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人都对我意图不轨》 作者:秋水麋鹿   文案   阿璃下了个养成男友的app。捏了几个绝世神颜的纸片人。下一秒,她穿越到人妖共存的大唐朝。到了这里才发现,高岭之花的仙门之首是她捏的,沉郁腹黑的幽都之主是她捏的,毁天灭地的妖族大反派还是她捏的。他们都在疯狂寻找那个“遗弃”他们的未婚妻。   谢谢,你们太热情了,阿璃隐姓埋名躲起来。   但她身上带着一股桃子香,只要碰到水就会被纸片人闻到。   千防万防,防不住老天下雨、草地有露珠、受伤以后“好心人”拿酒给她消毒。   香气引来了原本就觊觎她的纸片人。   于是……   三百年不找道侣的仙门之首宣布自己有道侣啦。   几百万年的黄金单身汉幽都之主宣布自己有道侣啦。   上古大神宣布自己有道侣啦。   妖域少主宣布自己有道侣啦。   就连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也宣布自己有道侣啦。   就在大唐人妖鬼三界都在猜测这五个道侣都是什么奇女子?   阿璃却在连夜扩鱼塘,鱼塘里的鱼已经装不下了。   #你的网漏了,能不能补一下,我快被别的鱼挤出来了。   食用指南:   1非切片精分,有男主,1v1   2女主非良善。为了回家,在线飙戏忽悠十级。   一句话简介:你们不要再打啦!   立意:以欢喜心过生活,以温柔心除挂碍。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幼璃 第1章   阿璃睁开眼,朦胧视线中,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悬在半空凝视着她。   她猛地坐起,心跳如擂鼓,伸手去摸枕头下的符纸。   细长的纸条夹在手指的一瞬间,虚掩的木窗被夜风吹开,月光与风一起倾泻进来,瞬间溢满房间。一只藤条编的篮子垂在房梁下,轻飘飘地在月光中晃动。   原来是篮子啊。   少女松口气,吓她一跳,还以为是纸片人……   正准备重新躺下,狂风卷着碎雨呼啸而来,木窗“哐哐”击打着墙壁,竹篮也晃动得快要掉下来,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她的心脏再度狂跳,掀开薄被光脚跃于地上,光速把窗户掩上,点燃烛火,低头扫视身体有没有溅上雨水。   “没有,我看过了。”一道打着哈欠的金属声从大脑深处传来。   “咦,系统也会打哈欠?我以为你不需要睡觉。”少女惊奇地发问,但是那道金属声说完之后,重新陷入沉默。   阿璃丝毫不觉得奇怪,这个自称来自“处理纸片人与人类的羁绊纠纷二处B组”系统,从绑定她的一瞬起,就陷入了半死不活状态。偶尔冒出一句话,也不管她听没听见,说完就消失,一问就装死。真不愧是二处B组的系统,十分的智障。   当然,也不怪系统丧,她这种情况确实很难搞。   穿来之前,她下了一款养成古风男友app。养成男友什么的不重要,她只沉迷捏脸。不知捏了多少纸片人后,为了调剂口味,她还捏了几只狗。   大概“只生不养”太多了,纸片人的怨气汇成一道闪电把她劈到了大唐朝。想要回去,必须化解怨气,获得纸片人的谅解。   系统沮丧地说放弃吧,她捏的纸片人太多,捏完不管,导致这股怨气格外严重。   一般的怨气只会给捏人者带来一点小麻烦,但给她的麻烦却是致命的。只要身体接触到水,就会散发香味,这种味道会让纸片人瞬间认出她是谁。   阿璃俯身从床底的暗槽抽出一只木匣,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   外表是黑色皮质,里面数张空白纸页。其中一页贴着一张黑色桃心贴纸,泛着隐隐的流光,在晕黄的烛光下,仿佛一颗心脏在跳动。   少女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按在贴纸上。流光涌动,脑海中立刻交织出一副画面。   一个相貌平平的3D小人从深山中的茅屋走出,一脸怨恨地盯着她。   松开手指,小人化为星星点点散去。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纸片人。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身份是小仙门的弟子。这个小仙门专攻水系功法,为了早日把门派发扬光大,上上下下辛勤练功,每天过得跟泼水节似的。   在这种跟水帘洞似的地方,很难不中标。很快她就被水泼中,散发出只有纸片人才能闻到的味道。好在这里并没有熟面孔,她一边给自己狂抹香膏,一边找机会背叛师门。   系统被香膏熏得受不了,“诈尸”给了她一盒无香丸,吃一颗就能藏匿气味。   不久,门派受到了妖域的大举进犯。全门派都在跟妖邪拼命,她却被一个相貌平平的门内弟子追着砍。若不是她把对方引进妖兽群,她可能就交代在那了。   门内弟子挂掉后爆出了一张贴纸,她才知道对方是她捏的纸片人。   唉,刚开始水平不高,捏的都是平平无奇纸片人。谁知道平平无奇最为致命,简直防不胜防。   狂风夹杂着雨点敲击着直棂窗。   棂木条上糊着的竹篾纸因为雨势过大,露出要透掉的样子。   阿璃蹙着细眉,朝里缩了缩身子。马上进入雨季,这种程度的雨以后只多不少。没有无香丸就会时刻暴露在危险中。   她将细银链从衣襟中提溜出来,打开缀着的小扁银盒在手心嗑了嗑,连个丸子渣都没有。   这玩意用的也太快了……   她沉思一瞬,取出几张招雷符、一把短刀、一叠小纸人。   少女轻轻捏住纸人的手臂,一丝灵力从指间窜出,纸人顿时像活了一样活泼地挥动手臂。收回灵力,纸人“啪”地倒下,毫无生气。   无香丸不便宜,一粒要五颗灵石。她不是捉妖师没资格下山,亦没人雇佣她。想要赚得灵石,只能像所有贫穷的修仙菜鸡一样,偷偷下山捕获妖兽。为此,她已经准备了好多天。   系统放弃她,她不能放弃自己。   *   雨后的天山山脉,像冲洗过的翡翠玉髓。满山青碧白雾弥漫,处处生机盎然。但是山脉最高处,仍是白雪皑皑。   阿璃沿着石梯向山门走去,一路遇到的门内弟子都在偷偷嘀咕她。   “她就是千年难遇的仙品水灵根?”   “是啊,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竟投到杂修门下。听说水灵峰的首座因为这事日夜哭泣,没事就去堵她,试图劝其回心转意。”   “啧啧啧,真糊涂。水灵根去学杂修,怕是一百年也修不到一环的境界。”   “哪里修得了百年?人活七十古来稀,突破不了境界就无法延寿。看她顶多十五六的年纪,别七十了,大方点让她活过一百,也只有八十来年。”   先前那个水系小仙门惨遭灭门后,侥幸活下来的人被天山仙门收纳。听说杂修忌水火,学的是符道和剪纸术,她二话不说拎着铺盖卷就去报名了。   阿璃可不想去什么水灵峰,她躲还来不及哪里肯凑上去?   *   临近中午,阿璃才捉到两只无品级妖兽。这种妖兽没有智商不值钱,最好能抓到低品阶的。但低品级的妖兽并不好抓,她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才在山崖发现一只。   妖兽是只大松鼠精,跟狐狸那么大,挨了她几道雷击符浑身发软不断往后退。它的身后是高悬的山崖,深不见底。   她慢慢朝妖兽逼去,距离崖口越来越近,风声也越来越大。   “唰啦”一声,妖兽后蹄踹下去一些小石粒,一人一兽不约而同朝下望去,但是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这种高度,摔下去一定尸骨难存。   阿璃念及此处不再犹豫,趁松鼠精还盯着崖底时抛出捆妖绳。松鼠精尖叫一声,想逃离但捆妖绳早已如蛇一般缠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松鼠精纵身朝崖下一跃,十几斤的重量瞬间将阿璃带下去。   望着对方两肋生出的滑翔翼,阿璃心中一万匹神兽奔过。   这货竟然是寒号鸟!   阿璃绝望,寒号鸟也绝望。它就像一把破败的油纸伞,被少女扯着疯狂往下落。   为了逃命,它扭、它蹬腿、疯狂试图从绳里钻出来,但捆妖绳却因它的努力箍得更紧。   天真!阿璃冷笑,捆妖绳是以意念控制,她不想撒手谁也抽不走。不仅不撒手,她还放出袖口里的一叠小纸人。   小纸人如雪花般向上飞舞,牢牢扒在寒号鸟身上。随着少女猛地攥紧手指,纸人合为一股大力瞬间绞断了寒号鸟的脖子,让对方提前领了盒饭。   就在这时,她听见系统在大喊什么。   她死劲去听,但是一点都听不清,烈烈风声完全堵住了她的耳朵。   “咚——”的一声,她感觉全身剧痛,似乎砸在了什么东西上。接着身体往下一沉,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冲过来,鼻子和嘴一下子灌进水。肺部的空气被挤出来,从嘴里咕嘟嘟地冒出去。   来不及思考砸到了什么,她拼命挥动四肢扑腾。但是游水技艺不精,越扑腾越往下沉。   情急之时,她想起了在水系小门派学到的手诀术,用手指按压穴位,结成固定的姿势,从而内聚精气达到神通。   少女伸出双手,交互叠出小金光的手势。   “咕嘟咕嘟”一连串的气泡从掌心窜出,连接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型泡泡将她包裹在里面。   久违的空气重新涌来,她打着颤睁开眼大口喘息着,不受控制地瘫坐在泡泡里。   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绯色妖兽在她身边缓缓下沉。隔着气泡,可以看到那具庞然大物紧闭着朝霞一般的眼,似乎晕过去了。   她刚才砸中的就是这家伙吗?   阿璃沉思一瞬再次捏诀,唤出更多的气泡裹住大妖兽。一大一小两个气泡,很快浮出水面,朝岸边飘去。   到达岸边,阿璃将诀捏碎,泡泡随之消失。但她没有捏碎妖兽的泡泡,而是上了岸若有所思地望着对方那双巨大的翅膀。   显而易见,这只妖兽应该是路过悬崖,在飞翔过程中被她砸中掉入水潭。就是不知道砸到了哪里,竟然晕得这么彻底。   “砸到了脑袋。”脑海里传来系统懒洋洋的声音,“要不是我用尽全部力量替你缓冲了一下,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管是砸到这家伙还是水面,你都像砸在水泥板一样全身碎裂。”   阿璃非常诧异,她以为系统早就放弃她了。   “我是很想放弃啊,”系统撇撇嘴,“但我跟你的生命相连,你死了我也会跟着消亡。哎这些都不重要,你快点把这只大妖兽捆起来。它看起来就很贵,我们把它送到镇妖司,得来的灵石足够你买无香丸了,多余的还可以给你升境界。”   “你还能升境界?”阿璃诧异。   “只要有灵石,我能做的多着呢。”系统一脸得意。   抓到了大妖兽,它看到了一丝任务可能完成的曙光,一下子精神起来。   “先前我们一直被压着爬不起来,就是因为你等级太低。现在不同了,有了灵石我就能给你升级,等你有实力保命,就不用掩盖香味啦。引来喜欢你的崽崽,我们就想办法消除怨气。引来疯批纸片人,我们就直接干掉对方。”   “其实返回原世界原本有两个方法,一是消除纸片人的怨气,二是把纸片人全部干掉。但是第二条你办不到,因为在你捏的纸片人中有一些惹不起的大佬。所以我们就只好走第一条路了。”   “你怎么知道大佬就不在疯批纸片人里?”   系统:“这不是我美好愿望嘛,要真遇到大佬级疯批纸片人,就,躺倒任嘲吧……”   阿璃沉默了一会儿,“我当初只不过想捏脸……”   “玩养成游戏的人都喜欢捏脸,”系统语重心长地说,“但谁像你捏那么多呢?你捏的得有上百个吧?”   “不止,一千多吧。”   “……”   系统翻了个白眼,“总之这里建议挑选喜欢你的崽崽,比较好感化。”   阿璃:“我怎么知道谁喜欢我呢?”   “哦,这个简单,”系统说,“怨气颜色分为五个等级,黑、灰、白、粉、红。黑色是最深的怨气,红色是最浅的怨气,当你接触对方皮肤时,对方头顶会出现一朵小花,通过小花的颜色就很好分辨了。”   “有件事要记住,绝对不能感化养过的崽崽。这类崽崽自带柠檬精属性,占有欲特别强,爱吃醋,喜欢嫉妒其他崽崽。他们的怨气值也不稳定,受到一丁点刺激,头顶的小花就会退回上一个颜色。”   “我还养过崽崽?”阿璃一脸惊讶。   系统瞬间又想躺倒了,“好了,你现在除了遇水掉马甲连关键的记忆都没了,这怎么搞?”   “算啦,不记得就不记得吧。遇到爱变色的小花,就离那个崽崽远一点。总之,挑出六个崽崽感化成红花小可爱,你就能回家啦。”   “这么多?”阿璃睁大眼。   “别忘了是谁捏了一千多个纸片人,”系统阴阳怪气地说,“用六朵红花化解所有怨气,已经很划算啦。”   阿璃:“……”   *   阿璃捏破小金光诀,包裹大妖兽的泡泡瞬间碎裂,在空气中炸出一片水雾。   还没等她走过去细看,妖兽就迅速缩小化为人形。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少年,伏趴在岸边一动不动。   一袭红袍湿漉漉地裹着他的身体透出山峦一般的背脊。头顶束着发,泼墨而下,仿若枫林流淌的妖冶春水。   阿璃一脸惊诧,妖兽化为人形需要修行千年。她以为这只是个普通妖兽,没想到成了精。   “我们发了,”系统兴奋不已地搓着手,“成精的妖怪最值钱了,趁他晕死快绑了好换灵石。”   这话才刚说完少年就耸动了两下肩膀,揉着额角慵散地在阿璃和系统惊愕的目光中坐了起来。   阿璃略略低头,正好对上他睁开的眼。   刹那间,仿若一头扎入灿若朝霞的峡谷,被炫目的旎彩包裹。她看见了云海翻腾,也看见了无数飞鸟朝着最浓烈的霞光飞去。   那束霞光,是她从未见过,最温暖最强大的光。   少女捧着被震撼的小心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几秒后……   诶,有点不对。   