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虐文女配不想死[穿书] 作者:甜心菜   作品简评:   虞蒸蒸爱慕大师兄整整七年,在大师兄被人追杀时,她奋不顾身为他挡了致命一剑。直到醒来后,她才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是穿进了一本虐文里,大师兄是文中的男主,而她只是个活在他回忆里的炮灰女配。她当即决定远离大师兄,马不停蹄的投奔了他的死对头——鬼王。   本文女主在逆境中自强不息,后期与男主互相救赎,成为照亮彼此的一道暖光。作者文风欢快,以细腻的文笔和诙谐的剧情,描写出一个不落俗套的修仙世界,令人回味无穷。 =============== 第1章   大雨过后,缥缈不可触白雾为山涧笼上一层神秘感,一簇簇迎春花枝丫从山溪边探出,透明露珠顺着褐色枝丫轻盈落下。   伴随着棒槌敲打衣裙声音,溪边时不时传来女子嬉笑,她们三两成群坐在山石上,嗓音紧张中带着丝丝兴奋。   “听说了没?鬼宗门昭告六界,要招男修和女修侍候鬼王呢。”刻意压低女声隐隐响起。   说是‘侍候’,但坐在山溪边洗衣女子们都心知肚明,鬼宗门是在给鬼王选炉鼎。   鬼王并非是掌管鬼界阎王爷,却比阎王爷可怖千百倍,连众人提起他名号时,都不敢太大声音。   但这并不影响她们热情,她们都是蓬莱山最低阶外门弟子,没有修仙天赋,又买不起丹药借外力增元,想成为内门弟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与其在蓬莱山苦熬,倒不如碰碰运气去给鬼王做炉鼎。   鬼宗门允诺被选中之人,侍候鬼王三个月便可以任选一件鬼宗门法器珍宝离去,另外再补贴十万极品灵石。   十万极品灵石是什么概念?   整个蓬莱山一年开销也就是一千极品灵石,有这十万极品灵石傍身,各大门派都要抢着收她们做内门弟子。   她们讨论眉飞色舞,对面坐在迎春花旁虞蒸蒸,却一言不发挥着棒槌,神色专注敲打着一身白衣。   一道温柔空灵嗓音,在山涧响起:“好巧啊,姐姐也在这里?”   话音一落,原本叽叽喳喳女修们停住了嘴,她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虞蒸蒸身后。   虞蒸蒸没有回头,甚至连挥棒槌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道女声。   女子脸上笑容逐渐凝固,嘴角弧度也变得牵强起来:“姐姐不喜欢我也无妨,可修炼为大,姐姐是木灵根,没有灵蕴来源,吃再多丹药都于事无补。”   这一次,虞蒸蒸顿住了动作,缓缓侧过头看向那女子:“所以呢?”   身后女子一身仙气飘飘白裙,娇嫩白皙肌肤吹弹可破,在氤氲雾气中,犹如摇曳在池中脱俗绝世昙花,与她身上灰扑扑布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衣着不同,可她们那同样倾城貌美脸庞上,却有着两三分相似之处,只是虞蒸蒸更削瘦一些,穿又是粗布衣,便显得逊色了几分。   她们同是蓬莱山掌门女儿,但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   虞蒸蒸生母曾是掌门正妻,后来掌门依靠杀妻证道方式进入化神期,虞江江她娘就上位了。   两姐妹出生时仅仅间隔一月,打小失去生母虞蒸蒸被寄养于后娘身边,她们表面上同是掌门之女,私下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虞江江被爹娘娇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说是众星捧月长大也不为过。   而虞蒸蒸则受尽白眼,动辄就是鞭打棍责,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沉默寡言性子。   虽然早就听说两姐妹不合,可传闻总比不得亲眼所见,女修们纷纷投去看好戏目光,心中默默脑补了三百回合撕逼大战。   虞江江并没有生气,她面上依旧挂着温婉笑容:“姐姐应是有所耳闻,鬼宗门正在招……侍女,我跟爹爹推荐了姐姐。”   她刻意停顿间隙,令虞蒸蒸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   推荐?敢情现在连做炉鼎都要走后门了?   不等她说话,虞江江便又紧接着开了口:“这是千载难逢好机会,若是姐姐被选中了,届时三月后归来,便可随意带走鬼宗门一样法器。”   “听爹爹说,有样法器名为乾坤鼎,用此法器可为姐姐扭变木灵根属性,姐姐想要回内城便指日可待了。”   木灵根原本是修仙界,最强大灵根属性。   但一千年前,鬼王以一己之力血洗东皇龙族,活生生剥下十余万片龙鳞,东皇龙族死伤无数,几近灭族。   之后天降异象,血雨数月,那是龙鳞化成血雨,血雨过处泥土皆变腐地,花草枯萎,寸草不生。   唯有人界被天界鼎力相护,险险免受于难,但到底也是受了些影响,种出草木皆无灵气,只能做果腹之用。   其他几界就更惨了,大好山河成了不毛之地,漫山遍野光秃秃,连根野草都种不出来,唯有靠幻术才能维持原本美景。   没有了灵蕴来源,木灵根修士灵力渐失,到了这一辈,若是被验出是木灵根,基本就可以收拾一下回家种地去了。   偏偏虞蒸蒸是掌门女儿,这尴尬身份令她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蓬莱山受人白眼。   别说给鬼王做炉鼎,若非是她能力不够,她恨不得将鬼王撕成碎片填海,要不是他闲得蛋疼去屠龙,她也不至于活如此窘迫。   若真有什么乾坤鼎好事,虞江江才不会告诉她,她可太了解这个白莲妹妹了。   干啥啥不行,耍心眼第一名。   虞蒸蒸一棒槌下去,将幻术所化迎春花敲成了齑粉,棒槌砸在山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虞江江险些摔进溪水里。   “谁告诉你,我想回内城了?”   她不紧不慢将浸泡在溪水中白衣拎起来,葱白指尖微微用力,拧干了白衣中水渍:“妹妹向来腼腆,怕是自己想要乾坤鼎又不好意思跟爹说。若是妹妹想去鬼宗门一试,我帮妹妹与爹娘说一说就是了。”   虞江江愣了愣,随即面上出现一抹不自然红晕——是被气。   若非是走投无路,她才不会来找这个废物姐姐,鬼宗门要炉鼎可男可女,仅有一条要求,必须是至阳至纯之人。   她是火灵根,内属阳,完全符合鬼宗门要求。   鬼宗门向来霸道,说是昭告天下寻找自愿前去有缘人,但只要符合鬼宗门要求男修女修,一个也别想逃过去。   向来只有鬼宗门挑人,从来没有人挑鬼宗门这么一说。   她可不愿意给鬼王做炉鼎,听闻鬼王都活了十几万年了,谁知道是不是个糟老头子。   可鬼宗门不好惹,不管她怎么哭求,她爹都铁了心要把她送去。   虞蒸蒸是木灵根,勉强说起来也算属阳,她们两人容貌有几分相似,若是能诱骗虞蒸蒸代替她去鬼宗门,她便可以逃过这一劫。   若是软不行,她就来硬,届时先斩后奏,直接下点药将虞蒸蒸弄晕绑过去。   她爹这么疼爱她,总不能眼睁睁看她进火坑,给个糟老头子当炉鼎。   虞江江眼圈微红,抬头望着站起身虞蒸蒸:“我知道姐姐喜欢大师兄,所以才不愿前去鬼宗门。但姐姐就算是为大师兄洗衣做饭整整七年,大师兄也不过就是将姐姐当做仆人罢了……”   “我是好心想帮姐姐,姐姐何必这般不知好歹?”   虞江江越说越委屈,仿佛随时都要哭出声来,虞蒸蒸脚步一顿,蓦地攥紧了手中棒槌。   她忍不住开始分析,要是夜里她偷偷潜入内城,用棒槌锤死虞江江这个憨批成功几率有多大。   她寻思着,她喜欢大师兄和她不想去给鬼王当炉鼎,这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必要联系吧?   大师兄风光霁月,犹如谪仙风华,虽然难追了一些,但只要她一想起内城里那些歪瓜裂枣师哥师弟,她就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虞江江目光短浅,只看到她给大师兄做饭洗衣了,却不知大师兄早已经辟谷,但只要是她送去食盒,收回时都是空碟子空碗。   内城弟子从不洗衣,都是捏个净衣诀就把衣裳弄干净了,大师兄也可以这样做,可他却没有,而是将贴身衣物都交给她来洗。   说起来,虞江江其实也喜欢大师兄,可惜虞江江要维持端庄温淑人设,豁不出去脸皮追求大师兄。   而她就不一样了,面子算什么,能把大师兄追到手才是真本事。   虞蒸蒸不紧不慢开口问道:“你知道老子为什么写《道德经》吗?”   虞江江愣了愣:“不知道。”   虞蒸蒸微微一笑:“因为老子愿意。”   虞江江:“……”   她被噎说不出话来,只能暗地里咬紧牙关,脸色红了又绿,绿了又红,煞是好看。   难得见虞江江这个娇娇女吃瘪,女修们憋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笑出声来,可她们眸底不加掩饰嘲笑,还是令虞江江烧红了脸。   正当气氛僵持之时,不知是谁路过山涧时吆喝了一嗓子:“大师兄出事了!”   虞蒸蒸先是一愣,顺着那声源看去,只见有不少穿着白衣内门弟子从内城中涌出,朝着西边断崖山方向奔去。   她掐诀将大师兄白衣放入储物镯中,顾不上再与虞江江纠缠,往断崖山方向疾步小跑。   虞江江召出青岩剑,踩在剑身上御剑离开,不过眨眼间便追上了虞蒸蒸。   明明是暖春,断崖山却寒风凛冽,虞蒸蒸推开围观众人,冲到了吃瓜群众最前端。   只见断崖边,矗立着一黑一白两身影,他们中间杵着一个杏色长裙少女,像是被强行分割开来阴阳两极,看起来如此突兀。   黑衣男子皮肤雪白,微微眯起双眸含笑,他衣襟上绣着一朵烫金优昙婆罗花,那是鬼宗门代表。   他手中执着一把寒冽长剑,剑刃虚指白衣少年脖颈:“奉命前来诛杀蓬莱山首席弟子,得罪。”   杏裙女子弓腰作辑,重复一句:“得罪啦。”   这是鬼宗门杀人流程,先礼后兵,嚣张至极。   白衣少年并没有将两人放在眼中,他面容懒散倚靠着断崖边苍天古树,略显削瘦手指微动,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两颗核桃。   虞蒸蒸简直要当场给跪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师兄竟然还有心思盘核桃?!   鬼宗剑下无生魂,也不知大师兄是做了什么,才会被鬼宗门追杀到蓬莱山。   没人敢上前插话,平日讨好巴结大师兄人,此刻都像是鹌鹑一样缩在人群中,生怕此事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就连虞江江都躲在最后边,对着手边传唤镯急躁说着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在搬救兵。   但来不及了,黑衣男子以风驰电掣之势挥出长剑,带着逼人阴煞之气,手腕轻一反转,剑势以一化百,朝着大师兄元神所在直直逼去。   这一剑就算要不了他命,也会废掉他灵根,令他从四灵根修仙天才变成一个废人。   虞蒸蒸瞳孔微紧,仅用了0.01秒计算她挡剑后果,脚底便不受控制向前奔去。   耳边是呼啸狂风,凌乱青丝随风舞动,似乎有人发出了惊叫,剑身深入皮肉声音在耳廓中无限放大。   她仿佛清晰听到了自己强劲有力心跳声,震得她耳膜有些疼痛。   鲜血从锁骨下溢出,即便她伸手捂住了伤口,血液依旧迅速将粗布灰衣浸湿了。   凌厉剑气令她下意识向后退去,她余光扫过身后万丈深渊,眸底闪过一丝慌乱无措。   蓬莱山四面临海,那深渊下是海水,虽说掉下去摔不死,可她现在身受重伤,万一掉海里昏迷了,没摔死倒是要淹死在海里。   虞蒸蒸停不下来,惯性将她整个身子冲出了断崖,她咬牙用力一掷,纤细手指堪堪抓住了冰冷山石。   她惊慌看向白衣少年,试图伸出手臂求救:“大师兄,救我……”   白衣少年慢里斯条抬起眸子,淡淡眸光定格在她满是鲜血手臂上,嘴角勾出一抹浅笑:“你手上都是血,会弄脏我白衣。你不是说爱我,那就自己爬上来。”   虞蒸蒸泛白唇瓣轻颤两下,不可置信看着他。   要不是她腾不开手,她真想掏掏耳朵,看看到底是她听力出问题了,还是面前这个狗男人脑子有问题。   弄脏他白衣?   这七年来,他白衣都是她洗,难道他衣裳比她性命还重要?   撕扯心肺剧痛从伤口处袭来,她痛神经十分发达,此刻若不是生死攸关,她大概已经痛到昏厥了。   痛意令她心跳加速,她粗粗喘息着,脑海中隐隐闪过一道白光,仿佛有什么破碎记忆被重新黏合起来。   她眼皮像是灌了铅似,越来越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喊出了自己遗言:“我爱你大……”爷。   虞蒸蒸话还未说完,她悬在空中身子,已然无力坠落了下去。   白衣少年眯起眸子,若有所思看向前方。   她方才说什么?   我爱你……到永远? 第2章   虞蒸蒸到底是没掉下去,鬼宗门杏裙女子用白色长练环住她腰,将她从断崖下拽了上来。   仅存一丝意识虞蒸蒸,抱住杏裙女子手臂,低声喃喃道:“你人真好……”   女子挠了挠头,婴儿肥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不是,我师父赤霄剑还在你身上,掉下去了不好找。”   说着,女子抬手将她锁骨下那把银剑拔了出来,殷红血液肆然从她伤口处喷涌而出,疼痛瞬时席卷全身。   虞蒸蒸:“……”   粘稠血液仿佛涌到了嗓子眼,她眼皮越发沉重,最终一口气没提上来,活活憋晕了过去。   她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梦。   在梦里她每天都要捡拾一些长相恐怖之人残骸,一群人手中拿着武器在疯狂扫射,他们管那些丑东西叫丧尸。   有丧尸胳膊没了,有丧尸脑袋飞了,而她工作就是打扫干净那些丧尸尸体,好让奋战同伴们有个良好居住环境。   她工作比较清闲,为了打发无聊时间,她偶尔会冒险跑出去,到废弃书店里找一些言情小说看。   其中一本书里,有个跟她同名同姓痴情女配,女配默默无闻为男主付出七年,平日给男主端茶送水、洗衣做饭不说,危险时刻还会挺身而出为他挡剑。   不久后男主因练功走火入魔,心魔时将女配抽筋扒皮做成了标本,直到男主清醒后,才恍然察觉自己心意。   为救尚存一魄女配,男主强取女主心头血,用以血滋养女配魂魄,可在慢慢相处中,女主不禁对男主暗生情愫。   女主在经历毁容、失忆、带球跑之后,对男主彻底心灰意冷。   失去后男主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对女主感情,为挽回女主,男主亲手斩碎了女配最后一魄,成功将女主追回。   这个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脑海中那道白光蓦地消失了,虞蒸蒸被门外刺耳女声吵醒。   她茫然看着前方,眼前闪过一幕幕梦里场景,身前伤口处传来一阵火烧痛意,那些回忆犹如散落珠子,被一颗颗重新串联起来。   七年、洗衣做饭、默默付出、挡剑……   虞蒸蒸就算是傻子,也猜出自己就是那本书里倒霉催痴情女配了。   从前记忆一点点复苏,她摸了摸自己还健在皮肤,忍不住老泪纵横。   幸好她想起来比较早,若是再晚一个月,她现在就是干巴巴标本了。   这里人简直比丧尸还恐怖,在末世被丧尸逮到最多也就是被咬一口,可大师兄却要把她扒皮抽骨,最后还一剑斩碎了她精魄。   一想到剑,虞蒸蒸就觉得伤口蓦地一痛,她垂眸看向已经包扎好伤口,眼前隐约浮现出她坠崖时,大师兄眸中冰冷神色。   这样一个见死不救狗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虞蒸蒸,你可算醒了。”同屋女修从屋外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只药碗:“快趁热喝了,掌门让你醒了去一趟内城找他。”   虞蒸蒸缓缓抬起头,黑漆漆眸子盯着那只青花瓷釉药碗,不紧不慢眯起了双眸。   蓬莱山掌门是出了名抠门,外门弟子用都是最下等土泥碗,这样精致瓷釉小碗,可不应该出现在外城。   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原文里一句话——虞蒸蒸在内城遭人设计,被迷晕后送去鬼宗门,代替虞江江成为鬼王炉鼎。   是了,虞江江接到了鬼宗门请柬,必须要去鬼宗门面试炉鼎一职,但虞江江显然并不想给鬼王做炉鼎。   于是就有了后面剧情,原主被当做替死鬼送去鬼宗门,历经万难好不容易逃回蓬莱山,一回来就碰上大师兄走火入魔。   虞蒸蒸是不愿意继续留在蓬莱山了,她可没有受虐爱好,别说是被扒皮抽骨,她身上被捅这一剑都疼差点要了她小命。   大师兄这种狗东西,她实在无福消受,还是留给有福气人享受吧。   “你发什么呆?赶紧喝了,我还要去干活!”女修口气带上了两分不耐烦,她急声催促着。   虞蒸蒸接过药碗,慢吞吞扬起嘴角:“你收了虞江江多少灵石?”   女修下意识回答道:“一块极品……”   刚说了几个字,她脸色就突然一白,她先是往后退了两步,可想起虞江江跟她撂狠话,她又停住了脚步。   若是完不成这任务,虞江江就要将她和内城十三师兄通奸之事捅出去,十三师兄早就成亲了,他家母老虎会撕了她。   虞蒸蒸手无缚鸡之力,她最起码还有些灵力,要是来硬,虞蒸蒸绝对打不过她。   想着,女修索性也不伪装了,她面目阴狠看着虞蒸蒸:“你是想自己喝,还是想被我灌下去?”   虞蒸蒸像是看白痴似瞥了她一眼,反手将碗里**药倒在了地上:“我想倒掉。”   女修:“……”   “好!好!你这般不配合,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女修气满脸通红,一步步靠近床榻。   虞蒸蒸在女修扑上来一瞬间,弯腰将瓷釉小碗狠狠砸在地上,捡起锋利碎片抵在了女修脖颈上。   她指尖微动,那瓷碎片便划破了女修肌肤,丝丝鲜血顺着瓷片缓缓淌下,窒息感令女修不禁露出惊恐神情。   虞蒸蒸从小被人欺压惯了,后来到外城生活也是沉默寡言,瞧着就是一副好欺负老实人模样,女修怎么也没想到她反击起来如此骇人。   “虞江江在哪?”她压低身子,嗓音中带着浅浅温笑。   女修战战兢兢指了指内城方向:“她在闺阁中,好几日没出门了。”   虞蒸蒸若有所思垂下眸子,蓬莱山四面临海,方圆五百里都是海水,她没有灵力御剑,如今这特殊时期,想要离开蓬莱山实非易事。   她在这修仙界就是个弱鸡,随手都能被人捏死那种,想要安全抵达人界,光靠她自己根本就是不可能。   再加上虞江江对她虎视眈眈,若是掌门帮虞江江对付她,她绝对玩不过他们,最后难免还是会被绑去鬼宗门。   其实去鬼宗门也不一定是坏事,因为太弱了,原主并没有被鬼王选中。   在鬼宗门待了不到一个月,便有人带着她们去了人界,原主就是在人界时找机会逃回了蓬莱山。   与其这般被动,倒不如她主动去,不就是在鬼宗门咸鱼躺一个月,全当是为去人界生活做准备好了。   虞蒸蒸对着女修微微一笑:“不过想让我去鬼宗门罢了,那一块极品灵石给我,我去便是了。”   女修像是见了鬼似看着她,想起自己和十三师兄丑事,半晌才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将那一块灵石从肚兜里掏出来。   虞蒸蒸握住还带着女修体温灵石,反手一肘子将女修敲晕了过去。   她从储物镯里拽出大师兄白衣,轻轻披在女修衣衫不整身体上,顺手将女修头上簪子扯下,给女修做了一个失足少女发型。   女修脖子上血迹被她用床单擦了干净,为了造型逼真,她还好心在女修脖子上掐了几个‘草莓’。   做好这一切,虞蒸蒸就收拾了一下自己行礼,她没什么可带,只有一盆灵草需要带上。   每个木灵根修士都会有一盆灵草,修炼时全靠灵草来吸收木灵蕴,灵草长得越好,修士修炼速度便越快。   若是灵草毁了,修士修为就会全部散尽,是以这灵草就是木灵根修士命门。   虞蒸蒸灵草只有豆芽大小,即便她每天都给灵草浇水晒太阳,灵草却依旧一副营养不良瘦弱模样。   虽然没有木灵蕴来源便修不了仙,但聊胜于无,带上总是稳妥。   虞蒸蒸将灵草收进储物镯中,抬手轻轻拍了拍女修脸蛋:“我帮你和大师兄牵姻缘线,总比你去勾引有妇之夫来好。”   说罢,她便疾步跑出屋子,捂着胸口嘶嚎道:“不好了!林翠出事了!快来人啊——”   此时是酉时三刻,也就是晚上六点半,大部分外门弟子这个点用过膳出来消消食,就要回去睡觉了。   四处可见三两成群女修和男修们来回走动,虞蒸蒸这一嗓子下去,惊得所有人都往她这里望去。   人本质就是八卦,他们很快都朝她走来,见她捂着脸痛哭,有怜香惜玉男修忍不住问道:“林翠怎么了?她不是给你煎药去了?”   虞蒸蒸掐了自己一把,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我醒来时,便见林翠衣衫不整倒在地上,似乎是被人玷污了……”   一听这话,旁人也顾不上安慰她了,一股脑都涌进了屋子里。   虞蒸蒸听到有人惊叫道:“大师兄?这是大师兄衣裳,你看这袖边还绣着大师兄名字!”   “难怪虞蒸蒸哭那般伤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师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怕被人逮住详问此事,连忙趁乱小跑离去,赶在宵禁之前进了内城。   守城门都认识她,虽说她身份名存实亡,可到底是掌门女儿,他们这些人也不好为难她。   蓬莱山内城,有些像是人界京城,即便已经入夜,却依旧繁华热闹。   虞蒸蒸没去找那个渣爹,她得先去趟药铺,用那颗极品灵石买点**药,到宗神府探望一番大师兄。   马上就是大师兄生辰了,因为他喜欢盘核桃,她拿着省吃俭用攒了七年一百块上品灵石,给他买了两颗暖玉核桃。   本来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两天前她把暖玉核桃藏在了他寝室里。   平日送出去东西,她都可以不计较,可那暖玉核桃花了她一百块上品灵石,她想想都觉得肉疼。   凭什么便宜这个狗男人,她必须要把自己东西拿回来。   虞蒸蒸缓步走进内城最大药铺,计算着以大师兄分量,要不要再多买两份**药。   与此同时,宗神府内。   黑衣男子和杏裙女子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他们已经跪了三个时辰,可榻上白衣少年不发话,他们便只能继续跪着。   杏裙女子有些体力不支,她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栽倒过去。   黑衣男子终是没忍住开了口:“是向逢失职,求王上责罚。”   寂静寝殿内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碰撞声,那是容上在盘核桃。   不知过了多久,容上才慢吞吞轻笑一声:“认出孤来了?”   向逢原本就苍白面庞,此刻更添一抹煞白:“王上屠了东皇龙族后,便销声匿迹一千多年,向逢是奉修罗王之命前来诛杀蓬莱山首席弟子,却不想……”   后面话,向逢没再说下去。   自打鬼王人间蒸发后,鬼宗门就被修罗王接手,他不过是奉命来做任务。   谁知道鬼王会摇身一变,成了蓬莱山首席弟子,一千多年没见面,他哪里还记得清楚鬼王长什么样。   容上微微颔首:“这般说来,倒是孤不是。”   向逢连声否道:“认不出王上,是向逢该死。”   他漫不经心抬起眸子,唇边勾着温和笑:“既然知道该死,那便动手罢。”   向逢瞳孔一缩,削瘦指尖握紧了赤霄剑剑柄,微微颤抖手臂证明了他此刻犹豫。   杏裙女子按住了向逢手,眸中闪烁着泪光:“师父,不要……”   向逢轻轻拍了拍她手:“山水,松手。”   山水不听,她用力抓住赤霄剑,却被向逢一掌推开。   向逢不再犹豫,他拔剑对准自己心脏刺了下去,下手又稳又狠,根本不给自己留活路。   在剑身没入皮肉瞬间,一颗核桃从内室飞出,核桃上带着凌厉冰寒之势,划破空气直直将向逢剑刃打歪了一寸。   赤霄剑刺入了他肋骨,粘稠血液迅速将黑衣浸透,向逢望着胸前赤霄剑,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鬼王向来性情不定,他猜鬼王是想试他是否忠心。   幸好,他赌对了。   容上将向逢一言一行都尽收眼底,他唇边笑意不变:“炉鼎之事,谁干?”   “修罗王,他说他找到了王上行踪,让鬼宗门人提前准备好炉鼎,迎接王上归来。”   容上刚要再开口,宗神府外便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纤细黑影投映在门上,有一根细长竹管子悄然无息捅破了窗纸,浅白色烟雾顺着管子吹进了寝殿中。   向逢下意识想要拔剑,却见容上眯起双眸,薄唇缓缓上扬,用密音命令他和山水到房梁上待着去。   雾气在寝殿蔓延,许是过了片刻钟,门外那人才谨慎喊了一句:“大师兄睡了吗?”   容上挑了挑眉,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好像是……那个女人?   见寝殿内无人应答,虞蒸蒸才放心推门而入。   她目性十分明确,直奔床榻而去,她前两日脑子一抽,把暖玉核桃藏在了他枕榻之下。   虞蒸蒸掀开白色帷帐,看着榻上昏迷不醒大师兄,面无表情伸手往他脸上拍了两下。   “狗东西,就你这个肾虚模样,还想把劳资抽皮扒骨做成标本?混账玩意,以后你生孩子没X眼!”   房梁上两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虞蒸蒸骂了两句,怕药力不够,连忙干起了正事。   她把他身体往一旁挪了挪,翻开玉枕找起了暖玉核桃。   奇怪是,玉枕下并没有她藏暖玉核桃,她将整个床榻都翻了一遍,仍是没有找到暖玉核桃。   正当她郁闷之时,一只苍白冰冷大掌出现在她眼前,掌心里安静躺着两颗泽白暖玉核桃:“你是在找它吗?”   虞蒸蒸点了点头:“对啊,你怎么知……”   她话音戈然而止,她僵硬着抬起了头,两人在黑夜中四目相对,眸光炯炯。 第3章   虞蒸蒸第一次发现,人受到惊吓时,头发是真会立起来。   她心跳空了一拍,额头上缓缓淌下一行冷汗,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大,大师兄……”   容上唇角微扬,嗓音温柔又诡异,听得人毛骨悚然:“怎么出汗了,小师妹?”   他声音很好听,慵懒中渗着丝丝冷淡,像是在初雪后浸泡在氤氲温泉中捧着热茶,舒适到令人每个毛孔都舒展开。   以前虞蒸蒸最喜欢听他喊自己小师妹,但此刻她却觉得阴风阵阵,眼前白衣少年仿佛变幻成了满嘴獠牙野兽,随时都会张开嘴咬断她脖颈。   “大师兄,我刚才是在说我自己,你看我瘦像是麻杆,一看就是肾虚模样。”   虞蒸蒸第六感告诉她,他一定是听到她骂他了,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试图保持出一个安全距离,面上讪笑打着圆场。   容上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哦’了一声:“那生孩子没X眼呢?”   虞蒸蒸:“……”他果然听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也是说我,我生孩子没X眼。”   房梁上两人再次震惊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能屈能伸之人。   虞蒸蒸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把药铺掌柜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一块极品灵石可以兑换一百块上品灵石,两包药就花掉了她三十块上品灵石。   要不是掌柜拍着胸脯保证这药能把神仙都放倒了,她怎么可能买这么贵**药?!   现在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两颗暖玉核桃弄不回来,买药还赔了三十块上品灵石,她真是亏死了!   “大师兄,你手上暖玉核桃,能不能留给我做个念想?”   虞蒸蒸实在没法子了,只能豁出脸皮来卖惨:“我马上要去给鬼王做炉鼎了,大师兄应该听说过鬼王是个没有人性王八蛋,我这一次就是有去无回,只能借物思人……”   原来失忆也就算了,现在她恢复了记忆,知道剧情就是她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金手指。   原文中大师兄是东皇三太子乳母所生,整个东皇龙族都被鬼王给灭了,只有乳母带着三太子妻儿成功逃了出来。   乳母东躲西藏了几百年,见鬼王没了动静,这才开始了新生活,与人界之人成亲,生出了大师兄。   主角人生注定坎坷,大师兄十一岁时,爹娘被人以极其残忍方式杀死了。   在知道乳母真实身份后,大师兄认定杀人凶手就是鬼王,为了给爹娘报仇,大师兄隐姓埋名来了蓬莱山拜师学艺。   因为大师兄和鬼王有仇,所以只要她和大师兄同仇敌忾,大师兄就算再不是东西,也会卸掉心防,把暖玉核桃给她。   容上勾起薄唇,笑容如沐春风,带着一抹玩味:“没有人性王八蛋?”   虞蒸蒸以为他没听爽,脑子立刻高速运转,把祖安词典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就是禽兽中战斗机,别人裹脚他裹脑,他上剑不练练下剑……”   她每说一句话,寝殿内空气便冷上三分,房梁上两人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免得待会鬼王杀她时候,再殃及到他们。   虞蒸蒸说口干舌燥,心中有些恼火,他这个人怎么娘们唧唧,她都帮他出气了,他还想怎么样?   好歹她给他洗衣做饭整整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就是两颗暖玉核桃,至于这般磨磨蹭蹭吗?   她紧紧盯着他掌心中暖玉核桃,嗓音带上两分不耐:“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给不给核桃倒是说句话。   容上笑容和煦如风,微微抬了抬削瘦苍白大掌,将掌心暖玉核桃往前挪了挪:“好,我给你痛快。”   他这是要把核桃还给她?   虞蒸蒸狐疑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缓缓朝着他方向走去。   正当她指尖要碰触到他手掌时,殿外响起了匆匆脚步声,听那声音凌乱至极,似乎来人还不少。   火把照亮了黑漆漆院子,人影映在了门上,有人敲了两下门,而后一道粗鲁男声响起:“你有毛病吧?他都把林翠玷污了,你还敲什么门,等着他逃跑呢?”   说着,那人便伸腿直接将房门踹开,率众人闯了进去。   宵禁之后外门弟子就不能进内城了,但这次事关重大,大师兄玷污林翠,已经触犯了门规,他们怕大师兄连夜逃跑,只好强行闯入内城。   倒也不是他们非要给林翠伸张正义,蓬莱山有规定,若是内城弟子犯下大罪,谁指认检举罪人,谁就可以获得极品丹药一枚。   那丹药下肚,直接就能突破炼气期十二层,届时想要成为内门弟子,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来人实在不少,他们一拥而上,涌进了寝殿之内。   虞蒸蒸这下也顾不上要暖玉核桃了,她捂着脸往角落里冲去,待到那些人冲进来,她便悄无声息混在其中,不动声色朝着门外移去。   她没想到这些外门弟子这般疯魔,竟然连等到林翠醒来都等不及,直接跑过来兴师问罪。   一群憨批!好歹也等到明天天亮,去找掌门住持公道,现在跑过来想和大师兄打架吗?   就算打,也要打得过才行啊!这些外门弟子都是没过炼气期修仙新手,加在一起怕是都不够大师兄塞牙缝。   这要是被大师兄知道此事是她宣扬,不得现在就把她挫骨扬灰?   “我们敬你是大师兄,你却做出玷污外门女弟子之事,林翠都三十五岁了啊!这你都下去腿?你是有多饥渴?”一身横肉汉子,拿着手中银剑,指着容上鼻子骂道。   “是啊是啊!多亏了虞蒸蒸及时告诉了我们此事,要不然就让你跑了!你这番行径,简直是禽兽不如!”   容上置若罔闻,他懒散眯起双眸,黑漆漆眸光,定格在灵活穿梭人群虞蒸蒸身上。   削瘦五指轻轻并拢,掌心中两颗暖玉核桃瞬间化成齑粉,从他指缝中缓缓淌落。   呵,小师妹?   虞蒸蒸挤了半天,总算从屋子里挤了出去,她正要疾步离去,却在门口看到了一只黑狗。   她眸光扫到黑狗面前食盒,眼角不禁抽搐两下,这食盒好像有点眼熟?   仔细打量一番后,虞蒸蒸攥紧了食盒,恨不得冲进去把食盒抡到大师兄脸上。   她就说他都辟谷了,怎么每次她送饭都吃一干二净,合着他是把她做饭菜都喂狗了?!   虞蒸蒸动作惊动了黑狗,黑狗呲了呲嘴,露出尖利犬牙,喉咙中隐隐发出危险低吼,做出一副要咬人模样。   她一巴掌扇在了狗头上,抽黑狗一个激灵:“吃了我七年饭,还敢吓唬我?”   黑狗似乎被她吓到了,它委屈巴巴往后挪了挪,虞蒸蒸这才发现黑狗身子底下,好像卧着大师兄衣裳。   她阴沉着脸将白衣从它底下拽出来,放在鼻尖上轻嗅两下,果然不出所料,还真是她经常手洗那套,上面还带着淡淡胰子香。   虞蒸蒸咬牙切齿把白衣撕成了两条,她就说怎么每次洗衣裳时候,白衣上都带着黑色短毛,她之前还天真以为是大师兄掉毛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去质问大师兄,寝殿内便隐隐传来尖叫声,那关上门也‘咚咚’响起,不禁让她想起在末世时捶打房门丧尸。   刚刚鼓起勇气,全都在那声声尖叫中泯灭,要是她没猜错话,那些外门弟子可能和大师兄打起来了。   不,准确说,应该是他们被大师兄单方面吊打。   虞蒸蒸将白衣塞给黑狗,一溜烟跑出了宗神府,她得赶紧找她渣爹避避难。   在她匆匆忙忙冲进湛卢宫正殿时,掌门正和卢夫人一起陪虞江江作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瞧着和美极了。   虞江江看到她,显然受到了惊吓:“你怎么来了?!”   虞蒸蒸忍不住笑了,湛卢宫也是她家,只不过她不想在这里受气,成年后就搬到外城去居住。   她来自己家,难道还要提前禀告一声不成?   哦,对了,她差点忘了,虞江江让林翠给她下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虞江江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妥,连忙补救道:“姐姐伤势未好,不宜走动。”   卢夫人笑着上前,拍了拍虞蒸蒸手:“江儿是好心,你莫要多心才是。”   虞蒸蒸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卢夫人一句话打成了心思阴暗之人。   掌门冷着脸训斥道:“整日好不学,却把你娘心机学淋漓尽致!”   虞蒸蒸是胎穿,刚出生不到半个月,掌门为了扶正小三,就玩了一出杀妻证道。   没有亲娘罩着,原身受过气,她一样不落都受过,渣爹缺心眼,每次都被卢夫人轻易挑唆,这也不是渣爹第一次帮小三欺负她了。   卢夫人心中得意,面上却一副温柔贤淑模样:“蒸蒸啊,你爹不是这个意思。”   虞蒸蒸红着眼圈,主动牵住了卢夫人手:“娘,你别生爹气,娘怎么可能会有心机?爹肯定是气糊涂了……”   卢夫人愣住了,掌门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掌门说她跟她娘一样心机深沉,卢夫人自然认为他说人是她亲娘,所以安慰她别难过。   而虞蒸蒸却说让卢夫人别生气,显然是告诉掌门,她早就将卢夫人当做了亲娘,误以为掌门是在骂卢夫人有心机。   卢夫人在掌门面前一直都是温柔贤良样子,私底下对虞蒸蒸不怎么样,表面功夫却是做足了。   这一句话便让卢夫人露出马脚,让掌门清楚卢夫人压根从来没把她当做亲女儿养,并且心里也赞同掌门话,认为先夫人是个心机深沉人。   掌门不悦瞥了一眼卢夫人,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心底有些不快,本来决定夜里去卢夫人房中歇息,现在又不太想去了。   虞蒸蒸也没奢求掌门会责怪卢夫人,这种事情只能细水长流,她实在没功夫留在这里挑拨他们两个人感情。   他们两个人渣还是凑在一起比较好,别跑出去祸害别人了。   掌门对她放缓了些口气,声音难得温和:“你来做什么?是灵石不够花了吗?”   虞蒸蒸翻了个白眼,外门弟子每个月都有一百块低级灵石工钱,而她每个月月俸只有八十块低级灵石。   还好意思问她够不够花,他心里难道没有点B数?   她开门见山道:“我替虞江江去鬼宗门,你给我一百块极品灵石。”   一百块极品灵石不是个小数目,但对渣爹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虞江江应该值这个价钱。   掌门没想到她来竟是为了这件事,一时间不禁愣住了,一旁卢夫人和虞江江也怔怔望着虞蒸蒸,有点反应不来。   虞蒸蒸没有收到鬼宗门请柬,便代表她不一定非要去,因此他也想过让她代替虞江江去鬼宗门。   她们姐妹二人容貌有几分相似,虞蒸蒸是木灵根,勉强也算是属阳,想必鬼宗门不会检查这般仔细。   但后来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没敢冒险。   万一她不愿意去鬼宗门,届时将代替这件事捅出去,整个蓬莱山都要遭殃。   毕竟那鬼宗门送来请柬上,写是虞江江名字,受到请柬人必须得去,没有可商量余地。   可如果她自愿去,这就不一样了。   掌门思来想去,还是不舍得把自己悉心培养闺女送给鬼王做炉鼎,他咬牙点了点头:“好。”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滴血男子,摇摇晃晃走进了湛卢宫:“虞蒸蒸在这里吗?我来送请柬。”   山水扶着向逢,面色煞白补充一句:“鬼王邀请蒸蒸姑娘到鬼宗门聘选侍女一职。”   虞蒸蒸看着那张烫金录取通知书,仿佛有一百块亮晶晶极品灵石从眼前长着翅膀飞走了。 第4章   向逢走之前,略带歉意看了一眼掌门:“我方才杀了你二十三个弟子,劳烦你去宗神府收一下尸。”   掌门一愣,面色僵硬道:“虞某敬重鬼宗门,是以将您奉为上宾。您杀了蓬莱山二十三个弟子,总要给个缘由,不然虞某如何对蓬莱山其他弟子交代?”   宗神府是历届首席弟子居住地方,掌门难免会认为向逢出尔反尔,又跑去宗神府杀他大徒弟去了。   掌门嘴唇有些发颤,开创蓬莱山三位元老全是木灵根修士,从前蓬莱山招徒也是以木灵根修仙者为主。   后来因为鬼王屠龙,那场血雨令蓬莱山所有木灵根修士灵力散尽,在元老气尽而亡后,蓬莱山便也随之衰落。   直到他收了这个四灵根修仙天才,蓬莱山才又慢慢恢复了往年繁华盛世。   在得知他大徒弟被鬼宗门追杀,他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不惜一切代价与鬼宗门议和。   他认为鬼宗门肯定是追杀错人了,幸好鬼宗门护法通情达理,与鬼宗门重新联系确定后,护法跟他道歉说确是追杀错人了。   这还没刚放下心来,鬼宗门护法怎么又跑到宗神府杀人去了?   似乎是察觉到掌门误会了,向逢解释一句:“我本想找首席弟子道歉,可在宗神府偶遇二十三个外门弟子,他们捅伤了我,我就送他们去死了。”   向逢口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跟掌门讨论自己今天晚膳吃是什么。   掌门听到是外门弟子死了,才算是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虞某管教不严,害护法受伤,在这里给护法陪个不是。”   虞蒸蒸刚从接到请柬郁闷中走出来,便又两人对话震惊到了。   那些外门弟子明明是去绑大师兄来邀功,怎么最后会全都死在鬼宗门护法手中?   难道说在她进大师兄寝殿之前,鬼宗门护法就已经在寝殿中了……那她岂不是也差点就领盒饭了?   若是如此说来,大师兄和鬼宗门之间一定有关系,没准大师兄就是鬼宗门派来细作,因为她和大师兄刚结了仇,所以她才会突然收到鬼宗门请柬。   虞蒸蒸越想越是,她这样弱鸡无名小辈,根本不够资格收到鬼宗门请柬,这实在太蹊跷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向逢,他黑衣已经被血浸透了,胸前衣襟处破了一个洞,虽然血是止住了,可看着似乎伤不轻。   外门弟子都是没过炼气期菜鸡,怎么可能把鬼宗门护法伤成这样?   她正纳闷,便听向逢开口道:“请姑娘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与我一同启程。”   虞蒸蒸脸色黑了黑,本来她没收到请柬,就可以替虞江江去鬼宗门。   届时从渣爹手里敲一笔巨款,去人界前将灵石倒卖掉换成人界银票,就算去了人界也可衣食无忧。   这下好了,被大师兄都搅和黄了,她和虞江江都得去鬼宗门,那一百块极品灵石也跟着泡汤了。   虞蒸蒸从未这般痛恨过大师兄,她都穷掉渣了,就指望这事扣点油水过好日子了,赚点外快怎么就这么难?   她红着眼眶瞪了一眼向逢,揣着一颗激动到想杀人心,拿着录取通知书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向逢被瞪莫名其妙,在山水搀扶下,厚着脸皮直接住在了湛卢宫偏殿中。   他得看好了虞蒸蒸,不能让她跑了,毕竟她是鬼王钦点人。   夜里湛卢宫断断续续传来女子哭泣声音,那是虞江江在鬼哭狼嚎,到了后半夜她还在哭,吵得虞蒸蒸差点没忍住过去砍人。   翌日一早,虞江江顶着一双红肿核桃眼,和虞蒸蒸一起被送上了路。   虞蒸蒸也没睡好,只不过她是因为煮熟鸭子飞了,气睡不着觉。   除了她们两人,蓬莱山还送去了三个女弟子,两个男弟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坐上小白船离开了蓬莱山。   鬼宗门建在归墟山,从蓬莱山出发,便是御剑飞行也要一个多时辰,以他们体力自然支撑不住,只能坐着船离去。   划桨是个鬼宗门老头子,动作又慢又懒散,一个时辰路程,硬是划了三个时辰,待到他们看到归墟山时候,天色都要黑下来了。   虞江江哭了一夜把自己哭脱水了,早上出门时喝了不少茶水,现在尿急憋得小脸通红:“你能不能划快点?”   老头子摆摆手,拿出一块雕花木板,扒拉了两下:“你懂什么?我这是在错高峰,我鸡皮埃斯上显示前面堵船了,去早了也过不去。”   虞蒸蒸好奇看了一眼木板上红色路段:“去鬼宗门人很多吗?”   老头子撇了撇嘴:“废话,谁不想给鬼王做炉鼎?要不是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我都想去试试。”   虞蒸蒸:“……”   这老大爷是想和鬼王来场忘年恋吗?   原文中鬼王是世间最后一个神,年龄不详,传闻是活了十几万年了,后来因为屠杀东皇龙族惹怒天道,被堕了神格。   屠龙过后鬼王便销声匿迹了,但鬼宗门对外宣称鬼王只是隐居闭关,这一千多年也没人敢试探此事真假,想来如今鬼王应是回去了。   她那个渣爹活了一千多岁都已经是中年油腻老男人,按照传闻来说,鬼王活了十几万年,想必自然也不会年轻到哪里去。   相信大部分来鬼宗门,没有几个是自愿,女子便也不说什么了,那被送来男弟子,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自己雏菊不保。   在快到归墟山交界之处时,黑漆漆压下来乌云形成一片阴森云海,原本碧蓝清澈海水隐约渗出绿色粘稠液体,嘶哑低声吟唱声缓缓在耳边响起。   老头子连忙放下船桨,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盆盆绿色灵植,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都拿稳了,一进前面死海,不管谁跟你要这灵植,都千万不能交出去!”   虞蒸蒸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灵植,只听到虞江江惊奇道:“这是含羞草?”   “我在爹爹书房里看到过这灵植,这种灵植只要被触碰到,便会自己合拢起叶子,因此得名含羞草。”   女弟子们下意识奉承起虞江江:“师姐果真知识渊博,不愧是掌门嫡女。”   不知有意无意,女弟子们刻意加重了‘嫡女’二字,仿佛是在奚落虞蒸蒸似。   踩一捧一是她们惯用欺凌手法,谁不知道虞蒸蒸才是真正嫡女,可落难凤凰不如鸡,她们得让她认清楚现实才行。   虞江江听到她们阿谀奉承,甚至连尿意都减了两分:“师妹说笑了,我只是平日多看了几本书罢了。”   这便是默认了她们话,承认自己才是掌门嫡女。   虞蒸蒸没搭理她们,她在思考老头子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死海歌声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按照虞江江话,试着触碰了一下含羞草,但那含羞草却并没有像她所说那般合拢上叶子。   虞江江愣了愣,也试着用手戳了戳含羞草,和那人一样,别说合拢叶子了,含羞草一点动静都没有。   方才开口奉承女弟子,为了纾解她尴尬,连忙发动大家一起摸叶子,若是叶子都不合拢,便找借口说这含羞草有问题便是了。   所有人触碰了叶子,含羞草都没有动静,只有虞蒸蒸一人抱着含羞草,若有所思看着前方绿莹莹死海。   女弟子见虞蒸蒸不配合,直接上手拉起虞蒸蒸手,对着她含羞草按了下去。   只见被触碰到含羞草,缓缓合拢上一片片小巧绿叶,像是羞涩女子躲起来了似。   打不了圆场,虞江江面色通红,有些尴尬道:“这,怎么会这样?我这盆含羞草怎么不动?”   虞蒸蒸:“可能你这盆比较不要脸?”   可能是觉得自己忽略了其他人,她又体贴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不要脸。”   老头子哈哈大笑:“没错,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要脸。”   众人:“……”   女弟子正要发怒,却听见那悠扬美妙歌声越发清晰,眼前那片漆黑云海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惨绿色海面上立着一个俊秀男人。   她痴痴看着这个男人,那是她暗恋了两年小师弟。   小师弟一进内城,就被掌门交给了她来带,小师弟长得眉清目秀,爱笑还嘴甜,是众多女弟子新宠。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深深被他吸引,可小师弟只把她当做师姐来看待,她只好把这份爱意压在心底。   小师弟腼腆笑着,将手中玉佩递给她:“师姐,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把那盆灵草给我,我想用它来当做定情信物。”   女弟子着了魔一般点头:“好,好,师姐给你!”   说着,她便抬手将含羞草递给了死海上小师弟,那盆灵草脱离她手心瞬间,海底伸出一只惨白手臂,以雷霆之势飞向小白船,狠狠掐住她脖颈,将她拖进了死海里。   向逢和山水早就习以为常,这死海就是如此,灵草是护身符,死海下葬身千万尸骨,他们会幻化成你心底最念念不忘人。   若是心性不够坚定,将那灵草交了出去,失去护身符就是这样下场。   山水有些担忧看向虞蒸蒸,其实她挺喜欢虞蒸蒸,只盼着虞蒸蒸千万别把灵草交出去。   伴随着那古怪歌声,虞蒸蒸看见了一身白衣大师兄斜倚在船边。   他笑意吟吟望着她,眸底满是深情:“蒸蒸,这些年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见她不语,他却依旧耐着性子:“我想娶你,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让你做蓬莱山最美最幸福新娘子。”   “若是你原谅我,就把这盆灵草给我,我立刻就去找师父下聘礼……”   虞蒸蒸微笑道:“你喊我声爸爸,我就原谅你。”   大师兄毫不犹豫喊道:“爸爸,可以原谅我了吗?”   虞蒸蒸笑容逐渐狰狞,她抱着灵草,直接抡到了他脸上:“原谅你个仙人板板!你把我做饭喂狗,拿我洗衣裳做狗窝,还他妈搞没了我一百块极品灵石。王八蛋,你去死吧你!”   在灵草接触到大师兄脸庞一瞬间,他脑袋开始着火,像是被点燃纸张,很快就烧成了一片灰烬,坠入死海之中。   目睹一切山水:“……”她好像担心错人了?   眼前幻术消失,虞蒸蒸还是有些不解气,他倒是多撑片刻,好让她打个痛快啊!   她转头看了一眼虞江江,虞江江似乎魔怔了,正伸出手往前送,好像是想把灵草送出去。   一边送,嘴里还念叨着‘大师兄’。   虞蒸蒸皱起眉头,一巴掌扇在了虞江江脸上,将虞江江打一个激灵,茫然转头看了一眼她。   她不耐烦道:“耳朵里塞鸡毛了?没听见不能把灵草给他。要是不想活了,你就给他!”   虞江江总算回神了,她捂着高高肿起脸颊,差点没忍住跟虞蒸蒸打起来:“说话就说话,你为什么打我?”   虞蒸蒸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虞江江。   她当然没有那么好心救人,只是方才她突然想起来虞江江是这篇文女主,虞江江要死了,谁跟大师兄那个渣渣虐身虐心去?   至于扇虞江江,纯属是因为她刚才没抽到大师兄,想找个发泄口泄泄火。   虞江江本想掰扯几句,可当她眸光不经意间扫到海面上飘荡白色人骨和半拉脑袋时,喉中瞬间涌上呕吐异物感。   老头子这次很给力,像是电动马达一样飞快抡着船桨,船上只死了两个女弟子,便顺利进入了归墟山境内。   显然老头子对自己业绩很满意,他将几人送下船,兴奋挥了挥手:“欢迎下次光临,记得给个好评哦亲!”   他们上岸时,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到达了,那些人各个面色煞白,有正弯着腰狂吐不止,好像要把自己肠子吐出来似。   虞江江一上去便加入了呕吐大队中,随着一阵阵干呕声,越来越多人生出呕吐冲动。   虞蒸蒸有些不以为意,这才哪到哪,不就是飘了些人骨头和尸体残骸,她收拾那些丧尸尸体时,可比这个恶心多了。   向逢看着眼前这个面不改色女人,不禁挑了挑眉,能从死海安稳渡过人不少,但是上岸还跟没事人一样,这还是第一个。   他好像有些理解鬼王为何留她一命了。   待到他们吐完,向逢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归墟山很大,四处又都是阵法屏障,他们只能徒步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向逢停在了一座金碧辉煌建筑物前。   虞蒸蒸抬头打量起这座建筑物,有些像是欧式城堡模样,只不过四处都金灿灿,想来应该是用金子打制而成。   她猜到了鬼宗门富有,但没想到鬼宗门这般富有,进去之后,她才明白什么叫有钱人恶趣味。   金子制成墙壁上镶嵌着数不清极品灵石,天花板上更是散发着一股金钱味道,粗粗望去,约莫也要有几百万块极品灵石模样。   虞蒸蒸眼睛直放光,她喜欢这里,若是她每天都来这里扣掉三块极品灵石,一个月之后就有九十块!   因为虞蒸蒸是得到鬼王钦点女人,向逢特意带他们蓬莱山一队人去了最前面,以增加首选通过几率。   刚一走上前去,向逢便瞥到了修罗王,他停住脚步,一下改变了主意。   修罗王是个老色鬼,看见好看女人绝对要弄上床榻那种,虞蒸蒸长得不错,若是被修罗王看到,怕是要被糟践了。   向逢万万没想到,他还是慢了一步,修罗王已经看到了他,以及他身后虞家两姐妹。   修罗王看着他,满脸横肉脸上满是油腻笑容:“向护法迟迟不归,原来是给本王带来了美人。”   向逢微微躬身:“您说笑,这是给王上带。”   修罗王笑容凝固,他扶着腰身,顶着啤酒肚朝着虞蒸蒸和虞江江面上打量去。   “愿意给王上做炉鼎人太多了,可本王如今已经活了十三万年,膝下却还未有子嗣。”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她们两人走去,嘴角带着暗示笑:“若是谁能让本王做一次爹,本王就赏极品灵石十万块……唔,你们两人是姐妹吧?可愿意圆了本王这个遗憾?”   向逢有些无语,修罗王每次看见好看女人,都是这一套说辞,若是行不通便来硬,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山水下意识挡在虞蒸蒸身前,生怕这个老东西做出什么来。   她正想转头安慰虞蒸蒸一句别怕,却见虞蒸蒸‘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睛亮晶晶望着修罗王:“爹!十万块太多了,女儿只要一万块就够了。” 第5章   虞蒸蒸给他叩了两个头,一脸期待将手掌捧到头顶上:“不知这一万极品灵石,爹是一次付清还是打个欠条?”   见修罗王没有反应,她疑惑看了一眼向逢:“大名鼎鼎修罗王,定然是一言九鼎君子丈夫,修罗王刚说过重金求子,这会儿该不会反悔了吧?”   向逢微微眯起双眸含笑,嘴角带着一抹玩味:“自然不会,修罗王一向言出必行。”   自打鬼王销声匿迹后,修罗王便凭靠鬼王玺印,接手了整个鬼宗门,归墟山上有无尽金银灵宝,那都是鬼王在时留下财富。   修罗王平日挥霍无度便也罢了,前段时间仅仅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便消耗了几百万极品灵石用于打造这个行宫。   最可笑是,那个美人跟了他没几天,就被他转手送给下属玩死了。   现在归墟山灵石被修罗王挥霍所剩无几,修罗王又死活不让人碰这个行宫,只能依靠鬼宗门门人出去接杀人活来填补家用。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外头接活儿,有时候他觉得勾栏院小倌都比他活舒坦,最起码人家一个月还能休息八天。   即便如此,修罗王还是照样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次昭告六界给鬼王选炉鼎也是如此,甚至连鬼王本尊都不知道炉鼎之事,修罗王就下令昭告六界了。   若非是鬼王在他身上下了禁制,他必须用归墟山圣泉水续命,他早就尥蹶子不干了,哪里会被修罗王奴役至此?   他倒要看看,鬼宗门穷都掉渣了,修罗王不拆行宫,从哪里掏出来这一万块灵石!   修罗王沉默了,他油腻到有些反光额头上,缓而慢淌下了一滴汗水。   这顶高帽子扣到他头上,倒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那一万极品灵石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他用了这法子不知搞到手多少年轻貌美女子,有是贪图灵石半推半就从了他,有是抵死不从被他夜里打晕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无一例外是,那些女子都被他玩死了,是以这十万块极品灵石,还真没人能活着从他手里拿走。   修罗王:“本王,本王……”   虞蒸蒸也没把他逼太紧,她笑眯眯道:“女儿懂,爹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灵石,那爹便给女儿写个欠条好了。”   她话音一落,向逢就配合让山水掐诀变出纸笔,根本不给修罗王反悔机会。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修罗王是个爱面子人,只能脸色铁黑签下卖身协议,给自己莫名其妙突然多出来闺女打了个欠条。   虞蒸蒸美滋滋把欠条塞进储物镯中,计划着若是修罗王赖账,她就每天来行宫挖墙角,就算搬不走一万块极品灵石,也不能让自己亏了便是。   修罗王本想给自己寻觅美人,却在美人身上栽了个大跟头,他心中阴郁不快,自然也不能让她好过。   他从衣襟里掏出鬼王玺印,用警告目光斜睨了向逢和山水一眼,有这玺印在,相当于鬼王本尊亲临,鬼宗门所有门人都必须乖乖听令与他。   向逢叹了口气,拉着山水离开了,山水不断回头看向虞蒸蒸,却又没有法子救她。   修罗王迈步朝虞蒸蒸走去,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叩住了她削瘦下颌:“今晚来本王寝殿,本王有些体己话想与你说。”   虞蒸蒸蹙起眉,他手又肥又大,像是刚跑完八百米被塞回猪圈连洗都没洗就卤成烤全猪猪蹄子,手掌心里都飘散着一股淡淡汗腥味。   她向来能屈能伸,可被这只黏腻猪蹄子捏住下巴,这实在不是什么很好体验。   虞蒸蒸用余光扫到一脸幸灾乐祸看好戏虞江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蚂蚱,她要是翻船了,虞江江也得跟着一块倒霉,但凡长点脑子,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落井下石。   向逢和山水救不了她,虞蒸蒸更指望不上虞江江,只能指望自己想法子自救。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修罗王表演一个三百六十五度旋转呕吐,最好能喷修罗王一脸秽物,恶心修罗王支棱不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好听嗓音。   “青城山萧玉清拜见修罗王。”   虞蒸蒸只听那声音,便知来人是个美男,可当她看清楚萧玉清面容时,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冰清玉骨,绝代风华。   萧玉清与大师兄是两个极端美,他像是煦阳一般温暖热烈,有一种邻家大哥哥感觉,不像大师兄虽然面上总是带笑,却犹如寒崖冰渊般高不可攀。   这是继大师兄那个渣狗之后,第二个令她一眼就怦然心动男人。   因为萧玉清是青城山御灵派掌门义子,而御灵派又是修仙界第一大派,近万年来从御灵派飞升成仙弟子无数,便是修罗王也难免要给御灵派几分薄面。   修罗王松开手指,侧过头看向萧玉清,面上挂着虚伪笑容:“贤侄如何有空来归墟山探望本王了?”   萧玉清笑了笑:“听说鬼宗门昭告六界挑选修士侍候鬼王,我来试试。”   虞蒸蒸:“……?”这大哥是来千里送菊花?   显然修罗王也对萧玉清千里送菊行为有些惊愕,他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本王与你父亲是好友,自然不会强迫于你,本王这就让人送你回去,到了青城山记得代本王向你父亲问好。”   萧玉清是水火金三灵根,内属阳,想必是向逢发请柬时,不小心也把萧玉清带上了。   修罗王费心费力搞这场挑炉鼎选秀,并非是因为他联系上鬼王了,而是因为他联系不上鬼王,才会出此下策。   鬼王屠龙后受了重伤,他一直想找机会弄死鬼王,但怎么都找不到鬼王踪迹。   有人匿名给他送信,道是蓬莱山首席弟子与鬼王相貌几乎一致,还送来一张那首席弟子画像,确和鬼王长得一模一样。   他特意前去蓬莱山查看过一次,那人是鬼王无疑,派去向逢追杀鬼王,只是单纯想试探鬼王如今灵力罢了。   原本选炉鼎仅是做戏,他真正目是逼鬼王出山。   至于炉鼎非要至阳至纯之人,是因为鬼王乃是至阴至寒体质,若是挑选炉鼎自然要互补,他做戏也要做到天衣无缝才是。   向逢昨日来信,鬼王今日便会回归墟山,既然目达到了,这场选秀就要从假变成真,以免鬼王生出疑心。   让萧玉清参选鬼王炉鼎,岂不是在和御灵派结仇,他可没这么蠢。   修罗王觉得自己说够清楚了,但萧玉清却面不改色道:“侄儿是自愿前来,多谢修罗王好意。”   行宫内响起击鼓声,便代表首选开始了。   萧玉清神色自然走到虞蒸蒸身边:“虞妹妹叫我好找,原来是在这里,父亲特意嘱咐我看好虞妹妹,妹妹可休要再乱跑。快随我落座,莫要耽搁了首选。”   虞蒸蒸:“???”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萧玉清见她愣在原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她立马会意过来,原来他是想英雄救美。   虞蒸蒸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理念,趁机牵住他温暖大掌:“萧大哥牵着我走,我就不会走丢了。”   萧玉清:“……”   他耳根浮上一抹红晕,神色不自然侧过头去:“好。”   虞蒸蒸眼睛亮晶晶,这个美男好啊,长得又俊还又善良,跟大师兄那个没良心狗东西简直天差地别。   以前她眼睛真是被屎糊住了,才会喜欢那种忘恩负义混蛋。   修罗王见萧玉清有心维护虞蒸蒸,便也没再为难她,反正往后日子还长,萧玉清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他转头往上位走去,那是鬼王寻龙玉椅,鬼王不在时他总是坐在上面。   反正鬼王对选炉鼎不感兴趣,就算今日回来了,怕是也不会来行宫,他便再享受一日坐在寻龙玉椅上快哉。   虞蒸蒸刚拉着萧玉清往前走了两步,虞江江便厚着脸皮插足在两人中间:“姐姐是何时与萧公子相识,妹妹怎么从未听姐姐提起过萧公子?”   她挑了挑眉:“啧,原来你是我妹妹啊?”   虞江江愣了愣:“姐姐何出此言?”   虞蒸蒸冷笑一声:“方才我被修罗王占便宜时候,瞧你笑那么开心,还以为你是我仇人呢。”   这毫不遮掩讥讽,令虞江江小脸煞白,她哪里想到虞蒸蒸会直接在萧玉清面前奚落她,让她这般下不来台。   萧玉清自然不知道她们两姐妹之间恩怨,他温笑着给了虞江江一个台阶下:“虞姑娘许是看错了,这位小姐快入座吧。”   虞江江脸色难堪离开两人,虞蒸蒸虽然不太高兴萧玉清插嘴,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萧玉清也跟着她坐在了一旁,只听有人在殿中高声喝道:“首选第一轮,验贞洁。请女修掀开衣裙,男修褪下衣袍……”   虞蒸蒸满脸问号抬起头,听听这他妈说是人话吗?   这本古早虐文是被阉割绿江出版,脖子以下向来都是高位截瘫,怎么此刻会突现海棠文走向?   这一行宫几千个男修女修,连个帘子都没有就让他们脱,海棠文都不敢这么写……   正当她一脸懵逼时候,一旁萧玉清十分熟稔掐了个诀,他原本空无一物周围多了四块白布,正正好好将他整个人都遮挡住。   虞蒸蒸:“……”等等,为什么他动作会这么熟稔?   眼前越来越多白布升起,她可怜巴巴一点灵力都没有,只能在一边干瞪眼。   鬼宗门负责检查贞洁老妪走了过来,老妪见她迟迟不动,有些不悦道:“你为什么不脱?等着我给你脱吗?”   她见过老妪画像,老妪外号寡妇蝎,几千年前原本是修仙界翘楚,在飞升前夕突然发疯,毒杀了一整个门派门人,被整个修仙界追杀。   后来老妪被鬼王收于门下,各大门派不敢与鬼王抗衡,只好不了了之。   虞蒸蒸没胆子跟老妪对着干,只能求助拍了拍萧玉清白布:“萧大哥,麻烦你快点,我用用你白布。”   萧玉清:“马上就好……嘶……”   她听到那声急促‘嘶’,不禁脑补了三万字不可描述文字……等等,男修是怎么测贞洁?   老妪不耐烦打断了她胡思乱想:“你快点!”   虞蒸蒸被催心急,她直接撸起了衣袖,对着老妪道:“守宫砂在这,你要不要搓搓看?”   老妪正想说不行,便听到行宫外传来一阵唢呐声,她愣了一下,急忙对着殿门方向跪了下去。   虞蒸蒸懵了:“不是,你跪我干嘛?”   老妪没理她,依旧俯身叩地,面上带着虔诚微笑。   她看着那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   行宫外唢呐声越来越近,虞蒸蒸也听到了那诡异曲调,她往四周环顾一圈,只见原本坐在高处修罗王,连滚带爬从寻龙玉椅上滚了下来。   殿内所有鬼宗门人都朝着殿门方向跪去,就连修罗王也不例外,他们虔诚高声呼唤着:“属下恭迎王上圣安!”   虞蒸蒸下意识看向行宫外,却只看到空空如也黑色轿撵,还有八个面白如粉,犹如僵尸傀儡少年,前四个吹唢呐,后四个抬轿撵,分工十分明确。   她正寻找着鬼王身影,便听到身后高位上,那珠帘后响起云淡风轻嗓音:“继续。”   虞蒸蒸在修罗王身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道白影,修罗王似乎很紧张,满头大汗从珠帘后逃荒似窜了出来。   “继续,王上让你们继续!赶紧下一项!”   听到这话,鬼宗门人纷纷起身,将方才检验不合格男修女修赶出行宫,开始了下一项。   下一项是自述,留下修士排成一排,挨个上去跟鬼王叙述自己来这里缘由,并表明自己对鬼王忠心。   有男修自告奋勇上前,激动叙述着自己雄心壮志:“我从小便敬佩鬼王,这次来这里终于圆了我幼时梦想……”   这个人拍马屁功夫简直一流,但虞蒸蒸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珠帘后那道白影,心中暗暗思考鬼王是如何悄然无息从行宫外进到那高位上,却令人毫无察觉。   她忍不住赞叹,鬼王果然不愧是神明,走路子都跟常人不一样。   等她回来过神时,那男修正在宣誓:“我愿意为鬼王做任何事!哪怕让我为鬼王而死!”   虞蒸蒸因为一开始落座位置就比较靠前,所以她排队顺序也靠前,她就排在第三个,听那男修叭叭完了,她便开始有些紧张。   本来她以为男修说到这里就完事了,谁知道那珠帘后再次传来淡淡嗓音:“好。”   这话音刚落,珠帘后便弹出一颗菩提子,直接射穿了男修喉咙,男修甚至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重重倒在了血泊里。   男修脖颈上留下一个血窟窿,粘稠血液喷涌而出,看起来骇人极了。   虞蒸蒸简直要哭了,那男修血淌到她脚下,把她白色布鞋都染红了。   下一个是女修,她看到男修惨死模样,说话都结巴了,一句话硬是磕磕巴巴说了半晌。   到最后表忠心时候,女修犹豫了好一会儿,战战兢兢道:“我,我愿意给鬼王当牛做马……”   容上把玩着手中佛珠,漫不经心抬起眼眸:“好。”   一颗菩提子再次从珠帘后弹射而出,这次菩提子飞行速度减慢了不少,惊得那女修惊声尖叫起来。   菩提子贴着女修面颊飞过,精准无误割下了女修舌头,令女修痛苦嘶嚎起来。   虞蒸蒸被吓到了,第一个男修说愿意为鬼王而死,鬼王就射杀了男修,第二个女修说愿意为鬼王做牛做马,鬼王就割了女修舌头,让女修像牛马一般说不出话来……   老妪见她傻傻愣在原地,不悦提醒道:“到你了!”   虞蒸蒸慌了,这个鬼王简直是变态,待会肯定不管她说什么,鬼王都不会放过她!   她无措看向山水和向逢,向逢压根没理她,山水有些不忍心,一边摇头,一边对着她做了个口型:死。   没人能摸透鬼王心思,但只要她不提‘死’字,鬼王便不会杀了她。   虞蒸蒸瞪大了眼睛,看着山水口型有些懵逼。   屎?什么屎?   老妪拿出一把匕首,神色不善道:“你若是再不说话,我便割了你舌头。”   虞蒸蒸被吓得打了个寒颤,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按照山水提示,闭着眼睛咬牙道:“我愿意吃鬼王屎!” 第6章   行宫里空气仿佛凝固住了,只有虞蒸蒸用力过猛嗓音依旧回荡在殿内,那个中气十足‘屎’字3D立体环音效果循环播放在众人耳边。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她,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   高,简直是太高了!   这让鬼王如何接话?   难不成还能现场给她拉一泡屎,让她趁热吃?   虞蒸蒸感觉到掌心有些黏腻湿润感,她不敢睁开眼,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浑身细胞神经都紧绷着,心中默默祈祷着鬼王千万别找她茬。   平时她连扯掉根白头发都怕疼,更别提鬼王一出手就是少个器官丢条命了。   隐约有一阵凉爽风吹进了殿内,玛瑙穿成珠帘左右摇曳,摇晃间玛瑙珠子相撞,发出了细微声响。   容上透过那珠帘间隙,看到立在殿中微微打颤女子,许是她太过紧张,便下意识绷住了身体,令那锁骨下伤口处渗出了丝丝血红。   她往日都是穿灰扑扑粗衣,今日穿却是内城弟子白衣,这白衣不知是谁,穿在她身上有些大了,显得她宛如抚柳,看起来弱不禁风。   这是容上第一次正眼看她。   他轻抚指尖佛珠,指腹缓缓摩挲着佛珠上纹理:“你愿意为孤死么?”   虞蒸蒸一怔,僵硬着身体抬起了头。   山水摇了摇头,心中有些可惜。   她要是敢说‘愿意’,鬼王一定会杀了她,可她如果说‘不愿意’,依着鬼王性子也不会放过她就是了。   这看起来是个必死之局。   虞蒸蒸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却又不能不回答他。   她吸了口气,咬着牙道:“我愿意为鬼王而活。”   容上薄唇微扬,似笑非笑轻瞥她一眼:“哦?”   她知道他这是在追问她原因,若是她回答答案令他满意,没准他就会网开一面饶了她。   虞蒸蒸强撑着跟面条一样发软小腿肚子,认真看着那道摇曳珠帘:“死不可怕,活着才需要勇气。”   被丧尸咬死了是很痛,可丧失意识后便获得了解脱,而她们这些活着人,每天都要活在恐慌和煎熬之中,眼睁睁看着身边最亲近人一个个倒下,却又无能为力。   听到她轻颤嗓音,容上捻佛珠动作一顿,他微微垂首,掩住眸底冰霜,扬起唇角回归平静。   虞蒸蒸见他不语,也猜不透他心思,只是依稀感觉自己好像惹他不快了。   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想法,吹起了他彩虹屁:“鬼王风光霁月、绝代风华、举世无双、惊为天人……”   九年义务教育所学到夸人成语,她都一股脑用上了,一直到她把自己都说词穷了,她才做了一个收尾总结:“小女爱慕您已久,愿生生世世侍奉常伴于您左右。”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都把他夸上天了,他现在总能心情好些了吧?   容上敛住眸光,意味深长望着她:“听闻你为孤仇人挡过剑……你喜欢他?”   虞蒸蒸愣住了,鬼王仇人,难道是指大师兄?   大师兄乳母是东皇龙族幸存者,逃窜到人界生下大师兄后,乳母一家被人屠杀。   他认为此事也是鬼王做,是以上蓬莱山拜师学艺,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找鬼王报仇。   如今看来,鬼王应是已经知晓大师兄身世,所以才会派人去蓬莱山追杀他?   可在原文里,鬼王是在大师兄突破大乘期,即将渡劫飞升之前,才知道了大师兄真实身份。   如今大师兄刚刚元婴期,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等等,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给那个渣狗挡了一剑了,总不能再因为他被捅第二剑吧?   想到这里,虞蒸蒸笑容满面:“哪能啊,他就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癞蛤蟆,我就是脚滑了才不小心挡上去。”   她说斩钉截铁,仿佛恨不得与大师兄脱离师门关系似,语气嫌恶至极。   容上蓦地笑了,整个行宫内都传遍了他狂妄笑声,那笑声犹如魔音入耳,震得人心口闷疼。   不知何时,那笑声消失了,珠帘后白影也早已无踪。   虞蒸蒸知道自己是捡回了一条性命,总算是松了口气,颤颤巍巍从队伍前方离去。   鬼王一走,修罗王也紧跟着退场了。   接下来宣誓就变得简单了起来,排长队男修女修们挨个自述和宣誓,然后由鬼宗门人分组之后领走安顿。   虞蒸蒸还是和蓬莱山几人一组,只不过组里又多了一个萧玉清和两个御灵派女弟子。   想要成为鬼王炉鼎没这么简单,今日只是首选,后续还会有几次筛选,鬼宗门会挑出最适合修士留下,经过老妪悉心教导,才有资格去鬼王居住栾殿一试。   山水带着虞蒸蒸一队人在归墟山转了一圈,十分耐心跟他们讲解哪里可以去,哪里不能去。   萧玉清看着虞蒸蒸煞白面庞,不禁担忧道:“虞姑娘,你没事吧?”   虞蒸蒸实在不想回答这种废话,她看起来像是没事样子吗?   她敷衍点点头,要不是看在萧玉清长相俊美份上,她连这个敷衍点头都不愿意给他。   虞江江凑了上来,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颗金光灿灿丹药:“姐姐,这是归元丹,可以补充元气和灵力,你吃下去会舒服一些。”   虞蒸蒸瞥了她一眼,这归元丹一颗要五十块上品灵石,为了挽回她在萧玉清面前形象,她倒是挺舍得。   “姐姐,你别生气了,方才我是吓坏了,才忘记帮姐姐说话。”虞江江拉住她手臂,轻轻摇晃了两下,像是撒娇似:“下次我一定会保护好姐姐!”   萧玉清似乎是想做和事佬,他温声细语道:“你们是姐妹,虞姑娘怎会是那不辨是非之人?想必虞姑娘不会因此而责怪你。”   虞蒸蒸被气笑了,虞江江跟卢夫人简直一个德行刻出来,明明是虞江江在她落难时幸灾乐祸,如今这三两句话一说出口,便成了她嫌虞江江不保护她。   要是她不原谅虞蒸蒸,就好像是她小心眼一样。   虞蒸蒸看着虞江江手里归元丹,咬着嘴唇:“我不生气,这丹药很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虞江江微抬下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炫耀:“没事,姐姐便收下好了,我还有十几颗呢。”   “原来如此,妹妹果然出手阔绰。”   虞蒸蒸没再推辞,她将丹药吞了下去,在归元丹入腹一瞬间,便感觉到丹田处一阵温暖,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她体内游走,舒适极了。   就连胸前伤口疼痛,都被缓解了不少。   果然不愧是五十块上品灵石买丹药,就是比那个渣爹原来给她投喂劣质丹药管用,归元丹就连味道都是甘甜。   见萧玉清和虞江江都看她,她慢吞吞抬起葱白指尖,虚按在了太阳穴处,满面愁容:“我自小体虚,现在是纾解些了,怕是到了夜里又犯心疾……若是能多有几颗归元丹,想来就不必怕了。”   虞蒸蒸身上穿着松垮白衣,许是因为不太合体,衬她看起来楚楚动人,再加上她欲语还休神情,钢铁直男都要被融化成沸水了。   萧玉清身上并未随身携带这种补元气丹药,他只好看向虞江江:“虞姑娘不必担忧,姐妹连心,你妹妹手中还有十几颗归元丹,她这般关心你,定然会给你。”   虞蒸蒸故作讶异,连忙摆手:“这归元丹太贵重了,我怎么能再拿妹妹丹药。不妥,不妥……”   萧玉清期待看向虞江江,虞江江像是吞了苍蝇似,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若是她说不给,方才做戏便白费功夫了,毕竟是她先跟虞蒸蒸做出姐妹情深模样,这个人设她必须在萧玉清面前立住了。   御灵派是修仙界第一大派,不论实力还是资源都是修仙界最好,而萧掌门膝下无子,唯有萧玉清一个义子,这御灵派自然是要传给萧玉清。   虽然大师兄很好,但萧玉清身世显然要比大师兄更优秀,若是她能与萧玉清在一起,届时蓬莱山与青城山联姻,她便是御灵派掌门夫人,往后就是数不尽荣华富贵。   即便如此,虞江江还是心如刀绞,这些归元丹是她花自己灵石买,足足用了她一年月俸,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绿着脸把剩下归元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来,动作僵硬将丹药塞到了虞蒸蒸手里,从牙缝中强挤出一抹笑:“姐姐吃丹药时记得喝水,千万别噎到了自己!”   虞蒸蒸将归元丹收进储物镯里,满面笑容拍了拍她肩膀:“放心吧我好妹妹,我会把归元丹一颗颗吃完,绝对不辜负妹妹好意。”   虞江江五官,肉眼可见扭曲了。   山水像是一个尽职尽责导游,将归墟山历史来源细细讲了一遍,便带着他们到了最后一处观光地。   漫天翻滚黑色云海将他们包围,大雾中弥漫着白色絮棉,他们正前方是一条看不到尽头河。   那河里水和死海水一样,都是阴森深绿色,河面上仅仅架着一条光秃秃树干,那便是连接两端‘桥梁’了。   山水指了指那条河:“过了河便是栾殿,那是王上寝殿。”   栾殿便是归墟山最大禁地,就连鬼宗门人都难以入内,所以其实没什么好说,反正他们也进不去。   她之前有幸跟她师父进去过一次,仅仅那一次便再也不想进去第二次了,那简直就不是人能待地方。   “这条河名为无川,过河时千万记得带上灵草,另外还要小心不能掉进去。”   虞蒸蒸望着那已经腐朽独木桥,小心翼翼问道:“掉进去会怎么样?”   山水笑了笑:“那也没关系。”   她正要松口气,便听山水继续说道:“下辈子注意点就行了。”   虞蒸蒸:“……”   御灵派女弟子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讥笑:“那栾殿可不是谁想进去就能进去,听起来这位虞姑娘倒是对自己信心满满呢,都开始思考怎么进去了。”   “姐姐,怎么能这样说虞姑娘呢?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虞姑娘只是少了几分自知之明罢了。”   她们两人是双胞胎姐妹,从刚刚在行宫时,就已经看不惯虞蒸蒸和她们师兄走那么近了。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要在师兄面前,好好奚落一番虞蒸蒸了。   虞蒸蒸知道她们是因为萧玉清才找她茬,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想去,现在就能进去。”   御灵派女弟子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山水怕她们吵起来,只好挥手示意让大家回去休息,正要开口,她手上玉镯子却亮了起来。   她轻点了两下玉镯,一道绿光投影到了空中。   向逢煞白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不紧不慢瞥了他们一眼,对着山水道:“王上让虞蒸蒸去栾殿侍寝。”   山水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虞蒸蒸:“什么时候去?”   向逢:“就现在。” 第7章   这投影旁人也是可以看到,一直到向逢切断了画面,众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虞蒸蒸小脸煞白:“向护法在开玩笑吧?”   山水用怜惜目光看向虞蒸蒸:“蒸蒸姑娘不要怕,等你出来时,我会拿出祖传手艺,做件宝物送给你。”   虞蒸蒸愣了愣:“不知山水姑娘祖上是做什么?”   山水:“棺材铺。”   虞蒸蒸:“……”   她在御灵派两姐妹羡慕嫉妒恨(?)眼神中,缓缓掏出划船老头子送含羞草,被迫和山水一起上了独木桥。   虞蒸蒸满怀期待回头看了一眼萧玉清,希望他能男友力爆表对她说一句:别怕,有我在,你哪里都不用去。   萧玉清看到她回眸,观察到她面上满是不自信,连忙面带鼓励做了一个加油姿势:“虞姑娘你是最棒,我相信你会成为修仙界最好炉鼎!”   虞蒸蒸:“……”   妈,御灵派人脑子里都有泡吧?   她正要咬牙继续往前走,便听到虞江江深情喊了一声:“姐姐,等等!”   虞蒸蒸泪目了,这个小王八蛋平时对她不怎么样,关键时候血缘关系还是有用!   她红着眼眶回头,心中默默想道,若是她能活着回来,便将往日对虞江江成见都抛弃掉,以后做一个爱护妹妹好姐姐……   虞江江看着她储物镯,一脸心疼:“姐姐,你那些归元丹应该用不到了,还是先放在妹妹这里保管吧?要不然姐姐储物镯打不开,归元丹就都浪费了。”   蓬莱山储物镯和储物戒指都是滴血认主,若是主人死了,那储物镯变成了一团废铁,里头东西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虞蒸蒸差点没忍住拿灵草砸到虞江江头上,她正想和虞江江掰扯两句,耳畔边隐隐又响起熟悉歌声,她只好收回心绪,目不斜视朝着前面云雾中走去。   这条无川河,足足有十米多宽,河里阴森森绿水和归墟山外死海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是,在死海中她只需要在船里拿稳灵草就可以,到了这里她却要一边小心翼翼过独木桥,一边和眼前烦人幻象做斗争。   大师兄俊美脸庞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有了上次经验,她连理都不想理他。   “蒸蒸,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原谅我……”   “蒸蒸,你手里拿着东西很累吧?交给我来拿好不好?”   他像是个黏人鼻涕虫,她每走一步,他都紧跟在她身旁,絮絮叨叨追着她认错,变着花样想骗走她手里灵草。   要不是因为她此刻要保持平衡,不方便拿灵草锤他,她一定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灰飞烟灭快感。   不过十米路程,虞蒸蒸却感觉要把这辈子路都走完了,她平衡感不好,那独木桥又只是一根腐朽树干搭建而成,一不小心踩滑了就会坠入无川河。   当她平稳落地时,她拍了拍湿透衣襟,疑惑垂下了头。   怎么会这么湿?难道她吓到产奶了?   当她定睛一看,总算松了口气,原来是伤口崩了。   山水看着她血淋淋白衣,小脸一白:“蒸蒸姑娘,你快让血停下来,王上最讨厌血腥味了。”   虞蒸蒸:“……”   她崩溃瞪大了双眸:“你教教我怎么让血停下来好不好?”   山水弯腰从地上挖了点泥巴,小声试探道:“要不,先糊上点?”   虞蒸蒸:“???”   为了让血尽快止住,她掏出归元丹,一口气吞了五颗。   丹药下肚,仿佛有一道温暖金光将她包围,她脑海中回忆起在渣爹书房中偷看修炼秘籍,缓缓吐纳气息,将呼吸调整均速。   伤口处血液逐渐凝住,她褪下白衣外裙,撕下内衬绑在伤口处,又从储物镯中取出了另一套黑裙换到了身上。   山水点点头:“现在味道淡多了。”   虞蒸蒸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山水姑娘提醒。”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弥漫天地间云海徐徐消失,她还未看清楚眼前建筑,便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这便是栾殿,十几万年前这里曾是神殿,神女所居殿堂。”   山水指着被厚雪覆盖住高处,低声感慨道:“神殿原本是世间最美好之地,神女殒身后,这里便成了这般模样。”   虞蒸蒸知道神女,神女是神族之女,她是一个被天道眷顾女子,在万众瞩目之中诞生,生来为神,神力天成。   神女无需修炼,一出生就站在人生巅峰,她俯视众生,受万人敬仰,可呼风唤雨,不老不死,在人界还有万千香火供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生赢家,殒身时凄惨无依,连个收尸人都没有,甚至六界听闻神女死讯都拍手称快,就犹如神女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大罪似。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虞蒸蒸不清楚,她只想知道神女死时候,怎么不顺手把鬼王这个亲儿子一起带走。   鬼王继承了他母亲神力,可偏偏就是一点人事都不干,死在鬼王手里亡魂无数,也不知道天道什么时候能来道天雷让鬼王原地爆炸。   虞蒸蒸冻得手脚发麻,嗓音微微颤抖:“山水姑娘,我该怎么做才能活命?”   山水有些为难:“王上性子难以捉摸,我随师父伴于王上身侧几千年,也摸不透王上心思。”   虞蒸蒸一听这话,差点当场落泪,合着这一趟就是有去无回了吗?   “蒸蒸姑娘不必害怕。”山水拍了拍她手臂,试图想安慰她两句:“王上杀人很快,手起头落,应该不怎么疼。”   虞蒸蒸:“……?”   她抓住了山水手,泪水哗啦啦往外流:“你身上有没有带鹤顶红之类药,直接给我个痛快,也好给我留个全尸。”   山水摇了摇头:“我没有这种药,不过蒸蒸姑娘可以放心,若是你担心全尸问题,我可以把掉下来脑袋给你缝上。”   虞蒸蒸感觉自己要是再和山水多说两句,就不光要掉眼泪了,她已经感觉到即将喷薄而出尿意了。   山水犹豫了半晌,总算说了一句人话:“王上喜欢听话人,你记得一定不要忤逆王上,凡事都顺着王上来就是了。”   虞蒸蒸连忙将这话记了下来,她擦了擦眼眶里泪水:“还有其他注意事项吗?”   山水掰着手指头,将自己知道都说了出来:“男人都喜欢嘴甜女子,你见到王上,记得多说一些‘好大啊’‘我好喜欢’‘再用力一点’这种话。”   虞蒸蒸:“……这是谁教你?”   “我在师父屋子外头听见,有女子这么说时,师父便会很高兴。”   山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跟师父睡觉了,你快上去吧。”   虞蒸蒸彻底凌乱了,她看着渐渐远去山水,决定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一定要把山水这个无知少女救出火海。   她望着那被白雪覆盖住栾殿,缓慢抬起僵硬腿脚,朝着望不见尽头石阶走去。   栾殿建在高处,光是走那石阶,便足足用了一炷香功夫,她脚下穿是薄布鞋,而石阶上覆满厚雪,每踩进去一步,整个脚踝都齐齐没入雪中。   越往上走,呼啸而来风雪便越大。   犹如后妈嘴巴子一般寒风扇在脸上,刀子似刮她脸生疼,她脚掌几乎浸泡在雪水里,待到她爬到最高点,她脸蛋和双脚已经冻到失去了知觉。   虞蒸蒸望着那漆红殿门,深呼吸了一口气,用着龟速匀步前进。   要不是快要冻成冰棍了,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在殿外再站三天三夜。   进去栾殿,虞蒸蒸才发现自己错有多离谱,殿内四处都结着一层厚厚冰霜,犹如冰窖一般,跟外头温度几乎没有变化。   她吸了吸鼻子,总觉得今日自己就算不被鬼王弄死,也会被冻死在这里。   虞蒸蒸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哆哆嗦嗦往里走去:“蓬莱山弟子虞蒸蒸拜见鬼王。”   她不知道鬼王在哪里,栾殿太大了,十几根红漆柱子上白色纱帐随风飘扬,将她视线遮挡一干二净,只能先出声叩拜了。   一道略显冷淡嗓音,从内殿中传来:“进来。”   虞蒸蒸迟疑了一下,他声音有些低哑,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听到过。   她不敢多停顿,山水说他不喜欢被人忤逆,她怕他等久了会不高兴。   地面上是一层薄冰,她走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脚下一滑就摔个屁股墩。   虞蒸蒸本以为内殿也很冷,进去之后才发觉内殿要比外殿好一些,最起码地面没有结冰。   她不敢抬头打量鬼王,低垂下眼眸只能瞄到白色衣角。   容上站在汤池边,指腹轻轻摩挲着佛珠纹理,他神色懒散眯起双眸:“过来。”   她来正好,他正要沐浴。   往日在栾殿侍候他仆人都死了,他不喜吵闹,因此仆人都是聋哑人。   这次回来匆忙,重新挑选仆人需要时间,他便先让向逢把虞蒸蒸喊了过来。   虞蒸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提心吊胆朝着他走去。   她脑子很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鬼王让她来侍寝,她既然来了,便已经做好了失去贞洁准备,可真正要到了这一刻,她却还是忍不住胆怯了。   修罗王十几万岁了,还是鬼王下属,这说明鬼王可能要比修罗王还大上不少。   这修罗王都已经是油腻中年人形象,怕是鬼王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不是快入土半截老头子,也得是秃顶怪蜀黍那个级别。   她才刚满十八岁没多久,要是鬼王年轻一些,她还可以当自己是一夜情,可鬼王比她祖爷爷还大十几万岁,她想想都觉得自己要当场去世了。   虞蒸蒸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逃跑,她一步步走向他,仿佛前面是万丈深渊。   当她距离他还有几步时,她颤颤巍巍停住了脚步,脑袋都快扎进地里了。   容上知道她胆小,便也没吓唬她,他伸直了双臂,不疾不徐闭上双眸:“脱。”   虞蒸蒸一个激灵,脱?   这他妈,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她心脏仿佛在坟头蹦迪,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憋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虞蒸蒸葱白指尖停在腰间衿带上,怎么都下不去手。   容上等她给自己脱衣裳,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悦皱眉:“孤不想再说第二遍。”   虞蒸蒸怂了,她眼前飞快闪过那个男修脖颈上血窟窿,以及那个女修掉在地上半拉舌头,哭丧着脸扯下了衿带,动作迅速褪下衣裙。   半天没等来她给自己脱衣裳,他缓缓睁开双眸,正想给她点教训,却见她疯狂脱着衣裙,身上只着单薄肚兜。   容上无语了:“让你给孤脱!”   虞蒸蒸哭了:“可我已经在脱了啊!”   眼看着她就要扯下肚兜,容上冷笑一声:“你想死吗?”   虞蒸蒸被吓疯了,她当然不想死啊,修罗王那一万块极品灵石还没给她呢!   难道是鬼王嫌她不懂风情?   山水话像是闹钟铃声似,在她耳边反复响起。   她咬着牙冲了上去,纤细手指一把攥住他臀:“你好大啊!我好喜欢……要不要再用力一点?!” 第8章   容上垂首凝视着她,沉默半晌后,漫不经心勾起薄唇:“谁教?”   明明他面上带笑,嗓音却冷得犹如千尺冰寒,冻得虞蒸蒸牙关轻颤,小手哆嗦像是得了羊角风。   他问她谁教……谁教来着?   “向护法。”她小声道。   容上唇边笑意不变,他不疾不徐抬起手掌,轻悬在她头顶上方,慢吞吞从齿间吐出两字:“松手。”   犹如千斤坠一般强压蓦地向她砸去,她心跳很快,胸口又闷得生疼,想要呼吸却怎么都喘息不上来。   直到她将手指从那温软上移开,那莫名其妙强压才骤然消失。   容上微抬手掌,止住了杀意。   她还不能死,他需要一个人给他后背涂药。   他轻垂眼眸,不经意间瞥到她犹如莲藕般洁白光滑手臂,她肌肤表层已经缓缓渗出透明霜晶。   栾殿内外都是万年玄冰,别说是一个毫无灵力修士,便是修罗王在此地停留,都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不多时,她就会被玄冰同化成冰雕。   容上褪下外袍,扔在了她身上:“穿上。”   虞蒸蒸身体有些僵硬,她十根手指都已经不听使唤了,废了很大力气,才把他白袍披在身上。   被白袍覆盖地方,瞬时间散发出淡淡暖意,仿佛贴了一个暖宝宝PLUS似,令她冻僵身子逐渐恢复如常。   虞蒸蒸小心翼翼摸了摸这白袍,用料柔软丝滑,有微微珠光亮丝,似乎是用鳞翅天蚕丝制成。   鳞翅天蚕是上古神兽,它吐出蚕丝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是能将鳞翅天蚕丝编织成手绳来长期佩戴,可以令佩戴者益寿延年,修为大涨。   可惜鳞翅天蚕数量极少,目前被世人发现鳞翅天蚕仅有十只,它吐出来蚕丝一根就价值三千块极品灵石,即便是这般天价依旧供不应求。   她渣爹有幸买到一根鳞翅天蚕丝手绳,手绳是用四根蚕丝制成,那是渣爹送给虞江江十五岁及笄礼礼物。   虞江江能在十八岁前突破筑基期,进入金丹期,便全是靠着那鳞翅天蚕丝手绳。   虞蒸蒸忍不住用指尖轻抚白袍,这白袍如果全是用鳞翅天蚕丝所制,那它对修炼者来说,可是稀世珍宝级别宝器。   可惜她是木灵根,这么好宝器,穿在她身上也是浪费。   虞蒸蒸有些失落,如果……她要是也可以修炼就好了。   就在她发呆功夫,容上已经褪下亵衣进了汤池,他修长手臂叩在池沿上,嗓音淡淡:“去柜子上拿药,红色那瓶。”   拿药?是那种可以让老男人重振雄风壮X药吗?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楚他脸,只能透过汤池中氤氲升起雾气,隐约看到他赤着后背。   虞蒸蒸脸颊红了红,她活了两辈子,连恋爱都没谈过,更别提这种事情了。   要不是为了躲大师兄,她也不至于来这种鬼地方,还要给支棱不起来鬼王侍寝。   她心中以大师兄母亲为圆心,父亲大爷为半径,亲切用祖安话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虞蒸蒸内心很煎熬,可对她来说,什么都不如活命重要。   她用龟速移动到红木柜子旁,双眸缓缓抬起,在柜子里四处寻找着红药瓶。   柜子里全是瓶瓶罐罐,各种颜色都有,就是没有红色瓶子,她费劲找了半天,才在柜子顶端看到了鬼王要红药瓶。   虞蒸蒸愣住了,这柜子足足快有三米了,她就算踮起脚也只有一米七,撑死了加个胳膊长度,那也离柜子顶也还差远呢。   内殿里空荡荡,也没个板凳能让她踩一下,要是想够到那瓶药水,除非她能原地起飞。   不悦嗓音缓缓响起:“快点。”   虞蒸蒸委屈死了,她也想快,可是她身高不允许呀。   她无奈踮起脚,一遍遍伸出手臂旋转跳跃,内殿中断断续续响起细微落地声,其中还偶尔夹杂两声被口水呛到轻咳。   汗水从她额头上缓缓淌落,她气喘吁吁叉着腰,眼眶都红了一圈。   许是因为蹦起幅度太大,刚刚止住血伤口又被崩开了,黏稠血液从伤口处缓缓渗开,撕裂感使得疼痛加倍。   脑海中闪过山水那句‘王上最讨厌血腥味了’,虞蒸蒸心头一酸,眼泪蓦地掉了下来。   冰凉气息骤然压近,带着淡淡甘草味身躯贴附在她身后,一只削瘦苍白大掌,越过她头顶叩在了红色药瓶上。   容上轻描淡写看着她:“真蠢。”   他潜台词是,这么蠢还好意思哭。   虞蒸蒸却理解成了,这么蠢还好意思活在世上。   伤口疼痛,加上对生死未卜恐惧,她眼泪掉更凶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哭出声,只有垂下肩膀一耸一耸,偶尔传出一两下吸鼻涕声音。   一丝淡淡血腥味萦绕在他鼻息间,他漫不经心垂下眼眸,透过松垮白袍,隐约看到了她渗血伤口。   向逢赤霄剑是他赏赐,被赤霄剑所伤之处,会反复渗血红肿,一直到整块肉都流脓腐烂为止。   原来她哭,是因为伤口疼。   容上勾起薄唇,轻笑一声。   但她疼不疼,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拿着药瓶转身离去,重新坐回了汤池之中。   虞蒸蒸咬着牙等了半天,却始终没等到他动手,待到那团覆在身后阴影消失,她才反应过来他走了。   她擦干净眼泪和鼻涕,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容上没有回头,却知道她过来了,他将红药瓶放在汤池边沿:“给孤涂药。”   虞蒸蒸张了张嘴,嗓音中还隐隐带着绵软哭腔:“这,这个不是吃吗?”   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她看别人吃这种药,都是内服,外用倒是第一次见。   容上沉默了一瞬,开口问道:“你吃过这药?”   这是龙脊髓,他从东皇龙族一千多条龙身上抽下来,而后又交给医修炼制成丹药。   他总觉得医修私藏了龙脊髓,莫非她手里就有?   虞蒸蒸摇摇头:“没吃过。”   她一个女,没事吃什么伟哥?   他闭上双眸,不再与她废话:“让你涂就涂。”   虞蒸蒸不敢再多说话了,既然他非要外用,那她按照他话去做便是了。   她从红药瓶里倒出一颗药丸,这药丸长得有点像麦丽素,大小和颜色都和麦丽素十分相近。   虞蒸蒸拿着麦丽素,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一抬眸,她就正对上了他赤着后背,她看着他后背,缓缓蹙起了眉头。   狰狞蜿蜒疤痕从脖颈处蔓延至整个腰脊,像是一只丑陋狭长蜈蚣扎进了皮肤里,只是看一眼便感到触目惊心。   除了这道骇人疤痕,腰身上还布满了道道黑色咒语符文,与文身并不相同,这黑色中渗着丝丝血红,仿佛是想要镇压什么邪灵似。   虞蒸蒸看心惊肉跳,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皮肤,很像是被人撕碎后又重新缝合起来傀儡娃娃。   容上往汤池边倚了倚,削瘦修长手指轻轻叩在池沿:“你在磨蹭什么?”   虞蒸蒸一个激灵,被他冷淡嗓音重新拉回了现实。   她握紧了手中麦丽素,一咬牙一跺脚,朝着汤池内伸去,动作轻缓握住了小容上。   容上身子蓦地一僵,浑身散发出凌厉冰寒之气,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分割成一片一片。   让她涂后背,她在做什么?   是他没说清楚?   他睁开漆黑双眸,嗓音微微有些嘶哑:“孤是让你涂后面。”   虞蒸蒸也僵住了,后面?   哪个后面?   他是个受???   虞蒸蒸迟疑之际,仿佛感觉到了扑面而来杀意。   她不敢质疑他,只好听话夹住麦丽素,寻找到那一片褶皱,犹如屎壳郎滚屎球一般,在上面滚了一圈。   在她滚第二圈时,他突然吸了口气,一下便将麦丽素吸了进去。 第9章   空气寂静了一瞬,虞蒸蒸下意识伸手去扣,试图想把被吞进去麦丽素取出来。   当她指尖接触到褶皱刹那间,一道无形光波悄然凝结,蓦地将她震飞了出去。   她免费体验了一把空中超人项目,像条死鱼一样重重落到了布满薄冰地面上。   虞蒸蒸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了几声,她感觉到嘴角一片湿润,她知道她此刻肯定是像电视剧里演那样,嘴角满是鲜血。   她虚弱抬起手,苍白着面颊,缓缓用掌心捂住唇瓣,她感觉自己已经有林黛玉迎风咳血那味儿了。   马上,她就可以看到自己触目惊心鲜血,而后她就会无力瘫倒下去,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虞蒸蒸凄然红了眼眶,她摊平手掌,用眼角试探望向掌心。   只看见,一手透明……哈喇子。   虞蒸蒸:“???”   这好像和想象中有一点点不一样?   她用手背擦干净嘴角淌下来口水,惊奇摸了摸自己四肢,除了屁股摔得都有些疼之外,她似乎并没有受伤?   容上平静道:“过来。”   虞蒸蒸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她一脸乖巧跪坐在汤池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伸手削瘦手指,指间中夹着一颗麦丽素:“涂后背。”   虞蒸蒸呆滞看着那颗麦丽素,她似乎从漆黑药丸上看到了点点屎黄色。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强压下呕吐冲动,便要从他手中接过麦丽素。   他却避开了她手,将麦丽素扔到了她脚下。   虞蒸蒸咬紧了牙关,他是在羞辱她,一定是这样。   她都不嫌弃他从P眼子里扣出麦丽素,他却用麦丽素来羞辱她!   好!好!早晚有一天,她会让他知道,菊花为什么是黄色!   虞蒸蒸忍辱负重捡起了麦丽素,将温热掌心覆在他冰冷后背上,用力搓动着黑色药丸。   她想把自己今日受憋屈,全都撒出来,可搓了两下,看到他被搓到通红皮肤,她又恢复了理智。   虞蒸蒸放缓了手劲,用着澡堂子里搓澡大妈熟稔口气问道:“这样力度可以吗?”   容上冷淡‘嗯’了一声。   这颗麦丽素真不禁搓,每从他皮肤上滚动一圈,麦丽素就小一圈,得亏她省着些用,才勉强将他整个后背都涂了个遍。   “涂好了。”   虞蒸蒸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到底是来做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来侍寝,可鬼王看起来像个弯,她以为他想要玩些刺激,但他却让她当了一回搓澡工。   容上缓缓眯起双眸,漫不经心轻抬手掌:“拿颗药给孤。”   虞蒸蒸不疑有他,听话从药瓶中倒出了一颗药,朝着他手心中放去。   容上背对着她,却能感应到她手指正在靠近他手掌。   还有三寸,两寸,一寸……   只要她碰触到他手,她就会在刹那间魂飞湮灭,消失无影无踪,一如从未来过人世间。   没有任何活物,可以承受神恩泽。   她也一样。   原本他没想杀她,但她一再挑战他底线,甚至还浪费了他一颗龙脊髓。   那药瓶本就只有十一颗了,如今仅剩下九颗,根本不足以支撑他找到那个女人孩子。   她不死,不足以平息他怒气。   汤池边通信镯亮起了红光,虞蒸蒸下意识收回了手,将通信镯给他拿了起来。   这是她在末世养成习惯,不管她在做什么,只要对讲机响了,她就会放下手里事情,立刻去回应对讲机。   丧尸无处不在,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他们只能时刻保持警惕,利用对讲机互相通信,以防止丧尸袭击到落单人。   虞蒸蒸不小心点到了通信镯红光,一道急促男声从通信镯中传来:“属下在南海寻到了东皇三太子遗孤踪迹……”   那边人还未说完,她便感觉到一阵风从眼前刮过,前一瞬还浸在汤池中鬼王,此刻已经没了踪影。   她怔怔看着脚底下白色亵衣,目瞪口呆望向殿门,难道他光着腚就这么直接跑出去了???   似乎是察觉到对面没人回应,那人试探着喊了一声:“王上?您在吗?”   虞蒸蒸下意识应道:“他刚沐浴完,好像出去了。”   她挪开了按在通信镯冒红光地方,不慎露出了自己脸,以及穿在她身上白袍。   对面沉默起来,半晌之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王后殿下。”   虞蒸蒸:“???”   “属下有要务缠身,没有赶上殿下与王上大婚,待到属下归来,再向您亲贺。”   虞蒸蒸:“不是,你误会了,我和他没有成亲……”   “属下都懂!!先上船后补票嘛。”   虞蒸蒸:“……”懂你大爷啊!   她再想解释,通信镯却因为信号不好而切断了通话。   虞蒸蒸想将通信镯扔回去,又怕那人会打回来,届时耽误了鬼王事,鬼王再怪罪到她头上。   她只好抱着通信镯蹲在汤池边,百无聊赖等待着通信镯再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等腿都蹲麻了,也没等来语音视频。   虞蒸蒸又困又饿,她将汤池边红药瓶拧好,给他放回了柜子上,便离开了栾殿。   她猜鬼王应该是去南海,找那个东皇龙族遗孤去了,其实她也搞不懂鬼王为何这么执着于屠龙,还非要屠东皇龙族龙。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东皇龙族只有这一脉香火了,都过去一千多年了,鬼王还是不愿意放过人家。   真是偏执可怕。   虞蒸蒸头昏脑涨离开了栾殿,她饿到腿软,过无川河时,连搭理大师兄那个幻影鼻涕虫力气都没有了。   之前山水给了他们人手一张归墟山地图,她按照地图所标住所,迷迷瞪瞪走了回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所有修士都就寝了。   虞蒸蒸摸着黑,循着虞江江身上香气,从院子里准确找到了虞江江房间。   归墟山虽大,但处处都是禁地,每组修士都会分配到一个院子,每个院子有四个房间。   他们组住院子叫天和苑,本来要住八个人,但蓬莱山那个女弟子因为失贞被退回了,便只剩下了七个人。   七人中有三个男子,他们肯定是分走两个屋子住。   剩下两间屋子,御灵派双胞胎姐妹睡一起,那她就只能和虞江江睡一起。   虞蒸蒸推开门时,虞江江正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上,嘴角还挂着一丝猥琐笑容。   “大师兄……萧公子……嘿嘿。”   她被虞江江笑声吓得一个激灵,浑浑噩噩脑子蓦地清醒了起来。   大师兄?萧公子?   虞蒸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笑容,慢吞吞走上前去。   她坐在榻边,正要伸出手指按在虞江江眉心上,却发觉自己手中还攥着鬼王通信镯。   方才她困得要命,压根没注意手里还拿着通信镯,走时便也忘了放回去。   虞蒸蒸想了想,将通信镯套在了手腕上,待到明日一早,她便把通信镯交给山水,届时通过向护法手将此物还给鬼王。   栾殿那种鬼地方,她去一次终身难忘,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继续方才动作,把食指指尖抵在了虞江江眉心上。   虞蒸蒸虽然是个废柴木灵根,却有个不为人知金手指,她可以不用丝毫灵力,随意进出旁人梦境。   这个金手指其实挺鸡肋,对她来说完全没什么用处,她平时很少用入梦术,主要也是没什么机会用。   和她同屋女修,跟内城已婚十三师兄有一腿,就是她进那女修梦境才知道。   虞蒸蒸很轻松就进了虞江江梦,她抬眸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里看起来似乎是虞江江在蓬莱山闺房。   “萧公子,轻、轻一些……”   虞江江温软嗓音,从屋子里传来。   她挑了挑眉,虞江江这移情别恋速度可是够快,这才和萧玉清认识了一天,就立马抛弃了大师兄这个旧爱。   “大师兄,不可以呀……”   虞蒸蒸:“???”   卧槽,虞江江玩够野啊,这是要搞一个‘嬲’字吗?   她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可她什么都看不到,眼看着虞江江声音越来越低,她实在是没忍住,一脚踹开了房门。   虞蒸蒸只来得及瞥到一道笔直背影,便听到了虞江江响彻云霄尖叫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伴随着虞江江朗声谩骂,虞蒸蒸被弹出了梦境。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刚一睁开眼,便看到了怒目圆睁虞江江。   这个入梦术哪里都好,就是做梦人能看到她存在,这一点令她很苦恼。   虞蒸蒸轻挑眉梢:“你瞪我干吗?”   虞江江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好事被打断气,还是觉得太丢人羞:“你怎么回来了!”   她语气有些冲,平日在外人面前伪装,此刻消失无影无踪。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虞蒸蒸翻了个白眼,随后意味深长笑了笑:“难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情,怕我看见?”   虞江江脸涨成了猪肝色,声音有些气虚:“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屋里就我一个人。”   即便屋子里黑漆漆,虞蒸蒸还是察觉到了她恼羞成怒。   “你往里去,我要睡会儿。”   虞蒸蒸没再掰扯此事,她又饿又困,明日还有考核要应对,她得养足精神才行。   虞江江从榻上跳了下来,穿上绣花鞋便走出了屋子,过不了多时便要天明了,她才不愿意和虞蒸蒸挤一个床。   屋子重归寂静,虞蒸蒸身心疲惫,一合上眼睛就睡熟了。   归墟山夜里气温极低,虞江江都是裹了好几层被褥才勉强睡着,但虞蒸蒸没盖褥子,只是和衣而眠,却丝毫感觉不到冰寒之气。   她身上白袍散发出淡淡暖意,整个人犹如浸泡在舒适温泉之中,丹田处被一道金光包裹住,浑身徜徉着浅色琉光。   翌日一早,山水便来了天和苑。   做鬼王炉鼎,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通过首选修士们,今日还需要通过第二次筛选和考核。   虞蒸蒸是被院子里喧闹声吵醒,她困得一双眼都睁不开了,但为了能暂时留在鬼宗门中,她还是强撑着精神走了出去。   原本正在说笑几人,看到她从屋子里走出来,顿时噤了声。   特别是打量到她身上白袍时,虞江江和御灵派女弟子眼底浮现出一丝鄙夷。   真是不要脸,伺候完鬼王那个半截老头子,还把鬼王衣裳穿了出来,她这是在和她们炫耀吗?   萧玉清眸光怔愣一瞬,对着虞蒸蒸温和一笑:“恭喜虞姑娘。”   她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回道:“同喜同喜。”   山水看到她,显然很高兴:“蒸蒸姑娘脑袋还在,真是太好了。”   虞蒸蒸已经习惯了山水语出惊人,她知道山水没有恶意,冲着山水笑了笑:“不知今日要考核什么?”   山水如实说道:“王上需要至阳至纯之人侍奉,所以今日要测修士们灵力。”   虞蒸蒸笑容凝固了。   灵力这种东西,木灵根废柴不配拥有。   从一出生起,就注定了她与灵力无缘。   而所有来参加选拔修士中,没有一个人是木灵根,只有她是。   虞蒸蒸小声试探道:“如果没通过考核……”   山水正想回答,向逢就拿着一把弯月刀,从院子外走了进来:“王上说,没通过,就杀了做肥料。” 第10章   虞蒸蒸看着向逢手里弯刀,难以置信掏了掏耳朵:“向护法是在……开玩笑?”   向逢将弯刀甩到了肩膀上,微微眯起双眸含笑:“你觉得呢?”   阳光打在弯刀刀面上,折射出一丝淡淡寒意,锋利透着冷光刀刃隐隐散发出余晕,仿佛在对着她疯狂叫嚣。   虞蒸蒸懂了,鬼王肯定是故意针对她。   原文中考核没通过修士,都是直接被鬼宗门遣送回各自门派,根本就没有砍了做化肥这一说。   偌大鬼宗门里,被送来修士仅有她一人是毫无灵力木灵根,若不是鬼王针对她,又怎么会特意让向逢过来更改考核规则?   明明昨天搓完澡还对她和颜悦色,今个穿上衣袍就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妈,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在场人,除了虞江江和向逢清楚虞蒸蒸是木灵根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此事。   山水耐心讲了一遍考核规则,确保众人都明白规则后,率着众人往圣灵殿走去。   虞蒸蒸心不在焉跟在队伍尾端,她去不去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早死片刻和晚死片刻区别。   虞江江怎么会放弃这个奚落她好机会,连忙凑上前去:“要不,姐姐去求一求鬼王?”   “昨日姐姐刚承过宠,没准鬼王会念在一夜恩情上,饶过姐姐这一次。”   她嗓音不大,眉目中皆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显然就是想趁机落井下石,再踩虞蒸蒸两脚。   鬼王性情残暴冷戾,若是虞蒸蒸不去,或许还有一成生机,若是虞蒸蒸冲昏了脑袋去求情,只会令那微乎及微生机也消失掉。   虞蒸蒸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此刻心情低落极了,连怼虞江江心情都没有。   萧玉清本来正与御灵派两个女子说话,许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侧过头往身后方向瞥了一眼。   看到虞蒸蒸垂头不语走在最后面,他抿了抿薄唇,转身朝她走了过去。   萧玉清白净脸庞上,带着一抹温笑:“虞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虞蒸蒸还未开口,虞江江便率先抢答道:“姐姐是木灵根,恐怕这次考核……”   虞江江表情管理十分到位,前一瞬还幸灾乐祸,此刻却已经换上了悲痛欲绝神色,仿佛恨不得以身代替似。   萧玉清怔了怔,木灵根便代表不能修炼,因为六界根本没有木灵蕴来源让她吸收灵力。   也就是说,这次考核,她必定通不过。   他沉思了片刻,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片莹白扇贝,递到了她手中:“扇贝中有颗灵力珠,你测灵力时,将此珠夹在指间缝隙中,或许可以保你通过此次考核。”   虞蒸蒸攥紧了扇贝,以及萧玉清白白嫩嫩手掌,眼圈红通通道:“萧大哥,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   萧玉清脸颊红了红,面色不自然转移开话题:“昨日虞姑娘是何时回来?怎么没在栾殿过夜?”   她想了想,也没避讳:“鬼王沐浴过后,许是有什么急事离开了,我见他迟迟不回,便先回来了。”   他微微一愣:“沐浴?”   虞蒸蒸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就是让我帮他擦擦背,并未发生什么。”   见两人举止亲密,萧玉清甚至还拿出了灵力珠帮虞蒸蒸度过难关,虞江江气鼻子都歪了。   从小到大,就没有她得不到东西,虞蒸蒸凭什么跟她抢?   虞江江对他们笑了笑:“圣灵殿快到了,萧公子和姐姐先聊着,我进去抢个好位置。”   待虞江江走后,萧玉清又与虞蒸蒸聊了半晌关于昨日侍寝之事,一直到将虞蒸蒸问到怀疑人生,他才意犹未尽停了下来。   两人进去圣灵殿时,殿内已经堆满了各派来修士,人山人海,比那日在行宫首选时要壮观多了。   圣灵殿是半露天建筑物,由二十多根大理石墩柱支撑,每根墩柱上都雕刻着盘旋苍龙,入目皆是一片纯白色装潢,颇有罗马教堂圣洁之意。   看到这么多人,虞蒸蒸紧张手心直冒汗,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公开处刑。   虽然萧玉清说笃定,但她却不敢肯定,这灵力珠到底是不是真管用。   山水在圣灵殿石阶上,对她挥了挥手:“蒸蒸姑娘,来这里!”   虞蒸蒸看到山水身旁老妪,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预感。   不会她们又是第一个上去考核吧?   萧玉清似乎是察觉到她焦虑,他主动伸手拍了拍她手臂:“相信我,不会有事。”   他都这么说了,虞蒸蒸也不好再表露出忧心忡忡模样,她佯装出轻松神色:“我相信你。”   两人从人海中挤到了最前面时,山水正在和向逢说话,向逢见他们来了,笑着揉了揉山水头发:“我记住了,下次去人界给你带荷叶烧鸡。”   山水讨价还价道:“师父,我想吃两只!”   向逢点点头:“好。”   虞蒸蒸看到师徒和睦一幕,微微有些胆颤。   她对向逢是有心理阴影,不光是因为向逢捅了她一剑。   鬼宗门门人,几乎都是六界数得上名号穷凶极恶之人,他们大多犯下过天理难容恶事。   别看向逢衣冠楚楚,他可谓是恶徒中翘楚。   几千年前,修仙界第一大派还不是御灵派,而是同在青城山只收女徒弟凌碧宫。   向逢家族被灭,又被仇人追杀,凌碧宫宫主救了向逢,还破例收下向逢为关门弟子。   可向逢却不懂感恩,他在与宫主朝夕相处中,渐渐对她生出了心魔。   为了得到宫主,他屠戮了凌碧宫几千女弟子,还妄图强行占有她,最后宫主不堪受辱,含恨自尽在青城山下,修仙界第一大派就此陨落。   山水傻乎乎,怕是被向逢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虞蒸蒸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如今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忧这些有没干什么?   山水并没有察觉到她异常,笑容满面道:“蒸蒸姑娘,你们是第二组,在此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虞蒸蒸点点头,目光却没从向逢手中弯刀上移开过。   第一组修士过很快,只有最后一个女修站在殿前,手臂颤颤巍巍,怎么都不愿意伸出去。   老妪不耐烦抓住女修手,按在了灵蕴珠上,只见灵蕴珠上散发出淡淡蓝光,是水灵根阴属性象征。   不用老妪开口,向逢便抬起弯刀,随手朝着女修后脊椎上一划。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嚎叫,殷红血液从脊椎迸溅而出,女修瞪大了狰狞眼眸,缓缓倒在了血泊中。   临死前倒气声,断断续续回荡在圣灵殿中,像极了被割断喉咙动物,悲戚哀鸣渐渐消失了。   这次不光虞蒸蒸害怕,底下修士们都吓疯了。   他们其中有人是鱼目混珠,顶替阳属性修士来参加选拔,有是自愿,也有是被迫,但鬼宗门根本不管这个。   就算有灵力,若是不符合阳属性,也要当场毙命。   第一组结束,便轮到了虞蒸蒸他们组,御灵派两姐妹率先上前去测灵力,她们都是火灵根,很快就通过了考核。   紧接着,蓬莱山两个男弟子也上前测过了灵力。   眼看只剩下三人,虞江江却冲着虞蒸蒸温柔一笑,意味深长道:“姐姐别怕,我先去。”   说罢,她便走过去,将手掌搭在了灵蕴珠上。   浓郁殷红色映在灵蕴珠上,老妪赞叹道:“你小小年纪,竟已到了金丹期,这火灵蕴十分强盛,实属不易。”   得到寡妇蝎夸赞,虞江江心中傲然,面上却自谦抬了抬手腕:“多亏了父亲送鳞翅天蚕手绳,我才能这么快突破金丹期……”   她手腕上佩戴着四根纤细莹白蚕丝,圣灵殿内修士皆是一脸艳羡望着那手绳,就连御灵派姐妹俩都露出了羡慕神色。   这鳞翅天蚕丝是有灵石都买不到宝器,若不是虞江江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呢。   老妪细细打量一番她手绳,随后微微颔首:“确是鳞翅天蚕丝。”   虞江江听到殿内仰慕赞叹声,慢吞吞垂下了手臂,面带笑意退了回去。   她站到虞蒸蒸身旁,面带鼓舞牵住虞蒸蒸手:“姐姐安心,一定没事!”   萧玉清本想再给虞蒸蒸些缓和心情时间,虞蒸蒸却摆了摆手,在他之前上了断头台。   上一组就是最后一个女修当场惨死,她不敢做第二组最后一个上去人,太不吉利。   灵力珠仅有红豆大小,夹在指缝中小心遮掩,倒也不容易被发现,虞蒸蒸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煞白将手心搭在了灵蕴珠上。   淡淡樱红琉光映在灵蕴珠上,虽然微弱至极,却是火灵根阳属性。   向逢若有所思瞥了一眼虞蒸蒸,掌心中本要抬起弯刀,缓缓落了回去。   正当虞蒸蒸要松口气时,却听到虞江江尖叫一声:“我,我鳞翅天蚕丝手绳不见了!”   御灵派姐妹俩连忙关怀道:“那手绳方才还在,总不能是被人偷了吧?”   虞江江眼圈通红,晶莹泪珠从眼角滚落而出:“怎么会,我刚刚只和姐姐接触过,姐姐才不会偷我手绳……”   她原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旁人都朝着虞蒸蒸看去,眸底满是鄙夷,仿佛已经笃定了偷窃小贼就是虞蒸蒸。   御灵派姐妹像是生怕火烧不够大,一脸疑惑道:“虞姑娘好像是木灵根单灵根,方才怎么就测出了火灵根呢?”   此言一出,老妪脸阴沉了下来,在虞蒸蒸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掰开了她掌心,发现了她紧攥灵力珠。   “徇私舞弊,按照考核不通过处置!”   山水急了,她冲到虞蒸蒸身前,做出老母鸡护崽姿势:“不是,蒸蒸姑娘肯定没有作弊!”   老妪正要冷着脸扯开山水手臂,却在触碰到山水一瞬间,被向逢赤霄剑刃挡住了。   向逢皮肤雪白,黑漆漆眸中含笑:“小孩子不懂事,消消气。”   “让她重测一次,以服众口。”   他语气不容置喙,老妪虽年龄长他许多,灵力却在他之下,鬼宗门向来是以能力说话,即便心中不悦,却也只能按照他意思来做。   虞蒸蒸看着向逢,小腿肚子都软了,他这是想让她心服口服去死。   圣灵殿都是嘲笑她声音,有人说她不要脸偷自己妹妹东西,有人说她是废物木灵根必死无疑,所有人都在讥讽看着她,等待她凄惨狰狞被向逢杀死。   她咬紧了牙关,却怎么都伸不出手掌,老妪抬手摁住了她手心,压着她往灵蕴珠上按去。 第11章   虞蒸蒸闭紧双眸,屏住了呼吸,垂在身侧手臂死死绷紧。   她心中暗暗期盼向逢可以下手利索一些,免得一刀没砍死她还要补刀。   不知过了多久,预想中剧痛却并未袭来,圣灵殿中爆发出声声惊呼。   “是绿光!木灵根绿光!”   “天啊!木灵根怎么会有灵力?!”   “我没有看错吧?一千多年了,她还是第一个木灵根拥有灵力修士!”   她怔怔睁开双眸,恍惚间看到了灵蕴珠上盈盈琉光,那是浅到极致绿色光芒,象征着木灵根灵力。   山水高兴笑了:“我就说,蒸蒸姑娘才不需要作弊,她就是阳属性木灵根。”   一旁御灵派姐妹神色急促道:“明明她是木灵根,可她刚刚却是测出来了火灵根,定然是她偷了那鳞翅天蚕丝手绳,才会令灵蕴珠显示异常。”   老妪虽然对此十分讶异,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她们说有理,或许是她偷走了她妹妹手绳。”   虞蒸蒸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按捺住激动到想360度旋转上天劈叉心情,缓声道:“我没偷她手绳。”   御灵派姐妹冷笑一声:“你灵力低下,肯定是眼红你妹妹有鳞翅天蚕丝手绳,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事情。”   老妪记恨方才向逢落她面子之事,此刻自然是向着她们说话:“不管怎么说,她舞弊属实,又是偷鸡摸狗之辈,此次考核自然不能让她通过……”   向逢打断老妪:“不是她。”   “她身上白袍,是王上衣物。”他嗓音淡淡,轻描淡写解释道:“此袍乃鳞翅天蚕丝所织,全身所需上万根蚕丝,而那女子手绳却仅用四根天蚕丝。”   说到这里,接下来话便也不用挑明了。   她身上穿着上万根鳞翅天蚕丝所制衣袍,怎么可能看得上虞江江四根蚕丝手绳?   圣灵殿再次轰动起来,刚刚嘲讽过她人,此刻纷纷转了风向,他们看着她身上白袍,仿佛看到了一个会行走移动灵石基站。   上万根鳞翅天蚕丝,这是什么概念?   整个修仙界所有门派家底加在一起,怕是都不如虞蒸蒸身上穿这一身白袍值钱……   羡慕吸气声此起彼伏,此时众人都在欢快恭维着虞蒸蒸,恨不得当场给她磕个头,与她结拜个姐妹才好。   虞蒸蒸脾气很好笑了笑:“妹妹手绳丢了,我又是和妹妹唯一接触过人,妹妹认定是我偷也不奇怪。”   “既然现在证明了我清白,我还是要帮妹妹找一找手绳,毕竟那是父亲三年前,挪用了清晌殿公款买来手绳……”   刚一说罢,虞蒸蒸便蓦地捂住了嘴,做出一副说错了话模样。   近年修仙飞升人越来越少,踏入修仙界人也随之减少,各大门派入不敷出,苦不堪言。   天界为了鼓励更多人进入修仙行列,专门建立了一个清晌殿,每年给修仙界各大门派拨公款培养人才。   管理清晌殿职责,原本是落在了修仙界第一大派御灵派掌门头上,但御灵派掌门为了避嫌,将这管理权推给了蓬莱山掌门。   她那个渣爹可是没少挪用公款,买鳞翅天蚕丝手绳灵石自然也是从中挪用,后来天界发现钱库灵石少了很多,渣爹便推脱说清晌殿进了贼。   原书中渣爹是在几年后被人揭发了罪行,虞江江这个女主为了救渣爹,原本已经逃出了大师兄魔爪,无奈之下又带球跑了回来,求大师兄帮渣爹度过难关。   今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是在场修士们此刻出不了鬼宗门,定然立马要将此事禀告于门派之中。   三年前清晌殿失窃,丢了一万多极品灵石,害得各大门派这两年多,都是勒紧了裤腰带生活,甚至有不少修士还因为此事耽误了飞升。   结果到头来却是蓬莱山掌门监守自盗,挪用公款给自家女儿买修仙宝器,简直是无耻至极!   方才还羡慕虞江江十八岁就突破金丹期众人,此刻纷纷向虞江江投去鄙夷厌恶目光。   若非是虞江江那串手绳,他们这两年便不用过如此拮据窘迫,现在手绳丢了,定然是遭报应了。   虞蒸蒸走到虞江江身旁,拉住她手:“妹妹快些找找,想来那手绳就在妹妹身上也说不准呢。”   虞江江脸色煞白,仿佛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她手绳确没有丢,而是被她自己藏了起来。   她就是想让虞蒸蒸舞弊之事被发现,怎么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模样。   即便到了现在,她也没想明白,虞蒸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   爹爹将此事做天衣无缝,除了她和娘知道,其他人根本不清楚此事。   现在好了,圣灵殿修士们肯定会给门派传书回去,届时此事一败露,爹还不知道要被天界如何惩罚。   虞蒸蒸见差不多了,便也没再继续刺激虞江江,往后日子还长着,虞江江要是被她玩废了,往后谁跟大师兄虐恋深情去?   她抬头看向方才执着于杀她老妪:“我考核通过了吗?”   老妪脸色不大好,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她怔怔看着虞蒸蒸:“王上衣物,怎么会……”   虞蒸蒸挑唇一笑:“栾殿太冷,鬼王怕我冻着。”   她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听到众人耳朵里又成了另一个意思。   老妪连忙跪在地上,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愚妇有眼不识泰山,虞姑娘千万不要和愚妇计较……”   虞蒸蒸自然不会真跟老妪较真,她今日能蒙混过关纯属意外,那绿光到底怎么来,她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说不准真和鬼王白袍有关,或许她脱了白袍,这灵蕴珠便没有反应了。   她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温笑着上前扶起了老妪:“都是误会,你也是好心想帮我妹妹。”   这话有两层意思,表面上是在给老妪台阶下,其实是想告诉老妪,若不是虞江江和御灵派两姐妹刻意挑唆,令老妪误会,事情便也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老妪听到这话,眸光果然变了变,眼底压抑不住怒火,恶狠狠挖了一眼虞江江。   虞江江吓得小腿肚子一软,差点没一屁股瘫在地上。   考核继续下去,山水带着他们考核完两组,去了圣泉水天阶。   向逢要留在圣灵殿继续考核,便没跟着他们一起去。   山水一路上都十分兴奋:“蒸蒸姑娘好厉害,山水很久没看到木灵根修士了。”   虞蒸蒸被夸得老脸一红,若不是此刻在外头不方便,她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打开储物镯,取出她营养不良灵草看一看。   到现在她还迷迷瞪瞪,总觉得像是做梦似。   虞蒸蒸感激道:“今日多亏了山水姑娘,若不是你,我此刻怕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了片刻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不知山水姑娘是因何拜入鬼宗门下?”   鬼宗门内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山水看起来懵懂善良,怎么也不像是个恶棍模样。   山水指了指不远处圣泉水天阶:“从我有记忆起,便躺在那天阶上,我原本是口棺材,我师父觉得我睡起来舒服,便将我捡回去当床榻用了。”   虞蒸蒸嘴角抽了抽,原来山水是棺材成精,所以那日山水说天色不早要回去和师父睡觉,其实是给向护法当床榻去了?   她和山水没说几句话,身边便围了一圈修士,他们面上都带着小心翼翼奉承,一个个争抢着想和她做朋友。   虞蒸蒸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消化,她在蓬莱山独处惯了,平日根本没人主动与她攀谈,更别提有人愿意做她朋友了。   反倒是虞江江往日人缘极好,但此刻就连御灵派两姐妹都不愿意靠近她,显然是被众人刻意孤立了起来。   众人在山水率领下,抵达了圣泉水天阶。   天阶圣泉水,作洗髓之用,要将修士们体内杂质逐日祛除,才可以更好发挥自身炉鼎之效。   虞蒸蒸抬头看向天阶,她本来以为圣泉水会像是温泉一样,一人一个坑泡进去洗髓。   事实上,天阶就是层层叠叠石阶,圣泉水从尽头滑落,顺着石阶潺潺流淌而下,他们只要赤着脚登上顶端,便可以完成一次洗髓。   虞蒸蒸身旁一个男修士脱下鞋子,刺鼻酸臭味扑面迎来,便犹如隔夜塞进牙缝里韭菜大蒜,味道刺激令她险些把肠子吐出来。   男修士刚扣完脚丫子,见她突然呕吐,连忙殷勤上前扶住她:“虞姑娘莫不是有了鬼王子嗣?”   虞蒸蒸吐得更厉害了。   她艰难甩开他手,便听到山水对众人叮嘱道:“天阶可以预见未来,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激动,以免心绪不稳,被圣泉水烫伤。”   圣泉水冷暖,取决于人情绪变化。   如果心无杂念便是冷水,反之则会升温,以前有人走天阶时,便因为情绪激动,被圣泉水活活烫死了。   虞蒸蒸害怕那男修有脚气,连忙三两下窜上了天阶,赶在男修之前疾步向上跑去。   她在前面跑,男修便如猎豹般在后面追,她崩溃看了看自己手,她手里也没有急支糖浆,他追她干什么?   就在她即将抵达天阶尽头时,她眼前出现了幻觉。   虞蒸蒸看到大师兄温柔牵着‘她’手,‘她’挺着圆滚滚肚子,两人一脸幸福往天阶下走去。   她恍惚了,揉了三四遍眼睛,才确定大师兄手中牵着人,不是虞江江,而是她本人。   虞蒸蒸:“……”   原本冰凉圣泉水,骤然升温,像是刚刚烧开热水,烫她忍不住跃了起来。   想到山水叮嘱,她努力控制住激动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僵硬着身子将剩下天阶走完。   本想下去后询问一番山水,可山水已经有事先走了,她只好穿上鞋子,随着大部队先回了住处。   刚一回去,她便听到天和苑外有人议论,道是向护法在圣灵殿当场留下了一个元婴期女修,送去了栾殿伺候鬼王。   众人都有些眼红,谁都知道虞蒸蒸侍候鬼王一夜,便被鬼王赏赐了一件鳞翅天蚕丝所制白袍。   也不知这女修,又能从鬼王那里拿到什么极品法器。   虞蒸蒸没有理会他们,他们是不知道鬼王有多可怕,她去过一次栾殿,此生便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进屋后,她取出灵草仔细观察了半晌,灵草似乎长大了一些,可看起来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浇过水后,她小心翼翼将灵草重新放回储物镯中。   虞蒸蒸一宿没睡,虞江江大半夜抱着青岩剑在榻边盯着她看,她怕自己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翌日一早,院子外便传来哭声,虞蒸蒸走过去才知道,昨晚送去栾殿女修,死了。   山水将尸体运送了回来,尸体上遮盖着白布,死者露出一只结满冰晶手臂,瞧着应该是冻死。   虞蒸蒸有些后怕,那日若非是鬼王扔给她这件白袍,她怕是也要和这女修一样活活冻死。   她突然想起鬼王通信镯还在她手上,连忙将山水喊道一旁,把通信镯交给了山水。   山水有些为难:“王上今日好像不在栾殿,没有王上命令,鬼宗门人不能私闯栾殿。”   她继续道:“蒸蒸姑娘不是鬼宗门人,你若是想去,我可以陪你过去。”   虞蒸蒸听出来山水也怕鬼王,她叹了口气,和山水一同朝着无川河走去。   无川河依旧白雾弥漫,这次她没让山水打头阵,而是自己走在了前面。   一上独木桥,大师兄幻影便随之而来。   他笑眯眯看着她,甜言蜜语妄图哄骗她手中灵草。   虞蒸蒸有了一次经验,这次走稳稳当当,抬手就将灵草砸在了大师兄脑袋上。   本以为幻影被烧干净便算完了,可没走多远,她却又在独木桥上看到了大师兄身影。   这一次,他负手而立,一身白衣立在独木桥上。   虞蒸蒸看着他背影被气笑了,原先他都是站在河里,这次胆子大了,敢往桥上跑了?   她捧着灵草,低声喊道:“大师兄。”   容上一怔,侧过头看向她。   他皱起眉头,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   虞蒸蒸微微一笑,以一百米冲刺速度冲向他,使出吃奶劲儿,对着他后腚飞起就是一脚。   只听‘噗通’一声,无川河里泛起了一片巨大水花。   跟在她身后山水,煞白了小脸:“王,王上……”   虞蒸蒸笑眯眯转过头:“山水姑娘,你说什么?” 第12章   山水要哭了,她看了一眼逐渐恢复平静无川河,又看了一眼笑容满面虞蒸蒸:“快,快走!”   再不离开这里,怕是她们两个今天都要葬身无川河了。   虞蒸蒸以为山水是站不稳脚了,才要催着她往前走,她一手抱住灵草,一手抓住山水手,稳稳当当拖着山水就过了独木桥。   山水本来是想带着虞蒸蒸往回跑,哪想到虞蒸蒸直接扯着她过了河,她仿佛感觉到了身后阵阵袭来寒戾之气。   如今再想回去,已经太迟了。   便是死,山水也不想死在无川河里,最起码被王上直接杀了还有尸体,进了无川河便什么都没了。   山水拉着毫不知情虞蒸蒸,朝着栾殿内跑去,只要远离无川河,想必王上就不会将她们扔进去。   虞蒸蒸下了独木桥还未站稳,就被山水像是拖死狗一般往栾殿中拖去,若不是地面上都是雪,等她被拖到地方,大概半条命也没了。   她吃了一嘴雪花,脸色铁黑道:“山水,你跑什……”   话还未说完,她一转头便看到了变身成豪华雕花红木棺材山水,以及棺材不远处,一个满身漆黑脏污男人。   虞蒸蒸:“……”   她望着瞧不出本来面目男人,欲言又止试探道:“您是……鬼王?”   这一身黑不拉几,隐隐还透着铁腥味,总不能是拉屎时候,不小心掉茅坑里了吧?   容上没有回答她,他微微抬起手掌,掌心中蕴出一簇三尺高冰棱之霜,黑漆漆眸底满是杀意。   她胆子真是越发大,竟敢将他踹进无川河。   那日她浪费他一颗龙脊髓之事,他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虞蒸蒸看着那一米多长冰柱子,小腿肚子都打寒颤了,不用说了,这人肯定是鬼王无疑了。   他是因为掉茅坑事情被她察觉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鬼王不是神吗?为什么神也会拉屎?   她真是太倒霉了,送个镯子都能碰见这种事情……   虞蒸蒸将手腕上通信镯褪下来,眼泪一颗又一颗往下掉,脑袋都快垂进雪地里了:“我是来给您送通信镯,我什么都没看见!若是您不放心,我这就离开鬼宗门,这辈子都不踏入修仙界一步……”   容上对她碎碎念无动于衷,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送她驾鹤西游。   在冰棱脱手瞬间,栾殿上泛起天雷滚滚,伴随着轰鸣雷声,映着蓝紫色闪电密集在空中亮起。   要下雨了。   容上面容苍白,他拢住冰冷手掌,轻瞥一眼抱头痛哭虞蒸蒸:“起来,跟孤进去。”   他率先走进栾殿,走到她身旁时,伸腿踢了踢红木棺材:“还有你。”   等虞蒸蒸反应过来之时,他早已经走没影了。   山水可能是被吓懵了,半天恢复不了原形,虞蒸蒸没法子,只好扛着棺材进了栾殿。   刚一进去没多久,殿外便响起了淅淅沥沥雨声,一层冰寒之色结界将整个栾殿笼罩住,将响彻云霄雷电声隔绝在外。   内殿传来淡淡嗓音:“进来。”   虞蒸蒸明白了,他这是又要沐浴。   她擦了擦湿润眼角,上次让她用沾屎麦丽素给他涂后背就算了,这次他一身都是粪便,她从哪里下手才好?   山水变不回来,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去。   虞蒸蒸迈着八十岁老太太小碎步,颤颤巍巍走进了内殿。   他方才还漆黑一身,此刻却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只是白袍衣角上似乎沾染着点点猩红色,看着有些渗人。   虞蒸蒸只偷瞄了一眼他背影,便快速垂下头。   她想他可能是得了痔疮。   容上褪下外袍,赤着上身走进了汤池:“拿药来。”   他嗓音微微有些低哑,抓住池沿大掌不易察觉轻颤两下,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勉强坐进了汤池中。   龙脊髓快要用完了,若是下次雷雨时,他还未寻到那女人孩子……   容上眸底闪过狰色,东皇一族不灭,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那女人和她儿子都必须死。   红药瓶还在上次虞蒸蒸摆放位置上,她从药瓶里取了一颗药丸,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这次汤池是冷水,没有那氤氲雾气,她才看清楚他搭在池沿上手臂。   皮肤雪白细腻宛如凝脂玉,埋在他手腕下血管清晰可见,修长而削瘦手指叩在池沿,轻轻弯起了指关节。   单看这手臂,鬼王怎么都不像是耄耋之年,倒有些像弱冠之年翩翩少年。   一声低低轻咳声打断了她思绪,她蓦地惊醒,连忙拿着药丸向他后背上涂去。   他后背看起来,似乎比那日更加触目惊心,黑色符文咒语隐隐透出一丝丝血红,脊柱上蜿蜒丑陋长疤更添几分狰狞之色。   虞蒸蒸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在她涂药时,他手臂一直保持着紧绷状态,仿佛在承受什么难以言喻痛苦。   她下意识加快动作,迅速将药丸涂遍他后背:“涂好了。”   容上并没有放松下来,他侧过头去,正好与她眸光相对:“出去。没有孤命令,不准进来。”   虞蒸蒸猝不及防看到了他脸,不是想象中油腻中年,也并非是什么绝世美少年。   五官都不丑,但组合到一起就成了一张平凡无奇脸,普通到看过一眼就能忘记。   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她方才看到他雪白皮肤,就自动给他脑补了一张倾城容颜。   如今看到真人,只觉得有一种网恋奔现失败惆怅感。   容上对她反应还算满意,他销声匿迹一千多年,常常以假面示人,这张脸是他最喜欢用。   他原本懒得伪装容貌,她就算知晓他身份又能如何?   若是不想外传,只要杀了她就是了。   但就在刚刚打雷时,他改变了主意。   从南海传来消息,人界寻到了那对母子踪迹,他监测了未来五日天气,近来人界会有雷雨天。   他需要一个人给他涂药。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可以随手杀死人。   虞蒸蒸和他对视了一瞬,连忙垂下了头,   她想问他,她和山水能不能走,但她不敢开口,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最终她还是没敢问出口,老老实实走出了内殿。   山水依旧是棺材模样,只不过脑袋和手脚都恢复了,看起来像是一口棺材长出了手脚,瞧着十分诡异。   她看到完好无损虞蒸蒸,微微松了口气:“蒸蒸姑娘,你没事就好。”   虞蒸蒸本想问一问山水到底怎么回事,可她刚张开嘴,就想起隔壁内殿鬼王,只能把到嘴边话吞了回去。   山水手腕上通信镯亮了起来,但她棺材口宽,两个手臂之间隔得太远,伸直了手也按不到通信镯。   虞蒸蒸帮她按了一下,许是因为结界原因,绿光投影根本映不出来,只能依稀听到那端传来声音。   “去哪了?”   是向逢嗓音。   山水听到自家师父声音,眼泪哗啦啦往外流:“师父,我在栾殿,我好害怕。”   向逢沉默了片刻:“别哭了,我去找你。”   山水摇了摇头:“我和蒸蒸姑娘在一起,师父在家等我回去就好。”   向逢正要说什么,受到结界影响,通信镯上微弱绿光蓦地消失,对话也被就此切断。   虞蒸蒸拍了拍山水棺材肚子:“别怕,鬼王已经就寝了,我陪着你。”   山水艰难翻了个身子:“蒸蒸姑娘掀开盖,进来睡一会吧,等到明日王上醒来,许是就能出去了。”   虞蒸蒸看着那程光瓦亮棺材盖:“……”   山水:“别客气,我睡起来很舒服,我师父最喜欢睡我了。”   虞蒸蒸:“???”   她正想婉拒山水好意,手腕上通信镯便突然亮了起来。   虞蒸蒸犹豫了,他刚刚说不许她进内殿。   她不敢乱接他电话,可又怕耽误了他事情,届时他再怪罪她。   迟疑了半晌,她还是捧着那通信镯,走到了内殿殿门口:“您,您睡了吗?有人找您……”   虞蒸蒸对着内殿里头喊了好几声,但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她往里探了探脑袋,本想就此作罢,眸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倒在汤池外男人。   虞蒸蒸愣了愣,这是直接在地上睡着了?   她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朝着汤池走去。   只要把通信镯扔在他旁边,届时就算真耽误了什么事情,他也怪罪不到她身上。   内殿中一如既往冷,她身上穿着御寒白袍,倒也感觉不到什么,但倒在地上鬼王,手指头似乎结冰了。   她本来以为是错觉,可走近了才发现,他赤着上身,已经和地面上薄冰冻结在了一起,仿佛被502胶水粘上了一样。   他又长又密睫毛上,也结上了一层细密冰霜,她根本听不到他呼吸,便犹如死人一般。   鬼王死不死,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若是死了更好,就当给六界除害了。   虞蒸蒸半蹲着身子,悄然无声将通信镯扔在他身旁,刚要起身离去,却听到一声低不可闻喃喃声。   “娘,别走。” 第13章   虞蒸蒸顿住了脚步,她侧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男人,嘴角缓缓勾起。   看起来他似乎是在做噩梦?   从这梦话来判断,他可能是梦到很久之前发生事情了。   先不提神女早在几千年前就殒身了,传闻他与神女母子关系不如意,早年便和神女断绝了关系。   能这般亲切喊‘娘’,想必他是梦到小时候了。   她伸出了试探脚步,慢吞吞蹲在了他身旁,好奇心催使她将指尖按在了他眉心上。   小孩子记性不好,如果这个梦是幼时回忆,即便他看到了她,醒来后也会忘记。   眩晕感由脑后传来,她稳住呼吸,再睁眼时,已是来到了他梦境。   入眼是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厚雪刺她双眼生疼,耳边传来模糊对话声,她下意识捂住双眸,往一旁山石中躲了躲。   “不要让他去,我求求你……”   女子低声啜泣着,努力压抑住哭声是如此悲凉。   “毒妇!青儿快要生了,若是不用他换来龙脊髓,那青儿腹中之子便会一命呼呜!”带着戾气男声骤然响起。   “你原先那般大度明事理,怎地如今却变成这般小肚鸡肠之人?我又不要他命,只是让他去侍候东皇祭司几日……”   虞蒸蒸逐渐适应了刺眼雪地,她探出头去,听到男人这话,却微微愣了愣。   东皇祭祀……好像是个老头子?   她在渣爹书房《六界史记》上,曾经看到过东皇祭祀画像,尖嘴猴腮山羊胡,体长不到一米五,牙齿稀疏都可以拿来刨地了,瞧着十分猥琐。   有关东皇祭祀最多记载,就是他好男风私癖,只要是到了他手里男子,便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后来东皇祭祀遭了报应,被送上门男宠给杀了,他生前风流韵事也跟着被曝光于世。   虞蒸蒸蹙起眉头,他们两人口中‘他’是谁?难道是鬼王?   她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未看到小孩子,便直接从山石后走了出来。   除了做梦者本人能看到她,其他人都看不见她,她只要避着些鬼王就是了。   她看清楚了对话两人,女子跪在地上哭泣,男人一脸冷漠立在她身旁。   她也见过男人画像,他是东皇三太子,一个刚登上龙族之位半个月,就被鬼王扒皮抽筋做成龙肉干短命龙王。   他们身后有一只盖着黄布铁笼子,虞蒸蒸透过铁笼缝隙,隐约看到了一双伤痕累累小臂。   “娘,救救我……”   微不可闻低喃声,从铁笼中传出,气若游丝呼吸断断续续,听着便觉得揪心。   女子扯住三太子腿,含泪质问道:“青妹妹腹中之子是条人命,难道我与你生子嗣便不是了?”   三太子冷笑一声:“你和青儿怎能相提并论?若你不愿他去也行,我立马给你休书一封,你带着他滚出东海,滚回你天族去。”   虞蒸蒸愣了愣,原来这女子便是神女,鬼王他亲娘。   所以铁笼子里关就是鬼王了?   虽然她对鬼王没什么好感,但三太子这幅人渣嘴脸实在太气人,她蹲在一旁,暗暗期待神女一巴掌抽在三太子脸上,用神力教这个渣渣做人。   她等啊等,只见神女缓缓松开了攥紧他衣角手指,上前一步倚靠在了他怀中,带着轻软鼻音:“我错了,你别生气,是我太不懂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虞蒸蒸:“???”   三太子似乎已然笃定了神女会如此,他拥她入怀,缓和了语气:“罢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便歇在你房中。”   虞蒸蒸在神女眸底看到了一丝惊喜,她似乎已经把自己儿子给忘了,一心沉浸在三太子营造温柔假象中。   两人携手离去,只余下铁笼中时不时传来痛苦低吟。   “娘,别走……”   虞蒸蒸沉默了,她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他会在长大后把东皇三太子做成龙肉干了。   她蹲在地上,俯下了身子,透过铁笼缝隙,看到了蜷缩成一团小奶包。   长长睫毛上沾着晶莹泪水,鼻尖红通通,泛白唇瓣轻颤着,脸颊上皮肤犹如刚剥开壳嫩鸡蛋,光滑细腻连一根毛孔都看不到。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缓缓抬起了湿漉漉眸子,正好对准了她视线。   虞蒸蒸呼吸停了一瞬,她还未来得及躲闪开,眼前画面便在刹那间扭曲了起来。   她看到了血,满地血,入眼皆是血红色。   鬼王看起来只有六七岁模样,他赤着身子被绑在火架上,东皇三太子手中拿着一把冰刃,缓缓割开了他脊背。   “让你去伺候大祭司,你竟敢动手杀了他!都怨你!都怨你!我要剜下你龙筋,给青儿孩子一个交代!”   痛苦狰狞悲鸣声响彻云霄,神女在冷眼旁观这一切,任由他喊哑了嗓子,却也无动于衷。   虞蒸蒸帮不了他,这只是他梦境。   看着那把冰刃深入他脊背,将他稚嫩皮肤撕扯到血肉模糊,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炼狱般梦境。   她睁开双眸,望着冰冷栾殿,久久不能回神。   鬼王依旧倒在地上,那噩梦似乎还在继续,他面目痛苦低吟着。   虞蒸蒸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她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他唇瓣。   “冷……”   她蹙了蹙眉,抬头看向内殿,整个内殿除了汤池之外,连个床榻都没有,更别提被褥这种东西了。   现在唯一能当床榻用,便是外殿里变成棺材山水,但即便山水同意让他进去睡,她也不会同意。   在她眼中,山水不是棺材,而是个活生生人,让鬼王进去睡,总觉得哪里很诡异。   虞蒸蒸看着快要冻成冰雕鬼王,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梦境中那双湿漉漉眼眸。   她叹了口气,缓缓侧过身子,枕着他肩膀,平行躺在了他身侧。   这件鳞翅天蚕丝白袍可以御寒,她唯一能想到法子,也只有这个了。   虞蒸蒸昨天一整晚没睡,栾殿外时而传来淅沥细雨声,犹如催眠曲一般,令她很快就生出了困意。   不知何时,她沉沉睡了过去。   雷雨一直持续到翌日清晨才褪去,容上感觉到手臂一阵酸麻,他皱紧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眸。   当他看清楚枕在他臂弯中熟睡虞蒸蒸时,他黑漆漆眸底隐隐浮现出一丝杀意。   他明明告诉过她,没有他命令,不准进来。   容上很厌恶她,十分厌恶。   她在蓬莱山这七年所作所为,经常会让他联想到那个为了爱情卑微到尘埃里女人。   她们是一样愚蠢,一样自以为是。   容上盯着她睡颜,缓缓伸出了苍白削瘦大掌。   杀了她,她和那女人都一样该死。   杀了她,他便不会再想起那女人。   杀了她,杀了她……   恶魔在耳边声声呼唤,她面容仿佛与那女人脸重叠在了一起,变得如此丑陋令人憎恶。   他指尖触碰到了她发丝,乌黑青丝瞬时间枯萎化成灰烬,他指腹向下轻轻压去,她头顶很快就秃了一小块。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不适,嘴里嘟哝着什么。   容上凑近了些,想听一听她临终遗言。   “大,大师兄……火葬场问你娘要几分熟?” 第14章   有冷风吹进了内殿,许是感觉到了凉意,她下意识往他怀里窝了窝,直到快将自己镶嵌了进去,才砸着小嘴停住了动作。   容上望着她搭在自己腰间手臂,眸光怔了怔。   她掌心散发着灼人温度,很热,很热。   是他从未感受过体温。   虞蒸蒸轻声嘟囔道:“大师兄别客气,吃屎,趁热吃……”   容上笑了。   她额间碎发毛茸茸,像极了那只黑狗,就连秃了一块头顶,都显得如此独特。   是了,她和那女人不一样。   殿外传来细微声响,他缓缓站立起来,唇边笑意渐冷:“修罗,擅闯栾殿该是何罪?”   修罗王不再躲藏,笑容满面走进了内殿:“我给王上传过信,不过王上未接。”   容上闻言,轻瞥一眼虞蒸蒸身旁通信镯,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修罗王显然也看到了地上女子,他还记得她,她最近在鬼宗门出名很。   不光从鬼王手中活着离开,还拿到了鬼王鳞翅天蚕丝白袍,又是千百年来首个拥有灵力木灵根修士,想不让人关注都难。   她细腰盈盈,葇胰芊芊,若是平日他自然要好好观赏美人,可如今他还有比这更重要事。   修罗王试探问道:“昨夜雷雨阵阵,王上尊躯可有不适?”   容上懒懒抬起眼皮:“不适,孤险些死了。”   修罗王愣住了,显然没想到鬼王会这般回答。   千年前,每每雷雨天,都不见鬼王踪影,但他从未怀疑过什么。   可昨夜里,那人再次匿名来信,道是鬼王在雷雨天会神力尽失,犹如凡人,雷雨过后几日也会虚弱至极。   他连夜过无川河,想探一探究竟,到了却发现栾殿外设上结界,待到他攻破结界,雷雨已经停了。   如今他只能从鬼王言行举止中,判断此事真假,可鬼王如此干脆告诉他自己快死了,这很难不让他怀疑那人是骗他。   容上转过身来,面容懒散道:“孤要下人界几日,南海龙族若是来归墟山滋事,杀了便是。”   修罗王手心冒出冷汗,下属确禀告过,鬼王昨日杀了南海龙族龙王,搅得南海死伤无数。   鬼王能屠龙便也可杀他,他今日太过轻举妄动,若是昨夜那信是鬼王刻意试探,只怕他此刻已是身首异处。   他气虚垂下头,再没了方才硬气,低声应了一句,便找借口离去了。   容上望着修罗王离去背影,缓缓垂下眼眸。   龙脊髓还有八颗,若还寻不到那对母子……   不,他必须找到他们。   他微抿薄唇:“出去。”   没人回应。   容上踢了她一脚:“还未装够?”   虞蒸蒸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睛。   她也不想装睡,可她一醒过来就听见鬼王声音,这让她恨不得原地去世。   梦境里奶包很可爱,现实中鬼王是变态。   她好不容易圣母一次,可不想就这样丧命。   虞蒸蒸窜起身,拾起地上通信镯:“您听我解释。”   容上:“嗯。”   虞蒸蒸:“……”   他不是该说他不听才对吗?   她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该怎么解释?   说她昨晚来送通信镯,听他喊她娘,她一激动就进了他梦境,一不小心看到了他悲惨童年,醒来后母爱泛滥就和他一起睡了?   