作证,自是可以反驳不认,齐父的笔墨,认识的人不少,辨别的法子也不少,季子漠想不认是难上加难。   齐玉死死抿着唇,浑身似是落入了冰窖,旁人遭了难,幸存的那个人就成了罪人。   不用看旁人,只杏花村的人,望过来的眼神就已经足够陌生。   齐家富贵几代人,齐文甜是当小姐养出来的,只年少思春,看上了长相好的读书人。   成婚后用嫁妆铺子开了个糕点铺,有齐父时不时的接济,日子过的不算差。   此时自认是大家闺秀的齐文甜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喊道:“我这哥嫂吃人心肝,怎就不跟我明说,明说我翔哥儿就算嫁个乞丐,也好过去送命啊!”   若是在无人处,季子漠或明或暗,都有法子让她闭嘴。   现在宣扬在大街上,又是选的这个当口,季子漠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事情更糟。   季子漠心口梗的发闷,屁TM的血脉亲情,管他做什么。   季子漠说了些齐父不是那个意思,齐玉唇色苍白的跟着解释了几句,只是齐父最后一句先成婚再说,写的太过明显,就算是不识大字的田野村夫,也琢磨出来了意思。   四周的人群如凝固住的流水,站着不动,季子漠牵着齐玉的手,目不斜视的一步步走过。   权势高人一等,富贵消息灵通,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若是之前,听到的人最多说一句还是当官好,若是再过一月,听到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敌意。   只是齐家现如今落败,齐文甜又偏偏选了今日,选了桑农县百姓最为倒霉的这一天。   因世道不公的悲愤积压在心里,不敢冲朝廷发泄,不敢冲县令发泄,现在出来了一个齐玉,一个他们得罪了也不要命的人。   季子漠把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在心里喊了声艹。   出了城门,季子漠回头看了眼,杏花村的人远远的跟在身后,见他回头大多都是别开了头。   这一刻,季子漠心疼起那八百两银子了,早知道还不如扔水里听个响。   倾斜的阳光点在齐玉高挺的鼻尖,他视线落在泥地上,像是快要吹散的云雾。   季子漠捏了捏他的手背:“没事,过几天事情过了就好了,不用怕。” 第83章   齐玉转头冲他勉强的笑了下:“不是怕。”   只是再次被亲人背叛,他依旧是习惯不了。   来桑农县时季丫季安留在了杏花村,托村里人照看下。   赵婶子等人守在村口,伸着脖子张望,瞧见季子漠和齐玉的身影,忙疾步上去询问。   “子漠,怎么样?钱追的回来吗?”   “县令怎么说,十五两银子呢!”   “老天爷啊,这可让人怎么活,砸锅卖铁也凑不起十五两还账啊!”   七嘴八舌的问话,让季子漠都觉得好笑,当时说哥儿从军去对抗绒族时,全都哭的死去活来。   现如今有了十五两银子吊在前面,彷佛已经忘记了自家哥儿已经离去,无一人提起询问。   季子漠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带着在树下玩泥巴的季安季丫回了家。   随着杏花村其他人进村,杏花村的气氛莫名诡异了起来。   傍晚时分,季子漠连杀了两只鸡,饭桌上他把四个鸡腿分到四个碗里。   季丫季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感受到细微的不同。   大人见到他们没了笑脸,刚想蹲下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大人就唤着孩子回家。   季丫季安抱着碗乖乖吃饭,齐玉手拿着筷子失神,像是烟火变的黯淡无光。   季子漠放下碗筷,倾身上前,手掌覆在他脑后,吻在齐玉眉中的孕痣上。   “乖,吃饭,明天我带你们出去玩。”   季子漠的话语温柔的不像话,眉眼全是明目张胆的宠爱,齐玉像是落入了温泉中,委屈都化为了气体,在温泉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不知何时起,齐玉习惯了在季子漠面前露情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他低头,温热的泪砸在桌沿,断手断脚的疼痛他都能忍,只牵连到旁人最是忍耐不住。   季子漠太过温柔,温柔的让齐玉愧疚无比。   季丫季安半张脸埋在碗里,露出两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季子漠笑着说了句好好吃饭,随后打横抱起齐玉,直接出了堂屋。   季丫的小嘴巴张的大大的,她扭头问季安:“咱们这次是不是要有小侄子了?”   季安震惊的眼睛久久无法收回,大哥,大哥怎么这么不稳重,哪里有,哪里有白日就......   书上不都说白日不可宣淫,更何况,更何况这是当着他和小丫的面。   季子漠做事随心,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也不会去管旁人的看法,偶尔的顾及也不过是怕后续的麻烦。   他抱着齐玉用脚顶开虚掩的房门。   齐玉明珠一般的眼眸瞳孔微张,似也是被他吓到了。   院中是朗朗乾坤,齐玉自小读的圣贤书,也知白日不可宣淫,忙用手推拒着季子漠的胸膛。   “还未到晚上。”   季子漠坐在床沿,把横着抱的姿势改为了竖抱,他趴在齐玉的脖颈处闷笑道:“没想做什么。”   随后又说了句:“我在修仙呢!”   齐玉猛然想到季子漠的那句,他快成神的话,不由的也嘴角轻笑。   今日的天上白云朵朵,只是风有些大了,被风吹的飘来飘去,变来变去没个定数。   季子漠把齐玉抱的没有空隙,手掌在他脑后轻抚:“心情很糟糕?”   有这么一个怀抱,有这么一个人,好似天崩地裂都能坦然面对,齐玉清冷的嗓音有了几分委屈:“很糟糕。”   委屈,亲昵,撒娇,是首次初现的齐玉,季子漠胸腔震chan了下,吻了吻他的耳垂:“和我说说。”   齐玉:“说不上来,不知道是谁对谁错。”   “我舅舅顾着我没错,我娘疼我没错,旁人失了儿子,把怨气对着提前得了消息的我好似也没错。”   简单的房间,齐玉勾着季子漠的脖颈,试探的吻上他的唇瓣,鸦羽一般的睫毛轻颤着。   “对不起。”   对旁人齐玉没有亏欠,唯有季子漠。   初时,齐玉看不上季子漠贪图富贵入赘,现在,齐玉想,如果一切如故多好,他喜欢季子漠快活的模样。   他让季子漠入赘了,吃不了软饭还少了科举路,他让季子漠一同承受了这些眼神。   还有季丫季安,他们何其无辜。   齐玉是个含蓄性子,他的吻勾的季子漠心痒痒,季子漠忍了片刻,心里跟猫爪一般,最后忍无可忍的夺回了主动权。   杏花村人的变化,季子漠原是没放在眼里,也懒得和他们计较,想着出门一段时间避一避,给他们个恢复时间。   季子漠爱睡懒觉,更爱抱着齐玉睡懒觉,他睡眼惺忪的和齐玉撒娇,猛不防院中传来季安的惊恐声。   啊的一声,吓的季子漠瞌睡了无踪迹,抓起衣服就往外跑,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   齐玉忙坐起身,披散着头发出了门。   历尽风雨的两扇木板,上面被泼了大片的黑血,流淌的满地都是痕迹,只是此时已经干在门前。   季子漠脸上沉的难看,季丫吓的想哭又不敢哭。   临近几家的人听到了季安的叫声,都忙跑出来看,看到门上的黑血,都惊的啊了声。   赵婶子刚想说话,看到季子漠嗜血的神色吓的转身跑回了家。   滔天在怒意在心里翻涌,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冲,季子漠真TM的想一脚踹到门上,余光看到季丫季安,忍的快要呕出血。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两次,转身说了句没事。   “季安去烧下洗脸水,等下我带你和季丫去县里。”   乌鸦站在墙角嘎嘎的叫着,齐玉五脏六腑犹如被冰冻着,不知要做何反应。   有人把他抱在怀里,他抬眸看去,眼帘上落下一个吻,似是春风化雪吧,齐玉身子恢复了温热。   齐玉不是怕,只是心里深深的愧疚压的他难受。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齐玉眸光微闪,转过身生生咽了下去。   季子漠搂着齐玉的肩,吊儿郎当道:“没事,等下把季丫季安送去大姐哪里,你也陪着在大姐家住几天。”   齐玉心口一紧,死死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季子漠若无其事道:“不做什么,这不是没钱了,想想办法赚点钱。”   知道他说了谎,齐玉嗓子发干的说了声好。   洗漱好,几人连早饭都未吃,季子漠赶着牛车进了桑农县,路上买了些烧饼当早饭。   风口浪尖上,齐玉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季兰出门买菜时听闻了不少。   心里担忧不已,正犹豫着是否回杏花村一趟看看情况,就见季子漠几人走进了院。   季丫季安吃着烧饼,季兰让他们在院子里玩,等季子漠和齐玉进了屋忙说:“这边县里说的话都不太好听。”   季子漠打开路上买的油纸包,捡了个肉包子给齐玉,又拿了个自己吃:“都是怎么说的。”   季兰看了眼齐玉,不知道该不该说。   齐玉:“大姐有话直说就可。”   季兰:“说是亲家舅那边以权谋私,大多是不平的话,为何自家哥儿要去和绒族厮杀,齐家哥儿就不用。”   季子漠咬了口包子:“有人说董家吗?”   季兰回想了下,摇摇头说:“不知,我只每日出门买菜,听到的大多都是关于齐玉的。”   季子漠点点头不再说话,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拍了拍手站起来说:“姐,我有活出去几天,最近季丫季安留你这里,齐玉也在你这里住几天。”   季兰是个手脚麻利的,两间房一个院子收拾的利索,她站起来说好。   齐玉没有说不舍,眉眼却全是依恋,季子漠揽住他的肩头,说:“姐,我和齐玉去找一趟大一他们,等下再送齐玉回来。”   小巷的两边住着人家,季子漠和齐玉并肩走着,立春后的阳光只照了一半地面,一人走在阳光里,一人走在阴影处。   季兰站在院门外,一边站着季丫,一边站着季安,饱受苦楚的容颜满含担心。   季安扯了下季兰的衣摆,和她说家里被人泼了黑狗血。   季兰怔楞了半晌,再抬头看向站在阴影处,逗齐玉开心的季子漠,心中疼的厉害。   大弟长大了,成了一个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人,可是,不知怎的,她脑中出现了那个不懂事的大弟,一个每天关着门,一心读圣贤书的大弟。   人真是奇怪,季子漠不懂事时,季兰绝望的抛弃了所有,季子漠现在扛了家,把一家子人护在并不宽广的胸膛下,季兰又有些想哭。   另一条小巷中,季子漠和齐玉站到傍晚才等到大一四人,中途有人走动,两人就面对着墙,或者是站在树后。   季子漠想骂人又想笑,没想到穿越到古代还出名了一把,在桑农县都快成明星了,讨论度直线上升。   随大一进了院子,不需要他开口,几个人就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有人故意把火往你们身上引,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是谁,等打听到了再告诉你。”   季子漠:“不用,我知道是谁。”   齐玉显然也想到了,无声说了个郭字,季子漠点点头。   大四追着问是谁,季子漠没说,问道:“有人说董家吗?”   齐家和董家前后脚招赘,董家的赘婿还不如齐家的,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一回事,只不过是齐家没落了,董家依旧富贵。   大一:“有说董家的,不过大多都是说你夫郎的。”   大二:“董家的赘婿昨日从马上掉下来,说是摔断了腿。”   季子漠第一反应是董寒玉动的手脚,不过此事与他无关,季子漠懒得多想。   大三讨好道:“大哥,嫂嫂这事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以帮忙。”   季子漠嫌弃的把大三的脑袋推到一边:“别套近乎,小小年纪就惦记上我们家季丫了,想的美。”   又问:“县里的人最近都是怎么说县令的。”   大一:“说县令好,公正廉明。”   “说历来都是有钱的花钱买人头,或是雇人,这次县里大户家的哥儿都逃脱不了去边塞的命,上下几百年都没见过这么廉明的清官了。”   “说是郭县令的辞官文书已经写好,我听县里有人说,要是上面真的黜免了郭县令,他们就写万民伞。”   把县城里的风风雨雨说完,大一到大四齐齐的望向季子漠:“季大哥,你说坑银子这事和郭和郭县令有没有关系?”   季子漠:“你们说呢?”   “我们原本觉得应该没关系,哪里有人会为了钱不当官的,当官不是有源源不断的钱?可是刚才说到万民伞的时候,季大哥你脸上都是嫌弃。”   季子漠用肩头撞了撞齐玉,笑道:“这几个以后不容小觑。”   冲四个人说:“哥几个,以后苟富贵莫相忘啊!” 第84章   四个小的也嘻嘻哈哈的和他闹,说肯定把他忘了。   “季大哥,你还没说呢!这事和郭县令有没有关系?”   季子漠含糊道:“没有证据的事我怎么能胡说,我是怕你们几句话把我告到郭县令那里了。”   四个小的生气的说他看低他们,对上季子漠含笑的眼睛,想明白了。   “季大哥你说个话真绕。”   这话不就是说不相信郭县令吗!   季子漠把齐玉送回季兰处,说去外县书写碑文,一个双方都知道的假话。   齐玉知道他在说话,季子漠也知道齐玉知道他说话,仿佛谎话不拆穿,就不算是谎话,不需要面对是非对错。   齐玉懂得季子漠的谎话,季子漠也懂得齐玉的背后追随。   季子漠从前是个不管旁人死活的人,变成如今这副善良大度的性子,他自己都觉得诧异,可偏偏杏花村这次的嘴脸让他彻底恼了火。   真诚对人反遭怨怼,那就别怪他来硬的,此时和刚回杏花村大有不同。   那时季子漠想着要在杏花村生活,秉承着和气生财,用和气的法子解决问题。   现在成了全县公敌,不说杏花村,就连山明水秀的桑农县都不再适合居住,还不如三下五除二把钱要回来,远走他乡。   还就不信整个大笙没个落脚的地方了。   对于杏花村的人来说,这一天让人终身难忘,平日见人就笑着打招呼的季子漠彻底变了嘴脸。   他走到人群中,揪住正在说话的钱七赖,一路拖拽到清水河,揪着他的头发按到了河水中。   什么话都不说,什么话都不问,只发狠的要人命。   钱七赖四肢挣扎着,浑身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季子漠单膝跪在地上,终是开了恩,把他的头从水里提出来。   如恶魔低语般的问:“我家门上的黑狗血是你泼的。”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钱七赖大骂着:“你他娘的季子漠,就是你祖宗我泼的,我家......”   他家三个哥儿啊,都许了人家,聘礼收了不少,现在全都被拉走去边塞。   钱七赖原是没想泼的,就那晚心里不痛快喝醉了酒,遇到了赵傻子,想着揍揍赵傻子出出气,谁知道那条黑狗上来就咬了他的小腿。   钱七赖平日给人杀猪,腰上长挂着一个小臂长的刀,当下就把黑狗剥了皮。   腿上疼的他脑子发晕,想想倒霉事,越想越生气,凭什么自家三个哥儿一个都留不住,季子漠的夫郎却提前得了消息,招了个神童做夫婿。   当时的钱七赖脑中就浮现了四个字:以权谋私。   活该齐家的那个亲戚被流放。   被酒醉后的怒意支使着,直接一盆发黑的狗血泼到了季家门上。   当一次次被按到水中,钱七赖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泼了一盆狗血,好脾气的季子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明白,杏花村其他的人也不明白,钱村长被人拥着到了清水河旁,又是惊又是恼,直接上去拽季子漠。   季子漠给面子的松了手,众人松了口气时,季子漠慢悠悠的站起身,一脚把钱七赖踹到了河里。   吓的杏花村的人又是惊慌失措的去捞人。   季子漠冷眼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钱七赖今日这一遭,是因为那黑狗血,也是为杏花村的人受过。   自从那日回村后,一个个狼心狗肺的眼神就够他恼火的,他忍了下去,偏偏钱七赖又要主动找事。   钱家是杏花村的大户,一脉同枝,哪怕有钱村长的呵斥,还是有几个钱姓人扑向季子漠,季子漠动了动脚尖,活动了下手腕。   打架这事,有段时间没做了,还真是让人想念。   空中一支利箭来的措不及防,直直插入泥沙地中,顷刻间,吵吵闹闹的河边寂静无声,唯有清风吹动波光粼粼的水面。   季子漠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一棵杨树只有小儿环抱的粗细。   季子漠抽空想了下,也亏得齐玉瘦,要是胖一些,怕是遮不住了。   打架狠厉和真的要人命是不同的,深插在地上的箭身,箭羽轻晃着,刚才要教训季子漠的几人,像是被人定固住,没了动作也没了话。   “我不想找事,回到杏花村也是和大家安安分分的,你们说借钱,我二话没说就拿了银钱出来,自认对大家做到了尽心尽力。”   “可是你们呢?因为莫须有的事就对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们给我记清楚,是你们欠我季家的,不是我季家欠你们的。”   “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问,别说齐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就算是提前得了消息,这事又与你们有何干?多一个齐玉,是能替换下来哪一个哥儿?”   “我同情你们骨肉分离,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可你们倒好,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季子漠话说的重如泰山,犹如把全村人的脸摔在脚下踩,钱村长听的心惊肉跳,大喝一声季子漠。   季子漠给面子的住了口,从袖子里掏出一沓提前写好的欠条:“原本这钱我不急着收,也想着大家一个村里,可要可不要的,现在,要么把钱还了,要么给我补上欠条。”   明明已经开了春,季子漠却又让他们过了一次严寒冬天,一个个面色惊恐的看向那沓欠条。   “我们没借。”   “我们没借,没欠条我们不认。”   他们没想着赖账,只是,只是人没了,钱也没了。   人和钱都没时,他们也没想着赖账,要不然怎么能抬得起来头。   可是有了齐玉的事,有些人发现无论还不还钱,他们的头都能抬的起来了,季家成了过错方。   有些想还的,看到旁人如此想,自己想着还账反而成了傻子,谁不想家里多些银钱,谁想把债务背在身上。   季子漠似是被他们的无耻气笑了,挑眉道:“你们是和我耍无赖?也行,要不咱试试看?”   “现在我把话放这,今日是我让你们补欠条,日后是你们跪着求我接银子,你们信是不信?”   钱强当了几十年村长,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局面,他额头青筋跳动,怒的在原地打转:“你们闹什么,到底想干嘛!”   季子漠耸耸肩:“村长,我真不是找事,村里人找我借钱,我把最后一文钱都借了出去,现在找他们补个欠条,不过分吧?”   “其实不补也行,我算过,最多吃点亏,八百两的帐我卖五百两,就怕到时候旁人连本带利的收,大家伙吃亏。”   村长双目瞪的浑圆:“卖什么账?”   季子漠:“我没能力收账,自然是找有能收账的人来,刚巧,在县里认识几个收账能力不错的人,想来你们应当听过,叫什么桑农县反四少的。”   “哦对了,这些钱就是和他们合伙做生意赚的,他们还等着和我继续做生意呢,我这本钱没了总要解释解释,他们最爱赚钱,到时候八百两的帐卖五百两,肯定抢着卖,说不定能还能卖个六百两。”   说的好听是反四少,说的难听就是畜生,连三岁的孩子见到了都要躲开。   季子漠话落,杏花村的人皆是怒目而瞪,村长手指颤抖的指着季子漠,嘴唇合动难以言语。   此时才算看出来,季子漠回来这一趟,已经打了撕破脸的主意。   村长连说了几个好字,心狠如此,心狠如此,杏花村可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一个人连自己的根都能丢弃,以后走的再远又如何。   季子漠的威胁在前,村长的施压在后,杏花村的人一家家上前按了手印。   季子漠把欠条潦草的塞到袖口中,夕阳下,他面不改色的转了身。   云薄雾淡,人群后不知哪个妇人喊了声:“我们也并无对不起你。”   “杏花村没有对不起你季家,你有消息为何不能透漏一二,季子漠,我给你们家季丫塞过多少吃的,你怎么就不能说一声,我的儿啊,还有两天就要成婚了,只有两天啊!”   “儿啊,娘不该,不该舍不得你多留了一年。”   橘红的夕阳中,衣服布料陈旧的妇人从胸腔里发出哭声,哭到无力,哭的跪坐在清水河的岸边,如枯树皮一样的双手垂在大腿上,怪着老天,怪着季子漠。   季子漠脚步顿了下,随后离去。   泽山上,季子漠靠着树席地而坐,一手搭在膝盖处,一手握着暗褐色的陶瓷酒壶。   麻雀站在枯枝上,季子漠像发酒疯一般的喊:“齐玉,我想你了。”   麻雀四散而去,不远处走出来一人,季子漠回头冲他乐:“好巧啊齐少爷。”   齐玉手持着弯弓,背着箭筒慢慢走进,耳尖在落日中红的好看。   他坐在季子漠身旁,季子漠凑进问:“还记不记得这棵树?”   齐玉抬头看了看头顶,又转头望了望四周,脸色红了个透彻。   “你故意的。”   季子漠乖巧点头:“可不是故意的,你的第一次,我们不得故地重温一下,以后就来不了了。”   回想刚才清水河旁发生的一切,齐玉脸上的嫣红褪去,呼吸有些沉闷。   “村长是个明理的,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激进,慢慢来。”   季子漠喝了口酒,冰凉的液体进入身体,被五脏六腑暖热。   “我知道,钱是次要,就是心里窝火。”   过了片刻:“齐玉,我想找个出路。”   齐玉:“什么?”   季子漠:“如果这事没有郭县令插手,我今日不会搞这一出,郭县令现在是祸水东引,利用我们转移视线,把百姓被骗钱的愤怒发泄到我们身上。”   “有郭县令在,我们就在桑森*晚*整*理农县安稳不了,倒不如不破不立离开桑农县。”   他分析道:“郭县令这一手玩的不算妙,妙就妙在你姑姑拿出了爹的手信,原本应该丢官的人,现在发现官或许还能抢救抢救,可不得用我们来洗他的名声。”   “你看,齐家和董家,都是一样的处境,现如今不过是齐家董家的境遇不同,故而我们承受了大部分的火力。”   “我原想着安稳度日,够吃够喝就行,现在看来还是得奋斗啊!”   季子漠想着未知的前途,心下一片茫然,古代动不动就掉脑袋的地方,实在没有现代好混。   他躺在干草地上,望着逐渐远去的霞光,眸中思索万千。   齐玉侧身看着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了两下。   “你有想法了吗?”   季子漠坐起来,靠近他道:“我是这般想的,你姑且听一听,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在季子漠心中,他与齐玉是一体的,要是齐玉不同意他的规划,他就再想别的。   齐玉:“你说。”   季子漠眼神发亮道:“我们去漕帮如何?” 第85章   齐玉楞了好一会:“为何?”   季子漠:“现如今漕帮和朝堂表面看是和睦的,当然,也可能是真的和睦,漕帮明面上受朝廷管,但是大笙水军落后,它完全有能力甩开朝廷。”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在码头阴差阳错的赚了三十五文的事情。”   齐玉:“记得。”   季子漠:“当时的管事就是漕帮的,他前些日子来桑农县招放排的人,我与他接触了一番,委婉的打听了下漕帮的规矩,还有漕帮当家之人的脾性年龄等。”   齐玉眉头闪过不解,季子漠解释:“当家之人二十二岁接手漕帮,漕帮在阎王道遇了麻烦,他单枪匹马的闯了进去,活着出来,自此漕帮在阎王道畅通无阻,说明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   “现在年岁不过三十五,正值当立之年,另漕帮规矩严明,对弟兄仁义,若是想发展,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而且漕帮货物能过阎王道,帮里肯定是有阎王道的交情,到时候也可以趁机查一查,寻一寻爹娘。漕帮,于公于私都是一个好去处。”   季子漠靠近齐玉耳边轻声道:“等到日后万一有人反了,在漕帮总是好活一些。”   一个反字,让齐玉吓的心惊肉跳,他目露惊恐。   平缓了下呼吸,才道:“为何说日后有......”   季子漠面上纠结了下:“猜的。”   说着他从地上捡了个枯枝,把面前的碎石干草整理了下,在地上边画边说。   “这是紫阳关,紫阳关内是大笙,紫阳关外还有三城,一开始是界限不清晰,后面笙武帝揍了绒族一顿,才谈明关外三城归大笙。”   “城是归了过来,只不过大笙并没有把这三城当回事。”   季子漠用树枝点了点紫阳关外的位置:“你知道这次招兵的哥儿,会守哪里吗?”   齐玉垂眸看向他点的位置,心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不敢置信道:“怎会。”   季子漠:“大笙精壮的士兵退到关内,哥儿守关外三城。”   齐玉:“不可能,若是如此,这是送人去死。”   齐玉想着征兵哥儿是和大笙的士兵一起对抗绒族,绝不敢去想,是让他们守关外三城。   季子漠用脚把地上的痕迹摩擦掉:“和王捕头打听的,真假不确定,我也希望不是。”   “大笙现如今,关外有绒族进攻,还有旁观的其他族群部落,关内还有两藩王割据一方,当皇上的又来了个神操作,想安稳都难。”   伴着最后一抹光亮,季子漠牵着齐玉往山下走,齐玉从刚才的震撼中回神。   “那你觉得,那些人是否会成事?”   季子漠肯定道:“不会。”   他把齐玉搂抱在怀里,边走边低声解释:“没这么快,景安帝之前的帝王大多也算是励精图治,景安帝之前也是个不错的皇帝,虽不知道为什么年老混沌了,但是大楼倒塌,不会那么快。”   “景安帝年岁已老,就看后面一任帝王是不是明君了,若是明君,景安帝老年的混沌或可一救,若是昏庸的,景安帝现在的做法就是大楼倒塌之兆。”   晚风温柔的不可思议,季子漠对齐玉毫无保留,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对齐玉说出。   他侧脸的棱角凌厉,与齐玉说话时却比晚风更温柔。   齐玉静静的听着,夜色遮住了他眼中浮起的万般情绪。   齐玉心思未做遮挡,季子漠自然看得出,也猜得出他的想法,只是他装作没看到。   齐玉撇了他一眼:“你怎不问我?”   季子漠笑:“不问也知道。”   齐玉:“你猜猜?”   季子漠:“你肯定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入赘你,现在就能科举进官场了,你心里愧疚,觉得对不起我,阻挡了我的前程。”   “肯定还在想,既然朝廷气运未尽,去朝堂定是比漕帮好的,”   齐玉等着他后面的开解的话,谁料季子漠就此闭了嘴,一言不发。   走了半程路,齐玉撞了撞季子漠的肩头:“你继续说。”   季子漠捏了捏他的手:“齐玉,我很高兴。”   齐玉:“??什么?”   季子漠牵着他,走在下山路上,话随风动:“你愿意把情绪露给我,不会再瞒着你的心思,我很高兴,更高兴你没说为了我好,离开我的话。”   再多的开解都不如这两句话动人心弦,齐玉唇角弯弯:“我若再瞒心思,我怕你会哭出来。”   季子漠故意目露诧异,夸奖道:“不错啊!知道开玩笑了。”   从前,季子漠很不能理解时时刻刻搂抱的情侣,现在心中所爱在身侧,他才懂了那种心情。   就很想时时刻刻和他唇齿搅拌,让他贴在自己胸膛,时不时的亲亲他,抱抱他,牵手都无法缓解这种饥渴。   天上繁星点点,夜风更是少了几分凌厉,齐玉被按在一棵百年粗树上,唇齿被季子漠吸的发麻,一颗心快要从嗓子口跳出来。   哪怕沉迷如此,还是小心的听着四周的动静,唯恐有人路过察觉了。   良久后,季子漠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双手撑着齐玉的肩,头抵着他的额头,问:“要是我走错了路,害你受了罪,你会不会怪我?”   季子漠谋划的很好,只是心中终归是矛盾的,他想安稳,又不想风浪来时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就如这次,他猜的透被郭县令祸水东引了,也能想出方法还回去,只是,不敢了。   官场拔出萝卜带出泥,郭县令敢如此大动作,季子漠不敢不多想一步,他猜不透郭县令后面是哪块泥巴,有了软肋,除了想些背地里的算计,毫无自保能力。   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文不值,这种感觉很憋屈。   可是季子漠也怕,怕选错了,做错了,会牵连到齐玉和季安季丫季兰。   是向前走,还是留在桑农县承受,这个选择季子漠其实想了好几天,如果是他自己,怎样都行,可是他不是,他是一家之主。   季子漠突然理解了,为何有些人做事会那般的小心翼翼,会贪生怕死,会趋利避害。   季子漠摩擦着齐玉的眉眼,轻声说着:“季丫季安年岁小,跟着大姐比跟着我们好,我想办法筹笔钱,把他们安置好,这样想有点卑鄙,但是我还是到时候找下屠峰,托他照顾大姐他们,无论他和大姐是否有结果,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你要跟着我颠沛流离了。”   齐玉对季子漠心有愧疚,季子漠对齐玉亦是如此,那双手伤痕累累,往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齐玉在季子漠心中织了一张网,网已织成,就是还没收紧口。   若是他想,他能把口扎的严丝合缝,想让季子漠往那边游,季子漠就能往那边游。因为季子漠在乎的人不多,齐玉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齐玉抬手落在季子漠的发顶,是清风拂过水面的温柔:“不会怪你,季子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做不到给你递刀,但是你若是犯了什么错,我做得到陪你一起受着。”   爱情来的措不及防,两个人了解自己,了解对方,都在用笨拙的方式,把两颗心贴心。   就如这一次又一次的掩耳盗铃,季子漠知道齐玉跟着,齐玉也知道季子漠知道,其实说来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在杏花村住了一夜,次日锁上院门去了无涯寺,有了对未来的打算,季子漠便想着去求主持写一纸方子,到时无论在何方,齐玉都不会短了药吃。   这次还要让主持再给齐玉瞧瞧他是否好些了,季子漠觉得应当是好些了,前些日子里,哪怕睡了一夜,齐玉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最近好上不少,到了半夜就有了暖意。   春色缓慢而至,上山的台阶旁开了不少无名小花,黄色紫的很是好看,连沿路的桃花也冒了桃粉。   季子漠顾着齐玉的身子,一会扶着他,一会要背他,走半刻钟就休息半刻钟,弄的齐玉面上很是头疼,心里却甜蜜无比。   主持系着宽袖,僧袍下摆掖在腰间,正带着僧人给寺庙中的菜园松土,他手拿着锄头,望见人来微微一笑。   把锄头递给一旁的人,解下下摆和宽袖,迎了两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三人移步至一旁的八角凉亭,各自落座后,主持望见两人眉眼的情义,笑着道:“恭喜两位施主。”   齐玉耳朵发热,季子漠不客气的说了声多谢。   季子漠说明来意,主持应道:“方子自是可以给两位施主的,两位稍等片刻,老衲去禅房写了送来。”   无涯寺自有药房,季子漠顾着齐玉刚才走了一路,让他留下休息,自己去药房拿药,无涯寺中的药房他去过好几次,早已熟门熟路。   八角亭中,茶香味清淡,入口却是醇厚,齐玉端起茶细细品着,心里念了主持赠药赠茶的情。   轻盈的脚步由远及近,齐玉抬头看去,是董寒玉带了下人而来。   董寒玉让下人留在十步远外,见齐玉没有招呼他的意思,自顾自坐下。   煮茶品茶齐玉熟练,董寒玉也是熟练,他端起素朴的茶杯,呷了一口后放下,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齐玉冷着的面容骤然失色,迫不及待的把那物拿在手中辨认。   一个老旧的荷包,布料的光泽暗淡无光,走线更是针脚笨拙,这是他娘从前做给他爹的荷包。   后来两人出了事,齐母再也未曾给齐父做过荷包,故而这个荷包齐父很是珍惜,时刻带在身上,用另一个荷包装着。   上面还有一滴墨汁,曾经年少,齐玉不小心把墨落在了荷包上,齐父当时的慌张神情他现在都记得。   “它怎么在你手里?”   董寒玉理了理袖口,不言语。   齐玉猛的倾身攥着他的衣领,在董寒玉的错愕中,颤着声音问:“我爹的荷包怎么在你手里?”   既然有荷包在,是不是,是不是他爹娘就可能还活着?   董寒玉也不挣扎,看着动粗的齐玉猝尔笑了:“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快说。”   “急什么,我来不就是告诉你的。”董寒玉抬手把衣领拽出,又从袖子取出一封拆过的信件。   边递给齐玉边说:“董家出船时在水上遇到一艘小船,三个人凶神恶煞的,手拿着一摞信,问着来往的船只都是那个县的,知道董家是桑农县的,就把信给了过来,让转交给你。”   董寒玉毫不避讳的继续道:“我拆了。”   他看着齐玉幸灾乐祸:“伯父伯母是还活着,只是阎王道的水鬼要了价,一个人一万两,看你要赎几个,若是全要,就给个便宜的价格,二十万两白银。”   “为期一个月,一个月不去赎人,伯父伯母连带着你的表姐妹,表兄弟,可就没了命。”   一时间,齐玉不知道是喜是悲,喜的是有了下落,众人皆活着,悲的是,二十万两,一个月,如何去筹。   水匪的字迹粗狂潦草,应是识字不多又写的烦了,难写的字直接用圈代替,只一万两,二十万两,一个月,杀完,几个词清晰可见。   手里的纸张被无意间握成一团,青天白日,春去冬来,齐玉心里无助的犹如孩童。   无人看到,董寒玉放在膝上的手掌虚握成拳,嘴巴张合了两下,方说道:“你若愿意,二十万两我倒是有。”   齐玉猛的抬头看他,事关父母性命,他怎会顾的骄傲,董寒玉一句帮忙的话,消除了齐玉心中所有的恩怨。   “多谢。”齐玉目露感激。 第86章   董寒玉嘴角扬起齐玉熟悉的鄙夷。   “二十万两我是有,但总不能白给你,总归是有条件的。”   齐玉感动的心冷了下来,收了所有神情:“什么条件?”   齐玉想,哪怕董寒玉要他的命都可以。   董寒玉:“赵大勇死了,我缺个入赘的人。”   齐玉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董寒玉继续道:“季子漠。”   “你离开季子漠,一辈子不和他在一起,我便给你二十万两,这个买卖如何?”   齐玉直视他的目光:“你喜欢我夫君?”   董寒玉一脸古怪道:“这倒不是,我需要个聪明孩子是其一,其二......”   “其二,便是我看不得你好,要不然再聪明的人,也抵不上二十万两银子。”   董寒玉意外而来,又在季子漠回来前,悄然而去,只离开前,整着腿上的衣袍道:“若是我察觉到你和季子漠装模做戏,这笔买卖就算了。”   一阵疾风袭来,山腰的野花被吹的东倒西歪,齐玉双眸如寒冰,警惕道:“就算我离开,他也不会喜欢你,入赘董家。”   一瞬间,董寒玉脸色难看,脑中全是那日季子漠对他的侮辱,他脱光了,季子漠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脏污一般。   那目光像是一根手指粗的针,狠狠扎在董寒玉的心中,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比齐玉差在了什么地方,为何一个二个都选了齐玉,季子漠居然还敢说他连赵大勇都配不上。   他不喜欢季子漠,和季子漠不喜欢他,这是不同的结果。   董寒玉冷笑道:“这些事无需你管,齐玉,只要你不幸福,我就幸福。”   齐玉:“你要对季子漠做什么?”   察觉出齐玉外露的敌意,董寒玉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齐玉怕是想着自己会对季子漠使些不当手段。   当下举起手做发誓状:“我拿我娘和我哥的命发誓,不会背地里逼迫季子漠。”   他收回手,缓缓笑道:“我并不是非季子漠不可,与季子漠成不成不强求,就是想等多年以后,季子漠另成婚,夫夫恩爱,儿女成群,而你,齐玉,你和我一样,都只能是孤家寡人。”   齐玉桌下的手,手握成拳,这一刻,董寒玉从他心中剥离,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对立方。   如站在云端俯视污水,齐玉的目光让董寒玉陌生,他心猛的疼了下,快的让人难以察觉。   董寒玉垂下眼,讥笑着继续道:“我承认,季子漠是有些歪门邪道,可再歪门邪道,想一个月赚够二十万两也无可能,而且你可知,他前些日子的银两是怎么来的?”   “那是他和桂运几个浪荡子去赌坊赢来的,齐玉,你和季子漠就不是一路人,他那人,走不了正路,我把水匪的消息传达到了,你若是想和季子漠说,让他去筹那二十万两,也随你。”   齐玉想也不想的否认:“不可能。”   小丫之前和他说过,季子漠带她去看赌徒赢了钱被抢被打,解说内里行情,话中不乏对赌之一事的厌恶,怎会如董寒玉所说的,那八百多两是季子漠赌来的。   董寒玉:“信不信由你,不过季子漠确实聪明,他不赌,只站在背后帮着桂运几人赌,桑农县赢了些,又去了临近的几个县,里外里,季子漠应当分了不少吧?”   季子漠提着药包回来时,董寒玉已经离去,他手贴在齐玉脸上,弯着腰关切道:“是不是这里风大,脸色怎么白了不少?”   若说齐玉刚才有和季子漠说的打算,现如今也是不敢了。   他怕,怕季子漠为了他剑走偏锋伤了他自己。   齐玉坐在圆凳上,抬起头浅笑着:“没事,刚才是来了阵风。”   他站起身,故意不看季子漠关切的目光:“天不早了,主持的方子应当写好了,我们去拿了回家。”   季子漠从怀里掏出方子,晃动了两下给他看:“我顺路拿来了,而且背到了脑子里,这样就算方子丢失了也无碍。”   两人在无涯寺吃了些斋饭便下了山,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季子漠赶着牛车想往县里去,齐玉坐在他身后,头靠在他后背上道:“去县里要赶夜路,大姐哪里住不下,我们还是要住客栈的,这里离杏花村不远,还是回杏花村住一夜吧!”   季子漠调转了牛车:“行,别说是现在,就是以后也是听你的,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无涯寺离杏花村近,赶着牛车到家时,最后一抹霞光还未离去,季子漠翻找着还有什么吃的,见齐玉看着他不说话,好奇道:“怎么?”   齐玉:“我们等下在村里走一圈。”   季子漠:“嗯?”   齐玉:“要账。”   村里人欠的八百多两,之前季子漠不提,齐玉也未曾在意,自董寒玉说了这钱如何来,齐玉就想着要回来。   走到水穷处,季子漠才会想着法子赚钱,现在荷包里空空如也,估计季子漠依旧谋划着什么来快钱的事。   把钱要回来解了燃眉之急,季子漠就有了抉择,就会少了一次冒险的事。   季子漠不曾想齐玉会说这事,诧异后笑着夸:“不错啊,学会管家了,行,等下吃完饭走一趟,你在家,我自己去就好。”   要账得罪人,季子漠不想齐玉跟着受白眼,齐玉也不想他独自承受。   故而吃完饭,两人一同出了门,先从赵婶子家开始,季子漠拿出欠条。   齐玉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赵婶子的哭喊,和等下你来我往的大战。   季子漠倚靠在门上,在赵婶子面前晃了晃欠条:“今天还账,打七折,还吗?”   齐玉:???   赵家的人浑身紧绷,都准备好对抗恶魔季子漠了,不曾想季子漠说打折。   赵婶子浑浊的双眸露出一些迷茫:“什么是七折?”   把自家人七个人的腿打折?   季子漠好脾气的和她解释:“你欠条上欠我十两银子,今天只需要还我七两。”   “懂吗?就是十两的债,还我七两就抵消了,只此今日。”   七两当十两?   糟糕,有些心动了,赵婶子眼珠子转来转去,想占这个便宜,又实在舍不得还这个钱,其他人家都还没还呢!   季子漠也不再多话,站直身子冲着齐玉道:“走吧!”   他一走,赵婶子急了,拍着大腿让他们回来:“你们再便宜些,三两怎么样?三两抵十两我今日就还了。”   “子漠你是不知道啊,原本还有些钱,我借了你十两,另外五两是我自家的,这一大家子吃喝,祖义又要上学,实在是拿不出七两银子。”   季子漠掏了掏耳朵,不理她的哭诉,继续做离开状。   赵婶子哎哎的叫着:“别走啊,就算是筹钱,你也得给些时间啊!这大晚上的,我就算是去借都借不来。”   季子漠面上做犹豫状,过了片刻道:“那截止到明日晌午,晌午前依旧是按照七折,之后再无这么便宜的事了。”   有了考虑的时间,赵婶子心里松了口气:“行行,我明日一早就去借钱。”   她咬牙肉疼的模样挺逗,季子漠背着手道:“赵婶子,你想不想赚些钱?”   赵婶子傻眼:“怎么还赚钱?”   季子漠:“大晚上的我懒得跑,你替我在村里宣扬一番,明日晌午前,只要还钱的,皆是按照刚才我们说的,七折的还法,我收到的债款,按照一百两分五两的抽成给你。”   见赵婶子听的愣神,季子漠伸手给他算着账:“你瞧,我有八百多两的欠条,就算取个整,八百两好了,打七折,就算五百六十两,如果全还了,那你就能拿到......”   “二十八两。”季子漠用一个数字把赵婶子砸的晕头转向,这就能赚二十八两了?不止还了欠银,还能多个二十两。   二十两啊!够祖义的束修,和一家人一年的吃穿。   月光明亮,星光璀璨的晚上,赵婶子雄邹邹气昂昂的奔赴杏花村各家时,季子漠在被窝里抱着齐玉逍遥自在。   齐玉被他磨的难耐的同时又有些好笑:“你何苦?”   季子漠趴在他肩上,语露烦躁:“我讨厌哥儿香。”   齐玉心疼的吻他:“无妨的。”   季子漠边平息着自己,边说:“我算了,最多还有三天,三天后我租的那个小船就能用上,到时候,齐玉你等着。”   这个时候用狠话,让齐玉脸发热,三天后,齐玉想,那来得及的,到时候他与季子漠登上小船,任由他为所欲为。   不忍他难受,齐玉把话题扯开道:“你怎想的用赵婶子去要钱?不气她了?”   赵婶子这人嘴碎,那几日她跟着旁人说了不少恼人的话。   季子漠手指摩擦着齐玉的手背,垂眸道:“原是没想这一出,见了她才想到的,赵婶子嘴碎,在村子里泼辣,适合干这活,比我们自己走一圈,惹一肚子气的比较好。”   两方针锋相对的,和每家都吵吵闹闹的,一夜就不用睡了。   齐玉:“只是这样一来,少了几百两的银子。”   季子漠好笑道:“八百两的债,能收回来五百两就不错了。”   齐玉好奇道:“你为何定的是七折?”   季子漠随意道:“八折诱惑力不够,六折又会显得太过廉价,七折刚刚好,卡在有诱惑力和他们想占便宜的心理上。”   杏花村热闹的犹如白昼,只季家熄了灯睡觉,季子漠把人固定在怀中,在齐玉肩头狠狠吸了口哥儿香。   发丝落在皮肤上直发痒,齐玉缩了下脖子。   “一个月如何赚到二十万两白银?”齐玉用说笑话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季子漠当真闷笑出声:“做梦呢?当山匪打劫都没这么快。”   现在的齐玉早已学会装睡,只要把四肢摆的豪放些便可。   夜已深,他悄悄的睁开眼,借着月光看着身旁的人,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侧脸,此刻睡的安稳,丝毫未察觉齐玉在看他。   齐玉死死咬着唇,防止自己哭出声,董寒玉给的选择,他做了决定,只是想到离开,整颗心像是被人生生剜了出来。   齐玉想,无论他是否离开,季子漠都不会喜欢董寒玉的。   他离开,桑农县的人不会牵连季子漠,他也会有更多的选择,漕帮,官场,都可。   这点齐玉之前都知道,只是就算知道,他也未想过离开,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父母亲人的性命,那一船人不知道死了多少,活了多少,他是齐家人,他有责任把他们带回来。   阎王道危险重重,不知是何种情况,齐玉不敢和季子漠说,更不敢让季子漠和他一同去。 第87章   所有的事,齐玉都想的明白,季子漠前程更好,父母表姐表兄们也有了性命,只是想到分离二字,齐玉便心如刀绞。   他蜷缩着身子,缩进季子漠的怀中,潸然泪下,他怕,他怕季子漠会因他的离去而难受。   鸡鸣三声,季家的院门被人拍的啪啪作响,季子漠和齐玉被吓的齐齐坐起身。   季子漠边穿衣服边头疼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总不能是来人揍我的。”   齐玉动作比他快些,穿上鞋就抓起了一旁的弓箭。   季子漠笑了:“没事,要是来打架的就不会敲门了。”   两人并肩走到院门处,拉开门见到钱多来意外了下。   钱多来着急道:“季子漠,你家的祖坟被人扒了。”   祖坟这个遥远的词,季子漠听得有点懵。   说是祖坟,也就是季子漠太爷爷的坟,季子漠和齐玉跑过去时,坟地里已经围满了人。   一个坑旁,新鲜的泥土外翻着,堆的跟小山一般。   松木的棺材被虫蚁啃食了上百年,早已糟糠,上面被人扔了坨屎,是否有尿已经看不清。   季家大伯一家奔跑而来,望见眼前一幕,犹如痴呆了一般。   季子漠也是痴呆的,自穿越而来,他把季丫季安当了自家人,一直把自己剥离在季家外。   他不知何为家族,他从未想过,他做的对错,能牵连到死人身上,一个他见都未见过的祖宗。   季家老大扑到季子漠身上,啊啊啊的挥着拳头,他家的小子也是大叫的扑向季子漠。   哪怕齐玉把弓箭对准他们,他们也视而不见,只恨不得打死季子漠。   季家夫郎坐在地上大哭着,喊着要人怎么活。   祖坟是一家人的兴旺所在,现在都因季子漠毁了。   季子漠被猛的扑倒在地上,结实的拳头砸到了脸上,他愣愣的没还手,似是还在想刚才的那个问题。   季家老大家的人完全不顾命,齐玉把箭射在地上都无用,总不能真的对准人。   他不顾对方是男子,上前想把按着季子漠的几人扯开。   “你们老三家的厉害,你爹娘厉害,你季子漠厉害......”   “我们一家子又蠢又笨,为什么躲也躲不过。”   季大的夫郎年过四十又五,头上有了白发,他像个牛一般,猛的从地上跳起来,用头撞向拉人的齐玉。   钱村长腿脚慢了些,见到这一幕,忙大喊着让人拽住季大的夫郎。   跳着脚喊:“还不快去喊季老头。”   等人跑去喊季老头,钱村长又喊着人把季大一家和季子漠拉开。   打人的是季家人,挨打的是季家人,扒的是季家的坟,围着的杏花村人有人唏嘘,有人偷笑,钱村长看了一圈,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快要一命归西。   世间的事要如何论,季子漠借钱出来是好事,村人不打欠条是没理的,可季子漠偏偏折腾了一出,把有理的事变成没理。   季子漠成了没理,村人又刨人家的祖坟,又把有理的事变成了没理。   季大一家人被人撕开,齐玉忙上前把季子漠拉起,见他满身泥泞,嘴角青紫,嘴角抿着,心疼的红了眼。   季子漠摇摇头说没事。   活人的错哪里有牵扯死人的道理,钱村长看了眼甩了屎尿的棺材,捂着胸口气的快要无法喘息,当下就把杏花村的人大骂了一通。   天上阴云笼罩,有人指着远处惊讶道:“那是谁?”   众人齐齐看过去,季子漠和齐玉也跟着回头。   一片天彷佛隔绝成了两端,这边无光暗沉,那边阳光大方的倾斜而出。   上山的小道上,锦衣华服的男子头戴玉冠,身后跟着小厮和侍卫。   温文尔雅的面容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轻风吹动他发梢,得到了世间万物的偏爱。   季子漠想过许多次和郑柏叙的见面,勾勒过很多种场景。   有他和齐玉打闹着回家,看到郑柏叙牵马在门前。   有他和齐玉烧火做饭,郑柏叙掀开衣袍进了院子的。   甚至连他和齐玉吵架时被郑柏叙看到的情景都想到过。   唯独,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狼狈至极时,郑柏叙携光而来。   季子漠小心眼的去看齐玉的神情。   一群人等着贵公子走进,郑柏叙察觉到便加快了步伐。   先是走到齐玉跟前,含笑的眼眸望了他几息,轻声唤道:“君清。”   齐玉像是心虚一般,猛的看向季子漠。   郑柏叙这才像是看到了季子漠,后退了半步,拱手道:“久仰季兄大名,今日一见...深感荣幸。”   季子漠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用鼻子轻哼了下,虚伪。   齐玉撇了季子漠一眼,季子漠这才回了郑柏叙一礼。   察觉到他不信,郑柏叙解释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季兄所做的诗已经响彻皇城,连圣上都是知道的,季兄虽未去过皇城,皇城上到学子,下到百姓,无一人不知季兄。”   季子漠:......   郑柏叙衣着华贵,气质高洁森*晚*整*理,身后又带着持刀侍卫,吓的杏花村的人没敢说话。   此刻听说连圣上都知道季子漠,皆是瞪大了眼,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开始为这两日的事后悔不迭。   刚才被村长指派着去叫季老头的人,此刻跌跌撞撞的跑来,喊着:“村长,村长,没找见季大爷。”   村长眉头微皱:“不在家?”   那人回:“我看门锁着呢!”   村长:“找不到就算了。”   他回头看了眼棺椁,叹息到:“你们要是还愿意听我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重新买一副棺材,把季家老太爷的坟地另迁一处,全村的地随便挑,风水先生选中那块是那块,不论是谁家的地。不讲谁对谁错,这个钱从钱家祠堂和柳家祠堂里出。”   季家人少,赵家虽人多,但自迁过来也没出过什么出息的人物,族中并无祠堂。   故而杏花村只有钱姓柳姓有祠堂。   村长若是说各家兑钱,这事难办,从族中祠堂出,大多都同意了下来。   这边起不了风浪,村长就看向了季子漠,至于季家老大家,为人处世欺软怕硬,不敢不同意。   季子漠目光沉沉的看向腐朽的棺材没说话,门上被泼了盆狗血他都忍不了,这样的事他怎能算了。   村长挥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了季家一大家子。   他背着手走近季子漠:“你是个有气性的,也是个有出息的,可是有一点莫要忘了,人活一世,是要讲出处的。”   “你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以后封侯拜相,无论你想不想,你都是从杏花村出去的,从桑农县出去的。”   “掌柜的用伙计,皇上用大臣,上峰用下属,谁敢用一个忘了根,得罪整村,背弃祖宗的人?”   季子漠嘴角泛起冷笑,钱村长叹息一声,指了指季大一家的位置,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日子还要过,你们季家原就门派小,真的和村里的人闹个死去活来,你出息了带着人走,他们怎么活?”   “我人老了,经不起折腾不想闹大,我知道你的心性,但是凡事多想想,你二伯一家在县里有个差事,你大伯一家是地里刨食的,外面日子也不太平,杏花村可以没有季家,但是季家不能没有杏花村。”   季子漠气的双目通红,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这个亏如同一把刀子,难以下咽。   钱村长说的话偏向了杏花村,可也是句句现实。   季子漠看向季大一家子,老的老了,小的还小,他们终归是要在杏花村活着的。   似是知道钱村长在和季子漠说什么,四目相对,季大的目光有了躲让,季子漠便知道了他的选择。   一老一少站在一棵手腕粗的树旁,齐玉与郑柏叙站在不远处等着。   郑柏叙有心开口,瞧见齐玉牵挂季子漠的目光,便也住了口。   