她蓦地倒退一步。   靠,这不是她捏的崽崽吗? 第2章   已是正午,阳光穿透山顶的云层直泄而下,使得水潭周围水汽氤氲。   阿璃吊着一颗忐忑的心,将视线投到纸片人身上去。   少年约莫十七八的年纪,五官昳丽俊美异常。他爬起来后就坐在水潭边扬着脸看她,眼瞳都不动一下。   阿璃心里生出一点期盼,悬崖那么高她啪地掉下来,虽然系统卸掉一大半力,但巨大的冲击力砸一下脑袋,就算妖兽也会砸够呛。   万一可以砸出个什么毛病呢?   “认识我吗?”   少女嗓音软糯,声量并不大,但传到绯羽耳中就如惊雷一般,令他神魂震颤。   怎么能不认得呢?绯羽垂下眼帘,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攥着,用力到泛白。   每次她来,整个云端会弥漫着清甜的桃子香。他虽没见过她的模样,但能听到她的嘟囔声,抱怨来的时候他总在睡觉。   他也不想睡,维护祭坛耗费太多灵力,身体筋疲力尽。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睡着了,有时睡在厚厚的云层上,有时睡在桂树下,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冰冷的大殿里,她总能找到他。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明明出了那件事后天界的大门就被封印了,但她却来去自如宛如一股清风。   天界已无神灵,他是世间仅剩的神。   天上的日子孤冷又漫长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他从最开始的疑窦慢慢变得平静,甚至盼着她来。   他实在太寂寞了。   她会突然丢给他一个馒头或一个水囊,嘟囔着让他快吃快喝,说好不容易得来的。也会扔给他衣衫或是别的什么配饰,说为了弄这个肝得快死了。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试着与她交流,但她听不到他的声音,更看不到他用灵力写在空中的字。   再后来她弄来了土壤和种子,甚至还让云端上有了一口井。等那些种子长出了黍米蔬菜和果树后,她又在大殿弄出一个灶台。   他觉得有点好笑,其实他不用吃饭啊。   当死气沉沉的天界第一次有了炊烟,他平静的心骤然掀起涟漪,那些被上万年凝出的孤寂和冷缪,轰然被炸得粉碎。从此以后他从祭坛回来,等待他的不再是孤冷的大殿,而是冒着热气的饭食。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渐渐生出了难以遏制的慕渴,有了永久留下她的心。他用尽各种术法都没能让她现身。正当他疑惑这其中缘由时,她却突然不再来了。他知道惹恼了她连忙收手,但她还是不来。   他一下就慌了,胡思乱想甚至怀疑她有了新人。干净无比的神灵之心,第一次涌出了嫉妒的情绪,仿若一口幽深的井将他迅速吞噬。   他找遍天界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打破大门封印下到人间鬼界去寻,但都没有寻到她的踪迹。她就像一场短暂的风,很随便地从他身边路过。   他重新回到天界,一边照料她留下的田地一边等她。她种的梅树结了果,他好好地摘下来存进罐子里。四季更替,不知不觉攒了好多。想起很久以前听到一个说法,女孩子大抵都爱吃甜食,他寻来古法做成蜜饯。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久,直到祭坛突然涌动起来,他知道属于他的劫还是到来了。像所有陨落的上古大神一样,他终将为了三界不会崩塌而祭出所有灵力。   维护了最后一次祭坛,他疲惫地回到冰冷的大殿。   这次他永久地睡着了,再也没有等到她。   *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阿璃半天等不到回答,有些迟疑地问。   “估计砸傻了,”系统一脸欣喜,“快点卖了他。”   “他是我捏的纸片人。”阿璃蹙着细眉,打量着对方的反应,有点拿不准是不是真砸傻了。   “哎,纸片人?”系统瞬间冒出冷汗,“不会是疯批的那种吧?”   “应该不是。如果是,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那还是砸傻了啊,把他卖了!”   阿璃微微弯腰,露出一个哄骗孩子的笑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绯羽看着她凑近的脸,嫣红的唇就像好吃的芙蓉软糕,散发着馥郁香气。   少年垂下眼帘遮住意味不明的幽光,乖巧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才刚砸完就不记得了?阿璃眨了眨眼,“好可怜啊,要不要跟姐姐走呢?你瞧你身上都破皮了,姐姐给包扎一下就不疼了。”   姐姐?绯羽抬起漆黑的眸,似笑非笑地在她稚气甜美的脸上溜了一圈。   “山中黑的早,天一黑便容易遇到魑魅魍魉。”阿璃笑靥着胡诌,“不如你跟我家去,我家就在姑臧城,你住一夜再做打算,如何?”   “跟你回家啊……”绯羽轻声重复,似乎很是意动,微翘的瑞凤眼里轻捻着少女带着甜意的笑。   少顷,他点点头,“好啊。”   话音刚落,一条褐色的绳子“嗖”地飞来,将他的手并拢绑在一起。   少年眼底浮出一点诧异。   “包扎好啦,这是包扎带,止血最好了。”阿璃笑盈盈地伸出手,“我来拉你起来”。   手指搭在对方手腕的一瞬,少年头顶立刻出现一朵灰色的小花。   “灰色的怨气?”系统有些惊讶,“黑、灰、白、粉、红,倒数第二个,不算太差。”   阿璃打量着花朵,灰色的小花长着六个花瓣,全都灰灰的。   系统:“怎么样,还送不送镇妖司了?”   “送,”少女语气坚定,“我缺灵石用。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感化灰崽崽,我想刷个粉色的。”   系统:“……”   “你当抽卡池呢?行吧,谁让你捏得多呢。”   阿璃拽起绯羽后松开手。   少年身长玉立,湿漉漉的绯衣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宽直的肩膀和劲瘦的腰,宛如一幅淋湿的水墨画,浓墨重彩,美丽却又单薄易碎。   系统有些不安地瞅着他,它总觉得根本捆妖绳绑不住对方。   那条绳子在少年的手腕上连仙器的光泽都不敢闪一下,简直怂的一批。少年漆黑的眼眸毫不掩饰地盯着宿主,仿佛对方才是被捆妖绳绑着的人。   这种流淌着危险根本拿捏不住的崽崽,还是卖掉比较安全。   阿璃把三只妖兽用麻绳绑好,取出一张土黄色的符纸。这是她刚入门时,门派发给新人的遁地术符纸,每月两张。   这种符十分难得,需要用到狸力的皮。狸力是猪身鸡爪的妖兽,擅长挖土,很不好抓。年岁越长的狸力,制成的符遁得越远。   这个时候大门派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要让阿璃用自己的灵石买符,就是侥幸买得起,也不舍的用。   遁地符砸入地面的一瞬间,以符纸为中心荡出涟漪。每一圈都是一道扭曲的咒文,璀璨夺目,不可逼视。   阿璃轻扯了一下捆妖绳,少年便跟着她落入阵中。   眼前倏地一片漆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突地又亮起,晚霞的光辉铺天盖地而来,阿璃用手背挡在眼上,手指慢慢张开一条缝。   烁亮的缝隙里天地开阔陌上草薰,一座巨大壮丽的城郭屹立在原野之上。   这里是姑臧,卧龙城墙绵延五十里,西域最大的城市。二十万胡人、唐人居住在这里。在它的身后是无尽的草原、戈壁、荒漠和宛如屏障一般的天山山脉。   风吹着河滩上的芨芨草,波浪一样荡出涟漪。一队接一队的商旅像断断续续的珍珠链,流淌在官道上。驼铃声、喧哗声,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阿璃用捆妖绳拉着绯羽,随着人流走向城门。   她这幅样子并不显眼,姑臧多的是贩卖奴隶的商人。大家只会惊愕绯衣少年那张秾丽秀逸的面容,感叹少女手中的货成色也太好了。   还未通过城门,已有不少胡商围过来殷切地询问价格。   “不卖不卖,给自己留的。”阿璃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拉着绯羽挤出人群。   她没注意的是,少年因她这句话,肃冷的眼生出一丝清浅笑意。   此时已是黄昏,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关了。姑臧城里有七座小城,彼此间各有城墙。   大城门关闭时,七座小城门也会一起关闭。若是不早点出来,夹里面就尴尬了。她身上冒着香气在哪里都不安全,还是得弄到无香丸才睡得踏实。   镇妖司在中城内,漆黑显目的锁妖塔让人一眼就能找到它。塔下围着一圈院落,其中青灰色的小院就是贩妖房。   在这里可以把猎来的妖兽换成灵石。若是捉到厉害的妖邪则镇在塔中,等临近的大仙门派人来处理。   “你在这里等我。”阿璃指着院子里的桃树。   “你去哪儿?”绯羽问。   “我……”阿璃结巴了一下,黑白分明的杏眼微微一转,“刚才进城门的时候,你不是问我给守卫看的那张纸是什么嘛?那是公验,有了那个你才能投宿打尖。没有它,你都不能跟我回家。你看,这里就是办公验的地方。你乖乖在这儿站着,不要与人说话,等我就好了。”   少年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直到把她盯毛了才低笑一声,“行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你砧板上的鱼。”他的声线低醇,像凉夜里暖的烈酒,诱人的同时又透着未知的危险。   因他这句话,阿璃心里突然有点不安。她抿了抿唇,脸上涌出蜜糖般的笑意,“我若怕你还能把你带回家?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问问就出来。喏,这个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油纸包的梅子,刚要递过去发现对方还被绑着呢。她只好找了个空隙,塞进少年手中。   “这是梅子蜜饯,可甜呢我都舍不得吃。你先拿着它,等我出来给你解开包扎带你好吃。不是现在不给你解,这带子得再多系一会儿,要不血止不住。”   “宿主你可真会说瞎话,”系统忍不住道,“他本来也没流血啊。你砸的是他的头,要流也该是颅内出血。不过他都没反抗你的绳子,我单方面认为他应该是被砸懵了,你还是快点把他卖了,别等他反应过来。”   少年没说话,敛着眸安静地看着梅子,似乎情绪已被安抚。   阿璃松口气,不敢耽搁时间转身走进贩妖房。   房里有两个武侯,见她拎着三只死透的妖兽就知是交易灵石,熟门熟路地接过去。   一名武侯将布缠在手上,小心地把妖兽放入墙壁上的金属抽屉。拉动机括,妖兽立刻像饺子似的顺着漆黑的滑道滚进去。   另一名武侯将装着十二颗灵石的布袋递过去,神情恭敬,“两只无品级妖兽四颗灵石,一只寒号鸟精八颗灵石。”   阿璃收下布袋,细白的手指朝外一指,“那里还有一只大妖兽,值多少灵石?”   “大妖兽?”武侯微怔,“那得请李巡官过来看了。”   “我去请。”另一个武侯跑进偏房,不多时便引着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穿着黑色官服,腰间挂着串白色的玉环,走路时玉环与腰刀相撞发出丁铃当啷的声响。   阿璃微讶,捉妖师共有十层境界,每增加一层本事就越大。升到十层就可羽化登仙。虽然每一层境界都有一个名称,但是大家为了方便都直接称环。   这位李巡官竟是位五环层次的修真者?放在大仙门也是中流砥柱了。   仅仅是镇妖司一个不起眼的部门就有这样的强者。难怪修真者们常说,若有一天修为停滞,就去给朝廷做事。   朝廷很看重修真的力量,笼络了一大群高手,给秘宝给仙器。这些人来自各个地方,仙门世家的枝节大都绕不开李氏皇朝。   李巡官看了一眼阿璃光秃秃的腰带,又看了一眼院里安静站着的少年,脸上顿时变了色。   小小年纪便能捉到幻化为人形的妖兽,不是后台很硬的仙门世家就是高阶修真者。前者家世庞大,仙器秘宝堆成山。后者不喜欢挂着玉环招摇,有实力才更低调。   他两步走到阿璃跟前,脸上挂上几分殷切,“仙友如何称呼?”   阿璃微微一怔,卖妖兽还得报姓名?   “姓苏。”   “哦,原来是苏仙友。”李巡官快速过了一遍仙门百家谱眼睛更亮了,“我曾跟神鸟城苏氏一脉打过交道,真是大家气派人才辈出。”   阿璃这才明白,对方以为她是神鸟苏氏,怪不得一下子就接受了她捉大妖兽的事。这倒也不错,原本按规矩还得接受一番盘问。   李巡官还在那里夸赞,阿璃抿嘴一笑也不打断。他夸苏氏与她又没相干,干嘛替别人打断称赞?   李巡官道:“既是这样大妖交给我,我去送进镇妖塔。只是今日有些晚了怕是出不得结果,仙友明日再来。”他拿出一个小布袋,“这是一百枚灵石,是先付的小订。”   阿璃眸光微动,与她打听的一样,捕获大妖不会当场结算灵石而是会给笔订金,接着将大妖送进镇妖塔鉴定级别。   她倒也没想着今天就能拿到全款。一百灵石对她而言已经是笔巨款了。   她心情很好地接过来收好,出声叮嘱,“出去之后李巡官千万不要与大妖说话,大妖便能同你走了。”   李巡官微微一怔,估计这里涉及什么仙器秘宝,拍着胸口道,“放心,我定不多话。”   院子里天色又昏暗了一些,起了很大风。少年倚着桃树站着,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在他对面,高耸入云的镇妖塔在风中发出呜呜的争鸣声。   