真是令人头秃。   她挠了挠头,脸色蓦地一变:“我,我头发……”   容上:“嗯,秃了。”   虞蒸蒸瞪大了眼睛:“你干?”   容上:“嗯,你说梦话了。”   她崩溃看着他:“我说梦话和你揪我头发有什么关系?”   容上:“你说你想当河童。”   虞蒸蒸:“……”   在她暴走之前,容上将她和山水一起扔出了栾殿。   山水还是棺材模样,幸好向逢来接山水,若不然虞蒸蒸根本扛不走这个两米长棺材。   一进天和苑,她就狂奔进自己屋子,反锁了房门后,对着模糊铜镜照了起来。   她头顶正中央秃了一块指甲大小地方,想拿头发遮都遮不住,像是得了斑秃似。   虞蒸蒸一脚踢碎了铜镜,仰着脖子发出震耳欲聋鸡叫声。   萧玉清在拍门:“虞姑娘,你没事吧?”   见她不应声,他担忧抬脚踹开房门,只见她双眸湿漉漉,手中拿着一支黑炭,对着碎了一地镜片不知在做些什么。   虞蒸蒸藏起黑炭,吸了吸鼻子:“有事吗?”   萧玉清:“向护法来了,道是让我们收拾一番,现在下人界去考核。”   她愣住了,唇瓣轻颤两下:“下人界?”   原书中是在来鬼宗门一个月后,他们才被送去人界考核,如今他们刚到鬼宗门几日,这剧情怎么突然提前了?   萧玉清见她无碍,便提醒一句:“向护法在院子外等着,虞姑娘还是麻利些。”   虞蒸蒸没什么可收拾,她让他先出去,拿出黑炭将白色头皮涂抹均匀,而后用木簪子将长发绾在了头顶。   等下了人界她就可以趁机逃跑,一想到往后不用再看到鬼王和大师兄这两个神经病,她便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   向逢见天和苑众人都到齐了,便率着他们下了人界。   虞蒸蒸不光不会御剑,还恐高,最后只能被山水扛了下去。   她以为她今日已经够倒霉了,可一到人界她才发现,人倒霉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   山水落地时没站稳,她们两人像个球一样咕噜噜滚了出去。   向逢及时扶住了山水,而她就没那么好运了,摔得眼冒金星不说,还撞到了一个男人。   她木簪子飞了出去,那男人弯腰捡起木簪子,沉默不语看着她。   虞蒸蒸捂着头顶,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面前男人居高临下眯起双眸,眸中透着三分薄凉,三分讥笑以及四分漫不经心:“呵,想用这种办法引起我南宫天霸注意?”   虞蒸蒸愣了愣:“你有病吧?”   他勾起邪魅唇角,低声咒骂一句:“Shift!你这该死女人,竟然敢抵抗我,你这是在玩火!”   她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把簪子还给我。”   他放了一个尖酸刻薄屁,紧紧抿住薄唇中吐出几个字:“女人,别动,再动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第15章   虞蒸蒸恼了,她一脚踹在了他膝盖上,踹他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   她从他刻意举高手臂中夺回了木簪子,重新将长发绾起,好奇问道:“你长脑袋就是为了显个子高是吗?”   这人是从哪里穿越过来憨批?   南宫天霸跪在地上,还不忘扯住她纤细手腕,邪魅勾起唇角:“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注意。”   他身后瘦高管家欣慰颔首:“很久没见少爷这么开心笑了。”   虞蒸蒸:“……”   现在穿越都能组团了?   南宫天霸拽她胳膊都快脱臼了,疼痛令她彻底失去了耐心,她反手一巴掌扇在了他脑袋上,三五拳便将他揍得鼻血横流。   虽说她在修仙界是弱鸡,但却总要比手无缚鸡凡人强上许多,这男人根本就不是她对手。   虞蒸蒸本来心里就窝着气,有出气筒送上门,她自然不会客气,下手用了十成力气,直接将他揍成了猪头。   待到她出完气,拍了拍衣袍,转身看向众人:“我完事了,走吧。”   御灵派两姐妹眼神怪异,虞江江眸底闪过幸灾乐祸,萧玉清欲言又止看着她:“你方才在路上,没听到向护法说考核内容?”   虞蒸蒸愣了愣,从归墟山到人界要一个时辰,因为恐高,一上去她就吓晕了,直到降落之时才悠悠转醒,她去哪里听考核内容?   萧玉清从虞江江手中要来画像,递到她手中:“这是任务目标,考核要求我们在五天内用尽一切办法,得到他传家之宝。”   虞蒸蒸突然生出一丝不好预感:“这个人是……”   萧玉清:“你刚打完那个。”   虞蒸蒸:“……”   虽然她压根没准备完成考核,可听到这种无理要求,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任务跟我们伺候鬼王完全没关系,这算什么考核?”   向逢正在给山水整理衣裙,他指腹抚平衣襟上皱褶,顺手给她腰间衿带打了个蝴蝶结:“王上诞辰将至,这是诞辰礼。”   虞蒸蒸心中翻了个白眼,都十几万岁老妖怪了,还好意思过什么诞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年龄大似。   她没再反驳向逢,反正她有机会就逃跑,这任务爱谁做谁做。   南宫天霸被虞蒸蒸锤晕了,想来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管家动作熟稔命人将他抬上马车,临走时还对她挥了挥手:“小姐可否给我家少爷留一只绣花鞋?往后寻小姐,也好有个信物。”   虞蒸蒸褪下一只布鞋拿在手上:“一百两一双,一千两一只。”   管家用带着白手套手掌,从荷包中掏出一千两银票塞到她手里,换走了她一只布鞋:“小姐果然是爽快人。”   虞蒸蒸:“……”   马车绝尘而去,卷起飞尘无数,她金鸡独立在漫天尘埃之间,怔怔看着手中银票。   御灵派两姐妹阴阳怪气道:“虞姑娘真是好本事,才见了这公子一面,就将他勾神魂颠倒呢。”   “虞姑娘这叫性情洒脱,她去圣泉洗髓时都能结交上其他门派男修,昨晚彻夜未归,许就是和那男修巩固情谊去了。”   两人一唱一和,明着夸奖虞蒸蒸,暗着却将她贬一无是处,说她是性情洒脱,实则就是行为放荡。   虞蒸蒸瞥了一眼虞江江,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彻夜未归之事是虞江江告诉她们。   虞江江无非就是想借她们之手,将此事告诉萧玉清,好让他以为她是轻浮之人。   对于颜狗来说,萧玉清相貌堂堂确很令人心动,但他还不足以令她奋不顾身到抛弃自由地步。   反正她要走了,他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她才懒得多费口舌解释。   她不说话,山水却不高兴了:“昨晚蒸蒸姑娘与王上在一起,我就在栾殿外看着他们睡觉,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虞蒸蒸:“……”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诡异?   萧玉清眸光微烁:“你昨夜在栾殿?”   她含糊不清应了一声,一蹦一跳扯着山水往京城走去:“再晚些就该宵禁了。”   见她不愿多说,他也没再多问。   两姐妹还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却撞上了他冷冽眸光,两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终是将刻薄话咽了回去。   黄昏将至,京城内热闹非凡。   虽然修仙界门派内城类似于人界,但始终比不得人界更有烟火气息。   除了向逢和萧玉清之外,其他几人根本没来过人界,见到街边有杂耍表演,纷纷驻足观看。   虞蒸蒸本想先去买双鞋,可她们都在看杂技表演,向逢不让她单独掉队,她只能陪着一起看。   看杂耍基本都是孩童居多,向逢和萧玉清往那里一站,原本空荡荡街边,很快就吸引来一大批狂蜂浪蝶。   杂耍之人想趁热吸引眼球,便将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他将色彩斑斓蛇引出木桶,手中拿着一只笛子吹奏起悠扬曲调。   蛇身随着曲调扭动身姿,朝着立起竹竿子上爬去,众人纷纷喝好,虞蒸蒸看津津有味,忍不住向前了两步。   萧玉清拉住她,低声道:“那只棕褐色蛇叫尖吻蝮,别名又叫五步蛇,此蛇甚毒。”   这便是提醒她离那蛇远些。   虞蒸蒸点点头,她不怎么怕蛇,在末世没有食物充饥时,有时就会拿蛇虫鼠蚁来果腹,这种毒蛇剁头之后也能吃。   一旁虞江江听到萧玉清话,险些咬碎了后槽牙,她离那蛇也不远,怎么不见他伸手拉她?   她垂眸望着脚下石子,又抬眼看了一眼五步蛇,眸底飞快闪过一丝毒色。   没人注意她小动作,她脚尖微扬,将那石子正对着五步蛇腹部踢了出去。   五步蛇被石子砸下竹竿,这一惊变令吹笛人怔愣起来,笛声蓦地停下,它嘶嘶吐着信子,高昂起蛇头似乎是在找攻击目标。   慌乱百姓一拥而散,虞江江悄然退到虞蒸蒸身旁,对着那条蛇踢出了第二颗石子。   这次五步蛇找准了目标,朝着虞蒸蒸方向准确攻了上去。   虞蒸蒸反应比它更快,她直接抓住虞江江往前一推,五步蛇尖利毒牙瞬间刺破了虞江江小腿。   五步蛇掉下来时,她就察觉到不对劲,谁料一低头就看见了虞江江在踢石子。   既然虞江江这么喜欢毒蛇,她得成全虞江江才是。   “蛇,蛇啊——”   尖叫声响彻云霄。   虞江江哭鼻涕乱飞:“毒蛇,这是毒蛇!我动不了,我要死了!快救救我……”   虞蒸蒸拍了拍她手臂:“妹妹莫怕,你不会死。”   她见面前女子底气十足,泪水总算止住了:“求姐姐指点。”   虞蒸蒸笑了笑:“这是五步蛇,只要你每走四步咬一口,就可以坚持到医馆哦。” 第16章   虞江江不知是被气,还是被毒蛇毒,喉间一口气没喘上来,便栽倒在地上翻起了白眼。   萧玉清连忙上前将五步蛇揪了下来,抬手喂了她两颗丹药,暂且控制住了毒性,令她悠悠转醒过来。   御灵派两姐妹嗤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虞姑娘瞧着慈眉善目,谁知却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虞蒸蒸挑了挑眉:“子瑜姑娘此言何意?”   子瑜冷笑一声:“方才那毒蛇明明是朝着你咬去,最后却咬在了你妹妹身上,分明就是你为了活命,才将她推上去挡蛇。”   她妹妹子倩也附和道:“姐姐说不错,我从未见过如此蛇蝎心肠之人,连自己亲妹妹都下得去手,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满心恐惧虞江江,此刻也缓过劲来了,她望着近在咫尺萧玉清,泪眼朦胧往他身上靠了靠。   他身上有股淡淡药草味,苦苦味道,却并不难闻,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接触男人,她心跳像是在擂鼓似。   她并不准备多说,虞蒸蒸拿她挡蛇本就是事实,她只要扮演好受害者可怜模样便是了。   虞蒸蒸本来懒得解释,可一抬眼就看到虞江江腻歪在萧玉清身上,瞬间生出了些逆反之心。   若非虞江江故意引蛇,她又怎会拿虞江江挡蛇?   她才不给虞江江背锅。   虞蒸蒸挑了挑眉:“两位姑娘也太过小人之心,方才那五步蛇朝我咬来,我还未反应过来,江江妹妹便奋不顾身扑了上来,怎就成了我对亲妹妹下毒手呢?”   她垂着头,脚底踩着一颗石子来回踢弄,状似无意侧过头:“我说对不对?江江妹妹?”   姐妹两人视线相交,虞蒸蒸眸光中带着一抹意味深长,令虞江江忍不住将到了嘴边否定咽了回去。   虞蒸蒸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若是她不否定虞蒸蒸话,便是得罪了子瑜和子倩两人,毕竟她们刚刚为她说话,她承认自愿挡蛇,就相当于是在打她们脸。   但假如她执意咬住虞蒸蒸,怕是会两败俱伤,不光挽回不了自己形象,还要搭上一个心肠歹毒骂名。   虞蒸蒸不光没被蛇咬到,还能将自己往外摘清清楚楚,而她又被蛇咬,还要面对两难抉择,不管她怎么做都要付出代价。   她咬住后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我自愿,姐姐便在我身旁,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虽然这样会得罪子瑜子倩,但好歹能在萧玉清心中留下一个舍己救人好印象,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话音一落,子瑜和子倩两人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宛如吞了两三只苍蝇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虞蒸蒸见目达成,便也没再揪着不放,她们两人可是萧玉清身边头号舔狗,虞江江得罪了她们,往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在场几人中,只有向逢擅医术。   向逢从师凌碧宫,凌碧宫宫主曾是修仙界第一医修,他将师父本事学了个□□成,若是想救虞江江,也就是动动手指头事情。   可向逢不提救人,便没人敢触霉头提起此事,最后还是萧玉清主动请求道:“若不然你们先走,我带她去医馆清理蛇毒,处理好伤口再去与你们会合?”   向逢微微颔首,从乾坤袋中取出几只银镯子,交于众人手中,不紧不慢道:“擅自逃跑者,杀无赦。”   这是定位镯,只要戴到手腕上便会变成合适大小,想褪都褪不下来。   一般定位镯都是带在刑犯身上,管理者可以随时看到刑犯定位,还可以通过镯子监测刑犯心跳,确定刑犯生死。   萧玉清本身就没想逃跑,他痛快将定位镯套在了手腕上,扶着虞江江去了医馆。   其他几人也都带上了定位镯,只有虞蒸蒸望着那定位镯,迟迟没有动作。   向逢轻挑眉梢:“你不想戴?”   虞蒸蒸摇了摇头,将定位镯套进了手腕中。   这东西到时候她再想法子,没有任何人或物可以阻止她逃跑,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们一行人去了客栈,依旧是两人一间房。   子倩想要抗议,刚一开口,却被向逢一个眼神吓得不敢说话了。   向逢自然也不想这般抠门,可修罗王就给了他这么点预算,他只能算计着些花。   待王上来了人界,他就无需这样算计了。   几人进房间收拾好屋子,便下了大堂,准备用晚膳。   向逢早已辟谷,而其他几人均未过辟谷。   他给每人点了一碗阳春牛肉面,见众人一脸难言之色,想了想又给每人加了一个荷包蛋。   小二见几人穿着非富即贵,不由得追问道:“客官就只要这些吗?”   向逢正要点头,却看到山水对着隔壁桌上荤菜流口水,他抿了抿唇:“再来两只荷叶鸡。”   山水高兴道:“山水最喜欢师父了!”   他揉了揉山水脑袋,虽未回应山水话,唇边淡淡笑意却出卖了他此刻心情。   虞蒸蒸看了眼山水,又瞥了一眼向逢,这两人之间氛围可不像是普通师徒关系。   从上次在栾殿之中,向逢跟山水通信时态度,便可看出一二。   明知山水不走,是因为鬼王不许,但向逢却因为山水一句害怕,便要来栾殿找山水。   她没谈过恋爱,可她看过无数本言情小说,要是说向逢不喜欢山水,她就倒立托马斯旋转吃屎。   一只漆黑乌鸦从客栈外飞了进来,站在了向逢手臂上,向逢从乌鸦脚上取下信件,将信件浸泡在了茶水中。   指甲大信件像是水晶宝宝似逐渐变大,最终恢复成了正常纸张大小。   向逢摊开信件:“有关南宫天霸所有资料,都在这里。”   虞蒸蒸好奇凑了上去,快速浏览一遍信件上正楷小字。   她草草扫了一遍,南宫天霸是燕王独子,成年之后便被封为秦瑞王。   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成过九十九次婚,王妃坟墓都遍布了一个山头,至今却还未有一个子嗣。   虞蒸蒸抽了抽嘴角,如果他从十六岁开始成亲,到现在已有十四个年头,十四年娶了九十九个王妃,也就是说平均每个月要娶1.69个王妃才能做到。   她忍不住问道:“他这是克妻吗?”   向逢勾唇笑道:“怎么会,他可是红鸾星转世。”   他微屈指关节,在信件上敲了敲:“瞧仔细些,他王妃都是怎么死。”   虞蒸蒸顺着他指方向看去,只见王妃死因旁,用极小字批注了一行:前三十三个王妃被南宫天霸送去沙漠变成了沙雕,还有三十三个王妃被吊在了城门上暴晒成了肉干,仅剩三十二个王妃也在雪地罚跪时被冻掉孩子大失血而亡。   她吞了口唾液:“还有一个呢?”   向逢:“送青楼里了,今晚上拍卖初夜。”   虞蒸蒸:“……”   小二端着阳春牛肉面放上桌,几人都饿了,吸吸溜溜吃起了热面,只有山水没动,向逢将山水面前碗推到了自己面前。   他跟小二要了一只碟子,将里头香菜和牛肉都挑了出来,虞蒸蒸看见他那扣扣索索举动,忍不住道:“你要是想吃,我掏腰包给你再买一碗就是了。”   这么大个男人,竟还要跟个小姑娘抢吃。   向逢瞥了她一眼:“山水不吃牛肉和香菜。”   虞蒸蒸无语道:“那你干嘛不直接让小二别放牛肉和香菜?”   向逢挑香菜动作未停:“她不吃牛肉和香菜,但喜欢喝牛肉香菜味面汤。”   虞蒸蒸:“……”   她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热气腾腾阳春面看起来也不怎么香了。   一直到他们快吃完面,萧玉清才带着虞江江回来。   两人都已经辟谷,倒也不用再添两碗面,待众人用完了晚膳,萧玉清拿着信件沉吟道:“南宫天霸今夜许是会去青楼,若想接近他,这是个不错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这确是个突破口。   见大家都同意,萧玉清继续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去那青楼一探。”   除却虞蒸蒸之外,其他人都对他决定表示赞同。   修仙界不似人界一般迂腐,对他们来说,青楼就和饭馆一样平凡无奇,不过就是男女双修,即便是女子进青楼,也并未有不妥之处。   说干就干,众人起身便要走。   萧玉清看着虞江江:“你伤势不轻,不如留在客栈休息,等着我们回来便是。”   虞江江自然不愿意留下,只要能和他一同相处,便是再让她被毒蛇咬一口,她也心甘情愿。   见她态度坚决,萧玉清也没说什么。   向逢要全程陪在他们身边,是以也要和他们一同进青楼,他不放心山水自己留在客栈,只好将山水带在身边。   他们正往客栈外走,却听虞蒸蒸捂住肚子,皱着小脸道:“我肚子好疼,许是吃坏了肚子,要不然你们先去,我上完茅房就去找你们?”   向逢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你是肚子疼,还是想逃跑?”   虞蒸蒸举起手臂,哂笑两声:“这定位镯还在手上,我能逃到哪里去?”   向逢没说话,只是眸光微沉看着她。   手腕上通信镯蓦地亮了亮,他垂眸怔愣一瞬,意味深长道:“王上近两日会来人界,若是敢逃跑就是死路一条。”   她随口敷衍道:“向护法放心,我没有这么傻。”   傻子才不跑,等到鬼王来了人界,她想跑都跑不掉了。   向逢不再多言,他丢下一个青楼名字,便率着众人离去。   待到他们走远,虞蒸蒸才抬起头。   她让店小二给她买了双绣花鞋,又拿剩下银票换了些碎银子,将银子都存放进储物镯后,她疾步跑出了客栈。   天色已黑,却还没到宵禁之时,城门还是可以随意进出。   虞蒸蒸没急着出城,她找了一家离客栈不愿店铺,用碎银子买了一只母鸡。   她拎着母鸡走到角落里,拿起鸡脚对着定位镯比划了两下,这个定位镯套在活物上就会变成合适大小。   只要将鸡脚顺着定位镯空隙塞进去,将空隙撑大,而后趁机将手掌取出,便可以逃脱控制。   这只鸡会代替她留在京城里,等向逢发现她逃跑时,她早就逃远了。   虞蒸蒸动作麻利按照计划取下定位镯,她拎着母鸡在京城里转了两圈,借此佯装出去寻找青楼模样。   见差不多了,她便将母鸡扔下,准备离去。   虞蒸蒸把自己给绕晕了,她左后环视一圈,低声喃喃道:“城门在哪个方向来着?”   她正想找人去问一问,刚一转头,就撞上了一个硬挺胸膛。   她缓缓抬起头,一只执着油纸伞手掌映入眼帘。   那手指苍白又削瘦,大拇指上戴着羊脂玉扳指,看起来那么眼熟。   容上温声笑道:“城门在北边,你走反了。” 第17章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虞蒸蒸呆滞看着他脸,半晌才磕磕巴巴憋出一句话来:“鬼,鬼王……您怎么在这里?”   容上扬起唇角,微微俯下身子,眸光懒散侧过头:“孤不来,怎么知道有人想逃跑呢?”   他离她那样近,微凉薄唇有意无意蹭过她白皙耳垂,温热气息轻轻钻进耳廓,酥酥麻麻触电感瞬时经遍全身。   低哑富有磁性嗓音,宛若低音炮似,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血液一股脑朝着头顶涌去,脸颊两侧像是喝了二斤白酒似,立马泛起淡淡红晕。   明明这张脸看起来那样普通,明明这个动作也只是平平无奇,可凑在了一起,却令她这个看惯了美男颜狗浑身都酥软了起来。   容上见她只是红着脸颊不语,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唇边笑意淡了淡,眸底划过一丝冰寒之色。   他不杀她,不代表他不会给她教训。   即便砍掉她双腿,只要留她一条命,活着就可以给他涂药。   这便是她逃跑应付代价。   他削瘦苍白指关节微屈,带着薄茧指腹轻轻摩挲玉扳指,只要他稍一抬掌,便可轻易折断她双腿。   从哪里折断比较好呢?   正在容上沉思时,虞蒸蒸逐渐清醒过来,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不易察觉杀气,连忙后退两步。   她蹩脚扯了个谎:“我听向护法说您要来人界,这不是怕您迷路,便准备去城门接您。”   容上懒懒掀起眼皮,不疾不徐轻笑道:“那这只……鸡呢?”   肥美母鸡懒洋洋卧倒,像是看热闹吃瓜群众,黑溜溜小眼睛盯着两人看,仿佛在嘲笑她似。   虞蒸蒸看到那母鸡脚上定位镯,突然明白过来,鬼王为什么能这般轻易找到她了。   原来掌控定位镯人不是向逢,而是鬼王,所以他才知道她在这里。   她看着那只幸灾乐祸鸡,有些恼火踹了它一脚。   这是什么品种蠢鸡,都撒开它半天了,这么长时间连个窝都不挪一下,还敢笑话她。   这下好了,人赃并获,她怎么跟他解释这母鸡脚上带着定位镯事情?   虞蒸蒸:“您听我解释,这件事不是您想象中那样子。”   容上:“嗯。”   虞蒸蒸:“……”   他怎么老是这样?   明明人家古早虐文里男主男配和反派,一旦有了什么误会,女主女配要解释时候,他们都是不听不听我就不听。   鬼王好歹也是这本书里反派大BOSS,他都十几万岁了还这么叛逆,真令她很为难啊!   她吞了口唾液,眸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手上两个镯子,双眸蓦地亮了亮。   “上次在栾殿忘记把通信镯还给您了,我左手套着储物镯,右手还有您通信镯,再戴一个镯子实在沉重,便将那镯子先安置在了这只鸡脚上。”   她越扯越离谱:“我本想着,待到在城门接到了您,就将通信镯还给您,届时再将鸡脚上镯子戴回来。这只鸡还能留下宰了给您炖补汤喝,实乃一举两得之法。”   说罢,虞蒸蒸便将通信镯褪了下来,恭敬捏住镯子一端,面色虔诚双手奉上。   容上对她通篇胡扯谎话并不感兴趣,他眸光越过她,望向了那只肥美母鸡。   它是上古神兽重明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目有双瞳,最擅长伪装,是以又唤作重睛鸟。   重明鸟力大无穷,不光可以辟除邪妖之物,它所下蛋还是修仙界修士们求而不得稀世珍宝,仅需一颗便可令炼气期修士直接冲到金丹期境界。   虽不知重明鸟怎会在人界,但它性情孤傲,最是厌恶修仙之人,能在她手下却不逃脱,实在令人惊奇。   容上缓缓勾起唇角,摩挲玉扳指动作顿了顿,并不去接那通信镯:“你留着,孤有事好寻你。”   他改变主意了。   服下重明鸟鸟蛋,便可为他拖延些时间。   权当是她找到重明鸟有功,功过相抵,那双腿就暂且留给她用一用。   虞蒸蒸一头雾水看着他,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她试探道:“那这通信镯?”   容上没有回答她,他微抬掌心,一条闪着细碎银光链子从他削瘦指尖坠下。   他命令道:“系在脚踝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虞蒸蒸向来能屈能伸。   她小心翼翼捏住银链子尾端,听话将链子戴在了脚腕上。   容上并未跟她解释这链子是什么东西,不过她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玩意功能肯定跟定位镯差不多。   她弯腰拎起母鸡,干巴巴赔笑道:“天色不早了,您要不要先回客栈歇息?”   他不疾不徐收起油纸伞:“不去。”   虞蒸蒸:“那您想去哪里?”   容上:“逛窑子。”   虞蒸蒸:“……”   京城最大青楼名唤金杏阁,也就是南宫天霸第九十九任王妃拍卖初夜地方。   向逢他们早就去了金杏阁,也不知那拍卖活动什么时候开始,鬼王真是宝刀未老,一把年纪了还喜欢玩这种花里胡哨东西。   虞蒸蒸自然不想去青楼那种腌臜地方,可鬼王想去逛窑子,她也只能陪逛。   她身上穿白袍是男装,头发又用簪子绾在了头顶,再加上她有些营养不良,弯着些腰身,倒也让人看不出是她个女子。   金杏阁到底是大地方,虞蒸蒸本以为一进去就会有浓妆艳抹女子扑上来,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根据向逢提供信息,今夜是金杏阁一年一度拍卖大会,阁中重点培养了一整年头牌,都会在今日拍卖初夜。   今个来都是京城中贵胄公子,老鸨忙脚不沾地,哪里有空搭理他们。   虞蒸蒸一进去,便在一楼大堂看到了向逢他们。   几个女子都换上了男装,除却山水之外,其他几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大好。   她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向逢看到容上脸微微一怔,而后上前低声道:“恭迎王上。”   容上懒散掀起眼皮:“怎么不去厢房?”   向逢:“没银子。”   金杏阁不让女子进,他只能花钱给她们做了几套男装,这一下便超了预算,能勉强混进大堂就已经不错了。   她们几人脸色这么难看,就是因为连个坐地方都没有,嫌他太抠门了。   其实他自己手里也有不少银子,但那些银子还要给山水买好吃,山水嘴馋胃口还大,每次他去人界时,她都要缠着他要吃。   他总得省着些花,剩下银子也好多给她买些吃食。   容上有钱,要灵石有灵石,要金子便有金子,他随手扔出十万两银票:“选个位置好厢房。”   向逢应了声,便去找老鸨沟通去了。   众人都没认出来容上便是鬼王,更没听到向逢与他交谈,是以只当容上也是鬼宗门门人。   山水看到虞蒸蒸很高兴,她见虞蒸蒸手中拿着一只母鸡,好奇道:“蒸蒸姑娘,这是你灵宠吗?”   修仙界修士,大多私下养着灵宠,若是灵宠是个稀少品种,带出去也倍有面子。   这母鸡瞧着十分有灵气,在山水眼中也算是个稀少珍贵物种。   虞蒸蒸还未来得及说话,子瑜便忍不住开口嘲讽道:“听说过养鸟,养鸡倒是第一次见。”   子倩讥笑两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灵宠配什么主人,虞姑娘和这只鸡真是天作之合。”   她们两人灵宠是文鳐鱼,又名飞鱼,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灵宠,却胜在数量稀少,说出去也有面子。   虞江江虽未出言奚落,却也轻笑两声,以示不屑之情。   虞蒸蒸没搭理她们,她刚把鸡事情糊弄过去,可不想再在鬼王面前重提母鸡之事。   万一鬼王回过味来,觉得那定位镯之事不对劲,她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子瑜和子倩怼虞蒸蒸,就是想在萧玉清面前争口气,可她们谁也没注意到,他注意力压根不在她们身上。   萧玉清望着她身后白衣男子,若有所思道:“这位是虞姑娘朋友?”   虞蒸蒸突然想起来,他们还未见过鬼王,连忙主动介绍道:“这是我……”   容上:“干爹。”   虞蒸蒸:“……”   若不是向逢带着老鸨回来,她发誓自己一定会反抗。   向逢听见容上话,瞬时明白了他意思。   难怪王上换脸,原来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身份。   向逢没有再喊他王上,只不过态度依旧恭敬:“厢房在三楼天字号。”   容上微微颔首,率先上了楼。   虞江江先是看了一眼萧玉清,而后意有所指道:“姐姐真有异性缘,才来鬼宗门几日便已经认了两个干爹,我若是有姐姐两三分异性缘便好了。”   虞蒸蒸嗤笑一声:“妹妹若是想要干爹,直说便是了。楼上那位,你上去磕两个头喊声爹,我这就把他让给你。”   虞江江被噎了一下,小脸气煞白煞白,虞蒸蒸见她不语,便没再跟她较劲,抱着母鸡上了三楼。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厢房,唯有萧玉清迟了片刻。   没过多久,拍卖大会就开始了。   王妃是压轴性人物,自然是最后才能出场,虞蒸蒸对拍卖初夜不感兴趣,自顾自倚着栏杆摆弄母鸡鸡尾巴。   重明鸟依旧一副懒洋洋模样,毫不在意有人玩它尾巴,它喜欢她身上暖暖气息,这温度很适合孵蛋。   山水到点就犯困,平日这时候她早就睡了,此刻她困得睁不开眼,向逢只能让她倚着自己肩膀先睡。   厢房内众人说说笑笑,压根没往底下看。   虞蒸蒸等百无聊赖,就在她快要睡着之时,她不经意扫见了大堂红台子上正在被拍卖那名女子。   她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女子,竟然和殒身几千年凌碧宫宫主长得一模一样。   虞蒸蒸想起了山水,她正要起身找借口将厢房窗户关上,一抬头才发觉,向逢正呆滞看着窗外。 第18章   不光是向逢,其他几人也注意到了台上那穿着红裙女子。   凌碧宫曾是修仙界第一大派,凌碧宫宫主虽早在几千年前殒身,后世却流传不少她画像,厢房内几人自然也都知道她模样。   子瑜和子倩趴在窗户边,怔怔看着那红衣女子:“我没看错吧?”   萧玉清紧锁眉头,低声喃喃道:“凌碧宫……宫主?”   虞蒸蒸见他们这种失魂反应,倒也不觉得稀奇。   青城山上一共有两大门派,一个是凌碧宫,另一个便是御灵派。   凌碧宫只收女弟子,以精湛医术闻名六界,乃是医修大派。   而御灵派则是普通修仙门派,并未有何出色之处,原先凌碧宫未灭门时,御灵派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修仙小派。   其实凌碧宫宫主与御灵派掌门乃是同门师兄妹,平日关系很是亲近,在宫主殒身后,凌碧宫中所有珍贵稀奇丹药灵草都被萧掌门继承走了。   依靠着那些丹药,御灵派渐渐取代凌碧宫,成为了修仙界第一大派。   萧掌门定是常常在后辈耳边念叨这个红颜早逝师妹,他们突然看到一个和凌碧宫宫主容貌一模一样女子,有这种反应自然不奇怪。   虞蒸蒸不太关心其他人怎么看这事,她只是有些担忧山水。   她看了一眼倚靠在向逢肩上睡得香甜山水,意有所指道:“即便两人长得再相像,那也不会是她了。”   凌碧宫宫主已经死了,死很透彻。   就算是投胎转世,也不会拥有前世音容相貌。   比起追求虚无回忆,珍惜眼前人不是更重要吗?   楼下响起老鸨亢奋嗓音:“这位老爷出价三千两买安宁姑娘初夜,还有公子老爷出价吗?”   三千两可不是笔小数目,这足够养活一村子百姓小半辈子,仅仅用来买一个女子初夜,已经算是高价。   “三千两第一次,三千两第二次……”   萧玉清抬手示意:“三万两,赎身。”   老鸨一愣,随后幽幽笑道:“公子说笑了,咱们今日只拍姑娘们初夜,哪有直接赎身道理?”   毕竟是老鸨悉心教养了一年头牌,卖了初夜往后还可以继续接客,只三万两便想买走她摇钱树,她自然不会同意。   萧玉清继续加价:“五万两。”   老鸨眸底闪过算计光芒,她看人很准,这公子既然愿意花这笔巨款买走安宁姑娘,便说明安宁姑娘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   虽说五万两已是不少,但她隐隐有种预感,安宁姑娘还可以卖更高价钱。   老鸨缓和了些语气:“咱们金杏阁还未开过这种先河,若是公子诚心想为安宁姑娘赎身,五万两却是不够。”   说罢,她伸手比了个‘十’手势。   老鸨故意拿乔,她指了指方才出价三千两秃头油腻老男人:“若是公子不出价,安宁姑娘今夜便是这位老爷了。”   虽不忍安宁被卖给那老男人,可萧玉清实在有心无力,五万两已是他能争取到极限。   眼看着老鸨就要和那老男人成交,安宁突然朝着三楼厢房位置跪了下去:“求公子为安宁赎身。”   她眼眸湿漉漉,显然是上台前刚刚哭过,她削瘦下颌微微抬起,倔强眸光中满是无助。   仿佛只要没人救她,她便随时会撞墙自尽似。   原本默不作声向逢,缓缓垂下眸子:“十万两,我给。”   虞蒸蒸叹了口气。   看来他并没有听进去她话。   本以为老鸨会痛快成交,但老鸨却出人意料狮子大开口:“十万两是方才赎身价钱,若是公子现在想买,得要二十万两。二位公子屡次破坏金杏阁规矩,今日要不给安宁姑娘赎身,奴家只能对不住二位了。”   这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意,显然是要玩硬了。   老鸨有后台,腰板也挺得直。   她试探出他们急切给安宁赎身心思,见他们皆是陌生面孔,又穿非富即贵,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讹他们好机会。   向逢沉默了。   王上给他十万两,定厢房用了一千两,剩下九万多两倒是不用还回去,他可以自己随意支配。   可那九万多两,便是加上他之前攒银子,也不过就是十一万两,他哪里去给老鸨搞出二十万两银子来?   向逢攥紧了手掌,抬眸望向容上。   容上斜斜倚靠在美人榻上,熟视无睹把玩着大拇指上玉扳指,嗓音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她不是雪惜。”   向逢垂首:“我知道,但我想救她。”   他知道,雪惜早就死了。   他也知道,雪惜是因他而死。   容上垂眸轻笑:“好。”   他温声道:“一百万两。”   此言一出,整个金杏阁一片哗然。   老鸨呆若木鸡看着三楼厢房,半晌才磕磕巴巴道:“这位大老爷是要用一百万两给安宁姑娘赎身?”   这都不是巨款了,这简直是天价。   便是当今万岁爷在这里,都不敢这般阔绰出手用一百万两给一个红尘女子赎身。   虞蒸蒸愣了愣,她诧异看着他,心中暗暗猜测,莫非鬼王原先也曾喜欢过凌碧宫宫主?   一百万两可不是笔小数目,他是为自己给安宁赎身,还是为向逢?   容上似乎是注意到她炙热目光,他似笑非笑轻瞥她一眼,削瘦修长食指叩住酒杯,指尖微一用力,那酒杯便化成了一堆齑粉。   虞蒸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感觉被捏爆不是酒杯,而是她自己脑袋。   容上轻笑一声。   他抬起骨节分明手掌,两指并拢微屈指关节,一颗檀香木佛珠从他指缝中飞弹而出,带着凌厉冰寒之气,射在了老鸨左腿膝盖骨上。   老鸨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左腿膝盖以下小腿肚子便已经不翼而飞,血肉模糊腿骨中透出丝丝森白骨色,躺在不远处一小截腿瞧着孤零零。   撕心裂肺惨叫声不绝于耳。   厢房里几人皆是一脸惊悚看着美人榻上容上,这伤人手法看起来那般熟悉……   难道他就是鬼王?!   容上对那惨叫声置若罔闻,他浅笑道:“十万两。”   说罢,又是一颗佛珠从厢房窗格中飞出,将老鸨另一条小腿也炸飞了出去。   他不疾不徐道:“二十万两。”   老鸨左右手掌先后不翼而飞,楼下大堂中一片混乱,壮实龟奴们朝着三楼呼啸奔来。   容上并不在意,他依旧慢吞吞喊着价钱:“四十万两。”   一双手掌和小腿都没了,如今老鸨只余下一颗脑袋苟延残喘,他挑唇望着老鸨:“你项上头颅,值六十万两吗?”   老鸨疼晕过去,又再次因为疼痛醒来,听到他这么问,老鸨瞬时间便明白过来,连忙惨白着脸求饶:“值!值!奴家这就将安宁姑娘给您送去……”   话音未落,脑袋就从脖子上搬了家,圆润头颅咕噜噜滚落下去,吓得来金杏阁参加拍卖贵胄公子们争先恐后朝外逃去。   “杀人了——”不断有尖叫声响起。   老鸨头颅滚到了安宁脚边,安宁却依旧保持着方才跪姿。   她垂首低伏在地,令人看不清楚面容,只有微颤脊背,证明她此刻应是在恐惧。   向逢叫醒了山水,山水正揉着眼睛,却见自家师父急匆匆冲破人群,朝着楼下奔去。   她一脸茫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容上站起身,将手中油纸伞撑了起来,他垂首轻喃:“下雨了。”   说罢,他便从厢房内消失了,甚至连个余影都寻摸不到。   若不是那老鸨惨死当场,众人都以为方才发生事情都是一场错觉。   容上一走,虞江江便忍不住问道:“鬼王怎么成你干爹了?”   她口气不太好,甚至连虚伪喊声姐姐都忘记了。   其他几人看着虞蒸蒸眼神中,也都带着几分谴责之意。   “你未免太自私了,明明知道他是鬼王,却也不出声提醒我们!”   “就是!刚刚在厢房之中,我们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岂不是要和那老鸨一个下场?”   “难道你是故意?就想让我们丧命当场才满意?”   虞蒸蒸正要怼他们,便听萧玉清开口替她解释道:“许是鬼王想要隐瞒身份,特意叮嘱不让虞姑娘多说,此事怎能怪罪在虞姑娘身上?”   他对着她安抚笑了笑:“我相信虞姑娘。”   萧玉清话像是一盆冰爽清水,一下便将她心中高高腾起怒火熄灭了。   虞蒸蒸将到了嘴边祖安话咽了回去,她感觉自己心脏似乎蓦地多跳了两下。   萧玉清风度翩翩,又生了一副俊美无双容貌,每次在她有困难时都会挺身而出。   有能力又心地善良,她根本在他身上找不出缺点来,若非她不想掺和进原剧情中,和他在一起应该也是个不错选择。   萧玉清倒没注意她在想什么,他安慰了众人几句,便带着大家往楼下撤去。   金杏阁中该跑人都跑了,这拍卖会直接被鬼王搞砸了,过不了多久官府就会率人闯进此地,估计今日是堵不到南宫天霸了,他们还是尽快离去好。   山水下了楼,依旧是一脸懵懂,她看到向逢抱起一名红衣女子,他眸中似乎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焦急之色。   外头下雨了,虽不是很大,却也淅淅沥沥不停,从金杏阁冒雨跑回客栈,定是要淋成了落汤鸡。   萧玉清从金杏阁中寻到了四把油纸伞,但他们一共有十个人,就算两人打一把伞,却还是会有两人要淋雨。   子瑜和子倩看见那老鸨便吓得瑟瑟发抖,他将伞分给了她们,让她们率先离开了。   还剩三把伞,虞江江腿上有伤不能淋雨,萧玉清便将伞给了她,让她和虞蒸蒸共撑一把。   剩下两把,一把分给了向逢,另一把则给了蓬莱山两个男弟子。   即便这样分,除了萧玉清之外,还要有一个人也得冒雨跑回客栈。   向逢手中抱着脸色煞白安宁,他放缓了语气:“你腿还麻吗?”   别看山水是棺材精,身体却要比普通女子还羸弱,几乎半个月就要生次病,他自然不能让她淋雨。   安宁怯怯点了点头,试探着落下脚尖,还未迈开步子,小腿一颤便摔了过去。   若不是向逢扶着她,保准要摔个狗吃屎。   山水隐约搞明白了一些,她师父救了个女子,这女子可能是吓坏了,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   她想了想:“师父,你带着这姑娘先走。山水是棺材,不怕淋雨。”   金杏阁外有错乱脚步声传来,在人界杀人要偿命,他们再不走就迟了。   向逢垂在身侧手臂紧绷着,却是一言不发。   虞蒸蒸冷笑一声:“棺材不怕淋,但山水怕。”   说罢,她拉住山水手,直接冲出了金杏阁。   她褪下白袍,这袍子是鳞翅天蚕丝制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顶在头顶上就可以当雨衣。   两人跑回客栈,山水又开始犯迷糊了,见她困得要命,虞蒸蒸便让她先回去睡觉了。   她找到了自己房间,让小二烧好水,将门闩从屋里挂上后,简单沐浴了一番。   虽然白袍不会脏,里头亵衣却要定时清洗,虞蒸蒸将亵衣用热水清洗了两遍,随手搭在了屏风上。   向逢手里头有钱了,定然会多开几间房,她不用和虞江江睡在一起,自己在屋子里索性也不用穿衣。   她赤身钻进了被窝里,而后身子蓦地一僵。   一只冰冷手臂,隔着锦褥搭在了她腰间,温热呼吸喷洒在她后颈上,激她浑身鸡皮疙瘩一下都立了起来。 第19章   虞蒸蒸第一反应便是这家客栈是黑店,她欲哭无泪挣扎了两下,这该不会是个采花贼吧?   若是没有武功男人,她倒是可以撂倒一两个,可她现在锦褥中是真空,若是跟这男人打斗起来,岂不是要被看光了?   她死死咬住唇瓣,紧绷双腿不动声色向后移去,在触碰到冰凉衣物后,她微屈双膝,对准了男人命根子踹了下去。   虞蒸蒸动作又稳又狠,但他反应速度却快到惊人,一抬腿便将她双脚桎梏住,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使不出力气。   她挣扎不开,只好动了下下策,开口便撕心裂肺吼叫起来:“救命啊——”   刚嚎了一声,背后便传来了熟悉嗓音,他对着她肩膀咬了一口:“闭嘴。”   虞蒸蒸:“……”   肩膀上传来阵阵刺痛,嫩白肌肤被牙齿磨得有些泛红,她吃痛吸了口凉气,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儿,却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   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萧玉清沉声问道:“虞姑娘,你怎么了?”   虞蒸蒸想告诉他,她身后边躺了个地狱来恶魔,可她不敢多说,她怕自己脑袋和那老鸨一样分家。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嗓音中哭腔:“我没事。”   萧玉清有些迟疑:“可我方才听到你在喊救命。”   虞蒸蒸正想开口敷衍过去,却感觉有什么微凉柔软物什,贴在了她后颈上。   修长手臂隔着薄薄锦褥,搭在她细腰上,骨骼分明手掌在黑暗中缓缓向上,带着一丝冰凉叩住了莹软。   萧玉清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虞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容上嘴角带笑,恶趣味轻声重复道:“虞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呢?”   虞蒸蒸很想反手给他一巴掌,她为什么不说话,他心里没有点AC数吗?   见她一直不语,萧玉清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正要抬腿踹门,却听到她略带歉意声音传来:“我刚刚做噩梦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松了口气:“没有,我还未就寝。”   空气寂静一瞬,两人一阵沉默后,萧玉清温声道:“若是虞姑娘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出去走走?”   她犹豫着,微微有些心动。   夜深人静,泥石小路,两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漫步在轻风细雨中。   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按照言情小说套路来走,保不准萧玉清触景生情,对她吐露一些埋藏在心底小秘密。   而后这秘密就成了他们两人之间共同秘密,他会因此与她更加亲近,她也会成为他心中有着不同意义人。   天时地利人和,只欠东风。   虞蒸蒸可怜兮兮侧过头,刻意压低嗓音中带着两分试探:“他叫我出去,怎么办?”   身后男人将下颌抵在她肩膀上,薄唇有意无意蹭过她耳垂,炙热呼吸喷洒在耳廓之中,惹得她险些惊叫出声。   容上将手臂微微收紧,逼得她不得不向后靠去,他亲昵贴在她耳侧,犹如情话般低语:“你出去试一试?”   他笑道:“你是孤炉鼎。”   虞蒸蒸一怔,心跳漏了两拍。   他,这是在吃醋吗?   容上:“他也是。”   虞蒸蒸:“……”   他下了命令:“所以孤不许你出去。”   她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半晌从齿间挤出一句完整话:“外面下雨了,萧大哥早些睡吧。”   萧玉清听出了她拒绝之意,便也没再坚持,只是叮嘱她夜里盖好被褥,就转身离去了。   虞蒸蒸眼圈泛红,她两辈子加一起单身了快四十年了,好不容易逮到个优质美男可以发展,说不准还能趁着夜景亲个嘴,最后都被鬼王这个混蛋搞砸了。   月光透过乌云洒向大地,细雨轻轻拂过树叶,窗外沙沙作响,却也遮不住她喉间哽咽声音。   容上嗅着她发间清香,喃喃道:“哭什么?”   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努力压抑住泪意:“我没哭。”   容上:“你哭了。”   虞蒸蒸:“我没哭。”   容上:“说谎人要被割舌头。”   虞蒸蒸:“好吧,我哭了。”   容上:“不许哭。”   虞蒸蒸:“……”   他呼吸炙热,声线有些低哑。   犹如低声自喃,带着几分执拗,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不许哭……”   空气重回寂静,她小心翼翼转过身,在黑暗中隐隐看到了他苍白虚弱面庞。   朦胧月光笼罩在他头顶,映三千青丝宛如丝绸般柔顺,他双眸紧闭着,眉头微微蹙起,脸颊两侧浮起不易察觉红晕,看起来神色十分痛苦模样。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她屏住呼吸,伸出手指轻颤两下,朝着他眉心缓缓移去。   她猜,他又做噩梦了。   在她指尖轻触到他眉心刹那,他蓦地睁开双眸,眸底带着一丝狠戾:“孤杀她那一夜,东海也下着雨。”   虞蒸蒸手指僵在他额间,指腹下传来滚烫热意。   他发烧了,好像还开始说胡话了。   他黑漆漆眸中,满是嘲讽:“她跪在地上像是奴隶,哭着求孤不要杀了她丈夫。”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清醒,只好敷衍应声:“都过去了。”   他嘴角在笑,月光始终照不到他面容:“没有过去。”   “你想杀了孤吗?”他低喃道。   虞蒸蒸违心道:“不想。”   她当然想,她恨不得一斧头劈开他脑仁,看看他脑袋瓜里装是不是化肥。   他害得她不能修炼,害得她在蓬莱山被孤立十几年,害得她失去了至亲骨血娘亲。   虽说杀妻证道人渣是她爹,可她娘是木灵根大乘期修士,只差一步就可以飞升成仙。   若非他屠龙害得修仙界寸草不生,她娘也不会虚弱到被一个元婴期渣渣杀掉。   她是胎穿,原主受过委屈,她一样不落都承受过,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度过那噩梦般童年。   没有娘亲在身边,不知有多少次,她都差点死在卢夫人手里。   他果然是烧傻了,竟然会问她这种愚不可及蠢问题。   试问这六界,有几人不想将他挫骨扬灰?   显然他也不相信她话。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扔在了她枕头边:“雷雨天,孤没有神力。”   “孤以神之名起誓,所言并无虚假。”   虞蒸蒸愣住了,她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栾殿中,他倒在地上险些冻成冰雕一幕。   神之名乃神族最毒起誓,即便是堕了神格神,也受神名约束。   他敢以神名起誓,便证明他没有说谎。   月光打在刀刃上,折射出凛凛寒光,她侧过头怔怔望着那把匕首,往日承受过痛苦一一从眼前划过。   他低声哄诱道:“拿起它,你就可以杀了孤。”   恶魔在耳边低语,犹如淬了毒魔咒,令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臂。   他黑漆漆眸底,染上一丝阴鸷。   她和世人并无不同,他们都想杀了他。   他苍白冰冷掌心中结出冰凝,缓缓凝成三寸冰棱之霜。   只要她拿起匕首,他就用冰凌刺穿她心脏。   她缓缓侧过身,微抬手臂落在他腰间,她将脑袋窝在了他颈间,小声嘟囔道:“我困了。”   他怔了怔,怀中窝着一具柔软躯体,她发间带着一抹沁人心脾清香,淡淡很是好闻。   她似乎真倦了,不过片刻便传来了平稳呼吸声。   他想了想,将掌心冰棱扔在了地上,嗅着她身上胰子香,沉沉睡了过去。   在听到物体清脆落地撞击声后,虞蒸蒸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若不是通过匕首刀刃上反光,看到了他手里拿冰凌,她今日肯定要当场暴毙了。   还以神之名起誓,说什么雷雨天没有神力屁话,搞得她差点就上当了。   那日栾殿确实下是雷雨,可今天却是没打雷只下雨,他分明就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戏。   窗外雨声潇潇,她枕着他滚烫胸膛,渐渐生出几分困倦之意。   翌日她醒来时,身侧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那只肥美母鸡,懒洋洋卧在她鸡窝一样乱糟糟头顶上。   虞蒸蒸揉了揉惺忪双眸,她顺手把母鸡扯了下来,下榻穿好了亵衣裤和白袍。   她照例将灵草取出来浇水,灵草和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副营养不良豆芽菜模样。   屋外传来萧玉清温润嗓音:“虞姑娘,该用早膳了。”   虞蒸蒸收起灵草,将垂下长发挽在头顶,遮掩住秃了一块头皮,抱着母鸡和他一同下了楼。   还未到大堂,她站在楼梯拐角处,一眼便瞥到了那个白色背影。   他今日未绾发,三千青丝垂于身侧,只用一根红丝绳系住,骨骼分明手指叩住黑瓷茶杯,衬皮肤雪白。   若不看他那张平凡无奇脸庞,却还令人以为是天上哪个仙尊下凡了。   他一人一桌,就算中间还隔着一桌,那几人面色也紧绷着,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说是用早膳,但没一人敢动,虞蒸蒸出于礼貌跟他打了个招呼:“鬼王早。”   容上轻瞥她一眼,神色慵懒:“叫干爹。”   虞蒸蒸:“……”   山水迈着流星步从客栈外跑了进来,手中扬着一张榜文:“官府贴出告示,要重金寻蒸蒸姑娘呢!”   虞蒸蒸愣了愣,从山水手中接过榜文,只见榜文上花了一只布鞋,布鞋底下写着一行龙飞凤舞草书。   大概意思就是重金寻人,谁能穿上这只鞋,就是南宫天霸要寻找第一百任王妃。   萧玉清沉吟一声:“这是个接近南宫天霸好机会。”   虞江江幸灾乐祸道:“姐姐定然愿意为了那传家宝,牺牲一些。”   虞蒸蒸没否认,她自然不敢在鬼王眼皮子底下逃跑,就算是装,她也得装出配合考核模样。   也不知她脚上带那条银链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考核时间还有四天,若是再逃不掉,她怕是就只能死在鬼宗门了。   她有些恍惚,下楼时也没注意脚下,脚底一踩空,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   幸好萧玉清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这才没摔下去。   虽然没摔倒,可她脚踝却崴了一下,不过眨眼间脚后跟便高高肿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一瘸一拐走了下去。   试鞋地点在菜市口,原本是砍头地方,却因为试鞋而堆满了百姓。   所有人都在围观,但没人敢上去试鞋。   荣华富贵固然吸引人,可性命却更重要。   虞蒸蒸从人群挤到最前面,对着南宫天霸挥了挥手:“不用试了,你要找人就是我。”   坐在菜市口刑台上南宫天霸眯起双眸:“你是谁?”   虞蒸蒸:“……”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只鞋是我。”   他嘴角勾起薄凉笑:“呵,虚荣女人,你是在故意勾引我?”   管家将布鞋奉上,示意虞蒸蒸把脚伸进去,她吸了口气,配合着把脚伸了进去。   因为方才崴了脚,此刻脚后跟高高肿起,这布鞋却是如何都套不进去。   虞蒸蒸无奈道:“这真是我鞋。”   南宫天霸却根本不听她解释,他缓缓走到他们身旁,指着虞江江道:“你来试。”   虞江江不情不愿踩进去试了一下,脚太大伸不进去。   南宫天霸又抬起眸光,将几人环视了一遍,最终目光停在那身白袍上。   他走过去,扬起下颚:“你来试。”   容上瞥了他一眼,削瘦指尖叩住一颗檀木佛珠,轻轻把玩着。   南宫天霸见他不语,直接强势上前掐住他下颌:“如果你是想激怒我,那么你成功了。”   容上温声笑道:“小子,你想死吗?”   南宫天霸邪魅勾起唇角,俯身向他唇上压去:“别叫我小子,叫我霸霸。” 第20章   虞蒸蒸清晰感觉到溢出天际汹汹杀气,在这一刹那,她脑海中飞快闪过悲喜交加复杂情绪。   萧玉清站在他们两人身旁,正好挡住了观看最佳视角,她将双眸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恨不得一个闪现走位到两人身侧,近距离观赏这令人血脉喷张一幕。   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见过活人亲嘴了,在末世大家都忙着逃命,根本没心思搞这档子事。   到了蓬莱山,门派规定白日不得宣淫,到了夜里她又不能扒拉人家窗户偷看去,粗略算一算,她已经有快三十年没见过这种名场面了。   她恨不得拿个放大镜冲上去,仔细欣赏一番细节,她想知道亲嘴到底会不会拉丝,更想知道没有胸可以摸,南宫天霸会把手放在哪里。   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做。   以及,她必须要阻止南宫天霸作死行为。   要是他死了,考核任务也就会被终止,毕竟南宫天霸是燕王独子,鬼王把他杀了,他们这些人也会被看作同伙。   燕王不把他们祖坟撬了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把传家宝交给他们。   她倒是不在乎任务不任务,她只想多争取点时间逃跑,而不是任务失败,当场被带回归墟山。   虞蒸蒸咬紧牙关,抢在鬼王抬手之前,使出了吃奶力气,冲上去踹飞了南宫天霸。   她怕此举会惹得鬼王不高兴,连忙伸出手臂挡在鬼王身前,佯装出一副护主模样。   虞蒸蒸掐了一把大腿,撕心裂肺哭吼着:“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他!”   许是她哭嚎声太过有震慑力,又或者是因为她一手抓鸡还不忘维护鬼王,总之众人被震惊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上抬起手臂微微僵住,低垂眸子凝望着她脚尖,微暖金芒将她影子拉老长,映出了巨人模样。   不难从她哭声里听出敷衍,可不论真心假意,这是十几万年来,第一个愿意挡在他身前人。   他嘴角在笑,轻叩在指缝间佛珠,缓缓收回了掌心中。   错乱马蹄声由远至近,百姓们纷纷退散开来,给骑马一队人让出道来。   入眼便是金铜色盔甲,身姿挺拔中年男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红披风随风昂然扬起,只听到‘啪’一声,南宫天霸脑袋被扇歪了歪。   燕王气双瞳泛红,指着他鼻子骂道:“不孝儿,本王在边关为国征战,你却在京城里为非作歹!”   南宫天霸冷声一笑:“你让我娶妻生子,为你南宫家传宗接代,如今又道我为非作歹,反正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   说罢,他甩袖离去,只余下一地烂摊子扔给了燕王。   燕王一拳头砸在木桩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几人:“本王教子无方,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谅解。”   虞蒸蒸稍稍回忆起了一点关于人界剧情,燕王常年在外征战,与妻儿聚少离多,燕王妃身子孱弱,不到三十岁就撒手人寰。   燕王快马加鞭也没赶上燕王妃丧礼,对待妻儿心中愧疚无比,是以请辞了将军一职,留在京城努力弥补南宫天霸缺失父爱。   近几年匈奴频频进犯,皇上命燕王出战,燕王只好再次挂帅出征。   南宫天霸便是在燕王出征这段时间,胡作非为娶了那九十九任王妃。   虞蒸蒸沉思片刻,擦了擦眼泪:“我倒是无妨,可秦瑞王方才轻薄了他……”   她侧头示意身后鬼王,燕王愣了愣,脸色铁青道:“这位公子可是姑娘郎君?”   虞蒸蒸:“……”   她仿佛感受到有无数道炙热目光投在她身上,其中最热烈,要数鬼王本人了。   呵,郎君?   她以后要是嫁给这样郎君,她就直播倒立拉稀,粪坑蛙泳。   虞蒸蒸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不,他是我干爹。”   燕王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简直是禽兽!变态!   这个小王八犊子,竟然连人家小姑娘干爹都不放过!   他满脸愧疚:“不知本王该如何补偿你们才是?”   虞江江正要接话让他把传家宝交出来,就被虞蒸蒸截胡道:“我们是走镖送货镖师,要来贵地停留几日,却还未有落脚之处……”   燕王沉吟片刻:“燕王府地方大也安全,若是姑娘不嫌弃,便随本王去燕王府暂住几日。”   虞蒸蒸见燕王如此识趣,连连点头:“那便叨扰王爷了。”   燕王刚回京城,还要面见皇上,嘱咐过下属将他们送去燕王府,便急着离去了。   虞江江不高兴低声嘟囔道:“分明可以趁机令他交出传家宝,却非要住进燕王府去,莫非是姐姐真看上了那南宫天霸了?”   她正思考着如何回怼虞江江,萧玉清却率先开口道:“若是直接向燕王讨要传家宝,那燕王必定会将我们当做意有所图歹人,还是虞姑娘循序渐进做法更加稳妥。”   虞蒸蒸一怔,略微有些感动。   其实她没想太多,只是怕任务完成太快,她就没时间逃跑了。   容上从她身边走过,正巧看到了她对着萧玉清动容神色。   他眸光微沉,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你鼻涕掉嘴里了。”   容上扔下这句话,便跃过她向前走去。   虞蒸蒸下意识抬手擦拭鼻间,却是摸了一手空,她瞪了一眼他背影,心中暗骂他是王八犊子。   到了燕王府,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向逢没有跟上来。   安宁跟在山水后面,眉眼柔顺也不说话,她将山水扯到一边:“你师父呢?”   山水指着天上太阳:“今日阳光太烈,师父见不得烈光,等太阳下山才能过来。”   虞蒸蒸一愣:“他不会还吸人血吧?”   山水点点头:“只是偶尔。”   虞蒸蒸:“……”   她忍不住打了寒颤,决定往后离向逢再远一点。   一进燕王府,鬼王便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没吃早饭,还未到午时,几人便都有些饿了。   许是燕王特意叮嘱过,进府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将午膳做好,给他们送了过来。   他们人比较多,只能分两桌子坐。   萧玉清刚一坐下,周围便坐满了人,虞蒸蒸没跟他们抢,抱着母鸡到另一桌跟山水坐在了一起。   子瑜和子倩抢着给萧玉清夹菜,山水看到后十分好奇:“萧公子不是已经辟谷了吗?”   虞蒸蒸给自己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嗤笑一声:“你看她们如此殷勤,这便叫做舔狗。”   山水指了指想给萧玉清夹菜,却又始终伸不出去手虞江江:“那她呢?”   虞蒸蒸:“她这种想舔又不敢舔,就叫眺望狗。”   山水似懂非懂点点头:“我们单坐一桌,是不是就叫单身狗?”   虞蒸蒸:“……”   她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两百吨暴击,山水哪里是单身狗,明明单身只有她而已。   虞蒸蒸深吸了口气,神色不自然转移了话题:“山水,你见过这种链子吗?”   她将脚踝向外伸了伸,山水盯着那银链子看了片刻,缓缓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师父应该见过,等到夜里我问一问师父。”   一提起向逢,虞蒸蒸便想起坐在她们对面安宁。   安宁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似,从客栈出来后便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也不知是因为羞涩内向,还是因为向逢不在这里,她不屑和她们交谈。   从昨日撑伞之事,她对安宁便没有分毫好感,她总觉得安宁出现太过巧合,就像是有人提前设计好一样。   可如果真是有所预谋,安宁又想要从向逢身上得到什么呢?   正当虞蒸蒸沉思之时,萧玉清端着一碟子糖醋小排骨走了过来,他把碟子放在了她面前:“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虞蒸蒸一怔,抬头看向他:“萧大哥不吃吗?”   萧玉清摇头:“我早已辟谷,只偶尔用些膳食解解馋。”   他想了想,问道:“虞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虞蒸蒸有些语塞,她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就是想赶快逃跑罢了。   见他一脸信任和期待,她绞尽脑汁回忆起原书关于人界剧情来。   原文中他们倒是没有进燕王府,她记得今晚好像有个洗尘宴,他们直接闯进了皇宫威胁燕王交出传家宝。   虞蒸蒸装模作样分析道:“燕王瞧起来风尘仆仆,许是刚从边关回城,若是如此说来,按照人界规矩,皇帝应该会给燕王接风洗尘。”   萧玉清沉吟片刻:“虞姑娘意思是,趁燕王和南宫天霸不在,在府中找一找传家宝?”   虞蒸蒸抽了抽嘴角,有些搞不懂他脑回路怎么这般清奇。   若不是她想要拖延时间,对完成考核没兴趣,她就直接带人绑起来南宫天霸威胁燕王。   这样又简单又快速法子,可比翻箱倒柜找那传家宝有效率多了。   她没有否定萧玉清想法,若是能多拖延一些时间,那就再好不过了。   虞江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色自然坐在了萧玉清身旁:“昨日那大夫说让涂药,我记性不大好,忘记要先涂哪瓶药了,萧公子可还记得?”   萧玉清点头,耐着性子跟她讲了药用量和先后顺序,说罢之后,他便将头转回虞蒸蒸那头,用公筷给她夹了两块排骨。   虞江江喜悦笑容凝固在嘴角,她咬牙切齿攥紧了药瓶,恨不得用眼神将虞蒸蒸分割成碎片。   虞蒸蒸水喝多了,有些想上茅房,她刚一起身,山水便叮嘱一声:“蒸蒸姑娘小心些,师父刚跟我通过信,道是南海七太子已经追来了人界。”   鬼王前几日刚杀了南海龙王,还将南海搅得死伤无数,这消息早已传遍了修仙界,这南海七太子怕是到人界来报仇了。   可惜南海龙王打不过鬼王,南海七太子自然也不能如何鬼王,不过就是白费力气罢了。   虞蒸蒸应了声,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人家是来追杀鬼王,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一出门,虞蒸蒸便感觉有人跟踪她,到了茅房外,她忍不住扭头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虞江江顿住脚步,有些恼怒:“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我喜欢大师兄,你便去勾引大师兄。如今我喜欢萧公子,你却还阴魂不散,你到底想怎么样?”   虞蒸蒸被气笑了:“你追来茅房,就是为了说这个?”   见她一脸不屑,虞江江也觉得自己有些失分寸,她涨红着脸:“我也想如厕,不行吗?”   说罢,她就气冲冲进了茅房。   这茅房又大又宽敞,**性还很好,每个坑位旁都有雕花红木屏风作为隔间,脚下摆放鎏金双耳香炉中燃起檀香,精致有些不像是茅房。   虞蒸蒸一进茅房,便听到虞江江呼哧呼哧吹气声。   她蹲到了虞江江旁边坑位里,那吹气声还未停下,她忍不住问道:“你是觉得屎烫嘴吗?”   虞江江没有回答她,锋利剑刃抵在了虞蒸蒸后颈上,她疼直呼气,发出了和虞江江一样吹气声。 第21章   在她们被迫举起双手,颤颤巍巍走出茅坑那一刻,虞蒸蒸小腿肚子哆嗦了两下。   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憋尿憋。   燕王府安保系统未免太差劲了,上个茅房都能被劫持,好歹让人解决完生理问题也行啊!   虞江江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喉间还不时发出抽噎声:“你们是谁?别杀我,我爹是蓬莱山掌门!”   虞蒸蒸吸了口气,现在就算她爹是李刚也不管用,还不如整点实际。   她挺了挺没什么存在感胸:“两位壮士,你想劫财还是劫色?劫财可以找我,劫色就找她吧,我没有。”   虞江江不可置信看着她,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无耻,虞蒸蒸朝虞江江传递了一个肯定目光。   塑料姐妹花可不是盖,姐妹当然就是拿来挡刀用。   颈后那把冰凉刀刃朝前顶了两下,疼虞蒸蒸直吸气:“嘶,有话好好说……”   茅房外走进一个男人,他冷笑道:“你们就是鬼王那老贼走狗?”   听闻这话,虞蒸蒸立马就联想起了山水叮嘱。   她嗓音轻颤:“你,你是南海七太子?”   他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虞蒸蒸:“你头上有犄角……啊不,是龙角。”   气氛凝固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将三寸长龙角掩藏进了头发里,剑眉横飞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是不是鬼王走狗!”   虞蒸蒸觉得这七太子脑袋可能有问题,既然不确定她们和鬼王有没有关系,干嘛要来茅房劫持她们?   作为能伸能屈表率,她毫不犹豫道:“不是!”   七太子冷笑一声:“我不信。”   虞蒸蒸:“……”   不信你问个屁啊?   他弯下腰,带着薄茧指腹贴上她脚踝:“这里有他印记。”   虞蒸蒸有些傻眼:“什么印记?”   七太子瞥了她一眼:“这链子中封存着那老贼气息,有这印记便证明你是他人,这气息会永存不灭,只要你敢离开他身边,不知有多少人要来杀你。”   她更懵了:“为什么要杀我?”   他不耐烦道:“你是他人,杀不了他泄愤,自然要来杀你。”   她眸中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这链子怎么摘掉?”   七太子嗤笑道:“他印记,当然要他亲手除掉了。”   虞蒸蒸绝望了,她神色渐渐扭曲。   他怎么可能会给她摘掉这链子?   这个死变态,难怪那日不让她带定位镯,原来就是打这种主意。   离开他就要被追杀,亏他这个王八犊子想得出来。   早知他会如此对她,那天在栾殿之中,她就让他直接冻死好了。   七太子站起身来,将长剑抵在她胸口:“他杀了我父王,但我杀不了他,我只能先杀了你们以慰父王在天之灵。”   说罢,他根本不给虞蒸蒸说话机会,腕间微微用力,那剑刃便向前送去。   他低喝一声:“下辈子投胎做个好女人!”   本以为是鲜血四溢血腥场面,可剑刃却怎么都刺不破她身上白袍,甚至还将锋利剑刃卷了个缺口。   七太子:“……”   虞蒸蒸没受伤,可她却吓了个半死。   就在那生死一刻,她哪里记得起自己身上穿着刀枪不入鳞翅天蚕丝白袍,只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   他打量了两眼她身上白袍,眸底浮现出一丝讥笑:“这老贼对你倒是真心,连这样极品宝器都给了你。”   许是因为这白袍缘故,更加坚定了他要杀她心,他重新拎起属下递来长剑,这次剑刃对准了她脖子。   她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你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杀了他。”   七太子动作一顿,抬起满是戾气眼眸:“我凭什么相信你?”   虞蒸蒸紧绷着身子,垂在一侧手臂微颤:“就凭这印记。”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起苍白小脸,神色认真:“我逃不掉,你可以随时来杀我,但杀他机会却只有这一次,你不想试试看?”   七太子心动了。   她说没错,有这印记在,她逃不掉。   虞蒸蒸见他不语,就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她继续道:“你是龙王之子,定然能让人界下雨,他在雷雨天神力会减弱,只要你和我配合,便可以趁机给他致命一击……”   鬼王曾以神之名起誓,他在雷雨天会失去神力。   她跟七太子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并未直接说鬼王会失去神力,而是说神力会减弱。   这样她对七太子来说,就还有用处,他想杀鬼王,就必须留住她性命,和她里外配合。   至于鬼王会如何,便看他自己造化了,是他先不仁给她招来祸患,就休要怪她不义了。   七太子沉思片刻,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来两颗褐色药丸,塞进虞蒸蒸嘴里一颗,逼迫虞江江又吃了一颗。   “此乃百日夺命散,没有解药便会在百日后浑身腐烂而亡,若是你们能帮我杀了鬼王,我就饶你们一命。”   他声线冰冷,面色狠厉:“若是不然,那就休怪我无情。”   虞江江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一个劲掉眼泪。   倒是虞蒸蒸没太大反应,她在提起此事时,便已经猜到他会给她下毒。   不管怎么说,下毒也比当场暴毙强。   先逃过眼前,届时再找人解毒,她就不信只有他手里有解药。   七太子是个谨慎人,即便是已经给她下了毒,却依旧不放心,他沉思道:“你给我伪造个身份,我要待在你们身边,免得你们耍花招。”   虞蒸蒸抽了抽嘴角,他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她有多大本事,能给他凭空捏造出来一个身份?   她心中腹诽,面上却无奈答应下来,几人在茅房中商议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捏造身份之事定了下来。   鬼王并未见过他,因此倒不用改头换面,只要他想法子遮掩住了身上龙族气息便是了。   许是他们太过忘我,都将此地是茅房之事给忘了,有王府侍女进来如厕,一进门便瞧见几个手中执剑黑衣男子,顿时惊叫着落荒而逃。   侍女惊动了护卫,七太子只好挥手让属下先行撤退,而后一手拎着一个,带着她们窜上了茅房屋顶。   刚走到屋子外,子瑜便走了出来,阴阳怪气道:“我正说去茅房捞你们,你们倒自己回来了。”   子倩捂嘴笑道:“可不是,这去趟茅房快要一个时辰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姐俩一起掉进去了。”   原本两人只是讨厌虞蒸蒸,打那日虞江江被蛇咬了后,她们就连虞江江一起讨厌了。   虞蒸蒸没跟她们搭话,她看到萧玉清出来,指着身后七太子道:“这是我姑妈她二大爷家三媳妇外甥孙子。”   萧玉清被绕晕了:“他是你远房亲戚?”   她点头:“他是我表弟,前段时间离家出走了,偷跑到人界来生活,刚刚在王府中正巧碰见他了。”   虞蒸蒸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孩子有点叛逆,这几天我可能要将他带在身边,替我姑妈她三大爷家大媳妇小姨子教育一下他。”   萧玉清愣了愣:“你刚刚好像说是你姑妈她二大爷家三媳妇外甥……”   虞蒸蒸打断他:“这不重要,重要是我要好好教育他。”   萧玉清:“……”   山水放下手中母鸡,掏出小本子对七太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毕竟是考核,带个外人总归有不便之处,她要记下来他个人信息,届时好跟师父交待多出来人是谁。   七太子如实道:“我姓魏。”   山水追问道:“魏什么?”   七太子一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可能是因为我爹也姓魏?”   山水:“……?”   虞蒸蒸早就看出这个七太子是个铁憨憨,她怕他胡说八道,连忙小声提醒道:“人家是在问你全名。”   七太子点点头:“哦,我叫魏生津。”   她重复道:“山水,他叫卫生巾……”   虞蒸蒸愣住:“???”   院子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众人思绪。   燕王风尘仆仆率着护卫进了院子,面带歉色道:“本王刚从皇宫回来,听闻王府进了贼人,几位还需警惕些,莫要被贼人顺走了镖货。”   虞蒸蒸故意试探道:“什么贼人?如今可逮到了?”   燕王倒也未隐瞒:“许是来偷传家宝,并未抓住,可能今晚还会再来。”   萧玉清捕捉到了关键词,低声重复道:“传家宝?”   燕王伸手捏了捏眉心,显然十分苦恼:“说是传家宝,其实不过就是封信,那是一千多年前祖宗流传下来,也不知怎么传出去就成了藏宝图。”   “这些年总有贼人夜探王府,不管派多少护卫都没用,这几年未归,贼人倒是越发胆大,白日都敢闯进来了。”   萧玉清见燕王满面愁容,又觉得还剩下三日时间,若是一直弯弯绕绕,怕是完不成考核。   他沉吟片刻,对燕王作揖:“不瞒王爷,我们此次前来,便是对那传家宝慕名而来。”   燕王微微颔首:“本王已经猜到了。”   萧玉清一怔:“那方才?”   燕王爽朗一笑:“本王试探一下,看那贼人是不是你们。”   萧玉清:“若贼人是我们?”   燕王继续笑道:“那就全都杀了。”   空气安静下来,萧玉清一时语塞,倒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燕王拍了拍他肩膀:“本王敬你是真君子,传家宝给你们也未尝不可,只是你们要帮本王一个忙。”   “犬子胡闹,将本王世交之女送入了青楼,如今她闹着要和犬子和离,只要你们能让犬子和她好好过日子,本王便将传家宝给你们。”   这任务听着简单,办起来却难。   第九十九任王妃出身将军世家,受了这种侮辱和委屈,自然是不能轻易罢了。   而南宫天霸又是个神经病,动辄就犯病,想要让他与王妃好好过日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不管再难,也比大海捞针寻找传家宝来强。   萧玉清点头应了下来,燕王叮嘱几句,道是明日有个踏青诗会,南宫天霸和王妃都会去,让他们务必想法子令两人和好。   燕王走后,众人便各回各房间休息去了。   七太子跟着虞蒸蒸进了房间,将一只瓷瓶塞到了她手中:“等他回来,你便将这药下入他酒水中,引诱他喝下去。”   虞蒸蒸咬住下唇:“这是什么?”   七太子冷笑道:“这药可以抑制他体内神力,还能麻痹神经,令他只能乖乖受死。”   “你按照我吩咐去做,雷雨之事我来想法子。”   虞蒸蒸沉默着收下瓷瓶,心里头有点不得劲。   说到底,她还是不能像是鬼王一般,即便动手杀人,内心也毫无波澜。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两人在屋子里干坐了一个时辰,七太子看着落山太阳,有些耐不住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你可别耍我,你身上毒,若是不吃药缓解,便日日都要承受噬心锥骨之痛。”   虞蒸蒸咬牙切齿瞪了他一眼。   好家伙,这还是慢性毒。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要贴身监视她,他也算是个人?!   七太子无视她恶狠狠目光,提醒道:“还有两个时辰,不吃解药缓解就会发作哦。”   她长吸了口气,眸光落在了手腕上通信镯上。   若是他能联系她,那她是不是也可以联系上他?   虞蒸蒸迟疑片刻,缓缓对着通信镯点了两下。   通信镯上只有一个联系人,她不知道是不是他,试探着拨了过去。   红光在闪烁,每隔几秒就会闪一下,像极了打电话时‘嘟嘟’声。   不知道红光闪了多少下,通信镯那头却始终无人接通,虞蒸蒸垂下眸子,指尖覆在了红光之上,像是在逃避什么似。   正当她准备挂断时,镯子中传来熟悉嗓音。   他声线有些沙哑,似乎还带着一丝疲倦:“怎么了?” 第22章   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想法,没想到竟然接通了,虞蒸蒸一时语塞,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要跟他说,麻烦你回来一下,有人想取你狗命?   她可没这个胆子,鬼王比七太子这块超大号加长卫生巾可怕多了。   许是见她一直不语,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有事?”   虞蒸蒸怕他起疑,连忙开口答道:“没有,就是好久没看见你了,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未说完,她便愣住了。   她这个语气,怎么那么像新婚不久妻子问丈夫什么时候回家似?   通信镯那头沉默一瞬,传来低低闷笑声。   虞蒸蒸白皙耳根腾一下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小脸烫像是刚烧开茶水。   他笑什么?   他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为了防止他误会,她别别扭扭补充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回来就算了。”   “回去。”他嗓音带笑,声线也沾染上了一丝温度:“明天回去。”   虞蒸蒸‘哦’了一声,急急忙忙切断了通信。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咬住樱红唇瓣,悄然无声吞了吞口水。   七太子挑了挑眉:“你脸红什么?”   虞蒸蒸抬起手扇了扇脸颊,心虚道:“屋子里太热了。”   七太子嗤笑一声:“胡言乱语,瞧你这少女怀春模样,分明就是对那老贼心动了。”   虞蒸蒸面无表情:“闭嘴好吗?卫生巾。”   见她直呼自己名讳,便知她此刻是不高兴了。   七太子耸了耸肩,给她扔下一颗缓解毒性解药,施施然走出了屋子。   他并非奸恶之人,只是想找鬼王报杀父之仇,既然她配合他行动,他也不会刻意为难她。   虞蒸蒸并没有直接吃下解药,她将解药掰下来一小块,藏进了储物镯中。   七太子实在将此事想过于简单,以鬼王性子,即便失去神力,七太子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最大可能性就是两人同归于尽,七太子太不靠谱,她还是留存些解药,届时也好找医修分析解药成分,再重新配置出一份解药来。   就着茶水服下剩余解药,她便也出了屋子,太阳都落山了,再过会儿该用晚膳了。   院子里空落落,只有山水和安宁坐在外面,似乎是在等向逢。   虞蒸蒸奇怪道:“他们人呢?”   山水将下巴放在母鸡身上,蔫蔫指了指大门:“他们去看打擂台了,那边很热闹。”   虞蒸蒸察觉到山水有些不对劲,山水脸色煞白,脸颊两侧却泛着红晕,就好像生病了似。   她走到山水身边,摸了摸山水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指尖下传来温度滚热,烫仿佛要被烧着了似。   虞蒸蒸不确定山水是不是染了风寒,毕竟山水是妖精,应该和人不同才是。   山水摇摇头:“没关系,是老毛病了。师父说我天生便少了地魂,所以才总是生病。”   世间万物,大多有三魂七魄。   三魂指天魂、地魂与命魂,天魂是归于天道精神力,命魂是归于地府鬼魂。   而山水说地魂,就是指死后肉身。   妖精和人不大一样,一般妖精诞生分两种,一种是集天地日月精华,自己潜心修炼成精。   另一种则是人死后附体在某种物体上,得到机缘修成了妖物,因为死后肉身被毁,便缺少了地魂,所以这种妖精大多体弱多病。   瞧山水这模样,应该就属于第二种妖精了。   虞蒸蒸正愁不知怎么帮山水,向逢便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了五根糖葫芦,有两根橘子糖葫芦,两根山药豆糖葫芦,还有一根山楂夹核桃糖葫芦。   山水胃口大,这些都是山水爱吃口味,可惜卖糖葫芦就剩五根了,若不然他就多买一些了。   山水一看见向逢手里糖葫芦,立马打起了精神:“师父,这些是给我吗?”   向逢刚要点头,看到山水身后安宁,便停住了动作:“给安宁姑娘一根,剩下都是你。”   山水并非小气之人,她高兴接过糖葫芦,先拿到虞蒸蒸面前:“蒸蒸姑娘,你先选。”   虞蒸蒸不爱吃这些甜齁牙物什,可山水一片好意,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山楂核桃糖葫芦只有一根,她就挑了个橘子,山水见她选好,便拿着剩下去找了安宁。   安宁唯唯诺诺抬起头,犹豫了半晌,将怯懦眸光落在了山楂核桃糖葫芦上。   山水催促道:“安宁姑娘,你快挑呀。”   安宁轻咬唇角,缓缓摇了摇头:“谢谢,我不爱吃这个。”   山水以为安宁是真不爱吃,便也没再多说,她捧着四根糖葫芦,对着山楂核桃糖葫芦便要咬下去。   她什么味都爱吃,最爱吃山楂核桃味。   向逢在她落嘴前,抬手按住了山水手中糖葫芦:“把这个让给安宁姑娘吧,等明日我再带你去买。”   山水有些委屈:“可是她说她不爱吃。”   向逢语塞,他将安宁方才举动都看在眼里,安宁哪里是不爱吃,就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他拍了拍山水手:“听话。”   山水闷闷不乐应了一声,将手中糖葫芦递给了安宁。   虞蒸蒸气简直要掀桌子了,向逢脑子里是进屎了吧?   从青楼里捡个身份不明女子,倒真当成个什么宝贝了?   她暗暗磨着后槽牙,蓦地伸出舌头,朝着安宁猛地咳嗽了两下。   口水喷了安宁一手,连带着安宁手里糖葫芦也遭了殃。   虞蒸蒸在心中冷笑一声,山水吃不上,安宁也别想吃。   她佯装出满脸歉意:“抱歉,许是我那日淋雨染了风寒,嗓子眼一痒痒就想咳嗽。”   ‘淋雨’两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她意有所指望着向逢。   安宁连忙摆手:“没关系,都怪我没拿好。”   说罢,她像是怕向逢怪虞蒸蒸,指着外头道:“咱们也去看人打擂台吧。”   向逢没说话,只是瞥了虞蒸蒸一眼,而后拉着山水便往擂台走去。   山水忘性大,只吃了一根糖葫芦,便将方才不愉快事情给忘记了。   安宁主动和山水搭话,两人倒也有说有笑,但虞蒸蒸却是个记仇,她盯着安宁背影,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向逢不在时候,安宁就像个哑巴,别说跟山水说话了,连个正眼都没给过她们。   如今向逢一来,安宁倒成了话痨,这绿茶味都快溢出天际了。   擂台边热闹极了,燕王尚武,最爱在王府里搞这些活动,每每有擂台比武,整个王府婢子仆人都会围过去看。   台上两位壮汉光着膀子,正打在兴头上,周围呐喊助威声不绝于耳,热血至极。   安宁怯怯垂下头,将脑袋别过去,怎么都不敢直视擂台。   向逢见她神情瑟缩,不由得联想起她在青楼中吃过苦,想来她定是怕极了男人。   他走到安宁身前,贴心替她遮挡住了擂台。   安宁感激看着他,小声嘟囔道:“他们比武怎么都喜欢脱上衣。”   听着她带着些撒娇语气,虞蒸蒸冷笑一声:“要是脱裤子话,就怕你不敢看。”   向逢瞪了她一眼,她不甘示弱瞪了回去:“怎么了向护法?我脸上有花啊?”   他脸色黑了黑,没有跟她一般计较。   虞蒸蒸原本是有些害怕向逢,可看见向逢在山水面前,如此悉心照料安宁,她怒气值就飙到了巅峰。   他心里到底喜欢是谁啊?   若是不喜欢山水,干嘛做出那些惹人联想举动。若是喜欢山水,他凭什么一边吊着山水,一边拿个赝品玩替身梗?   好不容易挨到了用膳时候,众人都回了院子,就着月光在院子里用起了晚膳。   山水虽然生病了,却一点都影响她胃口,她面前小碗里装满了荤菜,像是一座小山似。   向逢正给山水夹着菜,一抬眼就瞥到了安宁空荡荡饭碗:“是没有喜欢吃菜吗?”   安宁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总是吃不下饭,可能是我太瘦了。”   山水听到这话,往嘴里扒拉肉动作停了停,她捏了捏自己肚子上肉,将筷子放了下去。   虞蒸蒸又不高兴了,她正要怼安宁,便听七太子善意提醒道:“我爷爷死之前也这样,你要有病趁早治,说不准还有机会。”   安宁:“???”   虞蒸蒸见安宁脸色煞白,差点没忍住给七太子拍手称赞,这块卫生巾总算干点人事了。   虽然安宁不再说话了,可山水却也没有了胃口,她借口说自己犯困,放下碗筷便回了房间。   虞蒸蒸看见安宁闹心,随便扒拉两口饭菜填饱肚子,也跟着回房就寝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解药吃少缘故,她睡到半夜感觉到小腹阵痛,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同时咬她似,折磨她再也闭不上眼了。   翌日清晨,她惨白着一张脸,推开了房门。   众人还未起身,萧玉清习惯早起,正在院子里舞剑。   他脚步轻盈如燕,剑身宛若霜雪,泛着淡淡银辉,动作似游龙般畅快肆意,剑刃扫起一地落花。   虞蒸蒸看迷了眼,这般英姿飒爽,若是生在人界定然是将军少年,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浴血杀敌。   “好看吗?”淡淡嗓音响起。   虞蒸蒸下意识道:“好看……”   她愣了愣,抬头便瞥见了一道白影。   她磕磕巴巴道:“鬼,鬼王,您回来了。”   容上坐在院子里石椅上,捧着热茶呷了一口:“嗯。”   萧玉清停住动作,将长剑收回腰间,对着容上恭敬作了个辑。   他站直身子,才注意到虞蒸蒸煞白脸色:“虞姑娘,你身子不适?”   虞蒸蒸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肚子疼,我去药铺买些药来。”   她起床时发现自己来葵水了,因为一向有痛经毛病,她正要去外头药铺中买止痛草药,免得一会儿疼走不动路。   萧玉清见她神色不自然,一下便明白她是来葵水了。   瞧她面色煞白,怕是体寒体虚,再看她下意识捂住小腹,微微屈身模样,便可以判断出她此刻在腹痛。   他扶她坐下:“虞姑娘坐一会儿,我去帮你买。”   虞蒸蒸一愣:“你知道买什么?”   萧玉清点头:“我有个妹妹,她也常如此。”   这便是在告诉她,他对这些事颇懂了。   虞蒸蒸眼睛里忍不住开始冒粉色泡泡,这什么绝世好男人,竟然让她碰到了?!   她正要应下,便听到旁边传来微凉嗓音:“孤去,你们走太慢了。”   虞蒸蒸僵硬转过头,还未来得及拒绝,那白色身影便不见了。   容上有些不快,他们两人在那里目无旁人卿卿我我,都忘了谁才是他们主人。   瞧她那个没见过男人模样,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他一脚踹开药铺大门,吓得正在擦桌子掌柜一个激灵,掌柜看出来人不好惹,只能笑脸迎上:“这位公子,您要开什么药?”   容上皱眉,他也不知道虞蒸蒸要什么药,不过看她那个脸色煞白模样,好像是来葵水了。   他迟疑片刻:“女子用……就是那个,你应该明白。”   掌柜愣了愣,女子用?   是给女子用,还是用在女子身上?   他细细打量一番面前公子,面色苍白无力,眼底隐隐泛青,瞬时间恍然大悟。   原来这公子是肾虚。   以防自己会错意,他谨慎询问道:“可是吃过之后就能精神百倍药方?”   容上想了想,现在她无精打采,吃过之后可不就是精神百倍吗?   他微微颔首:“要最贵。”   掌柜连连点头:“不知公子要多大?”   容上不耐烦道:“最大。”   怎么买个药这般麻烦,什么多大,他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掌柜看出他脸色不耐,连忙一路小跑,将他要东西包了起来。   容上扔下一锭金元宝,拎着包好药回了燕王府。   他将买来药扔在石桌上:“拿去吃。”   虞蒸蒸颤颤巍巍拆开了纸包装,只见石桌上赫然躺着一根小臂长牛鞭。 第23章   虞蒸蒸呆若木鸡看着那牛鞭,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这,这是给我买?”   容上一扔下药,就转过身去了,听到她这带着诧异嗓音,只当她是太感动了。   不过她感动也是应该,他活了十几万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买药。   他轻抬下颌,没有正面回答她:“还不去煎药?”   虞蒸蒸听出来了,他这就是在故意整她,要不然正常人谁会买根牛鞭回来?   她咬牙切齿瞪了一眼他背影,恨不得把牛鞭塞他菊花里。   可她这种不切实际想法,也只能在脑子里过过瘾了,她拎着牛鞭气呼呼走了。   虞蒸蒸一走,萧玉清也有些待不住了。   鬼王气场太强,和鬼王在一起相处时,仿佛有一层霸道无形强压打在身上,犹如千斤顶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萧玉清正要找借口离去,却听身前那人清声问道:“你喜欢虞蒸蒸?”   他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鬼王在问他话。   萧玉清想了想,抿唇答道:“虞姑娘很好,性格开朗善良,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容上轻嗤一声,瞧瞧,她喜欢都是什么货色。   连一句大大方方喜欢都不敢承认,只是圆滑打个太极,若这便是所谓‘喜欢’,那也太轻贱了些。   容上慢里斯条坐下,骨骼分明手指微屈,轻缓叩在石桌上:“你是萧闭迟义子?”   萧玉清颔首:“是。”   容上唇边带笑,亲切问候道:“那老家伙还没死呢?”   萧玉清:“……”   他面上从容有些挂不住了:“家父身体安康,平安顺遂。”   容上点头:“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萧闭迟怎么也还得再活个千把百年,凑个龟出来。”   萧玉清:“???”   他开始回忆,义父和鬼王是否曾经结过仇,可想了半天,他也没找到一点头绪。   义父很少提及鬼王,只是因为对鬼王收留向逢举动有些不满,这才会偶尔抱怨鬼王两句。   但那只是单纯抱怨而已,即便向逢杀了义父师妹,义父也不可能为了报仇而得罪鬼王。   毕竟义父身后还有御灵派几万弟子,义父不能这般自私,只为报仇便置他们于不顾。   正当他不知如何回应鬼王时,其他人陆陆续续起榻,从屋子里走出来。   萧玉清舒了口气,总算不用独自应对鬼王了。   没过多大会儿,去小厨房虞蒸蒸也回来了,向逢见人都到齐了,便要率着众人前往踏青诗会。   虞蒸蒸不想着逃跑了,先不说鬼王跟在身边跑不掉,就算她跑掉了也得有命活下去才是。   七太子跟她说了,只要鬼王殒身,那条银链子上气息就会消失。   鬼王不可能亲手给她摘下链子,她想活着逃离这里,就必须配合七太子杀了鬼王。   她眼前蓦地浮现出那根牛鞭,忍不住瞪了一眼前面白影,难怪十几万年都还是单身狗。   长得又平凡,还不干人事,傻子才会喜欢他呢。   正好途经药铺,她停住了脚步,准备进去买些止痛草药含在嘴里,以免待会痛经起来走不动路。   一进去,她便听见掌柜唾沫横飞跟人唠嗑:“一清早就来了个阔气公子,说要买给女人用药,还要最贵最好,我一眼便瞧出他肾虚,把镇店之宝牛鞭都给他包上了。”   掌柜欣慰摸了摸金元宝:“想必那位公子此刻定是生龙活虎,一柱擎天。”   虞蒸蒸:“……”   不出意外话,那个阔气公子,指可能就是鬼王了。   她轻咬下唇,眸底闪过一丝恍惚。   难道是她错怪他了?   他是想给她买药,但掌柜会错意,所以他才会拎回来一根牛鞭?   虞蒸蒸从药铺了买了口含止痛草药,她往嘴里塞了两口草药,略有些心不在焉。   小腹传来阵阵酸胀之意,肋骨前伤口也被牵连隐隐犯痛,痛意撕扯得她浑身都不舒服,连带着脑子也浑浑噩噩。   在人界日子不多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两日七太子肯定会逼她将药给鬼王吃下,届时七太子引来雷雨,他必定是九死一生。   虽然他讨厌极了,但一码归一码,今日她欠他一个道谢。   她长叹了口气,小步追了上去。   虞蒸蒸跟在他身后,犹豫片刻,迟疑着缓缓伸出小手,轻扯住他衣袍袖角。   她动作惊呆了众人,无数道目光落在她手上,他们纷纷别过头去,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下一刻血腥场面。   鬼王性情孤傲,还有严重洁癖,没人敢碰他。   上个伸手碰到他人,早被剁成肉馅喂了狗,连个魂魄都没留下来。   虞蒸蒸只是侍候过鬼王两夜,倒真将自己当做什么特殊存在了。   容上脚步一顿,略过众人灼热目光,侧过头斜睨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开口。   他不喜旁人碰触,她也一样。   她葱白玉指紧紧攥住他衣角,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嗓音隐隐发颤:“谢谢你。”   容上怔住。   他听别人说过我喜欢你,也听别人说过我恨你,听得最多要数‘你不得好死’。   可对他说谢谢人,她还是头一个。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大拇指上玉扳指,低垂睫毛遮挡住眸底,令人看不清神色,只是唇边轻扬弧度,泄露了他此刻情绪。   容上不咸不淡‘嗯’了一声,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萧玉清若有所思看着她手,眸光微沉。   虞蒸蒸一抬头,便看到呆若木鸡众人。   她有些不解:“怎么了?”   向逢神色古怪:“你刚才伸手碰到了王上衣角。”   虞蒸蒸更懵了:“对啊。”   她又没当众强吻他,不过就是扯了一下他袖子,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   众人不知都在想什么,皆是一脸惊奇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外星生物似。   特别是七太子,他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   虞蒸蒸在这诡异气氛中,来到了踏青诗会地点。   诗会本意是给京城中贵胄佳人们牵线,所以地点选在了京城外姻缘庙附近。   姻缘庙四面围山,又紧挨着江河,白日可在山亭之中吟诗作赋,夜里便可以乘船游河,是个极为适合谈情说爱地方。   还未登上姻缘庙,虞蒸蒸便看到了南宫天霸,他正倚着石栏对着天空四十五度忧伤。   他身上杀马特贵族之气,吸引了周围不少闺秀千金,她们想要靠近他却又不敢,只能含羞躲在一旁偷看他。   向逢停住脚步,对着他们问道:“你们谁会作诗?”   除了萧玉清应了一声,其他几人没有一人吭声,让他们背诗可以,但作诗就不行了。   修仙界从不搞这些酸不溜秋诗会,他们都是要拼修为、拼灵力,哪像人界就喜欢舞文弄墨,动不动就是什么诗词歌赋。   向逢有些为难,光是萧玉清一个人会作诗有什么用,他需要是会作诗女子。   南宫天霸便不说什么了,可那王妃是个女子,让萧玉清冒然上前去,总归是唐突。   这考核本来跟他没关系,但王上刚刚给他下了命令,命他务必将传家宝那封信搞到手。   若非燕王是个宁折不屈倔脾气,照他们鬼宗门性子,早就拿南宫天霸性命威胁燕王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正当向逢为难之时,安宁怯怯扯了扯他衣角:“向逢哥哥,我会作诗。”   向逢一愣:“你作一首来听听。”   安宁点点头,朝着四周景色环顾一圈:“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众人忍不住吸气,这首诗听起来简单,意境却高雅悠长,令人回味无穷。   原本以为安宁就是个红尘女子,不成想还是个被埋没才女。   向逢赞叹道:“好一句花落知多少,甚是美哉。”   萧玉清也颔首称赞:“春光烂漫,不负韶华,安宁姑娘是个妙人。”   安宁羞红了脸:“萧公子谬赞,我懂得不多,也只会谱曲吟诗罢了。”   虞蒸蒸听着几人对话,只觉得可笑。   这首诗分明是孟浩然《春晓》,怎么就成了安宁作诗词了?   她想告诉众人这首诗不是安宁原创,可这本书是架空,众人压根不知道孟浩然,她就是说了也是浪费口水。   虞蒸蒸正斟酌该如何开口,却被山水拉到了一旁去。   许是昨晚没吃饱饭缘故,山水看起来比昨日更憔悴了,原本殷红唇瓣略显苍白,眼底也泛着淡淡青色。   山水垂着头,有些沮丧:“蒸蒸姑娘,我是不是很笨?”   虞蒸蒸拍了拍她手:“怎么会,你一点都不笨。”   山水又问道:“那我是不是很胖?”   虞蒸蒸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山水倒也不太胖,只是因为平日里胃口大,吃稍微有些圆润,再加上天生婴儿肥包子脸,便给人一种胖嘟嘟错觉。   虽说各个地方审美都不太一样,可修仙界审美就是以瘦为美,越是娇小玲珑、小鸟依人,便越能激起男人保护欲来。   不出意外话,向逢也是这种俗套男人。   她正要开口鼓励山水,便听山水低声喃喃道:“安宁姑娘很漂亮,我很羡慕她。”   虞蒸蒸沉默一瞬,握住她手:“你也很漂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美,这是别人取代不了。”   山水摇摇头:“我想变瘦,和蒸蒸姑娘一样瘦。”   说罢,她盯着虞蒸蒸胸前认真观察半晌:“不过……蒸蒸姑娘,你胸去哪了?”   虞蒸蒸:“……”感觉好像受到了暴击。   众人商议好如何接近王妃,便各司其职去完成任务了。   剩下没事做人,向逢也没限制他们自由,几人结伴而行,朝着姻缘树走去。   姻缘树长在一座白桥上,桥栏四处都挂满了生锈同心锁,这座桥被世人称为同心桥。   传说只要将自己和心爱之人名字刻在同心锁上,然后把锁挂在同心桥上,就可以和心爱之人白首偕老。   这要是搁在半个月之前,虞蒸蒸一定会把大师兄名字刻在上面,但现在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撬把锁扔进河里。   山水看着子瑜子倩拿着同心锁往上刻字,也拉着虞蒸蒸去凑热闹,她走到姻缘树旁台子上,拿了两把同心锁。   她递给虞蒸蒸一把同心锁,好奇道:“蒸蒸姑娘,你有没有喜欢人?”   虞蒸蒸斩钉截铁:“没有,你呢?”   山水想了想:“我喜欢人太多了,这个锁刻不下。”   虞蒸蒸露出八卦目光:“都是谁啊?”   山水掰着手指头数道:“猪肉铺吴大哥,捏糖人李大叔,馄饨铺张大爷……还有隔壁棺材铺老王。”   听着山水一口气数出来十几个喜欢人,虞蒸蒸不禁有些汗颜,这十几个人里硬是没有向逢。   山水补充道:“哦,对了,还有我师父。”   虞蒸蒸见她拿着小刀在同心锁上开始刻名字,心里也开始有点犯痒痒。   谁知道这个同心锁灵不灵。   万一真灵呢?   虞蒸蒸拿起小刀,对着同心锁刻下了两个名字。   她对着同心锁傻笑了两声,背后传来容上淡淡嗓音:“你在干什么?”   虞蒸蒸也没避讳他,她将同心锁挂在桥栏上,指着上面名字道:“在同心锁上刻好名字,挂在同心桥上,就可以白头偕老。”   这种无稽之谈,容上自然不会信。   不过看她笑这么开心,想必同心锁上定然刻着一个对她很重要人。   容上俯下身子,朝着她指方向看去。   只瞥了一眼,他便瞧到了一个熟悉字眼。   ——容上。   那人叫容土,他假冒那人进了蓬莱山成为首席弟子,嫌那人名字太难听,便用了自己真名。是以虞蒸蒸往上面刻这个名字,倒也不稀奇。   容上唇角微扬,心情愉悦往后看去。   只见他名字后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   ——虞江江。 第24章   容上唇边笑意凝固了。   他提醒道:“你把名字刻错了。”   虞蒸蒸一愣,弯下腰将那同心锁上名字又确定了一遍:“没错啊。”   上面刻着容上和虞江江名字,别说刻错字了,名字笔画顺序都是严格按照九年义务教育来写。   他眯起长眸,黑漆漆眸光犹如黑不见底深渊,带着薄茧指腹落在同心锁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同心锁在肉眼可见速度下,逐渐弯曲变形,像是一团橡皮泥似被捏圆揉扁,最终在他手里化为一滩齑粉。   虞蒸蒸:“……”   她好不容易刻上去,他这是在犯什么病?   容上懒懒掀起眼皮,将指缝间齑粉洒进河里,嗓音冰冷刺骨:“离开这里。”   虞蒸蒸看着被他扬飞粉末状物体,微微有些心痛。   他这一定是在嫉妒。   大师兄虽然也狗,可他拥有一张绝世无双俊脸,以及蓬莱山一群追随身后小迷妹们。   哪里像鬼王似,不光狗还长得丑,根本没人喜欢他。   她在心里恶狠狠吐槽,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满,她乖乖离开了同心桥,回了姻缘庙中。   他们任务似乎进行很不顺利,萧玉清额头上布满薄薄汗水,安宁一副受惊模样,向逢脸色也不太好看。   虞蒸蒸有些幸灾乐祸走了过去:“有安宁姑娘这一员大将在,怎么没搞定南宫天霸?”   萧玉清叹息一声:“王妃倒是劝动了,可南宫天霸却软硬不吃。”   虞蒸蒸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南宫天霸可是霸总附体,没看过百八十本总裁文,哪能随意攻略动。   安宁垂着头,也不说话,后颈雪白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青紫,就像是尸斑似。   虞蒸蒸眯起双眸,她总觉得安宁怪怪,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有一点她很确定,安宁是冲着向逢来。   其实她能感觉出来,向逢自己也清楚此事,可向逢显然还是被安宁容貌迷惑了。   几千年前,向逢因为凌碧宫宫主而心魔。   几千年后,向逢依旧逃不过这魔咒。   萧玉清见她对着安宁失神,温声问道:“虞姑娘可有什么好办法?”   虞蒸蒸回过神来,她看着他期待眸光,有些不忍让他失望:“我试试吧。”   说是试试,其实她也没什么信心,毕竟这南宫天霸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攻克下来。   南宫天霸依旧保持着那股忧伤,且散发着贵族杀马特气质动作。   明明是阴天,管家却在一旁为他撑着竹骨伞,为他遮住那并不存在阳光,以免刺伤了他双眼。   虞蒸蒸凑过去,开门见山道:“咱俩是老乡。”   他不屑投去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份漫不经心眸光,不经意间撩起衣袍,露出了他身上四十八块腹肌:“你这种攀龙附凤女人我见多了,滚远点。”   虞蒸蒸:“……”   她想了想:“天王盖地虎。”   南宫天霸微微一怔:“王八日老虎?”   虞蒸蒸笑了:“我说没错吧,咱们是老乡。”   他四十五度角抬起下颚,有一滴泪水从眼角缓缓流淌而下:“你和我不是同一类人。”   虞蒸蒸:“???”   南宫天霸:“我是QQ超级会员年费用户。”   虞蒸蒸有些不屑:“我也是。”   这年头,谁还没个超级会员了。   南宫天霸:“我充了十亿年年费。”   虞蒸蒸:“……”   这憨批怎么不充十亿光年,直接续费到宇宙爆炸不好吗?   “行了,你别绕弯子了。”她失去耐心,指着不远处正眼巴巴望着他王妃:“怎么样你才愿意和她在一起?”   她见他张口便要拒绝,连忙退步:“算了,你还是说一说你择偶标准吧。”   南宫天霸勾起薄凉唇,邪魅一笑:“我女人,必须要拥有一头可以在阳光下随意变幻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发,她掉眼泪要哭出钻石,流鼻涕要是珍珠,就连牙缝里隔夜菜也必须是玛瑙珠玉……”   他足足说了一盏茶功夫,还未将自己要求提完,虞蒸蒸听得嘴角抽搐,天灵盖隐隐作痛。   这能是个人提出来要求?   她忍不住打断他:“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世上哪有这种女人?”   南宫天霸从腰间锦囊中掏出十万两黄金:“真没有这种女人吗?”   黄金折射出金灿灿光芒,照有些她睁不开眼。   虞蒸蒸斩钉截铁:“有。”   南宫天霸点点头,将十万黄金重新放回了锦囊里,嘴角露出一抹薄凉讥笑:“看吧,这才叫现实。”   虞蒸蒸:“……”   她甩袖离去,南宫天霸简直就是各种玛丽苏小说男主大乱炖,若是再让她和他沟通一会儿,她大概会被气出脑震荡。   王妃见她回来,连忙快步迎上去:“怎么样?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听到后半句话,虞蒸蒸莫名打了个寒颤,她如实道:“如果你把眼珠子镶成钻石,鼻孔里装两颗珍珠,牙齿全都换成玛瑙,那应该还有机会。”   王妃有些沮丧:“我和天霸哥哥从小青梅竹马,那时他便许诺过长大要娶我,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强扭瓜不甜,这婚事便作罢好了,麻烦你们了。”   虞蒸蒸正想安慰她,便听王妃继续道:“一起去爬山吗?姻缘庙附近风景很好。”   突然感觉脊背一凉,虞蒸蒸拒绝了王妃好意。   任务进行不下去,众人神色都不大好。   尤其是向逢,他紧攥手掌上凸起道道青筋,原本就煞白脸色,此刻更是惨白吓人。   南宫天霸软硬不吃,而燕王也是个油盐不进性子,若他敢用南宫天霸性命威胁燕王,燕王大概率会把传家宝直接毁掉。   王上从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如果结果不能让王上满意,那他是否可以继续活着,这就要视王上心情而定了。   若是在几千年前,死对他来说就是种解脱,而现在,他还有山水那个蠢丫头要照顾。   她性子直又总干错事,他要是死了,没人护着山水,她在鬼宗门肯定会被人欺负。   安宁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她走上前去,嗓音温柔似水:“向逢哥哥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   向逢没说话,他沉默半晌,抬头看向她:“等过两日,我将你送到青城山去。”   安宁一怔,眼圈微红:“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若是我哪里做不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向逢打断她:“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会跟萧玉清商议好,待你进了青城山后,他会让人照顾好你,绝不会委屈你。”   她出现太过突然,音容相貌又像极了雪惜。   虽恍惚间会将她认错,但他心里清楚,雪惜已经死了。   如果她是故意伪装成雪惜模样接近他,无非就是为了王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千百年前也有过和雪惜相貌相似女子接近他,其实不过是想利用他,杀掉王上罢了。   王上于他有再生之恩,在他如过街老鼠般被众门派追杀时,是王上收留了他,还耗费神力为他驱赶心魔。   他并非是忘恩负义之人,更不会因为安宁对王上下手。   送走安宁,对谁都好。   晶莹冰冷泪水从她脸颊淌下,她用湿漉漉眸光凝望着他,眼眸里尽是缱绻与留恋。   可他不为动摇,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安宁没再说话,她看出来他心意已决,既然她再怎么多说都是白费口舌,那何必再浪费口水?   她垂在身侧手臂微微绷紧,掌心中攥住主人给药包,垂下脸庞遮掩在阴影之中,挡住了她嘴角微扬弧度。   他不相信她,还认为她相貌都是伪造出来。   可他不知道,她这副躯壳就是雪惜。   她会让他相信她。   还会让他憎恨鬼王,与鬼王反目成仇。   安宁抬起眼眸,纤长睫毛上沾着盈盈泪水,她嗓音轻柔:“向逢哥哥,我都听你。”   向逢见她没再拒绝,缓缓吐出一口气:“在青城山没人能伤害你,往后要好好生活。”   安宁用鼻音轻轻‘嗯’一声,微抬眸子却漫不经心望着阴沉天边。   今晚会下雨吧?   会,主人说会下雨。   处理完私事,向逢便又去和众人商议新计划。   傍晚时,那些京城来才子佳人们,都会乘船游水,在船上吟诗作对,喝酒猜拳。   这是个好机会,良辰美景佳人,再来点酒水烘托气氛,没准能趁机将南宫天霸拿下。   虞蒸蒸对他们计划嗤之以鼻,南宫天霸就是一朵奇葩,就是把生米煮成爆米花也没用。   七太子趁着他们商议之时,将她扯到了一边去:“你看天边阴沉,似是要下雨。可人界降雨是要得到天帝允许,四海龙王接到天帝谕旨后才能施风降雨。”   “如今南海并未接到谕旨,这雨是从何而来?”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你看我长得像天帝吗?”   七太子一愣:“不像。”   虞蒸蒸翻个白眼:“那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七太子:“……”   “许是有龙族子嗣瞒着天庭在降雨。”   他自言自语低喃着,神色渐渐开朗起来:“没有谕旨就降雨,被天庭发现是要受罚,有人愿意替我背锅,这再好不过了。”   七太子笑吟吟道:“接下来就看你了,今晚必定要将那药给他服下。”   虞蒸蒸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只下雨,不打雷吗?”   七太子犹豫一下:“打雷需要雷公电母配合,今日显然是有人私自降雨,估计不会打雷了。”   她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便是服下又有何用?他只有雷雨天才会神力减弱。”   七太子想了想,拉过她手,将他联系方式留在了她通信镯里:“你先想法子让他吃下,我去天庭一趟。雷公电母与我父王私交甚亲,应该会帮我这个忙。”   虞蒸蒸对他叮嘱是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   她像是在找借口似想着,反正在人界还有两日时间,何必非要急于一时。   天色一黑,众人便上了船。   和虞蒸蒸想象中不太一样,飘在江河上是一艘楼船,并非一叶轻舟小船。   这楼船贵气十足,装潢富丽大气,足足有三层之高,每层上都挂着红灯笼,远处看去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好不热闹。   上船没多久,天边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势渐渐扩大,船上有人弹奏乐曲,琵琶声如高山流水,似泉溪潺潺,伴随着潇潇雨声,涤洗掉众人心中浮躁与喧哗。   容上独自坐在房间中,面容惫懒倚靠着窗棂,眸底染上丝丝迷惘与痛苦。   每到雨夜,便是他饱受折磨之时。   被抽掉龙筋脊背传来焚烧痛感,堕神魔咒被雨水引燃,沸腾灼热血液像是要将他撕扯成碎片,他只能日复一日承受折磨。   能忍受时就要强忍住,若是忍不了就只能用龙脊髓来纾解深入骨髓痛楚,至死方休。   只有找到那女人孩子,拿回属于他东西,他才能得到真正解脱。   他垂下眸子,对着通信镯轻点两下。   红光闪烁,很快便被接听起来。   虞蒸蒸红扑扑脸颊投映在眼前,她手中还举着酒壶,樱红唇瓣上泛着淡淡光泽,面上带着放纵愉悦神情。   他声线冰冷,对她命令道:“三层左手第一间,现在过来给孤涂药。”   她含糊不清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清楚,随即便切断了通信。   容上褪下衣袍,只着一身亵衣。   衣襟懒散半敞开来,不经意间露出结实胸膛,他微微仰头倚靠着床帏,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脚步声轻盈,一双葇胰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推倒在榻上:“香炉里燃着软骨散,烛火中淬了忘情香,你动不了,并且很快就会失去理智。”   “待我失去清白,向逢赶来看到我肩后胎记,就会知道我是殒身几千年雪惜。”   安宁柔柔笑着,不紧不慢褪下衣衫:“他会杀了你,如果你侥幸活下来,明日也会将这些事都忘掉。可向逢会恨你入骨,时时刻刻潜伏在你身边动手杀你。”   她跪在榻上,葱白指尖捉住他腰间玉带,轻轻一扯,亵衣便肆意敞开。 第25章   容上脸埋在阴影中,垂下睫毛遮掩住眸底阴鸷,声线冰冷刺骨:“你是雪惜傀儡?”   他说得是疑问句,但却用陈述口吻轻描淡写说了出来。   傀儡是用死人尸体炼制而成。   最常见便是低级傀儡,虽然炼制成功几率很高,可低级傀儡没有自己思想,心脏也不会跳动,必须有主人在附近操控才可以活动。   而高级傀儡则较为稀少,炼制期间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还要各种灵丹灵药往里使劲砸。   因为炼制成功几率很小,所以很少有人会浪费时间金钱去炼制高级傀儡。   炼成高级傀儡几乎与活人无异,不光犹如活人拥有心跳和思想,且不受限制距离限制,即便主人不在附近也可以操控他们执行命令。   显然,眼前这个拥有雪惜躯壳女子,是个高级傀儡。   安宁动作一顿,掩唇笑道:“是又如何?”   她指尖覆在他脸庞上,不紧不慢向下划去:“就算你能活过今晚,过不了一盏茶功夫,你也会把刚刚发生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忘情香副作用,便是为了以防万一,免得他没有死,却白白暴露了她身份。   容上眯起长眸,太阳穴处隐隐传来眩晕感,眼前物体逐渐扭曲变形,像是一副被浸湿水墨画,画布上缓缓绽开一个个水花,再也看不清它原来面目。   他是神族之子,躯体百毒不侵,便是毒酒他都能面不改色喝下去,更不要提普通软骨散和忘情香了。   但安宁给他下药,显然是针对他特制药剂。   这般清楚他特殊体质,还能将雪惜尸体捡走炼制成傀儡,这种事情怕是只有他那个病秧子弟弟干得出来了。   躲了他一千多年,现在总算耐不住,想对他动手了吗?   容上抬眸看着安宁脖子,她纤细白皙脖颈,看起来这般脆弱不堪,只要他稍一用力,便可以轻松拧下她脑袋。   他垂在榻上手指,轻轻颤了两下。   就凭安宁也想碰他,她配吗?   眼看着安宁手指,就要落在他腰间,屋外发出‘砰’一声巨响,惊得她身子猛地一哆嗦,下意识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摇摇晃晃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她手里抱着酒壶,脸颊上泛着红晕,一条腿还保持着踹门动作,慢悠悠打了个绵长劲足酒嗝。   安宁一愣,眸底闪过一丝狠戾。   谁都别想耽误她事。   不过是个木灵根废物,她杀了这废物就是,届时便一同栽赃到鬼王头上,反正鬼王手中早已沾满鲜血,他们自然不会往她身上怀疑。   安宁下了榻,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缓缓朝着房门方向移去。   这是十几年以来,虞蒸蒸第一次喝酒,她不喜欢入口辛辣呛嗓清酒。   那种酒太烈,不适合她。   船外景色宜人,小雨淅淅,琴声瑟瑟,萧玉清给她倒了一杯桃花酿。   气氛烘托太好,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便只好小酌了一口。   但那纵享丝滑口感,带着丝丝沁人心脾桃花香,入口细腻绵软滋味,一下就令她上了瘾。   若不是有人喊她上楼,她今晚能把整个船窖里桃花酿都喝干净。   虞蒸蒸眼前间接性出现了马赛克,她隐约看到一个不明物体弓着身子,压低地盘朝她走来。   那物体好像是一只准备腾空飞起大公鸡,又蓦地变成扬起脖子要扭人大鹅,虞蒸蒸一个摇摇晃晃走位,轻松躲过了大鹅攻击。   安宁望着一刀刺空匕首,紧紧蹙起眉头,这女人到底喝醉了没有?   虞蒸蒸仰头倒了一口桃花酿,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朝里走去:“人呢?谁找我啊?”   眼前出现了一张落下帷帐床榻,榻上似乎还躺着光膀子男人,她脚步顿了顿,嘴角微微湿润起来。   虞蒸蒸擦了擦口水:“你,你是牛郎吗?”   容上听到那含糊不清嗓音,便知道来人是谁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出去……”   话未说完,他想起通话时她红扑扑脸色,又改变了主意:“进来。”   让她现在出去,估计出不去就要被安宁砍死。   不知喝了多少酒,才能醉成这副德行,连跑都跑不掉,真是没用。   她被绕晕了,他刚让她出去,又说让她进来,那他到底是想让她出去还是进来?   虞蒸蒸傻笑两声,举起手中酒壶:“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坐上来自己动?”   容上:“……”   眼看着站在她身后安宁高高举起匕首,容上手指微屈,用指尖捻住一颗佛珠,夹在指缝中用力向外抛去。   这特制软骨散对他管用,但没太大用。   方才他还动弹不得,此刻却只是浑身酸麻无力,再过一会儿,他便能恢复如初。   他四肢沉重,掷佛珠力度轻了些,只将匕首打了下去,却并未射穿安宁手腕。   安宁虽然是傀儡,却能像活人似感受到疼痛,她忍住手腕传来钝痛,在匕首下坠那一瞬间,反应迅速伸手去接。   虞蒸蒸听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转过身去,微屈胳膊肘将匕首碰歪了两寸,直直朝着安宁双脚上坠去。   这匕首削铁如泥,落在安宁赤着脚面上,黏稠鲜血争先恐后从伤口溢出,将地板缝隙都浸湿了。   高级傀儡因为长期浸泡在药水之中,皮肤疼痛感会比活人更加敏锐。   安宁痛五官扭曲,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刚刚温柔可人模样。   听到阵阵吸气声,虞蒸蒸才后知后觉看到自己面前有个女子。   安宁脚底流出一道蜿蜒小血泊,她关怀扶住安宁:“妹子,你是不是要生了?怎么流着么多血?别激动,快躺下,我给你接生!”   安宁想要甩开她手,可她手掌像是铁钳一样,怎么用力都甩不开。   虞蒸蒸见她不配合,只能苦口婆心劝慰道:“生孩子是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得岔开腿让孩子有足够空间出来,不然会把孩子憋死。”   说着,她伸手朝着安宁脚上握去,用两根手指头扒拉开安宁脚趾:“妹子,快用力!孩子脑袋已经出来了!”   安宁:“……”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与主人提前定好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她咬了咬牙,强忍住脚下传来阵痛,伸手掐住了虞蒸蒸脖子。   虞蒸蒸被掐发出了鸡叫声,像是公鸡打鸣似,一阵又一阵‘喔喔’个没完。   安宁怕她叫声引来别人,只好腾出一只手捂住她嘴,另一只手则去拔脚面上匕首。   匕首一拔,脚面上刚刚血液凝固伤口,又哗哗流出汩汩鲜血来。   虞蒸蒸是个善良人,她没有跟安宁计较刚才掐她脖子事情,见安宁脚面上流血,她本着救人要紧原则,从安宁手中夺过匕首,又按照原位将匕首插了回去。   只听一声闷哼,晶莹泪水从安宁光洁脸颊上缓缓落下,她手掌蜷缩成了鸡爪子模样,疼痛使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虞蒸蒸学着安宁样子,将刚才扣脚趾手捂在了安宁嘴巴上。   她指了指榻上赤着胸膛人:“嘘!小点声,别人也要生孩子呢!”   容上:“……”   不知是疼,还是被憋,安宁一口气没顺上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容上试着抬了抬手臂,不疾不徐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苍白面色,此刻布满了不自然红晕。   心跳声在寂静屋子里显得那样突兀,滚烫血液像是烧开沸水,有一股莫名火气被顶了上来。   是安宁下忘情香生效了。   每逢雨夜,他就会发烧,可那种滚烫,和此刻焚身灼烧感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身体有自我防御机制,像是软骨散这种含毒性药,都会在他血液中溶化分解,最终消失无影无踪。   但像忘情香这种没有毒性药,他就只能靠自己硬扛过去了。   容上并不在意,他可以用神力抑制忘情香,不过就是再添些折磨罢了,这算不了什么。   只是忘情香副作用是短暂性失忆,这就有些麻烦了。   他拢上衣袍,准备拧掉安宁脑袋,免得待会将这事给忘了,徒留个祸害。   容上还未下榻,便听到屋外传来错乱脚步声。   听这声音,来人似乎还不少。   不知是方才她们俩菜鸡互啄时,弄出声响太大引来了他们,还是安宁和同伙提前约定好时间,到了时辰就引来向逢他们。   他听到向逢焦急嗓音,刚想了结安宁,窗棂外便蓦地打了一个闪。   轰鸣雷声由远至近,那脚步声也即将临至屋外,容上怔愣一瞬,拎起虞蒸蒸后衣领子,抓着她从窗户向外跃去。   在他平稳落地后,他望着手里头跟小鸡崽子一样虞蒸蒸,不由生出几分懊悔之色。   外面打雷了,他拎她出来做什么?   她在那屋里又不会死,顶多是安宁醒过来,往她身上泼点脏水,让她被众人误会而已。   容上没来得及思考清楚,三层房间里有人将脑袋探出了窗外,他拎着她躲藏进了二层装杂物房间里。   听着屋外雷鸣声不断,他放下虞蒸蒸衣领,动作缓慢坐在了地上,后背轻倚着木箱,呼吸略显错乱急促。   他来人界前特意监测过未来几日气候,并未有雷雨天迹象。   不论龙族布雨,还是雷公电母施雷,都是需要天帝谕旨,就算龙族之人可以背着天帝布雨,雷公电母却不敢私自降雷。   这雨下突兀,雷更是来诡异。   虞蒸蒸手腕上通信镯亮了,他怔愣片刻,将指尖覆在红光上,接通了来信。   他记得他将通信镯里所有人都清空了,只留了他一个。   所以跟她通信这个人,应该是谁呢?   容上避开了红光可视范围,淡淡柔光投影在她头顶,一张男人脸赫然映了出来。   他们所处杂物间没有烛火,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能让七太子判断出她大概轮廓。   七太子有些恼怒:“虞蒸蒸!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了雷公电母,他们顶着被责罚风险施了雷,你却在这里呼呼睡大觉?”   虞蒸蒸本来迷迷瞪瞪抱着膝盖睡着了,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迷惘抬起头,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七太子见她嘴角淌着晶莹口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玉壶,顿时气脸都绿了:“让你给那老贼下药,你到底下了没有?是你说雷雨天,他神力会减弱,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虞蒸蒸咂了咂嘴,又阖上了双眸,显然是将他话当做了耳旁风,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七太子五官扭曲了:“我与他杀父之仇,你竟然一点都不当一回事?!你看我还给不给你解药,你就等着变成死鱼吧!”   说罢,他便怒冲冲切断了通话。   容上黑漆漆眸子,凝视着趴在他腿上咂嘴虞蒸蒸。   能说服动雷公电母私自降雷,又与他有杀父之仇,这人应是南海龙王子嗣无疑了。   他轻嗤一声,唇边泛起薄凉笑意。   她将那夜他说过话,都告诉了这个人。   他就说她这两日怎地这般殷勤,原来是为了给他下药。   好一个虞蒸蒸。   神力被缓缓从体内抽空,容上无力抬起手臂,纤密睫毛空隙中,凝结出点点细碎冰霜。   体内被烈火焚烧蚀骨,皮肤外却结出一层薄霜,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骨头,似寒冰凛冽一刀刀生剜着他血肉。   眼前事物逐渐扭曲,可容上执着伸出手去,冰冷大掌覆在了她纤细脖颈上。   她没有化为灰烬。   他怔怔凝望着自己手掌,半晌才迟钝想起来,他神力刚刚被抽空了。   没有活物能承受神恩泽,原来这前提是他得有神力。   许是感觉到了覆在后颈上冰凉物什,虞蒸蒸缓缓睁开双眼,将他手掌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她掌心滚热,连带着令他冰寒刺骨手掌,也微微沾上了些温度。   每逢雷雨时,他都会神力尽失。   每每这时候,他便会找个无人地方,独自挨过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没有神力之时,可以碰触到活物。   更不知道,原来女子手心,也可以这般温软娇嫩。   容上轻轻捏了捏她小手,她眸光朦胧看向他,眼眶中隐隐泛着水光:“你,你是谁?”   他没力气说话,只能看着她。   乌云密布天空劈下闪电,道道银蓝色细光犹如树干抽出枝芽,细密分布在阴沉空中。   那轰鸣声太响亮,她下意识往他身上靠了靠,将脑袋窝在了他怀里:“你是牛郎吗?”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牛郎’这个字眼,他是知道牛郎,牛郎和织女每年都在鹊桥相见,他还撞见过两人约会。   可她为什么要喊他牛郎?   是因为……她想做织女?   容上没有太多力气回应她,只在嗓间轻轻哼了一声:“嗯。”   虞蒸蒸笑了,她抬起手里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嫖男人我还是第一次,你一晚上多少钱?”   容上:“……”   她见他不语,不依不饶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虞蒸蒸低声喃喃:“没想到你长得一般,自尊心还挺强。”   容上将这个字在齿间反复咀嚼:“嫖?”   他嗓音中带着一丝冷傲,她立马明白了他意思:“若你不喜欢被嫖,我睡完你不给钱,这就不算是嫖了吧?”   容上:“……”   若非他失去神力,若非他全身无力,他发誓他一定会拧断她脖子。   许是那忘情香副作用生效了,他头脑开始浑噩,方才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安宁,安宁,不能忘记……   他攥紧她手,嗓音断断续续:“安宁,是傀儡,记住,她是傀儡。”   虞蒸蒸听得不真切,她将小脸凑到他唇边:“你说什么?”   容上无奈,只得耐着性子重复道:“千万……”要记住。   后面话还未说完,她便仰着脑袋,轻轻覆上了他薄唇。   温软触感,冰冰凉凉。   像是桃子奶糕味道,绵软细腻,回味无穷。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久久不能回神,方才那一幕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薄唇依旧沾染着不属于他温度,灼人血液似乎更加沸腾滚烫,他呼吸紊乱无序,苍白面颊上浮现出一抹浅红。   容上问道:“为什么亲我。”   他甚至连自称都忘了,只想急着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皎洁月光洒在她头顶,为她镀上一层温柔光晕,她眼神无辜:“是你说,亲我。”   容上:“……”   他想说是千万要记住安宁是傀儡。   只说出‘千万’两字,她便吻了上来。   他很讨厌旁人触碰他,哪怕只是碰到他衣角,他胃里都会翻滚半天。   这都要归功于他父亲,那个令人作呕东皇三太子。   为了救活小妾腹中子嗣,三太子到处搜罗龙脊髓,为了得到龙脊髓,甚至不惜将神女这个明媒正娶妻子,辗转送到了其他男人榻上。   从弱冠之年幼龙,到大腹便便秃头中年,甚至还有耋耄之年白发老翁。   她曾是触不可及水中胧月,更是高不可攀天道之女,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容貌倾城神女。   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如何像是妓子一般,卑躬屈膝伺候那些男人。   为了留住三太子心,她骄傲,她尊严,连带着最后一丝为人母责任心,都被践踏到泥土里,卑贱到不值一提。   直到小妾即将临盆,三太子得知东皇祭祀手中有珍贵龙脊髓,可以帮助小妾顺利产下子嗣。   东皇祭祀是个男女通吃双性人,对于已经脏透了神女,祭祀不屑一顾。   三太子想要讨好祭祀,就将他关在铁笼里,连夜送给了祭祀。   祭祀触遍了每一寸皮肤,像是一条阴冷蜈蚣在身上爬,他拼死挣扎抵抗,祭祀就用刀子在他背后划上一刀。   他脊背伤痕累累,祭祀作法将恶鬼之咒埋于伤口下,每到阴雨之时,伤口就会传来灼人焚烧感,像是要将他撕扯成两半。   只有用龙脊髓才能缓解痛楚,祭祀想让他成为一个奴隶,像神女一样听话奴隶。   但他没有,他杀了祭祀。   代价就是龙筋被抽走,龙鳞被剜掉。   属于他一切,都被拿去安在了小妾子嗣身上。   这段不愉快童年阴影在眼前闪过,容上眼眸低垂。   他轻抚微凉薄唇,似乎是在回味方才温软甘甜。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大脑似乎持续放空了一段时间,耳边隐约响起阵阵嗡鸣声,有什么模糊记忆正在被抽离。   他知道指望不上虞蒸蒸,只好试图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地板上写下‘傀儡’二字。   但他此刻甚至连咬破手指力气都没有,咬了两三次,牙齿也没刮破指尖。   傀儡主人就是他寻找了千年人,他一定要找到他。   他把手指塞到了她虎牙下,她迷迷瞪瞪看着他,满脸迷茫。   容上声线低哑,嗓音带着两分虚浮:“咬。”   虞蒸蒸呆滞了一会儿,温软唇瓣含住了指尖。   他脊背一僵,抬起手臂蓦地轻颤了两下,厚重呼吸声在寂静雨夜里,显得那般突兀。   她还是咬破了手指,只不过是锋利虎牙不经意间刮破了指腹,将手指划出一小道血口。   他心不在焉垂下手臂,沾着那少可怜鲜血,在地板上划下一个‘傀’字。   终究是支撑不下去了,就连这一个字也没写完,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唇边低声自语:“傀,傀儡……”   容上昏迷了过去,虞蒸蒸蹙着眉头,齿间重复了两遍他刚刚说字眼:“傀儡……傀儡?”   不知何时,雷声停了下来。   江河边泛起波光粼粼,风卷着泥土清香,温柔缱绻抚过面颊,她依偎在他怀里,齿间似乎还余留着一丝铁锈血腥味。   她砸了砸嘴,寻找了一个舒服姿势,酣睡了过去。   当清晨一缕细碎金芒透过窗棂打在脸上,容上眉头微蹙,缓缓睁开了双眸。   身前沉重物什,压得他呼吸都困难,湿润触感浸透了他亵衣,强烈引起了他不适。   容上拧紧眉头,看着窝在自己身前,一身酒气还嘴角流着哈喇子女子,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他摸了摸自己亵衣和亵裤,没什么表情脸上结出一层冰霜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为什么会躺在他身上?   他衣袍去哪了?   她对他做了什么?   容上心中冒出一个接一个疑问,被推倒虞蒸蒸哼唧了两声,慢慢悠悠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那张冷冰冰臭脸,她想了想,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一定是她醒来方式不对。   再次睁开眼,那尊阎王爷并未消失,不光没消失,反而还环起双臂,神色阴鸷盯着她。   虞蒸蒸真想鼓起勇气问他一句‘你瞅啥’,可声带还未发出声来,她指甲盖大小勇气就用完了。   他身上只着了亵衣亵裤,外袍不翼而飞,白色亵衣也被她□□满是褶皱,以及透明放亮口水。   他骨骼分明手指,轻叩在亵衣衿带上,不适向外扯了扯。   正想将沾满口水亵衣褪下来,一抬眼便瞥见了正盯着他胸膛目不转睛虞蒸蒸。   容上轻嗤一声,收回了解衣带手指。   便宜谁,都不能便宜了她。   见一个爱一个,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下过雨江面,显得尤为碧澈,微凉清风吹进窗棂,他望着窗外湿漉漉甲板,隐约回想起昨夜又下雨了。   他让她来给自己涂药,后面事情就记不起来了。   难道昨晚打雷了?   只是下雨话,他怎会无缘无故丢失一段记忆?   他站起身来,刚要迈步离去,眸光却不经意间扫到脚下红色血迹。   容上眯起长眸,凝视着地板上血。   这看起来好像是个什么字?   他仔细打量着地板,可半晌也只能看出一个模糊不清“亻”字,后面想要写什么,根本无从猜起。   唯一能确定,便是地板上那血字,是用他血写出来。   虞蒸蒸十分煎熬,他不走,她也不敢离开这里。   明明他都迈步准备离开了,怎么又停在那里了?   容上轻启薄唇,声线中带着一丝冷淡:“过来。”   虞蒸蒸听到他近乎命令口吻,脸色有些不大好。   宿醉令她脑袋浑浑噩噩,小腹胀痛酸楚也阵阵发作,若不是她面前男人是鬼王,她定然要将月事带扯出来糊在他脸上。   她想要宁折不屈挺直腰板,可他只是轻描淡写轻瞥了她一眼,她缩着脑袋听话走了过去。   他指着地板上血字:“你觉得,这个字是什么?”   左边一个单人旁,右边像是鬼上半部分,她只瞄了一眼,便痛快道:“‘傻’字。”   容上:“?”   她见他不语,态度中肯继续分析道:“或许昨夜下雨,在良辰美景下,您突发奇想,想对自己进行自我解剖,于是就写下了这个‘傻’字。”   容上:“……”   他眸光温柔:“你喜欢怎么死?”   虞蒸蒸瑟缩了一下:“我喜欢长生不死。”   容上瞥了她一眼,弯下腰将带血字那一块地板扣了下来,从窗户翻身跃出。   她见他走了,总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吐出去,她便又发现一个致命问题。   这杂物间房门是锁着,窗户外头到甲板有两层楼高距离,她要是敢和他一样潇洒翻身离去,大概会摔个粉碎性骨折。   虞蒸蒸想喊住他,可他一出去就消失了,连个余影都寻摸不到。   她扒拉着窗户,对着外头呼救:“来人呀!救命啊——”   不知嚎了多长时间,总算有人听见她叫喊声,将她从杂物间里救了出来。   虞蒸蒸找到大部队时,他们看她脸色都多多少少有点诡异。   虞江江意有所指道:“姐姐可算回来了,我们寻了一夜都没找到姐姐,可将我们急坏了。”   子瑜嗤笑一声:“安宁姑娘一受伤,虞姑娘就没影了,真是好巧啊。”   子倩也附和道:“可不是么?不知道还以为虞姑娘畏罪潜逃了呢。”   虞蒸蒸不知道她们又组团阴阳怪气什么,她昨晚上都没见过安宁,安宁受伤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懒得搭理她们,山水却不愿意了:“蒸蒸姑娘与安宁姑娘无冤无仇,怎么会用匕首刺伤安宁姑娘脚?”   “再说了,若是她们有仇,那把匕首就该插在安宁姑娘心脏上,而不是往脚面上捅。”   虞蒸蒸这才注意到站在向逢身后山水,也不知山水用了什么法子,不过短短两日,竟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   脸蛋少了婴儿肥,头顶双螺髻换成了飞仙髻,就连山水一向爱穿杏色衣裙,也变成了缎素雪绢裙。   褪去了稚嫩外表,山水出落亭亭玉立,与之前却是大相径庭,仿佛变了个人似。   山水话音落下,萧玉清便点头应和:“安宁姑娘还未醒来,此时妄下定论为时过早。”   他扫了一眼子瑜子倩,温声道:“我相信虞姑娘,此事定然与虞姑娘无关。”   一句‘我相信虞姑娘’,安抚了虞蒸蒸燥乱心。   向逢被他们吵得心烦,安宁被找到时候,倒在血泊里,身上衣衫不整,像是被人强迫了似。   可那房间是王上,屋子里甚至还有王上外袍,他想不通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王上一起失踪是虞蒸蒸,他找了一夜,几乎翻遍了每间客房,但就是没在船上找到他们。   向逢长吸一口气:“你昨晚去了哪里?”   虞蒸蒸听出他话音里质问,有些不快道:“我又没逃走,向护法管未免太宽了,难道我去哪里都要和你报备一声吗?”   向逢被她哽语塞,萧玉清见他们个个脾气暴躁,只好在中间出言和解:“虞姑娘别急,向护法只是太过担忧安宁姑娘,才会语气生硬了些。”   虞蒸蒸见他给她台阶下,声音总算缓和了些:“我昨晚喝多了,醒来就在杂货间里,刚被人救出来。”   她省略掉有关鬼王那一段,以免他们又胡思乱想,以为他俩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事情。   萧玉清点头:“昨晚虞姑娘确喝了不少桃花酿,这酒酿适口甘美,却容易喝醉。”   问到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头绪来。   若她真是喝断片了,记不起来倒也说得过去。   船已靠岸,但安宁迟迟不醒,众人无法,只能让向逢先将安宁扛了回去。   对于这次考核,他们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昨晚他们竭尽全力撮合南宫天霸和王妃,但南宫天霸却总是给王妃难堪,几次险些惹哭王妃。   最后王妃不愿再继续挽回,抱着几坛子好酒回屋,自己一人喝闷酒去了。   考核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天,可就算再给他们一年,他们也刚不过南宫天霸这个混凝土钢筋直男。   就连向逢都放弃挣扎了,他准备直接拎着南宫天霸去威胁燕王,若是燕王不交出传家宝,他便直接把他们都杀了,而后将燕王府翻个底朝天。   掘土三尺,他就不信找不到那封信。   众人都心事重重,只有虞蒸蒸心情还算不错。   她发现她买母鸡下蛋了,又圆又大,蛋壳外锃光瓦亮,十分稀奇。   正好虞蒸蒸有点饿了,她揉了揉母鸡脑袋,从鸡屁股底下掏出了鸡蛋,扔进王府小厨房里煮了起来。   她趁着煮鸡蛋功夫,又将挂在墙上牛鞭取下,剁成了长方形小块,冷水下锅烧了一大锅牛鞭汤。   这么好牛鞭,毕竟是鬼王一番心意,扔了怪可惜。   虞蒸蒸端着一大盆牛鞭汤,回了他们暂住小院里。   安宁已经醒过来了,王府大夫为她处理好了伤口,她正倚靠在榻边,一脸虚弱和向逢说着什么。   不管向逢问什么,安宁都是一句“我不记得了”。   虞蒸蒸见安宁面色虚弱,善良给安宁盛了一碗牛鞭汤:“你身子虚弱,我特意给你熬了补汤。”   安宁看她眼神奇怪,似乎有些咬牙切齿意味。   虞蒸蒸将碗往前送了送:“安宁姑娘好歹喝一些,别辜负了我好意。”   安宁不好拒绝,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接过递来瓷碗,在虞蒸蒸鼓舞眼神下,敷衍喝了几口汤并吃下一小块肉。   傀儡没有味觉,她喝不出汤好坏,但她还是违心客套道:“虞姑娘厨艺真好,不知这汤是用什么食材炖出来,竟如此美味。”   虞蒸蒸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做饭好吃。   她羞涩笑了笑:“牛鞭。”   安宁嘴里汤呈放射线状向外喷出,原本煞白无色脸庞上,似乎隐约浮现出一抹铁青。   她喷了萧玉清一身牛鞭汤,见他衣袍湿了一片,安宁神色慌乱拿手去擦。   萧玉清向后退了一步,笑容温和:“没关系,我去换身衣裳就是了。”   见安宁身体无大碍,众人便也不再守着她了,昨晚一夜未眠,此刻大家面容都带着疲惫和倦意。   虞蒸蒸用勺子舀了一勺牛鞭汤,她美滋滋尝了一小口,却苦差点没把肠子呕出来。   许是盐放多了,齁咸齁咸,汤上还浮着亮晶晶油花,又咸又腻,难喝要命。   虞蒸蒸总算明白,为什么末世同伴们,宁愿生吃鼠蚁,都不愿意吃她做饭了。   想到这里,她愣了愣。   这么难喝汤,安宁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喝下去,还违心夸赞汤好喝?   本来还想吃鸡蛋垫垫肚子,这一口汤给她恶心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只好把鸡蛋先放进了储物镯里,等到胃里缓和些再吃。   虞蒸蒸端着牛鞭汤,准备去小厨房倒掉,刚走出院子,她突然想起萧玉清被牛鞭汤殃及衣袍。   他这些日子没少帮她,她应该去看一下他才是。   燕王府很大,他们每人一间屋子,因为一个院子住不开,便分了两个相邻院子来住。   女子住在同一个院子,其他几个男住在另一个院子里。   向逢还在安宁屋子里,蓬莱山两个男弟子回去补觉了,是以这院子寂静犹如坟地一般。   萧玉清住房间有些偏僻,房门还没关紧,露出了一条空隙。   虞蒸蒸透过空隙往里看了看,本以为会瞧到他换衣服香艳场景,但事实上,屋子里并未没有他身影。   她以为他出去了,便想要作罢,一抬眼却瞥见了他搭在屏风上衣袍。   虞蒸蒸嘴角湿润了,原来他是在沐浴。   她强忍住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冲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走进去偷看。   她正要离开,屋子里却隐隐传出了轻不可闻说话声。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不急,他时间不多了。”   “如今已经打草惊蛇,此后会更加凶险。”   “无妨,我似乎寻到了他软肋。”   “什么软肋?”   虞蒸蒸蹙着眉头,将脑袋往前伸了伸,手里端着瓷盆却不慎碰到了门框,房门响起‘吱呀’一声,她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第26章   屋子里寂静了一瞬,虞蒸蒸僵硬着身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脸色直发绿。   方才屋里说话时,又是‘时间不多了’,又是‘凶险’,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偷听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   萧玉清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秘密?   那她无意间撞破了他秘密谈话,他会不会激动之下选择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虞蒸蒸小腿一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萧玉清从屏风后绕出,他削瘦手腕上戴着通信镯,镯子上闪烁着淡淡莹光。   一个手里掂着长剑男人映在空中,他手指掐在毒蛇七寸上,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嘴里还在念叨着:“师兄,这里是它软肋吗?我好怕它咬我啊……”   萧玉清无奈道:“你若是怕蛇,就不要拿它炼丹了。这蛇凶猛阴毒,万一被咬伤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你。”   男人神情坚决:“不行!师父说我没天赋,炼不出好丹药,便是再凶险,我也要让师父对我刮目相看。”   说罢,男人那边就单方面切断了通信。   萧玉清推门走出来,眸中带着温润笑意:“方才在和师弟通信,虞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一幕显然和虞蒸蒸想象中不太一样,原来他是在和师弟说话,什么凶险和软肋,都是指他师弟手里毒蛇。   她抬头瞄了他一眼,原本左右乱颤小腿肚子停住抖动,苍白小脸浮上一抹不自然红晕。   萧玉清刚沐浴完,身上只着白色单衣,垂下衣襟懒懒敞开,露出了结实平坦胸膛。   披散在肩后墨发湿漉漉,一绺绺被打湿发梢向下缓缓滴水,冷白皮肤像是精心雕琢璞玉,隐隐透出一丝禁欲味道。   见她红着脸不语,萧玉清微微一怔,顺着她视线看向自己半敞胸膛。   他骨骼分明手掌轻抬,将懒散垂下衣襟拢上,带着歉意道:“没想到虞姑娘会来这院子,是在下失礼了。”   虞蒸蒸连忙摆手:“是我唐突了,我想起安宁姑娘因为我煮汤,弄脏了萧大哥衣裳,所以才想过来看看。”   萧玉清唇边含笑:“没事,换件衣裳就好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便大眼瞪起了小眼,有些相对无言。   许是感觉气氛冷下来,萧玉清看着她手里抱着瓷盆,温笑着开口:“这是虞姑娘煮补汤?”   虞蒸蒸点点头:“第一次下厨,味道可能不太好。”   她说谎了,这是她穿书后做饭第七个年头。   她知道自己煮饭难吃,可当她鼓起勇气给大师兄送去食盒,大师兄却次次光盘,这一度让她误以为自己厨艺得到了质飞跃。   直到她恢复记忆,在大师兄住处发现了一条黑狗,还有黑狗身旁那熟悉食盒。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给一条狗做了七年饭。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绝对不会在萧玉清面前承认自己做饭难吃。   萧玉清唇边笑意不减:“我能尝尝这汤吗?”   虞蒸蒸脸色一白,僵直了后背,眸光中充满了拒绝:“若是萧大哥想尝我手艺,待到晚上我重新给你做几道菜。”   萧玉清一愣,向前伸了伸手:“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喝这个就行……”   他话还未说完,院子外便走进了一个匆匆人影,那一身湛蓝色缎袍,一看便知道是七太子。   七太子风风火火走来,看到她手里端着汤水,嗓音干哑:“这玩意能喝吗?”   虞蒸蒸一听这话就来气,她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能喝。”   七太子从她手里夺走瓷盆,仰头咕咚咕咚将盆里牛鞭汤干了下去。   他喝到一半才察觉到味道不对,连忙将嘴里没咽下去牛鞭汤吐了出去:“呕——”   七太子一边呕吐,一边咒骂:“这是谁做汤?里头掺屎了吗?”   萧玉清伸出去跃跃欲试手指,往回缩了缩。   虞蒸蒸:“……”   七太子刚从南海回来,昨夜和她通过话后,他就离开了天庭,一回南海就被她母妃责罚了一顿。   母妃骂他不自量力,还说他跑去找鬼王报仇,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上赶着去送人头。   她将他关进了地牢里,另外又派了几万虾兵蟹将看守着他,说要让他闭门思过十年,待到他知道错了,再让人将他从地牢中放出来。   虽然雷公电母私自降雷之事,暂且还未被天帝察觉,但往后他若是想求雷公电母帮这种忙,他们是万万不能再答应了。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此刻看见虞蒸蒸这个女人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七太子将虞蒸蒸拽出了院子,他咬牙切齿道:“你昨晚干好事,我算是记住了!”   虞蒸蒸一脸疑惑:“我昨晚喝醉了,什么都没干啊。”   七太子见她神色无辜,怒火溢出眼眸:“我让你给他下药,你却跑去喝酒?我好不容易说服雷公电母降雷,全让你搞砸了!”   他懒得再跟她废话,脚下升起腾云,抛下句狠话:“我不杀你,若是那老贼百日内不死,那你就直接等死好了!”   说罢,七太子便挥着衣袖踏着云跑了。   他得先出去避避风头,免得被他母妃再找到捉回去。   虞蒸蒸望着七太子背影,面容略显惆怅。   她酒量实在太差,三五杯酒下肚,就已经醉不省人事了。   酒后发生事情,她都记不清楚了,只是脑海里隐约会闪出一两个模糊不清片段。   幸好她那日多了个心眼,将解药留了底子,就算七太子不管她,她也可以找医修试着配置解药。   还有九十多天,暂且还不用太着急。   待到虞蒸蒸回到女眷住院子里,却发现山水满脸喜色,她好奇问道:“山水姑娘有什么喜事?”   山水开心道:“刚刚燕王将传家宝送来,我们今日便可以启程回归墟山了。”   虞蒸蒸一愣:“传家宝?”   山水点头:“昨晚三更时,南宫天霸在船边饮酒赏月,一不小心掉进了江河里,正巧王妃出来吹风,顺手把他救了。”   她目瞪口呆:“就只是这样?”   那他被俘获未免太轻易了些,这完全不符合他霸总人设。   山水咧了咧嘴:“当然不是。王妃带他回房间沐浴更衣,两人春风一度,今早清晨王妃留下一张和离书就跑了,南宫天霸四处张贴告示,想要找到王妃呢。”   虞蒸蒸嘴角抽了抽,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不出意外话,王妃会怀上身孕,多年后南宫天霸无意间邂逅王妃,发现王妃身边多了一对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天才高智商双胞胎。   