风声掠过,在耳畔留下痕迹,季子漠转身冲村长郑重一拜,道:“都听钱二爷的。”   村长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说给风听:“哎,有时候做事啊,别把有理的事情变成没理了。”   转身间又道:“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有谁会傻的一把火烧了家的,就算是逃荒,不也得留个回头路?”   他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背着手回头道:“老大家的。”   季家老大忙跑到跟前。   村长:“季家三支,老大家的,老三家的都在,你让家里的小子去县里把老二家的叫回来,你们商量商量怎么办,现在还没到农忙的时候,村里的壮劳力你们就使唤吧!钱要多少算下来报给我。”   季家老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了出来,随后又给村长磕头:“谢谢二叔。”   村长叹息道:“你啊!都快有孙子了,还想不开,一句话的仇记成了杀父的仇,一个藤上结出来的瓜,哪里是想分就能完全分清的。”   “你心里分清了,外人分不清,外人分不清,你自己分清有什么用。”   钱村长虽然身体好,毕竟是年纪大了,孙子立根不放心,爬在树上等着。   等看到爷爷终于忙完了,一出溜滑下来,扶着钱村长下山。   钱村长老小孩一样的吹胡子瞪眼,说自己身体好着呢!   立根撇撇嘴:“那你上山打虎去啊!”   一座被刨开的坟,一家陌生的人,季家老大趴在地上,拿着脱下来的鞋,用鞋面小心翼翼的擦掉棺材上面暗黄的屎。   随后把鞋子放在干泥里大力的蹭着。   把屎蹭掉,他重新穿上鞋子,和儿子跪在坟前守着。   露了棺就要守灵,等到什么时候重新下葬了才能离开。   若是没有郑柏叙,季子漠也就跪着了,现在郑柏叙跟个狗皮膏药的跟着齐玉,季子漠真是跪的不安心。   季家老大一家见他站着不动,冷哼声不断,齐玉走近季子漠,低声道:“你守灵,我去做些饭菜送来。”   季子漠警惕的撇了眼两步远的郑柏叙,委屈巴巴道:“他呢?”   齐玉试探道:“把他赶走?”   季子漠重重的点了下头:“原本是想大方的,现在这情形大方不起来了。”   毕竟是......自己输的有点惨。   齐玉:“怎么赶?你之前不是说好酒好菜的招待?”   季子漠:“这不一样,我是说我招待,现在变成我守灵你们俩好酒好菜,这谁受得了。”   “你就打发他走了,他要是不走,你就把饭菜都提过来,我一边守灵一边招待他。” 第88章   季子漠说的起劲,郑柏叙尴尬的打断:“季兄,你们若不然走远一些说话?另,我此番来是见君清的,与他说话就好,无需季兄好酒好菜的在......此处招待。”   季子漠瞥了眼齐玉,咬牙道:“君清?”   齐玉转移视线不语,他又未问过他字什么。   跪着守灵的小子扔着泥块,动静大的招摇,季子漠把醋意压在心底,摸了摸齐玉的头笑道:“回去吧,你们许久未见,好好叙叙旧。”   等齐玉转身时,他猛的拉他回来,在齐玉不解时,恋恋不舍的松开他的手:“好了,去吧!”   季家老大家的夫郎带着人回了家,只留下季家老大和他小儿子-季贵。   季子漠与他们跪了个面对面。   齐玉和郑柏叙往山下走,小厮跟侍卫远远的跟在身后。   刚分开始季子漠的目光粘稠的如麦芽糖,齐玉此刻回想,依旧是脸颊发烫。   郑柏叙被四书五经养的温文尔雅,也被四书五经养的规矩守礼,过了好一会才从刚才如胶似漆的那一幕中回过神。   季子漠与郑柏叙想的不同,所认识的人也有不同,眼神□□毫无克制,犹如一个孩子,喜欢什么就想抱在怀里,警惕的别人去抢。   是的,警惕,想到这个词,郑柏叙苦笑了下,季子漠刚才临走前的一眼,全是对齐玉的占有欲,更是对他的警告,警告齐玉是他的人。   齐玉身形依旧,神情依旧,眼中却因为季子漠的举动有了羞涩。   郑柏叙宽袖中的五指无力的垂下。   “他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齐玉:“你想象中的他是何种模样?”   郑柏叙想了片刻,猛然失笑:“真的要说,倒也说不上来的,总归不是这般随性的人,也不是...会打架挨揍的人。”   脚下枯枝细碎,郑柏叙看着齐玉的眸子露出朦胧深情:“我更未曾想到过,你会喜欢上这个性子的人。”   他喜欢齐玉,对齐玉再了解不过,若不是爱到心坎,不会愿意在众目睽睽下被人如此注视,更不会露出脸红羞涩。   若是不爱,他应当是垂眸,心中恼怒的。   他以为,齐玉是个守礼的,应当也是喜欢守礼的。   斑驳的金光落在眼帘,齐玉笑道:“我也未曾想过。”   齐玉:“你和我说说皇城的事。”   郑柏叙:“季子漠?”   齐玉:“嗯。”   郑柏叙把吴施中在朝堂上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吴施中那日在朝堂上说出这几句诗,当天就流传了出去。”   “吴施中是说的唐家村杜甫所作,可翻遍大笙,姓唐的有,唐家村是没有的,更没有一个叫杜甫的人。”   “查出来是季兄所作,又忆起季兄十二岁中了秀才,名声更旺了。”   “现在不止皇城,其他地方应当也知季兄的大名了,朝堂不振,许多有识之士归隐沉息,季兄的几句诗如灵汤妙药一般,振奋了人心。”   齐玉:“若是他入了朝堂如何?”   郑柏叙想了想道:“不说平步青云,定是有所作为的,现在天下学子都已季兄为榜样,和当世大儒也是不差的。”   他迟疑道:“只是......”   齐玉懂的他的迟疑,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只是他是入赘的,无法科举。”   郑柏叙:“是也不是,科举是个原因,另一原因,是......”   话像是不好说,齐玉疑惑看去。   郑柏叙沉默了片刻,委婉道:“现如今朝堂之上,重臣的夫人多是女子,而无哥儿。”   皇上讨厌哥儿是朝臣间心知肚明的,娶了哥儿的要么弃夫郎另娶,要么被莫须名的丢了官,实在有才能的,就被外派到远处,眼不见为净。   郑柏叙曾与齐玉吟诗作画,听雨煮茶。   现在他与他走进了季子漠的小院,看着齐玉熟练的推开灶房门。   齐玉初来笨拙,现已学会了所有活计,淘米切菜,煎饼烧火。   郑柏叙是侯府嫡子,家中灶房的门是用的上好的木材,找上好的工匠雕刻的花纹。   现在他格格不入的站在季家灶房门外,细细打量陌生的让他心疼的人。   季子漠早饭未吃,齐玉怕他饿,故而动作快了些。   无意间一瞥,不由愣住,愣后便笑了:“认识许久倒是第一次见你哭。”   郑柏叙这才知道你们红了眼,落了泪。   他用指尖拭去泪,苦笑道:“是我来晚了。”   齐玉蹲着烧火,道:“现如今我们俩如此境地,你能来,我已很是感激,莫要愧疚,遇到季子漠,是我三生有幸。”   郑柏叙:“我来时原想着带你走,我唤你一声君清,你害怕忐忑的望向季子漠,我就知,我晚了。”   齐玉:“你不怕无法入仕为官?”   郑柏叙笑道:“你知道的,我志不在此。”   他自小体弱多病,药吃的多了,便爱上了医术。   只是身为侯府嫡子,爹娘怎会同意,不同意他学医,不同意他娶一个哥儿。   郑柏叙能来,齐玉猜得出他必定经过许多,无话可说,只能道一句谢谢。   灶下的火苗在齐玉眼中跳动,橘红的火焰萎缩,他眼里的火光也渐渐熄灭。   过了许久,他说:“我跟你走。”   郑柏叙问:“为何?”   齐玉抬头看他:“过够了苦日子。”   郑柏叙站在门口,把阳光挡了个大半。   齐玉瞧出他的不信任,浅笑着说起这段日子,只掩去了二十万两的事。   二十万两非小数,哪怕是郑柏叙也是拿不出的。   郑柏叙安静的听着,待他说完自己的任性,郑柏叙抬起他的手腕,指尖搭了上去。   太阳开始倾斜,齐玉还未提吃食过来。   季子漠一边跪着一边不停的回头张望。   季贵故意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大声说:“吃的真饱啊,小爹,你今天做的饭真好吃。”   季子漠说了句幼稚,季贵张嘴就想和他吵起来。   季贵小爹一巴掌拍他背上:“别搭理他。”   季贵哦了声,不敢再和季子漠说话。   侍卫提着食盒姗姗来迟,季子漠脸色像是阴雨天,变幻莫测的难以看清。   锦衣侍卫看他不接,弯腰把食盒放在地上,转身离去。   季子漠视线在食盒上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打算走,被季老大拉住。   “你害得你太爷被人掘坟,让你守个灵都要躲懒,你还是不是人。”   他夫郎呸了一声:“一家子都不做人事,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种。”   季子漠压下心里的不安,直直的又跪了下去。   他想着,肯定是自己多心了,虽然郑柏叙瞧着是不错,有家世有才华又一表人才。   但是......齐玉都答应做他夫郎了。   傍晚时分,老二家的人回了村,和老大家的一样,见到季子漠就挥了拳头。   季子漠没还手让他们出了出气,被掘坟这件事是他的罪过,他认。   打过人,老二家的人也跪了下来。   老二:“纸烧过一茬没?”   老大睁大了眼,猛拍自己的脑袋:“老天爷,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说着跟逃命一样的跑了下去。   季子漠不懂这事,老大老二家的一看就是不想搭理他,他也就没问,静静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季老大满头大汗的,拿着纸蜡等跑上了山。   一边点纸点蜡一边说:“后代子孙不争气,惊动了您,您老别动怒,给您送些钱您老拿着去买点酒喝,过两日就给你换个新家,又大又宽敞的。”   烧了纸,点了蜡,摆了贡品,一群人又齐齐嗑了三个头。   都原地跪好,老二又问:“爹呢?”   老大:“不知道,没找见。”   老二:“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二是个账房先生,比庄稼汉子体面,穿戴气势也足,老大有些杵他,缩了下脖子说:“不知道。”   季子漠猛然道:“狗蛋是不是招兵招走了?”   爹不见了,老大和老二也顾不上说话的人是季子漠了。   老大傻眼道:“好像,好像就是狗蛋被招走后,我就没见过爹了。”   老二说了一堆气话,忙让自己的儿子去村里村外的找人。   老大也忙让家里人去寻。   气过之后,老二又开口安排下葬事宜,请风水先生,棺木等。   说完这些,斟酌了两息道:“村长说钱从钱柳两家的宗祠里出,我的意思是不要这个钱。”   老大着急:“按照你刚才说的,重新下葬要花费不少,既然他们愿意出,怎么能不要。”   老二跪的挺直:“什么钱都能要,就埋祖宗的钱不能要,我们季家还没落魄到这个份上。”   见老大还是不愿意,老二指着季子漠,面脸怒色道:“他是好是坏,村里人整治他没错,敢来崛我季家的祖坟,恶心透顶,一群畜生,就算是告到老天爷面前也是他们没理,现在凭什么用些银子就把事情了了。”   “我们收了钱,就代表这件事揭过去了,我们不收这钱,他们就永远欠着我们的,这口气就永远过不去。”   老二目如菜刀,笔直的劈向季子漠:“这次你鲁莽的事我不怪你,亦不怨你,我要你记住,出人头地,回来建我季家的祠堂家庙,建季家私塾,我让杏花村的子孙都沾我季家的光。”   “你爹的债你这个当儿子的应当还。”   和一直待在村里的老大不同,老二上过私塾,在县上待了许多年,深知什么叫出人头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老大一家这些年一直责怪季爹,老二却从未怪罪过,因为若是他,他也会如此做,供一个出息的人改换门庭。   祠堂只要族中兴旺,有钱便可,家庙却要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修建。   跪地的季子漠站起身,对着两人分别嗑了三个头,道:“大伯二伯,当年之事是我爹娘不对,我身为儿子给大伯二叔赔罪,我爹,我爹当年也知错了,临去前还哭着叫大哥二哥。”   血脉至亲,逝者已去,季子漠主动认错,又编了句瞎话,效果出奇的好。   亲热如一家人的笑脸是没有,但也少了股敌意。   等到气氛缓和,季子漠委婉的开口,承诺日后若有出息,定会建宗祠,只家庙需要官职,他不会为了科举休弃夫郎。   季家老大名字就叫季大,季二的名就认真了许多,是当时的教书先生给他取的:季有峰。   季有峰看了季子漠一眼,若有深意说:“先等着吧!”   已经立过春,夜里就没寒冬腊月的难熬了,天色黑透,季子漠让他们回去休息,季大也不客气的站起身,季有峰动了动膝盖没动。   对季子漠道:“你身子金贵,回去歇着,明天一早来。” 第89章   季子漠劝了几句,见劝不动就道:“二伯,我回家吃了饭再过来,等下给您和堂哥堂弟带饭来。”   月光下,季子漠提着中午侍卫送过来的腰食盒往坡下走。   老大见老二没走,也就揉了揉膝盖又跪了下来。   “老二,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就算是和老三家和好了?”   恨了半生,和好的措不及防,老大有些不习惯。   老二烧着纸,垂着眉眼道:“分得清吗?”   他一个账房记账的,季子漠当神童,旁人指着他说他是神童的二伯。   季子漠入赘了,旁人见了他耻笑两句,道恭喜恭喜。   齐家落败,季子漠带着齐玉回村,旁人拍着他的肩,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又是另一种耻笑。   这两日隐隐约约有风出来,季子漠的那两句诗从皇城传来,身穿长衫的人见了他,知道他是季子漠的二伯,还未靠近就拱手做礼。   自己要骨气想分清,旁人分不清又有何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刚才老二家的小子把他叫回来,路上恼怒的骂季子漠,季有峰就想明白了,在世上,他们是分不清的。   以后季子漠要是惹了祸,旁人来抄他九族,谁管你心里是不是分成了两家人。   富贵时硬气的远离着,遭罪时得牵连,这个账...不划算。   “这些年我一家在县里,每年给你五两银子,你对咱爹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季大自知理亏,闷着头不说话:“家里的事我说了不算。”   季有峰冷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每年给我三两银子,加上我的,我请个人来伺候爹。”   季大:......不敢说话了。   季子漠迈着大步,想回家看一看究竟,他在山上跪了一天,齐玉一次都没看过他,实在是不正常。   他站在合着的院门前喘着粗气,调整好呼吸,轻着动作推开门。   侍卫抱着剑倚靠在院中的杏树上,小厮在灶房手忙脚乱的忙活着,一看就是没做过这等粗活的。   季子漠眼神打了个转,走到了半合的房门前。   他站在门外,等着里面温和的男声夸:“君清的字有长进。”   又惋惜道:“可惜无棋,若不然手谈一局才是尽兴,我对弈的人不少,只有君清的棋艺才可尽兴。”   如深潭的目光从门缝间看到了屋内的情形,齐玉把笔递向郑柏叙,侧身站在一旁研墨。   郑柏叙黑墨落在白纸上,齐玉边研墨边道:“很好。”   郑柏叙:“这纸不如徽州宣纸,写出来少了些韵味。”   齐玉:“乡野怎能买得起徽州宣纸。”   郑柏叙:“有字无纸,可惜了你这手好字。”   红袖添香的画面刺的季子漠眼疼,一股郁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笑意盈盈的推开门,走过去一把揽住齐玉的肩头。   “不就是徽州宣纸,怎么买不起,以后买了给你撕着玩。”   季子漠看着齐玉逃避的目光,握着他肩头的手紧了紧。   郑柏叙皱了皱眉头,正色道:“季兄,你怕是不知道徽州宣纸是如何的金贵,此金贵不是指金银,而是耗费的人工心血,哪里有撕着玩的道理。”   若是之前,季子漠能和郑柏叙你来我往的说几句,现在只觉得一阵心烦,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头疼。   忙活的小厮在门口说做好饭了。   季子漠靠近齐玉耳边呢喃道:“齐玉,我给你信任。”   他松开揽住齐玉的肩头,转身出了他和齐玉的房门,走到灶房卷了几张饼出了院门。   房中的书案是年前买的,季子漠买回来时,把齐玉按在桌子上亲了好一会。   此刻齐玉站在书案旁,似是被人定住,只一双眼哭的朦胧,连咫尺的地方都看不清。   郑柏叙看到他颤抖到不停的双手,手抬起又落下,无奈又心疼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上午时,村长回了家,和自家的婆娘说安排桌席面,让儿子去请了钱家的族长和柳家的族长。   钱家族长和柳家的族长姗姗而来,虽说也同意了下来出钱,但言语间总觉得是亏了。   酒菜吃罢,季二的儿子上了门,言家中已商量好,葬祖宗的钱定是不能让外人出的,早上村长说的事就算了。   待人走后,钱家族长和柳家族长又是急的跺脚,恨不得当场把丧事的钱出了。   等人走后,村长又去季老头家门前走了一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找不见了,一把年纪了,能走到哪里去。   请了风水先生,选了地选了日子,三日后。   棺材也拉了回来,所有都准备得到,只季爷爷找不见了。   后有一个小孩说那日见了季爷爷,一瘸一拐的走着,手里拿着一件袄子,说狗蛋走的时候穿的少,要给狗蛋送去。   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好些天,一个腿脚不利索,身无分文的老人......   又村里村外的找了一圈,连县里都找了几遍,找不到也打听不出来。   狗蛋这些招兵哥儿更是已经开拔往紫阳关而去。   无法,总不能拖着不下葬。   起棺移坟封坟,一房一房的孝子贤孙跪拜。   老大领着他一家,老二领着他一家,随后是季子漠和季安。   站起身,望见远处走来的一群人。   领头的是钱村长和钱家族长/柳家族长。   钱村长扶着腰,在新封的坟前缓慢的跪下:“我虽然老了,在季大爷面前也是个晚辈,我给季大爷磕一个赔罪,是我不中用,没管住村子里的小子,害得季大爷也跟着受罪折腾了,季大爷你大人大量,莫给小孩一般见识。”   季子漠看了眼季大和季有峰,随后上前扶起钱村长,钱村长顺着他的力道起来,侧身让到一侧。   对带过来大大小小的年轻男子说:“这里埋的我叫大爷的,是我的长辈,也是你们的长辈,不管是姓钱,姓柳,姓季,姓赵,都是杏花村的人。”   “小的再怎么打闹,都不能去惊动祖宗,你们这群不敬祖宗不敬长辈的人,还不快来磕头送季家祖宗安息。”   杏花村上百的男人上前跪地磕头。   季大看了眼季有峰,季子漠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跟着看了眼季有峰。   季有峰垂着眼,侧跪在坟旁,左侧留出了个位置,季大忙归了过去。   季子漠抬脚跪在了季有峰右侧,季安跪他身旁。   有人来拜,孝子贤孙的要回礼。   那边上百人嗑了三个头,季子漠随着季大和季有峰给他们侧跪着叩首回了礼。   祖宗重新埋了,爹还是要找,季大当天不顾夫郎的阻拦,背着干粮出了杏花村找爹。   季有峰带着家人回了县里,季子漠徒步也去了趟桑农县,让大一四人留意下消息。   风平浪静的杏花村,气氛莫名的古怪,不是敌意不是友善,说不出来的一种变化。   就像是上一秒打的死去活来的两个人,被老师要求着拥抱一样,尴尬别扭。   女孩不能上坟地跪拜,季子漠只上县里接了季安回来,此刻睡在另一间房。   郑柏叙每日清晨骑马而来,傍晚带着侍卫和小厮去桑农县,安睡在集贤酒楼。   一张床上,季子漠和齐玉静静的躺着。   季子漠曲着的手臂垫在脑后,看着房梁不说话。   齐玉碰他的唇,他就让他碰,只是不主动着做些什么。   “你什么想法?旧情复燃?”   季子漠平静的转头看向齐玉。   “我爱你,不在乎你之前是不是喜欢过旁人,可是我介意你现在和他的熟络,还有对我的忽视。”   他点了点心脏的位置:“齐玉,我很介意,很难受,我最烦小心眼的男人,自从你答应做我夫郎后,我想了许多种见郑柏叙的场景,我要大度的接待,让他看到我们过的很幸福。”   “可是齐玉,你和他谈天说地,和他诗情画意,我小心眼的受不住。”   季子漠猛的坐起身,虚捏着齐玉的下巴,假装恶狠狠道:“我不管,我就小心眼无理取闹了,让郑柏叙赶紧给我滚蛋,徽州宣纸我给你买,我练字学棋,什么都学,你喜欢雪夜煮茶,等到冬天再下雪,我们在院子里围个炉子,一边烤红薯一边煮茶。”   “烤红薯是不是有点掉价?那就只煮茶,你说怎样就怎样,行不行?我也可以学高雅。”   把心里的火发了出来,他又抱着齐玉委屈的撒娇:“媳妇我吃醋,快要醋死了,快让郑柏叙滚蛋,看到你和他站一块我就心口搅得疼。”   禁锢着的双臂如堡垒,每一处都熟悉到了骨子里,季子漠说在齐玉耳畔的委屈,每一个字都像一把薄刀割在齐玉心上。   齐玉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不知道如何是正确的选择。   他不知道为什么入赘的人就不能科举,为什么重臣就不能有个夫郎。   他更不知道如何去筹那二十万两白银。   心如刀割的疼让他身子抖个不停,季子漠亲吻他脸上的泪,又开始哄他:“好了好了,我不气了,不过说话,你以后不准单独见郑柏叙,更不准带着他来到我们的房间,要带也要我在才行。”   为了爱,季子漠愿意一退再退,齐玉和郑柏叙一同长大,少了些距离分寸,没关系,他想的明白,可以一点点教齐玉,只要齐玉还在他怀里就好。   和郑柏叙第一次见面,季子漠输的太过惨烈,他慌了,不知道自己这个瓦罐怎么和玉器相比。   季子漠想,还好,还好齐玉不在乎这些。   他会努力,努力给齐玉好的生活,斑驳痕迹的手,自己用尽一生也会把它养回去的。 第90章   齐玉想回抱季子漠的胳膊抬起又放下,在他怀里哭的肩头耸动。   “我,想要......”   季子漠摸着他的手安抚:“想要什么?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去给你摘。”   “弃...郎...书。”   像是踩着刀尖说出的三个字,让季子漠手掌一顿,许久没有动作。   “想要什么?”   “齐玉,有些玩笑不要开,我会当真。”   季子漠按着齐玉的肩头,去追寻他的目光,想看看里面是何种情绪,可是他看不清,齐玉的眼里全都被泪装满。   “我要,弃郎书。”   缓慢却清晰的五个字。   “为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   季子漠想,这可真是个糟糕的答案,糟糕到他无力反驳。   大家都是人间明月,只有他是阴沟里的烂泥。   也是,他妈都接受不了他的真面目,齐玉这么高洁的人,怎么可能看得起呢!   可是TM的凭什么,他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猩红的眸子湿了一片,季子漠被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打击到了深渊中。   他死死捏着齐玉的下巴,不讲分寸的啃咬着。   一床厚被被掀翻在地,齐玉第一次见到失控的季子漠。   他不知道,不知道这句话比他说爱上郑柏叙还狠辣,若是知道,他不会说的。   齐玉如空中的秋千,被不懂事的人不停的推到天上。   他五指抓了黑发,季子漠的头发比他的粗了不少。   衣服散落在身旁,当那一刻到来时,齐玉泪水不止的眼中有了笑意。   这样真好,季子漠成了他真正的夫君,从身到心,都是的。   浓郁的甜香中夹杂着丝丝绕绕的苦涩,这是季子漠赋予齐玉的哥儿香。   两人被这个香包围,却都无力去慢慢品味。   齐玉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只记得漆黑的夜,他像一团面一样,任由季子漠翻来覆去,精瘦的腹部落下了很多泪,烫的他心里发疼。   齐玉醒来时阳光开的正好,天空大团的橘红色云霞,美不胜收。   他坐起身,盖着的棉被从他肩头滑落,露出上面的斑驳痕迹。   齐玉觉得肩头有些隐隐约约的发疼,垂眸看到上面咬出血的牙印,估摸着是咬的时候又心疼了,印记不深,最多下午就能结疤。   他一时有些想哭又想笑。   在季子漠亲过他的桌子上,左侧放着一张纸,右侧放着一束花,像是宿世仇敌,离的远远的,都厌烦看到对方。   嫩黄的小花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紫色,季子漠扎成了一束耀眼的明媚。   齐玉身子酸软的难受,他站在桌前,看着花笑着哭了,现在青草刚露头,季子漠去哪里找的这些森*晚*整*理花?   修长的手指拿起花束,才发现底下压着一张红纸,上面写:我爱你。   齐玉跳动的心像是被人掏了去,疼的他再难站立,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不知道要如何做,他想把余下的生命都给季子漠,可是之后呢!看着季子漠跌跌撞撞的走弯路,等到最后当不了官也没有了夫郎。   看着父母兄弟因无赎银而损命,明明,明明他有机会救他们的。   父母和季子漠,齐玉选了,不得不选,他只能选择父母。   院子里空荡荡的无一人,齐玉想了许久,他想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没有,所有的都是弊大于利。   季子漠对他太过珍重,若不是抛弃的离开,他怕是会寻他一生。   熄灭的蜡烛哭了半夜,此刻上面堆的蜡似小山,窗外的风声呜咽的犹如乌鸦嘶叫。   齐玉缓慢的站起身,把花放在了桌案,走向了另一边。   弃郎书   从此后,季子漠非齐玉夫君,齐玉非季子漠夫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见是陌人。   愿,永世不见——季子漠   别具一格的弃郎书太过狠厉,犹如一记重锤,打的齐玉摇摇欲坠。   颤抖的指尖拿起轻飘飘的纸张,朦胧的视线盯着最后一行,[愿,永世不见]五个字,脸色惨白。   弃郎书下,同样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箱子。   齐玉扭头看了那柜子好一会,才有力气走过去。   他弯腰打开房间里唯一一口箱子,泪水瞬间决堤。   早就应该典当的锦衣黑靴,乃至披风,一件件在整齐的放在箱子里。   最后一件衣衫拿出,露出压在箱底的纸张,和一支木簪。   上面写:合离书   入赘齐家,三生有幸,君清品质高洁,岳父岳母待吾如子,姻缘不合,乃生之憾事。   愿君另择夫婿,余生受尽宠爱,琴瑟和鸣,幸福绵长。   淤泥难配明月,今与君合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季子漠   景安四十八年二月初三   大颗的泪水下,黑墨渐渐晕染开来。   一支桃木簪被打磨的光滑,现只留下了齐玉二字。   齐玉二字之前的字,被刻刀大力的划了几道。   齐玉看了又看,方看出被划去的字:季子漠很爱...   前后合起,就是季子漠很爱齐玉。   季子漠一大早把季安送到了季兰处,踩着露水而去,踩着露水而回。   一座小山巅上,他坐了许久许久,看到华丽的马车停到家门口,看到郑柏叙进了自家的院子。   季子漠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看不到郑柏叙敲门,听不到两人说话。   只隐约的看到,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站在院中。   季子漠坐的如一座雕塑,齐玉终究是换了衣衫。   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不同不相为谋,季子漠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   是啊!他心是肮脏的,他故意在齐玉说过离开后要了他。   他用花用衣服用桃木簪,每一步他是真心也是算计。   他算计着齐玉会有古人从一而终的思想,他算计着用爱感动着齐玉。   可是最后还是没用的。   院里的两个人说了话,拉开了院门上了马车,小山顶上的季子漠猛然弯腰呕吐了一团污秽。   现代的妈妈厌恶季子漠的真实,季子漠原本的骄傲自得,也变成了厌恶。   现在齐玉也因为他的真实,说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离开,让季子漠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他把自己恶心吐了。   他在心里说,季子漠,你的心好脏,脏的没人受得了。   院门外的马车动了,季子漠如被子弹击中了脑袋,直直的朝后面倒下。   他迷茫的望着变幻莫测的苍天,一遍遍的问自己,他犯了什么罪?   是应该视而不见妈妈的辛苦?   是应该不做任何抵抗的和齐玉去流放?   还是季兰的事他不应该插手,让季兰继续自我折磨?   哦,还有,这次要钱的事,他不应该向村里人讨账。   是吗?   他在心里不确定的问着是吗?天地茫茫,无人能给他一个回答。   马车滚滚而去,季子漠一遍遍反思,反思自己的罪恶。   突然,他猛的起身,向着山下跑去,向着桑农县跑去。   侍卫得了自家公子的吩咐,只时不时的扬鞭,让马车慢行着。   车内燃着一炉香,齐玉失神的望着那炉香,拢着披风静静无语。   郑柏叙递给他一杯暖茶:“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齐玉抬眸希翼的问道:“回去之后呢?”   他想要郑柏叙给个答案,可郑柏叙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侍卫耳力好,边把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边回头看。   “少爷,有人追来了。”   郑柏叙推开一侧的车窗去看,视线落在季子漠的那双奔跑的双腿上暗暗心惊。   “停车。”   侍卫拉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住。   被霜打的麦苗现在遇见太阳有了活力,季子漠停在马车旁喘着粗气。   马车内,郑柏叙望着齐玉,等着他的决定。   齐玉冷寂的眸子如注入了暖泉,刹那间变的灵动。   “郑公子,可否方便下车说两句话。”   郑柏叙微楞,未曾想季子漠是来找他的。   他看了眼齐玉,弯腰下了马车。   两人去了一侧,齐玉用指尖顶住车窗,微微用力,偷窥着季子漠的面容。   季子漠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辆马车。   郑柏叙心情有些复杂,齐玉能跟他走他自然高兴,只是见他们两人这样,郑柏叙又是不忍。   “不知季兄有何事?若是想留下君清,此事......”   “不留。”   郑柏叙:......   “那季兄追来是?”   “他,一直在等你,昨晚是我强迫他的,你莫要怪他。”   郑柏叙怔愣间,季子漠走到马车车窗前,低声说了声抱歉。   城外的路上尽是泥土,季子漠孤身一人,朝着来时路走去。   明明是明媚的日子,他却像是走在了黑暗里,四周空旷着,只有黑色的乌鸦陪他飞着。   齐玉忘记了小心翼翼,从车内往后看,看了许久许久。   郑柏叙上了车,他问:“他与你说什么了?”   郑柏叙:“他与我说,昨日是他强迫你的,让我莫要怪你。”   两行泪夺眶而出,齐玉收回视线,没有的,他是愿意的,与季子漠恩爱一夜,他是欢喜的。   齐玉忘记了擦泪,手不由自主的移到了腹部,昨日,这里落了许多滚烫的泪。   季子漠一边狠厉的冲撞着,一边委屈的哭着,活像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找不到活路。   杏花村古怪的气氛,随着季子漠夫郎跟人走了而结束。   “我就说,季子漠夫郎和那个富家公子的关系不一般,一点都不知道避嫌,季子漠在山上守灵,那两人就在季家也不知道做什么。”   “季子漠真是做了王八,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知道防着点。” 第91章   “哎,你们说季子漠合离了,是不是就能考科举了?到时候季子漠高中了,那夫郎肯定后悔。”   “这可不一定,我听那公子的小厮说,那公子是侯府的,季子漠就算再厉害,能厉害过世袭的侯府?”   有人忧心道:“我们和季子漠闹了这一出,算不算是全村得罪他了?”   “其实想想,我们和季子漠也没什么仇,他还借我们银子,我娘家都没这么大方。”   “当时就是看着齐家的夫郎觉得不公平,谁知道那夫郎把季子漠都抛弃了。”   神童入赘又合离,夫郎跟着皇城的公子走了,消息随风飘到整个桑农县。   季兰在县城再也待不住,带着季丫季安回了杏花村。   紧闭的院门,空荡荡的房间,季兰找了半日,急的快要哭出来。   最后还是季安在潮湿的地窖里找到的季子漠。   不知道在地窖里待了多久,那坛女儿红被喝了个完全。   这半年,季子漠长高了不少,季兰和季安用尽全力的想把他扶上去,拉了半天都拉不动。   季子漠笑着拍了拍酒坛:“姐,你的酒让我喝完了。”   “对不起啊姐,没办法,谁让我就是个垃圾。”   垃圾两个字说的尤其大声,彷佛这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季兰拉不动他,又是气又是心疼,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   “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走了个夫郎,以后咱再娶一个,娶那漂亮的。”   “姐就算累死也供你科举去,等以后你高中状元,娶高门大户的哥儿,让齐玉后悔去。”   她拉着季子漠的胳膊,一边拽着一边哭着说:“我大弟这么好,比那公子差哪了?我大弟好的很。”   季子漠醉在地窖,姐三个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听到消息赶来的屠峰才把季子漠背了出去。   季兰给他洗了手脚,用帕子擦了脸,等到季子漠睡了过去,才出了房门。   天色渐黑,季兰端着水盆,站在屋檐下不敢上前。   屠峰察觉到动静回了头,看了她好一会,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让季安去山上找我。”   不等季兰回答,他就背着弓箭离开了季家。   季兰进灶房时,季安正在剁着野鸡。   “姐,是屠大哥拿来的,他杀好褪的毛。”   季兰说了声好,放下水盆接过几案手里的菜刀。   季子漠喝了整坛的酒,大醉了一场,醒来像是全然忘记了一切。   不提齐玉,不提过往,整日往县里跑,直到这时,旁人才知他上次为何赚了那么多银子。   他带着桑农县反四少,流转在临近几个县的赌场里。   自己不赌,只告诉他们如何堵,八百多两,都是拿到的分成。   之前怕齐玉知道,怕旁人知道,现在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和那几个乌合之众的朋友大摇大摆的走进赌场,有时也会下手赌两次。   朝堂不安,大笙的文人学子找不到方向,季子漠说的两句杜甫的诗,变成了指路明灯。   有人仰慕而来,季子漠见都不见。   他回家时季兰拿着刀逼他在家看书,季子漠嘻嘻哈哈的说好。   等到一不留神,又翻窗跑出去。   村里人都说季子漠这个神童废了,连吴苍明四个人都失望不已。   直到,季子漠消失了。   他在一张桌子上留了一堆银票,和一封信。   他说,那堆银票是:季兰的嫁妆,季丫的嫁妆,季安娶亲的钱。   他说对不起季兰,他又把一家之主的责任丢给了她。   银票很多,够三个人花一辈子的,季兰抱着银票哭的不能自己。   她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要抛弃弟妹,如果她没走,季丫不会落水,季子漠不会去入赘。   哪怕大弟一心读书不染俗世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她的大弟没了,天地茫茫,不知道去了何方。   当季子漠消失的消息传到山上时,屠峰在门口的石头上看到了封信。   信上没有署名,写着:做男人大度点,人生几十载别浪费了,还喜欢就主动点,不喜欢就算了,把信撕了当没看到。   又过了两天,杏花村的人才发现,原来不止季子漠不见了,连赵傻子也没了。   现在世道艰难,杭大这次放排收拢的有上百号人,每个人签生死契,纹银三十两。   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踹人一脚,但却是大方的,每天都有肉片,不少人都说,就算死了也不亏。   雇了四个人做饭,此刻中午,上百号人在树林间坐下来吃饭,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也有蹲在地上和粥的,七嘴八舌的胡侃着。   “听说紫阳关外又丢了一城,死的哥儿都堆成山了。”   “那可不咋滴,像我邻居家的那个哥儿,在家里的时候娇生惯养的,连桶水都没提过,直接给把刀让杀绒敌的骑兵,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这咋就没人管呢!哎。”   “咋没人管,太子都自请领兵了,可有啥用,拿哥儿去打仗,这不是闹着玩吗?”   “照我说啊,这事就怨太子,哥儿只能留在后院相夫教子,怎么能科举上朝堂,要不是太子惹怒了皇上,也不会有征兵哥儿这事,太子说哥儿和咱们男人一样,那可不得拿出点本事瞧瞧。”   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野村夫,开始讨论是谁对谁错,猛不防树后面传来一道哭声,五尺的汉子热泪止不住的流。   见人望过来,哽咽道:“昨日我娘让人捎来口信,说我定亲的那个哥儿战死了,我弟弟差两个月不到年龄,这次未被征兵,可是不要聘礼都说不着亲事,我娘急的白了头,害怕到时候再来一次,我弟弟就保不住了。”   刚才调侃的氛围随着呜咽声消散,平日大口吃饭的人,此刻都有些食不下咽,远亲近邻的,谁还能没两个熟悉的哥儿。   太子错也好,皇上错也好,丢命的总归是普通百姓。   安静中,一人手里拿着窝窝头,站起来高喊:“我娶你弟弟。”   刚才哭诉的人猝尔站起来:“当真?”   “当真。”   “走走走,现在就回去成亲去。”   哭诉的人上前拽住那人,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唯恐他跑了。   两人说走就走,走了两三步,有人喊:“不和管事的说一声?你们的钱还要不要了。”   这两人又忙找管事的,坐在人群后面的杭大挥挥手,大笑着道:“五日假,成了婚就过来,要是舍不得,带新夫郎过来做饭也行,刚好做饭的人手不够。”   两人感恩戴德的离开。   杭大盘腿坐在地上,端着粥碗刚打算喝一口,一旁的人就用粥碗和他碰了下。   杭大笑道:“自来只见敬酒的,倒是第一次见敬粥的。”   相熟了这些日子,杭大看季子漠挺顺眼,豪爽的咬了口杂粮窝窝头道   “你这小子,让你给我做记账的活你不干,偏偏非要出劳力,刚才幸亏你跑得快,要不然那棵树倒下来,非把你脑浆砸出来。”   “你可知你现在名声正盛,那两句诗成了读书人的脊梁,若是现在出去,只稍稍运作一下,混个官当不成问题。”   “就算不想做官也不用来这里,我都和当家的说了,让你在漕帮做个旁的事。”   “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季子漠垂着眼喝米汤:“不知道。”   季子漠很难形容现在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有时候累的满头大汗,他坐在地上看已经成熟的蒲公英,就在想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在想自己是不是生下来就是畸形的,所以他觉得正确的事情,旁人都觉得是错的。   高深且无解的一个问题,这问题一看就不是他这种人应该思考的问题,可是很神奇,季子漠就开始思考了。   齐玉的离开像是一个海浪,把季子漠心里对是非对错的判断带走了,他现在失去了判断,不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山里的夜,天上洒满了星星,伐木放排的人都睡在用油布搭起的棚子里。   季子漠的铺盖卷在最里面,一边是呼呼大睡的赵傻子。   不过就是给他吃了两顿饭,态度和善了些,赵傻子就死活非要跟着他走。   他签了生死契,赵傻子就傻呵呵的也去按了手印。   季子漠头疼的问他为什么,赵傻子就乐呵呵的喊:广厦千万间,俱欢颜,俱欢颜。   季子漠:......   一边是赵傻子,另一边睡了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目的的公子少爷。   至于为什么说他是公子少爷,自然是从气度上瞧出来的,眉清目秀,雍容华贵,一举一动都与四周格格不入。   外面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破烂衣服,内里的穿着季子漠瞧见过一次,是绵软的丝绸料子。   在这里也不干重活,就记记账,今天砍了多少树,运走了多少树,运来了多少吃食,算算够吃几天的。   刚开始杭大让他和改了名字的季子漠一起记,季子漠懒得承这个情。   “我今天听到你和杭管事说话了。”   闭着眼的季子漠心想,终于来了。   “嗯哼?”他没睁眼,算是给了个回答。   “你是神童,写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季子漠。”   对于诗是谁写的,季子漠已经放弃解释了,他又嗯哼了声,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做官?”   季子漠心思转了几圈,装傻道:“做什么官?官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隔壁床铺:......   “安得.......”   季子漠掏了掏耳朵:“行了行了别念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隔壁:“你对现如今的朝堂如何看?” 第92章   季子漠:......这事他怎么看重要吗?   不耐烦再应付他,季子漠直接转头问:“兄弟,你就直接说,你是来劝我当官的,还是劝我不要当官的?”   许是第一次遇见把话说的如此明白的人,隔壁床位好半天没说话。   “你若是有当官之意,我或许可以帮忙。”   季子漠:“然后呢?需要我做什么?”   “无需你做什么。”   天上掉馅饼的事,季子漠稍想片刻也就想了个明白,应杜甫的两句诗,自己彻底出了名,若是进了官场,就是一个吉祥物的存在,热血学子的精神领袖。   季子漠把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多谢好意,无当官之意。”   自那晚之后,隔壁床铺便空了出来,那个问季子漠要不要当官的人,悄无声息的走了,一同走的,还有另外几人。   季子漠回想那几人,不由的暗暗心惊,那几日混在人群中这些日子,他居然完全没看出来不同,这伪装手段,厉害。   伐木苦,放排苦不说还要人命,季子漠跟着走了两趟,被突来的浪打过,触碰过暗礁,连个放排了四五年的老手都丧了命,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活了下来。   季子漠倒不是活够了想死,说找点事做也不准确,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死里逃生后觉得还挺刺激。   第二次放排遇到漩涡激流,一个人掉落水中躲闪不急,被木排削掉了脑袋,季子漠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回去后把三十两银子还给杭大,说不干了。   季子漠找到满身干劲的赵傻子,问他是跟自己走还是留下。   赵傻子恋恋不舍的把银子还给杭大,说跟大哥走。   杭大似是早有预料,背着手问:“离开后打算去何处?”   季子漠:“边塞参军。”   杭大身躯一震,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他。   自来到这里,季子漠就未笑过,此刻他背对着光站着,发丝金黄,淡笑道:“我虽然武力值也不行,但应当会比一般哥儿好些,被浪打死,还不如去和他们一同御敌。”   夜里失眠整夜,季子漠又在思考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时,脑中突然出现那句经典的台词:给个机会,我想做个好人。   之后季子漠就起了个荒唐的念头,既然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就做一个大众认为的好人,做一个君子应当做的事。   杭大诧异与季子漠的决定,把六十两银子尽数还给季子漠,又送了他们两匹马和一些干粮。   季子漠抱拳一谢。   众人只知道季子漠和傻子把钱还给了杭大,不知杭大又给了他们,见俩人牵马下山,一个个的说着季子漠也是傻的,再熬熬就熬过去了,怎现在不干了。   “大哥,我们去哪里?”   “叔,你别叫我大哥。”   “好的,大哥。”   季子漠:......累了。   季子漠原是想送赵傻子回杏花村,经过一番言语拉扯后,季子漠败下阵来,无奈只能带着不怕死,想要广厦千万间的赵傻子一同上路。   越往边塞走,越能看到凄苦之色,明明是春意盎然的季节,所见之人大多都是面目死灰。   又要交税,无助的爹把花一样的女儿往青楼送,父女挣扎引起一片热闹,不过片刻便又安静了下来。   结伴的学子风尘仆仆而来,踏进客栈要吃食。   客栈的掌柜接过伙计手中的上菜承盘,上菜后,笑着打听道:“敢问几位从何而来?咱这安宁县又偏又穷,不知怎的,近日来了许多儒雅的学子少爷们。”   落座的四人,其中一个先大口的喝了碗水,解了渴,开口解释道:“我们都要去边塞御敌。”   掌柜的啊了一声,震惊的嘴巴合不拢,客栈的其他食客也皆是停下动作,诧异不止。   “你们可知写出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季子漠?”   这话一出,客栈的人七嘴八舌统一道:“那是自然。”   “季子漠又言:虽是一介体弱书生,但力气总归是比柔弱书生好上许多,与其在家中伤春秋悲的感叹世事,不如上阵杀敌,和哥儿一同御敌。”   “我等和季子漠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但我等和季兄一般,皆是不怕死之人,愿与大笙哥儿共存亡。”   说话的人面红耳赤,胸中激荡万分,听的人同样面红耳赤,生出一腔热血。   当下就有些好汉要与他们一同上路,出了紫阳关,去和大笙哥儿共进退。   掌柜的被激出豪情,免了四个书生的酒菜住宿的银钱,又说只要去边塞的御敌书生好汉,皆可免费来住。   在许多人热火朝天的奔赴边塞时,季子漠已经到了皇城,不,是被绑到了皇城。   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夜里睡的好好的,一把刀横在了脖子上,二话不说把他和赵傻子五花大绑的塞到了马车。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季子漠被堵着嘴,四周持刀铁骑有三十多个,当下就歇了心思,安静的等待着命运。   冰冷阴森的大牢内,季子漠和赵傻子被推搡着往前,季子漠唯恐赵傻子犯傻,拽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反抗。   铁面无私的牢头把季子漠和赵傻子推进一间牢房,站在门口锁着牢门。   季子漠站直后忙转身问:“兄弟,我问一问,我们是犯了什么罪?就算是砍头,也得审一审问一问吧?”   牢头四十出头的年岁,一脸的络腮胡子,常给旁人动刑,眼神中不自觉的露出凶狠,此刻抬头撇了眼季子漠,冷冷道:“不知道。”   终于有个人愿意搭理他了,季子漠忙又问:“这处是哪里?”   牢头皱眉:“皇城。”说完转身离去。   牢房简陋的可怕,无床无桌,只在墙角堆着一些干草,瞧干草的光泽应当有些年头了。   赵傻子是个适应能力好的,跪在地上把干草分成两分:“大哥,给你多点。”   季子漠:......   季子漠坐在干草上,思索着这一切。   在路上时季子漠有想过,谁能来抓他,想来想去确定不了,但有这个阵仗的,无非三伙人,绒族,皇上,太子。   现在在皇城,排除绒族,太子在边境,据听闻是个有君子之风的,应当也不是他。   那就剩下皇上,听之前的几件事,皇上做事的风格属于疯癫型,瞧着是有可能。   只是平白无故的抓他做什么?来官场做吉祥物?   季子漠抬眼看了下昏暗的牢房:......   季子漠还把自己穿越过来所犯的罪数了一遍,割了麻尤虎的命根子,设计了齐文后一家,在王家村闹的一场。   虽然季子漠不觉有错,但总归不是走的正途,若是用这个由头关他,也合理,只是一国之君,应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管吧?   “季子漠?”隔壁牢房一声惊呼,惊到了沉思的季子漠。   他转头看去,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邋里邋遢,胡子像是几个月没刮过,乱糟糟的长在脸上。   他见季子漠转过脸,确定了是季子漠,扑到两间牢房隔档的铁栏上,大哭道:“季兄,我对不起你啊!”   季子漠走进了两步:“你是?”   那人忙拨开头发,露出自己的脸:“我啊!吴施中。”   季子漠心里大喊了声我艹,惊到:“吴县令?”   吴施中:“是我是我。”   季子漠很抱歉,实在是无法把眼前的人和之前玉树临风的吴县令想成是一个人。   有了相熟的人,季子漠心里安稳了些,他坐下来,想了半晌,委婉的问:“听说,你家里颇有些关系,你这是犯了多大的事?从回来就一直关着?”   吴施中叹气道:“我这是第五次进来了。”   季子漠:......   吴施中抓住季子漠的胳膊,两行滚烫的热泪流下:“季兄,我愧对你,若不是我在朝上说出那两句诗,也不会害的你无法隐世。”   季子漠这才知道,吴施中第一次坐牢是为何,一时间不知道是感动他的好心,还是怀疑他的智商。   等到听了他后面几次为何进来,肃然起敬,这就是不怕死的热血中年啊!   家里身居高位就是好,这样折腾都没死。   两间牢房相领,季子漠是两捆干草,吴施中那边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床,据他说,他第一次出去时牢头把床拉了出去。   第二次入狱家里人又送来,出去后牢头又拉走了,到了第三次,牢头似是摸出了门道,就算吴施中出狱了,牢房的床也不动了,果然,后面又用上了。   牢房只有高高的一个小窗,四四方方的,此刻光线橘黄,想来是到了傍晚。   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妇人熟门熟路的进来,身后跟着三个丫鬟,两个拎着食盒,一个端着铜盆,里面是净手的水。   来来回回五次,妇人已经心累的哭不出来了。   牢头打开了锁,她带着丫鬟走进去:“夫君,吃饭了。”   两个丫鬟把两个三层的食盒打开,一盘盘的珍馐美味放在黄泥地上,季子漠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饭,一碗没有一滴油的青菜汤,上面还飘着菜虫。   身上快长出虱子的吴施中在铜盆里净手后,客气道:“粗茶淡饭,季兄要不要一同用饭?”   季子漠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要。”   两个丫鬟又忙移动饭菜的位置,妇人跪在蒲团上,一手揽着衣袖,一手给吴施中布菜。   这情形季子漠看的碍眼,故意把饭菜往吴施中那边推了下:“吴兄可是够不到?”   吴施中爽朗笑道:“这点距离怎够不到。”   季子漠笑着道:“我长在农家,第一次见吴兄和嫂夫人这样,一时问了傻问题,吴兄莫见怪。”   吴施中脸一热,阻了妇人给他布菜的动作,又道:“在季兄面前不能满身脏污,让人送些水来,我沐浴更衣。”   夫君坐牢没哭的妇人,听闻这个要求当下落了泪,哎哎的答应着,忙去安排吴施中沐浴之事。   原应该昏暗的牢房,此时灯火通明,季子漠坐在干草上,看着隔壁的人来人往。   