李巡官心中诧异,镇妖塔这是在哭吗?不过是个寻常大妖,竟吓这怂样。   阿璃走过去,少年漆黑的眸顿时柔和,微微低下头,听她说话。   “这位是李巡官,你跟着他走,他会给你办公验。”   绯羽一怔,“你呢?”   “我在外面等你啊。”阿璃随口搪塞,伸手解开捆妖绳。   绯羽瞥了一眼李巡官又瞥回来,微凉的眸光清清淡淡,“真等?”   阿璃笑意盈盈道,“真等。”   绯羽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阿璃轻轻抿唇,因他这种态度不明的反应,平添了几分不安。   过了会儿,少年终于松口,“行吧,你若不来,我就去找你。”   阿璃笑着点头,“好呀。”出的来才怪。镇妖塔用秘铁筑成,里面绘着上亿道禁制,甚至在塔顶还悬着上古大神用过的兵器。稍有异动,兵器便会自动绞杀。   “咚——”晚风中传来钟鼓的报晓声,这是城门即将关闭的意思。   李巡官“呦”了一声,“竟然这么晚了?”他忙跑向镇妖塔,从秘戒里掏出半块金色的腰牌插入塔身的凹槽里。镇妖塔发出了更大的呜呜声,很不情愿地打开黑漆漆的入口。   绯羽看着呜咽做声的镇妖塔,微微一怔。   阿璃忙向他点头,“那就是办公验的地方,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绯羽眼里露出一点疑惑,但还是乖乖听话朝门洞走去。   风变得更大了,大到将少年绯色的衣裾吹得像把浓烈的火焰,让围绕在周围的黑暗都下意识躲开了他。   少年走进塔门,深不见底的镇妖塔一点点吞没了他绯色的身影。   想到对方进门时手指还紧紧捏着那颗梅子,阿璃微微蹙眉。   “后悔了?”系统问。   “不后悔,我在想镇妖塔够结实吧,会不会关不住他?”少女转过头大步朝外走去。   “应该不会,”系统道,“很快你就能看到你的小本本上多了一张灰色桃心贴纸,那代表灰崽挂掉了。哎,其实你也可以选择另一条回家的路,就是把所有纸片人干掉,我觉得你具备这个潜质。”   “我记得你说过,我捏了几个惹不起的大佬?”   “对啊,资料上是这么写的,差不多五六个吧。”   “这么多?”   “你捏的也多啊,女娲大人。”   “……” 第3章   饶是阿璃脚程再快,远处还是传来一道道城门关闭的震颤声。   她缓下步伐朝旁边的巷子走去,躲在没人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膏,给脸、脖颈、手臂涂了个遍。   姑臧是绝对不能投宿的。没有无香丸的遮蔽,长时间在一个地方逗留,她的香气会蓄得更加浓郁。现在只能用符纸快速回到天山,那个卖货的小哥应该还没走,还赶得上买无香丸。   说起来,这香膏就是为小哥抹的,因为对方也是她捏的纸片人。   “应该可以吧?我这香膏是双倍浓香型的。”   “有点用的。”系统很肯定地点头,“但对方的态度可能与平常不同。”   “多大不同?”阿璃问,“会像第一个纸片人追着我砍吗?”   “那倒不会。”系统安慰道,“你交易时速度点,不会有大问题的。”   “要不再来一层吧。”   “够浓了,”系统瓮声瓮气地说,“我都快闻不到对面胡饼店散出的味了。”   快闻不到就代表还能闻到,就代表抹的不够多。阿璃拿出香膏又涂了一层,接着掏出一张遁地符掷在地上。   光芒亮起又迅速暗下,她放下挡眼的手发现周围的巷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入夜色的山峦和不远处微微亮着的一团灯火。   那团灯火就是卖货小哥点的,他常年在天山脚下卖货,贩一些修真小物件。比如无香丸常用于狩猎妖兽,抹上后就能隐匿属于人的气味,是常用物品。   这种小额灵石交易也是有组织的,背后是枝节缠绕的仙门世家,寻常人不敢打他们的主意。小哥隶属一个叫芍药的大商会,耳边常年带着一朵芍药,自称天山脚下一枝花。   阿璃靠过去,“来盒无香丸。”   “一盒五颗,五十个灵石。”小哥嗓音冷漠,头都未抬。   阿璃奇道,“咦,昨天不还二十五个灵石一盒吗?”   小哥满脸不耐烦,“你自己都说昨天了。昨天的价能与今天比?”   他指着刚收拾完的担子,“更何况我还得给你倒腾。无香丸在最底下压着,拿出来十分麻烦。五十一盒,爱买不买。”   “啧啧,这服务态度。看来还是你身上的香味作祟,”系统道,“即便有香膏的掩盖,也多少影响了对方的情绪。”   这样啊……   阿璃当即后退了五米,双手握成喇叭状,“现在多少钱?”   小哥:“……”   “不卖了!”小哥蹲下就要挑担子走人,感觉智商被侮辱了。   “哎哎,五十就五十。”你是纸片人你最大,阿璃忙跑过去按住他的手,“来一颗。”   小哥:“……”   手指碰到对方皮肤时,即便有灯笼的光亮,还是能看到小哥头顶长出一朵漆黑的小花,随着夜风摇摇摆摆。阿璃连忙松手,我去,这样黑,这得多大怨气?   “现在你知道刚才那个灰崽有多难得了吧?”系统笑呵呵地看着阿璃数出十颗灵石交给小哥。   交易完十个灵石的生意,小哥一秒都不想停留,掏出短道符贴在腿上,一步顶百步,消失在原野上。   “黑了我五枚灵石,却一副受了气的模样。”阿璃仰头将无香丸吞下。   “没事,”系统安慰道,“等你十环了,削不服他。”   药丸滑入喉咙,一道看不见的禁制从内而外将她罩住。一瞬间,不仅是她身上的气味没了,就连周围河滩上的青草气也一同消失了。   阿璃松口气,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感、裸奔太久终于穿上衣服的欣慰,甚至想去人多的地方走一走。   “还剩一百灵石吧?”   “一百零二。”   “给我一百颗,今晚我给你升到一环境界。”   “今天就升吗?”阿璃翻出装着灵石的布袋,将上面系的细绳解开。   “早升早利索。”系统道。   灵石受到召唤,缓慢地浮上半空,微光闪过消失不见。   阿璃低头瞥了一眼,口袋里就剩两枚灵石了,是她全部家当。   她忍不住道,“你可得好好弄啊,弄个结结实实的一环。”   *   天山仙门共七座山峰,除了掌门师尊居住的主峰,剩下六座分别是金灵峰、木灵峰、水灵峰、火灵峰、土灵峰和莲峰,对应五大灵根和杂修。   阿璃住在莲峰的半山腰上。因为人少,住所就极宽敞。比起其他峰一个洞穴挤六七个人,她住的不要太好。三间青瓦房舍还有一个小院,四面清净,无人打扰。   系统催促阿璃快点入睡,好给她提升境界。   狩猎一天,阿璃本就疲乏,用清洁符洗漱过后,沾枕头一秒入睡。   夜色愈加浓郁,缓慢沉淀在天地之间。   小屋内,一道纯净的光晕从黑暗中迸发出来,化作无数的星星点点落在熟睡的少女身上。与此同时,二十里外的姑臧城发出了轰然巨响,震颤天地。   第二天天亮,阿璃睁开眼,感觉精神前所未有的好。身体里似乎拥有了一个什么东西,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一条经络里。   她爬起来盘腿坐好,双手结出合和印。   一道半圆形的金光出现在手掌间,灵台触感蓦地放大,意识沉入识海。   这副场景她已见过许多次,每次都是一个孤零零的水灵根悬在识海中。但这次却有不同,水灵根的头上出现了十枚圆环,一枚金光灿灿,九枚死气沉沉。   这就是一环啊,阿璃仰着脸。   “为这东西,我熬了一夜。”系统打了个哈欠。   “二环要多少灵石?”   “一千。”   少女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不去抢?”   “你以为一环和二环的差距就是一个一环吗?”系统有点无奈,“现在你是一环捉妖师了,但两个你照样打不过二环捉妖师,得十个才成。”   “原来环与环之间碾压得这么厉害,那十环岂不无敌了?”   “所以嘛,”系统道,“希望今天灰崽可以多卖点灵石,助你一日飞升。”   但他们等不到灰崽卖灵石了。   镇妖塔炸了。   阿璃是准备下山时碰到二师兄才知道的。   “你今日可别乱跑了,掌门师尊已去了神鸟城,让各峰约束好弟子。”孟十方说,“那炸塔的大妖必定没走远,碰上可了不得。”   “镇妖塔不是在姑臧吗?”阿璃微讶,“师尊为何要去神鸟城?”   “你不知道,那大妖是被神鸟苏氏送到镇妖司的,据说还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想追查大妖的来历自然要去寻她。能把镇妖塔毁掉,怕不是捉到了妖王?有这本事的人,放眼天下都缪缪无几。总之,这事不与我们相干,听个热闹罢了。”   “对了,”话锋一转,孟十方突然板下脸,“你的符道修到第几章了?”   阿璃正听得出神没反应过来,“符道?”   “呵,就知道没好好修习,昨日不该放你下山玩。今日待在住所,把符道修到第三章。”孟十方说完,转身离开。   哎,第三章?我都修到第五章了。   “二师兄——”阿璃忙冲着远去的孟十方喊,但对方已经快步下了山。   “挺好,你就待在家里哪也别去,免得被灰崽抓到。”系统说,“他炸了塔就是为了出来找你。八成记起来你掉下来砸了他,骗他包扎带是锁妖绳,还送他进镇妖塔。就算不是疯批纸片人,也要被你气疯批了。”   “唔,连镇妖塔都关不住,说不定就是你捏的那几个惹不起的大佬之一。你快想想办法吧,不然一辈子都难下天山。”   “你想的太好了,”少女叹气,“我在天山待不了一辈子,总不能永远不喝水吧?”   “对啊。”系统后知后觉。   解决不能碰水却要喝水的办法是将无香丸放进水壶里。但现在没有无香丸了,灵石也只剩两个。更可怕的是他们不能下山狩猎,因为山下有灰崽。就算侥幸没被灰崽逮到,也无法进入姑臧城交易灵石,不然一定会被李巡官认出来。   “都怪我,昨天没让你拿出灵石升级就好了。”系统自责,宿主一手好牌让它打得稀烂。   “哦,这种事啊也不是谁都能预料到的。”阿璃故作轻松安慰道,“往好处想,至少我已经知道惹不起的大佬是谁了,以后面对他会有个准备。”   “至于无香丸,可以先问二师兄借几粒。以后猎到妖兽,也可以拜托去姑臧的同门帮我兑换灵石……”   系统呆呆看着对方,少女脸上挂着温煦笑意,似乎一点都没被这种局面吓到。它不禁有点羞愧,作为系统它是最该陪着宿主的,但它却屡次退缩。   宿主刚穿过来时,面对水系仙门的困难开局都没放弃,一直在艰难中求生存,最后把疯批纸片人引进妖兽群自救成功。那次只要她失误一点,都有可能比纸片人先丧命。   “等过几天风声小一点我就下山去狩猎。我吃了无香丸,没有味道散出,我实在想不出来灰崽要怎么找到我?我们小心一点就是啦。”   少女的声音爽朗又清脆,系统渐渐被这种乐观的情绪感染,恢复了信心,“也是,西域那么大,哪是那么好被找到的?”   一人一系统越说越觉得情形没那么糟,甚至还不错。别人见到疯批纸片人就是个死,他们却坑了灰崽一百灵石。现在各大仙门追查灰崽行踪,想必捉到他的可能性也蛮大的,用不了多久就安全了。   阿璃顺着阶梯朝住所走去。   今日不能下山了,不如回去修习符道。有了一环的加持,正好看看符纸有没有变化。   小院就在前方,和煦的阳光透过层层杉树均匀地洒下来,将昨日淋下的雨蒸发了个干净,荡起清新的香气。   阿璃现在爱死干燥了,为此她写了许多旱符贴在住所,恨不得空气里都不要存在水分。   “吱扭”一声,阿璃推开木质的门,她刚要抬脚进去,瞳孔愕然一闪,瞥到了一抹绯色衣裾。大脑和身体做出同步反应,她立刻后退,但背上被人推了一把,一个踉跄进了院,接着“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我靠,这不是灰崽吗?”系统惊叫出声,捂着脑袋躲进阿璃的识海。但随即反应过来,它躲有什么用啊,宿主还在外面呢。   阿璃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不知道他怎么找到她的,这么精准,直接扑她院里。   少年一身绯衣,姿容闲散,抬头打量着树杈和房檐下贴着的符,“你贴这么多旱符做什么?怕水啊。”   见对方一语道破她的秘密,阿璃心底咯噔一下。但她也不担心暴露,修习符道和纸术本来就忌水,大家都贴着旱符,只不过她贴得有点多了。   “怕啊,我是纸系杂修嘛。”少女脆生生地说。   杂修?绯羽微怔,可她是仙品水灵根啊。   阿璃扫了绯羽几眼,发现对方似乎情绪还挺平稳,大着胆子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在你身上放了追影蝶,跟着线就到这儿了。”绯羽抬手指了一下。   阿璃的视线跟过去,落在石凳上停着的一只蓝蝶上。   她轻轻抿了抿唇,脑海里出现一幅姑臧到天山的大图景。细长的蓝线缠绕在无数的屋顶、巷陌、甚至街边的摊子上,兜兜转转穿过城楼,穿过河滩,最后落在天山上的树木花草中,像纷乱的绣线一样指向她的小院。   什么时候消无声息放的蝴蝶?心思这么缜密,这怎么整?她最讨厌三高人群了。   “什么是三高人群?”系统忍不住问。   “就是颜值高、武力值高、智商高。”   系统满面愁容,“既然躲不起,要不凑合一下把他作为消除怨气的对象吧。唉,就怕他是你养过的崽崽。养过的崽崽与你有很深的羁绊,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怨恨有因有果,感化难度非常大。”   “这个简单,你不是说养过的崽崽受到刺激就黑化吗?看他变不变颜色就知道了。”   阿璃一把抓起对方的手,脸上露出诚挚关心,“你的手怎么样了?我瞧瞧伤口好没好。”   绯羽纤长的睫毛轻颤一下,少女细白软和的手就像温暖的春水,轻柔地包裹着他。他以前从未见过她的实体,她总似清风一般快速穿过,连投喂食物都是直接抛过去。   他轻垂下眼,原来她的手这样暖和。   这边心思翩飞,那边系统大呼小叫,“是养过的崽崽。”   少年头顶立刻出现一朵六瓣小花,五瓣是灰色,一瓣是黑色。   系统哀嚎,“他上次还是朵灰花。你把他卖了后,受到刺激,有片花瓣就变色了。你瞧,这种养过的崽崽受点刺激就黑化,感化疯批纸片人都不要感化他们。”   