典型女频古早文套路,文名她都想好了,就叫《纨绔王爷:倾世王妃带球跑》。   虞蒸蒸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她现在已经放弃挣扎了。   且不说脚腕上有根破链子拴住她,她走到哪里都是水深火热,如今她还中着毒,就算藏匿在人界,也就是等死罢了。   反正在哪里都是死,回归墟山还相对安全些。   山水想了想:“师父在等王上,等师父把传家宝交给王上就走。”   听山水提起鬼王,虞蒸蒸就有些纳闷。   他整日神出鬼没,也不知到底神神秘秘在干些什么。   向逢还在安宁房间里,虞蒸蒸和山水进去时,他正在给安宁换药。   山水走上前去:“师父昨日说要和萧公子商议,送安宁姑娘去青城山之事,我现在去叫萧公子过来……”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向逢打断了:“不必了,她也跟我们一同回去。”   山水愣住,轻咬唇瓣:“为什么?”   向逢没说话,他低垂眼眸,凝望着安宁耳后。   她耳垂后面,有一颗鲜红欲滴小痣,和雪惜耳朵上红痣一模一样。   不是没有人冒充过雪惜,可她们伪装细节太不走心,即便他想假装看不出,也十分困难。   她们装不像雪惜,因为她们从未见过雪惜,更不知道雪惜身上哪里有疤痕,哪里有胎记。   安宁是长得最像雪惜女子,她一颦一笑都有雪惜影子。   他之所以能对安宁保持理智,就是因为知道雪惜已经死了。   可他刚刚给安宁上药时候,安宁一垂首,他就看到了那颗红痣,那颗属于雪惜红痣。   他询问了安宁身世,但安宁说她几年前生了场大病,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如果她真是雪惜……   向逢抬起眼眸,声线中带些强硬:“没有为什么。”   山水噤声了。   她有些委屈,还觉得今日师父有点凶。   以前他从来没这样凶过她。   虞蒸蒸实在看不惯向逢作为,可她只是个局外人,对于山水和向逢之间事情,她可以打抱不平,却插不了手。   正当她斟酌该如何开口帮山水说话时,一道白色身影从屋外不疾不徐走了进来。   容上轻瞥了一眼虞蒸蒸,而后将眸光落在了向逢身上:“东西呢?”   向逢站起身,将泛黄信封双手递给他:“燕王道这便是传家宝。”   容上懒懒掀起眼皮,微抬骨骼分明手掌,漫不经心眸光越过向逢,瞥向了安宁身上。   他眯起长眸,殷红如血薄唇微扬:“脚怎么了?”   安宁一愣,垂在榻上手臂轻颤两下,怯生生朝着向逢背后躲去。   向逢似乎是瞧出了她在害怕,往前了一步,遮挡住他探究眸光:“昨晚不小心伤到了。”   他心中忍不住开始怀疑。   安宁之前还未对王上表现出恐惧,可今日看到王上却瑟瑟发抖,这到底是为什么?   昨夜王上去了哪里,那落在房间榻下白色衣袍又是怎么回事?   容上轻嗤一声,带着薄茧指尖,轻轻转动大拇指上玉扳指。   他有这么可怕吗?   他又不会吃人,她在害怕什么?   容上没再理会安宁,他拆开信封,将信封里泛黄白纸扯了出来。   一千年前他在东海大开杀戒,几乎屠尽东皇龙族后代子嗣。   而他最想杀三太子,早在他赶到龙宫之前,就已经惨死在了床榻上。   他不知道是谁杀了三太子,也并不在意此事,反正他杀了那么多人,旁人自然而然会将这条命算在他头上。   从东海活着逃走只有三太子乳母,以及三太子视若珍宝妻儿。   乳母不知将那对母子藏在了哪里,他找了那对母子一千多年,但却始终无果。   唯一知道他们藏身之处乳母,也在十几年前被人杀害,他找到乳母孩子,那个名叫‘容土’少年。   少年对乳母所做之事一无所知,还执拗认为乳母是被他所杀,非要到蓬莱山修行,梦想着有一天找他报仇。   于是他秉承着不给自己留祸害理念,愉快出手把少年杀了,顺带顶替少年前去蓬莱山报道。   他相信一定是乳母对少年说过什么,不然少年为何执意要去蓬莱山?   不过许是他多心了,在蓬莱山潜伏了十年,他也没找到一点头绪。   就在前段时间,下属送来信报,在燕王府中找到了那对母子曾经生活过痕迹。   这封信是燕王老祖宗写,燕王祖宗曾收留过母子二人,逝世前将他们送离人界。   许是想给他们留个后路,便给自己后代写了封信,希望如果他们重回人界,后代们可以善待他们母子。   容上一目三行,扫了一遍信纸,信里除了长篇大论叮嘱后代善待他们,还在信件结尾处提到了修仙界两个地方。   蓬莱山和青城山。   他重头又细细读了一遍,才将信纸叠好收了起来。   容上若有所思道:“回归墟山。”   向逢应了一声,嘱咐山水去叫众人收拾自己东西。   容上转身要走,虞蒸蒸快步追了上去。   她殷勤笑着,带着一丝试探:“您看我脚上链子?”   他侧过头,殷红薄唇衬他皮肤冷白,他似笑非笑看着她:“很好看。”   虞蒸蒸:“……”   “不是。”她垂在身侧手臂微微绷紧,轻咬住唇瓣,鼓起勇气问道:“都要回去了,我也不会逃跑,这个链子可以摘下来了吗?”   她葱白手指叩住掌心,许是因为紧张,整张小脸都埋进了阴影中,长而微卷睫毛轻轻发颤,死咬住樱唇上泛起淡淡光泽,看起来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猫儿。   他歪着脑袋,嘴角噙着浅笑:“可以。”   虞蒸蒸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蓦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他:“真可以吗?”   容上微微颔首:“你可以把脚剁下来。”   虞蒸蒸:“……”   她清醒过来,在心中暗骂一句狗东西。   果然想摘掉这狗链子,是休想指望上他了。   就在两人说话功夫,一只漆黑乌鸦从屋子外飞来,落在了向逢手臂上。   向逢从乌鸦脚上取下信件,粗略扫了几眼信纸,态度恭敬将信纸交给容上:“不知是谁传出了谣言,道是您如今身负重伤,煽动六界来抢您元神。”   用神族后裔元神炼制丹药,服药后可长生不死、容颜不改,最关键是修为会突飞猛涨,这一颗元神顶得上潜心修炼上百万年。   当初因为神女愚昧,将这神族辛密透露给了三太子,三太子引诱神女说出神族弱点软肋,而后将此消息卖给了魔修们。   魔修们为了得到神族元神,窜通三太子密谋了一场屠戮,利用三太子和神女亲密关系,轻而易举将神族颠覆。   自打神女殒身后,容上就成了世间最后一个神。   不知有多少魔修打过他主意,但容上并非善类,他性情阴鸷嗜血,神力强不可催,没等魔修追上门来,他就直捣魔修老巢,凭一己之力屠杀几万魔修。   侥幸活命魔修们对容上恨之入骨,可他们不敢来报仇,只能隐忍着韬光养晦。   如今听闻容上身负重伤,怕是要蠢蠢欲动,派人来刺杀试探才是。   向逢望着容上眸光中,隐隐有几分不易察觉试探。   想杀鬼王人,遍布六界。   这负伤消息若并非谣言,那想杀他人便会前赴后继,犹如蝗灾般一拥而上。   所以,鬼王是真受伤了吗?   容上将向逢神色收于眸底,他轻嗤一声,嘴角在笑:“尽管来抢,孤随时恭候。”   神就是神。   即便他剩下一口气,只要神力还在,就没人能从他手底下活着走出去。   虞蒸蒸听到两人对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知道元神传说,还以为那仅仅是谣传,可如今看鬼王反应,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魔修都是些丧尽天良妖邪之物,他们食人肉、饮人血,修仙界修士见到魔修都要落荒而逃,这魔修可比丧尸还要可怕百倍。   听向逢这意思,魔修是要来抢鬼王元神?   虞蒸蒸头皮发麻,小心翼翼试探道:“您不是要现在回归墟山吗?”   那就赶快走,麻溜走,千万别和他们一起回去。   容上懒懒掀起眼皮,一下便识破了她心思,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想和孤一起走?”   不等她回答,他便继续道:“看在你这么诚心恳求份上,那就一起走罢。”   虞蒸蒸:“……”谁踏马想和你一起走?!   她想要反抗,想要挣扎,想要一个大嘴巴子扇他脸上质问他,一把年纪了为什么不能要点b脸。   可她也只是敢想了想,而后悻悻然缩到了一旁。   山水很快就将众人集齐了,听说完成了考核任务,他们看起来心情都还不错,有说有笑聊着天。   虞蒸蒸没什么可收拾,她把扔在小厨房母鸡拿了回来,这母鸡会下蛋,带回归墟山和她做个伴也不错。   一众人和燕王道别后,出了京城便御剑而行。   外面起风了,众人只得放缓了速度飞行。   带飞虞蒸蒸任务,依旧交到了山水手中,许是山水这两日都没吃饭缘故,带着她有些吃力,飞到中途就体力不支了。   本来虞蒸蒸想让山水歇一歇再走,但山水怕耽误大家,硬着拧着劲带她走。   途径沙峪谷时,安宁面色煞白,抓住向逢手臂:“向逢哥哥,我好难受。”   向逢见她脸色难看,只得让众人先落地休憩片刻。   安宁一落地就扶着山石呕吐,可吐了半天,除了些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虞蒸蒸脸色也不好看,因为起风缘故,这次比上次飞慢了许多,这样继续耽搁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归墟山。   这对于恐高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慢性折磨。   沙峪谷风要比人界更大,地上有不少小型龙卷风,卷起满地沙粒在空中肆意飞扬。   蓬莱山两个男弟子第一次来沙峪谷,瞧着两侧陡峭山岩,一阵稀奇四处观摩。   山水似乎有心事,拉着她往前走去,她猜想山水可能是不想看见安宁,便也没有说多,陪着山水就走了。   没走出多远,前面却蓦地传来厉声惨叫。   她抬起眸子,只见不远处沙地上,两个男弟子正在以诡异速度向下凹陷。   他们下陷速度快到惊人,仿佛有人藏在沙地里使劲拽他们似。   虞蒸蒸下意识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脚也下沉到了沙地中,厚重流沙埋没了她脚腕,脚底像是藏着巨大吸盘,令她动弹不得。   山水脚下也陷了下去,沙峪谷是前往归墟山必经之路,山水不止一次从这里路过,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她不断试图挣扎,不但没有挣开束缚,还下陷更快了。   虞蒸蒸抬起手,低喝一声:“山水,别动!”   山水眼底满是恐惧,可听到她叫喊声,却听话没再挣扎,乖乖保持着原来姿势。   山水听话,那两个男弟子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们本就深陷流沙,因为挣扎下陷速度越来越快,也不知脚下到底踩了什么东西,当流沙没过腰间时,脚下传来撕扯心肺钝痛感。   犹如有千百把尖利小刀,狠狠剜着他们脚心,将脚底血肉一片又一片削下,绷不住血液向外喷涌。   这并不是错觉,他们感觉到了脚下传来黏腻湿润感,周围金灿灿流沙染上了一抹殷红血色,令他们陷入崩溃边缘。   他们用力扭动着身子,拼命朝众人呼救,可等不来人救命,流沙就已经将他们脑袋吞没。   那片流沙被鲜血染红,流沙下隐约传来咯吱咯吱咀嚼声,像是什么怪物在啃噬着他们头骨。   感觉到脚下越陷越快,山水吓坏了,她带着哭腔喊道:“师父,师父——” 第27章   山水还能开口喊师父,而虞蒸蒸处境就尴尬极了。   她不知道该叫谁来救她。   向逢就不提了,她天天挤兑向逢和安宁,他心里头不知道怎么记恨她呢。   而虞江江和子瑜子倩,都恨不得她立马陷进去死掉才好,更不要提救她了。   排除掉他们,就只剩下了两人,一个是鬼王,另一个则是萧玉清。   前者想都不用想,世人皆知鬼王无情冷血,不踹她一脚让她加速沉陷就不错了,怎能奢求他出手相救?   如今她唯一希望就是萧玉清,可这流沙危险至极,稍不注意就会搭上自己性命。   她和萧玉清非亲非故,凭什么让人家为她冒这个险?   正在她犹豫之际,向逢一众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容上不疾不徐跟在他们身后,脚步悠悠,犹如刚吃过晚膳,出来散步消食一般悠哉。   虞蒸蒸瞧见他那懒散自在神情,就恨不得把他拖过来,让他也感受一下被流沙吞噬快乐。   他悠然自得,与向逢惊慌失措,形成了鲜明对比。   山水方才喊师父是下意识本能,又或者说是一种潜意识习惯,在山水心里,向逢是她有了灵识以来,对她最好一个人。   当她陷入恐慌,自然而然就率先想到了他。   可见他不管不顾就要冲上来,山水却吓得慌忙摆手:“师父,这里有古怪,别过来……”   流沙此刻已经淹没到她们两人膝盖处,向逢面色煞白,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山水说没错,这里确有古怪。   沙峪谷原本是魔修们老巢,在魔修们将抢夺元神主意打到了鬼王身上后,此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传进了鬼王耳朵里。   而后鬼王就直捣老巢,将魔修们打伤亡惨重,差点没把魔修灭了族,幸存魔修们被迫迁离沙峪谷,这地方就成了一片废墟。   沙峪谷是从人界到归墟山必经之路,他之前去外头接活赚灵石贴补鬼宗门,经常频繁出入此地,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   这流沙地原先就有,但路人若是不慎陷进去,顶多也就是流沙没过腰间,却并不会将人吞没。   向逢眸光落在了她们身后不远处血沙上,再一联想刚刚此地传来蓬莱山男弟子呼救声,便猜到那流沙上殷红鲜血是谁了。   她们周围三五米之内,全是流沙地,别说救山水了,他根本够不着她。   眼看着她们越陷越深,向逢蓦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山水,你现在立刻变回原形!”   他离山水太远,附近又没有藤蔓或足够长物体可以施救,若是山水变成棺材模样,就有两米多长,再加上他赤霄剑长度,便差不多足够他将她救出来了。   想到这里,向逢稍稍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他刚缓和心情,又紧绷了起来。   山水不愿意配合他,她身子僵直着,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不想变成棺材,最起码不想在安宁面前变成棺材。   向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定在原地不动,他面上布满焦急之色,咬牙低吼道:“听话,快变回原形。”   山水垂首不语,也不回话。   虞蒸蒸察觉到了山水心思,她知道不管向逢怎么喊,山水都不会变回棺材模样。   许是受到安宁影响,山水近来变化越发明显。   之前山水从未因为自己是棺材而自卑过,甚至还一度以自己是棺材为傲,记得上次在栾殿之中,山水还很骄傲跟她说,自己睡起来很舒服。   但此刻,山水却因为棺材原形而感到自惭形秽。   沙峪谷风越来越大,吹众人都睁不开眼睛。   向逢心急如焚,她们在流沙内待时间越久,下陷速度便越快,再这样下去,她们下场就会和那两个男弟子一样,化为流沙里一滩烂血。   山水不愿变回原形,索性就自暴自弃僵持着,而虞蒸蒸却做不到像山水这么淡定,她似乎感觉到脚底传来了轻微刺痛感。   回忆起那两个男弟子被吞没前痛苦狰狞神色,虞蒸蒸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冷汗来。   容上神态慵懒倚靠在山石上,他唇边含笑,望着她们如蝼蚁般苦苦挣扎,像是在欣赏什么美景似。   他倒要看看,她要喊谁救她。   若是她诚心恳求他,他或许可以大发慈悲,出手救她一命。   虞蒸蒸唇瓣轻颤着,她眸光迟疑扫过萧玉清,以及他身旁那个悠然自若白衣男子。   她望着容上,犹豫着缓缓开口。   容上唇角笑意渐浓,他懒懒倚着山石动作微顿,身子下意识朝前了些,似乎是在等着她喊他。   虞蒸蒸:“萧大哥,救我!”   容上:“……”   萧大哥?   他眸光阴鸷,唇边笑意消失,齿间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被点名萧玉清一怔,他抬眸朝她望去,似乎也有些意外。   很快他便敛住了眸光,将方才外泄情绪遮掩好,沉声应道:“虞姑娘不要妄动,容我想想法子。”   听到这话,容上轻嗤一声。   待萧玉清想好法子,估计她也死在流沙里了。   正在气氛僵持之时,一条丝帕不知从哪里被大风刮了过来,出现在了虞蒸蒸和山水视线之中。   紧接着,安宁从人群中冲出,追着那丝帕向前疾步跑去。   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安宁已经冲进了流沙里。   安宁不出意料陷进了流沙之中,她眸光中满是惊慌失措,手臂却还在执着向上扬起,试图抓住漂浮在空中丝帕。   这条丝帕是主人赠给她,她很喜欢这帕子。   向逢看到这一幕,简直要崩溃了。   一个还没救出来,另一个又跑了进去,就为了一条手帕,这不是进去送命吗?   他吸了口气,将赤霄剑取了出来。   今日沙峪谷古怪至极,就像是有人提前设计好一般。   若是他御剑飞于流沙之上,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即使如此,他也必须冒险一试。   那流沙都淹没到山水大腿了,她又不肯听话变成原形,他能想到法子,便只有这一个了。   向逢脚步沉稳踩在赤霄剑上,朝着山水方向匀速前进,相比起刚陷进去安宁,此刻山水处境更加险峻。   他几乎贴着流沙御剑飞行,每向前一寸,他身子便僵硬一分,前进十分艰难。   这三五米距离,犹如隔了一片无边无际江海,向逢屏住呼吸,总算能伸手够到了山水。   他朝着山水伸出绷紧手臂:“把手给我。”   山水眼眸中笼上一层水雾,轻颤着伸出手掌:“师父……”   向逢正要抓住她伸来小手,背后却传来安宁尖叫声。   安宁为了抓住丝帕,用力扭动挣扎,身体以不可言喻速度向下沉去,竟下陷比虞蒸蒸她们还快。   也就是这一眨眼功夫,流沙已然吞噬到了安宁腰间,她神色痛苦不堪:“向逢哥哥,我好疼……”   安宁周围流沙渐渐出现血色,那一抹鲜红,赫然与那两个男弟子葬身之处重叠在眼前。   向逢摊平手掌攥成了拳头,他咬牙调头,飞到安宁身旁,一把将安宁从流沙中拽了出来。   山水怔怔看着自己伸出手臂,微微张启唇瓣,轻颤了两下。   师父……不要她了?   许是见向逢无碍,萧玉清也学着向逢模样,贴行在流沙之上,缓缓朝着虞蒸蒸挪动。   虞江江怨恨看着她,她和萧玉清非亲非故,哪来脸让他舍命相救?   为什么她看上男人,虞蒸蒸就非要和她抢?   虞蒸蒸活在世上,简直就是个祸害!   被虞江江用眼神凌迟了一百遍虞蒸蒸,压根没注意到虞江江阴狠神情。   她一脸专注看着萧玉清,见他龟速前进动作,简直要泪崩了。   脚底疼痛感逐渐加重,像是有一把刀在剜她肉,她疼掉出了眼泪,鼻尖哭通红。   因为方才那一声‘萧大哥’,容上本来想让她尝些苦头,既然她觉得萧玉清能救她,那她就慢慢等着好了。   可听到她可以隐忍抽噎声,看到她哭红眼圈,容上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萧玉清怎么这么废物?   就这么两步路程,用脑袋走路都比他快。   容上轻嗤一声,果然还是要让他出马。   他慢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耳边却蓦地传来虞蒸蒸痛苦尖叫声,她身旁流沙泛起一抹血红色,许是因为流沙下掩埋怪物嗅到了血腥味,竟急不可耐加速吞噬起她身体。   前一瞬还在慢吞吞走路容上,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虞蒸蒸身旁。   他踩在流沙上,如履平地般从容。   容上拎着她后衣领子,犹如拎小鸡崽子似,轻而易举将她从流沙中拽了出来。   她脚底被啃蚀血肉模糊,鲜血争先恐后从伤口汩汩流出,他望着那沾染着脏污血泥双脚,眸光阴鸷眯起了长眸。   容上像是扛麻袋一般,将她抱起搭在了自己肩上,他弯下腰将手臂伸进了流沙之中,手臂混着流沙搅动几下,从流沙里拖拽出一个全身乌漆嘛黑不明物体。   他知道这玩意,是魔修特产,叫什么鹰头鹫。   鹰头鹫喜欢吃人头骨,一双鸟喙无坚不摧,再坚硬物什都能被它鸟喙轻易啄碎。   这只鹰头鹫鸟喙上沾着鲜血,似乎喙中还有血肉残渣,容上眉骨微动,抬手捏碎了它鸟喙。   鹰头鹫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下一瞬便在他手中化作灰烬,从他指缝之间缓缓流逝。   这妖物最喜欢群居,他都不用看,便知道流沙下全是鹰头鹫。   容上懒得一个个揪出来,他将指缝中灰烬吹走,扛着虞蒸蒸往回走去。   途径山水身旁,他只是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便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去。   她师父自己都不急,他才懒得多管闲事。   容上还没往前迈出两步,便顿住了脚步。   虞蒸蒸揪着他衣裳,小心翼翼乞求道:“能不能把山水也救出来。”   向逢刚把安宁拖出去,正往山水这里赶,可山水已经被流沙吞没到了腰间。   虽然山水一声不吭,但山水身旁流沙血红一片,那都是从山水身上流出来血,看起来触目惊心,不知要痛成什么模样。   虞蒸蒸知道他性情冷漠,能救她已是大发慈悲,即便她跪在地上求他,他怕是也不会同意。   可她就是想试一试,山水是她在这里交到第一个朋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山水死去。   容上没有理会她请求,他轻嗤一声,顿住脚步继续向前走去,眸底是漠不关心疏离。   她嗓音轻颤着,用带着鼻音哭腔道:“求求你……”   他又停下了。   容上有些烦躁瞪了她一眼,果然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哭,哭他烦死了。   他抿住薄唇,神色不愉转过身,将山水也拎了出来。   踩在剑上萧玉清微微一怔,若有所思望了一眼容上背影。   那两个男弟子都死了,救出来这三个人受了不同程度伤,最严重要数山水,那一双脚血淋淋,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   向逢将干净衬衣撕下,想要给山水包扎,但山水往后躲了躲:“我没事。”   他以为她生气了,沉默一阵,轻声解释道:“安宁陷得太深,若是我先救出你来,她就会死在流沙中。”   向逢耐着性子:“别生师父气,好不好?”   山水点头:“我知道,我不生气。”   向逢松了口气,山水是直肠子,向来不懂弯弯绕绕事情,既然她说自己没生气,那就是真没生气。   他轻轻抓住她脚踝:“我先给你包扎一下,若是疼就忍着些,待回去之后,师父会给你买最好药丹,保证不会让你留疤。”   山水将脚腕抽走,摇了摇头:“山水是棺材,山水不疼。”   向逢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虞蒸蒸看清楚安宁脚上伤口时,忍不住气成了河豚,她甚至想一把将向逢推进流沙里喂那怪物。   狗东西,山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会碰上这样不靠谱男人。   听安宁方才惨嚎声音,她还以为安宁腿没了,结果安宁就只是脚底被刮出一道血口。   多亏了向逢及时救安宁出来,要不然那伤口就要愈合了。   虞蒸蒸强忍着脚底痛意,正要声讨向逢,一抬头却发现沙峪谷两侧断崖顶上,爬着一群密密麻麻黑色物体。   那数量之多,一眼望去,却是看不到尽头。   她微启唇瓣颤了颤,指着断崖,磕磕巴巴道:“魔,魔修……”   众人朝着她指方向看去,只见无数魔修立在山崖之上,他们脚下是剧毒赤背六眼蜘蛛,那蜘蛛层层叠叠,以极快迅猛速度从山崖爬下,朝着他们方向攻来。   放眼看去,那灰褐色山崖,却是被上万只赤背六眼蜘蛛围成了漆黑一片。   虞蒸蒸密集恐惧症犯了,这还不是最要命,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这长着腿毛蜘蛛,看到这成千上万蜘蛛,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容上皱起眉头,他乃神躯,百毒不侵。   这些蜘蛛对他来说,就跟地上石头沙子没什么区别。   可它们对于身后那群人来说,却是来催命阎王爷。   只要被赤背六眼蜘蛛咬上一口,就算是大罗神仙在这,也救不回来他们性命。   其实他倒也不是很关心他们死活,但虞蒸蒸若是死了,他就又得重新找个人给他涂药。   想一想,好像还挺麻烦。   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带着他们走。”   这话是对向逢说。   向逢领命,拦腰将山水扛起来,率着众人向后撤退。   他们是跑不过这些蜘蛛,若是想逃掉,就必须御剑离开这里。   虞蒸蒸和安宁都不会御剑飞行,除了向逢之外,如今却只有萧玉清一个男人,他自然不能一手带两个跑,只能从两人里选一个。   萧玉清左右为难,他是想带虞蒸蒸,但向逢在一旁盯着他看,让他扔下谁都不合适。   虞江江似乎差距了他难处,主动为他分担:“我带着姐姐走,萧公子带安宁姑娘就是了。”   萧玉清只犹豫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如今事态紧急,由不得他们再浪费时间。   他扛起安宁就走,其他人也先后御剑离去。   虞江江见众人都走了,便也上前一步,扶着虞蒸蒸上了她青岩剑。   虞蒸蒸不想和虞江江同乘一剑,可大家都急着逃命去了,根本没人听她说话。   如今她要想离开这里,也只能依靠虞江江了。   虞蒸蒸脚下受伤了,只能用掌心紧紧抓住虞江江手臂,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掉下去。   刚飞上山崖,魔修们便紧追了上来,虞江江带着虞蒸蒸本就吃力,再加上要躲避魔修,几次没把握好力度,险些从剑上跌下去。   见魔修紧追不舍,虞江江小腿肚子直打颤,她望着自己身边累赘,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就算掉下去没摔死,悬崖下都是赤背六眼蜘蛛,只要咬虞蒸蒸一口,她就会神不知鬼不觉死去,可能连尸体都被啃噬干净。   虞江江低声喃喃一句:“别怨我,你死了对谁都好。”   风太大了,虞蒸蒸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虞江江轻笑不语。   在躲避魔修空档,虞江江趁着虞蒸蒸还未站稳时,将手臂绕到她肩后,猛地用力一推。   虞蒸蒸被推猝不及防,失重感令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可最后她却什么也没抓住,身子直直从青岩剑上滚落下去。 第28章   容上很不喜欢赤背六眼蜘蛛,它们饱满透亮蛛身里装满了毒液和污血,脚尖轻轻一用力,蛛身就会像是熟透樱桃似,蓦地崩裂炸开。   若是数量少便也罢了,但这次魔修们显然是下了功夫,将族中成千上万只黑漆漆赤背六眼蜘蛛都放了出来。   它们蛛身上长着六个像是眼白一样小洞,一靠近他就会朝他吐出蛛丝与毒液,那毒液是绿色黏稠液体,像是大青鼻涕一样黏人恶心。   虽然容上不怕它们,可他有洁癖。   若是它们炸开时候迸溅到了他身上,那今日前来沙峪谷魔修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此地。   密密麻麻赤背六眼蜘蛛朝他涌来,他面色不耐微微抬掌,掌心化出两簇三尺多长冰棱之霜。   容上反手握住冰棱两端,身子向前微倾蓄力,尖长冰棱透出凛凛寒光,冰刃闪烁着无尽锋芒。   他动作快到无影,只感受到一阵冰寒之气,不等赤背六眼蜘蛛靠近一寸,那冰棱便已经斩断它们蛛身,令他们尸身分离、血液四溅。   金灿灿流沙被无数蜘蛛毒液染成了森绿色,四处散落着绿色和红色混合黏稠液体,唯有他脚下干净如初,月白色衣袍依旧一尘不染。   赤背六眼蜘蛛无休无止进攻着,他得心应手斩杀着它们,神态从容淡然,仿佛自己是在剁白菜准备包饺子一样。   正杀到兴头上,原本进攻着赤背六眼蜘蛛,却蓦地停住了向前送死步伐。   沙峪谷突然狂风大作,有蜘蛛没站稳,就被狂虐大风卷起,吹它们与泥沙漫天飞舞。   容上从衣角捉下来一只赤背六眼蜘蛛,见白色衣袍被沾染上几根蛛丝,他缓缓皱起眉头,眸底满是阴霾之色。   风未停,一条缎色白练随风扬起。   流沙地上映出一道欣长身影,笑声盈盈:“老朋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容上望着来人,漫不经心眯起长眸,唇边带着懒散笑意:“衡芜仙君。”   衡芜仙君勾唇温笑:“鬼王又在拿我说笑了,我早就不是什么仙君了。”   这话却是没错。   在衡芜仙君还是天帝嫡次子之时,曾是天界盛极一时风光人物,他是天界骁勇善战守护神,受人界万贯香火、百官朝奉,在人界立神塑无数,乃是天道骄子。   这种风光无限巅峰持续了没多久,魔界之尊病重,魔界上门来抢人,天界众神仙才知晓,原来他并非天帝亲生之子,而是魔尊多年前强迫九天玄女产物。   天帝为遮家丑,将九天玄女暗中处死,又下命要将衡芜仙君挑掉全身筋脉、遭受十八层地狱刑罚后,贬入畜生道受轮回之苦。   人界神塑被推倒,受香火寺庙被砸烂。   一夜之间,衡芜仙君从云端坠入泥潭,成了天界人人喊打过街老鼠。   后来,被挑断脚筋、受尽折磨衡芜仙君逃出炼狱,从此坠入魔道,成了魔修们统领,也是如今新一任魔尊。   别看他一副人畜无害模样,他动起手来要比容上更加残忍暴虐。   若说落在容上手里是丢掉性命,那在衡芜仙君手下,便是要被他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容上望着眼前红衣男子,他一身赤红色长袍,三千青丝整齐绾进玉冠中,双眸上覆着一条白练,身后背着用布条缠绕工整手杖剑。   衡芜仙君温和道:“今日我来,是想取走你元神。”   不论神魔,元神都是他们最重要东西,若是元神脱壳,用不了多长时间,此人便会化作一抔黄土。   衡芜仙君口气温润,像是在和容上商量什么小事似。   容上嘴角在笑,并不理会衡芜仙君挑衅,他不疾不徐寒暄道:“眼睛好些了吗?”   衡芜仙君脚筋是被天帝挑掉,失明双目却是拜容上所赐。   当初他为了治好双腿,便不自量力打起了容上元神主意,容上主动给他上了一课,顺带取走了他眼睛,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被戳到痛处衡芜仙君,依旧不温不火笑着:“眼睛是好些了。”   他并不急着取容上元神,配合着寒暄道:“多年不见,鬼王还未成家,看来鬼王眼界甚高,怕是没有女人能入鬼王眼。”   容上轻嗤一声:“女人乃身外之物,多年未见,衡芜仙君越发肤浅。”   衡芜仙君正要附和,头顶却传来刺耳尖叫声。   两人同时抬眸,却看见一个白袍女子,以一种极其诡异姿势,长发飘飘从空中快速坠落。   容上眯起长眸,隐约从那女子乌黑头顶上,看到了一小块洁白光秃头皮。   他唇边笑意凝固,下意识往那女子坠落方向挪了挪,掌心中冰棱落在流沙上,手臂蓦地一沉,便有个温热物什贴上了他胸膛。   她显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平安落地,一双手臂紧紧环在他脖颈上,小手死死叩在一起,双眸中噙着泪水,嘴里还带着哭腔喊着妈妈。   感受到脖子被温热液体浸湿,容上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衡芜仙君在笑,意有所指道:“果然是身外之物。”   鬼王没有剜掉他双目,只要眼球还在,他就是半瞎状态,带上特制白练,便可以模糊看到眼前事物。   容上没理会衡芜仙君,他垂眸轻瞥一眼怀中女子,轻飘飘道:“松手。”   虞蒸蒸身体是下来了,魂儿却还没追上,她根本听不进去他话,自顾自蜷着身子哆嗦成一团。   容上很想把她扔出去。   可地上全是赤背六眼蜘蛛,她要是飞出去,就会成为蜘蛛午餐。   他心情不好,很不好。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接她,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把她扔出去。   容上抬起阴鸷眼眸,眯眼打量起衡芜仙君身后魔修们,一共也就千八百人,根本不够他发泄此刻不怎么愉快情绪。   他眸光最终落在了衡芜仙君身上:“想要元神,就过来拿。”   这些人中,也就只有衡芜仙君能跟他过上几招了。   衡芜仙君将挂在背后手杖剑取了出来。   他脚筋被挑断了,虽然用了很多方法来治,却是效果甚微,只是勉强可以行走,平日里还是需要拄着手杖。   这手杖剑刀鞘形似手杖,实则暗藏玄机,拔下刀鞘时便是杀人利刃,合在一起则可以用作手杖。   容上一手托着她臀胯,一手凝出冰棱之霜:“来吧。”   衡芜仙君将缠绕在手杖剑上白布条取下,笑容淡淡:“不急,等你同伴下来一起。”   容上缓缓侧过头,却见原本都御剑逃离众人,此刻被魔修们从崖上逼了回来。   除却子瑜子倩是单独御剑逃离之外,其他人手中都带着一个拖油瓶,又要躲避魔修攻击,还要在山形险峻沙峪谷加速飞行,自然跑不过熟知地形魔修们。   是以这些人中,只有子瑜和子倩逃脱成功,其他人都被魔修们逼了回来。   虞江江本来能自己逃走,但她心里惦念着萧玉清,又因为将虞蒸蒸推下青岩剑而心虚,稍不留意,便被魔修缠上了。   虽说此地危险至极,可她心情却还算愉悦,毕竟除掉了一个心头大患,往后就再也没人能跟她争抢男人了。   她一落地,就红着眼眶朝萧玉清扑去,神情焦灼慌乱:“萧公子,我姐姐掉下来了,从剑上掉下来了……”   虞江江酝酿出悲恸情绪,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怎么办,都怪我没抓好姐姐,我该怎么办才好?”   萧玉清放下安宁,正想说率人去找一找虞蒸蒸,一抬眼便瞧见了鬼王,以及虞江江口中从剑上摔落虞蒸蒸。   他抿住薄唇:“虞姑娘没事。”   她愣了愣,顺着他眸光望去,看到了像是八爪鱼一样缠在鬼王身上虞蒸蒸。   虞江江:“……”   魔修们逐渐逼近,犹如对待猎物一般,逐步将他们收于网中。   容上瞥了一眼向逢,薄唇轻启:“废物。”   向逢不敢顶嘴,更没什么可解释。   太阳出来了,他各方面感官都下降到了最低点,敏锐度甚至还不如筑基期修士。   山水给他打着伞,而他一边要抱着山水,还一边要回头时刻关注萧玉清动向,以防萧玉清和安宁被魔修抓住。   一心不可二用,被魔修们抓到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衡芜仙君对着向逢微笑:“许久未见,向护法还是如此……”   他顿了顿,找到一个合适形容词:“窝囊无用。”   这话颇有挑拨离间意味,向逢没有理他。   山水听见有人骂她师父,下意识反驳道:“你才是窝囊废!”   衡芜仙君听到山水声音,将覆着白练双眸往她方向侧了侧,嘴角含笑:“一千多年未见,女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一边说着,他还兴致冲冲伸出手,比划了几下山水小时候高度。   像是山水这种魂魄附体棺材精,一化成人形,便是七、八岁奶娃娃模样。   鬼王取走衡芜仙君双眼,后面烂摊子便由向逢去接手,那时候山水刚化成人形,跟在向逢后面像个小萝卜头。   她幼时唇红齿白,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还肉嘟嘟,很像是年画上福娃娃。   虽然只见过一次,衡芜仙君却记住了她。   衡芜仙君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女娃娃都该嫁人了。”   听到这话,向逢心里不太舒服。   什么嫁不嫁人,山水还是个心智未熟小孩子。   他下意识将山水摁回了怀里,一只手臂抬起来,遮挡住了衡芜仙君视线:“不劳仙君费心。”   这一声仙君,充满了讥讽之色。   容上没心情听他们叙旧,他有些不耐烦:“说完了没?”   说罢,他又垂下头瞥了一眼虞蒸蒸:“你能下去了吗?”   虞蒸蒸尴尬扯了扯嘴角。   刚才萧玉清说话时,她就回过神来了。   可是满地都是赤背六眼蜘蛛,她不敢下去,只能装作神志不清模样,继续窝在他怀里。   相比起性情不定鬼王,这密密麻麻布满沙峪谷,一只就拳头大小赤背六眼蜘蛛,更加恐怖骇人。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可以……再让我坐一会儿吗?”   容上脸色有些难看,她当他是骡子还是马,还让她再坐一会儿?   他松开手,将她放了下来:“不可以。”   虞蒸蒸看到脚边不远处大蜘蛛,发出了鬼哭狼嚎尖叫声,当场给大家来了一段霹雳舞。   赤背六眼蜘蛛长得丑陋无比,蛛身上六个小洞像是鸡眼,细密茸毛密布在蜘蛛腿上,这东西要是爬到她腿上,她大概要把自己腿都抖飞出去。   感受到众人投来异样目光,容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拎着她后衣领子,将她安置在了自己背后安全地方。   “这里没蜘蛛了。”他眯起长眸,眸光阴鸷瞥了她一眼:“你要是再叫,孤就割了你舌头。”   衡芜仙君微微抬首,覆着白练双眸,望向天空高高挂起烈阳。   他低喃一声:“时辰到了。”   话音落下,他轻抬手掌,慢吞吞扬手打了个清脆响指。   得到命令魔修们,立刻动作迅速撤离了沙峪谷。   赤背六眼蜘蛛也跟随魔修脚步,从流沙地中向后撤退。   容上微蹙眉头,眸光低沉:“你想与孤单挑?”   那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几千年前他能取走衡芜仙君双眼,今日他便能取走衡芜仙君性命。   衡芜仙君拄着手杖,向后退了几步,笑容淡淡道:“鬼王大概忘了,我曾是天界百战不殆守护神。”   他从未打过败仗,最擅长不是如何杀人,而是如何布阵。   上次是鬼王与他硬碰硬,他自然打不过鬼王。   而这一次,他提前在此埋下九宫八卦阵,从未有人能活着离开他九宫八卦阵,鬼王也不会例外。   他话音一落,容上便猜透了他心思。   可来不及了,一颗白色棋子从衡芜仙君指缝间落下,滚进了流沙之中。   无数道无形金光,从流沙中迸发而出,形成一堵堵结实而坚硬墙面,那是衡芜仙君触发了阵眼,启动了九宫八卦阵。   只要触动阵眼,阵法内人便休想再逃脱出来。   在金光完全将他们隔绝之前,容上微抬掌心,用泛着凛凛寒光冰棱狠狠刺入衡芜仙君小腿,将他从金光外挑了进来。   衡芜仙君:“……”   他拔下冰棱,鲜血汩汩流淌而出,但他却毫不在意腿上血肉模糊伤口,一心想在阵法启动前逃离此地。   容上拽住了他衣角,将他扯了回来:“你还想走?”   就是耽搁了这一瞬,金光已然完全融合,刺眼夺目光芒照他们睁不开眼,下一瞬漆黑又悄然临至,眼前沙峪谷景象正在发生变化。   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白雾,天旋地转眩晕感从太阳穴处传来,众人齐齐失去了意识。 第29章   太阳穴处传来阵阵钝痛,虞蒸蒸睫毛轻颤,像是宿醉后头疼欲裂,令她不适缓缓睁开双眸。   她满眼迷惘看着前方。   远处山峦绵长蜿蜒,白色云海萦绕翻滚,耳畔边是蛙鸣蝉叫,近处竹林瑟瑟,泉水潺潺,远离一切市井喧嚣。   夕阳西下,桃花落英缤纷,犹如坠入桃源仙境,美失去真实感。   她身后是一排竹屋,院子里种满果蔬,枝头鸟儿叽叽喳喳,颇有些田园野趣味道。   这里不是沙峪谷,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地方。   虞蒸蒸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转了转脖子,朝着昏倒了一地众人看去。   唯有容上和衡芜仙君是醒着,容上手中泛着寒光冰棱架在衡芜仙君脖颈上,有一丝浅红色鲜血顺着冰棱划破口子蜿蜒淌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对峙着。   就在他们僵持之间,昏迷几人相继醒来。   虞蒸蒸不敢上前打扰他们,她曾看过武侠小说,真正深藏不露高手们,都是用意念来过招。   别看他们表面上是在僵持着朝对方瞪眼,实则他们暗中波涛汹涌,招招都是致命之击。   众人醒来后,见虞蒸蒸一脸严肃,又看鬼王与衡芜仙君在对峙,还以为这阵中有什么古怪。   他们纷纷屏住呼吸,连眨眼都要小心翼翼。   又过了一会儿,衡芜仙君手指轻颤了两下,额头上布满薄薄汗水,仿佛体力不支模样。   容上往后退了两步,将冰棱扔在了地上。   虞蒸蒸见两人分开,连忙瘸腿上前:“你赢了?”   容上瞥了她一眼:“什么赢了?”   她耐着性子问道:“你们刚刚不是在用意念过招吗?”   容上:“没有。”   虞蒸蒸愣住:“那你们站着不动在干嘛?”   容上:“脚麻了,缓缓。”   虞蒸蒸:“……”   容上挑眉看向衡芜仙君:“你想怎么死?”   衡芜仙君不温不火笑着:“我死了,你们谁都出不去。”   说罢,他又补充道:“你虽拥有无上神力,却不懂阵法。此阵乃我所创,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这九宫八卦阵,你也不会例外。”   衡芜仙君听着像是在吹牛皮,可容上知道,他只是在阐述事实罢了。   当年衡芜仙君一战成名,不费天界一兵一卒,单是用这九宫八卦阵,便将妖族几万妖兽困死在这阵法之中,妖兽无一生还,险些灭族。   而容上虽是神族之子,神力与生俱来,一出生就站在巅峰,可行兵布阵这档子事,他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这九宫八卦阵很出名,进了阵法之后,会进入九层幻境,稍有差池便会永远留在阵法之中,直到将人耗到灯枯油尽。   容上沉吟片刻:“孤如何信你?”   衡芜仙君温笑,不答反问:“鬼王何时惧过?”   是了,就算他骗了鬼王,鬼王也不会惧怕就是了。   容上勾唇轻笑:“若你使诈,此物便是你下场。”   说着,他掌心生出薄霜,只一瞬间,衡芜仙君手中手杖剑便被冰霜凝住,碎成了一片片断剑。   衡芜仙君:“……”   他颤颤巍巍捧起手杖剑,众人依稀从他眸中看到了闪烁泪花。   本来他脚筋被挑断,走路就不是很方便,只能依靠着这手杖剑行走。   如今手杖剑被毁,他双脚又使不上劲,连走路都成了一件十分困难事情。   众人并不同情衡芜仙君,若非是他,他们也不会进到这鬼地方来。   他们刚要走,虞江江便捂着肚子低吟出声,额头上布满豆大汗珠,脸色虚弱无力。   萧玉清关心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虞江江一脸难言之隐,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一股气体急需要释放,这是前所未有事情。   辟谷之人,无需用膳,髓脉清透,自然也不会排放污浊之气。   说起来,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放过屁了。   可现在那气体不断积攒,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憋得她小脸直发绿。   虞蒸蒸望着她痛苦面色,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怕不是妹妹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是遭天谴了。”   虞江江可真是个好样,竟敢光明正大谋杀她,若不是她正好落在了鬼王怀里,今日那沙峪谷就成了她埋身之地。   虞江江见虞蒸蒸要跟她算账,无助看向萧玉清:“是我对不起姐姐,若非我剑术不精,也不会躲避魔修时,没有抓稳姐姐手。”   “姐姐要怪我也是应该,都是我不好。”   她一个劲将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萧玉清虽不知道在剑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如今大家都被困在阵法里,自然是团结一致为好。   他温和劝慰道:“虞姑娘莫要多心,方才她为了找虞姑娘,甚至被魔修逼回沙峪谷,想来她也是不小心失手了。你们可是亲姐妹,她怎么会害你。”   虞蒸蒸听到萧玉清话,差点气质壁分离。   什么亲姐妹?   她和虞江江又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   她们两人出生仅相差一个月,在她刚出生时,渣爹就趁着她娘体虚,扬着杀妻证道名号,将她娘拖到产房外杀了。   从小到大,她受尽白眼,被卢夫人和虞江江踩在脚下欺辱,若非她命硬活了下来,现在萧玉清都看不到她了。   她眸底满是努力压制怒火,垂在身侧手臂隐隐打颤,眸光落在虞江江腰侧长剑上。   虞江江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目光,不屑朝她投去鄙夷之色,连炼气期都不是废物,就凭她还想报仇不成?   那一身鳞翅天蚕丝白袍穿在她身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温风煦煦,脚底传来火烧火燎钝痛感,令虞蒸蒸清醒了过来。   没人会相信她话,只凭她自己能力,更是报复不了已经金丹期虞江江。   她有些沮丧,却没再说话。   容上不疾不徐眯起长眸,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   他在蓬莱山那几年,每每去内城时,都会见到一个藏在犄角旮旯里哭鼻子小丫头。   那是虞蒸蒸十来岁时候,因为长期吃不饱饭,她个子不高,又骨瘦嶙峋。   每次见到她,他都在想,她什么时候会被折磨死。   她和他一样命硬,硬是咬牙撑了过来。   不过长大后虞蒸蒸,也并没有改变自己命运。   这是个弱肉强食世界,她没有能力踩别人,便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欺辱。   容上缓缓勾起唇,眸底是一抹冰冷。   被人欺辱也好,被人践踏也罢,这都是她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虞江江面色越发难看,她现在寸步难行,若是他们再不走,她就要像是开了闸洪水,将那污浊气体喷薄而出。   “你们先进去吧。”虞江江强笑颜欢,努力装出若无其事模样:“我想去周围转转,没准还会有什么发现。”   萧玉清微微颔首:“多加小心。”   说罢,他看向虞蒸蒸:“我略懂医术,虞姑娘脚底受伤严重,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上药……”   听闻这话,容上不禁眯起双眸。   这天色渐晚,虽是幻境,夜里却也要休息。   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里独自给她上药,这听起来太过暧昧。   萧玉清秉着正人君子面目,却想要做些小人行径。   像是她这种没脑子只会看脸女人,自然想都不会想便答应下来,他早就瞧出她对萧玉清有意思。   容上轻嗤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一个轻描淡写嗓音:“我介意。”   虞蒸蒸面上没什么表情:“我是鬼王女人,自然不能与萧公子共处一室。”   这话其实说也没错,大家都是鬼王炉鼎,而她又是个女人,四舍五入一下,她就是鬼王女人了。   她说这话带着几分气,萧玉清是帮过她不少,可不代表他就能对她人生指点说教。   众人都愣住了,萧玉清哑口无言望着她,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容上脚步微顿,他骨骼分明手指,轻抚着大拇指上玉扳指,微凉指腹似乎沾染上了一丝温度。   他女人?   她倒是真敢说。   他抬起头来,并未反驳虞蒸蒸,而是对着倚在篱笆上衡芜仙君道:“衡芜仙君医术甚好,不如帮她们看一看伤好了。”   衡芜仙君若有所思看着容上,她们是被鹰头鹫鸟喙啄伤,只要抹药养些日子就好了,哪里用着让他看伤。   他搞不懂容上要做什么,便按照容上话,从乾坤袋中取出两只瓷瓶:“一日两次,涂抹半月就好了。”   容上嘴角在笑:“她呢?她看起来脸色不好,你也帮她看看。”   他口中指‘她’,便是虞江江了。   虞江江连忙摆手:“我不用看,我没事……”   容上轻描淡写瞥了她一眼,吓得她连话也不会说了,摆手动作也凝在那里。   衡芜仙君是久病成医,医术比御清派最好医修还好,只看了虞江江几眼,便瞧出了病因。   他如实道:“她这是被屁憋,把污浊之气放出来就好了。”   容上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快放,别耽误大家进去休息。”   虞江江:“……”   她羞红了脸,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甚至连抬头看萧玉清勇气都没了。   放屁对于凡人来说是人之常情,可她是犹如天界仙女般存在,仙女怎么可能会放屁?   再者说,这里这么多看着她,她要是放出来这个屁,往后便也不用在修仙界混了。   虞江江面色煞白,运气至丹田处,猛地一吸气,夹紧了后门,打了一个震天响饱嗝出来。   这个嗝除了响之外,还有点臭。   衡芜仙君惊奇望着她:“你屁怎么迷路了?”   虞江江脸色不大好,弯腰就呕吐起来,吐到半截,还不忘黑着脸给自己澄清:“我已是金丹期,早已辟谷,怎会释放那种污浊之气,只不过是这两日肠胃不好,有些难受罢了。”   衡芜仙君没再说话,只是将置在她身旁不远处左腿,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虞蒸蒸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脸上是遮掩不住幸灾乐祸,方才阴郁心情一下放空,她嘴角露出美滋滋笑意。   虞江江往萧玉清方向走了两步,萧玉清却下意识往一旁躲了躲:“天色不早,我有些困了。”   她脸色煞白,眸中含着泪水:“我是真肠胃不好。”   萧玉清点头:“我知道,我是真困了。”   说罢,他就匆匆推开小院子木门,进了那一排竹屋之中。   虞蒸蒸也跟着进去了,从虞江江身旁路过时,还笑眯眯道:“妹妹这两日是吃蒜了吧?这屁……哦不,这嗝是真带劲儿。”   不等虞江江说话,她就乐呵呵进了竹屋。   虞蒸蒸折腾了一整天,身心疲惫不堪,许是因为方才事情,她心情还不错,嘴里还哼着曲子。   她把灵草、母鸡还有那颗煮熟鸡蛋,都从储物镯中一起掏了出来,母鸡被她放在地上,她想让它在外头呼吸些新鲜空气。   这储物镯是高级宝器,算是她娘留给她遗物之一。   当初她娘留下东西,几乎都被卢夫人占为己有了,而这储物镯因为是滴血认主宝器,才堪堪避免于难。   储物镯里可以存放体积不大活物,之前山水带她御剑飞行,她抱着母鸡不方便,便将母鸡存放在了这储物镯中。   母鸡窝在她脚下,也不乱跑,十分乖巧。   它蛋在桌子上,她现在还不怎么饿,等睡觉之前再吃下去垫垫肚子。   虞蒸蒸揉了揉它脑袋,心情愉悦给灵草浇水:“你最棒啦,你要快点长大,你就是我小宝贝,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喋喋不休对着灵草表白,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打断了她喃喃自语:“你在做什么?”   虞蒸蒸转过头,看见了一身白衣:“给它浇水。”   容上负手而立,眸光淡淡:“那你念叨什么。”   许是因为他方才歪打正着帮她出了气,她对他笑了笑,耐着性子解释道:“对着灵草说好听话,她就可以快点长大。”   容上看着那盆豆芽大小灵草,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抬起长眸,不经意间瞥到她唇边扬起弧度,眸光微怔。   她……很想修炼?   容上抿住薄唇:“你脚还没有涂药。”   虞蒸蒸‘嗯’了一声,唇边噙着暖洋洋温笑:“等我浇完水。”   容上眸光怔愣,掌心中攥着冰冷瓷瓶,似乎也因那温暖笑容,沾染上了一丝温度。   他如是说道:“孤元神,可以让你直接进入大乘期。”   进入大乘期修士,只要等着渡劫飞升就可以了。   虞蒸蒸托着下巴,从鼻息中发出一个音节:“嗯。”   容上眯起长眸,眸光似是不解。   只是一个‘嗯’吗?   她是木灵根修士,若想要修炼,这是最简单有效方式,他都把方法告诉她了,她难道就一点都不心动?   容上是这样想,也这样问了出来。   虞蒸蒸神色不改:“那你愿意把元神给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   既然不愿意,他总是问这种屁话做什么?   连衡芜仙君都拿不走他元神,她不过是个无灵力、无胆量、无本事三无菜鸡,难道还能取走他元神不成?   容上勾起薄唇,似乎心情还不错:“其实还有另一种法子,也能让你修炼。”   虞蒸蒸见他神色认真,忍不住有些心动:“什么法子?”   容上俯下身子,一手扯开腰间玉带,将骨骼分明手掌撑在竹桌上。   他唇边噙着浅笑,望着被圈入怀中女子:“双修。” 第30章   脸颊扑来微凉的呼吸,她下意识的向后轻仰,却被他搭在竹桌两侧的手臂桎梏的动弹不得。   “为何要躲?”他将削瘦清隽的下颌,抵在了她的耳畔边,不疾不徐的轻笑道:“你不是孤的女人么?”   一口温热的气息钻进耳廓中,酥麻的触电感从上至下,她僵直了后背,白皙的耳根窜上一抹红晕。   她埋下头,轻颤着嗓音:“我,我没躲……”   容上唇边噙笑,眸光慵懒的望着她:“抬头。”   虞蒸蒸屏住呼吸,听话的抬起头来。   他的唇本就停在她耳边,她蓦地一动,微凉的唇瓣不经意间擦碰到她的耳垂,惹得她身子一软,险些没瘫倒过去。   容上抬手托住她的后腰,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一层布料,缓缓渗进他的掌心中。   寂静无声的竹屋里,隐约传来吞咽唾液的声响,他的眸光微沉,喉结上下轻轻滚动。   低哑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犹如恶魔在低声呓语:“孤帮你修炼,好不好?”   明明屋内的气氛缱绻缠绵,可他眸底却未沾染上半分情欲,唇边泛起薄凉讥讽的笑意。   他最厌恶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若她只为修炼,便答应与他双修,那她和神女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神女为了得到一丝卑微的爱,甘愿被当做妓子一般委身他人榻下,宁愿将亲生血脉送给祭司那个老男人亵渎,情愿把神族元神之秘告知东皇三太子。   今日她可以为了修炼与他双修,明日她就能为了修炼而背叛他。   若她是这样的女人,不如趁早铲除掉,免得给自己徒留祸害。   他的掌心中凝出一层薄霜,只要她启唇应下,此地便将会是她的埋骨之处。   虞蒸蒸的神色有些恍惚,许是因为和他靠的太近,他带着温度的气息将她吞没,令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她母胎单身两辈子,加在一起也快要四十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的这么近。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半敞的衣襟,那平坦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也不知向下拉一些,会看到杏鲍菇还是金针菇……   竹屋的窗户没关,微凉的冷风吹进来,令虞蒸蒸浑浑噩噩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她是知道双修的,虽然修仙界并不制止这种修炼方式,可一般双修的修士都是夫妻。   先不说鬼王与她无名无分,这万一要是修出个崽子来,她到底是生还是不生?   若是生下来,最起码鬼王得给她个名分。   届时要多少彩礼,酒席摆几桌,给崽子起什么名,崽子生出来跟谁姓……这些问题都相当棘手。   万一崽子是个男孩,那就更倒霉了,她得给他盖房子拿彩礼娶媳妇,若是崽子他媳妇问起她们一起掉水里先救谁,她还得识趣的自动沉底。   虞蒸蒸越想越心凉,鬼王这哪里是在帮她,分明就是在害她啊!   她一把推开他,冷着脸道:“我不要双修。”   容上垂下眸子,嘴角不紧不慢的勾了起来,掌心中的薄冰随之化成一滩冰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要就算了。”   他正要离去,眸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竹桌上的一颗蛋。   这颗蛋似是鸡蛋大小,表层泛着微乎其微的莹光,虽然那白芒极其微弱,却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容上挑眉:“这是什么?”   虞蒸蒸如实说道:“这只母鸡下的鸡蛋,今早上我在燕王府中煮好了,还没来得及吃。”   他眯起长眸,望着依偎在她脚下的重明鸟。   重明鸟极为稀少,便是因为它下蛋都是看心情,若是心情不好时,几万年都不下一颗鸟蛋。   他曾圈养过一只重明鸟,养了那只鸟一千多年都不下蛋,他就把它炖熟吃了。   她倒是个运气好的,才到手几日,重明鸟便为她下了一颗鸟蛋。   他削瘦修长的手指叩在鸟蛋上,轻轻摇晃了两下,果然如她所说,这鸟蛋被煮过。   重明鸟的鸟蛋不能烹饪,若是受了热就会凝固,如今必须要用容器重炼鸟蛋才能服下。   容上将鸟蛋攥在了掌心中:“这颗蛋给孤。”   此次出门他只带了两颗龙脊髓,若是在这阵法中耽搁久了,怕是会不够用。   重明鸟的鸟蛋极为珍稀,虽对他身后的咒文没太大作用,却也能帮他缓解痛苦。   虞蒸蒸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过是只鸡蛋,她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小腹隐隐传来钝痛,像是被千百根细针一起扎了似的,额头上缓缓淌落大滴的汗珠。   虞蒸蒸大口的呼吸着,脸色煞白如纸,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喉咙,憋得她喘不上气来。   容上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那钝痛越发明显,甚至令她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太阳穴处凸起道道青筋,她的小腿蓦地一软,整个人朝着地面狠狠跌去。   虞蒸蒸做好了脸先着地的准备,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容上的手臂托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床榻也是竹子做的,榻上铺着舒适柔软的锦褥,四处干净的一尘不染,很容易便让人松懈下来。   她被放在榻上,惨白着一张小脸,蜷缩成小小一团。   痛意涌入四肢骨骸,一阵又一阵的钝痛朝她袭来,令她恨不得将自己撕碎成两半才好。   容上攥住她的手腕,隔着一层布料,用神识探进了她的骨脉之中。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她体内似乎埋着一种霸道的慢性毒,那毒正在一点点侵蚀她的血肉,是以她才会如此痛苦。   待到她五脏六腑被毒吞噬干净,那时便是她丧命之日。   容上松开手,神色冰冷。   这毒暂且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只会令她饱受折磨,待到明日日出之时,这毒性便会过去。   虽然她在蓬莱山只是无名小辈,想要她性命的人也不少,不论是卢夫人,又或是虞江江,给她下药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是慢性毒,所以她暂时不会死,更不会耽误他的事。   至于往后她会不会死,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容上垂首,他一动不动,如是告诉自己。   既然和他没关系,那他也该走了。   他这样想着,转过了身子,缓缓迈开步子。   在他即将走出竹屋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轻不可闻的低吟:“救救我……”   救救我?   他怔愣起来,齿间反复咀嚼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   几曾何时,他也曾用着稚嫩的童音,一遍遍无助的呼喊着这三个字。   他被关在铁笼中,四四方方的铁条将他围住,铁笼上遮着黄布,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   为了让他屈服,三太子用绣花针刺进他的手臂,一针又一针,密密麻麻的针眼遍布他的四肢。   针眼不容易被瞧出,若是拿鞭子抽打他,弄坏了他的躯体,届时东皇祭祀就该不高兴了。   神女一直在哭,他便以为她还是在意他的,一遍遍的呼喊着:“娘,救救我。”   可笑他当初太过天真,她连族人都能出卖,他在她心中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喊了三天,她就哭了三天,没有人救他,他遍体鳞伤的被送去了东皇祭祀的宫殿。   容上整个人都埋进阴影中,低垂的眸子遮掩住眸底的神色,令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她的嗓音越来越低,宛如羽毛从空中坠落,得不到一点回应。   虞蒸蒸蜷缩着,她浑身冰冷的像是坠入寒渊,针扎似的疼痛传遍四肢血液,撕裂感一次次的席卷全身,随时都会将她撕碎。   她绝望的望着竹屋的房梁,若是有一根白绫也好,只要能让她立刻死去,只要能让这种非人的折磨就此打住。   许是她出现了幻觉,眼前竟真的出现一抹白影。   泛白的唇瓣上被什么贴紧,冰冰软软的触感,像是凉粉似的。   她迷惘的扬起头,瞳色蓦地一紧。   是鬼王……鬼王在亲她?   她都疼成这样了,他竟然还想着如何非礼她?   虞蒸蒸眸中含泪,对着他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   铁锈的血腥味在舌尖绽放,他缓缓皱起眉头,将唇边最后一丝仙力渡给了她。   重明鸟是上古神兽,它的鸟蛋虽不能解毒,却可以帮她纾解痛苦,最起码这几日她不会再疼了。   那鸟蛋被她用热水煮了,已经成了凝固的状态,他本来想等有用的时候,再用容器将鸟蛋炼化。   现在要给她用,身边没有容器炼化鸟蛋,他就只能将自己当做容器了。   可叹他自我献身牺牲,她非但不领情,还反咬了他一口。   容上松开她,用指腹将唇角的一丝殷红擦拭掉:“白眼狼。”   只丢下这一句话,他便迈步离去了,临走时还不忘走到竹桌面前,将指腹上的鲜血抹在了灵草上。   当初他血洗东海,他们的龙鳞化成血雨,血雨过处泥土皆变腐地,致使木灵根修士失去灵蕴来源。   这一千多年过去,腐地早已化为肥土,只是修士们的灵草感应不到微弱的木灵蕴,只有灵草沾染上龙族后裔的鲜血,才能真正吸收六界的木灵蕴。   她若是没有灵力护体,待到过几日重明鸟蛋的灵效一过,又该鬼哭狼嚎的喊救命了。   他也不是重明鸟,给她拉不出第二颗鸟蛋来。   如今他助她修炼,届时她要是再疼,就自己凭灵力捱过去,他可不再管这破事了。   虞蒸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痛了。   非但不痛,她还觉得浑身轻盈自在,身体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仿佛化身成为海中遨游的鱼儿,轻快舒适极了。   她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再去看那竹桌上的灵草时,灵草竟也长高了两寸,草芯中还结出一颗小小的蕾苞。   虞蒸蒸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可再看几眼,也还是这般模样。   她怔愣的下了床榻,将竹桌上的灵草抱了起来,半晌之后,她对着自己大腿狠狠掐了一把,这才敢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她的灵草,竟然要开花结果了?!   木灵根修士也分三大类,一类是灵草开花过后什么都结不出来,代表没什么天赋,也不用妄想飞升,修炼到元婴期已是极致。   另一类是灵草结出了红果子,代表着驾驭,这类修士可以随心操控六界灵植,对敌人发起进攻和防护。   还有一种灵草结出绿果子,则代表治疗,这种修士拥有治愈的能力,即便是魂飞魄散之人,若有一魂一魄安在,都能被抢救回来。   大多数木灵根都是第一种没什么天赋的,极少数修士是第二种驾驭类,而最后一种拥有治愈力的木灵根修士,早在几万年前就灭绝了。   虞蒸蒸不奢求能结出果子,只要灵草能开花,她就已经要高兴死了。   她笑着笑着,嘴角的笑容就凝固了。   方才他亲过她,她身上就不疼了,灵草还长高结出蕾苞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吻?   是了,他都说过了,只要和他双修就可以修炼,而后他亲了她一阵子,这灵草就有了变化。   虞蒸蒸面带愁容。   她可以不修炼,却忍不了这毒性发作,若真是如此,她岂不是要在每天毒性发作之前,都要先找他亲上一口续命?   她想起他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罢了,反正今日是挨过去了,大不了明日想法子再亲他一口就是了。   虞蒸蒸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翌日天还未亮,她就精神百倍的睁开了眼。   果然有了修为就是不同,以往她总是困得要命,睡到半中午也是浑浑噩噩的醒不过来。   她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山水,谁料一推开门,她就在门外看到了像是石塑一般,蹲在她门口的山水。   山水的眼眶通红,看见她便朝她扑了上去:“蒸蒸姑娘,师父不要我了。”   虞蒸蒸愣了愣:“发生什么了?”   山水眼泪鼻涕一起掉:“昨晚上师父去给安宁姑娘涂药,回来之后,就说要和我分开睡……”   “从师父把我从圣泉水天阶中捡走,便再也没和我分开睡过,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师父不高兴了?”   她哭的鼻尖通红,虞蒸蒸有些手无足措:“别哭,你别哭,要不我去给你问问?”   她说的问问,指的是问问安宁。   怕是安宁昨晚上跟向逢说了什么,若不然向逢为什么突然要和山水分开睡?   山水哽咽着,身子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若是去找安宁姑娘,师父知道了,会不会更生气?”   虞蒸蒸拍了拍山水的肩膀:“别怕,我去找安宁试探一下,若是你师父问起来,你就往我身上推。”   她又安慰了一会儿山水,待山水情绪稳定下来,她才找到安宁的竹屋,推门走了进去。   原本她是想敲门的,可想了想她是来找安宁对质的,若是敲了门,这进门的气势就弱了三分。   她在门前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直接推开了门。   安宁面色古怪的拢了拢衣衫,从榻上坐起身:“虞姑娘真是好教养,进人闺房连门也不敲。”   虞蒸蒸挑了挑眉,平日安宁在向逢面前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今日倒是伶牙俐齿的很。   果然安宁就是个高级绿茶。   她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竹椅上:“昨晚向护法来给你涂药,你们两个聊到很晚?”   安宁蹙眉:“与你何干?”   虞蒸蒸嗤笑一声,正要开口教绿茶做人,一抬眼便看到竹衣柜缝隙间露出的一片衣角。   那衣角是黑色缎绸,上面绣着云纹,一瞧便是男子衣袍的样式。   她微微一怔,蓦地想起方才推门而入时,安宁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难道……现在有个男人,正躲在安宁的衣柜里?! 第31章   虞蒸蒸越想越是,她早就察觉安宁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可安宁在向逢那群臭男人面前伪装太好,根本让人捉不到把柄。   若安宁衣柜里真藏了人,那她也不用费劲揪安宁小尾巴了,她就不信这样铁证如山,向逢还会继续痴迷于这样一个两面三刀女子。   虞蒸蒸不紧不慢站起身,朝着安宁方向走去:“你喜欢向护法?”   安宁刚要把‘不’字脱口而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生硬改口道:“喜欢又怎样?向逢哥哥是我救命恩人,他还没有成亲,我就不能喜欢他吗?”   虞蒸蒸嗤笑一声,这话说还真是大言不惭。   若安宁是真心喜欢向逢也就罢了,可明摆着安宁是别有所图,从安宁用这张凌碧宫宫主脸出现在向逢面前那一刻,就已经露出自己居心叵测马脚。   她问这话,倒也不是为了和安宁争执,反正不管如何争吵,安宁都会继续腆着一张脸继续留在向逢身边。   虞蒸蒸是想分散安宁注意力,也好让衣柜中男人放松警惕,只有趁其不备,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来找安宁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   安宁表面上柔柔弱弱,谁知安宁是不是刻意隐瞒实力,万一安宁都是装,她才刚开始修炼,独自一人应对怕是要吃亏。   她让山水在门外守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只要她大喊救命,山水便会冲进来帮她。   那衣柜就在安宁左侧,她佯装出漫不经心样子,缓缓朝衣柜靠近:“你说你喜欢他,可你想过没有,或许他不喜欢你?”   安宁语气斩钉截铁:“我与向逢哥哥如何,都是我们之间私事,虞姑娘未免将手伸得太长了。”   虞蒸蒸敷衍点点头,趁着安宁没注意,迅速迈开步伐,向前窜了两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衣柜把手,正要打开衣柜瞬间,却被一双纤细冰冷双手用力按住。   这双手冰冷刺骨,根本没有一点温度,柔弱手掌像是铁钳一般狠狠抓住她,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她愣了愣,安宁一个手无缚鸡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大手劲?   果然不出所料,安宁之前柔弱都是装出来!   安宁歪着头,神色懵懂无邪,手中却暗暗加了两分力:“虞姑娘,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虞蒸蒸冷笑一声:“这话该问你才是吧?”   说着,她抬起脚对着安宁膝盖骨猛地一踹,令安宁本能后退两步,手上也下意识松了力气。   虞蒸蒸趁这机会,一边高声喊叫着山水名字,一边推开了衣柜门。   躲藏在衣柜中男人,背对着虞蒸蒸,他在刹那间用臂肘破开衣柜和墙壁两层竹木,动作果决翻出竹屋逃离。   虞蒸蒸只来得及撕扯下他一片衣角,待到山水听到她呼喊声闯进来,那男人已经跑得远了。   山水茫然看着一脸吃痛安宁,以及破了一个大窟窿衣柜和墙壁,怔怔问道:“蒸蒸姑娘,这是你拿安宁姑娘脑袋撞出来?”   虞蒸蒸:“……”   她扬着手中黑色衣角,对着山水解释道:“安宁在衣柜中藏了男人,他从这里跑了。”   山水愣了一下,脸色难看起来。   她相信蒸蒸姑娘不会骗她,若事实真是如此,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   她能看出师父对待安宁不同,以往师父身边也总是围绕着形形色色女人,她们大多是外界送来献祭给师父祭品。   师父待她们温柔,但翌日送出来尸体,却是一具也不会少。   可安宁不一样,师父会担心安宁安危,会给安宁涂药,还会对安宁笑。   想到这里,山水轻轻垂下睫毛,眸光略显黯然。   众人听闻安宁屋中传来喊叫声,纷纷闻讯而来。   第一个赶到是向逢,他平日高高绾起墨发,此刻凌乱披散在身后,额间冒出一层薄薄冷汗,瞧着似乎十分焦急模样。   虞蒸蒸眯起双眸,看了看向逢身上黑衣,又垂下头瞥了一眼自己手里黑色衣角。   被关进阵法中男人里,鬼王是万年不变白衣,萧玉清大多数穿浅色衣裳,衡芜仙君身上穿是红袍,只有向逢酷爱穿黑衣。   鬼王基本就可以排除了,首先他不会跑到安宁房中,其次那男人落荒而逃做法,也根本不符合鬼王嚣张性格。   此事应该也不是衡芜仙君所为,毕竟仙君脚筋被挑了,看方才那人矫健步伐,怎么都不像是一个瘸子该有模样。   不过衡芜仙君也有嫌疑,没准他瘸只是装出来呢?   剩下萧玉清和向逢两人,她却有些分析不出来了。   萧玉清和安宁不熟,平日两人说话都不会超过三句,而且他平日对女子也是谦谦有礼,要是他一夜之间兽性大发,这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至于向逢,如果真是他话,那他根本没必要躲,安宁也不用那么害怕,安宁巴不得让众人发现他们奸情才是。   这些推断从她脑中一闪而过,虞江江和萧玉清先后赶到安宁房间里。   方才还站着安宁,此刻却虚弱无力倒在了地上,她抱着自己膝盖,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   她紧紧咬着下唇,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像是在强忍极大痛苦似。   向逢大步流星朝安宁走去,他扶起安宁,嗓音微微发颤:“你膝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宁轻轻抬起下颌,望着他双眸含泪:“对不起,我总是笨手笨脚,给你们添麻烦了,虞姑娘不喜欢我是应该,向逢哥哥不要怪她。”   只这一句话,安宁便将导火线,悄无声息引到了虞蒸蒸身上。   虞蒸蒸被安宁气笑了,就算她没有当场抓住那个男人,安宁也不该这般天真以为此事就过去了。   她手里有那男人衣角,衣柜和墙壁又破了那么大个窟窿,正常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安宁有鬼了,她就看向逢还能如何包庇安宁。   向逢冷着脸:“你对安宁做了什么?”   虞蒸蒸指着衣柜:“这话应该问她自己,一大早就和男人躲在房中私会,正好被我抓了个现行,你看这墙壁上窟窿,就是他逃走时撞开……”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安宁打断了:“虞姑娘可以不喜欢我,却不能污蔑我清白,你看这墙壁上,哪里有什么窟窿?”   虞蒸蒸一愣,朝着那衣柜看去,只见衣柜完好如初,别说窟窿了,连个虫洞都没有。   她僵直了身子,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可不管她怎么揉眼,那衣柜都没有一点问题。   山水怕众人误解虞蒸蒸,连忙开口为她解释:“蒸蒸姑娘说是真,我方才也看到了那大窟窿。”   向逢迟疑了,山水从来不会说谎,他可以不信虞蒸蒸话,但山水不会骗他。   安宁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男人异样,她眼泪流更凶了:“你们怎么合起伙来欺负人?”   “虞姑娘一大早就闯进来,质问我昨夜和向逢哥哥在做什么,我想解释她也不听,甚至还踹了我几脚。”   她越说越悲恸,已是泣不成声:“山水姑娘紧跟着就闯了进来,她说因为我存在,让向逢哥哥忽略掉了她……”   山水用力摇着头:“不是,我没说这种话……”   向逢沉默半晌,抬起黑漆漆眸子:“山水,你以前不会说谎。”   山水愣住了。   他说,她以前不会说谎。   可他以前,也从来不会质疑她。   姗姗来迟衡芜仙君,从门外挤了进来,他笑呵呵看着向逢:“好家伙,向护法真是个香饽饽,三个女人为你争风吃醋。”   和衡芜仙君一同来迟还有容上,他不紧不慢走进竹屋,缓声纠正道:“是两个。”   虞蒸蒸原本有些自我怀疑,可她手里还攥着从那男人身上扯下来碎布头子,若方才发生事情都是幻觉,那这块衣角怎么解释?   她看了一眼容上,莫名又多了些底气:“许是这阵法有什么古怪,我和山水并未说谎,你看这块黑布条,就是从那男人身上扯下来!”   衡芜仙君笑眯眯道:“小姑娘眼力不错,这阵法内所有物什,都有再生能力,不管如何毁坏,都会在片刻间恢复如初。”   此言一出,向逢再次陷入沉默。   若是如衡芜仙君所说,那山水说大窟窿或许真存在过,他方才却当众指责山水说谎……   他抬头看着山水,山水呆若木鸡杵在不远处,她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愣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山水不会放在心上,她一向心大,过不了两日便会将此事忘掉,届时他买些好吃给她,她又会变成开开心心没有烦恼山水。   但安宁不一样,他相信其中必有隐情,若是今日安宁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她会活不下去。   向逢绷紧了手臂,如是告诉自己。   屋子里气氛有些诡异,每个人心中似乎都已经衡量出了自己想要结果。   安宁觉得这走向越发脱离轨道,她咬了咬牙,也顾不上在场有众多男子,抬手将衣袖撸了上去,露出了手臂上守宫砂。   当年向逢对雪惜生出心魔,想要强行占有雪惜,但最后向逢并未得逞,被他囚住雪惜逃了出去,奄奄一息自尽于青城山下,是以这守宫砂自然还在。   安宁没再出言辩解,这守宫砂是最好解释。   “如今我清誉被毁,已无颜面存活于世,仅用守宫砂,证明我清白犹在!”   说着,安宁动作飞快夺过向逢腰间赤霄剑,对着自己纤白脖颈狠狠抹去。   向逢在千钧一发之际,唤回了赤霄剑,他横眉冷对:“该死人不是你。”   赤霄剑悬浮于空嗡嗡作鸣,剑身以一化百,锋利剑刃对准了虞蒸蒸方向。   “平日你和安宁关系向来不合,为何偏偏今日起这么早来找安宁?”   向逢面色冰冷,嗓音寒澈冻人:“山水没有说谎,是你进屋后捏造事实,在山水和安宁之间挑拨离间,误导山水以为安宁和旁人有染!”   “如今安宁已证清白,你还能如何狡辩?” 第32章   虞蒸蒸确实很难狡辩,她被向逢优秀推理能力震惊住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向逢怎么会认为她在挑拨山水和安宁之间关系。   她一不喜欢向逢,二和安宁又没仇,她挑拨她们动机在哪里?   显然向逢并不在意,他想要只是一个台阶,一个既能保全安宁,又能推诿他质疑山水之事台阶。   虞蒸蒸没有解释,她在找安宁之前,便答应了山水,不让向逢知道此事。   不管那逃走黑衣男人,到底是不是向逢,此刻似乎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就算那人不是向逢,向逢也伤透了山水心。   向逢见虞蒸蒸不语,以为她是解释不了,索性就默认了此事。   难道她以为王上对她特殊几分,她便可以仗着王上宠爱,在此地为所欲为了?   他嘴角绽放一丝冷笑,悬在空中手掌向前一挥,那赤霄剑犹如蛟龙出海,化作一道赤红色流光,直直朝着虞蒸蒸胸口刺去。   山水挺直了身子,想都不想挡在了虞蒸蒸身前:“若是师父想动手,那便冲着山水来。”   向逢心跳蓦地停了一拍,他猛地攥住手掌,在那赤霄剑刺伤山水之前,堪堪停在了半空之中。   他语气有些生硬,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慌乱:“山水,你疯了!”   若是他停再晚一瞬,那赤霄剑便会狠狠穿透山水身躯,哪怕山水是妖精,也承受不住这赤霄剑威力。   “我没疯。”山水垂下睫毛轻颤两下,遮掩住了眸底黯淡光:“蒸蒸姑娘是为了我,才去找安宁姑娘。”   “师父昨晚探望过安宁姑娘,回来便要与山水分开睡,山水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才拜托蒸蒸姑娘帮我去问一问。”   虞蒸蒸愣了愣,眸底闪过一丝心疼,山水怕向逢怪罪她,这是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山水这样心地善良姑娘,向逢真不配,他就适合跟安宁这种心机女在一起,最好两人长长久久,别去祸害山水才好。   向逢显然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他沉默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山水,你脚受伤了,若我不与你分开睡,只会加重你伤势。”   分开睡本来就是担心山水伤势加重,他想着等山水恢复好些再和她同睡,因为她向来大大咧咧没什么记性,他便没有对她解释原因。   哪想到山水会变得如此敏感,只是分开睡了一日,她便已经胡思乱想了这么多。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不论到底谁在说谎,却是有些不好收场了。   倚靠在门框上容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似乎已经透过今日,预料到了山水以后下场,可笑山水重来一辈子,却还是要毁在向逢这道坎儿上。   果然这情情爱爱,最是无用。   向逢赤霄剑依旧悬在空中,山水以前不会想这么多,自打山水和虞蒸蒸走近之后,就变得多疑起来。   就算今日之事确实如山水所说,那虞蒸蒸平日也没少在山水面前说安宁坏话,若不然山水也不会这般抵触安宁了。   虞蒸蒸留下来就是个祸害,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她铲除掉,免得山水以后再跟她学坏。   这样想着,他又重新催动起赤霄剑,剑身灵敏绕过山水,化出□□朝着虞蒸蒸飞去。   这次他动了杀心,赤霄剑剑身嗡嗡作鸣,带着狠戾杀伐之气,剑刃凌厉攻向她死穴。   众人都以为事情已经化解,哪里想到向逢会突然动手,这一下来猝不及防,甚至连容上都怔愣一瞬。   眼看着那剑刃入体,虞蒸蒸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掌心中隐隐泛起微弱绿芒。   屋外竹林蓦地发出扭曲嘶鸣声,葱葱绿树用力摇摆身躯,那粗壮枝干悄然无息伸长,树根从土地中朝着竹屋迅速延伸,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一道泛着凛凛寒气冰川穿透地面,那冰川通体透彻水蓝,表层覆着一层薄薄寒霜,赤霄剑被冰霜凝结住剑体,赤红色光芒随之消亡。   没有人注意,与那道冰川一同突破土地,还有一根浅褐色树根,那树根触手死死缠绕在赤霄剑刃上,与赤霄剑一起被冻结在那冰川之内。   向逢怔怔望着那冰川,僵硬着身子:“王上……”   容上将指腹中冰霜捻碎,不疾不徐眯起长眸:“你私事自己处理好,若是不能处理,孤不介意帮你。”   向逢试图挣扎:“可她……”   容上打断他:“不准动她。”   他嗓音听起来从容镇定,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赤霄剑刺向虞蒸蒸心脏一瞬间,他心跳蓦地停了一拍。   他自诩无情冷血,平日里从未有过什么多余情绪,即便是屠杀东皇龙族那个雨夜,他内心也依旧一片云淡风轻。   没有大仇得报喜悦,也没有怅然若失迷惘,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影响到他情绪。   可就在刚刚,他犹如一潭死水般内心,被一颗小石子掷入,泛起了淡淡涟漪。   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死了,在幻境中就没有人能给他涂药了?   还是因为他昨日刚用一颗重明鸟蛋给她解毒,又浪费自己血液涂在她灵草上,若她就这样死了,他觉得心有不甘?   容上想不清楚,他觉得有些烦躁。   他越看那赤霄剑便越觉得烦,他骨骼分明掌心微微收拢,那被冰霜凝住赤霄剑,瞬时间炸成了齑粉,只留下一个光秃秃剑柄。   容上眯起长眸,轻启薄唇:“你要记住,孤赐给你一切,都可以随时收回。”   不论是赤霄剑,亦或是山水。   他说是一语双关,向逢却误以为他指是自己性命。   向逢赤霄剑是容上赐,向逢被修仙界各大门派追杀时,他这条贱命也是容上救。   可对向逢来说,这赤霄剑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   他虽拜师于医修大门,却对着医术不怎么感兴趣,他真正喜欢是剑术,曾经还梦想成为六界第一剑修。   容上救了他,无意间又看到他用一根树枝比划剑术,便将上古神器赤霄剑随手赐给了他。   这赤霄剑可以说是所有剑修都梦寐以求灵剑,他对容上感激涕零,赤霄剑也被他当做珍宝一般仔细对待。   他早已达到人剑合一境界,这赤霄剑就犹如他妻儿血亲,如今却被容上轻而易举斩成齑粉。   他垂在身侧手臂攥紧,眸底闪过一丝隐忍,却没有再出口反驳什么。   容上瞥了虞蒸蒸一眼,嗓音微凉:“还不赶紧走?”   虞蒸蒸望着脚下满地冰渣子,怔怔抬起头,她眼圈红通通,眸底似乎还隐隐闪烁着一点泪光。   鬼王又救了她一次?   众人眼中鬼王嗜血阴鸷,在他眼中人命如草芥,想杀掉谁也就是动动手指事情,但救人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她和他相处时候,他大多是冷冰冰,那张脸本就平凡无奇,又总是阴晴不定,令她不自觉生出一丝疏离感。   她一直都很害怕他,他就像是拿着镰刀站在她身旁死神,随时都会割下她头颅,让她在这世上消失无影。   但此刻,她却生出一种莫名其妙想法。   好像,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容上看着那湿漉漉双眸,喉间微微一紧,却是感觉呼吸加重了两分。   他见她迟迟不动,缓缓吐出一口气:“脚麻?”   虞蒸蒸一愣,神色有些迷茫。   他耐着性子,重新问了一遍:“你脚麻吗?”   虞蒸蒸呆若木鸡看着他:“这样不好……”   容上皱紧眉头,语气生硬:“你到底脚不脚麻?”不麻倒是走啊,杵在这里做什么。   虞蒸蒸见他好像生气了,看在刚才他救命之恩上,她迟疑了一下,轻声试探道:“妈妈?”   容上:“……”   他见和她沟通不畅,直接拎着她后衣领,将她拎出了竹屋。   衡芜仙君轻笑一声:“想不到,鬼王还是怜香惜玉之人。”   容上瞥了他一眼:“孤不光怜香惜玉,还男女通吃,仙君可想试一试?”   衡芜仙君笑容凝固:“这倒不必,我并无断袖之癖……”   话还未说完,他腹中却传来一阵咕噜声,仿佛是在向他抗议似。   容上挑眉:“仙君活了几万年,却不如一个金丹期修士?”   至少金丹期修士都辟谷了,衡芜仙君却还会饿到肚子叫,真是给天界和魔族丢脸。   容上话音刚落,那咕噜咕噜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不是从衡芜仙君身上传来,而是从他腹中响起。   他脸色微变,眯起眸中满是阴鸷。   自打他成年之后,便再也没有进食过,别说是肚子叫了,他甚至连饥饿是什么感觉都记不清了。   他暗中聚力,试图制止掉这不断传来尴尬声响,可不管他如何运气调息,那声音都未消散。   容上侧过头,眯紧双眸死死盯着虞蒸蒸。   这个女人是不是也听见了?   虞蒸蒸有点尴尬,鬼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眸底似乎还隐隐藏了些杀意。   她急忙撇清自己:“方才风太大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不说还好,一说容上脸色更差了。   衡芜仙君嘴角重新凝出笑意:“这便是九宫八卦阵厉害之处,不管入阵者是何人,在阵法中都会逐渐变得和凡人一样。”   这个‘逐渐’指便九层幻境了,每入一层幻境,他们便会朝着手无缚鸡凡人迈进一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进过九宫八卦阵,却没有一人能活着出去原因。   像容上一般,越是功力高强之人,往往越难走出阵法,因为他们很难接受这种跳崖式落差。   反倒是虞蒸蒸这种一直废柴人,更容易闯过这九宫八卦阵。   见衡芜仙君脸上绽放笑意,容上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他说话声中隐隐掺杂着几声‘咕噜咕噜’,原本是充满肃气话,如今倒显得有些滑稽。   衡芜仙君确很得意,这九宫八卦阵可是他所创阵法中最满意一个了。   但他没敢再多说,昨天他已经被鬼王刺穿了一条腿,今日可不想再被刺一回了。   篱笆外有人挎着篮子喊道:“诸位是过路借宿于此吗?今日桃花村有百家宴,诸位可有兴致一起?”   虞蒸蒸愣了一下,这阵法倒是先进,竟然还有NPC新手指引。   她不知道该不该接受邀请,便将目光投在了衡芜仙君身上。   衡芜仙君是阵法创造者,应该知道如何破阵才是,只要等他抉择便是了。   显然容上也是这样想,两人将眸光同时投向衡芜仙君身上,却又在下一瞬目光接触时,先后错开了视线。   先挪开视线是虞蒸蒸,虽然没有之前那样恐惧他了,可她还是不敢直视他眼睛。   他眼眸漆黑,如寒星闪耀,又像是无底万丈深渊,在他平凡无奇脸上显得极其突兀。   她有些疑惑,他长得虽然不太出色,却正值青壮年,理当是如狼似虎年纪,怎么从未见他身边有过女子?   莫不是……他那里不行了吧?   容上见她别过头,不明所以挑了挑眉,她脸好像有点红。   她为什么会脸红?   难道她是因为偷看他被察觉,所以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轻笑一声,缓缓勾起唇角。   果然小姑娘就是容易害羞。   衡芜仙君忍受不了两人眉来眼去,他一瘸一拐推开木门,应下了来人邀约:“是现在吗?那就麻烦了。”   原本在竹屋里几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安宁应该是被安抚过了,神色俨然恢复了正常,再没有方才寻死觅活之势。   倒是山水有些心不在焉,原先她向来都是步步紧跟着向逢,如今却刻意与向逢保持开了距离。   虞蒸蒸一行人跟在衡芜仙君身后,衡芜仙君没了手杖剑,小腿还被容上用冰棱刺穿了,此刻走起路来慢慢吞吞,急众人恨不得将他抬着走。   向逢刚刚痛失爱剑,看什么都来气,他忍不住道:“看仙君这走路步伐,倒是有些愧对天界守护神称号。”   这无异于往衡芜仙君伤口上撒盐,曾经风光无限守护神落魄至此,连走路都要一瘸一拐,这话可不谓是直戳心肝。   衡芜仙君只是脚步停顿了一下,却并未生气,他面色挂着温笑:“向护法说是,所以如今我不是天界守护神了。”   向逢本来想跟衡芜仙君打一架,谁知这重重一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得不到一点回应。   衡芜仙君见向逢不再说话,他正要迈步继续向前走去,面前却伸出了一只如玉无瑕小手。   他怔怔抬起头,却见一袭杏色粉裙。   山水手里攥着一根用竹子拧成手杖,她平日就喜欢动手做些小玩意儿,方才看衡芜仙君行走不便,就顺手用几根翠竹拧出了一根手杖。   她见他没有动作,便直接将手杖塞进了他掌心中:“若是用着不合适,晚些时候,我再给你重新做一根手杖。”   衡芜仙君覆着白练双眸垂下,望向那根翠绿色手杖,掌心中似乎还余存着淡淡温度。   他扯了扯嘴角,温吞道:“还是小姑娘贴心。”   山水冲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向逢望着那个笑容,心脏像是被人揪成了一团,山水很少对旁人用心,因为她眼睛里只有他。   他很不喜欢衡芜仙君,特别不喜欢,这个男人油嘴滑舌,一看就是对山水不安好心。   有了手杖,衡芜仙君果然比方才走快了,没过多大会儿,他们便来到一片空旷草地。   那草地约莫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种满樱色桃林,风轻轻一吹,便是落英缤纷美景。   草地中央摆着无数四四方方长桌子,村民们忙忙碌碌上着菜,面上都挂着朴实憨厚笑容,不禁让虞蒸蒸想起她小时候和父母在农村参加婚礼时吃过大席。   她有些怀念,那时候还不是末世,她父母也还活着,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女学生。   他们这些人刚好坐在一桌上,桃花村村民们都很热情主动,见有客人来了,立马停住手上动作,朝着他们打招呼。   一个穿着白色粗布衫山羊胡男人走了过来,他手中端着一壶酒,面容和蔼笑道:“我是桃花村村长,今日我们桃花村举办百家宴,听闻有贵客远道而来,特意遣人去邀请诸位参加百家宴。”   村长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他环顾一圈,将目光落在了容上身上:“这位贵客瞧着面善,倒有些像我那离家十余年弟弟。”   容上挑了挑眉,不紧不慢从齿间吐出一个音节:“哦?”   村长端起酒杯,眼中隐隐含泪:“我愧对我弟弟,心中埋着许多话想要告诉他,可惜怕是没有机会了。”   “若是这位贵客不嫌弃,可否陪我喝上一杯,权当是弥补我心中遗憾了。”   容上望着那酒杯里清澈酒水,神色略显慵懒散漫。   若是玩些下药把戏,那倒是有些无趣了。   他抬起骨骼分明手掌,削瘦指关节微屈,轻叩住玉瓷酒杯,放在唇边轻嗅两下。   容上嘴角在笑,眸底却是化不开冰冷:“好酒。”   确是好酒,这是上好秋露白。   这秋露白要在秋日将器皿放于草地,收集清晨时枝叶上滴落下露水,再用这露水经过数道工序酿制成酒水,此酒味道甘美清醇,极为珍贵难得。   村长笑容真诚,酒水又是珍品佳酿,他又有何理由不喝呢?   容上轻抬手臂,将酒杯朝着唇瓣边靠了靠。   还没接触到薄唇,却被一只纤白如玉手掌按住了手臂,他眯起长眸,懒散掀起眼皮。   虞蒸蒸咬了咬牙,用力把他手臂按回了木桌上:“你不能喝酒,难道你忘记上次喝酒,起了一身红疹子事情了?”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这一切都太过古怪。   虽然她没吃过百家宴,却是听说过百家宴流程,一般在开宴前,当地人都会奉上一碗打油茶。   她在不远处桌子上看到了打油茶,既然有这东西存在,便说明百家宴确是有这个规矩。   这些村民若是真热情,为何看到他们落座,却不将打油茶端来?   百家宴有敬酒规矩,不过是当地女子向男子敬酒,敬是低度数又温和糯米酒。   先不说村长一个大老爷们跑过来敬酒,他们既然是客人,村长却直言说鬼王跟背井离乡弟弟长得很像,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唐突无礼事情?   不管如何说,这酒必定是有问题。   鬼王在沙峪谷救了她一次,方才在竹屋又救下她一次,若是她置身事外,明知这酒有问题,还看着他喝下去……   虞蒸蒸按住他衣袖指尖,因为攥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身后冒着冷汗,却还是强迫自己镇静自若道:“你若是起了红疹子,又该叫喊着难受痒痒了,这酒还是不要喝了。”   村长迟疑一下:“这位是?”   虞蒸蒸正要拿‘干爹’出来糊弄一下,容上却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内子管教甚严,这杯酒怕是喝不得了。”   虞蒸蒸:“……”谁是你内子?咋不说我是你内裤呢?!   村长意味深长笑了笑:“理解理解,吾妻亦是如此。”   他没再强迫容上喝酒,只客气了几句:“诸位放心吃喝,若是哪里招待不周,还望勿要怪罪。”   说罢,他便端着酒壶去了别桌。   方才还驻足观望着他们村民,纷纷继续干起手上活儿,因为他们坐比较远,桌子上还未摆菜,热情村民们率先将他们桌子摆满了。   没过多大会儿,村民们便忙活完,陆续落了座,喝过一碗打油茶后,百家宴就算是开始了。   原本他们以为是各自吃各自桌子上东西,可村民们并未在自己桌前停留太久,拿着碟子便开始四处游走夹菜。   就连他们桌子上还未吃菜,也有村民们过来夹走了几筷子。   虞蒸蒸望着一桌子大鱼大肉,忍不住吞咽了两口唾液,她昨天一整天都没吃饭,现在饿得走路都轻飘飘。   虽然流口水,她却迟迟不敢动筷子。   她看着衡芜仙君:“仙君怎么不吃呢?”   衡芜仙君笑了笑,当着她面,从碟子中夹了一块红烧猪蹄,放在嘴里咬了两口:“小姑娘警惕心还挺强,难道还怕这菜里有毒,不敢吃吗?”   他嚼了两下,做出一个吞咽动作来:“放心吃,没毒。”   原本都已经辟谷几人,此刻都饿得头晕眼花,萧玉清还维持着君子如玉面貌,虞江江却有些顾不得了。   昨晚上虞江江疼了整整一宿,早上醒来又迷迷瞪瞪围观那一场恶战,早就将体力消耗差不多了。   见他们都开吃,安宁迟疑了一下,也往嘴里塞了两口。   傀儡不用进食,她躯体本就已是死人之躯,即便是进了这幻境之中,也不会变成活人。   所有人都在吃饭,就连容上都吃了几口,唯有山水没有动筷子。   衡芜仙君注意到她:“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山水摇摇头:“我不饿,不太想吃。”   衡芜仙君温笑道:“不吃也好,若是吃了这饭菜,便要永远留在第一层幻境之中。”   虞蒸蒸进食动作一停,僵硬着身子看向他:“你不是也吃了?”   衡芜仙君微微颔首,将嘴里猪蹄子肉吐了出来:“现在就没吃了。” 第33章   听闻这话,虞蒸蒸嘴里咬着蜜汁鸡翅膀,吐出来也不是,吃进去也不是。   她都已经吃了好几块肉了,若是真是按照衡芜仙君所说,那她岂不是这辈子都要留在这个鬼地方了?   虞蒸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嘴里鸡肉吞咽了下去。   反正离不离开,她吃都已经吃了,那就等她吃饱了再说吧。   不同于她心大,其他几人一脸僵硬,犹如远古石雕似一动不动,只有握住筷子手指微微发颤,像是在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容上望着稳如老狗虞蒸蒸,漫不经心挑了挑眉。   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怕,平日看着跟个怂包子似,今日胆子倒是挺大。   想到这里,他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刚刚为了拦酒,在众人面前直接伸手按住他手臂那一幕。   不,她平日胆子也很大,只不过她太过能屈能伸,又极为善于伪装,这才让人觉得她是个怂包。   容上勾起唇角,神色慵懒轻笑一声。   衡芜仙君覆着白练双眸眯起,似笑非笑道:“果真不愧是鬼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容上懒懒抬眸,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泰山崩不崩,并非仙君说了算。”   衡芜仙君一怔,对这话有些不明所以。   他自认说很清楚明白了,只要沾染上桃花村食物,哪怕只是路边果树上一颗果子,都会被永远留在这第一层幻境之中。   鬼王就一点都不怕?   直到下一刻,容上慢里斯条取出一条绢帕,垫在掌心中叩住他下颌瞬间,衡芜仙君才明白过来容上意思。   但他明白太晚了,容上像是灌猪饲料似,一手隔着绢帕掐住他下巴,一手拿着筷子往他喉咙里塞饭菜。   若是比蛮力,便是十个衡芜仙君,也不是容上对手。   他就像是一只可怜无助又弱小小鸡崽子,连挣扎都显得那样无力。   容上见喂差不多了,不疾不徐松开手,拿出一条崭新绢帕,仔细擦拭着自己削瘦修长手指。   便仿佛刚刚触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似,他擦拭十分认真,连边边角角指甲缝都不放过。   衡芜仙君抱着桌子吐了起来,吐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差点没把盲肠一起呕出来,哪里还有之前风光霁月模样。   虞蒸蒸:“……”   她将手里咬了一半鸡腿,默默放了下去。   衡芜仙君未免将鬼王想太过君子,鬼王向来睚眦必报,若是他晚些将真相说出来,倒也不至如此悲惨了。   容上眯起细长眸子,指腹轻轻摩挲着腕上挂着佛珠,仿佛是在考虑要不要留下衡芜仙君性命。   衡芜仙君鬼心思太多,好像有那么一些不好控制。   他正思索着,不远处正在拿着筷子夹菜村民们,却像是一个个装满血水球状物,只听到脑袋‘砰’一声,就炸成了一片喷涌而出血泉。   虞蒸蒸僵住了身体,这一幕很熟悉,有点像是她同伴将丧尸爆头场面。   她不知道那些人疼不疼,反正她看着觉得挺疼。   一缕缕金芒穿透云层,打在空旷草地上,炸成血水人们越来越多,呆若木鸡众人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不等容上开口,向逢却已经抓紧了衡芜仙君衣领,神色阴冷逼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衡芜仙君煞白着一张脸,他无视向逢狠恶,自顾自用清水漱了漱口,又拿绢帕擦拭过嘴角后,才慢里斯条开口:“我不是都说了吗?”   “吃过桃花村食物人,便会永远留在第一层幻境之中。”   听到这话,虞蒸蒸愣了愣,原来衡芜仙君说‘留下’,便是这么个留下方式。   脑袋都炸没了,可不就是留下了吗?   虞蒸蒸感觉到了衡芜仙君不靠谱,她不再指望从他嘴里得到真话,方才她吃最多,若是想不到法子,她怕是要第一个脑袋开花。   求人不如求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那血淋淋草地看去。   听到耳边响起虞江江和安宁此起彼伏尖叫声,虞蒸蒸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曾在末世生活过。   她早就习惯了应对这种血腥场面,看着那些没了脑袋躯体,只觉得心中一阵麻木无感。   虞蒸蒸仔细观察着,这些村民并不是在同一时间一起脑袋开花,而且好像也没什么规律。   明明同样是站在桃花树旁,一个村民还在品尝着菜肴,另一个村民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不,不对。   这其中肯定是有规律!   她呼吸有些凝重,脊背上也冒出一层薄汗,刻不容缓时间令她紧绷着神经,手心中满是黏腻湿润触感。   明明好像答案就在嘴边,可她就是说不出来。   不远处有人炸成一片血花,血液朝她迸溅而来,她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眸光不经意扫到咬牙切齿向逢。   虞蒸蒸眼前一亮,没错,就是阳光!   同样站在桃花树旁,藏在阴影中村民便安然无恙,而另一个被阳光照到村民则倒地而亡。   所有倒在血泊中村民们,尸体全部暴于那烈阳之下,其他还存活着村民,几乎都站在阳光照不到地方。   虞蒸蒸嗓音轻颤,低吼了一声:“快!大家快躲到桌子底下!”   向逢皱起眉:“你又犯什么……”   那个‘病’字还未吐出来,他就被容上冰冷眸光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除了山水之外,这在场就没有一个虞蒸蒸看重人,可她虽然不喜欢他们,却也不能不管他们。   这九宫八卦阵一共九层幻境,就算她和山水两人侥幸闯过第一层幻境,后面八层又该如何?   她对自己实力很有自知之明,对如今她来说,即便是令人厌恶猪队友,也好过没有队友强。   虞蒸蒸吸了口气,解释一遍:“吃过百家宴村民,被太阳照到都死了,站在树荫里都还活着。”   说罢,她又补充一句:“话已至此,我仁至义尽,躲不躲进桌子底下都随你们。”   被向逢揪住衣襟衡芜仙君,不紧不慢眯起长眸。   几乎所有进入九宫八卦阵人,都折在了第一层幻境之中,他们毫无警惕吃下了饭菜,又在村民们炸成血花时四处逃窜,自然也都殒命于此。   可叹这小姑娘能在被他告知此幻境不能进食情况下,依旧面不改色填饱肚子,又能毫不畏惧那血腥可怖场面,淡然平静寻找破解此阵法玄机之处。   单是这份镇静从容,他就有些自愧不如。   饶是他见惯了血腥场面,瞧见那些死去村民都有些发憷,她却毫无惧怕之色。   衡芜仙君低笑一声:“不愧是鬼王女人,小姑娘眼睛倒是毒辣,一眼便道破了此阵境玄机。”   虞蒸蒸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倒是容上不知为何,心中竟油然而生几分自傲之感。   这种情绪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一点新奇,最起码他之前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容上微微挑唇:“这种事是羡慕不来。”   衡芜仙君:“……”   虞蒸蒸刚要躲进桌子下,却发现一样弊端,即便是躲进桌子底下,也有可能被阳光折射到。   毕竟桌子不是柜子,底下并非是完全封闭,所以桌子光暗阴影,也会随着阳光移动而变化。   显然想到这一点,并不只有虞蒸蒸一人。   安宁怯生生指出了问题所在,而后把眸光投向了山水。   山水是个棺材,而且她没有吃桃花村食物,就算被太阳照到也没关系。   安宁小声道:“能否委屈山水姑娘顾全大局,先变为棺材原形让我们躲一下?”   虞蒸蒸听到这话当场炸毛了,她瞪着眼睛:“那能不能委屈你去阳光底下照一照,也好顾全大局,为我们拖延些时间?”   安宁噤声了,她红着眼圈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蒸蒸要吐了,她从未见过这么高等级绿茶,明明早上还是金钢大力士,现在就成了柔弱不堪小绵羊。   眼看着太阳就要朝着他们方向移动来,原本沉默不语向逢,轻轻攥住山水手:“山水……”   他只叫了这一声名字,山水便明白了。   她向来和他心有灵犀,但此刻她却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明白才好。   她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如今是性命攸关危急时刻,若是被阳光照到,便要当场暴毙而亡。   可知道归知道,她就是不想让安宁进她棺材里。   她不喜欢安宁,这会让她觉得很别扭。   向逢攥紧了她小手,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仅此一次,往后你想吃什么,师父都给你买。”   山水没有说话,她很想告诉他,她往后可以什么都不吃,只要他不让她变成棺材。   衡芜仙君透过薄薄白练,隐约看到山水低垂眼眸,他指腹在竹子编制成手杖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轻笑一声,叹了口气。   罢了,权当是看在这手杖份上。   衡芜仙君嗔笑道:“拿人家小姑娘挡什么太阳?来我这里,保证照不到你们。”   说着,他从乾坤袋里扯一条红色布,随手掐了个决,那红布便在肉眼可见速度下逐渐扩大。   只是不知为何,这红布形状有些古怪,看起来有点像是亵裤模样。   让山水化作原形,本就是下下策,见有了更好解决方式,向逢自然不会再为难山水。   几人匆匆躲进了那红布之下,虞蒸蒸也想躲进去,却被容上一把扯住。   他嗓音微冷:“不许去。”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   容上没跟她解释,只是用手指勾着她腰间衿带,就是不放她走。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在了他们两人头顶上。   虞蒸蒸望着那把只能容下一人半伞,急差点没给他一巴掌。   这么点油纸伞,怎么遮住他们两个人?   她是这样想,也忍不住这样质问了出来。   容上轻描淡写道:“你可以离孤近一些。”   虞蒸蒸:“……”   日他仙人板板,她还能怎么近?   难不成她还能骑在他身上吗?   她和他两人大眼瞪着小眼,眼看着阳光就要照来,虞蒸蒸咬了咬牙,两条腿往上一窜,一下便挂在了他身上。   她像是一只树袋熊似,一双手臂勾住他脖颈,双腿不自然耷拉着,整个脑袋都埋进他胸膛前,恨不得把自己镶嵌进去才好。   虞蒸蒸在心中不断默念着,别照她,千万别照她,要照就先照这个作死鬼王。   她每在心中念叨一句,挂在他脖颈上手臂便收紧一分,容上拽了两下她手臂,却像是铁钳一般难以撼动。   他皱起眉头,一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托住她臀胯向上掂了掂。   许是这姿势有些别扭,虞蒸蒸试图调整,却被他低声喝止:“别乱动。”   虞蒸蒸:“……”   这头进行不怎么样顺畅,那边更是差点打起来。   除了山水以外其他几人,都躲进了衡芜仙君红布之下。   隐约闻到一股奇怪味道,向逢嗅了两下:“这是什么味道?”   衡芜仙君笑眯眯道:“能有什么味道,指定是你闻错了。”   向逢皱起眉头,没再说话。   一旁安宁抬起眼眸,望了一眼那红布:“不知此布乃何物?”   安宁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这东西长得真像亵裤。   衡芜仙君依旧微笑:“哦,也没什么。”   他继续道:“就是我昨日换下来,还未来得及清洗亵裤。”   安宁:“……”   衡芜仙君补充道:“今年是我本命年,穿红色喜庆。”   安宁:“……”   不光向逢和安宁脸色不太好,就连一向温润如玉萧玉清都变了变脸色。   虞江江更是不加掩饰捂住了鼻子,一脸嫌弃之色。   向逢恼了:“你什么意思?”   衡芜仙君好脾气解释道:“这条亵裤是哪吒送我诞辰礼物,乃是乾坤绫所制,正好可以拿来抵御这幻境阳光。”   乾坤绫是一种布料,极为珍稀罕见宝贝,别说是拿来遮阳光,这东西连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炉火都不惧畏。   只是他没有说实话,哪吒是送了他一匹乾坤绫布料,他用了一半布料做了一套亵衣亵裤,还未来得及穿过。   至于这亵裤上异味,是他从乾坤袋里取这乾坤绫时,顺带手拿石楠花往上蹭了蹭。   因为长年体弱,他乾坤袋里什么药材都有,这石楠花泡茶喝可以帮助消化,他总是随身携带着。   衡芜仙君勾唇轻笑,石楠花味道,那可是传承生命味道,他想他们一定会很喜欢。   向逢很想拎起拳头给他一拳,可这乾坤绫是受了衡芜仙君灵力,若是他收了灵力,乾坤绫便会变成原本大小。   届时太阳要是正巧照到他们……罢了,等渡过这难关再与他算账。   虞蒸蒸就在他们身旁,听到衡芜仙君话,她才明白鬼王为什么不让她过去。   让她在人家大裤衩子底下闻怪味,饶是她没心没肺,也确有些接受无能。   她紧紧搂住他脖子,深埋在他胸膛小脸轻轻抬起:“太阳过去了吗?”   容上垂下头,正想回答她,殷红薄唇却在不经意间擦碰过她耳垂,惹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他眯起长眸,瞥了一眼她渐渐变红耳垂。   原来人耳朵还会变色。   许是太久没有等到他答案,虞蒸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还没过去吗?”   容上心不在焉敷衍道:“没有。”   她耳垂小巧圆润,像是颗饱满白珍珠,瞧着倒是个多子多福之人。   她睫毛好像也有点长,盈润白皙脸颊上泛着浅红,似乎还有一对小酒窝。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其实还挺有趣。   他蓦地一怔,微微蹙起眉头。   有趣?他怎么会觉得她有趣?   容上拧着眉头,将她从怀里揪了下来。   虞蒸蒸摔了个趔唨,龇牙咧嘴抬起头,刚想整两句祖安话助助兴,却瞧见了他冰冷如霜死人脸。   她悻悻然将脏话吞进肚子里,小声嘟囔一句:“太阳过去了,你就跟我说嘛,我又不是赖着不下来。”   容上瞥了她一眼:“谁让你窜上来?”   虞蒸蒸委屈巴巴:“你说,你说让我离你近一点。”   他只说离得近一点,也没具体说要离多近。   一厘米是近,十厘米也是近,负二十厘米……等等,这个就算了吧。   不管怎么说,阳光总算是过去了。   草地上方才还在夹菜吃饭村民们,无一例外都暴毙而亡,衡芜仙君不紧不慢收起乾坤绫,走到众多尸体里面,开始寻找着什么。   他如是说道:“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都过来帮我找一找村长尸体。”   说是都过去,却只有萧玉清和虞蒸蒸走了过去。   鬼王有洁癖,虞江江胆子小,而山水似乎有些不舒服,安宁也是吓不轻,向逢得留下照顾她们两人。   萧玉清看见那些丢了脑袋血淋淋尸体,胃里就直犯恶心,可虞蒸蒸一介女流都未退缩,他也不好矫情什么。   虞蒸蒸在找之前,先跟衡芜仙君确定了一下村长服饰,她之前只顾着盯村长山羊胡,倒是没怎么注意村长穿什么衣裳。   在得到确定答案后,她干活效率就快了起来。   她像是扔萝卜一样,把四处飞散脑袋们扔在一起堆成了小山,而后将尸体们整齐归分为男尸和女尸两类。   在分好类后,她迅速在男尸中浏览了一遍,很快就准确找到了桃花村村长。   衡芜仙君和萧玉清呆滞看着匪夷所思这一幕,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来衡芜仙君预想是太阳落山之前能找到就不错了,毕竟这现场有几百多人,找起来实在费劲。   哪想到虞蒸蒸手脚这么麻利,就像是做过无数次这种事情似,十分熟稔迅速找到了村长尸体。   事实上虞蒸蒸还真没少干过这事,她在末世也是菜鸡一个,面对一拥而上丧尸,只会拔腿逃跑。   同伴们见她太废柴,就给她安排了比较轻松活计,只要她负责后勤工作,把他们夜里落脚之处丧尸残肢清理干净就好。   很喜欢干湿垃圾分类虞蒸蒸,方才那些举动不过是下意识习惯罢了。   衡芜仙君忍不住挖墙脚:“小姑娘真是个妙人,有没有兴趣来魔族当个护法?”   不等虞蒸蒸回答,容上便眯起长眸,眸光阴鸷道:“杀了魔尊取而代之,岂不更妙?”   衡芜仙君:“……”   他没有跟容上一般见识,因为他打不过容上。   衡芜仙君埋下头,将掌心置于村长心口,用锋刃匕首在心口上剜了一个窟窿。   一颗泛着桃红色琉光石头,被他用匕首挑了出来。   他攥住那颗红色石头,嘴里念了个诀,琉光渐渐扩大,散发出一阵刺眼夺目红芒。   那光芒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住,下一瞬间,众人便纷纷失去了意识。   待到虞蒸蒸再睁开眼时,竟又是到了另一个陌生地方。   这一次,入眼是一片无尽葱葱郁郁,像是巨大热带雨林,挺拔高耸树木直戳云霄,四处都是茂密草丛和叫不上名字花草。   她朝着四周打量,却并未发现其他人,这看不到边际森林中,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虞蒸蒸沉下心来,倒也没太恐惧。   虽然对这里很陌生,可她在末世时候,有过跟同伴躲进森林经历,野外求生本领她掌握了不少,总之短时间内她死不了就是了。   为了防止迷路,她先找了一颗大树,观察了一下大树枝叶茂密程度,阳光充足一面枝叶会比较茂盛,所以她可以根据茂密程度来判断方向。   枝叶通常是南密北稀,在她确定好方向后,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周围转了两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现。   她本来想通过听觉和嗅觉来判断附近有没有水源,却无意间在不远处大树后面,找到了昏睡不醒安宁。   虞蒸蒸见安宁紧皱眉头,似乎在承受什么痛苦,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看起来,安宁在做梦。   安宁会做什么梦呢?   虞蒸蒸笑容越发灿烂,安宁醒着时候,可以给自己戴上层层虚伪面具,可在梦中却没人能伪装自己。   她倒要看看,这个安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这样想着,她将指尖戳在安宁眉心,嘴角带着微笑,顺利进入了安宁梦境之中。 第34章   虞蒸蒸被肃杀黑暗笼罩,眼前只有无边无际漆黑,以及一种悲凉空洞感。   虽然这个梦是安宁,可当她进入之后,也能根据梦境而产生共鸣。   这种死寂感,像是三更半夜乱葬岗,寂静令她很不适应。   虞蒸蒸怎么都没想到,安宁梦境会是如此。   虽说她也没进过多少人梦境,但这种情况却是从未有过事情。   她忍不住想离开安宁梦,可在她动这念头一刹那,她眼前浮现出山水垂头丧气模样。   虞蒸蒸咬了咬牙,决定为了山水再忍一忍。   毕竟这种机会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若是错过这一次,指不定下一次又是何时了。   好在这种漆黑并未持续很久,没过多长时间,眼前景象便发生了变化。   一双黑皂靴映入眼帘,周围物什却是一片模糊,像是掩上了一层朦胧面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虞蒸蒸怔愣一瞬,随即明白过来,这奇怪视角,应该是通过安宁传递过来。   这倒是有些稀奇,从前她都是直接进入梦境,可以清晰看到他们在梦中所构造梦境。   但这个梦,却是由安宁所见视角传递给她,只有安宁所能看到东西,她才能看到。   那双黑皂靴动也不动,似乎是在对安宁做些什么。   虞蒸蒸咬了咬唇,这双黑皂靴是男人穿鞋,怎么会出现在安宁梦里?   难道是她上次在竹屋衣柜中看到那个男人?   正思索着,那男人轻轻弓下了腰,她透过安宁视角,隐约看到了一双骨节分明手掌。   他在解安宁腰间衿带,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做过千百次一样熟练。   “还有最后这一次,雪惜。”他嗓音像是被墨水浸开水墨画,又似午夜梦回呢喃,令人听不怎么真切:“你将会成为几万年来,第一个被炼制成功高级傀儡。”   不难听出他声音中兴奋和疯狂,他指尖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虞蒸蒸愣住了。   雪惜?高级傀儡?   雪惜是凌碧宫宫主名讳,这高级傀儡又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安宁梦境,为何这个男人会管安宁叫雪惜?   众多疑惑一起砸向她,令她大脑出现短暂性空缺。   没等她多想,那男人便褪下安宁衣裳,将安宁打横抱起,放进了一个宽大汤池之中。   她试图去看清楚那男人容貌,可安宁头像是断了脖子鸡,耷拉在男人手臂上,她只能依稀看到木色地板和一根漆红柱子。   虞蒸蒸脑补了一下安宁现在状态,既然能看到东西,说明安宁眼睛是睁开。   瞪着死不瞑目双眸,僵直着硬挺身躯,手臂向下耷拉着,脑袋弯像是烧鸡……   她咂了咂嘴,这最起码得是植物人十年以上,才能搞出这种奇葩姿势来。   安宁被放进了满是红色液体汤池中,那液体颜色鲜艳像是血,她隐约听到安宁喉间断断续续发出悲鸣声,似乎是很痛苦模样。   男人抬手覆在安宁额头上:“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这男人声音依旧是模模糊糊,像是用变声器处理过似,听得虞蒸蒸直着急。   她看不到男人脸,只能依稀看到男人卷起衣袖,露出了一小截温白手臂。   她在男人手臂臂弯之处,看见一颗鲜红小痣。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将安宁抱了出来,放置在汤池边沿上。   虞蒸蒸看到男人牵住安宁手臂,拿着锋刃匕首在安宁肌肤上轻轻划了一刀。   明明是很轻很轻一刀,肌肤只渗出丝丝血珠,安宁却痛苦嘶嚎出来,疼浑身都在发颤。   男人在笑,那笑声狂妄扭曲,震得她耳膜生疼。   他道:“傀儡出世,六界动荡。安宁,往后你便叫安宁。”   梦境到了这里,像是按了快进键似,虞蒸蒸看到男人在教安宁说话,男人在教安宁识字,男人在教安宁走路……   他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父亲,耐心且不厌其烦教导着安宁,而安宁却表现像是个稚童,从起初连话都说不清楚,到后来可以流畅将《诗经》倒背如流。   虞蒸蒸好像明白了什么。   安宁就是雪惜,她是用雪惜尸体炼制而成傀儡。   她刚想通这个道理,梦境就被蓦地撕裂开来,眩晕感从太阳穴处隐隐传来,她被迫中止了入梦术。   还未睁开双眼,虞蒸蒸就感觉到有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迎来。   她知道,若是不出意外话,那是安宁向她投来了审视目光。   入梦术有弊端,她入梦算是用半个实体,是以她若是在梦境中与做梦者碰面,做梦者就会发现她存在。   就像是上次她用入梦术进了虞江江梦境,因为没忍住想看虞江江和大师兄萧玉清两人双飞现场,破门而入后被虞江江抓了个现行。   想到这里,虞蒸蒸有些不解,方才她在梦境中也没跟安宁见面,安宁是怎么察觉到异常?   不管怎么样,没让安宁露出狐狸尾巴之前,她是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她屏住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眸。   入眼便是蹲在她面前安宁,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虞蒸蒸还是被安宁那张无限放大脸吓到了。   她使劲推了一把安宁,和安宁保持开了距离:“你有毛病吧?”   安宁目不转睛盯着她:“连桃花村惨死村民都不怕,如今虞姑娘又在害怕什么?”   虞蒸蒸蹙起眉头:“安宁姑娘此言差矣,死人有什么可怕?怕就怕那些两面三刀活人,当面里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呢。”   她知道安宁是在怀疑她,所以她才更要表现平日一样。   特别是那对安宁不加掩饰厌恶,以及动不动就脱口而出讥讽。   不出所料,安宁听到这话,果然神情舒缓了一些。   正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时,虞蒸蒸耳朵敏锐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微,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似。   她侧了侧头,想要再仔细听一听,那声音却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向逢嘶吼声。   “安宁——”   雨林中回荡着向逢嗓音,见安宁低声回应,虞蒸蒸不动声色背过了身子。   她本来以为安宁是易容,谁知道安宁用这躯体就是雪惜。   关于高级傀儡,她也只听闻过些传闻,首先这炼制傀儡之术乃是禁术,修仙界内是严令禁止此事,只有魔界和妖界才会有所谓傀儡师。   其次高级傀儡很难炼制,又耗费时间精力,还浪费丹药金钱,炼制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很少有人会闲着蛋疼干这种吃力不讨好事情。   就犹如那梦境之中男人所说,六界之中几万年都没出过一个高级傀儡,不光是因为高级傀儡难炼制,还因为这炼制高级傀儡禁术早就失传了。   能将雪惜尸体炼制成高级傀儡,这其中要付出多少精力和代价不言而喻,那男人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虞蒸蒸又想起了那日从竹屋落荒而逃男人,那人怕不是向逢,而是炼制安宁傀儡师。   既然安宁是用来对付向逢,那首先就可以排除掉向逢,只剩下鬼王、衡芜仙君和萧玉清三人。   鬼王基本就没什么嫌疑,当初就是鬼王收留了向逢,若真是想对向逢做什么,大可不必这样费尽周折。   而剩下两人中,衡芜仙君嫌疑要比萧玉清更大些,毕竟这傀儡术是禁术,萧玉清乃御清派掌门义子,没道理作死去触碰禁术。   衡芜仙君就不一样了,魔族掌握着大量禁术,而且他还懂医术,想必也会炼丹制药。   炼制高级傀儡需要耗费很多丹药,若是不懂医术人,去哪里搞这些灵丹妙药给傀儡用?   话虽如此,他们两人却都是有嫌疑。   其实最简单方式还是掀开衣袖,只要看一看谁臂弯上有红痣便知道了,但这样做太过突兀,她总不能跑上去直接撸人家袖子。   等一会若是有机会,她便想法子试探一下他们。   和向逢一起赶来,还有走散其他几人。   容上走在人群最后,他步伐从容淡然,眸光却早已经越过众人,落在了虞蒸蒸身上。   她似乎有心事,只拿后背对着他们,瞧那低垂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向来不喜欢安宁,方才又与安宁独处,难道是安宁趁机欺负她了?   容上一怔,随即皱起眉头。   她是不是受欺负了,与他何干?   他最近总是想很多,难道是受了这阵法干扰?   正想着,他一抬头,却见方才还一脸心事虞蒸蒸,像是欢快小鸟似,朝着他方向扑了过来。   容上扬起下颌,略显不屑轻嗤一声。   不过片刻未见,她何至于如此激动?   瞧她张开手臂,难道是想抱他?   女人这种动物,真是太黏人了。   这样想着,他却双臂微微蓄力,不动声色摊开了手掌,准备随时抓住她衣裳,以免她冲劲过大,再直接摔飞了出去。   见她越跑越快,容上不疾不徐提醒道:“慢点。”   他话音一落,虞蒸蒸就抱住了走在他身前山水,嗓音黏黏软软:“山水,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山水拍了拍她后背,轻声安慰道:“不管蒸蒸姑娘在哪里,山水都会找到你。”   酸菜鱼·容上:“……”   他摊开手掌轻颤了两下,不动声色放了回去。   衡芜仙君正好瞧到这一幕,他强忍着笑意:“鬼王方才是想拍蚊子吗?这里蚊子是挺多。”   容上面无表情:“孤当初不该取走你眼睛。”   衡芜仙君惊奇道:“你良心发现了?”   容上:“孤就该割了你舌头。”   衡芜仙君:“……”   行吧,他就知道,鬼王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容上直截了当问道:“怎么过这层幻境?”   衡芜仙君笑了笑:“这一层不难,只需要在此地坚持三日不死就可以了。”   说着,他又补充道:“这里没有现成食物和水源,不过饿上三日倒也无妨,总归是死不了。”   容上还未说话,虞蒸蒸就瞪了衡芜仙君一眼:“男人嘴,骗人鬼。”   这便是在怨他之前隐瞒撒谎之事了。   衡芜仙君大笑:“小姑娘还挺记仇。放心,我若是再骗你,那我就全家死光。”   容上轻笑:“你全家早就死光了。”   衡芜仙君:“……”   为了博取众人信任,他只好伸出三根手指,又起了个毒誓:“若是我说谎,那我这辈子孤独终老,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在我面前。”   虞蒸蒸觉得这誓发挺毒,容上却不以为意。   衡芜仙君曾经定下过一门婚事,还未熬到成亲之日,就因为身世原因黄了。   虽然没什么感情,可到底是被下了面子,衡芜仙君指不定心里头怎么记恨那女子,这誓分明是冲那未婚妻发。   容上到底没再逼衡芜仙君,他发觉刚才还在和山水凑在一起虞蒸蒸,此刻又跑到了萧玉清身边。   他眼中虞蒸蒸小脸微红,走到萧玉清身后,却又迟迟不敢抬手触碰他,最终只是拿手捂住自己通红脸颊,仿佛一个怀春少女。   实际上虞蒸蒸热汗流满颊,拿手蹭了蹭脸上汗珠,心中犹豫着该如何做戏才最合适。   其实安宁是不是傀儡,操控安宁傀儡师是谁,跟她没什么关系,更威胁不到她利益。   可她不想向逢因为一个傀儡,一而再再而三去伤害山水,哪怕向逢本来就是个混蛋,山水也不该受这种委屈。   她长这么大,苦熬了十几年,就只有山水这么一个真心待她朋友,她不能容忍旁人伤害她朋友。   高级傀儡几乎和活人无异,安宁又狡诈机灵很,就凭着向逢自欺欺人模样,若非是铁证如山,他定然会给安宁找借口开脱。   可要是能揪出傀儡师,这件事就变得容易多了。   高级傀儡炼制时需要融入傀儡师血液,只要用沾有傀儡师血液刀刺向安宁心口,安宁就会重新变回一具尸体。   动手机会只有一次,不能打草惊蛇又需要行事隐秘,她只能先对两人试探一番。   衡芜仙君看着总是笑眯眯,很好亲近样子,其实这种人才最难接近,他心理防设很高,不是她能轻易试探。   而萧玉清话,就相对来说比较好下手一些。   反正就是排除法,排除掉这一个,那另一个肯定就是傀儡师了。   虞蒸蒸整理好面部表情,轻轻拍了拍他手臂:“萧大哥……”   萧玉清臂弯微不可见轻颤两下,他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温润如玉面庞上带着笑意:“虞姑娘找我有事?”   她垂着头,小声道:“昨天事,对不起……”   萧玉清一愣,半晌才想起她说是昨日涂药之事。   他温笑道:“虞姑娘不用道歉,是我逾越了,男女授受不亲,应该我道歉才是。”   虞蒸蒸见他不生气,轻轻松了口气:“萧大哥没生我气就好,我昨日说都是气话。”   “鬼王女人也是吗?”   虞蒸蒸点头:“是啊,我当时钻了牛角尖,总觉得萧大哥不帮我说话,其实我这都是气……”   还未说完,她身子就僵硬住了。   问她话人不是萧玉清。   容上垂下眸子,唇边勾起一抹薄凉笑:“怎么不继续说了?”   虞蒸蒸内心是抓狂,虽然她没有在背后说鬼王坏话,可她说这话好像是在嫌弃鬼王一样,怕是他已经误会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没有找准自己定位。”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牵强解释道:“我怎么能算是鬼王女人,我连给鬼王提鞋都不配。”   容上没什么表情:“你很有自知之明。”   虞蒸蒸:“……”   三个人站在一起,容上不开口,剩下两人就只能面色尴尬杵在那里。   虞蒸蒸真是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飞出去,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杵在这里一动不动,是想给自己找块好木头立墓碑用吗?   这样尴尬气氛持续了一盏茶之久,最终还是她开口打破了僵局:“萧大哥,我脚涂了那药,可还是很难受。”   她面色扭捏,一双小手紧紧扯着衣角,贝齿轻咬住唇瓣:“你会不会医术,能不能……帮我看看伤口。”   虞蒸蒸心中很得意,就她这杠杠演技,放在末世之前,那可是要得奥斯卡小金人。   萧玉清若是会医术,这便加大了他嫌疑,他一个剑修怎么会医术,只有傀儡师才需要学习医术,也好炼制丹药。   她满含期待望着他,饶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种湿漉漉眼神,萧玉清面色迟疑:“我不懂医术,不过我这里有些丹药,或许能帮虞姑娘缓解疼痛,简单处理下伤势倒是可以。”   这便是告诉她,他不会医术,但可以帮她看脚。   虞蒸蒸犹豫一下,准备点头。   这也是个好机会,趁着他看伤势,装作不经意弄脏他衣袖,而后面色慌乱道歉,顺势将他衣袖撸上去查看红痣。   她刚要点头,容上便打断了她:“男女授受不亲。”   虞蒸蒸笑容牵强:“事急从权,我不介意。”   容上神色懒散抬起眸子:“既然如此,孤给你看就是了。”   说罢,他又慢里斯条补充一句:“反正你身上哪一寸,孤没见过?”   虞蒸蒸:“……”   见你妹!见你奶奶个腿!   萧玉清一脸赞同:“鬼王说不无道理。”   虞蒸蒸在崩溃边缘疯狂暴走,神色勉强道:“好像不怎么痛了,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您了。”   不等两人再说话,她便迈着矫健大步离开了。   容上意味深长瞥了一眼萧玉清,唇角微微扬起:“萧闭迟那个老东西不老实,手下收小东西亦是如此。”   萧玉清想要反驳,可他一抬头对视上容上阴鸷眼眸,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都在原地休息,毕竟要在这里待上三日,这样也好保持体力。   衡芜仙君倚靠在树干上,鼻子里还堵着两块布条子。   虞蒸蒸好奇道:“你流鼻血了?”   衡芜仙君摇摇头:“怎么会,我从来不流鼻血。”   她愣了愣:“那你为什么堵住鼻子?”   衡芜仙君嘴角露出神秘笑容:“因为这附近有食人部落。”   虞蒸蒸还是不解:“这和你堵鼻子有什么关系?”   他伸出三根手指,耐着性子道:“食人部落会来这里觅食,这里空气有毒,只要我数三个数,你们所有人都会晕倒。再醒过来时候……哦不,可能醒不过来了,你们会成为食人部落晚餐。”   说着,他手里手指变成了两根:“三,二——”   虞蒸蒸终于知道鬼王为什么喜欢揍他了,要不是实力不允许,她也想抽他一巴掌。   她刚要堵住鼻子,衡芜仙君便笑眯眯从齿间吐出了最后一个数字:“一。”   只听见‘噗通’一声,众人齐刷刷栽倒在了地上,翻着白眼失去了意识。 第35章   虞蒸蒸这几日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明明前一刻还在庆幸这一层幻境简单,下一刻醒来时却在一口大锅里被当做牲口炖。   如果不是她头上没长便便形状的卷毛,她甚至以为喜羊羊会来救她。   这里除了光着膀子穿着兽皮的野人,以及不知道逃跑到哪里的衡芜仙君之外,其他可以期待一下的队友们都正在锅里煮着。   不得不说,这里的食人族还是挺讲究的,知道男女有别,所以十分贴心的把他们这些人,分开放到两锅里煮炖。   想到这里,她不禁眼眶湿润的望向隔壁锅里,像是螃蟹一样被五花大绑的鬼王:“你还好吗?”   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孤和你熟吗?”   虞蒸蒸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她愣了愣:“熟啊,我马上就熟了,你呢?”   容上:“……”   他沉默一瞬,缓缓眯起长眸,望向那些加完柴火就往木屋子方向离去的野人们。   原本不过是些食人肉的野人,向逢和萧玉清两人就能把他们杀干净。   谁料衡芜仙君这混球说是逐渐变为凡人,但第二层幻境却是直接封印了众人的灵力。   就连他也受到殃及,神力被封印的所剩无几,再加上这里的空气中有不知名的毒素,他此刻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他需要时间来缓冲,将这些吸入体内的毒素融合吸收,待到毒素消失殆尽,他便能动手杀了这些野人。   容上轻启薄唇:“你们几人朝着一个方向用力,让这镬鼎失去平衡。”   这话是对着虞蒸蒸她们说的,只要她们将镬鼎用力拱倒,就可以为他争取些时间。   虞蒸蒸有些不解:“你们三人加在一起更沉,为何让我们来?”   容上轻描淡写的解释道:“地上都是泥,会弄脏孤的白衣。”   虞蒸蒸:“……”   淦,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她回忆了一阵,总算是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那个狗东西大师兄曾经也说过这种狗屁话!   大师兄被向逢追杀,她为大师兄挡了一剑险些坠崖,本想着让大师兄将她从断崖拽上去。   大师兄却笑容浅浅说了一句:“你手上都是血,会弄脏我的白衣。你不是说爱我,那就自己爬上来。”   虞蒸蒸回忆的咬牙切齿,她梗着脑袋,怎么都不愿意按照他的话来做。   凭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她们把这口大锅弄得摔碎了,食人族的野人们没有新锅了,直接将她们串在棍上放在火里烤呢?   她正跟鬼王较劲,一旁的草丛中却露出一颗脑袋,她不经意间扫到那人双眸覆着的白练,牙关却是咬的更紧了。   呸!这个狗仙君,竟然还有脸回来?   衡芜仙君见那些野人嫌弃太热,先后都回到空地上大大小小的木屋子里,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他对着容上露齿一笑:“半晌未见,鬼王这张其貌不扬的脸却是越发红光满面。”   衡芜仙君见过容上几次,容上几乎次次都戴了人皮面具,所以他没见过容上的真面目,又见容上总是易容,自然以为容上的真实相貌不堪入目。   容上还未来得及开口,虞蒸蒸却已经忍不住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亏得山水还给你做手杖,你设计我们也就算了,你连山水都不放过?!”   衡芜仙君笑眯眯道:“骂的好,再来两句?”   若说他还是天界守护神的时候有些仁义道德,那在他坠入魔道之后,就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阴险狠辣的小人。   过河拆桥这种事情,他都不知做过多少遍了。   那些伸手帮助他的人,无非就是觉得他可怜,毕竟他双脚残疾,眼睛又近乎失明。   在他们眼中,他和那路边流浪的野猫野狗又有什么区别?   可他们不知道,他不是野猫更不是野狗,他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既然他们喜欢施舍,那他就理所当然的接受好了,难道他们还指望一只白眼狼生出良心来报答他们吗?   听到衡芜仙君厚颜无耻的话,虞蒸蒸气的直翻白眼,她朝他啐了一口口水,也懒得再跟他白费口舌。   衡芜仙君本以为山水也会骂他,可山水好像压根没注意到他,她抬着头望向天边,一言不发的在想着什么。   不知怎地,他却莫名的有些不忍:“小姑娘,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必定会帮你做到。”   山水的思绪被唤了回来,她反应迟钝的垂下头,半晌才缓缓道:“能不能帮我摘一朵花来?”   衡芜仙君一怔,显然没想到山水的要求会这么低,他本以为她会求着他带她逃走。   有过那么一瞬,他甚至在想,若是她真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便带她出去就是了。   可她没有,她只要一朵花。   衡芜仙君神色认真的在地上寻找着,他覆着白练的双眸有些不适,但他却并未停止寻找,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一朵纯白的雏菊上。   人如其花,她很像这朵纯净无瑕的雏菊。   他将雏菊摘下,想要递给她,却发现她的双手被绑了起来。   衡芜仙君给山水松了绑,而后将雏菊放在了她的手心里:“给你。”   山水露出一抹笑容:“谢谢你。”   他又愣住了。   明明是他害得她被食人部落捉走,她不憎恨他就罢了,如今还对他说‘谢谢’?   山水浑身无力,自打她进了幻境之中,就莫名的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有感觉,即便她今日不死在这里,怕是也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她不想让师父担心,更不想让蒸蒸姑娘难过,若她真的死了,那也没有关系。   即便是妖精也难免会有魂魄消散的那一日,如今师父身边已经有人陪伴,她早就失去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山水从头发上拽下一根青丝,指尖轻颤着将青丝缠绕在雏菊的根茎上:“若是仙君出了阵法,请仙君将这朵花,种在归墟山的圣泉天阶上。”   圣泉天阶是她和师父相遇的地方,她希望自己也能在那里落叶归根。   衡芜仙君望着那朵缠绕着她青丝的雏菊,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烦躁来。   容上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不疾不徐的扬起唇角。   看起来,堂堂魔界之尊也要有软肋了呢。   经过这片刻的调息,容上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   他将全部神力聚集在右掌,掌心微微攥拳,对着镬鼎的边缘处重重一击,那镬鼎便有了一道明显的裂缝。   这敲击声犹如浑厚的钟声,震得附近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野人们听到这敲击声,纷纷从木屋里飞蹿了出来,他们弓着身子,行走如猿猴一般迅猛。   即便衡芜仙君已经把步伐调整到最快,可他腿脚行走不便,自然还是快不过野人们的动作。   他也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衡芜仙君咬牙切齿的看着容上:“你是故意的?”   容上轻笑:“是又如何?”   仅凭他如今微乎其微的神力,想要离开此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不可能,他干嘛还白费力气?   只要把衡芜仙君拖下水就好了,这阵法是他创的,他自然有法子离开这里。   “要么,一起离开。”容上神色懒散,嗓音略显漫不经心:“要么……”   他停顿一下,勾唇笑道:“一同葬身此地。”   衡芜仙君吸了一口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无耻。”   容上颔首:“彼此彼此。”   衡芜仙君:“……”   虞蒸蒸的猜想是对的,也不知是不是野人只有两口大锅,衡芜仙君的手脚被绑在了一条粗长的树干上,他像是一头烤乳猪似的,被抬上了火架。   虞蒸蒸笑的合不拢嘴:“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衡芜仙君又恢复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小姑娘别高兴太早,你熟的绝对比我快。”   虞蒸蒸:“……”   许是因为方才的事情,野人们没敢再离开,他们就在一旁守着自己的晚饭,生怕晚饭们再逃跑。   衡芜仙君的衣裳被火烧着了,他本想和容上作对的心,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划算。   他对着野人们喊道:“快放我下来,我要见你们的女王!”   野人们听不懂人话,但他们却可以听懂‘女王’两个字。   他们嘀嘀咕咕了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比划了半天,最终由其中一个野人,将他们部落的祭司喊了过来。   祭司是个女人,相对于野人们衣不蔽体的兽皮,她的衣着打扮就正常了许多,只不过身上穿着的是男装罢了。   当祭司看到衡芜仙君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你长得很好看。”   衡芜仙君笑了笑:“谢谢……”   没等他说完,祭司便打断他,继续问道:“你的尺寸如何?一夜能来几次?一次可以多久?”   衡芜仙君:“……”   他仿佛感受到身后数道灼热的目光,那是两只大锅里众人们投去好奇的目光。   不光祭司想知道,他们也有些好奇。   他嘴角的笑容凝固,选择性的回答道:“一夜……两三次?”   其实他也不知道,但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因为这样他们就会知道他还是个雏儿。   祭司略显失望:“看来你体力不太好,不过没关系,吃些药补补也可以凑合用。”   她正要让人将他抬走,他却指着容上道:“你看看这个,这个也可以,他一晚上十次!”   容上:“……”   祭祀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后点点头:“长得一般,肾还不错,吹灭蜡烛都一样。”   想了想,她看着萧玉清和向逢道:“你们两人都颇有姿色,就算是当个花瓶也很好。”   祭祀大手一挥,几个男人都被从大锅里抬了出来。   野人们架着他们便要走,向逢面带急色的低吼道:“你将她们也放了。”   祭祀挑了挑眉:“她们是晚饭,我为何要放?”   说罢,她就对着野人们比划了两下,示意他们把火加大一些,好快点把她们煮熟。   容上瞥了一眼面颊通红的虞蒸蒸,神色淡淡道:“那个穿杏裙的女子皮嫩,这样煮着没味道,最好是把头和四肢砍掉,去掉内脏后烤着吃。”   杏裙指的便是山水了。   祭祀一听这话,竟莫名的露出兴奋的神色:“快,按照他的话去做。”   衡芜仙君愣了愣,唇边带上一丝冷笑:“鬼王好狠的心,对个小姑娘都下得去手。”   容上轻描淡写道:“仙君此言差矣,她的生死在仙君手中,与我何干?”   衡芜仙君沉默了。   他垂下眸子,望着攥在手心里的雏菊,睫毛轻颤了两下。   他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何对这个小丫头硬不起心肠来。   “这位美人慢些动手。”衡芜仙君叹了口气,出声制止道:“她们乃是天上的童女,若是吃了她们,会遭天谴报应的。”   祭司一愣:“童女?”   他继续面不改色的忽悠道:“女王想要子嗣,却一直不能得偿所愿。她们是得了送子观音之命,来给女王送子嗣的。”   祭司见他竟然知道女王的心事,一下便信了衡芜仙君的鬼话,连连应道:“是,是,我这就放了她们。”   她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救了出来,祭司恭恭敬敬的将他们所有人请到一座宫殿之前。   虞蒸蒸站在那座石头垒出的城堡前,不由得怀疑衡芜仙君是不是在哪里看过喜羊羊与灰太狼。   这城堡从外观来看,简直和灰太狼的城堡所差无几。   虽然城堡外观灰扑扑的不怎么样,里头却是十分奢侈大气,很像是电视剧里皇城宫殿的摆设模样。   他们所有人被请到二层的房间里,祭祀告诉他们,女王还在睡觉,等睡醒了再召他们相见。   这房间很大,虞蒸蒸四处打量着屋子,想要寻找逃跑的途径。   衡芜仙君不咸不淡道:“别找了,过这层幻境的关键,在于那女王。你就算是跑出去,也离不开这里。”   虞蒸蒸有些不快:“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谁还敢相信你?”   他不以为意的笑道:“你们可以不信我,只要你们能活着走出去。”   这话虽然听着很欠揍,可他们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这阵法神秘莫测,令人捉摸不透,稍有不注意就会中招,若是没有衡芜仙君,他们必定逃不出去。   虞蒸蒸没再跟他多说,她现在看见衡芜仙君的脸,就忍不住想要动手。   在大锅里被煮了半晌,虽然她身上的白袍是防水,可水从她脖领子往里灌,亵衣亵裤却都湿透了。   如今贴在身上又湿又黏,实在是难受的很,若是能换个衣裳……   她蓦地一愣。   若是她难受,那萧玉清估计也不能有多好受,他现在肯定也想换衣裳。   虞蒸蒸在心底盘算了一番,佯装出不经意的样子:“这天气虽热,穿着湿衣裳却不是个事,大家先把衣裳换掉,免得再染上风寒。”   大家基本在储物镯或是乾坤袋中都存储着干净衣裳,一听这话也都十分赞同。   只是这房间左右相通,也没个隔间,只有几扇屏风相隔,他们有男有女的,倒不是很方便。   虞蒸蒸不以为意,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好偷看萧玉清呢。   “你们先换,你们男的穿衣裳快。”她指着那屏风,善解人意道:“我们先去角落里等着,等你们换好了,我们再来换。”   几个女子没什么异议,都安分的朝着角落走去,虞蒸蒸也佯装离开的模样,跟在她们身后。   她一边走,一边侧过身子,悄咪咪的偷看着他们的走位。   一共四个男人,他们自然不可能在同一扇屏风后换衣裳,特别是鬼王和衡芜仙君两个事逼。   那屏风很大,刚好有四五扇的模样,他们应该是一人进一扇,就像是学校浴室的隔间,谁也不干扰谁。   虞蒸蒸注意到萧玉清进了最左边的屏风,在确定他进去之后,她将头扭回来,继续朝着角落走去。   虽然有屏风隔着,虞江江和安宁还是有些脸红,倒是山水没什么感觉,对她来说他们的躯体和猪肉没什么区别。   走到角落里,她们像是面壁似的,乖乖将脸面朝墙壁,生怕自己一回头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虞蒸蒸见她们都闭着眼睛,连忙蹑手蹑脚的朝着屏风的方向走了回去。   她朝着左边第一扇屏风走去,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们都是各自进了独立的屏风,并未堆在一起换衣裳。   有那屏风挡着,她也不好偷看,只能俯下身子趴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将头探进屏风一侧。   虞蒸蒸一抬头,就看见两瓣光滑圆润的水蜜桃。   那冷白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莹光,微微曲起的弧度,看起来如此美妙。   她不争气的流了口水。   这萧玉清看着挺扁平,没想到还是个柯基屁股。   她似乎忘记了看手臂,眼珠子移都移不开,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快转身快转身……   等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没转身,她只好失望的将目光上移。   然后她就看见了满背的狰狞,那蜿蜒扭曲的伤疤,以及布满黑色符文的脊背。   这是……鬼王?   虞蒸蒸愣了愣,抬头往他的脑袋上看去。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微微侧过身子,朝着屏风外看去。   她又愣住了。   她看到了大师兄的脸。 第36章   容上一直都知道虞蒸蒸脸皮厚,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能干出偷窥别人换衣裳这种事来。   方才他在镬鼎的热水之中浸泡了半晌,不光身上的衣裳湿透了,就连脸上的人皮面具也因为热蒸汽而起皮了。   他嫌这人皮面具戴着黏糊糊的,便先摘下来了片刻,想等着待会换好干净衣裳,再把面具戴上去。   