用油布围起来的地方,一桶一桶的热水提进提出,两个小厮手脚麻利的打扫着牢房,一个丫鬟还捧了花与书过来。   “大哥,你怎么哭了?”打着哈欠的赵傻子茫然的问了一句,季子漠抬手触碰自己的眼下,才察觉到自己流了泪。   “土吹到眼睛里了。”   一阵风袭来,吹灭了几站墙灯,随着风声离去的,是季子漠若有若无的一句:“是应当要离开的。”   就如他和吴施中的牢房,只要不傻就知道如何去选,只是他也可以努力的,可以拼尽全力的给齐玉想过的生活。   道不同不相为谋,季子漠用手指在泥尘上写出这几个字,反复,反复念着。   吴施中更衣后恢复成玉树临风的模样,他坐在圆凳上,妇人站在一旁给他刮着胡须。   他看了眼隔壁牢房,轻声道:“季兄睡了,爹有说季兄为何会下牢狱吗?” 第93章   妇人细心谨慎的在他脸上走刀,轻声回:“没说,不过听说现在许多文人墨客,贩夫走卒,山野农夫的好汉都结伴往边塞去。”   吴施中:“嗯?”   妇人看了季子漠一眼,把起因将于吴施中。   吴施中懊悔道:“我怎么就没想起这个,我在皇城折腾个什么劲,就应当和季兄一样,赶赴边塞,与大笙哥儿站在一起。”   大笙哥儿,大笙哥儿,这四字念来就有荡气回肠之意。   妇人手一抖,吴施中脸上疼了下,至血后,妇人收了刀,心里想着,回去就去找公爹,就让夫君在牢里待着吧!万万不能放他出来森*晚*整*理了。   两人小声说着话,靠在墙上闭着眼的季子漠耳力好,听了个完全。   听到妇人说旁人追随他赶赴边塞,眉头不由的皱起。   季子漠是真心想去边塞,并非装模作样,一路上并无对外宣扬,怎么现在就宣扬的全国皆知了?   这时再想不透,就有些蠢了,他不知不觉间成了旁人的棋子,边塞的太子用他号召人心。   皇上太子父子俩斗法,你来我往的,一方强时另一方必然弱,这是太子动不了,皇上要拿他开刀。   季子漠在牢房被关了三天,有吴施中在,日子过的还行,连床都有了,他和赵傻子一人一张。   只一点,时不时传来用刑的惨叫声,特别是午夜来一声,恐怖吓人。   第三日晚,乌云黑压压的逼近,豆大的雨滴砸在伞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把季子漠从安宁县绑来的人再次出现,什么都未说,只扔给季子漠一把黑伞,让他跟着走。   季子漠撑着伞,四周的人呈包围状态,玄色锦衣上绣着扬着利爪的苍鹰。   走大街,过宫门,一路疾行。   深夜的皇宫格外肃穆,乌压压的黑暗笼罩着,可怖的厉害。   只是说来奇怪,季子漠并没什么害怕的心思。   朝仁宫文华殿,一太监垂首立在一旁,待季子漠走近他便轻推开殿门。   “季子漠。”   季子漠走过门槛时,他轻声吐出他的名字,如无骨黏滑的毒蛇吐着信子,让人脊背发凉。   季子漠猛的转头看去,对上一个阴森嗜血,双目仇恨的笑脸。   麻尤虎。   来的一路,季子漠把结果想了许多种,想着最多不过就是丢了命。   现在这个当口,出了个麻尤虎的意外,季子漠有种汗毛竖起的窒息感。   “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咱们来日方长。”麻尤虎收回阴森的笑意,又垂首立在一旁。   殿门大开,犹如吃人的深渊,静悄悄的大殿里,两侧只点了九层高的青铜孔雀烛台,一对麒麟烛台与蛟龙烛台皆暗着。   烛台上的火光随之晃动,印记落在四周与地上方砖上,忽明忽暗的更添诡异气氛。   季子漠刚踏进来,呼吸就猛的一窒。   殿中央坐着一个身穿宽大白衣的老人,长发披散轻触地面,他佝偻着身子,仰着头瞧头顶的藻井。   深更半夜,孤零零的大殿配上诡异的灯光,有些渗人,想到这个渗人的人是皇上,就更渗人了。   季子漠随着朝上看了眼,大殿之顶精致华美无可言说,雕刻与色彩搭配堪称美轮美奂,高不可望的圆顶上十七条金龙腾飞,只是那圆一圈一圈的往下,反而像是铜铁铸成的梵钟。   季子漠视线一点点往下,后背逐渐冒出冷汗,散发皇帝坐的位置,正巧在正中间。   季子漠跪在地上,不打扰皇上看藻井。   寂静无声中,他不由的想,在这之前,他是真的不怕死,想着怎样都行,活就活,死了也没什么,故而对皇上也没几分害怕。   今夜被这样一吓,他又生出了几分恐惧。   “神童,你说是君重还是民重?”   坐观藻井的皇帝依旧扬着脖子,声音慈祥如邻家老翁。   季子漠心跳的快要从嗓子口蹦出来。   时间流逝,殿内悄无声息。   没得到答案,仰头的皇上终于转头过来,用苍老的手揉着后脖劲,似是不喜的问:“很难回答?”   季子漠:“皇上英明。”   景安帝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犀利的双眼露出别样的神色。   “为何难回答?说的不好舌头就不用要了。”   季子漠垂眸回道:“回皇上,圣人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但草民觉得,君重民贵,君重在前,民贵在后。”   景安帝枯井一般晦暗的眸子在季子漠身上打量着:“何故?”   季子漠:“在草民看来,君一人可抵民万万。”   景安帝:“嗯?”   季子漠垂眸继续道:“君王贤明可四海升平,四海升平可万民变万万民。君王无道可生灵涂炭,生灵涂炭可万万民变万民。”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民是否贵重,皆看国家是否强大,君王是否珍惜爱护,故而草民把君重放在民贵前。”   殿外疾风呼啸呜咽,殿中死一般的寂静,犹如被深渊凝视,季子漠如芒刺背,他俯首不再言语,把生死交给喜怒无常的景安帝。   季子漠自觉所答无错,只是这个当口说这番话,指向太过明显。   “你是觉得朕不爱护大笙百姓?”风轻云淡的声音裹着含义,显得凉薄无比。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季子漠也索性放平了心态,直言道:“大笙百姓有上中下之分,上者男子,中者女子,下者哥儿。”   景安帝被这句话戳到心口,气的脸色涨红,忍无可忍气的想站起身踹季子漠一脚,无奈做了许久双腿发麻,起了两次都未起来。   他指向季子漠,大怒道:“招兵哥儿与朕有何干系,是你们仁爱的太子说哥儿和男子一样,既然一样,男子可以守卫边疆,为何哥儿不能守卫边疆,朕给太子一个机会,给全天下的哥儿一个机会,朕何错之有。”   景安帝骂了半天,季子漠只跪地不说话仿佛是个木头人。   景安帝毕竟上了年纪,骂的胸脯起伏喘着粗气,季子漠抬眼瞥了下依旧指着自己的手指,看出景安帝是想让他说话,认同他没错是太子的错。   季子漠想了想,试探道:“皇上,草民惹怒龙颜罪该万死,要不草民给你讲个故事听?”   景安帝:???   刚才季子漠刚正不阿一脸不怕死的模样,活活是朝堂上的谏臣,现在讨好试探的又是一脸奸臣样,景安帝一时有些不适应,想让人把他拉出去,又好奇他口中的故事,一甩袖子怒目道:“讲。”   季子漠:“不知皇上知不知道托塔李天王和哪吒?”   又瞥了眼景安帝,瞧着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季子漠便轻巧的坐直身子,从头开始讲李靖和哪吒的父子孽缘,颇具神话色彩。   季子漠讲故事的功力不错,只景安帝听的双眼眯起,猜不透他到底要说个什么。   季子漠:“话说李天王和哪吒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这一日玉帝派两人出去办差,途径一地时父子俩又吵了起来,李天王觉得身为父亲高哪吒一等,哪吒觉得自己法术比父亲厉害,双方谁都不服谁,刚好看到路旁成群结队的蚂蚁,用神眼数了一数,恰巧十万另一只,故而打赌,谁踩死的蚂蚁多谁就获胜。”   有头没尾的故事到此结束,景安帝等了几息,眼神不测的看向季子漠。   季子漠觉得脖子有点凉:“讲完了。”   景安帝双目圆瞪,冷哼一声:“这算是何故事,踩蚂蚁有何好比的,成了仙还如此幼稚,输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谁输谁赢不知道,你连父子二人为何争吵也不说,连新入门的说书先生都不如。”   季子漠无辜道:“回皇上,不是草民不说他们为何争吵,实在是草民也不知道,死的十万另一只蚂蚁到了阎王殿,阎王问他们怎么死的,他们只知道是被两位仙人父子吵架踩死的,仙人为什么吵架,他们哪里会知道。”   景安帝脑中铮的一声,犹如琴弦猛断,刚才听季子漠的故事像是隔着一层丝绸,现如今季子漠剪破了这层布,像是有一个狠厉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景安帝脸色难看的厉害,眼中杀气沸腾道:“你就不怕朕剐了你?”   季子漠实话实说道:“怕。”   过了两息,季子漠俯首懊悔道:“草民有点年轻气盛,刚才一时没忍住,如果皇上你现在重新问,我可能就不敢说了。”   “皇上年幼登基,一年从头到尾日日苦学,亲政后诛奸臣近忠言,呕心沥血为国为民,治河道轻徭役......”   季子漠总结举例对比古往帝王,细数景安帝功绩,夸的真心实意。   景安帝:......   在皇位上坐了半生,景安帝见过忠见过奸,季子漠这种一会忠臣样一会奸臣样,有点错不及防的意外。   天色大亮时,季子漠被太监扶着,脚步虚浮的走出朝仁宫,主要是跪的。   季子漠最后对着景安帝一顿夸,景安帝就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看,就和刚开始盯藻井时一个眼神。   季子漠动也不敢动,就那么浑身发毛的跪了半宿。   见过皇上,依旧是被押回牢中,季子漠双腿发疼又发软的坐在干草上,吴施中抓着铁栏急问:“季兄,如何了?他们对你动刑了?”   季子漠揉着膝盖:“没有,见了皇上,跪的。”   吴施中好奇道:“皇上见你怎么说的?你什么时候能出去?”   这个问题,季子漠也很想知道。   “皇上问我,是君重还是民重。”   吴施中:“季兄如何回答的?”   季子漠:“答案不是现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吴施中乌黑的眼眸震撼到痴傻,良久后,崇拜道:“季兄能活着回来,万幸啊!”   对于这点,季子漠也深感认同。   夜深人静,季子漠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把今日见到景安帝的每句话都逐句推敲,试图分析景安帝是个什么性格心理。   年老失眠无觉,景安帝失眠的后果,就是季子漠日日被抓过去聊天。   季子漠像是调皮的小孩走在钢丝上,步步谨慎却步步试探边缘。   景安帝又抛出一个要命的问题,季子漠回答后察觉到他又要变脾气时,忙补充道:“大臣莹莹之光不理解皇上皓月之辉,就如为一把葱打架的农妇不懂富甲天下的富商为何朝水中扔黄金一样。”   景安帝的脸色变了几变,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富商为何要朝水中扔黄金?”   故意把话题带偏的季子漠认真回道:“富商是个妻管严,黄金是他买酒的私房钱,只是可惜被小厮出卖,临到事发没处藏,只得抛到花园的池子里。”   景安帝:......   “来人,把这人拉出去凌迟处死。”景安帝站起来冲着殿外喊道。 第94章   “皇上。”季子漠一声大喊,镇住了景安帝,也镇住了握刀进来的侍卫。   “皇上,草民一顿能吃四个白面饼子,一天能吃十二个白面饼子。”   景安帝:???   侍卫:???所以?   季子漠正义凛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吃的粮食都是在皇上土地里长出来的,四舍五入草民就是皇上养大的,草民十九年,吃的粮食都能把大殿装满,皇上把草民养这么大不容易,草民就算是死也得报答了皇上的养育之恩,凌迟处死浪费了粮食,请求皇上让草民去杀绒敌吧!”   常年面无表情的侍卫此刻震惊脸:......臭不要脸。   景安帝:......   季子漠深夜被带走,吴施中急的鼻头冒汗,赵傻子也是扒着牢房栏杆,无助的望着阴森甬道。   见到季子漠安全回来才放下心来。   季子漠回到牢房,安静的坐在角落,连招呼都不打,一副精疲力尽,大病初愈的模样,吴施中又开始急了。   “可是遭了罪?”   “出了何事?又是去见了皇上吗?”   他问了七八句,季子漠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回道:“无事,就是突然觉得本性难移。”   原本想着做君子,临到头上,还是没稳住,刚才说的那段话,季子漠现在回想,同样觉得自己是不要脸。   不过连续试探下来,季子漠也琢磨出了一点景安帝的脾性,暴躁归暴躁,性子里有股好奇。   这两日冒险了些,不过效果还不错,只需再捉摸下分寸就可,当然了,景安帝是董寒玉那挂的,稍显疯魔,季子漠只能尽力而为。   景安帝和季子漠的聊天,吴施中抓耳挠腮的好奇,季子漠也如数对他说了。   吴施中被季子漠的不要脸震的沉默了许久,最后盯着他问:“季兄,冒昧的问一句,齐文后之事,是不是你谋划的,还是另有人替你谋划?”   季子漠盯着吴施中也沉默了:“那你是挺冒昧。”   吴施中:......   季子漠:“有句话是说君子坦荡荡是吧?”   吴施中:???   季子漠:“是我谋算的。”   吴施中迷茫脸,原来坦荡荡是这样的?   第三日夜,景安帝又失眠了,再次让人把季子漠从牢里提出来,这次终于露了目的。   景安帝的目标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给他个官,让他在皇城晃荡,宣扬自己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不敢再去边塞。   特殊时刻,季子漠无意间竖起了读书人的脊梁,这脊梁明显是偏向了太子,那景安帝的要求,就是要把这个脊梁打碎。   作为一国之君,景安帝的做法令人费解,仿佛为了和儿子斗法,可以不顾整个大笙如何。   景安帝坐在藻井正中,风轻云淡道:“神童觉得如何?”   一边名声,一边性命,哪边为重很好分清。   季子漠沉默片刻,垂首道:“皇上,草民不能对不起去边塞的那些人。”   “草民乡野出身,自小没了父亲,见识浅薄,不懂太多的是是非非,但忠君爱国四个字,是父亲自小耳提面命的,若是草民此刻为了性命薄情于那些视我为知己的人,日后再次深陷危机,谈何忠君爱国。”   季子漠每次的回答,都出乎景安帝的意料之外,此次照样如此。   季子漠说了一堆,无法就两句话,我今日若为了活命对不起他们,日后为了活命怕也会出卖君国。   很大胆,大胆的让景安帝意外。   景安帝光着脚盘腿坐着,金丝绣龙衣袖遮住了整个脚面,他又一次眯着眼打量着季子漠这个神童。   他俯首听后发落,上半身虽是倾斜,却毫无弯曲,笔直的犹如殿中漆红的圆柱。   文人风骨,急谋善辩。景安帝脑中出现了这八个字。   有风骨的文人大多迂腐自傲,急谋善辩的大多衡量取利,两者如世仇对立者,季子漠像是活在了中间,进一步是权衡利弊的经营者,退一步是固守本心的君子。   季子漠出了宫门,方察觉出自己一身冷汗,想到最后那段,不由的在骂起了景安帝,问他是否真的忠君爱国,季子漠察觉到有坑,但还是硬着头皮回了。   随后便是景安帝的一句:那就净了身入宫听差吧!   季子漠:......   此刻天雾雾明,各路百官开始陆续进宫,忠善门外,麻尤虎脸上的阴柔寒森毫无遮掩,似笑非笑道:“季子漠,许久未见,当真是人生无常啊!”   季子漠装傻的抱拳贺道:“在皇上面前见到麻兄实在意外,恭喜麻兄。”   麻尤虎眼中的狠毒犹如花蛇吐着信子:“恭喜?这样的喜给你你要不要?”   忽悠不过去,季子漠收回手:“怎么,麻兄是觉得在宫里给皇上办差委屈了?”   麻尤虎脸色一变,不敢再说。   东桥坊过桥往西,一座精致的三进小院,季子漠随着麻尤虎进入,身后跟着带刀侍卫。   麻尤虎:“季兄才是好福气,瞧,这是皇上赐你的住处。”   高兴的事,麻尤虎唇角却露出一抹笑意,季子漠垂了眼,丝毫不觉得这是好事。   终于,像是来到了目的地,麻尤虎眼里的笑压都压不住。   季子漠抬眼去看,一个和其他地方毫无差别的房间,从外看,一切如常。   麻尤虎站在门前,道:“这是你日后的住处,季兄进去瞧瞧?”   季子漠手指轻搓了两下,想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便抬脚上前,手按在门上推了一把,随后猛的往后退了两步,主要是怕有整蛊,门顶有水之类的。   无顶的房间,晨间的薄阳倾斜而下,季子漠踏过门槛,低头看到空无一物,抬头看到飞过的几只斑斓鸟儿,沉默了。   说实话,他觉得皇上还挺幼稚的。   侍卫站在门口抱着剑,平淡道:“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皇上吩咐说,你既有如此高义,他自是要成全一番。”   季子漠刚庆幸现在天气渐暖时,侍卫又补充道:“日后这间房内,会下暴雨,会下冰雹,会刮狂风半夜倒塌等,另外的天气我们会继续想可行的办法。”   季子漠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是否有些太过先进了......还搞上人工降雨,降冰雹了。   麻尤虎笑的露牙不露眼,和侍卫道:“十一大人辛苦了。”   又和季子漠道:“这是皇上的旨意,若是你偷住别的房间,可就是欺君之罪。”   两人离去,季子漠盘腿坐在房间正中,抬起头,入目是深蓝的天,因四周是房墙,有种窒息感从四周袭来。   景安帝像是如来神掌,让他翻不出五指山,翻不出这些风浪,不知不觉间,被裹进了他和太子的斗法中。   景安帝对皇上无好感,对太子同样无好感,不过都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罢了。   季子漠坐到肚子饿,买了个烧饼去天牢领人,顺便和吴施中说一声。   吴施中扒着牢门喊:“季兄,季兄你等我两日,我这就出来,到时我们一起去边塞杀敌,与我大笙哥儿站在一处。”   季子漠:......有爹真好。   过后几天,季子漠也琢磨出味了,皇上只要不是丧心病狂,就应当不会杀他,要不然便是彻底的放弃这些学子了。   果不其然,人工大雨倾盆而下的第二天,麻尤虎带着人来宣旨,封季子漠为正六品左监副,归属上林苑监,这个地方主要是管御花园,畜牧场和菜圃。   季子漠面无表情的接旨,转过身就松了口气。   只一点不好,大笙是京官六品以上的上早朝,季子漠刚巧六品,每日天不明就要早起去上朝。   不过还好的是,自那日后,无论是朝上还是朝下,皇上都无视他,季子漠也自然乐的被无视。   八月底,桂花开的正好,敏静郡主在桂花园里邀人赏花吃蟹,季子漠拒了帖子又来了帖子,推拒不掉便带着赵傻子来了。   “乐信候家大公子带回来的那个哥儿你们见过吗?”   桂花的香味浓郁,两个衣着华丽的姑娘站在树下闲聊。   “没见过,把郑柏叙勾的五迷三道的,原还想着今日见上一见呢!”   “怎会,今年你是莫要想着一见真容了。”   “啊,为何?”   一姑娘用帕子掩唇,轻声说着:“那哥儿还未成婚就有孕了,算着日子,像是还未回京城就不清白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   “而且说是郑柏叙欢喜他,可现在那哥儿有孕,郑柏叙去了边塞,说是有些医术,想去尽一份力,若是真喜欢,怎不守着有孕的夫郎?我瞧着啊!也不过如此。”   幽静小道远远的走来几道身影,两人忙住口不言,走到了别处。   园子里的桂花树错落成景,几棵树旁是另一条蜿蜒的小道,小道一侧搭着石山。   季子漠立在石山旁,像是和一旁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许久后,他扶着假山缓慢的坐了下来,垂着头不敢去想。   是他的吗?那夜他疯了一般,要了齐玉一次又一次,自然也未想会不会怀孕,不曾,不曾做些避孕的措施。   季子漠想,如果是他的,如果是他的......   应该是他的吧?要不然郑柏叙怎会抛下齐玉去边塞,而且那两人都是守礼的人,怎会未婚就......   是不是就是因为发现齐玉怀了他的孩子,郑柏叙才难以接受的离开的?   他枯坐在地上,捂着眼似哭似笑,直至指缝间有了湿润。   季子漠不是个回头的人,也不是个吃回头草的人,可是这不一样。   那个人是齐玉,齐玉怀了他的孩子。   一想到这个,季子漠那颗冷寂的心,就再次狂热了起来,仿佛空寂许久的心脏,再次被填充满。   故意压制的胸膛翻滚着热浪,狂吼着,蛊惑着,想让季子漠不顾一切的冲向齐玉,把他从乐信候府抢出来,抢回到自己怀里。   季子漠问自己,其实,其实齐玉的做法也能理解,对吧?   所以,理解了就能原谅,对吧?   季子漠用仅剩的理智待到了散场,期间敏静郡主来说了什么话,季子漠连听都没听清。   季子漠不确定是否有人日常跟着自己,故而先去找了趟吴施中,进了他的书房,悄摸的跳窗而去。   一路上小心谨慎,直至到了乐信候府。   乐信候是个侯府,对杏花村的人来说,是天上的星星,可望不可即,对皇城的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没落的侯府。   其他的不说,守卫连一般重臣家中都不如。   季子漠趁着夜色与树木,在侯府转到半夜,听了不少悄悄话,才摸清齐玉住在什么地方。   也听得郑柏叙不在,齐玉不喜侯府的人守夜。   季子漠绕到齐玉房间的窗户外,手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反反复复十几次。   乌鸦唱着嘶哑的歌,季子漠脑中一直回想着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良久,他收回手,又悄无声息的离去,只在窗台上留下一包杏干,酸味不如桑弄县的那家,却是季子漠跑遍了皇城所找到最酸的一家。   吴施中的书房,季子漠跳窗而入。   吴施中放下手中的书,上前奇怪道:“你这是做贼去了?”   指了指季子漠身上的树叶泥土。   这些日子,两人算是混成了好友,吴施中算是季子漠在皇城唯一的朋友。   他弯腰拍了拍膝盖,站起身问:“有酒吗?”   吴施中忙让一旁的小厮去准备酒菜。   夜风轻柔,皓月当空,两人移步到花园的亭子中。   季子漠一杯一杯的喝着,吴施中劝了几句劝不住便也随了他。 第95章   吴施中:“差事烦闷?上林苑监管写树木花草牲畜,确实让人烦闷。”   季子漠垂眸看向清澈的酒水:“你回来后是不是也没见过齐玉?”   齐玉这个名字一出,吴施中便有些尴尬了,皇城的人只知郑柏叙带回了哥儿,名叫齐玉,却不知齐玉就是季子漠的夫郎。   吴施中从桑农县归来,自然知道一切。   他拢着宽袖给季子漠斟了酒水:“过往已,何苦再想,季兄前程远大,往后定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   季子漠:“他怀孕了。”   吴施中以为他是不甘心,转着心思想劝几句:“是是,可那又......”   “我觉得是我的。”   吴施中直接一口酒喷出来,咳嗽了好一会,才直起身确定道:“你说什么?”   季子漠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孩子是我的。”   吴施中:......   一时说不出季子漠和郑柏叙谁更惨了。   “那你打算如何?”   季子漠喝酒不语,吴施中斟酌片刻问道:“齐家未出变故时,我曾见过齐家哥儿,是个心思纯洁,雅正端方的人,不像是能做出抛夫的事。”   “会不会是故意为之,觉得连累到了你,想跟你合离,让你科举奔前程?”   季子漠饮酒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让凉酒下了肚。   说实话,这个理由他想过,想过很多次。   季子漠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摇头道:“不是。”   吴施中:“季兄为何这么肯定?”   季子漠:“我非他所钟爱的类型,郑柏叙......”   他自嘲的笑笑,自己确实比不上,季子漠不信齐玉是为了富贵跟着郑柏叙走的,却信他是跟着郑柏叙这个人走的。   齐玉和郑柏叙两个人是同类,自己......没人看得上,当年那个女人的嫌弃目光,和齐玉的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把季子漠打入了深渊,他的自信自傲再无出头之日。   他理解齐玉的选择,不怪齐玉的选择,现在有了孩子,他愿意拼命护着他们两个。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或许是不甘心齐玉抛弃了他。   酒过三巡,季子漠起身时脚步有些发虚,人却清醒的厉害。   “还有书吗?”   吴施中心里一咯噔,看了看季子漠颓废的样子,狠心道:“有,我等下找两本给你。”   不是他小气,实在是给了季子漠的书有去无回,要么被凿成块的冰砸破,要么是被人工雨打的湿透,字迹模糊。   赵傻子牵着骡子,骡子上坐着有些歪晃的季子漠,他怀里是吴施中割爱的两本书。   回到三进小院,赵傻子把骡子栓好。   赵傻子依旧傻,只要认识季子漠的人,都知道季子漠的下人是个傻子,这两人相处实在奇怪,季子漠叫他叔,他叫季子漠大哥,惹人发笑。   不过赵傻子听季子漠的话,每日洗头洗澡的,收拾的干净,故而也不惹人反感。   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季子漠,那就是头悬梁锥刺股,整夜整夜的看书,房顶上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只要他睡沉了,就直接一盆凉水浇在头上。   实在困的扛不住了,就去茅房,明面上是上茅房,暗地里是睡觉,故而季子漠家的茅房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一星点的臭味都没有。   反正他这个官也没正事,下了朝直接在上林苑监补觉,就当上夜班了。   季子漠不知道的是,人造雨冰雹狂风小队(侍卫队),已经开始传他尿频尿急尿不尽,毕竟一夜如厕三四次,一次两刻钟左右的时间,每次出来还都耷拉着眉眼,满脸都是那种,情爱之事做到一般被打断后的不痛快。   不过侍卫小队对他也是深深的佩服,毕竟能整夜读书,时不时掐自己一把的人—乃神人也。   三日后,乐信侯府,季子漠调整好呼吸,轻轻敲了下木窗。   屋内传来轻微响声,季子漠收回手,低声唤道:“齐玉。”   屋内的人握着剪刀,警惕的走到窗边,还未靠近就听得一声满是思念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窗外的人是谁他已听出,回头冲伺候的哥儿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说话。   故意把剪刀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季子漠听到动静,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过了会,屋内点了灯,烛光把人影拉到了窗上,哥儿身材清瘦,披散着头发,只肚子高挺的吓人。   似是肚子太重他站不住了,自己搬了个椅子过来坐着。   季子漠看到高耸的肚子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移不开眼。   他想推开窗进去,手刚碰触到木窗,屋里的人就顶住了,似是不想看见他。   季子漠喉咙有些发干:“是我的吗?”   屋内的人身子一僵,不知是意外他的说法,还是被他说中了。   季子漠未多想,只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   “齐玉,我不知道那日算不算是我强迫你的,我想说时至今日,如果郑柏叙对你不好,你若是愿意,可以再回来,我会努力给你和孩子一个好的未来。”   “我现在是正六品的左监副,虽然是在上林苑监,但是我还年轻,日后会做到你想要的。”   “至于你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几个字季子漠说的艰难,也说的狼狈不堪。   “我知道自己为人处世不算光明,和那个人比差很多,我...日后也能学着光明磊落。”   季子漠站在窗外说了很多,承认着自己不如人,让自己的尊严在地上摔的粉碎,掉到污泥里。   末了,他说:“齐玉,我爱你绝不比旁人少,你是唯一一个说爱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听过我说我爱你的人,你回来,我们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好?”   月落乌啼,一阵风吹起残叶,屋里的人沉默了许久,半晌后,吹了蜡烛,扶着桌子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床榻走去。   他没有回答季子漠的问题,又好似给了回答。   季子漠看着不远处的石灯,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落到了枯井里,良久后,苦笑了一声离去。   自那日起,季子漠成了乐信候府的常客,到了后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站一会,有时候屋里的人都不曾发现他来过。   只是次日清早,会在窗台那边看到一束花,亦或是一包杏干,一个草蚂蚱,一张写着笑话,或者故事的纸张。   季子漠打着哈欠上朝,猫在最后面打酱油,只今日的森*晚*整*理酱油不好打,朝堂又开始吵了起来。   为了军粮与军饷。   太子党主力全被折断,留下的只有些不成气候的小兵。   户部尚书哭穷一番后,道:“诸位家中都有哥儿有男子的,应该都知,哥儿的食量最多不过男子的一半,户部押送的军粮,哥儿军的粮草是边塞军的一半,只会多不会少,按理怎么着都不会少了军粮,不可能出现太子奏折上所言,已经有吃观音土,啃树皮的事。”   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其他大臣频频点头,太子党的小虾米忐忑的出列,垂着头讲理。   官职是最好的压迫,户部尚书等人瞪着眼步步紧逼。   季子漠在后面看戏,看的都替那三个小虾米着急,吵架这事最怕心虚,心一虚,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下面吵的不可开交,端坐在高台的景安帝撑着额头,冷眼看着,瞧不出任何情绪。   有理却吵输的小虾米脸红脖子粗,听见户部尚书已经开始诬赖他们贪污了军粮,当下伏地大哭,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嚎啕哭泣,仿佛受尽了天下所有的委屈。   胜负已分,户部尚书等人理了理袖子,朝景安帝行礼后,返回到百官队列中。   景安帝揉了揉眉心:“既如此,那就......”   “皇上。”一声高喊吓了百官一跳,景安帝连头疼都忘了。   景安帝看了季子漠好一会,似在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说话。   末了,眉头微蹙的摆了下手:“想说什么?”   季子漠一身深绿色官服,上面绣着鹭鸶,腰带一束显得身材修长挺拔,比朝中大多数人都高些,脊背提拔的往殿中一站,有股浩然正气之感。   季子漠先朝景安帝行了礼,后转头看向户部尚书,道:“听闻王尚书出身名门,怕是不知民间之事,下官出身乡野,可以告知王尚书一二。”   这话说的不客气,户部尚书当下冷了脸,哼了一声拱手道:“那我这个见识浅薄的就洗耳恭听。”   季子漠站如松,不卑不亢道:“下官少年不懂事,整日闷在屋里读书,家里粗活与地里的活计都扔给家姐,可怜家姐身为一个弱女子,照料一家人的饭菜,又要喂猪喂鸭洗衣服打扫院落,还要背着年幼的妹妹去地里薅草收庄稼。”   户部尚书有些不耐,打断道:“季左监副若想回忆往昔,下了朝可以去我府上,我们就莫要占用早朝时间。”   季子漠:“是,那下官就直接说,下官身为男子闷在屋里看书,家姐身为女子却做许多体力活,王尚书能管理户部大大小小的事,想来定是一个心有成算的,下官斗胆请王尚书猜一猜,如此情况下,是下官的食量大些,还是家姐的食量大些?”   前后夹击,怎么回答都是错,若说季子漠食量大些,怕是连八十老翁都要笑掉大牙,若说季兰食量大些,他刚才说过哥儿和男子的食量,现在就是自打嘴巴。   户部尚书的脸色成猪肝色。 第96章   季子漠也未曾乘胜追击,收回视线,环顾四周朗声道:“下官只简看过几本兵法,各路军马的布局太过高深,下官瞧不出内里行情,但也知,皇上一定也是心疼我大笙哥儿的。”   “边塞哥儿尸骨堆成山,用命守在关外,他们都是未提过刀的哥儿,他们死死撑了七个月,七个月曾让绒敌铁骑踏入紫阳关。”   “皇上胸中自有排兵布阵的沟壑,臣原不应当多嘴,但求皇上看在我大笙哥儿死撑这么久的份上,让他们死在战场上,而非口腹上。”   “他们都是大笙的哥儿,是皇上的军队,是为守护我大笙而存在。”   大殿内寂静无声,季子漠的声音如重锤砸在地上,他话必,展开宽大衣袖,俯首跪拜在殿前,等着景安帝的抉择。   景安帝垂眸看向少年的黑色乌纱帽,再往下,便是他刚毅的沉稳侧脸。   良久后,景安帝疲惫的闭上眼,再睁开时,看向户部尚书:“我大笙哥儿的军粮可户部可匀的出来?”   原来的户部尚书年前已被流放,现在是后换的一个,原是想猜皇上的心思拒了军粮,未曾想到一个季子漠就让皇上改了注意。   忙擦了擦冷汗上前跪地道:“臣...想想办法。”   景安帝揉了揉眉心:“嗯,没旁的事就退朝吧!”   季子漠很荣幸的又活了一天,皇上不杀他不说,连扔到大牢都不曾,实在是出乎意料。   出了殿,季子漠才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虽说他刚才夸了皇上,但毕竟算是和皇上对着干了,疯魔皇上居然就这样算了......   “季大人...”   三个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小虾米围上来,望着他犹如望着再生父母。   季子漠刚想说什么,就见麻尤虎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过来,尖细的声音刻薄道:“季大人,皇上有请。”   季子漠心中咯噔一声,皇上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放过他的。   对着三个小虾米拱拱手,随着麻尤虎进入皇上办公的文华殿。   “驾,驾,驾...”三岁稚童的声音飘出殿,含糊不清的让人难以听清。   季子漠低眸,稚童,那就是二皇子了。   麻尤虎把季子漠带到殿外,伸手做请的姿势,让他自己进去。   深夜聊天也是如此,季子漠未多想,自己一人进了殿,看清殿内情景,心中不由的一颤。   驾驾驾是骑马,这个季子漠猜得出,原想着是太监或侍卫驮着二皇子玩,不曾想是垂垂老矣的景安帝。   此时的景安帝一身龙袍,背着二皇子在地上爬着,脸上慈爱的如同家中老翁,哪里有深夜所见的阴森恐怖之感,更没有大殿上冷眼断人生死的杀戮。   似是嫌他爬的慢,二皇子着急的驾个不停,景安帝嘴中哄道:“父皇再快些,皇儿坐稳。”   季子漠心惊肉跳不敢再看,这幅场景不是他能看的,只是现如今来都来了,退出去就太过明显。   他轻着动作挪到柱子旁,希望皇上别看到他。   时间悄悄流淌,景安帝似是终于体力不支,他把二皇子从背上移下来,让抱着拂尘的老太监带他去一旁玩。   景安帝拿起帕子擦拭额头的汗:“还不出来?”   季子漠忙从柱子旁出来,跪地道:“参见皇上。”   景安帝:“朕对兵力有何布局?”   季子漠:“臣不知,只是臣觉得皇上做事自是有深意,皇上一代明君,不止对大笙境内了如指掌,紫阳关更是亲去过几次,和绒敌打过交道。”   “现在绒敌在前,紫阳关外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在后伺机而动,皇上定是心有沟壑,若不然仅靠大笙的哥儿如何能抵抗的了绒敌七个月,想来是皇上另做了安排。”   景安帝如暗夜深渊的眸子望了他良久,“跪安吧!”   季子漠离去后,景安帝坐在高高的王座望着殿门外,回想季子漠早朝与刚才的所说,眼神泛起警惕与杀气。   自己和太子如同博弈,博弈的物件是那些哥儿。   只要太子认输,大笙军队立马出关护他们进来,现如今关外缺衣少粮死伤无数,太子犟着脾气带着人死撑。   他们是君臣亦是父子,争强斗胜的比着心狠,景安帝发了军粮,便是输了一半。   季子漠是否看出这一点景安帝猜不透,但此刻回想,季子漠是从殿上就开始用话布局了,而且他的局不止是替太子要粮食。   把太子领的哥儿军说是大笙的军队,说是他的军队,如此便也罢了,季子漠却话里话外的往军队布局上引,目的不外乎是想让景安帝和太子联手,你们父子不管怎么斗,咱先把外地清了。   季子漠的算计对景安帝有利无害,只要他让紫阳关内的军队绕到绒敌后方杀一场,那外人就会如季子漠所说,赞扬皇帝高瞻远瞩,倾向太子的民心会再次回转。   太子在前,景安帝在后,前后夹击,紫阳关外三城可暂时解困。   此计不算高深,只是景安帝身在局中不自知,一心只想和太子争输赢短了视线。   景安帝背着手在原地踱步,目光沉沉如寒霜,一时间觉得季子漠这人太过可怕,留不得。   可怕的不是他的谋算,而是处处捧着自己说话,不知不觉间就让自己着了他的道。   若景安帝现在正值壮年,他会扶持季子漠,但现在不是,他老老垂矣,内里如枯槁一般。   太子必然不能登基,到时继位的就是三岁的小儿子,季子漠如此巧言善辩,还不得把幼主哄的开开心心,到最后成了他手中的傀儡。   人越老越是多疑,季子漠现不过一个六品的官员,景安帝却把他日后如何都想了一通。   几顾史书,景安帝把季子漠和那些操控朝堂,无视幼主的重臣一一对照。   警惕归警惕,季子漠不算高明的破局法有利无害,景安帝闭目思索良久,后睁开眼道:“去叫孙练南过来。”   太监忙去安排。   片刻后,一个外形不起眼的小个子男人进了文华殿,直至天黑方才离去。   季子漠下了朝直接去了吴府,吴施中被家中管着不准上朝,见季子漠来了很是高兴。   书房内,吴施中放下笔忙问:“今日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事?”   季子漠:“没事,就是军粮的事,皇上已经让户部着手安排了。”   吴施中意外后松了口气:“这就好,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   现在晴空朗朗,季子漠有些心急,怎么天还不黑下来。   他在原地走着,脚步有些凌厉,见吴施中的乌墨已经研磨好,走过去把他挤开:“借我用用,我写封信。”   吴施中站在一旁,等着看他的大作。   正准备提笔落字的季子漠停顿了下:“你走远些,不方便给你看。”   吴施中:......   镂空的香炉中燃着淡雅的香,吴施中原是看书,后见到季子漠写信的模样,一时连书也不看了。   季子漠一张俊脸表情变化之快,连天上的彩云都自愧不如,直到天黑,一封信才算写好。   还不等吴施中细问,季子漠就把信折在怀里跳出了窗外。   季子漠像是一个学渣考了一百分,喜气洋洋的想要得到表扬,他迫不及待的潜入侯府。   行至窗外,抬手敲了敲雕花的木窗。   屋内灯火一阵摇曳,大肚子的哥儿捧着灯移到木窗前,只见一封薄薄的信从窗外而来。   他放下灯,展开信。   眼巴巴的要夸奖,季子漠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故而只把早朝上的事写了出来。   三个小虾米如何哭的,王尚书脸变的有多难堪,还有最后他如何不怕死的挺身而出,最终做到了感动皇上,让户部拨军粮。   写给齐玉看,季子漠故意写的有趣逗乐紧张,虽未明说想要夸奖,但字里行间着重描写了一番他是抱着必死的心站出来的,端是一个为了大我不顾小我的大义凛然。   屋内人保持着看信的姿势,季子漠靠在墙上,等着齐玉的反应。   片刻后,余光看到一张薄纸从窗缝中送出来,他拿起一看,上面是齐玉的字迹,写着:想吃糖葫芦   季子漠把纸条握进掌心,说道:“等着。”   势弱时的挺身而出,太子党明着暗里的朝季子漠走进,仿佛他成了他们的头。   季子漠自然是退避三舍,看到人朝他走来,吓的拔腿就跑,态度明显的一目了然,就差把【我不是太子的人,你们别过来】印在脸上了。   烛光印在窗户纸上的肚子越来越大,季子漠心惊胆战的睡不着,回到自己没顶的屋子常常走神,时不时的被当头浇上一盆冷水。   浇到最后侍卫都无奈了,其中一个偷偷扔给他一个纸条,上面写:今晚我当值,听到鸡叫时躲开。   夜半三更,赵傻子睡的正香时,季子漠听到了一声惟妙惟肖的鸡叫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就跑到了一边,完美的逃脱了一盆冰水。   秋去冬至,季子漠直接在屋里点了个火堆,一边烤着火一边看书,倒也不觉得冷。   赵傻子也抱着被子挪到了这屋,时不时的添把柴。   不远处的侍卫队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他怎么还点了个火堆?”   “点火堆还怎么把他冻死,我们要不要用轻功飞过去,把他的火堆给他浇灭?”   “好像也没说不能点火堆。”   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季子漠想再次潜入乐信候府,却发现守卫增了两倍不止,往日懒散的防守,现如今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季子漠躲在一棵树后,头上已经满头白,他的脚尖轻动,想着先行回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何事。   羊肠小道上,两小厮缩着脖子点石灯,其中一个抱怨道:“也是奇怪,往日这偏僻地方都无需点灯,怎今日把我们从床上叫起来,大半夜的来点灯。”   另一人跺了跺脚回道:“说是少夫郎发动了,图个吉利,要热闹的把小主子迎出来,你没看现在比白天还要热闹呢!”   季子漠脚步一顿,再难移开一步。   齐玉发动了?他垂眸算算日子,是到时间了。   想迫不及待的狂奔而至,只是在乐信候府辗转到天明都难以靠近原来的木窗前。   天空的明亮伴随着雪花落在眼前,有人欢喜的喊:“少夫郎生了。”   从府外的小厮狂奔着,激动的脸色潮红:“少爷回来了,少爷和太子他们已经进城了。”   是了,皇上真的成了内有乾坤的圣君,明有哥儿与绒敌盘旋,暗有王达将军带着人经过重重艰险绕到绒敌背部,两方前后御敌,一直成败势的大笙大胜了一场,暂时逼退了绒敌。   无论内里如何,现如今就是皇上高瞻远瞩,虽有人说死伤的哥儿太过惨烈,更有人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第97章   天已亮,得到父子俩均已平安的消息,季子漠这才从乐信候府悄然退出。   纷飞的大雪停下,只留下满地的白,一抹刺目的光划破长空,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喧腾着。   太子得胜凯旋,已经到了城外,百姓提前立在街道两侧,把中间位置空出来,等着迎接太子等人。   季子漠裹在人群中,无奈跟着他们移动,此刻心中当真是五味杂谈,有喜有悲有烦有无奈。   齐玉现在,明面上是郑柏叙的夫郎,他一个六品无实权的小官,如何谋划才能让齐玉名正言顺的回到他身旁呢!   而且,齐玉这几个月只通过纸张传言,未曾露面也未曾出声,季子漠也摸不透他的想法。   其实,夜深人静时季子漠常起疑心,只是因齐玉,他按耐住不让自己多疑。   季子漠站在人群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四周猛然一阵骚动,他抬头看去。   一人身披铁甲,威风凛凛的端坐在棕红大马之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腰侧的宝剑,剑鞘上印迹斑斑,彷佛受尽了苦楚。   马上的人微微侧目,季子漠眼眸猛的一缩。   在山上放排时隔壁床铺的人,他有想过是有目的而来,也曾怀疑过是否是太子的人,但实在未曾想到,那个人就是太子本人。   季子漠的视线与百姓不同,马上的人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见是季子漠微微一笑。   四周百姓高呼跪拜,露出跟着太子身后的队伍,季子漠下跪间余光一瞥,如遭雷击。   他单膝点地,呆呆的望着太子一侧的人,一个身穿白衣,带着幕蓠的人。   齐玉,是季子漠两世以来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人,相拥过许多日夜,做过最亲密的事。   季子漠熟悉他的身形,熟悉他的背影,熟悉他的坐姿,熟悉他的双手,熟悉他的一切一切。   季子漠确认他就是齐玉,却又不敢确认他是齐玉。   要是太子身边的人是齐玉,那侯府中的人是谁?他这些日子做的算什么?   这像是老天对季子漠开的一个过了头的玩笑,季子漠此生最不能原谅抛弃他的人,因侯府齐玉有孕,他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给齐玉一个机会,也是给他自己一个找回幸福的机会。   人之崩溃,不过一瞬间,这一刻,季子漠从未有过的溃败把他打败。   季子漠踉跄起身,什么都顾不得,推开前面的百姓,像是被恶狼追赶般,脚步凌乱的朝那人奔去。   他看不到侍卫拔了剑,看不到太子抬手示意侍卫退下,满心满眼都是那袭白衣。   万物肃静中,季子漠停在马前,抬手摘掉那人头上的幕蓠。   痛彻心扉的感觉快要把季子漠淹没,他死死抿着唇角,双眸猩红一片。   齐玉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痴呆的不知反应,遮目的薄纱从眼前离开,眼前就是季子漠的容颜。   这张脸他日日想,夜夜想,却从未想过是这个情形的相见。   齐玉手撑着马背,仓皇的下马,他想伸手去牵季子漠的手,不妨太子也下马走了过来,似是无意的遮挡住了两人。   太子有礼的笑道:“季兄,有些时日不见,当时无意隐瞒,还望见谅。”   季子漠缓缓转头,嗜血的眸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如仇人一般的望向太子,轻启薄唇道:“滚。”   众人哗然间,季子漠扔掉手中幕蓠,转身离去。   齐玉下意识去追,太子拽着他的手腕,低声道:“回去再说。”   宫外太子府书房内   当朝太子素有贤名,无奈现如今手无实权,因看重人才不拘男女哥儿,故而身边幕僚既有女子也有哥儿。   此时书房内站有三人,太子,齐玉,另一明艳女子。   女子名唤璩初,是太子幕僚之一,她见齐玉脸上难掩悲苦,盈盈一拜愧疚道:“季公子,是璩初谋划不当,这才害的你与季公子分离,璩初给你赔罪了。”   齐玉眼帘微动,未曾言语。   事情说来也是滑稽,齐玉当时离了桑农县才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局。   太子是一国储君,只无奈皇上对他防备极深没有破局之法,上一次阻了废黜已经损了左膀右臂,刚巧季子漠的名声传到皇城。   璩初便想着用季子漠投石问路,助季子漠踏入官场,获取皇上的信任,后用齐玉要挟季子漠为他们所用。   这才有了阎王道二十万两就双亲的戏码。   这事齐玉不知,太子也不知,直到齐玉被引到边塞太子才知璩初的这番算计。   璩初原打算用太子抢夺了齐玉,从而使太子和季子漠关系敌对起来,先获取皇上的信任,后不知为何打消了念头。   齐玉只知那日太子和璩初争吵了一番,再次出现璩初便如霜打的茄子。   书房内燃着暖香,璩初斟了热酒分别推给太子和齐玉,问道:“齐公子,季公子在街上认出你实属意外,不知你眼下是何打算?”   齐玉抬眼看她不语。   璩初暗暗看了太子一眼,叹气道:“小女子心中也有人,懂得情爱之事,想着齐公子定然是盼着季公子的,璩初想了个法子可以送你去他身边相伴,你听听看?”   能陪着季子漠,齐玉日夜都想,可是他更怕璩初用自己算计季子漠,璩初瞧出他的不信任,继续道:“齐公子,太子已另我打消了利用季子漠的念头,璩初只是想弥补过错,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齐玉心中微颤,随后便是深深的警惕,在边塞半年,太子瞧着是个仁善的,这个璩初可不是,鬼心思多如牛毛。   璩初知他不信,继续道:“此番为真心,齐公子大可放心,若是不信璩初可赌咒发誓,若有半分算计,就叫璩初草席裹尸。”   这话齐玉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决绝道:“我伤过夫君已是大错,你若是真心相助我谢你,你若是算计,我就算是活剐了自己也不会让你如愿。”   璩初忙道:“这是自然,相处几月璩初看得出齐公子是何种性子,也看得出季公子对你是何等的重要。”   “齐公子现在出入自由,就算光明正大的回到季公子身边也是可以的,只是回去后季公子的处境就有些尴尬,总归是个短处,璩初想着,不如齐公子改头换面一番,默默陪着他如何?”   齐玉微颤的指尖触碰到白玉酒杯,压住心中起伏问道:“你打算让我如何去他身边?”   璩初缓缓道:“假死如何?若是齐公子愿意,就要学起言谈举止了,总不好让季公子一眼瞧出你是谁。”   今日带着齐玉带着幕蓠季子漠都能一眼认出,足以说明两人是何等的熟悉。   “为了保险起见,会另安排一个齐玉在太子府。”   在边塞时,太子为了证实自己无恶意,说了齐玉父母皆存活的事,璩初自是夸太子是仁厚之人,哪怕当时自己深陷泥潭,也尽力保全了无辜之人。   齐玉不见人总归是放心不下:“我想见一见我爹娘。”   璩初见太子点头,回道:“你父母皆在阎王道,刚从边塞回来劳累不堪,你休息几日,过几日送你去阎王道。”   季子漠不分尊卑的一声滚震惊众人,不出半日就传的沸沸扬扬,御史上了两个折子被留中不发,便也无人敢再上奏。   上林苑监无甚大事,季子漠却一改往日的敷衍,凡事尽心尽力,从那日起再没打听过齐玉,也未去看过乐信候怀孕生产的哥儿是谁。   但后一琢磨,也知道了那人是谁,怪天怪地不如怪自己蠢笨。   二皇子生辰日,皇上会带着二皇子与百官路过御花园去用膳,季子漠为了这个间隙绞尽脑汁。   去时天明,御花园的花儿上蜂蝶纷飞,五彩的鸟儿站在枝头欢唱。   膳后返回时天已黑,萤火虫在璀璨的夜晚底飞,趁着四周的昏黄纱灯如梦似幻,撩人心魄。   不谄媚却也特别,尺寸把握的还算可以,最起码皇上和众人停住了脚,二皇子也惊奇的叫了叫。   许是付出就有回报,次月季子漠从上林苑调职到户部,任:户部郎中,官职正五品。   从六品升到五品是好事,不好的却是季子漠之前在朝堂上把户部尚书得罪的死死的,季子漠一时拿不准这是皇上故意而为的,还是故意而为的。   穿越而来的第二个年是和赵傻子一起过的,季子漠围着火堆喝着暖酒,看着赵傻子啃着羊腿。   在户部应付小鞋季子漠精疲力尽,却也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再住无顶的房子,可季子漠每隔几天就要来坐上半夜,听着风声呜咽,看着火堆升腾。   有两次遇见下雪,他仿佛找到了雪夜饮酒的乐趣,内心平静了起来。   赵傻子打了个饱嗝,一张嘴吃的油光滑亮的,他望向失神的季子漠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挠挠头把话咽了下去。   现在的季子漠让赵傻子很陌生,像是温热的躯体裹了厚厚的冰,一举一动都带着锋利。   四月的天晴空万里,吴施中还未推开书房的门就哈哈大笑:“子漠兄,你这空荡荡的宅院终于添人了。”   吴施中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紧跟而来的下人给他上茶,差点没有泪流满面,感叹道:“不容易啊,为兄还是第一次在你这里喝到茶。”   三进的宅子不算大,但架不住只有季子漠和赵傻子两人,吴施中来时都要自备茶水点心,真是说不出的心酸。   他端起茶盏看了眼上茶的哥儿,挺高的,五官嘛......好看谈不上,但也还行,能入眼。   “你叫什么名字?”   哥儿回道:“季悔。”说着端起另一盏茶,移步到季子漠的书案旁,小心翼翼的放在他手边。   吴施中乐道:“子漠兄,你这下人居然和你同姓。”   吴施中自说自话了好一会,见季子漠不理他,起身朝着案桌处走去,瞅了一眼他纸上横七竖八的鬼画符,叹气道:“这是王尚书又为难你了?要不我求求我爹,让他把你掉出户部。”   这半年来季子漠在户部的日子那叫一个难过,从上到下全都故意为难以求讨好王尚书。   季子漠无人无钱只有受欺负的份。   