阿璃问,“他只变黑一片花瓣,是不是只要化解一次怨气就可以让他重新变回灰崽?”   系统:“是的,每朵花六片花瓣,代表有六个怨气。消除六次怨气,黑花变灰花。再消除六次,灰花变白花,以此类推。但是崽崽受到刺激,花瓣会往后退一个颜色。而没养过的纸片人就不会,他们无论受多少刺激,花瓣颜色都不会后退,所以我才说感化谁也不要感化养过的崽崽。”   “唔,伤口都愈合了。”确认完是自己养的崽,少女脸上的关心立刻变敷衍,一秒都不停留地松开对方的手。   系统怪叫一声,“等等,花瓣又重新变灰了!”   什么变灰?阿璃“唰”地重新握住少年的手,快快道,“刚才没看清伤口,我再看一下。”   她抬起眼,紧紧盯着对方的头顶。   果真就像系统说的那样,少年头顶的花原本有一片花瓣是黑色,现在重新变回了灰色。   咦,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的怨气是欲求不满,你摸摸他就消除了?”系统猜测,“你在游戏里都玩的什么啊?”   “不能吧……”阿璃满脸不确定,“我那个是正经游戏。”   为了确认一下,她松开少年的手再握住,松开,再握住,松开……   没变化啊?   “好吧,是我错怪你了。”系统快快道。   “我的手怎么了?”绯羽忍不住问。   “哦,没什么,我看看活血状态如何。”少女眼都不眨地回答。   “解开捆妖绳,自然就活血了。”绯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恢复记忆了?”阿璃吓了一跳。   绯羽眸光微沉,她总是一副巴不得他失忆的样,是怕他记起天界那些事纠缠她吗?   看到少年薄唇微抿,微翘的凤眼瞬间肃冷,阿璃打了个激灵。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不会这么快又被刺激到了吧?   “哎,没想起来就没想起来吧。”她温声安抚,“你不用太担心,可以暂住到我这里。兴许过段时间就能想起什么了。”   系统惊讶:“宿主,你要留他住下啊?”   少女嗓音怨念:“我有选择吗?”   她没有选择。   她不敢举报炸塔的大妖在这里。   砸晕一只妖王级别的大妖兽,用二环捆妖绳把对方送进镇妖塔的经历太过玄幻,没人会相信。   大家只会认为她得到了什么秘宝。最后流言会随着传播不停发酵,最终给她带来比疯批纸片人还要严重的杀身之祸。   她甚至有点怀疑少年是不是故意炸的塔?   话说回来,这么深的执念,她当初是怎么养的他啊……   *   小院一共建有三间房。除了自用的卧房和书房外,另一间放杂物。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出杂物间,铺上一张宽大的席,又在上面铺了毡子放了寝具。   绯羽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做事。   “你从前的记忆一点没有了吗?”阿璃一边收拾一边好奇地问,“我不是要刺激你啊,我只是想知道你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绯羽。”   “诶,你跟上神的名字一样啊。”少女惊奇地说。   “什么上神?”绯羽心中微动,盯着对方。   “上古大神啊,洪荒时期就存在的大神。据说他掌管着光与火。不过这都是传说啦,我听师父说,人间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上神们的回应了。”   绯羽心道,因为上神们全都成了祭品,他是最后一个。   他稍稍有些好奇,她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吗?如果是故意试探,她的神态未免太自然了。   可若不是试探,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像认识他,又像不认识他。明明可以在天界来去自如,现在却窝在仙门里学习杂修。   阿璃在心中暗暗吐舌,哦,真敢起,一个妖敢跟神同名。   《奇门枢要》里说过,起名要避开神明。因为神明的身上都挂着劫难。起了相同名字,运势就会弱些,因为要替神灵抗劫。怪不得他被砸到了头。   “好了,你早些睡。”少女起身道,“唔,有一点要告知你,我收留你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你知道,你炸了镇妖塔。现在大家都在找你,你可不要胡乱走动,不然人家是要怀疑我……”   阿璃话未说完,就看到了少年唇角的微微莞尔。   好啊,他果然是故意的。   *   深夜,系统瞄了一眼隔壁,小小声道,“宿主,你确定要感化他吗?这种养过的崽崽占有欲强得要命,可爱吃醋呢。你炖鸡吃的是公鸡,他都会端盆给鸡扔了。”   阿璃:“……” 第4章   阿璃是被簌簌雨声惊醒的。   下雨对她而言是恐怖片,裹着被子都能感觉皮肤起了一层小疙瘩。想起还没问二师兄借无香丸,她睡意全无,爬起来寻纸笔。   火烛的光亮溢满房间,少女趴在床边唰唰写了张借条,表明会尽快归还。写完后叠成一张纸鹤,用朱笔在鹤身上画了避水咒和飞翔符,在翅膀尖尖写了二师兄的洞府地址。   天已微亮,阿璃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小心地避开窗棂上的水渍将纸鹤塞了出去。纸鹤顿时如活了一般,扇动着翅膀飞入雨中。   不大会儿纸鹤领着一只更大的纸鹤飞了回来。大纸鹤嘴里衔着一个纸包,丢进阿璃怀里便碎成纸沫。小纸鹤在阿璃头顶快速绕着圈飞,催促她打开。   阿璃将小纸鹤展开,脸上立刻浮出沮丧。   二师兄不借。   他认为她又要下山狩猎,苦口婆心劝了一堆话,着重渲染炸塔的大妖多凶多可怕。让她最近都不要想着下山了,好好留在山上修习纸术。估摸怕她生气,附上一包饴糖哄她开心。   阿璃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躺着五六颗乳黄色的糖块。   她开心不起来,听着屋外淅沥沥的声音,愁容满面。   隔壁传来开门的吱拗声,她忙拿起立在墙角的长竹竿。不等木门被敲响,手腕轻巧一翻用竹竿将门栓挑开。   少年望着突然打开的门微微一怔,一眼瞥到拿着竹竿的少女。他略一思索,黑眸溢出一丝兴味,“我见过上万杂修,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怕水。”   阿璃用竹竿将门怼好。   这家伙心思简直通透的可怕,见她拿着竹竿,就知道她不敢开门怕被雨水溅到,继而推出她怕水怕得厉害。不过一个动作,就能想通背后的原因,真不好搞。   “我谨小慎微嘛。”少女笑眯眯地说,“对啦,你昨晚睡得好吗?席子薄不薄,抽空我砍棵树给你做张塌。”既然已经决定了感化这个崽崽,她立刻进入角色,就差用老母亲的手怜爱地掐掐少年的小脸蛋了。   睡得不好,绯羽的目光投向糖纸包。他是神,无需睡觉。但她给他铺了床,他便乖乖躺在上面。躺到半夜时下起了雨,没多久后便听到隔壁点蜡烛找东西的声音。   再后来一只纸鹤被放了出去,领回一只更大的。那只更大的浑身散发着雄性的气味,他便知道是成年男子派来的。现在看到糖纸包也散发着雄性的气味,他更不好了。   “你想吃糖?”阿璃注意到少年的目光,立刻捧起饴糖递过去。   绯羽一点也不客气,连纸带糖全抓过去,“想吃。”   “那就全拿走吧。”阿璃说,“这是我二师兄给的。既然给了我,想必他也不会在意我如何分配。唉,说来学纸修的人可真少,我只有一个师姐和一个师兄。师姐闭关未见过,师父便嘱咐二师兄多照顾我一些。”   二师兄?绯羽只听到这三个字,旁的什么都听不到,微翘的瑞凤眼里涌出一丝阴霾。   “你饿不饿?我这里有些枣子。”阿璃够下吊在房梁上的竹筐,“外面下雨,去食舍要走好远,你要不就凑合吃点这个吧。”趁着递枣子,她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手背。碰触肌肤的一瞬间,昨天还是全灰的花,现在有一片花瓣变得漆黑。   靠,什么时候刺激到了?少女和系统同时变脸,难道他不爱吃枣子?   绯羽接过了红枣,捻在手指间转了转。以前他也吃过她给的红枣,但都是从空中突然射过来,像暗器一样,这样温和的方式还是第一次。   他低头咬了一口,枣子甜脆溢满汁水,眸中的阴霾立刻散了些。   系统拧着眉,“昨天好不容易消除一次怨气,现在怎么又有了?”   阿璃一脸接受现实的表情,“变色崽崽嘛,就是这么敏感脆弱,需要温柔的呵护。别急,我想想一会儿怎么呵护他。”   “雨小了。”绯羽抬头道。   阿璃转头听了听雨声,“应该过会儿就能停,停了就能出去了。”中午太阳把落水蒸发得差不多,她就去猎几只小妖兽换灵石。现在她已经拥有一环实力,狩猎起来应该不难。   盘算的正高兴,天空突然响起巨大的雷声。接着“哗——”的一声,暴雨倾盆而下,敲击着屋顶就像马上打穿一样。   阿璃:“……”   绯羽松开捏诀的手指,又取了一枚枣子。   阿璃脸白了一下,就算现在有一打无香丸,她也不敢出去挨浇。无计可施,只好坐下来跟绯羽一块儿吃枣子。   绯羽见她伸手拿枣,微不可查地把篮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方便她取用。   “昨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悬崖附近啊?”阿璃随口问。   绯羽缄默了一下,“不知,醒来就在那了。”   对于答案是什么阿璃并不在意,她只在意怨气的颜色。趁着拿枣,她不死心地再次拂过他的手背,想确认一下刚才是不是眼瞎。   还没等她看清,就见少年将手伸过来,眼里流转着一丝好笑,“你今天摸我两次了。给你,想摸就摸个够。”   “嚯,”系统捂眼,“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到的吗?”   阿璃见他语气温和,不像生气的样,毫不犹豫地将手盖过去。   温润手心碰到手背的一瞬间,少年细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但他没有动,安安静静地任她摸。   阿璃盯着他的头顶,令她惊讶地是,刚才还是黑色的花瓣现在又重新变成了灰色。这变来变去也太随意了吧,有没有个原则?   “有是有,需要灵石,”系统慢吞吞地说,“两个灵石,不用你上手摸我就能帮你看怨气颜色;五个灵石,可以知道当下怨气产生或消失的原因;”   “五十个灵石,一整天都能看到怨气变化;一百个灵石可以购买崽崽贴纸,这相当于一个CG,可以让你知道崽崽当天印象最深刻的事。购买这些服务,你就能慢慢归纳出原则了。”   阿璃有些无语,“你掉灵石眼里了。”   系统摊手,“没办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我的功能需要灵石的力量才能开启。”   阿璃心里有了一点谱,回神再看少年,低垂着鸦羽,依旧一副很乖的模样。   这么看变色崽崽其实也挺不错的嘛。虽然易变,但是也好变啊。   “我还不知你叫什么?”绯羽突然道。   “苏幼璃,你可以管我叫阿璃。”阿璃将手拿开,绯羽头顶的小花立刻消失。   “阿璃……”绯羽轻声重复。他的声线不似少年人清脆,反倒似温酒般低醇。简单的名字在他舌尖滚了滚,就像沾染了微醺醉意,听的人骨头都要酥麻。   阿璃摸他的手时没反应,听个名字脸颊却莫名发热。   窗外金光大作,一道道钟鼓声从天外传来。阿璃蹙眉起身,“是仙门金钟在响,掌门师尊召集众人去大殿门前集合。”金钟敲响,必有大事。但这么大的雨,她怎么去啊?   话才刚落,屋外的雨应声而停。   这雨来的诡异,停的也诡异,少女惊讶不已,没发现绯羽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松开。   “你在家中等我,我去去就回。”阿璃道,抬起眼发现少年一脸古怪,她这才想起在姑臧城时也是这样说,一去便不回来。   阿璃笑着说,“这回再不哄你。”   绯羽勾唇一笑,眉眼粲然。   阿璃拿起帷帽戴在头上。雨虽然停了,但积雨会从树叶房檐滴下,甚至被风带起吹到脸上。一会儿是仙门聚集的场合,漏了陷可就惨了。   绯羽将她送到院里。   等少女背影看不到后,他脸上笑容缓缓消失。伸出左手,一个散发着甜味的油纸包出现在掌心里。   绯羽用力握住,“唰拉”一声连同里面的饴糖捏的粉碎。   *   雨后的天山清新怡人。顶部还是皑皑白雪,但是从上半部开始逐渐发绿,就像渐变色的翡翠。   一路上遇到许多刚从洞府出来,往大殿去的人。帷帽本就源于胡人,这里又是西域,带的人很多,所以阿璃的扮相并没引起人注意。   大殿在半山腰突出的平地上。一共三座殿宇,像三块并排的白色糕饼,中间高两边低。从台阶延伸往下是青石铺就的场地,非常宽宽,足以容纳万人。   阿璃赶过来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因带着帷帽,她比别人突出一块,很快帽檐就怼到了人。   她慌忙道歉,却被转过来的那张脸惊吓到。   阴郁冰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丹凤眼,是她捏的。   季幽低头瞥了一眼被帷帽遮的严严实实的人,黑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没有说话便又转了回去。   阿璃忙缩着身子朝另一边跑去。   吓死老娘了。   系统哈哈笑,“你捏的崽崽怕什么?不是说都是你的好大儿吗,快去认个亲。”   “那也要看对方是不是良善的崽崽。你看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分明是疯批纸片人的配置,我哪里敢招惹他?”   少女边走边四处张望,终于在一片树荫下看到了熟悉的人。