谁料到虞蒸蒸会这样厚颜无耻,嘴上说着让他们男人先换衣裳,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如何来偷窥他。   容上与她对视了一瞬间,他看到她微微张合的小嘴,一脸呆若木鸡的样子。   她揉了揉双眸,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微微有些心虚,在她眨眼之间又将那人皮面具糊了回去。   容上的动作很快,快到虞蒸蒸再睁开眼的时候,大师兄的面容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他顺手披上白袍,掩住了良辰美景。   虞蒸蒸迟疑的看着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攥住手臂,扯进了屏风里。   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而他却像是一只觅食的孤狼,步步紧逼的跟着她,直到将她逼退到了墙角。   容上用冰冷的大掌叩住她的双臂,她被迫将手臂抬高至头顶,不管如何用力挣扎都挣不开他的桎梏。   她的腿本能的朝着他踹去,他向前探过身子,膝关节微屈,顶住了她试图挣扎的双腿。   容上微微眯起长眸,眸中闪烁着危险阴鸷的光:“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震慑力。   这一招叫先发制人,要先将她吓到神志不清,省得她再开口问他容貌之事。   虞蒸蒸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脸色煞白的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容上颔首:“孤知道。”   她见他如此通情达理,刚想松口气,却听他继续说道:“你是有意的。”   他微微俯身,那懒懒披在身上的白袍,随着他的动作向下倾斜,露出了平坦结实的胸膛:“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做孤的女人?”   虞蒸蒸:“……”   你放屁!你脸大!谁踏马想做你女人?!   她很委屈,因为她真正想看的人是萧玉清,哪怕萧玉清没什么看头,她也没兴趣专门来偷看一个柯基臀。   但是显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毕竟她该看的都看到了,再说这种不知好歹的话,鬼王可能会恼羞成怒之下把她分尸剁成小碎块。   只是,她有些疑惑,为何她方才会看到大师兄的脸……难道是她眼睛花了吗?   等等……大师兄喜欢穿白衣,鬼王也喜欢穿白衣,而且他们都有些洁癖,行事也是我行我素。   鬼王和大师兄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鬼王其实就是大师兄?   容上将她沉思不语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却是有些慌了。   其实他并未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毕竟那些事情都是她自愿做的,不管是洗衣做饭又或者是端茶送水,他从未逼迫过她。   但话虽这样说,那日她为他挡了一剑,险些坠入万丈深渊,他却对她见死不救,这件事情她是已经记恨在心里的。   若她知道他就是大师兄……   他微微一怔,有些搞不懂自己在慌什么,就算她知道了又能如何?   哪怕是他现在这羸弱的模样,杀她也跟杀小鸡崽子一样轻松,难道他还能怕她报复他吗?   不,她不敢报复他。   她虽然是个小心眼的性子,却是个识时务的人,她怎么敢报复他,最多就是知道真相后远离他罢了。   她会远离他,像是躲避瘟神似的,离他远远的……   容上的胸口有些不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闷的令他呼吸不畅。   他轻垂双眸,遮掩住了眸底的神色,整个人都置身于阴影之中,与黑暗渐渐融于一体。   虞蒸蒸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他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微凉的体温缓缓渗入她的肌肤。   他不知在想什么,攥住她双臂的手掌微微上移,逼得她不得不踮起脚尖,以免她手臂被他不小心折断。   虞蒸蒸快要哭了,她能清晰的听到隔壁屏风传来的悉悉索索声,本来男子的衣袍就好穿,她在这屏风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怕是他们几人都已经穿好了。   届时他们看到她从鬼王的屏风里走出来,还不知又要怎么脑补误会她和鬼王发生了什么。   她感觉自己像是海底捞的抻面一样,被他越抻越长,踮起脚尖已经不足以缓和她手臂的疼痛,她的灵魂都要被他拽出窍了。   虞蒸蒸眸中闪烁着泪花,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轻轻滑落:“疼……”   她带着哭腔的嗓音黏黏软软,只一个字便唤回了他的思绪。   容上的手掌微微松了些力,她的脚尖又重新着地。   他蓦地靠近她,唇与唇之间仅有一寸的间隙:“你看到了什么?”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充斥萦绕着她的面颊,虞蒸蒸的小腿肚子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她看到了什么?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回答道:“屁股,翘翘的……”   容上:“……”   他眯起危险的长眸,臂弯抵在了她的喉间:“还有呢?”   虞蒸蒸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用力的咳嗽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她的理智渐渐恢复:“没了,没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怎么会以为他是大师兄?   除了他们都爱穿白衣之外,两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大师兄顶多就是玩弄人心的渣男,而鬼王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她的小脸憋得发紫,忍不住朝着他翻起了白眼,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用白眼鄙视他,但却是出自她身体的本能。   容上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她全身的支撑点都在他身上,谁能想到他会突然松手,她的脚下微微一软,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向后狠狠摔去。   虞蒸蒸泪目了,要是脑袋先着地,她会不会脑震荡失忆?   她胡乱的伸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好像抓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到。   虞蒸蒸下意识的紧闭了双眸,认命的等待着疼痛袭来,可她等了半晌,也没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疼痛。   她的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屏风在她跌倒时被撞倒了,没了屏风的遮掩,她又搞出来了不小的动静,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当虞蒸蒸看清楚眼前的一幕,她恨不得当场原地去世。   出于身体的本能,她方才摔下去的一瞬间,下意识的胡乱抓住了个东西。   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抓住,事实上,她抓住了容上的两颗……豆豆?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薅。   虞蒸蒸僵硬着后背,甚至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光是看着那被她拉扯到通红一片的肌肤,她觉得自己就已经可以被他掐死一百遍了。   更别提整个屋子的人,此刻都在和她共享这一幕。   寂静的空气中,隐隐传来‘咯吱’的声响,那是容上攥紧拳头发出的声音。   他努力保持着平静,可身前传来的阵阵刺痛感,以及周围道道朝他投来的炙热目光,正一点点的吞噬着他的理智。   他想剁掉她的爪子,这双爪子已经做过太多冒犯他的事情。   可他不能。   对他来说,她浑身上下最有价值的地方,也就是这双爪子了。   没有了手指头,他总不能让她用脚趾头给他涂药。   “再看一眼,孤就剜掉你们的眼睛。”   “松手!”   前一句是对众人的警告,后一句则是对虞蒸蒸的咬牙切齿。   众人纷纷收回了目光,个个神色不自然的抬头望天,仿佛房顶上有什么好东西似的。   虞蒸蒸站稳了脚步,乖巧的松开了手指,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恨不得与他保持开八百米的距离。   容上抬手拢上衣襟,将屏风重新扶起,疾步走进去整理身上的衣袍。   再出来时,他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一样。   虞蒸蒸就不行了,她尴尬的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来了三室一厅,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安宁的语气带着关怀,像是不经意的问道:“虞姑娘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虞蒸蒸还未开口,向逢便嗤笑一声:“自然是有所企图。”   ‘有所企图’这四个字一落下,她的脸色就稍微变了变。   向逢是想讥讽她对鬼王有所企图,可落入有心之人的耳中,许是就变了个意思。   不管那傀儡师到底是衡芜仙君,还是萧玉清,他们两个可都不是傻子。   他们男人换衣裳,她一个女的偷偷跑过去,这本身就是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虞蒸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并没有长篇大论的对他们解释,只是不紧不慢道:“你觉得孤单寡女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这话就难免有些误导人了,安宁红着脸垂下头,再也不敢多问一句了。   衡芜仙君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唇边噙笑:“小姑娘发丝未乱,反倒鬼王衣衫半褪,由此可见小姑娘是上面那个了。”   容上神色淡淡,他将手里头刚凝出来的小冰刺,像是扔飞镖一样扔到了衡芜仙君的脸上。   冰刺擦着衡芜仙君的脸庞划过,直接在他脸上划出了个血道子,血珠子争先恐后的从伤口涌出,一时间血淋淋的瞧着有些渗人。   衡芜仙君用指腹轻轻擦拭血珠,他啧啧两声:“难得见鬼王恼羞成怒,看来这是被我猜中了。”   容上轻嗤一声:“是上还是下,要不孤跟你试试?”   衡芜仙君:“……”   两人争的不分高下,仿佛都十分有经验的样子,任是谁也瞧不出他们两人都是万年老雏儿。   在他们争执之间,女子们也都换好了衣裳。   祭司带着几个婢女打开了房门,她神色恭敬:“女王请诸位神子到宫殿一叙。”   众人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衡芜仙君,这个阵法到底该如何破,关键还在于衡芜仙君。   衡芜仙君也没什么心思在这层幻境中停留,幻境里过一日,外界却是度过一年,若非是为了容上的元神,他早就想法子离开这里了。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他在创建阵法的时候留了个心眼,便是以防自己有朝一日陷入此阵。   只要阵法外的人,移开他布置在沙峪谷的阵眼,此阵便会自行消失,哪里用得着以身犯险的连闯九层幻境。   不过他入阵太过突然,并未特意叮嘱属下们,在幻境中很难与外界联系,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想法子联系下属。   衡芜仙君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迈步跟在祭司身后,众人见他离去,也都跟着离开了。   女王在城堡的三层召见了他们,看到女王的瞬间,众人都有些怔愣。   食人部落的女王,用脚趾头也会忍不住联想到丑陋不堪的女人,要不然就是那种蓬头垢面的老女人。   谁料到女王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及腰的青丝懒散的垂于身侧,温白细腻的肌肤泛着盈盈琉光,她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贝齿轻咬住樱红的唇瓣,只瞧一眼便惹得人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别说是男人见了她会心动,就连虞蒸蒸对上女王勾人心魄的双眸,都忍不住有些失神。   除了容上和衡芜仙君没什么反应,其他人都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女王似乎已经习惯了旁人如此看她,她懒懒的斜倚在宝座上,赤着的双脚搭在跪地婢女的后背上。   祭司走上前去,弯下身子用手掌叩住她的脚踝,虔诚的在她脚尖上落下一吻:“殿下,这便是我说的客人们。”   女王慵懒的抬起眼眸,环视一圈后,将眸光落在了衡芜仙君的脸庞上:“啧,你的脸很好看,但是受伤了。”   她的语气轻轻柔柔,但莫名带着肃杀之意。   在女王的眼中,只有世上最顶尖的男人才配得上她,若是残次品,如何能配的上她?   衡芜仙君并不慌张,他从容的笑道:“即便带伤,我的脸也依旧好看。”   这话倒是没错,衡芜仙君和容上差不多大,容貌各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即使他当初脚筋被挑、狼狈不堪,想要和他睡觉的女人也如蜂拥而至。   别说是脸上有个血道子,就是再多两条也不影响他的颜值。   女王的面容重新柔和下来,她点头赞同:“说的也不无道理。”   “今晚你们参加勇士大会,得胜者便是我的晚餐。”   这‘晚餐’二字却是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娇嗔。   听闻这话,虞蒸蒸忍不住问道:“那输的人呢?”   女王笑了,她指着他们身后的野人:“输者就是他们的晚餐啦。”   她怕吓到他们,连忙出声安抚道:“不过也不要太担心,得胜者不一定只有一人。”   这下虞蒸蒸听懂了,今晚注定不会是一个人的战场。   她忍不住在心底啧啧两声,女王若是瞧见鬼王的柯基屁股,一定会爱不释手。   女王命祭司将他们送了出去,还特意叮嘱祭司要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以免晚上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况。   这次祭司没再让他们回两层的大房间里,她带着他们出了城堡,直接去了晚上参加勇士大会的地点。   说是勇士,其实就是食人部落的野人。   他们此刻正在补充能量,桌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器皿,而器皿中则是散发着香味的肉块。   祭司请他们坐下,指着桌子道:“这里的食物,你们可以随便吃,若是有什么需求也尽管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们。”   待到祭司离开后,虞蒸蒸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肉,不会是人肉吧?”   衡芜仙君温笑:“没错,就是人肉,你可以尝尝看,听说和鸡肉的味道差不多。”   虞蒸蒸:“……”   她有些想吐,她可以接受尸体的残肢,即便再可怖血腥都没关系,但煮熟的尸体……呕!   正想着,坐在她对面的野人,从器皿中掏出一只煮熟的人手,像是啃鸡爪子那样,咯吱咯吱的放在嘴里咀嚼着。   虞蒸蒸刚忍下的呕吐感,一下又涌了上来。   胃里翻滚的灼烧令她再也撑不下去,她跑到一颗树底下,扶着腰呕吐了起来。   除了山水对这场面没什么感觉,虞江江和安宁也没忍住跑到一旁狂吐。   向逢跟野人比划半天,要来几盆干净的水,他打湿了绢帕,走到安宁身旁给她擦嘴。   山水苍白着小脸,朝着向逢的身上望了一会儿,她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她的眸光略显失落,终是缓缓的垂下头去。   衡芜仙君将她的神色收于眼底,心中莫名的烦躁起来。   向逢怎么天天惹她不高兴?   这么好的小姑娘,向逢却一点都不珍惜,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顿解解气。   衡芜仙君望着山水:“可以陪我走走吗?”   山水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他的腿脚不便,她点点头:“可以,但我不能走太远,师父看不到我会担心。”   衡芜仙君心中冷笑,担心个屁。   向逢头都不回一下,哪能发现她不见了。   虽然心中腹诽,他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好。”   山水扶住他的手臂,没走出几步,便轻声提醒:“你右脚前面有块石头,小心一点。”   衡芜仙君苦笑,他只是不方便视物,并非是瞎了,她如今却是把他当做瞎子对待了。   祭司并未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反正他们绝对逃不出这片雨林,只要他们还在这里,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   原本还热闹的桌子上,此刻却只剩下容上和萧玉清两人了。   萧玉清实在不习惯和容上独处,他只待了一会儿,便找借口起身离开了。   容上的双眸微微眯起,紧紧的盯着萧玉清离去的背影。   他倒是不在意萧玉清走不走,可萧玉清离开的方向,明显是冲着虞蒸蒸去的。   呵,这个不安好心的男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是去给虞蒸蒸献殷勤了。   容上轻嗤一声,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想着,不紧不慢的转过了身子,将视线从萧玉清身上挪离。   他的神色云淡风轻,仿佛根本不在意此事。   有人友好的朝着他递来铜酒壶,他也没有拒绝,只是那铜酒壶归还给那人的时候,铜酒壶上莫名多了五个深嵌其中的手指印。   虞蒸蒸正吐得昏天地暗,便有一只如玉的手掌出现在她面前。   她怔怔的抬起头,才发现这手的主人是萧玉清。   他手中拿着一块打湿的绢帕:“擦擦嘴,会舒服一些。”   虞蒸蒸迟疑一下,接过了绢帕。   她擦过嘴后,喉间还是堵着什么异物,嘴里也黏腻腻的,十分不适。   萧玉清似乎早已料到这情况,他另一手中握着一只大碗,碗里装着些清水,是他刚跟人要来的。   他看她手不怎么干净,索性便将碗递到了她的嘴边:“我先拿着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虞姑娘海涵。”   虞蒸蒸有些受宠若惊,他实在太过细心,竟然连这种细节都提前想到了。   她不禁开始质疑自己之前的想法,萧玉清和安宁梦境中的神经病差的太远了,他救过她不少次,也帮过她很多忙。   当初她被修罗王调戏,便是萧玉清挺身而出。   后来测灵力时,他又拿出灵力珠帮她渡过难关。   她这样两次三番的试探怀疑萧玉清,是不是有些太过小人之心了?   若萧玉清不是安宁的主人,那她又该如何?   即便她的出发点是想帮山水,用这样的方式似乎也不太妥当。   虞蒸蒸自我反思一番,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她漱了漱口,正要跟他道谢,却见他手臂一颤,手里的碗不慎摔在了地上。   清水溅了两人一身,虞蒸蒸倒还好些,萧玉清的衣袖上却迸溅的全都是泥点子。   萧玉清有些抱歉:“有虫子落在手上,一时没拿稳。”   虞蒸蒸点点头,表示理解,这里的蚊虫的确很多。   她正要说没事,却见他缓缓撸起双臂的衣袖,露出了一双冷白修长的手臂。 第37章   萧玉清挽起衣袖,微微屈身,将碎碗茬子从地上捡起来,归拢到了一旁。21   他一边捡,还不忘细心叮嘱道:“虞姑娘走时小心些,别扎到脚了,地上许是还有细小的碎瓷片。”   虞蒸蒸怔了怔,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的朝着他的臂弯处看去。   他的手臂温白如玉,光滑的像是刚剥了壳的嫩鸡蛋,金灿灿的阳光打下来,手臂干净的连一根细小的绒毛都看不到,更别提什么红痣了。   看起来,是她误会他了?   虞蒸蒸有些愧疚,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萧玉清帮过她不少忙,说到底她也是不希望他和安宁扯上什么关系的。   虞蒸蒸蹲下去,伸手捡起一块碎瓷片:“谢谢你,萧大哥。”   这话却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萧玉清依旧温笑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掌背上:“女孩子不要碰这些,万一割伤了手指,留疤就不好了。”   虞蒸蒸快要被他的话暖化了,这简直就是温暖阳光的邻家大哥哥,行为举止间都透露着温柔与体贴。   特别是和鬼王这种动不动就给她甩脸子,不是拎她后衣领子,就是掐她脖子的狗男人比起来,萧玉清简直就是沙漠里的绿洲,久旱后的甘露。   他覆在她掌背上的指尖带着些温度,这个动作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放在温润守礼的萧玉清身上,似乎就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虞蒸蒸看他的脸颊有些红,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脸红的,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也配合配合他,做出个羞涩的模样。   她没有抽走手臂,而是故作矜持的缓缓垂首,似羞非羞的朝着他看了一眼。   萧玉清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覆在她手面上的大掌却是忘记收了回去。   虞蒸蒸也就是逗逗他,她见好就收,正想将手收回来,眸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他臂肘处的一块淤青。   她愣住了。   这淤青瞧着面积还不小,他是怎么弄到胳膊肘上的?   萧玉清见她半晌没说话,又把头扭了回来,一转过来便瞧见她微微失神的模样。   他顺着她的眸光看向了自己的臂肘,面色如常的温笑着:“许是昏迷时被他们绑来,途中撞到了哪里,无妨的。”   虞蒸蒸点点头:“萧大哥这撞得不轻,记得涂些药,若不然过两日可是要酸痛不止的。”   说罢,不等萧玉清再说什么,她就起身往回走去。   她离开的步伐略显僵硬,面上的笑容也消失无影。   那日躲在安宁竹屋衣柜里的男人,便是用臂肘冲破衣柜和墙壁才逃走的。   而且那男人用的是右臂,萧玉清淤青的臂肘也是右臂。   难道这只是个巧合?   不,萧玉清刚刚的动作太过反常。   他向来沉稳,怎么会连一碗水都拿不稳?   就算真的失手了,按照他以往温文尔雅的性子,自然做不出在一个女子面前挽起衣袖,露出大半截手臂这种失礼的事情。   这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故意露出手臂,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   虞蒸蒸失魂落魄的坐回木桌,耳边响起淡淡的讥笑声:“真是郎情妾意,一出好戏。”   她怔怔的抬起头,循着那声源看去。   容上嘴角在笑,眸光却冰冷刺骨,犹如腊月寒霜,哪有半分笑意。   虞蒸蒸消化了半晌,才反应过这个‘郎情妾意’指的是她和萧玉清。   她下意识的解释道:“你别误会,他就是给我送一碗水漱口……”   容上轻嗤一声:“送水送的手都叠在一起了?”   虞蒸蒸:“……”   他在这阴阳怪气什么?   叠一起怎么了?   她神色不解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叠一起了?”   容上一怔。   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用眼睛看到的。   可他明明都转过身去了,又是什么时候转身看向了他们?   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一看过去,便瞧到两人叠放在一起的手,以及她一脸含羞带怯的表情。   容上沉默片刻,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神色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虞蒸蒸如实道:“什么都没聊。”   容上挑眉:“那你脸红什么?”   虞蒸蒸:“……”   她什么时候脸红了?   她耐着性子:“就是他不小心把碗摔碎了,我和他一起捡碎瓷片,可我并……”没有脸红。   话还未说完,容上便若有所思的将骨骼分明的手掌放在了桌面上。   他的臂弯微微用力,一股无形的气波从他掌心中左右散开,只看到一层带着凌厉之势的白芒横扫而过,器皿纷纷应声炸裂开来。   整个长桌上的器皿都未能幸免于难,无一不被气波殃及,陶瓷碎片混合着人肉掉了一地。   本来正在吃饭的野人们,见自己的晚饭不翼而飞,纷纷抓耳挠腮的蹿了起来,四处寻找着罪魁祸首。   可他们并不知道,也根本想不通,这到底是谁干的。   而罪魁祸首正弯下腰,动作从容的捡着虞蒸蒸脚下的碎瓷片。   他捡了两片,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抬眸问道:“你怎么不捡?”   虞蒸蒸:“……”我捡你妹啊!   她无语的看着长木桌上凝结的一层薄冰霜,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是谁干的了。   容上见她脸色古怪,有些不明所以。   她不是说脸红是因为碗碎了一地,他们在一起捡碎瓷片吗?   是他哪一步操作的有问题?   容上正失神,虞蒸蒸一抬头就看到了朝他们两人的方向,缓缓凝聚而来的野人们。   她愣了一下,而后在他身前的桌面上看到了一只深嵌其中的手掌印。   虞蒸蒸明白过来,野人们的晚饭都被他弄脏了,他们这是在找凶手呢。   望着野人手里拿着的狼牙棒,她忍不住一个寒颤,仿佛那一根根尖刺已经扎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也顾不得旁的了,连忙扯着他的手臂便往一旁的树林中跑去。   容上手里还握着一块碎瓷片,他的脚步下意识的跟上了她,神色却有些怔愣。   明明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被她指尖叩住的地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体温。   那炙热的温度,仿佛似曾相识。   他抿住薄唇,垂下的眸光紧紧的跟随她葱白的指尖。   她的手指看起来很柔软,不知摸起来是不是也一样柔软。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朝她伸出了骨骼分明的大掌,似乎是想轻轻触摸一下她。   可当他的指腹不经意触碰到坠落的树叶,那葱绿的叶子在眨眼间化为灰烬后,他顿住了动作。   容上清醒过来。   他不能用手碰她,她会死的。   神一出生就站在山巅之顶,可神的一生也注定孤独落寞。   神女为了能触碰东皇三太子,不惜堕下神格,亲手剥离了自己的神力。   多么愚蠢的举动。   他轻笑一声,挥落了她叩在他手臂上的小手。   容上站住脚步,神色淡然:“跑什么?”   虞蒸蒸跑得气喘吁吁,她躬下身子指着树林外的野人:“他,他们要找你麻烦……”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野人们手中拎着狼牙棒和斧头,神色暴躁的指着那桌子比划着什么。   容上微微眯起长眸:“那又如何?”   虞蒸蒸愣了一下。   是了,他又不怕他们,便是再来一群野人,也不能是他的对手。   她干嘛要拉着他跑?   不,应该说她自己跑就好了,他能不能打过野人和她没关系,会不会有危险更不该出现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虞蒸蒸对他笑了笑:“下次不会了。”   明明就是他先觉得她大题小做,可听到她这话,容上却有些不高兴了:“为什么不会了?”   虞蒸蒸没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你不需要。”   容上:“你怎么知道孤不需要?”   虞蒸蒸:“可你刚刚说……”   容上:“孤什么都没说。”   虞蒸蒸:“……”神经病!   她吸了口气,勉强的扯出一个微笑:“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容上:“孤没什么意思。”   虞蒸蒸崩溃了,没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用最后一丝耐心,咬牙切齿的问道:“所以我下次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呢?”   容上沉默一瞬,缓缓开口:“方才如何做,往后照旧便是了。”   虞蒸蒸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犹如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说话又别扭又矛盾。   她用着老母亲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缓慢而郑重的点了点头:“好,都按你说的办。”   空气安静了一瞬,她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这么一会儿,天色都黑了下来。   这树林里四处都是害虫毒蛇,既然他不害怕那些野人,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那他们还在树林里待着干嘛?   容上见她着急回去,以为她是急着想见萧玉清,他嗓音冷淡:“你就这么喜欢他?”   虞蒸蒸蹙起眉:“喜欢谁?”   看她还装傻充愣,他的语气冷了几分:“萧玉清。”   她微微一怔,神色略显诧异。   鬼王怎么会觉得她喜欢萧玉清?   虽然萧玉清的确长在了她的审美上,可光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大师兄也好看,但她现在一想起来大师兄,就想把他扒皮抽骨,最好再拿着向逢的赤霄剑给大师兄的胸口补上一剑。   她刚想出口解释,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就因为她名义上是他备用的炉鼎?   虞蒸蒸想指着他的鼻子,硬气的质问他,关你屁事?!   可他阴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千斤坠砸在她头顶,逼得她生生将这个想法憋了回去。   虞蒸蒸撇了撇嘴:“我不喜欢他。”   她的语气多少有些不快,听到容上耳朵里就成了不情不愿。   他嘴角噙着冷笑:“不喜欢他?那你为何想偷看他更衣?”   便是刚刚他才想起来,更衣时是萧玉清先进了那扇屏风,后来萧玉清说荷包掉在外头了,让他们先进去换,他才去了那扇屏风里。   若说虞蒸蒸是偷看,那也是想偷看萧玉清。   一想到她差点偷看到萧玉清的身体,他就莫名的想要捏碎萧玉清的脑袋。   虞蒸蒸呆滞了一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偷看萧玉清,是想确定萧玉清手臂上有没有红痣,到底是不是他操控安宁的傀儡。   这要是解释起来,定然要牵扯道安宁是傀儡这件事。   可若是他问起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是用入梦术进到安宁梦境里看到的?   这件事听起来很扯淡。   虽然这本书是玄幻文设定,可入梦术却从未在原文中出现过,她来这里十几年,更是没听闻过六界之中,有谁会入梦术。   便是撇去此事不谈,她曾用入梦术进过他的梦境,他若是知道她有入梦术,怕是会察觉到异常。   上次她在他梦境中,曾与被关在铁笼中的他对视过几秒钟,在他不知道入梦术的情况下,只会以为那是看错了。   可他要是知道了入梦术,万一想起了那日的事,她岂不是要脑袋搬家了?   她并不觉得,鬼王会愿意旁人趁他不知情的时候,潜入他梦境里看到他悲惨不堪的过去。   做梦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别说是鬼王,便是换位思考一下,有人趁着她睡着潜入了她的梦境,她也会想弄死那个人。   她与鬼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她只敢想一想杀人,他却会直接动手杀人。   虞蒸蒸吸了口气,神色认真道:“我不喜欢他,真的不喜欢,那件事是意外。”   “若你真的想听解释,过了今晚我就会告诉你。”   等她用沾着萧玉清鲜血的匕首,刺入安宁的心口之中,那时候她便无需再解释,他什么都会明白了。   如今萧玉清刚刚自证过清白,想来正是放松警惕之时。   今晚不是有什么勇士大会?   若是拔刀相向,难免会出血。   就算萧玉清没有受伤,她也能想法子弄到他的血。   只是有一个小问题,到了夜里她身上的毒性就会发作,届时疼的要死要活,难免会耽误掉她的正事。   虞蒸蒸抬起头看向他,昨日便是他亲了她之后,她就不再疼了。   就像是狐狸精为了修炼会故意勾搭书生上钩,从书生嘴里吸取阳气,她觉得他嘴里说不准也有阳气。   可是她该怎么做,才能亲到他?   直接强吻他?   算了吧,她怕他一激动把她脑袋拧下来。   要不,和他商量一下?   虞蒸蒸心中忐忑,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我能吸你一口阳气吗?”   容上愣住,神色惊诧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阳气乃男子精血,她想要吸阳气,那便是要……等等,想必是他听错了。   虞蒸蒸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难以启齿,毕竟昨日她才刚刚拒绝过他双修的提议,可她也没有办法,那毒性发作时犹如成千上百只毒蝎子一起蛰她,疼的她恨不得当场去世。   不过只是亲一口的话,他身为一个男人,倒也不算吃亏。   再者说他都活了十几万年了,肯定没少跟别的女子亲嘴,她昨日送出去的可是初吻,他应该算是赚了才是。   这样想着,她态度诚恳的竖起一根手指:“就一口,我保证不多占你便宜。”   容上的身子有些僵硬,他活了十几万年,还真是第一次听到有女子敢对他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   他搞不懂她到底想干嘛,别说是吸一口,就是把他吸干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容上抬眸瞥了她一眼:“若是只为证明你不喜欢他,大可不必如此冲动。”   虞蒸蒸连忙摆手:“跟他没关系,我也没有冲动,我已经将此事深思熟虑一整天了。”   容上恍然大悟,难怪她方才说那件事是意外。   原来她偷窥的对象就是他,只不过她是想趁机对他做那档子事,却没有成功罢了。   他绷直的脊背微微有些僵硬,本来是义正言辞的拒绝,说出口却不知怎么变了味道:“不行,外头人多。”   虞蒸蒸看了一眼树林几十米外的野人们,有点搞不懂他害羞什么,不过就是亲一口而已,他难道还怕被人看见?   她想了想,嗓音带上几分哀求:“你背对着他们,他们看不到的。就这一次,我真的很急……”   如今趁着萧玉清松懈,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机会只有一次,可不能因为毒发而破坏了她的好事。   容上词穷了,她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好像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的态度如此诚恳,他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便看在她方才扯着他躲避野人的这份心意上,让她一次便是了。   他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光依旧云淡风轻,嗓音却轻不可闻的微微发颤:“下不为例。”   虞蒸蒸见他应下,喜笑颜开的点头:“你可真是个……”好人。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他抬手解开了腰间的玉带,将衣袍往上掀了掀,露出了两条洁白的裤管:“自己动。” 第38章   虞蒸蒸凝视着他的裤腿, 她的眉头紧蹙,对于他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过就是想亲他一口,他掀袍子做什么?   ‘自己动’又是什么意思?   容上并未发觉她古怪的神色, 他正侧过头,眸光不自然的打量着别处。   他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描述, 像是有一只猫爪子在不断的轻挠他绷紧的弦儿, 就连心跳似乎都在轻轻躁动。   他活了十几万年, 试图接近过他的女子不计其数, 可她们大多心怀鬼胎,都是冲着他的元神来的。   抛去这些外在原因,他本身也十分厌恶女子。   他在东海被囚十万年, 不见天日的被封锁在极寒之地, 失去龙筋的他就像是被抽掉脊椎的人类, 他趴在冰面上苟延残喘,日日夜夜承受非人之苦。   神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他一次,每次来都会兴高采烈的告诉他, 她的夫君去了几次她的房中,又给她送了什么发钗玉饰。   幼时他还曾天真的乞求过她, 希望她能带他离开此地, 再大一些时,他便求她了结掉他的性命。   到了后来,再见到她来时,他就将她当做了一缕空气, 她说话时的声音, 也会被他自动屏蔽过滤掉。   直到有一次,她给他带来了几个女子。   她们容貌清丽,笑容甜美, 只是眸底的讥讽与不屑却是丝毫不加掩饰。   神女说他长大了,应该懂些男女之事了。   而后,她便将那几个女子留在了他的身边。   她们在笑,笑他娘亲是个有名无实的正室夫人,笑他娘亲被当做妓子一般送给那些男人们,笑他娘亲不知廉耻、放荡不堪……   他没什么反应,毕竟她们说的都是事实。   可她们却要在他耳边,一遍遍详细的诉说神女和那些人在一起的细节,甚至连他们做了几次,她的脚趾头蜷缩的模样,都如数家珍的告诉他。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杀人的愉悦感,他用冰棱割断了她们的喉咙,看着鲜血蜿蜒缓缓渗进冰面,在微蓝色的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妖冶的红花。   神女是个倔强的人,见一次不成,又送来了第二次。   这一次,她不光带来了女子,还不知从哪找来了个男人。   他像是没有骨头的蛇虫一般,狼狈的匍匐在冰面上,可神女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让他们当着他的面,直接做起了那档子腌臜的事来。   她面带愧疚的说,我是个罪人,可你要试着接受她们,神族不能没有后人。   她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神族因她而覆亡,他也因她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却只需要轻描淡写的给自己扣上‘罪人’两字,多么轻松简单。   而他最后存在的价值,就是用这副残缺的躯壳,给神族传宗接代。   神女按住他的脸,强迫他朝那两人看去。   女人被汗水打湿成绺的发丝,粘黏在脸颊两侧,她的神色或是痛苦或是欢喜,令人作呕的气味不断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胃里一阵翻滚,呕吐物涌到他的嗓子眼,他不管不顾的吐了起来,仿佛要把肠子都给吐出来。   神女到底是没得逞,他也就此留下了阴影。   这阴影伴随他后来的日子,他看到女子就生理性出现厌恶感,便是被女子触碰一下手臂,他都觉得肮脏无比,心情燥乱不堪。   本来以为这阴影会伴随他余生,直到虞蒸蒸的出现。   他到蓬莱山的那一年,她才五岁。   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正是七月炎夏,掌门召他去书房看剑谱,而她正在被卢夫人罚跪,稚嫩的身躯顶着火炉般的大太阳,神色却是异常的坚强。   他坐在书房里,许是树上的蝉鸣太响亮,吵得人昏昏欲睡,手中的剑谱看的有些心不在焉。   他朝着院子外看去,无意间瞥到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这样大的太阳,又正好是午时,别说是个五岁的稚童,便是让大人跪在那里,怕是也熬不过片刻。   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粉嫩的唇瓣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泛着干白和裂纹,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裙,将地面都浸出一道深深的汗渍。   他撑着下巴,有些无聊的猜测着,她什么时候会晕倒过去。   他猜她马上就要撑不下去了。   可是,他猜错了。   她硬是直挺着后背,又咬牙撑了半个时辰。   他觉得有些无趣,看着她就如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难免又会勾起那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他放下剑谱,与掌门告辞后,便准备回宗神府睡觉去。   从她身旁走过时,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终于倒下了。   只不过,她倒在了他的腿上。   他以为自己会如以往似的,简单利索的拧断她的脖子,而后回去多沐浴几遍,将自己洗干净。   可他看着她纤细到不堪一握的脖颈,却是有些犹豫了。   她轻的几乎没什么重量,若不是她的小手按在了他的脚面上,他都没能感觉出来有人倒在他腿上。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并未像以往一般感觉到恶心。   他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将她扔了出去,反正太阳这么大,他就算不动手,她也会被活活晒死。   她正好落在了墙角的树荫之下,他轻嗤一声,算她命大。   容上没有想到,她不止小时候命大,长大了还是一样生命力顽强。   强到他多少次想动手杀她,都被她侥幸躲了过去。   甚至到后来,他不光没杀掉她,还要主动出手去救她。   他刚因为她毒发,以唇作容器将重明鸟蛋渡化给她,初吻丢给她不说,如今就连这种第一次……罢了,谁让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感受到她渐渐靠近,容上微微扬起下颌,心跳不自觉的加速了两拍。   不似其他女子身上浓郁的脂粉味,她身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胰子香,淡淡的闻起来很清爽。   她的贴附,令他下意识的僵直了脊背。   毕竟他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远处出了树林便是人海,想想便觉得血脉喷张。   “那什么……”   “你能不能蹲下点身子,我够不到你的嘴。”虞蒸蒸郁闷的说道。   她也没搞懂他刚才是什么意思,索性便也没有多想,只是自顾自的踮起脚尖,想要对准他的薄唇。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会眯起眼睛,一会抬起下巴。   本来他个子就高,她踮起脚也就是勉强能碰到他的脸,如今他像是得了多动症一般乱动,搞得她根本就从无下嘴。   容上听到她的话怔了怔,缓缓垂下双眸。   一低头就看见了跟企鹅似的,努力仰头的虞蒸蒸。   他神色莫名:“你抬头干嘛?”   虞蒸蒸撇嘴:“我不抬头怎么亲你嘴?”   容上一怔:“只是亲……嘴?”   虞蒸蒸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不然呢?”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便恢复了淡然:“哦。”   容上神色自然的撂下衣袍,用手掌挥了挥衣摆:“蚊子多,咬的难受。”   说罢,他将玉带重新系了回去,从容的俯下了身子,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犹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待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得远了。   虞蒸蒸愣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臂,用指腹在唇瓣上轻轻的摩挲了两下。   别说,还挺软。   她快步追了上去,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放慢了些步伐。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那一抹暖色打在他冷白的衣袍上,竟也映出了两分温柔之意。   他们回去时,众人都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器皿,都被容上刚刚震飞了出去,没有了令人作呕的人肉,他们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衡芜仙君看一眼容上,又扫一眼虞蒸蒸,笑容暧昧道:“我看你们在树林里缠缠绵绵,还以为你们得过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他啧啧两声:“看来鬼王的身子骨是不行了。”   容上斜睨着他:“你想试试?”   衡芜仙君:“……”   虞蒸蒸早已经习惯了两人斗嘴,她的关注点全都在山水身上。   山水已经连续几日未进食了,此刻的脸色却是要比安宁还差。   向逢如今的心思都在安宁身上,根本就把山水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记得山水在燕王府时,便有些发烧,也不知那发烧到底好没好。   只盼着山水挺一挺,待到她收拾了安宁这个傀儡,想必向逢就会对山水回心转意。   其实自打安宁来了之后,她便不想让山水和向逢在一起了。   不知向逢爱的是雪惜,还是雪惜的皮囊,他能为了一个安宁如此对待山水,往后便还会有无数个有张宁、李宁、刘宁出来。   若她是山水,定是要脚踹渣男,让向逢滚到泥沟里吃粑粑去。   可她不是山水,山水也离不开向逢。   缺少地魂的妖精,乃是妖界之中,一种特殊的存在。   因为缺少地魂,她们的感情会更加纯粹。   若是认准了什么,就犹如飞蛾扑火,她们不计较得失如何,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就是这种难能可贵的真情,令向逢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笃定了山水不会离开他,所以便可以将那真情放在脚下肆意践踏。   她心疼山水,但她不能替山水做决定。   虞蒸蒸叹了口气,将眸光挪了挪,望向平地上用树干打造的擂台。   这擂台很高,约莫有两层楼的高度,擂台要比普通比武的擂台大很多,而且擂台周围还暗藏玄机。   以擂台为中心,十米开外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棍,那一根根削尖的木棍拔地而起,木棍又尖又细,虞蒸蒸隐约在那削尖的棍头上看到了斑斑血迹。   那血迹有深有浅,大多都是新鲜的印迹,想来这里经常举办勇士大会。   不难猜测,这些都是人血。   祭司在来的路上已经将规则告诉他们了,他们四人要分成两组上擂台,只要打败擂台上的对手,就算是赢得勇士大会。   虽然除了鬼王之外,其他几人都失去了灵力,但虞蒸蒸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祭司给他们吃了短时效的解药,就算是没有灵力,野人也打不过他们。   她只是有些为难,怎样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拿到萧玉清的血液。   虞蒸蒸并未思考太久,月稍爬上枝头,野人们在擂台边角点起篝火,将漆黑的夜空缓缓照亮。   他们开始商议如何应对勇士大会,衡芜仙君首先提出要与萧玉清一组。   反正打死他,他都不愿和容上一组。   以容上那个洁癖的性子,若是他们一同上擂台,只怕他在一旁杀人累成憨狗,容上不光不帮忙,还会嫌他动作太磨蹭。   萧玉清倒也没拒绝,别看衡芜仙君腿瘸眼盲,到底曾经是天界的守护神,绝对不会拖累他就是了。   容上也没什么意见,他跟谁一组都一样,反正他是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组合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谁先上擂台就成了问题。   衡芜仙君提出自己的意见:“我行走不便,不如鬼王先来。”   向逢却不同意,他冷着脸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是了,衡芜仙君耍了他们太多次,如今不管他做什么,众人都会首先怀疑一番。   什么行走不便,不过是推辞罢了。 虞蒸蒸难得站在了向逢这一边,她赞同道:“仙君诡计多端,就算腿脚不便,想必也定然有方法应对。”   若是鬼王和向逢先上台,将安宁和萧玉清同时留在台下,她根本没办法动手。   必须支开其中一人,才方便她对另外一人下手。   只要她在萧玉清上台之前,搞到他的血,届时待到他上台之后,她再想法子应对安宁,这样下手便容易许多。   衡芜仙君听到虞蒸蒸连褒带贬的话,有些哭笑不得:“承蒙夸奖,既然如此,那我先去就是了。”   野人们已经准备好了,祭司带着几人找到他们:“哪两位勇士先去?”   衡芜仙君微微颔首:“劳烦祭司领路。”   祭司笑了笑,让身后几人将酒樽端了上来。   每人面前都摆放了一只酒樽,就连几个女子身前都有。   虞蒸蒸看着酒樽里红褐色的液体,鸡皮疙瘩窜了一身:“这是人血?”   祭司摆摆手:“不,这是鹿血。”   “我知道你们不吃人肉,这鹿血可以补充体力,以免诸位体力不支。”   衡芜仙君并未犹豫,他抬手就将鹿血一饮而尽。   他的确需要补充体力,待到下一层幻境,别说是鹿血了,届时连根毛都吃不到。   众人见他如此利索,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有虞蒸蒸想都没想,跟着拿起酒樽喝下了鹿血。   衡芜仙君既然喝了,那就肯定有他喝鹿血的道理,她只需要跟着照做就是了。   其他几人见虞蒸蒸也喝了,先后开始照做。   只有两人未喝,一个是容上,另一个是安宁。   容上不喝,是因为他从来不沾血,太脏。   而安宁却表现出十分抗拒的模样,不管向逢如何劝慰,都死活不愿意喝下去鹿血。   向逢以为安宁是害怕,便也作罢了。   衡芜仙君和萧玉清放下酒樽,就要跟着祭司离开,他们正要走,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两人朝着声源望去,却是虞蒸蒸发出的声响。   她神色惊慌,动作也有些仓惶:“好大一只毒虫,它身上带着花斑还会飞,你们快躲开一些。”   祭司听到这话,忙声提醒道:“这叫花斑虫,身上是有毒,你们小心千万别被咬到……”   她的话还未说完,虞蒸蒸便大喊一声:“萧,萧大哥……你别动,那虫子落到你脸上了!”   萧玉清一愣,站住了脚步,身子却是不敢动了。   虞蒸蒸冲了上去,手臂高高扬起,他还未反应过来,那实实在在的一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不,准确的说,她是朝着他的鼻子打过去的。   鼻子这个部位十分脆弱,基本一巴掌下去就会流血,既不会引起萧玉清的怀疑,又能顺利取到血,一箭双雕的办法。   反正鼻血也是血,只要是萧玉清身上的血就行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狠狠一掌下去,差点没把他鼻梁打断,两道蜿蜒的鼻血缓缓淌了下来,他的神色满是愕然。   虞蒸蒸佯装出怔愣的样子,半晌才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从衣袖中扯出绢帕,对着他的鼻子蹭了几下。   她带着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萧玉清并未生气,只是温笑着问道:“打到了吗?”   虞蒸蒸一愣,而后弯腰在地上寻摸了一阵,拎着一只花斑虫的尸体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只。”   这是她刚才提前捉好的,这虫子在树林里到处都是,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毒,顺手就捉了一只来。   他笑容不变:“打到了就好。”   她装出面色感激的样子看着他,实则在仔细观察他细微的表情和神色。   见他的确没有一丝怀疑的模样,虞蒸蒸才舒缓了一口气。   衡芜仙君和萧玉清跟着祭司走了,没有了衡芜仙君这个话痨调节气氛,原本还算热闹的桌子上,突然冷清了下来。   虞蒸蒸想要趁热打铁,又怕动作太突然,会引起安宁的怀疑。   特别是向逢在这里,她不怎么好动手。   虞蒸蒸正犯愁,一抬头就看到安宁面色古怪的攥着衣袖,小心翼翼的跟山水说了两句悄悄话。   她蹙起眉头:“安宁姑娘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   安宁怯生生的停住动作,满面羞红道:“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让山水姑娘陪我……”   后面的话虽然为说出来,众人却也听明白了,安宁这是想要解手,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里没有现成的茅厕,要想解手,就只能去那树林中解决了。   向逢有点担心:“这里不安全,你和山水去不行。”   安宁怯懦的垂下头:“没关系,我不走远……”   向逢还想再劝,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他一个大男人,跟着总归是不方便的。   “我正好也想解手,我和山水陪她去,这里那么多人,谁还能怎么样她似的。”虞蒸蒸嗤笑一声,不等向逢拒绝,便扯着安宁和山水往树林里走去。   她需要一个动手的机会。   这个机会刚刚好。   向逢想要去追,没跑出去就被容上喊住了:“坐下等着。”   向逢犹豫道:“可是……”   容上轻瞥他一眼:“别让孤重复第二遍。”   他沉默一瞬,只好坐了回去。   她们并未走太远,只是在树林不远处,找到一片可以遮掩的草丛,便停住了脚步。   山水不想解手,就没跟她们一起进去,她跟她们说了一声,走到外头帮她们守着,以免有人误闯过来。   安宁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一进去就急不可耐的撩起衣裙。   虞蒸蒸见安宁蹲下去,她不动声色的站在安宁背后,从衣袖之中掏出了匕首。   这匕首是野人们拿来分肉用的,她之前顺手藏进了衣袖之中,便是想准备给安宁用。   她动作迅速的往匕首上涂血,此刻的安宁毫无防备,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杀机。   虞蒸蒸缓缓贴近安宁,手臂微微用力,扬起了手中的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容上是神族后裔,手不能触碰活物,因为活物承受不了他的神力,所以每次触碰蒸蒸都是有隔着衣物的哦~至于亲亲抱抱为爱鼓掌都是可以的啦~ 第39章   锋利的匕首泛着凛凛寒光,银白的月光泄了一地,虞蒸蒸的手指紧攥了刀把,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匕首悬在安宁的头顶,只要越到安宁的身前,对准心脏的位置狠狠刺下去,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可虞蒸蒸却僵硬着后背,停住了动作。   月光打在锋利的匕首上,折映出安宁微微扬起的唇角。   不,不对,这一切都太过顺利。   从萧玉清主动露出手臂自证来看,就能知道他并非是头脑简单的人。   自打她从安宁的梦境中出来,便一直小心行事,她从未露出过什么马脚,直到屏风换衣那件事。   她明明看到萧玉清走进了那扇屏风,为何她去偷看时,屏风里的人却变成了鬼王?   原本她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可若是换一种思维方式来思考,萧玉清是因为猜到她知道安宁是傀儡的事情,所以才在进屏风后又出来,换到另一扇屏风里呢?   虞蒸蒸蹙起眉头,若萧玉清真是傀儡师,自然不会不清楚他的血,对于安宁来说该是怎样毁灭性的灾难。   可他却在明知道她怀疑他的情况下,对于她取走他的血而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怀疑都不曾表现出。   这种举动对于小心谨慎的他来说,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但如果萧玉清是故意让她取走他的血,为的就是让她顺利刺伤安宁,那他的表现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虞蒸蒸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她只顾着尽快除害安宁,却未曾思考过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后果。   若是用萧玉清的血杀不死安宁,那她刺伤了安宁,安宁再跟向逢一哭诉,怕是向逢当场就要搞死她。   就算今日向逢碍于鬼王在场,不敢对她出手,那之后的日子呢?   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挂在鬼王身上,到底是会有离开鬼王视线范围内的时候。   还有山水,她就纳闷安宁为何跟山水说想解手的事情,安宁根本就是笃定了她会护着山水,不会让山水一个人陪着安宁去树林解手。   这样又可以给她机会下手,还不至于让她怀疑安宁突然想解手的动机,甚至还能把山水也牵扯进来。   一箭三雕,真不愧是高段位绿茶。   届时等她动了手,安宁就会把山水也拉下水,诬陷山水是她的帮凶。   到那时,向逢会如何对待山水?   虞蒸蒸的臂弯轻颤两下,握紧匕首的掌心传来黏湿感,她将微微湿润的指尖松了松,咬牙缓缓放下匕首。   她心中有些庆幸,幸好自己还没将安宁的是傀儡的事情告诉山水,若不然以山水直来直去的性子,怕是要因为此事而吃亏。   “怎么停住了呢?”   安宁侧过身子,苍白无色的唇瓣上,泛起一抹阴森的笑容:“你不是想杀我吗?”   她的声音不大,刚好足够引起山水的注意。   山水不知草丛里发生了什么,她怕虞蒸蒸有什么事,连忙转过身子往两人的方向走去。   安宁直勾勾的望着山水:“你来的正好,快帮她按住我,不然就凭她一个人,怕是杀不掉我呢。”   山水听得一脸不知所云,安宁在说什么胡话?   安宁见山水这幅懵懂无知的神情,不紧不慢的挑了挑眉:“看来,她还没有告诉你真相呢。”   “你应该知道雪惜,那是你师父心心念念几千年的女人。”   她对自己的身份不加掩饰,唇边泛着讥讽的笑意:“我是傀儡,用雪惜的躯壳制作成的高级傀儡。”   安宁说完这话,心中莫名释放出一种近乎变态的愉悦感,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能欣赏到山水痛苦扭曲的表情。   向逢误把她当做雪惜,整日被她耍的团团转,甚至连最亲近的徒弟都质疑忽视,到头来她其实就是个赝品。   山水知道真相,肯定要被她气死吧?   听到‘雪惜’这个名字,山水愣了一会儿。   她半晌才想起来,师父说梦话的时候,似乎经常喊这个名字。   但她当时以为,这只是个食物的名字,就像是奶冻、云片糕和龙酥须一样。   原来雪惜是个人名。   山水仔细的打量着安宁的脸,总算知道自己为何总觉得安宁长得眼熟了。   在她刚被师父带回寝殿时,师父的榻边就挂着一幅美人的画像,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远,她早就记不太清楚那画像上的女子长什么模样了。   现在想来,那女子应该就是雪惜了。   安宁拧着眉头,看着山水的反应,笑意凝固在唇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山水想了想,点评道:“你不适合穿红衣裳,像女鬼。”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画像上的雪惜身穿白裙,犹如仙子误落人间,美的不可方物。   同样的身体,安宁就显得逊色多了。   安宁的脊背僵硬住了。   重点在于她适不适合穿红衣吗?   难道山水不该把重点,放在她是傀儡这件事上吗?   她的面部肌肉轻跳两下,脸色有些难看:“你知道我接近向逢的目的吗?”   听到安宁这话,山水总算有了点反应,她神色怔愣的看着安宁:“你说你喜欢我师父。”   这话是山水不小心听到的,在她方才陪衡芜仙君走了一会儿,准备回去时,不巧撞见了安宁和她师父。   当时安宁牵着她师父的手,将脑袋依偎在他的手臂上,满目深情的说:向逢哥哥,我好喜欢你。   山水不太懂什么叫‘喜欢’,只是依稀知道归墟山上的打铁匠和卖馄饨的阿蛮相互喜欢,后来他们两人成亲在一起,隔年还生出一个小娃娃来。   她曾向阿蛮请教过这个问题,阿蛮一脸幸福的告诉她,喜欢就是想和那个男人睡觉,而爱是想和那个男人睡一辈子的觉。   如果是这样,那她觉得她和师父很相爱,因为她想跟师父在一起睡一辈子,师父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可自从安宁出现之后,师父就和她分开睡了,他的眼里全都是安宁。   经过这几日的沉思,如今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师父不爱她了。   不过也没关系,师父还喜欢她,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蠢货!”安宁眸底满是讥讽,一改往日的怯懦柔情,话中带刺:“谁会喜欢他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接近他只是想利用他,他在我眼中还不如一条狗!”   山水的脸色变了,她冲上去钳住安宁的臂膀,眸中满是怒色:“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我师父不是白眼狼!”   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山水的嗓音并没有收敛,虞蒸蒸听到这刺耳的低吼,连忙上前制止山水。   “山水,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喊,外头都能听到了……”   山水涨红着脸,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眼眶中闪烁着点点泪光:“蒸蒸姑娘,我师父不是白眼狼……真的不是。”   虞蒸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我知道了,他不是。”   山水似乎并不知晓几千年前凌碧宫灭门之事,就连刚刚安宁提起‘雪惜’时,山水都没什么反应,显然是从未有人跟山水说过这些事。   安宁就是想激怒山水,她得先把山水安抚下来。   虞蒸蒸的小手搭在山水的肩膀上:“咱们先回去。”   山水刚刚恢复些理智,安宁这边却不甘示弱的挑衅道:“我说的不对吗?他就是条疯狗!灾星!没有人会喜欢他,他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安宁一张口,虞蒸蒸就感觉到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山水像是脑子里头断了弦,又重新和安宁扭打成了一团。   虞蒸蒸手里头拿着匕首,不好上前拉扯山水,她耳朵灵敏的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心中警铃大作。   肯定是向逢听到叫喊声,以为她们几人出什么事了。   虞蒸蒸顾不上别的,连忙将匕首往储物镯里藏去,这匕首要是被向逢看到,指不定安宁要如何编排她们。   安宁明明正在和山水扭打,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脚踢在她的手上,将她手中的匕首踢落。   安宁去抢掉在地上的匕首,虞蒸蒸只怔愣一下,便也动作迅速的和她一同抢夺匕首。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触碰到匕首,虞蒸蒸的反应更快一些,用脚将匕首踢了出去。   那匕首正好落在山水脚下,安宁想去抢夺那匕首,虞蒸蒸却纠缠住了安宁的身子,令安宁动弹不得。   到底有了灵力,就是不同以往,虞蒸蒸的力气是原先的几十倍,安宁自然扭打不过她。   虞蒸蒸锁住安宁的脖颈,咬牙低声道:“快!把匕首藏起来!”   山水的反应慢了半拍,她没搞懂虞蒸蒸的意思,却还是准备按照虞蒸蒸的话去做,将匕首藏起来。   就在她拿起匕首的一刹那,安宁抬起头轻笑一声:“山水,咱们打个赌吧。”   山水怔愣一下,抬眸与安宁的目光对视上。   安宁此刻被虞蒸蒸锁住上半身,虽然面容狼狈,神色却带着一抹从容:“我说你想杀我,看向逢是信你还是信我。”   说罢,她原本紧扣住虞蒸蒸双臂的手掌攥拳,臂弯蓦地向后一顶。   她坚硬的臂肘用力顶向虞蒸蒸的腹部,虞蒸蒸本能往后耸腰躲避,锁在安宁脖颈上的手臂便无法避免的松了松。   安宁就趁着这一松懈,挣脱了虞蒸蒸的桎梏,她握住山水的手,将那匕首狠狠的刺入了她的胸口。   山水的瞳孔蓦地一紧,她的瞳色中映出殷红的血色,以及正从远处飞奔赶来的黑色身影。   安宁的身子软软倒了下去,她的唇边挂着一抹微笑,轻轻启唇对着山水做了一个口型:你输定了。   傀儡的疼痛感要比常人敏锐百倍,只是轻轻划破个口子都会疼到晕厥,更不要提这一刀是刺入了胸口。   安宁疼的浑身抽搐,太阳穴处凸起道道青筋,可她却硬撑着没有昏厥过去,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安宁——”   听到他慌乱的低吼,山水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她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   虞蒸蒸望着倒下的安宁,缓缓蹙起眉头。   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安宁并没有变回一具尸体。   萧玉清和安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他就是傀儡师,那安宁此刻应该死了才是。   若他不是傀儡师,那之前换屏风,露手臂,右臂手肘上的淤青……这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她来不及思考,向逢已经神色慌张的冲了过来。   血液快速浸湿了她的衣裙,红褐色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涌出,在她衣襟前绽放出一朵妖冶的血花。   向逢将她的身子扶起来,却染了一手黏稠的血:“安宁,安宁?别睡,睁开眼睛……”   他的唇瓣失去血色,嗓音微微轻颤,带着些嘶鸣。   安宁的呼吸轻不可闻,她挣扎着抬起手臂,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向逢哥哥,我喜欢你,山水姑娘也喜欢你。别怪山水姑娘,她只是一时糊涂……”   “我现在把向逢哥哥,还给山水姑娘……”她神色缱绻的望着他,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看不到来年的迎春花了。”   ‘迎春花’三个字,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剑,彻底崩碎了向逢的理智。   当初他为躲避仇人追杀,假扮成乞丐藏在人界的破庙里,每日醒来身边都摆放着一枝迎春花和两个肉包子。   没等他去寻找送花的人,仇人就找到了他,他身中数刀,拖着残躯躲进一家棺材铺里。   棺材铺的男主人不在,只有那人家的小女儿在店里,不等他解释清楚事情经过,他便体力不支的晕倒过去。   待到他醒来之时,棺材铺已然付之一炬,他被在人界行医为善的雪惜救了出去。   到了青城山他才知道,雪惜平生最爱迎春花。   原来他在破庙之中,那每日一枝的迎春花是雪惜送给他的。   它在冬末初春时花开满城,她说迎春花象征着希望与坚强,她还说若是她迷路了,就去有迎春花开的地方寻她。   后来,她死在青城山下的迎春花丛中,她的鲜血迸溅的四处都是,将那一片金灿灿的花丛染成了鲜红色。   安宁苍白无色的面庞,与雪惜失去颜色的面容渐渐重叠,向逢从乾坤袋中掏出大把的丹药,哆哆嗦嗦的将丹药塞入安宁的口中。   见安宁止住血,他轻轻将她放平在地上,双目猩红的看向山水:“你干的?”   山水面色煞白,挺直的脊背止不住的颤抖。   她从未见过他这种模样。   明明他的容音相貌还和以往一样,可此刻他的这张脸,在她眼中却变得如此陌生。   向逢朝着她走去,步步紧逼:“为什么?”   山水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不是我,不是我伤了她,是她自己动的手……”   地面凹凸不平,她一时没站稳,狠狠的摔了一跤。   许是手掌不慎擦碰到了石头,她的掌心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从伤口渗出,顺着她的指尖蜿蜒流淌,最终坠入泥土之中。   向逢就站在山水身前。   若是放在以前,她就是磕碰一下,他都会一脸心疼的给她处理伤口。   可他此刻只是冷眼旁观的看着她,瞧见她摔得如此狼狈,甚至连神色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缓缓蹲在她身前,指尖叩在了山水的下巴上,低声自喃道:“就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对安宁动了杀心?”   山水拼命的摇头,她红着眼圈,说话都有些先后颠倒:“师父,我没有想杀她,她是傀儡,用雪惜的身体做成的傀儡,你相信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便扬起手臂,一巴掌扇歪了她的小脸。   向逢眸光冰冷:“安宁跟我说你讨厌她,还威胁她让她远离我,若是不离开我,就编排她是雪惜的傀儡。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你如今会变成这幅令人作呕的模样。”   “我真后悔,当初就不该将你捡回来!”   他无视山水惨白的唇色,放下了最后的狠话。   向逢正要起身,却发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腕,他垂眸向下看去,只见无数细长的树根拔地而出,像是毒蛇缠食一般死死缠住他的双腿。   树根还在不断向上蔓延,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吞食到了他的腰间,树根越缠越紧,犹如蚕蛹似的将他包裹其中,令他喘不上气来。   向逢挣扎的抬起头,却看到虞蒸蒸身后直冲云霄的树干左右摇摆,明明没有一丝风动,那茂密的树枝却狂摆不止,沙沙作响,仿佛在发出愤怒的吼叫。   她扶起山水,轻轻擦拭掉山水嘴角的血丝,她望着山水一侧肿起的脸颊,眼皮突得跳动两下。   虞蒸蒸一手薅住向逢的头发,另一手朝着他脸上连扇了十个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如此突兀。   一直到她的手掌都泛起道道红痕,她才意犹未尽的停住了手。   “从今往后,山水与你再无干系,若你敢碰山水一下,我就剁了你的狗爪子!”   虞蒸蒸扛着山水向树林外走去,向逢呆滞的垂下头,半晌都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她走后,那树根并未褪去,向逢挣扎不开,只能朝着容上看去:“王上……”   容上神色慵懒的倚靠着树干,他似乎并未听到向逢的呼救声,眸光凝望着那条条树根,唇边泛起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看来他的血没白给她涂,她倒是个稀罕的木灵根修士,竟然可以在幻境之中驾驭树木攻击向逢。   更为特别的是,在这一层幻境之中,哪怕他都受到阵法影响,神力消减到只剩下一两分。   其他人更是灵力都消失殆尽,她却毫无影响,真是出人意料的惊喜。   果然不愧是他的女人。   他怔了一下。   什么他的女人?   她明明就只是个炉鼎罢了。   容上摇了摇头,他最近一定是受到阵法的影响,心中竟总是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勇士大会是不是马上就到他了?   时间似乎是差不多了。   他这样想着,快步走出了树林,却把身后的呼救声忽略的一干二净。   虞蒸蒸走出树林后,才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   她将山水扶回座位上,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向逢站着不动让她扇?   那树林里黑不溜秋的,她压根没看清楚,只是记得自己脑袋一充血,顺手啪啪给了他几巴掌。   难道是因为鬼王在旁边,他不敢对她还手?   虞蒸蒸正沉思着,便听到耳边响起淡淡的嗓音:“手疼不疼?”   她抬起头,看向声源,原来是鬼王。   她如实说道:“有点发麻。”   容上瞥了一眼她通红的手心,轻嗤一声:“没脑子,地上不是有石头?”   虞蒸蒸回忆一番,树林的确还挺多大石头,长度厚度都跟搬砖差不多,若是用起来应该顺手。   她搓了搓手心:“太激动,给忘了。”   停顿一会儿,她又道:“我打他,你不生气吗?”   容上挑了挑眉:“气什么?”   虞蒸蒸忐忑道:“他是你的下属……”   容上微微一晒:“那又如何?”   不过是他随手捡回来的棋子罢了,他也不止捡了向逢一人,归墟山上哪个不是他捡回来的?   别说扇几个巴掌,就算死了又如何?   废物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虞蒸蒸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神色呆滞的山水。   她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安宁真的是傀儡。”   若按照向逢的话来说,那安宁早已经知晓她会动手,所以安宁才提前跟向逢告状,道山水胁迫她离开,要不然就诬陷她是用雪惜身体制成的傀儡。   这一出反间计,安宁玩的可是真溜。   向逢不相信她们,就是不知道鬼王信不信了。   容上嘴角带笑:“知道了。”   他一早就猜到安宁来者不善,就是没往傀儡这方面想。   毕竟雪惜死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   谁想到能有人这么有功夫,从向逢手里夺人不说,还花费时间精力将雪惜的尸体炼制成了高级傀儡。   这么有功夫的人,怕只有他那个无聊的弟弟了。   他勾起唇角,如玉的手掌中躺着一只瓷瓶:“这个给你。”   虞蒸蒸一愣:“这是什么?”   容上望着她被扯散的长发,以及那一小块锃光瓦亮的头皮:“生发剂。”   虞蒸蒸:“……”   衡芜仙君和萧玉清回来了,他把瓷瓶放在桌子上,独自上了擂台。   虞蒸蒸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的收下了生发剂,默默用簪子将长发盘到了头顶。   微风拂过面颊,轻轻吹动她额间的碎发。   不知为何,她觉得脸颊有些燥热。   容上杀人的速度,简直堪称神速。   还未刚上去,一掌就将擂台上十几个野人挥倒。   他用指尖捏住祭司提供的大砍刀,像是砍白菜一样,手起刀落,一颗颗脑袋咕噜噜的朝着擂台下落去。   脑袋被擂台下尖长的木棍刺穿,再加上那鲜红的血浆,就跟糖葫芦似的,一串又一串。   见容上衣袍一尘未染,衡芜仙君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鬼王。”   勇士大会提前结束了,祭司先将他们护送回了城堡的二层,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大房间里。   向逢和安宁并未归来,房间里却也没人在意他们两人。   不知是不是房间太闷,虞蒸蒸觉得浑身燥热,还有些胸闷气短。   她推开窗户,微风拂过,却也没有缓解她的不适。   虞蒸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拍了拍面颊两侧:“怎么这么热?”   衡芜仙君听到这话,好心的告诉她:“可能是因为鹿血里有媚药。”   虞蒸蒸僵硬住了,除了鬼王和安宁,所有人都喝了鹿血。   她皱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他冲她笑了笑:“媚药你不知道吗?就是青楼里用的那种下三滥的药,男女通用的。”   衡芜仙君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纾解就会死的那种。” 第40章   虞蒸蒸的眼睛在蹭蹭冒火,她实在没忍住,拎起矮几上摆放着的花瓶,一把抡向衡芜仙君的脑袋。   衡芜仙君覆着白练的双眸微抬,不紧不慢的伸手抓住了花瓶的瓶口:“小姑娘,人要有自知之明,就你这样的,想打到我还差点火候……”   他的话还未说完,虞蒸蒸就往他大腿根上来了一脚,这一脚来的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时,双腿已然本能的蜷缩着向内夹起。   她用了十成力气踢出去,也不知是不是擦碰到了他的命根子,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煞白的。   他指间抓紧的花瓶蓦地松开,只听得清脆一声响,花瓶坠落到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或许和花瓶一起碎裂的,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圆状物。   衡芜仙君用扭曲的五官,精准的诠释了什么叫做‘鸡飞蛋打’,他十指蜷缩成鸡爪子的模样,哆哆嗦嗦的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来:“你卑鄙!竟然搞偷袭……”   虞蒸蒸微笑:“仙君谬赞,我卑鄙不及仙君万分之一。哪像仙君似的,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没人告诉过仙君,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一个女人吗?”   自然是没有,衡芜仙君从未接触过这么彪悍的女子。   天界的仙子温柔可人,魔界的女子妖媚动人,总之个个都想讨好他,没一个敢对他动手又动脚的。   “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明知道里头有药还往下喝,害人害己,你简直丧心病狂!”   虞蒸蒸涨红着一张脸,心烦意乱的又踢了他一脚:“你最好告诉我解药是什么,不然你以后别想再站起来。”   ‘别想再站起来’这几个字十分有威慑力,衡芜仙君只觉得某处莫名一紧,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显虚弱几分。   他有些委屈,那鹿血也不是他逼着他们喝的,怎么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第一层幻境他什么都没吃下去,第二层幻境只有鹿血能补充体力,第三层的幻境更是没有食物可吃。   他总不能因为鹿血里有药,就硬撑着饿死在这里吧?   不就是下了药,大不了手动纾解一下就是了,也不费什么力气。   谁知道他们如此草木皆兵,见他喝鹿血,也纷纷效仿他的举动,搞得好像他希望变成现在的场面似的。   衡芜仙君扫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山水,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方才他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她也喝了鹿血,虽然喝的不多,若是不及时纾解也要坏事。   他还可以自己手动纾解,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办?   衡芜仙君愣了一下,她有向逢管着,哪里用得着他来操心。   倒是不知向逢跑去哪里了,现在都没回来。   他颤颤巍巍的坐到美人榻上,指着容上道:“喏,这个就是解药。”   虞蒸蒸:“……”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衡芜仙君挑了挑眉,斜睨一眼容上,唇边扬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你们是老夫老妻,该做的都做过了,此次便当是操练技术好了。”   容上掌心中安静躺着一支细长的冰棱,盈盈月光温柔的抚过他的脸侧,他殷红的唇瓣泛着冷光,指腹轻轻摩挲着微凉的冰棱。   原本要脱手而出的冰棱,在听到‘老夫老妻’四个字后,重新又归到了掌心之中。   提及夫妻,往后她要是嫁人了,夫君该是什么样子的?   是玉树临风,还是仪表堂堂,又或者文武双全,品貌非凡?   等等……这些可不就是都在说他么?   容上一怔,微微眯起长眸。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把他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一遍。   她还想嫁人?做梦去吧。   至于解药什么的,他才不给她做解药。   她不过只是个炉鼎罢了,炉鼎是用来给他采阴补阳用的,哪里有反过来的道理?   虞蒸蒸没有注意到容上的神色,她忍不住对着衡芜仙君质问道:“仙君,你是洗头发的时候,脑子里灌进水了吗?”   先不提鬼王愿不愿意做解药,这里连个隔间都没有,除了鬼王以外,他们五个人都中药了,难道他们要在这里一起多人运动?   衡芜仙君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不紧不慢的摸了摸下巴:“那里有屏风,你把屏风扣在角落里,先凑合用一下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友情提示:“虽然我没兴趣偷窥,不过你还是注意一点,食人部落的女王可能会偷看。”   鹿血里下药是女王的旨意,这里的空气有毒,在勇士大会之前,祭司给他们吃了短时效的解药。   女王下药,一是怕他们赢了之后不安分想逃跑,二来也是想看看他们各方面的实力耐久力如何。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虞蒸蒸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每一根头发丝仿佛都要竖了起来,身体也在疯狂的叫嚣着什么。   她自然不会采用衡芜仙君的提议,就算鬼王愿意这么做,她还不乐意呢。   倒也不是因为她有多看重贞操,只是鬼王的身份对她来说太麻烦,若是和旁人也就算了,不过就是互相利用将对方当做解药。   但鬼王不一样,太多人想要杀他,每个人都对他的元神虎视眈眈,甚至还有不知名的仇敌在背后时刻准备阴他。   安宁说白了就是冲着他来的,毕竟向逢身上也没什么利用价值。   至于幕后凶手,不是萧玉清就是御灵派掌门萧闭迟,反正脱不开萧家就是了。   御灵派可是修仙界第一大派,若是她和鬼王真的发生了什么,届时鬼王被他们搞死了,那下一个受牵连的绝对就是她。   她已经因为他被南海七太子下了毒,如今没有解药还不知能活多长时间,要是再因为他丢掉性命,那她可真的是太冤了。   虞蒸蒸垂下的手臂微微打颤,攥住掌心的手指用力掐进肉里,手心传来的疼痛令她恢复些理智。   她抬眸望向衡芜仙君:“你准备怎么解决?”   每次在小说电视剧里看到这种剧情,她就觉得很奇怪,中媚药的男主总是必须要和女主在一起才能纾解痛苦。   可既然只要是释放出来就可以,为什么不能用手?   难道媚药还能分清楚,男主是用什么东西解决的,然后看情况来解毒?   虞蒸蒸眯起眸子:“既然你敢喝下此药,证明你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所以你的解药是谁?”   衡芜仙君一愣,白皙的耳根浮上一抹红晕,他神色不自然的侧过头,显然没想到她会问他这种直白的问题。   他还能怎么解决,自然就是用手。   可鬼王也在这里听着,若他这样直接说出来,以后他在六界还如何混下去?   堂堂魔界之尊,混到中媚药要自己动手解决?   说出去岂不让别人笑掉大牙。   衡芜仙君面上布满可疑的红晕:“我自有办法,不劳你忧心。”   虞蒸蒸嗤笑一声:“仙君不会用手吧?”   衡芜仙君:“……”   就是用手怎么了?   他都用了十多万年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可耻吧?   他的内心在疯狂叫嚣着,可面上却要保持微笑:“怎么可能,我堂堂魔尊,自然不会做这种丢份儿的事情。”   感觉到身后投来了质疑的目光,衡芜仙君只好绷紧脊背,强颜欢笑的侧过头,视线在虞江江和山水身上来回流连。   他和虞江江不怎么熟,一路连一句话都没说话,不过听说她和虞蒸蒸是姐妹。   姐姐都是个狠角色,想必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者说,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虞江江喜欢萧玉清,他可不想接手这种烫手山芋。   衡芜仙君的目光落在了山水身上,她的神色呆滞,面色泛红,看起来心不在焉,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谈论什么。   若是他说山水是解药,她可能也不会听到吧?   他一咬牙,指着山水道:“她,她就是我的解药。”   虞蒸蒸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山水?”   她垂眸沉思起来,向逢都敢对山水动手,下次指不定要如何对待山水。   若是能给山水找个靠山,想必向逢再动手之前,就会三思而后行。   衡芜仙君虽然眼睛不太好使,腿脚也不怎么利索,可他的身份地位很高,瞧他在擂台上游刃有余的对付野人,想来他的修为要在向逢之上。   不光如此,他的相貌是上上品,一言一行之中都透露出极好的修养,除了满嘴跑火车之外,似乎也没什么过分的举止。   最难得的是,她这两日观察过,衡芜仙君对山水似乎有点意思。   “这事你得先问过山水的意思。”   虞蒸蒸眯起眼眸,眸中闪烁着算计的目光:“若是山水同意,你也不能吃干抹净就罢了,你得对她负责,三聘六礼娶她做魔尊夫人。”   许是怕他不答应,她走到容上身边,扯着他的衣袖,嗓音绵软道:“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容上斜倚在美人榻上,正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后,不疾不徐的睁开了双眸。   他望着半跪在榻前的虞蒸蒸,她的贝齿轻咬唇瓣,樱唇上泛着淡淡的水光,浅红色的面颊似是微醺,朦胧的眼眸拢上一层雾泽。   她的唇瓣轻启,对他做了一个口型:求你。   难得见她示弱,他微微眯起眸子,细细的欣赏着她此刻娇弱无骨的模样。   见他失神,虞蒸蒸蹙起一双罥烟眉,似嗔非嗔道:“是不是呀?”   容上听到她的娇嗔,捻着佛珠的手指轻颤了两下,呼吸莫名的凝重了几分。   殷红的薄唇衬的他皮肤冷白,他的眸光略显漫不经心:“山水生乃鬼宗门人,死乃鬼宗门魂,外人若想动她,除非婚娶外嫁。”   这便是认同了虞蒸蒸的说法。   衡芜仙君颇有些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他本来就是想手动解决一下,没想到问题却被虞蒸蒸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给弄复杂了。   他并不想对山水怎么样,可他刚才大话都放出去了,怎能再当众反悔?   如今连鬼王都放话了,想要动山水,就必须娶她做夫人。   其实他倒也不讨厌山水,只是他去沙峪谷的目的是取走鬼王的元神,怎么现在方向越走越偏,末了还跟鬼宗门联上姻了?   他正迟疑着,容上的指腹漫不经心的摩挲着一粒佛珠:“仙君这是要反悔了?”   衡芜仙君看着那粒佛珠,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他揉了揉自己的大腿,颇为无奈道:“怎么会,君子一言九鼎,我向来言出必行。”   容上将佛珠收回掌中,神色冷淡的应了一声:“嗯。”   他对山水的归宿一点都不关心,而且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帮过山水一次了。   归墟山上的所有人,都受过他的救命之恩,他向来只帮一次。   没人能掌控自己的出生,他们或是身世悲惨或是命运不公,他给他们再生的机会,若是再把握不住,那就是命中注定。   这一次再帮她,便是看在他心情好的份上,往后山水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容上懒懒掀起唇角,眸光落在虞蒸蒸的身上。   解决完山水的事情,她是不是该思考一下解毒的问题了?   看她这幅快要融化成水的模样,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她准备如何解毒?   容上向后仰了仰身子,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微微眯起眸子。   若是她再求求他,他或许会善心大发,帮她一帮也未尝不可。   谁让他心地善良呢。   他唇边含笑,神色懒散的望着她,眸光中饱含期待。   虞蒸蒸哪里注意到他的眼神,她自顾自的盘算着,衡芜仙君要娶山水,她自然不会再打他的主意,现在只有萧玉清一个男人可以用一用了。   虽然萧玉清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屋子里的另外两个男人,也都和萧玉清半斤八两就是了。   若非是她不确定自己动手能不能解毒,她才不委屈自己和萧玉清如何,一想到他刚算计过她,她就浑身都不得劲。   要真用萧玉清,届时她得先给他看一看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总要和鬼王撇清楚关系,要不然待她失了清白,往后却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的。   虞蒸蒸站起身来,往萧玉清的方向走了两步,她小脸通红,嗓音微微有些迟疑:“萧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   后面的话虽未说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众人却也心知肚明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同时有两个人心态爆炸了。   一个是虞江江,另一个则是美人榻上的容上。   虞江江本来笃定了虞蒸蒸会找鬼王,是以就等着虞蒸蒸和鬼王确定下来之后,再与萧玉清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谁料到虞蒸蒸不找鬼王,却跑来找萧玉清求助,那一脸狐媚子样,跟她娘一样下贱。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中,后牙死死的咬紧,恨不得用眼神撕碎了虞蒸蒸:“姐姐,你怎么能说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虞蒸蒸瞥了她一眼:“我知不知廉耻,跟你有何关系?我是在问你话吗?”   虞江江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垂在两侧的手臂攥紧,心中涌上一股冲上去撕烂她脸皮的冲动。   气氛有些僵持,容上并未说话,只是看向虞蒸蒸的眸光微冷。   他倒要看看,跟他抢女人,萧玉清有这么胆子么。   事实上,萧玉清还真有。   他面带温色,嗓音温润如玉:“此番事急,或许会唐突虞姑娘,若是虞姑娘不介意,待萧某出了幻境,便去蓬莱山下聘礼。”   虞蒸蒸刚要拒绝,话还未说出口,便觉得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容上的肩膀上倒挂着了。   容上毫不怜惜的将她扛在肩头,像是扛麻袋一样,步伐沉稳的朝着门外走去。   虞蒸蒸忍不住叫喊道:“你干嘛去……”   她的话音未落,他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不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那两扇门被踹飞出去一扇,另一扇门也岌岌可危,斜斜垮垮的吊在门口。   门外守了二十多个野人,他们手中拿着斧头和狼牙棒,神色凶狠的瞪着他,喉间发出嘶鸣声,像是在警告他赶快回屋里去。   容上微微眯起长眸,眸底满是阴鸷,他一手叩在她的双腿上,另一手中凝结出一道泛着凛凛寒光的冰棱。   野人们见他不配合,先后挥舞起武器,朝着他进攻而来。   虞蒸蒸倒挂在他肩膀上,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本来身体就燥热的有些缺氧,如今一倒立,她的大脑像是充血了似的,脸色红的跟煮熟的大龙虾一样。   他的身形沉稳,一步步向前走去,握住冰棱的手掌微动,只听到阵阵凄厉嘶嚎的悲鸣。   虞蒸蒸的眼前是一片血河,野人的血充斥着她的眼眸,鲜艳的红色令她的身体兴奋起来。   她的手臂和身子一同垂下去,只要侧过头去,就能看到他的后腰。   虞蒸蒸的眼前,浮现出那日在屏风外偷看到的美景,那是多么圆润有弹性的水蜜桃。   她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诱惑,鬼迷心窍的伸出了手指。   容上正厮杀的畅快,却感觉到臀上莫名一痒,他的身子蓦地僵硬住,有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他一把。   都不用转过身去,他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   他面无表情的挥起冰棱,手起刀落的解决掉了最后两人。   容上扛着她快步离去,脚步虚浮的朝着隔壁的房间里走去。   一进屋子,他就用门闩从屋里闩上了房门。   他一把将她扔在美人榻上,冷声质问道:“你活腻歪了?”   美人榻上只垫了一层柔软的狐狸皮,虞蒸蒸被摔得龇牙咧嘴,疼痛令她清醒了不少。   她满目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竟然摸了老虎的屁股?!   虞蒸蒸眸中闪烁着泪光,试图用眼泪软化他的心肠:“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手……”   容上却不吃她这一套,他冷笑一声:“控制不住?”   他攥着被鲜血染红的冰棱,朝着她的手掌逼近:“那孤帮你剁了它。”   见他动真格,虞蒸蒸有些慌了,她半跪在美人榻上,死死的抱住他的手臂:“要,要不……你摸回来行不行?”   容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眯起细长的双眸。   他攥住她的衣襟,将她猛地向上一提:“你知道上一个欺骗过孤的人,现在什么下场么?”   她的身子后倾,身子半悬在空中,脖颈被衣襟勒的生疼:“我没有骗过你……”   “没有?”他勾起唇角,眸底满是薄凉:“你说你不喜欢萧玉清。”   虞蒸蒸愣了愣:“我没骗你,我确实不喜欢他。”   她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萧玉清和他有什么区别?   她可以为了缓解毒性亲他,也可以为了解毒找萧玉清,她只是想活命而已,这有什么不对吗?   容上的神色更冷了。   不喜欢萧玉清,还求着萧玉清做她的解药?   瞧萧玉清那个轻浮无耻的模样,竟然还得寸进尺,准备去蓬莱山下聘书,真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他松开了手,将她重新扔回美人榻上。   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边泛起一抹薄凉的笑意:“想要吗?”   他的笑容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犹如腊月寒霜:“求孤。”   虞蒸蒸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这都什么奇怪的台词?   鬼王是被霸总附体了,还是被南宫天霸上身了?   她无比确信自己是身处晋江文里,强势的阿晋绝对不允许有脖子以下的画面出现,所以她充满自信的震声道:“你做梦!”   容上又被轻易的激怒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然在她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想要抬手撕碎她的衣袍,给她点教训尝尝。   但当他神色冷然的用力扯拽她的衣袍,扯了三四下都没扯动之时,他才蓦地想起,她身上穿着鳞翅天蚕丝制成的白袍。   他终于冷静下来。   于是,他慢条斯理的拢住她的双臂,隔着衣袖锁紧她的手腕,将双臂抬高至她的头顶上。   他有条不紊的用另一只手解开衿带,骨骼分明的手指灵活的穿梭在身前。   艳红色的布料呈现在眼前。   容上俯下身去,精准的寻摸到那两点一线,轻启薄唇,咬进齿间。   布料被唾液浸透,虞蒸蒸下意识的弯起脊背,将圆润小巧的脚趾蜷缩起来:“不,不行……”   他唇边噙着浅笑,牙齿轻轻咬合:“你在说谎。”   她的神色迷惘,并未听懂他的意思。   随后,他的指腹轻轻摩挲两下,将泛着淡淡水泽的手指,展现在她的眼前。   容上亲昵的咬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低语,犹如情人间的呓语:“湿了。” 第41章   虞蒸蒸仅有的理智, 伴随着他这一声低喃,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的耳边轰隆隆的,白皙的耳垂此刻红得滴血,脸颊也变成了娇嫩的鲜红色。   脑袋里炸开一片璀璨的烟花, 绚烂后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寂静的屋子里, 只余下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望着她微微仰起的脸庞, 从额头滑下的一行薄汗, 容上的喉结滚了滚,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屋子里的窗户是开着的,一阵温风卷过, 他抬起的手指轻颤了两下,指腹上的水泽缓缓干涸。   明明她才是喝了鹿血的那一个, 他却感觉自己也犹如着了魔似的。   衡芜仙君说,只需要纾解过不适, 便可以安然无事。   也就是说,她刚刚到过一次, 此刻已经没事了。   望着她迷离的眸光,他的脑海中又自动回放起她方才说过的话来。   “萧大哥,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   萧大哥?   萧大哥……   她却是想让萧玉清这般亲近她。   一想到萧玉清想要如此对待她, 容上的双眸就有些充血。   萧玉清有什么好的?竟让她不管不顾的爱慕至此?   他眯起长眸, 看着那殷红的唇瓣, 身子微微前俯, 狠狠的咬了上去。   铁锈味在他齿间辗转,鲜红色沾染上他的薄唇,她蹙起眉头,似乎是想推开他。   但她不光没有推动他, 反而令他的眸光更加阴鸷,动作也添上几分狠戾之色。   容上嫌她挥舞的双臂太过碍事,隔着那半褪的白袍,他用衿带绑住了她的一双手腕。   他第一次感觉到神力的不便。   为了防止他不小心接触到她的皮肤,他只能时刻保持理智,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布料,总归是不尽人意,给人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   他总算有些理解,为何神女会为了和东皇三太子在一起,选择堕下神格,抽离神力。   也不知是因为缓解过一次,还是因为唇间传来的刺痛太猛烈,虞蒸蒸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眸光迷惘,有些搞不懂自己哪里惹到了面前的男人:“疼……”   容上听到她绵软的嗓音,长眸微微抬起,他的动作顿了顿,冰冷的眸光缓和了些。   他骨骼分明的手掌撑在美人榻上,薄唇覆在她耳边:“我是谁?”   没有自称,他说的是‘我’。   他的嗓音微沉,带着些蛊惑,仿佛恶魔在耳边低语。   虞蒸蒸并未完全清醒,她双眼朦胧,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的眼里只有他身上的白袍,她唇瓣微微张合,似乎还有些疑惑:“大师兄?”   对于这个答案,容上是不满意的。   她不知道他就是她的大师兄,所以大师兄和萧玉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若非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她如果喊得是萧玉清,今晚上她就得死在这里。   容上隔着底裤,轻捻珠贝:“我是谁。”   他又重复了一遍,可她却没听太清楚。   她的呼吸重了两分,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试图挣开桎梏,可抬高至头顶的手臂被衿带束缚住,她只能被迫接受神的予以。   虞蒸蒸感觉自己像是脱离了溪水的鱼儿,干涸的要命,她想要得到解救:“大师兄,求你……”   他低低的笑道:“喊我的名字。”   名字,他的名字?   她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只是本能的喊道:“容上,容上……”   容上当初假冒那人,在蓬莱山用的就是自己的真名,是以对她喊出这个名字毫不意外。   听到她一声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唇角微扬,心情却是莫名的好了起来。   容上褪下阻碍,磨磨蹭蹭的抵了上去。   他近距离的欣赏着风景,却是如何都不动弹。   或许是想给她些教训,又或是他的报复心生了出来,也想让她感受一下隔靴搔痒是什么感觉。   总之,他像是一只抓到老鼠的猫,到了嘴边却又不吃下去,就想欣赏老鼠临死前的挣扎。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她难过的快要死去。   他的嘴角在笑,带着一丝近乎幼稚的洋洋得意。   看她往后还敢不敢跟萧玉清走那么近。   戏谑之心褪去,他正要准备开始办正事,嘴角的笑容却蓦地僵硬住。   她仰起头,贝齿细细啜咬滚动的喉结,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在顷刻间溃不成军。   他一把将她推开,神色仓惶的逃了出去。   虞蒸蒸被摔得一痛,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她怔怔的望着被关紧的房门,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风吹过她的面颊,窗外蝉鸣阵阵,像是催眠曲似的,哄得她直犯迷糊。   她卧在美人榻上,双眼缓缓阖上,没过过大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虞蒸蒸一夜好眠,门外却有一人孤坐到天亮。   那人满脸挫败,神情颓废,仿佛刚刚被人当众暴揍过一顿。   中途来了几波女王派来的野人,都被他像是片羊肉一样,砍成了一片一片的。   翌日清晨,虞蒸蒸从美梦中醒来。   她的眼睛还未睁开,却感觉身上有些微凉,有什么缺失的记忆好像在复苏,她的大脑死机了。   昨晚上浑浑噩噩的,有许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她被容上扛进了一间屋子里,而后他拿手……   虞蒸蒸猛地直起身,她睁开眼睛,却见满地的凌乱,她的白袍还在身上,亵衣却被撕成了一条条的扔在地上。   她正撑着身子要下榻,手掌却按在了一片粘稠上。   虞蒸蒸眯起眸子,迟疑着将湿润的掌心抬起,轻轻嗅了嗅。   眉头蓦地蹙起,这玩意儿一股子石楠花的味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么了。   她嫌弃的甩了甩手,眸子低垂下去,望向自己赤着的手臂。   看到手臂上完好无损的守宫砂,她微微愣了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什么都没发生,那榻上的粘稠物是怎么来的?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更让她脑袋大的是,她的亵衣裤都成烂布条子了,她总不能就只穿一身白袍,里头真空着出去。   虞蒸蒸硬着头皮,将储物镯里湿衣裳拿了出来,那是她昨天刚换下来的,放了一夜还未干透,泛着丝丝潮意。   潮衣裳也比没有的强,她勉强换了上去。   她用手指梳了梳长发,下意识的想要用簪子将头发盘上去,刚一抬起手,她就顿住了动作。   虞蒸蒸打开储物镯,从私密物品的分类之中,找到了鬼王昨日给的生发剂。   她拿出瓷瓶,眸光不经意间扫过储物镯中的另一只黑色瓷瓶。   那小黑瓶是南海七太子给她的,他也没告诉她这东西叫什么,只是说这药丸可以抑制鬼王体内的神力。   她也不知道七太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这东西肯定会对鬼王不利,说不准是什么烈性毒药呢。   她将黑瓶拿出来,把瓶子里装的药丸倒了出来,抬手拿捏了两下。   许是天气太热,这药丸有些融化,她就捏了捏药丸,上面便沾满了她的指印。   虞蒸蒸又将药丸装了回去,她随手将黑瓶扔进了储物镯里,却再没把药瓶归放私密的空间里。   这储物镯是很高级的宝器,除了公用的空间,还有储存私密物品的地方,有些类似现代的手机安全私密空间。   之前她有过想给他下药的想法,所以便将瓷瓶存放进了私密分类里。   如今这黑瓷瓶她大概率用不上了,待到她出了幻境,便去寻摸解药,若实在配不到解药,她就拿着黑瓷瓶找那七太子的踪迹。   大不了用这药和七太子同归于尽,反正她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虞蒸蒸拿着鬼王给她的生发剂,找到屋子里的铜镜,对着铜镜将瓷瓶里的液体涂抹到她的头皮上。   这液体看着鲜红,有些像是血,她轻嗅了两下,似乎也是血的味道。   她蹙起眉头,有些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给她一瓶子血当生发剂?耍她玩呢?   虞蒸蒸正想骂他两句,却见那秃了一块的头顶,竟然在眨眼间生出了黑色的发茬子。   黑茬子越变越长,不过顷刻之间便生长出了一缕乌黑的长发。   那一块光秃秃的头皮,总算是恢复如初,再也没有之前河童的模样了。   虞蒸蒸欢喜极了,她终于不用再天天盘道姑头了。   她将簪子收了起来,用红绳轻轻系住青丝,笑容满面的走出了屋子。   刚一打开门,她就被屋外的场景惊呆了。   容上斜倚在屋门外,他坐在一片残肢碎末之中,血泊蜿蜒的流淌成血河,他低垂着眸子,面色阴郁。   他轻启薄唇,嗓音冷淡如冰水:“醒了?”   虞蒸蒸愣了一下,她从那片可怖的尸骸中移开目光,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莫名的紧张起来,小声应道:“嗯。”   他为什么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是她昨晚上干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她正想着,便听到那轻描淡写的嗓音再次传来:“昨晚的事,还记得么?”   虞蒸蒸僵硬了一下,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了,恍惚的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可失智之前,他对她干过的事,她还历历在目。   他的手指头上,那剔透的水光……   容上见她不说话,神色更阴鸷了。   难道她记得?   不,她怎么可能记得。   若真是想起来了,她就应该连带着想起她喊他大师兄的事情。   容上冷着脸:“都忘了。”   虞蒸蒸被他阴戾的语气,吓得心跳猛地一停。   她委屈的噘起嘴,这什么狗男人,她还没说什么,他好像比她还介意。   她的脚在地上画圈圈,垂头应了一句:“哦。”   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衡芜仙君推开房门,被门外的残骸惊得一哆嗦:“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他手下染过的血,并不比容上要少,甚至他的名声比容上还臭,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这残忍的一幕惊到了。   若他那是杀人,容上这就是在削人。   虽然这是在幻境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虚构出来的,但就算是这样,容上也没必要把人削成一片一片的吧?   这是有多大的仇……   虞蒸蒸一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仙君昨夜过的如何?”   衡芜仙君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八卦,连这种私人的话题都要刨根问题。   他神色不自然的侧过头,轻咳两声:“自然是不错。”   虞蒸蒸有些惊讶:“山水同意了?”   没想到他倒是有两把刷子,竟然能说动山水。   衡芜仙君犹豫一下:“那倒没有……”   虞蒸蒸皱起眉头,快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你霸王硬上弓了?”   衡芜仙君:“……”   他该怎么告诉她,山水意志力薄弱,不等他跟山水说清楚,便早就神智不清了,还哪里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当事人昏迷不清,他总不能违背她意愿胡来,最后他只能自己手动解决完,又顺手帮着山水解决了一下。   这个过程真的是难以言说,没人能懂他刚灭完的火,又腾的升起来是什么感觉。   他浑身上下除了头发是软的,其他地方无处不硬。   尤其是当他看向山水稚嫩的脸庞,他只觉得深深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见他不语,虞蒸蒸皱紧眉头:“你说话啊!”   衡芜仙君回过神来,他拂开她的手,将身后的山水拉了出来:“出了阵法,我会娶她。”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几分认真,郑重的做出了承诺。   虞蒸蒸被他气笑了:“你娶不娶山水,这得先看山水想不想嫁。”   衡芜仙君微微一怔,随即转过身去,看向山水:“山水,我想娶你过门。”   山水垂着头,遮掩住眸底的神色:“对不起,我得回归墟山。”   这便是在婉拒他了。   衡芜仙君不以为意:“我可以入赘。”   山水一愣,抬起头来。   她的眼圈有些泛红,眼睛红通通的,隐隐闪烁着泪光。   他覆着白练的双眸垂下,缓缓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指,擦拭两下她的眼角:“我比你年长,这婚嫁之事并非儿戏,你自然要考虑清楚才是。”   “我可以等你想好,不管你什么时候找我,我都会娶你。”   说罢,衡芜仙君微动指尖,将脖子上的护身玉解下来,系在了山水的颈上。   这护身玉是他降生之时,受九天玄女所赠,此玉他随身携带十几万年,陪他出生入死,保他化险为夷,早已成为他身份的象征。   见玉犹见他,此玉可调动魔界几十万大军,他将此物赠给她,便算作他的诚意。   虞蒸蒸和山水对此并不知情,倒是容上眯起长眸,轻嗤一声:“仙君真是有心了。”   这算是把整个魔界都陪嫁给山水了。   衡芜仙君轻叹一声:“鬼王才是有心。”   他甚至怀疑虞蒸蒸是受了容上的指使,昨晚上把山水塞给他,就是故意给他下套呢。   不该看的都看了,不该摸的也都摸了。   他总得对人家小姑娘负责。   衡芜仙君话音刚落,一黑一红两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向逢搀扶着安宁,安宁的脸色煞白,但却要比昨晚好上许多。   他看到山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话刚到嘴边,他的目光就不经意间扫到了山水和衡芜仙君牵在一起手。   他的脸色铁黑:“山水,过来!”   山水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昨晚被扇肿的脸颊似乎又疼了起来,她下意识的往衡芜仙君身后躲了躲。   向逢看到这一幕,脸色更黑了:“你昨晚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被那树根缠住到半夜,一直等到安宁转醒,用石头将树根砸开,才将他解救出来。   他正要带着安宁去找他们,却发现身体燥热,像是被人下了药似的。   进了这幻境之中,他唯一入腹的食物,也只有那鹿血。   他从师雪惜,医术甚精,给自己诊断一番之后,他发觉他是中了霸道的媚毒,若是不及时解毒,怕是要血管崩裂而亡。   最后还是多亏了安宁,才解了他身上的毒。   今早一醒过来,他就扶着安宁四处寻找他们,虽然山水对安宁做出那种事来,可他心底还是忧心山水的安危。   山水也喝了那鹿血,怕是身上也中了媚毒。   谁料到山水竟然和衡芜仙君这种卑劣之人厮混到了一起,两人还手牵着手,一对奸夫□□的模样。   向逢耐不住,眸光阴戾的望着她:“说话!你昨晚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山水胆怯的垂下头,不敢直视他,   昨晚的事情,她一点都不记得了,虽然醒来时她躺在衡芜仙君的怀里,但她的衣衫穿着整齐,想来仙君并未对她如何。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告诉他此事。   向逢彻底被她惹恼了,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了,胸口窒闷的喘息不上来。   他恼怒的看着她:“不知廉耻!”   衡芜仙君往前一步,挡在山水身前,遮住了向逢想要吃人的目光:“向护法好大的火气,看来昨夜这毒还未解干净?”   “山水乃是我未过门的未婚妻,往后向护法还是嘴巴干净些。”他唇边带笑,眸光中却带着一丝狠戾:“若不然,我可能会割了你的舌头。”   向逢呆滞住,未婚妻?   山水怎么会成了衡芜仙君的未婚妻?   他的舌尖泛出一丝酸涩,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不上不下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向逢抬起眸子,嗓音冷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不同意,你就别想……”   虞蒸蒸忍不住打断他:“你在这放什么狗屁,山水是鬼王的人,这门婚事,鬼王已经同意了。”   向逢的身子僵硬住,他缓慢的侧过头,看向容上:“王上,她说的是真的?”   容上心情不大好,他敷衍的应了一声:“嗯。”   只这一句话,便将向逢打进了冰寒刺骨的地狱里。   容上哪里有功夫跟他们儿女情长,他绕过血河,朝着三层走去:“仙君总是磨磨蹭蹭,看来是不想离开此地了。”   衡芜仙君攥着山水的手,跟在容上身后:“此言差矣,我还等着操办婚事,怎会留恋此地。”   虞蒸蒸看向逢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她嘴里哼着曲子,也跟着上了城堡的三层。   女王还在寝殿里睡觉,祭司在门外徘徊,面色焦急不堪。   一看到他们,祭司愣了愣:“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闯上来?!”   衡芜仙君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指腹掐住祭司的脖子轻轻一扭,祭司的脑袋就和脖子错了位。   祭司失去了呼吸,死不瞑目的瞪大了眼睛。   他慢条斯理的推开殿门,缓步走了进去。   女王还在沉睡之中,像是睡美人似的,连呼吸都听不到,宛如一具美丽动人的尸体。   衡芜仙君轻笑一声:“你们谁先来?”   虞蒸蒸愣了一下:“来什么?”   他将掌心覆在女王的眉心,唇瓣微合:“用真心唤醒昏睡的女王,方可过此幻境。”   “每人都要回答一个问题,答案必须是实话,若不然这层幻境就会崩塌,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解释罢,衡芜仙君望着山水:“你现在问我一个问题,越简单越好。”   山水愣了一下,她想了想:“你早上藏了什么东西?”   她醒过来时,就看到他匆匆忙忙的藏着什么,她很好奇那是什么,但他死活不告诉她。   衡芜仙君:“……”   他在清理一些液体,她却死活认定他在藏吃的。   他有些无奈,可他又不能撒谎,只好咬了咬牙:“精血。”   山水没听懂,她也不知道精血是什么东西,向逢的脸色却变了变。   虞蒸蒸笑的嘴都合不上了,她笑着笑着,动作蓦地僵了一下。   既然必须说实话,那萧玉清是不是也不能撒谎了?   衡芜仙君起身后,虞蒸蒸拉着萧玉清的手,直接按在了女王的眉心。   萧玉清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她神色认真的问道:“你和安宁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容上没有直接接触蒸蒸哦,是隔着裤子啦~ 第42章 怕疼   虞蒸蒸的话音一落,其他几人纷纷抬起眸子,将疑惑的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萧玉清和安宁能有什么关系?   这种问题,没头没脑的,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唯有容上神色懒散的眯起长眸,轻瞥了一眼虞蒸蒸。   她倒是不蠢,还知道怀疑萧玉清。   可既然她知道萧玉清有鬼,昨夜为何还跑去找萧玉清帮忙?   果真女人心,海底针,他能看透世人贪婪险恶,却是一点都搞不懂她的想法。   他将眸光从她身上挪开,缓缓的移向萧玉清。   他那个令人嫌恶的病秧子弟弟,只比他小上几万岁,而萧玉清的修为只到元婴,元婴期的修士最多也就活个千八百年。   由此看来,萧玉清是他弟弟的可能性极小。   不过安宁和萧家脱不了干系,这是可以确定的事情。   留给他的时间不太多了,他那个弟弟极为狡猾阴险,稍有动静就会逃跑的无影无踪。   他不着急,既然那病秧子已经对他出手,后续自然还会有其他动作。   凡事都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只要那病秧子动手,便总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时。   虞蒸蒸眨了眨眼睛,唇边是纯真无邪的笑容:“萧大哥怎么不说话了?”   萧玉清缓缓抬首,神色不解:“虞姑娘怎么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我和安宁姑娘能有什么关系?”   这便是在和虞蒸蒸打太极了。   虞蒸蒸挑了挑眉:“萧大哥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才是,别忘了衡芜仙君刚刚说过的话,用真心才能唤醒女王。”   说罢,她又笑着补充一句:“仙君不是说要问最简单的问题?我不过突发奇想,觉得这问题再简单不过,萧大哥不会介意吧?”   萧玉清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自然不会,虞姑娘也是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笑容不变,嗓音沉稳:“这一路走来,也算历经万难,总算相识一场,就如同我和虞姑娘一般,也该算是能称作同伴。”   ‘同伴’二字,可谓是意义广泛,跟没有回答她也没有什么两样。   虞蒸蒸有些懊悔,早知道她就该直接问他,安宁是不是傀儡。   若他回答了是,这便足矣证明他和安宁之间的关系,省得他跟她在这绕圈子。   见屋子里没什么变化,萧玉清正要起身,却被衡芜仙君又按了回去:“你们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规则就胡来?”   “并不是谁想提问就提问,是回答者自己选择由谁来提问。”他指了指山水,缓声解释道:“就像我方才让山水问我问题,你们也要如此。”   萧玉清微微颔首,温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由虞小姐提问吧。”   虞蒸蒸愣了一下,本以为他说的是她,直到见虞江江兴奋的向前了两步,她才反应过来‘虞小姐’指的是虞江江。   她撇了撇嘴,只听见虞江江含羞带怯的问道:“萧公子如今可有心仪的女子?”   昨晚上虞江江本想和萧玉清生米煮成熟饭,届时若是出了阵法,她给爹爹传信过去,他就算不娶她也必须得娶。   谁知道那毒性半夜又发作了,疼的她死去活来,待到她挨过那撕心裂肺的刺痛,萧玉清已经自己解决完了。   错失如此良机,急的她抓肝挠肺,可她总不能抓住他硬来,最后她逼不得已,只好自己偷摸解决了需求。   她总觉得萧玉清对她是有感觉的,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是要委婉的问一问。   萧玉清似乎对她这个提问并不惊讶,他并没有沉思太久,随口答道:“萧某潜心修炼,并未将目光放至儿女情长,是以暂未有何心仪的女子。”   他回答的干脆利索,哪里像是方才弯弯绕绕的打太极,犹如淘宝售后客服似的。   虞蒸蒸无心其他,待萧玉清起身,她便将手按了上去。   “虞江江,你来问。”她甚至连妹妹都懒得叫了,连名带姓的直接喊道。   本来她是想让山水来问的,可她又怕山水突然冒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便只好让虞江江这个没脑子的来问了。   虞江江的确没什么脑子,她怔愣了片刻,状似无意的问道:“在姐姐心中,我是怎样的人?”   她是想让虞蒸蒸在萧玉清面前暴露原形,免得虞蒸蒸总是在他眼前做戏,让他误以为虞蒸蒸是个多么心思纯真的女子。   她和娘亲那样对待虞蒸蒸,虞蒸蒸定然是恨死她了,只要虞蒸蒸说出真话来,必定会令萧玉清改变看法。   虞蒸蒸像是看白痴一样,瞥了她一眼:“你是个四肢健全的人。”   虞江江:“……”   她忍不住解释:“不,我的意思是问你……”   虞蒸蒸打断她:“你已经问过一个问题了,该下一个人来了。”   虞江江脸色难看,却也无法反驳她,只能悻悻的闭上了嘴。   接下来,大家都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很快便轮了一圈,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有作答。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容上的身上,衡芜仙君笑眯眯道:“鬼王想请谁来问?”   事实上,不管谁来问,容上都危险的很。   在座的几人都心思不明,特别是衡芜仙君对他的元神虎视眈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其他人没什么利益牵扯,自然不会互相为难,但容上就不一样了,他身上有太多值得获取的东西。   容上自然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过他并不在意,无非就是问他的元神藏在哪里,又或者如何能杀死他罢了。   他是神族后裔,即便他失去神力,普通的刀剑也奈何不了他。   除却拿走他的元神以外,便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如何能杀死他了。   容上懒懒掀起眼皮:“必须碰她眉心?”   这话便是在询问衡芜仙君了。   衡芜仙君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的手不能触碰活物,隔着布来也行。”   他的话音一落,虞蒸蒸的小腿肚子就软了,她磕磕巴巴的问道:“什,什么叫不能触碰活物?”   衡芜仙君耸了耸肩:“神族皆有神力,神力凝聚于双掌,若是被神族手掌碰到,顷刻间灰飞烟灭。你们亲密多次,难道你不知道吗?”   虞蒸蒸当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此事,她当初一到人界就得连夜骑马狂奔逃跑。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秃了一块的头顶,还有之前他让她给他递药的举动,难道他当初竟然是想杀了她?   容上懒懒眯起长眸,嗓音略显冰凉:“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虚浮,其实她想的都没错,他曾经是几次三番的想过杀她。   不过这也不怪他,谁让她干事不动脑子,涂个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干不好,白白浪费他一颗龙脊髓。   那是他续命用的东西,剥三条龙筋才能炼制出一颗,而且给他炼药的雪惜已经死了,他想再用龙筋拿去炼制都不可能了。   容上昧着良心道:“孤要想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虞蒸蒸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他只需要拿手轻轻碰她一下,她就会变成一捧骨灰,要是他真想杀她,她哪能活到现在。   容上见她面色缓和,不紧不慢的抬起手,随手将女王的被褥往上扯了扯,遮盖住了女王的脸。   他找准了眉心的方向,懒懒的抬眸看向虞蒸蒸,直截了当道:“你来问。”   衡芜仙君早已经料到容上会找她,他递给虞蒸蒸一张地契:“你问出他元神所在,我将魔界十三城分割给你一城,让你做一城之主。”   容上并不意外,他也丝毫不在意。   不管他选择谁都没有差别,反正没有人不想要他的命。   即便是虞蒸蒸,也不会例外。   魔界一城,相当于人界一国,她如何会不心动?   只不过他们都太天真,就算问出他的元神所在又能如何?   若他还活着,就没人能从他手中抢走元神。   见她沉默不语,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容上轻启薄唇,嗓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想问什么便问。”   虞蒸蒸迟疑一下:“那个,你的手不能触碰活物的话……那你尿尿的时候,会不会用手扶着?”   容上:“……”   失策了。   他早就该想到,她的脑子不怎么正常。   若是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倒还不如让衡芜仙君直接问他元神在哪里。   他搭在锦褥上的指尖轻颤两下,薄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齿间艰难的吐出一个字:“会。”   衡芜仙君手里握着地契,笑的胸腔乱颤:“那么脏,竟然还会有人拿手扶着……”   话还未说完,他的笑容便蓦地僵在嘴边,容上手里结出一道泛着寒光的冰棱,那棱角已经戳到了他的脖颈上。   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哦?仙君想说什么。”   冰棱微动,那修长的脖颈便被划开一道血口,蜿蜒的血丝顺着冰棱淌下,绽开一朵妖冶的血花。   衡芜仙君的喉结滚了滚:“我是说,我都是用棍子挑着来。”   容上:“……”   空气寂静了一瞬,原本躺在榻上陷入沉睡的女王,轻轻颤了颤手指,喉间发出一阵嘶鸣声。   衡芜仙君连忙道:“你快把褥子拿开,一会把她憋死了。”   容上不紧不慢的收起冰棱,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只见那女王蓦地坐了起来,像是诈尸了似的,她憋得满脸红紫,捂着胸口用力咳嗽着,半晌才缓过来。   她双眸含泪,嗓音真切:“多谢诸位用真心破除了巫女的咒法,那巫女想要抢夺传世之宝,便对我们晋国施法,将晋国百姓变成了野人的模样,就连我都被巫女操控……”   “如今巫女已死,咒法消除,感谢你们拯救了我的子民,我愿以传世之宝作为酬谢之礼。”   显然,巫女指的便是祭司了。   女王按动墙壁上的机关,将一颗绿色的石头递给了衡芜仙君。   衡芜仙君没好意思说话,女王的子民们都已经被容上给片成肉卷了,如今整个城堡上下,唯一存活下来的,就只有女王自己了。   他怕女王发现真相会收回传世之宝,连忙攥住绿石头念起口诀,将众人带入到下一层幻境。   这一次众人并未晕厥过去,只是有刺目的白芒打来,他们下意识的捂住双眸,待到白芒褪去,他们已然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虞蒸蒸迷茫的看着周围,这里四处森绿,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面前是一条宽大的溪河,可往上一抬头,头顶上却是黑漆漆的岩壁。   看起来,这里似乎是个岩洞。   这一次,他们并未走散,大家都分散在溪河的周围,很快便聚在了一起。   虞蒸蒸瞥了一眼衡芜仙君:“仙君这回总不能再坑我们了吧?”   进一趟阵法,连媳妇都有了,他若是再耍心机,她就把山水拐走,让他也感受一下被人耍的滋味。   衡芜仙君瞧出她警告的眼神,他无奈道:“这一层,只能靠运气,我也没法子。”   从未有人能进到第三层幻境,他这阵法最妙哉之处便是每过一层,就会提高百倍的难度。   像是第二层幻境,若是没有他的指引,正常人谁能想到女王和那些野人都被下了降头?   更不会有人能猜透,女王是被祭司施了恶之灵缚,必须用真心才可以唤醒女王的本心。   别看此地溪水肥美,鸟语花香,其实这里凶险至极,稍不留意就会死无葬身,要比前两层凶恶多了。   衡芜仙君攥住竹子拧成的手杖,往那溪河边走了两步:“待过了这条河,要往前继续走去,直到岩洞尽头才能找到通过此幻境的关键。”   虞江江听到这话,有些不以为意:“这个简单,我们可以御剑飞行,不出片刻就能飞到尽头。”   衡芜仙君勾唇轻笑:“来,你飞一个给我看看?”   虞江江听到这有些讥讽的笑声,神色恼怒的就要去拔剑,可她手指碰到剑柄,才蓦地回想起来,上一层幻境时他们就失去了灵力。   别说御剑飞行了,她感觉现在自己都已经饿到没力气走路了。   本来正沉默的虞蒸蒸,缓缓开口问道:“鬼王的神力犹在,若是鬼王孤身前去,将那关键之物取来……”   衡芜仙君摇了摇头:“没有我在,他找不到。”   虞蒸蒸又道:“那你可以让他背着你一起去。”   衡芜仙君:“……”   是他疯了,还是她脑子有问题了?   如果让鬼王背他过去,那他还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吗?   他一言难尽的抿着嘴:“先过河吧。”   衡芜仙君缓慢的走到山水身旁,对她伸出了手:“我背你过去。”   山水愣了愣:“这河水不深,我可以淌过去。”   衡芜仙君自然不会同意,他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这河里有食人鱼,会咬伤你。”   说罢,他将她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一手托住她的双腿,一手攥紧竹手杖:“抱紧了,别掉下去。”   衡芜仙君腿脚不便,走的就慢了些,不过他走的稳稳当当,一点都颠不到山水,倒也算是有些走慢的好处。   向逢双目通红,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想上前将山水抢回来。   安宁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她苍白着小脸,轻轻的扯了扯他的手:“向逢哥哥,我好疼……”   向逢听到她软糯的嗓音,远走的思绪总算被拉扯了回来,他也学着衡芜仙君的模样,将安宁抱了起来:“待过了河,我找些丹药给你止痛。”   几人陆陆续续的淌进了河水里,只余下虞蒸蒸和容上两人。   虞蒸蒸正在对着那河水发呆,在衡芜仙君进水之后,便有不知名的小鱼围了上来,她不知道小鱼做了什么,反正他的小腿周围都被血水浸透了。   清澈碧透的溪河被血染红,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去河里玩水,脚底板被水蛭咬上,那酸爽感如今还历历在目,想必食人鱼也不会比水蛭好到哪里就是了。   她上次在沙峪谷受伤,脚底还未痊愈,若是再被食人鱼咬上,她的脚也就不用要了。   容上微微眯起长眸,嗓音清冷:“怕疼?”   虞蒸蒸怔愣一瞬,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嗯。”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话,他突然想起了她在蓬莱山为他挡剑的那一幕。   她的动作干脆果决,似乎根本没有思考,在向逢出剑的一瞬间,她就飞身冲了上来。   既然怕疼,为何还要替他挡剑?   容上想不通,就犹如他想不通,她方才为何能抵挡住衡芜仙君提出来的丰厚条件,最后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他慢吞吞的走到她身边,将她拦腰扛到了肩头。   虞蒸蒸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又和昨晚一样,倒挂在了他的肩头。   她的眼前天旋地转,差点没呕出来:“你,你想干什么?”   容上没回答她,只是扛着她往河里淌去。   虞蒸蒸又傻眼了。   他明明有神力,干嘛非要从河里淌水,难道他有受虐倾向,就喜欢被食人鱼咬噬的感觉?   她没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神色淡淡,轻描淡写道:“你太沉,飞不起来。”   虞蒸蒸的胃部正好硌在他肩膀上,她捂住嘴:“你能不能换个姿势……”   容上的脚步一顿,却是没有再扛着她。   他将她从肩膀上拽了回来,她的两条腿盘在他腰身两侧,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胸前。   没走两步,她的脸便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虞蒸蒸犹豫着,最终还没忍住,委婉的小声提醒道:“你的剑鞘顶到我了。”   容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孤从不用剑。”   虞蒸蒸:“……”   她当然知道他不用剑!   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故意的,她没了办法,只能闭上了嘴。   两人一路沉默,他的双腿上挂满了食人鱼,可他并不在意,反而还刻意放慢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容上缓缓开口:“为什么不要衡芜仙君的地契?”   虞蒸蒸不假思索道:“因为我有骨气。”   容上:“……”   虞蒸蒸没说实话,她可以去人界过穷日子,也可以随地找个山林隐居,但她绝对不会去魔界。   别看衡芜仙君在阵法里蔫不出溜的,他曾经是天界的守护神,后来又成了魔界之尊,他的铁血手段和臭名声比鬼王更甚,十个她也不够他杀着玩的。   衡芜仙君对山水好,那是因为他喜欢山水,可他却不会平白无故对她好。   就算她拿到地契又能如何,反正衡芜仙君总有一日会夺回去,她一个手无缚鸡的小菜鸟,凭什么和魔界之尊斗?   她想做的是在人界混吃等死,而不是在魔界和衡芜仙君斗智斗勇。   容上没再继续追问,反正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待过了河,他的双脚已经被血浸透。   不过他不怎么在意,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衡芜仙君的双脚受伤严重,硬撑下去也没有必要,倒不如原地调整再继续出发。   向逢和萧玉清的伤势也不轻,众人都随地坐下,开始清理伤口。   虞蒸蒸从储物镯里拿出一瓶药,递给了容上:“喏,这是仙君上次给我的,你用也可以。”   容上望着那瓷瓶,微微一怔:“无妨。”   她蹙起眉头:“怎会无妨,就算伤口不大,可总归是会疼的。”   见他无动于衷,她将他扯到了树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底气,态度强硬的脱下了他的鞋袜。   从小腿到脚踝,几乎没有一处好的皮肤,全部血肉模糊的粘连在一起,幸好食人鱼咬的不是很深,处理起来倒也不太麻烦。   容上垂着眸子,神色不清的望着来回忙碌的虞蒸蒸,她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脚腕,动作轻柔的处理着他腿上的伤痕。   其实,他不用神力带她飞过去,并不是因为她沉,而是因为他没有。   一进这一层幻境,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不能表现出来什么。   若是知晓他失去神力,就算他能应付衡芜仙君一人,可他们若是联合起来呢?   虞蒸蒸的手指柔软,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脚底,酥麻的痒意渗入骨髓,容上的身子轻颤两下,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别乱动。”   感受到他掌心微凉的体温,虞蒸蒸呆滞住了。   衡芜仙君不是说,神族后裔有神力,神力凝聚于双掌,所以鬼王的手不可以接触活物吗?   难道说,鬼王受到阵法影响,此刻失去了神力?   虞蒸蒸的小嘴微张:“你,你的神力……”   衡芜仙君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容上反应过来,他在衡芜仙君看过来之前,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掌。   衡芜仙君挑了挑眉:“你们发什么呆?怎么了?”   容上沉默起来。   聪慧如她,怎么会猜不到他如今已经失去了神力?   他们可以和他平安无事的融洽相处,是因为他们害怕他的神力。   当他失去神力,又还会有谁可以跟他面色如常的相处?   她会告诉他们这件事,因为她和他们一样,都想让他死。   他和虞蒸蒸对视着。   她看着他的眸光那样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43章 选择   容上想的没错,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和他融洽相处,只是因为害怕和恐惧他的神力。   虞蒸蒸亦是如此。   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打不过他,更伤不了他,而他却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的杀死她。   所以她为了活命,只能屈服于他,小心翼翼的去讨好他。   可如果他的神力消失了,那他便和她一样,她也无需再敬他惧他。   虽然他没有神力,她照样打不过他,可衡芜仙君可以,萧玉清也可以。   六界之中,受鬼王荼毒者不尽其数,又有谁不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要是他死了,她脚上属于他的链子就会失效,她无需再忧心因为他被人追杀。   要是他死了,待到逃出阵法之后,她便可以去找南海七太子索要解药。   要是他死了,她就不用再被迫跟着回归墟山,她可以想去哪里生活,就去哪里生活,再也没有束缚和枷锁。   一切都迎刃而解,她再也不用整日忧心忡忡,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会玩完儿。   虞蒸蒸和他对视着,他的神色看起来淡然,似乎已经预料到她接下来想做什么。   可他知道又能怎样?   在他随心所欲的杀人树敌之时,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作茧自缚。   她樱唇微启,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他……”   刚一开口,她的嗓音就顿住了。   她垂下的眸光,不经意间瞥到他血淋淋的双脚。   他问她是不是怕疼。   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可她并未想过,他会因为她怕疼,就抱着她趟过河水。   世人眼中的鬼王,冷漠薄情、杀伐狠戾、不近人情,在不久之前,她眼中的他亦是如此。   但现在,他好像变了。   在她体内毒性发作时,是他帮她缓解了疼痛。   她求他在树林中亲她,她求他将山水外嫁给衡芜仙君,他都无一例外的答应了她。   甚至在唤醒女王时,他明知道她可能会问出怎样的问题,却还是选择让她来问。   他似乎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鬼王,又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衡芜仙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眸光中带着一抹探究:“他怎么了?”   虞蒸蒸垂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的腿比你白。”   衡芜仙君:“……”   容上下意识的抬眸看向她,眸光怔愣。   她没有告诉衡芜仙君?   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薄唇微启:“你……”   虞蒸蒸打断他:“下次别再这样了,我只是随口说一句想被抱过去,你怎么还当真了?”   容上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应了一声:“嗯。”   她又念叨了两句,一会嫌他没把腿伸直,一会又说他骨头太硬,眉目间满是不情愿,仿佛涂药是被逼无奈之举。   但她上药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来,柔软的指尖轻轻软软的涂抹着药膏,生怕用太大力气弄疼了他。   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她,心中莫名的流淌过一丝淡淡的满足。   她的手很温暖,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衡芜仙君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唠唠叨叨的像是老太婆,也亏你受得了。”   这话酸溜溜的,虞蒸蒸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他。   不就是山水没帮他涂药,至于酸成这样吗?   倒是容上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难得没有反驳他:“是有些唠叨。”   虞蒸蒸一听这话,按在他腿上的手指用了两分力:“我哪里唠叨?”   腿上蓦地一疼,他微微皱起眉,吸了口凉气:“孤是说,仙君太聒噪,像只绿豆蝇似的扰人清静。”   衡芜仙君:“……”你才是绿豆蝇,你全家都是绿豆蝇!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他哂笑道:“怕女人的男人,不是真男人。若是山水在这里,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不敢反驳我一句。”   他的竹手杖被食人鱼咬坏了,山水怕他不好走路,跑去一旁找木头给他做手杖去了。   反正山水不在,他就过过嘴瘾,教一教容上,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男人。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对着他身后挥挥手:“山水,你都听见了吧?”   衡芜仙君的身子蓦地僵硬住,他一边转头,一边神情慌张的解释道:“山水,我不是这个意思,往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他的话未说完,便看到身后空荡荡的草地。   哪里有什么山水,分明就是虞蒸蒸在唬他。   