季子漠侧脸如刀刻般流畅,放下手中的炭笔,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笑着道:“不用。”   这笑有些不怀好意,吴施中不解道:“你打算继续忍?”   一盏茶来到面前,季子漠看了眼季悔伸手接过茶。   等到季悔离开,季子漠才和吴施中道:“我打算把王尚书弄下去。”   吴施中:???   谈及正事,吴施中正色道:“下属参上司可是大忌。”   季子漠抿了口茶,垂眸道:“我知道,不破不立。”   吴施中:“你参他什么?”   季子漠:“贪污受贿,买卖官职。”   吴施中:“王尚书是皇上的人,你就算参他贪污受贿,买卖官职,难保皇上不会保他。”   想想参后的后果,吴施中打了个冷颤:“皇上要是保他,你怕是要没了命,皇上就算不保他,你一个参上司的下属,以后还怎么在朝堂混?” 第98章   季子漠抬眸似笑非笑道:“如果加一条,私通藩王呢?”   吴施中嘴巴微张,一时间心惊肉跳起来,他忙追问:“你怎知道?”   季子漠耸耸肩:“推测的。”   吴施中一时有些牙痒痒,若季子漠是他弟弟,他非要动手揍一顿不可,提声气道:“你,这怎么能靠推测,无凭无据的事奏上去,皇上第一个砍了你。”   季子漠任由他跳脚,喝了半盏茶后才拿过一旁的两张宣纸递给他:“我没人,需要吴兄帮个忙。”   数字说的话最为真实,季子漠在户部呆了半年,难搞的杂活全都做了一遍,他原就对数字敏感,就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左右推敲一番,早就把户部的人摸个七七八八。   “不止王尚书,就连上一任的户部尚书恐怕也不干净,五年间,其中有两年大笙所收赋税西南王占用一半。”   季子漠起身指了指纸上的一笔拨银:“当时皇上寿诞户部说没钱,但是隔了两个月西南王要增加军饷,户部一分不少的如数发过去的。”   “这几年西南方向多灾多难,最多的一年,大大小小要了十几次东西,钱粮武器皆有,皇上当时让还不是户部尚书的王弘平当秘密钦差,去了趟西南,回来说是一切正常,在皇上面前为西南王说了不少好话。”   “而我在皇城酒楼却听说,西南王在西南称霸,囤粮铸兵器,挖矿制盐,与塞外游牧人做生意换精壮马匹。”   “说这话的人自称是西南来的,这事连西南那边的百姓都知道,我就不信王弘平带着人去西南屁都没查出来。”   吴施中把手中的纸张快速的看了一遍,紧皱眉头沉默了好一会:“你想让我帮你查什么?”   季子漠:“醉酒胡言的西南人我接触了一番,探得了一个银矿的大致位置,想让人去查查虚实,不需要做什么,就是看看是否为真就好。”   万幸那日下了暴雨酒楼生意不好,西南人说的话未被多人听见,若不然怕是听到这话的人都不好活了。   吴施中点点头:“我这就安排人去西南,人长了脚容易跑,银矿跑不了,这事不难查,快的话一个月足矣。”   “只是......”吴施中脸色苍白道:“一个王尚书不足为虑,你这揭开西南王的底,不怕他......”   季子漠:“所有我打算一个明折一个暗折,明折早朝呈上,暗折专给皇上看,皇上要是想弄死我,那我也没办法,皇上要是还有两分明智,不声张我则没事。”   吴施中:“贪污受贿,买卖官职走明折,勾结藩王走暗折?”   季子漠点点头。   吴施中:“明折最好走内阁,若不然又是你的一大过错,除了言官早朝直参的,其他的无军机大事,大多走内阁呈上。”   季子漠坚定道:“不走内阁,就早朝直奏。”   吴施中见劝不动,又问:“明折好走,暗折你打算怎么递给皇上?”   季子漠:“不知道,还未想好。”   吴施中躲避季子漠的眼神,声音发虚道:“为兄与太子相熟,若不然你把折子给我,我托太子帮帮忙?”   眼看季子漠变了神情,他忙道:“好好不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听不得太子两个字。”   吴施中心里叹气,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季子漠,都是好友,他真是难办啊!   霞光万道铺在脚下,季子漠在书房待了大半日,肚子饿的咕咕叫,抬脚朝着灶房而去。   没有族人支撑,季子漠也不是个赚黑钱的人,每个月只靠俸禄也买不起多少下人,就一个季悔还是让人牙子挑的性价比最高的一个。   只是家里家外都是一个人打理,季子漠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现在肚子饿便想着自己去弄些吃森*晚*整*理的。   灶房前有个水井,一哥儿坐在矮凳上洗着衣服,夕阳下,整个人都融入了金黄的光里,季子漠不由的心神一晃,仿佛回到了杏花村。   季悔似是有所察觉,转头看向树下的人,仓皇起身叫了声大人。   季子漠刚才的错觉一扫而空,季悔面容,体态,气质和齐玉天差地别,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季悔下人姿态,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怯弱问道:“大人,是饿了吗?”   季子漠:“嗯,你洗完休息会,我自己做些吃的。”   季悔:“大人你在一旁的亭子里稍坐,锅里温的有饭,我给你盛出来即可。”   亭子在花园,离这边有些距离,季子漠见旁边就有个石凳,直接走过去道:“就在这里吃。”   “你之前说家是普通人家,不真吧!”   哥儿脚步一顿,提着心问:“大人何处此言?”   季子漠:“你说话不像。”   “家父是读书人,故而我自小耳濡目染了许多,所有,所有......”   肩上掉了片树叶,季子漠伸手拿下来扔在脚下:“嗯,随便问问,你端饭吧!”   一道清蒸小排,一道水炖蛋,还有一份四季时蔬,米饭上撒着黑芝麻。   季悔手脚麻利的把饭菜放到石桌上,后又走到水盆旁洗最后两件衣服。   “你夫君是死了?”想起买人时季悔说成过婚,季子漠闲着无事顺口一问。   季悔洗衣服的手不由一顿,随后若无其事道:“没死,他嫌我长得丑。”   口中的饭菜比酒楼更好,季子漠过了两息道:“是他的损失。”   “大人。”两个字轻微颤抖,季子漠看过去:“嗯?”   洗衣服的人垂着头,犹如踩着刀剑一般的问道:“你,你恨你之前的夫郎吗?”   那日太子回城,季子漠说了个滚字,自那时起,他和齐玉的过往被人扒了出来,他季子漠成了人尽皆知的大王八。   齐玉先是跟着郑柏叙走,后又跟了太子,季子漠这个入赘夫君变成了个笑话。   背地里的人议论纷纷,却也无人当面提起齐玉,香糯的排骨都变的难以下咽。   季子漠放下筷子起身离去,只随着落叶留下了一句:一个不相干的人,谈什么恨与不恨。   豆大的泪水砸到清水中,齐玉嘴唇蠕动,埋着头哭的不能自己,他愚蠢的中了旁人的圈套,伤害了季子漠一次又一次,心中的悔恨难以言说。   齐玉见了父母从阎王殿辗转回到皇城,来到季府当天就看到那无顶的房屋,知道季子漠在哪里住了四季,齐玉当时犹如被扔到了油锅里。   “你哭什么?”   话从头顶传来,季子漠不知怎的又转了回来。   齐玉心尖一跳,忙用湿的指尖擦掉脸上的水润:“一时想起之前的夫君,有些......”   对于旁人的感情季子漠没什么想说的,把手中的荷包放在一旁道:“我要请几个同僚在家中用饭,这是十两银子,你看着安排一桌席面,平常家饭就好。”   想了想又道:“最近辛苦了,过些日子我再买些人回来,到时这些粗活你就无需做了。”   齐玉点头应是,临近傍晚,四周只残留几缕余晖,他坐在木凳上,望着季子漠渐渐远去。   在杏花村时两人身高持平,现如今季子漠已经比他高了不少,胸膛看起来更宽广了,五官更是少了温度。   朝堂水深路浅,自太子回城迟迟未交虎符,气氛便变的诡异不堪。   三月殿试中举的学子犹如落水的花瓣,顺着水流不知要停在哪里,有几人如无头苍蝇,拜到了季子漠的门前。   季子漠反复琢磨后,便想借着明日生辰的机会与他们小酌几杯,大家都是小官,就相当于私下的报团取暖。   翌日,早朝后季子漠换下大红的官服,把席设在了院中。   吴施中与另几人款款而来,季子漠周全招待着,赵傻子乐呵呵的上着酒菜。   菜入口中,吴施中诧异道:“子漠兄,你这是哪里请来的厨子,手艺可是不错。”   吴施中家世显赫,自小锦衣玉食养出一个嘴挑的毛病,连他都夸不错,其他人感兴趣的伸了筷子,随后纷纷夸赞。   五六个人闲聚也不说旁的,吃吃喝喝说说碎话,却又在闲话中合了心思。   素蓝的窗幔被铁钩勾起,季子漠躺在床榻间,手背覆在额头独自难受着,自齐玉走后他就爱上了饮酒,嗜酒谈不上,就是喜欢上了辛辣入喉烧心的感觉。   迷迷糊糊中似有房门咯吱一声响,熟悉有陌生的香甜在鼻尖萦绕,好似恩爱那晚齐玉身上浓郁的哥儿香。   吃了苦果的齐玉哥儿香是幽香冷寂的,真的破了身,却甜的让季子漠失狂。   “齐玉。”季子漠闭着眼轻轻呢喃着。   唇上落下温热,季子漠浑身颤了下,委屈的泪不受控制的流下,顺着眼角落入黑发间。   好似是梦,却真实的可怕,比以往任何一次梦境都可怕。   “齐玉,我不爱你了,你别再来了。”眼尾的水如涓涓细流,季子漠把这句话说给梦中的齐玉。   他恳求着,恳求着齐玉放过他,既然离开了,就不要日日入梦,反复用刀刮着他的血淋淋的心脏。   齐玉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良久后用破碎的嗓音说:好。   一个好字来到耳边,季子漠难受的眉眼安稳下来,他沉沉睡去,不知有人贪婪的抱着他的腰身,一声声说着爱意。   蛙鸣声声入耳,让人难以入眠,齐玉最后一次吻在季子漠眉眼,恋恋不舍的下了床,他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长寿面,悄悄出了房门。   朝堂上的风云波涛不止,季子漠继续在户部熬着,只三进的院子安详静谧,赵傻子又捡了条黑狗,季悔不知发生了何事,话语少了很多,只对待季子漠的吃住上更加上心了。   季子漠有两次见他咳嗽不止,又给了他些银钱让他抓药,想着这两日就再去人牙子处找两个人回来。   “姑爷。”   季府门外,季子漠还未下马就听到几声呼唤,他回头看去,只见司琴,司平,引升,阿吉四人背着包袱站在一旁,两眼泪汪汪的招手。   季子漠翻身下马,四人也跑到了跟前。   司琴又是哭又是笑,看着季子漠抹眼泪:“姑爷......”   只叫了一声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乡遇故知,季子漠心中也是一片起伏,见司琴哭的像个孩子,又不由的想笑。   “我们先进去再说。”   进了院门来到正堂,季子漠见司琴还是哭个不停,无奈道:“两年不见,泼辣的司琴怎变的如此爱哭了。”   司琴把包袱放在桌上,气势逼人道:“姑爷,我家少爷呢?明明说好要对我家少爷好的,你怎么就把我家少爷弄丢了。” 第99章   季子漠眼中的淡笑远去:“你家少爷在太子府,我让人把你们送过去。”   司琴像头被激怒的雄狮,引升拉了下她的衣袖,她一把把引升甩开:“就是你把我家少爷弄丢的,我家少爷我最了解,他都和你成婚了,肯定不会轻易的和别人走,更不会攀高枝去什么太子府。”   “现在外面都把我家少爷传成什么样了,我们家少爷那么好的人,现在变成了水性杨花的哥儿不说,日日被人唾骂,姑爷你倒是好,你成了受害的人了。”   “入赘哥儿的人不能科举,你现在都当官了,肯定就是你明里暗里的挤兑我们少爷,让他不得不离开。”   司琴一个个猜测抛出来,每一个猜测都是季子漠的过错。   见到故人的欣喜不在,季子漠被她激的双目赤红,等她话落,一字一字道:“是是,都是我季子漠不是个东西,我TM被你们少爷抛弃是活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胸腔的气血翻涌,季子漠嗓子口梗的发腥,终是承受不住的怒喊道:“我TM的是不是要把心掏出来喂你们少爷才是爱他?”   随后是一口血喷涌而出,吓的几人失了颜色。   齐玉知道来了客,刚端了茶水来到正厅前,就听到季子漠的怒吼,疾步走到门前,就见季子漠唇角与衣衫上有刺目的红,当下脸色一片苍白,手中的承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齐玉的离开留给季子漠太多的冤屈和不甘,他压了两年,压的一口气变成了一口血,现如今把血吐出来,沉甸甸的石头反而轻了不少。   季子漠理智告诉自己不怨,告诉自己和齐玉再无关系,可是融入血脉中的爱意,怎么才能彻底剥离。   齐玉不知道自己怎么奔赴到季子漠身旁的,他颤抖着手扶住季子漠,慌张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引升也是吓的不轻,忙跑着去请大夫。   季子漠叫住引升,说了句没事,对齐玉道:“他们是来找他们少爷的,你送他们去太子府。”   眼看要被赶走,阿吉忙道:“姑爷,我,我是来找你的。”   他和司琴不同,在齐府只不过是个打杂,是季子漠选了他做小厮才有所不同。   季子漠原打算离去的脚步停下,视线在四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留在引升身上。   引升拘谨道:“姑爷,我也是来,来投奔你的。”   那人桑农县的一番话,引升对季子漠心悦诚服,听说他在皇城为官,便想来跟随。   四人一路来皇城,路上只说说少爷姑爷,司琴现在才知,这两人都是狼心狗肺。   只刚才把季子漠气的吐血,此时心里发虚不敢再撒泼,一把拿过桌上的包袱,气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找少爷,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   司平犹豫了一瞬,攥紧包袱跟着司琴出了门。   齐玉放心不下季子漠,又担心司琴司平真的闯进了太子府。   璩初说的好听,齐玉却无法全信她,怕司琴司平进了太子府难出来,一时有些着急。   “大人,她们不知太子府的门路,我带她们过去。”齐玉说完就追了出去,许是心里急就忘记了伪装,季子漠眼眸一闪呼吸骤停。   等到想要细看的时候齐玉早已不见踪影。   司琴司平不管不顾的闷着头往前走,临近街旁巷子口猛的被人拉住,硬拽着进了巷子。   司琴见是季子漠身旁伺候的人,一把甩开他,怒道:“放开我,我要去找少爷,就算季子漠吐血也是他的错,我们家少爷不会有错。”   不讲理的话让齐玉无奈:“你们少爷不在太子府。”   司琴:“皇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少爷在太子府,你凭什么说我们少爷不在太子府。”   司琴是个倔性子,凡事都弄个明白,往日也就听听齐玉的话,现如今面前的齐玉是个不相识的面容,她自是不听不信的。   齐玉恢复原声道:“因为我就是你们少爷。”   不知为何,太子精通改装之道,齐玉脸上的变动皆是出自他手,有薄如蝉翼,温如肌肤的面皮,也有需要每日勾勒的轮廓。   初试妆容时齐玉震惊许久,因脸上太过繁琐,齐玉一时难以恢复,又说了几件司琴司平往日趣事出来。   确定真是自家少爷,司琴司平抱着他哭了一场。   “少爷,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齐玉把分开后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司琴司平两人把董寒玉骂了又骂,随后便高兴道:“老爷和夫人还活着?”   齐玉点头:“嗯,他们在阎王道,都还活着。”   想着阎王道上的情形,齐玉眼眸带笑,他娘那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和阎王道的人相合,过的很是不错,无论以后太子是否登基,想来都能安全无恙。   司琴知道自己误会了季子漠,但依旧嘴硬道:“这事怨不得少爷,都是董寒玉使坏。”   “少爷,你为何不跟姑爷说开?你是为了救老爷和夫人,他一定不会怪你的。”   巷子两边的高墙遮挡住阳光,齐玉苦笑道:“是我抛弃了他,何苦再去扰人生活。”   只是他想他,很想很想,舍不得离开,只要能留下,哪怕换个身份也愿意。   几人说开,太子府自是不用再去,齐玉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暴露了他的身份。   季子漠原是想让人牙子领人过来,引升和阿吉来了,便停了这个心思。   见司琴和司平背着包袱去而复返,羞答答的埋着头不敢看他,季子漠坐在主位也未主动询问。   司琴贝齿咬了下唇,心一横跪了下来:“姑爷,我和司平不想去太子府了,想留在姑爷身边伺候。”   季子漠手指轻搓了两下:“为何?”   司琴缩着脖子道:“太,太子府太威严,我不敢去。”   赵傻子扒着门框往里看,乌黑的眸子眨啊眨,和他的年龄莫名不符:“大哥,我饿了。”   季子漠嘴角抽了下,站起身,侧身对一旁的齐玉道:“跟我出来。”   他没说是否让司琴司平留下,司琴跪在地上回头张望着,见齐玉背在身后的手掌做了个起的动作,忙笑嘻嘻的站起身。   桃花树下,季子漠负手而立:“他们是到了太子府被赶了出来?还是走到半路回来的?”   齐玉睁眼说瞎话道:“走到太子府门前,被两个石狮子吓回来的。”   季子漠:“他们想留就留,引升和阿吉跟着我出门行走,司琴司平留在院中做些杂活,把你的活计分些出去,赵叔不喜欢跟着我出门,之前是缺人没法子,现在人手够了,他日后不必日日跟着我,你多看顾些。”   引升阿吉几人知根知底,现如今来到身边是再好不过,相比后来的季悔,季子漠自然是更信他们,只是引升不能长留家中,相比较司琴司平两人,季悔更加稳重靠谱些。   至于司琴司平刚才非他们少爷不可,现在又死活要留下的心思季子漠懒得去猜。   季子漠垂眸想着事情,齐玉在他身后痴痴的望着他的侧脸:“好,我会看顾好赵叔。”   季子漠回神:“嗯,辛苦了。”   他已经送信回桑农镇,让季兰等人来皇城,等到季兰到了他就无需再操心家中,想着此事也无和季悔说的必要,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齐玉怕季子漠看出自己眼中的缠绵,忙收回视线:“要和他们签身契吗?”   季子漠:“不用,他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安静的院子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司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快活的好似一只鸟儿。   赵傻子喜欢司琴明快的嗓音,跟着她打转,被她支使的团团转。   因司琴态度转变的过快,季子漠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深,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只他公事上一团乱麻,也就未曾费心去想。   齐玉不知季子漠在谋划些什么,只看到他每日从户部回来就待在书房,吴施中隔两日来一次。   直到季子漠被打了板子抬回来,齐玉才知他在朝堂上威风的参了户部尚书。   一块木板上他闭着双眸,脸上苍白似雪,大红的官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衣摆低垂着。   齐玉大脑嗡的一声,好似被闷雷击中,他踉踉跄跄的奔向季子漠,想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又不敢。   吴施中不合时宜的打趣道:“子漠兄,你家中的仆人倒是衷心,他这神情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季子漠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瞧见齐玉恐惧的眼眸心中一软:“我没事。”   吴施中对齐玉摆手道:“放心,你们大人死不了,就是挨了十个板子,引升已经跑去请大夫了。”   阿吉和吴施中的小厮抬着季子漠进了院子,两人小心翼翼的把季子漠抬到床上,齐玉在一旁小心护着,惹的吴施中羡慕不已,他怎么就没有这么忠心的下人。   引升拽着胡子发白的大夫进来,官袍不能损耗,季子漠撑起身子让齐玉给他脱下官袍,只一个简单动作就疼痛万分,剩下的里衣齐玉直接拿着剪刀给他剪了。   紧实的后背血肉模糊,布料镶嵌在□□中,季子漠趴在床上死死咬着牙,仍由大夫帮他清理伤口。   除了大夫和引升,一群人移步到门外院中,齐玉泪水在眼中打转,牙齿止不住的发抖:“他,他为什么会挨板子?”   一句话犹如山路十八弯,颤的不成样子,吴施中眉间跳动了下,此时才察觉出有些怪异,瞧着模样好像不止是忠心这般简单。   今日的事外面怕是早传遍的,也无不可对人言的,吴施中直言道:“子漠兄在早朝参王尚书贪污受贿,买卖官职。”   解释道:“子漠兄是户部郎中,参户部尚书是以下犯上,民告官是先十大板,下属奏上司也遵循此条例。”   齐玉猛的抬头道:“我熟读大笙律法,并无此条例。”   吴施中叹气:“以往就算有此事也是委婉处事,像子漠兄这般直接在早朝参是头一回,这条是早朝直接议的,当时子漠兄刚说参王尚书就被大臣截断,之后就是你来我往的争吵。”   “后定下十大板的事,皇上问子漠兄是否还上折,子漠兄领了十板子后,方把折子呈了上去。”   “他们,他们不讲......”齐玉气的胸膛起伏,想骂他们不讲理,皇上也不讲理,怕给季子漠惹麻烦,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吴施中:“这事我之前劝过子漠兄让他徐徐图之,他似是有些着急着建功立业,故而选了直接的法子。”   齐玉:“急?” 第100章   吴施中有些后悔多说,道:“子漠兄在户部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他上次把王尚书得罪的死死的,那人又是个心胸狭窄的。”   言到于此吴施中转了话题,等到季子漠换好药又与他说了话方才离开。   季子漠后背包扎好趴在床上,看着人来人往的房间有种众星捧月的错觉,连司琴都哭红了眼,说话轻声轻气的,唯恐惹季子漠不高兴了。   一勺米粥递到嘴边,季子漠抬眼看了下坐在床头的哥儿,冲着门外喊:“阿吉呢,进来。”   阿吉忙小跑进来。   季子漠用下巴点了点齐玉:“你来喂我。”   阿吉接过齐玉手中的粥碗,得意的把齐玉挤到一旁。   季子漠:“我不喜人伺候,养伤的这段日子有阿吉和引升就够了,季悔和司琴司平不用伺候在跟前。”   司琴心疼的看了眼齐玉,等到三人出了门走到无人处,小声道:“少爷,你别难过,姑爷不知道你就是你。”   司平:“是啊少爷,姑爷这叫洁身自好。”   南风吹过翠绿的枝丫,齐玉轻摇头道:“我不会因此难过。”   只是,心疼他的伤,齐玉情愿这十个板子是打在自己身上的。   分离时齐玉想,只要再见他一眼就知足,见过一眼后齐玉想,只要在他身旁就知足,现在可以日日看到他,齐玉又奢望他的怀抱他的吻。   思念犹如薄刃割着心脏,司琴乌黑的眼眸一转,扯了扯齐玉的衣袖道:“少爷,姑爷不让我们进去,你肯定心里不好受,大夫给姑爷开的方子有安神药,等到夜晚姑爷睡了,我把阿吉引出去,你进去守着姑爷。”   那晚季子漠说让齐玉远离他,齐玉说了好,在心里说过许多次,默默的看着他就好,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可有了靠近的机会,齐玉明知应当拒绝,可他舍不得,做不到。   季子漠对齐玉,犹如是悬崖下的璀璨星光,为了那么一丝光亮他愿意粉身碎骨。   夜晚的风舒适宜人,远处成群的蛙鸣似在耳边,司琴轻着脚步靠近房门,冲着房内的阿吉勾了勾手指。   阿吉把灯纱罩上后出了房门,走到廊下问:“这么晚是有事找大人吗?”   司琴:“姑爷是睡了吗?”   阿吉点点头,随后不满道:“大人不让我们叫他姑爷了,你怎么就是改不了,凭白惹他不高兴。”   司琴吐了吐舌头:“我才不管,我想叫什么叫什么,我又没签卖身契,也不要他月钱,他总不好意思罚我。”   季子漠一年俸禄不到百两,他不想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在户部被针对,全都盯着他的错处,季子漠不敢有所异动。   皇城的开支如流水,当时误以为乐信候的哥儿是齐玉,遇到好玩的好吃的不看价格都要买一份送过去,自己的俸禄花完不说,还欠了吴施中不少,现在都还没还清,要不然也不会连个小厮都雇不起,出门只带着赵傻子。   现在引升几人来季子漠是松了口气,可荷包依旧是空空如也,他们几人在齐府的月银季子漠是清楚的,就算把俸禄都拿出来也不够发几人月银的。   季子漠不是个赖账的,直接写了月银欠条给几人,几人并无怨言。   司琴现下如此说倒不是不满季子漠,只一心觉得自己少爷喜欢季子漠,季子漠就是自家姑爷,才不愿意跟着阿吉叫什么大人。   司琴三言两语间拽着阿吉离开,如水的月光下,暗色的门被人推开又合上。   季子漠喝了安神的汤药,此刻趴在床上睡的昏沉,手背交叠在侧脸下,只眉头微微拧着,好似依旧在疼着。   齐玉伸手覆上他的侧脸,未语泪先流,他贴着季子漠轻声撒娇道:“我错了,你是否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那时两人说起季兰和屠峰,季子漠曾说过离开后他不会再原谅,无论什么原因。   齐玉的手指走过季子漠的眉眼,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边,这里有他日思夜想念的吻,缠绵的,激烈的,故意折磨的。   齐玉白色的衣摆垂在地上,他倾身含住季子漠的唇瓣,忘情且虔诚的吸yun。   黑色朦胧,只有一盏烛光昏黄不定,四周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好似回到了杏花村,季子漠头脑昏昏犹在梦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循着唇上的温热,把日思夜想的唇吃到口中,chuan息间扯动后背的伤口,季子漠委屈呢喃道:“齐玉,我疼。”   当了季悔这么久,齐玉见到的都是季子漠的冷淡,虽有偶尔浅笑,也是笑意不达眼底,这般亲昵的撒娇是齐玉想念了许久许久的。   他用侧脸贴着季子漠的侧脸,柔声哄着。   如歌似水的嗓音裹满了爱意,好似蜂蜜涂在伤口上,季子漠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   翌日,季子漠望着墙角桌上的牡丹花束发呆,良久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昨晚朦胧一眼犹如梦中,他看到了齐玉的容颜。   “姑爷,有人送了拜帖来。”为了让齐玉多看季子漠几眼,司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在门口接了帖子后拽着齐玉就往这边来。   季子漠收回思绪:“谁送的拜帖?”   吴施中上门不会送帖子,昨天他参了王尚书,皇上接了奏折还没决断,其他大臣定是不会趟这个浑水。   刚才风风火火的司琴一时有些心虚,齐玉接过帖子看了眼,怔楞后道:“乐信候府。”   季子漠:“拒了,说我不方便见客。”   与郑柏叙初次见面,季子漠被人按在地上打,再次见面,又是被打的趴在床上,一次次的狼狈不堪。   司琴得了话哦了声,眼眸一转指着桌上的牡丹道:“这是谁剪的花束,插的如此难看,做事也太不用心,姑爷瞧了还不得心烦死?我去门房传话,季悔,你把花重插一遍。”   齐玉:......   司琴趾高气昂道:“听到了没?”   齐玉:“听到了。”   司琴雄邹邹气昂昂的出了门,齐玉转身走到窗前整治牡丹花束。   那牡丹插的确实不怎精致,季子漠便也没出声阻止,他不让齐玉和司琴伺候并不是反感哥儿和姑娘,只是觉得总归是性别不同,这种情况还是少牵扯为好,若不然喂药擦身的总是不便。   剪刀把花枝修的错落有致,齐玉刚拿起最后一节搭配的绿枝,就听院内几声喧嚣。   他和季子漠同时朝门口看去,司琴进门,愤愤不平道:“姑爷,乐信候府的世子夫郎非要见你,带着人硬闯了进来。”   话刚落地,带着幕蓠的哥儿已经行至门前,季子漠直接被气笑了:“董寒玉你是不是没完了?阴魂不散的像个野鬼。”   他点破来人的身份,司琴和齐玉猛的看向门口的人。   季子漠手掌按着床板想要坐起身,齐玉慌忙上前扶住他,拿过一旁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董寒玉意外的摘掉幕蓠,款款而入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何时猜出是我的?”   季子漠昨日挨的板子,现在疼的坐不住,心中烦躁,面上还算沉稳:“滚。”   董寒玉身后站着奶娘,奶娘怀中抱着半岁左右的孩子,他接过孩子笑道:“现在叫我滚?也不知是谁把我当成齐玉,日日跑到乐信候献殷勤。”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董寒玉逗着孩子继续道:“你以为我是齐玉,以为齐玉怀的是你的孩子,日日送些吃的玩的,写些轻松笑话逗我开心,现如今我生了孩儿,怎么着都要来和你道声谢的。”   寒霜的视线落在身上,董寒玉转头看向改了装的齐玉,道:“我瞧着你怎么恨不得吃了我?嗯?握着拳头,这是想打我?”   他直直望向齐玉的眼睛,猝尔笑了下,笑的温和,仿佛两人的故交。   齐玉死死咬着后槽牙,是的,他恨不得打死董寒玉,若不是他抱着孩子,齐玉现在怕是已经动手了。   司琴听清楚来龙去脉,破口大骂董寒玉卑鄙无耻。   董寒玉捂着孩子的耳朵:“你这丫头怎一点长进都没有,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司琴扰的季子漠头疼,他按了按眉心让司琴住嘴。   季子漠:“你今日就是来奚落我的?”   董寒玉:“自然不是。”   他让奶娘把孩子抱到季子漠面前:“我想着,不如让孩子拜你为义父如何?”   似是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董寒玉眼带笑意道:“就如此这般说,盛儿,快拜见义父。”   乳名盛儿的孩子被抱在面前,黑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不怕生的拍打着双手。   季子漠借着力,斜靠在齐玉身上,疼的没心思和董寒玉打机锋,面露不耐道:“你又想作什么妖?”   董寒玉挥挥手让奶娘抱着孩子出去,又看向双目冒火的司琴几人:“你们也出去,我有话和季子漠说。”   司琴听了刚才的话,现在恨不得活撕了他,哪里肯听他的话。   季子漠现在只想打发走董寒玉,对司琴几人道:“你们先出去。”   季子漠盘腿坐在床中间,使了些力气坐稳,对一旁扶着他的齐玉道:“你也先出去。”   齐玉不放心他,但也知道自己今非昔比,用了季悔的身份季子漠不信任他,故而拿了个矮凳放在床上让他撑着,又拿了个软绵的枕头放他怀里,这才出了门。   董寒玉望着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怪异道:“男人果真是薄情的,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齐玉那个傻子才离开你多久,这就有替代的人了。”   房门合上,屋内只留下两人,季子漠不想与他说起齐玉,直接不耐烦道:“有屁就放,没事滚蛋。”   董寒玉:......   抬手间从衣袖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是一万两银票。”   季子漠心思转动,眯着眼道:“你是广撒网?” 第101章   董寒玉把银票放在方桌上:“不,只登了你的门,一万两你先花着,若是不够可派人去城南的董家布庄寻我。”   季子漠:“我现在不过是个户部郎中的五品官,皇城一砖头下去能砸死俩,你送银钱给我怕是找错了人,而且你现在是世子夫郎,更没必要送银钱给我这个小官。”   一缕光从窗外而来,细碎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董寒玉坐下给自己斟了杯凉茶,眉间一闪而过疲惫。   过了片刻,他自信笑道:“我看人,不看官职。”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样更好,我送的东西是你需要的,眼下也没有需要你办的,只不过是结个善缘,日后你若是位居高位更好,要是宦海沉浮落败,也是我生意亏了本。”   “你不用提防,你知道我不是善茬,我也知森*晚*整*理道你不是善茬,就算日后要你帮忙,也要看你愿不愿意。”   乐信候府犹如昨日黄花,但对桑弄县的董家来说也是够了,董寒玉原是没打算送季子漠银两,昨日季子漠早朝参王尚书的消息传来,他是有动过这个心思,可想的也是等季子漠再稳些。   谁知......那位让他现在就送来。   一瞬间,董寒玉替季子漠累得慌,身在岸边,怎么能不被巨浪裹进去,自己还好,是甘愿进海浪里,指望着荡到高处。   季子漠是无知无觉间,毫无防备时被裹了进去,从齐玉回来的那一刻,在齐父齐母呆在阎王道的那时,他就入了局,只是可惜,季子漠到现在都无所知。   季子漠在朝堂的处境董寒玉心知肚明,别看在学子中的名声响,却也无什么用,一开始在上林苑监管些花花草草。   用尽心机才到了户部,皇城内外这么多官职,为何偏偏是户部,鬼都能看得出来皇上是故意为难。   季子漠生生忍到现在,在董寒玉都觉得他认输时,他背水一战,一本把王尚书参了去。   现在朝堂上的人分两旁,太子,皇上,太子势弱,皇上多疑,有才的人多如牛毛,别说一首诗,就算季子漠高中状元,对当今多疑的景安帝来说,也是不值一提。   在皇上故意无视时,只有外露自己的独一无二才可以扭转败局,哪怕是十大板。   在被针对坐冷板凳时查清罪证—是一,不顾前途和生死敢于参上司—是二,二者相加,足够独一无二。   哪怕这次得不到好处,但总归不是默默无闻了,就看后面季子漠的所作所为是否能让景安帝惊喜了。   能忍能狠会讨好的人,就算没有太子府吩咐,董寒玉也觉得季子漠值得他押一押。   至于季子漠会不会收钱,董寒玉觉得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其一,两人是故相识,他对季子漠了解,季子漠对他也是了解,当然,除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太子的人外。   隐藏了最重要的一点,董寒玉对于季子漠就是安全的人选。   其二,只要季子漠想往上爬,缺不了钱,季家帮不了他分毫。   再一个,只这一次就能看出,季子漠走的是孤臣的路,孤臣也代表着朝中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他除非位高权重,否则不能出错,像贪污受贿等,无论金银多少,都是要命的短处。   如董寒玉所说,钱是季子漠现如今需要的,不说给上峰送银,初来乍到,让下属跑个腿都要送点好处,更何况是翻找往年档案。   旁的人会家族送银打点官场,季子漠无父无母自是没有,他虽与董寒玉多有不对付,但送上门的银子不收显得可惜。   董寒玉,董寒玉......季子漠把这个人乃至董家在脑中过了几遍。   坐了这一会,季子漠脸色有些煞白,他犀利的眸子看向桌上的银票,浅笑道:“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会拿钱不办事也不认账的人。”   “有句话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不止与你是旧相识,与你大哥也见过面,以后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我会尽量帮,不能帮忙的就......”   季子漠耸了耸肩,意思不言而喻,不能帮忙的不帮。   董寒玉听他故意提及大哥心中暗恨,明白这是季子漠的威胁。   不过他如此说,董寒玉也知道两人已经谈妥,问出心中一直疑惑的地方:“你说你多聪明一个人,怎就因为齐玉被我耍的团团转?一连几月我不说话不露面,你就不起疑?”   不起疑吗?怎么会不起疑,只是因为心中的那丝贪念让自己不要多想罢了。   他以为董寒玉是齐玉,哪怕有万千阴谋猜想,都选择给齐玉信任,谁知最后却是一场闹剧。   那日街上见了齐玉,季子漠心死恢复后便猜到了怀孕的哥儿是董寒玉。从桑农县而来的怀孕哥儿,会模仿齐玉的笔墨,心里这般晦暗的人,除了董寒玉还能有谁。   窗外阳光茂盛,季子漠没回他,若有所思的反问道:“你那孩子真是郑柏叙的?”   董寒玉淡定神色不在,如剑的眸子猛的看向他。   季子漠乐的发笑:“被我说中了?你弄死赵大勇,在桑农县就挑选人借子,郑柏叙又不喜欢你,自是不会自愿和你无媒苟合,想来又是你使了手段,可怜郑柏叙正人君子当了王八,多了个儿子不说还引狼入室。”   “乐信候府有两子,郑柏叙是嫡子却醉心医术,都传世子之位会落在第二子头上,可怎么这么巧,你和郑柏叙回来没多久,郑柏叙那个弟弟就从马上坠了下来摔断了腿。”   “郑柏叙现如今成了世子,你就成了世子夫郎,真是无巧不成书,让你得偿所愿了。”   四下无人,这些都是季子漠的猜测,他边说边打量着董寒玉的神情。   砰的一声,两扇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郑柏叙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外,刺目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好似发着光。   运筹帷幄的董寒玉终是变了神色,他慌张的站起身:“夫君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季子漠胡说的。”   有前科的人怎能得到信任,董寒玉伸手欲牵郑柏叙,郑柏叙摇着头连连后退,好似他是人间恶魔。   在桑农县被算计的那晚郑柏叙心知肚明,念着和董寒玉一起长大的缘分,他装作不知。   可若真是董寒玉害了他亲弟,郑柏叙万死难解其罪。   郑柏叙温和性子遭到雷霆打击,脚步踉跄离去,董寒玉再也顾不上其他,只忐忑的去追。   季子漠后悔不迭,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并无实据,没料到郑柏叙在门外听了个完全。   房门大开,齐玉脚步急促的进门,走到床前扶着季子漠趴下,后又慌忙的查看他后背的伤口。   白色的纱布已经染红,他单膝跪在床前,边小心解着纱布边提声道:“司琴,打盆热水来。”   身子发虚的季子漠猛的回头,齐玉手一抖,垂眸道:“大人,你后背伤口还未结痂,纱布都染了血,我帮你上药换新的。”   季子漠审视的视线扫过他的眉眼,随口问:“你会?”   齐玉心如擂鼓不敢看他:“会。”   他在边塞学了些医术,虽不说医术多么精湛,包扎个伤口不成问题。   季子漠半月后销了伤假,王尚书遭了帝王雷霆之怒,一族发配边塞。   季子漠原想着无论是升是降都应该在户部打转,谁知皇上早朝时把他升为左侍郎,却调到了吏部。   半年时间,从户部正五品的郎中,升为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季子漠升官的速度让人叹为观止,却升不起丝毫的羡慕。   朝堂之上怎会有痴傻的人,季子漠的升官犹如走在悬崖之上,在户部参了户部尚书,现在去了吏部,吏部尚书怎能对他有好颜色。   以下犯上的人去何处都会被针对,季子漠从那日早朝时就走了一条孤勇之路。   季子漠的朝服一换再换,从绿色换为大红,又从大红换为紫红,惹眼的犹如另类。   春去夏来,两辆牛车停在三进院落前,昏睡的阿吉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赶车的男人......不认识。   牛车上的女人......不认识。   趴在女人腿上睡觉的女娃......咦,有点熟悉。   阿吉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看清是谁猛的叫到:“季丫,季安。”   不等牛车上的人说话,回头冲着院内喊:“引升,快去叫大人,季丫季安到了。”   等到季子漠疾步而来,季丫已经醒来,跳下车扑到他身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季子漠弯腰把人抱起来,笑道:“长高了,别哭,等下大哥给你买糖吃。”   一个哭,另外两个也是抹眼泪,季子漠上前揉了下季安的头,又叫了声大姐。   弟妹三人外,另有三人站在一旁,除了屠峰,还有季大的儿子季贵,和季有峰的儿子季毅。   屠峰站的坦荡,季贵和季毅稍显拘谨,季子漠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未曾多问直接领进了门。   一行人沐浴更衣,用过饭后来到正堂。   兄弟兄弟,兄为长,季有峰是个有成算的,家里有比季子漠大的儿子,这次却只让比季子漠小的季毅来。   季毅之前还当面骂过季子漠,现在尴尬的饶了饶头,季子漠在季家排行第六,他叫了声六哥后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   “我爹说六哥在皇城为官不易,家中虽说不甚富裕,却不能让六哥少了吃喝,短了人情往来。”   “因二姐要来皇城,我爹就让我送一送,若是六哥这边缺人,就让我留下给六哥跑个腿,若是不缺人,我在皇城玩两日见见世面就回桑农县。”   季贵:???   一同而来的季贵有些发懵,季兰要来皇城找季子漠,原本他爹没想让他跟着来,就是听说二叔家让季毅跟着来皇城,他小爹就打发了他来,说是季子漠当了官,季毅来沾光享福,他家也要来个沾光享福的。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他来的时候他小爹就给了一两银子,也没说拿几百两给季子漠,也没说玩两日就回家啊!   季毅的话说的漂亮,季贵想着自己要是不开口显得傻,脑子一热把钱袋子里的铜钱掏出来,愣愣道:“六哥,我,我小爹给了我一两银子,路上花了三十文,还,还有九百七十文。”   季毅:.....   季子漠:......   有了利益关系才是一条船上的族人,拒了反而生事。   季子漠伸手接过季毅手中的银票,一言难尽的看了眼季贵手中的铜钱串:“大伯的心意我懂的,有季毅的钱够了,你的就先留着吧,等用到了再和你说。” 第102章   季贵哦了声,把铜钱串又收了起来。   季兰一来,三近的院子算是住满了,这处宅子不大胜在位置好,出了角门就是大街,大门外时有人挑着担子卖些针线,青菜,柴火等。   之前内院原是齐玉管着,现在季子漠一并交给了季兰,又请了个秀才进门教导季安和季丫。   季安书声朗朗,季子漠不由想起大一那几个孩子,托镖局的人捎回去一封信并五十两银子,看他们是否愿意来皇城。   蝉鸣日夜不停,火炉一样的天气让人心里燥热,晚饭间,季兰舀了勺凉拌的嫩豆腐,拿眼打量着季子漠。   季子漠放下筷子看她。   季兰试探道:“大弟,你觉得季悔如何?”   季子漠不解,皱眉道:“大姐是觉得他有不妥的地方?”   季兰:“不不,大姐觉得他很好,对你无微不至,识文断字的,还能帮你整理书案,大姐想着,若不然你把他收了房?”   这话拐的让季子漠楞了下,随后浅笑道:“大姐你别乱点鸳鸯谱,我并没有娶夫的打算。”   季兰缓了片刻,轻声道:“季悔长相平庸,又是嫁过人的哥儿自然是配不上大弟的,我的意思是收了房,做个妾就行。”   季子漠是现代而来,脑中就没有纳妾想法,刚想拒绝,又听季兰道:“我问过季悔了,他是愿意的。”   季子漠一愣:“他愿意?”   季兰以为他是心动,忙道:“我问过季悔,他并无拒绝,隔日我再问,他道了声好。”   季悔此人,季子漠现在已是用的顺手,仿佛是他阮生兄弟般,这边刚起了念头,那边东西就递了过来。   季兰没来时是季悔管着家,初把家里交给季兰,季子漠还恐季悔心中不适,后观察了两日,却见他并无不满,外头的事一概不管,只把精力一心扑在自己身上。   季悔做事远近适中,季子漠并无不适,就也由了他,只是心中到底是软了些,但就算如此,也并无情爱之意。   季子漠用公筷给季兰夹了菜,道:“姐,你别操心我的事了,你也多想想自己吧!我听季丫说屠大哥过了心结想与你成婚,是你这边拒了的。”   说季子漠时季兰兴致勃勃,谈到自己便泄了气,苦涩道:“我嫁过人又无法生养,屠家就他一根香火,娶我做什么。”   日头烤人,斜风吹到脸上也无一丝清爽,季家吃饭的四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季丫长了岁数知事不少,见大哥大姐同时沉默不由也叹了气。   大人的事好难啊,屠大哥要娶大姐,大姐不同意也不赶他离开,屠大哥没名没分的,叫他过来吃饭也不愿,只跟司琴姐姐他们挤在一处吃饭。   等以后屠大哥要是走了,大姐肯定又要哭。   还有嫂嫂,旁人都说嫂嫂抛弃了哥哥,季丫心里是不信的,嫂嫂那般爱哥哥,她都瞧见过好几次,哥哥睡着的时候他偷亲哥哥,每次看到哥哥眼里都有星光。   季丫咬着筷子,拧着小眉头想,她这么聪明的小孩,连赵傻子都看不懂了。   司琴天天支使他干这干那的,骂他跟骂小孩一样,他还乐呵呵的凑上去,若是大哥的事和司琴的事冲突了,赵傻子一准是先办司琴的事。   对于这事季子漠去问过赵傻子,赵傻子说了许久都难以说清,季子漠却琢磨清了。   赵傻子在杏花村受嫌弃,季子漠不嫌弃他,却也是有事说事,没事就各做各的事,一天的话语有限。   司琴爱说话,见个蚂蚁都要拽人去看一眼,这性子让司平阿吉等人觉得幼稚,对赵傻子来说却是顶顶好。   夏日胃口清减,季丫和季安回房小歇,季兰迟疑再三,问他:“我瞧着你看季悔也是顺眼的,你不愿意收房,是不是心里还有齐玉?”   措不及防听到心里的名字,季子漠手指顿了下:“姐,我还有公事没办完,先去书房了。”   盛阳下的身影远去,明明是走在光里却有种孤寂之感。   书房的位置极好,窗外的景致被齐玉料理过,瞧着就能让人平心静气,季子漠坐在书案前,久久无神。   齐玉端了绿豆汤推门而进,见他神情心中一疼,现在的季子漠会笑,却不会开心的笑。   绿豆煮出沙,绿豆皮被挑的干净,齐玉轻盈的放在桌上,碗中荡起细微波纹。   “你愿意给我做妾?”   齐玉眼帘轻颤,过了好一会答:“愿意。”   季子漠转头看他:“喜欢我?”   “嗯!”   “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齐玉垂眸不答。   季子漠望向窗外,目光幽远:“你有时候会给我一种熟悉感,很像他。”   齐玉猛的抬头看他,双目赤红,眼尾泛着红晕。   “就如现在,眼神也很像,要不是容貌举止差距大,我都怀疑你就是他。”   “我不是个会找替身的人,不会娶你更不会纳你,更不曾对你有意过,今日说清楚,你若是觉得伤心,日后让阿吉进来伺候。”   齐玉急忙道:“我以后不会再生妄想,现在缺人,引升和阿吉在外面替你办差,书房小事我能整理。”   他说的是事实,季子漠却有很多事需要引升阿吉去办,闻言嗯了声不再言语。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绿豆汤移到面前,里面加了碎冰,吃一口浑身清爽。   “大人,你,依旧爱着原夫郎吗?”齐玉转过身假意收拾纸张,脑子发胀的问:“你不怪他了吗?”   季子漠一时没了胃口:“爱他和怪他是两回事。”   齐玉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贪婪的问道:“如果他知错回来,你还要他吗?”   羽毛淡黄的鸟儿停在枝丫,像是也极其在意这个答案,季子漠平静的心顷刻间波涛汹涌,片刻后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季子漠把面前的绿豆汤推到一旁,坚定道:“不要。”   两个字说的掷地有声,与其说是回答齐玉的问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讨厌被抛弃,讨厌一次次被抛弃。   齐玉跟着郑柏叙离开,随着太子回皇城,中间必是发生了不少事情,这点季子漠猜得透。   可他回城了这么久,若真的有心认错,怎不来瞧瞧他,或是让人传个消息来。   季子漠嘴里说的再决绝,平日还是不自觉的留意过,齐玉在太子府并没有被束缚住,回来这些日子出门过几次,太子外出也偶有带着他,若齐玉真的想传个委屈出来不难。   不要两个字犹如万箭齐发,扎的齐玉血肉模糊,他想端着绿豆汤离开,只疼的手颤难稳,一不留神打翻在地。   “对不起大人,我去拿抹布来擦。”   齐玉逃一般的离开,片刻后司琴拿着抹布,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后默默退下。   季子漠在朝堂上的艰难旁人难想,无人靠无人帮,皇上看戏般的冷眼旁观他折腾。   户部,吏部,工部,礼部,兵部,三年间他去了五个地方,只剩下刑部还未去。   大的阴暗他不怕死的捅出来,小的则放过。   被他断了油水的几部恨他,没被参的两部也恨他,实在是季子漠是个卷王。   历来档案如何记录,如何存都有规矩可循,皇上要是想查个东西,一定是脑中知道自己要查什么。   偏季子漠琢磨着怎么简单明了的统计,画什么扇形图,条形统计图,从军粮军饷,近五年来的功败,士兵年龄分布图。   弄各种乱七八糟的对比,还自己算了个军队战力值......   景安帝不想用季子漠,但也好奇他能走多远,故而心情好时给了他直奏的权利。   现下他拿着季子漠奏上来的一沓东西,稍显怔楞。   大笙五十万士兵如何分布,每年要拨多少军饷,景安帝自然是了然于胸,但所有的了解都没有数字来的直观。   特别是每个军队,每个士兵平均每日用粮,战时是多少,无战时是多少,景安帝以往只知每年军粮多少,倒是第一次知道户部拨粮还分战不战。   能打仗的军队,会打仗的将军受尽帝王偏爱,景安帝也不例外,王达将军守护边疆,虽不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是守了安稳。   景安帝揉了揉眼看着季子漠分析的战力表,战斗力第一的他居然听都没听过。   一沓纸景安帝看了一夜,次日早朝,景安帝让太监把誊抄的东西分给各大臣。   “季子漠他娘的放屁。”   文臣震撼沉默,武官破口大骂。   其中一个武官怒红了脸,出列指着季子漠道:“你他娘的屁事不懂,没带过兵没当过兵,就敢指手画脚的说谁好谁不好,王达将军在边关九死一生,王家军让敌军闻风丧胆,在你这排名上,还比不上......比不上......”   第一名的名字叫什么他还忘记了,把刚才气急,团成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展开看了眼,继续脸红脖子粗道:“还比不上这个叫薛方的?”   “王达将军二十万兵马,这个薛方的才两千人,你是说薛方两千人能战王达将军二十万?一派胡言。”   “要是薛方两千能战二十万,我的脑袋割下来给他当板凳坐。”   景安帝坐在高台不言语,底下的百官快要把季子漠活撕了,地缝里冒出来一个薛方站头名,里里外外就没有一个服气的。   季子漠用袖子遮着脸,要不然大骂的口水早喷了上来。   等到旁人骂不动了,他才把袖子放下,道:“我并未说两千人可以站二十万人。”   话音刚落,几团纸砸到他身上:“不说旁的,你这第一是谁?第二是谁?天下谁听过第一打不过第二的。”   季子漠弯腰把纸团捡起来,一一展开,淡然道:“王达将军的领兵能力不容置疑,我这只是从数据上来分析的排名,乡东镇位置偏远,地瘠民贫,常被忽略,从以往县奏上看,薛方领的军是各村招募的,能山上打匪,能下水护船,农忙时还要回家种地,东家有事,西家有事的,说是两千人,实则每次实难聚两千。”   说着季子漠从袖中掏出县奏,景安帝一旁的太监忙下来取了。   “去年乡东镇雪灾,朝廷无救灾,薛方带五百人游到阎王殿,用计抢回五艘商船,用商户给的谢礼救灾,没让乡东镇饿死一人。”   “能陆战,能水战,但是我把他们排第一不是因为此。”   景安帝细细把乡东镇的县奏看了一遍:“那是因为什么?”   季子漠:“伤亡少。”   季子漠昨日呈上的统计足够详细,不止是伤亡少,还是自给自足,朝廷就没拨过军粮。   景安帝眯着眼看了看一身正气的季子漠,又不经意的扫过站在百官前面的太子。   “为何想到做这什么战力表?”   季子漠实话实说道:“闲的,尚书体恤不让我多劳累,想着不能白拿俸禄,就想了这些,皇上可看其他的统计,战力值这项是根据历战输赢,士兵年龄,单兵作战等测算的,实际上还有许多不可控因素,如地形天气这些。”   景安帝:“季臣把薛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朕都想见一见了,只可惜乡东镇太过遥远,让他来皇城甚是繁琐。”   前面所有的铺垫唯等这句,季子漠猛的跪地道:“回皇上,皇上洪福齐天,上天不忍让皇上失望,只要皇上想见,最多一个时辰,臣就可让薛方来到皇上面前。”   