她跑过去摘掉帷幕唤道,“师父,二师兄。”   “嗯,”姚白仙颔首,“近日事多,你不要乱跑。”他对这个小徒弟向来温和,很是同情她的遭遇。明明是千年难遇的水灵根,师门被灭后有了心魔,再也习不得水系功法了。   阿璃知道师父的同情心又开始瞎泛滥了,“大师姐还没出来吗?”   姚白仙道:“萤惑正在重要关头,我允她继续闭关。”   “原来如此,”阿璃有点失望,“我还没见过大师姐呢。”   姚白仙笑着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掌门师尊没出来,主持集会的是长老青阳子。   他一脸严肃地告诉大家,“炸塔的大妖还在西域,而且有可能潜入了天山。有人在仙漾崖的底部发现了大妖和一名修士残留的踪迹。”   “镇妖司的天命大人算出大妖和修士一直没分开。那修士是故意送大妖进镇妖塔的。现在镇妖司把踪迹分给了各仙门。”   “大家在这儿稍待一会儿,我派了人拿着踪迹去核验各人的洞府,只要踪迹没有反应,就代表我们天山派与这件事没有关联。”   长老说一句,阿璃脸色就白一分。她哪里还需要用什么踪迹探测哦,大妖不就在她那吗?说不定还在院里溜达呢,一眼就被人发现。   “你在想什么?”孟十方见她眉头紧锁,好奇地问。   “没什么,”阿璃忙道,“就是奇怪隔壁金灵峰的人怎么比平常多?”   “哦,最近加入了一批人,是石堡城的小仙门。前不久被妖邪灭了门,侥幸活下来的就到了咱们天山。”孟十方说。   “咦,这不是跟我一样吗?”阿璃道,“那些妖邪怎么成天灭人门啊?”   “妖邪就是妖邪嘛,哪里有道理可讲?”孟十方理所当然道,“阿璃,碰到妖邪一定要离远点,这些妖邪虽长着漂亮皮囊,却不是真正的人。尤其是妖族太子,据说少时受过创伤后来精分了,性格时而冷漠时而甜蜜,嗜血残忍。他的皮囊就是一顶一的好,但是有什么用呢?”   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嘀咕声,一玄衣男子稍稍侧头,懒散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阿璃吓了一跳,这不是刚才那个很凶的崽崽吗?   “说实话,你捏的脸真没话说,”系统赞叹,“当然还是绯羽宝宝最好看,但这个也没得说。人群中就看他闪闪发光了,好像明珠落在了瓦砾里。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他什么色?万一是个粉的呢?”   “别浪费我最后两个灵石了。”阿璃道,“我想看我会自己摸的。”   众人等了两个时辰,等到中午的饭点都过了长老这才一脸欣慰道,“果然与我们天山没关系,散了吧。”   “就是说嘛,我们天山是最正直不过的仙门,怎么会有人跟妖邪勾结?”   “是啊,是啊,倒是那些小门派应该查查。”   各峰的人说说笑笑四下散开,就连姚白仙和孟十方都离开了,阿璃还犹自站在树荫下疑惑,跟天山没关系?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系统道。   阿璃脸上忧愁更重,“绯羽会不会认为是我告密派人去抓他了?”   “不会吧?”系统吓了一跳,“那你马上要拥有一个纯正的非洲崽崽了。”   阿璃忧心忡忡地往回赶,离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与她离开时没甚区别,就是门口多了些纷乱的脚印。   这些脚印定是长老派来的人留下的。   阿璃细眉蹙得很紧,上前一把推开门。   两扇木门“砰”地敞开,少女瞳孔中映出了银杏树、石桌、三间瓦房。什么都没变化,就连旱符都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上。   阿璃走进杂物房,昨日她收拾出来的空地如今又堆满了东西。没有席子没有毡子也没有寝具,丝毫找不出住人的痕迹。   “灰崽还是很机灵的嘛,”系统道,“他一定察觉到不对,为了不连累你把这里恢复成原先的样子。至于那些踪迹,我想作为炸塔的大妖解决起来应该很容易。”   是吗?阿璃有些怅然,那么他到底去哪了?   *   阿璃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回绯羽。她困得不行,合衣睡在榻上。   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忍人心烦。   阿璃起来给窗户上拴,透过竹篾纸隐隐看到外面闪着光。她不顾有雨一把推开了木门,一袭红衣的少年就站在院中,手里撑着油纸伞,正在对着旱符施法。   绯羽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阿璃站在门边也不怕被雨溅到,抬手召出一道结界阻挡住雨水纷扬。   “你在做什么?”阿璃问。   “哦,”绯羽嗓音散漫,“我见你的旱符今早淋了雨已有些软趴趴了。现在雨水又至,怕它们彻底碎掉,正在挨个施加结界。”   “原来是这样啊,”少女眼中涌出璀璨笑意,“恐怕你还得施道大的挡住雨水,我好到杂物间替你重新铺床。” 第5章   “纸人进阶术就是这样,要多练习才能更好地控制它们。”姚白仙道。   阿璃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原本她要下山猎取妖兽换灵石,却半道被师父看见叫过来询问功课。   姚白仙看到小徒弟手里拎着捆妖绳,就知要偷跑下山。这种事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并不像其他峰管的那么严。毕竟纸修材料贵,是真的缺钱。   “别跑的太远。”他叮嘱一句,“回头好好把进阶术练练,我见你的纸人还不会跳舞,像这样精细的动作如果学好……”   “学好是打算给妖兽送人头吗?真是暴殄天物。”   一道痛心疾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璃不用转身也知道是水灵峰的首座来了。   自她学了杂修,水灵峰首座没事就来堵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拿出灵器秘宝诱惑她转系。看她的目光就像龙见到了财宝,妖怪见到了唐僧。每次被拒,都会传来他趴在洞府哭泣的消息。   “你来做什么?这儿又不是水灵峰。”姚白仙皱眉,对屠九潭这种公然撬墙角的行为早就不爽了。   “可这儿是水灵峰和莲山的交界处啊,我在中间站着也不行吗?”   “胡搅蛮缠。”姚白仙没好气地说。   图九潭没有理他,看向阿璃,目光中涌动着复杂。   在那么多灵根中,仙灵根几乎是撞大运的几率。天山派也只掌门师尊是仙灵根。阿璃弃了水灵峰去拜杂学,就像弃宝刀而用木剑,他看了实在心痛。   “你上次嫌水灵峰人多,昨天我专门给你腾出一个极好的山洞,又大又敞亮。”图九潭笑眯眯地说。   “怎么腾出来的?”阿璃一脸纳闷,水灵峰人满为患,一个洞府挤八个人,再无可以居住的地方。   “哦,我合并了几个洞府让他们九人一洞,这不就空出来了吗?”图九潭理所当然地说。   天纵奇才当然要用顶级规格。区区一个山洞算什么,他都想把自己赶出去,让阿璃住进来。   “哦,我不喜欢住山洞,我更喜欢现在的住所。有瓦房,有院子。”最重要是不用接触水,人还少。   姚白仙嘲笑:“他们水灵峰哪里还有空地?好好一座灵山钻得跟马蜂窝似的,磕碜死了。”   屠九潭刚要回怼就听到远处铃声阵阵,这是试炼开启的信号。各峰平日为了训练弟子,都会圈块地炼作幻境。   今日是水灵峰与金灵峰合办的试炼,他这个首座必须到场。真可惜,再多给他点时间,一定能够说服阿璃转峰。   他一面拿出遁地符扔在地上一面不甘心道,“回去就推平个小山坡,弄出瓦房和院子。”说完就消失在符光中。   姚白仙颔首,“好了,你也去吧,看着点圈地标识,不要卷进隔壁的试炼幻境。”   阿璃应下后就下了山。   一路上她不断观察路边的花草树木,很快就找到了指引去幻境的标识。   系统一脸惊讶,“你不是要去捉妖兽吗?”   阿璃:“幻境里也有妖兽,但最重要的是幻境能让我的一环身份合理化。”   “什么意思?”   “最先走出幻境的人会得到一样仙器做奖励。我听说这次是灵玉枕头,可以在睡眠中增进修为。不用说肯定是噱头,这种低级试炼,首座舍不得大出血。但就算普通垃圾对低等级的修士来说也是不错的宝贝了。”   系统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突然晋升一环会惹人怀疑。但若拿到奖励便可以将晋升的原因推给灵玉枕头。但你能拿到奖励吗?”   “这次试炼只让无环弟子参加。我虽然表面无环,但我芯子是一环啊。”   系统咧嘴笑,“原来如此。”   阿璃拨开半人高的草丛,露出一个金色的石像。这便是金灵峰引领弟子走入幻境的标识。她双手结成一个圆环,虚虚按在石像头顶。   眼前突地一晃,刚才还是半山腰的草丛,现在成了浓雾弥漫的竹林。   道路只有一条,她只要顺着往前走就好了。一路上都是破竹和丢弃的武器,竹节上泼墨一般的血迹,不知道是妖兽的还是人的。   阿璃走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碰到,正当她纳闷时,前方白雾里传来了谩骂的声音。她有些好奇,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   一环的目力让她轻易就能穿透白雾看清事物。   寻声望去,只见几名修士把一个人踹倒在地。   修士们满脸厌恶尖利叫骂,“你说,为什么有你的地方就有妖兽?”   “是啊还是很厉害的妖兽,我差点被撕了。天山派收人也不核验,竟是什么人都收,也不怕引来灾祸。我告知首座,首座竟说无稽之谈,真真气死我。你们瞧,灾祸这不就来了?只是一个试炼幻境,怎么可能出现那样厉害的妖兽?”   一名修士弱弱地插嘴,“可他也救了我们,若不是他将妖兽击杀,我们早就死了。”   “闭嘴!他是为了救自己。如果不杀掉妖兽他也得死。”   几名修士越说越气,重新抬脚踹下去,“为什么你还不死?仙门覆灭的时候你就该死。妖邪杀了那么多人,偏偏你活着。活着也就罢了,还跟我们进了天山,你冤魂不散吗?”   “是啊,赶紧去死啊,别连累我们。”   阿璃微微皱眉,这几人说话真是不讲道理。幻境能没妖兽吗?明明那个被踹的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却恩将仇报。   看不惯归看不惯,她可不想管闲事。   正要抬脚走,就听到系统啧啧道,“是你的纸片人。我闻到了血腥气,这个崽受了很重的伤。”   诶?阿璃眯着眼望去,那人生着一双厌世丹凤眼,五官轮廓利落明晰,虽然处于劣势,眸光却依旧狠厉森寒,还真是她的纸片人啊。   “去死啊。”一名修士凶神恶煞地抬脚又要踹,季幽闪电般握住了他的小腿,用力一拽,修士应声而倒。季幽翻身掐住他的脖颈,字字杀气腾腾,“凭你也配糟践我?”   几名修士没想到季幽强弩之末一般,还能爆发出这样的战斗力,纷纷拔出武器。   阿璃眼看纸片人就要吃亏,刚要上前干预,就见男子抽出一张黑色符纸。   符道里黑符都是阴邪之物,即便伤到敌人也会反噬自身,是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损物。   这个崽崽对自己可真狠啊。他身上带伤再受到反噬,说不得就一命呜呼了。   千钧一发间,阿璃扑了进去将男子捏着符的手压下。她的劲儿有点猛,压到了对方的伤口,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换来男子闷哼一声。   这场变故让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砍。   阿璃:“幻境里可以争斗,但不得伤害同门性命。他已受了伤,你们还下这样的重手,不怕引来首座责罚吗?”   修士们露出一丝忌惮,他们初到新仙门,自然不想给首座带来不好的印象。刚才一时冲动,忘了幻境不许生死相斗。   几人对视一眼,知道今天不能把季幽怎么样。季幽死不死无所谓,他们以后还得在仙门混。   修士们把季幽杀死的妖兽合力扛起,恨恨道,“便宜他了。”   临走时一名修士对阿璃说,“这人无父无母来历诡异。发现他时是在一座村庄,那庄子人都死了。掌门说是妖邪袭村,但为何就他一人活着?”   阿璃满脸不理解:“他活着就让你这么不开心?就不能是他运气好啊。”   修士冷笑,“无论谁跟他一起都能碰到妖邪,大家不是死就是伤,但他每次都没事,你不觉得奇怪吗?不仅如此,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妖邪之术。明明是不详,却总能勾得一大帮师姐师妹为他出头。就像你这样的,三观跟着五官跑,怎么劝都不听。”   阿璃:“……”   “等着吧,”修士阴恻恻道,“靠近季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们走后,季幽轻轻推了推少女的腰侧,嗓音低沉又压抑,“你都快坐我怀里了。”   “抱歉抱歉。”阿璃忙站起来,伸手去拉他,却被轻轻拍开。   手与手接触的刹那,惊现一只非洲崽崽。   阿璃对于男子头顶的黑花一点都不意外,跟她想的一样。   她打量了季幽几眼,似乎击杀妖兽让他受了很重的伤。手指一直按压在胸口,指缝下不断渗出血液。一股黑气盘桓在他手指,一看就是使用了不少黑符。   “那种符不可多用,用多了会伤及神魂。”她好心告诫。   季幽淡淡地瞥过去,眼神漆黑冷淡又懒倦。虽然一句话没说,阿璃也能从他抗拒的气场上读出四个大字,不用你管。   切,拽什么拽,非洲崽崽。   虽然这样想,阿璃还是从包里掏出样东西抛过去。   听到风声季幽一把接住,冷淡的黑眸露出些许微讶,止血粉?   “你涂还是我帮你?”