衡芜仙君吸了口气,半晌才齿间吐出四个字:“一丘之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虞蒸蒸和容上一样,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她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欺骗他的感情。   他实在不愿意和他们相处在同一片草地上,他拖着被咬伤的双脚,一瘸一拐的远离了他们两人。   衡芜仙君前脚一走,容上便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虞蒸蒸没说话,她从亵衣上撕下两条干净的里衬,神色专注的包扎着他腿上的伤口。   待她手指灵活的将里衬缠绕好,在末端系了一个蝴蝶结后,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很希望我告诉他?”   容上沉默了。   他当然不希望此事泄露出去,可在他眼里,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他不明白,她为何不戳破他。   明明她将此事告诉衡芜仙君,便可以得到无尽的利益。   虞蒸蒸收起药瓶,见他还在失神,她叹了口气,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抱我过河?”   容上没思考太久:“没有为什么。”   虞蒸蒸点点头,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是呀,没有为什么。”   就像他突然将她扛起来过河一样,她就是突然间不想说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容上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他看着她白净的面颊,慢吞吞的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指,将指腹抵在了她的唇瓣上。   她的唇温热,透着殷红的血色,衬的她皮肤雪白。   虞蒸蒸白皙的耳根蓦地一红,她想抚开他的手指,却被他微凉的手掌攥住了小手。   他的指腹带着些薄茧,磨得她掌心泛出淡淡的粉红。   她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别闹,衡芜仙君没有走远。”   他并未松开手,反而将她攥紧了些:“你还喜欢容上吗?”   若她对他还有感情,他也不想再欺骗她。   整日带着人皮面具示人,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听到这个名字,虞蒸蒸愣怔了片刻。   总听人喊他大师兄,却是极少有人喊他名字,一时间她倒还真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还喜不喜欢大师兄?   或许还是有一点的,毕竟曾经爱慕过他七年,哪能一下子割舍的干干净净。   不过,这一点喜欢微不足道,如今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她也只觉得一阵恍惚,再也没有当初的怦然心动。   虞蒸蒸没有思考,她直截了当道:“不喜欢。”   容上眸光微黯,嗓音低低的:“你讨厌他?”   虞蒸蒸如实答道:“不讨厌。”   她恨不得把大师兄千刀万剐,若只是用‘讨厌’二字来诠释,那未免太过肤浅。   想着,她又咬牙切齿的添了一句:“我想剥了他的皮,把他挂在蓬莱山的城门上暴晒三天三夜!”   容上:“……”   虞蒸蒸的神色略显兴奋:“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愿意帮我剥他的皮?”   容上松开手,云淡风轻的别过头,轻咳两声:“随便问问。”   虞蒸蒸悻悻然的站起身,还以为他想帮她报仇呢。   她四处望了望,半天没看到山水了,也不知山水跑到哪里去了。   她正要去找山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指着自己脚踝上的银链子:“看在我保守秘密的份上,这链子能给我摘掉吗?”   容上唇角微扬:“不能。”   这条脚链上有他印记,不论她逃到哪里去,他都能找到她。   但若是摘掉了,他便找不到她了。   许是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绝对,他缓和语气,不疾不徐的补充道:“没有神力,摘不掉。”   有没有神力都能摘掉,但她又不知道,左右都是他说了算。   虞蒸蒸半信半疑的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那你出了阵法再给我摘,这样总行了吧?”   见他点头应允,她总算是放心下来,转身寻找山水去了。   这岩洞四壁都是漆黑的石头,前后根本看不到尽头,诡异的是洞内却明亮如白昼,就犹如在太阳底下似的。   衡芜仙君和萧玉清伤的很严重,特别是衡芜仙君的双腿本来就有旧疾,如今新伤加旧伤,就连走路都困难极了。   见她走来,衡芜仙君喊住她:“你帮我去前面看一看,山水去了很久,怎么还未回来?”   虞蒸蒸朝着四周望去,不光山水不见了,向逢也没了踪影。   她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快步朝着山水方才离开的方向寻去。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她在岩洞的犄角旮旯里,看到了被向逢压在身下的山水。   山水直挺挺的躺在那里,惨白的面颊上布满泪痕,她的嘴被烂布条子塞住,手被绑在头顶上,眼睛瞪得像是死不瞑目的女尸。   若非是山水喉间隐隐发出了嘶鸣声,她甚至以为山水已经断气了。   向逢根本没有意识到虞蒸蒸的存在,他自顾自的律动着。   虞蒸蒸的双眸像是即将喷熔的火山,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她第一次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待到离开这里,衡芜仙君就会三聘六礼,将山水明媒正娶进魔界。   山水会远离向逢这个渣男,也远离向逢给她带来的伤害,过个千八百年,山水就又是一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棺材精。   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虞蒸蒸双眸猩红,她抬起岩洞里的磐石,用尽全力朝着向逢的头上砸去。   向逢被砸的猝不及防,黏稠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后脑勺流淌下来,他停住了动作,僵直了身子缓缓转过去。   在他和虞蒸蒸对视上后,她又往抬起沉重的磐石,用力往他脑袋上砸了下去。   这次向逢躲了过去,鲜血淌进了他的眼里,染得他双眸血红,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磐石,想要向她还手,却蓦地想起了什么。   他顿住动作,将磐石狠狠掷了出去。   他嘴角在笑,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袍,她的笑容扭曲疯狂:“想杀我?你去将衡芜仙君喊来,让他看看她此刻下贱的模样。”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娶一个失贞的女人为妻!”   虞蒸蒸终于冷静了下来。   衡芜仙君只是对山水有好感,她不否认之前他对山水很好,可即便再好,有几个男人能接受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婚前被其他男人玷污?   别说是贞操大于天的古代,这件事就是放在现代,也没几个男人能接受。   这件事不能让衡芜仙君知道,谁知道他是会帮山水报仇,还是再往山水心里捅一刀?   可此事难道就这般作罢?   就让向逢这个人渣轻松的将此事一笔带过?   她不甘心。   虞蒸蒸垂在身侧的手臂微颤,脊背绷紧成一条线。   她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强劲的灵力随着筋脉横冲直撞,那股力量过于强大,仿佛要冲破她的血肉,将她的躯壳崩裂。   岩洞内狂风大作,草地上的草木随风摇摆,它们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魍魉,肆意狂暴的向上猛长。   虞蒸蒸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她跟随着指引,将纤细的手腕缓缓抬起。   那翠绿的草丛亲昵的缠绕住她的手臂,不知名的花草向她折腰,虔诚的亲吻她的脚尖。   当她可以调动这股强盛的灵力,她抽出一丝灵识探进丹田内,竟然看到一颗泛着金光的内丹。   她却是直接突破了筑基期,一跃达到金丹期后期,甚至都没有用神识炼化,丹田内便已然凝出了金丹。   并非所有金丹期修士都能炼化出金丹,只有极少数的修仙天才才能凝出金丹,数万年来,修仙界能结出金丹的修士屈指可数,十个里有九个都已经渡劫飞升。   若是没有发生这件事,虞蒸蒸大概要兴奋的旋转跳跃,   可此刻,她却只觉得悲凉。   虞蒸蒸缓缓抬眸,她凝望着向逢得意的嘴脸。   她抬起一只手臂,葱白的指尖并拢,轻轻向前一抬,那草木便疯狂的朝着向逢窜去。   草木紧紧的缠绕住他的身躯,像是一条碧绿青翠的巨蛇,越缠越紧,他煞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青紫,胸腔内的空气被渐渐抽干。   棕褐色的树枝向她的手臂延伸,用枝干拧结成一把刀剑,它毫不犹豫从树干斩断枝丫,一把泛着森森绿光的长剑,落入她的掌心。   虞蒸蒸眸光阴郁,她拖着长剑向他走去。   不管山水和衡芜仙君如何,今日向逢必须死。   向逢用力挣扎着,他的面色狰狞,却如何都脱不开草木的禁锢与束缚。   她终于走到他的身前,翠绿的草木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识趣的退避开他的胸腔,只是桎梏住他的四肢,令他动弹不得。   虞蒸蒸面色冷若冰霜,她毫不拖泥带水,抬手便朝着他的心脏刺去。   剑刃入体,发出‘噗嗤’一声,剑身穿透了血肉之躯,血液四溅,迸溅到她温白的脸颊上。   向逢并未如想象中倒地而亡,倒在地上的是安宁。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安宁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竟然在她出剑的那一瞬间,挡在了向逢的身前。   虞蒸蒸好像明白了什么。   向逢强迫山水,安宁就躲在一旁冷眼旁观,又或者可以说,安宁早已预料到会有人出现。   她不明白安宁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可不管怎样,安宁都不该将手伸到山水身上。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安宁,神情冷漠:“既然你这么喜欢向逢,就和他一起死吧。”   向逢望着倒地不起的安宁,脖颈上爆出道道狰狞的血管,他的瞳孔蓦地一紧:“放了她,你冲我来,你要杀就杀我!”   虞蒸蒸笑了:“你们都得死。”   安宁挣扎着爬了起来,她将木剑从肩胛骨上拔下来,被剑穿透的血窟窿不断向外渗血,她的唇瓣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会阖上双眸离开人世。   她疼到无法呼吸,可她还是要咬牙硬撑下去,主人交待的任务还未完成,她怎能因为这一点疼痛就坏了主人的大事?   就快要成功了,向逢已经在她的引导下,一步步的泯灭良知,朝着无尽的深渊堕去。   就如同主人所说,向逢还是如此愚蠢。   几千年前,主人可以用向逢除掉雪惜,几千年后,一样可以用向逢杀掉鬼王。   向逢会心甘情愿的杀了他,很快就会。   她将虞蒸蒸的木剑紧紧攥在手心里,嗓音轻颤,犹如羽毛坠地:“衡……衡芜仙君朝这里来了,你想让山水这样给他看到吗?”   虞蒸蒸的动作一顿,耳边敏锐的听到了错乱的脚步声。   显然是衡芜仙君他们听到了这边的打斗声,正急匆匆的往这里赶来。   树枝拧成的木剑在安宁手中,安宁死死的攥着木剑。   不管是从安宁手里抢夺过木剑,又或者重新凝结出一把木剑,都需要耗费时间。   她来不及在杀掉他们的同时,再给山水穿好衣裳。   那脚步声近在咫尺,就如同安宁所说,她只能选择一样。   是不顾山水杀掉他们,让衡芜仙君看到山水狼狈不堪的模样,还是给山水穿上衣裳,粉饰表面的太平?   她似乎听到了衡芜仙君的声音,他在喊山水的名字,不难从他的嗓音中听出焦急和担忧。   可那又如何?   他能接受被玷污的山水吗? 第44章 食言   虞蒸蒸不知道答案。   她僵硬着身子,步伐沉重的走到山水身旁,她将山水嘴里的布条取出,又给山水松开了手。   山水像是一具尸体,丝毫没有反应。   她小心翼翼的拢上山水的衣襟,望着山水脖颈上刺眼的红痕,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一次和山水见面,是在蓬莱山的断崖上。   山水穿着一袭杏色粉裙,圆圆的杏仁脸上带着几分稚嫩,那时候她奋不顾身的为大师兄挡剑,却被剑气波及险些坠崖。   大师兄冷眼旁观,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是山水把她救了上来。   她说山水真是个好人,山水却红着脸告诉她:“我师父的赤霄剑还在你身上,掉下去了不好找。”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一定会和山水成为朋友。   山水就像是一缕阳光,永远都散发着温暖的光,没有人不想靠近温暖,她也一样。   虞蒸蒸用手指擦拭着山水脸颊上的泪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   她撮合山水和衡芜仙君的本意,是担心向逢再因为安宁对山水动手,只要山水有了新的靠山,就不会再被向逢欺负。   可没想到,就是因为山水和衡芜仙君的婚事,彻底激怒了向逢,竟让向逢对山水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不,她早就该想到的,几千年前向逢因雪惜而心魔,为强迫雪惜屠戮凌碧宫几千女弟子,最终将雪惜逼得自尽于青城山下。   得不到就毁掉,向逢向来如此。   这一切都怪她,是她没有保护好山水。   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山水的手背上,她的睫毛轻颤两下,无神的眼眸总算有了些微光。   山水缓缓的抬起手臂,动作迟滞的擦拭掉虞蒸蒸面上的泪水:“蒸蒸姑娘,你怎么哭了?”   虞蒸蒸抱紧山水的身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山水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她在找树干,衡芜仙君的手杖被食人鱼咬坏了,她想找一颗结实的大树,给他重新做一根手杖。   找着找着,她就走远了。   她在这里找到一颗合适的树木,快要做好手杖时,师父出现在她身后。   看到师父,她就想起昨晚的那一巴掌,很疼,她很怕。   师父问她在做什么,她如实告诉师父,是在给衡芜仙君做手杖。   师父看起来很生气,他问她为什么要伤害安宁,还问她是不是和衡芜仙君做了什么。   她一遍遍的跟他解释,可他不相信她。   她也生气了,因为他不相信她。   她说了气话,说她要嫁给衡芜仙君了。   师父更生气了,他想掰断她刚做好的手杖。   她想从师父手里抢走手杖,因为附近只有这一棵树干最结实,如果掰断了手杖,衡芜仙君该怎么走路?   她抢到了手杖,可师父却突然摔倒了,他面色泛青的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唇边生出利齿獠牙,她知道他又该喝血了。   在归墟山时,每隔一段时间,师父到了夜里就会将她支开。   她一直很好奇师父在做什么,后来她不小心偷看到师父咬着一个女人的脖子,满嘴都是鲜血。   师父从未喝过她的血,他会定期遣人给他送祭品,祭品都是女人,她们为了活命而讨好他,可她们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来。   她正想着,师父就朝她扑了过来,她感觉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破了她的脖颈。   脖子很疼,疼的她直掉眼泪,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师父就把她的手绑起来了。   紧接着,她的神识就莫名其妙的离开了躯壳,她飘在空中,看到他扑倒在自己的身上,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他用力的咬着她的脖子,好像在啃鸭脖一样,但她没有任何感觉,不痛也不痒。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自从她进了阵法后,已经有过好几次神识离体的经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见虞蒸蒸还在掉泪,山水拍了拍她的后背:“上次我和阿蛮一起去山泉沐浴,阿蛮在水里放了一个屁,水里咕噜噜的冒泡,你猜阿蛮说了什么?”   阿蛮是归墟山上卖馄饨面的,山水最喜欢吃阿蛮做的馄饨。   虞蒸蒸不知道山水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阿蛮,她愣了一下,眼泪还在往下淌,却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山水:“阿蛮说水开了。”   虞蒸蒸:“……”   山水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不哭了,等回去我让阿蛮给你做馄饨吃。”   虞蒸蒸的眼泪掉的更凶了,明明受伤害的人是山水,可山水却还在努力逗她开心。   她埋下头扒拉两下脸,胡乱的擦干净眼泪,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我要吃两碗。”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衡芜仙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他的眸光直直落在山水身上,脚步踉跄的走到她身旁,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是在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虞蒸蒸试图挡在山水身前,却被他一把扯开。   山水的面色惨白,眼眶还是红通通的,白皙的脖子上布满刺目的红痕,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衡芜仙君僵住身子,朝着被草木束缚住的向逢看去,他垂在身侧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他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   他将薄唇抿成一道线,太阳穴上爆出条条青筋,他弯下腰身,动作迟缓的掀起衣袍,从大腿右侧的绷带里取出一只尖细的锥子。   他攥紧锥子,脚步低沉的朝着向逢走去,腿脚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土地,可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刚迈开一步,便有一只微凉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愣了一下,侧过头去。   沾满污泥的小手里,紧紧握着一根手杖,山水弯起眸子,眸光明亮:“仙君,这根手杖很结实,不会再坏了……”   她的话未说完,便突然觉得身前一沉,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他拥入怀里。   衡芜仙君骨骼分明的手掌微微收紧,用尽了浑身的力量:“山水,我可能要食言了。”   山水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虞蒸蒸也没什么反应,这话在她的意料之内,有些事情是隐瞒不住的,衡芜仙君有知情的权利,也有选择退婚的权利。   若是衡芜仙君不愿娶山水,她也不会道德绑架他,只能说两人的缘分不够,山水值得更好的人。   她上前一步,想要将山水从衡芜仙君的怀里接过来,却听到他继续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我年长你许多,本想等你考虑清楚……”   “可现在,我不想等了。”   衡芜仙君的掌心微拢,山水的一缕青丝从他指间滑过,他的下颌窝在她的脖颈中,轻叹一口气:“你知道我不是好人,我想娶你为妻,若你不愿,我便只好绑你去成亲了。”   虞蒸蒸的眼圈又红了,泪水湿润了眼眶,她伸向山水的手指,缓缓的垂了下去。   算他是个真男人。   柔软的绢布覆在她眼前,她怔怔的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只苍白削瘦的大掌。   容上的语气冷淡,用绢布擦拭眼泪的动作却轻柔:“你怎么这么爱哭。”   虞蒸蒸撇着嘴:“说的好像你经常见我哭似的。”   容上没说话。   他是看着她从小哭到大的。   每次看到她哭,他都忍不住在想,她那么多眼泪是从哪里来的。   岩洞内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蓦地打断他们的思绪,虞蒸蒸吸了吸鼻子,看见了随后赶来的虞江江,她正望着浑身是血的安宁发出阵阵鬼叫。   安宁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而向逢的身上爬满了草木,双眸猩红骇人,活像是个草堆长出了人脸。   虞江江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悚:“刚才发生了什么?”   和虞江江一同赶来的萧玉清,面容沉重:“安宁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幻境所伤?”   两人的问题令虞蒸蒸有些无言以对,向逢是她用灵力捆的,安宁也是她捅伤的。   可若她承认了,那他们肯定又会继续追问她为什么伤人。   这难免会牵扯到山水身上,衡芜仙君知道也就罢了,虞江江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什么事情从虞江江嘴里说出去,不光变了个味道,还会添油加醋的往人身上泼脏水。   她正犹豫怎样开口,却见衡芜仙君一瘸一拐的朝着向逢走去,他收起锥子,用手把向逢从草木里扒拉了出来。   向逢看见他,反应尤为强烈,像是失了智似的:“你休想娶她,她已经是我的……”   衡芜仙君将泛着寒光的锥子,轻轻抵在向逢唇上:“嘘。”   他向前探过身子,覆在向逢耳边,低声自语道:“若我再听到你说她一个字,安宁就会在你面前变成一滩肉泥。”   他的嗓音轻不可闻,只足够向逢一人听清楚。   头顶的血窟窿止不住的向下流血,鲜血流淌进向逢的眼睛里,将他的眼珠染得血红:“你敢动她?!”   衡芜仙君笑了:“你可以试试。”   向逢的唇张张合合,眸光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若非是衡芜仙君,他和山水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要杀了衡芜仙君,这样山水就会回到他身边来了。   他挣开了草木,捡起坠落在他脚下的木剑,正要与衡芜仙君拼命,却听到一道淡淡的嗓音:“你几日未喝圣泉水?”   向逢的动作顿住,他有些怔愣。   容上微微眯起长眸,将一只瓷瓶扔到了向逢脚下:“喝了它。”   他向来不喜多管闲事。   可虞蒸蒸对山水很关心的样子,刚刚都因为山水哭了一鼻子,若是向逢对衡芜仙君下起狠手……总之,他不想再看见她掉眼泪。   向逢赤着双瞳,他望着脚下的瓷瓶,却是莫名对容上也生出了憎恶之意。   是了,他都快忘了。   容上是救了他不假,可不知容上对他做了什么,他见不得强光,还要定期饮用人血。   不光如此,他离不开归墟山的天阶圣泉水。   若是不定时喝下那圣泉水,他就会被心魔逐渐吞噬,最终丧失神智,受心魔所控。   容上说那圣泉水是用来克制他的心魔,可他知道,容上只是想用圣泉水来操控他,让他乖乖做一条听话的狗。   可他不听容上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谁让容上对他有救命之恩。   向逢弯下身子,将瓷瓶捡起,他仰头把圣泉水一饮而尽,而后把瓷瓶用力掷在岩洞的黑壁上。   瓷瓶摔得四分五裂,和它一起摔碎的,还有向逢滔天的怒气。   向逢的双瞳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神色也不再癫狂,他有些迷惘的看着四周,有什么记忆正在朝着他脑海中涌去。   他神色懊悔,甚至不敢抬起头看向山水。   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还是噤了声,动作轻缓的将倒在地上的安宁扶起来,翻出止血和止疼的丹药,喂入了她的口中。   “过不了片刻,此地会有危险,再往前走走,前面安全一些。”   衡芜仙君只字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仿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的指尖对着通信镯点了两下:“我刚刚与下属取得联系,待他们从魔界赶到沙峪谷挪开阵眼,此阵便不解而破。”   说罢,他自顾自的牵着山水走了。   几人先后跟了上去,虞蒸蒸却愣住原地不动。   衡芜仙君在搞什么?   她可以理解他维护山水的清誉,但他刚刚还暴怒到想要杀了向逢,下一刻却犹如忘记此事一般。   难道是因为衡芜仙君年纪太大,一时气血攻心,被气到老年痴呆了?   容上用指尖戳住她的眉心:“在想什么?”   虞蒸蒸嫌他烦,一把攥住他的手:“别闹,我在想事情。”   他反手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指腹轻轻在她的指关节上摩挲,他指腹上的薄茧,磨得她白皙的肌肤泛起微红。   容上眯起长眸,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舍得放手。   她的手很软,还带着她滚烫的体温,那温度渗入他冰冷的掌心,似乎也将他染上了丝丝暖意。   待到出了阵法,他的神力便会恢复。   到那时,他便再也不能这般肆意拿捏她的小手。   他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淡淡的惆怅感,掌心也微微用了些力气,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虞蒸蒸被他攥得生疼,她瞪了他一眼:“你离我远一点。”   容上眸光微沉,她的胆子越来越肥了,如今竟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了?   许是发觉自己的口气不太好,虞蒸蒸缓和些语气,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为什么救向逢?他简直就是个人渣。”   容上没有说话。   为什么救向逢?   过得太久,他都有些忘记了。   当时他刚从东海逃出来没多久,为了躲避东皇三太子的追杀,他逃到了人界。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外界,他浑身血淋淋的,一到人界就被抓进了官府。   官府里的衙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要对他用刑,他把整个官府的衙兵杀了个干净,也因此耗尽了神力晕倒在官府外。   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是雪惜捡走了他,将他安置到她在人界开的医馆里。   雪惜是凌碧宫宫主,她是修仙界最厉害的医修,闲时就爱来人界行善救人。   不过她救他并不是为了积德行善,她只是对他后背上的咒文感兴趣,想抓他回去研究罢了。   等他醒来后,与她浅谈过一次,他就匆匆离开了。   再次见面时,已经是几千年后,他拿着龙筋去青城山上找她炼丹。   雪惜不愿意帮他炼丹,却也不敢得罪他,索性就收了龙筋吊着他,自己则四处云游,生怕被他找到。   后来他还是在人界找到了雪惜,他正在茶楼里喝茶,正巧看到几个黑衣人拎着长刀闯入一家棺材铺,似乎是在追杀谁的样子。   他不喜欢多管闲事,不过雪惜喜欢,哪里有闲事,哪里就有雪惜,他坐在茶楼里细细品茶,等待着雪惜的出现。   他的位置很好,刚好能把棺材铺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被追杀的人是向家的长子,也就是向逢。   向逢被棺材铺家的小姑娘藏了起来,看起来那小姑娘是想救他,但她太过不自量力。   黑衣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问,她知道说出来就会死,便硬着头皮死活不说,正巧她爹从外头回来了,见黑衣人想杀她,她爹拎起木头就往黑衣人身上砸。   小姑娘趁机挣开束缚,跟着她爹就一起□□衣人,最后他们都被黑衣人拿刀抹了脖子。   黑衣人往棺材铺放了一把火就离开了,大火熊熊燃烧,见雪惜没出现,他有些失望的离去。   当他走出茶楼,却看到本来被割喉的小姑娘,正用尽全力的拖拽着向逢,将昏迷的向逢拖出了棺材铺。   小姑娘的脖子哗啦啦的往外渗血,他似乎隐约看到了她喉间露出的血管,可她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执拗的拖拽着向逢沉重的身躯。   任是他见过不少血腥的场面,还是被她的举动震惊住了。   就在他失神之间,雪惜来了。   小姑娘倒在血泊里,雪惜给她止血,但于事无补,她在临死前,请求雪惜救活向逢,雪惜答应了。   雪惜见躲不过他,无奈之下答应了炼丹,让他十年后来取龙脊髓。   雪惜带走了向逢,而他带走了一口棺材。   十年后,他去青城山,在山脚下遇见了衣衫凌乱的雪惜。   她的脚上拴着铁链子,衣裙被撕得破烂,她被下了药,浑身无力的倒在迎春花从,她求他杀了她。   他没答应,毕竟雪惜会炼制龙脊髓,她对他还有用处。   他笑她自作孽,她却还在为向逢说话,她说这一切都是阴谋,而向逢是遭人利用了。   她求他收留向逢,并告诉他如何驱除向逢的心魔,归墟山上的圣泉水可以抑制向逢的心魔,副作用是向逢会变作吸血的怪物。   雪惜逼他以神之名起誓,救走向逢,帮向逢抑制心魔,以及他不可以因为任何理由杀死向逢。   神之名乃神族最毒的起誓,他照做了,因为她以龙脊髓作为要挟。   可叹她当时却不知道,她为向逢求情之时,向逢正在凌碧宫肆意屠杀她的弟子。   雪惜说她大限将至,可她不想让那人的阴谋得逞,更不想让向逢背负骂名,所以请他杀掉她。   他没有杀她,而是扔给了她一把剑。   她将龙脊髓交给他,跟他道谢,而后含笑自尽。   在雪惜死后,他按照承诺,收留被修仙界各大门派追杀的向逢。   他并不怎么在意向逢的死活,这些年也没管过向逢的事。   自打向逢在归墟山的天阶圣泉水上捡走了山水,便性情大变,也正因为山水的缘故,向逢的心魔被抑制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过。   可惜,雪惜的良苦用心,还是在安宁出现后功亏一篑。   容上敛住眸光,嗓音淡淡:“孤曾对雪惜起誓,收留向逢。”   虞蒸蒸愣了一下。   她僵硬着脊背,缓缓攥起手指,声音有些干涩:“你也喜欢雪惜?”   容上瞥了她一眼,什么叫‘也喜欢’?   雪惜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最烦这种眼里只有爱情的人了,说到底雪惜逼他起誓,就是因为喜欢向逢罢了。   若不是有人在雪惜身上下毒,雪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必然会不管不顾,与向逢在一起。   他才不喜欢这种愚蠢的女人。   容上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委婉道:“孤喜欢聪明的女人。”   虞蒸蒸下意识的追问道:“雪惜聪明吗?”   容上挑了挑眉:“你比她聪明。”   虞蒸蒸:“……”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甩开他的手,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跑去。   什么叫她比雪惜聪明?   她本来就聪明。   虞蒸蒸追上了大部队,他们已经停住了脚步,衡芜仙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些干木柴,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木柴:“想必过了今晚,他们就能抵达沙峪谷。这里晚上冷,大家都往火堆边上凑凑,别冻坏了。”   向逢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手里抱着安宁,安宁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现在还昏迷着。   他怕她冷,抱着她往火堆跟前凑了凑。   见衡芜仙君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来回忙碌,虞蒸蒸愣住了。   他的心到底有多大?   衡芜仙君看她杵在那里,对着她挥了挥手:“马上就天黑了,这里说不准有狼,凑近火堆会安全一些。”   虞蒸蒸冷着脸没理他,他要是不管就拉倒,反正她肯定要跟向逢没完。   衡芜仙君的确没说谎,没过多大会儿,岩洞中就蓦地黑了下来,洞里冷冷清清,竟像是腊月寒雪的冬日,冻得她脚趾头生疼。   她虽然怄气,却不想把自己腿脚冻坏,她往火堆前凑了凑,被那暖洋洋的火堆拥簇着,不过片刻就生出了困意。   虞蒸蒸想调整下姿势,换个姿势打瞌睡,可当她准备缩一缩腿,却发觉自己动弹不了了。   她想抬起头,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她都做不到了。   她听到耳边泛起细碎的声响,迎着那明亮的火堆,她看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色不明物体,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虞蒸蒸慌张的叫喊着:“醒醒!都醒醒!”   衡芜仙君抱着山水站起身,他动作不疾不徐,面上带着温笑:“别叫了,都醒着呢。” 第45章 占有欲   虞蒸蒸怔愣一瞬,看着行动自如的衡芜仙君,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就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   明明说的是疑问句,可她却用陈述的口气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衡芜仙君找了颗不太高的大树,将沉睡的山水轻轻安放在了结实的粗树枝上。   他负手立在树下,遮住眼眸的白练随风扬动,神色温吞道:“我只想取走鬼王的元神。”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衡芜仙君笑道:“你们都得死。”   虞蒸蒸和山水关系好,可他如何能确定她出了幻境后,会不会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人心隔肚皮,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严实。   他并没有解释太多,但虞蒸蒸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不管自己此刻说什么,衡芜仙君都不会改变主意。   她早就该料到,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向逢,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而她看到了山水那副狼狈的模样,以衡芜仙君谨慎的性子,必会将她除之后快,以免生出后患。   这就是衡芜仙君,面上永远带笑,必要时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虞江江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哭嚎声吵得人脑仁生疼,其中还掺杂着向逢对衡芜仙君的咒骂声。   衡芜仙君侧过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山水,皱起眉头看向他们:“若是你们再喊,我就先割掉你们的舌头。”   他的语气冰冷,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两人安静下来,岩洞中一时间却是只有那红色不明物体发出的响动了。   虞蒸蒸面色平静,刻意压低了嗓音:“那些东西是什么?”   衡芜仙君见她没有因为想活命就大声喊叫,难得多了些耐心。   他轻声解释道:“这是赤足虫,它们会从人的耳鼻口,以及其他一切能钻入地方进入人体,一点点咬噬人的内脏,直到将五脏六腑都吃干净。”   许是怕吓到她,他又添了一句:“你也不用挣扎,这火里放了特制的迷药,你们动不了。我会给你个痛快,尽可能减轻你的痛苦。”   虞蒸蒸勉强扯了扯嘴角,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给她个痛快的死法?   虽说衡芜仙君这样做是为了山水好,可她又没想过对山水不利,更别提让她伟大到自我献身。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虽然没听说过这种虫子,不过既然是虫子,应该会怕□□?   正好她的储物镯里有一只鸡,只要能把鸡放出来,最起码聊胜于无,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她动弹不得,如何才能把鸡从储物镯里取出来?   虞蒸蒸正思索着,却听到身前传来一声低吼,她僵硬着身子转了转眼珠子,将视线投放到了正前方的向逢身上。   衡芜仙君不知何时走到了向逢身边,把安宁从向逢怀里扒拉了出去,他手指灵活的褪下向逢的衣袍和亵裤,露出白花花的皮肤。   虞蒸蒸忍不住吸了口气,她看见这种鬼东西,会不会长针眼?   “不许看。”背后传来冷淡的嗓音。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鬼王的声音。   虞蒸蒸瞪大了眼珠子,面不改色的撒着慌:“我没看,我要是说谎我就死爹。”   衡芜仙君:“她看了。”   容上:“……”   衡芜仙君不紧不慢的朝着那些赤足虫走去,它们爬的很慢,他有些等不及了。   他随手抓了三只赤足虫,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虞蒸蒸有点没搞懂他想干嘛,直到衡芜仙君用树枝将一只赤足虫戳进了向逢的褶皱里。   向逢想要喊叫,但衡芜仙君却将自己沾着血的罗袜,动作温柔的塞到向逢的口中。   他将向逢的脸扳正,面朝着众人。   他的嘴角在笑:“大家都在看着你呢。我方才也说了,赤足虫会从一切能钻进去的地方进入体内,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自己用力夹死它吧。”   向逢不敢睁开眼睛,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赤足虫在蠕动,衡芜仙君没有说谎,那虫子正努力的朝着他的肾脏爬去。   对他来说,死并不可怕,人总会有死的那一天。   可衡芜仙君却根本不想轻易杀死他,这对他来说是侮辱,莫大的侮辱。   他宁愿被赤足虫活活咬死,也不会当众做出用力挤压赤足虫的行为。   衡芜仙君早就料到向逢不配合,他指间轻抚剩下的两只赤足虫,笑容温和:“向护法不愿意的话,那就让安宁来给大家表演吧。”   安宁本来还在昏迷,方才被衡芜仙君猛地摔了一下,此刻倒是已经悠悠转醒过来了。   听到他的话,她吓的唇色皆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看着衡芜仙君用树枝挑开了她的衿带,她嗓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向逢哥哥,我好怕,救救我……”   向逢咬紧了牙关,他说不出话来,便只能哼哼唧唧的闷叫着。   衡芜仙君停住动作,好整以暇的侧过头:“向护法想好了吗?”   向逢听出来,衡芜仙君是铁了心的想羞辱他了,他不愿屈服,可听到安宁声声悲戚的呼唤,他迟疑了。   若是安宁遭受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自尽的。   不可以,他好不容易又寻回了雪惜,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她再死去?   向逢咬紧牙关,他屏住呼吸,按照衡芜仙君所说的,用力绷紧双臀,一下下的收紧皱褶。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其中虞蒸蒸看的最仔细,虽然说出去感觉有些猥琐,可她看到向逢遭这种罪,心里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意。   她总算理解为什么衡芜仙君的名声那么臭了。   这种事情,她想都没想过,但衡芜仙君不光想了,他还干脆利索的做了出来。   真是的……太爽了!   虞蒸蒸认认真真的欣赏了一会儿,若非是赤足虫离他们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还可以看上个三天三夜。   她收敛起心思,眼眸低垂,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这储物镯可以用神识打开,可光打开也没用,她需要用手把那只鸡拿出来。   她连动都不能动,怎么拿?   虞蒸蒸突然想起衡芜仙君的话,这火堆里被他掺进去了迷香,所以说离火堆越近的人,中毒就会越深。   鬼王坐在她身后,但他在栾殿那冰寒之地呆惯了,不喜欢靠近太热的东西,便与那火堆保持了些距离。   既然如此,那他或许中毒不深,没准缓和一下就能动弹了。   只要她能离他近一点,他们就还有机会。   这样想着,虞蒸蒸缓缓开口:“我在临死前还有个遗愿,不知仙君能否满足我?”   衡芜仙君正拿着树枝往里戳第二只赤足虫,听到她的话,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你说说看。”   虞蒸蒸毫不犹豫:“我想和鬼王死在一起,你把我往他身上挪一挪就好。”   衡芜仙君同意了,他拎着她的后衣领子,把她扔在了容上的身上。   许是想让他们死的舒服一些,他还贴心的给他们调整了个姿势,让她坐在容上的腿上,又把她的脑袋往上搬了搬,令他们两人的唇瓣正好怼在一起。   衡芜仙君对着容上叹道:“你我生不逢时,若不然或许可以成为知己,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   容上没有理他,他满脑子都回荡着她刚刚那一句:我想和鬼王死在一起。   他怔愣的望着她,她此刻却是离他这么近。   他见过太多人讨好他,有人说愿意为他做牛做马,有人说愿意为他肝脑涂地,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想和他一起死。   她为什么想和他死在一起?   都说生不同衾、死同穴,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死了便要葬在一处。   她说想与他死在一起,难道是想趁机对他表白心意?   他正失神,虞蒸蒸和他贴上的唇瓣便轻轻动了起来。   她并不是想趁机占他便宜,毕竟她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是嘴了,她只是想跟他说话,让他动一动试试。   可衡芜仙君手太欠了,他们两人的唇被他怼的紧紧的,她一说话,唇瓣就难免会碰触到。   她不敢说出声来,只好用眼神示意他,让他看着她的口型行事。   容上又愣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热烈的亲吻他,她的眼神那样决绝,就像是想用这个吻跟他告别。   他要回应她吗?   虞蒸蒸见他神情呆滞,急的后背冒出了一层薄汗,她张开嘴狠狠咬了他一口,用口型对他说道:你能动一动吗?   容上有些吃痛,他看着她的口型,迟疑了一下,微启薄唇,身子微微前倾,含住了樱红的唇瓣。   他在用行动回答她,他可以动一动。   虞蒸蒸抓狂的看着他,疯狂的用眼珠子对他使眼色,可他却根本不看她,甚至还阖上了双眸。   温软的触感,带着一丝占有欲的抢掠,她僵直的身子软了软,她觉得自己有些缺氧,甚至根本无法思考。   但他不依不饶,仿佛想将她吞入腹中。   听到耳边响起的水渍声,衡芜仙君黑着脸道:“你们可以尊重一下我吗?”   他只是好心让他们最后亲吻一次,谁知道两人还深入交流起来了。   他毫不怀疑,若是这里没有人,他们两还会继续再深入一些。   容上见她小脸憋得通红,意犹未尽的松开了她:“呼吸。”   说罢这一句话,他便站起身来,将重明鸟从她的储物镯中取了出来。   重明鸟可驱邪避妖,便是穷凶恶兽都可以驱退,更不要提这区区赤足虫了。   他正要把重明鸟扔出去,眸光却停顿在了储物镯上,那里有一只黑色的小瓷瓶,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   修仙界的医修炼药,向来是用白瓷瓶装丹药,只有龙族喜欢用黑瓷瓶装药,她这里怎么会有龙族的东西?   容上眯起长眸,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微微收拢,将那黑瓷瓶一同拿了出来,收进了乾坤袋中。   虞蒸蒸被他亲的大脑缺氧,哪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用力的呼吸着,半晌才缓和过来。   衡芜仙君先是瞥了重明鸟一眼,而后又将眸光落在了容上身上:“你没中毒?”   容上没有回答他。   虞蒸蒸听到这话,怔愣起来。   鬼王没有中毒,那他怎么没管向逢,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衡芜仙君羞辱向逢?   显然,想到这个问题的不止她一个。   向逢也朝着容上看去,目光中满是破碎。   他被衡芜仙君百般羞辱,丢尽颜面,可容上明明可以出手救他,却选择在一旁冷眼旁观。   容上是救过他没错,可他在归墟山上,为容上操持大大小小的琐碎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在容上消失的一千年多里,鬼宗门被修罗王几乎掏空,可他也没有选择离开,反而忠心耿耿的出去接杀人的活,全年无休的贴补鬼宗门。   为什么?容上凭什么这样对他?   容上并未与向逢对视。   他向来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自然也不会在乎向逢。   衡芜仙君要为未婚妻出气,而虞蒸蒸想看到向逢受处置,他没道理非要跟他们拧着来。   他只答应过雪惜收留向逢,以及不亲手斩杀向逢,却从未答应过雪惜要救向逢。   耳边响起重明鸟笃笃吃虫的声音,赤足虫果真怕它,原本都已经爬到了他们跟前,却又被重明鸟吓得四处逃窜,再也不敢靠近他们了。   一时间岩洞中只有重明鸟驱虫的声响,其他人都安静极了。   气氛有些僵持,众人各有所思,唯有一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慢条斯理的扬起嘴角。   看来,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他轻轻将指腹按在通信镯上,伴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岩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他们想躲却又动弹不得,可那坠落的石头并未如想象中砸到他们,不知从哪飞来的流沙肆意飘扬,迷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不过片刻,待到他们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沙峪谷中。   衡芜仙君怔愣一瞬,他的确和下属联系上了,不过他跟下属们说好了,待他发出讯号才可以挪开阵眼。   可他方才并未发出讯号,这阵眼又是谁挪开的?   他没能继续思考,幻境里的一切都会随着阵法毁灭而消失,他给众人下的毒也是。   众人都恢复了些灵力,虽然只恢复了两三成,可向逢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朝着他攻了过来。   衡芜仙君轻笑一声。   不自量力。   他打不过容上,却不代表他收拾不了向逢。   黄沙飞扬,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两人谁都未拿武器,却是打的火热朝天。   虞蒸蒸没在意他们,她先确定了山水的安全,而后走过去将重明鸟收了回来。   她揉了揉鸟头:“多亏了你,小母鸡。”   重明鸟并没有因为被称作母鸡而愤怒,反而它一副享受的模样,轻轻蹭了蹭她的胸口。   容上微微挑眉:“好久没喝过鸡汤了。”   重明鸟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的挪开了鸟头。   虞蒸蒸并未注意这个小插曲,她将脚踝伸出去:“你说出来了,就给我摘链子的。”   容上勾起唇角:“孤的神力还未恢复,等等再说。”   虞蒸蒸蹙着眉头,她满脸狐疑,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他对着萧玉清道:“萧闭迟可在青城山?”   萧玉清温笑道:“家父很少外出。”   容上点头:“孤去找那个老不死的叙叙旧。”   萧玉清:“……”   说到老不死,到底谁年龄更大些?   再者说,义父提起鬼王就直咬牙,和鬼王有什么可叙旧的?   他嘴角的笑容僵硬住,却并未反驳容上的话,他缓缓开口:“自然随时恭迎鬼王大驾。”   两人说话的功夫,衡芜仙君已经和向逢打完了。   向逢脸上和身上到处挂彩,衡芜仙君却只是乱了些发丝,他听到容上的话:“正好我去青城山也有些事,一起上路吧。”   容上瞥了他一眼,若非虞蒸蒸在这里,就凭他在阵法里干过的缺德事,如今他至少也得死上个三五次。   罢了,谁让他是虞蒸蒸给山水指定的未婚夫婿。   容上拎起虞蒸蒸的后衣领子,率先从沙峪谷离去。   等容上平安降落时,虞蒸蒸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她本来就恐高,原来山水抱着她倒还好些,他却是像拎小鸡崽子似的,用两根手指头将她一路拎到了青城山。   这一路,她生怕他手滑了,这掉下去绝对要摔成肉泥。   好不容易熬到了青城山,她一下来就捂着胸口狂吐。   容上瞥了她一眼,扔给了她一条崭新的绢布。   他迈步朝着萧闭迟的老窝走去,衡芜仙君和萧玉清随后跟了上来,几人一同进了贤明殿。   萧闭迟为了维持自己仙气飘飘的身份,特意住在了青城山最高的那个山丘上,还在山丘上建了座宫殿,名为贤明殿。   容上走进贤明殿时,便看到了身穿薄衣身姿袅袅的舞女们,他轻嗤一声:“老东西,你还挺享受的。”   衡芜仙君赞同道:“不愧修仙大派,真是奢靡……”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怔愣住了。   坐在高殿上位的并不是萧闭迟,而是天帝。   他那个亲手处死了九天玄女,又差点剥掉他全身筋脉,将他打入畜生道轮回的渣爹。   容上也看到了天帝,他眸光微沉,眸底满是阴鸷。   天帝现任的妻子,乃是东皇三太子的亲妹妹,也是他唯一没能灭口的东皇族人。 第46章 狐狸精   天帝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笑着对两人打招呼:“好久不见。”   他的语气极其自然,就像是在跟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似的。   衡芜仙君敛住眸光,抬手用衣袖遮掩住怀中熟睡的山水,他神色从容的迈步走到右侧的宾客位置落座:“好久不见。”   虞蒸蒸忍不住咂舌,这两人真的不是亲父子?   说实在的,要是她那个渣爹挑断了她的脚筋,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就绝对要拖着渣爹一起下地狱。   可他们两人之前还仇深似海,如今却都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能神情自若的互相打招呼,真的令人佩服。   容上轻笑一声,懒懒的掀起眼皮:“真巧。”   他们两人之前见过寥寥数面,不过天帝只见过他幼时的面容,逃出东海后他对外基本就是易容,是以天帝能认出他这张假脸来,倒也在意料之内。   天帝看着他,也笑道:“这便是缘分。”   话音落下,殿内却是鸦雀无声,一下安静了下来。   虞蒸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衡芜仙君和天帝复杂的家事,她也是道听途说,只是管中窥豹,知晓一两分罢了。   但是鬼王看起来神色古怪,似乎也和天帝有什么纠纷和过节似的。   她对天帝的事情知之甚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两人能结什么仇。   不过按照小说的套路,一般像是鬼王年龄这么大的老男人,以前肯定都发生过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没准鬼王和天帝两人曾经做过情敌呢?   虞蒸蒸悄无声息的往一旁躲了躲,寻了一处远离鬼王的地方落了座。   天帝可是掌管天界和鬼界的大boss,若真是和鬼王起了冲突,她夹在中间,有十条命都不够用的。   容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嘴角微微扬起,却并未因为她远离自己就生气。   她脚上有他的印记,就算她跳到山底下去,天帝也能察觉到那印记,躲又有何用?   只要那印记在她身上一日,便没有人会不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虽是这样说,他却并未坐到她的身边去。   他倒是有些好奇,天帝不在天界待着,跑到青城山来作甚。   天帝并未急着道出自己的目的,他看着萧玉清,嘴角含笑:“多年未见,萧贤侄却是没怎么变过模样。”   萧玉清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微微俯身,对着天帝和萧闭迟恭敬作辑:“是侄儿愚钝,多年未曾突破元婴期,恐是令伯父与父亲失望了。”   天帝笑着摇头:“萧贤侄过谦,你已胜出同龄人许多。”   萧闭迟摆了摆手,召萧玉清过去:“四年多未见,来爹身边,让爹好生瞧瞧你。”   萧玉清没太意外,阵法内一天,针法外一年,他们被困在阵法内不到五日,外界却已是过了四年多了。   他上前落座于萧闭迟身边,隐瞒了部分经历,选择性的跟萧闭迟说了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天帝饶有兴趣的听完,听到萧玉清说因为衡芜仙君落入阵法时,他面带愧色:“此乃犬子之罪过,朕疏于管教,还望萧贤侄海涵。”   听到‘犬子’二字,衡芜仙君怔愣了一瞬。   自打前任魔尊病危,那些魔修来天界大闹后,天帝便再也没有承认过他的身份,更别提如此亲昵的说出‘犬子’这种称呼了。   他眸底满是讥讽,看来是他困入阵法时,外界发生了什么,才令天帝对他的态度大变。   不出所料,下一刻天帝就将眸光移到了他的身上:“衡苏,朕本想去魔界寻你,还未来得及便在此相遇。当年是朕对你不起,如今你幼弟为除妖兽,身负重伤,恐是命不久矣。”   衡苏乃衡芜仙君的本名,原本在天界多数人都喊他仙君,到了魔界又都在唤他魔尊,倒是许久未有人叫过他的大名了。   衡芜仙君温笑道:“若是请我去参加丧礼,怕是要提前一年预约,我近来忙得很。”   他说的是实话,光是操办大婚,就至少要用掉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得让山水风风光光的嫁入魔界。   成亲乃喜事,哪有人成亲前去参加丧礼的道理,自然要前后留出几个月,免得身上沾染上晦气。   天帝被哽了一下,倒也不恼,他轻描淡写道:“朕曾为他定下一门婚事,婚约不可不赴,朕与羽族已商议过,换上你来联姻也可。”   衡芜仙君轻笑一声,毫不犹豫道:“做梦。”   “若你再提起此事,我不介意率兵攻打天界,跟你算一算几万年前的烂账。”   天帝噤声,神色不明的望着他。   半晌,天帝缓缓开口:“此事不急,朕会在此住上几日,等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朕。”   这是个诱惑,没有人可以拒绝的诱惑。   天帝只育有两子,长子为衡苏,次子为衡阳,后再难生育。   衡苏名声狼藉被驱逐出天界,而衡阳却是被给予厚望,乃是下一任天帝的候选人。   如今衡阳病重,此次联姻迫在眉睫,衡苏若是乖乖顶上,届时这天帝之位大概率将会是衡苏的。   衡苏是个明白人,他从不会受私情左右,即便当初天帝如此对待他,他也不会因为此事就拒绝至高无上的帝尊之位。   衡芜仙君并未说话,他依旧神情淡然,仿佛根本没听到天帝说的话。   殿内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容上微微眯起长眸,眸光从众人面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萧闭迟身上:“萧老头,孤也要在此地住几日,你着手操办一番。”   萧闭迟的脸色不大好,这分明是强买强卖,连问一句都不问,便要强行住在此地,真是厚颜无耻。   他正想说点什么,却见门外有两位不速之客闯进,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有些失神,唇瓣微微颤抖:“雪,雪惜?”   虞蒸蒸瞥了一眼走进殿内的向逢和安宁,不禁嗤笑一声,安宁肯定和萧家一伙的,萧闭迟这个老东西还挺会演戏。   向逢正扶着安宁,听到萧闭迟颤抖的嗓音,他下意识的怔愣了一瞬,而后侧过头看向安宁。   是了,安宁一定是雪惜,或许是雪惜当年未死,又或者是雪惜投胎转世。   总之,她就是雪惜没错。   他不会认错,萧闭迟也不会。   向逢紧紧握住安宁的手臂,安宁的脸色煞白,唇瓣已经失去了血色,干裂的微微起皮。   她此刻十分痛苦,可她还不能倒下。   按照她和主人约定好的,她还要再等上片刻。   在第二层幻境中,她主动用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还未养好伤,紧接着又在第三层幻境里为向逢挡剑。   即便她是傀儡人,也能感知到痛苦,甚至她的痛觉比常人更加敏锐,她只觉得这两日过的生不如死。   可只要她还活着,她就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咬紧牙关,在向逢的搀扶下,缓缓落座。   看到向逢,萧闭迟的脸色铁黑,他想命人将向逢驱赶出去,却被萧玉清安抚下来。   雪惜活着时,六界谁人不知,天帝自然也见过雪惜,他望着安宁,轻叹一声:“太像了。”   虞蒸蒸实在没兴趣听他们讨论安宁,她这两日快饿死了,只想吃些东西犒劳一下自己的胃。   她面前的矮几上,并没有饭菜佳肴,只是摆放了些水果,可对于饿了好几日的人来说,即便只是一颗葡萄,一粒橘子都是人间天堂。   她伸手从果盘里揪下来一颗葡萄,想要塞进嘴里,到了嘴边却是又犹豫起来。   谁知道这水果有没有问题?   虽然萧闭迟应该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们会出来,但万一他胆大包天想对天帝不轨,在这水果里下了什么药呢?   她被七太子下的毒还没解,要是再添一样毒,她还不如直接当场去世。   虞蒸蒸正挣扎着吃与不吃,耳边却响起了一道淡淡的嗓音:“想吃?”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甚至都已经喷洒到了她的脸上,她吓得手臂一个哆嗦,那葡萄咕噜噜的从她指尖滚落了下去。   容上不疾不徐的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指,捻住那颗掉落到矮几上的葡萄,动作缓慢的剥开了紫红色的葡萄皮。   虞蒸蒸怔怔的看着他。   她看到他殷红的薄唇轻轻含住果肉,晶莹剔透的葡萄粒在他齿间炸裂,甘甜的汁水顺着唇角淌下,他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   她满脑子都是他舔嘴的那一幕,喉间不自觉的吞咽下一口唾液。   他是狐狸精托生的吧?   怎么吃个葡萄都这么骚里骚气的?   容上懒懒抬起眼眸,神色散漫:“看什么?”   虞蒸蒸下意识道:“你好骚啊。”   容上:“……?”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嘴道:“不是,我是想问你,葡萄甜吗?”   容上轻瞥她一眼:“忘了。”   虞蒸蒸:“……”   刚吃完就忘了,他这是得老年痴呆了?   她迟疑着拿起一颗葡萄,方才他都吃过了,看起来也没事,想来这果盘里的水果应该是没有问题。   虞蒸蒸实在太饿了,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将葡萄剥了皮塞进嘴里。   容上指腹轻轻摩挲腕上的佛珠,不疾不徐的侧过头看向她:“甜吗?”   虞蒸蒸又吃了一颗,她敷衍道:“你自己再尝一颗不就知道了?”   容上捻佛珠的动作一顿,他将手臂撑在矮几上,微微探过身子,熟稔的贴覆上樱红的唇瓣。   他在追逐那贝齿间的葡萄肉,明明已经咬到了果肉,但他却只啜咬一小口,那动作轻柔缓慢,仿佛是在戏耍她一般。   虞蒸蒸用力推搡他的胸膛,她的脸色爆红,像是滴血似的,但她眼中的用尽全力,在容上眼里却像是用猫爪子在轻轻挠人。   他的眸光微暗,喉结微微滚动,不动声色的加深了动作。   待他意犹未尽的离开,虞蒸蒸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你,你有毛病吗?!”   容上懒懒的眯起长眸,咂了两下嘴:“甜的。”   虞蒸蒸愣了一下,刚刚缓和的脸颊又滚烫起来,她别过头,心中暗暗咒骂:臭不要脸。   众人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一插曲,他们的眸光都落在安宁身上,只有一人神色不明的瞥了一眼容上,嘴角缓缓扬起了一个弧度。   萧闭迟见安宁脸色不太好,又一结合萧玉清所说的什么阵法,连忙主动道:“今日天色不早,不如诸位先去后殿中休息一晚,明日萧某再为诸位接风洗尘。”   倒也没人拒绝他的提议,大家在幻境中一直提心吊胆的,此刻出来已是身心疲惫,自然都是想先休养调整一番。   天帝率先离去,他在贤明殿中,众人总归是放松不下来的。   萧闭迟挥退舞女,带着众人往后殿走去。   这座最高的山丘名为圣山,原本是凌碧宫专门用来炼丹洗髓的地方,雪惜逝世后,萧闭迟便将此地稍加翻修,改成了自己的住处。   圣山地方不算小,在萧玉清没去鬼宗门前,也跟着萧闭迟住在圣山上。   此地有两三座宫殿,四周云海萦绕翻滚,远处望去雾茫茫的一片,倒是颇有仙境之意。   或许是因为安宁的缘故,萧闭迟并未带他们去接待客人的宫殿,而是将他们安排在了贤明殿后,这里有他为雪惜专门建造的祠堂。   萧闭迟没有急着带他们去休息,他像是一个导游,指着四处的建筑逐个介绍来源和历史。   一直到祠堂,他停住了脚步,沉默的看了一眼安宁。   萧闭迟轻声问道:“进去看看吗?”   安宁面上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向逢替她做主:“去看看吧。”   向逢总觉得安宁是失忆了,他想着或许看一看过去的旧物什,能唤醒她的记忆也没准。   衡芜仙君对雪惜没兴趣,他率先抱着山水离去了。   倒是虞蒸蒸和容上没走,跟着萧闭迟进了祠堂。   说是祠堂,其实只是给雪惜立了个灵牌,屋子里摆放着各种雪惜生前遗留下来的东西,红漆柱子上绕着白布,瞧着阴森森的有些渗人。   向逢时刻注意着安宁的神色,她看起来面容恍惚,眸光死死的盯着那只灵牌,神情说不上来的悲戚。   她一步步的朝着灵牌走去,身子似乎在颤抖。   虞蒸蒸眯起双眸,若非是她窥入过安宁的梦境,就凭安宁这个演技,她也得被骗过去。   这个祠堂除了有点吓人之外,瞧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萧闭迟让安宁进来看这个做什么?   正想着,耳边却突然响起向逢的惊呼:“雪惜——”   虞蒸蒸一愣,一抬眼就看到了重重摔倒在地的安宁。   安宁的面色煞白,栽倒时不慎将头上的簪子摔了出去,一袭青丝凌乱的披散在地上,再配上安宁一身红衣,活脱脱一个女鬼。   虞蒸蒸往后退了两步,萧闭迟紧张的抱住安宁,冷着脸诊断一番,而后开口出言哄人:“这姑娘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我要用神识为她疗体,你们都先出去!”   萧闭迟与雪惜师从同门,医术虽比不得雪惜,却要比向逢的医术强上百倍。   向逢自然不会放心将安宁交给萧闭迟,疗体需要半褪衣衫,再者说孤男寡女的,谁知道萧闭迟怀的什么心思。   虞蒸蒸和容上被哄了出去。   萧闭迟一边为安宁疗伤,一边还不忘埋怨向逢:“你是如何照顾她的?亏你还是雪惜的真传弟子。”   向逢任由他念叨,一句也不反驳。   不知过了多久,萧闭迟神色虚弱,唇中呕出一口鲜血:“我尽力了,这姑娘伤势太重,怕是活不过一个月了。”   向逢怔住,他的唇瓣轻颤两下:“不,不可能……你在说谎!”   他扑倒安宁身上,搭在安宁腕间的手指哆嗦的不成样子。   萧闭迟没说谎,安宁的脉搏微乎其微,许是因为身前的两道伤,她如今身体破败的犹如耋耄之年的老人。   向逢跪倒在地上,他的唇色尽失,面色惨白:“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安宁没有血色的面庞,猛地想起了什么,他用力的朝着萧闭迟磕头:“求你救救她,你一定有法子,求求你!”   萧闭迟长叹一口气,他迟疑半晌,缓缓开口:“倒是有一个法子……”   向逢死死抓住他的裤管:“什么法子?”   萧闭迟将唇抿成一道线:“你该听说过,用神族后裔的元神炼制丹药,服药后可长生不死、容颜不改,自然也可以令病重之人起死回生。”   神族后裔?   向逢瞳色一紧,僵硬着垂下了头。   与此同时,虞蒸蒸正在屋子里用膳。   那是萧玉清方才准备的,鬼王吃过没问题,她才敢动筷子用膳。   其实按照萧玉清的说法,她要是已经有了灵力,完全可以试着辟谷,但虞蒸蒸哪里愿意听他的,她都快饿死了,脑子有病才会在现在辟谷。   几人围在同一个桌子上,她一时没搂住,就吃的有些多了。   特别是桌子上的西湖牛肉羹,味道鲜美可口,她一口气连喝了三碗。   吃饱喝足,自然就会有生理需求要解决,她委婉的询问了一番茅房的存在,萧玉清也委婉的告诉了她茅房的位置。   虞蒸蒸离开后,容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萧玉清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体贴道:“那位置有些偏僻,怕是不好找,若不然我去看看?”   容上微微眯起长眸:“孤去。”   臭不要脸,萧玉清难不成还想去女茅房偷看不成?   他轻嗤一声,缓步离开房间。   按照方才萧玉清说的位置,容上轻易的找到了茅厕。   他正想对着里头喊一声虞蒸蒸的名字,耳朵却敏锐的听到茅厕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容上怔愣片刻,脚尖微踮,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茅厕旁的歪脖子树上。   这茅厕是半露天的,是以他刚好能看到茅厕里的风景。   只见虞蒸蒸被一个男人攥住手腕,冷声质问道:“我上次给你的黑瓷瓶呢?” 第47章 沐浴   虞蒸蒸被他抓的手臂生疼,她有点不高兴,一把甩开他的手:“每次都在别人想解手的时候冒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偷窥的癖好?”   南海七太子的脸色铁黑,这哪里能怪得着他?   为了躲避母妃的追捕,他在六界四处逃窜,一边逃还不忘关注虞蒸蒸的动静,将最后一丝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谁知道她却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鬼王也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   他悄悄混进归墟山三年,都已经从鬼宗门一个打杂扫地的,混到了修罗王左右手的位置,也不见他们回来。   他给虞蒸蒸身上下的毒,一百日就会发作,他寻思着这么久没回来,她应该是已经死了,于是便继续风生水起的混迹在鬼宗门里。   没准再努力一把,他就可以干掉修罗王,将鬼宗门统治于手。   哪里想到前几日有人给他送信,道是虞蒸蒸和鬼王不久后会出现在青城山,他觉得是恶作剧,可还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青城山。   他父王生前和萧闭迟有点交情,他就以探望萧闭迟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入住了青城山。   蹲了好几日的点,他都要放弃之时,却在萧闭迟为天帝开的宴会上,见到了红光满面的虞蒸蒸。   萧闭迟并未邀请他参加宴会,多亏了他早有准备,提前收买了贤明殿清扫的下人,若非有那下人报信,他怕是还不知道鬼王竟然和虞蒸蒸那般亲密。   吃个葡萄都能把嘴亲上,这若是贤明殿里没有旁人,两人还不得当场干些羞羞的事情。   七太子冷着一张脸:“我说你怎么能活过四年,原来是被关进了幻境里。”   虞蒸蒸的脸色也不大好,毕竟在她内急的时候,看到一个曾经给她下过毒的变态,对她阴阳怪气的甩脸子,她不把他踹进茅坑里,都是对他的仁慈。   她控制住蠢蠢欲动的双腿,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才刚从幻境出来,就算七太子是狗鼻子,也不至于立马就能闻着她脚踝上的链子,在半个时辰内追到青城山来。   七太子想都不想,对着她甩出一封信:“还不是有人给我送信,说你们会来青城山。”   虞蒸蒸愣了一下,将信封展开,用眸光粗略的扫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   信纸上仅有聊聊两行笔墨,就如同七太子所说,信上写道,鬼王会在半个月内出现在青城山。   她缓缓蹙起眉头,衡芜仙君说阵法内一天,外界便是一年。   来青城山是鬼王出了阵法后临时做出的决定,此人是如何做到提前半个月,便已经精准预判到他们行踪的?   她垂下眸光,神色专注的看着信纸。   一手正楷小字,字迹工整,若是不仔细看,难免会以为这封信是出自女子之手。   虞蒸蒸将信纸翻到背面,笔墨将信纸渗透,显然下笔者锵锵有力,以这笔力来看,想必写信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   不知为何,一想起年轻男子,她的脑海中竟下意识的闪过萧玉清的脸庞。   她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了脑外。   除非萧玉清早在他们经过沙峪谷前,就已经料到他们会被衡芜仙君暗算进阵法内。   甚至还要预料到他们什么时候出阵法,以及揣测清楚鬼王阴晴不定的心思,才能提早在入阵前写好这封信。   撇去前面不说,光是想猜透鬼王的心思,这一点就无人能做到。   不过不管怎么说,给七太子送信的人,显然没有把七太子的智商考虑进去。   正常人谁会把这种东西直接甩出去?   虞蒸蒸不客气的把信封揣进怀里,其实萧家和鬼王到底有什么过节,她倒也不是很关心。   萧家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暗算鬼王罢了,反正被算计的又不是她,届时她就把这封信扔给鬼王,让他自己去费脑筋吧。   七太子见她的动作,忍不住连连皱眉:“我说给你了吗?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虞蒸蒸打断了他的话:“你有话快说,我憋不住了。”   他当她是水龙头吗?哗啦啦的时候,想拧住就能拧住?   七太子满脸嫌弃,却是没再废话:“我给你的黑瓷瓶呢?他刚从阵法中出来,正是神力大减之时,只要你把药下进他的茶水中,我就可以趁机杀了他!”   虞蒸蒸愣了一下,沉默下来。   见她不语,七太子又想起她在贤明殿时与鬼王亲嘴的画面。   他嗤笑一声:“你俩在贤明殿亲嘴,我都看到了。”   “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虞蒸蒸老脸一红,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她想都不想,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我才不会爱上他。”   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立在树干上的容上,望着葱葱绿叶,神色微怔。   他拿出藏起来的黑瓷瓶,将里头的药丸倒了出来。   药丸上布满纤细的手指印,想来她曾拿出这药丸细细把玩过,或许是在犹豫什么时候动手。   他的耳畔边又响起她干脆的嗓音。   ——我才不会爱上他。   没有一丝犹豫,她说的那样肯定。   他的胸口有些发闷,舌尖像是刚被人塞进去一口黄连,干涩的苦意缓缓泛起。   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   容上不知道答案。   他的眸光落在她纤细的身影上,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绷紧,黑漆漆的眼眸中闪烁着暗光。   风再吹动树叶时,树干上的身影已然不见。   七太子冷笑一声:“别存着侥幸之心,你身上那毒是我花高价买来的,解药仅有一瓶。”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冰冷,他缓和些口气:“你便趁着今晚他沐浴时下手,用你的美色引诱他,届时将那药掺在酒水中喂给他喝。只要他喝下去,我就给你解药。”   虞蒸蒸眯起双眸,捕捉到他话语间的漏洞。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给鬼王投毒。   说她懦弱也好,说她怕死也罢,反正她就是不想给他下毒。   可她身上中毒命不久矣是真的,没有解药会日夜发作也是真的,她要是用命跟七太子硬刚,那便太过缺心眼了。   若是她直接将七太子的阴谋,告知了鬼王,鬼王大概率会痛快利索的除害了七太子。   就算鬼王有点良心,帮她跟七太子要解药,那七太子也可以宁死不屈,拖她当垫背的一起死。   反正七太子脑子缺根弦,他只说给鬼王喝下掺药的酒水,可到底掺不掺药,不还是要经过她的手。   如果她假装拿出黑瓷瓶,再装模作样的往酒水里扔点东西,届时给鬼王喂下酒水,就立刻跟七太子要解药。   等她骗到了七太子的解药,便将真相告诉鬼王,这样既可以拿到解药,还能让鬼王铲除七太子这个隐患,真是一箭双雕的好法子。   这样想着,虞蒸蒸面上却表现出犹豫的模样:“我怎么能确定,你不会过河拆桥?”   七太子迟疑一瞬:“那你想怎么办?”   虞蒸蒸佯装出沉思的模样,半晌才缓缓开口:“我想法子吸引住他的目光,然后你趁机躲进他的床榻之下,届时我当着你的面给他下药,等我喂他喝下毒酒,你就得立马把解药给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若是你说话不算数,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七太子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们两人从茅房出去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虞蒸蒸掐着点,寻摸着他差不多该沐浴了,这才犹犹豫豫的摸到容上的房间外,在门外左右徘徊起来。   这样突兀的闯进去,他会不会怀疑她?   万一他把她当做七太子的同伙怎么办?   她正踌躇着,便听到殿内响起一道冷淡的嗓音:“进来。”   虞蒸蒸愣了一下,她侧过头对着不远处的七太子比了个手势,而后缓缓推开门,走进了宫殿内。   她并未将门关严,只是随手虚掩上,给七太子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他进去。   不出所料,他果然正在沐浴。   虞蒸蒸小心翼翼的走到屏风外,望着映在屏风上的黑影。   她看到一双孔武有力的大腿,带着完美弧线的腰臀,以及腿中央微微垂下来的……章鱼哥的鼻子。   别说,还挺壮观的。   “看够了么?”屏风内传来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   虞蒸蒸下意识答道:“没有。”   殿内寂静了一瞬,他轻笑一声:“没看够就进来看。”   虞蒸蒸:“……”   她神色勉强道:“这不太好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她已经迈开腿往屏风里走了。   她告诉自己,她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七太子趁机钻入床榻之下,她才不是什么重欲好色之人。   虞蒸蒸刚探进去一颗脑袋,原本站在汤池中的男人,便不着痕迹的坐进了热腾腾的汤水中。   她连根毛都没看见,只能看到他狰狞的脊背。   她咂了咂嘴,轻轻叹了口气。   容上微微侧过头:“很失望?”   虞蒸蒸挂上虚假的笑容:“怎么会。”   容上颔首:“非礼勿视,想必你该懂的。”   听到这话,虞蒸蒸有些不屑。   什么非礼勿视,上次她在幻境之中,便已经将他偷看个差不多了。   瞧他那两瓣水蜜桃,不知道被多少女子摸过,才能那般圆润光泽有弹性。   明明就是个万年老骚包,跟她装什么纯情处男?   她心中不屑,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虞蒸蒸跪坐在汤池边,先把拿来的玉酒壶放在池沿上,而后将一双小手并拢在一起,捧起氤氲的热汤,顺着他的脖颈向下倒去。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搓着他的脊背,容上并未阻止她,他将双臂随意摊开在汤池边,微微向后仰身,似是在闭目养神。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向下淌去,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殷红的唇瓣懒散的抿住。   不知是这汤水太热,还是她太过紧张,她有些口干舌燥,心跳也莫名的加速起来。   虞蒸蒸并未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她轻咳了两声,将示意传达给七太子后,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七太子蹑手蹑脚的从门外走进来,许是有风的缘故,那殿门响起‘吱呀’一声,惊动了闭眸的容上。   虞蒸蒸见他想睁开眼睛,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情急之下,她脑子一热,一把捂住他的双眸,迅速探过身子,用贝齿轻轻啜咬他的喉结。   她口齿含糊:“喜欢吗?”   容上:“……”   他并未回答她,而是淡淡问道:“门外有人?”   虞蒸蒸侧过头,看着停住动作的七太子,疯狂的对着他使眼色,七太子运用出毕生绝学,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床底下。   她微微松了口气:“门没关好,我去关门。”   说罢,虞蒸蒸就提着玉酒壶,朝着屏风外走去。   她将殿门关好,而后走到榻前不远处的木桌上,当着床底下七太子的面,动作迅速的打开了储物镯。   虞蒸蒸翻来找去,将整个储物镯都翻找了一遍,硬是没找到她随手扔进去的黑瓷瓶。   她沉思起来,虽然是做戏,但七太子也不是弱智,她拿出个白瓷瓶来糊弄总是不好的。   她又重新翻找了一遍,可依旧无果。   正当她急出满头大汗时,有一只苍白冰冷的大掌,从她脖颈旁边伸了过来。   容上摊开掌心,露出一只黑色的瓷瓶:“你在找这个?” 第48章 孤要你的全部   “没错,就是这个……”   她的话戛然而止,有什么微凉的物什贴近她的后背,她浑身不自觉的僵硬了起来。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除却她和躲进床榻之下的七太子,能给她递东西的,自然也只剩下鬼王本人了。   她忍不住满脸问号,他怎么会有这瓶药?   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才蓦地想了起来,上次在幻境之中,为了对付那些赤足虫,她曾让他打开过她的储物镯拿鸡。   想必就是在那时,他看到了这黑瓷瓶,将瓷瓶顺手拿走了。   可他怎么知道黑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难道他认识这瓷瓶里的药?   虞蒸蒸手脚无措的侧过头,慌张的解释道:“不是,你听我解释……”   容上:“嗯。”   虞蒸蒸:“……”   又来了又来了,他还不如直接说我不听,那样反倒让她觉得舒服点。   她死死咬住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直接把真相说出来?   那她岂不是白费心思将七太子骗过来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拿到解药了,若是这样和解药失之交臂,那她也太亏了。   七太子就在榻下藏着,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两人的谈吐举止,就算她现在想悄悄告诉他真相,让他配合她一下,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虞蒸蒸咬紧牙关,侧过身看向他。   当她的眸光接触到他赤着的胸膛,她的神色微微一怔。   他身上只披了件外袍,腰间懒散的用一根玉带轻系,松松垮垮的坠在身上,引得如玉般冷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有一行湿润从鼻间滑下,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捂,想说出口的话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容上微微俯身,微凉的胸膛紧紧贴住她的脊背,他修长的手指捻住洁白的绢帕,动作温柔的擦拭着她的鼻间。   感受到他冰冷的指尖隔着一层绢布,轻轻摩挲在她的面上,虞蒸蒸绷直了脊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他手滑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脸。   他的薄唇就侧在她耳廓边,温声细语道:“你流鼻血了。”   虞蒸蒸吞咽一口唾液,强装镇定:“上火了。”   容上轻笑一声,唇瓣微微张合,噙住了她温白的耳垂,低声自语道:“那得灭火。”   酥麻感顺着耳廓往上窜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小腿竟莫名的发颤,险些没栽倒过去。   他这是灭火,还是火上浇油?   虞蒸蒸试图推开他,可她哪里推得动他,只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他的掌心叩住温软,薄唇缓缓向下而去,像是被一只蚂蚁轻轻咬噬,酥麻中带着一丝轻痒。   虞蒸蒸能做的只有抓住他的臂弯,好站稳身子,不让自己狼狈的摔倒过去。   床榻下传来一声轻响,令容上的动作一顿,他缓缓眯起长眸,朝着床榻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把虞蒸蒸吓得魂都掉了,她不管不顾的用双掌叩住他的脸颊,将他的脑袋扳正过来:“其实,我喜欢你。”   容上:“……”   她神情专注的看着他,仿佛在用心告白:“这瓷瓶里装的是媚药,因为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得到你的心,这才会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容上:“……”   虞蒸蒸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眼泪从眼眶中缓缓流淌而下:“你相信我,我已经知道错了,往后我不会再犯傻……”   容上的指腹隔着绢布,抵在了她的唇瓣上,他轻轻嘘了一声:“这是媚药,对么?”   虞蒸蒸绷直了身子,僵硬着点了点头。   他嘴角在笑,动作不疾不徐的捻住瓷瓶里的药丸,慢吞吞的放入了齿间。   虞蒸蒸惊住了,她紧紧蹙起眉头,神色满是不解。   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稍微动点脑子,也能看出来这玩意儿不是媚药吧?   见他做出吞咽的动作,虞蒸蒸吓的小脸煞白:“不能吃——”   她的话音未落,他却已经当着她的面,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虞蒸蒸:“……”   她心中仍抱着一丝希望:“这药是不是被你掉包过,你在逗我玩对不对?”   七太子就在榻下潜伏,想必此刻已经看到了他吞药的举动,只要他承认自己掉包了药丸,七太子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比她聪明多了,怎么可能傻到真的将来路不明的药丸吞入腹中。   一定是他在骗她。   容上将隔在她唇上的绢布抽掉,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黑漆漆的眸光微暗:“信了么?”   感受到唇上真切的体温,她的腿脚有些无力,却是一时没站稳,朝后栽倒了过去。   他敢用手直接触碰她,便说明他早已经知晓这药丸不是媚药,而是可以令他丧失神力的药丸。   既然知晓,他还敢吃下这药丸?   疯了,真是疯了。   她并未如想象中狼狈栽倒,他在她和地面接触之前,搂住了她的细腰。   虞蒸蒸凝望着他,她想不通。   她听到自己喃喃问道:“为什么?”   容上的大掌微拢,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他嘴角噙着浅笑,眸光却不带一丝温度:“你说,叫孤相信你。”   她还说,她喜欢他。   虞蒸蒸的身子在哆嗦,她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得心脏在发颤。   他明知道她在撒谎,可还是因为她的一句话,选择相信她。   信任,她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因为没有人值得信任,即便是并肩作战的同伴,也可能会为了活命,在下一秒钟拔刀相向。   即便是拥有血缘关系的血亲,也能为了利益,翻脸无情的痛下毒手。   又或者是夫妻之间,不也就是说背叛便背叛,曾经的两肋插刀都能变成□□两刀。   他经历的不比她少,也该懂这个道理才是。   可他还是吃下了那药丸。   虞蒸蒸感觉呼吸不畅,她看了一眼床榻,不断用手推搡着他:“快走,你快走……”   只要他离开此地,那七太子便交给她来吧。   就当做,他信任她的回报。   此刻的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明明七太子的解药触手可得,可她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容上并未离开,他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从容不迫的走到榻边,将榻下已经昏迷的七太子拖拽了出来。   七太子满脸青紫,显然早已神志不清。   虞蒸蒸呆滞住,她指着七太子,磕磕巴巴的问道:“他,他这是怎么了?”   容上微微屈身,用两根手指捏住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拎到了她的面前:“上次在沙峪谷,孤顺手藏了一只。”   虞蒸蒸看见那赤背六眼蜘蛛圆滚滚的蛛身,吓得脸色煞白,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他……死了?”   这蜘蛛是衡芜仙君带到沙峪谷的,身上藏有剧毒,基本被咬伤一口,不到片刻就要魂归西天。   若是七太子死了,那她的解药可怎么办?   容上将蜘蛛收进了乾坤袋中,眸光有些冷淡:“怎么,不舍得他死?”   虞蒸蒸红了眼圈:“我中毒了,只有他手里有解药。”   这便算是在解释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了。   容上并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她身上有毒,只是不清楚那毒是谁下的,直到傍晚在树上听到他们在茅房里的话,他便猜到了她是因为中毒才被人牵制。   他最近除了去南海杀过南海龙王,并未与其他人结仇。   再一结合这黑瓷瓶乃是龙族爱用的玩意,这躺在地上的男人是谁,就已然不言而喻了。   其实他并不在意此人是谁,他只想看她会不会按照此人的话,为了保全性命对他暗下毒手。   事实证明,她也会背叛他。   本来他想杀了她,可她却那样满目深情的看着他,用如此真诚的语气说,我喜欢你。   所以,深情也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可到底,他不是任人欺骗的神女。   她想要的,他都给她。   但在那之后,她也要付出代价。   容上走到她身旁,举起她带来的酒壶,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他摔碎了玉酒壶,拿着碎成一块块的瓷片,动作干脆的朝着掌心划去。   血液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冒出,他攥紧了手掌,那鲜血便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淌下。   虞蒸蒸瞳色一紧:“你干什么?!”   他嘴角在笑,缓缓将手掌置在七太子的面上,黏稠的血液淌了七太子一脸,看起来血淋淋的,甚是骇人。   容上收起手掌,随手拿绢布擦拭两下:“蜘蛛是死的,他只是蹭上了它的毒液。”   虽然只是毒液渗入皮肤,若是不及时相救,这一晚上过去也得丧命。   他的血解不了毒,却可以帮七太子缓解,最起码不至于丢了性命。   容上垫着一层绢布,拎着七太子的脖领子,将他扔进了衣柜里。   虞蒸蒸怔愣的望着他,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将所有事都考虑到了,甚至连七太子会钻进床榻下,都预料的分毫不差。   她现在告诉他,她刚才都是演戏,他会相信吗?   她来不及思考答案,容上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把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他的手掌微凉,骨骼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从容的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下。   她听到他问:“你有多喜欢孤?”   她的呼吸滞缓,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喜欢,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他。   只是她之前从未在意过他的生死,甚至巴不得他早点去死,但如今她却总在不经意间惦念起他的安危。   或许是喜欢的。   可到底有多喜欢?她也不知道答案。   他似乎也根本不在意她的答案,他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不紧不慢的褪下了她的衣衫。   她想制止他,却听到他说:“孤要你的全部。”   她愣住了。   全部,她的全部?   他的动作停顿片刻,那冰冷的掌心,似乎也在停留间,沾染上一丝她的温度。   他给了她拒绝的时间,但她没有。   等到她再想反悔时,他已将她揉捏进骨血之间,用行动回绝了她。   汗水打湿了她的青丝,粘黏成一绺一绺,她想要哭喊,却被他堵住了声源。   待她没了力气叫喊,他的薄唇缓缓下移,寂静的宫殿内,隐约传来了淡淡的水泽声……   ……   烛火还在燃烧,殿门外印上一个黑影。   那黑影停留在宫殿外,听着殿内若有若无的低吟,嘴角缓缓扬了起来。   天雾蒙蒙的亮了起来,容上神色慵懒的倚在床头,指尖轻轻缠绕着她的长发,细细的把玩在指间。   而虞蒸蒸还在沉睡,她一整晚都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待到他意犹未尽的放过她,天边已然泛起了温柔的橘黄。   简单的抱着她沐浴清洗后,天就亮了。   他睡不着,看着她睡得如此香甜,心中却生出一丝不满。   容上扯开被褥,如玉般温白的肌肤露出,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朝着他的方向送了送身子。   他微微俯身,眸光懒散的啜咬红缨,他看起来百无聊赖,似乎只是想找个物什消遣时间。   啜着啜着,他的眸光就变了。   容上随手滑过贝珠,见指腹湿润,便覆了上去。   正要有所动作,却听到房门外有人喊道:“王上,天帝邀众人去赏往生镜,您可起榻了?”   这是向逢的声音。   往生镜乃是天界的秘宝,只要让人照一照此镜,便可以清楚的看到此人过往发生的一切。   这个一切,包括本人自己不知道,但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容上懒懒眯起长眸,这东西被天帝藏得严实,怎么今日倒是有心思拿出来给他们把玩欣赏?   他望着她满身的红痕,不疾不徐的拢上衣袍,慢吞吞的应了一声:“你先去。”   向逢也没多说,只来通报一声,便听命离去了。   容上见她睡得像是死猪一样,抬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她憋得小脸通红,本能的张开嘴想要呼吸。   他又堵住了她的唇。   虞蒸蒸活活被憋醒了过来。   她瞪大了眼睛,喘的像是刚跑完八百米长跑:“你,你想谋杀吗?”   容上轻瞥她一眼:“下去,伺候孤盥洗。”   虞蒸蒸:“……”   这踏马能是个人说出来的话吗?   她被揉搓了一晚上,不让她补觉也就罢了,还让她起来伺候他穿衣洗漱?   虞蒸蒸想要爆炸给他看,不管哪本书,男主在和女主发生过什么之后,翌日清晨都会温柔的给女主盖好被褥,而后亲自下厨炖些补血的药膳来。   就因为她不是女主,所以待遇就相差这么多是吗?   她不情不愿的别过头,他还能碰她,说明他的神力还未恢复。   既然没恢复,他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她现在可不再是曾经任人宰割的菜鸡,她如今已有金丹期的修为。   她就是不听他的,他能怎么样她?   事实证明,虞蒸蒸还是低估了容上的厚颜无耻。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了那只巴掌大的死蜘蛛,用指尖拎到了她面前:“你看看它,这花纹好不好看?”   殿内响起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像是屠宰场里刚被捅了一刀的野猪。   虞蒸蒸屈服了。   她打来一盆水,神情倔强的扔在桌子上:“洗吧!”   容上从容不迫的坐到圆凳上,微微仰起下颌:“你来。”   虞蒸蒸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用手揉搓起他的面庞。   她的指尖十分用力,像是在搓猪皮一样。   容上懒懒的掀起眼皮:“这边角还未洗到。”   虞蒸蒸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想起那只毛茸茸的大黑蜘蛛,她咬牙照做起来。   她用力的揉搓他的脸,恨不得将他的脸皮撕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她搓着搓着,竟真的将他的脸皮搓了下来。   虞蒸蒸吓得汗毛直竖,可好奇心却战胜了恐惧心,她用指尖掐住他下颚处的薄皮,小心翼翼的向上揭去。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容。   那张脸十分熟悉,毕竟是她曾经喜欢过七年的大师兄。 第49章 我就蹭蹭   虞蒸蒸揉了揉眼睛,她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可等她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那张面容,却依旧是大师兄的脸。   她沉思片刻,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当初鬼王屠戮东海,只有东皇三太子的乳娘以及他的小妾和幼子逃走了,后来乳娘逃去了人界匿藏踪迹,与凡人成亲生下了大师兄。   所以鬼王绝对不可能是大师兄,毕竟鬼王要比大师兄年龄大上十几万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既然鬼王当初派向逢去追杀大师兄,说明这其中必有隐情,没准大师兄其实是乳母与东皇三太子所生,又或者大师兄是东皇三太子的私生子。   这样一来,就解释了鬼王为什么要追杀大师兄了。   反正鬼王总不可能精分,自己派人去杀自己。   虞蒸蒸越想越是,她望着神色不明的容上,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和大师兄是亲兄弟?”   容上薄唇微抿,轻笑一声。   她怎么会这样想?   想和他做亲兄弟,也得看那人有没有资格。   看着她期待的目光,他突然想起她当初在鬼宗门里,对他说过的话。   他问她:“听闻你为孤的仇人挡过剑……你喜欢他?”   她笑容满面道:“哪能啊,他就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我就是脚滑了才不小心挡上去的。”   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反正他是没忘记过。   容上缓缓眯起长眸,望着她饱含希望的双眸,挑唇轻笑:“不,孤是那只癞蛤蟆。”   虞蒸蒸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的脸色难看起来,却还是不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挣扎道:“不可能,大师兄才多大年龄,你都十几万岁了……”   “再者说,谁会脑子有病到让下属来追杀自己?”   容上双掌相扣,骨骼分明的手指微屈,嘴边噙着浅笑:“你的大师兄已经死了十年多。”   说罢,他又耐着性子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孤从未说过,是孤让向逢去追杀,下追杀令的是修罗王。”   虞蒸蒸:“……”   大师兄就是在十多年前拜师进了蓬莱山,若是照他这么说,大师兄早在进蓬莱山之前,就已经被鬼王杀了。   难怪当初渣爹给大师兄测灵根时,测出了金、水、火、土的四灵根来,而原文的大师兄则是金、水、土的三灵根,她还以为是因为时间太长,她给记错了。   合着原文的大师兄早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鬼王,她喜欢了七年的狗男人也是鬼王?!   之前虞蒸蒸总是安慰自己,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一两个狗男人?   问题是,她还没刚从大师兄身上爬起来,又陷到了鬼王身上,最后发现两个狗男人竟然是同一个?!   虞蒸蒸裂开了。   她可以容忍他孤傲自大,也能忍让他是钢铁直男,可就是这一点,她忍不了。   虞蒸蒸垂在身侧的手臂隐隐发颤:“你一直都在骗我?”   容上侧过头,轻嗤一声:“你不也是。”   她紧蹙眉头:“我骗你什么了?”   他抬手甩出黑瓷瓶,眸底满是冷冽:“你说呢?”   虞蒸蒸望着那只黑瓷瓶,一下全都明白了。   原来他昨晚上突然要她,就是因为觉得她想帮着七太子害他,所以他才想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他真是太了解她了。   她的底线就是大师兄,是以他从头到尾都在易容,不敢露出真实的面目。   今日突然让她给他盥洗,就是想要让她亲自揭开他的人皮面具,感受到蹦极式的心理落差。   毕竟昨夜还抵死缠绵的人,一睁开眼却变成了自己恨不得拆骨扒皮的仇敌,哪个正常人碰到这种事情,不会当场崩溃?   可他还是低估了她。   她不是正常人。   虞蒸蒸面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她轻轻扯下腰间的衿带,伸手捉住了他的双手。   容上缓缓抬起眸,神色不明所以。   她的反应很奇怪,和他预想中的有点不一样。   按照她以往的表现,她该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的叫喊着要杀了他才对。   他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他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虞蒸蒸用衿带缚住他的双手,她的衿带足够长,哪怕是系完猪蹄扣,也还有两尺有余的长度。   她扯拽着指间的衿带,不紧不慢的拉扯着他,将他带到了红漆柱子旁。   虞蒸蒸抬头望了一眼房梁,而后伸手解开了他腰间的玉带。   容上的眸光微暗,嗓音有些低哑:“你想怎样?”   她学着他昨日的样子,踮脚凑了上去,用食指抵在了他的唇瓣上。   她亲昵的凑近他的耳畔,她的嗓音在轻颤,温热的呼吸打着转的钻进他的耳廓:“你怕了?”   容上勾起唇角,轻笑道:“怎么会。”   虞蒸蒸颔首,她将衿带与他的玉带系在一起,而后抬头望向房梁上的那一小丛杂草。   许是房梁的木头受潮,才让那不知名的杂草发芽生根,她嘴角含笑,缓缓抬起了手臂。   只见她葱白的指尖轻轻一勾,那营养不良的杂草便疯狂窜长,不过眨眼之间,却是已然生长成葱郁的青团。   她一伸手,那结实的杂草根便向她的手臂延伸而来,她将玉带与杂草系在一起,那杂草像是能感知她的思想,下一瞬就自觉地升了上去。   随着玉带升高,原本双脚踏地的容上,也被那杂草带了上去,他像是刑房里被吊起来准备挨打的囚犯,一双腿荡在空中,摇摇晃晃的甚是可笑。   容上眸光微沉,却是并未开口。   若是她想杀了他,那她便太天真了。   刀枪只能伤他血肉,但杀不死他。   可等他下来,她却会死。   他抬手挣了两下,她微微一笑:“这是你鳞翅天蚕丝外袍配套的带子,除非砍掉你的手,要么就别挣扎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浪费精力了。   容上懒懒垂下眼眸,轻瞥她一眼:“既如此,想做什么便快做罢。”   虞蒸蒸点了点头,她搬来一张桌子,将他的双脚固定在桌腿上,而后把他的亵裤褪到脚腕。   容上:“……”   他感觉到大腿凉飕飕的,下意识的想要合拢双腿,无奈脚腕被固定在了桌腿上,根本动弹不得。   虞蒸蒸的手指微凉,她从他的脚腕向上滑去,嘴里还低喃着什么:“我只想从七太子手中骗到解药,却从未想过害你。”   他沉默不语,却是将头别了过去。   她不再解释,只是细细把玩着手中的温软,它轻垂着,她用指尖轻轻描绘着它的纹理皱褶,她感觉到容上的身子在轻颤。   虞蒸蒸笑着问道:“喜欢吗?”   他并未回答,只是寂静的宫殿内,响起微微凝重的呼吸声。   见他不说话,她埋下了头,除却那呼吸声外,又多了些莫名的水泽声。   她要把昨晚上他加注在她身上的,都一一还给他。   容上从未受过这种刺激,他被高高缚起的手臂下意识的绷紧,垂下的眸子盯紧她张合的唇瓣,仿佛有什么穷凶猛兽想要挣扎着释出。   她在紧要关头,用大拇指堵住了出口,他的面色一白,脊背缓缓僵硬了住。   虞蒸蒸在笑,这都是他昨晚干过的事。   她本来以为他是想玩什么情趣,今日才知道,那也是他报复她的一种方式。   虞蒸蒸踩上桌面,慢吞吞的褪下自己的白袍。   她踮起脚,缓缓抵住容上的出口,她像是在用墨条磨墨,轻轻的左右磨动。   反复几次后,她停住了动作。   她听到他的闷哼声,那是长久压抑在痛苦之中的挣扎。   她殷红的唇瓣微启,面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我就蹭蹭,绝对不进去。”   容上从未有一刻,这般憎恨自己没有神力。   他觉得很难受,像是要爆炸的难受。   即便是她砍他几刀,他都不会哼一声。   谁料到,她却是会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   他想要挣开束缚,将她扔到榻上,把她撕碎吞腹,让她后悔此刻的所作所为。   容上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他冷着脸,低声命令道:“进去。”   虞蒸蒸嗤笑一声,进哪去?   他让她进,她就进?   以为自己是南宫天霸上身?   正失神着,她却感觉到蓦地一紧,她的笑容僵在嘴边。   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竟然顶她?!   虞蒸蒸想要拔身而出,可当她想要向上离开时,却被他用双臂搂住了脖子。   她愣了一下,他不是被衿带绑上了?   容上轻笑一声:“天蚕丝扯不断,房梁上的杂草可以。”   虞蒸蒸:“……”   房梁太高,衿带加上玉带也够不到。   她只好利用房梁上的杂草绑住他,她只料到他会尝试挣脱衿带,哪里想到他挣不开衿带,便去挣断杂草……   他只有手腕被绑上,双臂间却是有很大的空隙,他利用这空隙紧紧叩住她的脖颈,锁的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虞蒸蒸猛地咳嗽两下:“咳……放开我!”   容上并未放开她,只是手臂的力度松了些,他的双脚被捆在桌腿上,不方便翻身压下。   他也懒得去解,就势坐在了桌面上,用行动回绝了她的话。   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淌下,落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他不知疲倦的重复着动作,她想要挣扎,最终却是像一滩烂泥似的瘫软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容上终于松开了她。   她满身黏腻,眸底却是带着死不服输的狠劲:“容上,你不要脸!”   容上亲昵的用指腹摩挲她殷红的唇瓣,并不反驳她:“嗯。”   虞蒸蒸气的满脸通红:“你会遭报应的!”   容上噙住她的耳垂,低低的笑道:“你就是孤的报应。”   虞蒸蒸:“……”   报应你妈!!!   她提上裤子,将他手上的衿带扯了下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记住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两不相干的陌路人!”   走之前,她还不忘将七太子交给她的那封信拿出来,甩在了他脸上。   容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莫名的感觉到被扇红的脸侧有些酥麻。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将信封收了起来,又把桌子腿上被束缚的双脚解放开来。   等他整理好衣袍,便走到角落,抬手打开了衣柜门。   七太子依旧是那个姿势,只不过脸上的血迹被擦拭了干净,容上往他腿上踢了一脚:“偷听了半个时辰,感觉如何?”   七太子僵硬着身子,缓缓抬起了头:“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刚醒。”   当他看到容上的俊脸,他愣住了。   或许是因为鬼王的脸太过普通,他记不住鬼王的面容,只是知道长得不咋地。   怎么睡了一觉的功夫,这鬼王还改头换面了?   他不知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虞蒸蒸成功没有,他只记得虞蒸蒸好像被鬼王揭穿了,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晕倒了。   想必鬼王并未中毒,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容上懒得跟他废话,齿间轻轻吐出两字:“解药。”   七太子想要宁死不屈,反正横竖就是一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到时他就算是死了,也得拖上鬼王的女人,这样他下去了,也好跟父王有个交代。   他正要将‘没有’二字理直气壮的吐出来,却被容上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无形的压抑感狠狠掐住他的脖颈,他感觉胸口闷疼,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终究是从齿间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七太子一脸便秘色:“好的。”   他还是害怕鬼王。   七太子翻出腰间的荷包,翻找了半晌,却是都没找到解药。   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要失去耐心,他急的满头大汗:“我记得我就放在这里了,你等我再找找……”   容上微微眯起双眸:“你把解药放在荷包里?”   七太子:“我父王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容上:“……”   那荷包总共就那么大点,任由七太子翻找十来遍,也找不到解药。   容上有些烦躁,他让七太子将乾坤袋取出,把里头的物什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有三套未清洗的亵裤,五双干巴巴的罗袜,还有一根带着小刺的鞭子,以及十几根红蜡烛……   总之乾坤袋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解药。   容上冷笑一声:“若你找不到解药,孤便挖了你的双目,割了你的舌头,砍掉你的四肢,再送你与你父王团聚。”   七太子怂了,他是真的害怕面前这个阴狠手辣的男人。   他欲哭无泪道:“我真的找不到了,我没骗你,我用我父王起誓。”   容上垂下眸子,指腹轻轻捻住佛珠,若有所思的眯起长眸。   七太子怕他动手,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痛哭起来:“那药是我买的,想必卖主手中还有备用的解药,我这就去想法子联系卖主,你别挖我眼睛……”   容上没再逼他,只是轻描淡写道:“若三日之内,拿不到解药,孤让你南海为她陪葬。”   说罢,他便负手离去。   容上不知道他昨晚吃下的药丸,药效到底能持续多久。   他在途中试了一下,神力并未恢复。   他倒也不急,慢吞吞的朝着贤明殿走去。   如他所料,虞蒸蒸也在贤明殿里,而天帝并未离开,那往生镜却是也还没拿出来。   虞蒸蒸看到他来,面上丝毫没有反应,直接把他当做了空气忽略掉。   倒是其他几人,都有些惊讶,看着他那张倾城的容颜,竟没有认出他是谁来。   虞江江看到他,神色略显僵硬:“大,大师兄?”   容上并未理她,他面容懒散的坐在虞蒸蒸身旁,拿着她的茶杯呷了口茶。   虞蒸蒸的面部肌肉在抽搐,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多给他一嘴巴子。   她真的很想锤他,可她的手臂颤抖了片刻,还是忍住了。   等解决完山水的人生大事,她便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了,什么破脚链,反正她现在已经可以修炼了。   届时她便找一处山林隐居,遇到合适的男人便成亲,反正一定要远离容上这个狗男人,最好此生再不相见。   山水就坐在虞蒸蒸的左手边,她侧过头看到容上,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王上。”   容上微微颔首,眸色冷淡:“嗯。”   山水这一声‘王上’,揭破了他的身份。   众人神色惊诧,唯有衡芜仙君面无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爽:“你离我夫人远一点,说话也要客气些。”   容上瞥了他一眼,眸光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气:“你是在教孤做事?”   衡芜仙君:“……”   天帝见气氛不太好,笑眯眯的转移了话题:“说了这半天,却是还未将往生镜拿出来一赏,瞧朕这记性。”   他取出一面雕花龙纹鎏金的圆镜,置在了矮几上,给众人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观看角度。   天帝指着镜子:“你们谁先来试试?”   无人应声,这往生镜虽然可以看到过去,但在场的人,大多是有过悲惨的童年,又或者拥有不堪回首的过去,谁也不想把自己的隐私透给别人看。   虞蒸蒸眯起眸子,看向安宁:“安宁姑娘不是失忆了吗?”   她面带微笑:“正好照照这镜子,说不准能想起来什么呢。”   安宁的神色迟疑,显然并不想上去照镜子,但这次向逢却十分赞同虞蒸蒸的话,他攥住安宁的手,态度异常强硬:“去看一看,没关系的。” 第50章 真相   若非是为了这往生镜,向逢才不愿意带安宁来贤明殿,如今安宁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   就如同萧闭迟所言,安宁的伤势过重,从脉象来看,已然是命不久矣之症。   他急迫的想要知道,这些年安宁都经历了什么,以及她到底是不是雪惜。   见安宁垂眸不语,向逢以为是她胆子小,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我陪你一起去,不怕。”   安宁僵直了脊背,她侧过头去,不知所措的看向了席间的男人。   主人只让她陪向逢一起来,却并未告诉她接下来怎么做,更没有说过让她去照往生镜。   谁知道这面镜子照出来的是她自己的回忆,还是雪惜的过往。   她不敢去,如今走到这一步,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若是因为她破坏了主人的大计,那她万死也难辞其咎。   主人似乎在失神,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过,主人向来都是如此的。   只有主人需要她时,才会用正眼瞧她。   安宁用力的绷直身子,她屏住呼吸,身前刚刚结痂的几处伤口蓦地崩裂,有血色渗了出来,她苍白的唇瓣轻颤两下,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幸亏向逢手疾眼快,这才没让安宁直接栽倒在地面上。   萧闭迟想要上前,却被萧玉清安抚住:“父亲莫急,我这里有些丹药,安宁姑娘服下就能止住血了。”   说罢,萧玉清便脚步匆匆的上前,将丹药递给了向逢。   向逢捏住丹药,放在鼻尖轻嗅两下,确定过是上好的极品丹药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把丹药放入了她的齿间。   待到丹药化开,他神色紧张道:“好点了吗?”   安宁轻轻点头:“好些了。”   向逢见她唇色总算不再煞白,稍稍松了口气,他神色缓和的将她打横抱起,却还未忘记让她照镜子的事情。   安宁脸色难看,她扯住他的衣袖,小声道:“我好疼,我想回家……”   向逢安抚着她:“我抱你过去,只看一眼,咱们就回去休息。”   安宁抿唇不语,却听萧玉清温声道:“向护法走路稳当些,莫要再牵扯到安宁姑娘的伤处。”   向逢点头:“好。”   安宁怔怔的看着萧玉清,微启的唇瓣终是合上,没再说话,没有拒绝,也不再抵抗。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只是顺承的闭上了双眸。   坐在不远处的虞蒸蒸,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萧玉清,缓缓眯起双眸。   安宁伤口崩裂肯定是故意的,无非就是为了不想照往生镜罢了。   可她明明方才还一脸执拗,萧玉清只是提醒向逢一句走路小心些,安宁便不再挣扎,直接就和向逢妥协了。   如果她没猜错,萧玉清这是在隐晦的给安宁传达命令,他提醒向逢走路小心,却未找借口让安宁离去,这就是告诉安宁,他同意安宁去照镜子。   可萧玉清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这往生镜是假的?   虞蒸蒸挑了挑眉,将视线投向了上位的往生镜。   天帝将往生镜朝着安宁的方向移了移,当净澈的镜面照映在她面上,圆镜中缓缓腾起白雾。   往生镜是双面镜,一面照今生,一面照前世,越是人不愿意回想起的记忆,它便越会映出来。   白雾褪去,镜中出现一个红裙女子,她被人放入汤池,那汤池中浸满颜色古怪的药水,她安静的躺在药水里,像是一具死尸。   紧接着,有人划开了她的手腕,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向外涌去,她总算有了反应,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往生镜没有声音,但可以看出来,她疼的几近晕厥,身体不断在抽搐,像是犯了羊癫疯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往她的伤口上涂抹黑色的药膏,而后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向逢看的直皱眉头,他师从雪惜,虽然他对医术不感兴趣,可为了能博得雪惜的青睐,整个凌碧宫的医书都被他翻看过。   也包括一些被雪惜封锁起来的□□。   方才在往生镜中看到的一切,分明就是炼制傀儡的流程。   不等他质问安宁,那镜面中的画面一转,却是浮现出他们在第二层幻境时,安宁被山水捅伤的那一幕。   安宁煞白的面庞上挂着阴戾的笑容,她攥紧山水的手,将那把锋利的刀刃送入自己的心口。   向逢的脊背在颤抖,他抱住安宁的手臂用力绷紧,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原来,山水没有说谎,是安宁自己刺伤了自己,而后用此事污蔑山水。   可他却没有相信山水,甚至因为安宁昏迷,他还对山水动了手。   紧接着,往生镜的画面又变了。   那是在第三层幻境之中,安宁趁着他原地休息,用树叶捧了些水来,在她将水送给他之前,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将瓷瓶里的红色粉末倒进了水里。   向逢记得这事,她拿树叶捧来微红的河水,沮丧的责怪自己没用,只能找到被血染红的河水,却找不到干净的水源让他润口。   他觉得很感动,直接将那红色的水仰头喝尽,还耐着性子安慰她一番。   喝完那水后,他就莫名的有些心浮气躁,安宁说山水一个人走出去好久,她很担心山水的安危,可她自己一人不敢去寻山水。   他自然也担心山水,便让安宁先坐下等着,他去找找山水。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他找到正在给衡芜仙君做手杖的山水,他看到那根手杖,全身的气血都朝着脑袋涌去。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心平气和的问她为什么要伤害安宁,以及昨晚她到底和衡芜仙君做了什么。   她依旧用那套说辞搪塞他,甚至还说出自己马上要嫁给衡芜仙君这种话来。   他彻底被她惹恼了,他抢过她手里的手杖,想要当着她的面掰断她的念想。   可她却不管不顾的和他抢起了手杖,原来的山水从来不会忤逆他,她变成现在这模样,都是因为衡芜仙君。   他又犯病了,只有喝到鲜血才能缓和,他失去了理智,对山水咬了下去。   镜面中浮现出他对山水下口的画面,向逢微微一怔,这才发觉不远处的岩石后露出一抹红色的裙角。   原来他对山水下毒手的时候,安宁就藏在一旁偷看。   向逢看到镜面里映出他疯狂的身影,他看到惨白着小脸被束住手脚的山水,明明听不到声音,他却好像感知到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的心情。   他的嘴唇在颤抖,喉间犹如卡了一根鱼刺,浑身的力气像是在瞬间被抽干殆尽。   安宁是高级傀儡,这句话山水不厌其烦的对他重复过很多遍,可他没有相信山水嘴里的真相,反而一次次的伤害山水。   这一次,她还能原谅他吗?   寂静的空气中,同时响起两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一个是衡芜仙君用酒樽砸落了往生镜发出的沉声,另一个则是安宁重重滚落在地的声音。   寂静过后,殿内响起了小声议论的杂音,他们都朝着山水投去异样的目光,还不忘指指点点的唾骂着什么。   山水的脸色惨白,她那日在幻境时,因为神识出窍的原因,她和躯壳分离开来,感受不到躯壳的任何感官,更是未曾看清楚向逢对她做了什么。   她只是以为向逢在喝血,仅此而已。   可当这画面公之于众,哪怕只是模糊的一个背影,她也觉得胃里隐隐翻滚作呕。   为什么这样对她?   为什么……   向逢僵直着身子,朝山水走去,他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扇着巴掌,一掌要比一掌响亮。   “山水,是师父错了,若是你不愿原谅师父也没关系,你跟师父回归墟山好不好?”   他眸光恳切,喉间隐隐泛苦:“以后就我们两人,师父会对你负责到底,回去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山水沉默着。   从她有了灵识起,便跟在向逢身边,几千年来,她的生活里也只有向逢一人。   他对她很好,他会给她买荷叶鸡,会记得她爱吃的糖葫芦口味,会给她挑出碗里的香菜,还会在她生病时给她煮药,甚至会每日给她挽不同的发髻,给她买最好看的衣裙。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她以为他们可以这样一辈子,直到她灵识消散的那一日。   可安宁出现后,他就变了。   他变得那样陌生,令她心生恐惧,她再也无法唤出那一声‘师父’,甚至就连看到他,她都会紧张到无法呼吸。   她从未想过嫁给衡芜仙君,因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是她的师父,那个愿意为了她生病时的一句话,冒着风雨去人界买荷叶鸡的师父。   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   山水不知道,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她望着目光诚恳的向逢,终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归墟山。”   向逢面容呆滞,高高肿起的脸颊,隐隐泛起了刺痛感。   他并不觉得脸有多疼,可他的舌尖泛起苦涩,如鲠在喉一般,心脏像是被大掌紧紧攥紧,痛到令他无法呼吸。   他想赎罪,可山水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甚至已经厌恶到不愿意和他相处,归墟山都不想回去了。   衡芜仙君尊重山水的决定,见山水给出答复,他对着通信镯轻点两下,不过呼吸间,贤明殿外便涌入大批黑衣魔修。   他眯起眼眸,环视一眼殿内两侧坐满的御灵派弟子,他们有男有女,大多都是萧闭迟的亲传弟子。   方才就是他们,当着山水的面嚼舌根子。   黑压压一片魔修跪了一地,衡芜仙君眸光寒冽,嗓音淡淡道:“割掉舌头,一个不留。”   来不及反应,魔修们便朝着众人扑去,萧闭迟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经有三两个弟子被卸掉下巴,割掉了舌头。   萧闭迟望着弥漫满地的鲜血,对着天帝急冲冲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天帝没说话。   他太了解衡苏,若是不把该杀掉的人都杀掉,衡苏是不会停手的。   萧闭迟的亲传弟子都是金丹期之上的修士,可他们哪里架得住乌泱泱一拥而上的魔修。   很快,殿内便鲜血横流,残肢四飞,明亮的地板上布满了血肉,看着渗人极了。   殿内只有两人,魔修不敢碰。   一个是鬼王,另一个则是山水。   前者曾经打的他们魔修险些灭族,后者则是魔尊之妻,他们魔界未来的女主人。   虞蒸蒸艰难的应对着蜂拥而上的魔修,对于衡芜仙君三番两次想杀她的举动,她只想狠狠骂一句shift。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见衡芜仙君这种狼灭?   正当她应对困难时,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容上似笑非笑的眸色。   他淡定从容的坐在软垫上,周围一片厮杀尖叫和血腥,唯有他一身白袍鹤立鸡群,眉目间染上慵懒散漫,犹如画中走出的白衣美少年。   容上懒懒掀起眼皮,嗓音漫不经心:“过来。”   是了,只要她到他身边来,那些魔修便不敢再攻击她。   可是,只要她过去,就代表她对他认怂服输了。   他很笃定,她一定会过来。   她一向惜命,对她来说,性命大于一切。   只要她今日服软,过往的事情便都作罢,他也不再与她计较旁的。   见她不动,容上却并不急,他轻描淡写的重复道:“过来。”   虞蒸蒸呆滞了一瞬,她实在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他哪里来的自信,就这般气定神闲?   他就是一个唐僧和孙悟空的结合体,当他失去孙悟空的保护层,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只要她大喊一声鬼王没有神力,他立马就会被殿内的众人撕成碎片,他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元神有多惹人垂涎?   不,他当然知道。   他又在和她打赌。   昨夜赌她会不会帮着七太子杀他,今日又要赌她会不会说出他失去元神的秘密。   他给她两条路,要么认怂躲到他身边去,要么揭发他没有神力,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转移走攻击她的魔修。   可他太自负了。   凭什么她就一定要选择他给的选项?   她偏偏就哪条都不选。   虞蒸蒸冷哼一声,迅速躲开朝她攻去的魔修,飞快的扑到了山水身上:“山水,他们想杀我……”   山水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有些恍惚,仿佛随时都会再次神识离体,可她却没忘记护住虞蒸蒸:“不怕,有山水在。”   容上:“……”   厮杀还在继续,山水却撑不住了,她怕自己晕倒后,虞蒸蒸会没有人护着,只好强撑着对衡芜仙君伸出小手:“仙君,我困了。”   衡芜仙君望着山水,似乎明白了山水的意思。   他打横抱起山水,覆着白色长练的双眸环视四周。   方才对山水指指点点的人,此刻都已经死了个干净,整个殿内只剩下几个不太好杀的人。   山水不想让他继续动手,他若是执意违背山水的意志,反倒会惹得山水不快。   他将眸光落在了向逢身上,刚要开口处置掉向逢,却被山水拉住了手,她的面容憔悴,嗓音微不可闻:“别……”   说到底,也算是向逢给了她新生,她原本不过是躺在圣泉天阶上的一个破棺材罢了。   只是往后,这往日恩情不再,她与他再不相欠。   衡芜仙君到底是没杀向逢,他不想逼她必须做出决定,待他们成亲之后,他有的是时间暗杀向逢。   他抱着山水离去,存活的魔修也跟着撤退,只留下满殿的尸首残肢,血肉横飞。   萧玉清似乎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的离去,虞蒸蒸若有所思的看着完好无损的虞江江,心中满是疑问。   虞江江也是金丹期,但虞江江腹中并未结出金丹,还没有她的灵力深厚,她在方才与魔修争斗中都受了些轻伤,可虞江江毫发无损,看起来只是受了些惊吓。   虞江江和萧玉清的矮几相邻,若说是萧玉清护下了虞江江,那就更奇怪了。   和萧玉清同桌的乃是他同门的师妹,论起关系来说,萧玉清应该先救同门师妹才是,何故舍弃师妹的性命,去救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   难道萧玉清喜欢虞江江?   不,也不对。萧玉清上次在第二层幻境中回答问题,他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虞蒸蒸摇了摇头,她怎么想着想着还跑偏了,萧玉清跟虞江江如何,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将眸光转向倒地不起的安宁,制作高级傀儡不容易,耗费那么长时间精力才制作出安宁,萧玉清为何要主动暴出安宁的真实身份?   就算安宁对萧玉清来说,只是一颗棋子,那这颗棋子也是有用的棋子,这样随意丢弃掉安宁,之前的所作所为岂不是都白费了?   虞蒸蒸越想越觉得蹊跷,她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安宁,不着痕迹的跟上了萧玉清。   容上见她离去,莫名的生出些不快,自打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往日她对他还有敬畏,如今却对他毫不理会,甚至连正眼瞧他都不愿意了。   就算之前在蓬莱山,他也有不对之处,难道她还指望他低三下气的跟她道歉吗?   他眸光微沉,紧跟着她离开了贤明殿。   虞江江捂着嘴跑了出去,她实在想吐。   一时间,贤明殿内,却是只剩下四个人了。   天帝依旧纹丝不动的坐在高位处,萧闭迟的鬓角似乎又白了些,而受了轻伤的向逢像是个木桩子似的,就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   他的眸光黯淡,仿佛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躯壳在此地。   天帝面容温和:“往生镜,前一面照今生,后一面照前世。虽然她此生是傀儡,可你怎知她前生是不是雪惜?”   这一句话,又给向逢注入了些神采,他的嘴唇蠕动两下,低声自喃道:“是又能如何,雪惜已然不在。”   天帝摇头:“此言差矣,若她乃雪惜的躯壳,只要用天界至宝凝魂珠,将雪惜的魂魄重新凝聚便是了。”   向逢愣住:“您愿意将凝魂珠借我一用?”   天帝微微颔首:“雪惜乃万年不遇的医修天才,朕也是惜才之人。只要你帮我搞定衡苏,让他乖乖回天界联姻,朕便将凝魂珠借给你。”   他迟疑片刻,又道:“不过凝魂珠需要三个月才能凝住魂魄,此女命不久矣,待她丧命,这躯壳便再难重用。”   向逢神色恍惚,命不久矣?   是了,安宁快要死了。   萧闭迟说,要想给安宁续命,唯一可行的法子,就只有神族后裔的元神。   可是他不想背叛容上,即便容上对他不仁,他也不想对容上不义。   他正失神,便见天帝将往生镜拾起,拿起反面对着安宁照了起来。   这一面是前世镜,一阵雾蒙蒙的白芒之后,便展现出雪惜的容颜来。   雪惜喜欢穿白衣,她说白色最干净,那镜面中的女子身穿白衣,面上带着温煦的笑意,明媚又灿烂,令向逢久久不能回神。   他来不及回忆她温暖的笑容,便看到了她慌张逃离的背影,她的衣裙被撕扯的破碎,脚腕上还拴着铁链子。   向逢的瞳色一紧,蓦地想起,这是雪惜自尽的那一日。   雪惜逃到了山脚下,她跑不动了,就苟延残喘的倒在迎春花从中,而后一道白影出现在镜面中。   是容上,他面带讥色的对雪惜说了些什么。   雪惜奄奄一息,面带祈求,向逢很想知道她在求容上什么,他想她一定是求容上救她。   容上似乎并未答应,还从雪惜身上拿走了什么,雪惜眸中带着决绝,死死的抓住了容上的衣角。   而后,容上沉默一阵,将一把长剑扔在了雪惜身旁。   雪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剑自刎,鲜血溅了一地,染红了明黄的迎春花丛。   那把剑看起来如此熟悉,正是容上曾经赏赐给他的赤霄剑。   向逢的指甲掐入掌心中,他的双眸猩红,泪水蓄满眼眶,有鲜血顺着指甲缝缓缓流淌而下。   与此同时,虞蒸蒸尾随着萧玉清,潜伏到了他的宫殿外。   萧玉清进了殿门后,便没了声响。   虞蒸蒸沉思片刻,萧玉清动作这么明显,不会是故意引诱她进去吧?   里头难道有什么陷阱?   正想着,便有一道淡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跟孤回去。”   虞蒸蒸都不用回头,一听到这个声音,她就恨不得一个回旋脚让他脑袋反转三百六十度。   她冷着脸:“萧大哥受伤了,我要去看他,没空和你浪费时间。”   说罢,不等他答复,她便迈着大步朝里走去。   什么陷阱,什么引诱,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不能和容上回去。   她快步钻进了萧玉清的房间里,容上站住脚步,却没有进去。   虞蒸蒸进去后,才发觉萧玉清不在外殿里,似乎去了内殿。   她有点怂了,万一内殿里有什么机关,正好被她给撞见,那她岂不是要被杀人灭口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正要离开外殿,却被一只大手抓住:“别走。” 第51章 清誉   这声音突如其来,吓得虞蒸蒸小腿一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许是觉得自己吓到了她,萧玉清松了些手劲:“虞姑娘,你没事吧?”   虞蒸蒸摇了摇头,却半晌没说出话来。   明明方才萧玉清还不在外殿里,怎么顷刻间又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了?   难道他发现她在跟踪他了?   虞蒸蒸越想越是,面上强装镇静:“我见萧大哥行走匆匆,有些担心萧大哥受了伤,就跟过来看一看。”   她先坦白,总比他主动问起来再扯谎的强。   “你有没有受伤,萧大哥?”她面带忧色,仿佛很担心的样子。   萧玉清面容疲惫,他的气色很差,唇瓣都失了颜色:“劳烦虞姑娘,将我扶到榻上,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虞蒸蒸犹豫一瞬,便点了点头:“好。”   容上就在门外,他也清楚萧玉清不是好人,想必不会走的太远。   萧玉清既然知晓她来了,自然也该知道容上在附近不远处,他许是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她也好奇萧玉清想对她说什么。   虞蒸蒸搀扶着他的手臂,将他带进了内殿之中,他似乎真的受了重伤,走路的步伐虚浮无力,面色煞白的犹如白纸。   待他走到榻边,已然是没了力气,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似的。   虞蒸蒸忍不住问道:“萧大哥,你是被魔修刺伤了吗?”   萧玉清唇色泛白,眸光无神:“不,我这幅模样,是因为……安宁。”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主动提起安宁。   她神色略显呆滞,有些搞不懂萧玉清这是什么意思。   安宁必定和他有关联,可他先是让安宁主动暴露身份,又一副快要病死的样子,莫名其妙的提起安宁……她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古怪。   萧玉清苦笑一声:“虞姑娘早就知道,安宁是高级傀儡吧?”   虞蒸蒸怔了怔,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这件事情,我本不欲提起。可今日我师弟妹们惨死,若是我再只字不提,怕是下了黄泉也无颜面对他们了。”   萧玉清叹了口气,神色平静的给她缓缓道来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了个老和尚,法号净空大师。   净空大师精通医术,又乐善好施,经常用庙里的香火钱救助孤寡孩童,还会去山上挖些草药救治病重的穷困百姓。   寺庙落魄,庙中唯有三人,除却净空大师外,便是他捡来的两个男弟子,一个名唤陆任贾,另一个则叫萧闭迟。   有一冬日他带着两弟子在山涧禅坐,却突然听到有婴儿微弱的啼哭,两弟子走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婴被埋在雪下。   他不忍孩童冻死在雪地里,便将她带回了寺庙中。   寺庙中怎能养个女娃娃,他想给她找个好人家,无奈山中百姓皆是贫苦,糊口已是勉强,又怎能再负担一个女婴?   净空大师终究不忍一条性命陨落,只好将女娃娃收留在寺庙中养大,还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雪惜。   随着雪惜的年龄增长,她身上的医术天赋也初露锋芒,还未到及笄之年,却隐隐有超越净空大师的苗头。   净空大师很高兴,其实他出身修仙界医修大家,因为一些原因,他落发为僧,隐归山林中。   未有子女能继承衣钵,萧闭迟和陆任贾又没什么天赋,净空大师圆寂前唯一的执念,也就是希望有人可以将这医术传承下去。   净空大师着重培养起雪惜,甚至将所有珍贵的医书都拿出来给雪惜学习参透。   雪惜也不负所望,整日抱着书简翻来翻去,每日都上山采药炼丹,修为也增增猛涨,很快就进入了元婴期后期。   这时萧闭迟和陆任贾便有了异议,他们跟着净空大师几十年,才刚刚达到金丹期的修为,雪惜凭什么小小年纪,就能进入元婴期?   他们心中不服,便暗中谋划,想从雪惜嘴里骗出修炼秘籍。   那日三人一同上山采药,半山腰遇到暴风雨,他们只得藏进山洞中躲避雷雨,趁着山洞没有旁人,他们背后突袭雪惜,将毫无防备的雪惜打晕了过去。   萧闭迟只想获取修炼秘籍,谁料陆任贾却生出了歪心思,两人争斗之间,萧闭迟失手将陆任贾打死。   正好雪惜转醒,看到了萧闭迟打死陆任贾的那一幕,萧闭迟对雪惜解释,求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净空大师。   雪惜见他是为了自己才失手杀人,便心软应下了,两人编造了陆任贾的死因,生活又回归平静。   萧闭迟不再执着于修炼秘籍,他发觉自己似乎爱上了雪惜,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直到净空大师突然圆寂。   他和雪惜在这座山上,先后开创了两个门派,雪惜想要更多人学会医术治病救人,而萧闭迟却抱着成为修仙界第一门派的心思成立门派。   成立门派后,萧闭迟开始追求雪惜,但雪惜不喜欢他,明确表示只把他当做兄长看待。   萧闭迟也不强求,两人亦亲亦友过了许多年,直到向逢的出现,打破了应有的平静。   雪惜救回个白眼狼,向逢发疯逼死雪惜,甚至还屠杀了凌碧宫几千弟子。   雪惜死后,萧闭迟郁郁寡欢,将雪惜的尸体收存于冰棺之中,多年未娶妻生子。   后来,萧闭迟在山脚下捡到了萧玉清,念起当年雪惜也是捡来的缘分,便将萧玉清收为义子。   虞蒸蒸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些,和安宁有什么关系?”   萧玉清抿住薄唇,眸光黯淡:“父亲待我极好,犹如血脉至亲,可直到几百年前,父亲突然性情大变。”   “他将我带入一间密室,我在密室中看到了雪惜的尸体……不,她那时就已经是安宁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咳嗽两声,面色煞白道:“高级傀儡需要注入灵识,但那灵识一旦注入,便会与傀儡共存亡。”   他没再说下去,但虞蒸蒸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闭迟不想让自己和傀儡的性命捆绑在一起,所以就将萧玉清的灵识注入了安宁的魂体中。   所以安宁身受重伤,萧玉清也会感同身受,怕是安宁的身子撑不住了,所以萧玉清刚刚与魔修打起来才会那般吃力。   虞蒸蒸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他是你父亲,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是了,就算萧玉清是为了活命,那他也不该把这些话告诉给她听。   她是个外人,而且她也救不了他。   萧玉清垂下眼眸,嗓音低不可闻:“他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早就被他杀了。”   “我的命是父亲救的,父亲若是想取走我的性命,我自是心甘情愿。”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面上隐隐泛出几分痛苦之色:“我昨晚在殿外散步,无意间发现父亲寝殿内传来怪声,我担心父亲安危,便连忙赶了过去,谁料我却从窗外看到父亲化作龙身,正在啜饮人血。”   虞蒸蒸怔愣住。   龙身?人血?   萧闭迟乃是凡人修炼,因此他的本体就是凡人的躯壳,怎能突然化出龙身?   青城山上唯有容上和七太子乃是龙族的血脉,但他们两个昨晚上都跟她同在一个屋子里。   那萧玉清昨晚看到的龙身是谁?   他长叹一口气:“傀儡术乃禁术,我做不到大义灭亲,这才在幻境多次隐瞒,谁料他竟不是我义父……”   “我不敢声张此事,就怕打草惊蛇,可我也不想让安宁继续祸害人,无奈之下,我用灵识支配安宁,用往生镜将真相公之于众。”   虞蒸蒸没有说话。   萧玉清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和安宁有牵扯,他替安宁隐瞒身份,但他都是被迫的。   他不揭露假萧闭迟,是怕打草惊蛇,而他在贤明殿暗示安宁,令安宁照往生镜爆出身份,是怕安宁再祸害人。   听着出乎意料,却又合乎情理。   虞蒸蒸垂下眸子:“萧大哥想说的,不光这些吧?”   萧玉清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虞姑娘聪慧,我昨夜在外偷听到他与人交谈,才知他竟是东皇三太子的遗孤,他说十五月圆之日,将会是他最脆弱之时,所以才需要多喝些人血补充体力。”   东皇三太子的遗孤?   那这个假的萧闭迟,岂不就是容上的弟弟了?   十五月圆,那便是明日。   虞蒸蒸若有所思,并未反驳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萧玉清似乎难以启齿,他迟疑片刻,还是说道:“陪陪我……别走,好吗?”   他伸出滚烫的手掌,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小手。   虞蒸蒸愣了一下,上一个对她说别走好吗的人,还是她高中的体育老师。   萧玉清如果真是被迫害的,那他也算是半个受害者,不过她和萧玉清就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总归是不太妥当的。   她正思索如何婉拒,却突然感觉到身后莫名传来一道冻人的寒气,她下意识的侧过头去,而后便透过远处的窗户,看到了容上冷冰冰的死人脸。   这个不要碧莲的男人,竟然一直在窗外偷听?!   容上面容平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然如果他不用眼珠子盯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那就更好了。   他的大掌扶住一扇窗户,神色从容淡然,他轻启薄唇,对她做了个口型:“出来。”   虞蒸蒸冷笑一声,反手握住了萧玉清的手掌:“自然是没有问题,萧大哥安心休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一整晚也没关系!”   她特意咬重了‘一整晚’三个字,只听到‘咔嚓’一声,容上竟硬生生掰断了那一扇窗户。   萧玉清斜躺在榻上,身后的床架和帷帐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想要转过头,却被虞蒸蒸按住了脸庞:“风大,我去关窗户。”   说罢,她便推开了他的手,朝着殿内左侧的窗户处走去。   萧玉清的寝殿很大,她加快脚步,走到了窗户旁。   “你想干什么?!”她的眸中燃烧着怒火,可她还是顾及到他神力全无,刻意压低了嗓音。   容上没什么表情:“这话该孤问你才是。”   “你不是都偷听到了?”虞蒸蒸侧过身子,指着床榻上的萧玉清道:“萧大哥是好人,他现在很脆弱,你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她都准备和萧玉清过夜了,还说他无理取闹?!   容上缓缓眯起了长眸:“他不过有两分姿色,就让你着迷至此,连清誉都不要了?”   虞蒸蒸翻了个白眼:“我清誉毁在你手里,我现在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她的话没有说完。   他身子向前探去,大掌叩住她的后脑勺,用力的撕咬她的唇瓣,将她未说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虞蒸蒸被咬的蓦地一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抬手就要扇他脸,却被他另一只手攥住了手臂。   萧玉清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猛地咳嗽了一阵,温声问道:“虞姑娘,你怎么了?”   虞蒸蒸想回答他,但她的嘴被堵住了。   她用力的推搡着容上,可不管如何挣扎,她都挣脱不开。   萧玉清又喊了一声:“虞姑娘?”   依旧无人应答,他从榻上缓缓坐起,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还殿内的虞蒸蒸,此刻却是没了踪影。   萧玉清嘴角噙笑,慢吞吞的走向那只剩下半扇的窗户,他望着空荡荡的殿外,低声自喃道:“哥哥,你也会被情所困吗?”   他不知道答案,可他知道,鱼要上钩了。   虞蒸蒸跳窗离开,她扯着容上的衣领子狂奔在路上。   她本来也想像他每次拎她一样,整个拎小鸡崽子的造型,无奈他个子太高,这个想法就被掐灭在了摇篮里。   最后她采用了拖死狗的法子,将容上拖了回去。   一进屋,她就松开手,冷着脸质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是我早上说的还不够明白?”   容上被拖了一路,神色依旧淡然,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孤并未同意。”   