肃穆大殿上寂静无声,景安帝垂眸看着跪的老老实实的季子漠,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就说季子漠怎弄了个对他自己有害无利的战斗值。 第103章   景安帝:“说说。”   季子漠:“回皇上,薛方带五百人在刺骨的冬日里游到阎王道,夺回的商船货物,商户给了他一半作为答谢,他和乡东镇县令把这些东西换了粮食救灾。”   “谁料救灾后有人告他和县令官商勾结,受贿金额巨大,现如今薛方和乡东镇县令皆被关在刑部大牢,定的秋后问斩。”   刑部尚书正瞧热闹呢,谁知道事情绕了一圈绕到了刑部,刑部尚书心里喊了声遭,薛方的案子他只大概有个印象,具体什么情况却忘记了,想驳季子漠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景安帝意味不明道:“季臣是不是只剩刑部没去过了?”   季子漠刚想答,就见刑部尚书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高喊道:“皇上,薛方的案子臣即刻就重新审理,不用劳烦兵部左侍郎,臣,臣带领刑部众人,哪怕是不吃不喝,五天内也能出个结果,到时必定事无巨细的禀给皇上。”   刑部众人急忙跟着刑部尚书跪下表忠心,瞧那架势是死活都不想让季子漠进刑部。   景安帝近来晚上多梦失眠,身体日渐消沉,此时见如此情形,不由的失笑了下。   景安帝心里念了句季子漠,现如今他有点舍不得不用他了。   景安帝未说调不调季子漠进刑部,话题一转,问道:“听说皇城内外不甚安全,季臣遭害了几次?”   这三年季子漠十八般武艺用尽,把自己逼的快要入了魔,现在似有所觉,心里如落入一滴热油,回道:“是,臣运道不好,出门时常遇到劫匪,泼赖。”   景安帝话语柔和了许多:“季臣三年去了五部,每部都有所作为,实乃有才之士,若是损失是国之不幸,朕身边的侍卫手脚功夫还不错,送你一个。”   “谢皇上。”在漫天黄沙里走到绝望,猛然见到黎明破晓,季子漠难掩激动,响亮的三个字回荡在高阔的大殿。   伫立在殿两侧的百官心思不一,之前的季子漠像是放养的羊,饿了没人管,遇到暴雨无人护,现在皇上送他个侍卫,不说武功如何,态度是清晰的,季子漠这人,他护着了,警告他们鬼鬼祟祟的伎俩都收一收。   季子漠后续是去刑部,还是留在兵部,直至退朝皇上都未言明。   落日熔金,季子漠走在下值的官员中,少见的,不经意的对视中,有人主动跟他点头示意。   出了忠善门,季子漠抬头望向苍穹,眼神复杂难辨,只紫红的官袍在橘红的夕阳下明媚着。   引升牵着马在宫墙根等着,瞧见季子漠忙牵马过来,临到跟前瞧见他发红的双眼,吓的脚步一顿,脸都白了几分。   “季大人。”   阴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子漠回头,就见麻尤虎脸色难看的走来,身后跟着一人。   那人身着玄色锦袍,手持长剑,身材......胖胖的,是景安帝送季子漠的侍卫。   麻尤虎非昔日之人,身在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早已学会忍耐。   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季大人,苦日子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季大人这几年谨慎的让人钦佩。”   季子漠似笑非笑道:“这都多亏了麻公公在皇上面前的“美言”,我们是旧相识,以后来日方长。”   初见时,麻尤虎说了个来日方长,今日,季子漠回他一个来日方长,话里的硝烟两人心知肚明。   麻尤虎身后胖胖的侍卫稍显活泼,听着话风不对瞧了瞧两人。   季子漠脚步微侧,浅笑道:“这位也是旧相识,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以后有劳了。”   这位之前奉皇命折磨季子漠,想让他试试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今日又奉皇命护季子漠安危,当真是意外不已。   胖胖的侍卫随着拱手道:“我是十八,虽然胖身手可是数一数二的,以后必定拼死保护季大人,你要是在我手里死了,我给你殉葬。”   说着在心里擦擦汗,他可是听说了,季子漠是朝廷公敌,时常有妖魔鬼怪的找上门,这差事不错,够刺激。   季子漠:......好像知道为什么会来了个十八,而不是十一十七了。   十八便是之前给季子漠扔纸条,让他躲一躲的侍卫,季子漠一直把这个情记到心里,此刻趁机说了声多谢。   引升刚才被季子漠变换的双眸吓的腿软,现在听出是喜事高兴的快哭出来。   在宫外耽搁了一会,天上霞光已经快要消散,季子漠翻身上马,离家门口还有十几步的路程时勒住了缰绳。   门外屋檐下,一人挑灯而站,望着季子漠每日回家的方向,似是瞧见了他平安而回,紧绷的容颜骤然放松了下来。   季子漠的心不受控制的跳了下,脑中浮现那日的场景,大雪天齐玉站在屋檐下等他回家。   齐玉,季悔,容貌一个天一个地,习惯也各不相同,却每每让他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季兰许多次问过季子漠,是不是喜欢上季悔了,因他看他的时候越来越多,眼眸越来越深。   季子漠知道多说无益未解释,可他自己知道,不是的,是因为他老是把这两人弄混,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觉得面前的人是齐玉,回了神,又知道不是。   季悔对季子漠好了又好,季子漠曾问过自己,如果没遇到过齐玉,自己会喜欢季悔的陪伴吗?这个答案他回答不上来。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老天让他穿越而来,老天让他入赘到了齐家,老天让齐玉入了他的心。   季子漠翻身下马,阿吉忙接过缰绳。   “不是说不让你等了吗?”   现在天还未黑透,齐玉提着纱灯走进一步:“你今日回来的晚,大家都放心不下。”   实在是季子漠当值和旁人当值不同,他会挨板子,会日日遭受为难,他早回来,晚回来,不止齐玉,府里所有人都会吃不下咽的害怕。   若是季子漠再不回来,齐玉就要提灯去找了。   回了家,季子漠脸上的笑意都真实了许多,让引升安排好十八,似是而非道:“会越来越好的。”   齐玉回头看了看侍卫服饰的十八,脑中划过一个猜想,心脏咚咚的跳动着,抬头看向季子漠,眼中   闪着光:“到头了?”   季子漠望着那双眼睛心头颤了下:“八九不离十。”   季子漠脚步沉稳的往前走,无人知道他现在双耳阵阵轰鸣,听不到四周任何的声音。   薛方此人季子漠不认识,亦没见过,只是不忍这样的人才死的不明不白。   统计的数据中,战斗值排名他想了许久是否要加上去,明摆着是得罪人的事。   只是不加上去,他人微言轻,皇上又看不惯他,定是无用的,最后还是铤而走险的加了进去。   现如今早朝一过,薛方的名头像是冬日的狂风,在大笙境内呼呼刮着,刑部重审案件,皇上心里也有了这个名字。   季子漠依旧在兵部上值,上值的时辰有大半都森*晚*整*理是躲在恭房,远的就不说了,光皇城的五城兵马司就日日闯兵部抓季子漠。   现在边城勉强算是安稳,哥儿军一分为三,其一留守紫阳关,其二返家(有些落草成寇),其三成了太子府的五千府兵。   太子府兵说是兵,谁人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群弱不拉几的哥儿。   可季子漠倒好,战斗力排名,太子府兵居然排在了五城兵马司的前面。   五城兵马司分别为:东城兵马司,西城兵马司,中城兵马司,南城兵马司,北城兵马司。   现在把季子漠围在中间,气势汹汹的要让他说出个道道来,兵部的人远远躲在一旁,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季子漠被他们吵的头疼,掏了掏耳朵道:“你们要是不信就比比?”   众人争论声暂停:“如何比?打一场?就那群哥儿,还不够我们一脚踹的。”   季子漠一时也没什么章程,只想尽快打发了他们,自己现在身边有皇上给的侍卫,安全有保证,就是被吵的脑袋发疼。   “直来直去的打有什么意思,如何比只大致的有个思路,具体的得让我想想,到时候你们要是真的输了,就别在来找我。”   哥儿体力不如男子是事实,直接拳对拳哪里还有胜算。   五城兵马司五个指挥脚踩着凳子,满脸不屑,掷地有声道:“你说怎么比就怎么办,若是我们胜了,就把哥儿府兵从那个什么战斗值的表上去除,他们不配在上面。”   五人同仇敌忾,像是在一张纸上自己受到了侮辱。   季子漠原本是想着从五城中随便抽出来一个,随便玩玩打发了他们,现在心思一转改了想法。   “行,那就是排名1-6,就看谁是最后一名了。”   “1-6?”   季子漠:“那是自然,东西南北中兵马,这就是五个了,再加上太子府的哥儿府兵,不就是六个?”   刚还同仇敌忾的五人瞬间神经紧绷了起来,哥儿府兵他们是不看在眼里,可另外四个......   之前五城兵马司是一体,现在猛的要拆成五份争一争第一,万一要是输了......万一要是变成第五名......那在皇城还怎么混,还怎么有脸出来。   至于第六名,铁定的哥儿兵的。   季子漠假装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又道:“我就一侍郎,这事我说了不算,要是太子不同意比,或是上头不准,就不关我的事了,不要再来找我。”   五人还沉浸在争第一的情绪中,皆点头说好,片刻后离去。   季子漠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坐着喝喝茶吃吃糕点,坐等下班。   自从上次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挪到了他对面,严防死守季子漠干活。   兵部尚书年约五十,头发胡子已经白了大半,见季子漠糕点吃完,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油纸包,笑着道:“这是家中妇人炒的瓜子,你尝尝味道,不说旁的,我家夫人虽说面貌一般,就炒瓜子的手艺是一绝,你若是喜欢我明日再多给你带些。”   边说边动作着,袖子盖住季子漠桌上的文书,轻轻一扫落在地上。   他放下瓜子捡起地上的文书,自然的放到了自己那边。   季子漠道了声响,捻了瓜子尝了尝味道,眼露惊喜,夸了又夸,只把兵部尚书夸的乐呵呵。   “大人,今日下午无事,我可否告个假?”   “去去去去,快走快走。”惊喜来的太突然,兵部尚书猛然站起来大声道,反应过来觉得不好,又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季子漠眼里划过笑意,抱拳离去,临走前还没忘记把瓜子带着,说瓜子喷香,想拿回家给家人尝尝。   兵部尚书脸上瞬间乐开一朵花,觉得自家夫人的手艺无与伦比。   亘古不变的河水缓慢流淌,乌篷船被装扮的高雅,淡黄的纱幔被铜钩钩起,露出秀丽风景。   琉璃风铃挂在船头,船身微微晃动,它就用清脆的嗓音唱两句歌儿。   和上次相见相比,郑柏叙清瘦了不少,温润如玉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憔悴,他浅笑道:“我原以为回皇城的那几日,你就会约我相见,不曾想等了三年有余。”   季子漠对这话不知如何回。   郑柏叙:“你对君清的心,不如君清对你。”   翠鸟用尖嘴轻触水面后一头扎进水中,不消片刻便又露出头,抖了抖头上的水珠,展示飞翔远去。   季子漠不与他争辩这个,只望着存有余波的水面沉默了许久。   “他是因何种原因离开的?”   郑柏叙心尖似针扎,有些心疼齐玉,季子漠既然如此问,就是早知有隐情,可他却能做到不管不问,全然把曾经的枕边人当成陌生人。   这样的人,割舍了就是割舍了,何等的无情。 第104章   郑柏叙:“你知他伤了身子,有损寿命有损子嗣吗?”   季子漠猛的转头看他,嗓子口如堵了厚厚的棉花,难说一言。   郑柏叙:“无涯寺主持是我师父,说君清寿命少则三十或多则三十五。”   过了许久,季子漠:“是打虎那次?”   郑柏叙轻点头:“你知他为何要去打虎?”   风声很静,季子漠听郑柏叙说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你收了寒玉的百两银子,他不想欠寒玉的,又不想与你闹别扭,所以去山上打虎赚银两,去镇上还了银两。”   风铃的光折射在水面,季子漠双目失神,记起那时的往昔,他信了齐玉说要钱托人找父母的话,问齐玉为何不问他要钱,齐玉是怎么回答的呢?齐玉在他背上轻声说:我知道你难。   “他是因为......”季子漠声音好似蒙上了一层油布,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上面,震的油布发颤。   他话没说完,郑柏叙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君清原是和我这样讲的,后来我才知,是阎王道来了消息,齐伯父齐伯母还活着,他们要二十万两白银的赎金,寒玉借了他二十万两白银,君清未曾和你说,应是不愿你陪他涉险。”   郑柏叙知道这事时,已经和董寒玉有了牵连,威胁使坏的事董寒玉不会说,齐玉也不曾说。   季子漠:“怎么又从阎王道去了边塞?”   郑柏叙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那时......我与寒玉......他要来皇城,我就送他来皇城,但心中不畅不想待在皇城,想着身有绵薄医术,就去了边塞,在边塞遇到了君清。”   季子漠:“这几年,你见过齐玉吗?”   郑柏叙眉头微皱:“并无,但寒玉见过两次。”   乌篷船无船夫,在水上漂了半日也只不过在方寸之地打转,两人对立而坐许久,说话没有沉默多。   季子漠道了声多谢,走到船尾拿起木浆,在金灿灿的日光下调整船的方向。   下了船各自离去,季子漠如孤魂野鬼一般没有去处,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可这猜测让他胸口闷的无法喘息。   街上熙熙攘攘,无人注意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走动,随后蓬头垢面的乞丐几人一团私语着。   傍晚时分,四个半大的孩子入了城南的一间院子,见到青竹下独自饮茶的人不由噤声。   大一和大四来皇城已经两年,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连季兰都不知,季子漠没把他们接到季府,另安排城南。   大一四人走到季子漠面前,老老实实的叫了声季大哥,少了往日的嬉闹。   季大哥待他们一如往昔,只是少了少年的散漫,一举一动都是大人的气派,他现又变的不爱笑,眼中无暖意,更衬的整个人寒寂。   季子漠让他们各自坐下。   大一把打听的消息说出来。   “太子府的齐大哥时不时的会去城外慈悲寺,每次出行皆是一身白衣带着幕蓠。”   大三挠挠头插话道:“我曾远远的见过一面,我瞧着那人是齐大哥。”   季子漠:“他的手是什么样的?”   大一:“手这个我们也问了,说是上面是有伤痕,虽无伤的地方皮肤白皙,但手相一般,肉嘟嘟的有些胖指。”   一颗石子落入湖中,荡起层层波纹,季子漠手中的茶险些没落在地上。   “你们最近帮我盯着些董寒玉,无需做什么,就是留意些就好。”   大一他们点头应好,又说道:“孙甲舟还没消息。”   桑农县被郭县令祸水东引的事,季子漠一直未曾忘记,他不是个有仇不报的人,只有找到孙甲舟,才好让他绳之以法,若不然受桑农县百姓爱戴的郭县令不好搬动。   季子漠:“无妨,慢慢寻就好。”   要是季子漠混到高位的时候还未找到,那就换一个名目整治他,何妨那么古板非要用这个罪名。   若是季子漠混不到高位,那算郭县令祖宗保佑。   “季大哥要留下吃饭吗?”   季子漠原想说好,不知想到了什么,拒绝后道:“你们自找个地方搬走,日后我若是有事找你,会让赵叔送信给你们。”   前要留意董寒玉,后要搬家不相见,大一几个孩子不由的变了神情。   “季大哥,可是要出事了?”   季子漠手指轻点桌面,见他们紧张露出笑意道:“没事,就是警惕些总是好的,不用多想。”   郑柏叙说的话季子漠并无怀疑之处,只那句:寒玉借了他二十万两白银。   董寒玉这人自私,利益为上,二十万两不是二十两,季子漠不信是毫无条件的相借。   再一个,如果他猜得对,太子府的齐玉是假的,他身边的季悔......   这两者是否相连季子漠不知道,多留意些总归没坏处。   两者无关更好,若是两者有关......季子漠想到那几笔银子,自己怕是已经掉入了陷阱。   离了大一处,季子漠在酒楼开了间包房,自斟自饮喝了许久,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他把整壶酒浇在自己衣服上。   季子漠一副喝闷酒的模样,把十八引升赶到了门外守着。   门外的十八动了动耳朵,对蹲在地上打哈欠的引升道:“我听着没动静了。”   引升忙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没动静,又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只见季子漠趴在桌子上,似是醉死了过去。   两人进了门,十八还未靠近就捏住了鼻子:“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味这么大。”   引升弯腰叫了几声大人,见叫不醒对十八赔笑道:“大人,我家大人身高体重,可否帮把手把他扶到路边,我去叫辆马车来。”   皇上赐的人,平常人哪敢使唤,故而引升等人和十八说话都客气许多。   十八把剑插在腰间,道:“这不是应当的嘛,客气什么。”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走过,刚转过弯,就见一盏纱灯迎面而来,十八挥了马鞭,和一旁的引升八卦道:“大人还真够铁石心肠的,季悔虽然长的不好看,但真真是痴情。”   “哎,你之前的那个少爷,真的有那般好?这都几年了大人都忘不了。”   齐府是仁善人家,引升心中念恩,回道:“我之前的少爷容貌品行无可挑剔。”   十八撇撇嘴:“容貌这个不讲,品行无可挑剔?抛夫的品行吗?”   这话无可回,引升沉默不语。   马车来到正门前,十八跳下马车,对走过来的齐玉道:“季悔哥儿,大人喝醉了。”   齐玉推开马车门,先是上了马车看了眼季子漠,看他只一身酒味脸上却平静,这才放心许多。   一边让司琴去煮醒酒汤,一边护着季子漠到房间。   季兰季丫季安得到消息都来看了看,季兰哭着把齐玉骂了又骂。   齐玉只用帕子给季子漠擦着脸,满眼都是季子漠,似是丝毫听不到季兰骂他。   季兰对季悔的满意一日胜过一日,见天已晚季子漠无大事,就把季子漠留给季悔,带着季丫季安回去安睡。   心里盼着季子漠早日接受季悔,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早日生个儿女。   季兰边走边算着季子漠的年岁,已经二十有二,旁的男子早已孩子几个,只他大弟孤身一人。   又想到自己和屠峰,心比黄连苦。   灯火摇曳,齐玉接过司琴手中的解酒汤,先自己尝了一口,温度适宜后才喂到季子漠嘴边。   司琴揪着帕子闷闷不乐:“少爷,我快忍不住了,你做了这么多,姑爷都没拿正眼瞅过你。”   齐玉不答,只专心的喂着季子漠解酒汤,司琴气的一跺脚,转身出了门。   解酒汤喂了大半,齐玉把碗放在一旁,用帕子擦拭着季子漠的嘴角。   齐玉如贼,单膝跪在地上,贪婪的望着季子漠的容颜。   床上的人睡的安稳,他终是忍不住的伸了手,细细摩擦着季子漠的眉眼,那般仔细,那般虔诚。   轻盈的呼吸变的急促,齐玉直起身,弯了腰,轻轻含住日思夜想的唇,轻着动作在上面辗转反侧。   齐玉想,想撬开季子漠的唇,可是不敢,怕惊动了睡梦中的人。   两人都刚吃过药,这个吻苦的发涩,眼尾处察觉到湿润,齐玉原以为是自己哭了,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是季子漠的眼泪。   齐玉慌的离开季子漠的唇,见他未醒,齐玉用手掌抚着季子漠的额头,轻声宠溺道:“怎么了?”   “难受。”   季子漠眼尾又划下泪来,似是被酒搅的痛苦,声音都带了些哽咽。   齐玉把他的头搂在怀中,轻轻哄着,一边哄着,又要一边防着他不要醒。   烛光不知何时灭了,只流下斑驳的蜡泪,暗夜的房间里清冷的声音柔的似水似蜜。   季子漠任由他搂着,任由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把自己包裹。   “夫君。”   夜已深,齐玉给季子漠盖好薄被,吻在他的眉间,轻轻唤了声夫君,打算离去,只刚动了下身子,就被一双手捞住了腰肢。   顷刻间,天翻地覆,齐玉如绵羊遭遇雄狮,被人压在身下毫无反手能力。   嘶吼般的吻狂风骤雨的袭来,齐玉嗓子遇袭,如被狼吃到肚子里,除了chuan息无法吐出只言片语,推拒的双手被季子漠死死的按在头的两侧,整个人成了案板上的鱼。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院中的花儿怎抵得过疾风阵阵,不消片刻便跟着摇曳起舞。   雨水洗涤过的天空碧蓝绚丽,阿吉在门外敲了敲门,唤了声少爷,季子漠用被子把里侧的人盖住。   “去烧些洗澡水进来。”   阿吉推门欲进的手一顿,不解大清早洗什么澡,却也转身离开。   门外没了动静,季子漠才有空细细打量着身侧的人,许是累的厉害,从前变幻莫测的睡姿现在规规矩矩的。   精致的容颜被遮挡,能看到的就是平凡的面容,季子漠伸手在齐玉脸上摸索着,不知是使得什么东西,这几年日日相见自己都没看出来,比现代的化妆术还要鬼斧神工。   昨夜......太过放肆,季子漠掀开被子看了看斑驳痕迹。   如郑柏叙所说,在齐玉和太子回皇城的时候,他就察觉出有异,齐玉离开或许另有隐情。   正常来说他应该找郑柏叙问一问的,可是季子漠没有去问,是他已经想好,抛弃就是抛弃,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要齐玉了,就如生他养他的那个女人。   可是当知道齐玉就是季悔,在他身边陪了三年,季子漠那颗死寂的心恢复了跳动,很暖很委屈,也很心疼。 第105章   季子漠轻轻把齐玉揽到怀里,心疼归心疼,心里依旧气他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哪怕是为了自己好。   他划着齐玉的后背,思索着现如今的情形,齐玉,太子,董寒玉,郑柏叙,皇上,二皇子......   一桩桩一件件,季子漠犹如走在五里雾中,视线朦胧模糊。   齐玉昨晚哭了半宿,鼻头都是红红的,季子漠在他脸上摸了半天他都未醒,直到被人放在木桶中,酸软的身子被温水浸泡才有了意识。   漂浮感让他下意识的抱住身前的臂膀,仓皇无措的睁开眼,对上季子漠沉沉的目光。   四目相对,一个忐忑,一个看不出情绪。   季子漠见人入了水,收回手,带着被水打湿的衣袖出了门。   齐玉:......有些摸不住现在是什么情况,季子漠应当未发现自己是谁。   那昨日,那昨日......酒后失态吗?   齐玉低头,脸上轰的一声似火烧,昨夜种种浮现与眼前。   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解说,虽季悔也是自己,可总归不是自己,季子漠,他的夫君有了外人。   说外人不甚准确,可就像是和他的真实身份齐玉没了牵扯。   脸有了改变,身子是同一个,杏花村两人日日同眠,荒唐了一夜又一夜,现如今几年时光,季子漠就已经全然忘记。   酸涩苦味之余,齐玉又有些欢喜,欢喜于被季子漠亲吻,拥抱,以及不可言说的那般。   司平和司琴在门外守着,齐玉穿戴好出来已经过了许久。   司琴拉着他上下打量着,见他脸色憔悴,身子不似往常有力,气的嘟着嘴道:“哼,不讲理的姑爷,我说要进去伺候他非不让。”   齐玉怔楞了下,嘴唇都白了些。   司平心思比司琴细腻了些,知少爷想歪了忙解释说:“姑爷说司琴是姑娘家,不好进去伺候少爷。”   司琴撇了撇嘴说:“我是姑娘家,你总是哥儿,为何也不让你进去?就是对少爷不好,说少爷没虚弱到那种地步,能自己洗澡。”   季子漠还不知道如何面对齐玉,他知道了齐玉所有的苦所有的爱,可自小的伤太深太疼。   那种被妈妈掐脖子的窒息感日日夜夜的缠绕着他,天塌地陷季子漠不会再放齐玉离开,但是心里的裂痕还未完全修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复。   季子漠不敢,不敢动手帮他沐浴清洗缠绵处,又醋味泛滥,不愿让司平进去伺候齐玉。   对季子漠来说,遮挡了身下那处,哥儿和男子也并无不同,就是不讲理的吃醋。   今日是季子漠休沐日,他留下齐玉出了房门,心中如一团乱麻,不知不觉走到了马厩,季家只一匹马,现归屠峰照料。   季子漠对他感恩,拿他当姐夫,只屠峰自小跟着爹打猎,喜欢这些畜生,现在没猎可打,接过了养马的活。   他给壮年的马匹刷着毛,见季子漠来看了一眼,等着季子漠说话。   季子漠现在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性子,过来定是有事,有事自会开口。   只屠峰等了一会,季子漠盘腿坐到了干草上,靠着木桩,看着变幻的云成了石雕。   屠峰依旧做自己的事。   “你当时怪我姐吗?”   “谈不上怪,只觉得此生无缘,愿她嫁得良人,一生幸福。”   屠峰不知季子漠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但能瞧出他好像迷了路,这些事或许能给个方向,一边给马匹刷毛一边平淡道:“她嫁人走后我便不再想和她如何,她没回杏花村前,我在县里见到过她,看到她牵着季丫买菜。”   季子漠转头看他:“既然已经决定各不相干,后来怎么改变了主意?”   屠峰动作停了下,把小臂长的刷子放在水桶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又把荷包里的纸抽出来递给季子漠。   季子漠接过,看清上面的字迹猛然怔住,是自己的笔墨,上面写:做男人大度点,人生几十载别浪费了,还喜欢就主动点,不喜欢就算了,把信撕了当没看到。   屠峰:“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怪谈不上,怨总归是有的,看到你留的信,我想了许久,既然抛不开就退一步,总归我知道她心里有我。”   说到这里他笑了下,脸上长疤都可爱了几分:“这个荷包是她以前送我的定情之物,我丢过,半夜又跑出家去捡,回来想扔到火中烧了,总归是舍不得,现在装了你写的这封信,日日放在胸口,心里那些不甘心和委屈莫名的就散开了。”   季子漠把几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心绪逐渐平和起来,脸上逐渐染上笑意,想不到,当时劝屠峰的话,现在也用到了自己身上。   齐玉,齐玉,齐玉,季子漠在心里唤了三次齐玉的名字,巨浪一样的爱意把那块不甘心的岩石淹没。   孩子气的嘟囔了句: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再跑腿打断。   晦暗的天变的晴空万里,季子漠:“你和我姐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你往她跟前凑凑,整日伺候马有什么用。”   屠峰把信装好,重新把荷包放回怀里:“现在这样也挺好,我知道她是因为子嗣问题不愿应我。”   季子漠捡起一根枯草,心思转动,片刻后道:“你要是满足这样的关系我没话说,你要是想抱得美人归,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保证你和我姐洞房花烛。”   刚拿起毛刷打算给马刷毛的屠峰:......   不会说奉承话的屠峰脸色憋的通红,粗糙的大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过了半晌,憋出两个字:“内弟......”   季子漠瞬间乐的哈哈大笑,回了他一句姐夫:“等着,我来安排,你今年要是不和我姐成婚,我季子漠三个字倒着写。”   他脚步松快离去,衣摆轻抚过路旁的细草,仿佛变回了杏花村的那个少年。   季子漠心思打开后也未去找齐玉,从马厩回来就进了书房。   齐玉不知季子漠的态度,未曾让知道昨晚之事的司琴司平声张,故而季兰那处也是瞒着的。   夕阳随着开门的缝隙漫步书房,齐玉装作寻常时走近,把一盏茶轻放在桌上。   书房的墨香清淡,齐玉从进门到离开都未得到季子漠一个眼神,他缓慢的出了门,望着天空的橘红茫然失措。   齐玉以为也就是这样了,昨晚都是醉后荒唐,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庆幸季子漠不喜欢季悔。   傍晚夜深,齐玉睡的昏沉中,有人欺身而上,他恐慌的挣扎中,听到一声是我。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齐玉心跳如雷,还未反应过来,胳膊就已经环住了那人的脖颈。   海浪阵阵拍打着岩石,如歌似水的声音变的婉转动人。   顾及着昨晚的频繁,季子漠只要了一次就鸣鼓收兵,什么话也不说,只转过身拉过被子睡觉,像个十足的渣男。   齐玉头发散了一地,大脑晕染的空白还未消失。   他此刻的感觉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刚被柔软的云朵托起,现在云儿四散离去,他这只鸟儿骤然失去保护,朝着悬崖下坠,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齐玉悄悄靠近季子漠,从身后抱住了他。   脊背有苦涩的湿润,季子漠心中发疼,他转过身回抱住他:“你以前的夫君嫌你丑不要你了?”   怀里的人身子僵硬了下,含糊的嗯了下。   季子漠惩罚性的轻捏了他下,怀里如小猫一般的哼唧了一声,季子漠怀念道:“你倒是和我以前的夫郎一样m感。”   齐玉脸上烧的厉害,为现在也为之前,不顾两人现在的身份,抬头怒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的季子漠心中一动,忍不住使坏问:“说说,是我能力强些,还是你之前的夫君能力强些?”   齐玉一时没理解他的话。   季子漠眼神往下,耍流氓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齐玉被他的无赖问题震的不敢置信,死咬着唇不回答。   季子漠松开抱着他的手,齐玉以为他不高兴要离开,忙抓住他的胳膊回到:“你。”   “你夫君你不满意?”季子漠开始回想两人初晚的表现。   齐玉垂着眸,脸上的神情难以言说,最后实话实说道:“未曾顾得上细细感受。”   一句话,让两人都回忆起了那晚,两人虽做着最亲密的事,心里却都苦如黄连,怎能体会到此间的乐趣。   齐玉只记得痛彻心扉的疼,现如今已分不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上的,季子漠亦是如此。   反倒是这两日,次次更胜一筹。   齐玉舍不得让他走,季子漠也未曾打算走,两人同床而眠,各自假寐。   良久后,季子漠把人搂在怀里:“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齐玉胸膛起伏,指尖在季子漠坚硬的手臂上轻颤:“你,是不是喜欢我,不喜欢之前的夫郎了?”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你猜。”   齐玉:“我没有你之前的夫郎好看。”   季子漠:“嗯,确实,你这张脸勾勒的确实不如何。”   齐玉:......“那你为何喜欢这张脸?”   季子漠:“我说我喜欢这张脸了?”   哪里比得上齐玉原来的容颜。   齐玉明知不该,却还是有些发恼:“那你为何与我这般?昨日醉酒失态,今日总归是你自己来的。”   季子漠:“你猜。”   齐玉抿唇不答,想着总归是贪恋XX。   季子漠侧身拿火折子点了蜡烛,看清齐玉脸上细微的不满,挑了挑眉梢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齐玉不解的抬眸看他。   “你人设崩了。” 第106章   “嗯??”   “体贴入微,不求回报,痴心绝对,甘愿做妾的季悔,你人设崩了,你家大人和你有了床事,你应该感恩戴德,更加小意伺候,还敢对我不满?”   齐玉一时语塞,亲热是拉进距离最好的办法,刚才他和季子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密无间,季子漠语气也少了冷漠,让齐玉一时有回到杏花村的错觉。   现在被打回原形,齐玉垂下眸:“是,多谢大人。”   心里却补了句:你人设也崩了,明明变的冷淡说不会喜欢季悔,现在手已经移不开了。   季子漠搂着人闭目道:......“睡觉,乐信候的世子医术不错,我请了他这两日来给大姐诊脉,我看你身子有些弱,到时候,也让他给你诊诊脉。”   齐玉一直暗吃着无涯寺主持的方子,平日里除了偶尔咳嗽几声,看不出身子里面的溃败。   之前对郑柏叙充满敌意的季子漠平静的提起他,哪怕现在是季悔,齐玉依旧心虚,在他怀里乖乖道:“季悔一个下人,怎好劳烦世子,咳嗽是旧疾不碍事,街上郎中开副药就可。”   季子漠睁开眼,呵呵了一声又闭上,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齐玉没看到,还在琢磨着措辞:“我如今已是你的人,不好再见......”   不好明说郑柏叙,委婉道:“不好再见外男,他来府中时,我在房中呆着。”   话落,唇被人狠狠吻住,齐玉配合的扬起修长的脖子。   兵部时,季子漠说比排名原是为了打发五城兵马司的人,想着拖段时间就过去了,故而别说给内阁递折子,就连太子那边都未找人问。   谁知早朝时皇上主动问起,把这个差事丢给了他。   书房内,季子漠对着空白的纸张发了半天的呆,一个个想法冒出又被否定。   “大人,乐信候府世子来了。”阿吉在门外禀道。   季子漠嗯了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只有阿吉一人:“季悔呢?”   阿吉:“刚才说是有些困,应是回房休息了。”   估摸着是听到郑柏叙来躲起来了,季子漠嘴角轻轻扬起:“你去叫他过来,就说不来我让他明天白日睡一天。”   正堂内,季兰忐忑的伸出手腕,大弟说郑世子医术很好,若是能有一线生机,她定要去寺里给郑世子立一个长生牌位。   正堂里坐着的,站着的,皆是屏息肃静,不错眼的看着郑柏叙,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又怕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郑柏叙收回手,沉思一番,笑道:“那郎中怕是行走江湖的半吊子,给的汤药虽确有绝子的作用,却也不是无药可医,我开个两张方子给你,一张是煎药服下,一张是日日药浴,如此坚持两年左右,应可把寒气逼尽。”   背在身后的手掌伸开,似是无意比了个六的手势,季子漠眼眸一闪,对门外的引升使了个眼色。   季兰被人盼过十几次死刑,乍然听到不一样的判词仿佛傻了,痴痴的看着郑柏叙,嘴唇蠕动不会言语。   郑柏叙温润笑道:“只是这药一旦开始便一日都不能停。”   季兰用帕子擦去脸上泪痕,忙道:“我能做到。”   喜事一件,正堂内人人欢喜,几人聊了几句闲话,齐玉姗姗来迟,嘴唇抿着,脸上像是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红。   至于是怎么来的红,只有齐玉自己心里清楚,季子漠真真是如从前般孟浪,阿吉只传话不懂什么意思,他却是听的出来的,明日白日睡一天,那今晚怕是别想睡了。   不知是猛然开了荤上瘾,还是季子漠这方面的体力就是如此,齐玉有些招森*晚*整*理架不住。   季子漠请郑柏叙给齐玉诊脉,郑柏叙点头应下,言语见听到几人的谈话,知道眼前的哥儿名叫季悔,已经被季子漠收了房,不由的心中发闷。   缓了好一会才静下心来探脉。   他眉头一跳,抬眼细细打量了一番陌生的哥儿,过了好一会试探道:“现在可有吃什么方子?”   脸好瞒,脉难瞒,齐玉道:“之前腹痛咳嗽不止,偶遇一郎中,开了个方子很有效果,一直在吃着,都是寻常之药,郎中说此方叫:春风吹又生。”   郑柏叙把脉的手指一顿,垂首恐人看出他的神情。   季子漠坐在一旁装作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机锋,心里又开始泛酸,齐玉连郑柏叙都告知,独独瞒着他。   自知季子漠和齐玉恩爱过,季兰很是高兴,现在见郑柏叙脸色不对,她急到:“季悔平日看着身子还好,只是咳嗽,我想着应该不是大毛病,难道是哪里不好了?”   齐玉看向郑柏叙面露祈求。   郑柏叙忍下情绪,温和笑道:“不曾,他身子很好,至于咳嗽,我帮着调整下方子就好,那张方子毕竟用久了。”   这张方子郑柏叙琢磨了许久,之前以为齐玉在太子府,他托人送了过去,谁知兜兜转转齐玉在这里。   郑柏叙提笔落字,写了一张又展了张纸,边写边道:“我也给你另开一张药浴方子,多少是有些效果的。”   司琴高兴的接过方子,宝贝的收在怀里:“我现在就和赵叔去抓药去。”   事情已了,郑柏叙搁下笔又坐回了原位,不说告辞似在等着什么。   不过一会,阿吉大喊大叫的声音就传了来:“大人,马匹失狂,屠峰被踩踏受了伤。”   晴空万里突然响雷震天,季兰脸色骤然煞白一片,脚步虚浮的往外跑。   屠峰被十八背着回来,脸上痛苦万分,额头上冒着细密的薄汗。   季子漠暗想,这装的还挺像,没看到十八都快把屠峰的腿肉掐掉了。   齐玉原是吓了一跳,后看季子漠脸上毫无紧张之色,在众人后慢悠悠的走出来,不由的心起怀疑,不住的打量着他。   今日最忙的人是郑柏叙,前面诊了两个脉,这个自然也是他医治。   十八把屠峰背回房,郑柏叙假模假样的探脉,脸上沉重的好似床上的人要一命呜呼,只把季兰吓的三魂没了七魄。   “郑世子,他,他如何了?”   郑柏叙收回手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生命无碍,只是......”   生命无碍已让季兰感恩:“只是如何?”   郑柏叙脸色尴尬道:“只是马蹄踢到了......许是再无子嗣之能。”   季兰猛然松了口气,握起屠峰宽大的手掌,道:“无妨无妨,只要活着就好。”   季子漠轻咳了两声,走出来负手而立做坏人:“大姐,那可不行,你的身子能调理好,之前虽成过婚,却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屠大哥现如今都是废人一个,你怎么能跟了他,我这个当弟弟的绝不同意。”   季兰和屠峰的处境一时翻转了过来,季兰死死握住他的手,多余的话不说,只坚定道:“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天塌地陷,我不会再抛弃他。”   泪水似线滚下,屠峰抬手轻轻帮她拭泪。   郑柏叙再次尴尬开口道:“我开几服药,屠峰喝下后明面上应该是无碍的,还是能用的,只是子嗣艰难改不了。”   话落,房间内除了季子漠外,其他人明白过来意思皆是红了脸,季兰羞的快要把脸埋在屠峰胸膛里。   今日的任务完成,郑柏叙抬脚就走,季子漠拍了下齐玉的肩膀道:“回房等我,我去送一送他。”   “董寒玉百转回肠,希望柏叙兄不要与他多言。”青石板铺成的路上,两双黑靴齐步而行。   郑柏叙是主持的徒弟,两人出自一脉,若不是皇城离无涯寺太远,季子漠就直接带着齐玉回无涯寺让主持看了。   郑柏叙心中一动,试探道:“你知?”   季子漠撇了他一眼道:“知什么?不知道能让你来看。”   随后夸道:“想不到你医术如此好,我大姐已经看了许多大夫,都言无法。”   郑柏叙:“我也只是有六成把握。”   季子漠:“六成把握已然不少。”   送至角门外,季子漠停住脚:“你和董寒玉如何了?”   今日风云都好,大街上的热闹隐隐传来,听见董寒玉三个字,郑柏叙如被人抽了筋骨,君子之姿的人眼中划过迷茫。   “我不知。”   董寒玉是个极厉害的人,把侯府整理的紧紧有条,董家有钱,他出手大方,侯府上上下下都对他称赞有加。   侯府原本每年亏了又亏的铺子,到了他手上已经开始生钱。   对他也是很好,不逼迫他读书科举,爹娘苦劝的时候他还拦着,花重金买医术赠他当生辰礼。   季子漠对董寒玉警惕归警惕,但也不想他们两个是因自己闹误会。   解释道:“那日我说孩子和你弟弟之事,皆是我猜测,是无凭无据的事。”   郑柏叙勉强一笑道:“与你无关,这两件他未承认,却认了赵大勇是他谋害一事,而且我查我弟坠马一事,虽无确凿证据,但其中确实和他有所牵扯。”   他自己查的,季子漠就爱莫能助了,拍了拍郑柏叙的肩膀已示安慰。   一缕斜阳照在郑柏叙眉眼,他猝尔笑了起来。   季子漠不解,郑柏叙道:“想起初次见面,你被人按在泥地上揍着,抬头看到我的神情犹如晴天霹雳。”   季子漠收回手,绝情转身。   郑柏叙侧身对着他背影道:“我这几年翻遍所见医术,偶有一念不知是否可行,过两日启程去无涯寺,去见师父。”   季子漠脚步顿住,回身看着斜阳下的人,玉带金冠,温柔敦厚,像是洒满日出的海面,让人瞧了心中平静祥和。   “多谢!”季子漠对着郑柏叙拱手行礼,敬重万分。   郑柏叙还了他一礼,道:“我对他的欢喜不比你少,他对你的喜欢比我对他更甚,我们三人,你的情心最窄,只我与他都是情心愚笨之人,不会玲珑示好,还望日后季兄多多包涵。”   清风拂面,传话至耳畔:“我心之人今后托付季兄,愿两位好友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三世恩爱。”   郑柏叙眉眼带笑,笑容超出四季,没有夏阳炙热,没有春阳多情,没有秋阳萧条,却比冬阳温暖。   他转身离去,身后依旧跟着往日的小厮和抱剑的侍卫。   季子漠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至望不到那三人才沉默的回了院中。   书架前,齐玉把各类书籍分门别类,按照季子漠的习惯放好,猛不防有人跳窗而来,从后面拥住他。   齐玉手里拿着书,嘴角轻轻笑了:“有门不走怎跳了窗?”   季子漠把脸埋在齐玉肩头不言语,齐玉把书放在一旁微微侧头:“心情不好?是见了郑世子让你不舒服了吗?”   肩膀传来闷哼。   齐玉手掌轻落在他的黑发上,安抚道:“你不喜欢他,日后就不见了。”   “我觉得我比不过他。”像是打架输了的孩子回家告状,委屈的让齐玉心疼。 第107章   季子漠原想诬告郑柏叙,诬告他诽谤自己喜欢齐玉的心少,后又不想把这句话说给齐玉听,怕齐玉也开始思索谁情多情少的问题。   齐玉拉偏架,肯定道:“怎么会,你处处比他强。”   季子漠:“例如?”   齐玉:“你长相俊朗胜似他,你才学出众胜与他,你性格和善胜他,你聪明过人胜他......”   季子漠抬起脸,下巴垫在他肩头闷笑着:“你说这话亏不亏心?”   “我亏不亏心都无碍,你高兴就好。”   季子漠顺着这个姿势去寻他的唇,齐玉把脸转过来,闭上眼送上自己的唇。   鼻尖轻触,辗转反侧,这个吻不如以往浓烈,却动人的厉害,齐玉像是喝了醇香的酒,醉的不知云里雾里。   “齐玉,我真的爱你。”唇齿间,季子漠诉着衷肠。   郑柏叙说三人间他的爱最少,季子漠先是不认,回来的这一路他细细思量,认了下来。   船上时,郑柏叙说季子漠晚了三年,太过决绝。   如果不是齐玉用季悔的身份陪了他三年,自己会爱他如初吗?这点季子漠自己也不知道。   是自己薄情吗?还是在现代见多了分分合合,季子漠把齐玉的离开看做背叛的分手,分手了就是陌生人。   如果一颗心是百分百,齐玉百分之八十是情,季子漠想,他的是多少呢?无论多少,他都给了齐玉。   郑柏叙说季子漠不爱齐玉,季子漠能跟他辩个天昏地暗,郑柏叙说季子漠的情窄,季子漠辩无可辩。   “别,这里是书房。”齐玉气虚的按住季子漠的动作,刚才像是听到了季子漠喊齐玉,却因迷离不敢确认,想着怕是听错了。   季子漠含住他的耳垂,齐玉喉结滚动,唇边溢出蜜糖。   衣衫散开,白色的里裤与地面相接,门外脚步声渐进:“大人。”   阿吉一声喊吓的齐玉失了魂,季子漠抱着人一个侧身躲在了书架后。   他稳了稳声音:“直接在门外说,什么事?”   阿吉推门的动作停下,在门外说:“司琴把药抓回来已经快要煎好,让季悔去喝药。”   季子漠睁着眼说瞎话:“季悔不在此处,去别处寻。”   脚步远去,齐玉跳如擂鼓的心方算停了下来。   “万幸没......嗯~你......”齐玉睁大了眼,季子漠:“有始有终。”   疾风行过,院中大树安静下来,齐玉颤着手捡起地上的衣服,身上桃粉迟迟不散。   季子漠摸了摸鼻子,原想揭开他的身份,现在有些不敢了,季悔不敢和大人闹,齐玉敢跟季子漠闹。   一个未有寸缕,一个衣袍在身只微微凌乱,齐玉不敢再看这间书房一眼,书案,圆椅,书架,墙上,屏风,窗台......   衣带系了两次未系上,季子漠走过去用指尖勾到自己手中,见齐玉别过脸不看他,认错道:“你不愿意和我这样厮混,日后我......”   他想说日后不玩了,只在床榻间孟浪,齐玉却以为季子漠是不喜了他,不想要他了,心如被利剑扎透,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胳膊就已经紧紧抱住了季子漠。   “大人,我没,我不是不愿意,你说怎样就怎样。”   边说边想去够季子漠的唇,像是自我献祭一般。   齐玉脸上划过恐惧,季子漠怔怔弄在原地,齐玉踮起脚吻他他都未有反应。   季子漠脑中浮现初次见面的情形,无涯寺,齐玉一身素白披风,清冷贵公子,一举一动都是孤傲。   “别怕别怕。”季子漠抱着没有安全感的齐玉,手掌在他脑后轻抚。   “齐玉,别怕,你永远都是我的,我也永远都是你的。”   齐玉如遭雷击,抬头茫然看他,只那双手害怕的抓住季子漠的衣襟。   季子漠的吻落在他的眼帘,唤道:“齐玉。”   齐玉睫毛轻颤,辩解道:“我不是齐玉,我是季悔。”   “行行,你是谁都行。”   齐玉此时也知自己露了馅,季子漠怕是确认自己是齐玉,想到刚才的一场肆意荒唐,心里渐渐安稳。   季子漠既然愿意与他这般,想必还是愿意要他。   齐玉垂眸不看他,靠在季子漠怀中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子漠打趣他:“不装了?”“没几天,也就这几日。”   齐玉:“醉酒那日?”   季子漠:“嗯。”   “怎么了?”   “你,我虽是齐玉,你醉酒那日还是季悔,你当时与季悔缠绵的厉害,可是心中有了季悔?”   季子漠吻他的唇:“吃自己的醋?”   齐玉觉得这个醋毫无道理,只心上的刺痛难以忽略。   季子漠:“我怀疑你是齐玉,装的醉,原本没想做什么,你偷亲我,亲的我难受,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要了你。”   他那时想着,无论如何纠葛,他们两人这辈子是分不开了,既然如此,何必忍。   三年来浮浮沉沉的心逐渐安定下来,齐玉紧紧抱着季子漠的腰,问他:“那你是不喜欢季悔?是因为样貌?”   这事扯起来没头绪,季子漠捂住他的嘴:“出场顺序很重要,季悔先出来,我或许会爱上他,可是谁让是齐玉先走进了我的心。”   “刚和好你别找事,我们还有旧账没了结呢!”   和好二字让齐玉眼中欢喜:“你之前说我回来也不会要我了。”   季子漠也想起说这句话的情形,一时更加心疼齐玉:“此一时彼一时,这次先说好,如果你再跑......腿打断。”   又想起离开时齐玉的理由,心中难受的离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说话好狠。”   眼看又要扯旧账,齐玉认错求饶,把那时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季子漠坐在圆椅上,怀里抱着正面的齐玉,齐玉见他眉头紧皱,手不由的抚了上去:“怎么了?”   “掉坑里去了。”   “嗯?”   “董寒玉是太子的人,送了我几笔银子,这事说不清了。”   一切皆因为自己,齐玉愧疚不已:“对不起。”   季子漠指尖揉了揉齐玉的耳垂:“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什么事别瞒我,是生是死我们一起。”   “走一步看一步,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只是你说太子仁厚这点我保留意见,他做了这一手总不会是想毁了我,就如他之前的计谋,打算我获得皇上的信任后为他办事,觉得一个你不保险,故而让董寒玉来了这么一手。”   他揉着齐玉的耳垂轻声道:“皇上身子时好时坏,现在是太子等着皇上老故,皇上等着二皇子长大,都在互相熬着。”   几年前的景安帝疯魔,季子漠后去查了下他当时的身体情况,脉案看不到,却也听说有垂危之兆,估计是想在临死前解决了太子,逼太子退位。   后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现在身子还能熬,处事反而没那么急了。   说到此,齐玉不解道:“太子为人内里是好是坏不知,但看着是不错的,为何皇上一定要换二皇子为太子?”   季子漠哼唧了声,任性道:“不准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   齐玉无奈。   “至于为何一定要换......”季子漠伸手摸索着齐玉的脸庞:“你说这是太子帮你调制的蝉翼面具,一个太子怎么会精通此道,皇上为何要换了他,估计和这事有关。”   说完好奇道:“这东西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齐玉摇头:“不知,需要一年一换,今年也快到时日了。”   季子漠:“太子府派人送来?”   齐玉:“我去锦衣坊取。”   锦衣坊,季子漠把这个地方回想了下,一间小小的铺子,没想到内有乾坤。   季子漠抚着齐玉的脸:“想你,这张脸方便取戴吗?”   齐玉:“每日早晚要半个时辰的功夫。”   季子漠:“那等晚上。”   太子府有个齐玉,这个真齐玉便露不得头,若不然损害最大的便是季子漠,皇上的信任不会再有,不说前程,怕命都险。   自己和太子的牵扯似是交割不清,活像是太子安插在季子漠身边的把柄,齐玉趴在他肩头,自身清冷的嗓音满是沮丧:“我不是太子的人。”   季子漠揉了揉他的头,在他唇上吻了下:“我知道,是不是都没事。”   齐玉:“嗯?”   季子漠:“你不是,是我爱对了人,你要是,我自认倒霉。”   季子漠说齐玉不在书房,阿吉就去厨房回了司琴,司琴煎好药把季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又去府外四周找了找。   眼下日头已经快要落山,她急的提着裙子跑来:“姑爷,姑爷,季悔丢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快派人去找,咱们府都来过刺客,别是刺客又来把季悔杀了毁尸灭迹了。”   司琴边跑边说,急起来不管不顾,砰的一声就推开了门,随后愣住。   傻傻道:“姑爷你怎么骗人呢!季悔不是在这吗?”   司琴来得急,齐玉刚慌的差点没掉在地上,他和季子漠荒唐后鞋都没穿,现下弯腰穿了鞋,牵着司琴的手腕出了门,不让她再问。   厨房内,司琴把凉掉的药温了温,端给齐玉后坐在一旁闷闷不乐。   齐玉不解:“怎不高兴?”   司琴:“替少爷你不值,姑爷现在太黏季悔了,之前对少爷都不是这样的。”   齐玉更是不解:“你怎知他黏了?”   司琴用手指了指他的脖颈:“都是红印子,那日早上就有,我问阿吉,阿吉说是姑爷咬的,我还骂姑爷是狗,阿吉说这是姑爷爱你疼你的时候咬的,你只会觉得舒服不会觉得疼......那印子刚消下去,姑爷就又给你咬的一片一片的。”   阿吉是个混不吝的,司琴不知情事,不知羞的把阿吉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把齐玉说的脸上通红,手快要端不住药碗。   司琴说完好奇道:“少爷,姑爷咬你你真的不疼吗?”   求知的眼睛眨啊眨,齐玉放下药碗手捂着吻痕遍布的脖子起身离去,脚步急促是司琴未见过的程度。   阿吉得了季子漠的吩咐,去他说的果脯铺子买了杏干回来,撞见端着药的司琴,道:“一碗药还没喝?刚好,大人让我给他买的杏干,你一同带过去吧!”   