阿璃笑盈盈地问,不介意在他身上试一把,看消除怨气有没有规律可寻。   季幽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抗拒,他将纸包扔还回去,音色冰冷不含温度,“我有未婚妻了,旁人不可近身。”   阿璃无所谓地勾唇,不涂就不涂吧,当心挂掉成为她的贴纸。   季幽轻喘着气,扶着旁边的树干艰难起身。血越渗越多,甚至从指缝里滴落下来。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简单拭掉,就转身朝大道走去。   阿璃看着他缓慢消失在竹林间,心里感叹,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狠厉,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这样的崽崽,还是算了吧。   “宿主,你不打算感化他吗?”   “不啊,他这么黑。”   “有件事要提醒你,你在这个世界是有时间限制的。超出时限,原世界的身体会慢慢腐坏。”   阿璃睁大眼,“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委屈,“哎,总部才给我发来补充文件,说你就剩一年时间了。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感化那个黑崽嘛。”   阿璃一脸纠结,在肉身腐坏和拽的二五八万黑崽之间犹豫了两秒。强大的求生本能让她立刻放下偏见,积极又阳光地表示,“要感化,我现在就追上去给他涂止血粉。”   系统一脸忧心,“他不让未婚妻以外的人近身,要不你换个方式吧。”   “有什么关系呀,”少女一脸不以为意,“我可是他妈。” 第6章   阿璃低头,左手腕出现了两个数字【90】。   少女抓狂,“怎么是九十天,不说原世界还剩一年时间吗?”   系统:“两个世界的算法不一样,就像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在这里过三天,原世界过一天,你乘以三就好啦。”   少女继续抓狂,“那也不对啊,乘以三是二百七,还差九十五天呢?”   系统点头,“没有错,一年时间是从你穿过来的那天算起。你在这边已经过了三个月多月了。”   阿璃:“……”   “那也不要给我标九十啊,看着就很渗人。”   系统:“这是一位心理学家给的建议,说这样标会让人有一种时间飞驰的感觉。”   阿璃无语,确实飞驰了,她感觉站立的每一秒都在燃烧生命,恨不得现在就找到黑崽给他上止血粉。   *   阿璃很快追了上去。   季幽听到脚步声微微侧头,见是她,虽未说什么,但明显加快了脚步。   阿璃虽然刚才发下雄心壮志说自己是纸片人的妈,但真面对一身肃冷的丹凤眼崽崽,她还是怂了,不敢直接上手,只敢跟在后面不停地推销自己的止血粉。   “这个粉可好了,不仅能止血还能消炎镇痛。别人都是去山下买的,而我是丹修的同窗给的。他们炼丹不差钱,用的都是好料,可不是普通售卖的止血粉可比。”   阿璃捏着止血包像扇子似的摇晃,“你看,你的血流得稀里哗啦的,恐怕没等走出幻境就血尽人亡。你那几个师兄弟定会高兴地跳起,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   “诶,你是不是怕药有问题?这简单啊,你用半包剩下的带出去核验。如有问题可向掌门举报,我是纸术杂修就住在……”   季幽猝不及防地回头,阿璃差点撞上去,猛地刹住脚步。   “你是杂修,为何出现在金水灵峰的试炼幻境?”   阿璃流利地背出之前打的腹稿,“天山那么多道禁制,出山门要对着石像施咒,进山门也要对着石像施咒。上上下下一共百多个石像,谁知道此石像非彼石像,我还以为找到了不常见的小道。”   季幽俊眉微皱,“说不通,虽说幻境石像和山门石像长得一样。但是幻境石像为了区分特意涂抹颜色。像是这回水灵峰和金灵峰合办试炼,就涂了一半蓝一半金。”   阿璃一脸无辜,两根细白的手指绕着衣带,“我们杂修从未办过试炼,哪里分得清这个。”   季幽目光下落,少女把好好的衣带搅得像蛇攀上了树,一圈一圈地勾在白嫩嫩的手指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场景在哪里见过,记忆深处有道声音笑盈盈地唤他下树。他越想凝神去听,头越疼得厉害。   “你怎么啦?”阿璃见他突然面色苍白,以为他失血太多难以忍受,立刻重新推销起自己的止血粉来。   季幽用手掌撑着额头,明明头疼得要命,还要被迫听少女的聒噪。   “多少钱?”他快速问,想用钱消灾。   诶,还可以这样?可她要消怨气,如果变成交易就没意义了。   “宿主,”系统忍不住说,“我觉得他现在的怨气就是你。”   “那怎么办呢?”阿璃也很委屈,“我身上只有止血粉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这个崽崽油盐不进。   正在僵持中,远处的白雾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和带着恐惧的呼救声,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逐。   阿璃从符袋里快速抽出几张符,“啪啪啪”贴在自己和季幽身上,错身一步挡住他。   季幽微怔,垂眸扫了一眼,是类物符。   这种符贴上后会根据周围景物变化,虽然不能骗过人或者中高阶妖物的眼睛,但是对付一般低阶妖兽不是问题。只要他们不动,妖兽就会当他们是两根竹子。   淡黄的符纸带着少女手心的温度牢牢扒在他身上,像一朵朵淬了火的太阳花。   这种感觉很奇异。   不管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厌恶他的人,遇到危险从来都是躲在他身后,从没有谁这样挡在他身前。这个卖止血粉的少女却一天之内给他挡了两次。   但这符还是太低级,撑死只有一环层次,白雾里的恶兽足足达到五环境界。   季幽微不可查地捏碎一颗淡黄色药丸,氤氲的气体迅速飞到类物符上做了一层加固。   须臾,一群难掩惊惶的男男女女从白雾中冲了出来,为首的几个便是之前为难季幽的修士。   看到阿璃和季幽,修士们愣了一下,恐慌的眼闪过三分庆幸七分恶毒。明明奔跑的方向是西南方,偏偏一个急刹,扭转身子带着人群朝他们跑来。   阿璃站在最前方,没等她看清修士们恶意的笑容,一股带着腥气的风呼地扑到脸上。她惊恐地看到人群背后,五头身形似豹的成年狕从白雾中扑了出来。   高等级压制低等级是自然界通用的法则。   阿璃立刻感觉胸口像被软皮管勒着似的发闷。大脑一片空白,腿也发软地使不上劲,她本能地后退,后背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任她怎么怼都无法后退一步。   正当她要回头看时,头顶响起季幽很轻又带着无语的闷哼声,“别动,你现在是竹子。”   阿璃这才醒悟,刚才定是撞到他伤口了,隔着衣衫都能感觉他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唔,看上去宽肩窄腰,实际上蛮结实的嘛。   有几个拉在后面的人,明显顶不住中阶恶兽的气场,大喘着气很快就被追上。五条狕腾空而起猛扑过去,落下的一瞬间,那几人化作几道白光消失在狕的利爪之间。   阿璃顿时明白,是传送符。每个进幻境的弟子都会领一张传送符,试炼撑不下去时释放便能出去。   失去目标的狕愤怒地用爪子挠着地,直接略过身旁那两根贴得过近的“竹子”,朝人群的方向冲去。   尖叫声、哭喊声、白光的嗖嗖声瞬间溢满林间。   修士们吃了一惊,没想到狕那么执拗,不咬季幽却来追他们,几人既不解又恐惧。跑是跑不动了,只能在竹子间兜圈子。很快就有人被狕扣了圈,化为白光而去。   当所有人被“消灭”后,狕又冲着远处奔逃的人追去。   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阿璃的后脑勺,她向后仰起脸,季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情绪古怪,“往前挪点。”   阿璃本想说你往后挪不就行了?转过身一看,季幽背靠着几丛竹子,早已退无可退。她现在的姿势,倒像是将他禁锢在怀中。   “呦,我可不是故意的。”少女毫无歉意地说,往后移了一步。   这么一后退,便看到季幽的衣襟又有几处又被浸湿,估摸着是被压迫导致伤口出血。想起追上来的初衷,她立刻拿出纸包问,“要用止血粉吗?”   季幽黑眸溢满了意外,开始怀疑少女进幻境的动机,不会真的来卖止血粉吧?   他盯着看了她一会儿,低哑地轻笑一声,“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比他们强。”   “他们是谁?”阿璃问。   “一些这样的人,一些那样的人。”季幽不咸不淡道,眸光里溢出微凉和乏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有一天突然就出现在山野之中。他漫无目的地走过许多地方。因为脸被不少人贩子盯上,企图将他当奴隶卖掉。   那些人都被他扭断了脖子。   他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一直杀气腾腾地回报恶意。   后来他被一个小仙门的掌门捡回去。这个小仙门以修炼合欢功为主,从此他见到了更加虚伪黑暗的人性。为了修为这些人可以做任何事,所有的喜欢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欲望。   这个帮派从根上就腐烂了,还好被妖邪灭了门。   “原来我的类物符有用啊。”阿璃将身上的符纸摘下,惊讶感叹。   季幽微微一怔,眼里露出几分好笑,懒懒地敷衍,“是啊有用。你不要摘下,慢慢移动。前面已经没有人和妖兽了,你一直朝前走,就能走出幻境。”   “咦,你不跟我一起走啊?”阿璃问。   “不跟,”季幽嗓音里恢复了淡漠,“我与你又没那么熟。”   阿璃轻轻眨了眨眼,忍不住抱怨,“你可真难相处。”   “知道就好,以后别跟着我推销止血粉。”季幽语气欠揍极了。   阿璃捏着纸包十分委屈,早知道当初就该捏张友善的脸。相由心生,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搞。   她不再多话,转身顺着小道离开。   季幽看着她彻底消失在竹林间,这才收起脸上的懒散,从符袋里抽出几张黑符,转向浓稠的白雾。   修士们有句话说的很对,他就是能无端引来各种恶兽。那些狕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甚至不止它们,这林里还有其他恶兽。   那个小姑娘不是水金灵峰的人,身上没有传送符,必须走到路的尽头才能走出幻境。为她引开恶兽,就算是报答她两次挡在他身前的恩惠吧。   *   阿璃气咻咻地快步往前走,“我要放弃这个崽崽了,他太难搞了。”   系统:“唉,可能是他有未婚妻的缘故吧。”   阿璃更气,“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吗?”   系统:“你跟他在一起时可不是这么表现的,你怂得要死,只敢推销止血粉。”   阿璃:“以后不许再跟我提止血粉,这是我的伤疤。”   系统:“……”   正当阿璃抱怨时,远处突然传来恶兽凄厉的嘶吼。   “什么声音?”阿璃顿住脚步问。   系统认真听了听,“好像是狕。”   想起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阿璃就忍不住颤粟,“狕要追来了吗?”   “不是。”系统透过白雾朝远处望去,过了一会儿语气古怪道,“那个黑崽把狕拦住了。唔,他好像用了黑符。”   “用了黑符?”阿璃惊讶地转身,白雾深处果然有一股熊熊黑气不断舔舐着周围的一切,并迅速向外扩散。须臾间,竹林上空就形成了巨大黑焰之壁。   狕的叫声更加凄厉。不光是狕,甚至还夹杂着其他恶兽的吼声。   观察着阿璃的神情,系统一脸忧心地问,“宿主,你该不会要回去帮他吧?说实话……”   “当然不,”阿璃面无表情道,“你瞧这阵势就不是我能参与的,我回去除了帮倒忙就是帮倒忙。”   系统松了口气,“我没看错你,你果然具备把所有纸片人干掉的冷静气质。”   “不是冷静,”阿璃转身接着朝前走,“是识时务为为俊杰。看来这个黑崽有很多秘密呢。他明明这么厉害,却要装出一环没有。”   系统琢磨。“唔,难道跟绯羽一样又是一朵黑心莲?”   “他哪有绯羽小可爱善良啊,绯羽只是过分聪明,但他真是一朵黑心莲。”   随着快速步行,阿璃很快就看到了光彩四溢的光团。不需人告知,她就知道前方就是幻境的出口。   正当她要飞奔而去时,突然发现竹林格外地寂静。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战斗的声音停止了。   她疑惑地转身,不止战斗的声音,连恶兽凄厉的吼叫也一块消失了。只剩下漫天黑云在不断吞噬着竹林。   阿璃蹙起细眉,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皮质小本子。她快速地翻着纸页,但是上面除了一个黑桃心再无别的贴纸。   阿璃思忖了一下,果断收起本本朝原路奔去。   系统大惊,“你现在回去万一恶兽还在呢?”   “不可能,我的本上没有多出贴纸。我觉得恶兽应该都死了,季幽也该伤的不轻,这个时候就是收桃子的绝好时期。”   “可是万一只是季幽被恶兽攻击的只剩一口气,所以你的本上才没出现贴纸。你知道的,妖兽行走林间,都是悄无声息的。所以也就解释了战斗结束后为什么一点声音没有。