虞蒸蒸憋得小脸通红:“容上,我是喜欢过你七年,可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容上沉默下来。   他不明白,他都没有和她计较昨夜的事情,她怎么总是对于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之前他认为她和神女一样,所以才厌恶她,可他除了让她给他养的狗洗衣做饭七年之外,也没干过其他过分的事情了。   唯有她为他挡剑坠崖之事,这算是他做的不对,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没办法再挽回这个事实。   他到底如何做,才能让她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容上垂下眸子,嗓音清冷:“你还喜欢孤。”   虞蒸蒸有些无奈:“喜不喜欢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了。”   他抿住薄唇:“因为萧玉清?”   她别过头:“和他没关系。”   他紧追不放:“那是因为什么?”   虞蒸蒸失去耐心:“向逢那一剑,差一点就刺入我的心脏,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你还要我死第二次吗?”   容上怔愣住。   原来还是因为那一剑。   是不是只要他为她死一次,她就可以解开心结了?   “刚才萧玉清的话,你应该听清楚了。”虞蒸蒸想要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若如今的萧掌门真是你弟弟,那药效不知多久才过,你自己小心些。”   容上沉默片刻,抓住她的手:“你就如此信任萧玉清?”   虞蒸蒸摇了摇头:“不论他说的是真还是假,都与我无关,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容上攥紧她的手:“明日有雷雨。”   虞蒸蒸微微一怔,而后甩开他的手:“这也与我无关。”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屋外传来了衡芜仙君焦躁的声音:“虞蒸蒸,山水在你这里没有?!”   她一听到山水,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冲了出去:“山水怎么了?”   衡芜仙君垂在身侧的双臂绷紧,脸色煞白:“山水不见了。” 第52章   虞蒸蒸冷着脸质问道:“怎么会不见, 你不是一直陪在她身边吗?”   衡芜仙君的唇瓣抿成一条线,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是一直陪在她身边,但刚刚他有些事要处理, 见山水已然熟睡, 便吩咐下属守在门外,暂且离开了片刻。   谁料他回去时, 几名下属倒地晕厥,本该在屋子里沉睡的山水也不见了。   他命人寻遍了整个青城山,都没有找到山水的踪影, 只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来虞蒸蒸的住处寻一寻山水。   虞蒸蒸见他不语, 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山水肯定不会自己乱跑,瞧衡芜仙君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定然是已经找过了其他地方。   可山水与旁人无冤无仇,最可能对山水下手的,除了安宁之外,也就是向逢了。   她急声道:“向逢呢?他在哪里?”   衡芜仙君唇色泛白:“我命人去寻了,他也不见了。”   她继续追问:“安宁呢?”   他垂下眸子:“还在青城山。”   虞蒸蒸愣住。   向逢和山水一起不见了,安宁却被留下了?   是因为向逢发现安宁的真面目, 所以他决定放弃安宁了?   她有些不敢确定,毕竟安宁虽是假的, 雪惜的躯壳却是真的。   向逢舍得放弃安宁, 但他舍得放弃雪惜吗?   “你继续找,带些人去归墟山寻他们。”她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去找安宁。”   衡芜仙君点头,他也认为如果是向逢带走了山水,那向逢很有可能会去一趟归墟山。   山水失踪不久, 向逢在幻境中也受了伤,若是现在追上去,没准还可以追上向逢。   衡芜仙君抿住唇角,嗓音都在轻颤:“我亲自去归墟山寻她,若是你有消息,便第一时间联络我。”   说罢,他给她留下一只通信镯,便匆匆离去。   虞蒸蒸望着他慌张的背影,莫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向逢的修为在衡芜仙君之下,若衡芜仙君刚刚一直陪在山水身边,向逢又怎会有可乘之机?   所以衡芜仙君到底有什么急事,能在贤明殿刚刚发生过那种事情后,放心的丢下熟睡的山水?   虞蒸蒸想不通。   不过看衡芜仙君那手无足措的样子,的确是在担心山水,她也不好怀疑什么。   她想走,容上却又追了上来:“孤陪你一起去。”   虞蒸蒸冷着脸:“你知不知道,你不跟着我时,我才最安全?你要知道,我现在是金丹期,而你就是个手无缚鸡的废物。”   容上颔首:“孤知道,所以你得保护孤。”   虞蒸蒸:“……”   他能不能要点碧莲?!   她不想跟他扯嘴皮子,转身就迈着大步离去,容上也不急不躁,他就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虞蒸蒸怎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她却拿他完全没办法,这路也不是她家的,她总不能打断他的腿。   她蓦地停住脚步,他也顿住动作,停了下来。   明明他的脚在幻境中伤的很重,但不管她走的多快,他都能跟上,就与她保持两三步的距离不变。   虞蒸蒸垂下头,从地上看到他的影子,因为腿脚不便,他走的很吃力。   她继续向前走去,却没再刻意加速。   安宁住的不远,她推门进去时,安宁正躺在床榻上,面色煞白如纸,紧闭着双眸。   有一缕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面上,为她笼上一层温柔的光渡,映出脖颈上淡紫色的血管,她脆弱的像是刚出鸡蛋壳的幼崽,只需要两根手指就能轻易置她于死地。   在这一刻,虞蒸蒸莫名生出一丝同情之心。   说到底,安宁就是个傀儡,她所作所为都是受主人之命。   她生来就是被人利用,失去价值后便可以随意丢弃。   真正可恨的人,是安宁背后的主人。   虞蒸蒸蹲在榻边,轻轻摆弄她的长发:“醒了就该睁开眼睛。”   安宁没有说话,她依旧紧闭长眸,犹如死尸。   虞蒸蒸垂下眸子,声音轻柔:“你在逃避什么。”   安宁的睫毛轻颤两下,她缓缓睁开双眸,干涩的唇瓣微启:“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她对主人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她拥有的这幅躯壳,她从有灵识起,就要去模仿雪惜的言行举止。   这么多年,她对主人的话唯命是从,对她来说,主人就是她的全部。   可如今,主人要舍弃她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明明昨日主人还在夸赞她做得很好。   虞蒸蒸沉默一瞬,她缓缓开口:“你的事情,萧玉清都跟我说了。”   安宁瞳色微紧:“他说什么?”   虞蒸蒸没立刻回应安宁,她在打量安宁的神色。   安宁看起来很紧张,似乎很在意萧玉清的话。   这不应该,高级傀儡只受主人之命,谁创造了安宁,谁就是安宁的主人。   按照萧玉清说的,乃是‘萧闭迟’创造了安宁,而他只是为安宁注入了灵识,所以‘萧闭迟’才是安宁的主人。   既然如此,安宁为何这么在意萧玉清?   虞蒸蒸面上平静:“没什么,只是说了说你和萧掌门。”   当她提到‘萧掌门’时,安宁眸中的光黯淡了两分:“哦。”   虞蒸蒸眯起眸子,一说到萧玉清,安宁就紧张起来,反倒是提起安宁的主人,安宁没什么反应?   安宁面容疲惫,又将眼睛重新闭上:“若是因为山水,你也不必找我。她被向逢掳走了。”   虞蒸蒸点头,不着痕迹的试探道:“我知道,但向逢还会回来找你。”   她嗤笑一声,声音悲凉:“那又能如何,他为的是雪惜,也不是我。”   这话便算是肯定了虞蒸蒸的说法。   虞蒸蒸沉思起来,安宁如此笃定向逢会回来,想必是有人对安宁说过什么,可若是如此,向逢掳走山水的意义何在?   她本来以为向逢带山水离开,是因为看破了安宁的真面目,所以决定远离安宁,也远离这些是非。   可现在看来,向逢并没有放弃安宁。   若是如此,那他完全可以将山水和安宁一起带走,干嘛非要脱裤子放屁,只带走山水一个,等回来再接安宁?   他应该知道衡芜仙君不是好人,他敢掳走山水,仙君就敢杀了安宁。   难道向逢只是短暂离开,过不了多久还会再回来,所以觉得带上安宁没有必要,才将安宁留了下来?   虞蒸蒸再次试探:“看来向逢并不在意你,归墟山离这里不算太远,就是两三个时辰,他要是心里有你,就该带你一起走……”   安宁打断了她:“不用套我的话,我不知道向逢去了哪里。”   虞蒸蒸放弃了,安宁对主人忠心耿耿,哪怕安宁如今已经算是一颗弃子,安宁也不愿意背叛主人。   她长叹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去,却听到安宁道:“小心衡芜仙君。”   虞蒸蒸的脚步顿住,她转过头:“你什么意思?”   安宁不再说话,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她沉默一瞬,离开了安宁的寝殿。   外面天色渐黑,她走在路上,脑海里却全都是离开时安宁说的那句话。   安宁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拿出衡芜仙君给她扔下的通信镯,随手点了两下,镯间开始闪烁,没亮几下,便被他接通了。   不等她开口,衡芜仙君就火急火燎的问道:“有山水的消息了?”   虞蒸蒸摇摇头:“没有,安宁只说是向逢掳走了山水,但她不知道向逢去了哪里。你到归墟山了吗?”   衡芜仙君脸色不太好:“还没有,若是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说罢,不等虞蒸蒸多问,他便切断了通信。   她吸了口气,或许安宁是想混淆视听才这么说,毕竟安宁嘴里就没有过一句实话。   虞蒸蒸走路有些心不在焉,夜色漆黑,她却连路都不看。   她倒不是很担心山水的安危,虽然不知向逢想干什么,但他肯定不会杀了山水就是了。   今日她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她感觉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可她知道,不管众人想做什么,他们最终目的还是想要容上的元神。   想起容上,她微微侧过头去,光顾着找容上的身影,却是没注意到身前有颗大榕树。   她没看到容上,便将脑袋转了过来,等她注意到那颗榕树,脑袋已经直直的撞了上去。   她下意识的闭紧双眸,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有一只大掌挡在她额前,微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调笑:“原来,守株待兔的故事是真的。”   虞蒸蒸脸颊浮上不自然的红晕,他这是什么意思?   笑她和那只撞死自己的兔子一样蠢笨?   她别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怨怼:“谁让你到处乱跑,该怪你才是。”   容上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她自己不看路吗?   他并未与她辩驳,只是抬手覆上她的额头,轻轻揉了两下:“疼吗?”   虞蒸蒸愣了一下,连忙拍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容上轻笑一声:“不该亲的地方都亲过,不差这一下。”   虞蒸蒸:“……”   她的面色滚烫,若不是天色已黑,她怕是要开个地缝钻进去。   她搞不懂,容上原来还是高岭之花,她在蓬莱山和他认识十来年,他对她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不到二十句,说的最多的便是‘嗯’‘哦’‘有事吗’。   怎么如今变成如此聒噪又黏人的样子?   说好的风光霁月,高不可攀呢?   虞蒸蒸只丢下一句话,便向前跑去:“别再跟着我了。”   容上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见他没再跟上来,她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起初还有些失落,后来便松了口气。   她希望自己立场坚定,更希望他不要继续纠缠她,她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可只要有容上在,她的生活就注定普通不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虞蒸蒸却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她取出自己的灵草,摆放在桌子上,浇过水后,便对着灵草发起了呆。   不过几日的时间,灵草已经开过花,结出了果子。   若灵草结出红果子,代表着驾驭,可以随心操控六界灵植,对敌人发起进攻和防护。   若灵草结出绿果子,则代表治疗,拥有治愈的能力,即便是魂飞魄散之人,若有一魂一魄安在,都能被救回来。   自打那日在幻境中,她召出幻境的草木攻击向逢,她便已经猜到灵草结出了红果子。   可也不知是红果子出了轨,还是绿果子劈了腿,这红果子可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红中还掺杂着一丝浅绿,搞得不红不绿的,很是奇怪。   虞蒸蒸伸出葱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摩挲两下,她仔细观察了片刻,也没琢磨出个结果。   她收起灵草,走出了院子。   她并未刻意辟谷,可今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此刻也没有一点饥饿的感觉。   “嘶嘶——”   古怪的声响在一旁响起,虞蒸蒸挑了挑眉,朝着声源望去。   只见七太子穿着一身黑衣,躲在院落屋檐下的犄角旮旯里,一只手做出蛇形状,正对她‘嘶嘶’的发出暗号。   她正要走过去,他却疯狂的摆手,而后指了指茅房的方向。   虞蒸蒸:“……”   当她和七太子同时出现在女茅房,她只觉得莫名的窒息。   她望着站在她身旁的七太子,脸色一言难尽:“你爹给你起‘魏生津’这个名字,真是有先见之明。”   七太子:“蛤?”   虞蒸蒸:“没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七太子也不拐外抹角:“那个死鬼,威胁我给你解药,但我的解药丢了,我也联系不上卖药的人,他就想让我南海为你陪葬……”   她忍不住打断他:“死鬼是谁?”   七太子:“该死的鬼王。”   虞蒸蒸:“……”   她正想说些什么,茅房外却响起了脚步声,七太子慌张之下,就近找了个茅坑蹲了下去。   虞蒸蒸的面部肌肉抽搐两下,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她只好跟着他躲在了他隔壁的坑位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听到了熟悉的女声。   “这夺命散的解药怎么这样,哎唷……疼死我了。”   虞蒸蒸一愣,这是虞江江的声音。   七太子自然也听出来了,虞江江和虞蒸蒸都被他下了毒,虽然他一直没找她办过事,但她也勉强算是半个自己人,最起码他不用小心隐藏自己了。   这样想着,他就准备站起来,谁料到虞江江却钻到他所在的坑位前,迅速解开了亵裤。   七太子大惊失色,他完全没料到,虞江江到茅房竟然是来解手的。   就在他呆滞的那一瞬间,她却已经解开了裤裙,白花花的腚帮子就直直朝着他的面上坐去。   他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心中大感不妙,连忙伸手托住她的两瓣腚:“屎下留人。”   虞江江听到这粗狂的男声,吓得括约肌猛地一缩,那屎意喷薄而出,呈喷泉状均匀的喷洒到七太子的脸上。   七太子:“……”   他猛地咳嗽起来,虞江江慌忙提上长裙:“你是谁?!”   七太子没有说话,因为他实在不敢张嘴。   虞江江怒目圆睁:“死变态,我这就杀了你!”   七太子不想和她纠缠,他狂奔出去,带着满脸的金黄色。   虞江江追了出去,一时间茅房里却是只剩下虞蒸蒸自己了。   虞蒸蒸等茅房外没了动静,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她有些失神,方才虞江江好像说,夺命散的解药?   七太子给她下的毒,便叫百日夺命散。   她记得刚刚七太子说解药不见了,难道那丢了的解药,正好被虞江江捡到了?   虞蒸蒸揉了揉太阳穴,这两日的事情太多,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有疑点,她甚至有些神经质了。   罢了,不想了,等过了明日再想那解药之事也不晚。   她回了宫殿,沐浴过后,正准备休息,却听到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虞蒸蒸想要捂住耳朵,那雨声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她实在睡不着,就走到了窗户旁,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   已是深更半夜,雨却越下越大,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又没有打雷,不过是下些雨水,他应该没事。   这样想着,她便想将窗户关严实,免得再听到雨声心烦。   她的指尖刚搭在窗棂上,殿外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虞姑娘,快开门。”   是萧玉清的声音。 第53章 别离开我   他的嗓音焦灼,仿佛刚刚发生过什么大事似的。   虞蒸蒸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现在已是半夜三更,她刚沐浴过,只是在外头套上了一层白袍,里头却是真空的。   不管他有什么急事,她现在都不方便给他开门。   更何况去见过安宁之后,她有些怀疑萧玉清话语间的真实性,傀儡只对主人有感情,可安宁对‘萧闭迟’根本没反应,反倒是听到萧玉清的名字,神色中带上恍惚和怔愣。   她没有说话,悄无声息的蹲了下去,直接装作没有听见。   但萧玉清并没有就此离开,他有气无力的又砸了两下门:“虞姑娘,鬼、鬼王要有大麻烦了,那赝品知道了鬼王元神的所在……”   话未说完,门便被蓦地拉开。   萧玉清浑身血迹,发间沾满泥污与血水,唇瓣煞白泛青,哪里还有原先翩翩公子的模样。   虞蒸蒸并不怎么在意他有多狼狈,她只想知道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没有着急询问此事,而是佯装出睡眼惺忪的模样,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萧大哥,你有什么事……”   话未说完,她便怔愣一下,神色惊诧:“你这是怎么了?”   萧玉清眸光苦涩:“我令安宁的身份公之于众,他怀疑此事与我有关,晚膳后便来我寝殿试探一二。”   “我并未露出马脚,可他为了震慑于我,却把贤明殿师兄妹的死,栽赃到了我妹妹头上,道是她和魔界私通,命人砍了她的双腿……”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但她也能听懂,他身上的血是谁的了。   他之前在人界时,倒是说过他有个妹妹,那时她来葵水腹痛不止,他却表现出很有经验的样子,询问之下才知他经常为妹妹煎药止痛。   想必他与妹妹的关系甚好。   虽然他妹妹听起来很惨,可她很难对别人产生共情,此刻的心情更是平静无澜,甚至还想打个哈欠。   即便如此,虞蒸蒸还是安慰了他两句:“萧大哥,你节哀顺变,你妹妹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想你难过。”   萧玉清一愣:“可她还没死。”   虞蒸蒸下意识道:“不急,应该快了。”   萧玉清:“……”   见他呆愣住,她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她有你这样的好哥哥,应该很快乐。”   许是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萧玉清勉强忍住悲伤:“我如今身受重伤,灵力所剩无几,恐是等不到报仇那日,便要撑不住了。”   “他利用我和安宁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鬼王的元神,如今他已得知鬼王藏匿元神之地,明晚他会邀众人一同赏月,而后在子时月圆之前对鬼王下毒手。”   虞蒸蒸毫不犹豫:“你多虑了,他打不过鬼王。”   虽然容上因为七太子的药,失去了神力,可萧玉清和萧闭迟又不知道此事。   不管萧玉清所言是真是假,她先虚张声势一番,总归是没错的。   萧玉清唇色泛白,纹理有些干裂:“若是加上天帝呢?”   “天帝之妻,乃东皇三太子的同胞亲妹,鬼王曾屠戮东海族人,还亲手杀了三太子,早已经得罪透了天界。”   虞蒸蒸闻言一愣,没再反驳萧玉清的话。   难怪上次容上见到天帝,脸色一直怪怪的,原来他们之间还有一层亲戚关系。   若天帝与萧闭迟联手,那神力尽失的容上,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萧玉清:“这些话,你应该告诉鬼王才是。”   告诉她算什么?   她是能帮容上打倒天帝,还是能帮他杀了假的萧闭迟报仇?   萧玉清脚步虚浮,他的身子缓缓向下坠去,面容越发的虚弱无力,眸光看起来恍惚无神:“鬼王只相信你的话……”   他抓住她的衣袖,指间攥得那样紧:“一定要让他尽快把元神转移……我只求他杀了那赝品,为我父亲报仇雪恨……”   他的话没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虞蒸蒸眯起双眸,望向倒地昏迷的萧玉清。   她抬手覆上他的额头,他似乎在发烧,体温滚烫的吓人。   萧玉清说的话,全都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里头掺杂着几分虚假。   不远处传来错杂的脚步声,她侧过头去,隐约看到有人打着油纸伞,举着火把,似乎在寻找什么。   虞蒸蒸有直觉,他们是在找萧玉清。   她拖住萧玉清的脚,将他拉扯了进去。   似乎有人朝着她的寝殿外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莫名的紧张起来,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   好在那人并未敲门,只是在殿外探查了一番,便匆匆离去了。   待到脚步声远去,她才舒缓一口气,将眸光投向萧玉清惨白的面颊。   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痛苦,像是在做梦似的。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相信他。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毕竟话是从萧玉清嘴里说出来的,不过都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   虞蒸蒸犹豫一下,将指尖轻轻覆上了他的眉心。   梦境无法骗人,她是不是可以透过他的梦境,看到一些被隐瞒的真相?   待她缓过神来,便已经身处萧玉清的梦境。   周围看起来有点黑,像是个暗室一般,她轻手轻脚的向前走去,总算是找到了萧玉清。   一进来便觉得此地眼熟,这会虞蒸蒸才知道为何眼熟,这里是安宁梦境里的地方,也是创造安宁的密室。   萧玉清和安宁并排躺在汤池里,两人都紧闭着双眸,浸泡在血红色药水里,而萧闭迟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医书,嘴里还叽叽咕咕的说着些什么。   虞蒸蒸怕被萧玉清发现,也不敢靠的太近,她听不清楚萧闭迟在念叨什么,只能看见他从黑瓷瓶里取出药丸,塞到了安宁的嘴里。   “清儿,可以了。”   萧玉清的脸色不大好看,他面容疲惫的拢上衣袍,从汤池中站起身来:“父亲,雪惜姑姑真的能醒过来?”   萧闭迟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自然能醒来,你泡了一天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萧玉清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两下,终究是没说出口。   虞蒸蒸正想躲起来,眼前的画面却突然变了。   太阳穴处传来阵阵眩晕感,有一种撕裂感传来,疼的她下意识的捂住脑袋。   她本来以为梦境结束了,可下一瞬,她睁开眼睛时,梦境却只是换了个场地。   是在萧玉清的寝殿中,萧闭迟缓缓走进殿内,身后还跟着数名黑衣下属。   萧玉清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后,蓦地睁开双眸,坐直了身子。   当他看到萧闭迟后,身子明显的绷紧了许多:“您怎么来了。”   萧闭迟嘴角含笑:“怎么如今连父亲都不叫了?果真是翅膀硬了。”   萧玉清抿住唇角,攥紧了手掌:“父亲言笑,我还未清醒过来,这才会有所失态……”   萧闭迟打断他:“安宁是怎么回事?”   他的唇色泛白,可面容却依旧镇定:“许是她今日太过慌乱,这才没听清楚父亲传达的命令。我与安宁的性命相缚,我自然不希望她出事。”   萧闭迟在审视他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才转移开视线,对后挥了挥手。   有人拖进来一个满脸惊恐的女子,她喉间呜咽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玉清看到女子后,脸色变了变:“父亲,聪儿这是怎么了?”   萧闭迟冷笑一声:“她与魔界私通勾结,令衡苏将几千魔修藏于青城山内,害得我御灵派内城弟子死伤几十,你说该不该罚她?”   他的唇瓣轻颤两下:“这不可能,聪儿不会做这种事……”   萧闭迟并未给他多说的机会,只是抬起了下颌:“你们都是我的子嗣,我自然不愿如此罚她,但她背叛了御灵派,我就得给其他弟子一个交代。”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指,他身后的黑衣人手起刀落,女子的一双腿便被齐膝斩断,她倒在鲜红的血泊里,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疼到人事不省。   虞蒸蒸看到萧玉清惊慌的冲了上去,抱住了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萧闭迟缓声道:“我已知晓鬼王藏匿元神之地,明夜乃十五月圆之日,我势必会拿到他的元神。在那之前,你老实待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许去。”   话止于此,梦境便化作一片白雾,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继续做梦,便自行脱离了他的梦境。   虞蒸蒸对着高烧不退的萧玉清怔愣了片刻,听着屋外下个没完的大雨,烦躁不堪的挠乱了长发。   原来萧玉清没有说谎。   安宁的主人就是假的萧闭迟,萧闭迟明晚上想要对容上动手,听他那个势在必得的口气,指不定与天帝联手,要如何设计容上。   看这缠绵不绝的雨势,指不定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容上若是神力没有恢复,明日就是必死之局。   虞蒸蒸不想管他的事,光是想起容上的名字来,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只用了一张人皮面具,就能把她耍的团团转,让她在他身上哐哐连续踩坑两次,第一次为他挡剑,第二次给他处子身。   耍了她这么多年,性命和清白都给过他,他一定很得意吧?   虞蒸蒸越想越气,要不是容上不在殿内,她都想捅他两剑。   她扯烂了锦褥,从里头掏出来棉花塞到耳朵里,又走到窗户旁,准备把窗户关好。   眼不见心不烦,她就权当自己不知道好了。   她的指尖搭在窗户前,却又蓦地顿住了动作。   七太子的话映在耳边。   ——他威胁我找到解药,要不然就让我南海为你陪葬。   虞蒸蒸怔愣一瞬,叩在窗户上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容上是神,没了元神,他就会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都做不到。   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   如果世间再无此人,她就会高兴了吗?   不,他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永生永世无法磨灭。   虞蒸蒸可不想记他一辈子。   她将萧玉清扔到美人榻上,冒雨匆匆离去。   待到她走远了,原本昏迷不醒的萧玉清,却是突然睁开了双眸。   他嫌弃的扯了扯身上的血衣,黑漆漆的眼眸望向窗外渐行渐远的人影,蓦地低笑一声:“哥哥,好好享受最后一夜罢。”   夜色漆黑,雨声潇潇,有一人瑟缩于冰冷的地板上,长发扯得凌乱不堪,苍白的唇瓣泛着一丝血色。   虞蒸蒸破窗而入时,容上正拿着碎瓷片划着自己的手臂,冷白的肌肤上布满刀刀血痕,黏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臂弯流淌到地面上。   她蹙紧眉头,冷声喝道:“容上?!”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的双眸缓缓抬起,当他的视线与她相交,他拿着碎瓷片的手指轻颤了两下:“出去……”   他将头埋下,无力的呵斥道:“滚——”   若是他之前如此对她说话,她怕是早就怂着脑袋离开了,可现在她早就不是往日的虞蒸蒸了。   她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顾他一声声低吼,将倒在地上的容上,打横抱进了殿内的汤池中。   不得不说,萧闭迟还挺会享受的,这圣山上的所有寝殿内,都配备一个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的热汤池。   也多亏了如此,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热水去。   容上的体温冰冷的骇人,犹如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棍,她将他放进氤氲的热汤中,撕下干净的裙衬,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的手臂。   等她包扎好,一抬头却正好与他的眸光对视上,她并未躲避,反倒是他下意识的别过了头。   虞蒸蒸吸了吸鼻子,毫不客气的褪下他的衣袍:“你是不是不知道疼?”   容上并未搭理她,他垂下眸子,黑漆漆的眼眸盯着雾蒙蒙的热水看去,水里隐约映出了她削瘦的身影。   每到雨夜,东皇祭祀在他背上埋下的咒文,都会在雨中发作,他被抽掉龙筋的脊背传来焚烧的痛感,沸腾灼热的血液在体内滚动,像是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有神力时,他还能勉强忍住痛意,可如今他神力尽失,那疼痛感便被无限放大,犹如千万只毒虫同时在咬噬他的血肉。   越是集中注意力,他便越难耐,他只能用疼痛,来镇压住这份钻心刺骨的折磨。   他怕她会来,也怕她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所以他闩住了殿门,却没想到她会不择手段,打破窗户翻了进来。   殿外的雨很大,她的青丝被打成一绺一绺的,轻轻颤动的睫毛上还沾着雨露,她温白细腻的小脸经过雨水的洗涤,泛起一抹温暖的柔光。   容上阖上双眸,身子缓缓向下沉去,温热的池水没过他的脖颈,他却没有停下。   他身处炼狱,手上沾染无数人命冤魂,人人惧怕他厌恶他,拼了命的想置他于死地。   但他从未怕过。   事实上,这世间便没有能令他感到恐惧害怕的事情。   直到今日,虞蒸蒸说她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他怕了。   没见过光明,就永远不会怕黑暗。   可当你拥有过一束光,又怎能再容忍无尽黑暗的日子?   他不会放她走。   “容上,你要是想溺死自己,能不能找个深点的水坑?”   虞蒸蒸跳下汤池,将他捞了上来。   她看起来对他很不满,又或者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生死,可她轻颤的手臂,却泄露了她慌张的情绪。   容上反手抱住她的身子,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别离开我。”   他的嗓音沙哑,叩在她身后的手臂微微用力,像一只即将要被主人丢弃的奶狗。   虞蒸蒸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身子僵直着,却不知如何回应他。   她来只是为了看他一眼,再把萧玉清的话转达给他。   “容上,你不是小孩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轻叹一声,将他的手从身后拽了下来:“你应该明白,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虞蒸蒸停顿片刻,又道:“我来是想告诉你,萧掌门就是你弟弟,他已经知道你藏匿元神之处,明日会邀你去赏月宴,届时再和天帝联手夺走你的元神。”   容上凝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眸微微闪烁:“又是萧玉清告诉你的?”   虞蒸蒸点点头,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有入梦术,他跟我说过这些话,我并未相信,趁他昏迷之际,我又用入梦术勘察了他的梦。”   说罢,许是怕他不信,她又特意强调一句:“我真的会入梦术,没有骗你。听我一句劝,赶紧先把元神换个地方藏,等雨停了,你就赶紧跑,千万别去赏月宴。”   容上指尖缓缓叩在她的下颌上,眸光微沉:“你也看过我的梦。”   这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虞蒸蒸:“……”   为什么他的重点总是如此清奇?   他竟然还有心思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他现在难道不是应该想想,怎么对付萧闭迟和天帝吗?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他,生硬的转移开话题:“你的药呢?我给你涂背。”   容上望着她的小脸,敷衍道:“没带。”   虞蒸蒸蹙起眉头:“没带?这种救命的东西,你都不随身携带?”   他并未说话,只是眸光淡淡的看着她。   热气腾腾的白雾熏得她脸颊微红,晶莹剔透的露水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淌下,雪白的肌肤如剥了壳的嫩鸡蛋,泛着白莹莹的琉光。   他的喉结滚了滚:“还有别的药,也能缓解。”   虞蒸蒸在水里泡的难受,她站起身朝着池沿走去,毫无防备道:“那你墨迹什么,快点拿出来,我好给你涂药……”   话未说完,她的身子便僵硬住了。   不知何时,他的手指扯住了她的衿带,她这往前一走,那衿带便自己扯开了。   这倒也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在寝殿中沐浴过后,并未换上亵衣裤,这衿带一开,白袍里头啥都没穿。   衿带的一端在容上手里,另一端则坠入了汤池中,她转身也不是,低头也不是。   虞蒸蒸咬了咬牙,直接用手拢住衣袍,正要爬上汤池,却被他攥住了脚踝。   容上并未用太大劲儿,只是刚好能令她动弹不得。   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想干什么?”   容上并未回答她,只是他不断向上摸索的指腹,替他作出了回应。   虞蒸蒸想要给他脑袋上来一脚,让他清醒一下,可她刚抬起另一条腿,他便凑了上去,用手扶住了她踹向他的腿。   这一下,她没伤到他半分,反倒给他行了便利。   白袍松垮的挂在她的肩上,敞着的衣襟微微垂下,容上探过身子,慢吞吞的噙住温软。   虞蒸蒸咬牙切齿的低喝道:“容上,你给我松开!”   明明是恼怒的口气,可在这种情况下,莫名的带上两分娇嗔之意。   容上齿间轻轻咬合,脊背上传来灼热的痛意,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见他毫不理会自己,虞蒸蒸彻底恼了,她现在可是金丹期,她能打不过他吗?   这样想着,她攥紧拳头,出其不意的朝着他的面门攻去。   容上躲闪的很快,只是他躲避时,牙齿却没松开,拉扯的她蓦地一疼,直接从池沿上跌落进去。   他将她捞了出来,她刚呛了口水,小脸都皱到了一起,他将她的身子翻了过去,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像是在帮她顺气。   虞蒸蒸见他还算有点良心,腾腾冒起来的火气总算小了些,她正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身后蓦地一紧。   他攥住她的手腕,混合着温热的池水,从容不迫的动作着。   她的呼吸凝重,声音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你,你就如此恩将仇报……”   容上望着她优美的脊线,不知是汗水还是露珠,顺着光滑雪白的肌肤滑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虞蒸蒸恼了:“报你妈!快点松开我!”   他用指腹抵住她的唇,轻轻‘嘘’了一声:“别说话,我正在转移元神。”   汤池外的烛火左右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氤氲的雾气左右萦绕,犹如仙境。   他低声喃喃着,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她在说:“这是最后一次……”   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想要询问,却被他堵住了唇。   容上没再给她机会说话,汗水将两人散落的青丝粘黏上,寂静的殿内只余下细碎的喘息……   ……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虞蒸蒸醒来又昏过去,不知多少次后,她再醒过来时,天边却泛着橘黄。   她望着窗外的夕阳,怔愣片刻,死机的大脑逐渐复工。   虞蒸蒸手脚无措的穿上衣袍,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她叫喊着容上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她。   她顾不上生他气了,心中慌张的祈祷着,只盼着他是离开了青城山,可千万别和他们去赏月宴。   找遍了圣山,她才发现,不光是容上不见了,其他人也都没了踪影。   萧闭迟、萧玉清、天帝,安宁……所有人都像是蒸发了似的。   不知走出去多远,她才碰上一个扫地的下人。   虞蒸蒸抓住那婢子:“你见过鬼王吗?萧掌门他们人呢?”   婢子指着山下:“鬼王他们去外城郊野处赏月了,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第54章 演技   虞蒸蒸咬住唇,抬头看向泛黄的天边。   如今正是炎热之际,夏日天色黑的晚些,夕阳与白色的浅月牙交替,却是时辰不早了。   萧闭迟会在子时之前动手,也就是夜里十二点之前,而现在应该是晚上七点左右的样子。   可这个所谓的晚上十二点之前,范围未免太大,她也说不准到底萧闭迟什么时候会露出真面目。   他们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她现在赶过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来得及。   虞蒸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询问过婢子赏月宴的具体地点,而后借了把长剑,便朝着山下赶去。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站在剑身上时,却还是做不到御剑飞行。   她恐高,别说让她站在剑上飞,就是旁人带着她飞时,她都不敢在上面睁眼睛。   反复试了几次都无果,虞蒸蒸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她的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唇瓣被贝齿咬的泛白。   容上是故意的。   他昨晚上折腾她一夜,今天午时之前都没消停下来,原来他就是打好了主意,自己去赴宴,不让她知道。   就算她醒过来,光是这恐高,便令她下不了山,更不要提赶过去救他了。   其实她心里头也清楚,就算她能赶过去,也救不了他。   天帝的修为深不可测,她不过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连飞升成仙都没做到,如何与天界之主抗衡?   可她就是不自量力的想去。   “你怎么在这里?”背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虞蒸蒸转过头去,雾气蒙蒙的双眸微亮:“魏生津?”   七太子挑起眉头:“你不要叫我名字,我跟你不熟,唤我七太子便是。”   虞蒸蒸实在没心思计较这个,她抓住他的手臂,嗓音轻颤:“你上次给我的药,药效有多久?”   七太子想了想,如实说道:“那药是我买的,卖主说是三五天内管用。”   他顿了一下,神色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莫非你把药喂他吃了?”   虞蒸蒸连忙摇头:“你也知道,那药不知怎么跑到他手里去了,他怎么可能傻到自己服毒?”   她眸光诚恳,眼泪朦胧的望着他:“你帮我个忙,带我到山脚下的郊野去,届时我必定有厚礼答谢。”   许是因为她刚刚哭过的原因,她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嗓音黏黏软软的,很难让人拒绝。   七太子知道今日萧闭迟弄了个赏月会,他也被邀请了,只是他这两日忙着联系卖主,到处给虞蒸蒸寻解药,哪里有时间参加这种没用的宴会。   瞧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怕不是睡过了头,没赶上赏月会,被众人丢下了。   七太子并不知道她已经是金丹期,只以为她还跟以往似的是个木灵根废柴,所以才不会御剑飞行,只能在山上哭鼻子。   他也不是心肠冷硬之人,再加上之前虞蒸蒸也配合他试图给鬼王下过毒,虽然没有成功,却也是说明她和他是一条船的态度。   想到这里,七太子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厚礼倒也不必了,你帮我在鬼王面前说说好话,别让他动我南海族人就是了。”   他随手掐了个诀,脚下化出一大团腾云,他对她挥手:“上来吧。”   虞蒸蒸擦干净眼泪,从地上捡了块板砖大小的磐石,抱着磐石上了腾云。   七太子神色不解:“你搬石头做什么?”   她将磐石放在脚下,一手掐住他的手臂:“我怕我太轻了,等会儿被风吹下去。”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她削瘦的身板,微微颔首:“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说罢,他便腾云飞起,稳稳当当的均速前进。   虞蒸蒸不敢睁眼,她能听到耳边打来呼啸的冷风,可她还是觉得太慢了。   她掐紧他的手臂,呼吸有些不畅:“能不能加快些速度?”   七太子并未反驳,只是按她的话照做,他神色不解:“你干嘛这么着急,这天都没黑完,你过去也看不到月亮。若是怕人找不到你,你用通信镯与他们说下情况不就好了?”   虞蒸蒸一愣,而后蹙起了眉头。   她真是急糊涂了,明明就可以用通信镯联络容上,她却硬是没想起来。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好用指尖摸索着,在腕间的通信镯上点了两下。   通信镯闪烁起红色的光芒,即便她没睁开眼睛,却也能感受到有什么在闪烁。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用通信镯联络他,感受到灯光一闪一闪,她的呼吸也下意识的屏住了。   手心中满是黏腻的汗水,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只是随着闪烁的时间越来越久,她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通信镯灰暗了下来,他没有接。   为什么不接?   难道他已经出事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里,虞蒸蒸便突感胸口发闷,额头上冒出薄薄一层汗水,喉间犹如卡了鱼刺,呼吸生痛难耐。   旁人死了还能有个轮回转世,容上死了便是灰飞烟灭,从此世间再无神明。   那可是灰飞烟灭啊……   七太子瞥了她一眼:“喂,你通信镯亮了。”   虞蒸蒸怔了一瞬,下意识的睁开双眸,望向她手腕上的通信镯。   这一刻,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恐高,满心都在通信镯上。   她对着通信镯点了两下,空中并未弹出投影,是他遮住了通信镯上的红芒。   望着虚无的一片漆黑,虞蒸蒸的唇瓣轻颤两下,喉间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一时间却是发不出其他声音来了。   还是容上先开了口。   他嗓音惫懒,带着两分漫不经心,低低的轻笑一声:“想孤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略带懒散的声音,她的眼眶却红了。   虽然他极力在隐瞒,可她能听出来,他此刻呼吸凝重,气息不稳,只怕已经受了伤。   虞蒸蒸吸了吸鼻子:“不许切断,你得等着我。”   容上沉默起来,许久之后,才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可那通信镯还亮着红光,就仿佛对方就陪在自己身旁。   许是七太子察觉到异常,便加快了脚程,原本需要一炷香的路程,他却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待到脚下站稳,他转过头:“到了,你要去哪里,我也一起……”   他的话未说完,便觉得头上蓦地一痛,有黏稠的血液顺着额头淌下,他瞪大了眼眸:“你——”   虞蒸蒸放下手里的磐石:“对不住了。”   七太子虽不想要容上的元神,但他却想要容上的命,这和元神也没什么区别了。   若是七太子跟过去,绝对也会加入萧闭迟的阵营中,对手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添麻烦。   他恶狠狠的瞪着她,可他还是抵不住眩晕感,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昏迷前,他耳边蓦地响起了母妃曾经的教诲。   ——越好看的女人,就越有毒。   果然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虞蒸蒸扔下石头,对着通信镯急声问道:“你在哪里?”   那边并未有人回答她,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萧玉清温和的嗓音:“在断崖。”   不知为何,听到萧玉清的声音,她便莫名的紧张起来。   明明她已经用入梦术探查过他的梦,他并不是幕后黑手,不过也和安宁一样,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可为什么,她却总觉得萧玉清身上有说不上来的古怪。   不管如何,虞蒸蒸终究是去了断崖。   说实话,因为在蓬莱山挡剑险些落崖之事,她现在已经对断崖有心理阴影了。   偏偏不管反派还是炮灰,都喜欢在断崖搞事情。   虽然有心理预期,但当她赶到断崖时,看到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残肢碎末,心中还是蓦地一梗。   断崖两侧摆着两排矮几,天帝不知踪影,而直坐在主位上的萧闭迟,脖子上的脑袋已经没了。   她的眸光略过众多尸体,焦急的寻找着容上,背后却响起温润的嗓音:“虞姑娘,鬼王在这里。”   虞蒸蒸被突然出现的萧玉清吓住了,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往后退了两步,在她看到萧玉清身后背着的人后,她又顿住了脚步。   容上耷拉着脑袋,双眸紧闭着,他唇角泛着殷红的血迹,衬的他面容越发惨白无力。   他看起来如此脆弱,冷白的脖颈上透着淡紫色的血管,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令他失去呼吸。   若非是他胸口还有微小的起伏,她甚至以为他此刻已经死了。   虞蒸蒸从萧玉清背后接过容上,她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这是怎么回事?”   萧闭迟不是要和天帝联手夺走容上的元神?   现在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左右,萧闭迟的脑袋怎么就搬家了?   天帝又去了哪里,这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玉清抿住唇瓣,缓缓吐出一口气:“许是因我昨日的告诫,鬼王今日有所防备,命人埋伏于此,趁其不备杀了那赝品……”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地上这么多尸体。   他停顿片刻,一脸庆幸道:“不知是不是鬼王的命令,天后失踪了,天帝在宴会开始前便赶回天界寻人去了。”   虞蒸蒸没有说话,她并不在意过程如何,只要他没事就好。   她抱着浑身冰冷的容上,将指腹搭在了他的脉搏间。   脉搏微弱,显然是受了重伤的。   她不懂医术,也瞧不出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只是从储物镯中取出了之前从虞江江手里坑走的归元丹,一颗颗的填进了他的嘴里。   这归元丹对修炼者来说是极好的补品,可容上是神,她也不知道这东西对他管不管用。   萧玉清摇头:“虞姑娘,你这样没用,鬼王这是元神离体太久,才会如此。”   虞蒸蒸一愣,低声喃喃道:“元神离……体?”   他微微颔首:“不错,神族元神不能离本体太远,必须要将他的元神归位,若不然时间久了,他就会魂飞魄散。”   她怔怔道:“可我不知道他的元神在哪里……”   萧玉清叹了口气:“性命攸关,你好好想一想,昨晚他是否对你说过什么。”   虞蒸蒸垂下眸子,沉思起来。   昨夜她浑浑噩噩,哪里还记得清楚他都说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她听到过一句:别说话,我正在转移元神。   既然容上是因为元神离体而昏迷,又对她说过这种话,那他肯定是把元神藏在了她身上。   她缓缓闭眸,抽取一丝灵识游走全身血脉,竟惊奇的发现,她丹田处的金丹泛起了冰色的琉光。   原来容上把元神藏在了她的金丹里。   虞蒸蒸松了口气,如今萧闭迟已经死了,天帝也回了天界,只要找到他的元神,将他的元神归位就可以了。   萧玉清注意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动,连忙追问道:“虞姑娘找到了?”   她刚要应下,眸光却不经意间扫到萧玉清绷紧的手臂,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这是容上的元神,萧玉清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蹙起眉头,细细品味起他这句‘虞姑娘找到了’的口气。   他似乎很笃定元神就在她身上。   可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元神在哪里,他为什么就能这么肯定?   虞蒸蒸低垂的眸光,不动声色的朝着四周的尸体扫去。   萧玉清说,是容上提前通知下属前来此地埋伏,所以这地上的尸体应该大多数都是鬼宗门人的。   既然如此,为何他们只着黑衣,衣襟上却未绣有烫金的优昙婆罗花?   那是鬼宗门的代表,第一次在蓬莱山见向逢时,他衣襟上便有此花。   思及至此,她又想起了突然因为天后被绑架,而不得不回天界的天帝。   容上恨极了东皇族人,那天后又是东皇三太子的亲妹妹,按照他的性子,若是能绑架走天后,早就绑走杀了,哪还能等到现在都不动手?   再者说,这么多年容上都没绑走天后,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容上对属下吩咐一声,天后就突然被绑走了?   虞蒸蒸越想越怪,怎么可能就如此巧合?   她正在失神,便听到萧玉清又在唤她:“虞姑娘?”   这一次,他的眸底带上了些审视,似乎是在探试着什么。   虞蒸蒸察觉到他似有似无的注视,心中警铃大作,若他之前那一切都是演出来的,那她只要露出一丁点不对劲的神色,她和容上就都完了。   想必萧玉清此刻已经确定下来,元神就在她身上,她要是直接说自己身上没有,定然也会惹得他生疑。   她佯装出脸色羞红的模样,垂眸低语:“昨夜,我、我们行了房事,他将元神转移到了我的那里……”   这个‘那里’到底是哪里,她并未细说,可萧玉清却一下就懂了。   难怪她方才神色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向来谨慎,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旁人。   可虞蒸蒸说她和容上昨夜行过房,只这一句话,就打消了萧玉清刚刚升起的疑心。   他昨夜装作昏迷前,曾用力抓住过她的衣袖,便是趁着那接触的一瞬间,将可以窃听的子虫黏在了她的身上。   子虫和跳蚤差不多大,肉眼根本辨别不清,只要子虫在她身上,她和容上说过的所有话,便都会传达到母虫这里。   母虫在他手中,昨晚容上说的每句话,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容上和虞蒸蒸欢好时,说过的那句‘别说话,我正在转移元神’他自然也听到了。   她既然将行房之事都告诉了他,便说明她并未对他起疑,那他也就没必要对她来硬的了。   萧玉清埋下头,面色微红:“救人要紧,我这就转过身去,等虞姑娘取出了元神,再唤我便是。”   虞蒸蒸咬住唇瓣,犹豫起来,她看着倒在地上面容煞白的容上,眼圈泛起红色,终是点了点头:“萧大哥千万记住,我叫你时,你才能回头……”   萧玉清将她挣扎的神色收于眼底,自然不疑有他,连声应下:“虞姑娘安心就是,君子非礼勿视,我自是懂得。”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将眼睛闭紧,却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虞蒸蒸缓缓眯起长眸,望着萧玉清直立的背影。   不管如何,她绝对不能把元神交给萧玉清。   方才她误导萧玉清,让他以为元神藏在她的私密之处,这样只要她不露出异样,他便依旧会带着温润公子的伪装,给她足够的空间让她取出元神。   虞蒸蒸深吸一口气,一边悉悉索索的褪着衣袍,一边抬掌覆在丹田处,试着将那元神从金丹中分离出体。   她的掌心中泛起微蓝色的琉光,额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生硬剥离元神的疼痛,令她忍不住闷哼出声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膏药黏在了满是汗毛的小腿上,而后用力猛地一撕,连着汗毛和膏药皮一起揭下来的酸爽感。   虽然疼痛难忍,但她还是强忍着撕扯灼热的痛意,将容上的元神分离了出来。   她握住冰色元神,迅速将元神覆在容上的心口,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那元神便已融入他体内。   虞蒸蒸的动作太过麻利,以至于萧玉清反应过来,想要转身夺取元神时,却已经为时已晚。   他向来温润的面庞,此刻布满冰霜,他步步逼近她,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颌:“你演的真像,连我都骗过了。”   虞蒸蒸眸色讥讽:“若论起演技,我怎及你万分之一。”   他真的设下好大一盘棋。   萧闭迟就是萧闭迟,只是萧玉清怕是不该姓萧,他应该和容上一个姓氏才对。   他先是借炉鼎之事,混入了归墟山,而后密切观察着容上的一举一动,在知道她从栾殿活着回来后,他察觉到她在容上眼中的不同,开始慢慢接近她。   到了人界,他派出安宁接近向逢,就是为了逐步挑拨向逢和容上的关系,最终让向逢与容上决裂,对容上拔刀相向。   对外散播鬼王受伤谣言的是他,引来衡芜仙君在沙峪谷埋伏的也是他,在幻境中从安宁衣柜里逃窜而走的还是他。   他在幻境中,刻意与她走近,时刻不忘观察容上对她的态度变化,甚至有时故意作出对她亲昵的态度,测试容上会不会拈酸吃醋。   在确定容上对她的特殊后,他命安宁频繁的搞事情,引得她为山水打抱不平,最终借她之口,将安宁是傀儡之事告诉容上。   容上想要寻找安宁的主人,自然要去青城山探个究竟,这些圈套是萧玉清一早就设计好的,所以萧玉清才能在入阵之前,就写好了给七太子的那封信。   至于他们突然出了阵法,只怕也是萧玉清干的,若他就是容上的便宜弟弟,那他和天帝相熟,天帝曾经是衡芜仙君的父亲,自然知道衡芜仙君的阵法如何破除。   到了青城山后,萧玉清忍不住有所动作。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容上的元神藏在哪里,而唯一能靠近容上的,便就只有她了。   他知道她并不信任他,所以利用安宁暴露傀儡身份,去洗白自己的身份,而后又装作因安宁负伤的模样,引导她去怀疑萧闭迟。   不,他不光是在引导她,也是在误导容上。   他早就知道容上在窗外,所以才故意说出萧闭迟就是三太子遗孤,以及萧闭迟在月圆之夜最脆弱这种话来。   容上便是因为那个便宜弟弟,才被三太子剥掉龙筋,不管如何,哪怕神力尽失,容上也会因此而赴这必死之宴。   但这些还不够,萧玉清需要知道容上的元神藏在哪里。   所以他自导自演的雨夜冲到她的殿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悲惨苦命的小白莲,引得她对他生出同情之心。   为了让她信任自己,萧玉清放出了自己的大招。   他早就知道她会入梦术,当初她在第二层幻境中,与众人走失,正好看到昏睡不醒的安宁,便对安宁用了入梦术。   明明她没有露出马脚,安宁却在醒来后对她生出疑心,这是因为当时萧玉清就在附近,正巧看到了她使用入梦术。   当时她听到周围有脚步声,并不是错觉,那就是萧玉清在不远处在偷窥他们。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萧玉清竟然会控制梦境,给她在梦里演了一出好戏。   虞蒸蒸将自己推理出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只见萧玉清却突然大笑起来。   “你虽然聪明,却还是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望着悠悠转醒的容上,眸光冷冽如寒石:“南海七太子的药,是从我这里买的。”   所以虞蒸蒸身上的毒,以及令容上神力尽失的药,都是出自他手。   “而安宁照往生镜,不光是为博取你的信任,还有向逢……”   他的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原本叩在虞蒸蒸下颌上的手掌也挪开了。   安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眼前,她接过萧玉清递来的刀,神色迷惘的在脸上划下了一刀。   鲜血蜿蜒留下,她却一脸麻木,只是自顾自的将匕首扔在了虞蒸蒸的脚下。   虞蒸蒸没搞明白,他们这又是玩哪一出。   直到黑压压一片魔修大军布满断崖,一身黑衣的向逢缓缓迈步走来,她才似懂非懂的明白了什么。   数十万魔修对着向逢跪下,齐齐高喊着:“魔尊圣安——”   向逢手中执着一柄方玉,那是衡芜仙君在幻境中赠给山水的护身玉,那护身玉便是魔尊身份的象征。   他将护身玉握在手中,另一手拖着银光寒剑,眯起眸子对着容上笑道:“怎么如此狼狈呢……王上?” 第55章 殉葬   若非是向逢提醒,虞蒸蒸倒还真没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容上已经苏醒过来。   她转过身去,眸光怔怔的看向容上。   他神色散漫的垂着头,修长的手臂搭在微微屈起的膝盖上,殷红如血的薄唇衬的肌肤冷白。   虞蒸蒸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容上?”   容上斜过身子,唇角微扬:“嗯?”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缠绵过后的嘶哑,犹如在情人耳边低声呓语。   两人的目光相交,他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腹用力擦拭唇上的血色,许是觉得没擦干净,他又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殷红。   她看的老脸一红,下意识的别过眸光。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卖弄风骚。   虞蒸蒸吸了吸鼻子,嗓音轻颤:“你感觉怎么样?”   容上:“还好。”   她有些语塞,还好是有多好?   向逢这狗东西带来的可是数十万魔修大军,他的神力若是还未恢复,那他和她今日就可以一并葬命于此了。   她决定换一种直白的问法:“你一个人杀十万魔修的可能性有多大?”   容上思索片刻:“跟你和孤成亲生子的几率差不多。”   虞蒸蒸:“……”   懂了,他这意思就是没可能了。   两人若无旁人的说着话,这令将他们包围的魔修大军们有些尴尬,当然脸上最过不去的还是向逢。   他好不容易支开衡芜仙君,将山水掳走,一路小心躲避衡芜仙君的追杀,先用调虎离山之计将衡芜仙君引到归墟山,又连忙带着山水赶去魔界调动魔军。   有这十万魔修大军在,即便容上是神又能如何?   他并不想轻易杀了容上。   他想看容上狼狈不堪的坠入泥潭,想看容上为自己的罪行忏悔,想看容上像丧家犬一般跪地求饶……   可容上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算什么?   向逢眸色阴戾,嗓音如寒风冰冽:“容上,这数千年来,我为你出生入死,不惜肝脑涂地,只为报你救命之恩。”   “哪怕你为了牵制我,将我变作喝血惧光的怪物,我都不曾记恨你一分。”   “我对你赤诚相待,你却……”   没等他发表完自己的背叛感言,容上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自己来,还是一起上?”   向逢:“……”   虞蒸蒸:“……”   任是虞蒸蒸知道容上是个自大狂,也没想到他会自负到如此地步。   向逢突然背叛,定然是有原因的,再一结合萧玉清方才说过的话,必定就是和雪惜扯不开关系。   只要向逢继续说下去,自然会说出自己突然背叛的真相,这样只要容上态度良好的跟向逢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没准还有一两分的生机。   可容上倒好,连话都不让向逢说全,还狂傲不羁的放话,问向逢要不要一起来?   来什么来?!   自己有没有神力,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十万多魔修在这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两人,他这是想玩一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虞蒸蒸没心思陪他玩,她只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暂且还不想身首异处。   她赶在向逢发飙之前,用着试探的语气质问道:“你就只为一个假冒雪惜的赝品,便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拔刀相向?!”   向逢手中执着长剑,缓缓向前走去,剑刃划在地上发出阵阵刺耳的嘶鸣声:“什么狗屁恩人?是他杀了雪惜,最后却让我背负逼死师父的罪名,我被各大门派追杀,全都是拜他所赐!”   虞蒸蒸被他说懵了。   众所周知,雪惜是用剑自刎在青城山下,那自刎的伤口,自然与他杀的伤口不同。   当初光是验尸,就动用了数十位仵作逐一确认,这个绝对不会出错的。   不等她说话,向逢便猩红着双眸,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当年你逼迫雪惜为你炼制龙脊髓,只因她未按照你所言去做,你便枉顾她对你的求救,甚至扔出赤霄剑逼她自刎……”   他的嗓音哽咽,布满血丝的双眸含满泪水:“你将沾满她鲜血的赤霄剑,赏赐于我,可恨我还蒙在鼓里,对你感恩戴德……你真是好恶毒!”   “如今我给你恕罪的机会,只要你交出元神,把我的雪惜还给我,我便念在山水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向逢的神色几近疯癫,他用剑刃对准了容上,五官狰狞的骇人。   虞蒸蒸自认心理素质过硬,却还是被向逢发疯的模样吓到了,她蹲下了身子,攥住容上的手臂摇了摇:“这其中必定有误会所在,对不对?”   容上本不欲多说,他并不在意向逢的看法。   向逢心性不稳,意志薄弱,极易被人利用,早在雪惜从人界带走向逢时,他便提点过雪惜。   后来他被雪惜逼着起誓,将向逢带回归墟山,那日他便已经料定向逢会有一日背叛他。   所以他从未对向逢抱有过任何希望,更不会因向逢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失望。   向逢误会他逼雪惜自尽,怕是从天帝的往生镜中看到了些什么。   本来向逢就对他心有间隙,那往生镜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只需要用雪惜的死稍作撩拨,就可以点燃向逢心中压抑已久的不满与怒火。   这事不过就是个引头,就算没有此事,往后也还有旁的事会激起向逢反叛的心。   萧玉清用向逢做杀人的刀,无非就是看中了他当初对雪惜以神之名起誓,不会因为任何原因亲手斩杀向逢罢了。   容上懒得多费口舌,可虞蒸蒸摇的他难受,她放低姿态的嗓音绵绵软软,一双湿漉漉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勾的人心里酥酥痒痒。   他用手掌捉住她的臂弯,向前猛地一带,她的身子便保持不住平衡,朝着他怀里跌去。   容上在她唇角覆下轻轻一吻,犹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待到虞蒸蒸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松开了她。   她恼怒的瞪着他,抬手就要将他按在自己臂弯处的手掌拉开,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避开来。   虞蒸蒸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动作,她满脸狐疑:“你已经恢复了?”   容上摇摇头:“没有。”   她挑了挑眉:“那你为什么躲我的手?”   容上瞥了一眼她沾满泥污的小手:“你的手太脏了。”   虞蒸蒸:“……”   向逢紧皱眉头,剑锋寒光凛冽:“你们有完没完?!把元神交出来,我让你们黄泉路上一起走。”   虞蒸蒸听到向逢的声音一愣,她在心中咒骂一句该死,被容上搞得,刚刚紧张起来的心情一下就垮了。   她瞪了一眼容上:“雪惜不是自刎吗?这肯定是个误会,你快跟他解释清楚……”   许是因为刚刚得过便宜,他心情甚是愉悦,难得开口解释了两句:“雪惜并非在求救,她是求孤在她死后收留你,那时她已是强弩之末,自尽也是她向孤所求。”   容上的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普通的事情,就跟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没有丝毫跌宕起伏的情绪掺杂其中。   向逢的脸色铁青,攥住剑柄的指间止不住的颤抖,显然,他并没有相信容上的解释。   容上早就料到向逢不信。   毕竟好不容易把雪惜的死推卸给旁人,若是向逢认同了他的话,那雪惜的死便又要归功到向逢头上。   容上内心毫无波澜,面色平静:“逝者已逝,你何必这般执着于雪惜,有山水常伴左右,你该知足才是。”   向逢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额头上凸出道道青筋,他用力的嘶吼着:“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你懂什么?!”   “是她在我落魄之时,每日赠予我一枝迎春花和肉包子,那时我被屠满门,已心灰意冷丧失生机,是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也是她,把我从仇敌手中拼死救出,悉心照料整整三个月,伤好后见我无处可归,又将我收留在凌碧宫。”   他低声自喃道:“是雪惜予我再生之恩,我必须要救活她,待到雪惜活过来,我才能安心和山水成亲。”   容上轻笑:“愚不可及,若无山水拼死相救,你早就该死在棺材铺里,哪轮的到雪惜捡漏。”   当初,向逢在昏迷前跑进了棺材铺里求救,棺材铺主人家的小女儿把向逢藏进棺材里,待到仇人追杀来时,他们持刀逼问她向逢的下落。   她和她爹都因为向逢被仇人割喉,仇人放火烧了棺材铺,她爹当场就死了,而她强撑着一口气把向逢救出了火海。   当时向逢已经是半死不活,雪惜不想为了一个快死的人,浪费凌碧宫的珍稀灵草,若非她跪地请求雪惜救活向逢,向逢怕是要死在那里。   那天,雪惜带走了向逢,而他带走一副棺材。   棺材上覆着那棺材铺女孩的魂魄,也正是如今缺少地魂的山水。   要说是雪惜救了向逢,倒不是说是山水救了他。   只是山水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容上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为了隐匿她的气息,他只得用神力封存了山水生前为人的记忆。   若是山水何时恢复了记忆,也便是她阳气耗尽,魂魄离体之时。   近来他的神力波动的很厉害,山水的记忆似乎已经开始复苏了,用不了多久,山水就会全部想起来。   到那时,怕是向逢也不会再执着于雪惜能不能活过来了。   显然向逢压根就没听懂容上的话,他皱眉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上懒得和向逢多说,反正山水快死了,向逢现在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   可当他的眸光不经意间扫到身旁那女子身上,望着她还泛着微红的眼圈,他轻轻抿住了唇角。   她那么喜欢山水,应该希望山水最后的时光是自在的罢?   他轻叹一口气:“山水便是当初在人界棺材铺救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向逢的怒吼打断了:“你的脸怎么了?”   原来是背过身的安宁,突然转过了身子。   安宁刚才接过萧玉清手里的匕首,在自己脸上划了一个血道子,这道伤痕在她的脸颊上,鲜血顺着伤口蜿蜒流下,淌的她满脖子都是殷红,骇人极了。   向逢看到这道血痕,哪里还听得进去容上说的话。   他攥住安宁的肩膀,面色狰狞:“怎么弄得?!”   安宁的神色怔愣,眸光无神,她僵直着身子,抬手指向虞蒸蒸:“她,她以为山水是我让人绑走的……”   只这一句话,便将虞蒸蒸的伤人动机安排的明明白白。   是了,虞蒸蒸和山水的关系好,她又向来讨厌安宁,对安宁做出毁容的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向逢松开对安宁的桎梏,他拎起泛着寒光的长剑,甚至虞蒸蒸还未来得及辩解,那剑刃便带着阴戾的煞气,以一化百之势,朝着她的命门攻去。   这一瞬来的猝不及防,虞蒸蒸想要动用灵力相护,可这断崖边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更别说发动攻击和防护了。   向逢的剑术极好,便是以‘快’扬名,就算修仙界最好的剑修来比,都比不过向逢的剑快。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那剑刃就已然攻到了她身前。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心中咒骂萧玉清是个大碧池,必定是因为方才她欺骗过他,他才让安宁毁容来报复她。   萧玉清真是机关算尽,就连这寸草不生的断崖,都算计的刚刚好。   随着‘扑哧’一声,耳边传来了低低的闷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虞蒸蒸疑惑的睁开了眼,而后她看到了矗立在她身前的白色背影。   是容上,用身体挡住了向逢的剑刃。   鲜血向下滴答着,空气仿佛凝结在这一瞬,寂静到连心跳声都能听清楚。   虞蒸蒸目光呆滞,她的唇瓣在哆嗦,泛着一抹青白,她想要朝他伸出手去,可她的身子像是被石灰浇灌住,动都动不了。   这一剑,直直刺穿了他的身体,那映着血红的剑刃,隐约照出了她煞白的面庞。   容上缓缓侧过头去,他的嗓音很轻,像是一根羽毛从空中飘落:“这一命,我还给你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掉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忍不住咒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我说让你还了吗?!”   他唇边浮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孤还没死,你不许哭。”   虞蒸蒸却是哭的说不出话来了。   容上轻叹一口气,缓声问道:“你能不生气了吗?”   她拼命的摇头。   之前或许是生过他的气,可后来她也想通了,她早就已经不生气了,只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了而已。   可她在小说里见过太多这种情节,只要被剑刺伤的配角,要是问过一些‘你可以原谅我吗’‘能不能和我在一起’之类的屁话,待到家人朋友应下,那人绝对要咽气领盒饭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答应。   望着她像是摇拨浪鼓一般死命摇头,容上挑了挑眉,神色微微不解,难道是他流的血不够多?   他眸光迟疑一瞬,将贯穿身体的长剑从拔了出来。   原本被剑堵住的伤口,此刻止不住的流血,不过呼吸之间,那鲜血已经将他的白袍染成了血衣。   虞蒸蒸愣了一下,哭喊着用手堵住了他的伤口:“你个蠢货,谁让你拔剑了?!”   容上:“……”   同样呆滞了片刻的向逢,此刻回过神来,他嗤笑一声,趁着容上失神,对虞蒸蒸攻起了第二剑。   这一次,剑刃同样没伤及她分毫,只是她额间的碎发受到剑气殃及,被齐齐削断几根青丝。   苍白的大掌紧紧攥住剑身,黏腻的血液顺着掌心流淌下来,容上垂眸望着那坠落的青丝,若有所思的回忆起了什么。   她好像很宝贝她的头发。   向逢拼尽全力,将剑刃向下压去,可容上就像是不知道疼痛似的,任由向逢如何用力,攥住剑身的手掌都纹丝不动。   也不知容上想起了什么,他微微抬起下颌,紧攥长剑的掌心蓦地用力一折,生生将剑身掰成了两段。   他右腿向前一抵,别进了向逢双腿的空隙间,从容不迫的控住向逢的身子。   不论向逢如何挣扎,都挣不脱他的桎梏,容上慢吞吞的握住向逢的手臂,而后拿着断成两截的剑刃,像是锯木头一样,不紧不慢的分割起向逢的左臂。   向逢是左撇子,方才拿剑削到她头发的,便是这左手。   虽然他起誓不杀向逢,可他也没说过他不能砍向逢的手臂。   容上的动作稳准狠,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向逢,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那一整条新鲜热乎的手臂,就已经被剑刃锯了下来。   向逢被疼痛刺激的更加疯魔,他拼命的挥舞着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放箭,快、快杀了他们!”   这一声令下,无数箭羽化作黑点向他们袭来,容上将虞蒸蒸推到自己身后,随手从地上拎起一把长刀,凌空左右挥舞起来。   箭雨一波波袭来,他便不停挥起长刀挡箭,偶尔他的动作停顿一瞬,便有流箭射中他的身体。   虞蒸蒸想要出来帮忙,容上却不同意:“不许乱动,躲好了。”   不知这箭雨持续了多久,他的身前已经刺入四、五支长箭,但他却一声不吭,仿佛没有痛觉。   箭雨终是停住,可向逢觉得还不够,他望着空荡荡的左臂,挥手下令:“继续射!”   方才那箭羽约莫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容上身负重伤,早已经耗尽了力气。   听到向逢这话,他转过头,对着虞蒸蒸露出浅笑:“看来,你要给孤殉葬了。”   一道淡淡的嗓音,从魔修大军中传出来:“那倒也不一定。”   容上微微一怔,眯起长眸望向那人:“衡芜仙君,倒是比孤想象中来的要晚。”   衡芜仙君手中抱着杏裙女子,温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让你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向逢转过身去,一眼便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山水。   他双眸猩红,嘴唇轻轻蠕动两下:“山水?你怎么会知道山水在哪里?!”   他明明来之前,将山水藏了起来,衡芜仙君怎么可能找得到山水?   衡芜仙君笑道:“这是我的新娘子,我怎么会找不到她在哪里。”   向逢愣住了。   衡芜仙君并没有心思与他多说,只是对着身后的下属吩咐道:“将他绑起来,肉剁成碎馅,拿去喂狗。”   望着步步逼近的魔修们,向逢仰头大笑起来,他笑的那样疯癫:“原来,这都是你们一起设好的局。”   他笑出了眼泪,含泪环顾四周,萧闭迟早就脑袋搬家了,而萧玉清和天帝也不知去了哪里,这里却是只剩下他和安宁两人。   向逢满面悲戚,这就是他最终的命运了吗?   他不服,他不服!   向逢咬紧牙关,冲破了重重魔修,突然冲向安宁,用那只独臂抱起了安宁,带着安宁一起从断崖翻身跃下。   衡芜仙君对于向逢跳崖的举动,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他但笑不语,将山水交于身后的下属,缓步朝着容上走去:“你身上的伤势很严重。”   容上轻嗤一声:“不及你当年被剥筋的万分之一。”   衡芜仙君点点头:“那倒也是。”   他走到容上身旁,望着虞蒸蒸道:“我来给他疗伤,你不用担心。山水睡着了,许是也快要醒了,你去陪陪她吧。”   虞蒸蒸也和向逢一样,以为容上是和衡芜仙君联手设了局。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容上的忙,也不敢耽误衡芜仙君给容上疗伤,连忙点头应下:“好。”   刚往前走了一段路,她却又有些不放心,犹豫间一回头,却见衡芜仙君掐住容上的脖子,手掌覆在容上的心口,正在夺取他的元神。   虞蒸蒸呆滞了一瞬,跌跌撞撞的往回奔去。   但还是晚了,衡芜仙君已经拿到了容上的元神,他温笑道:“你放心去吧,她是山水的朋友,我不会伤她性命。”   容上并未回应什么,他眸光中带着一丝缱绻留恋,最后看了她一眼,而后张开手臂,仰身朝着万丈深崖下倒去。   断崖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容上——”   没有人回应,什么都没了。 第56章 赌局   酒香从巷子里飘散溢出,将空气都染上一丝甘甜之意,天边泛起层层温柔的橘黄色,金乌朝着西山慢吞吞的向下爬。   栾城没有宵禁,落日时分正是城里热闹之时,百姓们纷纷出来觅食,街头两边满是喊叫着贩卖的小贩。   有一个身姿纤弱的女子,面上蒙着一层白纱,盘坐在酒楼一旁,身前摆放着各种绿色蔬菜,却是在摆摊卖菜。   过路的百姓们纷纷驻足,他们见惯了年过半百的老妪卖菜,如何也没见过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抛头露面的摆摊卖青萝卜、大白菜。   有觉得新奇的,就走上前去,花一文钱买颗白菜。   但大多数人就只是看上一眼,便迈步离去了。   卖菜女子身后不远处的酒楼大堂里,隐隐传来说书先生激昂的嗓音。   “方才说到魔尊夺取了鬼王的元神,鬼王怎甘心受此屈辱?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鬼王纵身一跃,从那万丈深渊翻身跃下,而他的痴情炉鼎也随之跳崖殉葬,可谓是对鬼王用情至深!”   听到这处,有人不禁追问道:“那他们后来如何了?”   说书先生抿嘴一笑,喝了口茶水润喉:“还能如何,那可是无底深渊,肯定是尸骨无存了呗。”   卖菜的女子听及至此,忍不住轻笑出声。   有温煦轻风拂过,轻轻吹起了女子的面纱,露出一张倾城绝代的容颜,却正是说书先生口中的痴情炉鼎本人。   虞蒸蒸不禁咂咂嘴,也不知这说书先生是如何得知了那日在断崖上的事,说的是惟妙惟肖,仿佛当时就在现场似的。   不过他还真说错了一件事,她并没有跳崖殉葬,她是跑的时候冲过劲儿了,一时没踩住刹车,不小心掉下去了。   好在那崖底下并非是深渊万丈,只是一片江海,她摔进水里后,在不远处寻到了昏迷的容上。   她估计向逢和安宁也没摔死,反正她在江水里游了半晌,都没瞧见两人的尸体。   青城山的这条江海,连着人界的楚河,她抱着容上在江里飘了几个时辰,最后飘到了栾城来。   她精疲力尽的背着容上,在郊野外渡过了一整夜,本来是想等容上化为灰烬,她好把他就地埋起来。   谁知道她等了一晚上,容上也没因为失去元神灰飞烟灭,反倒是她因为受凉而得了风寒。   待到翌日清晨,她才突然发现,容上往她丹田处藏匿的元神,并非是完整的元神,所以衡芜仙君只抢走了他一半的元神。   而剩下的另一半,被他藏进了她脚踝上的脚链里。   她将这一半元神归位,可容上并未清醒过来,他依旧昏迷不醒,像是个植物人似的。   没有办法,她只能往容上和自己的脸上抹一些黑泥,遮掩过容貌后,背着容上进了栾城。   本来她还庆幸,第一次来人界时,南宫天霸的管家买她一只鞋,给了她一千两银票,最起码她可以吃穿不愁。   谁料人界的银票不通用,南宫天霸给她的是燕国的银票,此地却是楚国之地,那一千两在楚国就是废纸一张。   幸亏遇到好心人收留了他们,这才没有让他们流落街头。   想到这里,虞蒸蒸忍不住叹了口气。   酒楼饭馆大门敞开,饭菜的香味顺着空气飘荡出来,勾的腹中馋虫都冒了出来。   她随手拨弄两下掌心里躺着的三个铜板,只觉得脑壳直犯痛。   栾城百姓们都懒得在家做饭,不是叫人送餐上门,就是去饭馆里点两个饭菜,在家做饭的只有少数。   她也没什么特长,便跟那好心人借了几文钱买些蔬菜种子,而后用灵力控制种子快速长大,再拿结出的蔬菜果子来卖钱。   她的蔬菜新鲜又肥美,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卖了一整日的菜,只卖出去三文钱,连买两碗馄饨面都难。   虽然她自打入了金丹期后,便感觉不到饥饿,可容上身上的伤势太严重,伤口甚至都已经脓肿发炎了,她得用赚的钱去买药铺买些消肿止痛的药材。   虞蒸蒸见天色已晚,便蹲下身子,开始收拾自己的菜摊子。   她正打包着大白菜,却听到‘哐当’一声,有一锭银元宝,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湛蓝色长袍的纨绔子弟,他不可一世的仰着头,居高临下的立在她身前。   这人她是听说过的,好像是栾城城主的独子罗子轩,乃是栾城里出了名的恶霸主。   罗子轩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笑容戏谑:“你摘下面纱来,让小爷瞧一瞧,这银子便赏给你了。”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狐朋狗友纷纷大笑不止,望着虞蒸蒸的眼神也是带上几分轻浮之色。   罗子轩说出这种轻挑的话,明显是将她当做了青楼妓子来看。   虞蒸蒸倒没什么反应,听闻罗子轩好美色,光是被他强抢的良家妇女,一双手指都数不过来。   就这种劣迹斑斑的人渣,还能指望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罗子轩见她不语,嘴角的笑容越发浓重,他就喜欢这种骨头硬的女人,却不知她在床榻上是否还能这般硬气。   他正要让人上前揭掉她的面纱,却见她垂下头,伸手将银子攥进了手掌中:“爷若是想看,那我摘掉就是了。”   她的嗓音软软糯糯,宛如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光是听这温软的声音,便已经令人骨头酥麻下来。   虞蒸蒸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捻住耳后的细带子,作出要摘面纱的动作。   罗子轩指腹不断揉搓着扇柄,他吞咽一口唾液,只觉得小腹腾起一团火焰:“好,好!爷最喜欢听话的美人……”   话还未说完,他便怔愣住了。   只见她的下嘴唇斜斜垮垮的往上翻着,俨然是一副嘴歪似癫痫的面容。   虞蒸蒸伸出手,作出要去扒拉他衣袍的模样:“爷,你真的喜欢我?要不爷娶了我,我愿意生生世世服侍爷……”   罗子轩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脸嫌恶的向后跳去,他用扇子指着她:“你个丑八怪,做什么春秋美梦,快离小爷远一点,真是恶心死了!”   虞蒸蒸却不依不饶,她往前追了两步:“别走啊,你不是喜欢我吗?!”   这可把罗子轩吓坏了,他生怕她的疯癫之症传染给她,连忙率着狐朋狗友窜进了酒楼里,命小二将酒楼的大门关严。   虞蒸蒸翻了个白眼,将面纱重新带好,她抱着打包好的菜摊子,笑眯眯的离去了。   卖菜没赚到钱,倒是罗子轩给她送了一锭银元宝,这银元宝能换十两银子,足够她给容上买药用了。   虞蒸蒸左手拎着买好的药材,右手抱着萝卜白菜,左拐右拐的钻进一条巷子里,走到最尽头的角落里,进了那个最不起眼的大院子。   一进门,便看到一个青衫书生在喂鸡,她将蔬菜放在地上,笑着上前:“周深大哥,大娘还未回来吗?”   这书生就是收留他们的人,他性子温善敦厚,前两日见她背着容上在街边游荡,主动上前询问,知道她有难处之后,便将他们带回了家。   周深将手里的野草撒完,笑容温和道:“这两日绣房太忙,今晚我娘许是不回来了。”   虞蒸蒸点了点头:“大哥还未吃晚饭吧?正好我要去熬汤药,顺便做些饭来。”   周深正在准备进京赶考的事宜,平日都是他娘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如今他娘不在家,他自己又不会做饭,想必他还没吃晚饭。   虽然她知道自己做的饭难吃,但好歹总比饿着肚子强。   周深白嫩的耳根有些泛红:“这样太麻烦姑娘了,我一顿不吃没关系的……”   虞蒸蒸摇了摇头:“无妨,反正我弟弟也得吃饭,我就一起做出来,不麻烦的。”   这里封建的不行,她随身携带个男人,谁也不敢轻易收留她,所以她就给容上编了个凄惨的身世。   他从小父母双亡,和她这个亲姐姐相依为命。   为了让她能嫁个好人家,他主动进勾栏院里当鸭子给她攒嫁妆,可就因为他的技术不够娴熟,被客人打成了重度昏迷。   她为救昏迷瘫痪的弟弟,不惜长途跋涉来到栾城,拿着他卖身赚来钱,想要给他找名医看病,谁料一进城,她就被人偷光了银子流落街头。   这个故事跌宕起伏,听得周深眼泪直流,当即就表示,愿意收留他们些日子。   虽然身份是编造的,但虞蒸蒸真的很感激周深,多亏了他,她和容上才不至于流浪街头。   周深有些不好意思,可见她执意要去做饭,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她去厨房帮忙烧火摘菜。   罗子轩扔给她的银子,她卖药并没有用完,见还剩了不少,她就拿了些碎银子买了猪肉。   她将猪肉剞上十字花刀,切成宽度均匀的斜状块,佐以荸荠粒,与红糟和湿淀粉拌抓匀。   切块猪肉与荸荠粒下至油锅,待到猪肉卷成荔枝形状,捞出备用。   调好卤汁后,重起一锅新油,下蒜末葱白炒香,倒入卤汁烧至沸腾,而后下入猪肉与荸荠翻炒盛盘。   只一道荔枝肉,便令厨房内飘香四溢,木甑子桶里蒸的白米饭也好了,氤氲的雾蒸汽升上去,整个厨房内都散着香喷喷的米饭香。   因为吃饭的人不多,她便只做了这一道菜。   院子里有个石桌,虞蒸蒸把饭菜都端到石桌上,有那淡淡的月光相照,倒是也不用点蜡烛了。   周深很久没沾过荤腥了,她给他盛了两大碗米饭,都让他吃的干干净净。   他吃相斯文,忍不住夸赞道:“虞姑娘厨艺甚好,这道荔枝肉酸中带甜,外酥里嫩,令人意犹未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若是谁能娶得虞姑娘为妻,那便是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   听到如此至高的赞美,虞蒸蒸老脸一红。   从未有人夸过她做饭好吃,她只给容上做过七年饭,可最后他一口没吃,全落到那条黑狗嘴里了。   她不禁有些好奇,难道是她的厨艺进步了些?   虞蒸蒸犹豫一下,将脸上的面纱摘了去,她尝了一口荔枝肉,猪肉炸的过了些,吃起来有点柴。   味道倒还可以,只是没有周深所赞叹的那样夸张。   她抬起头:“周深大哥谬赞,大娘做的饭菜才是真的好吃……”   话还未说完,她就愣住了。   周深白白净净的脸上,布满红晕,他呆滞的望着她的面容,微微张启的唇瓣却是合不上了。   虞蒸蒸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周深初见她时,她面上涂抹了些黑泥,后来她被带回这院子里,出入都是带着面纱,他还从未见过她的真实容貌。   她连忙将面纱带了起来,端着给容上熬好的汤药,匆匆逃进了屋子里。   虞蒸蒸一进屋子,莫名的感觉到有些奇怪,她走时容上是躺在床榻里侧的,可此时容上的身子却是在榻边。   难道他已经醒了?   这样想着,她走到榻边,低声试探道:“容上?”   榻上之人并未回应,依旧是面色苍白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咽气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一旁,扶着他坐了起来:“该喝药了。”   说罢之后,她总觉得这话莫名的熟悉,她愣了愣,又添了二字:“大郎。”   大郎并不配合,不管她如何用勺子撬他的嘴,他都咬紧了牙关,左右就是不张嘴。   虞蒸蒸喂他个药,弄得自己满头大汗,最后汤药都凉了,也没喂进去半口。   她蹙起眉头,将药碗放在榻边,用两根手指头扒开他的唇瓣,拿着勺子用力别着他的牙齿。   这次她往手掌中注了些灵力,终于将他的牙关别出一道缝隙,她松了口气,连忙把汤药灌了进去。   可事实证明,她高兴的太早了。   那汤药是怎么灌进去的,就是如何被他吐出来的,她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和她作对。   虞蒸蒸捏住他的脸,嗓音中满是崩溃之意:“你倒是喝药啊,我辛辛苦苦给你煎了半个时辰的药,你好歹喝一口也行……”   容上垂在床侧的手指,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两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嘴上,自然没注意到他的手指动了动。   虽说这药可能对他没什么用处,可喝些药消炎总比不喝要强,那伤口若是继续严重下去,怕是整块皮肤都要腐烂了。   虞蒸蒸有些无奈,她看了一眼凉透的汤药,又瞥了一眼他紧闭的牙关,做了所有古早文女主都会做的事情。   她噙了一口汤药,覆上柔软的唇。   苦涩的汤药从齿间渗入,他总算不再死咬牙关,微微张合出一条缝隙。   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无奈,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玄学?   为什么拿勺子都撬不开的嘴,反倒是用嘴一喂,就轻松的喂进去了?   她狐疑的看着他紧闭的双眸,抬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他没有一点反应,就跟死了一样。   没有办法,她只能继续给他喂药。   她不知将这动作反复了多少回,直到将那剩下的半碗汤药都喂完,才停住了动作。   虞蒸蒸擦了擦嘴,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被褥,褪下了他的外袍。   整个上半身基本就没好地方了,四五个箭眼,还有一道切口整齐的剑伤,看着血肉模糊,甚至骇人。   最严重的便要属这剑伤,向逢用剑刃穿透他的整个身子,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内脏。   郎中给她开了不少药,除了内服外敷的,便是药浴的草药,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但郎中说对外伤很管用。   只盼着他能快点醒过来,免得她一直担惊受怕。   虞蒸蒸去烧了些热水,周深似乎回屋里休息了,石桌上的碗筷都已经收拾了干净。   她没去打扰周深,自己一趟趟将热水搬回屋子里,直到将那整个浴桶都填满,才算是作罢。   待她褪掉容上的衣物,她眸光忍不住往下瞄了两眼,虽用过几次,但她还没认真的打量过它。   原本她以为它会无精打采的耷拉下去,谁料她的眸光扫过去,它却正在九十度度朝她敬礼。   虞蒸蒸愣了一下,连忙将视线移开,神色不自然的看向他的脖子以上。   她聚精会神,小心翼翼的把他放进了浴桶之中。   这浴桶是椭圆形的,宽宽大大,刚把他放进去,他的身子就往下滑去。   虞蒸蒸怕他被淹死在水里,只好站在他身后,用手穿过他的腋下,搂住他往上提了提。   可这样根本给他冲洗不了伤口,她的手臂够不到太远的地方去。   她正左右为难,却听到门外传来周深的声音:“虞姑娘,你睡了吗?”   虞蒸蒸愣了一下:“还没有。”   周深犹豫了片刻,磕磕巴巴的问道:“虞姑娘,我想跟你说点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他是个墨守成规的男人,为了避嫌,别说是在夜里敲她的门,一到晚上他就会自动消失,连房门都不会出一下。   所以听到他说有事要说,她自然以为是什么急事。   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容上,抬手把他的身子翻了个面,指尖掰着他的下颌,将他的下巴挂在了浴桶边沿之外。   虞蒸蒸前脚刚走,容上便睁开了眼。   他缓缓转过身子,想要朝着门外看去,可他漆黑的瞳色中染上一层雾蒙蒙的浊白,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听到门外传来微弱的声响,他轻吐一口气,不疾不徐的将双臂展开,懒懒搭在了浴桶边沿上。   这是一场赌局,他赌上了自己的全部,因为他笃定自己会赢。   从天帝亮出往生镜时,他便已经知晓了萧玉清的身份。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大概会迫不及待的杀了萧玉清,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他轻易杀了萧玉清,安宁也会死,届时所有阴谋都会不攻自破。   待到山水顺利嫁给衡芜仙君,虞蒸蒸的心思便也了却,她会想着法子逃离他身边。   她向来聪慧,小心思又多,若是只凭一串脚链就想拴住她,这想法未免太不切实际。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重新爱上他,这样她便再不会离开他了。   正好萧玉清送上门来,编造出萧闭迟是东皇三太子遗孤的故事,意图蒙骗虞蒸蒸,利用她来对付他。   他自然知道萧玉清的诡计,但他并没有揭穿,而是选择了将计就计。   若是他让虞蒸蒸认为,他是听信了她转达的话,才中了萧玉清的圈套,从而身受重伤,被人夺走元神,她一定会愧疚死。   所以他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是选择赌一把。   萧玉清想要知道他元神藏在哪里,便让天帝帮忙,操控篡改他的梦,诱使她用入梦术探查自己的梦,从而获取她的信任。   甚至,萧玉清还往她衣袍上放了子虫偷听。   他如萧玉清所愿,将藏匿的元神取出,明明白白的告知萧玉清,元神被他藏在了虞蒸蒸的身上。   只是他把元神化作了两半,一半藏于虞蒸蒸的金丹中,另一半藏在她的脚链中。   那脚链上有他的印记,便相当于他的化身,即便金丹中的元神被夺走,他也不会因此而灰飞烟灭。   在虞蒸蒸赶到断崖上,将他的元神归位后,他的神力就已经恢复。   那日他服下黑瓷瓶里的药,并非是全然因为虞蒸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迷惑萧玉清。   那药丸,他只吃了小半颗,药效最多就撑上两三日,到赴宴之时,刚好过了药效。   萧玉清果然被他骗了过去,误以为他还未恢复神力,一切都按照想象中进行。   包括虞蒸蒸发现自己被萧玉清欺骗,失踪的向逢率魔军来袭,向逢被激怒后对她拔剑,他冲上去为她挡剑受重伤……   就连衡芜仙君,他都预料到了。   衡苏想要他的元神,也猜到有人想要利用安宁去激怒向逢,令向逢背叛他。   所以衡苏在幻境之中,将护身玉交给了山水。   向逢自然知晓那护身玉的用途,在向逢走投无路想要背叛之时,衡苏便能借刀杀人,等向逢发过力之后,衡苏再趁他不备躲取他的元神。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而已。   衡苏也想通过这件事,让山水彻底对向逢死心。   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衡芜仙君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取走他元神不算,还给他下毒,令他双目失明。   其实他昨日便已经醒过来了,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失明之事,索性就继续装出昏迷不醒的样子,让她的心再软一软。   一切都刚刚好,除了门外头那个叫周深的小白脸。   容上微微向后仰身,若非是他元神缺失了一半,神力也随之消失,他定然要让那小白脸灰飞烟灭。   那小白脸竟然敢让她做饭,还恬不知耻的吃了两大碗米饭,他都没吃过她做的饭,那小白脸凭什么?   一看就是个吃软饭的怂蛋,他一只手都能捏死十个小白脸,也不知道虞蒸蒸怎么对小白脸那么耐心。   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他怕是要被个怂蛋给绿了。   容上眯起眸子,待虞蒸蒸进来,他就给她些颜色瞧瞧,看她还敢不敢三心二意,与旁的男人卿卿我我。   还她弟弟,他一会就让她知道,到底谁才是弟弟。   与此同时,屋外的虞蒸蒸面色迟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定夺。   周深说,他看到她烧水来着,问她是不是在给她弟弟擦身子,她也没隐瞒,直接答了是。   而后他便提出要帮忙,道是他们虽然是姐弟,可男女有别,这种擦身子的事情,他来帮忙就是了。   虞蒸蒸自己一个人的确搞不来容上,可她又怕周深看到容上身上的伤口会起疑心。   她正犹豫着,便听周深道:“我知道你弟弟被人打得很严重,我来你肯定不放心,但虞姑娘你帮我做了晚饭,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你就在门外指挥我,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便是。”   虞蒸蒸见他真心实意,便也没再拒绝:“好,那便劳烦大哥了。”   她推开门,让周深进了屋子,自己却按照他的话,站在了门外面。   容上听到门被推开,连忙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如今他眼睛失明了,跟虞蒸蒸硬来的话,他定然拗不过她。   便是要来个出其不意,这样他才能制服得住她。   思索之间,那脚步声却是已经近在咫尺。   微凉的指尖覆上他的脊背,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指腹有些剌皮肤,就像是硬茧子在摩擦他的后背似的。   他也没多想,给他沐浴的能有谁,自然只有虞蒸蒸了,她总不可能让那个小白脸进来。   待到那只手掌触到他的肩膀,容上反手叩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进了浴桶之中。   他覆在心爱之人的身前,精准的找到粉色,熟稔的搓了两下。   容上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手臂向水下探去,探索着寻到水中秘地。   而后,他摸到了一根自己也拥有的物什。   再然后。   他听到浴桶里,响起一个男人粗哑尖细的叫喊声。   周深拼尽全力的哭喊道:“非礼啊——” 第57章 缠人   当虞蒸蒸冲进来的时候,周深已经被容上扔到了浴桶外,整个人摔得四仰八叉的。   虽然方才并未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着容上那淡定的模样,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也顾不上去管容上如何,连忙将周深从地上扶了起来。   周深身上的青衫被热水打湿透了,用簪子绾住的乌发散落下来,一绺一绺的黏在湿漉漉的脸上。   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当虞蒸蒸触碰到他的肩膀,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遮挡住脸颊:“别,别碰我——”   她刚想安抚他两句,便听到浴桶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嗓音:“怂包。”   这声音满是嘲讽,似乎已经全然忘记,周深是被他吓成了这幅模样,甚至他的语气中还有几分鄙夷之意。   虞蒸蒸强压下怒火,拍了拍周深的后背:“没事,没事了,他这是刚醒过来,还以为自己在勾栏院里呢。”   容上:“……?”   周深一听这话,恍然大悟,难怪她弟弟动作这般熟稔的上手就摸他……她弟弟真是太可怜了。   虽然被个男人摸了很奇怪,可她弟弟身世那般凄惨,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非要说起来,她弟弟也蛮敬业的。   不过她弟弟刚才为什么要喊他怂包?   周深忍不住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而虞蒸蒸甚至都没有思索,干脆利索的回答道:“有些客人的癖好特殊,他这是将你认作他的客人了。”   他点点头,犹豫着问道:“那……我继续帮他洗?”   容上的眸色微沉,喉结上下滚了滚,从齿间缓缓吐出四个字来:“你想死么?”   周深被他阴鸷的神色,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虞蒸蒸连忙上前打圆场:“他太沉浸了,还不知道自己从勾栏院里出来了。今日劳烦大哥了,大哥回去早些休息,莫要耽误明日的晨读。”   容上骨骼分明的大掌叩在浴桶边沿,只听到‘咔吧’一声,那结实的木板硬生生被他掰下来了一块。   虞蒸蒸:“……”   周深终究是没敢留下,他总觉得她弟弟似乎有什么暴力倾向,方才那神色像是要吃人似的。   他前脚刚走,容上冷冽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孤还没有死。”   “孤只是昏迷了几日。”   “孤哪里比不上那个怂包?”   “孤现在就去杀了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虞蒸蒸打断了:“你没完没了的咕咕咕什么?你以为自己是鸽子?”   容上:“……”   她走上前去,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什么时候醒的?”   容上埋下头,薄唇微微抿起,方才盛气凌人的姿态,此刻却是不见了踪影。   虞蒸蒸伸手葱白的指尖,轻叩在他的下颌上,将他低垂的头抬了起来:“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指尖添了几分力,掐的他皮肤泛起微红,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这两日都在耍我是吗?!”   她微微有些破声,许是用力太狠,脸颊两侧都布满通红之色。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若是刚醒就罢了,可他要是早就醒了,那他方才死咬牙关不喝药是什么意思?   虞蒸蒸紧蹙眉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在青城山上跳崖,也是故意的?”   容上终于有了些动静,他睫毛低垂,小心翼翼的扯住她的衣袖:“孤……我若是不跳崖,衡芜仙君发觉我没有魂飞魄散,就会知道元神有问题了。”   他并未直面回答她,而是绕了个弯子。   因为他的确是故意跳崖的,可他又不想再欺骗她,早在青城山的那个雨夜,他便对她起誓,那是最后一次欺骗她。   他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她,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若是让她知晓,当初那一切都是他在欺骗她,那他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虞蒸蒸听到他的解释,并没有说话。   他说的是没有错,如果不是他跳崖,待到衡芜仙君发觉元神只有一半,那他必定会死在衡芜仙君手里。   可他是怎么知道,那断崖下是一片江河的?   如果他不知道,就冒然跳下去,那万丈深渊便足以令他粉身碎骨。   若是如此,他和死在衡芜仙君手中,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可如果他提前就知晓断崖下有江河,那便说明,他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跳崖的那一刻。   他怎么能预料到自己会跳崖?   虞蒸蒸越想越烦躁,她抬手推开他的手掌,准备迈步转身离去。   她想要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   容上虽然看不到眼前的事物,可他的耳朵却敏锐的捕捉到她离去的声音。   他有些慌了。   他想要追上去,可他的眼睛失明,什么都看不见,就连出浴桶对他来说都很难。   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去追她。   他怕她一走了之,从此再难相见。   容上站起身摸索着,他想要迈开腿,从浴桶中走出去,可他预判错误,一脚踩了个空。   只听到‘哐当’一声巨响,一人一桶同时倒下,他摔得狼狈至极,刚刚结痂的伤口崩裂,殷红的血液止不住的向下淌去。   撕裂的疼痛传遍全身,容上却毫不在意,他的呼吸凝重,嗓音打着轻颤:“别走……”   虞蒸蒸听到那声音,脚步一顿,她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绷紧,却不知要不要回头。   他肯定又是装的。   明明受伤的是上半身,他的腿脚又没伤到,至于走个路都走不稳,还非要摔上一跤才行?   他必定是想对她用苦肉计,他总是这样,天天对她耍心眼,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算计她。   虞蒸蒸吸了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垂下的眸子却不经意间,扫到了混着浴桶里热水一起流淌过来的血水。   她的瞳色一紧,连忙转过身去,在她的视线落在那满地的血水上后,脊背微微僵硬了住。   容上并不知道她已经转过身,他浊白的眸光漫无目的四处打量着,似乎是想通过声音来辨别,她是不是已经出去了。   她的嗓音轻轻打颤,似乎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的眼睛……”   听到她的声音,他将薄唇抿成一道线,却是微微松了口气:“无妨,只是暂时失明。”   他的话并未说完全,虽然现在是暂时性的,若是不及时找到解药,暂时性失明就会变成永久性失明。   他不把真相告诉她,一来是不想她忧心,二来也是怕她冲动之下跑到衡芜仙君那里去找解药。   如今衡芜仙君正满世界的找他,在那日存放元神时,他便将她脚链里的印记封存,所以衡芜仙君到现在都没找到他们。   他在等,等山水逐渐恢复记忆,等衡芜仙君的大婚之日,也在等虞蒸蒸的原谅。   待到那时,才是他夺回自己元神的时候。   若是她现在去自投罗网,那以他现在半个残废的模样,怕是真要灰飞烟灭,才能从衡芜仙君手中救下她。   虞蒸蒸陷入沉默,似是还没回过神来,容上轻叹一声:“能不能先把我扶起来,给我穿件衣裳?”   他如今赤着身子,那微风从敞开的房门吹进来,吹的他浑身凉飕飕的。   虞蒸蒸楞了一下,她把房门关好,而后走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他的身上满是血水与泥污,方才那药浴基本都洒了个干净,只剩下浴桶底还残留了些热水。   她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若是忽略掉此刻他依旧肃立的部位,倒是颇有些美强惨男二的气质。   虞蒸蒸没把他放到榻上,而是将他放在了屋子里方方正正的木桌子上。   冰凉的桌面激的他身子微微一颤,呼吸又凝重了两分:“这是哪里?”   考虑到他的自尊心很强,她答非所问道:“你身上太脏了,我先给你擦擦身子。”   不等他再发问,她便端着铜盆,出去烧热水了。   容上坐直了身子,胸膛上传来阵阵灼烧感,伤处犹如有焚火在燃烧,像是有一把刀正在分割他的皮肉。   他缓缓闭上眼,眼前的虚无令他有些不适,他轻吐出一口气,喉结滚动微微两下。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推门的声音,虞蒸蒸将铜盆放置在椅子上,打湿了洁白的绢布,动作轻缓的擦着他身上的血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有虞蒸蒸在身边,容上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的手指轻扯着她的衣角,似乎是想要确定她的存在,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她低垂下眸子,心中百味杂陈。   容上在蓬莱山时,犹如雪山上的高岭之花,向来对旁人拒之千里,摆足了清冷矜贵的禁欲人设。   等再见面时,他摇身一变成了名震六界的鬼王。   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杀人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嗜血残暴是他身上的标签。   人人都怕他,她也一样。   犹记得在归墟山的大殿上,他云淡风轻的坐在珠帘后,用一颗菩提子射穿了男修的喉咙,又用另一颗菩提子割断了女修的舌头。   轮到她时,她害怕的要死,甚至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那时候,他高高在上,轻世傲物。   可如今,他却双目失明,满身伤痕,一脸乖巧的坐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抓住她的袖角,任由她擦拭他的身体。   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虞蒸蒸没想通,听到他因伤口疼痛发出细碎的闷哼,她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   容上动作自然的埋头于她的身前,低声轻喃道:“我饿了。”   她扒拉开他的脑袋,眉头微蹙:“你不是早就辟谷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想吃饭。”   虞蒸蒸以为他是因为元神丢了,没有了神力和修为,这才会像是凡人一样肚子饿。   她思索片刻:“方才应该还剩了些,我去给你热一热……”   容上拉住她的手,不满的打断她:“我不吃他剩下的。”   虞蒸蒸:“……”   他捏了捏她温软的掌心:“我想喝白粥,你煮的粥。”   容上的重点并不是前半句话,而是后半句话。   周深吃了两大碗饭,他最起码要喝三大碗粥,才能平复下想杀人的心情。   夜已经深了,虞蒸蒸不想再去厨房生灶开火,可他缠人的紧,她不答应下来,他就没完没了的念叨。   “你给那小白脸做饭,是因为他的脸比我白?”   “果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他都有肉吃,我喝些白粥也不行……”   虞蒸蒸吸了口气,抬手捏住了他的嘴:“我以前从未发现,你像个老妪一般唠叨。”   容上倒也没有跟她争执,只是轻垂下眼眸,泛白的唇瓣轻颤着,嗓音中满是受伤之色:“是因为我瞎了,你便嫌弃我了?”   虞蒸蒸:“……”   她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别说了,我给你煮粥去还不行吗?”   若是让旁人瞧见冷血无情的鬼王,露出这幅脆弱不堪的模样,大概要笑掉大牙。   她叹了口气,认命的给他煮粥去了。   临行前,她还不忘将他抱回榻上,给他披上一件干净的外袍。   煮粥最简单了,撒把米添些水就是了,也没有什么好不好吃之分,她怕他单是喝白粥喝不下去,便又切了一颗菜扔进锅里,煮了个蔬菜粥出来。   待到她回屋的时候,容上已经睡着了。   她不想吵醒他,刚想端着蔬菜粥出去,便听到榻上传来的沙哑声:“蒸蒸?”   虞蒸蒸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唤她闺名。   又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以往他都是‘你’‘她’的这样称谓她。   虽然修仙界没那么死板,可女子的闺名只有长辈和夫君才能叫,她也不知道容上到底是占了哪一样。   她没有应声,又将那蔬菜粥端了回去:“怎么醒了?”   容上嘴边噙着浅笑:“想喝粥。”   他眼睛看不见,自己也吃不了饭,只能她一勺勺的喂他,她有些不自在,反倒是容上神色自若,一点羞涩之感都没有。   容上很享受这种氛围,门外有蛐蛐在叫,寂静的屋子里偶尔传来她轻软的嗓音,温热的米粥落进腹中,驱赶走他胃里的冰寒。   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恩爱又幸福,一切都看起来那样美好。   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这样他就不用时时刻刻的担忧她消失不见了。   虞蒸蒸喂了几口,突然想起了重要的问题:“你吃过东西,会不会想排便?”   容上吞咽到喉间的米粥哽了下,呛得他面色通红,她连忙拍着他的后背,想帮他顺气。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美好的气氛下,她能问出这样煞风景的话来。   她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是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找不到茅房。”   容上被噎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从嘴里吐出两字:“不会。”   虞蒸蒸没听懂他的意思,思索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告诉她,他不会排便。   她眨了眨眼睛,疑惑道:“那你吃掉的东西被消化到哪里去了?”   他抿住薄唇,神色敷衍:“不知道。”   虞蒸蒸忍不住追问道:“所以你的屁股只是个摆设?”   容上:“……”   他摸索着,从她手里抢过粥碗,将碗里的米粥一饮而尽后,而后自顾自的躺了下去:“我困了。”   虞蒸蒸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了他。   她明明是好心询问他,想着若是她不在时,他需要解手,届时跟周深说一说,让周深帮忙照应着些。   谁料这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人家一点都念她的好,反而还一脸不快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将粥碗送出去清洗干净,又回了屋子里。   屋里只有一个床榻,她这几日都是和他挤在一起睡的,可如今容上醒过来了,若还是睡在一起,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然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凑合一下就是了。   可当她看到桌面上的两瓣屁股印,以及中间眼罩形状的不明烙印时,她又打住了这个想法。   方才她给容上擦身子,嫌他身上太脏,就把他抱到了桌子上,许是他坐在上面的时间太长,才会留下这奇形怪状的血印。   虞蒸蒸最终还是厚着脸皮上了床榻,可她上去之后,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觉。   此时人界的天气正是炎热之时,她身上穿着那鳞翅天蚕丝的白袍,榻上又铺着被褥,热的她后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来,翻来覆去也难入眠。   她听到身侧传来轻不可闻的微鼾声,犹豫了一下,将身上的外袍褪了下来。   容上似乎睡得很沉,她褪了一件还觉得热,索性便将亵衣也脱了下去,只着深红色的肚兜和亵裤。   反正他眼睛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她何必委屈自己热的睡不着觉?   虞蒸蒸劳累了一整日,待到身上凉快了些,她便很快就睡熟了过去。   可她这边是睡着了,旁边的容上却失眠了。   他原本是进入了浅眠,但等她躺在他身边,悉悉索索的褪下衣裳后,他就睡不着了。   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脑海中才更是浮想联翩,忍不住去思索她如今的模样。   刚灭下来的火,又腾的一下燃了起来。   她的睡相很差,总是睡着睡着,便像是八爪鱼似的,将手脚搭在他身上。   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容上抿住薄唇,寂静的屋子里全是他加速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没有平复下来,反而因为得不到纾解,憋得像是要炸开了似的。   容上不敢去碰她,他不想让她生气。   她在外面奔走了一日,回来后又是做饭又是给他沐浴擦身,想必是累极了。   容上睁开什么都看不见的双眸,垂在身侧的手臂轻颤两下,缓缓抬了起来,伸进了被褥之中。   他的掌心握住滚烫,喉结滚动两下,灼热的血液仿佛达到了沸点,令他本能的动作起来。   屋子里响起压抑的闷哼,他极力的忍耐着,动作却越来越快。   他仰起脖颈,殷红的薄唇微启,那高高提起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虞蒸蒸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周深他娘回来过一趟,做好午饭便又离开了。   周深邀她一起吃午饭,但她一点都不饿,她看时辰已经不早,便婉言相拒了。   待她戴好面纱,拿着余下的碎银子,去集市里进了些头饰簪花和耳环,又回到了原来摆摊卖菜的地方。   经过这两日的观察,她发现栾城的女子都爱美,最喜欢那些小巧精致的耳饰和头饰,摆摊卖首饰的生意都还不错。   卖菜是赚不到钱了,她总不能等着坐吃山空。   她刚将簪花耳环摆好,旁边酒楼里便出来两个壮汉,一脸横肉,面色凶狠的朝她走来。   他们一脚踢翻了她的摊子:“罗爷说了,这里不让丑女人摆摊,快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虞蒸蒸望着被踢飞出去老远的簪花,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的跳了两下:“你们是酒楼里的?”   壮汉听闻这话,忍不住嗤笑:“怎么,你还想找我们掌柜的说说理?”   “我看你是疯了!”   说罢,他们便扑上去,一人扭拽住一条胳膊,似乎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感受到他们黏腻的手掌沾到她的肌肤,虞蒸蒸的面部肌肉抽搐两下,她握紧了拳头,抬腿给了他们一人一脚。   她身上有灵力,这一脚自然和普通人打架的力度不同,两个壮汉飞了出去,就和那飞出去的簪花一样,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虞蒸蒸抓住其中一个壮汉的腿脚,像是拖死狗一般,扯着他走进了酒楼里。   那些簪花和耳环花了她所有的积蓄,今日掌柜若不赔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她就把这酒楼拆了。   酒楼掌柜正在大堂与人交谈,她才不管掌柜如何,反正那两个壮汉踢坏了她的簪花,掌柜就得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壮汉疼的直喊娘,嗷嗷的人脑子疼,她正要开口呵斥,却见那掌柜和身旁的男人转过身来,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当虞蒸蒸和掌柜身边的男人视线交接,她眸光呆滞了一瞬。   这是……萧玉清? 第58章 离别   萧玉清依旧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眸光又移回了掌柜身上。   虞蒸蒸对于他的反应,并没有感到太惊讶。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容上元神残缺的原因,她脚上的脚链没什么作用了,在栾城待了好几日,衡芜仙君也没追着找来。   为了避免被找到,从她来此地的第一日,便将原先的首饰和鞋子都收了起来,她身上的白袍也被周深他娘修改了样式和花纹,发型和妆容更是做了很大的改动。   今日起榻时,容上又发起了高烧,嘴里却直念叨着冷,她只好将身上的白袍给他穿上,跟周深借了一件他娘的粗布衫。   她如今穿上粗布衫,长发斜斜垮垮的扎起来,脚下踩着黑布鞋,活脱脱一幅村姑的模样。   只有那面纱略显突兀,不过栾城的未婚女子,出门都要戴面纱,也还算说的过去。   虽然这样说,可萧玉清诡计多端,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   虞蒸蒸攥紧了手掌,掌心布满黏腻的汗水,只觉得脊背僵直,一时间倒也忘记自己来酒楼的目的了。   她心中暗下决定,若是萧玉清真是认出了她来,她死也不供出容上的藏身之地。   如果他想对她来硬的,她也不怕他,大不了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反正她绝对不会让萧玉清拿走另一半元神,容上已经因为萧玉清的存在,失去了太多。   许是因为下了决心,她反倒不怎么紧张了,僵直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掌柜面带歉意的看了一眼萧玉清:“雅间早已备好,小人这便让小二带您上楼。”   萧玉清微微颔首:“劳烦掌柜,若我要等的客人来到,你让她直接上楼寻我便是。”   掌柜连声应是,态度恭敬的目送他上了楼。   等虞蒸蒸再抬头时,萧玉清已经上了三楼的雅间,连头都没回一下。   她愣了片刻,耳边传来掌柜的怒斥声:“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竟敢闯入我倚月楼来?!”   虞蒸蒸还没来得及说话,手底下拖着的壮汉便开始叫唤了:“掌柜,她就是罗爷吩咐要赶走的那个丑女人,我们踢了她的摊子,她就闹着要赔银子……”   不等壮汉说完,她就抬脚往他脸上来了一脚,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中。   掌柜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方才强硬的面容,此刻倒是软化了两分。   虞蒸蒸无心再留于此地,即便萧玉清现在没认出她来,她也不能确定,他过半天会不会回过神来。   虽然她来此地的日子并不长,栾城街头上的百姓们跟她也不熟,更没人知道她住在哪里。   可既然萧玉清来了这里,这便说明他已经猜到容上没死,并推测出他们顺着青城山的那条江河,飘到了栾城的楚河内。   按照萧玉清满肚子坏水的性子,指不定又策划什么阴谋,方才听他说他正在等人,想必他要等的人也是想要对容上不利之人。   若不是因为身无分文,她便直接离开了,哪里还用得着再冒险和掌柜讨钱。   毕竟她可以不吃不喝,也可以将就着睡在街头,可容上身受重伤,眼睛还失明了,没有银子便寸步难行,如何支撑她带着容上逃离?   虞蒸蒸也不多说,直接朝着掌柜伸出手来:“赔我银子。”   掌柜看着她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再看一眼直挺着身子满面鲜血的壮汉,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嗓音打颤,却还是勉强挺直了身子:“罗爷如此吩咐的,我只是照做罢了……”   虞蒸蒸懒得听他废话,她言简意赅道:“想死,还是给银子?”   掌柜见她如此狂妄,心中反倒生出些疑虑来。   他早就听说,京城里那安北大将军之女离家出走了,瞧她武艺高强,说话间又嚣张傲慢,难道面前的此女便是那离家的将军之女?   是了,楚国内都知晓将军之女乃是出了名的丑陋,若不然她也不会因为被未婚夫嫌弃,而负气的离家出走了。   原本想挥手叫打手来解决此事的掌柜,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改变,他搓了搓手掌:“您看您要多少银子,我这就给您备上?”   虞蒸蒸挑了挑眉,似乎是没想到掌柜如此配合,她伸出五个手指头,对着掌柜摇了摇。   听说生意人都斤斤计较,很是抠门。   那些首饰花了她五两银子,她也不想再生事端,只想尽快拿了钱走人,便连本带利要个五十两就是了。   五十两银子而已,对掌柜来说,不过是几道菜钱,看掌柜态度软化,想必不会与她浪费时间。   掌柜一看她伸手指头,心脏一抽抽,差点没喘上气来。   果然不愧是将军之女,一出手便是大数目。   虽然心中抽痛,可他还是命人准备了五千两银票,乖乖交到了她的手中。   安北大将军是出了名的宠女狂魔,之前他因为罗子轩命人掀了她的摊子,打手还一口一个丑女的喊着他,这可是要把她得罪死了。   万一她回京城后,跟安北大将军告了状,他这家酒楼定然要开不下去了。   罗子轩算什么,不过一个城主之子,如何能跟将军之女相比?   便当是花钱免灾了,谁让他有眼不识泰山,掀了大将军女儿的摊子。   掌柜不安的搓着手掌,恭声问道:“姑娘莫要生气,这打手是罗爷府中的,我也是没办法,毕竟他是城主的独子,小人得罪不起……还望姑娘原谅小人之前的失礼。”   这话却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责任全都推给了罗子轩。   虞蒸蒸并没有回应他,她望着手里的大额银票,神情略显呆滞,这掌柜脑子有问题吧?   她就要五十两银子,怎么他给了她五千两?   虽然心中疑惑,但她还是迅速将银票收了起来,生怕掌柜再反悔,她敷衍的点了两下头,转身便要离去。   掌柜也不敢拦,只能目送她离去。   大堂里没有人注意掌柜这边的变动,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的听着说书先生激昂的嗓音。   “昨日发生了两件大事,蓬莱山掌门练邪功走火入魔,从断崖上摔下去,您猜怎么着?他后腰正好摔在了石头上,摔的口歪眼斜成了残废。”   有人拍手喝好:“蓬莱山掌门杀妻证道,如今这是遭报应了。”   说书先生但笑不语,将扇柄拍在手心中:“魔界之尊下月初一要成亲了,大婚的地点就设在蓬莱山上,听闻新娘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只是短短数日便俘获魔尊之心,却不知那女子是何方神圣……”   虞蒸蒸都走到门口了,又顿住了脚步。   听到渣爹被摔成瘫痪,她只是愣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蓬莱山的断崖下是海水,可那海水中布满礁石,坠下去约莫有一半多的几率要摔残废,剩下那一般就是直接摔死。   渣爹算是幸运了,不管是遭了天谴还是如何,最起码还留着一条狗命。   她不关系渣爹是死是活,只想知道衡芜仙君为何将成亲地点设在蓬莱山上。   若是要成亲,那便该在魔界或是归墟山上,蓬莱山既不是衡芜仙君的地盘,又不是山水的娘家,衡芜仙君跑到蓬莱山是作何之意?   而且,这大婚之日未免也定的太过仓促,还有十日便是下月初一,衡芜仙君怎么这么急?   虞蒸蒸捉摸不透衡芜仙君的思路,但她如今对衡芜仙君真是没一点好感。   原本她还念着他在山水出事后还始终如一,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可直到那日在断崖上,她才明白过来,衡芜仙君不过就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男人。   其实在幻境之中,她便早该想到的。   衡芜仙君为夺取容上的元神,屡次对他们下毒手,哪怕失败也没关系,下次继续就是了。   为了拿到容上的元神,甚至不惜利用山水,衡芜仙君为什么把护身玉交给山水,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虞蒸蒸咬了咬牙,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渣男,全都是渣男!   她将五千两银票揣好,正要准备去钱庄把银票换零散,刚一出酒楼没走多远,却又碰到了另一个老熟人。   是虞江江。   虞江江头上戴着黑色斗笠,那斗笠垂下黑纱,根本看不清斗笠中的面庞。   只是虞江江脚底下穿的那双粉色骚包的绣花鞋,令她想认不出来迎面走来的人是谁都难。   虞江江喜欢粉色,就连闺房都装的粉嫩嫩的,那双骚粉色绣花鞋,是卢夫人花大价钱给虞江江买的,虞江江几乎日日穿在脚上。   也不知道虞江江在想什么,她埋下头往前走,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和虞蒸蒸擦肩而过都不自知。   虞蒸蒸顿住脚步,回头凝视她离去的背影,她要去的地方,正好就是萧玉清所在的酒楼。   上一次在青城山上,衡芜仙君命魔修冲进殿内屠杀时,虞蒸蒸便感觉十分奇怪,萧玉清和虞江江到底有什么关系,能令他奋不顾身的保护虞江江?   说起来,当初在幻境中,他似乎也再有意无意的保护虞江江,最起码虞江江那么废物,在幻境里却是分毫未损,出来时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而且七太子的解药明明丢了,虞江江身上的毒却解了,后来萧玉清在断崖上说,七太子的毒是从他手里买走的,也就是说他手里还有解药。   所以,虞江江的毒,也是萧玉清给解的?   她可不觉得,萧玉清这种自私自负的人,会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对一个女人好。   若说他喜欢虞江江也就罢了,可他在幻境之中,唤醒女王时,曾说过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女王最后醒过来,便说明萧玉清没说谎。   又不喜欢虞江江,还对虞江江无私奉献,这到底是什么奇妙的关系?   虞蒸蒸没想通,她只知道栾城已经不安全了,他们得尽快离开。   她按照原计划,去了一趟钱庄,用其中三千两银票换了零散的银子,收进了储物镯中。   为了防止自己被跟踪,她足足在栾城里绕了三五圈,把自己都绕晕了,才小心翼翼的回了院子。   待回到那院子里后,她将银锭子浅埋在周深的房门外,一共埋了一千两的银锭子,足够他进京赶考,即便考不过,剩下的银子也够他们娘俩吃穿不愁。   埋好银子,她便回了自己屋里。   容上还在睡觉。   又或者,与其说是睡觉,倒不如说他是陷入了昏迷。   他身上的伤口明明好了些,不再那样红肿的吓人,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元神的缘故,他的高烧持续不退。   虞蒸蒸打了盆清水,给他擦了擦身子,他滚烫的体温稍稍平稳了些。   她将外敷的草药磨好,轻轻的覆在他的伤口上,而后将衣袍给他穿好,轻声唤了他一句:“容上?”   容上起初还没有反应,过了片刻,他才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眸:“嗯?”   他的嗓音沙哑的厉害,像是病重将死之人发出的声音。   望着他如今憔悴的模样,虞蒸蒸胸口窒闷,犹如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容上摸索着,将苍白冰冷的大掌,覆在了她的小手上,他轻轻捏了两下:“我方才做梦时,梦到你了。”   虞蒸蒸抿住唇:“梦见我什么了?”   他唇边缓缓扬起一个弧度,心情似乎很愉悦:“你怀了龙凤胎,两个孩子长得都随我。”   虞蒸蒸:“……”   她沉默片刻,还是缓缓开口:“这只是个梦。”   容上‘嗯’了一声,苍白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在低声自喃,又像是在轻声呓语。   他喘了两下,呼吸有些吃力:“你都看到了?”   这次虞蒸蒸没有说话。   自然是看到了。   昨日她心中生疑,但却也没来得及多想,今日醒来后,她便去跟周深借大娘的衣裳,她去大娘屋里换衣时,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人影闪进了容上的屋子里。   她顾不得旁的,连忙追了上去,可当她打开房门时,屋子里只有一个刚睡醒的容上。   容上强装镇定,问她,为什么跑那么快。   她没有说实话,因为她看到床底下露出一片黑色衣角。   他从来不穿黑色,她也是。   她猜,那个人影,一定和容上认识。   虞蒸蒸方才回来后,看他陷入昏迷,便用入梦术进了他的梦境。   他在做梦。   梦里有她,她站在断崖上,面容冷漠:“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   他的脊背在轻颤,想要伸手拉住她,却如何都移动不了脚步。   而后,他说出了忏悔的自白,哀求她不要跳崖。   虞蒸蒸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萧玉清的身份,在断崖上的一切都是演戏,目的就是为了求她的原谅。   她知道真相后,只觉得可笑。   难怪他突然为她挡剑,问过她能不能不生他气后,见她不答应下来,觉得自己不够惨,便将剑刃从胸口拔了出来。   只有神经病才能干出这种事来,显然容上就是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她早上看到的那个人影,应该就是容上的亲信或下属。   容上早就有自己的布谋,她这些日子对他的担忧,全都是笑话。   她很愤怒,可她还是忍住了。   她给他最后擦了一次身子,又给他的伤口敷了药,做完了她能为他做的一切。   现在,似乎到了离别的时候。   虞蒸蒸推开他的手,面容平静:“那一剑,还了我为你挡的一剑。”   “你失去的元神,还有你胸口上的箭孔,抵了我七年竹篮打水的空欢喜。”   她望着他,终究还是红了眼眶:“容上,我们再不相欠,愿今日一别,再见便是来生。” 第59章 腿软   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容上缓缓闭上了双眸。   其实他睁开眼和闭上眼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他还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命人打断她的腿,将她囚锁在自己的身边。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民间俗语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   当初东皇三太子为了巩固自己在东海的位置,在明知自己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去撩拨神族之女。   神女是神族后裔,若是能与神女成婚,他在东海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他费尽心机的制造和神女的邂逅,初次博得神女的好感后,又一次次不厌其烦的给神女送去惊喜。   众生皆是神女的信徒,可信徒只会供奉她,却没人敢爱她。   三太子对她好,又不怕她与生俱来的神力,她很快就沦陷在三太子的强烈攻势下。   那时三太子早有心爱之人,他为让神女对他死心塌地,先引导神女错手杀人,堕下神格。   后又多次与神女苟合,令神女怀胎三月。   在她有孕之间,寻个不能侍寝的理由,将心头所爱之人纳为妾室。   待神女为了能够触碰他而剥离神力,三太子便毫无顾忌的露出了真面目,神女为了留住三太子的心,不惜因他而卑微伏地,将自己神女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   容上的血脉中流淌着三太子自私冷漠的血液,也凝合着神女身上印在骨子里的狠戾决绝。   三太子可以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神女可以为爱毫无底线,他深深厌恶他们两人,可不知何时,他也已经成为了他们。   容上微微仰过身子,骨骼分明的大掌覆在榻边,那里似乎还留存着她的体温。   该是已经走远了罢?   就这样放她离开?   他不知道答案,只是紧闭的双眸,缓缓的睁了开。   而本该走远的虞蒸蒸,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顺利的离开,她一出门就碰上了周深和他娘。   本想着一声不吭的离开,也免得多说其他,谁料正好和两人撞了个迎面,毕竟人家收留她好几日,她也不好再装聋作哑的不吭声了。   她对着两人扯出一个笑容:“大娘,周大哥。”   周深有些好奇:“虞姑娘怎地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虞蒸蒸看了一眼天边高挂的金乌,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直接告诉他们,她要离开了?   那被她扔下的容上,又该如何解释?   大娘是个聪明人,她见虞蒸蒸面色迟疑,手里又未像是往常一般抱着蔬菜,便猜出虞蒸蒸在栾城中待不住了。   她早就瞧出虞蒸蒸身份不凡,虞蒸蒸拿给她修改腰身和花纹的白袍,那布料是她从未见过的珍稀之物,摸起来柔软细腻,可却如金丝甲般刀枪不入。   她足足废了百十根上好的银针,不知用了多少功夫,才将那纹路绣上去。   虽不知虞蒸蒸的身份到底如何,周深今日去绣房寻她,几乎三句不离‘虞姑娘’,话语间都是对虞蒸蒸的爱慕。   周深情窦初开,她是半喜半忧,虞蒸蒸是个好姑娘,但她却对虞蒸蒸的底细毫不了解,更不知人家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如今虞蒸蒸瞧着像是准备离开栾城,若是她不为周深争取一把,怕是周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段情缘了。   大娘想了想,还是决定抢先开口:“听闻虞姑娘的弟弟醒过来了?”   虞蒸蒸愣了一下,倒也没有隐瞒:“是醒来了。”   大娘点点头:“听闻城外莲花寺里有个和尚,最擅治疗眼疾,正好我今日要去庙里上香,不如我带姑娘一起去吧?”   虞蒸蒸今早出门前,特意对周深交代过容上失明之事,希望周深能帮忙照顾一下容上。   想必大娘知晓容上失明之事,便是从周深口中得知的。   虽说容上眼睛失明是真的,可他既然早有部署,想必自有他的打算,她并不打算再自作多情。   便是瞥去这点不说,容上又不是凡夫俗胎,人界的大夫如何能治好他的眼疾?   可她编造身世欺瞒在先,大娘提出此事,只能说明人家将她和容上放在心中了,她若是拒绝了大娘的好意,多少都有点不合情理。   虞蒸蒸思索片刻,决定取个折中的法子。   反正她要离开容上了,容上既然有亲信在身边,想必在她走后,他就会自觉的从栾城离去。   那她早一会或晚一会离开,倒也没什么影响。   虞蒸蒸笑了笑:“劳烦大娘了。”   大娘见她点头应下,总算松了口气。   周深正准备去屋子里将她弟弟背出来,却见她自顾自的走出了院门:“莲花寺好像有点远,我这两日挣了些银两,咱们出了巷子,我叫辆马车来。”   周深怔愣道:“虞姑娘不带上你弟弟吗?”   大娘一听这话,气的恨不得撬开他脑壳,看看他脑子里除了圣贤书,可还有其他的物什。   不带她弟弟才好,他们才能有相处的私人空间,若带上那个眼瞎的,她岂不是时时都要被她弟弟羁绊住。   可周深这话说都说出来了,大娘也不好再说旁的,只好顺着周深的话问道:“深儿说的是,姑娘可要带上你弟弟?”   “我弟弟睡着了,他……”   虞蒸蒸正要寻个借口拒绝,一抬头却见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朝她走来。   她的眸光呆滞一瞬,话也忘记说了,只见那将近一米九的白影扑过来,像是超大型的萨摩耶扑向主人。   她被扑的一个趔唨,差点没栽过去,待她站稳了脚步,便听到那将她抱紧的男人,缓缓开了口:“我已经睡醒了……”   他微微探过身子,带着微凉的气息,在她耳边低声轻喃道:“姐姐。”   虞蒸蒸:“……”   姐姐???   他一个活了十几万年的大龄老男人,管她一个十八岁的妙龄少女叫姐姐?   真不要脸。   他搂得太紧,令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她试图扒开他的手臂,却如何都推不开他。   虞蒸蒸的神色不太好,明明都和他说好了,此次一别,往后再不相见。   他现在这举动,又算什么?   她想发火,可周深和大娘都在一旁看着,她也不好对他说什么重话,只能咬牙切齿对他道:“松开,你快勒死我了。”   容上就是不松手,一遍遍重复道:“我也要去。”   虞蒸蒸被勒的喘不过气,被逼无奈的应了下来:“想去就去,快松开!”   这次他松开了手,但没过眨眼之间,那环在她身后的手掌,就换了个位置,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臂。   虞蒸蒸:“……”   一直到四人进了莲花寺,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大娘看着步步紧跟的容上,笑着道:“你和你弟弟关系真好。”   虞蒸蒸的面部肌肉抽搐两下,强颜欢笑道:“他被人打傻了,脑子不太好……”   容上听到这话,也不反驳,只是攥住她手臂的掌心,又添了两分力,似乎是怕她甩下他。   这寺庙有将近百十个的石阶,虞蒸蒸不想管他,可看他走起路来吃力极了,好几次都险些被石阶绊倒,憋在胸口的一口浊气,轻轻吐了出去。   她蹲在上一阶的石阶上,对他冷声道:“上来,磨磨唧唧的,等你上去,天都黑了。”   容上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他就知道,她肯定放不下他。   他正要覆身而上,却听一旁响起了周深温和的嗓音:“虞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哪里背得动他?我来吧,我中午吃得多,现在力气都用不完。”   容上:“……”   有人愿意背容上,虞蒸蒸自然求之不得,她压抑住愉悦之色,对着周深道谢:“劳烦周大哥,若是周大哥腿累腿软了,一定要告诉我。”   周深哪里会在喜欢的人面前认怂,他颤了颤小腿肚子,笑容灿烂:“我身体好,就这点石阶,不会腿软的。”   虞蒸蒸笑了笑,和大娘一同率先上了石阶。   周深拉着容上的手臂,想将他驼上后背,却听到容上阴森森的嗓音:“你知道如何让一个人腿软吗?”   他的面容苍白,声音也轻描淡写的,可就是眼前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孱弱病秧子,却无形中释放出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强压。   周深被震慑到不会说话,只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容上轻笑一声,抬起的手掌松了松,指间夹住的一把匕首便坠了下去。   那锋利的匕首直直落下,刚好坠到周深脚趾前一寸的位置,那匕首的两侧泛着凛凛寒光,刹那间泄出无尽的杀伐之气。   那匕首刺破了周深的鞋面,刀刃就紧紧抵在他右脚大拇指前,只差那么分毫的距离,刀刃便会斩断他的脚趾。   周深的小腿在打颤,眼前这个文弱彬彬的男人,像是化身成为地狱来的恶鬼,那面上的笑意都如此渗人。   容上微微俯身,将脸侧到周深的耳旁,温声笑道:“你看,这不是腿软了?”   周深像是陷入了噩梦之魇,腿脚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定在了那里。   容上轻嗤一声,步伐沉稳的走了上去。   他是双目失明,可失明又如何,他的耳朵又不是摆设,若是连最基本的听风辨位都做不到,他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就凭这小白脸还想背他,莫非是早上出门时脑袋被门夹过。   