司琴哦了声接过油纸包,抓住阿吉道:“你之前说咬脖子不疼的事,再跟我说说,为什么说爱的时候咬就不疼了?”   阿吉被她问的有些尴尬:“此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为何又问这事。”   司琴:“这不是我感觉见姑爷又把季悔的脖子咬坏了,就把你说的话和季悔说了一遍,他药都没喝就急着走了,我还没搞懂是为什么。”   晴天霹雳砸到头上,阿吉呆呆问道:“你和季悔说了?一字不落的说了?”   司琴心里一咯噔:“不能说吗?”   阿吉扬天呼了声老天爷,在司琴的忐忑中把内里的话解释了一遍,话落,两人的脸早已通红一片,不敢再看对方。   司琴虽是个胆大的,现如今也不敢去见齐玉,余光瞧见油纸包,再回想阿吉刚才说的杏干,少见的聪明了一回,想着怕不是姑爷知道季悔是少爷了。   忙把手中的药碗和油纸包塞到阿吉手中:“你去给姑爷吧!”   一碗药成了烫手山芋,季子漠摸着鼻子回房把羞于见人的齐玉哄了好久,举手发誓以后不在衣服外留下痕迹。   季子漠想,也就是刚和好比较好哄,若是以往,齐玉估计要动手。   夜已深,齐玉修长的手指在脸上按动游走,季子漠站在一旁好奇不已。   烛光如星光蒙纱,折射着暧昧的线条,季子漠想过无数次的容颜一点点展露,变成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无需隐藏,齐玉恢复原本模样,腰背笔直,一举一动带着优雅。   用温水洗了容颜,齐玉有些忐忑,面对季子漠的打量道:“是不是老了很多?”   成婚时二十有二,现在已快到二十六,齐玉想,他已老的厉害。 第108章   因整日带着蝉翼,齐玉的皮肤比以往更白皙,只显得有些苍白的不正常,季子漠小心翼翼靠近,小心翼翼的抚上他的侧脸。   从额头开始,在他脸上吻了一遍又一遍。   “这几日我亲遍了你的全身,脸上除了唇再未动其他。”   这些细节齐玉未曾留意,此刻说破让他红了眼。   “齐玉,你是我的。”季子漠捧着他的脸,一遍遍吻着一遍遍说着。   齐玉闭着眼承受,一遍遍的回他:“我是你的。”   “以后不准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受不了这样的结论。”   季子漠声音发颤,仿佛回到了临别的那晚,他哭的泣不成声时。   齐玉后悔的泪落不止,边回应着他,边呢喃的回道:“这一生,你的道就是我的道,夫君,救人救世我跟你,杀人放火我跟你,我给你递刀。”   鹅黄的纱幔被人放下,衣衫被褥皆被人从里抛了出来。两颗干涸的心遇了甘霖,恢复了同一频率的跳动。   季子漠不知道齐玉是否更爱他了,他知道自己更爱齐玉了,比在杏花村时更爱更爱。   自来军队演练也是有的,除了围猎,最多是两方合战,六方合战倒是从未曾有过。   季子漠领了差事日夜琢磨,白日里在兵部就和兵部的人请教,脑中渐渐行成一个雏形。   一张白纸铺满了桌面,兵部众人围了一圈,个个皱了眉头。   “是不是有些过于复杂了?”   “演练就打一场,谁赢谁就第一,你这又是守城又是夺旗的,一环套一环太过绕了。”   “还有你这也太过不公,六路情形差距太大,一二三四路靠山水有所倚靠,只要守两面夹击就可,五六路在中间四面都无遮挡,怎能有胜的可能。”   一个个否定的话在兵部响起,顺带着有热心的还帮着出主意。   季子漠与他们讨论到下值,依旧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圆月高挂,夜已深厚,季子漠站在桌前,把自己设计的六方合战图纸看了又看。   齐玉披了外袍下了床,轻着脚步走到季子漠身旁:“睡不着?”   房间只桌上点了一盏灯,齐玉刚刚睡醒,双眸惺忪朦胧,脸上还带着余红,季子漠在圆椅上坐下,把他揽到自己怀中。   下巴搁在齐玉肩上道:“兵部的人都说我这太过复杂,我也觉得有些复杂,只是觉得少了哪一点都是缺陷。”   齐玉知道他为这个东西熬了多少夜,确定可行能做到的条件才会加上去。   齐玉拿起密密麻麻的纸张,最上面是一至六的设定。   他指着最上面一行:六—穷+兵勇   “穷要如何做?兵勇又要如何做?”   季子漠搂着齐玉的腰,在他肩上闭目养神:“粮草,武器,马匹,兵勇可人数增加,如其他五队是500人,他是700人。”   齐玉一一问过,季子漠懒洋洋的回他。   问到最后齐玉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季子漠做事太过尽心,每一路都有缺优点,很合理,但确实有些复杂了。   只是兵马司切磋一番,现如今像是变成了六国交战。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皇上不就是看重你这份与众不同。”半晌,齐玉回身摸了摸季子漠的发顶如此说。   季子漠很困,困的睁不开眼,只是察觉到齐玉的温柔,嘴角扬起笑的幸福。   “齐玉。”   “嗯?”   “我现在又觉得郑柏叙说的不对了。”   齐玉眼中的温柔僵硬了下,他有些恐惧季子漠和郑柏叙谈及他了。   “他说什么了?”   季子漠:“他说,他比我爱你。”   齐玉摸着季子漠的侧脸说:“我只爱你。”   他不说谁更爱他,只回答自己爱谁。   季子漠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让齐玉心疼他的辛苦。   季子漠把齐玉的手拉到自己心脏处,直视齐玉,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认真:“这颗心里只有两个人,你和我,这辈子,上辈子,现如今里面只有你与我。”   “刀山火海我替你闯,你死在我前头我会不会跟着,这个我现在回答不了你,我也不知道,如果你的身子治不了,再过几年你走了,我可能就知道答案了。”   “郑柏叙的心或许比我的心大,可是他的心里住了很多,住了爹娘,住了医术,住了道德仁义,我的只有你,还有我自己。”   蜡泪成堆,齐玉难以承受季子漠的情话,他牵着季子漠的手放在自己心脏处,回他:“里面只有你,还有我的爹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情到深处,只想血肉相连,拥抱都难以缓解,齐玉转了身子去亲吻季子漠,浓密的睫毛逐渐染上水润:“你和郑柏叙比,我不知道旁人如何分胜负,在我这里,他比不上你万一,我钟情你,全心全意都是你,仅此一条,玉皇大帝都不如你。”   “你之前遇刺,我想着,已经见过父母,知道他们活的安好,你死了我就随你去,去到地狱告诉你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刚才你说我先走你或许也会跟着我,我变了主意,这样实在是不好。”   “生生死死不一定,我们说定,我若难以续命,你一艘小船顺流而下,看遍锦绣河山,若是你先死,我余生吃斋念佛,祈求下世再遇你。”   想着季子漠小心眼的劲,齐玉湿润的双眸染上笑意,靠在季子漠肩上轻声说:“若有来生,我不接郑柏叙的信,谁的信都不接,你早些来寻我。”   季子漠猝尔笑了:“那可不行,太早了我还不是神童呢,不是神童寻你你还不得把我打出去。”   一句玩笑话,齐玉却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你说你是我未来夫君。”   季子漠在他脖颈闷笑出声:“这种鬼话你也信?你小时候就这样傻?”   齐玉不知想道了什么,趴在季子漠耳边轻声说:“我七岁落过水,我娘害怕的带我去无涯寺拜佛求保佑,我调皮爬树从树上掉下来,被树枝划了腿根,留下一支桃花的痕迹,此事谁都不知,连我娘都不知,你说了,我虽不至于全信,定也是对你不同的。”   只要上了心,齐玉想,季子漠时早时晚都会入了他的心。   季子漠微愣,边伸手去寻边问:“我看了个遍,怎么没见过?”   齐玉躲了下:“我们成婚前我用祛疤的膏药去了。”   齐玉非季子漠的对手,无奈只得指着曾经的伤处给他看。   季子漠手指摩擦着位置:“我们婚事急只有三天,这药效果这么好?”   齐玉因他的动作脸上有些发热,解释道:“婚后也涂抹了大半月。”   季子漠靠近他耳边,低沉的嗓音温柔问道:“如果,我们成婚那日我没有说那些孟浪的话,你会与我洞房花烛吗?”   齐玉察觉到季子漠不老实也未阻止,因他的蛊惑沉醉,闭上眼乖巧的嗯了声:“那日起,你就是我夫君。”   一只玉足落在地上,齐腰的黑发贴着桌沿垂着,齐玉如梦似幻间,听到季子漠说,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脑中犹如万朵烟花齐放,齐玉迷离的双眸全是笑意,他想说,何须后悔,无须后悔,那时,季子漠不爱他,就算如此这般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甜蜜,令人沉迷。   只是齐玉一张嘴,便是语不成调。   皇上吩咐的事无人不用心,有了齐玉的支持,季子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朝仁宫文华殿内,珍馐摆满了膳桌,上首坐着景安帝,侧边坐着已经六岁的二皇子。   季子漠垂首站在一旁。   景安帝身子骨不如之前,面前摆的大多是软绵清淡的食物,他干枯的手拿着明黄瓷勺,一勺一勺喝着黄米粥。   “最近在忙些什么?”   季子漠眼神闪了下:“回皇上,六方合战的事。”   景安帝想了下,似是想起了这件事,嘴唇蠕动,缓了好一会才问:“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季子漠细细回了一遍,又补充道:“东面城楼有一片有山有水地形复杂之地,臣让人稍稍修整了下即可用,无需花费国库建造。”   “另,此次不过是五城兵马司的内部演练,都是自己人,不能有损伤是重中之重,臣想着除了胜之外,把这个也加到成绩中,束缚各人不准下死手。”   季子漠一条条说的详细,只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景安帝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无底深渊的神情盯着季子漠,像是在听,也像是在走神。   二皇子小小的人学着父皇绷着脸,听着不太理解的事。   季子漠话必,等着景安帝示下。   过了好一会,景安帝回神,侧身看向二皇子,突兀道:“淮儿,你觉得他当你师父如何?”   季子漠猛的抬头,随后又急忙垂下,跪地道:“皇上,臣文不成武不就,万不敢耽误二皇子的学业。”   景安帝似是没听到,只等着二皇子的回答。   二皇子已六岁,比前几年知事许多,景安帝喜怒无常是时有的事,二皇子心里有些怕他,更不敢和小时候一样让景安帝当大马。   二皇子偷偷看了眼不愿意给他当先生的季子漠,轻声回道:“父皇选的一定是好的,儿臣听父皇的。”   景安帝似是心头压了天大的事,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嗯,跟着季臣出去吧!”   季子漠听出景安帝话语中的烦躁,不敢再拒,站起身想等二皇子走过后跟在他身后。   谁知二皇子走到他森*晚*整*理身旁停下,抬着头看着他,幼童的眼中依旧留有童真,只童真外有些不安。   季子漠无法,伸出手掌,二皇子回头看了眼景安帝,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把小手放在了季子漠掌心。   一高一低,牵手朝着殿外走去,从殿内的阴凉处走到了殿外的暖阳中。   景安帝身为天下之主,管百姓生死,只对自己的身子无可奈何,原以为还能继续熬着,谁知记忆开始有了消退。   他原以为死是最恐怖的事,现在才知,遗忘,是比死还痛苦的事。   空荡的殿外,只有成队的侍卫站如万年青。   季子漠垂首问二皇子:“殿下现在学些什么?”   二皇子把所学和所授课的先生说了一遍。   季子漠迷茫了,文有人教,武有人教,皇上要自己教二皇子什么?   就二皇子现在的文武师父,季子漠自知比不上,总不能是替代他们,若是这样,真是用芝麻换西瓜。   二皇子幼年受尽宠爱,季子漠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就是骑着景安帝驾驾的,活像个小霸王。   现在长大了,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眼里怯怯的。   季子漠不抱希望的问:“殿下可知皇上是让臣教殿下什么?”   大眼对小眼.....   半晌后,季子漠道:“走,去兵部,跟着我上班吧。”   二皇子:???   大长腿小短腿,走了一截路,季子漠四周看了看,景安帝还真是心大,让二皇子跟着自己走,既不让太监跟着,也不让侍卫跟着。   知道二皇子走累了,直接弯腰把二皇子抱了起来。   皇子身着明黄,只看衣服就知道是谁,兵部尚书磕着瓜子,老花的眼睛眨啊眨,随后拍了拍一旁埋案的人。   “我怎么瞧着像是季子漠。”   一旁的人抬头:“是季子漠。”   兵部尚书迟疑道:“他抱的是二皇子?”   那人过了几息回:“是二皇子。”   兵部尚书:......果然,季子漠在哪里,哪里就消停不了。   二皇子算是个安静的孩子,只跟着季子漠,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做旁的事。   季子漠想,人都说三岁看老,看来还是不准确。   下了值,季子漠看着腿边的二皇子沉默了:“都没人来接殿下吗?”   二皇子四处看了看,诚实道:“没有。”   季子漠:“殿下住哪?臣送殿下回去。”   二皇子与景安帝住在同一处宫殿,季子漠虽不想见景安帝,但此时也不得不去。   只抱着二皇子来到文华殿,被人阻在了外面。   季子漠把二皇子放在地上,笑道:“刘公公,二皇子与我在兵部待了半日,也无人来接,我把殿下送回来。”   刘公公一甩拂尘,笑着问道:“季大人,皇上用膳时咱家去了别处,未在跟前伺候,不知皇上是如何说的?”   季子漠把景安帝的那句话说了一遍。   刘公公听了心里拿不定主意:“季大人,皇上说让二皇子跟你出去,你觉得皇上是说二皇子跟你出哪去?是出殿,还是出宫?”   原本景安帝的心思他还能摸透两分,现在是猜不透了。   季子漠被他吓的后背发凉:“刘公公,自是出殿,带二皇子出宫如何使得,万一遇到了不长眼的,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皇上还指望着废了太子传位给二皇子,万一二皇子死在他手上,九族都不够砍的。 第109章   刘公公想想也是,但上次被景安帝打过一次,他小心的有些过了头:“皇上现在小歇,咱家也不好去问,若不然季大人等一等,等皇上醒来咱家进去问问。”   季子漠:......   刘公公也知有些理亏,似抱怨一般的讨好道:“给皇上捧痰盂的麻公公尤为讨厌,时不时说些有的没的,咱家想着过几日把他打发出文华殿,去洗恭桶好了。”   季子漠再无话可说,唯有拱手道谢,又差事了一个小太监去宫门口找引升,让他回府说一声。   季子漠等,二皇子自是不用等,另有宫人领着用膳洗漱。   景安帝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季子漠腿都快站麻了,五脏六腑唱着空城计。   骑马回到家,其他人已经睡了,只有齐玉还在门外等着,用的季悔的容颜。   季子漠把马给阿吉,让司琴和司平各去睡,一手接过齐玉手中的纱灯,一手牵起他的手进了门。   “以后在房里等我就好。”   “嗯好。”   季子漠笑:“你最会说一套做一套,每次都答应,每次都做不到。”   齐玉笑而不答,没告诉他缘由,两人情话绵绵时,季子漠说对齐玉的心动之初是雪中门外的等待,对季悔的心软是门外的张望,他喜欢人盼着他回家,喜欢这份温暖,齐玉想,他自然要做到。   “今日怎回来这么晚?”   季子漠把今日的事情讲了一遍,齐玉也是琢磨不透:“皇上怎如此忽视?”   季子漠:“谁知道,总不至于是把他的宝贝儿子忘记了。”   两人开着玩笑,不知一句道破了真相,两人走后不久景安帝便有些头疼,头疼过后把二皇子跟着季子漠走的事忘了个干净。   两人月下而行,走在幽静小道,耳旁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厨房内,一人烧火一人做饭,齐玉指着他的官袍道:“小心些,别把衣服烧了。”   现代的一碗面很快,这里的却复杂的很,和面,擀面,季子漠一边烧火一边说:“我存了不少茶叶,等冬日下了雪,我陪你煮茶看雪。”   齐玉:“在火炉上架一个铁网,再烤两个红薯,不过这次要穿厚些了,别再染了风寒。”   季子漠假装嫌弃:“齐玉,你现在怎么一点都不浪漫,好好的观景品茶,弄两个红薯多煞风景,剥的两手黑。”   齐玉回眸笑,看着他嘚瑟。   让人惊艳的容颜此刻被勾勒的平常,那双眼却似璀璨星光,季子漠一时觉得这张脸也是好看到了极处。   一碗手擀面,里面窝了两个鸡蛋,季子漠自己吃了大半,喂了齐玉一小半。   收拾好厨房,两人坐在灶台前,季子漠从袖中掏出一盒膏药,细细涂抹着齐玉的手心,手掌,指尖。   “在边塞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一句话云淡风轻,似是毫不心疼,可齐玉懂他,知道他心里现在不好受。   “还好,就是想你,知道你恨我,怕你恨我。”   “其实,我没资格怪你,齐玉,对不起。”季子漠把齐玉的指尖抓在掌心,认错道:“我察觉到异常之处应该早些寻答案,不应该置之不理,弃你与不顾。”   齐玉:“你没有弃我与不顾,你以为董寒玉是我,放弃心中的错综复杂去认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只是认错的事让季子漠成了个笑话,一而再的打击,让他对齐玉彻底死了心,哪怕认错一事不是他的错。   两人合上厨房的门,回院中走动间,齐玉抓着季子漠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你说喜欢我后,我就后悔,不该任性去打虎,如果老天眷顾,我想生个我们的孩儿。”   季子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齐玉侧目看他。   季子漠:“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孩子,挺麻烦的。”   这话齐玉半信半疑。   季子漠知道他是因为董寒玉怀孕那事有这个错觉的,解释道:“这不一样,那个时候是已经有孕了,没有我选择的机会,而且有了这个理由,我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手掌还被按在齐玉腹部,季子漠知道他心中还是有所失望,季子漠勾起一抹坏笑,故意道:“不易孕也好,这样我才敢放开手脚,所有的爱都给你,要不然这里没有避孕的东西,我们也不痛快。”   好好聊天又开始孟浪不着调......齐玉耳尖泛红,有些无奈。   季子漠未想到,今天是最后的平静,次日早朝骤然变了风云,先是说二皇子已经长成,皇宫其他地方在修缮,唯有东宫完好,着二皇子迁入东宫住。   皇城内,依照旧历,太子府兵不合规矩,命留三百在府内,其余迁至皇城外。   结果已定,只过程有些波折,早朝迟迟不散,季子漠垂首站着,降低存在感,当个局外人。   可惜他不找事,事主动找他,命季子漠把六方合战的事交由吴施中,即日起升为皇子少师,俸禄品级与太子太师一样,离兵部进内阁。   一道道不容置疑的旨意砸在殿中,比以往更加雷厉风行,所有的旨意都指向一个目的,废太子转立二皇子。   季子漠跪在地上不敢去看景安帝,只脑中回想着昨日见景安帝的情形,老态明显,瞧着也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不知发生了何事,处事又开始急促了起来。   太子对外德才兼备,几年间又有不少追随者,只时间太短,还未养成气候。   季子漠悄悄回身看了眼吴施中,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退了朝,季子漠告了假一刻不留的回了季府,命人把府门关了。   他回来的突然,把众人吓的不轻,季子漠不愿让季兰等人挂心,说了两句轻松话。   众人散去,齐玉紧紧攥着他的手,提着心问:“出了何事?”   季子漠把朝堂上的事诉了一遍,说道:“这些事太过明朗,我虽不理解却能看清,只是有一点想不通,皇上为何让我当皇子少师?”   皇上要帮二皇子造羽翼,排班底,季子漠资历,年纪,都够不上前排,现在进内阁,加皇子少师,那就是前排的前排,领头羊的存在。   皇上应当也不至于如此缺人吧?   他当局者迷,齐玉分析道:“你三年去了户部,工部,吏部,礼部,兵部,此事不多见,故而寻常百姓都知你做过的事,大一不是还说有人编成话本,酒楼的说书先生都讲过,把你赞为好官。”   “其二:七品芝麻官都会找师爷寻幕僚,你因处境事事谨慎,谁都不敢相信,身边无一个出主意的人,皇上看来许会认为你是一心办差的人。”   “其三:你不要看低了你的本事,你能从牢狱走到如今,已非平庸常人。”   “另有其四:太子与你是夺郎之恨。”   季子漠抿了下唇角,眼中划过深思:“你之前说,璩初的谋划是太子夺你,我与他为敌,他们助我得到皇上的信任,得到高位,但是太子与她的一番争吵,打消了这个念头?”   齐玉应是,回想道:“似是太子有事瞒了璩初,璩初出来就如霜打的茄子。”   两人还未琢磨出来个所以然,引升就疾步进了院子,敲了两下门道:“大人,大内来人宣旨。”   季子漠与齐玉对视一眼。   摆香案,迎圣旨,刘公公一手握着拂尘,一手高举明黄圣旨,见季子漠领着家人在前,笑道:“季大人,皇上又有旨意了,咱家先给你道喜了。”   季子漠说过场面话,跪地等候旨意,季兰等人随他而跪,小厮丫鬟的又跪在后面。   刘公公清清嗓子,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三品兵部侍郎办差有功......晋为.......钦此!】   季子漠谢恩领旨,刚想站起来就听刘公公道:“季大人慢起,这是补早朝的旨意,还有一旨未宣呢!”   季子漠拿着圣旨再次跪下。   又是一番奉天承运,是个赐府邸的旨意。   季子漠再次谢恩,引升忙上前送上一荷包金银。   刘公公假意推辞,季子漠:“辛苦刘公公跑这一趟,请公公喝盏茶。”   刘公公顺势收下塞到袖中:“季大人,皇上还有几句话让咱家劝慰季大人。”说着脸上露出感伤。   季子漠眼眸一闪:“刘公公请说。”   刘公公:“皇上知道你和原夫郎感情深厚,你原夫郎不惜福是他没福气,季臣莫不要因他已逝就心生丧气。”   “原夫郎?已逝?”   骤然提起齐玉,季子漠话都卡壳了一瞬,却也显得格外真实。   刘公公暗暗记下他的反应,等着回宫禀给皇上。   面露诧异道:“季臣不知吗?你那原夫郎已经死去三年。”   季子漠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双目微睁,错乱的摇头诧异道:“怎会,他不是安好的在太子府?我上个月还听闻他去城外上香。”   刘公公:“哎吆,这是怎么说的,原来季臣不知,你那原夫郎早在三年前就已死了,现在太子府的哥儿与你那夫郎同名,可却不是你之前的夫郎。”   季子漠不敢置信:“不,怎会,他......”   刘公公面露叹息:“哎,说来那哥儿也是可怜,太子身边的女诸葛璩初设计哄他离你而去,回了皇城他看破计谋想回到你身边,谁料......可怜他心里有你,逃了几日都逃不脱,死于非命。”   意有所指道:“也不知为何,害死了人,太子府还不敢认,弄个假的哥儿哄骗人。”   这样的戏码电视剧常有,相爱之人相恨,等到死去后方知他依旧深爱着一方,活的那一方痛苦万分。   季子漠表演着难以接受,季丫想着往日的嫂嫂,难以控制的哭出声来。   季兰心疼季子漠,回想齐玉也是落了泪,上前握着季子漠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季子漠有些怕自己哭不出来,顺势抱住季兰发出呜咽的哭声,直哭的身子颤抖。   齐玉是引升和阿吉的旧主,猛然听到齐玉已去的消息也是难以接受,庆幸司琴司平现在不在府中。   院中的人情绪真实,就连齐玉都是被雷击般。   那明艳女子情真意切的话还在眼前,说什么她心中亦有爱人,知道情之一事断人心肠,真心助齐玉的得偿所愿,更是赌咒发誓的说不会利用齐玉算计季子漠。   可现在算是什么?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齐玉好像被压在了五指山下,浑身骨头被压的血肉模糊,泪眼朦胧的看向在装悲伤的季子漠,痛恨自己又成了他的过错。   刘公公与身后人静静的看了会,把各人反应尽收眼底,随后刘公公悲叹了一声,打起精神劝道:“斯人已逝,季臣现如今是国之重臣,万万要不可多悲伤,皇上很是看重你。”   “至于姻缘一事皇上自会上心,日后定能选个金枝玉叶与季臣相配。” 第110章   季子漠松开季兰,让刘公公看到他猩红垂泪的双眸,听刘公公提及婚事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这种情形不适合多说,故而摇摇头不言语,似是万念俱灰。   刘公公又安慰了几句,见季子漠能开口说话方才离去,坐上轿子还在想,看来季子漠和原夫郎感情是真的好,说话声音都是哽咽的,像是挺拔的梧桐被闷雷劈弯了腰。   不过想来也是,若不是感情深厚,怎会在那齐玉抛夫另嫁他人后因一个猜错的孩子日日爬墙乐信候府。   刘公公坐在软轿中,又想起季子漠写的那些笑话,阴柔的脸上泛起难忍的笑意,那沓笑话也实在是有意思,连皇上都笑了好些次,也不知道怎想出来的。   季兰季丫等人哭的真心实意,一半哭齐玉,一半担心季子漠。   季子漠因齐玉醉酒离家,性子被寒冰包裹住,季兰虽急却无办法,明着暗里恼了齐玉许久。   现在知道他是受冤枉的,回想他与季子漠救自己出来,心里的难受无法言说。   季子漠面上黯然,转身离去疗伤,齐玉抬脚就想追,季兰开口在后面叫住他。   “你莫要吃醋,我弟郎是个顶顶好的人,子漠心中有他是应该,他现在心里难受,你受些委屈别和他闹。”季兰柔声嘱咐着。   齐玉点头说好,他笑着,只是因旁的事笑的有些勉强,季兰张口欲言,良久后摇摇头让他离去。   犹如两块巨石系在齐玉的脚上,他步子沉重的难以抬脚,短短的一段路,他像是走到了地老天荒。   麻木的推开房门,还未站稳就被人猛的抱在怀里。   季子漠把人打横抱起,寻到他的唇角啄了下:“怎么这么久才进来?”   齐玉如一节枝丫,嫩叶都被霜打湿。   衣襟上沾了泪,季子漠把他放在床里侧,给两人脱了鞋,自己也躺了下去。   “昨天一夜没睡好,又天不亮去上朝,困的难受,陪我补个觉。”   说完闭上眼睡了,齐玉侧着身看他,娶他的少年长大了,高了许多,脸上也很少再有吊儿郎当的神情,五官更加凌厉,不是柔和的风,像是洒满碎石的山,虽硬却内有山洞,可以挡尽雨雪。   从院中回到房间的路上,齐玉恼怒悔恨,觉得天都是晦暗的,更是升起一个赌气的念头,大不了自己一死了之,看太子等人还怎么拿捏季子漠。   “我又中了圈套。”   片刻后,齐玉依偎在季子漠身旁,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   季子漠睁开眼垂眸看他,笑了一声:“我还在想怎么开解你呢!”   夸道:“不错媳妇,知道我是谁了。”   这话说的奇怪,齐玉抬头看他,额上的孕痣红的鲜艳:“你是谁?”   季子漠望进他的眼底,声音低沉道:“我是季子漠,也是齐玉,你是齐玉,也是季子漠。”   所以谁中了圈套都一样,没有谁连累谁,原就是二人一体。   心上压的石头四分五散,碎成石屑,后一口气轻轻吹出,齐玉嘴角难掩笑意:“若不是成婚前打听过你的过往,我难以想象你之前没有哄骗过旁人。”   齐玉想,季子漠说情话的功力实在深厚,几句话就能哄得人为他倾心,甘愿去做一切。   笑意退了去,齐玉纠正道:“怕是练过,杏花与......”   季子漠忙捂住他红润的唇:“说正事,别翻旧账,咱俩都不清白,要是翻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目光相触,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一个是笑齐玉翻旧账吃醋,一个是笑自己居然成了翻旧账吃醋的人。   “太子试图用我来拿捏你,我们要如何办?”   季子漠抚摸着他的肩头,沉思了会,无所谓道:“拿捏就拿捏呗!万一太子登高,我这也算是从龙之功。”   “现在回想,我之前这么顺利,怕是少不得太子帮忙,要不然怎就这么凑巧,酒楼听到西南人的言语。”   齐玉:“你觉得太子是否能赢?”   季子漠斟酌道:“不太好说,太子得人心但是没有兵权,就几千府兵还被皇上弄到城外了,估摸着过不久连城外也待不了了。”   齐玉好奇道:“如果你是太子,你会如何做?”   季子漠想都未想,直接道:“皇上想废太子的心是坚定的,若是我,直接趁还在太子的位置上登基,要不然一旦从太子变成皇子,就难办了。”   “登基?”   季子漠贴近他耳边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弑父杀弟登基。”   他说完不自觉的观察着齐玉的神情,见他只眨眨眼不曾有害怕的样子,忍不住眉眼带笑,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对百姓来说,幼主登基不是好事,不过对有些朝臣来说,幼主登基足够令人心动。”   “说句题外话,皇上现在明显的是扶我露头,要是真是二皇子登基,给我一个辅政大臣的职责,啧啧,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也能混个鳌拜。”   齐玉眉头微蹙:“鳌拜是谁?”   季子漠随意道:“一个辅政大臣,后起了窃国心。”   就如刚才和齐玉说的,季子漠把齐玉当成自己,在他面前想说什么说什么,不曾故意隐瞒那些现代事。   说不定有那日闲来无事,也会和盘托出自己的来历。   齐玉握住季子漠的手掌:“你想......”   季子漠失笑:“不想,我可是刚开始立志吃软饭的人,所以太子登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民于国都好。”   说到这里双眼一亮道:“太子对哥儿一视同仁,之前也提及过哥儿科举之事,要是太子真的继位,到时候你要是喜欢,就参加科考当官,我每日在家洗干净等你回来如何?”   齐玉:......季子漠想吃软饭的心坚硬的让他目瞪口呆。   “洗干净什么等我回来?”   季子漠嘿嘿一笑:“当然是把我自己洗干净,等你回来临幸。”   墨黑的眼眸睁大,齐玉被他临幸二字震的发傻,良久收起微张的嘴巴:“你还真是......为了软饭忍辱负重。”   “这怎么能叫忍辱负重。”   季子漠来了兴趣,三两下把自己剥了个干净,直挺挺的躺好:“快,我们先练习练习。”   齐玉吓的从他怀里挣脱,跪坐在床上连连后退,只是他心有柔情,怎是季子漠的对手。   庭院深深,细碎的雨儿落在青石板上,不多时雨密的连成线,像是天上的人缝补着天地。   季子漠连哄带骗,到大雨倾盆时方休,豆大的雨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季子漠餍足的搂着齐玉,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狼。   齐玉累的呼吸粗重,因为出汗自身的哥儿香更加浓厚,季子漠深深嗅了一口:“前三日的哥儿香我都没闻到,是比这香吗?”   齐玉头上都是汗,额前的发紧贴在额间,他缓缓摇头道:“除那晚你.....的那刻我闻到过,之后我自己是闻不到的。”   季子漠:“我怎么的那刻?”   齐玉往他怀里缩了缩不言语,随后惊呼了一声,再之后闭上眼睫毛轻颤的认了命,不知季子漠是因为是男子,还是因为年轻些,对这事粘人不说,花样还如此多。   抿着的唇角溢出难耐,过了片刻,齐玉睁开如泉水洗过的双眸,迷茫的看向重新躺下的季子漠,不懂他怎半途而废。   季子漠宽大的手掌给齐玉揉着腰,话语有些低沉:“你身子不好,别贪多。”   齐玉:......也不知是谁贪多。   外袍里衣都在床边堆着,两人同盖一床棉被,里外是何种情形对方都知。   季子漠现代在部队待过,自己也时常健身,来到皇城的这几年,他日日不曾停下,也找武师傅学过不少。   腰间的力量和手臂的坚硬让齐玉心跳不止,抿了抿唇,错开眼道:“主持的药很好,用了与正常时无差别,经得起你胡闹,我们在杏花村互通过心意后,我问过主持。”   季子漠双眸闪亮,像是吃了灵丹妙药:“当真?”   齐玉轻声嗯了声做回应。   急促间,季子漠最后叮嘱了一句:“不舒服了和我说。”   如在云端的齐玉无法控制的说出心里话,双目迷离的喃喃道:“食之入髓。”   对情事的评论,这无疑是最高赞美,季子漠恨不得把入迷的人拆骨入腹。   季子漠一连告假三日,整日躲在房间,把受了情伤的姿态做的足足的。   季兰等人日日挂心,却不敢上前打扰,只餐餐盯着膳食,想让他多吃几口。   三日假不多不少刚刚好,天未明,季子漠赖在床上不想起,头在齐玉肩上蹭来蹭去:“还在下雨,不想去上朝,就想天天和你腻在床上。”   齐玉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躲着他的头道:“你的头发好痒。”   半梦半醒间的声音如蜂蜜拉着丝,季子漠见他累的说话都不睁眼,舍不得再与他闹,轻着动作穿好衣服出了门。   孕痣的地方得到个湿热的吻,齐玉扬了唇角,随后沉沉睡去。   季子漠现住的三进小院在东桥坊过桥往西,皇上新赐的府邸在东桥坊过桥往南,原是内阁首辅孙延涛的府邸,现在与齐玉舅家一同在边塞流放。   两处相距不远,今日日头充足,季子漠告了半日的假,打算领着家里人去新府看看,荒废了几年,总要修缮一番才好搬进去。   内阁办公的地方离文华殿不远,季子漠抱着二皇子往文华殿去。   二皇子现如今五更天起,学了文武小歇片刻,下午就是跟着季子漠这个不知道教什么的师父。   季子漠自己一张案桌,另让人做了一张高些的椅子放在身旁,两个人一起看奏折,有时候一个无关紧要的折子一大一小都能说半日。   当然,大多是季子漠说,二皇子转头听着,内阁现有十二人,开始听季子漠给二皇子看奏折皆是心里一咯噔,后看他天南地北的像是说书先生,提着的心又放下一些。   抱二皇子走路这条,季子漠委婉的问过刘公公,二皇子年龄六岁,虚岁不到五岁,日日跟着他来回走,是否弄个小小的软轿跟着。   刘公公过了片刻回他:皇上让人去请太医了,让太医给季大人看看身体,怎年纪轻轻就无力了。   季子漠心里呵呵笑了两声,当皇上还真是......不讲理。   “刘公公,我今日告了半日假,二皇子就先抱回来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季子漠腿旁的二皇子垂下头抿了抿唇。   皇家的孩子还了回去,季子漠当真是一身轻松,只是还未走出朝仁宫,身后就传来刘公公的喊声:“季大人,季大人,留步。”   季子漠回头,见刘公公小跑着,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太监抱着二皇子。 第111章   刘公公:“季大人,皇上说现在未到你下值时辰,二皇子依旧是跟着你。”   季子漠忙道:“刘公公,我今日请了半日假。”   刘公公:“这个咱家和皇上说了,皇上只说未到你下值的时辰。”   一个是回去上班,一个是带二皇子回家,季子漠想都不想的抱着二皇子掉头回去上班。   刘公公一甩拂尘忙喊:“季大人,皇上准了你的假。”   季子漠与怀里的二皇子大眼对小眼,昏昏沉沉的出了宫。   八月的天算不得冷,只今日有些细风,出门时齐玉给他系了件披风。   季子漠每日骑马,引升知道他今日会告假,早早的就牵着马在宫墙外等着,见季子漠抱了个孩子出来,不由的心头一跳。   十八抱着剑站在一旁,也是惊了下。   明黄实在惹眼,不用多动脑就知道这孩子是谁。   季子漠翻身上马,让引升把二皇子递给他,待把二皇子安置在身前,拿过马背上的披风展开,遮住了二皇子一身的明黄。   季子漠和二皇子一匹马,十八翻身上马也把引升拽到了自己马上。   季子漠手握缰绳轻拽了下,边走边抱怨道:“你爹到底是怎么想的?连个侍卫都没跟着出来。”   一大一小一起混了这么多天,多少也算个朋友,季子漠现在说话随意了些。   二皇子似是不知道爹是什么,回头不解:“我爹?”   季子漠:“你爹就是你父皇。”   二皇子:“爹就是父皇?可以叫爹也可以叫父皇?”   季子漠神情复杂:“你爹是皇上,子女可以称之为父皇,寻常百姓家是叫爹,叫父皇那是不要命。”   二皇子被一件披风裹的严实,季子漠虽在和他说话,实则越走越忐忑,因为要是他是太子,发现二皇子出了宫还不得让他一了百了了。   街上热闹如往昔,有人骑马有人坐轿,一黑瘦汉子肩上驮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儿,错身间,听那小儿高兴的拍手道:“爹,前面有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季子漠环顾四周,听到了未曾在意,二皇子却勾着头看了几眼。   “爹和父皇不一样的。”小小的人儿垂着脑袋,一句话都是失落。   季子漠回头看去,黑瘦的汉子衣服洗的发白,他肩上的孩子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伸着舌头轮流舔着,笑的见牙不见眼。   季子漠心里叹了口气,拽着缰绳掉了头,片刻后,二皇子傻傻的抱着插满了糖葫芦的草垛子。   “我第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还很小,我还未进殿就听到殿下的笑声,走进去一看,殿下骑在皇上身上,嘴里驾驾的喊着,让皇上再趴快点。”   二皇子吓的目瞪口呆,慌张道:“不会的,我不敢。”   那时他还小,记忆早已丢失,季子漠所说的话对现在的二皇子来说是天方夜谭。   季子漠:“我不说假话。”   眼泪落在手背,季子漠用空着的手揉了下二皇子的脑袋,皇上要把他推到皇位,季子漠原想着这应该是受尽宠爱的小霸王,依旧是敢把皇上当大马的孩子。   接触后才知,不自信,总怕做错事,不知怎的,自卑的厉害。   头顶的温暖很陌生森*晚*整*理,二皇子眼泪落的又急了些:“父皇,父皇说我不如大哥。”   季子漠:“不如就不如呗!”   见二皇子圆睁着眼看他,撇了撇嘴道:“我爹以前还骂我烂泥扶不上墙呢!说生头猪都比生个我好,我第二天就抱回家一头猪放他床上,说让他如愿以偿,以后那就是他儿子了。”   二皇子长大了嘴,不敢相信有这样不孝忤逆的儿子。   季子漠:“你看我现在多出息,二十出头的二品官,全天下有几个?我爹要是活着,肯定连大话都不敢跟我说,老脸通红的说生了我这个儿子是我们老季家祖坟冒烟,祖上积德。”   说着挺直腰背,冲着二皇子挑了挑眉,得意的似是天地间已经装不下他。   二皇子终是被他逗出了几分孩子模样。   今日去新府的事情昨日就定好的,季家众人早已收拾好,就等着季子漠回来。   季丫原就长的好,日日进学增了学问,被季兰打扮的如天上仙童。   季子漠不拘她性子,《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等女四书是一概不准先生教,故而灵动比以往更甚,连着裙摆处绣着的猫儿都似活了过来。   她停在季子漠马前,指着二皇子奇怪道:“大哥,这小孩是卖糖葫芦的吗?你买糖葫芦就好了,怎么把小孩也买了回来?”   季子漠像个渣男,提着二皇子的衣服把他提下马,又弯腰把季丫抱在马上,顺手在二皇子抱着的草垛子上选了串最大最圆的糖葫芦。   季丫接过糖葫芦安心的坐在大哥马前:“大哥快走吧,我们都等急了。”   季子漠夹了夹马腹:“行。”   被留在原地的二皇子眼巴巴的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抱着插着糖葫芦的草垛子瞧着可怜。   侍卫十八提着引升的后衣领把他提下马,弯腰把二皇子抱到马上。   二皇子抬头看了眼十八,似是有点嫌弃,又回头看了看小跑着的引升,心里好受了些。   一身明黄被裹住,怀里还抱着捆扎的草垛子,二皇子怎么瞧都像是普通孩子。   三辆马车停在门外,季子漠与季兰说过话后抱着二皇子上了最前面一辆,齐玉紧随其后。   十八赶着马车,行走间一个包裹从车窗外送了来,齐玉边伸手接过,边看了眼二皇子:“这是?”   季子漠活动了下肩膀:“二皇子。”   见二皇子也好奇的看齐玉,季子漠介绍道:“这是我的......妾。”   齐玉拆包裹的手一抖,让自己坐的恭敬了些。   包裹里放着孩子的衣服,齐玉想动手替二皇子换上被季子漠拦了去。   齐玉看了眼给二皇子换衣服的季子漠,转过身笑了下,谁家是妾端坐着,夫君动手伺候人的。   季子漠见他偷笑暗瞥了他一眼,到了地方下马车间低声道:“你是我的,只准脱我的衣服。”   跟季安季丫站在一旁的孩子不过五六岁,齐玉诧异的季子漠的醋意,叹服道:“你比小孩还小孩。”   季子漠挑眉任性了声:“嗯哼,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有才会在你面前露出本性,变成孩子性格。   三进的宅子对从桑农县来的众人已是不小,现进了新的府邸,才知何为天何为地,大的望不到头。   亭台楼阁今犹在,雕梁画栋却颜淡,小桥流水仍东去,曲径通幽杂草生。   季兰等人惊奇的四处散去,这里看一看,那里寻一寻,想着要如何修缮。   赵傻子更是蹲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拔草,司琴拉着他往一旁走,边走还边念叨他不知道闲一会。   十八自从跟了季子漠,在外是寸步不离,现在来了个二皇子,不用季子漠吩咐就已经把寸步不离给了二皇子。   花园的占地面积肉眼可见的广,正中心的湖是引的城外的活水,一条糟腐的船孤零零的停着,上面摆着小案,小案上茶壶还在,茶盏应是被冬风刮到了水中。   季子漠摸了摸一旁的褪色拱桥,指尖已经有了颗粒木屑,暗骂一声豆腐渣工程,才三年的光景,怎就这样差了。   齐玉用帕子把他指尖擦净,估量道:“修缮好怕是要花费不少银两。”   随后不确定道:“皇上赐的府邸,不应该皇上给修缮好吗?”   一蓝一白,两人衣摆相触,季子漠抓住他指尖,一言难尽道:“我去户部问了,新任的户部尚书是个铁公鸡不说,还是个会装可怜的,人家回我一句......”   齐玉等着他继续说,季子漠清了清嗓子,学着户部尚书委屈的声音道:“季大人,你对户部门清,户部有多少家底你是知道的,有哪些吃银子的嘴你也是知道的,皇上新赐你的府邸我去瞧过,估摸着得二十万两,你说我是从救灾的钱款里挪出来,还是河道的钱款里挪出来,亦或者给边塞的军银少拨一点?”   他话毕,齐玉被逗的笑颜盛开:“现住的宅院不大却也温馨,若不然我们就不搬了。”   说起这个季子漠呵呵笑了两声:“赐了这个府邸,那个宅子就要收回,刘公公已经给道过喜了,说皇上有提及过,到时候迁府的日子定了要说一声,皇上赐季府匾额。”   齐玉脸上的笑收起,环顾四周蹙了眉,这府邸好归好,荒了几年不说,抄家时更是打砸了一番,不修缮怎能住人。   季子漠握了下他的手:“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赐这处宅子给我吗?”   齐玉回想这宅子,恍然大悟道:“内阁首辅孙延涛,也就是太子的外家。”   季子漠:“嗯。”   轻声道:“所以这府邸我是一两银子都不想花。”   这玩意要是太子上位,他外家定是要重新崛起的,府邸铁定得还回去。   要不是太子上位......季子漠想,他肯定会更惨,太子败前拿着证据诬陷自己是他的人,皇上那个疯魔肯定派人灭九族撅祖坟。   至于自己现在是太子的人还是皇上的人,季子漠心里有点模糊......除了上朝他和太子就未说过话,要说不是,这事又说不清。   想到祖坟,季子漠垂首问齐玉:“你说我要不要趁得道的时候,把季家其他的人都接过来飞升下?这玩意说不定那天就一头栽下去了。”   毕竟,灭九族跑不了,现在当了高官不让人享福,有些不公平。   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齐玉掌心,齐玉原以为他是说笑,见他真在沉思,想了想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假,你在皇城做官,他们在桑弄县也会被人高看几眼,杏花村的人更是会逢低做小。”   “现如今我们四周不定,二伯一家知道分寸接来无碍,大伯一家只顾眼前怕是会惹事生非,若是只接二伯不接大伯,又得罪了大伯,反而不妙。”   这问题显而易见,季子漠像是学成归来的人做错了一加一等于几的选题,他看着湖中破败的船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我也知道。”   齐玉:“我知,你因那次祖坟被挖对他们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往后日子还长。”   季子漠转头对他露了个轻松的笑意。   他想补偿季家两房是其一,其二是他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有个好结果。   大笙内忧外患,朝无能用之臣,再来一个小儿皇帝......于皇族无益,于百姓无益。   景安帝自己都说了二皇子不如太子,却依旧要让二皇子登上王位。   如此种种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太子有个致命的缺点,这个缺点他们父子俩都心知肚明,除非当爹的后面舐犊情深饶了他,若不然都没好下场。 第112章   日落黄昏,一行人还未把府邸逛完,天一黑多有不便,季子漠带着一行人离去。   今日见了新家是喜,回到三进小院在院中摆了两张桌子,把滚辣的浓汤放在铜炉中吃锅子。   季子漠与季兰等人坐在一桌,齐玉明面上是季悔的身份,他便去了司琴的那桌。   只还未拿起筷子,手腕就被人牵住,他诧异抬眸,季子漠只拉着他走,并不回头看他。   季兰身为大姐原是应当要说两句亲切话,但此刻不知为何红了脸,随后站起身,去低头牵了屠峰过来。   姐弟恋一人牵一个,季子漠光明正大倒还好,季兰像是个贼,羞的快要钻地缝,只把众人乐的不行。   赵傻子原是跟司琴坐在一处,两边看了看,搬着凳子往季子漠那桌挤。   季子漠,齐玉,季兰,屠峰,季丫,季安,季贵,季毅,八个人勉强坐下,再来一个赵傻子是万难坐的下。   司琴自觉赵傻子现在是她管着的,见他不识趣刚想开骂,季子漠就吩咐引升几人把两张桌子合并在一块,不分彼此的围着坐一圈。   这法子好的很,原就热闹喧腾的院子又如春日的树林,鸟儿欢唱的动人。   “姑爷,以后搬了新府邸,肯定要有许多下人,我不要受人管,我要趁现在给自己讨个活计。”司琴喝了杯酒,借着胆子开口。   主子下人的都不是个苛刻的,无人计较司琴酒后的话,只是她开口就叫了声姑爷,让人心里咯噔了下,皆是偷偷看了眼季子漠,见他颜色未改方放下心来。   季子漠心情不错,笑道:“什么活?我现在也没给你派过活,去了新府就愿意受我管?”   司琴脸红,自己也知以往做的过分,心虚道:“以往是司琴不懂事,多谢姑爷不跟奴婢计较。”   季子漠接了她的认错:“说说,想要个什么活?管家是休想。”   司琴:“才不是管家,我没这么大的能耐。”   “姑爷,你什么时候娶季悔?等你娶了他为夫郎,我想伺候他。”   不曾想司琴问这个,众人皆停下筷子,看着季子漠等回答。   铜炉底下烧着炭火,白雾升腾如浩瀚云烟,季子漠把薄薄的牛肉下到锅里,随口道:“不娶。”   司琴似是傻了:“不娶?你,你,你想让我......”   原想说我家少爷,反应过来忙改口:“你想让季悔做妾?”   季子漠像是无法理解她的质问,眉头皱起道:“若不然呢?季悔陪我几年甚是贴心,这次我心伤也是他细心照顾,故而我多疼他两分,但他毕竟......总当不起正夫郎的位置。”   阿吉坐在司琴身侧,见司琴又犯了傻,唯恐她任性,忙拉着她的衣袖不让她再言语。   司琴见齐玉眉头轻皱的望过来,不让她再说,知道自己今日错了,哦了声不再说话。   她就是想着姑爷和少爷都和好了,既然少爷要当季悔,那让姑爷再娶一次就好,未曾想到姑爷不愿意,让自己少爷做妾。   季子漠伸手在桌下握住齐玉青葱般的手,齐玉回了一握,示意他都懂,自己不介意。   一个妾无人在意,娶成夫郎则是站在了台上,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十八在,今日他弃季子漠追随二皇子,也则以说明他依旧是皇上的人。   气氛如沸腾的水骤然冷寂,季兰有心缓解,笑道:“我们季家是农家出来的,没有那么多大户人家的规矩,妾不妾的都是一家人,季悔把子漠照顾的好,我心里感激。”   “司琴既然这么喜欢季悔,我瞧着以后就跟着季悔?”   说完看向季子漠,季子漠点头说好:“司平也跟着伺候季悔吧!”   司琴司平忙道谢姑爷。   季兰错过季子漠和齐玉道:“莫要多想,他心中有你的。”   齐玉回了个浅笑,未曾言语。   司琴自知败坏了众人的兴致,有心补救,眼眸一转看向季兰和屠峰问道:“大小姐什么时候成婚?”   自季子漠设计屠峰假受伤后,季兰再无躲闪,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几日后,直言想与他一生。   屠峰张嘴想答应,但季子漠提前教了又教,让他做出一副生无可恋,不想拖累她的姿态,故而两人到前几日才算恩爱甜蜜起来。   趁着司琴的问话,季兰脸红道:“大弟,我想和屠峰成婚。”   季兰自幼被季父教导,之前是绝望做的出格事,现在心中欢喜,又变成了知礼的姑娘。   季子漠是季家的一家之主,她的婚事要季子漠点头才可。   季子漠自然是同意,敬屠峰提前叫了声姐夫。   “姐你安心绣嫁衣,成婚的其他事我来办。”   这事季兰和屠峰早有商量,对视一眼说道:“我们想回杏花村。”   屠峰:“我只会打猎,留在此处无。”   在山里过惯了的人是不会一直待在城内,季子漠沉了几息道:“再留几年吧!我有许多事腾不开手,姐夫留下来帮我几年,更何况大姐回去了,季丫季安不会习惯,我日日都忙,他们有事一天都见不了我一面,你们再一走,他们心里还不得委屈。”   季兰搂着季丫也是面露不舍,这才说出想走的原因:“我瞧着皇上赏赐的府邸修缮要不少银两,你现在无赚钱的门路,我想着不如先继续住在这里,等日后有了银钱再修缮。”   季子漠不确定的猜测:“所以大姐,你和姐夫回杏花村,是觉得这处小,给我腾院子?”   季兰未语却默认了下来,这里现在是住的下,季子漠要是成婚后就难以住下了,季悔到时候肯定要搬出季子漠的院子的,总不好在正夫郎面前碍眼。   季子漠也猜不透她心里的弯弯绕绕,把赏赐的府邸这处宅子就要收回去的事说了一遍,季兰听的一愣,随后浑身有了紧迫感,就如欠了钱般的难受。   “既如此,我明日就再去新府邸,看看能不能收拾一处出来,咱们先搬过去,房屋皆在,院子里的草薅一薅,至于花园,湖中的落叶水草这些,等日后慢慢修缮。”   若不是天已黑,风风火火的性子怕是现在就走了去。   季子漠笑着说听她的。   各去散去时月亮已经升高,季子漠未曾让人跟着,牵着齐玉的手走在小径上。   季子漠:“我是不是一直没和你说过我为何知道郑柏叙?”   齐玉紧握着季子漠的手:“嗯,是董寒玉与你说的?”   季子漠:“我们有了婚约,给小丫拿药时听到人说你要去无涯寺我就想去看看你,见一见我未来的夫郎是什么样的。”   原来,原来他对这桩姻缘也曾期待过,齐玉的心里像是燃起了个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是我让你失望了?”他忘记了季子漠的开头是说郑柏叙,回想着自己每一次出门是否合仪。   季子漠:“当然没有,我在柴堆后面等了许久,等到迷迷糊糊的听到两人说话声,听到你和董寒玉谈及郑柏叙,也知道了他让你等他。”   “我没有等他。”时至今日,齐玉提声解释,不想受冤枉。   季子漠搂着他的肩头安抚道:“我知道,只是你当时和董寒玉说的是与你无关,我就猜不透你的心思,新婚夜我喝了些酒,夸你长得好你让我出去,我就误会了。”   齐玉回想新婚日,后悔不迭,早知他性格如此,自己也不会冷了脸让他出去。   “你当时夸我:长相绝了。”这话实在怨不得自己说他孟浪。   季子漠不讲理道:“我媳妇长相就是绝了,多好看,我又没夸错。”   天上繁星洒满,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说说笑笑走的缓慢。   齐玉见季子漠心情好,把琢磨了一日的话吐了口:“我想去阎王道看看爹娘。”   天上乌云露出面,只把天空遮了大半,只有实力强大的星才未被完全挡住光亮。   季子漠脚步停了停,脸上残留的笑意像是凝固在脸上:“嗯,好。”   原是回房的脚步转了方向,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未曾点灯,季子漠站在窗前,双眸比此时的夜色更黑。   房门被人推开,他无动于衷,有人从身后抱住他,他冷声开口道:“是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   齐玉窒息的难以呼吸,一颗心被刀砍的七零八落,声音发颤问:“你,你不要我了?”   季子漠猛然转身,按着他的肩头像是要吃人:“齐玉,你讲不讲理?一次又一次,你不把我当个人。你想走就走,现在追来反咬我不要你,是想减轻你心里的愧疚?”   齐玉想喊他夫君,想解释所有,只人一委屈起来就难以说话,一张嘴眼泪成线的落下。   他微微垫脚,用无法说话的唇去寻季子漠,颤抖的手去解季子漠的腰带。   唇上都是眼泪,季子漠知道他哭的厉害,终是伸手回抱住他,轻启牙关,让齐玉的舌尖探了进来。   院中的夜风卷起落叶,伸手不见五指的书房,季子漠动作缓慢,齐玉头歪在他肩上断断续续道:“我~去了两次~锦衣坊,他~们没有如往常一样给我蝉翼,我这个用不了几日了。”   他的手掌卡在他的腰上,他的垂发轻扫着他的手背,   齐玉声音时高时低,时重时轻,季子漠听完下巴在他发顶蹭了蹭,柔声道:“有我,没事。”   暗夜来临,伪善撕掉面具,不过是太子那边要开始提条件,让他给他办事了。   这点齐玉知道,虽然早知道这一步,可看着季子漠因为自己受人掣肘,他难以接受。   书房的贵妃椅上,季子漠抱着齐玉躺着,边玩着他的手指边问:“郑柏叙送回来的方子你用着有没有觉得好些?”   一条薄毯盖在两人腰间,齐玉说还好。   窗外滴滴答答下起玉,贵妃椅靠近窗户,两人闭着眼听隐隐约约的雨声。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刚才不应该发脾气。”   齐玉不是直接走而是选择和他说,就是未曾想真的走,他心里不安,想寻求安慰,季子漠没做到,转身来书房很糟糕的表现。   齐玉在他怀中睁开眼,只见到一片黑暗,片刻后又闭上,原就在季子漠怀里的齐玉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没关系。”   “齐玉。”   “嗯。”   “其实我不是季子漠。”   齐玉以为他是玩闹,配合的笑了下:“我知道,你是我夫君。”   季子漠:“也不对,我是季子漠,不过不是杏花村的季子漠,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我在哪里是个私生子......” 第113章   私生子的说法太过陌生,却也能从字面上察觉出这是个不好的身份。   黑夜中,季子漠把自己的另一世平淡说出,所有所有,再提及以往的伤,那股窒息未曾袭来。   “要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归为幼年受的伤,这样太不讲理,齐玉,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解释我真的爱你,我只是,只是太害怕被抛弃。”   “你先寻我你先认了输,我害怕,害怕你会觉得我爱你比你爱我少。”   “你和郑柏叙走我信,你和太子在一块我是不信的,你和太子回城时,我猜出来你离开另有隐情,只是我被董寒玉耍了一次,我不想管你了,未曾想寻答案。”   “日日夜夜我警告自己你是过往,不要想你,不要爱你,其实我忍不住的,我整夜整夜都是你。”   “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是太子府的那个你找我,来找我帮你离开太子府,我都想好那个时候要如何说,如何做了。”   “可是你不来,一年不来,两年不来,我慢慢死了心,季悔很好,对我的深情连赵叔都看的出,可是我心里进不去他,眼里看的是季悔,心里想的是齐玉,我不要一个替身。”   “如果不是你回来,我早已决定好,这一生不娶不纳,独自一人过一生。”   季子漠的话犹如天方夜谭,却因为是他说的,齐玉信了个完全。   齐玉不知道谁爱谁多一点,却能确定自己是季子漠唯一爱的人,季子漠也是自己唯一的人。   他说过往说的云淡风轻,齐玉听到季子漠在楼下坐了一夜又一夜,等着人来寻他回家的时候就哭的难以停下,他圆润的指尖划过季子漠的脖颈:“疼吗?”   手指带动的痒意直往心底钻,季子漠抱着他撒娇道:“现在不疼了。”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季子漠用脚勾着齐玉的脚踝,低沉的嗓音轻声认错:“我刚才用了苦肉计。”   齐玉想季子漠是多此一举的,他与他哪里用得到苦肉计,故意玩笑道:“只此一次,下次苦肉计就没用了。”   季子漠保证:“没有下次了,以后我们要是闹别扭,你就等着我哄你,别来哄我。”   齐玉怎舍得,之前舍不得,现在知道他的过往,更是舍不得了。   “我刚才,很害怕。”他转身离去的那刹,齐玉心里说不上来的慌,像是天都塌了。   他知道季子漠不会真的让他离开,可就是害怕。   道不同不相为谋,齐玉回想自己之前说过的这句话,直疼的浑身痉挛。   次日,季子漠往乐信候府递了拜帖,未过多久乐信候府把拜帖退回,不曾多说一言。   书房内,季子漠立在桌前,看着退回的拜帖静立许久。   没有要求的要求,让他心里有些没底,对于未知的恐慌。   齐玉同样觉得如此,像是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   “能猜得出一二吗?”   季子漠缓缓摇头,不接触是好,但是不把齐玉的蝉翼送来,像是割舍了季子漠,这点定是不可能的。   猛然间,季子漠目光如炬,问齐玉:“你现在用的这个,还能用多久?”   齐玉掐指算了算日子:“最多五日。”   齐玉心里狂跳不止:“你是说?”   季子漠:“不知道,如果.....”   如果太子是想五日内有所动作,那是无需再送蝉翼过来,成,齐玉无需再隐瞒什么,败......太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齐玉和季子漠是死是活更不重要。   太子是否要用到自己?是让他见机行事,还是如何?   暗沉的夜,季子漠和齐玉都难以入眠,季子漠抚着齐玉的肩头:“在想什么?”   齐玉手掌移到自己的腹部,不知怎的想起杏干,口水在口腔泛滥:“我想吃桑农县那个杏干。”   季子漠:“嗯?你不是不喜欢吃?”   他买了几次杏干,司琴吐槽为何一直买这难吃的东西,季子漠这才知道齐玉并不爱此物。   齐玉把手从腹部移开,侧身看他道:“玩笑话,我知你忧心朝堂,只是那是他们父子的事,我们位低人卑管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季子漠:“嗯,你说的也对,就是有时候遇到猜不透的事情就想多想一想。”   说着他把齐玉搂在怀中,吻他眉心道:“睡吧!”   齐玉闭目呢喃道:“夫君,我的肚子有些凉,你帮我暖一暖。”   季子漠的手移过去,温暖炙热的手掌贴在比绸缎更细腻的肌肤上。   身边的呼吸逐渐沉稳,齐玉暗夜中睁开眼,抬手细细临摹着季子漠的俊朗眉眼。   郑柏叙在桑农县,托人送了新的方子来,齐玉吃了并无不适,只口味有些变化,这变化细微的连季子漠都未发现。   他未找大夫探脉,自己也未曾把脉,可齐玉就是有种错觉,觉得他与季子漠有了孩儿,这孩儿如今正在腹中。   是生是死左右不过五日的光景,齐玉闭上眼,想着五日后再说,这可不算是他瞒着季子漠,毕竟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未经证实。   更何况,他虽觉得有孩儿,却又觉得应当不会是有孕。   季子漠日日提着心上朝,依旧如往常一般带着二皇子。   三日,刘公公来到内阁,神情无笑无悲看不出好坏:“陆大人,封大人,吴大人,耿大人,季大人,皇上请你们几位过去。”   季子漠资历浅年岁轻,走在最后面,瞧着不是去文华殿的路也未多问。   他们向刘公公打听着,刘公公摇头不言语。   七拐八弯的小道,尽头是个荒废的院落,积叶踩在脚底宣软细碎。   石凳上铺了个软垫,景安帝坐着,撑臂合着眼,听见声音微微睁眼,一时间犀利的眸子划过迷茫,似是刚睡醒还分不清这些人是谁。   不过片刻,那分迷茫便消失不见,快的像是错觉。   几人给景安帝请了安,陆志专上前劝着:“皇上,院中有风,有话不如去屋内说。”   景安帝摆摆手,把面前的五人一一看过,看的仔细认真,眉眼间都温和了许多。   除了季子漠,其他四人都跟了景安帝许久,年纪也不再年轻。   “都老了。”景安帝如迟暮老人,眼带笑意的说了句。   见他高兴,陆志专跟着笑:“可不是,臣今年都六十了。”   封华容:“臣五十八。”   耿右:“臣五十五。”   吴安图逗趣道:“臣最年轻,今年刚五十。”   他们君臣诉话,季子漠尽量降低存在感,谁料景安帝手指向他,爽朗笑道:“这还有个最年轻的呢!朕若是记得不错,季臣是二十四?”   季子漠忙上前:“回皇上,臣今年是二十四,属虎的。”   几个胡子发白的人笑骂吴安图不要脸,在季子漠面前说自己五十最年轻。   他们有意逗景安帝开怀,引经据典,个个把话说的有趣,季子漠也插了几句。   笑过一场,景安帝让陆志专几人都坐下,唯独让季子漠站着:“你年轻就站着吧!”   陆志专几人忙说年轻就该站着,若不然他们这群老头子心里嫉妒的发酸。   景安帝看着季子漠道:“也就朕不再年轻,才让你这孩子二十四岁进了内阁,若是朕再年轻十岁,你怎么着都得外放出去,一步步升上来。”   一句孩子,把君臣间的距离猛然拉进。   景安帝年轻时也是有所作为,只临到头做了几件不讲理的事,季子漠无法评说他这个皇上当的如何,只眼下看到帝王老年薄暮,心头情绪有些复杂。   景安帝又对陆志专几个老人道:“朕知道你们都觉得朕提拔季子漠过快了,只是碍于朕的脾气不敢多劝,可是你们也不看看,内阁青黄不接,你们举荐的都是和你们一样,趋利避害的,朕能用吗?”   趋利避害四字太过眼中,让陆志专几人吓的跪在地上。   “进官场的时候都是意气风发,出去外放一圈,个个膀大腰圆,寒窗十几载做官捞些钱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有几个能舍己为国的。”   “就如你们,封华容,在破庙里快要冻死,朕改了姓名和你结交好友,助你科举登官,又把妹妹嫁与你,你回报朕的不也是袖手旁观,朕逼死言官,让大笙哥儿守紫阳关外的时候,你称病再家,眼睁睁的看着朕成为昏庸之君,史册有名。”   景安帝把和四人之间的情义一一点过,四人跪地崩溃大哭,白花花的胡子上眼泪鼻涕一把。   封华容把头都磕出血来:“皇上,臣,臣罪该万死,臣有家有口,怕啊!”   言官撞柱,首辅抄家流放,他不敢,实在是不敢。   这种情形季子漠不知自己要露出何种表情,看着几个上司哭成这样,日后不会被穿小鞋?   季子漠实在不知景安帝为何要叫他来。   等四人哭完一场,景安帝让四人起来,看着空中飘晃的黄叶道:“封华容,帮朕拟旨。”   封华容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走到一旁执笔。   “太子忤逆不道,废黜太子之位,囚禁建书院......”   只一句,封华容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季子漠随着跪下。   陆志专:“皇上,太子无大错,万不能......”   景安帝烦躁的止住他的话:“以往不劝,现在劝朕做什么,朕刚才对你们说的怨言,不是让你们现在当谏臣护太子的。”   几人还待再说,景安帝掷地有声道:“太子朕是一定要废的,不要让朕再废口舌。”   随后继续说着旨意:“二皇子立为太子,朕当皇上已久,临老想卸了这责任,着二皇子一月后登基,朕为太上皇......”   这个旨意比刚才废太子更让人心惊动魄,陆志专等人把头磕的血肉模糊都未曾让景安帝收回皇命。   封华容森*晚*整*理把景安帝的话润色落笔,念过一遍商讨过无不适之处才落了皇帝印。   景安帝胸膛起伏困难,似是难以呼吸:“季子漠,五城兵马司中统领东西两路,围太子府,押太子进建书院,看守太子永世不得出,谁人都不得见。”   荒芜的院落静悄无声,季子漠呼吸停了两息,垂眸应是。   他转身欲离去,被景安帝叫住。   景安帝让陆志专几人进了身后的破败的房屋内,禁他们现在离开。   指了指放着笔墨的桌子,对季子漠道:“你再帮朕拟道旨。”   “朕临了回忆往昔,忆起往日君臣,回想处理孙延涛等同批流放大臣过于无情,念及他们以往的功劳,特赐从边塞而归,回乡养老。”   第一次干拟旨的活,季子漠听清内容也顾不上震惊,一心想着怎么润笔琢磨措辞。   旨意在纸上写好,景安帝看着他写好的折子沉默了许久,他的几句话,季子漠写了上千字。   景安帝说了个孙延涛,季子漠把所有流放的大臣,大大小小都写了完全,景安帝说念及他们以往的功劳,季子漠把他们为国所做的贡献都写在了纸上。   景安帝看到最后,季子漠余光瞧见忙道:“皇上,在朝堂上撞柱而死,又被皇上抄家的言官是否加上?”   一瞬间,景安帝像是老了五岁:“加上吧!你如此写,倒像是朕的罪己诏了。”   季子漠跪地道:“臣不敢。”   景安帝叫他起来,季子漠在纸上加上死去的言官,景安帝看过后无话,季子漠方誊抄在圣旨上。   季子漠身形笔直,与老年人相距甚远,景安帝浑浊的眸子透过他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你知道朕对你最满意的是什么吗?”   季子漠收笔提墨,嘴上说不知,心中另有一番猜测,可景安帝说的,却让他微怔。   景安帝:“朕对你最满意的,是心口不一。”   季子漠有些猜不透这是夸是贬了。   “你是个矛盾的人,就如朕若是问你:太子和二皇子谁适合登基为帝,你权衡利弊知道应该回二皇子,但是你说的时候,会说太子。”景安帝说完视线依旧留在季子漠身上,仿佛在等着他说话。   季子漠垂首,过了片刻道:“是,大笙时局皇上心知肚明,成年的太子继位,六岁的二皇子继位,两者利弊悬殊过大。”   景安帝未回这个话:“刚才的旨意过两年再拿出来,朕把兵马司东西两路兵马交给你,一同交给你的,还有太子的安危,吃穿用度上,莫要委屈了他。”   “你的府邸朕已让户部拨银修缮,朕过两日再让人从朕的私库送金银给你,太子没吃过苦,养的娇贵,别让他受罪,除了不能出来,要给他太子的体面,好好养着他。”   “二皇子年岁小,朕给你一个首辅的位置,日后好好辅佐新皇,朕倒是愿你永远都学不会趋利避害。”   迟暮的皇帝泪眼朦胧,季子漠不敢看,只垂着头说是。   红墙黄瓦,重重朱门,季子漠一身官袍走的缓慢,瞧见忠善门,他停了脚步,往日走到腿酸的路,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帝王之道是制衡,内阁十二人,陆志专几个老臣位高权重,其他的要么是几人提拔上来的,要么是小心谨慎性子软的。   景安帝给季子漠首辅的位置,不过是助他举旗立派,季子漠羽翼浅薄,忠值的本心暂未泯灭,等到羽翼丰满,本心泯灭,二皇子也已长成。   季子漠想,不知道景安帝是否给二皇子留了后手,两者相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万一到最后尾大不掉,二皇子又该如何?   想着刚才,季子漠心有郁结,景安帝今日有意敲打陆志专几人,故意叫了自己,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出丑。   让自己拟旨意把他们打发在身后屋里看着,这圣旨的内容足够他们猜测的了。   季子漠抬头看了看变幻的天空,乌云和彩霞交错,美妙的诡异。   当天落下第一滴雨时,他大步出了忠善门,夺过引升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兵马司东西两路的兵马早已待命,季子漠挥着马鞭领着铁骑千人,疾奔在急雨的大街。   庭院深深,太子府府门紧闭,季子漠坐在马背,听着漆红的大门被拍的啪啪作响,夹杂着雨声更惹人心焦。   门拍了一刻钟无人来开,季子漠制止了要破门的人,让人围了太子府,只让人继续敲。   若是无雨一直敲门也无妨,现在雨滴大的似黄豆,砸在脸上生疼,他们虽没说,季子漠也知道个个都是不满。   拽着缰绳在人前转了一圈,在雨中高喊道:“再敲一刻钟,若是再不开门,就破门而入。”   这话是说与府外的人听,更是说给府内的人听。   时间飞速,一旁的人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大人,一刻钟到了。”   季子漠攥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找身手好的,查查是否有矮墙,翻进去。”   虽不是破门,却也比敲门强,十几个人忙打马而去。   朱红大门被缓缓打开,雨幕似瀑布,遮挡着开门人的容颜。   青色的油纸伞映入眼帘,绣龙的靴子踏过门槛,一旁的明艳女子淡笑着立在太子身旁。   兵马司的人从他们身后出来,回到:“季大人,太子府除了太子和这位姑娘,再无其他人。”   季子漠试探的眸子望向太子,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深意,可余了只对上一抹笑意。   所有的人皆望向自己,季子漠拖不下去,抬手伸到自己怀中。   雄浑的钟声犹如炸雷,惊的众人茫然循声。   季子漠刚触碰到圣旨的指尖顿住,数着一声又一声的钟声,一,二,三,四......九 第114章   宫里丧钟响,九声,九五之尊丧。   闪电划破长空,季子漠脸上的惊恐清晰可辨,刚才还坐着让拟旨的景安帝死了。   他机械的转头看向太子,太子的视线落在他的怀里。   废太子的旨意在季子漠怀里,他拿出来,太子废二皇子立,他不拿,太子登基。   季子漠脑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念头,太子登基齐玉无碍,可是除了自己怀里的废太子诏书,还有宫里的二皇子继位诏书,一个弄不好自己万劫不复。   二皇子登基,齐玉再难瞒住,自己往后将在权斗中沉浮,想平安退出都难,另...二皇子周岁都不到六岁,性子目前瞧着自卑,一个破败的大笙,一个自卑的小儿皇帝。   太子应该还有个致命缺点,只是皇上死了,许是这个缺点就无人得知,猜也能猜到这是个不能见人的缺点。   太子能在弱势的情况下弄死景安帝,在宫内定是有人的,或许...并没那么糟,只要找到二皇子的继位诏书,一切都可解。   伞上噼里啪啦的响,犹如砸在心窝,季子漠像是石雕突然活了过来,翻身下马跪地道:“太子殿下,宫内进刺客,皇上担心太子安慰,特命臣带东西二路兵马来护太子。”   桃红的衣摆被水打湿,璩初似死了一回,脚下都在发软。   太子痴痴的望着皇宫的方向,像是还未曾景安帝驾崩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璩初轻声唤了声太子,太子闭目,两行清泪留下,只一瞬,大步翻身上马,喊着:“随孤进宫捉拿刺客。”   兵马司的人只知以后归季子漠管,奉皇命跟着季子漠来太子府,具体来做何事却不知,此时见季子漠上马跟着太子疾驰,忙一个个骑马跟上。   皇位更迭,少不了鲜血助兴,荒草枯萎的小院,腐叶在雨水中飘荡,一只绣花鞋从房内走出,璩初提着剑走到院中。   打趣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我一个女子。”   剑尖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血水被雨水冲的极淡,季子漠一时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璩初手里握着明黄的圣旨,示意季子漠跟他到一旁的废弃的房间。   尘土刺鼻,璩初在鼻尖扇了扇,在袖口中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了两下,细微的火苗慢慢升起,她庆幸道:“万幸还能用。”   点燃一堆枯枝,璩初随意的把在陆志专身上搜出来的圣旨丢进去,季子漠垂目看着,二皇子登基五个字一个个消失不见。   璩初心情好极了,嘴角的笑意就未停过,她手掌向上,向季子漠索要着东西。   季子漠伸手入怀中,把废太子的旨意给她。   圣旨所用墨为特制,所用绫锦更是特质,能防水亦不褪色,今日虽雨大字稍有晕染,但也能看清上面内容。   璩初展开看了看,冷笑了声:“这老东西好狠的心肠。”   说完丢进越烧越旺的火堆。   璩初纤纤玉手用木棍挑着火苗:“你知道这里之前是谁住的吗?”   季子漠站在门外,一眼便望见陆志专几人横七竖八的尸体,他胸口像是堵满了棉花,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自己做错了吗?   最后一抹明黄变成灰烬,璩初走在他身旁站定:“这里以前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也是太子住的地方。”   她的视线随他而去:“放心,太子不是个杀戮重的人,他们年岁也不小了,护驾而死是个好归宿,有些麻烦现在不除,日后损害更大。”   季子漠:“二皇子,你们打算如何?”   璩初:“二皇子是太子弟弟,不会对他如何,会精细养着。”   季子漠转头分辨她话中真意,璩初起身盈盈一拜道:“今日多谢季大人,璩初所说为真,太子并不会囚禁二皇子,季大人依旧是皇子少师,可随时相见。”   景安帝死的太过突然,百官来不及反应,城外兵马也来不及反应。   少了废太子的旨意,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正君,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言,哭过皇上驾崩对着太子俯首称臣。   城外五千哥儿府兵,外加季子漠刚统领的兵马司东西两路,理直气壮的足够稳定皇城。   季子漠回到家时已是两天后,几日不曾梳洗,下巴冒了一片胡茬,他安抚过季兰等人,推开门见齐玉痴痴的望过来。   不由摸着下巴笑道:“嫌我丑了?刮刮胡子还能要。”   他张开手臂,齐玉一步步上前狠狠抱住季子漠,那般用力,像是失而复得般的宝贝。   “我无法再用季悔的容貌,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敢出去。”   齐玉肌肤白皙如玉,眼底的乌黑犹如瑕疵,季子漠摸着他眼下温柔问:“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齐玉死死把他的手攥在掌心:“不敢睡,害怕,就听说皇上遇刺驾崩,其他的什么都不知。”   他在家中没睡好,季子漠在宫里亦没睡好。   齐玉顾不得细问,让司琴烧了洗澡水。   季子漠泡在木桶中,齐玉站在他身后帮他按着紧绷的胳膊。   “齐玉。”   “嗯?”   “齐玉。”   “嗯?”   季子漠拿着胳膊上的手掌移到胸口处。   手掌下的胸膛跳动的让人脸红,齐玉被温水打湿的手指微微蜷缩,劝道:“你忙了几日太过疲惫,休息后随你。”   季子漠双眸染上细碎的笑意:“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有你,这里感觉很幸福。”   幸福的心里冒着泡,无论多大的事,季子漠都知道,有个人在等着他,等着他回家,回到家会用命的宠着自己,直到把自己宠成孩子。   齐玉手掌紧按在季子漠的胸肌,俯身吻在他的唇角,呢喃道:“夫君。”   有力的手臂搂住了木桶旁的腰,水如海浪一般的扑到地面。   季兰心疼季子漠,自己去厨房做了些吃食送来,还未到门前就听到无法难说的细碎蜿蜒,明白后面红耳赤的离去。   “和我在一起后后悔过吗?”   齐玉如断颈的天鹅,朦胧的视线中只有摇摇晃晃的房梁,声音轻却坚定道:“从未。”   因从未二字,季子漠浑身滚烫,像是着了火,这火不知如何宣泄,不知如何才能让齐玉知道。   直到见齐玉累的有些受不住才堪堪停下。   他从水中而出,光着脚抱着人朝床边去,短短几步路,他不停的吻着他,不停的说着爱你。   齐玉除了配合他的吻,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落了床,季子漠用一床被子盖住两人,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双双睡去。   知道两人都累,阿吉连院中的落叶都未扫,唯恐沙沙声扰了两人补觉。   司琴来来回回在门外好几次,把厨房的饭热了又热,瞧着太阳已经开始偏斜,和烧过的赵傻子道:“姑爷是夜里回来的,这都第二天下午了,怎还没醒,就不饿吗?总不能睡到晚上。”   赵傻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   司琴被他气到无奈:“吃吧吃吧,我再重新做。”   齐玉肩膀下被手指点的发痒,他睁开眼看着季子漠玩闹。   季子漠指了指他的锁骨处:“你锁骨很好看。”   齐玉锁骨处痒的他想躲又舍不得夺。   季子漠收回手:“不做什么,我们说说话。”   那滑动的指尖离去,齐玉骤然有股失落之感。   “太子登基,爹娘就可以回来了,你舅家也可以回来了。”   齐玉:“那,我们呢!”   季子漠还没等这话的意思,齐玉就继续道:“季子漠,我想,嫁给你做夫郎,你可愿娶我。”   他抬眸,忐忑的看向季子漠:“你写过弃郎书,已经不是齐家的赘婿,我也不是你的夫郎,我知你钟爱我,还是想问一问,你是否愿意娶我做夫郎?”   季子漠未当之前的弃郎书当回事,齐玉却一直记在心里,他喊着季子漠夫君,却心知自己是无名无分。   季子漠在他头上轻拍了下:“娶个屁,入赘就是入赘,之前的弃郎书不作数。”   齐玉别开眼,心虚的不敢看他:“已经作数,拿到衙门记录在案过。”   季子漠:......   过了好半晌,他掀开被子看了看里面交错的情形:“所有,咱俩现在是......偷情?”   偷情二字太难听,齐玉张了张嘴想反驳,话到唇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不是妾,那确实是......   两人穿戴好,司琴把新做的饭菜摆在膳桌上:“少爷,姑爷,吃饭了。”   季子漠让司琴等人退下,边吃边和齐玉说这几日的事情。   齐玉听的忘记了吃饭,后怕不止。   季子漠帮他夹了块煎的鱼:“事情都过去了,不用害怕,边吃边说。”   平日闻不到的鱼腥味盘桓在鼻尖,勾起内里像是要造反,齐玉趁季子漠不注意时把鱼块偷偷拨到地上。   鱼块落了地,齐玉做贼心虚的长呼了口气,这两日开始闻不得荤腥,他昨日又给自己把了脉,这次倒能确定是有孕。   可自己这副落败的身子是否能孕育孩儿还未可知,和季子漠说了只能凭白担忧。   他刚才已经写了信让人送回桑农县无涯寺,看看主持到时候回信如何说,若是不能留,齐玉抿了下唇角,听季子漠的。   他偷看了季子漠一眼,左右不过半月时间,这应当不算是骗他。   齐玉:“太子登基,孙家定是要回来,先帝赐的府邸我们是否不用修缮了?”   季子漠:“修缮的银两先帝已经拨了,府邸我适机问过太子,太子言依照先帝的旨意。”   那府邸虽好,季子漠和齐玉也不眼馋,情愿另赐一处小些的。   齐玉搁下筷子:“孙家是太子的外家,他们的府邸我们住着,日后孙家的人回了皇城,日日见着心里能是滋味?”   “他们以为是我们抢的,哪里知我们情愿不要。”   季子漠随着搁下筷子,斟酌道:“齐玉,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季子漠所提的事齐玉就没有不依的,现在正式的让齐玉也提了心:“你说。”   季子漠打量着他的神色道:“我不想当官。”   “当时算是不得不走这条路,等太子登基后辞官应该也行,我这个人吧,你也可以说是没出息,我就是不想过这种日子。”   “我想着爹娘平安无事,家产自是要归还的,我们回桑农镇,嗯...爹娘如果信任我,我可以学着接手生意,做个小富则安的商人和你逍遥度日,你觉得怎么样?”   季子漠眼中小心忐忑,是齐玉很少见到过的模样。   齐玉:“如果我不同意呢?”   季子漠耸耸肩:“你不同意我就继续在官场混呗,到时候怎么着也得给你和娘挣个诰命!”   “我跟你说,我觉得我运气不错,这才多久就混到内阁了,原本先帝说让我当首辅,我想着该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就我一个人,总不好王婆卖瓜的跟太子说,而且孙延涛回来肯定还是他继续当首辅。”   “谁知道我走之后先帝又跟陆志专几个内阁大臣说让我当首辅的事,璩初杀他们之前把事情问了个遍,他们把这事说了出来,太子说还让我当首辅......”   他的话尤其多,仿佛不停的说就可以忽略心中的情绪,齐玉隔着膳桌握住他的手背,想哭又想笑道:“你为何觉得我会不同意?”   季子漠:“这不是怕你失望,你要想清楚,董寒玉之前搭上了太子的风,现在水涨船高,以后和郑柏叙肯定越混越好,我要是辞官了,以后可就比不过了。”   齐玉面露不解,二十六岁的眼眸犹如初识时纯清:“为何要比?”   季子漠不语,齐玉不解:“我说的不对?”   “不是,就感觉老天待我不薄。”   齐玉问了句为何,季子漠未曾解释,他有些同情郑柏叙,摊上个一心往上走的董寒玉,往后怕是难随心意。   “皇上是怎么?”齐玉半遮半掩的问出心中疑惑,太子示弱,怎就在皇宫有如此布局。   季子漠望着桌角,神色犹如深渊般漆黑,良久轻声道:“要命的事我躲还来不及,怎会去问,不过我猜着,是刘公公。”   刘公公,自小入宫,陪了景安帝一辈子,齐玉万想不到是他,一时心像是跳到了嗓子口。   过了半晌,移到一旁榻上的茶案:“你打算何时辞官?”   季子漠跟了过去,盘膝等着:“寻个适当的时机,太子现在不会让我走,要不然也不会依旧把孙家的府邸给我们,只不过他是好意,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罢了!”   “太子虽说能登基,后面却有一堆的麻烦事,谁都不是傻子,皇城的官儿好摆弄,手握兵马的将军要细细对待的,还有两个藩王。”   说到这里,季子漠隔着案桌倾身,神情变幻莫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去说。   齐玉把澄黄的茶水推过去:“怎么了?”   季子漠沉思了会,摇摇头说:“说不上来,我总感觉藩王不对,西南王蠢蠢欲动,这个在情理之中,东边的平勇王太安静了,安静的不正常。”   “西南王一年要粮要钱要马要药,不要就生各种乱子,近些年来平勇王要的次数少,要了不给也不闹,一年能送好几车的东西给皇上,忠心的不正常。”   不是说藩王忠心不好,只是手握兵权没有野心,实属不正常。   两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季子漠道:“可能是我多心了,是好是坏有太子顶着,不过我辞官前肯定要把郭县令料理了。”   齐玉:“还寻不到孙甲舟吗?”   季子漠:“暂时还未寻到,不过有点眉目了。”   钦天监奉上大吉之日,太子登基为皇,年号紫阳,与边塞紫阳关相同。   皇位更迭渐渐趋于平淡,季子漠虽忙却也少了担惊受怕,不说登基前的纷纷扰扰是太子算计还是璩初等幕僚算计,他却是算得上一个明主。   季子漠依旧在内阁,兼领着兵马司的全部兵马,管着皇城安定,去看过二皇子几次,被宫人照顾的很好。   二皇子住在皇城一处宫殿内,季子漠还未进去就听到他的笑声,走进一看是太监带着他放风筝。   二皇子见了季子漠飞扑到跟前:“先生,你又来看我了。”   季子漠弯腰抱起他:“近几日过的可还好?”   二皇子高兴的指了指天上的风筝:“皇帝哥哥让人送来的,他说等过些日子,让我继续跟着几位先生学学问,听说先生还管着兵马司,到时我还可以与先生同骑一匹马。”   季子漠心头一跳,不敢再往下问,匆忙转了话题。 第115章   在二皇子处待了片刻,季子漠离开时脊背被汗打湿,他什么都没问,架不住二皇子见到熟人高兴,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太子,不,现在是紫阳帝,他会傍晚闲时来看二皇子,会教他学问。   季子漠离去时,二皇子悄悄在他耳旁说:“先生,父皇离世我很难受,可是我现在比以往开心,皇帝哥哥对我很好。”   天上的白云变化莫测,季子漠抬头望去,希望自己心中所有的怪异都是多心。   “季大人,皇上找你。”紫阳帝身旁的小太监急急跑来。   季子漠步子快了些,行至半路,不知怎的想起了麻尤虎,他问了小太监一句。   小太监忙笑着回:“我干爹把麻尤虎打发去洗恭桶,前些日子宫里不太平,不知麻尤虎是掉在哪个坑里死了,还是趁乱逃了,竟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干爹想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虽得罪过季大人,现在就是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再惹季大人,一时腾不开手就没再管。”   麻尤虎的恨意季子漠清楚,就如刘公公所说,一个小太监总不好让人大张旗鼓的去寻。   笑道:“刘公公是你干爹。”   小太监弓着腰嘿嘿笑了两声:“承蒙干爹看得上。”   帝王易变,文华殿不变,同一个殿内,紫阳帝端坐在龙椅上,见季子漠请了安,道:“你看看这个。”   刘公公未在跟前伺候,季子漠从一侧上了台阶,接过紫阳帝递过来的信件。   素白的信封摆在龙案,封蜡已被折断,上面写着:太子亲启   季子漠把信展开后一目十行看过。   这还真是......难办。   边塞的王达将军领军二十万,信上言景安帝前些日子写过一封密信给他,说自己想传位给二皇子,命王达守卫边塞,忠心二皇子。   王达的信还没暖热乎,皇城突然传来消息景安帝遇刺驾崩,太子登基。   这事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有鬼,王达与景安帝自幼相识,是臣是友,忠心非比寻常,信上最后言,太子与二皇子皆是皇上子嗣,谁登基他都忠心为臣,只问一句,景安帝之死是否与太子有关。   季子漠收了信,斟酌道:“皇上,王达将军肯写此信就表示还是忠心的,先帝之死是刺客所为,这点加以解释想来不至于出岔子。”   “那日先帝让臣领兵马司去围太子府,臣紧急之下若是不说是宫里遇刺,其他借口怕是难以说服。”说着季子漠掀开官袍跪在一旁。   紫阳帝站起身扶他起来,道:“朕知道,那日若不是你,朕走不到今日,莫要忐忑觉得朕因此事怪罪与你。”   景安帝身子时好时坏,病死比遇刺更容易让人信服,不过若是病死,太子则难以带兵入宫。   只能说是凡事有利有弊。   紫阳帝:“王将军戎马一生,现如今手握二十万大军,另有他手下将领统领各军,是重中之重,此事回信解释太过轻视,朕想着让你走一趟边塞,当面替朕解释。”   出差编瞎话,季子漠垂首思索着能不能拒绝。   紫阳帝声音无奈:“朕能信任之人只有你颇有急智,你信先帝之死与朕无关,其他人怕是心里也犯嘀咕,这样的钦差去了边塞,王将军怕是要认准朕是弑父的凶手。”   话至此,季子漠还能如何拒绝,心里吐槽了句,弑没弑父你心里没谱吗?   “是,臣领命。”   正事谈妥,紫阳帝又问了两句家常,说了些君臣亲切话,最后笑道:“你现在住的宅子太小,等到从边塞回来就可以迁府了,朕会派人帮你盯着修缮。”   季子漠随着笑道:“谢皇上。”   紫阳帝:“无需言谢,朕与你相处不多,为君王看重你,私下却拿你当好友,你对朕也可随意些,日后我们君臣年年岁岁,相处的日子还长着。”   打算找时机辞官的季子漠:......   “是,皇上。”   “大笙旧病新伤扰的朕日夜难眠,用旧方子能强撑着,若想恢复健壮少不得要刮骨疗伤,季臣无需谨慎的探朕的性子,朕与父皇不同,季臣有方子只管放心大胆的开,诸后果有朕与你一同担着。”   季子漠一时不知如何回,猜不透紫阳帝是因心情说话至此,还是看出他收心想退才故意说的这些。   所谓旧方子,是以往大臣的按部就班,新方子......季子漠也不知道新方子是什么,但是瞧着紫阳帝对他期望不小,只是......季子漠实在是没什么新方子。   季子漠垂首应是。   紫阳帝继续笑道:“朕与齐玉也是旧相识,等这阵忙完,朕设宴请你们夫夫,听说你之前写过弃郎书,若是想要再办婚事,朕可认齐玉做个义弟,如此一来你们两人也算是相得益彰。”   似知心好友的话处处体贴,季子漠拱手道谢道:“齐玉多次与臣说,在边塞多亏皇上护着他,皇上的大恩臣万死难报。”   紫阳帝笑的有些无奈:“好了好了,朕说的心里话,被你这一回,反倒是故意让你表忠心了,退下吧!”   入冬已有一段时日,夕阳薄暮时季子漠出了忠善门,一眼就瞧见齐玉一如初见,立在马车旁,手臂里是一件玄色披风。   季子漠停住脚步忍不住笑了,齐玉没动,也望着他笑。   各笑了一会,待走进,齐玉问他:“你笑什么?”   季子漠扶着他上了马车,回道:“我笑你说自己老,我瞧着和第一次见你一样。”   齐玉浅笑道:“怎会一样,年岁涨了好几岁。”   季子漠:“你刚才笑什么?”   齐玉:“你笑我就笑了。”   两人上了马车,季子漠把人拉到怀里:“我瞧着你今日怎么很高兴。”   齐玉唇角笑意浮现,一双星目璀璨耀人:“嗯,爹娘和舅舅他们中午进城了。”   季子漠惊喜道:“怎不派人提前说一声,我好告假去城外迎迎。”   又道:“爹娘回来了你不好好陪着,我又不是不知道家门在哪。”   齐玉笑意更甚:“还有,主持来了。”   季子漠:“主持?”   齐玉拿眼小心的瞥着他,心中升起忐忑:“前些日子我给主持去了信,说我给自己把脉像是有了孕,主持不放心,就随着郑柏叙来了皇城。”   季子漠似是傻了,痴痴呆呆的望着齐玉。   齐玉心慌的指尖微颤,想用力握紧季子漠的手却发现使不上力气,一瞬间,眼眶红了一圈:“你可是生气了?”   季子漠指腹摩擦着他的眼尾,心疼道:“我生什么气?主持怎么说?”   齐玉:“主持说这孩子与我们缘分一场,命中该有的,他留在皇城直至孩子出生。”   吓破的心瞬间痊愈,季子漠抱着人后怕不已,他的手慢慢移到齐玉平坦的腹部,有些不知如何和孩子打招呼。   齐玉试探道:“你不生气?”   季子漠奇怪:“生气什么?我虽然不喜欢孩子,但是这是我与你的孩子,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不过我不知如何做好一个父亲,会慢慢学。”   齐玉松了口气:“那段时日你为公事繁忙,我不知这孩子能不能留,怕你忧心,就拖了一日又一日,直至现在确定无碍才敢告诉你。”   “但是总归是瞒了你,你最恨旁人藏心思瞒你,我来时还想着你怕是要不高兴了。”   不算凌厉的风吹动路人衣摆,季子漠听着街边的叫卖声,抱着腿上的齐玉沉默了许久。   齐玉:“怎么了?还是不高兴吗?”   季子漠淡笑了下:“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以前太过偏激了。”   像是不分好坏的除妖师,是妖就杀。   齐玉伤了他,他便认定齐玉万恶不赦森*晚*整*理,故意不管不问不查,就这样蹉跎了三年,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齐玉。   现在想想实不应该。   见齐玉担忧,季子漠笑意深了些:“你瞒我虽然不应该,但是我懂得什么是善意的谎言,我犯不着生气,只是以后我还是希望你事事与我说。”   黑眸温柔的望过来,里面像是乌云散去露出开阔的明媚,齐玉不自觉的抬手临摹着他的眉眼,缓缓笑开。   季子漠未曾发现,齐玉却感受颇深,他身上不自觉的凌厉渐渐被收起,多了耐心,多了温和,处事少了偏激。   季子漠垂眸看向齐玉的肚子:“奇怪,主持不是说你子嗣艰难吗?”   这一问,齐玉脸如火烧,季子漠问了又问,他才道:“应当是那三日我们闭门不出时有的孕。”   含含糊糊的回答,季子漠回想那三日,不确定道:“是说我们做的太频繁了,所有有孕了?”   说着自言自语,用指尖点着自数着道:“一天几次来着?”   齐玉不愿开口回说,季子漠就掰着齐玉的手指头在哪里算着:“第一天,我记得是正面哭着求饶过两次,然后被翻过来......”   齐玉捂他的唇,季子漠在他掌心含糊的继续数:“还有把你的腿.....”   话似流沙在齐玉掌心滑出,齐玉牙齿咬在他肩头,恨不得把这个人咬死。   复盘结束,季子漠最后自夸道:“我觉得我还挺牛的。”   季子漠疑惑道:“不过我记得不应该是太频繁不易有孕吗?”   齐玉抬起头意味不明道:“你说的是姑娘家,哥儿与姑娘不同,你怎知姑娘家会太频繁不易有孕?”   马车里的酸味扑鼻,季子漠:......   齐母相比以往更添洒脱豪爽,齐父如之前看着她,她高兴他就高兴,她不曾开口,他就把东西递了过去。   不过总归是经历过生死,齐母对他也有了几分好颜色,两人站在一处少了敌意。   是是非非齐玉都不讲,只与她说过的很好,季子漠对他很好。   他去接季子漠下值,齐母细细问了司琴,才知捧在掌心养大的心头肉受了如此多的委屈。   谁家孩子谁心疼,齐母知道季子漠算得上无辜,对他却难以露个好脸色,只拉着齐玉的手心疼的落泪。   季子漠开口叫了声爹娘,齐母牵着齐玉转身离去,把他闪在了一旁。   齐玉不愿去,担忧的回头寻他,季子漠笑道:“你陪娘说说话。”   两人离去,齐父歉疚道:“你娘知道不怨你,就是心疼齐玉,过两日就好了,你别她一边计较。”   季子漠:“之前是我做事太决绝,爹娘失踪,我是齐玉夫君,没保护好他是我的错,娘怪我没错。”   翁婿重逢,去书房说了些话。   季兰知道齐玉爹娘要来皇城,让季丫季安搬到了她住的院子,空了一个院子出来。   主持来后不拘这些,自寻了一间偏僻的下人房住着,季兰齐母不依却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季子漠与齐父说了些话,随着引升来到主持房门前,进了房见主持房中被装扮的并不萧条,放心了不少。   拱手拜道:“辛苦主持来这一遭。”   主持面带慈悲笑,趁着烛光与月色打量着季子漠:“施主在天地间无依无靠,我佛慈悲应当要护一护的。”   季子漠眸光一闪,欲待多问,被主持打断道:“施主来可是不放心齐施主。”   季子漠:“正是,想问问有孕是否真的对他无损伤。”   主持念了声佛号,道:“孩子乃是精血养成,怎会无损伤,不过这损伤齐施主免能承受住,只是怕是要把药当饭吃了。”   知他忧心,主持笑道:“施主放心,老衲自会尽力,齐施主也是分得清的,他直言想陪你许久,孩子能留感恩,若是实在留不住,他不勉强。”   温泉洗涤经脉,季子漠心底的温暖蔓延到眼眶,齐玉一直懂他,他懂得相比较孩子,他对自己更重要。   季子漠拱手感恩拜道:“多谢主持。”   主持回礼道:“阿弥陀佛,季施主多礼了。”   别了主持,季子漠漫步悠然小径,忽间一身青衣的男子独自缓慢而来,眉目精致如画,刚沐浴更衣过,一头青丝垂在身后,束着腰封的位置盈盈一握,里面是他们的孩儿。   他提着一盏温暖的灯,在黑夜里迎他归房。   脚下的小径曲曲折折,灯的温暖照出碎石砂砾,季子漠大步走进,一手接过灯,先摸了摸他半湿的发,复牵起他宽袖下的手。   “在家里我还能走丢了?”   齐玉喜欢深夜与他并肩:“想时时刻刻见到你。”   季子漠得意:“就这么喜欢我?”   说实话,他现在都不知自己胜在了什么地方,怎齐玉就爱他爱到了心坎,对郑柏叙不屑一顾。   他话不曾问出口,若是他开口问,齐玉深想后会回他:他爱他的真实。   季子漠:“你现在衣服多了颜色,不爱白色了?”   齐玉:“嗯,我做了许多颜色的衣服,你日日瞧着,看我适合何种颜色。”   在杏花村时,季子漠给他买衣服不曾买过白色,清浓时他问过,季子漠摸着他的脸道:这么好的容颜只穿白色多可惜。   齐玉不知何为可惜,却也愿意把其他的颜色试上一试。   季子漠兴致起:“有大红色吗?”   红色太过艳丽,齐玉不曾做,他语气平稳的打探着:“你喜欢我穿红?”   季子漠目露回忆:“大婚日正堂门外一眼,我心都少跳了一拍。”   四下无人,季子漠靠近他低声道:“我梦中想的都是你一身红衣被我撕破,白皙的肌肤与丹红交错着,你清冷的眉头染上媚态,如堕魔的仙。”   齐玉:......   齐玉脸似桃红受不住他孟浪的话,季子漠不忍再逗他:“娘有说什么吗?”   齐玉面露无奈:“娘说你既然已经写过弃郎书,明日看宅子带着我搬出去,若是你有心,三媒六聘娶我进门,若是你贵人眼高看不上我,就此一别两宽,刚好有了孩子,以后可继承家业。”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咱娘挺时髦,还起了去父留子的打算。”   齐玉怕他多心,解释道:“娘担心我与你家世不再相配,你心有纠结,怕我受委屈。”   竹青的衣袖下,两只手十指相握,季子漠笑道:“我知道,有娘真好。”   无论何事都护着自己的孩子,有娘的孩子被偏爱着。   季子漠随口一说,却让齐玉如心如针扎,想起他说的那些事,疼红了双眼。   齐玉想说我娘就是你娘,可这话太不真实,季子漠是一家人,他娘会疼这个半子,只是两人若是闹了别扭,他娘定是想着他的。   米粒大小的雪来的突然,季子漠泡着浴,雪白的小臂从身后绕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季子漠以为齐玉想闹着玩,嘴角笑意扬起刚想说话,就察觉到肩上有了湿润。   “没娘爱的夫君以后夫郎爱。” 第116章   季子漠抬手抚着齐玉的发顶,笑骂了声傻子,只是骂着骂着也红了眼。   因为一个人,灰冷的人间变的发烫。   因齐玉怀了身孕,季子漠除了浅吻他不敢再多做什么,两人相拥着,季子漠说他要离开去边塞。   “别担心,现在太子已经登基为帝,王达将军受先帝的恩,绝不会举兵谋反,他给皇上写这封信,应当是想要一个能说服他自己效忠新皇的理由。”   齐玉:“皇上一定要让你去吗?”   季子漠叹气:“按照皇上那委婉的话,就是只有我最会白话,能理直气壮的说谎不打草稿。”   对于这个理由,齐玉只能赞一句皇上慧眼识珠。   齐玉:“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若是未曾有身孕,天涯海角季子漠也要跟着。   季子漠:“别乱说,你在家等我回来,快的话一个多月,最慢两个月我就能回来,只是你这个时候我离家......”   一个愧疚有孕不能陪,一个是心疼他冬日去边塞,两人心里谁都不好受。   季子漠推差事的心浮动,但想到紫阳帝新接手焦头烂额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他现在确实没什么人可用。   今日也未曾提及如何安排流放归来的官员。   次日,季子漠去齐母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齐母态度转变的措不及防,先是认错说不该迁怒季子漠,又看着人帮他安排行囊,鞋袜都问的仔细。   三日后季子漠领人骑马而去,他不愿意让齐玉送,故而齐玉只送到府外。   齐家的根在桑农县,齐母一生只有齐玉一个孩子,自然是齐玉在何处她在何处。   季子漠走后她在皇城循了宅子买下,她有意让齐玉跟着搬过去,齐玉不曾犹豫的跪下,红着眼道:“娘,我不愿让他回来时,房中是冷寂的。”   齐母忙扶起他:“你这孩子,娘又不是棒打鸳鸯的人,我是想说,你随着我们住过去,等到子漠回来再回来。”   想着季子漠说的话,齐母难掩高兴:“他心里有你娘高兴,原想着试试他的态度,谁知他直接跟我说,之前不懂事写了弃郎书,等回来后想重新入赘齐家,让娘看看是个什么章程。”   齐玉怔楞住:“入赘?”   齐母:“可不是,现在子漠今非昔比,男子入赘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娘不是说一定要他入赘,但他有这份心娘高兴,说明他是真心欢喜你。”   “你们合离后有了孩子,娘怕流言蜚语伤你,上午出去一瞧,全是说子漠负你,你深情守他三年的事,玉儿,你少年时娘就忧心你婚事,现在遇见良婿娘高兴。”   齐玉年少孤傲,被董寒玉的背刺伤的变了性子,到如今,他已不惧旁人的眼光。   齐母心疼齐玉的劲过去,也说当时不能全怨季子漠,说两句齐玉做事不对。   只和齐父的关系又变的僵硬,缘由是齐小姑当时的落井下石,齐母怨齐父顾一个娘养的,让人传话不够还留了字,害的齐玉与季子漠受桑农县的人白眼。   寒冬冷冽,连着两日的落雪铺满了院落,季丫下了学小跑着而来,一旁伺候的丫头喊着慢一些。   “嫂嫂,嫂嫂,我小侄子今日闹了没?”   齐玉手里握的是季子漠批注过的一卷书,听到动静放下书。   屋里燃着碳笼,暖和的像是和外面两个季节,季丫哈着手进门,司琴笑着替她解下兔毛披风。   齐玉见着她的动作不说话,季丫摸了摸脸奇怪道:“嫂嫂,你怎么盯着我看?”   齐玉笑而不语,季丫不依的闹了半晌,齐玉只得道:“你虽是姑娘家,偶然的举动却与你大哥有些相似。”   司琴把季丫的衣服放在屏风后,打趣道:“少爷,你就是想姑爷了呗,所有看到什么都是姑爷。”   季丫与齐玉尤其亲厚,坐在他身旁卖乖道:“那我日日来见嫂嫂,好让嫂嫂睹我思大哥,一解相思之苦。”   齐玉:“先生整日都教了你些什么?怎么学成这样。”   季丫一本正经道:“我这可不是跟着先生学的,是跟着大哥学的。”   杏眼笑嘻嘻道:“我学的像不像?我记得以前在嫂嫂家还有在杏花村的时候,大哥在嫂嫂面前就是如此调皮的。”   “不过大哥长大了,来了皇城就不曾见过了。”   司琴话比脑袋快,吐槽道:“姑爷也就是人前稳重,人后还是和少爷这样。”   齐玉叫了声司琴,司琴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讨饶了几句。   几人说说笑笑着,只齐玉有时望着院中的雪失神,季丫心思玲珑,懂他牵挂季子漠。   “嫂嫂你放心,我大哥是谁,肯定不会让自己吃苦的,大哥走的时候说最多两个月,现在都过了一个半月了,快回来了。”   齐玉收回视线,考教起季丫的学问,季丫:......   “少爷,少爷......”   慌张的声音落在雪地上,落在齐玉耳边,还未听是什么事,他已然有些发懵,他怕这种慌张的叫声。   司琴也是吓了一跳,推开门斥责了阿吉两句。   齐玉:“让阿吉进来。”   阿吉缩着脖子进门,心里暗想司琴越来越厉害了。   齐玉一时不敢问,他细细打量着阿吉的神色,瞧着不像是大难临头的祸事,才提着心问:“出了何事?”   阿吉忙道:“少爷,是朝堂的事,大三跑过来说的,说是西南王和平勇王反了。”   新皇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这边朝堂刚定,藩王反是意料之外。   齐玉算了下季子漠的路程,此时已经离了边塞,回程过半,应该不会牵扯到他的安危,故而心里安稳了些。   “你让大三从角门进来,把他带到书房里。”   阿吉退下去办。   “嫂嫂,我和你一起。”季丫下了软塌,抬脚跟上齐玉。   齐玉停下脚步,季丫道:“嫂嫂,大哥说女孩子不能被圈在后院,多知道些也是好的。”   她搬出季子漠,齐玉拿她无法,遂领着她往书房走。   司平提前跑过去燃了碳,两人到了不久,大三敲门而入,看见季丫的身影双眼亮了下。   不等齐玉问,就忙道:“齐大哥,你还记得麻尤虎吗?”   齐玉眉头微蹙:“记得,两王皆反与他有关?”   大三点头道:“麻尤虎从宫里逃到了平勇王处,说是皇帝传位与二皇子,刘公公受新皇的指使杀了先帝,他受婉妃的托付寻藩王入皇城杀逆贼救新皇。”   齐玉:“就因一个麻尤虎反了?空口无凭的话,他们反的如此仓促,就不怕世人骂他们狼子野心?”   大三暗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季大哥是那种没有证据抵死不认的人,现在齐大哥也是如此了。   解释道:“若是空口无凭自然可以把浑水泼回去,可......”   齐玉:“什么?”   大三:“外面传,麻尤虎身上有一旨先帝的罪己诏,说......当今天子是哥儿身。”   “什么?”   齐玉脸色煞白,季丫震惊出声。   哥儿身,过往一切有了答案,为何太子如此优秀景安帝还要废黜。   大三:“西南王,平勇王大肆宣扬道,他们绝无不轨之心,若是紫阳帝是哥儿身,就让他退位把皇位还给二皇子,若不是哥儿身,就脱了龙衣与百官共泡汤池,到时提着麻尤虎的肉泥来皇城请罪。”   世人眼中,哥儿皇上比昏庸帝王更让人难以接受,古往今来造反的数不胜数,藩王反让人恐惧,却都不如新登基的皇上是哥儿让人难以接受。   季子漠受新皇看重,与新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齐玉算着今日时局,一时有些心慌意乱。   齐玉面不改色的让大三与季丫离去,独自一人在书房推算着。   璩初跟随太子多年,太子登基后未给身份,大内却皆是她打理着。   齐玉想了许久,让人往宫内递了帖子。   翌日,天色雾明,一辆马车出了门,司琴捧给齐玉一盏热茶,齐玉心事烦闷未接,司琴:“少爷,你把我当姑爷,姑爷递给你的你接不接?”   齐玉失笑起来,伸手接了热茶,一个个的都拿季子漠做筏子。   马车行之宫门时,软轿已经等着了,齐玉躬身踏入,在轻微的晃动中到了中殿。   