他上去时,虞蒸蒸已经和大娘进了寺庙中,寻那大娘口中会治眼疾的老和尚。   大娘正在和庙里的住持说话,虞蒸蒸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觉得有些无聊。   她将眸光放在寺庙左右,细细打量着庙里的装潢摆设,刚一回头,正好看见腿脚麻利,正迈步进门槛的容上。   虞蒸蒸呆滞了一瞬,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了两下。   又是装的,全是装的,他身上到底还有哪一点值得她相信?   她走上前去,立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容上并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低声唤了两句:“蒸蒸……”   虞蒸蒸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将那口气吐了出来:“容上,你到底欺瞒了我多少事?”   容上听到她的声音,怔愣了一瞬,而后面色便恢复了平静:“相信萧玉清是假的。”   “被衡芜仙君设计是假的。”   “重伤昏迷多日是假的。”   “从浴桶踏空摔倒是假的。”   “同意放你离开也是假的……”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虞蒸蒸厉声打断:“所以你还有什么是真的?”   容上沉默了片刻,无神的双眸微微抬起。   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空洞,可他仿佛透过那片虚无,看到了她曾经璀璨夺目的笑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爱你,是真的。”   虞蒸蒸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望着眼前依旧风光霁月的白衣少年,终于发现一件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即便是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他。   曾经高不可攀的大师兄,如今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可她却连向他伸手的勇气都没了。   “容上,我说不喜欢你是假的。”   “我说你为我挡剑跳崖可以抵消那七年是假的。”   “我说希望你我此生不复相见也是假的。”   “但我们之间不可能了,这是真的。”   虞蒸蒸轻叹一口气:“我已经说累了,今日是最后一次,你若是再缠着我,我便去找萧玉清自投罗网。”   找萧玉清意味着什么?   按照萧玉清的性子,她绝对不能活着走出他的手掌心。   这便是把话说绝了。   容上什么都没说,他沉默良久,轻轻握住她的手:“今日还未曾过去。”   虞蒸蒸被哽了一下,却是没再推开他的手。   罢了,既然都说了是最后一次,她便也再放纵自己最后一次。   她叹了口气:“那和尚似乎采药去了,待会才能回来,出去走一走吧。”   容上巴不得能和她单独相处,他唇边绽放出一丝笑意:“嗯。”   说是出去走走,虞蒸蒸也没走太远,她只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了寺庙拐角的姻缘桥。   人界最不缺的便是红娘庙,之前在燕国为拿到燕王的传家宝,他们便一起去过一个姻缘庙。   虞蒸蒸记得自己往同心锁上写了容上和虞江江的名字,最后那同心锁被容上捻成了齑粉。   这红莲寺也有一座姻缘桥,不少年轻的姑娘在此地流连,虞蒸蒸花一文钱买了一把同心锁。   容上知道她不会刻他的名字,也不知她买这同心锁做什么,面色自是不太好看:“这都是骗人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微微转动,在同心锁上刻下了她自己的名字。   另一半是空白,她只刻了‘虞蒸蒸’三个字。   待到她刻好,容上却将同心锁抢了过去,指腹在锁面上来回摩挲。   当他摸出那锁面上只有三个字时,他的心情却是更复杂了。   她这是想要孤独终老?   容上想把同心锁扔进河里,却被虞蒸蒸一把夺了回去。   她懒得与他废话,直接跑到桥中央,随处寻了个地方,手脚麻利的将同心锁锁了上去。   等他追上来,却是不知道哪把锁是她的了。   这桥上挂满了同心锁,他总不能挨个去摸索。   虞蒸蒸本来以为他会发火,可容上没有生气,他只是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这同心锁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你看这桥上那么多同心锁,又有几人能白头偕老,终成眷属?”   “若是这东西管用,月老的红线不就成了摆设?”   他低声轻喃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虞蒸蒸也没跟他对着来,她顺着他说道:“嗯,不作数。”   红莲寺外没什么可溜达的,见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带着他又回了寺庙里。   大娘见她牵着容上,朝着他身后望去,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周深:“深儿没上来吗?”   虞蒸蒸吸了口凉气,她差点把周深给忘了,容上不会把周深杀了吧?   虽然他现在没有神力,可若是想要杀死周深那个文弱书生,对于容上来说,那便就和杀死一个小鸡崽子没什么区别。   按他以往杀人不眨眼的性子,昨晚上他刚和周深发生过那种摩擦……   她越想越心凉,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容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周大哥呢?”   容上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神色略显慵懒:“他体力不太好,腿软了,还在石阶最底下。”   虞蒸蒸:“……”   虽然他嘴里没几句实话,但既然他这样说,想必周深还活着就是了。   她松了口气,帮他打着圆场:“都怪你太重了,要不然周大哥早就上来了。”   大娘倒也没多想,她带着他们两人去了寺庙后院,去见了她口中的那位老和尚。   见到那和尚的瞬间,虞蒸蒸便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木灵根气息,她循着那微不可查的灵气寻去,却发觉源根便是那老和尚。   大娘双手合十,对着和尚弯下腰去:“任贾大师,劳烦您帮这小公子看一看眼疾。”   虞蒸蒸听到这古怪的法号,好奇的问道:“请问大师贵姓?”   和尚笑了笑:“贫僧已是方外之人,姓名不过一个代号,出家前的俗名叫做陆任贾,此地的百姓都唤贫僧为贾和尚,施主也如此唤贫僧便可。”   虞蒸蒸:“……”   她的嘴角抽了抽:“陆任贾?你是雪惜的师兄?”   陆任贾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认识我?”   虞蒸蒸简单叙述了一下萧玉清讲的故事,而后疑惑道:“你不是死了?”   陆任贾听过这故事后,沉默了许久,他叹息一声:“颠倒黑白!分明是萧闭迟心中不服,以为师父偏心藏私,刚好那日我们一同上山采药,山中突然下起了暴雨,我们躲进了山洞中,他趁雪惜不注意,用石头砸晕了雪惜。”   “他与我商议,道是得到秘籍就与我一起分享,我当时也是昏了脑子,竟答应下他。可谁料他却是想用玷污雪惜的方式,威胁雪惜交出秘籍。”   “我自然不能看着他糟践雪惜,便与他扭打在一起,雪惜醒来时,他对我下了狠手,但我命大没被打死,当时只是假死闭气了。”   虞蒸蒸本来以为这就已经是故事的高潮了,谁知陆任贾却道出另一件更加跌宕起伏的故事来。   向逢染上心魔,是因为萧玉清给向逢下了毒,而萧玉清这样做的目的,不过就是在跟萧闭迟做交易。   萧闭迟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他帮萧闭迟铲除雪惜和凌碧宫的几千弟子,令御灵派短时间内快速成为修仙界第一大派。   萧闭迟的确喜欢过雪惜,可在雪惜拒绝他后,他的心理就扭曲变态了。   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   雪惜的死,可以说是萧闭迟和萧玉清联手造成的。   陆任贾当初就潜伏在青城山内,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救下雪惜。   那件事情过后,他便去了人界,犹如雪惜当年一般,在人界救死扶伤。   其实他和雪惜都是木灵根修士,且灵草结出的果子都是绿色,他们是修仙界几十万年难遇的治愈系木灵根。   他能用灵力治愈百病,能令将死之人起死回生,甚至可以救下魂飞魄散之人。   但他当年却没救下雪惜,因为想救活魂飞魄散之人,代价便是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倒是不难,难的是要找个心甘情愿的人,自愿献出性命来。   他喜欢雪惜,可他太懦弱了,他不敢为雪惜而死。   后来容上屠龙,陆任贾失去了灵力,也失去救人的能力,他整日彷徨不安,最后索性就落发出家做了和尚。   陆任贾简单说了几句,也不愿再多叙述往事。   他如今就是个废物,不过就是过一日熬一日,用不了多久,待他身上最后一丝灵力消耗殆尽,他就要踏入黄泉路上了。   只是他不甘心,那残害雪惜的真凶还未得到报应。   虞蒸蒸没有多说什么,她指着容上问道:“他的眼睛可能治好?”   陆任贾看了一眼容上:“能倒是能……”   她迟疑一下:“我给你灵力,你看多久能治好他的眼睛?”   陆任贾对于她说‘给灵力’这件事,略显惊讶,自打一千多年前,木灵根修士便全都成了废物。   虞蒸蒸是六界之中,第一个拥有强大灵力的木灵根修士。   不过见她和容上如此亲密,他心中的惊讶倒也消退了几分,鬼王坠崖的时候,他有所耳闻,想必她就是那个为鬼王跳崖殉情的女子了。   鬼王能令木灵根修士成为废物,自然也能令木灵根重新修炼。   陆任贾迟疑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的眼睛倒是不难治好,可他缺失的元神若是再不归位,怕是要撑不了多久了。”   虞蒸蒸正要追问,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何必要苦苦撑下去,将那一半元神给我,我给你个痛快就是了。”   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去,而后便看到了断臂的向逢,以及向逢身后的安宁。 第60章 卑微   其实对于向逢还活着这件事,虞蒸蒸并没有感觉多惊讶。   修仙界的山岛大多临海,尤其是蓬莱山和青城山四面环海。   蓬莱山和青城山还不一样,蓬莱山断崖下是海水,海水里又密布礁石,摔下去非死即残。   而青城山的断崖底下只是条江河,只要摔进江水里没有昏迷,摔死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容上和向逢才会选择跳崖。   虞蒸蒸倒也不惧向逢,向逢引以为傲的是剑术,如今那拿剑的手臂被容上砍断了,若真是打起来,谁赢谁输还说不准。   她先让陆任贾将大娘带到了安全的区域里,而后挡在了容上的身前:“能不能拿走元神,可不是你说了算。”   向逢的眸光阴戾,嘴角扬起一抹讥讽之笑:“他将你当猴耍,你倒是痴情不改。”   虞蒸蒸的面色如旧,对于向逢的话毫无反应:“这话你应该送给自己才是,你身上的心魔是萧玉清种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毁了雪惜和凌碧宫。”   “容上承诺雪惜救下你,还用圣泉水为你抑制心魔,可叹你被萧玉清一次次利用,到如今都还执迷不悟,心甘情愿为一个傀儡残害身边人。”   虞蒸蒸这个‘身边人’,乃是一语双关,即指容上,也指山水。   向逢自然是听懂了她的话,可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只觉得他和山水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大半的原因都归功于容上。   若非容上扔给雪惜赤霄剑,雪惜又怎会自刎?   若无雪惜自尽,哪里会有安宁这个傀儡,他也不会因为被安宁下毒而失了神志,更不会和山水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声音冷冽:“休要狡辩,你和容上都是一伙的,你们都该死!”   虞蒸蒸有些无语,她指了指陆任贾:“他叫陆任贾,乃是雪惜的师兄,当初雪惜死时,他就在一旁,你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以问问他。”   陆任贾想要说话,却被向逢制止了:“够了!不管雪惜如何,我今日都要取走他的元神!”   虞蒸蒸见他被鬼迷了心窍,也不再多言,挡在容上身前的手臂微微抬起,寺庙后院的千年榕树便左右摇曳起枝丫,深绿色的树叶发出潇潇鸣瑟。   粗壮的树根从泥地中破土而出,迅速的朝着向逢的腿脚上蜿蜒盘去,向逢似乎早有预料,他完好无损的手臂握住长剑,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寒冽的剑光,那树根便被齐齐斩断。   虞蒸蒸倒也不慌,这院子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花草树木。   她掌心中蕴出一团森绿色的琉光,五指微拢向下倾压,那琉光便扎入土地中,眨眼之间便已经深覆泥土深处。   院落中的树木花草被渗入泥土的琉光脉络拢住,一株株花草迸发出森寒的绿芒,伴着突然袭来的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席到向逢身前。   这一幕令陆任贾惊得目瞪口呆,他曾经见过一个可以驾驭植物草木的木灵根女修,可那女修修为已是大乘期,却也没能像她这般可以同时操控上百种草植。   她如今才金丹期,便已然如此逆天,若是她顺利飞升度过了渡劫期,怕是六界再无能与她敌对的对手。   向逢也没想到,短短几日的时间,她的修为会如此突飞猛进,这强攻猛势竟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迫防守。   就连虞蒸蒸自己都有些懵,唯有容上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早就说过,和他双修可以增进修为。   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他还可以让她变得更强些。   虞蒸蒸无心恋战,萧玉清还在栾城内,既然向逢能找来,怕是萧玉清也不远了。   她抓住容上的手便要走,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大娘:“大娘回去有空时,记得翻翻院子里的地。”   待她走远了,大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呆滞的唤了一句:“神仙,活神仙……”   虞蒸蒸不知跑了多久,她带着容上躲到郊外的僻静处,见周围没有危险了,才缓缓松开了手:“你的下属在哪里,让他们来接你。”   她不能再和他一起走了,此地实在甚是危险,她方才为攻击向逢,耗费了太多的灵力。   若是她能御剑飞行,倒也可以带着他先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可偏偏她恐高,行走只能靠一双脚。   容上和他的属下待在一起,会比跟她在一起安全的多。   虞蒸蒸是为他好,偏生容上一点都不领情,他不满道:“你与我说好的,过了今日才分开。”   他指着天边泛起的湛蓝,微凉的大掌紧紧攥住了她的掌心:“你不能欺骗一个瞎子。”   虞蒸蒸有些无奈,她朝着四周荒凉的野地看去,这里不知离红莲寺有多远,方才她只想着尽快离开,便东拐西拐的跑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并不是想对自己说的话反悔,非逼着让他现在就走,她只是担忧萧玉清会命人追来,害怕自己护不下他。   容上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他将垂在身侧大掌微微抬起,覆在她的头顶揉了揉:“萧玉清不会追来。”   方才向逢身边跟着安宁,而安宁是萧玉清的傀儡,这说明萧玉清是知道他们在红莲寺的。   他身边藏匿着百人相护,这百人都是他亲自挑选驯养大的死士,以一敌千也是易如反掌。   萧玉清在青城山上,已经被他戏耍过了一次,这次萧玉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敢再轻易出手。   据下属来信,他们真正给他布下的局,是在衡芜仙君的大婚之日。   所以有一点,他没想太明白。   若是想引他前去蓬莱山,萧玉清该是不想打草惊蛇才对,既然明知向逢不能如何他,又何必让向逢来红莲寺追他?   容上很快就在片刻之后,知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天色一黑下来,整片野地上,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是了,容上嫌那些死士太碍眼,趁虞蒸蒸不注意的时候,做出手势命他们撤退出方圆十里内。   本来他是想趁着月色美景,再想法子磨一磨她,让她再给他留些挽回的余地。   谁料他们还未刚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虞蒸蒸身上的毒便复发了。   她的呼吸凝重,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喉间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闷哼,似乎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之前容上用重明鸟的鸟蛋喂她服下,那毒性被压下去,已经多日未曾复发。   再加上她近来的修为突飞猛进,若非她方才攻击向逢时用力过猛,耗费了大量的灵力,许是还能再支撑两三日。   原来萧玉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借着让向逢夺取他元□□义,去消耗虞蒸蒸身上的灵气,引得她体内的毒性提前复发。   这毒是萧玉清制出来的,解药自然也只有萧玉清手里有。   难怪萧玉清明知他的下落,却丝毫不急着来找他,只要他想拿到解药,就得主动去找萧玉清自投罗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刻萧玉清已经在去蓬莱山的路上,毕竟真正为他布下的局,是在几日后的蓬莱山上。   萧玉清在和他赌,赌他会不会为了她去蓬莱山送命。   容上垂下眸子,摸索着将她抱了起来,待拥她入怀,他缓缓抬起手掌,将削瘦修长的食指,放在齿间轻轻一咬。   指尖被锋利的牙齿刺破,豆大的血珠缓缓从伤口处渗出,他用大拇指挤压两下食指指尖,那血液流淌的速度就变得快了起来。   他想都没想,将指尖放进了她的嘴里。   铁锈的血腥味在她舌尖蔓延,她的神色微怔,嗓音有些沙哑:“你这是干什么?”   容上温笑道:“我的血能抑制毒性。”   抑制毒性的同时,也可以帮她减轻些痛苦。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却是掺杂着两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不管他将要面对的结局如何,哪怕是必死之局,可现在他的血能令她缓解痛意。   这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几日,他依旧可以时刻陪在她身旁了?   虞蒸蒸并不想喝他的血,可那毒性折磨的她浑身犹如蛇虫在啃食她的皮肉,渗入骨髓的钝痛令她呼吸都略显困难。   她不得不寻找一个缓释疼痛的出口,她下意识的含住那微凉的指尖,唇瓣缓缓用力,将滚烫的鲜血吮进齿间。   容上的呼吸凝重了两分。   他的眼睛看不到,其他感官便会更加敏锐。   指尖有些轻微的疼痛,可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引得他身子微微颤栗,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眸。   寂静的夜空下,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想要将手指抽离,又忍不住祈祷她可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贝齿终于松开了那温热的手指。   容上没有说谎,他的血确实可以抑制毒性,那原本无法忍耐的痛苦,渐渐减轻了些。   虽然痛意犹在,却是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只需要忍到天亮便好了。   容上倚靠在一颗菩提树下,一只修长的手臂搭在微微屈起的膝盖上,另一手臂则环抱住她的腰身,殷红的唇瓣轻扬。   即便眼睛看不到,他也能想象中她此刻的模样,她像是猫儿一般蜷缩在他怀中,苍白的小脸上依稀挂着些泪痕。   容上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低声唤了句她的闺名:“蒸蒸。”   虞蒸蒸面容疲惫,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嗯?”   他听到她应声,唇边却是忍不住扬起,浊白的瞳色中染上一丝愉悦之色。   六界之中,唯有长辈和夫君才可唤女子闺名,她方才应声,是不是代表她承认他是她的夫君了?   “蒸蒸。”他像是上了瘾,又唤了声,许是怕她不应了,便又添了一句:“你身上的毒,每夜都会复发。”   虞蒸蒸点点头,点完头之后,她才蓦地想起,他的眼睛失明看不到了。   她蹙起眉头,脑海中又自动回放起陆任贾的话。   ——他缺失的元神若是再不归位,怕是要撑不了多久了。   她抿住唇瓣,正思索着什么,便听到容上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我的血可以缓解,你将我带在身边,待你身上的毒解了,我绝不会缠着你。”   这话卑微至极,竟让她心中生出几分酸涩之意。   几曾何时,她也曾这样卑微的喜欢着他。   哪怕七年没有得到过他一次回应,她都心甘情愿的喜欢着他。   其实她当初喜欢容上,并非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即便到如今,她也记得她六岁那年,他随手之举,是如何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在她亲生母亲死后,卢夫人便成功上位了,卢夫人表里不一,常常暗地里折磨她。   蓬莱山四面临海,为了防止蓬莱山弟子溺水,掌门会在夏日命众人下海学习凫水。   在她六岁那年,卢夫人假借掌门之命,带着内城里的少年弟子,以及她和虞江江,一起去了外城的海边。   她当时天真的以为,卢夫人只是单纯想教他们凫水而已,可到了海边,卢夫人便露出了真面目。   卢夫人要求他们所有人都下水,而被带到海边的人中,除了她是从未下过水,其他人都多多少少练习过几次凫水。   特别是虞江江,虽然和她同龄,可卢夫人早就教会了虞江江凫水。   卢夫人下过命令后,便借口有事率先离去了,旁人一个个跃下海水,只有她死活不敢跳水。   见她如此胆小,虞江江就生出了坏心眼,跟她的跟班做了个眼色,让人直接将她推进了海水中。   被推下水后,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冰凉的海水淹过她的头顶,她被海水堵住的耳廓中,隐隐映出众人的嬉笑声。   “你看这条梭鱼,竟然不会凫水!”   梭鱼是他们给她起的外号,他们都说她又瘦又小,像是干巴巴的梭鱼一样。   她慌乱的扑腾着,海水灌入她的鼻孔和嘴里,她想要浮到海面上,可她扑腾就沉的越快。   她感觉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窒息感令她胸口憋闷的仿佛要炸裂开,她的身子越来越沉……   再然后,不知从哪里甩出鱼线,那尖利的弯钩正好勾在了她的衣领子上。   她被当做一条鱼钓了上去,坐在礁石上钓鱼的人,正是一身白衣的容上。   容上托着下巴,漆黑的眸光中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好大一条鱼。”   她就被鱼竿吊在空中,喉间呛住的水令她忍不住的咳嗽。   待她恢复一些,刚要道谢之时,却听到他散漫的嗓音:“鱼儿都被你惊跑了,你怎么赔我?”   怎么赔,还能怎么赔,她总不能变成鱼赔给他。   其实她也忘记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了,只记得他好像笑的很欢快的样子。   思及至此,虞蒸蒸忍不住苦笑一声。   末了还是赔了他的鱼,这不是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她不堪回首的童年,似乎只有和他相处的日子,才可以勉强回忆一下。   容上见她叹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虞蒸蒸没有隐瞒,将小时候落水之事讲了出来。   她停顿了片刻,带着几分的好奇:“我记得那片海里根本没有鱼,你那天拿着鱼竿在钓什么?”   容上嘴角在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眼中透着一抹淡淡的温柔之色:“钓你。”   前一日刚下过雨,他心情不太好,听人说钓鱼能平复心情,便买了根鱼竿去外城钓鱼了。   他知道那片海里没有鱼,可他就是喜欢那处的僻静,他并不在意能不能钓到鱼,他只想享受钓鱼时平和的心情。   谁料到,他在礁石上坐了三个时辰,还真钓到了一条大鱼。   他听到有人在呼救,顿时平静的心情就起了波澜,他甩出了钩子,想把落水之人钓上来,再拧断那人的脖子。   可当他看到钓出来的人,是那个奶娃娃之后,他暴躁的情绪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他调笑她两句,问她如何赔他的鱼,却听到她怯生生的道:“我可以给你生小鱼。”   有不少女人想给他生孩子,可六岁的奶娃娃对他说这种话,她还真是头一个。   他阴郁了多日的心情放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容上抿住薄唇,大掌捉住她的小手,嗓音略显低哑:“还记得,你说要如何赔我的鱼吗?”   虞蒸蒸愣了一下:“早就忘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双手腕便被他攥住了,他俯身上前,薄唇贴在她的耳廓:“你说,要给我生孩子。”   容上轻咬住她的耳垂,低声喃喃道:“我等了你十几年,如今是时候该兑现承诺了。”   虞蒸蒸的面色通红,被他这么一提醒,自然是想起了儿时的童言无忌。   她想要辩驳,可他却覆身而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唇瓣轻轻啜咬樱红。   虞蒸蒸的大脑死机了,她试图挣开他的桎梏,可他却丝毫不给她机会。   她的唇瓣轻启,呼吸乱了节奏:“不……”   容上唇边带笑,唾液打湿了她的白衣。   他微抬的手掌也不空闲,削瘦的指尖放入贝齿间,轻轻的搅动着。   她的理智似乎被什么渐渐蚕食,仅存的一丝理智,支撑她含糊不清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是郊野外,有人……”   听到这话,容上嘴角的笑意却是渐浓:“哦,是吗。”   他撕下一块干净的里衬,系在她的眼眸上:“这样旁人就认不出你了。”   虞蒸蒸:“……”   她想要抵抗,可终究是抵不过他的攻势,他牵引着她的小手,令她攥住了小容上。   “我看不见。”   他在她耳边低喃道:“帮帮我。”   她好像告诉他,她现在也看不见,可他的声音像是恶魔在耳边低语,引诱她不自觉的按照他的话去做。   胀痛感令她有些不适,她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殷红的唇瓣微启,不断的唤着他的名字……   ……   容上的伤势太重,又顾忌虞蒸蒸身上的毒性,只是浅尝两三次,便停了下来。   他精疲力尽的沉沉睡去,掌心中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好像是怕她消失不见似的。   待他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他手掌微拢,似乎是想握紧她的手。   可他捏了两下,才发觉自己手里握住的,是一块圆润的石头,而睡在他身旁的虞蒸蒸,却是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蒸蒸?”   “蒸蒸……”   他不断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回声。   虞蒸蒸不见了。 第61章 选择   蓬莱山内烈日当头,那火红的金乌与四处张贴着的‘囍’字,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街边的路人行走匆忙,两侧的店铺纷纷紧闭大门,唯有两三家店家大门虚虚空掩着,整座内城之中都透着诡异的死寂。   有人推开了一家糕点铺的大门,房门‘吱呀’一声响起,似乎无意间打破了蓬莱山内城的平静。   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对着身旁的女子摆手:“贫……呃,我年纪大了,不爱吃甜腻的糕点。”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对着掌柜道:“给我来六两云片糕,他付钱。”   男人:“……”   他身上的灵石,还是几千年前存下来的,本来都花不着,准备带进坟墓里了,哪知道他就随口提了一句此事,竟被她给记到心里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他还是乖乖将灵石掏了出来,递给掌柜灵石之时,还不忘转头问她:“虞姑娘,要不要多买一些,我这还剩下不少灵石。”   被问到话的虞蒸蒸,轻摇了两下脑袋:“贾大哥,六两不少了,我自己吃不完。”   陆任贾有些无奈,不知为何,他明明姓陆,可她却总是叫他贾大哥。   而且他要比她大一两万岁,都快要迈进棺材板里了,她应该唤他声大叔才是。   不过他出家多年,早已看淡了尘世,自然不会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么多。   虞蒸蒸接过掌柜递来的云片糕时,发觉掌柜给她的量要多出六两许多,她愣了一下,抬头便察觉掌柜在对她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云片糕……”   掌柜打断她:“剩下是送的,反正也没什么人买。”   她最喜欢吃这家的云片糕,可这家糕点铺是百年老字号了,云片糕好吃是好吃,就是对她来说太贵了。   所以她虽然爱吃,却只能半年来买一次,每次都买六两,刚好够她解馋,又在她的负担范围之内。   虞蒸蒸来的次数并不多,加在一起也就十多次的模样,可掌柜却记住了这个半年来一次,一次只买六两云片糕的小姑娘。   掌柜见她还在犹豫,便道:“你快走吧,我这铺子马上就要打烊了。”   虞蒸蒸并不知道掌柜认识她,毕竟这店里的生意火爆,而她一年之中就只来过两次,今日她又特意乔装打扮过。   但听掌柜如此说,她也没再傻站着,与掌柜道谢后,拎着云片糕便与陆任贾一同离去了。   她知道,衡芜仙君很快就会来这家糕点铺,掌柜急着轰她走也是怕她招惹上麻烦。   今日已是她来蓬莱山的第八日,她每日都密切关注着内城中的动静,以及衡芜仙君的动作。   衡芜仙君命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许是因为山水的原因,他留下一些卖美食小吃的店铺没关。   这家糕点铺也是其中一家,他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此地给山水买吃食。   走在太阳下,虞蒸蒸望着陆任贾头顶带歪了的假发,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一日,她在天亮之前,趁着容上熟睡时,偷偷离开了那郊野之地,又回到红莲寺去找了陆任贾。   陆任贾喜欢雪惜,而萧玉清便是杀死雪惜的主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陆任贾擅长医术,若是带在身边左右,自然也可以帮她缓解身上的毒性。   陆任贾似乎料到了她会回来,他已经贴心的打包好了自己的包袱,甚至还给自己买了顶假发叩在了头顶上。   他这般笃定她会回红莲寺找他,除了认定她对容上的感情,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看出了她体内蕴藏的毒性。   虞蒸蒸原本是不想再掺和这些烂事,可容上能思量到的事情,她自然也都想到了。   萧玉清让向逢追来红莲寺,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夺取容上的元神,只不过是想消耗她的灵力,让她体内的毒性提前,在容上面前复发。   萧玉清在和容上下赌注,他要赌容上见过她毒性发作时的模样,是否还能继续冷静自持下去。   按照容上那个疯癫的性子,即便知道萧玉清在蓬莱山上设下了局,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闯进去。   这对容上来说,是一场必死之局。   她不希望他死,所以她就跑了。   她给容上留了一封信,告诉容上,她想在临死之前,游历人界的大好河山。   容上在她脚上系的脚链,似乎因为他元神的缺失而失效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容上还在人界寻她。   再撑两日,待衡芜仙君大婚之后,萧玉清设下的圈套和阴谋不攻而破,他便安全了。   正思索着,陆任贾却一把将她拽进了巷子里,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巷子外传来高喊声:“天帝驾到,闲人退避——”   她将半个脑袋探出去,便依稀看到白色步辇上,端坐着一个红衣男人。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她还是认出这是天帝来了,也不知到底成亲的人是谁,穿这一身骚包的红色来,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原本衡芜仙君和天帝有仇,是绝对不会容许天帝前来他的婚礼捣乱的。   可这场仓促的婚事,显然是他为了配合萧玉清,而给容上下的一个圈套。   请天帝来蓬莱山,不过是想万无一失,里应外合将容上击倒。   可叹萧玉清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不知天帝和他之间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   天帝愿意趟这趟浑水,自然不会是因为天后和萧玉清的亲戚关系,不过就是他也想要容上的元神罢了。   天帝育有两子,一是衡芜仙君,另一个是衡阳仙君,衡阳仙君为除害邪兽,被邪兽重伤,已是命不久矣。   而天帝唯有夺取容上的元神炼丹,才有希望救活衡阳仙君。   说到底,不管是衡芜仙君,还是向逢,又或者萧玉清和天帝,他们聚齐在蓬莱山,为的都是容上的元神。   虞蒸蒸忍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容上自己作死,非要在青城山断崖上玩那一出苦肉计,哪里会落到如今这种被动的下场。   正想着,她却感觉到胸口窒闷,时不时有针扎一般的刺痛,她掏出云片糕,递给陆任贾:“你看这糕点可有问题?”   陆任贾捻了两下那糕点的粉末,放在鼻间轻嗅两下,而后摇了摇头:“没问题。”   虞蒸蒸颔首,许是她有些小心过头了,干什么之前都习惯先怀疑一番。   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她若是不小心一些,很容易被人设计。   她将那云片糕放入齿间,轻咬了一口。   奶白色的云片糕清甜细腻,芳香可口,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丝丝沁甜渗入喉间,倒是舒缓了些她的不适。   陆任贾对着巷子外细细观察一番,低声道:“天帝不止带了这些人,我可以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城外少说也要有几万天兵在待命。”   虞蒸蒸并不意外,天帝既然来了,那便不能空手而归,既然如此,自是要有完全的准备才是。   她也不算太心急,反正只要容上不来,那天帝埋伏再多的人也是白费功夫。   她捻了一块云片糕,拿到他手边:“来一口尝尝?”   陆任贾垂下眼眸,看见递到他手中的云片糕,微微有些失神。   雪惜也爱吃这些甜食,他每年给她烧纸时,都会摆上两盘糕点,也不知她有没有吃到。   说起来,虞蒸蒸和雪惜的性子倒有几分相似之处,明明都已经身中剧毒,心态却还一直乐观向上。   虞蒸蒸见他呆滞的模样,又低低唤了一声:“贾大哥,你想什么呢?”   陆任贾怔愣一瞬,缓声应道:“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   说罢,他便接过那云片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的确是小姑娘家爱吃的东西,甜腻的令他喉间发齁,虽然如此,他却仔仔细细的将这一整片云片糕都吃完了。   陆任贾轻声喃喃道:“真甜。”   虞蒸蒸笑了笑:“甜就对了,生活那么苦,自然是要吃些甜的补一补。”   这次,陆任贾没有说话,只是黝黑的面庞上,也受她的笑容感染,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待到天帝浩荡的队伍褪去,虞蒸蒸已经吃完了剩下的云片糕,她和陆任贾回了暂时的住处。   一回去,两人便面对面的坐下,虞蒸蒸葱白的指尖抵在他眉心,森绿色的琉光从指尖泄出,缓缓融进了他的眉心中。   如果没有遇到虞蒸蒸,陆任贾的性命便也就是还剩下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   他乃是合体期的木灵根修士,若无容上屠龙之事,他或许早就升入大乘期,再修炼个千八百年就能渡劫飞升。   可因为草木皆枯,他的灵力也随之消耗将尽,渐渐成了凡夫肉胎,便要经历生老病死。   但他从未记恨过容上,死亡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当初便是因为他性子胆小懦弱,才眼睁睁的看着雪惜的生命逝去。   原本他可以以命抵命救下雪惜的,可当他真正要直面死亡时,却心生退却,错过了救下雪惜的最好时机。   甚至在那之后,他也没有勇气去揭露萧闭迟的所作所为,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与修仙界第一大派抗衡,更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   这些年,他一直救死扶伤,可雪惜死前的那一幕,像是梦魇一般紧紧扼住他的脖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生活毫无希望,可当他看到虞蒸蒸为了爱人拼尽全力去与命运抗衡,似乎又有了些生的渴望。   更关键的是,他想知道她的选择是什么。   是了,虞蒸蒸不光可以驾驭六界的草木进攻防守,还是十几万年不遇一次的治愈系木灵根。   她灵草结出的果子,是红绿相间,也就代表她同时拥有两种稀有的灵力。   像她这样天才级别的木灵根修士,别说他没见过,怕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六界之中便无人见过她这种级别的木灵根修士。   震撼之余,他又突然发觉,虞蒸蒸和他一样,可以用灵力救死扶伤,也能以命换命救下魂飞魄散之人。   其实虞蒸蒸方才吃下的云片糕是有问题的,那糕点中被人加了一味药引,会引发她体内的毒性加速发酵。   但他和萧玉清并不是一伙的,就如她所料,他恨极了萧玉清。   他之所以没有说实话,只是因为他想看一看,容上会不会为了她而赴这必死之约。   以及,若是容上死在她面前,她会不会以命换命,救下容上的性命。   陆任贾迫切的想知道,在生死面前,是否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选择退缩。   感觉到灵力充盈进体内,他缓缓睁开双眸,眸底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谢谢你。”   虞蒸蒸笑了笑:“该我谢你才是,多亏了你的医术厉害,我这几日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实际上,陆任贾不光帮她缓和了身上的毒素,在他得知她的灵草是两种颜色后,便倾尽所能的教她如何使用灵力治病救人。   他真是毫无保留,一点都不藏私,甚至还将修仙界失传的典藏医书赠给她看。   短短几日的时间,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已是快要突破金丹期,即将进入元婴期了。   给他输送些灵力,便算是报答他这几日的悉心教导了。   陆任贾自然不敢当下这谢意,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虞蒸蒸道:“我今晚若是没回来,你就赶紧逃离此地。”   他愣了一下:“你要去湛卢宫?”   湛卢宫原本是掌门居住的地方,如今掌门半死不活,整个蓬莱山都被魔修占领了,湛卢宫自然也被衡芜仙君征用了。   虞蒸蒸并未和陆任贾多说,她只叮嘱了他几句,便七拐八拐的从小路绕进了湛卢宫里。   虽然往事不堪回首,可湛卢宫到底是她曾经居住过十多年的地方,她自然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   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山水便要穿上嫁衣成亲了,她想先去看看山水。   她早就摸透了衡芜仙君的作息表,这个时辰他该是已经出去给山水买吃的了,她也不必担心会在殿内撞见他。   湛卢宫并不算太大,这里总共就五个宫殿和院落,最大的宫殿是渣爹和卢夫人的住处,以衡芜仙君的性子,怕是会嫌弃那住处晦气。   而太小的宫殿,他又会觉得委屈了山水,所以只需要稍稍排除一下,便可以轻松猜到山水的所在之地。   山水该是在她的住处,她原来居住的地方干净又僻静,不大不小的刚刚好。   虞蒸蒸钻狗洞进了湛卢宫后,并没有急着去找山水,而是先去婢女房中偷了件下人的服饰。   待她换好了婢女的衣裙,青丝挽上双丫髻,细细乔装打扮一番过后,临走时又从院子里薅了两拔草。   她住的地方,就在渣爹宫殿的隔壁,这也是卢夫人的心机所在。   渣爹杀妻证道后,卢夫人便紧接着上位,这难免让人说些闲话出来,卢夫人为了堵住别人的嘴,便将表面功夫做了足足的。   别人一看,她住在紧挨着渣爹的宫殿里,而虞江江却被扔到远处去居住,卢夫人却是待她比亲生血脉还好,这卑劣的名声一下便扭转了过来。   虞蒸蒸一想到卢夫人,便觉得胃里犯恶心,她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居住过的宫殿走去。   果不其然,就她宫殿外的魔修最多,她还未进去,便被刀剑拦了下来:“来者何人?!”   虞蒸蒸不卑不亢,微微将头埋下:“婢子奉魔尊之命,给夫人送蓬莱山的特产美食来。”   说着,她摇了摇手中的野草,像是在证明什么似的。   魔修一听这话,倒也没怀疑,这两日他们魔尊像是魔怔了一样,天天往屋里搬运稀奇古怪的食物,那屋里都快摞不下了。   刀剑落下,只听魔修不耐烦道:“速去速回,休要扰了夫人的清净。”   虞蒸蒸自是满口应下,低着头走进了殿内。   殿内的窗户紧闭,光线进不来,衬的整个屋子里都死气沉沉的。   虞蒸蒸进去后四处打量,却没寻到山水的踪影。   她想了想,朝着内殿走去,终于在床榻上看到了蜷缩成团的山水。   山水身上穿着喜服,那鲜红的颜色有些刺眼,她的眸光怔愣片刻,耳边响起山水沙哑的嗓音:“仙君,我不饿,你出去吧。”   虞蒸蒸走到榻边,她缓缓蹲下了身子,掌心轻覆在山水的手臂上:“山水,是我。”   她感觉到山水的身子轻颤了两下,而后僵直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蒸蒸姑娘……你怎么来了?”   山水的眼圈微红,下意识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可还没刚抱住她,山水便又面色挣扎的推开了她:“你快走,等仙君回来了,他会抓住你。”   虞蒸蒸没有说话,她呆滞的望着骨瘦如柴的山水,干涩的唇瓣轻颤两下,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只不过短短半月未见,山水却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哪里还有初见时珠圆玉润的模样。   山水到底经历了什么?   虞蒸蒸并没有走,她低声询问道:“他待你不好?”   山水摇了摇头:“他待我极好。”   “那你……”   后面的话,她却是问不出口了。   若是极好,山水又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虞蒸蒸思索片刻:“今夜子时,你寻个借口出门,我想法子接应你出去。”   山水怔愣了一瞬,缓缓摇头:“蒸蒸姑娘,我不走。”   她也愣住了:“你想嫁给衡芜仙君?”   山水如实道:“不想。”   虞蒸蒸有些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走?”   山水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走与不走,对如今的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这天下之大,又有何处是她的家?   她的家早就没了,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山水伸出微凉的小手,握住了虞蒸蒸的手掌:“我成亲那日,你会来吗?”   虞蒸蒸沉默一瞬,终是点了点头:“会。”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她也会去的。   “蒸蒸姑娘,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知道的,不管是妖精还是人,都会死的。”   山水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用火烧掉我的尸体,把我的骨灰撒在圣泉天阶上。”   圣泉天阶是他们相遇之地,她希望此生也可以在那里结束。   虞蒸蒸听她说这话,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呸!胡说八道什么,你才不会死。”   山水瞧见虞蒸蒸皱成一团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只是随口说说。”   她算了算时间,连声催促道:“蒸蒸姑娘,他马上就该回来了,你快离开这里,过两日我们便又能见面了。”   虞蒸蒸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又叮嘱了山水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   她本想按照原路返回,经过一旁渣爹的宫殿时,她却听到殿内隐隐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渣爹半身不遂,话都说不出来了,显然殿内说话的男人并不是渣爹。   难道是卢夫人迫不及待的给渣爹带绿帽子了?   虞蒸蒸咂了咂舌,渣爹可还躺在屋里头,卢夫人这玩的未免也太刺激了。   她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蹲在门外不远处,将耳朵往上贴了贴。   这次她听清楚了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那熟悉的男声响起,原来竟是萧玉清这个绿茶boy的嗓音。   只听他道:“娘,妹妹又跑到哪去了?我不是说了,蓬莱山四处布下了结界,这两日先不要让她乱跑。”   卢夫人有些无奈:“江儿向来不听话,今日待她回来,我必定好好教训她一番。”   虞蒸蒸被萧玉清口中的称呼震慑住了。   娘?妹妹?   卢夫人是萧玉清他娘,虞江江是萧玉清他妹妹?   所以卢夫人其实是东皇三太子的小妾?   怪不得萧玉清对虞江江那么好,原来虞江江是他妹妹?!   若真相是如此,那她和容上岂不是因为同一个女人,被虐到童年凄惨无状,险些投入阎王爷的怀抱?   虞蒸蒸来不及消化这个事实。   因为她一转头,就看到了萧玉清口中乱跑不见的‘妹妹’,正一脚踏进院子门口,与她双目相对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娘——” 第62章 大婚   虞江江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差点没把虞蒸蒸的魂儿给吓出来。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围墙,稍稍稳住心神,迈出大步奔向墙头。   萧玉清的修为不凡,可他是个病秧子,若是论起逃跑来,自然比不得熟悉路形又能驾驭草木防守的虞蒸蒸。   她轻松的翻过墙面,跃到另一处院子里。   以防他们立刻追上来,她抬手催动墙侧的杏树,那树根交错爬满墙面,眨眼间便缠绕成蜘蛛网的模样,正好将萧玉清拦在那一头。   只要从墙头拦住他,他过不去,便只能绕路从大门进去,等他耽误这片刻的功夫,她早就逃走了,萧玉清想追上她自是没那么容易。   在虞蒸蒸转头的前一瞬,她都是如此思量的,可当她转身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天帝,她面上的表情凝结住了。   原来入住在渣爹隔壁的,是比渣爹更渣的天帝。   天帝望着她,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原来是虞姑娘,快进屋来坐坐。”   这话并非是商量的口气,虞蒸蒸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敢说不进去,他就会让人将她五花大绑‘请’进去。   她比较了一番,最终还是点点头:“那便叨扰天帝。”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如此识趣,天帝自然不会对她动粗。   他听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对着身旁的下属吩咐几句,那院子外的声音便很快停了下来。   虞蒸蒸苦笑一声,刚从狼窝逃出去,这就又入了虎穴,她出门前真是该看看黄历。   天帝对她很客气,他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矮几上摆着茶具,有仙子来为她煎茶,却被天帝挥手斥退。   他的动作优雅娴熟,将那小巧的风炉生上火,取出一小块茶饼置于炉上翻烤。   殿内很是寂静,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炭火‘噼啪’的细碎声响,天帝不急着开口,他似乎在等她说话。   虞蒸蒸此刻的心情已然平复下来,早在她孤身赶赴蓬莱山时,她便已做好了自己会死的心理准备。   萧玉清制出的那毒,十分复杂难解,七太子之前给她缓解毒性的解药时,她曾藏下一小块解药没有服用。   前几日,她将那留存的解药样本交给了陆任贾,陆任贾仔细观察过后,道是他只能尽力一试。   这‘尽力一试’说的勉强,她也知道没有多少成功的几率,可她还是抱了一丝残存的希望。   萧玉清是绝对不可能把解药给她的。   而她自己对医术只是略懂皮毛,甚至连陆任贾的十分之一都没有,陆任贾都为难的事情,就更不要提她这个刚学医的新手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不管是她,又或者陆任贾和雪惜,都拥有治愈别人的灵力。   他们可以挽救苍生百姓的性命,末了却救不了自己的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医不自医,人不渡己,真是可悲。   虞蒸蒸闻到淡淡的茶香从炉上传来,思绪也被拉扯了回来,她终究是比天帝先开了口:“很少有人喜欢煎茶。”   如今世人大多喜欢点茶或煮茶,煎茶这种烹茶方式几千年前便已经被淘汰掉了。   天帝见她对茶艺颇懂,难得解释了一句:“玄女喜欢喝朕煎的茶。”   听到他提起九天玄女,虞蒸蒸怔了怔。   九天玄女是衡芜仙君的亲生母亲。   听闻玄女刚与天帝成亲没多久,魔界便放出凶兽在人界为非作歹,四处残害苍生百姓,令天帝头疼不已。   玄女偷偷潜入魔界,准备伺机杀死魔尊,借此解救天下苍生,也算是帮天帝分忧。   可不知是谁暴露了玄女的身份,玄女的身份被魔尊发现后,便命人将玄女囚在暗室中足足一整月。   后来玄女被天帝救了回去,没多久便怀上了衡芜仙君。   待衡芜仙君长大成人,成为天界的守护神,魔尊却在此时因病而危,临死之际命人上天界来抢人,将衡芜仙君并非天帝之子的身份公布于众。   天帝为掩埋家丑,赐死了九天玄女,还差点将衡芜仙君打入畜生道轮回。   虞蒸蒸不明白,天帝都能狠下心来赐死玄女,此刻又在这里跟她拽什么深情人设?   天帝见她不语,只是眸底略带鄙夷之色,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出来:“有时候,你所听所见,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虞蒸蒸微抬眼眸,轻瞥了他一眼:“那如何辨别事实?”   天帝正在用茶碾碾茶饼,听到她这话,缓缓闭上双眸,指尖捻起碎茶放在鼻间轻嗅两下:“用心察觉。”   “眼睛会骗你,耳朵也会骗你,可你的心不会。”   虞蒸蒸似懂非懂,却是不再像方才那般看轻他了,她开门见山道:“你想拿我威胁容上?”   天帝但笑不语,半晌才缓缓道:“朕想请你观一场戏。”   听他说的轻松,虞蒸蒸却知道这场戏没那么好看,怕是看戏的票价,就是用她的性命做代价。   她懒得再问,他便也不再多说,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以待客之礼悉心为她煎茶。   待到天帝将茶汤煎煮好,他将茶碗奉到她面前,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你觉得,这场赌注……萧玉清会赢吗?”   虞蒸蒸接过茶碗,轻嗅碗中醇厚的茶香,她垂下双眸,望着茶碗里沉下的茶渣,轻声答道:“赢的该是天帝才是。”   天帝微微挑眉,唇边带笑:“哦?此话怎讲。”   她呷了口茶水,齿间轻轻吐出二字:“直觉。”   “好!好一个直觉!”   天帝笑的癫狂,那笑声震慑人心,犹如魔音贯耳,令人心中止不住的发颤:“既然虞姑娘寄予重望,朕又怎敢让你失望?”   虞蒸蒸不再说话,她望着窗外渐黑的天色,眼前却隐约浮现出容上的脸庞。   好几日未见他,此刻倒是莫名生出了几分的思念之意。   真是一语成谶,此次一别,怕是再见便是来生。   她不后悔那日一声不响的离开他,只是后悔离别前没有好好告别。   虞蒸蒸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天帝问道:“是想他了吗?”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但天帝就是已然知晓了答案。   他取出一只瓷瓶,将药丸倒进了茶水中:“这是缓解毒性的解药,你喝下这杯茶好好睡一觉。”   “在梦里,朕会让你见到所念之人。”   天帝的嗓音温和下来,他望着殿外天边泛起的橘粉色,像是不经意间回忆起了什么似的。   虞蒸蒸望着他的背影,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原来会篡改梦境的并不是萧玉清,而是天帝。   她并未犹豫,抬手便将那碗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斜倚在矮几上,不到片刻便有了困意。   即便这水里掺了旁的药,若是天帝能为她篡改梦境,让她再见上他一面,她也是愿意的。   天帝自然是不屑骗她的,喝下那掺了解药的茶水后,她一夜都没察觉到痛意,一整晚都睡的安稳香甜。   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夜半时缓缓醒来,身边却多了白衣的背影。   虞蒸蒸并未感到害怕,她试着唤了一声:“容上?”   那白衣转过身,见她醒来,似乎是怔了怔:“蒸蒸……”   她在月光下,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许是因为知道这是在梦境之中,又或者她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她并未再与他计较之前的欺瞒和哄骗。   她只是朝他扑了上去,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我好想你。”   他沉默片刻,用臂弯托住她的臀,唇边轻轻吐出一口气:“有多想?”   虞蒸蒸没有思索,她掰着手指道:“比你想我多一点。”   容上轻抚她柔软的青丝,笑声轻浅:“瞎说。”   没有人会比他更思念她。   即便是她也一样。   虞蒸蒸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我想去房顶看月亮。”   容上抱着她,缓缓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房顶上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和此处的月亮不是一样大?”   她撇了撇嘴:“不解风情。”   他低笑一声,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喜欢看月亮,届时带你去广寒宫看。”   她好奇道:“广寒宫里的玉兔在捣什么药?”   容上温声答道:“□□丸,乃是长生不老之药。”   虞蒸蒸眨了眨眼睛:“所以玉兔捣的是□□?”   容上怔了一下,他的胸膛轻颤,似是在憋笑:“也有可能在捣蒜。”   虞蒸蒸:“……”   她将脑袋倚在他的胸口,竟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这个梦境却是如此逼真。   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抬头望着夜空中弯弯的月牙,有一阵风吹过来,吹的她打了个喷嚏。   他把她的衣襟拢了拢,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她蹭了蹭他的胸口,小声嘟囔道:“你说,后羿思念嫦娥的时候,会不会看天上的月亮?”   容上抬起双眸,他似是看向天空,嗓音略显低沉:“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我不是后羿。”   “那如果你是后羿,我是嫦娥呢?”   “我会去见你。”   她沉默片刻,终是从唇中吐出两个字:“骗人。”   要是他会来,她就不需要做梦才能看到他了。   可她希望他不要来,哪怕此生不复相见,只要他平安无恙。   她怨他不来,又愿他不来,如此自相矛盾,却为他甘之若饴。   容上轻抚她的后背,低声喃喃道:“待此事结束,你愿与我重归于好吗?”   虞蒸蒸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那我七年给你做的饭、洗的衣怎么办?”   他的语气认真,似是在郑重的宣誓:“用我后半辈子还你。”   “若是不够,下辈子也赔给你。”   她的面色微红,却是嘴硬道:“谁要你下辈子。”   容上但笑不语,他轻抚她的头顶:“时辰不早了,睡吧。”   虞蒸蒸的眼皮黏糊,嘴里还不忘嘟囔着:“我早就睡了,要不然你以为你是哪里来的……”   他微微一怔,将她嘴角的口水擦了擦,唇边的笑意渐浓:“我从你心里来的。”   她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你眼睛怎么好了?”   容上抱着她走到榻边,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微光:“许是你在梦里,将我的眼睛治好了。”   虞蒸蒸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嗓音却越来越小:“那我可真厉害……”   话还未说完,她的眼皮便缓缓阖上了。   银绸般温柔的月光泄了一地,那冷白的柔光轻轻打在她的头顶,在她的青丝上映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虞蒸蒸在这殿内待了两日,白日里天帝便会来陪她下棋烹茶,却是一句不提容上之事。   到了傍晚,天帝就扔给她一颗缓解毒性的解药,让她能在夜里好好睡上一觉。   虽然没再梦见过容上,她却也已经知足。   一转眼便到了衡芜仙君和山水的大婚之日,天还不亮那宫殿中便热闹起来了,虞蒸蒸听着外头的动静,手心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黏腻的薄汗。   婚娶之礼,于黄昏举行,因而得名为昏礼。   也就是说,拜堂成亲是在傍晚黄昏之时,在那之前,她都要提心吊胆的绷着一口气。   天帝给足她休息的时间,待到午时才推开了殿门,他依旧一声骚包的红衣,引得虞蒸蒸忍不住问道:“红衣是天族的传家之宝?”   衡芜仙君也爱红衣,天帝也是如此。   天帝笑道:“玄女喜欢这个颜色。”   虞蒸蒸咬住唇瓣,眸中满是不解之色。   这已经是天帝在她面前,第二次提起玄女了。   她完全搞不明白,既然天帝这样在意玄女,那为何当初还要因为面子赐死玄女?   对于天帝来说,天族的颜面便大于一切吗?   她没有问,反正斯人已逝,渣男总会有借口为自己开脱。   天帝唤来两个仙子为她梳妆打扮,她老老实实坐在铜镜之前,任由仙子描眉洒粉。   而天帝则耐心的在一旁等待,也没有催促一句。   玄女梳妆时,就讨厌他多嘴,许是这世间女子都是如此,就不爱男人在梳妆时催促插嘴。   待仙子将虞蒸蒸打扮好,天帝望着眼前明眸皓齿的白衣女子,轻叹一声:“鬼王好福气。”   这一句话,却把她说的脸都红了。   她好不好看,跟容上有什么关系?   虽是这样想,可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铜镜中的人影。   她光滑细腻的肌肤犹如剥了壳的嫩鸡蛋,一双眸子嵌着柔柔盈水,樱红的唇瓣泛着淡淡的光泽,光是瞧一眼便令人脸红心跳。   虞蒸蒸嘴角微扬,容上好看,她长得也毫不逊色于他。   天帝没再打趣她,带着她便往外走去。   一出门,虞蒸蒸便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萧玉清、虞江江、卢夫人,以及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   虞蒸蒸一看到萧玉清,就生理性的厌恶起来,可她一看到卢夫人面上虚伪的笑容,便发觉比起萧玉清来,这个继母似乎更加令人作呕。   打死她都没想到,卢夫人原先竟是东皇三太子的小妾。   当初容上屠杀东海一族,三太子惨死龙宫,而三太子最疼爱的小妾和幼子却不见了踪影。   谁料这小妾最后跑来了蓬莱山,不光熟稔的捡起小三的职业,勾的她渣爹抛妻弃女。   还怀上渣爹的子嗣,在渣爹杀妻证道后,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成为了蓬莱山新一任的掌门夫人。   虞蒸蒸甚至在想,当初她娘生产过后,便被渣爹拖出产房残忍杀害,这事是否出自卢夫人的授意。   毕竟在古代,除非正房被休或是去世,若不然小三根本没办法上位。   估计这次渣爹摔下断崖,也跟卢夫人有关系,这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渣爹是罪有应得,卢夫人也休想逃掉因果轮回。   天帝走上前去,有意无意的挡住她的视线,指着她不认识的那个中年女人介绍道:“这是天后。”   只这简单的四个字,他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   虞蒸蒸没说话,天后是东皇三太子的亲妹妹,便是撇去容上的缘故,单是看天后与萧玉清的关系,她就连客套两句都难以做到。   天帝也不在意她客不客套,他面上带着温笑:“这位是虞姑娘,乃是衡苏昏礼上的贵客。”   不知是不是虞蒸蒸的错觉,她感觉天帝似乎特意了咬重‘贵客’二字,似是在警告他们不要对她动手。   天后的脸色不太好,倒是萧玉清应了一声:“伯父说的是,虞姑娘与魔尊夫人乃是闺中好友,自该是奉为上宾相待。”   天帝点点头:“时辰不早了,也该启程去断崖了。”   虞蒸蒸听到昏礼地点在断崖,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她早就知道衡芜仙君不会在室内成亲拜堂。   毕竟这蓬莱山四处都被设下了结界,若是在室内拜堂,如何够几万天兵和魔军埋伏在附近待命?   天帝命人抬来了步辇,她被天帝请上步辇,前后六人抬起步辇,稳稳当当的朝着断崖走去。   当他们抵达断崖之时,宾客大都早已到场,来的人皆是修仙界有名望的掌门弟子,其中夹杂着几个魔界长老。   虞蒸蒸被安排坐在天帝身旁,这令她莫名生出一种她正在受天帝保护的错觉。   断崖上足足摆了十几桌酒宴,众人说说笑笑,都等着新郎将新娘子接来拜堂。   眼看着天边泛起橘黄色,敲锣打鼓的乐声越来越近,虞蒸蒸僵直了后背,眼睛不断的朝着四周扫去。   只要容上不来,这蓬莱山上所有设下的圈套,便都会不攻而破。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满脑子都填满了五个大字:千万不要来。   天帝一低头,正好看到她额头上布满的汗水,他不禁失笑:“又不是你成亲,你紧张什么?”   虞蒸蒸真想冷漠的对他甩出‘废话’二字,她紧张什么,难道他心里没数?   可毕竟他是天帝,她哪里敢用这样的态度跟他说话,她往前看了一眼,随口敷衍道:“我替他们紧张。”   天帝微微颔首,眸光落在衡芜仙君同手同脚的步伐上:“头一次成亲,都这样。”   他说这话时,嗓音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之色,想当初他和玄女成亲时,也紧张到同手同脚,后来玄女总爱拿这事笑话他。   想必衡苏是真心喜欢那女孩的,若不然也不会如此紧张。   可衡苏终究是将利益和野心排在了第一位。   他知道,衡苏很快就会后悔,就和他当初一样。   虞蒸蒸迟迟未见容上出现,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她将眸光落在披着红盖头的山水身上,也不知是该为山水高兴,还是该难过。   可不论她的想法如何,他们两人都已经手握牵红,走到了方方正正的天地桌前。   天地桌上摆放着两尊灵位,一个是九天玄女的灵位,另一个是无名灵牌。   那无名灵牌是山水让摆的,衡芜仙君不知道是谁,但她既然提了,他便还是按照她的意思摆了上去。   天地桌上除了这两个灵位,便未有其他了,衡芜仙君也没有摆放上一任魔尊的灵位,更没有让天帝上前坐下。   或许在衡芜仙君心中,这两人都不配做他父亲。   证婚人乃是魔界的大长老,待两人走到天地桌前,他高喊一声:“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山水的动作有些迟缓,但衡芜仙君有足够的耐心等她反应过来,再陪她一同拜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一同朝着天地桌拜下,山水十分配合他,并没有因为心中不情愿,便故意在众人面前落他的面子。   “夫妻对拜——”   这一次,山水的动作迟疑了一瞬,却是没再拜下去。   她听到了熟悉的唢呐声,原先在归墟山上,每次鬼王轿辇出行,都会有唢呐开道。   不光山水听到这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虞蒸蒸的脸色煞白,她僵直着脊背,缓缓转过身子,朝着那唢呐的声源处看去。   只见不远处出现一抬黑色轿辇,八个面白如粉,犹如僵尸的傀儡少年抬着轿辇。   有四个傀儡在前吹奏唢呐,那唢呐声犹如魔音贯耳,激的人汗毛直竖,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轿辇上斜斜倚靠着一名白衣少年,他面容如玉,殷红的唇瓣衬的皮肤冷白,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听闻仙君今日大婚,孤特意来此给仙君赠上大礼。” 第63章 悔过   衡芜仙君早已料到容上会来,是以面上并未有何惊讶之色,他一身大红喜服,嘴角微微含笑:“哦?”   他低笑一声,略带两分调侃之意:“鬼王的大礼,可是指你自己?”   此话一出,断崖上响起哄堂大笑,谁不知道蓬莱山四处布下结界陷阱,就等着鬼王来自投罗网了。   鬼王想夺回那一半元神,却不知来此地参加昏礼的所有人,都是冲着他的元神来的,光是藏在附近的埋兵便有十余万人。   反正不管最终鹿死谁手,他想活着从此地离开,怕是很难了。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容上斜斜倚在黑色轿辇上,冷白如玉的面容倾城绝代,漆黑的眸光略显散漫。   他也不言语,只是懒懒掀起了眼皮,扫了一眼天地桌上的无名灵位。   看来,山水已经想起来的差不多了。   既是如此,不过是早死一会儿,或晚死一会儿的区别了。   他长眸微转,几乎不用寻找,眸光便直直落在了虞蒸蒸的身上。   她温白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樱红的唇瓣被瓷白的牙齿轻轻咬住,橘粉色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美到不可方物。   他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描绘她的美,他只觉得自己往日真是瞎了眼,才会白白耽误了那七年的时间。   似乎是察觉他的目光,虞蒸蒸缓缓抬起头,在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瞬,她的眉头蹙的更甚。   他的双眸漆黑,再不似往日之时,眼眸无神浊白,俨然却是已然恢复了视力。   不知为何,她却突然想起那日梦境中,容上的眼睛也是好的。   是她日思夜想,希望他眼睛被治好,所以梦境里的容上眼睛好了。还是……那一晚根本就不是梦?   容上见她看来,唇角微微扬起,眸中寒冽的冰光融化,只余下满目的温柔。   他的眸光稍作停顿,便从容不迫的转开视线,撑住下颌的大掌微抬,那刚刚停下的唢呐声,又重新奏了起来。   傀儡少年面白如粉,脸颊两侧却打了厚重的腮红,活脱脱像是纸扎铺里扎出的白面童子。   他们四人吹起唢呐,两人敲起锣鼓,黑色的轿辇两侧有人挑起红色鞭炮,鞭炮声伴着喜乐响起,却是说不出的悲凉和诡异。   这喜乐犹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漫天乌云,压得在场众人心头一颤,胸口憋闷窒息,那紧吊着的一口气如何都提不上来。   炮竹声噼里啪啦,惊起一片林中鸟。   鞭炮炸开后弥漫出氤氲的白烟,在一片白雾茫茫中,伴着刺耳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虞蒸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脚下的土地蔓延流淌出一道血泊,那殷红的鲜血蜿蜒流动,甚至漫到了她的椅子腿旁。   她下意识的想要催动灵力护体,可当她抬起手掌后,才发觉受那唢呐声影响,她体内凝聚的灵气涣散而开,像是一团被打散的棉花。   天帝抿了口酒,见她神色匆忙的催动灵力,不禁微微失笑:“你急什么,你是他心上人,他又不会杀你。”   虞蒸蒸一愣,细细品过天帝的话后,发觉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她这两日提心吊胆过了头,这会儿却是被搞得有些敌友不分了。   惨叫声还在不断响起,就连天后都受到波及,惊得花容失色,四处窜逃。   天帝一点都不急,甚至还有心思给虞蒸蒸倒酒:“这是梅子酒,乃是用青梅与春日初雪封坛酿成,前调清爽酸甜,后劲绵长浓烈。”   虞蒸蒸瞥了一眼被追到满崖乱窜的天后,好心提醒道:“你夫人流血了。”   也不知是被伤到了哪一处,天后的衣裙被鲜血浸透染红,头顶的鎏金凤冠坠落在地,扯得满头乌丝凌乱不堪,垂在身后的发尾沾上黏稠的血液,被打成一绺一绺的。   除了‘狼狈’之外,虞蒸蒸倒是想不出更好的词汇形容天后目前的状态了。   其实她倒也不是很关心天后的死活,她只是好奇天帝为何对天后视若无睹。   天帝嘴角在笑:“朕的夫人早就死了。”   虞蒸蒸怔了怔,似乎没有听懂天帝的意思。   她没有来得及再去追问,那硝白的烟雾缓缓褪去,断崖上一片死寂,原本坐立在酒宴上说笑的众人,此刻却都已经成为了身首异处的尸体。   这些人,有修仙界各大门派的掌门和弟子,有魔界辈分崇高的长老和护法,还有不少天界的仙尊和仙子也受到殃及。   整个断崖上,横尸遍野,四处布满残肢碎末,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让人胃底止不住的翻滚。   即便虞蒸蒸已经习惯了在末世收拾丧尸的残肢,也有些难以忍受这新鲜热乎的屠杀现场。   除却死去的人之外,剩下的那几个活人,都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唯有虞蒸蒸和天帝,还稳稳当当的坐在原位上。   方才烟雾弥漫,她倒是也没看清楚,只以为杀人的是容上的下属。   可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楚,手拿屠刀长剑的,都是天界的天兵天将。   她有点犯懵,没搞明白容上和天帝这是在玩哪一出。   天帝不是和萧玉清是一伙的吗?   怎么如今,又和容上掺和到一起去了?   虞蒸蒸看着被绑起来的萧玉清,虞江江和卢夫人,以及狼狈不堪的天后,忍不住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天帝面容温和,笑声浅浅:“朕不过是和鬼王做了个交易。”   容上从轿辇上跃下,他并没有急着去找衡芜仙君要元神,而是走到萧玉清身旁,面色平静的俯视着他:“容清,你逃了这么多年,也该将欠孤的东西还回来了。”   萧玉清摇了摇头:“我姓萧,不姓容,你怕是认错人了。”   容上轻笑一声,随手从天兵腰间的剑鞘中拔出长剑,将剑刃抵在了卢夫人的脖颈上:“若是认错了,想必陆青青也不是你娘了。”   卢夫人的眸光略显呆滞,若不是他提起‘陆青青’这个名字,她甚至都已经忘掉了自己原本的姓名。   她曾和东皇三太子是青梅竹马,他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可直到神女的到来,扰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若无神女插足,她早就顺理成章的嫁给三太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最后又怎会沦落成卑贱的妾室,处处都低神女一头?   她恨神女,也恨三太子,可当她怀上他的子嗣,看到他欣喜若狂的神情,她又忍不住对他软了心肠。   她悉心照料着腹中的血脉,日日盼着孩儿降生,可不知是谁在她每日的饭菜中下了毒,竟让她怀胎九月的孩儿憋成了将死的病胎。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给她下毒的人是神女,只有神女与她腹中孩儿有利益牵扯,定是神女怕她的孩子争夺三太子的宠爱,才会对她下此狠手。   她只是让神女的子嗣,将欠给她孩子的都还回来。   她只想期望腹中血脉平安康乐,顺遂一生……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卢夫人将压抑在心中数十万年的情绪,全部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这一切都怪你娘,我做错了什么?清儿又做错了什么?”   是了,若不是神女在她孕期下毒,清儿也不会一出生就险些死掉,更不会余生都要靠喝苦涩的汤药维持性命。   在那之前,哪怕她再憎恨神女,也从未对神女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有这件事,她忍不得,她要为清儿讨个公道,她要让神女付出惨痛的代价。   萧玉清见卢夫人如此悲恸,平静无澜的面容,总算是有了些波动。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剑刃割破她的肌肤。   他可以允许自己有软肋,但决不允许自己的软肋被人发现。   容上听到卢夫人声声凄厉的质问,他轻笑一声,嗓音寒冰冷冽:“那孤呢?”   “孤做了什么,你要让他送孤去东皇祭祀身边做娈童?”   “孤做了什么,你要让他生生剥下孤的龙筋,剜掉孤的龙鳞?”   “孤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让他将孤囚在冰寒之地几万余年,命祭司在孤背后埋下魔咒,折磨孤十几万年?”   “你说!”他的眸底布满阴鸷之色,攥住剑柄的手掌微微打颤:“孤做错了什么?”   那锋利的剑刃随着剑身轻颤,轻轻划破卢夫人的皮肤,一丝鲜血沿着脖颈蜿蜒流下,却是将虞江江和天后惊得发出了尖叫。   天后的妆容早已失了原本的模样,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淌下,她拼命的叫喊着:“子辛,救我,救救我……”   天帝望着她,却不应声。   他不紧不慢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往生镜,将往生镜置于天后身前,调整了一个足以让众人都能看到的角度。   天后呆滞的看着那面镜子,镜面中缓缓浮现出天后年轻时的面容。   其实,她并不是东皇三太子的亲妹妹。   她娘和三太子的娘亲是闺中好友,可她娘红颜薄命,早早便撇下刚出生不久的她,撒手人寰了。   她被三太子的娘亲收为养女,经过龙王的同意后,便给她册封了一个东海六公主的封号。   她比三太子小几千岁,三太子心疼她打小没了娘亲,从小到大都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宠溺纵容。   这份兄妹之间的宠爱,一直持续到她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知何时起,悄悄变了质。   她看到三太子和龙宫里的婢子嬉笑打闹,心中妒火中烧,深夜后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那婢子的狐媚模样。   她终究是没忍住,趁着夜黑将那婢子绑了起来,绞了那婢子的长发后,觉得不够痛快,便又拔了那婢子的睫毛。   婢子受不住欺辱,夜里便上吊自尽了,翌日听闻此事,她吓得整整三日都没敢出门,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时间久了,她便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可这种事情,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每每三太子与哪个女子走近,那女子紧接着就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报复,轻则脱发毁容,重则一命呜呼。   她本以为只要如此,他就永远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可终究还是她太天真了。   他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娶了神女为妻,又纳了陆青青为妾,那两人还先后有了身孕。   神女的神力强大,并不是她能随意报复的,她满心的愤恨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将目光投放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陆青青身上。   她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既可以处置掉陆青青腹中的孩子,还能让神女的孩子也遭到三太子的厌弃。   她在陆青青的补汤里下了毒,待到陆青青临产时,请来大夫把脉,让陆青青察觉自己遭人暗算。   甚至都不用她来引导,陆青青便误以为下毒之人是神女。   接下来的日子,她坐山观虎斗。   看陆青青和神女斗的死去活来,看陆青青和神女的子嗣血脉,一个成了终身服药的病秧子,一个成了半身不遂的残废。   天帝的掌心叩住往生镜,面容温和:“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神族,天后真是好本事。”   神族的陨落,与天后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天后给陆青青下毒,引得陆青青误会神女,陆青青又怎会对三太子吹出枕边风,让三太子从神女身上套出神族元神的辛密。   说到底,这一切万恶的根源,都是因为天后。   卢夫人的面容呆滞,她的眼圈通红,半跪在地上的身子僵直,有一大颗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恨了一辈子的神女,竟然是被冤枉的。   她往日的作所作为,那加注在容上身上的一切一切,全都是一场笑话。   卢夫人紧紧闭上双眸,跪直的身子,缓缓朝着地上俯去,她用力的将额头叩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她每一次磕头,都会被架在脖颈上的剑刃划伤,血液从伤口处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可她知道,不管她如何磕头。   因她而覆灭的神族不会再回来了,因她而承受十几万年折磨的容上也不能减轻一丝一毫的痛苦。   一切都回不去了。   容上的眸底没有分毫的感情,他面容冷漠的看着她。   他知道,她给他磕头,并不是因为悔过。   果不其然,他听到她哀求的嗓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七世轮回畜生道,只求你不要取走清儿的龙筋。” 第64章 无辜   容上忍不住笑了,他纠正她:“那是孤的龙筋。”   卢夫人继续磕头,她光洁的额头上布满血痕与污泥,她哽咽着求道:“是,那是你的龙筋,我求你不要取走那龙筋,他会死的……”   她哭声凄厉:“你们两人都是无辜的,错的是我,错的是我们啊!”   这一次,容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虞蒸蒸恼怒的声音:“只有容上是无辜的,只有他最无辜!你们都该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微红的眼眸浸在泪水里,咬紧的牙关透着些无法言说的恨意。   这一场阴谋中,唯有容上是无辜之人,也只有他受的伤害最大。   萧玉清算什么?卢夫人算什么?   卢夫人被下毒,怪得了容上吗?   萧玉清带毒出生,成了身子孱弱的病秧子,是因为容上吗?   他们到底受到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反倒是容上,因为萧玉清失去了那么多,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   如今萧玉清还想夺走容上的元神,让容上魂飞魄散,化作灰烬。   他们以为容上是什么?   一个存储器官的移动机器吗?   容上看见她眸中闪烁的泪光,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暖意,他抬手轻拭她眼角的泪痕:“都过去了。”   虞蒸蒸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她记得初到人界时,他们住在人界的客栈里,那一夜下着小雨,他偷摸藏在了她房间的被窝里。   他发起低烧,嗓音含糊的讲起过去的事情。   她当时敷衍的安慰他,道:“都过去了。”   但他却说:“没有过去。”   可现在,他又为何说‘都过去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容上揉了揉她的头顶,眸光犹如春日融化的初雪:“有你在,便都过去了。”   是了,只要有她在,他便觉得未来可期。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似乎也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虞蒸蒸怔愣的望着他,闪烁着泪痕的眸光,泛起一丝清明的盈光。   天边隐隐透出湛蓝色,容上见时辰不早,便也懒得再耗下去。   他将剑刃往前送了送,望着萧玉清的眸光微凉:“交出她的解药,孤便留你母亲一命。”   萧玉清的面上依旧带着温笑,他摇了摇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罢,他对着卢夫人叩了一个头:“孩儿不孝,只盼来生再做您的儿女。”   听到这话,卢夫人面容呆滞了一瞬,虞江江尖叫出声:“给她解药,快给她!”   萧玉清没有说话,他抬起身子时,干脆利索的手起刀落,斩断了身上的绳索,比容上的速度更快,直接将卢夫人抹了脖子。   他垂下的手掌中,握着那把泛着血色寒光的匕首。   只见卢夫人纤细的脖颈上,露出了青白色的喉管,黏稠的血液从喉管中喷涌而出,她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眸,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布满鲜血的脖颈。   可没有用了,她喉间发出临死前的倒气声,微微抬起的手臂止不住的哆嗦,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一张嘴,那殷红的鲜血便溢了出来。   她终究是倒在了地上,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眸。   到死她都不知道,令萧玉清下定决心动手的那句话,是她跪地求饶容上时说过的那句:那是你的龙筋,我求你不要取走龙筋,他会死的。   萧玉清明白,如果他不亲手斩断自己的软肋,那他的下场便会像她所说的那样,只能乖乖等着容上取走他的龙筋,将他杀死在此地。   他不想死,他还要得到容上的元神。   所以他只能亲手杀了她,让容上无法再用她胁迫他。   显然,在场的几人已经被他的举动震撼住了。   就连容上,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伴随着虞江江刺耳的惨叫声,将众人的思绪拉扯回来,萧玉清还想杀了虞江江,但虞江江躲了过去,只被萧玉清划伤了脸蛋。   可对于虞江江来说,脸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她活活晕厥了过去,也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接受不了毁容的事实。   天帝命人将虞江江拉扯到了一旁去,他望着萧玉清,嘴角在笑:“不愧是流淌着东皇族人血脉的传承人,下手还真是狠毒。”   萧玉清垂下头,指腹轻轻擦拭匕首上的血迹:“他到底允诺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连天后的性命都不顾了?”   天帝低声笑道:“天后?她配吗?”   他的笑声一顿,将叩在往生镜上的手掌拿开,往生镜重新照在天后的脸上,这次却映出了另一段不为人知的回忆。   这一次,连久久沉默不语的衡芜仙君,都忍不住抬起眼眸看向往生镜。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九天玄女活着时的模样。   陆青青的孩子出事后,东皇三太子便整日借酒消愁,一日醉酒后宠幸龙宫的婢女,被天后知晓后,再次对那婢女暗下毒手。   这一次,她不慎失手,让那婢女活着逃了出去,还跟三太子告了她一状。   三太子这才知晓,以往那些婢女出事,甚至陆青青孕期被下毒,都是她暗中操作。   他怒火中烧,与她大吵一架,恨不得将她赐死。   可冷静下来,他又想了清楚,陆青青的孩子已经成了那病胎,若是孩子真的出了意外,反正陆青青还年轻,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就是了。   事实已是如此,他总不能把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杀掉给陆青青泄愤。   虽然他将此事隐瞒下来,但为了绝后患,他借着铲除魔界凶兽之命,将她赶出了东海。   她离开东海之后,心中堵着一口气,明知道他说铲除凶兽之事只是个借口,还是负气去了魔界。   而后,她便在魔界,遇到了潜伏在魔尊身边的九天玄女。   她曾见过九天玄女一面,那是在玄女和天帝的大婚之日上。   穿着凤冠霞帔的玄女,容颜倾城绝世,年纪轻轻便能嫁给拥有至高无上权尊的天帝,真是令人好不嫉妒。   也不知是嫉妒心作怪,还是攀比心令她面目丑陋,她给魔尊写了封信,揭发了玄女的身份。   而后玄女被魔尊囚了起来,整整三十多日被囚在暗室不见天日,玄女日渐憔悴,几次险些咬舌自尽。   天后凭借那封信,成为魔尊身边的婢女,她每天都去暗室给玄女送饭,打着帮助玄女的名义,又给天帝送了封求救信。   天帝将玄女救了回去,他为感谢天后通风报信,将她一同带回了天界厚待。   为掩埋了这段不堪的回忆,天帝小心翼翼的呵护玄女,希望能帮助玄女走出这段阴霾。   玄女在两个月之后怀了身孕,天帝只当她是怀了自己的子嗣,只字不提当年的往事。   这段感情,一直到魔尊病重,魔修们来天界大肆宣传当年的往事,想要将衡苏抢回魔界继承魔尊之位。   天界各大仙官联名请奏,希望天帝能把玄女处死,以正天界之风,但都被他一一驳了回去。   他忙着处理这些谣言,为了防止玄女知道此事,他寻了个借口,将玄女禁足在宫殿之中。   以免自己太忙,忽略了玄女的感受,便让天后陪在玄女身边好生照料。   谁料等他处理完谣言,玄女却已经一杯毒酒下肚,待他赶回去时,玄女的尸体都凉透了。   是天后将这些谣言告诉了玄女,还将天界仙官们的奏折取给玄女看,逼的玄女精神崩溃,饮下毒酒毒发而亡。   可当时的天帝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悲痛欲绝,借酒消愁,每日只能依靠天后给他讲玄女的往事活下去。   天后趁机偷出天帝的印玺,交递给魔界之人,让魔修们伪造出天帝的谕旨,命人将衡芜仙君剥掉全身筋脉,打入畜生道轮回。   只有这样,天后才能逼走衡芜仙君,让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彻底决裂。   当天帝醒来,衡芜仙君已经对他心灰意冷,逃到魔界成为了新的魔尊。   看到往生镜上,闪过的一幕幕。   衡芜仙君眼前的白练湿透,他猩红着双眸,垂在身侧的手臂紧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天后的身子在颤抖,她的嗓音轻颤:“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天帝想都不想:“在朕决定娶你的那一日。”   天后:“你说爱我是假的?”   天帝忍不住笑道:“你配得到朕的爱吗?”   天后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想起衡阳时,她的身子猛地一颤:“阳儿为除凶兽,身负重伤……是你故意的?”   他但笑不语,似乎已经用沉默作为了回答。   天后半跪在地上的身子向前扑去,她死死的瞪着他,面目狰狞:“虎毒尚不食子,阳儿可是你的亲生血脉!”   天帝摇头:“他是你的血脉,并非是朕的。”   他嫌弃她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碰她?   每晚与她洞房的,都是他找来的替身,那替身与他有三分相似,夜里看不真切,她便从未注意过。   杀人诛心,他若是直接杀了她,那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也要让她感觉到切肤之痛。   听到天后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天帝却并不舒心,他看向衡芜仙君:“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朕与鬼王做了交易,朕助他一臂之力,他将神女的元神交付于我。”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朕想救活你母亲。”   想拿到容上的元神并不容易,而且有衡芜仙君挡在其中,他为求稳妥,便应下了容上的交易。   神女是容上所杀,神女的元神也一直被容上留存,只要有神女的元神,他便可以救活玄女。   衡芜仙君没有说话,他呆滞的垂下眼眸,浑身传来一阵无力之感。   容上并未立刻上前。   众人失去灵力修为,乃是因为那鞭炮里加了药,他担心衡芜仙君又耍什么阴谋诡计,便叮嘱虞蒸蒸站到远离他们的位置上等他。   见虞蒸蒸站到远了,他才走到衡芜仙君身旁,将掌心覆在了衡芜仙君的头顶。   有一道冰色琉光映出,衡芜仙君却并未挣扎。   冰魄元神出体,容上眯起长眸,只要他将元神归位,再剥掉萧玉清的龙筋,逼迫萧玉清交出解药。   这一切的一切,便都结束了。   他将元神攥于掌心,刚要把元神归位,却听到远处传来虞蒸蒸痛苦的低吟。   容上的动作一顿,蓦地转过身去,只见那消失了数日的向逢立在她身前,将一把泛着凛凛寒光的长剑架在虞蒸蒸的脖子上。 第65章 辜负   浅浅的月牙儿斜斜挂在天上,明明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但虞蒸蒸体内的毒性却提前复发了。   容上去取元神时,担忧衡芜仙君再次使诈,便让虞蒸蒸走到远处等待。   谁知这正好给了向逢劫持她的机会。   虞蒸蒸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将额间的碎发打湿,粘黏成一绺一绺的。   干涩的唇瓣泛白,已然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她感受到比往日痛苦百倍的反噬,宛如一把把尖刀在剜她的皮肉。   疼痛令她下意识的低吟出声,可当她反应过来向逢的存在,她却咬紧了牙关,尽可能的让自己不要发出声响来。   即便向逢没有说话,她也明白他想做什么。   虞蒸蒸不愿意被向逢挟持,更不愿意成为拖累容上的累赘。   她的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闪过咬舌自尽的念头。   可当她咬住自己舌头准备用力的时候,她看到了那颗歪脖子树。   初次见向逢时,他便带着山水来断崖上刺杀容上,容上倚着那颗歪脖子树,毫不在意的摆弄着手中的木核桃。   她曾经奋不顾身的为容上挡剑,险些丢掉自己的性命,可最后又换来了什么?   往日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虞蒸蒸神色微滞,不知为何,那自尽的念头却是越发强烈。   她有些害怕。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是怕她的付出,再一次被辜负?   还是怕她被向逢挟持的这一幕,也如上次在青城山断崖一般,都是容上的设计?   她将头深深埋下,甚至连向逢的剑刃割破她的肌肤,她都未曾感觉到。   直到耳边传来容上揪心的叫喊声,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的语气不再如往日那般云淡风轻,反而还染上一丝焦急之意:“蒸蒸!你醒醒!”   虞蒸蒸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她微微浑浊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   这靠近断崖之处,竟是布下了迷障,这种结界类似于归墟山周围的海水,只不过此地的迷障会勾起人心中最痛苦的回忆,令人露出破绽和软肋。   那一瞬间被迷障迷惑的,显然不止是她一个人,只不过容上方才那一嗓子,将向逢也给喊醒了过来。   向逢的脸色煞白,握住剑柄的手掌微颤,他的眼前一直闪过雪惜身亡的那一幕,令他的血气逆流向上,充的眼眸猩红。   他将剑刃又往上抵了抵,泛着寒光的剑面折映出浅红的血色:“若你不想让她死,便将元神给我!”   容上望着她无力的面庞,掌心中的冰色琉光闪着微芒,风吹过绿林,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薄唇微启,眸底泛着冷冽的寒光:“雪惜的尸体已被炼制成傀儡,孤的元神也救不活她。”   向逢喘息了两声,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我用元神为安宁续命,届时天帝会将凝魂珠借给我,我就可以救活雪惜了……”   容上轻嗤一声:“什么凝魂珠,若是真有这东西,天帝也不必费尽心思的夺取孤的元神。”   雪惜之死与天帝脱不了干系,当时天帝与萧玉清联手,为的便是利用萧玉清夺取他的元神。   若非是他跟天帝说他手里留存着神女的元神,天帝也不会放弃萧玉清,转头就答应与他联手反攻萧玉清。   向逢听到这话,神色微怔,他转过身子,看向天帝:“他说的可是真的?”   天帝面不改色,笑容依旧:“凝魂珠是有的,只不过朕不知道凝魂珠在哪里罢了。”   向逢:“……”   他的眸光破碎,仿佛有什么执念从眼底裂开,一股无力之感油然而生,他的呼吸凝重了两分。   他不相信天帝的话。   定然是天帝与容上暗中做了什么交易,天帝才会突然改口。   明明容上的元神触手可得,只要他得到元神,便能给安宁续命,用凝魂珠修复雪惜的魂魄……   “师父——”   这一声沙哑的女声,却是将向逢几近疯癫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他怔怔的侧过头,看向一身红色喜服的山水。   那鲜艳的娇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眸,映的他滴血的眸中更添一抹殷红。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山水喊过他‘师父’了,甚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向逢的身前起伏,唇瓣蠕动了许久,才轻轻唤出她的名字:“山水……”   许是顾及到虞蒸蒸的感受,容上并没有让人绑住山水,只是意思意思,命两人站在她身后看管。   山水的头上披着红盖头,她将盖头扯下来,自顾自的走到天地桌前,抱起了那无名的灵牌。   她眉黛低颦,朱唇微点,鎏金点翠凤冠绾住她及腰的青丝,鬓间贴着金色花钿,大红色的霞帔衬的肌肤玉白如凝脂。   向逢从未见过如此百媚千娇的山水。   他眼中的山水,是古灵精怪的,是憨态可掬的,是娇俏可人的……   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形容她,但他却从不知道,她也可以是楚楚动人的。   在这一瞬,他才不得不承认,山水已经悄无声息的长成了大姑娘。   山水抱着无名的灵位,缓缓朝着他走去:“师父,放了蒸蒸姑娘,带山水离开这里……好不好?”   向逢听闻这话,眸中闪过一丝喜悦,她这是愿意原谅他了?   他刚要点头,眸光却不经意扫到身旁的安宁,他看着面色青灰的安宁,点头的动作却是犹豫了。   安宁活不久了,他必须得拿到容上的元神,给安宁续命,这样等他拿到了凝魂珠,便可以救回雪惜了。   如果山水愿意原谅他,那只要他好好跟山水说明白,想必山水一定会谅解他吧?   向逢望着朝他步步走来的山水,语气诚恳道:“山水,再等一等,等师父拿到元神,便带你远走高飞。”   许是怕她不理解,他又补充道:“雪惜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性命是她救的,若没有她,也没有现在的我。山水,你也不想师父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对不对?”   山水立在他身前,她不言不语,只是认真的看着他,用眸光细细的描绘他的模样。   她看着,看着,也不知怎地,却突然红了眼眶:“在你心里,山水算什么?”   向逢的眸光有些不忍,唇瓣微微张合,终是狠下心来将目光错开,没有回答山水的话。   他用那漆黑无底的眼眸,望向了容上:“我数到三,若是你不将元神交出,我便杀了虞蒸蒸。”   “三。”   “二……”   容上打断他:“孤给你元神。”   向逢的神色微怔,他显然没想到容上会如此利索,他还以为他得先给虞蒸蒸放点血,容上才会同意交出元神。   容上抬眸望向虞蒸蒸,受毒性折磨,她已经几近昏厥,若非是向逢拿剑刃抵在她脖子上,她怕是早就疼晕过去了。   即便如此,她泛白的唇瓣,还在轻轻颤动,似乎是在低喃着什么。   她的嗓音无力,他根本听不清楚她的声音,可从口型来判断,她应该是在说:“不要给他……”   容上看着她,薄唇微启,回给她一个口型:对不起。   若不是他,她便不会被下毒。   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被向逢挟持。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早就该亲手斩断这一切,还她一个平稳安宁的生活。   可他太自私了,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离开,便给了旁人一次次伤害她的机会。   现在,是时候了断这一切了。   容上眸光低垂,他眼角瞥到萧玉清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容得意,犹如胜利者的洋洋自得。   是了,萧玉清早已笃定他会输。   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软肋,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尤其挟持虞蒸蒸的人是向逢,他对雪惜起誓不能诛杀向逢,面对向逢的要求,他只有服软应承的份儿。   若是他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向逢,便算是违背了以神之名的起誓,他也会因此遭到严重的反噬。   可如果,他不再是神呢?   容上嘴角微抬,将手中的元神归位复体,待那冰色琉光与体内的元神融为一体,他微抬的掌心中凝出寒气凛凛的碧穹色冰棱。   只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甚至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那冰棱便已然刺穿萧玉清的脊背。   容上嘴角在笑,他像是挑虾线一般,慢吞吞的挑住那泛着青光的龙筋,他一点点的向上提拉,耐心的好比皇家御厨。   萧玉清面上的笑容已消失殆尽,他毫无还手之力,整个人跪爬在地面上,殷红黏稠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袍,带着皮肉的血渣子迸溅的四处都是。   他显然没想明白,容上的心思不是该全都放在虞蒸蒸身上,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对他动手?   这不合理。   可他忘了,容上本身就是世间最不合理的存在。   看着萧玉清血肉模糊的样子,向逢目光略显呆滞,他以为容上是想拖延时间,便冷着脸道:“我的耐心有限!”   容上将食指抵在唇角,作出一个‘嘘’的手势:“等孤处理完家事,自会将元神交付于你。”   萧玉清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玉冠绾住的墨发散开,被血水粘黏成一绺一绺,他终于受不住那非人的折磨,忍不住开口求饶:“我们是血脉至亲的亲兄弟,我只是一时昏了头脑,求,求你饶过我……” 第66章 别怕   容上不为所动,只是手上的速度加快了些,将那龙筋完整的剥取了出来。   可这还不算完,萧玉清身上还有他的龙鳞。   容上掐住萧玉清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指腹抵在他脖颈下三寸的位置,指关节微微弯曲,将两指扣进了他的血肉中。   撕扯的疼痛令萧玉清额间的青筋凸起,容上听到萧玉清的咒骂声,丝毫没有反应,他只是自顾自的寻找着他的鳞片。   终于,他在萧玉清的血肉深处,寻到了一片月牙状的白色鳞片。   容上用两指捻住鳞片,生生将鳞片从萧玉清的肩颈处拉扯了出来。   下一瞬,他望着手中血淋淋的龙鳞片和龙筋,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用了这么多年,也该还给孤了。”   萧玉清口中含血,一说话便有浓血顺着嘴角滴落:“你就算拿走,又有什么用?待你失去元神,不过片刻间,你便会魂飞魄散……”   他的话中带着刻骨的恨意,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畅快,仿佛容上此刻已经在他眼前化为灰烬。   这是一场精心布置了上千年的棋局,在虞蒸蒸没有出现之前,萧玉清并不敢确定能否利用向逢赢下这一局。   可如今,他却有十成的信心,他相信容上必死无疑。   当容上在幻境之中,将身中媚毒的虞蒸蒸扛出屋子,他就知道自己会赢。   当容上在幻境之中,背着虞蒸蒸过那条有食人鱼的河道,他就知道容上必输。   容上输就输在,他对一个女人动了真心。   待到向逢拿到容上的元神,安宁就会趁其不备,将向逢推下悬崖。   元神终究会属于他,拥有了元神,他也无需容上的龙筋和鳞片。   只要他得到元神,这具病恹恹的身躯就会变强,再也不会迎风咳血,再也不需要喝药维持生命。   如今来参加喜宴的各大门派掌门,都因为天帝和容上做的暗中交易,而惨死在天帝的下属手中。   蓬莱山掌门被他下了慢性毒,变得神志不清,坠落断崖摔成全瘫。   就连萧闭迟,也早在那日赏月宴上,就被他割掉了脑袋。   只要他用那些掌门的死,来威胁天帝合作,天帝便只能放下前尘往事,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   所有的障碍都会被清除干净,他即将要变为强者,一统修仙界各大门派。   萧玉清畅快的大笑着,大口鲜血从齿间溢出,背后传来深入骨髓的灼痛感,可他却丝毫不在意。   容上并未理会萧玉清,他不会杀了萧玉清。   他要让萧玉清仔仔细细的感受到,希望一点点幻灭是什么感觉。   容上自顾自的将龙筋和龙鳞片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用绢帕包了起来。   待他做好这一切,便要朝着向逢走去。   天帝叫住他:“神女的元神呢?”   容上的脚步一顿,他慢吞吞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瓷盒。   他轻抬着手臂,一只手掌虚虚的握住,薄唇微微张合,齿间不知念着什么。   手臂越绷越紧,腕间脉下的青筋蓦地凸起,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血脉中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生生撕碎。   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狠狠剐蹭他的骨头,一下又一下,永远没有尽头。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表露出痛苦的神色,那股力量缓缓向上而去,他挺直了脊背,嘴角微微挑起。   最终,它们凝结成一团血红色的光晕,隐匿掉毁天灭地的强大神力,化作一颗鲜红欲滴的圆珠子,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他布满汗水的脊背,微微松了松。   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在此刻想起了神女。   他总是笑她愚蠢,只为那虚妄的爱情,便奋不顾身的剥去神力和神识,从此坠下神坛,任人欺辱。   他一直都认为,只有傻子才会这样做。   可任是谁也没想到,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也会有为爱情犯傻的时候。   他似乎有些明白雪惜临死前的感受,但他和雪惜神女不一样。   她们以性命做赌注,最后性命丢了,赌注也输了。   可他不一样。   他不会输,虞蒸蒸不会让他输。   容上紧握住红珠子,在衣袖的遮掩下,将其藏于瓷盒之中:“先不要打开,等到了天界,直接交给太上老君炼制成丹药。”   天帝接过瓷盒,眼角瞥了一眼容上,却未应声。   神女的元神还留存于世,这件事本来就很扯,就跟他告诉向逢的凝魂珠一般可笑。   他并不相信容上,但他还是同意和容上合作。   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跟容上合不合作,容上都必定会死。   若是真有神女的元神存世,那他就不光可以救下玄女,还能将容上的元神夺下,给衡芜仙君也炼制一颗丹药。   反正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吃亏就是了。   天帝垂下眸子,将指腹贴在瓷盒上,抽取一丝灵识探入其中。   在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蕴后,他才微微颔首:“待你死后,朕会好好安置她。”   这个‘她’,显然指的就是虞蒸蒸了。   容上轻嗤一声,却是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他缓缓向前走去,掌心覆在心口,有一道浅冰色的琉光从掌中泄出,那是他在剥离自己的元神。   向逢眯起眼睛,眸光中染上一丝狐疑。   为何他如此干脆利索?   难道其中有诈?   他冷声呵道:“站住!”   容上的脚步一顿,慢吞吞的掀起了眼皮:“嗯?”   向逢将剑刃向前送了送,那剑刃不慎割破了肌肤,在她脖颈上又添下一道血痕。   容上看到那道血痕,缓缓眯起了双眸,他漆黑的眸光布满阴鸷之色,犹如不见地底的深渊万丈。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泛红的眸色,轻轻落在了向逢的脸上。   向逢的呼吸急促了两分,原本就苍白的面庞,此刻更显惨白无力,仿佛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攥住剑柄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   只是这一眼,却坚定了向逢方才的猜测,容上必定还有后招。   空气寂静如死坟,容上缓缓埋下头去,不知想起了什么,却是轻笑了一声,随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向逢的身前起伏,他厉声低吼道:“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她!”   容上挑唇低笑:“你不是要孤的元神?”   向逢怔愣一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是了,他要容上的元神,又不敢让容上接近他,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当他失神之时,耳边却传来山水沙哑的嗓音:“若师父还相信山水,便让山水去取回元神。”   不知为何,听到山水那前半句话,向逢的心脏抽痛了两下。   是了,就是因为他没有相信山水,所以他才会被安宁迷惑,做出伤害山水的事情。   他怎么还能再不相信她?   向逢的眸光柔和了些:“去吧,师父信你。”   他以为山水听到这话,会像以往一般,开心的笑出来。   但实际上,山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过去。   她一步一步的朝着容上走去,手中紧紧抱住那无名的灵位。   她有些涣散的眸光,望向容上身后,那瘫坐在地,神色呆滞的衡芜仙君。   他叫衡苏,多么美好的名字。   他比向逢待她更好,可说到底,他们又都是同一种人。   他们爱她,可他们更爱自己。   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山水收回眸光,将脚步站停在容上身侧,她微微俯身,眼眶中闪烁着浅浅的泪光。   她道:“谢谢您。”   她又道:“对不起。”   容上垂下眸子,眸光落在她渐渐变白的发根上,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她早就形销骨立,骨瘦如柴。   可今日的她,却看起来身姿丰盈,面如珠玉,虽带有一丝憔悴,却丝毫看不出已是将死之人。   想必她和他一样,都是服用了特制的禁药。   但那种禁药,只能让人恢复短暂的正常,待到药效一过,便会遭到严重的反噬,甚至会加速生命的衰竭。   他们服药的目的不同,细细想来,似乎又一样。   山水想在生前,让向逢看到她最美的模样。   而他想在生前,亲眼看到虞蒸蒸最美的模样。   容上嘴角在笑,也不知是在笑山水,还是在笑自己。   他俯下了身体,将掌心中冰色的琉光,交付于山水手中,在她离开之前,轻启薄唇,低声叮嘱了几个字。   山水的眸光一怔,唇瓣止不住的轻颤:“我可以救……”   容上只是看着她,却未再说话。   山水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的眼眶微红,死死咬住唇瓣,终是开口应道:“我知道了。”   山水双手捧着容上的元神走回去,她走的很快,像是在争分夺秒的抢夺着时间。   向逢看见她手中寒冰色的琉光,泛红的眼珠,在微微颤动:“山水,给我……”   山水摇了摇头,指着虞蒸蒸道:“放了她,我就给你。”   向逢皱起眉头,望着山水姣好的面容,她似乎还是以前乖巧听话的山水,又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还愿意为他做事,也愿意体谅他的难处。   可她却因为虞蒸蒸这个外人,跟他讲起了条件。   向逢想发怒,可他看着山水泛红的眼圈,却又说不出任何重话来。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容上,神色迟疑了一瞬,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失去元神,容上便会在片刻间魂飞湮灭,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虞蒸蒸如今毒性复发,根本走不远,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检查山水手中的元神。   若是容上想要使诈,他便将虞蒸蒸砍成碎末,让容上追悔莫及。   这样想着,向逢松开了虞蒸蒸,将剑刃从她脖子上移开。   虞蒸蒸面色灰白,额头上布满绵密的汗水,她已经痛到失去神智,可她瘫软在地后,眼睛却还不忘死死的盯着容上。   她的唇瓣微微张合,嘴里不断机械的重复着那两个字:不要,不要,不要……   容上在对她笑,他望着她,轻声道:“别怕。”   虞蒸蒸作不出回应,只是泪水模糊了眼眶,喉间隐隐发出痛苦的低吟。   山水将元神交给向逢,而后用尽全力,将虞蒸蒸背到了不远之处。   这个距离很玄妙,离向逢只有十步之远,只要他跑出十余步,便能重新将虞蒸蒸挟持住。   站在远处观望的天帝,眸光略显不解。   山水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傻子,既然费劲将她解救出来,那便不该将她又放置于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面色青白的容上,显然容上这一次,是真的将元神全部剥离出去。   再过片刻,容上便会从这世间消失,连转世都不会再有。   神明就是如此,惊天动地的诞生于世间,拥有不死不灭的神力。   他们看沧海桑田,看斗转星移,当他们看淡人世,再无分毫留恋,便将元神取出,安静的随风逝去。   轰轰烈烈的生,平平淡淡的死,这便是神明啊。   天帝摇了摇头,没有急着去夺取向逢手中的元神。   这蓬莱山四处遍布结界,周围部署着几万天兵,便是向逢插着翅膀,也飞不出此地。   他想知道,衡苏看中的女子,会不会跟向逢一起离开。   天帝正失神,一抬头却看见一把长剑刺穿了向逢的身体。   他怔了怔,眸光向后移去,他看到了手持银剑的山水。   吃惊的人,显然不止天帝一个。   原本瘫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衡芜仙君,也怔愣的朝着山水看去。 第67章 山水的结局   山水一身大红喜服,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吹动她额间垂下的凤冠流苏,泛着寒光的银剑折射出她苍白的面容。   她的手臂在颤抖,可攥住剑柄的手指,却是死死的叩住,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向逢嘴角的笑容凝住,他背对着她的身子,缓缓的侧了过去。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山水会在他背后捅刀子。   明明前一瞬,他还激动的抱住山水,她也没有任何挣扎和异动。   不过就是他转身与安宁说话的功夫,山水便提着剑狠狠刺穿了他的身体。   山水捅的是心脏的位置,她这是想让他死啊。   可她不知道,他的心脏异于常人,往右长偏了一寸,她这一剑根本就杀不了他。   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嗓音轻颤:“为什么?”   山水笑了,明明她眼中含泪,可嘴角却在笑:“这是你欠我的。”   是了,这是他欠她的。   只是因为她藏有私心,不自量力的想要救下向逢,便连累父亲惨死在向逢的仇敌手中。   她和父亲连同那棺材铺,一起被烧成了灰烬,而被救下的向逢,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当年之事,她怨不得旁人,是她自愿救下向逢,是她跪求雪惜带走向逢,哪怕向逢不记得她,她也无话可说。   可重活一世,为何她又与向逢扯上关系,还成为向逢和雪惜之间的牺牲品?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扇耳光,要被他骂贱人,要被他强迫……末了,他还要利用她得到衡芜仙君的护身玉,将她身上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也榨干?   如果说向逢不顾一切想要救活雪惜,是因为他欠雪惜的,那他欠她的这一切,又该怎么还?   显然,向逢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他只以为她口中所说的‘你欠我的’,是指他失智后强迫她这件事。   向逢沉默了。   虽然他不是有意为之,可错了就是错了,如果她只有捅他一剑,才能解心头之恨,那他认了便是。   她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他的确亏欠了她。   向逢抬手斩断胸前的长剑,那半截剑刃断在体内,却是疼痛到无法呼吸。   他强忍疼痛,态度诚恳道:“山水,对不起……”   话还未说完,他便被山水推了一个趔唨,歪歪斜斜的栽倒在地上。   向逢摔得浑身沾满血水和污泥,胸前撕裂的疼痛令他呼吸凝重了两分,他紧皱双眉,眸底已是浮现出一丝不悦。   他是对不起山水,可那日他也是受人暗算,他只是无心之过。   若非是他心脏长偏了些,他便已经死在山水这一剑上了,他用性命还她的贞洁,这难道还不够吗?   虽然心中不快,但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来,他想将此事跟山水做个了结。   若是山水觉得这样可以发泄的痛快,那就随便她发泄吧。   向逢这样想着,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山水直直的朝着他身后的方向跑去。   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待他回过头时,山水已经将那半截断剑,狠狠的刺入了安宁的心脏里。   安宁的面色惨白,她干涩的唇瓣在颤抖,娇艳欲滴的鲜血从她唇边滑落,一滴……又一滴。   她终于撑不住,缓缓的倒了下去。   向逢瞳色一紧,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跳动,血丝遍布他的眼眸,他的面目逐渐扭曲,逐渐狰狞。   明明等他将元神炼为丹药,他便可以吊住安宁的性命,待寻找到凝魂珠,雪惜就有救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下一瞬,他止不住哆嗦的手臂,已经高高抬起。   “山水——”   伴着衡芜仙君撕心裂肺的叫喊,只听到‘扑哧’一声,那是剑刃刺穿身体的声音。   向逢瞪大了眼睛,呼吸在这一瞬停滞住。   他的剑,刺穿了山水的身体,从后背而入,胸前而出。   空气仿佛凝固在此刻,寂静到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黏稠的血液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她的血流到他的手掌间,在他的皮肤纹理间流淌,像是一朵肆意绽放的彼岸花。   那样妖冶美丽,那样触目惊心。   山水在笑,她眸底是一丝即将解脱的快意,她笑的如此畅快。   衡芜仙君挣脱束缚,不顾一切的向她奔去,可离她还有十步之远时,他听到她叹息道:“不要过来!”   山水侧过头,透过垂于额间的凤冠流苏,笑着看向他:“你敢过来,我就跳下去。”   衡芜仙君顿住脚步,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他却觉得她那样遥远。   他想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将她拥入怀中,想把向逢这个猪狗不如的牲畜砍成肉酱,想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此摆脱过去的枷锁,与她隐归山林之中。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这样看着她,就只能看着她。   山水见他没再向前,终于松了口气,她微微抬起下颌,将眸光与呆滞的向逢对上。   她嘴角的笑容愈发浓郁,眼角却滑下一行清泪:“向逢,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棺材铺里救下了你。”   向逢眼眸猩红,他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眸中满是迷惘之色。   山水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她低垂着眸子,口腔内是铁锈的血腥味。   身体的抽痛令她呼吸略显不畅,可她却没有停下,仿佛是想将两辈子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我这两辈子,救过你三次。”   第一次,是在山林里。   她到了该及笄的年龄,父亲忧愁她嫁不出去,便整日请媒人上门,希望能给她物色一个好郎君。   她嫌父亲唠叨,也嫌媒人像是挑拣猪肉一般,对她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为了逃避媒人,她借口外出打猪草,背着竹篓筐跑到了城外郊野的山林上。   那时正是春日,漫山遍野都是迎春花,风儿一吹,便飘来花香四溢。   她用猪草刀割完猪草,便躺在迎春花从中小憩,睡着睡着,却被仓促的脚步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面容苍白的黑衣少年,他眉宇间透着英气,紧紧抿住的薄唇犹如桃花瓣,是她见过最俊俏的郎君。   他的身上有血,步伐跌跌撞撞,一看便是受了伤的。   见他晕倒在花丛中,远处似乎还有人在追他,她突然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   她父亲总说,好人有好报,要日行一善,方可善终。   于是,她爬到他身边,用猪草和迎春花盖住他的身体,又拿着猪草刀站起身来,佯装出寻找猪草的模样。   有人追了过来,路过她身边时,顿住脚步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男子。   她面上带着纯真的笑意,随手指了个方向:“你们是官府吧?我就说他肯定是牢里逃走的犯人。”   那人被她的笑容迷惑,毫不怀疑的朝着她指的方向追去。   待那人走远,她将猪草收进竹篓筐里,将他背到了附近不远处的破寺庙中。   那寺庙是乞丐的住处,她不能把他带进城里,只能先委屈他住在破庙里。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起一个大早,买上两个肉包子,而后兴冲冲的跑到城外,摘上一支迎春花,将包子和迎春花偷偷放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   直到再次见面时,他身受重伤,冲进了她父亲的棺材铺里。   那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她清楚的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可他很快就又昏倒了。   她将他藏进棺材里,她以为这一次,还能帮他度过难关。   她还想等他醒过来,就对他表白心意,将送花和包子的事情告诉他。   可她终究是没能等他醒来,她和父亲都死在棺材铺里,伴随着那熊熊烈火,被烧的只剩下一抹灰烬。   生前的躯体被烧毁,她就连投胎转世都做不到,若非是容上搭救,她早已成了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可怜她的父亲死无葬身之地,她却忘掉前生,快活无忧的跟在他身边,成了这罪魁祸首的徒弟。   山水说到这里时,她乌黑的发丝已然全部化作苍苍白发,衬的她殷红的唇犹如鬼魅。   向逢瞪大了眼眸,死死的盯着她,泛白的唇瓣微微张合,像是一条被丢在岸上即将窒息的鱼儿。   他的牙关在颤抖,犹如置身于腊月寒雪之中,心脏被冻得生疼,冰冷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难怪他每次提起此事,雪惜都总是含糊不清的转移话题。   原来,从棺材铺救下他的人,根本就不是雪惜。   每日清晨给他送去迎春花和肉包子的人,也不是雪惜。   都错了,全部都错了……   他拼命的摇着头,有一滴鲜红的泪水落下。   当年向家惨遭灭门,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是那每天一支的迎春花,唤起了他生的渴望。   他爱上雪惜,便是因为那积攒了三十多支的迎春花。   可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这一次他就连自欺欺人都再难做到。   因为山水说的都是对的。   他晕倒在迎春花丛中,醒来却在一个破庙之中。   乞丐曾告诉过他,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将他扛了进去,他一直以为那年轻姑娘是指雪惜。   可他如何都没想到,救下他的人,就是棺材铺的小姑娘。   明明该哭的人是山水,可山水却笑得开心。   她伸出手臂,用掌心攥住剑身,笑容越发灿烂明媚:“山水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因为你说,山水有相逢。”   “可我希望,山水不相逢。”   “我愿在十八层地狱受苦轮回,只换我永生永世与你不复相见。”   说罢,她用力攥紧剑身,毫不犹豫的将长剑从胸口拔了出来。   殷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血窟窿里流出,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鲜血将她的嫁衣浸透,那血红色触目惊心。   衡芜仙君再也忍不下去,他额间的青筋凸出,呼吸艰难道:“山水,我求你,你还有我,求你活下去……”   山水望着他,眼圈微红:“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给我护身玉,是为了利用我伤害王上。”   “你在青城山故意离开,给他机会劫走我,不过是想将计就计,演一出戏给王上看。”   “你说要风风光光的娶我,却把我的大婚之日变成坟场。”   “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   衡芜仙君呆滞了一瞬,而后拼命的摇头:“不是,不是这样!”   一开始,他将护身玉交给山水,确实是想利用她得到元神。   可在向逢强迫过她之后,他就发誓要好好待她,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从那时起,他便再也没生出过利用她的想法。   当他们出了幻境,去到了青城山,他察觉到她频繁的灵魂出窍,他命属下偷来了天帝的往生镜,通过往生镜得知了山水的过去。   当山水的记忆恢复,便是她死去之时。   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于是,他按照原计划进行,想要夺取容上的元神,炼制出丹药后喂山水服下。   谁料容上阴险狡诈,竟将元神劈开成两半,他发觉山水的精神越来越差,只好匆匆定下大婚之日,与萧玉清联手设下天罗地网,意图在昏礼上夺走容上的元神。   衡芜仙君磕磕巴巴的解释着,急的后背布满汗水,恨不得将心剜下来给她看。   山水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一声。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向逢:“我早就知道你的心脏长偏了一寸,你之前喝多了告诉我的。”   向逢僵直了身体,垂在身侧的手臂止不住的哆嗦。   她说,她知道他的心脏长偏了一寸。   所以,她方才根本没想杀死他?   山水死死咬住唇瓣,趁着他那一瞬间的怔愣,飞快的从他手中夺过元神,大步朝着虞蒸蒸的方向跑去。   她对不起容上。   这是她死前,为容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容上将元神交给她时,曾低声叮嘱了她几个字,他说:元神给蒸蒸。   元神可破世间万毒,元神可救世间万物。   她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她把元神给了蒸蒸,蒸蒸身上的毒便会立刻解开,再也不用受人胁迫。   他以性命相付,她又怎能负了他的信任。   原本正在观战的天帝,望着飞奔向虞蒸蒸的山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声的嘶吼道:“快拦住她!”   有天兵朝着山水追去,可他们如何能追的上拼尽全力的山水。   天帝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太阳穴处的青筋绷紧,对着下属冷声道:“拿弓箭来。”   下属将弓箭递上去,天帝面无表情的望着奔跑的山水,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带着肃杀之气的两支箭羽,划破寂静的空气,发出阵阵嘶鸣之声。   那锋利的箭头先后射向山水,一支箭羽飞向她的脑袋,另一支箭羽飞向她的脖颈,下手不留一丝生机。   衡芜仙君一边低吼,一边朝着她跑去,他跑得跌跌撞撞,整个断崖都响彻着他撕声的喊叫:“山水,蹲下——”   箭羽射飞了她的凤冠,一头华发散落而下,衬得她大红的嫁衣越发娇艳,她不避不躲,甚至丝毫不理会另一支长箭即将到来。   在下一瞬,另一支箭擦断了她脖间的一缕白发。   在距离虞蒸蒸还有一步之遥时,她停住了脚步。   山水紧紧捂住被第二支箭羽割断的喉咙,喉间的呼吸断断续续,犹如漏了气的破袋子。   熟悉的疼痛,唤回了她最熟悉的回忆。   她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将掌心中的冰色琉光,缓缓向下压去。   见那琉光渐渐融进虞蒸蒸的体内,山水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她缓慢的转过身去,望着向逢道:“我,我说救过你三次,第三次是在刚刚,安宁要推你下崖,我推开了你,拿……拿剑捅伤了她……”   向逢大口的喘息着,他的胸口憋闷,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掌紧紧抓住,说不出的窒息感。   她是在救他。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刺穿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她不立刻告诉他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   他望着山水捂在脖颈上的手掌,不断有血泪流淌而下,他痛哭流涕,鼻涕混着血水落在地上。   向逢丢掉了自负的傲气,他双膝弯下,跪在地上,用独臂强撑着身体:“山水,你不能死,你不要死,求求你……”   他张着嘴,语序颠倒的自言自语道:“山水,师父来救你,不要怕,师父把元神抢回来,抢回来就可以救你了……”   山水笑而不语,只是用指尖蘸着黏稠的血水,在那无名灵位上,写下了她自己的名字。   她从未想过杀他,她想要的,是他亲手杀了她。   或许他还没有意识到,可她清楚的感知到,他喜欢她。   这漫长的几千年,几十万个朝夕相处的时辰,他又怎会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杀人诛心,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至于向逢的死活,那就要交由容上来处置定夺了。   山水放下灵牌,最后看了一眼衡芜仙君,她哭着又笑着,殷红的唇瓣轻启:“衡苏,来生再见……”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衡芜仙君终是没有追上她的脚步,她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血色红蝶,华发间的步摇轻颤,毅然决然的奔向断崖。   那片红色裙角消失在眼前。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同朝着断崖跃下。   他要去找他的新娘子。   天这么黑,她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68章 大结局(上)   他的眼前,是无尽的漆黑。   黑暗无边无际,像是一片死寂的坟海,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耳边似乎响起叫喊声,那声音如此模糊,却不断在耳边放大。   衡苏。   衡苏……   是谁在叫他?   他用力的挣扎着,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整个人像是被蜘蛛网粘住的蚊虫,连动弹一下都难。   他的身体缓缓向上而去,充血的双眸蓦地睁开,待到他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时,他已经回到了断崖上。   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现在跳崖,你不觉得有点晚?”   衡芜仙君怔怔的抬起双眸,便看到虞蒸蒸冷漠的面容,她的手臂攥着他的脚腕,像是屠夫一般,将宰割好的牛羊吊起。   她将他扔了出去:“别再妄想容上的元神,把你的命留着,届时去寻红莲寺的光头和尚陆任贾,唯有他能救活山水。”   治愈系木灵根修士,皆善续命之术,只要有人愿意奉出性命,便可救回魂飞魄散之人。   这段时间,陆任贾教过她不少东西,其中便包括如何为人续命。   她不知今日是否还能活着出去,只能让衡芜仙君去找陆任贾了。   虞蒸蒸垂下眸子,她走之前曾叮嘱过陆任贾,若是她天黑还未回去,便让他自行离开蓬莱山。   想必此时,陆任贾已经逃回人界了。   虽然这样想很自私,但只要找到他,衡芜仙君甘愿奉出自己的性命,山水便有救了。   虞蒸蒸也不管衡芜仙君是不是还想寻死,她甩下那句话后,便急匆匆的朝着容上跑去。   虽然方才她疼到失去意识,可他剥离元神之时,她却是看的清楚。   她得把元神还给他。   虞蒸蒸的脚步停在他身前,她蹲下了身子,将掌心覆在心口,试图剥离山水带给她的元神。   有一只冰冷的大掌,轻轻握住了她抬起的小手,指腹摩挲两下,似乎是在感受她的温度。   她微微一怔,眸光垂了下去,望向那只苍白的手掌。   他的皮肤冷白,像是温润剔透的白玉,皮肤下隐隐透出淡紫色的血管,犹如蝶翼上的暗紫色花纹,看起来如此脆弱不堪。   仿佛只要轻轻用力,指甲便能轻易的划开他的皮肤,刺破他的血管。   “蒸蒸。”容上攥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抵在他的颊边,低声轻喃道:“我不疼了。”   他不疼了。   终于不疼了。   这十几万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之中,东皇祭祀埋在他身后的咒文,日夜不断的折磨着他。   他想死,可没有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之前,他又怎么能轻易死去?   他忍耐着痛苦和黑暗将他吞噬,每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都会倒在栾殿中,与那冰寒的宫殿凝结为一体。   他的皮肤生出薄霜,脊背上却传来灼热的撕裂感,沸腾灼热的血液像是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深入骨髓的钝痛,一阵又一阵,仿佛无边无尽。   他会陷入深渊里,只有黑暗和冰寒将他包裹,神女和东皇三太子犹如梦魇,往日的噩梦不断浮现在眼前。   世人皆羡他长生不死,可没人知道,他每一日都活的生不如死。   服下龙脊髓,便犹如染上毒瘾,只有不断的吃下龙脊髓,他才能抑制住背后那该死的咒文。   东皇祭祀埋下了对神明的诅咒,没有解法,至死方休。   即便他夺回龙筋和龙鳞,那诅咒也不会消失。   除非他剥离神识,抽去神力,不再是神族后裔。   但若是如此,他与死掉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唯有死亡,才是对他真正的解脱。   可当他遇到黑暗中的一束光,他又忍不住抓住那一丝生的渴望。   一开始,他是极为厌恶虞蒸蒸的。   他讨厌为爱痴狂的人,就像是神女一样,只为得到一丝怜悯的爱意,就将底线一再拉低。   虞蒸蒸所付出的七年,在他眼里还不如那条陪伴了他七年的黑狗。   甚至在她来到归墟山后,他还几次三番的对她动过杀心。   可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他莫名的对她产生了一丝兴趣。   许是那日在栾殿中,雷雨褪去,他醒来后,却看到蜷缩在身边的女子,嘴里念叨着骂他的梦话。   许是那日在燕国,他一进京城,就发觉有个不安分的女子把定位镯戴在鸟腿上,试图从人界逃跑。   仰或是,在那姻缘庙外,他看到她在同心锁上,刻下了他和虞江江的名字。   他突然发现,她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令人讨厌。   他一次次的试探她,引诱她动手杀死他,引诱她夺走他的元神,引诱她为了修炼与他双修……但她都一一回绝了他。   她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是何时,他开始对她心软,明明那重明鸟蛋难得一见,可以帮他克制住身体的疼痛。   可见她毒性发作,听到她那一声声无助的低吟,他却将鸟蛋以唇哺之,用作给她压抑毒性。   不知是何时,他看到她和萧玉清走近,听到她和萧玉清说笑,会感觉到莫名的不快。   这种不悦的情绪,一直压抑到她想要萧玉清帮她解媚毒,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他从未因为任何事动过怒,对他来说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他上心,但唯独对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情绪。   他搞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过第二层幻境时,衡芜仙君用魔界一城与她做交易,希望她能问出他的元神所在,可她却抵住这诱人的条件,转移话题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后来他们到了第三层幻境,她盯着那条藏有食人鱼的河道,死活不敢过去。   她说她怕疼,他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将她扛过了那条河。   他神力尽失,不慎触碰到她,可她什么都没有说,还帮他骗过了衡芜仙君,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从头至尾,他都从未对她抱过一丝希望。   因为他知道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可她却一次次给他希望,令他觉得这世间,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   他们的感情在升温,一切都在逐步稳定。   直到他在青城山上的茅房外,听到七太子问她:“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怎么可能,我才不会爱上他。”   他向来睚眦必报。   他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她,本以为报复之后会感到快活,可听到她说要和他断绝关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慌了。   他不再执着于夺回龙筋,他只想留住她,把她留在身边。   于是,他又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将她越推越远。   他明知道所有人都惦记他的元神,明知道她身中剧毒,明知道萧玉清和衡芜仙君都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还是演了那场苦肉计。   最终不过就是自讨苦吃,还牵连她毒性加速发作。   他太自以为是,太自负自傲,才给了别人伤害她的机会。   萧玉清有一点算的没错,他对她动了心,今日便成了必死之局。   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了。   感情之中,不该有欺瞒,不该有算计。   今日,他会亲手结束这一切,还她平静稳定的生活。   容上的睫毛轻颤,看着她的眸光缱绻留恋,他紧紧的攥住她的小手,细细的感受她的体温。   那样温暖。   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虞蒸蒸的眉头轻蹙,似乎是想把手抽离出来:“容上?”   他怎么一点都着急?   若是元神长时间不归位,他便会灰飞烟灭,别说尸体了,届时连个渣子都剩不下来。   耳边传来脚步声,是天帝吩咐天兵向他们渐渐围拢,方才还瘫倒在断崖边的向逢,也一深一浅的朝着她走来。   她呼吸凝重了两分,见他死死抓住她的手,她只好用另一只手去剥离元神。   这一次,她的手又被他轻轻握住。   虞蒸蒸恼了:“容上,你干什么,你不想活了是吗?!”   听到这话,容上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天帝似笑非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鬼王也不例外。”   他的笑容一顿,缓缓眯起眸子:“可惜,就算她得到元神又能如何?”   容上还真是蠢到家了,虞蒸蒸将元神还给他,他都不要,这不是自己作死?   逞英雄没有这样逞的,看来容上是自己活腻歪了。   不过,不管容上如何想,这断崖上布满天兵天将,虞蒸蒸拿到元神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能插着翅膀飞出去?   如今那女子已死,待到他取得容上的元神,便将衡苏带回天界严加看管,等衡芜什么时候想开了,他再把元神炼成丹药喂给衡苏。   一家人,就该团团圆圆才是。   想着,天帝便将眸光转向了萧玉清身旁的天后身上。   她可不能轻易的死掉,届时带回天界去,做成人彘放在一旁欣赏也是不错的。   天帝笑了起来:“别挣扎了,把你的元神也交出来,朕可以饶她不死。”   容上唇角微扬,他早就料到天帝不知足,还想要他的元神。   他没有理会天帝的话,只是将擦拭干净的龙筋和龙鳞,塞到了她的手里。   “龙筋留着炖汤喝,你炖汤的手艺不好,我留了一个厨艺精湛的下属给你。”   虞蒸蒸紧蹙眉头:“容上,你什么意思?”   容上自顾自的念叨着:“别光喝汤,龙筋也吃了,若是不好嚼,便让人将龙筋剁碎一些,吃了能增长万年的修为。”   虞蒸蒸又唤了一遍:“容上?”   容上用指腹摩挲两下月白色的龙鳞:“这龙鳞没什么用处,硬邦邦的连个梳子都做不成,倒是形状还不错,若不然你就留着刮痧用……”   虞蒸蒸掐住他的肩膀,用力的嘶吼道:“容上?!”   他终于顿住了低哑的嗓音,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她:“没规矩,哪有女子直呼夫君大名。”   难得他好心情与她开了个玩笑,可她却没心思跟他说笑:“你到底想干什么?”   龙筋不要了,龙鳞不要了,甚至就连元神,他都不要了。   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又不愿意承认。   虞蒸蒸问出的问题,天帝也很好奇。   可很快,他就明白了容上想干什么。   从断崖边,跌跌撞撞走向虞蒸蒸的向逢,一边面目狰狞的念叨着‘元神’‘救山水’,一边举起那独臂,将长剑高高举过头顶。   虞蒸蒸不耐烦与向逢多做纠缠,她看着向逢,就犹如在看一只腌臜的蛆虫。   她想挣开容上的手掌,捡起地上的长剑,与向逢做个了断,但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挣不开他的手。   在那银剑劈下的一瞬间,容上抬手抓住了泛着寒光的剑身,他微微眯起长眸,不紧不慢的用手臂撑着地面,从地上站了起来。   