齐玉与璩初许久未见,第一眼竟觉得恍惚,那明艳的女子少见的有了憔悴,见到他只勉强的笑了笑。   璩初起身迎了迎:“齐公子,许久不见,听闻你有了身孕,璩初道声恭喜。”   齐玉唤了声璩初姑娘,随着她的示意坐下。   璩初笑着道:“董寒玉也是昨日递的帖子,知道你们不对付,我让他下午再来。”   齐玉说了声多谢。   璩初一双明亮的杏眼有些暗淡:“我知你所来为何,一是想确定皇上是否为哥儿,二是季子漠是否能回来,可对?”   齐玉点头道是。   璩初道:“皇上确实是哥儿,皇上已送了加急信,让返程的季子漠回边塞。”   回边塞三个字,让齐玉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碗,心里升起一个现在来说大逆不道的念头,那时太子府外,季子漠应该按照先帝的旨意办事的,不应该让太子继位。   齐玉只隐约记得璩初委婉的说无论后事如何,皇上会尽量保季子漠和他平安,他呆呆坐在回季府的马车里,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冬日的边塞苦寒难熬,季子漠会受许多苦。   王达将军所带的二十万大军是皇上的救命稻草,可是新皇是哥儿的消息已经传遍,王达将军是否愿意效忠哥儿新皇呢?   若是不愿意,季子漠会如何。   把结果往好处想,王达将军愿意,是否要平叛?季子漠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句狠心的话,齐玉不怕季子漠死,他死了他陪他,他怕就怕季子漠吃苦受罪。   入了宫,司琴守在殿外,肉眼所见是齐玉浑浑噩噩的走出来,跟他说话也不理,现坐在马车上仿佛丢了魂。   她心疼的也哭了出来,拿着帕子想给他拭泪:“少爷,怎么了啊!你哭什么啊!”   齐玉这才知自己想着季子漠落了眼泪,接过帕子:“无事,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坏消息像是雪花纷沓而来,百官有人告假,有人请紫阳帝还位二皇子。   每年冬日都有雪灾,一封封县奏要救灾银子粮食。   几年前被击退的绒敌再次征兵旗鼓而来,一同的还要边塞其他部落的游牧,想要趁乱咬口肥肉。   季子漠的信以往半月一次,现在一月都不来一次,来了也是报平安说他无事。   齐玉却日日做梦,梦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挨饿受冻,委屈的说想回家。   薛方在死牢中被季子漠所救,景安帝未曾重用,齐玉曾听季子漠夸过他打仗本事,登门拜访后,去见了紫阳帝。   三日后,薛方带着两百人赶赴西南,去寻季子漠。   两藩王发毒誓无造反之心,只想拨乱反正,让二皇子登基,边塞领军的王达心中属意二皇子,哥儿为皇天理不容,故而有些懈怠之心。   刚巧边塞不稳,拿着借口不动如山。   季子漠抽了紫阳关几城的三万哥儿军,赶赴西南与西北相接处,堵住他们入皇城的步伐。   齐玉晚上一闭眼都是季子漠,白日更是心神不宁,现在朝堂缺人,便向紫阳帝求户部的职,齐母等人劝不住,反遭主持劝道:“他尽尽心反倒对身子好些,若不然怕是会急出事。”   主持如此说,其他人只得作罢,连紫阳帝都只能虽他去。   文华殿   “皇上,齐少爷在户部杀人了。”刘公公手摆着拂尘小跑着进殿,皱纹遍布的脸上,一双眼瞪的浑圆。   紫阳帝两日未眠,闻言笔墨落在纸上:“齐玉杀人了?”   杀人不可怕,但外表纯良的齐玉杀人......   刘公公后怕不已:“可不是,户部一郎中喝了些酒,说了些不好的话,齐少爷一剑刺穿了他的心窝。”   紫阳帝:“说了何话?”   刘公公不敢答,在紫阳帝的逼视下,忐忑道:“说天道乱了,今年雪灾比以往严重,皆是因为牝鸡司晨,季大人是男子耻辱,说不定早埋了土,还另有一些......”   文华殿骤然安静,刘公公话落跪在地上,紫阳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案桌上成堆的折子,这话街头巷尾的说个不停,现在连臣子间也开始说了。   剑尖与地面相隔三寸,刺目的血滴答落在地上,齐玉身披湖蓝绸棉斗篷,里面是青莲衣袍。   此时怀孕三月有余,腰身暂无变化,他清冷的眸子犹如煞神,一字一字道:“谁敢再说?”   董寒玉站在几步远处,觉得现在的齐玉陌生的厉害,他已不再是哪个被算计忍着让着的人,亦或者,这次被说的是季子漠,所以他才不能忍。   说皇上牝鸡司晨,齐玉杀他无错,这边血迹未干,紫阳帝就派人来赏了齐玉。   齐玉和董寒玉幼年好友,此时在漫天雪花中一起朝忠善门走着。   董寒玉似怀念似讥,笑道:“说来也是可笑,我有孕时季子漠那叫一个殷勤,说句想吃桥头的馄饨,他夜里去砸门,花了许多银钱买来一碗热馄饨,现在你有孕了,你连见都见不上他。”   齐玉平淡道:“那些日子他花了不少冤枉钱,俸禄不够借了吴施中许多,还了三年。”   后季子漠和齐玉说过,他了解齐玉,董寒玉使坏为难的性子不是齐玉,只是当时的季子漠存了一丝奢望,故而故意忽视所有,满足了他一个又一个捉弄。   董寒玉脚步顿住落后了半步,为了季子漠,也为了齐玉,奚落齐玉成了习惯,他用最狠的刀去扎齐玉,想不到他如此的不在意。   “为何不恼?”   齐玉停住脚回身:“寒玉,季子漠曾和我说不想做官,想回桑农县和我平淡度日,问我是否愿意,我问他,若是我不愿意呢,他说那就好好做官,让我富贵荣华。”   “我说,你怎会觉得我不同意回桑农县,他说,回桑农县你以后就比不过董寒玉了,我又问他,为何要比。”   “寒玉,我们为何要比?你又要和我比什么?比幸福吗?那你此生已经输定,因为我与夫君各懂彼此,也愿意尊重彼此。”   “你喜欢郑柏叙吗?若是和我争斗,你害了郑柏叙一生,若是喜欢,现在已经得偿所愿,何不试着好好过。”   “我听闻你们关系缓和后你让他做官,他逃了出去,你说他一身医术,想治病救人,现如今他会去哪里呢?你真的不挂念吗?”   黄色的琉璃瓦覆盖着白雪,齐玉撑着伞渐渐远去,董寒玉如被人一脚踹到冰窖中,冷的牙齿打架。   郑柏叙不会如此傻的,治病救人哪里不行,天寒地冻总不会选最危险的地方。   可是,那就是一个傻的人,不傻不会被他算计,不傻不会带他回皇城,瞒下所有娶他当了正夫郎,不傻不会听到季子漠说孩子不是他的,他还一心疼孩子。   董寒玉缩在马车内,恐惧让他心如刀割,他在家自小受忽视,只是想成为人上人,让所有人仰望,让齐玉仰望,当官有何不好?   落寞的侯府旁人轻视,他身为长子理应振兴门楣的,自己只是在助他。   自己用了银钱有从龙之功,郑柏叙不用付出就可当高官,有他在背后谋算,日后加官进爵人上人,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为何不愿,有什么想委屈的?   司琴帮齐玉拍掉肩上几片雪花,哼了声鄙夷道:“董寒玉阴魂不散,少爷做什么他做什么,少爷是担心姑爷,他又不担心姑爷。”   过了会,司琴又道:“少爷,你在户部是几品官?”   齐玉把刚温的药喝了,道:“不是官。”   司琴诧异:“啊?你最近日日跑户部,算不得官吗?”   齐玉:“近日要拨一批粮草棉衣,我要瞧着是好是坏,我虽不是官,却能直面皇上,故而也算得一个差事。”   司琴了然道:“我知道了,少爷是不放心姑爷,害怕户部敷衍了事。”   齐玉点头:“子漠曾说过,古来将军打仗,其实打的是后方,不怕敌军凶勇,就怕后方粮草不足,各种捣乱,仗着和皇上有些关系,我要拼命帮他保了后方供给。”   春去秋来,日子缓慢流逝,哥儿受人轻视,有孕的哥儿更让人轻视,齐玉却似瞧不见那些目光,只日日盯着户部,天天寻吴施中或是相熟的官员,问是否来了消息。   “齐少爷,皇上让你过去。”小太监拦住要出宫的齐玉。   景安帝立废太子诏书的破败院落,小太监把齐玉送到门外,轻声道:“齐少爷,皇上在里面等着。”   门槛被虫蚁从内里啃食,齐玉衣摆扫过,带走细微碎屑。   漏光的圆亭中,紫阳帝消瘦的不成人样,见到同样清瘦的齐玉浅笑道:“身子可还好?”   齐玉欲行礼被他止住:“坐下说。”   齐玉挑了个圆石凳坐下,见桌上火炉中烧着水,便一手揽着袖袍,一手动手沏茶。   紫阳帝年不过三十,瞧精气神却像四十以外的人,他笑着:“以前无意间听季子漠说,你爱听雪煮茶。”   若是季子漠在,齐玉非生些气,就这一条,他怎么念念不忘的。   但季子漠此时不在,他便温柔笑道:“那时他对我无情,我有心示好,就约他听雪煮茶,谁知双双冻病了,被他念到如今。”   紫阳帝笑意加深。   后沉默良久道:“季子漠很好,朕没想到他能撑如此久。” 第117章   三万哥儿兵守西南北三方,季子漠已经撑了五个月,不和对方面对面的碰,就像个蚂蚁挠大象,让他们烦不胜烦,不能过阴河一步。   紫阳帝想的是季子漠很好,齐玉想的确是季子漠定是难上难,想到此,眼圈不自觉的泛红。   “皇上,现在王达将军守边塞抽不出兵力,各路将军也是各有各的忙。”   “现在兵力大多是西南王,平勇王主力还未出,但是近日也快没了耐心,季子漠,他压不住的,是否要强制募兵?”   紫阳帝未接这话,眼中露出浅薄的心疼:“户部没钱,你把齐家的财产用光,相熟的人借了个遍,朕听说还给董寒玉下跪了?”   齐玉眼泪终是夺眶而出,一字一字道:“皇上,我想让季子漠回来,求你......”   他跪在地上,等着紫阳帝说募兵。   帝王心难测,齐玉猜不透他要如何,或隐隐约约猜到但不敢确认。   紫阳帝:“当时强征哥儿兵的时候你还在桑农县,与朕说说那时的情形。”   那时的情形,除了绝望恐惧的哭喊外,齐玉想不出还有什么,他细细回想着,再难说出求紫阳帝强制募兵。   齐玉犹如回到了那日,捕头来村里宣布噩耗,各人什么样的神情,怎么瘫倒在地的,一一说给紫阳帝听,话说的颠倒杂乱,毫无顺序。   紫阳帝静静听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紫阳帝自小被当成男子教养,一举一动都和男子一般,他弯腰扶起齐玉:“这院子是朕母后所居住的,也是朕小时候住的,你年岁比朕还小,怕是不知,朕母后一胎双生,一男儿一哥儿,男儿周岁就被立为了太子。”   “父皇年轻时爱出游,一次带了我与哥哥同出,再回来后,我就成了太子。”   紫阳帝回忆往昔,膝盖上的指尖微微发颤:“骨肉孩儿,虽说长的相似,母后又怎么能分不清谁是谁呢!父皇也是狠心,一杯毒酒要了母后的命,朕还记得,那日这院子里都是血水。”   “朕就是不甘心,他连母后都杀了,凭什么不把皇位传与朕。”   齐玉静静听着,当一个尽责的倾听者。   紫阳帝从回忆中抽离,苦笑道:“朕当了太子,谁都说朕这个太子当的好,连父皇都是如此说的,所以朕就觉得,这世间男子,女子,哥儿,都是一样的,谁都不输于谁。”   “可今日局面像是一把剑,刺醒了朕,朕当皇帝,不说男子,连哥儿都唾弃朕,说朕不应当,应该还位于二皇子。”   “你应该不知,季子漠说是三万哥儿军,其实只有不到两万,他们,他们愿意替父皇这个昏君收紫阳关,不愿替朕这个哥儿平叛,要不是季子漠杀了不少人,怕是这点人数都不会有。”   紫阳帝说至此哈哈大笑,笑红了脸,笑弯了腰,他继续道:“说句罪恶滔天的话,朕存了赌气的心,朕想看看等到季子漠带的人马死光,是否有哥儿愿意站出来替朕卖命。”   “现在季子漠八百里加急说快顶不住了,可是我大笙的哥儿出来的有几人?哈哈,齐玉,你说我为何要当这个皇帝?”   应该是世间最珍贵的哥儿,变成此时无人扶的帝王,紫阳帝在破败的圆亭里笑着哭,哭着笑,对这一生的怨气快要冲破苍天。   齐玉此时已懂,懂他已做了抉择,他不会安慰,缓缓靠近,抬手落在紫阳帝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   紫阳帝疯魔的笑声在嗓子里卡了下,像是鱼刺卡在喉咙。   “皇上,你无错。”   季子漠曾经说,太子太安心做一个太子了,太子做了十几年,文臣赞他,军中却不曾布人,只一心想着皇上死后接班,临到二皇子出生,事情就变的难了。   哥儿,女子,男子三者无差别,太子无错,只是太子处事太急,天翻地覆的事怎能图快。   齐玉出宫时,天上起了乌云,不消片刻,砸脸的雨滴落下。   翌日,紫阳帝承认了自己是哥儿,愿让位给二皇子。   风浪来的时候措不及防,平息时也是快的让人难以适应。   平勇王先退了兵,西南王不甘退兵,王达从边塞抽调七万精兵,平勇王也集结重兵对准西南王。   边塞的精兵还未到跟前,西南王已经认输撤回。   季子漠回城那日,皇宫中的一间森*晚*整*理院落失了火,他来不及回家,带着人马赶到宫外,下马跑到失火处。   只见一明艳女子凤冠霞帔,身着绝美的大红嫁衣,一步步走向火中,火焰吞噬着锦绸,在女子脚边翩翩起舞。   腾空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齐玉站在门外望着那个位置,察觉到脸上有些凉,抬起手才发觉自己又哭了,想不到那日一别竟是此生不见。   大火烧了一日,房屋梁柱倒塌黑焦,季子漠枯坐在褪去炙热的一堆瓦砾上,不知自己应该为谁悲泣。   “季大人。”   刘公公老的弯了腰,脸上的笑容像是临死之人面上的慈悲,他手捧着一个匣子,边把匣子递给季子漠边道:“这是皇上留给你的。”   季子漠站起身脚步有些发虚,刘公公说了句季大人小心。   黑色的匣子朴素无常,季子漠颤着手拨开生了锈的贴片,两卷圣旨安置在拥挤的匣子里。   季子漠一一看过,禅让诏书,还有,托他辅佐幼帝的旨意。   刘公公腿脚已经有些不利索,他扶着大腿根缓缓跪下:“季大人,皇上说二皇子是好孩子,他原是想着好好教养二皇子,等把大笙稳下来,二皇子成人后把皇位给他的,谁料老天不给这个时间。”   “皇上说大笙内外飘晃,今后如何不得而知,他让老奴替他给季大人行个礼,求季大人尽力辅佐幼主。”   季子漠慌忙止住他要磕头的动作,手上用了些力气扶他起来。   “刘公公,皇上看重,我自定舍命相报,这个礼万万受不得。”   刘公公像是心死的对一切都不在在意,未曾勉强,又说道:“婉妃是幼主生母,皇上怕她日后拎不清季大人难办,已经让老奴灌了毒酒。”   拂尘的毛絮垂在地上,洁白染上了灰烬,刘公公像是劳累了一辈子的牛,缓慢且艰难的离去。   季子漠有种最后一面的感觉,动了动脚尖却不曾拦他。   登基不到一年的新皇成了先帝,是否弑父已经无人在意,重要的是皇位又回到二皇子,这个货真价实的男孩身上。   季子漠先去见了二皇子,把惊吓到的二皇子安抚了一番,又留了薛方等人护着,直至入夜才放心的回了家。   月份渐大,齐玉变的容易劳累,季子漠下了马,和等着门口的季兰季丫热闹说了些话,小跑着进了他和齐玉的院子。   他叫着齐玉推开门。   贵妃椅上,一哥儿端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厚被,见到他先是痴了,随后便开始有些拘谨的拉了拉被子。   季子漠黑了许多,皮肤更是粗糙的不能看,只浑身的气势强的让人不容小视。   他抬手摸了摸脸,又走到铜镜面前照了照:“齐玉,你不会是嫌我丑吧?别这样,我底子好,养养还能要。”   司平提了新烧的水,兑在屏风后的木桶中。   季子漠连日赶路的衣衫未换,脸上手上脏的他自己都嫌弃,瞧齐玉没有上前的打算,让司平出去后转身去了屏风后。   解了衣袍,把整个身子浸入水中。   季子漠以为一见面齐玉定是飞奔而来,不行,怀着孕呢不能飞奔,但定是用尽全力的扑到他怀里,不嫌脏不嫌臭的。   现在回来没有等候,没有话,什么都没有,一场期待成了空,季子漠的心像是挂了秤砣,不住的下沉着。   他想齐玉,很想很想,想的心肝脾肺都疼。   蜡烛被吹灭,整个房间连一丝月色都无,季子漠只听见屏风那侧有细碎的声响,他等着,等到齐玉在背后抱住他赤luo的肩膀。   季子漠:“我还以为几个月不见,你和我生分了。”   季子漠:“哭了?”   季子漠反手搂住他的头,在黑色中道:“齐玉,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想。”齐玉趴在他的肩头,声音瓮声瓮气的似重感冒。   季子漠:“可是你不接我,我回来你也不和我说话,我还以为你见异思迁,不喜欢我这个灰头土脸的人了。”   在齐玉身旁,季子漠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话语轻快的开玩笑,齐玉却轻而易举的听出里面的难受。   齐玉像被针扎了下,为自己的心思后悔不已。   他现在已经无法蹲下,双膝是跪在地上抱着季子漠的,齐玉手伸到水中抓住季子漠的指尖,牵着他去抚摸自己的肚子。   轻声道:“一时胆怯,怕你看到。”   那时季子漠说起他的世界和这里的不同,谈及初次看到哥儿有孕时,他说像是看到了男子怀孕,让他胆寒了许久,难以习惯。   齐玉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在季子漠眼中是不是奇怪,想到有这个万一,他便慌乱了。   隔着薄衣,掌心像是被一只小脚踹了下,齐玉闷哼了下,随后笑道:“他性子应是随你,调皮的厉害。”   陌生的感觉让季子漠一动不敢动,他欲吻齐玉,想到脸还未洗,生生忍住。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季子漠把自己收拾干净,头发顾不得擦拭,只披了件里衣,把乖乖坐在一旁的齐玉打横抱起。   身体相触,许久的牵挂都有了安放之处,   又因相互吸引的人太久未接触,因一个拥抱心猿意马,拥抱变的无法满足。   季子漠恨不得把齐玉拆骨吃肉,却也只是想想,他未点灯,把齐玉放在床上,掌心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们贴合的很近,季子漠闻到齐玉身上香甜的哥儿香,呼吸变的炙热撩人。   齐玉被束缚到一个用力的怀抱,唇齿淹没在痴缠的吻中,他急促的配合着,睫毛不由的湿润。   齐玉动了情,季子漠未要他,却也让他迷离如在云端。   季子漠漱口回来,齐玉还未从那种失迷中回神。   季子漠点了灯,把人抱在怀里得意道:“第一次在山上是意外,第二次是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主动撩拨后攥住的,我当时就在想,你们古人都把贞洁看的很重,你在我怀里释放后,肯定一辈子忘不了我了。”   齐玉如醉了酒,眼尾红的妖娆,无话可说,只能道:“阴险。”   季子漠:“不阴险怎么追的到媳妇,你是个闷葫芦喜欢不喜欢又不说。”   季子漠的手掌在他腹部游离,齐玉抬头道:“我帮你。”   季子漠:“不用,我们说说话。”   “这家伙什么时候出来?”   齐玉:......“主持说应当就是这几日了。”   齐玉:“你,可觉得我的模样怪?”   齐玉不自觉的蜷了蜷双腿,想让肚子矮一些,季子漠望到他眼底的紧张,心里温的难受。   在他发顶拨拉了两下,吐槽道:“傻不傻,别说你是哥儿,就算是妖怪也没事,若是照你这样说,我现在沧桑的看起来要三十岁了,你嫌我老?”   刚才胡闹时,齐玉的指尖划过季子漠胸前和腰背,上面的触感让他现在都不敢去看。   齐玉只有心疼他的份,怎会嫌,他摇了摇头,似是说不出话来。   季子漠吻了下他的发顶:“孕育之苦我没经历过却也是听过的,我不曾陪过你,对不起。”   齐玉:“回来就好。”   直至天明,齐玉才有了勇气拉起季子漠,把他身上的伤痕细细看来。   季子漠哄了许久才止住他的泪,末了吻他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回来,所以我拼了命的也要回来,齐玉,有你心疼的感觉,很幸福。”   两人分离许久,重逢的话说了半宿,早膳间,齐玉想到宫中一切,询问道:“璩初曾说她心中亦有心上人,现如今跟着皇上去了,是不是钟情于皇上?”   季子漠边喝汤边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情爱一事变幻莫测,皇上当了二十多年的男子,璩初喜欢他很正常,而且就算是女子喜欢哥儿又如何,我这个直男还不是喜欢上男人了。”   季子漠分的清哥儿和男子,但潜意识中还是把哥儿归为男子。   他这话说的似是委屈极了,齐玉揽袖替他夹了嫩菜,笑道:“齐玉不是女子,愧对季大人了。”   季子漠放下筷子移到他身旁:“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不是哥儿,是个男人,我也喜欢。”   齐玉望着他,清冷的眸中柔情万千:“吾之荣幸。”   两人挤在一侧用膳,季子漠吻过他后又道:“我见到狗蛋了。”   齐玉在边塞时未曾见过狗蛋,细细问来后心中感激,狗蛋念着季子漠借银的情,真心把他当哥,一路征战中拼命骁勇。   齐玉放下筷子:“只是不知道爷爷到底去了何处。”   季子漠:“他未寻到狗蛋,也未回到杏花村,时间过了好几年,一个双腿不便的老人,怕是已经......”   季子漠与老人接触不多,听狗蛋提过几次他的背后疼爱,想到有可能不知道栽倒什么地方没了命,一时心里也不是滋味。   齐玉没问,季子漠知道他顾着自己的醋意,主动道:“郑柏叙没跟我一起回来。”   齐玉抬头看他。   季子漠:“他逃避皇城,告辞后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他何时回来。”   齐玉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季子漠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不放心他?那小厮和侍卫一直跟着他,想来不会有事的,他不想面对董寒玉,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爹娘孩子都在这里,总不会不回来。”   齐玉苦笑道:“心中有些愧疚,他若不是为了我回桑农县,就不会被董寒玉算计,也不会现在远走他乡不回来。”   季子漠:“他只是一时没想明白,董寒玉心有算计,对他应是真心,他对董寒玉应也算不得无情。”   齐玉看向季子漠等着他后面的话。 第118章   季子漠:“有一次路过陡峭山峰,听说那里有剪寒草,因天明要走,他夜晚去山上寻,我把他找回来问他为何,他沉默半晌说董寒玉有腿疾,天一冷就难受,夜里泛疼的睡不着。”   “他制了药丸托我带回来给董寒玉,等下让引升送到乐信候府去,还有一把给孩子打磨的桃木剑。”   “他知道了董寒玉为了太子逼迫你离开我的事,他说夫郎的过错夫君应该受着,替董寒玉和我们道歉,说董寒玉幼年过的艰难,性子故而有些偏激,其实本心不坏,替董寒玉说了不少好话。”   季子漠抚摸着齐玉的眉尾,语带酸意的夸道:“你的眼光确实还行,我与郑柏叙是情敌,但是也不得不夸一句,他为人不错。”   齐玉刚想开口,就被季子漠捂住唇,警惕道:“我夸可以,你不准夸。”   齐玉:......   皇位连续更迭,朝中慌乱中更有不少人人心浮动,西南王,平勇王上奏要来皇城拜新皇,被季子漠一而再的拒了。   季子漠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多大能力的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护着二皇子,利用王达,西南王,平勇王三者微妙的关系平衡着,用薛方平息着紫阳帝在位时小股的造反。   户部无银,雪灾蝗灾百姓交不上赋税,季子漠一时间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先生,你要成婚了吗?”二皇子一身明黄,胸前绣着金龙,见季子漠收了折子,抽空问了句。   二皇子登基,次年改年号为安泰元年,称安泰帝。   说起婚事季子漠脸上压不住的喜色:“嗯哼,下个月,到时给皇上带喜糖。”   他得意的神态让年幼的安泰帝觉得季子漠才是孩子:“先生成婚,朕可以去观礼吗?”   季子漠:“皇上想去?”   安泰帝猛点头:“先生成婚,若是可以,朕自然要到场。”   季子漠豪爽道:“行啊!只不过那日臣怕是忙的顾不上皇上,我让薛方带人护卫,皇上莫要让他离了左右。”   季子漠成婚这日,是安泰帝幻灭之日,他呆呆傻傻的看着季子漠身穿大红喜服,头上插着一截柏枝,抱着半岁左右的孩子上了马车。   长大的季安赶着马车,马车后跟着看不尾的箱子,抬箱子的棍子都被沉弯了腰。   安泰帝穿的便衣,他扯了扯一旁的季丫:“先生的成婚礼怎与朕知道的不同?难道是桑农县的婚事都是如此办的?”   季丫与他低声道:“我大哥入赘的,后面跟的是我大哥的嫁妆。”   安泰帝只知道季子漠成婚,伺候的宫人不曾嚼舌根说入赘,猛然听到被雷的外焦里嫩,小脸愣愣的好久都未反应过来。   “先,先生入赘?”   对方难道是天上谪仙下凡?   季丫嫌弃他大惊小怪:“这有什么,男子入赘怎么了?我大哥在桑农县入赘过一次,现在抱着他和嫂嫂的孩子再入赘一次,不是挺正常的。”   安泰帝狂摇头,哪里正常。   他的首辅入赘,入赘也就罢了,还是抱着孩子入赘。   目送大哥出嫁,季丫不满足,回院子换了身男装,趁乱拽着安泰帝往齐宅去。   齐宅和景安帝赐季子漠的府邸不能比,季丫小心躲着认识的人,拉着安泰帝挤到正堂外,选了个观礼的好位置。   大哥发现她来没事,只要不告诉大姐就行,大姐不准她来,说什么不合规矩。   “我以后也要找个我大哥这样的人入赘。”季丫语露羡慕期待。   安泰帝目露惊恐:......   季丫见无人注意,与他嘀咕道:“你是不知道,我嫂嫂生寻哥儿的时候,我大哥哭成的那叫一个惨,守在我嫂嫂床前不出去,我嫂嫂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污秽的模样,我大哥就找了方巾蒙住眼,握着他的手陪着。”   “寻哥儿洗三三日我大哥就找大夫给自己开了绝子汤,说再也不生了。”   安泰帝眼中惊恐加剧,不确定道:“朕记得不错,先生的寻哥儿,好像是个哥儿。”   季丫瞪他:“哥儿怎么了?”   安泰帝气短:“无事,哥儿也挺好。”   只是......   灯火摇曳,大红喜被中绫罗松散,季子漠俯身吻住齐玉,一手解着他的束腰。   他轻轻抽出腰封,瑰丽的红色往两旁滑动,露出一些雪白肌肤,季子漠撑起上半身,目光如藕丝沾了上去。   “夫郎,今日我们洞房花烛。”   纱幔骤然落下,齐玉素净的脸上像涂满了桃粉的胭脂,他生寻儿时吓到了季子漠,半年来两人和衣而眠,季子漠连急促吻他都不曾有过。   现下倒真的有种新婚洞房花烛的紧张感。   齐玉不敢看他炙热的目光,微微侧身,如玉的脚趾蜷缩着。   季子漠不许他退,迫使他看向自己:“愿不愿意?”   齐玉无奈,寻儿都有半岁,他问什么愿不愿意的。   季子漠:“不愿意?”   齐玉认输:“愿。”   唇瓣被人含住,手背在头顶贴着床单无力蜷缩着,齐玉紧闭的双眼睫毛湿润轻颤。   耳边如来了阵风,他听见季子漠的呢喃。   他说:齐玉,每次我说我爱你,是想听你回一句我爱你。   齐玉如一叶扁舟游荡在芦苇丛中,他白皙无暇的指尖无力的插入季子漠发中,高洁的面容迷离的像是入了魔,一如季子漠幻想中模样。   晨光落在眉宇,齐玉提前醒来,手指捏着季子漠的耳垂,轻声道:“季子漠,我爱你。”   季子漠未睁开眼就抱着他闷笑:“我还以为你昨天没听到呢!”   齐玉主动吻在他的唇角,又说道:“季子漠,我爱你。”   以后你说爱我,我不会再回我知道,以后,不会等你先说爱我。   齐玉和儿子齐寻皆仰望主持恩德,季子漠感念大恩,托主持取名,主持抱住婴儿取了个寻字。   季子漠不愿再要孩子,自己偷喝了碗绝子汤,齐母知道了提议把孩子改姓季,季子漠未依,在所有人的劝解下,一如既往坚持入赘给齐玉。   时间如黄牛,不紧不慢的走着。   季子漠连着两日失眠,第一日,他不说齐玉就闭目不问,第二日,他在被中寻到季子漠的手,十指相扣着:“朝堂上的烦心事?”   季子漠侧身吻了下他眉心:“不是,是皇上。”   齐玉:“皇上怎么了?”   季子漠:“皇上登基三年了,我得想想什么时候退了。”   齐玉意外道:“皇上幼年登基,现在刚满十岁,你这个辅臣就想着退了?”   季子漠解释道:“不是现在,提前规划着。我这几年也算是兢兢业业了,他是孩子,我却没把他当孩子,大小国事不曾跳过他,两人有分歧,我也是尽量解释给他听,虽大部分都是他听了我的,但谁知道心里会不会生了别样的情绪。”   “自古以来,辅佐幼帝的有几个好下场的?旁人以为我在朝堂大权在握,薛方领十万大军听我号令,王达因军粮让我三分,你知道的,我是个怕麻烦的性子,能跑早跑了。”   “我原本想着,皇上信任我我就多干几年,皇上防着我,我就到点就跑,这几日皇上不知怎么的,连抬头看我都不敢,他在我身后我猛的回头看他,他眼里是躲避不急的恐惧。”   “而且藩王是一定要除的,只是这几年国贫民饥不是时候,只能稳着,皇上这两日却两次三番的提及,要允许藩王来皇城过节。”   齐玉:“藩王年年上折要来皇城,前几年是皇城不定,不敢让他们来,现在各方安定,来了应该无事。”   季子漠:“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和我离了心。”   自相识,季子漠对安泰帝当真是掏心掏肺,现在还未长大就这样,季子漠有些咬牙切齿:“小屁孩,才多大一点,他要是再大些,我现在就跑路,现在十岁的皇帝,我走又走不了。”   “管他呢,我先想想怎么跑路,提前谋划着。”   齐玉侧身躺着,半合着眼听季子漠东一句西一句的说气话。   ******   “季大人,皇上做了噩梦,吓的缩在床尾哭个不停。”   天色雾明,季子漠刚到朝仁宫,伺候皇上的太监就急急忙忙到跟前禀告。   季子漠熟门熟路的走到文华殿的寝宫。   门外的小太监急的一脑门汗,见到季子漠犹如见到了救星:“季大人,皇上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谁都不让进,这眼看就到上朝的时辰了。”   季子漠点了下头,伸手推开了门。   还没跨过门槛,一方砚台就直直砸向面门,门外太监惊呼季大人。   季子漠紧忙一躲,砚台擦着耳尖匆匆略过,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吓的人脸色煞白。   季子漠后怕不已,要是自己慢一点,怕是再也见不到齐玉。   齐玉曾说过季子漠脾气一点都不好,只是不爱发火,发火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吓人的厉害。   此刻他当真是气的快要鼻孔冒烟,阴沉着脸大步走到龙床边,二话不说拎起安泰帝就噼里啪啦的一顿打。   安泰帝以为推门的是太监,听到太监惊呼季大人早已吓的不轻,只是他为君,季子漠是臣,他想过季子漠会发怒,万万没想到季子漠抓住他就揍,连话都不让说。   巴掌扇在屁股上,一点都不留情,安泰帝先是为了皇上的面子硬撑着,后挨了几下受不住,哭的眼泪一把鼻子一把,大喊着:“小东子说的对,你是外臣,不让藩王进皇城是欺朕是幼主,想夺取皇位有不轨之心。”   季子漠听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揪住他后背上的衣服怒视道:“艹,你家的江山和我有屁的关系,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我都老成什么样了,我欺负你是幼主?我TM的要是想欺负你,我连早朝都不让你去,还让你批折子,各大臣的请安折子让你亲自回刷好感?”   把安泰帝朝床上一丢:“不干了,这首辅谁想干谁干。”   边说边摘掉官帽,脱掉官袍扔在一旁的桌子上,文华殿的太监齐齐扑进来,围城一圈劝道:“季大人,皇上年岁小,你消消气。”   季子漠用脚尖把拦路的小太监推到一边,如风如雷的大步离去。   安泰帝呆呆的看向门口,连屁股上的疼都忘记了。   此时正值百官上朝时,季子漠一身里袍,头无官帽,怒气冲冲的出宫,他要辞官的消息瞬间传遍左右。   “真打算辞官了?我去收拾行囊?”   齐玉领着齐寻去了齐母去,听到消息紧忙赶回来,听司琴说他在书房,抱着齐寻推门而入,笑着问。   季子漠的书房内挂着一张大笙的堪舆图,他站在堪舆图前皱眉沉思着,听到齐玉的打趣回身道:“皇上今年要是有二十,谁不辞官谁是孙子。”   他这次被气的不轻,齐玉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两岁半的齐寻朝季子漠伸着手,叫着爹抱,爹抱。   季子漠边接过齐寻边嫌弃道:“这一个等长到人憎狗嫌的时候,说不定怎么气我呢!”   又对齐玉道:“还好我英明果断,不给你生第二个的机会。”   齐玉垂眸,眼中闪现一丝坏笑,他抚着肚子道:“你那绝子汤药无用,我好似又有了身孕。”   季子漠差点没把齐寻摔了,惊恐道:“真的?”   见他脸无喜色只有惊吓,齐玉想到生产时季子漠的呜咽,不忍再吓他,笑道:“假的。”   季子漠抱着齐寻坐下:“腿都被你吓软了。”   齐玉擦了擦他鬓角的细汗:“你脱官服摘官帽,又把皇上打了一顿,闹的如此僵你打算如何是好,是有什么谋划?”   季子漠捏着齐寻的鼻子玩:“没谋划,就是任性,不能受委屈。”   齐玉:.......   季贵这几年锻炼的也能抵挡一面,他在书房门外叫了声大人,季子漠把齐寻递给齐玉:“我出去一趟,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吃饭睡觉不用等我。”   齐玉:“紧要的事?”   季子漠:“算是,回来与你说。”   季子漠手覆在齐玉脑后,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我办完事就回来,记得想我。”   “爹,爹,亲......”齐寻指着自己的脑门,试图让转身的爹爹不要厚此薄彼。   季子漠回头道:“不亲。”   齐寻被拒绝泪眼朦胧开始想哭。   季子漠:“把眼泪忍回去,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   他关门带着季贵离去,书房内的齐寻往齐玉肩头一趴呜呜哭了。   齐玉:......心累。   齐寻粉雕玉琢长的极好,唯一一点就是爱哭,明明是个哥儿,季子漠却时常拗不过弯来,觉得这是个儿子,不能掉根头发都落眼泪,一见他哭就皱眉,他一皱眉齐寻就哭的更厉害。   齐玉边给齐寻擦眼泪,边无奈道:“你怎如此爱哭。”   齐寻抽抽噎噎,含糊不清道:“随,随小爹爹。”   齐玉神情稍滞:“谁与你说的。”   齐寻:“爹爹。”   齐寻被司琴抱着睡午觉时,齐玉研磨,铺平宣纸,开始回忆着自己在季子漠面前哭过几次,怎落的个爱哭的评说。   齐玉手握两张纸,一张是自己所哭次数,一张是季子漠所哭次数,等着回来与他辩一辩。   只是直至天黑都无人归,只有引升回来传了句,大人让他先睡,今夜不一定能回,让他千万不要等。   深夜,齐玉睡的迷迷糊糊时,被角进了股冷风,他伸手去摸那人的轮廓,熟悉到骨髓却冰冷的厉害。   “去了何地,怎么无人给你加件衣物?”   “用过饭了吗?”   齐玉一连问了几句没得到回答,直起身下了床榻,去点了蜡烛。   他回眸看去,季子漠望着窗幔的顶端,直挺挺的躺着,若不是呼吸还在,说是个死人也不为过。   齐玉只穿了间红色里衣,长发垂至饱满的臀部,他走过去抚着他的脸庞轻声问:“发生了何事?” 第119章   季子漠转头看他:“在宫里时皇上说了个小东子,我让人抓过来审了审。”   齐玉:“审出了什么?”   季子漠:“当今的皇上,是平勇王的儿子。”   齐玉的手僵住。   季子漠似在自言自语:“我一直奇怪,景安帝在时西南王就各种找事,怎平勇王如此安分守己,紫阳帝在位时,为何他挑动西南王造反,紫阳帝说让位二皇子,他退的比谁都快,西南王不退他还用兵逼迫西南王退兵。”   “原来,这位才是兵不见血的争到了皇位。”   季子漠往床内移了移,拉着齐玉躺下:“这都是什么事,真糟心,景安帝和太子斗的死去活来,父子俩没活一个,到头来......也真是讽刺。”   齐玉:“婉妃是平勇王的人?”   季子漠:“嗯,算算时间,那段时间平勇王来给皇上庆寿,因身子不适在皇城待了半年,只要景安帝传了要去婉妃处,平勇王都会装成太监提前进去,等到婉妃与景安帝欢愉后,婉妃借着沐浴的时间,再与平勇王行不轨之事,故而二皇子的时间对得上,景安帝不曾起疑。”   此事太过滑稽,谁都不愿相信,齐玉道:“如此轻易的招供,会不会是场阴谋?”   季子漠铁一般的手臂把齐玉勒的发疼,他在他怀里闷声道:“季贵吐了。”   季贵处事早已老练,跟着季子漠去过边关,杀人砍头不在话下,能把季贵恶心吐了,逼供是何种逼供,齐玉无法想象。   季子漠身上有沉香的清幽,亦有淡淡的血腥味,夹杂在一处并不好闻,齐玉却抱紧了他,手在他发顶轻揉着安抚。   “你说皇上对你恐惧,怕已经知道了此事,你如今抓了那个告诉他身世的人,皇上要更加警惕你了。”   一个知道他身世秘密的人,一个知道他身世秘密的权臣,羽翼丰满时不搞死才怪。   季子漠叹气:......“哎,日子真难熬。”   齐玉:“抄家流放也好,五马分尸也好,总归有我陪着你。”   烛光似萤火,跳动在墙上,季子漠与齐玉四目而望,里面的情义无需言语就已表述清楚。   是等着皇上来哄,还是先去哄皇上,季子漠在家想了一天,第二天都穿好了衣服,又脱下躺了下去。   安泰帝穿着龙袍,背着荆棘来负荆请罪,季子漠看着他想,无论怎么瞧,自己都不像是有好下场的。   他身后跟着百官,季子漠无视百官,上前把安泰帝背后的荆棘卸掉,嫌弃的扔在一旁,弯腰抱起他往书房去。   “谁给皇上出的负荆请罪的主意?”   安泰帝攥住季子漠的衣襟,浑身确实僵硬着,似身在狼群。   季子漠又问了一遍,他方回道:“是孙先生。”   孙先生说他年幼,国事里里外外仰仗季大人,季大人虽动手打了他,却是他无礼在先,应该来负荆请罪,这样才是明君之举,若不然日后就是一个错处。   季子漠点点头,心里夸了句孙佑明是个人才。   紫阳帝死后,安泰帝没爹没娘没哥,一个六岁的孩子,季子漠没少操心,大到宫内守卫,小到衣食住行,还要时不时的琢磨下安泰帝的心理健康。   说句良心话,他对自己儿子齐寻都没操这么多心过,有时和安泰帝在一块的时辰比和齐玉在一起的都多。   一君一臣日日相处,安泰帝一撅屁股季子漠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故而把他冷在书房,自己拿了本闲书看着。   再次感叹,瞧瞧自己这做法,打了皇上一顿,皇上还来府上负荆请罪,妥妥的权臣欺主,有好下场的几率比见鬼的几率都低。   但安泰帝是皇上,更是屁大点的孩子,小孩子最是不能宠,一宠就不知天高地厚,季子漠要是不压一压,这次服软,日后次次服软,这个幼年君王怕是容易养成一个狂妄性子。   季子漠翻书的手停了下,仔细想想,自己这种做法也算是甘愿当了安泰帝的磨刀石。   今日谈的好还好,若是谈不好,就要提前选棺材了。   安泰帝站在书房正中,不知自己是站是坐,心有局促却坚强的撑着皇帝的仪态。   “季先生,你抓了宫里的小东子。”   “嗯。”   “他,他可有说些什么?”安泰帝试探问道。   季子漠翻了页数:“都说了。”   安泰帝脸色骤然惨白,强撑的肩头如房屋倒塌。   季子漠:“他说受平勇王指使来挑拨皇上与臣的君臣关系,拿皇上的身世做文章,以求让平勇王入皇城,把臣取而代之,方便日后天下易主。”   安泰帝似是傻了,季子漠放下书不敢置信道:“臣一直以为皇上聪明,这么愚蠢的挑拨,皇上不会笨的相信了吧?”   “朕,朕,朕自然是不信的,就算他拿了母妃的书信朕也不信。”   死而复生的惊喜让安泰帝把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反应过来忙捂住嘴。   季子漠装作未看到他的神色:“书信这东西最能唬人,就拿乐信候府中的世子夫郎来说,最是擅长临摹,那时他临摹臣夫森*晚*整*理郎的笔墨,把臣骗的团团转,吃尽了苦头。”   “平勇王也就是算计着皇上母妃已经仙去,死无对证,拿着死物忽悠年幼的皇上。”   季子漠面上淡定,心里却把已故太子-紫阳帝感谢了几遍,要不是他临死前把婉妃带走了,现在事情还真是难办。   季子漠起身,从案桌的书里抽出一纸拱书:“这是小东子签字画押的拱书,皇上瞧一瞧。”   安泰帝此刻从帝王变为了孩子,着急的拿过季子漠手中的拱书,待看到上面一字一句都是刚才季子漠所说,心中的恐惧骤然消散。   大怒道:“朕要扒了平勇王的皮,灭他满门。”   季子漠给了他半刻钟的时间让他恢复情绪,眼看快要用膳时,他把安泰帝抱在案桌上,两人目光放在了同一高度上。   “皇上,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只想和齐玉游山玩水,若不是万不得已,我早跑路了。”   “你太子哥哥临死把你和大笙托给我,不顾尊卑的让刘公公待他给我磕头,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天知道我比谁都盼着你长大。”   “你现如今十岁,我预期是你二十岁时跑路,还有十年,等你二十岁时,我必退朝堂回归田野。”   说着转身到书案后,提笔写了封保证书,大致是季子漠保证在安泰帝二十岁时辞官,若是做不到......他就是狗。   写完盖上自己的私印。   季子漠郑重的把小东子的拱书,连同自己的保证书一起交给二皇子,继续说着两人应该互相信任,让大笙国泰民安。   朝臣还在焦急等着,书房的君臣迟迟不出,齐玉心中忐忑,想借着用膳的名头来看看情形,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一阵孩子的哭声。   季子漠又打皇上了?   疾风吹来,齐玉有些脖子发凉。   书房内,季子漠动了动右腿,心里感慨,看来自己忽悠的功力又进步了,把安泰帝感动的抱着他大腿哭的停不下来。   齐玉在门外焦心的等了会,哭声一直不停,伸手便推开了门,想进来劝一劝。   还未跨到门内,瞧见里面的情景忘了动作。   “先生,你以后还打朕吗?”安泰帝抬头问季子漠,这语气听着怎么还有些期待。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不打。”   “做错事也不打?”   “做错事也不打。”   “为何?”   季子漠:“我怕死,怕你心里记仇,以后长大了拉清单。”   “朕要加百姓赋税。”   季子漠:......   “河道的银子要拿去建行宫。”   季子漠:......   “朕要把齐寻抱到宫里养。”   季子漠:......   “朕让季丫当宫女伺候我,让季安当太监伺候我。”   “艹......”   季子漠忍无可忍的撸了袖子,安泰帝拔腿就跑,边跑边得意喊:“季先生不怕朕拉清单了。”   声音消散在空中,安泰帝的身影也已然不见,季子漠气的牙齿有些发痒。   齐玉忍不住发笑:“皇上故意惹你动气的。”   季子漠猛然打了个冷颤:“我有种不好的错觉。”   齐玉:“嗯?”   季子漠:“以后的工作更不好干了。”   总有种乖孩子要变熊孩子的错觉。   齐玉合上书房的门:“你做了什么,怎皇上变的心无芥蒂。”   季子漠把事说了一遍。   齐玉听的不知如何评说。   “你那个保证书,是否太过儿戏,旁人都是提头来见,你写句你是狗。”   季子漠:“就是哄他这两年乖一点,这事不到跟前,谁会信谁?主要是加上个时间锁,有了这个十年在,我和他都会过的舒服点。”   季子漠躺在贵妃椅中,伸开手臂,齐玉走过去躺在他身侧。   “就如我们现在正在争吵,突然知道我们只有一年的缘分了,是不是会有种紧迫感,珍惜日后的每一天,多两分忍耐?”   齐玉把自己的手放在季子漠手心,就算还有三十年,他也会珍惜与季子漠的每一天。   齐玉把头往季子漠那侧移了移:“我有白发了吗?”   季子漠轻笑:“你还未到三十,哪里来的白发。”   齐玉:“再有两月就是三十。”   两人并肩躺着,微微歪头,头尖相靠着,斜阳透过薄纱落在眉间,浓密的睫毛染上金黄。   岁月静好,少有的安静悠闲。   “我前几日无意碰到了董寒玉,看到他发间有了几丝白发。”   “他看到我少了讥讽,求我帮他寻郑柏叙,寻他归家,日后行医作画皆可。”   “伺候的哥儿说他日子不好过,郑柏叙家中之人皆认为是他把郑柏叙逼走的,那哥儿说这话时,董寒玉侧身站着,他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现在却听着哥儿在我面前替他诉苦。”   云卷云舒,季子漠双眸闭着,似是睡着了,齐玉歪着头看他,余光看到发间银白,猛然愣住。   他抬手抚摸着季子漠的头发,指腹触碰着那根白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季子漠以为他是担心郑柏叙,睁开眼帮他擦掉眼泪,抱着人轻声道:“不是我不帮忙,去年安宁县时疫,我收到一封来信,郑柏叙说他染了病,说若是老天眷顾,到时归家,若是......托我照顾乐信候府一二。”   间隔一年,再无信来,季子漠让季贵去安宁县找了一遍,时疫后活着的百姓知道有位救死扶伤的贵公子。   无医无药的地方,主仆三人做了许多,侍卫采药坠山而亡,贵公子和伺候的小厮都染了时疫,许是已经死了,尸体和时疫的百姓一起烧了。   齐玉泪如雨下,季子漠同样心头哽的难受:“他信上说身为家中长子逃避家族责任是他之过,不忍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忍盛哥儿年幼丧父,若是身死希望帮忙瞒着消息,就让他们以为他不孝不怜,远走他乡了。”   往日一幕幕在脑中浮现,郑柏叙的一举一动,一笑一言,齐玉心如刀割,在季子漠怀中哭的难以呼吸。   季子漠安静的抱着他,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若是知道如此,那时自己就算绑也要把郑柏叙绑回皇城。   只是世间哪里有早知道。   成人一年年变老,孩童一年年长大,当齐玉无意间说起董寒玉的盛哥儿和少年的郑柏叙长的很像时,季子漠沉默了好一会。   因董寒玉有前科,那孩子是不是郑柏叙的,季子漠好奇过,那时年轻气盛,与董寒玉的针锋相对时问了出来,被郑柏叙听了个正着。   此时再想,季子漠唯有深深后悔。   安泰帝二十岁生辰次日,季子漠递了辞官折子,安泰帝拒接,气的不等下朝就起身走了。   季子漠一连递了三次,安泰帝把自己关在房中,连早朝都不再上。   季子漠气的捋袖子,安泰帝像个任性的孩子,递给他一个鸡毛掸子,昂着头讲理:“古往今来,你见过那个辅政大臣三十六岁就撂挑子不干的,你一走了之,以后后人还不得说朕不能容人?”   “朕继位时大笙境内处处溃败之色,咱们君臣携手十几年,现在四海升平,绒敌打退了,西南王,平勇王坟头草都半人高了,先生难道还不信朕是真心信你的?”   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最是糟心,无理搅三分尽得季子漠真传,两人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终是商定等到季子漠四十岁时辞官。   回到家,季子漠心塞的躺在榻上,齐玉哄了好半天才得他一个笑脸。   深夜齐玉似梦似醒间,季子漠在黑夜里坐起身,嘀咕道:不会是我太尽心,他拿我当爹了吧?   齐玉:......   熬到四十岁,季子漠一天都未等,生辰当天就递了辞官折子,二十四岁的安泰帝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先生厌官厌到如此地步。   文华殿内,季子漠得了安泰帝允了的话,一瞬间像是年轻了四五岁。   安泰帝原是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红了眼,似是离开父母,独自孤飞的苍鹰,嘴角委屈的颤动。   季子漠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先生是打算离开皇城吗?”   “是。”   “去何处?”   “走到哪里是哪里。”   季子漠:“臣一路游山玩水,顺便浪里淘沙,给皇上淘一淘贤臣能将,到时候皇上就会知道,臣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此话安泰帝未回,君臣二人说了些离别的话后同时沉默了片刻。   “皇上,草民告退。”   空阔的大殿,安泰帝站在玉阶下,目视护他长大的先生一步步远去,再见不知是何时。   “先生,你真的没信过那个挑拨吗?”心头的疑问压了许多年,安泰帝知道不该问。   季子漠转身,看着安泰帝,脸上是少见的认真,沉默片刻道:“皇上,你是谁不重要,你只能是谁才重要。”   醍醐灌顶,安泰帝豁然开朗,压在心头的石头碎成石屑。   “爹。”   季子漠:???   ******   清水河上,一艘二层小船顺流而下,破开波光粼粼的水面。   季子漠躺在甲板上看日头渐渐升起,一条鱼儿从水中跳出头来,猝尔又落入水中。   听到脚步声,他坐起身:“醒了?”   伸出手接齐玉坐在他双腿上。   齐玉似是还有些困,背靠在他怀中合着眼。   季子漠:“怎么不多睡会?”   齐玉:“想在你怀中安睡。”   “我离开的时候,皇上还叫了我声爹,整的我还挺感动。”季子漠感叹道。   齐玉一时不知该不该戳破他的感动,委婉道:“你觉得他要是拿你当半个爹呢?”   季子漠:“什么意思?”   齐玉......“就如我娘对你。”   季子漠:???   “赵淮他想的美,我当牛做马二十年,他拐走我儿子我撞死在文华殿。”   季子漠火气来的那叫一个汹涌澎湃,他和齐玉把他儿子养的这么好,三百六十行,就皇帝这行的男人不能找。   他胸膛起伏,齐玉靠的有些不舒服,指尖点了点他的肩头:“别动。”   季子漠压下起伏的胸膛:“我不同意。”   齐玉:“嗯,知道你不同意。”   齐玉用指尖摸到季子漠紧绷的唇角,搂着他的脖子往下。   季子漠见他不想睁眼,轻轻含住了他的唇,如船破开水面般破开了齐玉的牙关。   缱绻柔肠,齐玉问:“还气吗?”   季子漠闷声闷气:“不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季丫谈婚论嫁时跑回了桑农县,问吴苍明是否愿意娶她,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季兰反对的尤其厉害,恨不得以死相逼,季子漠找季丫谈心,季丫抹着眼泪说:“大哥,你和大姐不让我嫁我就不嫁,只是我真的喜欢他,他比我大十三岁,又不是三十岁。”   季子漠不知道季丫对吴苍明是何时起的心思,或许是一箱箱的精巧玩意,或许是季丫说句喜欢什么,他就回信说句包在苍明哥哥身上,天南海北的帮她找东西。   当时无人同意,连吴苍明自己都不同意的婚事,现如今过的也挺好,吴苍明依旧把季丫当成孩子宠,陪着玩陪着闹,成婚几年当了娘,跳脱的性子一日胜似一日。   上次季丫还来信说,她扮了男装,吴苍明带她去逛了哥儿馆,说好下次去青楼,问季子漠和齐玉去不去,有兴趣到时候可以约了一起。   带自己媳妇去逛哥儿馆都不吃醋,在季子漠和齐玉讨论吴苍明是否真的喜欢季丫的时候,季丫又来了信,说不约了,她再也不去青楼和哥儿馆了。   季子漠去信追问,季丫偷偷回信说,吴苍明夜里偷偷哭,问了几遍他才说,觉得自己年岁大,比不上旁人,见季丫看哥儿双眼放光,心里有些受不了。   想到此季子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贴近齐玉耳垂道:“你知道吗?这艘船,我这是第三次租了。”   齐玉眯了这片刻,脑中的朦胧散去,睁开眼看他。   季子漠:“以前顾着你哥儿香,我与你说过的,租艘船,来水上漂三日,日日与你厮混。”   谁知船租了两次都未做到。   橘红的太阳爬过山间,把世间万物照的明艳动人。   齐玉未束发,拿起自己的一捋头发,融在季子漠的头发中,一个粗硬一个柔软,却相得益彰的匹配。   季子漠:“你知道我为什么醒这么早吗?”   齐玉看他:“为何?”   季子漠下巴放在他肩头:“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死了,船上就我一个人。”   齐玉反手摸着他的发:“吓到了?”   季子漠脸上古怪道:“好像也没怎么害怕。”   齐玉:“我年岁比你大,虽然吃药能稳住身子虚弱,但毕竟是跟完好的身子不同,先走一步是必然。”   两人都已过四十,年纪不算小,也算不得苍老。   许是半生不安所致,时至今日,生生死死两人皆看的开了。   或许,也是因为未到生死离别的那一刻。   两岸重山掠过,季子漠开口商量道:“如果你先死了,我能活就活,不想活就不活了,行吗?”   齐玉不答,已过四十的季子漠委屈道:“你走了,世上无人再拿我当必须。”   齐玉:“大姐,季丫,季安,寻儿......有许多许多人。”   季子漠:“不一样,在他们面前我是支柱,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幼稚,齐玉,我活在你眸中的宠溺里。”   他吻上他的眸,齐玉轻声说:“我也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活到七十九,我活到八十三。”   季子漠抱着他轻笑:“咱俩活的还挺久,时间刚刚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