虞蒸蒸怔愣住。   容上一手攥住剑身,一手掐住向逢的脖颈,嘴角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向逢,你怎么还在自欺欺人?”   “雪惜是被你害死的,山水是你亲手杀死的,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为什么不敢承认?”   向逢瞳孔猛地一缩,喉间的呼吸被隔断,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拼命的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雪惜是容上害死的,山水是他的仇人杀害的,不是他……   “你爱雪惜吗?”   “还是爱山水?”   容上轻笑一声:“哦,我忘了。你只爱你自己。”   他的掌心微微收缩,向逢的面庞却已经露出青紫色,虞蒸蒸冲上前去,想要阻止他的动作:“你疯了?!”   容上对雪惜以神之名起誓,不会亲手了断向逢的性命。   若是违背神之名,便会引来三道天雷,天雷一降,他必死无疑。   虞蒸蒸用了七成的力气,但容上并未松手,反而将手掌收的更紧了。   她见争不过他,便改变了思路,想在他之前,杀掉向逢。   容上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他徒手掰断了剑刃,将剑刃反手握在掌心中,动作干脆的割断了向逢的喉咙。   他慢里斯条的拿着手帕擦拭手指上的血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活着也不会忏悔,只会给我添堵,还是死了干净。”   向逢捂着脖子,用力的瞪大着眼睛,他发出濒死前的倒气声,血液从气管中迸溅而出,身体止不住的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眨眼之间,又或是片刻之后,只听到一声痛苦凄厉的嘶鸣,便再也没有了分毫的声息。   虞蒸蒸呆滞的看着失去呼吸的向逢,耳边却响起容上低低的轻笑声:“他有什么好看的?看看我不好吗?”   她还未缓过神来,又听到了天帝的质问声:“你做了什么?!”   他可以确定容上对雪惜起过誓,可他刚刚杀了向逢,为什么没有引来三道天雷?   容上挑唇轻笑,他指着天帝手中的瓷盒:“打开看看?”   天帝怔了怔,连忙将瓷盒打开,他并未看到所谓的神女元神,只有一道刺眼夺目的红光迸发而出。   “这是你的神……识?”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下一瞬,那团强烈的红光突然炸裂开来,犹如千万支致命的毒针,朝着四周崩射而出,红光所照之处皆无幸免。   不过刹那间,天帝已然殒命当场,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眸,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同应声而倒的,还有天帝周围不远处的天兵天将,受到那红光波及,几千多人当场毙命,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天帝一死,又有那几千天兵死于非命,余下的两万多天兵瞬时间军心涣散,只顾着四处逃命,生怕自己受到殃及。   断崖吵闹过一阵,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死的死,逃的逃。   只余下衡芜仙君呆坐在崖边,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萧玉清跟失了神志的天后绑在一起。   虞蒸蒸逼着容上与她对视,她的唇瓣泛白,止不住的颤抖:“你把神识抽离了?”   失去神识,他便不再是神明。   所以他不用再遵守以神之名的起誓,更不用顾忌誓言,难以对向逢下手。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他甚至为了杀死天帝,破掉这必死之局,还引爆了自己的神识。   难怪,他不要她归还元神。   没有神识,就像是漏了底的木桶,再多的水装进去,也都是于事无补。   虞蒸蒸舌尖苦涩,喉间泛起一阵胃酸,她想哭又哭不出来,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臂,她仰着下颌,撕声喊叫着:“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引爆神识?   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   容上望着她,缓缓的抬起手臂,用手掌轻轻摩挲她的头顶。   那因为他而秃掉的一块头皮,长出了浓密柔软的青丝,今日的她,看起来如此楚楚动人。   容上轻启薄唇,眸光中带着些依依不舍:“对不起。”   当初,他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扯进这阴谋诡计之中,还在她脚腕带上那银链子,恨不得让六界都知道她的存在。   可现在,他后悔了。   看到她毒性发作,痛到几度昏厥,他后悔了。   看到她被向逢胁迫,脖颈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后悔了。   他想结束这一切。   他想归还她平静的生活。   他骗了天帝,根本就没有神女的元神,早在神女殒身之时,元神就已经化作虚无。   不管他是死是活,天帝都不会让她活着出去。   天帝是天界之尊,怎会留下活口,让她出去败坏自己的名声?   他只有亲手了结天帝,才能换得她平安无虞。   天帝修为深不可测,又有几万天兵围堵,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用他的方式来解决天帝。   容上轻抚她的青丝,笑容逐渐苍白,他缓缓蹲下了身子,指尖轻动,将她脚踝上的银链子解了下来:“你自由了。”   虞蒸蒸看着他,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两下。   不,她绝对不允许他就这样消失。   她可以救他。   以命换命,对,她可以救他。   虞蒸蒸抓住他的手臂,齿间念起陆任贾教过她的咒法,有一道浅绿色的琉光从她眉间流出,她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可以的,她可以的。   容上轻叹一口气,手掌化作刀状,砍在了她的颈后。   她的瞳孔蓦地一紧,笑容凝固在嘴角,身子软软的向下倒去。   他微微俯身,搂住她的细腰,轻轻在她唇角覆下一吻:“蒸蒸,我也自由了。”   他再也不用承受非人的折磨。   再也不用拖着这具残破的身体,苟延残喘的存活于世。   容上,终于也可以解脱了。 第69章 大结局(下)   腊月三十,正是栾城热闹的时候。   刚下过一场大雪,放眼望去,整个栾城都被鹅毛白雪覆盖住。   行人一深一浅的踩进雪地里,留下大小不一的脚印,时不时有孩童扎着红色朝天辫,弯着腰用手滚起一个个雪球。   除夕只有半天的大集,栾城百姓只能裹上棉袄子,纷纷走出家门置办年货。   酒楼雅间中,烧着上好的红萝炭,一个面容清冷的女子,手中捧着汤婆子,透过窗棂看向街边的行人。   立在一旁侍候的黑衣少年,垂头给她斟了一杯酒:“仙尊,属下已在归墟山筹备好拜师大典,您准备何时启程?”   女子并未说话,只是垂下的眼眸,望向了摆放在矮几上的一顶假发。   一转眼,便已经过去了七年之久。   往事历历在目,她却不愿再回忆起那一日。   可越是不愿记起的回忆,就越会在不经意间惦念起。   昨夜,她又梦见了那一日。   容上趁她施续命之术时,将她砍晕过去,待她醒来后,她已经被容上的下属转移到了归墟山上。   他早就安排好了她的退路,修罗王及其下属,都已被他斩草除根。   他留下忠心的亲信和死士,还留下花不尽的灵石珠宝,甚至连鬼宗门,他都留给了她。   可这些,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疯了似的,连夜赶回蓬莱山断崖。   但断崖上遍布血泊尸首,有衡芜仙君晕倒在崖边,有萧玉清和天后被斩断手脚做成人彘。   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唯独就是没有容上的踪影。   是了,神明若是死了,便会化为乌有,连一捧骨灰都不会留下。   她不相信容上死了。   他总是能把所有事情都算计到,又怎么会让自己死掉?   她出动鬼宗门全部门人去寻找容上,最后也只在断崖边找到一顶假发。   她认识这顶假发,那是陆任贾的,上面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每日都会点香诵经。   她不知道陆任贾为什么会出现在蓬莱山断崖上,可她心中却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陆任贾是治愈系木灵根医修,会不会是他救走了容上?   接下来的三年里,她倾尽一切能动用的人脉力量,在六界展开地毯式搜索。   她望眼欲穿,她翘首以盼,她无时无刻不希望听到他归来的消息。   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容上和陆任贾,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大病了一场,醒来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她不再命人寻找他。   可她仍然相信,容上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里,只是他不希望被她找到。   虞蒸蒸放下汤婆子,葱白纤细的指尖抚上垂在颈间的月白色鳞片。   她会遇见他。   是了,总有一天,她会和他重逢。   黑衣少年有些无奈:“仙尊,您有没有听到属下在说话?”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不去,我不收徒弟。”   修仙界各大门派的掌门及长老都死在了断崖上,天帝也在那日毙命当场。   天界忙着推举新的天帝,阴谋诡计乱作一团,哪里有心思去管修仙界的事情。   这几年各大门派支离破碎,人心涣散,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各个门派都成了一座空城。   也不知是哪个呆货,将她是木灵根双系修士的事情传了出去,日日有人上归墟山求她收留。   归墟山阴森森的,她觉得多收些人也好,正好去一去那阴气。   谁料这人越收越多,不知何时起,归墟山就成了修仙界唯一的修炼大派。   她不喜交际,明明从未管过那些名义上的弟子,独自居于栾城高殿之中。   可他们却将她奉为归藏仙尊,四处宣扬仙尊的名号,令归墟山彻底沦陷为修仙界弟子们的归所。   就因为她是世间唯一拥有灵力的木灵根,甚至还有弟子在人界为她修缮祠堂,将她当做木灵根修士的老祖宗,加以香火供奉。   她打着闭关的名号,把这些人扔给下属打理,倒也落得清静自在。   哪知道这些人竟然还得寸进尺,联名请求她出山收徒。   虽说因为容上的元神,她的修为突飞猛进,直接越过元婴期、化神期、炼虚期和合体期,进入了大乘期后期。   可成为大乘期修士,这就意味着,她即将要面临渡劫飞升。   一想起那渡劫的天雷,她就胆寒心颤,天天抓紧添补修为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去收什么亲传弟子?   许是怕他再唠叨,虞蒸蒸冷着脸道:“裴前,你若是再唠叨,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裴前是容上的亲信之一,他长得白白净净的,生了一张天生的娃娃脸,每次吩咐他去做什么事情,都会让她生出一种在雇佣童工的错觉。   她总是喜欢撂狠话,但她和容上到底是不一样,她也就是过过嘴瘾。   裴前和她相处了七年,自然也早就了解她的性子,他并不是很怕她,不过见她十分抵触,却还是乖乖的闭了嘴。   他顺着她的意思,神色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您是要去红莲寺吗?”   虞蒸蒸垂下眸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七年里,她一直在逃避。   她不敢来栾城,也不敢踏入红莲寺一步。   除却归墟山之外,任何与他有过共同回忆的地方,她都不敢去触碰。   若非是她即将面临渡劫的天雷,怕是还不敢来故地重游。   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顺利渡劫,裴前劝她将龙筋炖汤吃掉,有了那龙筋打底,必定可以承受那渡劫的天雷。   可她不想吃。   就算被雷劈死,她也不会吃。   虞蒸蒸伸手托着下巴,望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衡芜仙君在哪里?”   裴前指着她曾经居住过的巷子:“还在周丞相的旧居里。”   虞蒸蒸微微颔首,抱着汤婆子站了起来:“也该到日子了。”   她嫌走楼梯麻烦,直接从三楼的窗户翻身跃下,待她平稳落地,她踩着软绵绵的雪地,朝着周深的旧居走去。   周深很争气,本来是要等大娘攒够银子才能进京赶考,可因为她在院子里埋下的银两,他第二年便去了京城参加春闱考试。   从乡试到会试再到殿试,他一举考中一甲进士及第,成为那一年的新科状元郎。   七年的时间,周深不负众望,如今甚至坐到了楚国当朝宰相的位置。   正想着,她却已经到了周深的旧居。   衡芜仙君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摇椅上,手里抱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白色昙花,似乎是在晒太阳。   听到门外有动静,他也没什么反应,除了虞蒸蒸会来找他,也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了。   她看向他手里抱紧的昙花,莫名的生出些辛酸之意:“你这半年过的如何?”   衡芜仙君笑了笑,煞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笑意:“自然是好极了。”   虞蒸蒸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微微颔首:“我还能活着见她一面吗?”   她沉默片刻,贝齿咬住唇瓣,却是不知如何作答。   当初山水坠落崖底,摔得死无葬身,连尸首都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若不是山水在幻境之中,曾交给衡芜仙君一根缠绕在雏菊上的头发,她想救回山水都难。   她将那根青丝系在昙花上,为山水凝聚魂魄。   这七年来,衡芜仙君一直在用血滋养山水的魂魄。   如今山水的精魄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是时候用续命之术救回山水了。   可续命之术,是以命续命,唯有牺牲他的性命,才能救回山水,他又怎么可能活着见到山水。   虞蒸蒸望着那洁白的昙花,委婉道:“昙花绽放之时,便是山水重获新生之日。”   衡芜仙君自然听懂了她的话。   他垂下头,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我只是想和她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你帮我转达也可以。”   虞蒸蒸走近他,轻声询问:“准备好了吗?”   衡芜仙君点点头:“来吧。”   她将微凉的指尖触至他的眉心,便有一道血红的琉光溢出,那红光被她引渡到月白色的昙花上,令昙花也沾染上一丝殷红色。   这一生的回忆,飞快的在他眼前闪过,犹如走马观灯,没有一丝停歇。   他听到虞蒸蒸低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对山水动的心?”   这个问题,她一直都很好奇。   他一生冷情,最爱用酷刑将人折磨致死,与容上的恶名半斤八两,都是六界之中令人畏惧的魔头。   他和山水几乎没什么交集,只是在幻境之中,被她赶鸭子上架定下了和山水的婚事。   到底是什么时候,衡芜仙君对山水动了心?   衡芜仙君没有说话,只是飞快闪过他眼前的回忆,蓦地停顿在那一日。   她一袭粉色杏裙,将翠竹拧成的手杖放进他手中,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若是用着不合适,晚些时候,我再给你重新做一根手杖。”   他这一生风光过,落魄过,他收过无数女子的礼物,但唯有这一根翠绿色的手杖,让他死寂平静了数万年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对容上他们发了那个毒誓。   ——若是我说谎,那我这辈子孤独终老,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在我面前。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女人。   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心爱之人,心甘情愿的赴死。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心跳也越来越缓慢,可他望着那盆洁白无瑕的昙花,却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又回忆起山水幼时的模样。   她唇红齿白,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还肉嘟嘟的,很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他当时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女娃娃。   好可爱的女娃娃……   虞蒸蒸垂下眸子,睫毛轻颤两下,在她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沉默许久,终是缓缓开口:“裴前,请一位高僧来引渡他的魂魄。”   裴前应了一声,再抬起头时,她已经带着那盆昙花离开了院子。   等虞蒸蒸一步一脚印的走到红莲寺,天边已然泛起了粉色的夕阳。   她踩着脚下的雪地,听着雪地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除夕夜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可上一次和家人团聚是什么时候,她早已经忘得干净。   来到这里后,她更是没有享受过一日的安稳日子。   她依旧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   她难以想象,若是她渡劫飞升后,享有无尽的生命,会如何孤独终老一生。   她似乎有些理解容上的感受了。   虞蒸蒸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红莲寺外的姻缘桥上。   姻缘桥上依旧锁满了同心锁。   一如七年前,她和容上一起来这里时的模样。   她无比后悔,那日她抽了疯才在同心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还将同心锁锁在了姻缘桥上。   虞蒸蒸微微俯身,随手拿起了一把同心锁:“裴前,你带几个人来,连夜找一把刻着我名字的同心锁,若是找到了就撬开锁……”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愣在了当场。   她随手拿起的那把同心锁上,却是刻着她和容上两人的名字。   虞蒸蒸怔愣一瞬,又用手托起了一把同心锁,还是她和容上的名字。   她的瞳色微紧,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   她疯狂的在桥上暴走,一把接着一把锁的托起放下。   姻缘桥上的所有同心锁上,都无一例外的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虞蒸蒸,容上。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地,泪水便模糊了眼眶。   ——这同心锁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你看这桥上那么多同心锁,又有几人能白头偕老,终成眷属?   ——若是这东西管用,月老的红线不就成了摆设?   容上不是说不相信这同心锁,那他又是何时将姻缘桥上所有的同心锁都扔进了河里,全部锁上了刻着他们两人性命的同心锁?   虞蒸蒸攥紧了手中的同心锁,声音微微轻颤:“裴前,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裴前并未应声,响起的却是另一道熟悉的嗓音:“谁还活着?”   虞蒸蒸的身子僵住,她缓缓的转过身,便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衣少年。   他斜倚在姻缘桥边,立在那棵千年榕树下,微风吹起榕树叶,响起簌簌的声音。   粉色的夕阳,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如玉的面容上,他嘴角在笑,一如在蓬莱山初见之日。   他身着白衣,唇红齿白,像是从画像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那年她五岁,却懂得仰着头痴痴的望着他。   只听到他轻笑一声,温声细语的介绍道。   ——我叫容上,天地不容的容,蒸蒸日上的上。 第70章 番外一·真大   虞蒸蒸痴痴的望着他,眸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这七年里,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梦见过容上。   可每一次,不等她抱住他,他便会消失在那一片迷雾里。   他像是镜中花,又像是水中月,看起来触手可及,却是她永远都碰触不到的距离。   她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直到裴前走到她面前,不小心用那张娃娃脸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才蓦地回过神来。   虞蒸蒸推开碍事的裴前,泪眼朦胧的朝着那白衣少年冲了过去。   她扑进他的怀里,死死的搂住他的腰身:“容上……”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他在断崖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这消失的七年都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她想对他说的话太多太多,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许是能问上三天三夜。   可那些话到了嘴边,最终却全都化作一声哽咽的低喃:“容上,我好想你。”   他没有应声,只是被她抱紧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起初虞蒸蒸并未发觉什么异常,直到她把七年来的委屈都哭了个干净,抬起头才发现他的神色不太对劲。   若是放在以往,他早就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无奈的说着‘不许哭了’这种话。   可现在,他面上的笑容消失,神色似乎有些无措,看着她的眸光也十分不自然。   虞蒸蒸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略显呆滞的望着他,清风一吹过去,令她感觉到小脸又干又皱。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眸,试探着唤了一声:“容上?”   裴前小心翼翼的上前:“仙尊,您要不先松开手?听属下慢慢向您道来……”   虞蒸蒸眯起双眸,眸光阴冷至极:“有什么话,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她倒是第一次发觉,裴前如此没有眼色,难道他长眼睛是喘气用的吗?   裴前被她瞪的额间生汗,舌尖也不停分泌出唾液。   他只能不断吞咽口水,顶着强大的压迫感,磕磕巴巴道:“他,他是鬼宗门里新来的弟子,名唤钢凛。”   话音一落,那白衣少年便不自在的退后一步,朝着她微微俯身:“弟子钢凛,拜见归藏仙尊。”   虞蒸蒸蹙起眉头,眸光不解的松开了手。   什么杠铃哑铃的,容上又在耍什么花样?   她细细的观察着他的面容,明明他和容上长得一模一样,但他的脸上却少了七分狠戾阴鸷,多了三分的青涩稚嫩。   许是因为她打量他的时间太久,他的耳根微微泛起浅红,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遮挡住眸中的无措和慌乱。   活脱脱像是勾栏院里卖初夜的头牌鸭子。   有了安宁的前例,虞蒸蒸看到他如此模样,不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还提紧了一口气。   不会是谁捡走了容上的躯体,把他制成高级傀儡了吧?   不,不对。   容上不是神明吗?   神明死后,尸体便会化作虚无,连个骨灰渣子都留不下来,又去哪里留下躯壳做成傀儡?   等等,也不对……   从容上剥离出自己神识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神明,若是真的死了,应该也能投胎转世。   如果这样说,难道面前的少年,是容上的投胎转世?   可如今才过去了七年的时间,容上就算一天吃两个绿巨人,也不能七岁就长到一米九吧?   虞蒸蒸越想越懵,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掌也越攥越紧,若非是裴前将他拉走,她大概会把他的手臂硬生生的掰断。   裴前刻意压低了嗓音,语气肃立:“仙尊,属下想告诉您,钢凛就是王上。”   虞蒸蒸:“……?”   他是说,容上精神分裂出一个鸭子属性?   看她的表情越发古怪,裴前连忙解释道:“属下猜测,许是陆任贾用续命术给王上续了命,这应该是续命术的后遗症。”   是了,续命术是有后遗症的。   最普遍的,便是失忆,以及性情大变。   失忆就不说了,狗血剧里经典三大套路,失忆车祸白血病,在这本经典的狗血古早文里,怎么能缺了失忆这一大特色。   而这性情大变,便是指被续命的人,大概率会衍生出为他续命之人的某个性格。   就像是做过器官移植的病人,恢复之后却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也就是说,如果真是陆任贾给容上续了命,那容上很可能延生出了陆任贾身上的某一种性格。   但陆任贾常年吃斋念佛,除了有些固执和木讷以外,并没有其他什么明显的性格缺陷。   若说钢凛就是容上,那问题也不算太大。   失忆和性情大变是并存的后遗症,若是他的记忆恢复了,性情便也会恢复如初。   不过……裴前是怎么知道的?   虞蒸蒸满脸狐疑的看着裴前:“裴前,你怎么会知道,续命术有后遗症?”   裴前面色微红:“属下偷看了您的医书。”   陆任贾将毕生所藏的医书,都赠给了虞蒸蒸,其中有不少失传万余年的典藏版绝本医书。   她并未全部看完,只是闲暇时,偶尔翻一翻医书打发时间。   因为怕册子和竹简发潮落灰,她每隔半个月,便会让裴前打理一次那些书册。   虞蒸蒸怔愣了一下,疑虑虽打消了一些,心中却还是有些怪怪的感觉:“容上什么时候来的归墟山,你为何不将此事禀告于我?”   裴前动作干脆的跪了下去,他面有愧色:“许是王上听闻仙尊要出关收徒,慕名前来归墟山拜师。”   “因极少有人见过王上的真容,是以王上归来三个月有余,属下昨日才知晓王上的存在。”   裴前说的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之前容上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且平日大都来去无踪,除了少数的亲信之外,几乎无人见过容上的真容,鬼宗门人没认出容上,也在情理之中。   虞蒸蒸有些头大,她挥了挥手:“裴前,你先下去,我想静静。”   裴前应了一声,刚要准备走,又想起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白色身影,迟疑道:“明日的拜师大典,您看……”   她微抬下颌,斜睨着他:“有话直说。”   裴前埋下头:“王上告诉属下,他是来拜师的,若是您不愿意收徒,明日也不回归墟山,王上便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了……”   虞蒸蒸微微一怔:“什么家业?”   裴前:“杀猪。”   虞蒸蒸:“……”   “这两年,王上被人界一家屠宰大户收留下来。那户人家无儿无女,却拥有几千多头猪的家产,听说王上每晚休息之前都会杀两头猪助兴,如今杀猪的刀法已是炉火纯青。”   裴前的声音犹如催眠,令她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   容上一身白衣,脚下踩着木板凳,手持锃光瓦亮的杀猪刀,正给一头老母猪放血。   那猪叫声3d环绕音,在她耳边立体循环播放,猪血溅到容上的脸上,他的嘴角却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你这磨人的小母猪,皮可真厚。”   虞蒸蒸蓦地摇了摇头,将那画面甩出了脑海中,她额间冒出一层冷汗:“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就回去。”   裴前闻言露出一抹笑容,连忙点头应下来,转身就去忙活明日拜师考核的事宜去了。   待他一走,这一片雪地之中,便只余下虞蒸蒸和容上两人了。   许是因为她方才差点折断他的手臂,他就远远的站在桥的另一端,再不敢轻易靠近她了。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落起鹅毛大雪,虞蒸蒸看了他一眼,轻声叹了口气:“我要感悟人生,你先回去吧。”   她等了他七年,找了他七年。   当他们终于重复,他看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陌生。   即便知道他是失忆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除了那张脸一样,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和容上相似的地方。   她曾经以为自己喜欢上的是他的脸,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许是这气氛太伤感,引得虞蒸蒸有些多愁善感,待她伤春悲秋过后,刚一回过神来,却发现容上已经走得没影了。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可他这个钢筋混合土的大直男,竟然真的扔下她一个人,跑到寺庙里去躲雪了。   虞蒸蒸迈着小步追了上去,桥畔上绵软的雪地里,一大一小的脚印重叠在了一起。   很快,那大雪便将脚印覆盖住,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冲进寺庙中时,容上正在扫身上的雪,他一转身便看到了她,瞧她眉头紧蹙的模样,他低声一笑:“仙尊不是在感悟人生,怎地回来了?”   明明是正常的问话,也不知怎地,从容上嘴里说出来,就带上一丝说不上来的戏谑和嘲讽。   虞蒸蒸瞪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走?”   容上笑容依旧:“仙尊让我先走,我便走了。”   见她快要炸成河豚,他终于不笑了,只是眸光略显迷惘:“若是弟子有不对之处,还请仙尊指教。”   虞蒸蒸冷哼一声:“我说让你走,但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你走。别问我为什么不直接说让你留下,因为我不想因为我让你留下所以你才留下,我想让你因为自己想留下而留下,你能听明白吗?”   容上:“……”   见他一脸迷茫,虞蒸蒸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和一个失忆的蠢蛋生气。   她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容上:“三日。”   虞蒸蒸:“为何等这么久?”   他慢吞吞道:“裴护法说,在这里能等到仙尊,我想来碰碰运气,便在寺庙外等了三日。”   她微微一愣:“可栾城这几日在下雪。”   容上扬起唇角:“是。”   栾城下了三日的大雪,他就在寺庙外等了她三日,因为怕错过她,便一步未曾离开。   虞蒸蒸眼圈微红,贝齿轻轻咬住了唇瓣。   方才憋了一肚子的气,此刻却是化作云烟,消散的干干净净。   许是怕在他面前失态,再吓到了他,她微微抬起下颌,将眼泪逼了回去。   天色渐黑,栾城百姓都在城里阖家团聚,庙里的和尚吃过素斋也早早的安寝了,寺庙内安静的甚至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虞蒸蒸埋下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咕噜’一声,她愣了愣,抬起头看向容上。   他面色微红,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弟子失态,仙尊勿怪。”   听到他这话,虞蒸蒸忍不住想起了在幻境之中,因为受阵法限制,他的肚子也曾在她面前响过一次。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眸光阴鸷的看着她,眼底泄出无尽的杀气,仿佛只要她敢说她自己听到肚子叫,他就会当场扭断她的脖子。   虞蒸蒸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询问道:“饿了吗?”   容上‘嗯’了一声,嗓音低哑:“有一点。”   她点点头,带着他翻墙进了红莲寺的后院。   栾城只有半天大集,此时就算赶回城里,也没有卖菜的摊贩了。   正想着,她一低头就看见了许愿池里养的三只大王八。   虞蒸蒸露出一抹温善的笑意,她缓缓走近许愿池,三只王八却齐齐感到森森寒意,连忙将脑袋都缩了回去。   其中一只王八只是躲得慢了一些,便被她无情的抓紧了小厨房里。   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炖着甲鱼汤,看着王八壳慢慢变色,她用指关节敲了两下它的壳体:“三人行必有一死,要怪就怪你爬的太慢。”   王八并没有说话,一是它已经熟透了,二是它也不会说人话。   若是它死前能开口,定然会告诉虞蒸蒸: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虞蒸蒸端着甲鱼汤,手里还攥着一根红蜡烛,蜡烛从佛堂里顺来的,都说是烛光晚餐,没有烛火怎么行。   她给容上盛了一碗甲鱼汤,笑眯眯的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受宠若惊的看着碗里的甲鱼汤:“多谢仙尊。”   虞蒸蒸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笑,露出犹如老母亲般慈爱的笑容。   他临死之前,还不忘说她炖汤难喝,如今过去了七年之久,她苦练炖汤的技术,就不信俘获不了他的心。   在她关怀的注视下,他喝了一口甲鱼汤。   他的面色微变,可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他只好将那一口苦涩的甲鱼汤咽了下去。   就这样,他一口又一口的喝完了这一碗汤。   虞蒸蒸等啊等,却连他一句夸赞都没等到,见他又要盛汤,她按住了他的手,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容上想摇头,可看到她期待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可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听什么。   虞蒸蒸见他不说话,便随手给他夹了一块甲鱼肉,拐外抹角的提示道:“再多吃两口,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容上顺着她的话,垂下头看向碗里的甲鱼肉。   这是……王八的脑袋?   他犹豫了一下,夹起她给的王八头,放在嘴里嚼了两下。   虞蒸蒸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怎么样?”   容上微微颔首:“这龟头真大。”   虞蒸蒸:“……”   容上咀嚼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察觉到了话里的歧义,他指着嘴里的王八头:“我是说,嘴里都塞不下了。” 第71章 番外二·火花   也不知怎地,他越解释越引人误会,最后却是把她说的老脸一红,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他是在说王八,还是在说他自己?   王八她是不清楚,不过若是他的话。   好像……是挺大的。   容上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埋头不语,只以为她是不悦了。   他立起身来,对着她俯身一拜:“弟子言辞拙笨,还请仙尊见谅。”   虞蒸蒸微抬眼眸,迎着橙黄的烛火,瞥见了他殷红如血的唇瓣。   一晃七年过去,他的容貌似乎并未怎么变过。   又或者说,从她第一次见到容上,容上的样貌就未曾变过。   相识十四余载,她从一步三晃的女娃娃,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而他,自始至终都是少年如画的模样。   她的眸光怔愣,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   容上感受到那一道灼热的目光,垂下的双眸微微抬起,朝她回望过去。   雪地莹白,月光泄了一地,盈盈琉光映在她乌黑的青丝上,衬的她眉目温柔,仿佛笼上一层洁白的圣光。   他的喉结滚动,眸光只停留一瞬,便别过了头:“天色不早,仙尊可要回去?”   正在失神的虞蒸蒸,被他略显低哑的嗓音唤回现实,她垂下眸光,望着飘落至脚尖的白色雪花:“陪我走走吧。”   容上沉默良久,不知过了过久,他才低声应道:“好。”   虞蒸蒸正要走,却发现甲鱼汤还剩了大半碗。   说是苦练厨艺,其实这七年里,她也没碰过多少次厨房。   倒也不是她懒,主要是鬼宗门人不让她进厨房。   她常常思念容上,每每看到容上留下的龙筋,她便会忍不住想起,他将龙筋交给她时的碎碎念。   ——龙筋留着炖汤喝,你炖汤的手艺不好,我留了一个厨艺精湛的下属给你。   一想起他说的话,她就会冲进厨房里,没日没夜的蹲在厨房里炒菜炖汤,一做就是承包整个归墟山三五天的伙食。   可似乎她每次下厨,都会让裴前胆颤心惊。   若是裴前感知到她有进厨房的心思,便会提前找好外出的借口离开,生怕被她逮住当做实验的小白鼠。   其实她炒的菜味道还可以,就是不知怎地,那炖出来的汤,就有些一言难尽。   知道的以为她在炖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煮屎。   基本上每次她下厨过后,归墟山空置的茅房,使用率就会飙升到百分之三百,三五日内归墟山上都飘荡着四溢的屎香。   经历过几次漫天臭气的摧残后,她下厨做的饭菜就被鬼宗门人联名抵制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如此,她每次炖汤之时,依旧还是会产生一种迷之自信。   虞蒸蒸朝着汤碗伸出手,准备将剩下的甲鱼汤倒掉:“去城里走走,栾城夜里没有宵禁,我带你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容上快她一步,他捧起汤碗,将碗里的甲鱼汤一饮而尽,只余下一只空荡荡的龟壳。   她微微一怔,却见他端着碗进了厨房,似乎是洗碗去了。   容上洗涮干净后,一边往外走,一边用绢帕细细擦拭着手指。   这一幕十分熟悉,以往他杀过人后,也都是这样擦拭手指。   只不过,今日他擦的是水,可往日他擦的是血。   虞蒸蒸轻叹一口气,看来他是真的失忆了。   其实她没有搞明白,陆任贾为什么甘愿以命续命去救容上。   陆任贾灵力几乎消散殆尽,早就有命不久矣之兆,能死撑这么多年,已实属不易。   就算加上她输送给陆任贾的灵力,他最多活个两三年也要嗝屁。   虽然他活不了多久,但能活一日是一日,越是到生命尽头,他该越是惜命才是。   雪惜是他的同门,更是他心存爱慕的对象,雪惜临死之际,他都没有勇气以命抵命。   容上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心甘情愿的为容上续命?   虞蒸蒸怎么都想不通,她见容上越走越远,眨眼间已经翻过了墙头,只好放弃胡思乱想,快步跟了上去。   她身轻如燕,稍一踮脚,便飞身跃上墙头。   望着雪地里的容上,她并未立即跳下去,而是侧过身去,轻轻踮起脚尖,微微张开双臂,沿着墙檐走了起来。   鹅毛白雪犹如棉絮,飘飘洒洒落在肩头,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仿佛已经变身成唯美画风的韩剧女主。   一步,两步,她像是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微微扬起下颌,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虞蒸蒸甚至都不用垂首,便知道站在墙檐那一端的容上,此刻正在盯着她看。   她挑唇轻笑,她已经不是七年前单纯无知的虞蒸蒸了,她现在是钮钴禄·虞蒸蒸。   就算他失忆了,只要给她十天的时间,她也可以让他重新爱上她。   接下来,便是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就是爱情的催化剂。   根据她看过的几百本古早狗血文来看,若是美人失足从高处坠落,保准要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公子接住那美人,一边接还要一边转圈圈,仿佛脚底下踩了旋转木马似的。   若是她‘不小心’踩滑了,失足掉下去,容上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接住她。   届时两人雪地相拥,四目相对,还愁摩擦不出爱情的火花来?   虞蒸蒸笑容越发明媚,她抬起的脚尖稍稍歪了两寸,身子一下便失去了重心。   她眼中的自己,轻轻挥舞着手臂,犹如翩然起舞的蝶翼。   她甩开发间的簪子,乌黑的青丝瞬时间散落腰间,洁白的雪花伴着微风迎面拂来,吹动鬓边的青丝抚过面颊。   如此凄美动人。   事实上,虞蒸蒸两只手臂来回呼扇,活像是一只大扑棱蛾子。   她用力的甩着自己的脑袋,刮来一阵寒风,将她的头发吹的乱糟糟的,裹在脸上宛如黑漆漆的羊屎蛋子。   容上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而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预想中的怀抱。   没有预想中的转圈圈。   更没有预想中的英雄救美。   虞蒸蒸一头栽进了雪地里,在雪地里摔出一个凶杀案案发现场的人形图来。   好在积雪足够厚实,软绵绵的摔着倒也不疼,可若是没有那雪地在,她今日必定要摔出个脑震荡不可。   虞蒸蒸嘴角的笑容凝固,半晌才将脑袋从雪坑里抬起来,她面目狰狞的看向容上:“你为什么不接住我?”   容上神色无辜:“男女授受不亲。”   虞蒸蒸:“……”   她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跳动,一时间竟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虞蒸蒸有气发泄不出来,只能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突突的向前冲去。   容上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雪地里的脚印一大一小,银白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璀璨的星光微微闪烁,映出两人被拉长的身影。   不知何时,两人徒步走到了栾城城门外。   栾城没有宵禁,平日城门也管得不严,可今日不知怎地,守城门的侍卫只是见她披头散发,便非要说她举止可疑,将她拦下来,死活不让她进。   毕竟是除夕夜,虞蒸蒸也不想和侍卫争执,但她绾发的簪子丢在了红莲寺,总不能现在再跑回去找一趟。   无奈之下,她只好与侍卫说情:“我只是不慎丢了发簪,并非什么歹人。”   侍卫语气强硬:“歹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歹人,今夜城中有贵客驾到,若是想要进城,你便等明日清早再来。”   虞蒸蒸被侍卫哽的无话可说,她不得不承认,侍卫说的话好像还蛮有道理的。   她正想再磨一磨侍卫,还未开口,却感觉到一只冰冷的大掌,不疾不徐的伸到了她的脖颈后。   容上以指为梳,将她被风吹乱的青丝梳顺,修长削瘦的指尖拢住她的长发,用一根串着金铃铛的红绳,系住了她垂于腰间的青丝。   卷着雪花的寒风吹过,金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似是缥缈空灵的风铃轻响。   风不止,而铃声不息。   虞蒸蒸怔了怔,侧过身看向他:“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容上颔首,低声解释道:“仙尊即将成为我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虞蒸蒸:“……”   虞蒸蒸:“那你以后不要叫我仙尊了。”   容上:“嗯?”   虞蒸蒸:“我即将成为你的父亲,往后不必与父亲客套,直接唤我声爹爹就好。”   容上:“……”   见他不语,她轻嗤一声,朝着侍卫走去:“这次能进了吗?”   侍卫摇头:“今夜有门禁,过了戌时三刻便不让进了。”   虞蒸蒸愣了愣:“什么时候过了戌时三刻?”   侍卫想都没想,态度恶劣至极:“就在你问我‘这次能进了吗’的前一瞬。”   虞蒸蒸脸色铁黑:“你耍我是不是?”   又是披头散发不让进,又是什么破门禁,昨日还没这么多事,哪里来的贵客这么大的脸面,让一座城为他自己改规矩?   许是感觉到寒戾的杀气袭来,侍卫下意识的拔剑,将剑刃对准了虞蒸蒸:“来人啊!有人想硬闯城门!”   上一瞬还在叫喊的侍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被虞蒸蒸一脚踹进了城门里。   侍卫执剑的手臂已然骨折,他哀嚎着,怒骂着,其他侍卫也朝着她冲了上去。   她不想多费时间,三下五除二便解决掉剩下的侍卫,她脚底下踩着侍卫的胸口,不紧不慢的拍着衣角上的灰尘:“真是晦气。”   她话音刚落,紧闭的城门就从里头被推开了,为首者是身穿缎袍的锦衣公子,他身后跟着十几名护卫。   虞蒸蒸头都不抬:“要上一起上,别浪费我时间。”   锦衣公子看到她,愣了一瞬,而后忍不住笑道:“虞姑娘,好久不见。”   她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身体微微僵硬起来:“周,周深大哥……”   当年她走时,周深还未到弱冠之年,过去了七年,他的容貌并未怎么变化,只是年轻时的稚嫩青涩褪去,只余下历经沧桑风华后的沉稳平和。   周深扫了一眼地上和城门上的侍卫,面容依旧温和:“虞姑娘有没有受伤?”   虞蒸蒸神色尴尬,她自然是没有受伤,受伤的是城门上这些抠都抠不下来的侍卫们。   她把踩在侍卫胸口的左脚移走,面色不自然道:“我没事,周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周深是宰相,而栾城不过是楚国众多城池中的其中一座,宰相不在京城里待着,跑到栾城里来做什么?   他笑了笑,耐心的解释道:“我奉皇上之命,代表楚国前去归墟山参加拜师考核,今日来栾城故地重游,却没想到还能遇见故人。”   是了,听闻归墟山闭关的老祖宗要出关收徒,各国皇帝纷纷争抢着派去使者,周深也是其中一位。   立在她身后的容上,听到周深这话,走上前去搭话:“这位就是……”   虞蒸蒸的速度很快,她反手捂住了容上的嘴,将他后边的话堵了回去。   周深面色不解:“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见他还想追问,虞蒸蒸只好努力的转移话题,她看着周深身旁的大白狗,笑着蹲了下去:“这只狗真可爱。”   这狗子通体雪白,茸毛蓬松,像极了现代的萨摩耶。   它正在刨坑,一边刨,一边用嘴啃着什么,似乎雪地里埋着美食似的。   因为容上的缘故,她不太喜欢狗,一看到狗,她就想起她曾经给一只狗,手洗了七年的白衣。   可她实在没什么可转移的话题了,只能将就着把话题转到狗身上。   周深以为她喜欢这只狗,就将狗往她身旁推了推:“这叫雪犬,是栾城城主送给我的,虞姑娘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好了。”   雪犬很热情,冲上去便扑进她怀里,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上她的脸。   虞蒸蒸被舔的猝不及防,连躲避都没来得及,那哈喇子便已经流了她一脸。   她下意识的扬起手臂,想给它狗头来一拳,扬到了半空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容上和周深,都站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的动作一顿,用两只手抱住了它的狗头,轻轻的捋了捋它的狗毛。   她俯下身去,亲了狗子一口:“狗狗真乖。”   虞蒸蒸知道,男人都喜欢爱护小动物的女孩子。   特别是容上,以他冷血无情的性子,能在蓬莱山养一只狗养了七年,足以说明他有多喜欢狗了。   攻略男人,就要投其所好。   “仙尊……”   果不其然,她背后传来容上的呼唤声。   她深深的明白,容上一定是被她的善良和真诚打动了。   他一定是想夸她,夸她有爱心,夸她人美心善。   可她现在还不能接受他的赞美,她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虞蒸蒸将葱白的指尖抵在唇角,做出‘嘘’的手势:“等一下。”   容上怔愣一下:“可是……”   她制止了他,又俯身亲了狗子一口:“我最喜欢狗狗了。”   这次,容上噤声了。   待虞蒸蒸亲够了,她才抬起头来:“你刚才想说什么?”   容上指着方才被雪犬刨过的雪坑:“它刚吃完屎。” 第72章 番外三·补偿   一直到虞蒸蒸被周深请到城主府去,将嘴唇都洗漱的冒出了血丝,她才勉勉强强的停住了手。   她推开房门,擦了擦嘴角的漱口水,一抬头就看见等在门外的周深。   周深似乎有些担心:“虞姑娘,你还好吗?”   虞蒸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她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能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转移了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周大哥,你不是要去归墟山,若是明日再启程,许是赶不到那里。”   是了,归墟山离人界的楚国有一定的距离,就算是御剑飞行过去,也要一个时辰左右。   周深笑了笑,却并未接话,他抬头凝望着天上朦胧的月光:“陪我走走吧。”   原本周深是想连夜赶去归墟山的,若不然便不会在城门处遇见她了。   但见她方才一脚踹飞了雪犬,还一副吃了屎的模样,他只好先带着她和容上回了栾城的城主府。   虽然周深没说出来,可虞蒸蒸心里也是明白的,她心有歉意,自然也不好开口拒绝。   她扫了一眼四周,刚刚她在屋子里洗洗刷刷,容上这个罪魁祸首倒是跑得无影无踪,不知躲去了哪里。   没看到容上,她也没再去找,即便裴前提前回了归墟山,她身边还是会留有几个暗卫。   裴前很了解她,所以不用她去特意叮嘱,他也会命人看好了容上。   周深见她没有拒绝,负手向前走去。   虞蒸蒸走在他身后,望着他被拉长的影子,莫名感觉到一丝寂寥之意。   一转眼就过去了七年,如今周深已然二十六岁了。   这些年,她并未去打听过周深的私事,不过人界的男女成婚都早,想来周深的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才是。   难道是周深在思念妻子?   虞蒸蒸斟酌半晌,缓缓开口道:“若是周大哥念家,明日的拜师考核,随意应付一番就是。”   反正她也不想收徒,她答应裴前参加拜师大典,纯属就是为了找个理由留下容上。   周深的脚步一顿,他侧过身去:“我娘前年便因病逝世了,何来所谓之念家?”   虞蒸蒸怔了怔:“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娘……”   她从未关注过周深,就连周深当上楚国宰相,也是因为衡芜仙君住在周深旧居里,她通过衡芜仙君才知道的。   周深沉默片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过身来:“虞姑娘,我并未娶妻生子。”   那年惊鸿一瞥,无意窥见她的真容。   自那日起,旁的女子再美再娇,也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这辈子最内疚的事情,便是他为了一己之私,没能让他娘在逝世之前,看到他娶妻生子。   好在他娘并没有怪罪他不孝,而是一遍遍的鼓舞他,希望他能鼓起勇气,找到她表白心意。   哪怕被狠狠拒绝也好,这辈子都算是无憾了。   周深望着她,月光朦胧的洒在她的头顶,映衬的她肌肤雪白,樱红的唇瓣被她的贝齿轻轻咬住,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美的不可方物。   见她回望过来,他连忙收回眸光,攥紧垂在身侧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终究是没有勇气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只能借用这诗词,来隐晦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了。   只是不知她能否听懂,他想要对她表达的意思了。   虞蒸蒸自然是听懂了。   她埋下头,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自打穿书之后,她便没有被人追求过,甚至她已经忘记被人表白是什么感觉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长得还不错,但她在归墟山这七年,硬是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过她。   这令她的自信一度受到打击,毕竟容上伪装成大师兄的那十几年里,追求他的女子可是从蓬莱山排到了归墟山。   若是旁人对她表白,她大概会重拾自信,而后毫不犹豫的拒绝那人。   可周深硬是等了她七年,古代的凡人皆短命,这七年对她来说不过是弹指即过,但对周深来说,就是他整个青春年华。   虞蒸蒸思索片刻,抬起头来:“周大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看到山和海?”   周深愣了一下,而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天色已晚,虞姑娘早些安寝,我还要赶路去归墟山。”   他对她俯身作揖,再也没有一句失了分寸的话:“愿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虞蒸蒸没有说话,只是目送他转身离开。   想要拒绝他,还要照顾他的自尊和面子,装作听不懂是她能想到的最周全的方式。   待周深走远,她才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假山:“看够了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有一道欣长的白影,从假山后踱步而来:“弟子给仙尊泡了冷萃花茶,仙尊可要用来清清口?”   一听他提起‘清口’,她便想起自己方才亲了一只吃过屎的狗。   她的脸色铁黑:“你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容上端着木质托盘,笑容淡淡:“从他念诗起。”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说,她竟莫名的生出两分心虚之意:“也不知他念的什么诗词,又是山又是海的,我都没有听懂。”   容上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他抬起黑漆漆的眼眸,唇角微扬:“这句诗是元稹写的,意思是说,见过沧海的水和巫山的云,别处的水和云便再难看的上眼了。”   虞蒸蒸有些尴尬,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本狗血架空文里,竟然会出现历史的真实人物元稹。   难道元稹也穿书了?   不等她说话,便听容上慢吞吞道:“仙尊若是现在去追,许是还能追得上他。”   虞蒸蒸毫不犹豫道:“我追他做什么?”   容上微微颔首,语气冰冰凉凉:“也是,明日仙尊便又能见到他了,何必再去追他。”   虞蒸蒸:“……”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话里藏着三分的醋意。   她往前凑了凑,轻声试探道:“容上?”   他往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开不远不近的距离:“仙尊又忘了,我姓钢,名唤钢凛。”   虞蒸蒸叹了口气:“我困了。”   容上抬首,将手中青瓷茶碗奉到她的手边:“弟子泡了冷茶,仙尊可要用一些?”   虞蒸蒸不想喝茶,可他都把茶杯怼到她手里了,她总不能不给他面子,再把杯子扔出去。   她握住茶杯,垂首嗅了嗅茶香。   这是冷萃的茉莉绿茶,茶汤呈红褐色,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甘甜,又掺杂着绿茶的清香,味道浓郁悠长。   她慢吞吞的呷了口茶,茶水是冰凉的,但茶杯上还沾染着他的体温,捧在手心里,仿佛攥住了他的手。   容上低笑:“味道如何?”   虞蒸蒸点了点头:“下次记得泡热茶。”   再好喝的冷萃花茶,放在冬日里喝,也让人消受不起。   容上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削瘦的指关节微屈,轻轻叩在杯沿上:“不合时宜的茶,就像是不合时宜的人。”   她怔愣一瞬:“什么?”   容上敛住眸光,微微垂首:“裴护法道仙尊体寒,不宜食冷物,是弟子疏忽了此事,还望仙尊见谅。”   虞蒸蒸沉默起来,她总觉得他方才那话,说不上来的怪异。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可以确定,容上并未恢复记忆。   若不然按照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躲在假山后面,老老实实的听周深对她告白?   如果他真的恢复了记忆,怕是早在周深离开这里之前,他便会扭断周深的脖子。   她正失神,耳边却蓦地传来一声巨响。   待她抬起头来,便看到明黄色的烟花升入漆黑的夜空,那道暖黄的光在短暂的消失后,在天边炸开一朵朵徇烂璀璨的烟花,数不尽的点点星光散落而下。   真好,过年了。   今年,她也有人陪了。   虞蒸蒸抬起头,望向容上:“那只狗,真的吃了屎吗?”   容上挑了挑眉:“忘记了。”   见她脸色不大好,他低声笑道:“许是我看错了,城门外怎么会有屎。”   虞蒸蒸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这是件好事,但她的脸色还是止不住的阴沉了下来。   若不是因为他那句话,她也不至于在周深面前失态,一脚把雪犬蹬出了三米远。   人家周深好心送她狗,她却把人家的狗踢飞了出去,现在想起来周深无措的神情,她都尴尬的能用脚趾头在地上扣出红太狼的三层城堡来。   这也就罢了,到了城主府之后,她又洗涮了十几遍嘴唇,差点没把嘴皮子给洗烂。   她摸了摸泛红的唇瓣,忍不住吸了口气。   真他奶奶的疼。   虞蒸蒸抬起头,一步一步的逼近他:“看不清楚就乱说,你总该补偿补偿我。”   容上一愣:“如何补偿?”   她不紧不慢的踮起脚尖,用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仰着脖子,将唇瓣贴覆上了他的唇角。   他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但却没有推开她。   她并不深入,只是在他唇边轻轻摩挲,若即若离。   他的呼吸逐渐凝重,寂静的空气中,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他错乱的心跳声。   府外传来打更的锣声,平日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敲一次锣,但在除夕夜时,打更的锣声便会更改时间,只在子时三刻敲一次锣。   锣声一慢两快,只听更夫喊道:“岁末甫至,鸿运东来——”   虞蒸蒸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你知道在修仙界,过新年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容上垂下双眸,浓密的睫毛轻颤:“嗯?”   望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打响新年第一炮。” 第73章 番外四·炮仗   容上缓缓垂首,眸光微沉:“若是仙尊想放炮仗,弟子这便去府外瞧一瞧,看能否买来……”   他的话未说完,身子便僵直了住。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一道略显凝重的呼吸,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垂眸望向攥住小小容的纤纤玉手。   “嗯?”虞蒸蒸葱白的指尖微动,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意:“怎么不继续说了?”   天边璀璨的烟花绽放又消失,他抿住薄唇,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松手!”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长久隐忍的压抑,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就要挣脱桎梏。   虞蒸蒸并不在意,她微微一笑:“我要是不松,你能如何?”   是了,他能如何?   是能反抗她,还是能打倒她?   容上敛住眸光,低垂的睫毛轻颤两下,遮挡住漆黑无底的瞳色。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腕间的菩提子,冷白的皮肤衬的唇瓣殷红如血,嘴角缓缓勾起弧度:“仙尊可听闻过一句话?”   虞蒸蒸一怔:“什么?”   容上不疾不徐的伸出手臂,骨骼分明的手掌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他削瘦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温白如玉的肌肤,引得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容上俯过身子,指尖从容不迫的向下移去,他将唇瓣贴覆在她的耳廓边,低声喃喃道:“天道轮回,因果循环。”   虞蒸蒸眸光不解,正要追问他什么,却见他挪开了手掌,指尖夹着一片红梅花瓣。   他低笑一声,将手心里的花瓣吹落:“弟子得罪,这红梅落在了仙尊的衣襟上。”   不等她开口,他便挥开她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仙尊早些安寝,明日一早裴护法还要来接您回去。”   说罢,容上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虞蒸蒸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些复杂难言的情绪来。   他怎么知道裴前明日会来接她?   她有恐高,若是在平地上,她还能以剑代步。   但只要剑离地面高出三米,她就会出现眩晕恶心的反应,所以即使过去了七年,她的修为已至巅峰,上下山依旧还是由裴前接送她。   她特意叮嘱过裴前保密此事,毕竟她现在也是有偶像光环的人。   不管是归墟山上的弟子,还是人界供奉她的百姓,若是他们知道她这个快要渡劫飞升的归藏仙尊,甚至连御剑飞行都不敢,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如果容上连她何时去红莲寺都不知道,甚至为了等她要在寺庙外空站三天三夜,那他又是如何知晓裴前明日会来接她的?   虞蒸蒸眯起双眸,想起他方才借茶喻人,话语间还充满了酸涩的醋意,她不禁皱起眉头。   难道他没有失忆?   若是他根本就没有失忆,那她又是给他炖汤,又是跳墙檐策划英雄救美,甚至还因为他去亲一条狗……   虞蒸蒸越想越气,她低喝一声:“容上?!”   那道白影只是脚步微顿,下一瞬便又不动声色的向前走去。   她愤恨的瞪着他的背影。   他最好不是在骗她!   若不然,她就把狗屎糊在他脸上,让他踩在墙檐上炖王八汤。   虞蒸蒸踩着绵软的白雪,脚下响起‘梭梭’的声响,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她踩过之处皆留下一个深重的雪坑。   她紧跟在他身后,迈步进了隔壁的主屋。   房门被她摔得‘哐当’一响,容上侧过身去,望着那摇摇欲坠的房门,唇角微微扬起。   七年未见。   这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呢。 第74章 番外五·男主个人番外,慎入   神女临死前,曾面目扭曲的咒骂他是冷血无情的魔鬼。   他并不生气。   因为他的确是魔鬼。   七年前,他去蓬莱山赴约之前,便已经知晓他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所有人都对他的元神虎视眈眈,而虞蒸蒸又因为他被牵扯其中,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早在他们流落栾城的第一日,天帝便已经盯上了她,就算她当初没去蓬莱山,而是跑去了别处,天帝也会命人抓住她。   他想要保她安稳,又想全身而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她离开他的第五日,他终于在两者之间,做下了自己的抉择。   他猜到她定会按捺不住,偷偷潜入湛卢宫去见山水,便提前去寻天帝,用神女的‘元神’与天帝暗中交易。   在他交出元神之前,天帝都会代替他保护好她。   他知道天帝不会满足于神女的元神,也知道萧玉清宁死不会给他解药,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就在他解决好私人恩怨后,将剥离出神识交给天帝,再把元神渡给虞蒸蒸做解药。   待到她解了毒,他就可以寻找机会引爆神识,趁其不备让天帝当场毙命。   而当他剥离出神识后,便不再是神明,即便交出元神,也不至于魂飞魄散。   他会死,死的万分痛苦,犹如车裂腰斩。   但他死后,还可以投胎转世。   他生前罪孽深重,届时去了地府,也要被扔进十八层地狱受苦轮回,直到洗清生前的血债罪业,方可转世为人。   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不知要多少年,他才能再和她相遇。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选择护她周全。   就在他精心部署之后,他连夜赶回归墟山,为她扫平了未来一切的挡路石。   在她离开的第八日,他服下了特制的禁药,失明的双目短暂的恢复了正常。   他去了湛卢宫,在天帝暂住的寝殿中,将虞蒸蒸拥入怀抱。   她在睡梦中醒来,却把他当做了一场梦,她紧紧的抱住他,她说她好想他。   将她哄睡之后,望着她香熟的睡颜,他又做下了一个自私的决定。   他要让她被向逢劫持,而后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是如何为了她,惨烈而悲壮的死去。   她会在他死后,日夜被噩梦惊醒,她会牢牢的将他印在心底,生出一根坚不可摧的尖刺。   哪怕她以后遇见心动的男人,也不敢上前靠近,这根刺会时时刻刻提醒她,他是如何死在她的面前。   他得不到的女人,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只能是他的。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中的进行,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他的人生又多了一项选择。   他察觉到陆任贾没有离开,反而还徘徊在湛卢宫附近不走,便让人去搜查了陆任贾曾住过几日的院子。   他在火盆里找到了陆任贾的忏悔书,虽然被火烧掉了一半,但他还是透过那半张信纸,寻到了一丝生还的希望。   陆任贾对虞蒸蒸撒了谎,骗她吃下了有问题的云片糕。   陆任贾想知道,在他生死之间,她会如何抉择。   忏悔书上写道,如果她愿意以命换命,陆任贾便会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补偿,用续命术为他续命。   他并不相信陆任贾的话,但不管如何,多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他依旧按照原计划行事。   只是,在虞蒸蒸毫不犹豫的为他续命之时,他心软了。   他用手刀砍晕了她。   待他强撑着一口气,斩断萧玉清和天后的四肢后,他昏死在了她的身边。   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陆任贾。   陆任贾说自己对不起虞蒸蒸,还说愿意以命续命,用续命术助他活下来。   他已经死了,但又没死透。   像是一具空壳,他动都不能动。   陆任贾养着他的躯壳,打理的精心又全面,甚至连后背上狰狞蜿蜒的疤痕,都一并用药涂抹润养。   三年后,陆任贾交代了一番后事,让他将自己死后的尸体埋在雪惜的坟旁。   陆任贾死了,而他重新活了过来。   他失忆了,身上还多出了陆任贾优柔寡断的性子。   但没有关系,他早就联系上了裴前。   裴前用了三年时间,帮他找回了记忆,斩断了那突然多出来的性情。   这六年之间,裴前在暗地里,不知为她挡了多少烂桃花。   就凭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也敢觊觎他的女人?   归墟山旁的死海中,多了些森森白骨,少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在他消失的第七年,他开始筹划如何顺理成章的回到她身边。   无处可归的修士是他引去归墟山的,人界的祠堂是他叫裴前去建成的,就连所谓的拜师大典,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可她实在太过聪慧。   他怕她会猜到,他是故意给向逢机会,让向逢劫持了她。   他怕她会知道,他剥离神识与天帝同归于尽,甚至交付元神让她解毒,都不仅仅只是为了救她。   哪怕她饱受折磨,一生不幸,他也要让她一辈子都记住他。   即便他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打住了这个自私的想法,可当她知道真相,她还会相信他说的话吗?   他不能直接出现在她身边。   他必须让虞蒸蒸相信他失忆了,他要让她知道,是因为陆任贾,他才得以活下来。   所以她抱住他哭诉思念,他只能僵住身子不予回应。   所以她从墙檐坠落,他只能往后退两步,看她摔进雪地。   所以周深对她表露心意,他只能躲在假山之后,端着冷茶隐忍不发。   他是魔鬼,从地狱而来,也终将归于地狱。   可那又如何?   这一次,他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第75章 番外六·面首   当裴前来接虞蒸蒸时,她正和容上面对面站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是诡异,一个面色无辜,一个脸黑如炭,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不知怎地,虞蒸蒸的眼神迸发出强烈的审视之光,好像对面是犯了滔天大罪的死刑犯。   裴前小心翼翼的上前,将热好的汤婆子,恭敬的递给了她:“轿辇已备好,恭迎仙尊回山。”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是来迎我,还是迎他?”   裴前一怔,呆滞的眸光移向她的身后。   他们都是他的主子,他迎谁不是迎?   昨日不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两人就处成了仇人?   难道……   裴前的视线向下移去,缓缓落在了容上的腰间。   难道是王上的腰子不行了?   是了,王上七年未用过,便是一把宝刀放上七年也要生锈了。   也不怪仙尊生气,七年没见面,本该是浓情蜜意之时,在紧要关头却发现王上不举……这事放在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裴前怕盯久了,再惹得容上不快,他连忙收回视线,垂头答道:“自然是迎仙尊回山。”   虞蒸蒸轻嗤一声,头也不回的俯身坐上了轿辇。   裴前正要说让人起轿,却听轿辇中传来她略显疲惫的嗓音:“叫钢凛一起上来。”   他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钢凛’是谁,怔愣了一瞬之后,才转头看向容上。   见容上点头,他恭声应道:“是。”   轿辇是虞蒸蒸花重金打造的,因为她恐高的原因,这轿辇有些像是马车的车厢,里面的空间宽松舒适,刚好够她躺着小憩。   抬轿辇的是容上留下的傀儡少年,他们会腾云而行,四人抬着轿辇又稳又快,早已成为虞蒸蒸的御用轿夫。   连下了几日的鹅毛大雪,许是因为容上的元神属阴寒,她一到冬日便畏寒极了。   裴前这个木头疙瘩,她没有吩咐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做。   也不知今日怎地开窍了,竟在轿辇里铺满了柔软的狐狸皮,还在轿辇的角落四周都摆好了滚烫的汤婆子。   她一进来,便感觉冰凉的手脚缓和了不少。   有一只苍白削瘦的大掌,掀开了轿辇的黑色布帘,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抵在轿辇的边角之上,看起来如此赏心悦目。   冷风打着转儿的往轿辇里钻,她忍不住别过头打了个喷嚏,轻轻吸了吸鼻子:“脱鞋。”   容上没有说话,只是按她的话来照做。   他俯下了身子,赤着脚坐进了轿辇之中。   轿辇宽大,他便与她保持了距离,坐在离轿辇门口最近的地方。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靠了靠。   人一动,而铃响不止。   容上都不用抬眸,只听她发间的铃铛响,便知道她朝他凑了过来。   在她贴上他的时候,他轻叹一声:“仙尊,男女……”   话还未完,他便怔住了。   只见她怂着鼻子,像是外出觅食的狼狗一般,用力的在他身边嗅来嗅去。   容上眸光不解:“仙尊在做什么?”   虞蒸蒸被他一唤,慢吞吞的抬起头来:“哦,没事。”   “就是闻闻你有没有脚臭。”   容上:“……”   他的呼吸停滞一瞬,眸光无奈:“有吗?”   虞蒸蒸摇了摇头:“没有。”   说罢,她就动作自然的躺了下去,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腿上。   容上不禁失笑。   原来她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的手臂垂放在半空,想要落下,却又怕她发现异常。   犹豫片刻,他的手掌终是收了回去:“仙尊……”   虞蒸蒸含糊应道:“我累了,有事等我睡醒再说。”   这话倒是没说谎。   她昨晚一整夜都没睡,自然是累了。   她总觉得他要是没失忆,肯定会半夜翻窗户闯进她屋里,没准还会像小说里那样,抱着她睡两个时辰,趁着她没醒之前再离开。   所以她就苦守了一整夜,最好能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   谁知道,她等到天明,最后连根鳖毛都没等到。   待她顶着黑眼圈翻窗进了他的屋里,才发现他本人还赤着半身,正躺在榻上酣睡如猪。   她本想用入梦术试探,但许是因为陆任贾给他续命的原因,她进不去一个死而复生之人的梦境。   折腾了一晚上,她早就精疲力尽。   说起来,裴前难得贴心一次,睡在柔软的狐狸毛上,就是要比直接睡下舒服多了。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没过多大会儿,便缓缓阖上了双眸,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轻鼾声。   容上垂眸望着她,微凉的指腹落在她的颊边,轻轻摩挲了两下。   真好。   又能守在她身边了。   望着她苍白的小脸,他捉住她的一双小手,掌心中缓缓流淌出温热的暖光,那暖光从她的指尖融入,很快便传遍全身。   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总算是舒缓了下来,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容上将掌心贴在她小腹上,继续帮她暖着身子。   她快来葵水了,自己也不记着些,倒是记仇的时候,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都要记的清清楚楚。   他轻叹了一口气,削瘦的指尖微动,将她额间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俯身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待虞蒸蒸醒来之时,轿辇已然停稳在归墟山上。   听到轿辇外传来裴前的声音,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容上腿上爬了起来。   也不知怎地,这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却是将疲惫一扫而空,后腰的酸痛也消失不见了。   她弯腰跳下了轿辇,刚要活动一下筋骨,裴前却端着一只汤碗送进了她手里:“仙尊想必还未用早膳,属下命人备好了红糖鸡蛋水,为仙尊驱寒暖体。”   虞蒸蒸捧着温热的碗沿,怔愣了片刻:“裴前,你今日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   裴前:“……”   他被她噎的喉间一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属下的脑袋并没有被门夹过,仙尊还是趁热喝,放凉了会伤胃。”   虞蒸蒸咂了咂舌,裴前跟了她七年,大事他都能搭理的井井有条,就是照顾她衣食起居方面,他从未干过一件人事。   前几年的时候,裴前给她放的洗澡水是冷的,在她床榻上铺的是千年冰石,在她痛经的时候,他端上来的永远都是冷萃泡出来的凉茶……   当她质问他能不能长点脑子,他还委屈巴巴的,说他曾经伺候鬼王的时候,都是按照这般打理照料。   即便在她训斥过后,裴前还总是习惯性的端上冰冷之物,这还是裴前头一次主动给她送热茶。   虞蒸蒸咬着裹着红糖水的鸡蛋,嘴里含糊不清的夸赞道:“裴前,你总算做个人了。”   裴前晒笑两声,眸光不自然的望向了轿辇中的容上。   他伺候了王上几万年,那些习惯自是不容易改掉,若非是王上叮嘱,他这会儿端上的大概又是冰粥一类的食物了。   “仙尊,拜师考核已准备就绪,只等您……”   他的话还未说完,虞蒸蒸的耳朵便开启了自动屏蔽的功能。   她转过头,掀起黑色的车帘,看向轿辇里的容上:“你怎么还不下来?”   容上斜倚着轿辇,修长的手臂撑着脸侧,嗓音淡淡道:“腿麻。”   听闻这话,虞蒸蒸不禁老脸一红。   她有这么沉吗?   她早就辟谷了,不吃饭也不拉屎,应该……也不怎么沉吧?   她埋下头去,面色羞红的跟他客套了一句:“要不,我抱你下来?”   容上微微颔首:“那便劳烦仙尊了。”   虞蒸蒸:“???”   她怎么也没想到,失忆的他和不失忆的他,都是一样的厚颜无耻。   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她总不能说话不算数。   虞蒸蒸探进去半个身子,她脚下踩着步辇,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修为增进,抱一个容上自然不成问题,问题是他一米九的个子,蜷在她怀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容上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他搂住她的脖子,将脑袋贴在她的胸口,像极了霸道总裁的小娇妻。   一转头,虞蒸蒸才发现,方才还空荡荡的身后,此刻站满了乌央乌央的黑衣弟子。   那些弟子们,眼睛里都充满好奇的光彩,看一眼虞蒸蒸,再看一眼容上。   虞蒸蒸恶狠狠的瞪着裴前,而裴前却一肚子的委屈难言,明明就是她先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的。   他都说了,拜师考核准备就绪,前来拜师的弟子们早在一旁等候许久,他会让弟子们先上前叩拜她。   谁料她压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还跑去和王上搭话了。   虞蒸蒸哪里管裴前委屈不委屈,她将容上直接扔给了裴前,一阵风似的走的远了。   黑衣弟子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绿光,待眨了眨眼后,她已经没有了踪影。   众人心中不禁暗叹,果然不愧是双系木灵根的老祖宗。   虞蒸蒸并未回栾殿,她还没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不管容上失没失忆,还是稳妥些,先将他留下就是了。   她直接去了主殿,那是修罗王用数不尽的极品灵石打造的宫殿,奢靡又高贵。   上次来这里时,她还像个小鸡崽子似的,站在殿下瑟瑟发抖,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打杀。   而这一次,她却成了鬼宗门的主人,坐在那属于容上的寻龙玉椅上,体会着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就在她失神之时,裴前已经追了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   裴前走到珠帘后,对着虞蒸蒸低声道:“这是南海的龙王妃,也是南海七太子的母亲——眠窕夫人。”   她微微颔首,原来这位就是魏生津的母亲。   听说这是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南海龙王被容上杀死后,眠窕夫人并未密谋为龙王报仇,反而还警告南海所有人不许找容上报仇。   魏生津因为私自报仇,于七年前被眠窕夫人抓了起来,活生生的打断了一条腿不说,还被带回龙宫锁了起来。   在天帝死后,天界乱作一团,自然没空去管南海。   而南海龙王的位置一直空缺着,龙太子们都对那龙王之位虎视眈眈,这次眠窕夫人来,怕是想求她帮助魏生津登位。   正想着,只见眠窕夫人对她俯身一拜:“见过归藏仙尊,妾身携幼子前来拜访。”   虞蒸蒸秉承了来者是客的原则,笑眯眯的望着眠窕夫人:“夫人真客气,来就来吧,还带什么水果。”   眠窕夫人:“???”   七太子从眠窕夫人身后钻出:“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你看我像柚子吗?”   虞蒸蒸眸光凝重的盯着他,直将他盯得浑身发毛,她正要说什么,眠窕夫人却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住口!”   七太子被抽的龇牙咧嘴,他愤恨的瞪了一眼虞蒸蒸,若不是他娘强迫他来,打死他都不想再见到她这个麻烦的女人。   虞蒸蒸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就好像她是请了魏生津家长的恶毒班主任似的。   她托着下巴,开门见山道:“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眠窕夫人迟疑片刻,面带请求:“听闻仙尊要出山收徒……妾身给仙尊带来了见面礼,还望仙尊笑纳。”   虞蒸蒸一愣,合着眠窕夫人是想走后门,让她收魏生津为徒。   她侧过头,努了努嘴,示意眠窕夫人看一看殿内的装潢:“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吗?”   不说容上给她留下的财宝金银,就光是将这宫殿拆掉,那些灵石便足以抵得上十个南海龙宫。   眠窕夫人挑唇笑道:“妾身要送给仙尊的,自然不会是那些俗物。”   虞蒸蒸有些兴致缺缺,她什么都不缺,更是不想收魏生津为徒。   说到底,眠窕夫人就是想利用师徒的名分,去威慑魏生津的竞争对手。   她可没兴趣被人利用。   不过既然眠窕夫人都找上门了,她也不好直接拒绝。   虞蒸蒸敷衍的应了一声,眸光透过珠帘,落在殿外等候的黑衣弟子身上。   为首的是容上,他还是万年不变的白衣,在一群黑衣之中,便显得尤为夺目。   他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不疾不徐的抬起长眸,慢吞吞的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他望着她的神色温和,再也没有当初逼人的戾气,像是被磨平浑身尖利的刺猬。   如今的他,到底是容上,还是钢凛?   眠窕夫人的拍手声,唤回了虞蒸蒸神游天外的思绪。   她怔愣的看向眠窕夫人,只见有六个带着面纱的白衣美少年,从眠窕夫人身后走了出来。   有穿堂风吹过,拂起那一层薄薄的面纱,为首的那白衣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从容淡定,竟是有三五分容上的气质。   眠窕夫人笑道:“仙尊身旁没有个体己人照料,这是妾身精心挑选的侍从,定是能将仙尊的起居搭理的井井有条。”   听到这话,裴前额间滴落下一颗豆大的汗珠。   什么侍从,说的倒是好听,其实就是出卖身子伺候人的面首罢了。   真是大意了。   他以为眠窕夫人是来求仙尊帮忙的,谁料眠窕夫人竟是给仙尊送面首来了。   送也就罢了,这一送还送了六个?!   这六个面首,若是再加上王上,这样一人伺候仙尊四天,七个人刚好能轮完一个月……   裴前摇了摇头,将这该死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他死死的咬住牙关,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王上此刻的脸色。   他只能不断在心中哀求,仙尊可千万不能答应,最好把那六个面首和眠窕夫人一起扔出归墟山才好。   眠窕夫人望着失神的虞蒸蒸,笑容越发灿烂:“仙尊觉得如何?” 第76章 番外七·玩火   虞蒸蒸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殿外的容上。   眠窕夫人的声音不大,毕竟走后门这种事情,也不好太过张扬。   容上并没有看着她,他垂首望着地面,就犹如没有听见眠窕夫人的话一般。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眠窕夫人的话,但如果他听见了,还是这般无动于衷,那她倒是没有之前那般笃定他没有失忆了。   其实虞蒸蒸一直都没搞明白,容上有这个必要跟她装失忆吗?   之前是因为她发现容上就是大师兄,一味想要逃离躲避他,他为了留住她才演了一出苦肉计。   可这一次,她并未再说要离开他,如果他没有失忆,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跟她演戏?   虞蒸蒸不敢往下深想。   眠窕夫人见她垂眸不语,以为她是在犹豫如何拒绝,连忙添声:“仙尊若是觉得全部留下不方便,那挑一两个留下也是好的……”   虞蒸蒸打断眠窕夫人:“不必了,全都留下。”   容上是个大醋缸子,就算他能忍得了周深的表白,她就不信他还能忍得了旁人在他脑袋上栽草坪。   她垂眸看向那为首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抬下颌,从容不迫的对上她的眸光:“眠矜。”   虞蒸蒸低笑一声,眠窕夫人倒真是舍得,为了借她的力,助魏生津登上龙王之位,连眠家的嫡长子都能送给她当面首。   她侧过身子,对着裴前吩咐道:“眠矜留下,将其他几人先送去栾殿。”   裴前僵直着脊背,忍不住不断吞咽着唾液:“仙尊,您要不然再考虑一下,栾殿只有五个寝殿,怕是不够住。”   虞蒸蒸挑了挑眉:“好说,以后眠矜与我同殿而住。”   裴前:“……”   她瞥了他一眼:“还不够住?那让其他几个也和我……”   裴前面如土色,连忙应道:“够了,够了。”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一嘴多的倒是好,原本只是名义上的面首,如今马上就要转为实际意义上的面首了。   这下好了,王上绝对会扒了他的皮,将他的尸体吊在山上风干剁碎喂狗。   裴前不敢将情绪表露出来,只能先应了下来,命人带着那五人先退出主殿等待。   虞蒸蒸安排好这几人的归宿,便让裴前召弟子们进了大殿。   眠窕夫人自觉地退到一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涌入了殿内,她一眼扫过去,大多都是男弟子,几乎没有几个女弟子。   裴前早就部署好了如何考核,但虞蒸蒸却挥了挥手:“让他们赤手空拳打上一架,胜出的二十人留下。”   裴前神色呆滞的扫了一眼殿内的几百个黑衣弟子,这要是都打起来,不得把大殿都给掀了?   他心中苦不堪言,只得求助的看向王上,但王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他就是一团空气。   无奈之下,他只好按照虞蒸蒸的话吩咐下去。   在接到考核内容之时,殿内寂静了片刻,众人都左看看右看看,迟迟下不去手。   毕竟他们都是有头有脸之人,大家都在一起相处了不短的日子,让他们直接拳脚相向,这倒是有些难为人了。   虞蒸蒸斜倚在寻龙玉椅上,望着容上的眸光微沉:“眠矜,你也一起参加考核。”   眠矜怔了一瞬,低声应下,走进了殿内的黑衣弟子中。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条规矩:“不得伤人性命,点到即止,不愿参加考核的可自行离去。”   在场的众人自然不愿意离去,既然来都来了,哪里还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寂静的殿内,响起了惊呼声,也不知是谁先捺不住动了手,有一个人动手,便会有人接着效仿。   一时间殿内乱做一团,方才还斯文有礼的弟子们,越打越红眼,若是不小心被人揪打了头发,那便要咬牙切齿的找到罪魁祸首,对着那人的鼻子来上两拳。   殿下鸡飞狗跳,有的人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在考核,仿佛对面是自己八辈子的仇家,不打得头破血流都不算罢了。   虞蒸蒸的眸光透过摇曳的珠帘,缓缓落在那一道白衣之上,容上似乎是嫌他们太吵,独自远远的走到角落里。   眠矜应付了几人后,便将视线移到了容上身上,他快步跟了上去,用胳膊肘朝着容上的后颈攻去。   虞蒸蒸的心跳一梗,差点没忍住喊出声来。   她只是想看容上会不会借此机会对眠矜下手,但并未想过让容上因此而受伤。   不管怎么说,容上失去了元神,又是被陆任贾续命才得以存活,身子怕是还未痊愈,哪里会是眠家嫡长子的对手?   虞蒸蒸正要暗中出手相助,却见容上动作从容的向□□斜下脑袋,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易的躲过了眠矜的攻击。   她僵住的脊背,终于缓缓松懈了下来。   容上神色懒散的斜倚着漆红的柱子,他双臂环胸,眸光中夹杂着淡淡的嘲讽:“不自量力。”   有风吹过柱子上的白色帷帐,那一层薄纱拂过他的面颊,将他低不可闻的嗓音吹的散了。   眠矜垂下的手臂绷紧,额间凸起道道青筋,似乎想将他撕扯成两半,食他的骨髓,吞他的皮肉。   若非是因为容上杀了龙王,南海也不会乱成如今的模样,他更不用被逼着学习容上的言行举止,甚至还要被送到归墟山来做一个女人的面首。   虽不知眼前之人是真是假,先拿来出出气也是好的。   眠矜想要继续进攻,可一抬头却发现,容上正朝着那珠帘后望去,冰冷的眸光似乎也沾染上了些温度。   他眯起眸子,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一场混战,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挂了彩,唯有那倚在柱子旁的容上,依旧一身素白整洁。   裴前命人将昏倒的弟子们都抬了出去,只余下获胜的二十人,被留在殿内。   虞蒸蒸不喜血腥气息,不过片刻便有人将大殿清扫干净,在双耳鎏金炉中燃上了檀香。   她斜睨着殿下的二十人,有些意外的瞥见了一身狼狈的周深。   周深嘴角仍有血痕,眼底被锤出一片青紫,衣襟被人撕扯的凌乱不止,颇有些刚被人□□过的味道。   这一场考核,并不只是试探容上,也是想让周深知难而退。   她不想让周深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   可瞧周深这拼命的模样,似乎是真的想要留下修仙?   虞蒸蒸的眸光只停留一瞬,便转移开来,她扫了一眼容上,将准备留下的徒弟名单写了下来。   裴前照着名单念道:“留眠矜,魏生津与钢凛,其余人由鬼宗门长老接手为徒。”   这个结果,似乎在容上的意料之内,他并未有什么反应。   只是其他弟子离去之时,又听虞蒸蒸开口道:“周深由裴护法接手。”   裴前一怔,看了看周深,垂首应道:“是。”   接下来,便是三叩九拜的拜师之礼。   虞蒸蒸端起茶杯,呷了口热茶:“从今往后,眠矜为我座下大弟子,魏生津为二弟子,钢凛为三弟子。”   她的心情难得不错,还为他们赐了字:“为师给你三人赐字改名,便用喜、临、门三字好了。”   眠矜微微俯身:“眠喜谢仙尊赐字。”   魏生津迫于眠窕夫人的淫威,只得不情不愿道:“魏临谢仙尊赐字。”   两人叩拜过后,只余下容上不言不语。   虞蒸蒸挑眉望着他:“钢凛,你不喜欢我赐的字?”   容上抿住薄唇,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喜欢。钢门……谢仙尊赐字。”   得到容上肯定的答案,虞蒸蒸心满意足的带着三人回了栾殿。   栾殿内只有五个寝殿,除却主殿是她的住处,剩下的寝殿便让裴前去安排了。   裴前本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可当眠矜带着自己的包袱登堂入室,他才知道虞蒸蒸是认真的。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她身边,哭丧着脸道:“仙尊,若是王上恢复记忆,您怕是要……”   怕是要如何?   他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反正他的脖子大概是要凉凉了。   虞蒸蒸倚着美人榻上,神色漫不经心:“不是还未恢复吗?”   裴前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话语间不着痕迹的试探。   他有些心肌梗塞,难怪她要把眠矜安排进主殿来,原来是为了刺激王上。   可她根本就不了解王上的性子。   她越是如此,王上便越不会做出反应。   若王上有了什么反应,那将会成为她永生难忘的一日。   她这是在玩火。   玩火之人,必定自焚。   裴前埋下头:“属下只是担忧。”   虞蒸蒸见他嘴比鸭子还硬,也不再试探:“下去吧,放些热汤水,我要沐浴。”   裴前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收拾衣物的眠矜:“那属下先让他退避,待仙尊更衣过后,再唤他回来。”   她垂下眸子,敛住眸中的冷色:“不必了,殿内总要留个人侍候我。”   裴前还想做个临死前的挣扎,可没等他挣扎,便被虞蒸蒸赶了出去。   她并未理会眠矜审视的眸光,只是闭上双眸,静静等待着容上来找她。   不出意料,容上的确是来了。   只不过,他来是为了给她送热水。   容上左右手里拎着两桶热水:“汤池放水的管道冻住了,裴护法叫我来送些热水。”   虞蒸蒸看着他一趟又一趟的搬运着水桶,不知怎么回事,心中莫名坚定,他根本没有失忆了。   她死死咬住唇瓣,希望他能自己对她坦白。   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他主动说出来,她就原谅他了。   说吧,快说呀……   可他一趟趟搬运着热水,直至将汤池填满,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容上提完最后一桶热水,便上前准备请安告辞,他还没走过去,便听到虞蒸蒸略显疲惫的嗓音:“眠喜,过来给为师更衣。”   他的脚步顿住,握住木桶提手的手掌蓦地攥紧。   更衣?   她准备让眠矜给她更衣? 第77章 番外八·甘霖   虞蒸蒸并没有去看容上的脸色,若是他能忍住,即便她再怎么仔细观察都没用。   她闭上双眸,不紧不慢的张开手臂,等着眠矜上前为她更衣。   整个主殿内,寂静的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一步,两步,缓缓靠近她身边。   可她的心,却随着这脚步声凉了半截。   都不用睁眼,她也知道站在她身前的人是谁了。   就在眠矜的指尖,覆上她腰间衿带上的一瞬间,她险些没忍住冲上去,用手撕碎容上虚伪的面容。   好,好啊。   既然容上这么能忍,那她就要看一看,他到底能忍到哪一步!   她调整气息,一言不发,任由眠矜给她宽衣解带。   眠矜挑起一边的眉头,趾高气扬的抬起下颌,挑衅似的望向容上。   他的指尖搭在衿带上,轻轻一扯,那衿带便从腰间滑落而下。   容上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动,从腕间的菩提手串上,夹住了一颗菩提子。   就在眠矜将手指伸向她衣襟的一瞬间,菩提子已从指尖飞射而出,击中了他后颈上的睡穴。   只听到‘噗通’一声,虞蒸蒸睁开眼时,眠矜已经软软栽倒在了地上。   她蹙起眉头,动作迅速的蹲下了身子,用手指放在他鼻息间试了试。   见他还有气,似乎也没有流血和外伤,她抬头看向容上:“他怎么回事?”   容上摇摇头:“弟子不知。”   虞蒸蒸瞪了他一眼:“你敢说你不知道?”   他一脸无辜:“不知。”   不知个屁,这屋子里一共就他们三个人,她没有动眠矜,难不成还是眠矜自己把自己搞晕了?   她脸色铁黑,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暗骂他不要脸皮。   沉默了许久,她站定的脚步微动,缓缓朝他走了过去:“既然他晕倒了,那就换你给我更衣吧。”   容上垂首不语,像是一个打坐入定的老衲。   她轻嗤一声:“师父说的话都不管用了?”   此话一出,容上才稍稍有了些动静。   他放下木桶,搓热了苍白冰冷的大掌,这才用指尖轻轻捻住她的衣襟边角,向两侧轻轻一扯。   褪下外袍后,他就停住了动作:“若是师尊无他事吩咐,弟子便先行告退。”   虞蒸蒸并未应声,她看着他欣长的背影渐渐远去,脚步听起来略显仓皇。   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轻笑一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让你伺候为师沐浴更衣,你便是这般敷衍将就?”   容上微启薄唇,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如此步步紧逼,倒是从没有想过,让他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他收回推门的手臂,重新朝她走了回去。   这一次,他没再像方才一般小心翼翼。   他骨骼分明的大掌,覆在她的亵衣领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微屈的指关节总在不经意间擦碰过她的锁骨。   容上蹲了下去,将指尖搭在了亵裤的边角上:“继续吗?”   他的语气略显轻挑,令虞蒸蒸的心脏止不住的狂跳。   亵裤之中不着寸缕,如何继续?   可若是她就此喊停,就好像她怂了似的。   她正迟疑之时,容上却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惊得她忍不住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容上微微垂首,侧过头覆在她耳边低语:“师尊以为,弟子是什么人?”   虞蒸蒸被问的一愣,他还能是什么人,他总不能是赛亚星球穿过来的鸟人。   他没有等她回答,只是将薄唇抵在了她光滑的肩头,轻轻落下一吻:“师尊怎么忘了,弟子是个男人。”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抵得住她如此试探。   虞蒸蒸有些恼怒,她捣腾着两条腿:“逆子!快放开我!”   就凭一句‘男人’,他就想将假装失忆之事搪塞过去,再免费吃上一顿霸王餐?   他想的可真美!   逆子想的当然很美,他足足忍了七年,三番五次送到嘴边的肉,自然没有扔掉不吃的道理。   容上走到汤池边,将她放了进去。   虞蒸蒸以为他被自己呵斥住了,还没刚刚松下一口气,下一瞬汤池里又溅起一道飞扬的水花。   氤氲的雾气腾起,热水将他的衣袍打湿,浸湿的布料紧贴了他的胸膛,他一步步向她走去,动作从容自得。   虞蒸蒸想要往后退,可身后便是池沿,她已是退无可退。   见他越走越近,她只得别过头去,咬牙切齿道:“若你敢碰我,我就……”   容上唇角微扬,冰冷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就如何?”   他不疾不徐的探过身子,用指腹轻轻叩住她的下颌:“杀了我?还是……逐我出师门?”   虞蒸蒸被他问的哽住了。   是了,她能拿他如何?   她来不及多想,他的面容离她仅有一寸之远,她只能不断向后仰身,以拉开和他的距离。   容上停住了动作,他望着她身前红色的菱形布料,修长的手臂绕到她颈后,微屈的指关节叩上了细长的系带。   虞蒸蒸屏住呼吸,将手臂抵在他身前:“容上……你是容上还是钢凛?”   容上并未回答她,只是捻住系带的手指轻轻提起,那最后一块布料便随之落下。   许是窗户没有关好,一阵冷风打着转儿的钻进殿内,将那橘红色的烛火吹的左右摇曳。   寂静无声的空气中,响起细不可闻的水泽声,便犹如大旱过后的甘霖,令久旱的田地重获新生。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眠,眠矜还在……”   容上啜咬着樱色,他齿间轻轻拉扯,苍白的手掌擦拭着她含泪的双眸:“是弟子的错……”   虞蒸蒸有些吃痛:“什么?”   容上指尖微微一勾,迎着烛火抬起手掌,他望着蹭上晶莹的手指:“师尊还能想起旁的男人。”   当她看清楚他的手,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被炸开,脸色通红宛如煮熟的大龙虾。   她一把推开他,侧身攀住池沿,只想赶快逃离此地,谁料刚一转身,就被他攥住了脚踝……   ……   这一次,她再也没能想起眠矜。   被冷霜寒雪冰封的栾殿,似乎在银白的月光下渐渐融化,不知藏于何处的冰蝉低声鸣叫。   栾殿的角落里,悄然无息的拱出一只新生的绿芽,透着无限的生机。   当阳光照进宫殿内时,虞蒸蒸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容上……”   殿内无人应声,她缓缓坐直了身子,锦褥从双肩滑落而下,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怂了怂微红的鼻尖,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容上不知道去哪里了,眠矜也不见了。   虞蒸蒸垂下眸子,温白的肌肤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红痕,都是容上昨晚的杰作。   她捂住通红的小脸,重重的倒在榻上,抱着锦褥左右来回翻滚。   她越想越气,腾空的双腿猛地向上踹去:“啊啊啊——虞蒸蒸你真是太没出息了!”   明明是为了试探他,也不知怎地,他一句话都没承认,只是动了动手和嘴,她就瘫成了一滩软泥。   最后什么都没套出来,还被容上白白折腾了一晚上。   真是亏死她了!   虞蒸蒸正咆哮着,门口却传来容上的低笑声:“师尊醒了?”   她的动作蓦地一停,飞快的将自己裹进了被褥里,像是包粽子一般,连个脑袋都没露出来。   容上看见她的动作,微微一怔,忍不住闷笑起来。   她这是害羞了?   昨晚上缠着他要了一晚上,倒是现在才想起来害羞。   容上端着红糖鸡蛋水,不紧不慢的坐在了榻边:“师尊准备捂死自己?”   听到他略带调侃的语气,虞蒸蒸恼怒的将锦褥掀开,一把揪出他的衣领子:“你是容上,还是钢凛?”   容上面色平静的看着她,将手中的瓷碗递到了她的手上:“弟子是钢门。”   虞蒸蒸:“……”   她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把瓷碗又推了回去,眸光愤恨的张开了嘴:“啊——”   容上面色迟疑:“这样不好。”   虞蒸蒸恼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不管,我就要吃。”   他白吃了她一晚上,喝个红糖水还不能喂她一口了?   容上犹豫片刻,解开腰间的玉带,将白袍掀了起来:“那你等一下,我先洗洗。” 第78章 番外九·秘密   若不是虞蒸蒸快一步攥住了他的手,他已经将外袍褪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他为何能将如此下作的举止,做的这般行云流水、从容自得。   她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道:“我要吃鸡蛋,鸡蛋!”   容上‘哦’了一声,将玉带又系了回去,面色自然的坐在榻边,用瓷汤勺舀了一口红糖水,放在嘴边吹了吹:“趁热喝。”   虞蒸蒸见他像是没事人一般,反倒是她满面通红,羞的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心里一下便不平衡了。   容上将汤勺送到她唇边,她却闭紧了牙关,态度恶劣的别过头去:“不想喝了。”   看她像是小孩子似的闹别扭,他唇角微扬,也不强迫她喝,只是收回了汤勺,把那一口汤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虞蒸蒸用眼角斜睨着他,本以为他会千方百计的哄她喝下去,谁料他连个屁都没放一声,就自顾自的喝起了给她煮的红糖水。   明明他已经按照她说的话去做了,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自己更生气了。   她想都不想,伸手便去跟他夺碗:“这是我的!”   容上挑了挑眉:“你说你不喝了。”   虞蒸蒸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额间的青筋突突跳动:“滚出去,你个烦人精!”   他顺从的站了起来,朝着殿门走了几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脚步蓦地一顿:“裴护法在殿外,可要弟子侍候师尊更衣?”   一听他提起‘更衣’,虞蒸蒸便忍不住回忆起了昨夜,她拎起瓷勺子扔下他的脚下:“我便是光着,也不用你管!”   容上微微颔首:“弟子告退。”   虞蒸蒸大放厥词的时候很痛快,可没过多久,虞蒸蒸就被自己的话打脸了。   她发现她的衣裳全部不见了,殿内的衣柜里空空如也,一件衣裳都没给她留下。   殿内传来撼天震地的怒吼,而罪魁祸首正站在门外,斜倚在漆红的柱子上。   他把玩着手中的菩提子佛珠,神色淡淡道:“准备的如何了?”   裴前恭声道:“已准备就绪,有那天罡阵引雷,仙尊定能安稳渡劫。”   说罢,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王上,那六个面……呃,六个侍从该如何处置?”   依着王上的脾性,那六个面首大概会被千刀万剐,割成一片一片的,再剁成肉馅喂狗。   容上捻着佛珠,薄唇轻启:“不用管他们。”   裴前:“???”   他满脸震惊,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闻。   王上已经接受他们了?   所以他们即将要过上一家八口的幸福生活了?   容上自然不知道裴前在脑补什么,他转身朝着石阶下走去,还未走出几步,便又停住了脚步:“唤个女弟子来,将那套衣裙送去。”   裴前垂首应了一声:“是。”   殿内的咆哮声还在继续,他忍不住望着那道白影叹了口气。   明明暗中为仙尊付出了那么多,可王上却总是把自己想成无恶不赦的魔鬼,生怕仙尊知道实情后离开他。   王上知道仙尊一定会在昏礼前去见山水,为了保护仙尊,便和天帝用神女的元神做了交易。   天帝是个阴险狡诈之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王上。   而王上为了让天帝相信,他手里真的有神女的元神,便将自己的元神取出代之。   只差那么一点点,王上险些就因为剥离元神而灰飞烟灭。   说出来旁人怕是不会相信,犹如地狱恶鬼般存在的鬼王,拼上魂飞魄散,永生不得转世的风险,只为满足仙尊想见山水的心愿。   紧接着,王上便开始为仙尊的解药行走奔波,只在短短一日之内,他就绑架了整个修仙界最顶尖的医修。   医修们不眠不休,终于连夜赶制出了解药。   可笑的是,这解药服下之后,虽然能解除毒性,可后遗症却是筋骨软化。   随着日子推移,过不了三五年,她便会半身不遂,往后这辈子只能躺在床榻之上,像只软骨虫一般苟延残喘。   不吃解药会死,吃下解药会残,这是个无解的死局。   唯一能保她无恙的,就是王上的元神。   王上丝毫没有犹豫,跟他们交代完后事,便直奔归墟山,他将修罗王一众人斩草除根,为仙尊铺好退路。   鬼宗门留下的是忠诚的门徒,归墟山内藏有无尽的财宝,甚至连栾殿内的床榻,都是王上亲手挑选布置。   在仙尊离去的第八日,王上服下禁药,双目重见光明。   王上去见了仙尊,回来后正襟危坐,彻夜无眠,提笔写下一封遗书。   遗书交给了裴前,道是他七百年内未归,便将此信交于仙尊之手。   裴前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只能看到信封上的四个大字——夫君亲笔。   直到王上引爆神识,裴前才明白那句‘七百年未归’是做何意。   在神族犯了滔天大罪的神明,会被剥离出神识。   而失去神识的神明,便会化作凡胎,死时犹如承受千刀万剐之刑,令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王上双手沾满人血,生前罪孽深重,熬过这非人的折磨,死后去了阴曹地府,也要被投入十八层地狱道道轮回。   别说是七百年,便是七千年,王上也不一定能再世为人。   相比起那无休无止的酷刑折磨,取出元神后,短暂的魂飞魄散就变得如此舒适惬意。   可王上为了能与仙尊重逢,还是选择了前者。   幸好王上没有死。   当裴前再次见到他时,已是三年之后。   他躺在冰棺里,脖子以下都动弹不得。   那是裴前一生引以为傲的天神啊。   当时却毫无尊严的瘫痪在冰棺内,每日只能依靠米粥存活,脆弱的像是折断翅膀的昆虫。   裴前好不容易等到他变为正常人,又恢复了过往的记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去六界寻找消失已久的天罡阵。   不为旁的,就是因为知道仙尊即将要渡劫飞升,怕仙尊挨不过那三道天雷。   王上从头至尾,只做过一件伤害仙尊的事情。   可王上也只是不愿仙尊忘了他。   仅此而已。   裴前擦了擦微红的眼眶,走到门前应了一声:“仙尊,您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命人给您送去换洗的衣裙。”   听到裴前略显沙哑的嗓音,虞蒸蒸怔了怔。   她不就骂了容上两句,裴前怎么还哭了?   她抱着红糖水吸溜了两口,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自己到底是哪里戳到裴前的泪点了。   一碗红糖鸡蛋水灌进肚子里,祛除了体内的寒气,虞蒸蒸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有女弟子送来了干净的衣裙,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日又没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索性便盖好褥子,沉沉的睡了个回笼觉。   也不知她睡了多久,窗外震耳欲聋的雷雨声将她惊醒,她随手套上衣裙,连伞都顾不得打,便焦急的冲下了栾殿。   她凭着记忆,闯进了容上暂居的寝室。   漆黑的夜空电闪雷鸣,一道道蓝白色的闪电应声劈下,容上坐在榻上,面色苍白的绷紧了身子。   十余万年的阴影,怎能是短短数年能消除掉的。   一听到响彻云霄的雷电声,他就会想起那无数饱受折磨的日日夜夜。   黑暗逐渐将他侵吞入腹,那些被他杀戮过的冤魂,用力锁住他的喉咙,一张张布满鲜血的脸庞,围绕在他身边面目扭曲的狞笑着。   虞蒸蒸将烛火点燃,慌张的跑了过去,攥紧了他冰冷青白的大掌:“容上,你怎么样?”   容上眸光略显凝滞,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师尊怎么来了。”   见他又开始演戏,她也没有和他计较。   她将蜡烛立在柜子上,蹲在他身旁,用双臂圈住了他的腰身,随口胡扯道:“做噩梦了,我害怕。”   容上垂在身侧的手臂轻颤,握紧的手掌松开又握紧,也不知犹豫了多久,才将大掌覆在了她的头顶:“梦都是假的,作不得数。”   虞蒸蒸将下颌抵在他腿上,微微侧过头去,仰着脖子看向他:“那你呢,是真的还是假的?”   烛火映出她清澈无瑕的双眸,容上看着她的眼睛,却是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了。   同样受到卢夫人的荼毒,她依旧不改本心,而他却堕落进深渊万丈,双手沾满血腥,成为人人惧怕的魔鬼。   他自私,他残忍,他薄情寡义,他铁石心肠。   甚至为了让她记住他,他不惜令她身陷险境。   这样的他,凭什么配拥有她?   是了,他不配。   可他还是要自私的将她囚在身边。   因为他爱她。   容上对上她的眼眸,毫不退避的笑道:“师尊又在说胡话了。”   虞蒸蒸没再说话,她将脑袋平躺在他腿上,轻轻捉住他的双手,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他冷冰冰的手掌。   窗外雷声连天,滚烫的温度从掌心渗入血液,容上的眼前却没再生出渗人的脸庞。   他看着她乖巧的面容,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又将她的小手叩紧了些。   时间转眼过去了两个多月,虞蒸蒸没再去试探容上,容上也绝口不提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两人倒是十分默契。   虞蒸蒸忙着准备渡劫的事,那五个面首却死活不长眼,整日往她身上凑。   不等她做什么,他们几人便轮番的窜稀呕吐,不过几日的时间,白嫩的脸蛋便蜡黄蜡黄的了。   她用脚趾头也知道是谁干的,谁能想到昔日以心狠手辣而着称的鬼王,如今却变成一个拈酸吃醋的幼稚鬼。   倒是那眠矜安分了一段时日,自打那日之后,虞蒸蒸都没怎么见到过他。   虞蒸蒸望着水缸里的白色昙花,伸手撩拨了两下清水:“裴前,你看看这花瓣,是不是要开了?”   裴前仔细的观察一番,点头赞同道:“好像是快开了。”   她听到这话,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雷降至,她也没信心能渡过天劫,只是不知道她还能否亲眼看着昙花盛开,迎接山水的重生。   也不知为何,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裴前一愣,连忙递上锦帕:“仙尊,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最近掉眼泪的频率,比以往多了不知多少倍。   虞蒸蒸吸了吸鼻子:“我都快被雷劈死了,你说我有没有心事?”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出自己的忧心,裴前刚要将天罡阵的事情告诉她,她便在他之前开了口:“听说你寝殿里遭贼了?”   裴前脸色发绿,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跟在王上身边数万余年,不光是王上得力的左右臂,在六界之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结果昨日却被个不知名的小贼偷了东西。   虽然很丢人,但既然虞蒸蒸问起了此事,他自然要如实禀告:“下人正在清点失窃之物,仙尊放心,这两日属下必定将那小贼擒住。”   话音未落,殿外便有下人前来禀报:“裴大人,您壁画之后的柜盒,似乎被人动过,怕是需要大人亲自查认一番。”   一听这话,裴前有些急了。   若是旁的东西丢了也就罢了,这柜盒里装的是王上交给他的遗书。   虽说那遗书是用不上了,可到底是王上交付之物,他怎能给弄丢了?   裴前心急如焚,又不敢轻易离开虞蒸蒸身边,这几日正是渡劫的紧要关头,那三道天雷随时都有可能会劈下来。   王上到人界给她买橘子去了,约莫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回来,虽然有天罡阵引雷,但身边有个人陪着总归还是要安心些。   虞蒸蒸见裴前一脸便秘之色,拿着他的手帕擤了个鼻涕:“你又不能帮我扛雷,去一趟不过片刻,你快去快回便是了。”   裴前一想,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栾殿离他的寝殿不远,只要他派人守着她些,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点点头,认真叮嘱道:“仙尊不要乱走,就在寝殿里等着,属下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他将身边两个修为深厚的下属留在殿外,一阵风似的踩着剑飞远了。   虞蒸蒸觉得裴前有些大惊小怪,她倚在美人榻上,捧着枸杞红枣茶,赏着窗外的一株株红梅。   那红梅是容上栽的,因为她说殿外空荡荡的,连点花香都没有,他便从人界移了几十株红梅,每日悉心浇水照料。   原本栾殿冰寒至极,四季连绵大雪,根本养不活任何植物。   但自打容上回了归墟山之后,这栾殿外的大雪便停住了,连覆在栾殿上下的冰霜也都融化了。   这些移过来的红梅基本都活了,在这冬日里瞧着也算是赏心悦目。   虞蒸蒸呷了一口热茶,满足的发出一声轻叹。   她最近胃口不大好,吃些青梅橘子便能缓解一些,容上去给她买橘子了,过不了多大会儿就能回来。   等他回来了,她便让他把橘子榨成橘子汁,届时放进冰窖里冷藏半个时辰,做成冰棍的样子。   她正想着,殿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她欢喜的探过头去:“我的橘子买回来了……”   当她看到眠矜的脸,那灿烂的笑容瞬时凝固住。   眠矜穿着一身墨色长袍,一袭长发垂于身后,他手里攥住一支玉箫,嘴角噙着冷笑,与以往的形象天差地别。   他鬓角带着凌厉之气,眉梢微微挑起:“很失望吗?”   听到他略显讥讽的语气,虞蒸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吃错药了?”   眠矜懒得与她废话,直接从手里甩出去一封书信:“若是想要知道容上的秘密,便去圣泉天阶找我,我只等你一炷香的时间。”   虞蒸蒸看着落在脚下的信封,又瞥了一眼眠矜远去的身影,迟疑了半晌,她终是面色犹豫的弯腰捡起了信封。   只见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夫君亲笔。 第79章 番外十·有孕   待容上回来时,栾殿内空无一人,他拎着一筐子柑橘,嘴角的笑意缓缓凝固。   如今正是渡劫的关键期,他早就吩咐过裴前,这几日尽量不要让她外出,能在寝殿待几日便待几日。   容上放下篮筐,对着通信镯点了两下。   红光闪烁不及,不知等了多久,那一端也没有接通。   虞蒸蒸不接,他便用通信镯联系裴前,还没刚点上去,身后便传来裴前的声音:“王……呃,你回来了?”   容上侧过身去,本以为会看到虞蒸蒸的身影,但他身后除了裴前之外,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眉头紧皱:“她人呢?”   裴前一怔:“不是在寝殿里……”   他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若是仙尊就在寝殿里,王上就不会这样问他了。   裴前疾步朝着殿内奔去,书桌前没有,美人榻上没有,床榻上也没有……   他寻遍了整个寝殿,殿内一尘不染,安静的犹如死寂的坟地。   裴前顾不上请罪,点开那腕间的通信镯,心急如焚的联系着那两个下属。   也许只是她觉得气闷,想要出去走一走。   又或者她是去城里买吃食了,她近日想吃什么都是突发奇想,许是等不及他回来便先走了。   可随着通信镯的红光消失,这些牵强人意的理由全都不攻自破。   不管她去了哪里,只要那两个下属跟在她身边,看到了通信镯闪烁,就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接通。   容上见裴前那慌张的模样,便知此事定有蹊跷,他将薄唇抿成一条线:“你为何不在她身边守着?”   裴前不敢说谎,将自己寝殿失窃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下人来报柜盒被动过,属下便赶回去查看……检查后发现,您交给属下的那封信不见了。”   容上攥住通信镯的指腹泛白,他垂下的手臂轻颤,沉稳的呼吸乱了一拍。   那封遗书……若是她看到那封遗书,便什么都会明白。   她突然消失不见,就是因为看到了那封遗书吗?   容上不知道答案,他听到裴前‘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干脆利索的磕了三个响头:“属下办事不利,愿以死谢罪!”   说罢,裴前腰间的利剑出鞘,他紧紧握住剑柄,将剑刃对准自己的喉咙,用力割了下去。   银光映出血色,只听见‘当啷’一声,长剑应声而落。   裴前怔怔的垂下头,他的脖颈被锋利的剑刃所伤,却只留下了一个细长的血道子。   他望着落在不远处的一颗菩提子,眼眶不争气的泛起一圈红意:“王上……”   容上的眸光冷漠:“将那几人抓来拷问。”   裴前抱拳称是,连忙率人去偏殿寻找眠窕夫人送来的面首。   偏殿内整整齐齐的躺着五具尸首,瞧那嘴角泛出白沫的模样,似乎是被人下毒暗害了。   当裴前看见这些尸体,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鬼宗门不负责照料他们的饮食,这两个多月都是他们自己做饭吃,若是被人下了毒,也只能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毒。   五个人都死了,唯有眠矜生死不明,那到底是谁下了毒,这已是不言而喻了。   裴前拖着尸体回去时,正好碰见了七太子。   七太子看着那一具具尸体,只是冷哼一声:“终于忍不住对他们下手了吗?我就说他是装的。”   裴前没心情与他废话:“若是仙尊出了什么事,你们整个南海都要陪葬。”   一听这话,七太子不禁有些恼了:“我方才还看到她活蹦乱跳的,她能出什么事?”   裴前一怔,抓住尸体衣领的手指蓦地松开,他揪住七太子的衣襟:“你在哪里看见了仙尊?”   他的手上还沾着血,这一抓直接把血染到了七太子的衣襟上,惹得七太子火冒三丈:“不就是渡个劫,至于的吗?”   裴前将沾满鲜血的手掌攥上了他的脖子,他憋得脸色青紫,只能不断的拍打裴前的手臂:“至于至于……她在圣泉天阶……”   寻到自己想到的答案,裴前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   天罡阵就布在圣泉天阶,那阵法是用来引雷的,若是仙尊正好就在那阵法内……   裴前一刻不停的奔向容上,还未开口,耳边却炸起了雷响。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此刻已是乌云密布,天色骤然漆黑,黑云滚滚迅速向下压去,耳边隐隐响起一阵阵刺耳的轰鸣。   裴前的呼吸急促,指着圣泉天阶的方向:“天罡阵,仙尊在天罡阵里……”   话音未落,原本立在栾殿外的容上,已经不见了踪影。   裴前红着眼睛追了上去。   不能有事,仙尊一定能扛过去的。   王上好不容易才和仙尊团聚,仙尊千万不能出事。   当容上赶到圣泉天阶时,虞蒸蒸正站在天罡阵里,踩着眠矜的后背,用一根玉萧捅他的屁股。   许是听到了石阶下传来的脚步声,虞蒸蒸的动作停顿一下,微微侧身转过头去。   漆黑的天空,凝出虫洞般的白色光圈,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迅速孕育出一道粗长的蓝紫色雷电。   容上的耳边出现嗡鸣声,他的眼前发黑,心跳不断加速,那一张张骇人的血色脸庞,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神女临死前的凄声咒骂,像是一个漆黑无底的黑洞,渐渐吞噬着他的神智。   ——总有一日,你会尝到痛失所爱的滋味,你这一生必定厄运相随,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吗?   容上殷红的唇瓣微微扬起。   裴前赶到时,只见一阵沙尘狂风掀起,一条通体漆黑的长龙跃于黑云之上,獠牙利爪散出森森寒气,它飞身盘旋至天罡阵上,黑色的麟毛随之飞扬。   竟是容上显出了真身。   一道蓝紫色的天雷从空中劈下,黑龙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冲去,它用龙尾卷住虞蒸蒸,龙身上的鳞片犹如铠甲,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   只听到一声巨响的轰鸣声,第一道天雷已是应声落下。   不过眨眼之间,第二道和第三道便接踵而至。   许是老天爷为了烘托悲伤的气氛,瓢泼大雨倾盆落下,雨下的比依萍找他爸要钱那天还大。   裴前甚至不敢抬首去看,他无力的跪到在石阶之下,一行泪水从眼角缓缓落下。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这样的不公平?   王上差一点,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为什么……   虞蒸蒸欲哭无泪的叫喊道:“你等会再哭,先过来帮我把他抬走行吗?”   裴前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一人一龙安然无恙,只是黑龙晕了过去,龙尾重重砸在了她的小腿上。   原来天雷压根就没往天罡阵里落,而是落在了不远处无人居住的烂山头上。   裴前小跑过去,吃力的将黑龙的龙尾从她腿上移开,他看着昏迷不醒的黑龙,小心翼翼的问道:“仙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蒸蒸揉了揉自己被砸的失去知觉的小腿,伴随着淅淅索索的雨声,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一炷香之前,她拆开了那封名为‘夫君亲笔’的信封。   泛黄的信纸上,只写了六个大字。   ——别等了,嫁人吧。   她反反复复的确认过,这的确是容上的字迹。   只是她没想明白,这封信是他什么时候写的。   看这信纸发黄的颜色,最起码也要有些年头了。   如果这是容上在七年前赴宴之前写下的,那便说明他去之前便知道自己会死,若不然他又怎会在信纸写上‘嫁人吧’这三个字?   依着容上的性子,但凡留着一口气,也不能看着她嫁给别人。   她去蓬莱山便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他也抱着这种想法赴宴,倒是不怎么奇怪。   可那前三个字怎么看,就怎么诡异。   ‘别等了’这三个字,乍一看,就是单纯的让她不要等他了。   但若是细细品味,他好像很笃定她一定会等着他,直到有人将这封遗书送到她手里。   那时候她还没有原谅他,他为什么这般笃定她会等他?   若是按照这种思路来推理,再结合那句‘嫁人吧’,便是他去之前就已经确定他会死,而且他还很笃定,她会因为某种原因一直等着他。   他得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她不婚不嫁就等着他?   答案显而易见。   比如装作大意疏忽,让她被向逢劫持,他为从向逢手里救出她,当着她的面剥离元神?   再比如,引爆神识与天帝同归于尽,为了救她惨死在她身边?   这些都只是猜测,可若是再添上他归来后装作失忆的表现,不得不令她更加确信这个猜想。   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她的小腹疼得钻心,她实在喘不上气来,便让裴前留下的两个下属请来了医修。   医修诊断过后,惊讶的恭贺她,道是她有孕了。   她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医修见她呆滞的神情,以为她是在担忧身体内还留有毒素。   医修耐心的对她解释,只有吃了解药才会筋骨软化,半身不遂的瘫痪在床。   而她没有吃解药,毒性早已被她体内的元神净化干净了,不会影响腹中的孩子。   她这才明白,容上为何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因为,他要用元神救她。   她哭了一鼻子,带着书信去了圣泉天阶。   而后她在圣泉天阶,看到了失传已久的天罡阵阵法。   衡芜仙君给过她一本布阵图,这天罡阵就是衡芜仙君所创。   其实她有考虑过用天罡阵引雷,但衡芜仙君骗过她太多次,她实在没办法完全相信他。   万一衡芜仙君给她的布阵图是假的呢?   她不知翻过多少次布阵图,早就将那阵法部署熟记在心,到了圣泉天阶,只一眼便看出了阵法所在。   虽然容上总是骗她,但在这一刻,她对容上的气已经消了干净。   人生苦短,不知何时便会出现灾祸意外,与其浪费时间计较得失与否,倒不如一起享受往后剩余的美好时光。   于是,她将布阵图交给两个跟来的下属,让他们按照布阵图,在无人的地方部署出天罡阵。   待两人走后,她不动声色的把圣泉天阶的阵眼移开,打乱了此地的阵法。   本着积攒福报的想法,她和蔼可亲的上前与眠矜沟通,看他是不是和容上之间有什么误会。   但眠矜却口出狂言,一言不合便咒容上生孩子没□□。   而后她便平易近人的从他手里抢过玉箫,一萧萧捅向眠矜的菊花,令他刹那间茅塞顿开,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这里还没尽兴,头顶便传来了雷声,紧接着容上就变成了一条加长版的泥鳅plus飞上了天。   她紧赶慢赶的护住肚子往后退,末了还是被他的泥鳅尾巴卷了进去。   虞蒸蒸回过神来,看着倒在她身旁的黑龙,用手抚了抚龙身上的黑色鳞片,眸光温柔:“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这样了。”   裴前一愣:“那王……呃,钢门怎么晕过去了?”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虞蒸蒸本来是不想拆台的,但容上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   方才奋不顾身救她的时候,倒是什么都没有考虑,现在天劫过去了,又想要装死逃避她了。   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看见他化作龙身,也很难不猜到他没有失忆吧?   虞蒸蒸望着黑龙,低笑一声:“你信不信,我只说一句话,便能让他醒过来?”   裴前自然不相信。   她趴在龙身上,笑眯眯道:“容上,我要改嫁了……”   黑龙毫无反应,软趴趴的盘在石阶上,就像是死了一般。   虞蒸蒸将小手覆在他的犄角上,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带着我腹中的孩子。”   黑龙蓦地掀开眼皮,赤红色的蛇瞳死死的盯着她的小腹,他的瞳孔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怔愣。   孩子?   是她和他的……孩子? 第80章 番外十一·相伴   虞蒸蒸得了网抑云综合征。   若是按照医修的话来说,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闲的。   上了月份之后,容上便不让她四处乱跑了,她白日里没地方去,便只好做一只冬眠的熊。   问题是,熊也分时间冬眠。   一到夜半子时,她就会准点睁开眼睛,趴在容上的枕头边,红着眼睛盯着他的脸看。   若是他不醒过来,她便会独自流泪到天明。   可若是他醒过来……   容上缓缓掀起眼皮,迷迷糊糊的揉了揉她的小腿:“腿抽筋了?”   虞蒸蒸摇了摇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容上:“……”   她垂下眸子,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为什么不理我?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容上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爱不会消失。”   虞蒸蒸眨了眨眼睛:“那你喷个水给我看。”   容上:“……?”   她扯着他的衣领子晃了晃:“你不是龙吗?肯定会喷水吧?”   容上:“……”   她在他唇角啄了一口:“宝宝也想看。”   容上:“好。”   于是,在子时三刻,容上牵着裹得像是粽子一般的虞蒸蒸,走到圣泉天阶上。   容上化出龙身獠牙,他四爪着地,垂下龙头喝了一口圣泉水。   而后他腾云而起,他仰头将积攒在齿间的圣水喷出,漆黑的鳞片在月光的折射下,映出一道淡淡的琉光。   见他喷过水后,虞蒸蒸心满意足的回去睡了。   而修仙界整整下了一个月的大雨,积水差点没把山头淹了。   怀孕的第八个月,他几乎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为了给她补充足够的营养,他开始学习炖汤烹菜。   容上是个天才,学什么都比常人要快。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他已经将江南四大菜系都掌握的炉火纯青,一顿饭做三五个菜都是小意思。   这一日,他正在烧她最爱吃的东坡肉,殿外却传来裴前略显慌张的声音。   容上询问过后才知,是新任的天帝上门来找麻烦了。   新帝乃是先帝哥哥的嫡次子,不过几万岁的年龄,正是年轻气盛之时。   许是宴会上与仙官喝醉打了赌,说是要取他性命,趁着酒意便来了归墟山。   这是容上承认自己的身份之后,头一次有人敢上门来找麻烦。   虞蒸蒸听闻这趣事,殷勤的凑了上去:“容上,我也想去看热闹。”   容上将东坡肉放下,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不去。”   她撅起嘴:“可是我想去……”   他递上一双筷子:“不行。”   都八个月多了,正是需要多加注意的时候,她怎么能去看这种热闹?   虞蒸蒸见他态度坚决,索性也不提了。   大不了她自己溜过去,反正她快要憋坏了,若是再不给自己找些逗趣儿的事情,她的头上就要捂出蘑菇来了。   容上没有急着走,他取出新做好的衣裙:“裁缝刚送来的,先不要穿,等我晚上过一遍水,晾干了才能穿。”   虞蒸蒸敷衍的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快去吧。”   容上将衣裙收好,叮嘱裴前需得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反复重复了五六遍,才快步离开栾殿。   虞蒸蒸等容上走远了,风卷云残的将桌子上的饭菜扫了个干净。   自打有孕之后,她便开始正常进食。   她最近的胃口特别大,容上每次做五六个菜,菜量都不怎么多,全部吃掉也就刚刚好。   待她用完晚膳,裴前将提前备好的红薯泥端了上来。   红薯泥甜丝丝的,容上每天中午都给她备上一碗。   许是今日排骨汤有些油腻,她只吃了一口,还未咽进喉咙里,一股气流顶上来,便又将红薯泥呕了出来。   她看着沾满不明液体的红薯泥,决定放弃这道饭后甜点。   她正要起身,想法子去看热闹,七太子便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他右眼底一圈青紫,龇牙咧嘴的坐在她对面:“你说,女子的心思,怎么这般令人捉摸不透?”   虞蒸蒸见他面色铁黑,便知他又在人界皇室的公主那里碰了壁。   魏生津喜欢上燕国的长公主,长公主的驸马病逝,他便三天两头就往人界跑,想着法子的给长公主献殷勤。   但事实证明,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想和魏生津相伴一生。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你又干什么了?”   七太子皱着眉头道:“你不是说女子最喜欢浪漫的事情吗?她说她喜欢白色的花,我就送了她满满三辆马车的花,可她竟然让人将我打出了公主府。”   虞蒸蒸挑了挑眉:“你送的她是什么花?”   七太子:“菊花,纯白色的那种。”   虞蒸蒸:“……”   要是有人给她送三马车的菊花,她绝对一拳头锤出他的脑花涮火锅吃。   “你倒是给我评评理啊。”   七太子轻轻碰触一下青紫的眼圈,疼的吸溜吸溜乱叫:“算了,你再给我支个招,我该怎么样表白心意,她才能不拒绝我?”   虞蒸蒸沉吟片刻:“这样吧,你表白之后就赶快把她打晕,只要你打的够快,就没人能拒绝你。”   七太子:“……”   他真的是昏了头,还真盼着她能有什么好主意了。   罢了,要不然他届时再买些白色的康乃馨给长公主送去赔礼。   正想着,他的眸光便不经意间,扫到了桌子上瓷碗中的红薯泥,那红薯泥蒸的晶莹剔透,倒是将他看的有些饿了。   他也不客气,执起汤匙舀了一口红薯泥,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虞蒸蒸瞪大了眼睛:“你,我……”   七太子哼哼唧唧道:“就吃你一口红薯泥,不用这么小气吧?”   说着,他又舀了一大口,示威似的放进了自己的舌尖,还吧唧了两下嘴。   虞蒸蒸:“……”   她该如何委婉的告诉他,这红薯泥是刚从她喉咙里呕出来的?   她吞咽了一口唾液,决定还是让他不知情的微笑活下去。   等七太子走后,虞蒸蒸便开始磨裴前,但裴前也硬气,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她有些恼了:“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告诉容上,说你非礼我。”   裴前:“……”   他发现自打王上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她和王上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那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的性子也越发相近。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最终,裴前还是没有拗过她。   他扶着她去了归墟山的主殿,连接归墟山和栾殿的独木桥被容上拆了,那条森绿色的河流也被容上埋平了。   这一路走过去,所有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东西,都被容上早早处理好了。   待到她走到主殿外,便听到殿内传来一阵阵哀嚎。   虞蒸蒸越听越兴奋,忍不住上前在窗户纸上戳了个窟窿,好久没有人来找茬了,她恨不得冲上去替容上动手。   她还没凑上去,那扇窗户就蓦地打开了。   她与容上四目相对,气氛无比尴尬。   容上倚着窗格,眉梢微微抬起:“迷路了?”   虞蒸蒸干巴巴的笑道:“你怎么知道……”   他轻笑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她已经是第三十一次用这个借口了。   他想不知道都难。   虞蒸蒸扬着脖子,踮脚左右的张望着:“那什么……你处理好了吗?”   他毫不留情的挡住她的视线,将窗户又牢牢的关了回去:“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容上的‘一下’就真的只是一下,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脸凑上去,他便从殿内走了出来。   从他身后出来的,还有一个脸色煞白的蓝衣男子。   那人走路一瘸一拐,却正是新上任的天帝。   容上对裴前吩咐道:“天帝喝过茶,如今该回天界了,你去送他一程。”   新帝到底是年轻,一听到这话,脊背嗖嗖冒冷汗:“朕无意失态,今日却叫鬼王看了笑话,还望鬼王莫要挂在心上。”   容上勾唇轻笑:“天帝此言差矣,我怎会与小辈计较。”   新帝见他态度诚恳,总算松了口气:“那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走了还未有几步,新帝却蓦地顿住脚步,他眉宇间布满阴鸷之色,转过头看向虞蒸蒸:“这位便是尊夫人吧?果然是倾城之姿。”   容上搂住她的腰,眸光淡淡道:“天帝过奖。”   新帝没再多说,他转身离去。   裴前跟在他身后,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容上轻描淡写的嗓音:“天黑路滑,你可要仔细一些送天帝离开。”   裴前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虞蒸蒸看着新帝离开的背影,有些好奇道:“容上,你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   容上掐了一把她肉嘟嘟的脸颊:“叫我夫君。”   她直接忽略掉他的话,追问道:“你方才在殿内对他做了什么?”   容上笑了笑:“就是帮他刮刮痧,醒一醒酒。”   虞蒸蒸才不信他的鬼话,自打她有孕之后,他连杀个鸡都不让她看,道是怕沾染了血腥晦气。   容上的嘴巴比蚌壳还紧,最终虞蒸蒸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翌日午时,传来了新帝坠亡的消息,传闻是新帝喝多了酒,不慎踩空从腾云上掉了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眼间便到了临产的日子。   虞蒸蒸揪着容上的领子,神色略显崩溃:“你说我会不会生出一只龙蛋来?”   她瞪大了眼睛:“我要是生出龙蛋来,你能帮我孵蛋吗?”   容上:“……”   他攥住她的小手,温声安慰道:“不会的,哪有人会生出龙蛋来。”   虞蒸蒸摇了摇头:“万一呢?”   容上有些无奈:“生下来我孵。”   她上下打量他两眼:“你会孵蛋吗?”   容上:“……不会。”   虞蒸蒸眼圈微红,泪水从眼角滑落:“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抓只母鸡来?快学啊,我马上就兜不住了!”   容上:“……”   她的确是要兜不住了,当晚她的羊水就破了。   早已准备好的医修们,整齐有序的忙着接生,容上想要进去陪产,却被虞蒸蒸一口拒绝。   容上临走时有些依依不舍,虞蒸蒸却忍不住破口大骂:“日你仙人板板的!你赶紧走啊,你在这里我拉不出来!”   而后他就被无情的轰了出去。   虞蒸蒸嚎到了半夜,总算顺利的生出了一个大胖小子,正当容上准备松口气时,却被医修们告知,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她早已精疲力尽,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提使劲再将第二个娃生出来。   医修们的脸色越发凝重,就差一点点,若是她再这样使不上劲,会出大事的。   容上实在耐不住,还是违背了她的意愿,闯进去为她输送灵力。   他的手在颤抖,面色甚至比她还难看,她微微侧过头,便看到了他眸中闪烁的泪光。   虞蒸蒸攥住他的手,笑容虚弱无力:“我生孩子,你哭什么?”   容上没有说话,他僵直的脊背止不住的哆嗦,眸光无措的像是个孩子:“蒸蒸……别丢下我……”   他终于体会到了她当年的感受。   无助,彷徨,恐惧将他填满。   这孤独而漫长的岁月,若是没有她在身边,他难以想象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容上将她冰冷的手指抵在唇边,一遍遍的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虞蒸蒸陷入沉默,其实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就在这时,门口却突然响起了裴前慌张的声音:“仙尊,不好了!山水被七太子偷走了!”   七太子为了追求燕国的长公主,寻遍了天下名贵的白花,谁料他竟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连山水暂居的白昙花都给偷走了。   裴前的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伴随着那哭声一同响起的,还有虞蒸蒸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将他抓回来,格杀勿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