毕竟狕又不可能跟人似的鼓掌庆祝。”   阿璃轻轻一笑,“所以机遇都伴随着冒险。如果赌对了,我将拥有一个孝顺的崽崽。”   系统:“……我觉得你想多了,把孝顺去掉。”   *   越靠近刚才离开的地方,阿璃脚步放得越弛缓。就像系统说的,她重新返回确实风险巨大。弄不好,她将带着【90】天两字提前领盒饭。   竹林实在太静谧了,静到阿璃再小心翼翼,鞋底也会发出踩裂干燥竹叶的声音。   她缓慢走了一会儿,在一处折断的竹子上发现了一只软趴趴的狕。风吹着它头上的毛,都快吹成了背头,但它一动也不动。   这只狕就是之前追逐修士们的恶兽,身长两米,体魄健硕。虽然已经气断,但露出的獠牙和利爪依旧让人胆寒。   少女大着胆子过去踹了一脚,狕晃动了一下,断竹撑不起它的重量,彻底断掉。阿璃这才确认它死了,放下一半心。   她继续往前走,死去的狕和不知名的恶兽越来越多。一个个死相极惨,不是全身碎裂,就是想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只剩半截身体。   阿璃认真数了数,足足有十二只。   嚯,季幽真能打。   她又往前走了百米,看到前方凭空出现一个圆形的大坑,就像被炸过一样。   阿璃忙跑过去,站在坑边小心翼翼往里瞧了瞧。一大片倾倒的竹子下,露出了熟悉的衣角。阿璃顺着边边滑进深坑,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纷乱地竹叶走过去。   说不害怕是假的,这个林子里就像只剩她自己,到处弥漫着浓稠的血腥气。她用了吃奶的劲,才把沉重的破竹推开一部分,露出季幽的半截身子。   他跟刚才分别时无二,唯一的区别是玄衣像被水浸湿一样沉甸甸地裹在身上。   阿璃弯下腰,小心地扶住他的肩膀往外挪,但是不过挪了一厘米她就累得蹲在地上。   这么一蹲,阿璃吓了一跳。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竟沾满鲜红,她这才意识到玄衣不是湿,而是被血浸透了。   季幽的脸苍白而无血色,浓黑纤长的睫羽在过于白的脸孔上投下两道弯弯的阴影,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阿璃有点悚然,他不会真死了吧。   她连忙翻出小本本想再确认一下。而就在这时,季幽轻轻动了动,松弛的手刚好垂在她的鞋尖上。   阿璃大喜,立刻趴下唤他的名字。   “季幽。”   “季幽。”   季幽就像躺在一片很轻的水池里,四周温暖而静怡。他觉得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但是聒噪的声音就像知了一样不停在他耳边叫。   “季幽。”   “季幽。”   他不用睁眼,也知道那是谁的声音。跟她卖止血粉一样执着,不把人吵暴躁不甘心。   真奇怪,不是让她走了吗?为什么还回来?   “季幽。”   “季幽。”   季幽知道今天若是不答应她,她定不会罢休。他稍稍侧头,懒散地睁开了眼。   “季……”阿璃猛地噎住,下一瞬脸上浮出灿烂笑意,“太好了,你没有事呀。”   季幽瞥了她一眼,淡淡问,“妖兽呢?”   “死了。”少女笑盈盈地说,盘算着怎么能分上一只。   “止血粉呢?”季幽又问。   阿璃:“……”   看,还说不用她的止血粉,这不是惦记上了吗? 第7章   阿璃没能分得幻境里的妖兽,因为它们都被掌门师尊收走了。   低阶幻境竟然混入了中阶恶兽,整个天山都为之震惊。   要知道大仙门之所以屹立不倒,就是因为那些深深刻在楼阁殿宇山道下的大阵,足以阻挡中高阶的邪祟。再加上掌门师尊的实力一直是仙门之首,就连妖域听到他的名字,也会颤一颤。   但阿璃和季幽还是分别叫去问话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掌门师尊。掌门师尊住在天山顶峰,那里常年覆盖着冰雪。据说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只有极寒的地方才能压住体内的火毒。   为此她特意找出压箱底的冬衣,红色的缎子面,边上滚着一圈白绒,穿上后喜庆的像年画里的龙女。   有点夸张了,但没办法,她只有这一件。   绯羽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巴瞧她,见她一脸挑剔照着铜镜,好看的瑞凤眼缓慢地结出些冰霜,“你要不要现去姑臧做身衣裳,再打套头面?”   阿璃哑然失笑,“你在说什么啊,先不说来不来得及,我哪里还敢进姑臧?”   “更何况……”她转身,瞳孔里映出少年带着冷意的脸孔,立刻把成衣铺这个季节没有冬衣改成“掌门他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掌门有未过门的妻子?”绯羽话尾微挑。   “对啊,我听人说的,”聊起八卦,阿璃一下燃起了兴致,“据说掌门有个一起长大的青梅,彼此间互有情谊结下三生之缘。”   “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这位青梅突然不告而别。这三百年间,掌门只要有空就出去寻找,但一直也没找到。大小仙门,谁家的掌门都有道侣,只他一人没有。”   “原来如此,有未婚妻就好。”少年的眉眼舒展开来,如初雪融化成春水,眼尾上挑眸子里泛着潋滟碎光。他本就五官秾丽,这么看简直勾人心魄。   阿璃捂着小心肝直呼不得了,把我是孩子他妈念了三遍才稳下心神。   *   正是五月,阿璃穿着棉袍热的要死。她携带了一把扇子,溜达着找管杂事的长老领了去峰顶的腰牌。   山腰离峰顶三千多米,倒不会真的让人爬上去,只需到临近的殿宇用腰牌传送即可。   大殿没有人,只有一个雪白的祭坛,上面盘着大朵的雪莲浮雕显得庄严又圣洁。   阿璃没传送过,不知道怎么做。她犹豫着拿着腰牌走上祭坛,还未做什么,就见四周亮起耀眼的白光。   寒风如冰刀般刮过来,裸露的皮肤立刻被削麻了。睫毛也唰地冻上了一层白霜,她什么都没看清就要冻晕了。   想到自己将成为拜见掌门未遂冻死在门口的第一人,她就尴尬地想立刻挖坑把自己埋了。   一道温暖强大的光从头浇下,寒霜化作白雾瞬间蒸腾。阿璃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干燥又温暖,就像站在艳阳天下。   “你没带御寒符?唔,这身冬袍也过于单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少年人的声音,音色似松雪般清冽。   阿璃愣了一下连忙转身,只见一名素衣若雪的少年站在她身后,清隽俊逸的脸孔挂着温润笑意注视着她。   他的衣裾被风吹得鼓起,一层层卷得像盛放的雪莲。   阿璃这才知道什么叫皎皎明月,泽世明珠。   这不是谪仙,谁还是谪仙。   不过……他是谁呀?   少年指指雪松小道后面隐着的大殿,“进去说话。我方才去迎你,怕你找不到地方,没想到你竟到了这里。小一辈的弟子没来过这里,祭坛又总是随心所欲地传送……”   “那个,”阿璃弱弱地问,“掌门师尊现在就在殿里吗?”   少年怔了一下,微微莞尔,“对,他就在等你,随我来罢。”   阿璃轻轻吐口气,忙跟上少年穿过雪道朝大殿走去。   山顶面积不大,亭台楼阁都很小巧别致。主殿后面种植着大片雪松,里面雾气缭绕,似乎藏着一座温池。   阿璃跟着少年走进殿中,少年指着地上的蒲团让她坐下,接着又拿出几盒干果请她吃。   阿璃无心吃食,只想快点把例行盘问结束了,她还要去找季幽继续消怨气呢。   “掌门师尊呢?”   少年在她对面坐下,浅笑着说,“我不就是吗?”   “你是掌门师尊?”阿璃吓了一大跳,她微微直起身,双手撑着案几,杏眼睁得圆圆的看着少年。   这么一看让她突然觉出更离谱的事。   这眼、这鼻、这嘴,怪不得觉得美得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她捏的吗?   刚才没认出来,是因为建模和真人比实在差得太多。无论游戏捏的多么精美,谪仙气质也难以像真人这么出众。   不过,这年纪也有点过分年轻吧?十七?十八?   虽说修行长生驻颜。但是未到羽化登仙那步,年龄还是会随时间刻画在脸上。像是她师父修行两百多年,样貌就像个中年大叔。   见她疑惑,白泽淡笑着解释,“我少时遭遇变故,情急之下强行突破境界,导致身体被反噬,永久停在少年人的模样。”   “原来如此,”阿璃恍然大悟,“我不知道……”   “嗯,太久远了,三百年前的事。再加上我很少下山,你们年轻弟子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阿璃轻垂下睫毛,怨不得说掌门身体虚弱,十天有八天都在休息,这反噬可真厉害。   白泽停了停,指尖轻敲桌沿,进入正题,“你是纸系杂修,为何昨日进入金水灵峰的试炼幻境?”   阿璃连忙将昨天说给季幽的话解释了一遍,什么仙门石像多,杂修没办过试炼她分不清,啰嗦了大堆。   “原来如此,”白泽点头,“是我疏忽了,杂修也是天山一脉,我会吩咐人为杂修举办试炼。还有呢?你进入幻境为何会与季幽在一起?”   “碰巧遇到的。”少女脆生生地说,“我见他被同门欺负,身上又受了伤,便与他一起走。后来遇见了狕,他见我没有传送符便让我先走。我不放心回去找他,发现狕都死了,他也浑身是血,就给了他一包止血粉。”   白泽听到止血粉轻轻一笑,想起了季幽提起卖止血粉的少女时万分不耐的神情。   “与我知道的差不多,你回去吧。”   “这样就完了?”阿璃惊讶。   “嗯,唤你们来并非怀疑是你们放进的恶兽,只是想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你与季幽说的分毫不差,我都明白了。不用担心,没有事了。”   “哦。”阿璃起身刚要行礼退下,就听啪的一声,一样东西从她腰后掉落。   她低头去看,却是一柄团扇。之前她嫌热带出来,后来插在后腰就忘了。   想到白泽遇见她时,她明明冻得要死身后却插着扇子,一定觉得她没常识。   白泽挪回视线,好笑道,“下回来穿寻常衣服便可。”他拿起岸上的毛笔,随手写了几张符,“带上这个就不冷了。”   阿璃接过,见是御寒符,上面墨汁未干,字迹灵动洒脱好看极了。   哇,掌门写的哎,这符的力量得是十环境界吧?   “我可以随时来山顶?”少女问。   “可以,”白泽道,“但最近不行,我要出门。”   “掌门要出门吗?”她以为他随时都在休养呢。   “要的,”少年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远群山,语气浅淡又落寞,“要出去找人啊。” 第8章   阿璃收好御寒符准备离开,临出门时又被唤住。   白泽指了指案上的一个盒子,“这是金灵峰首座允诺的玉枕。除了你和季幽,无人通过幻境,你把它拿走吧。”   还有这好事?她还以为经过这场变故玉枕没戏了。   “我会去与季幽商量如何分配的。”阿璃开开心心抱起盒子。   白泽看着少女脸上的璀璨笑意,眸光里涌出一点怀念,少年时也有人处处与他分享。   她会将初春野花插满他的房间,也会在端午时给他带来粽子。会在酷暑为他找来冰,也会在严寒趁他睡着加床绒被。   这世上再无人比他们更亲密,时时刻刻相伴在一起,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   她爱说话他便听她说话,虽然夹着许多听不懂的词,但也不耽误他听得认真。   他知道她家中有严父慈母,也知道她上着学堂有做不完的功课。她说她喜欢吃甜食,他次日便在能看得到的地方摆满饴糖和蜜枣。   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说以后不来了。没有交代原因,甚至语气里都没有情绪。   他瞬间便慌了神,从来没有这么怕失去一个人。他立时就想去找她,但此时他正被师父关在洞府,门口挡着锁龙石,不到十环石山不开。情急之下,他强行突破境界,但换来的代价就是永远停留在少年人的样貌。   后来他想这样也好,如她再回来便能轻易认出他了。   少女离开后,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殿角的熏炉冒出松枝的香气,青白薄淡显得殿里更加冷清。   白泽起身拿起挂在塌前的一个水囊。这水囊他有上百个,不管他渴不渴,她每日都会丢一个。   水囊是牛皮做的,月牙状,底部刻着四个字,江南映画。   他以前从没注意过,直到前日翻看她送他的东西时才发现,几乎一大半物件的隐蔽处都刻着这四个字。   明日他便出发去江南道。江南道有东西两道三十五州,他要将那里翻个遍。   *   阿璃一路询问才找到了季幽住的洞府。与水灵峰一样,金灵峰也被修士们穿成了蜂巢状。宛如工蜂一样,每十人挤在一个山洞。山洞里又被钻出十个小洞穴,每个里面仅能放下一张石床和一个石桌。   金灵峰多男修士,见阿璃过来,绯羽同洞的修士瞬间沸腾,纷纷探出脑袋热情询问。   听到阿璃说要找季幽,热情的脸孔立刻变得酸起来。   “怎么都爱找季幽?今天找他的人好几拨了。”   “没办法,人脸长得俊,修为也俊。没看上午连首座都将他唤去了吗?”   “啧啧,同在一处洞府,季幽瞒着咱们偷偷修炼。打死了狕,那至少得有五环的层次,比咱师父还多一环。”   “他必定是有了什么机缘,不然怎么能在几日间从无环跳到五环?”   “季幽真是抠门,大家一个洞的,有什么机缘分享出来啊。我们级高了,也是为这个洞增光彩嘛。”   阿璃听得简直无语至极,这洞里不是住了人,是住了九颗柠檬吧?简直要把人酸死。   “季幽在吗?”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不在,”一个修士道,“他总神出鬼没的,有时候半夜都会出去,谁能找得到他。”   半夜出去啊,阿璃轻轻眨了眨睫毛,把这个意外得到的信息暗暗记下。   “哎,他来了。”一个修士用手指着阿璃身后,其余修士立刻将头缩回了洞府,似乎对季幽十分忌惮。   阿璃转过身踮起脚望了望,远处果然出现了季幽的身影,踩着石阶一步步上来。   “季幽。”少女欢快地招手,却看到对方微微一顿,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不耐烦。   “你瞧,”阿璃哒哒地跑过去,“掌门把玉枕给我了,说只有你我走出了幻境。我们以五天为限,轮换着用好吗?”   季幽脚下不停越过少女,嗓音里弥漫着不在意的散漫,“你拿走即可,不必给我。”   “哎,你不要啊?”阿璃转身追着他道,“昨天若不是你挡住狕,我可能就被它们追上来咬死了。没有你,我也出不来幻境。”   “那狕就是我招来的。”季幽情绪更淡,“我不但会引来狕,还会引来更加不祥的妖邪,你以后离我远点。”   很多次了,只要他离开仙门都会莫名引来妖邪。这次也是,幻境是在仙门外圈地而成,一定程度与外界连接。虽然只有一点点缝隙,还是让狕钻了进来。   掌门说会尽快找出原因,但他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已经见惯了白眼,一直看下去也无所谓。等他找到了她,就彻底离开天山。   明明那天他在悬崖之顶闻到了一点点味道,但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你怎么也这么说自己啊,”阿璃脸上露出不认同的神色,“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掌门会留你在天山吗?他不考虑别人,也得考虑门下弟子啊。我反正觉得你不是不祥,你很好。”   季幽停下脚步,颇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幽黑的眸子,微微出现了一瞬间感情的波动,但转眼就又沉入看不见底的冰寒深处。   “总之拿走,我不要这东西。”   “那好吧。”见他拒绝得彻底,阿璃没再坚持与他分享玉枕。细想想这建议也有点怪,她睡完他睡,分享过于亲密了点。   “那这个给你吧。”阿璃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是酥蜜寒具,我请人从姑臧捎的。你不要玉枕便收下这个吧,不然我无法心安。”   阿璃伸着手,沉甸甸的寒具缀得她手酸,但季幽只是目光又轻又淡地瞧着她,并不接过。   季幽的五官天生自带冷感,阿璃面对这样一张脸十分有压力。   不喜欢吗?少女有些气馁。酥蜜寒具就是糖麻花,她还觉得挺好吃的。   “你自己留着。”季幽淡淡道,“别来招我。”   诶?阿璃不解地睁大眼,昨天给他止血粉的时候还好好的,甚至头顶的小黑花有片花瓣还变灰了。今天就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也太善变了。   “宿主,想办法碰碰他的手,看不到怨气的颜色没法分析。”系统忍不住道。   碰这家伙的手,有点难啊。   阿璃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含糊,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假迷三道地把油纸包往过怼,“给你,我嘱咐人多淋了蜂蜜,可甜可甜呢。”   手抓上去的一瞬间,季幽头顶开出一朵小花,四片黑花瓣,一片灰花瓣,还有一片是黑灰色,要变不变地正在挣扎。   “放开。”季幽神色瞬间布满阴霾,盯着少女嚣张又细白的五根手指,感觉手腕都被烫得发颤。   虽然他浑身都是凶意,但挡不住那片黑灰色的小花瓣,彻底变成了灰色。   “好嘛,放开就放开。”阿璃脸上涌起灿烂笑意,“你真不吃?那我拿走了。”   切,明明就是喜欢甜麻花嘛。   在他们头顶的杉树枝上,一只小红鸟目光冷得像冰,又气又妒。 第9章   阿璃回到居住的地方,她没有马上进门,而是绕到院子后面。   茂密的树丛间,两棵巨大的桦树倒在土地上,断裂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腐蚀掉了,上面横七竖八贴好几张符纸。   阿璃把符纸揭下,从兜里掏出新的符纸贴上,四米长的树干立刻变得轻盈。她双手拎起树冠,轻松拖回院子。   绯羽正坐在院子里写新的旱符,听到声音抬了下眼,但很快就又垂下。   阿璃问:“绯羽,你会不会把树干弄成板子啊?”   她的床榻是自己做的,木板是二师兄帮她削的。现在也没法去麻烦二师兄,毕竟她编不出再做一张的理由。   “会。”绯羽放下笔,站起身走到树跟前。一道微光闪过,两棵桦树顿时变成了一摞板子,连树冠都没浪费。   “哗,这也太厉害了吧。”阿璃望着平整的跟田黄石似的大木板,曲起手指敲了两下。   绯羽问:“你要木板做什么?”   阿璃:“给你做张榻。”   看着少女弯下纤弱的腰肢去搬木板,绯羽微凉的眸光稍稍柔和了些。   “我来。”绯羽轻轻拉开她,单手捏诀,木板立刻漂浮起来。   “你还记着这件事?”少年脸上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竭力掩饰着嗓音里藏着的喜悦。   “当然啦,答应过你的嘛。每天晚上只要想起你躺在席子上,我就难过地睡不着,我可关心你呢。”阿璃一边甜言蜜语地胡扯,一边将栓在腰间的油纸包取下放到石桌。   绯羽看到油纸包,眸光悠悠冷下去,“关心我还给别人送酥蜜寒具?”   阿璃转头,“咦,你怎么知道?”   绯羽一点也不隐瞒,“我把庭院收拾完后闷得慌,变成鸟出去飞了飞,路过看到的。”   阿璃闻言环视了一圈。   院子果然很整洁明净。屋顶的杂草被拔掉了、窗棂积灰也被擦的干干净净、就连银杏树的叶子上都找不到一点尘土,亮得发光。微风吹过,悬挂在屋檐下的旱符轻盈地飘起来,到处充盈着草木的香气。   似乎自从绯羽来了,她就再没拿起过扫帚。   “你好会收拾院子啊。”阿璃眼睛亮亮地感叹。   绯羽想起这个又一肚子怨气。自她消失后,他这才发现天界有那么多的活干。   云层上铺满了稻田、银河被种上了果树、大殿后面养了几百只猪牛羊和兔子。他一面等她,一面照料她留下的这堆东西,久而久之就做熟了。   他到不在乎做了多少活,他在乎的是那些动物那些地都是为她养的,她却一直也没回去看一眼。现在天界大门重新封印,连他也进不去了。   他不郁道,“别打岔,你还没说为什么要送他酥蜜寒具?”   阿璃道:“哦,那是因为我拿走了幻境奖励。这里面本来也有他一份,但他放弃了。我过意不去才送他吃食的。”   绯羽默了须臾,“你还拉了他的手。”   “那是为了把吃食塞给他。再说我也拉过你的手啊,你瞧。”说罢,阿璃便拉住绯羽的手。   少年的手温润又明晰,皮肤冷白且微透。离近一点,可以看到隐藏在肌肤底下青色的血管。指腹有一点薄茧,似乎是常年握剑磨的,刮的她掌心有点痒。   阿璃很喜欢这个时候的绯羽,无论上一秒多炸毛,一但拉起他的手瞬间变奶狗,乖巧得不得了。   就是这个崽崽太爱吃醋了,昨天小花还长着六片灰色的花瓣,今天有一片就变黑了。   阿璃蹙起细眉,思索着怎么把花变回去。   绯羽乖乖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就这么干巴巴地握着,一点实质进展都没有。微翘的瑞凤眼涌出一点好笑,“这就是拉手吗?与我今天看到的可不一样。”   阿璃奇道,“你看到谁了?”   绯羽道:“一对道侣。”   阿璃更疑惑了,牵手还能牵出花来?“他们怎么做的?”   “就这样。”绯羽反手将少女的手扣住,朝自己的方向拽过来。阿璃一个没站稳,立时扑了过去,本能地用双手抱住对方的腰。   她惊愕地仰起脸,少年黑眸似温柔又似蛊惑,轻声道,“既抱了我,以后就不许再抱其他人了。”   绯羽的音色本就沉如醇酒,薄唇间吐出压抑而诱人的气声,阿璃感觉心脏顿时跳错半拍。   她忙从他怀里钻出,这才明白什么道侣牵手,不过是对方故意下的套。她傻乎乎地上钩,赔上了老母亲的拥抱。   系统适时地咳嗽了两下,“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听哪个?”   阿璃不假思索道:“坏的。”   系统:“嗯坏消息是,少女你有点把持不住了呀。我刚才听到你心跳爆表,都担心你炸到我。”   阿璃抿抿唇,感觉脸烧得厉害,“那好的呢?”   系统一本正经道,“好消息是……绯羽的小花又变成灰色啦。”   *   阿璃没有直接做塌,而是将木板铺开,贴上几张符纸等着烘干。做完这些,她便拿着匕首和麻绳准备出门。   “你要去狩猎吗?我与你一起去。”绯羽道。   “不妥,”阿璃直接拒绝,见到绯羽瞬间沉下眼连忙补充,“我在附近狩猎,难免会碰到同门。你长得这样好看,一定会被留意,若是被人联想到姑臧的镇妖塔可就惨了。等我去神鸟城登记捉妖师的公验时,你再同我去,如何?”   听到她夸他,又答应过两天一起出门,绯羽眸中郁色消散点头道,“行吧,我在家里等你。只是你不许再去见那个酥蜜寒具了。那人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从骨骼到血肉都透着一股幽冥死气。”   若不是对方境界不高,他都要以为是烛龙来到了天山。   阿璃微怔,反应过来酥蜜寒具就是季幽,她觉得好笑,但还是答应下来。   临走时,她把从食舍领到的芝麻胡饼和一罐清水放到桌上,“我怕是要到傍晚才回来。你如果饿了,就先吃这些。等我们去神鸟时,我带你吃炙羊肉、蒸菘菜、还有汤饼。”   “你有钱吗?”绯羽问。   “凡间的钱有点,修真界无。”   绯羽闻言微微皱眉,他倒是都有,但都在九天之上,怎么能想办法回去一趟呢?   阿璃离开庭院,径直朝山下走。她一边走一边盘算,现在的资源是两个崽崽。一个确认是养过的,极爱吃醋。另一个不确认养没养过。两人一个灰花,一个四黑两灰。   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床榻做出来,从绯羽那里弄到一个白花瓣。次要任务是继续接触季幽,争取把他头□□出一朵灰花。   希望季幽是没养过的崽崽,这样他的怨气就不会像绯羽一样来回乱跳。   阿璃一路走出山门,朝密林里走去。   自姑臧回来,她就一直靠吃果子解渴。若不是修真者的体魄比寻常人好,她早承受不了了。今天一定得猎几只妖兽,拜托同门送到姑臧换灵石。再弄不到无香丸,她就要渴死了。   阿璃手里捏着符,不断在密林里搜寻猎物。半个时辰后,没寻到猎物,倒是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她下意识停下脚步,话语声立刻飘过来。   “……那恶鬼当时便招了,是他害得柳村三口人家自缢。我刚要将他打的神魂破散,他又求饶。说他有个兄弟在幽冥殿当差,知道一个天大的消息。如我放过他,他便告诉我。我当即答应了他。掌门,这还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阿璃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听了掌门的墙角。她想退,又怕弄出声音被发现。不退,万一听到什么不得了不好抽身而退。正在进退两难时,那个年老的声音又说话了。   “幽都之主烛龙,已经昏迷不醒半年了。”   “为何?”白泽的声音显然是吃了一惊。   “据说与妖族太子有关。您知道,妖族那兄弟俩本就诡计多端,心眼跟莲蓬似的,还是两个莲蓬。我们仙门百家谁没吃过他们的亏?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   “可烛龙并非一般人,他是上古凶兽,掌管幽冥的古神。就算是洪荒时期,他独自对上九天众神也没吃过一点亏,岂能被妖族太子轻易算计?这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属下也这样想。所以想请掌门在找……唔,在找您那位的同时,顺便去山南道忠州看看。忠州就在幽都之上,也许能探到……”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阿璃正觉得疑惑,就听身后有人笑着说,“竟听了这么久,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阿璃蓦地转过身,就见白泽站在她身后,目光又轻又淡的落在她脸上。   她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只是……”   “只是想走怕弄出声音,不走又怕听到不该听的。进退两难时,不小心什么都听到了。”白泽替她补充道。   “咦,掌门怎么知道?”   “因为我年少时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我保证不说出去。”阿璃道。   “无妨,”少年一脸不在意,“幽冥殿寻常鬼差的兄弟都能知道的消息,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人人皆知了。”   白泽的声音清浅温和,就像温泉水一样安抚人心。   阿璃听出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松了口气。   白泽的目光落在阿璃身上,有点好奇为什么自己没感觉到她过来的气息,青冥长老也没有。   “掌门,我要去狩猎了,一会儿该天黑了。”阿璃顶着少年直白的目光磕磕巴巴地说。   白泽微微颔首,“你去吧,我也要走了。”   “去找人吗?”阿璃问。   “对啊,去找人。”白泽轻声说,嗓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掌门一定会找到人的。”少女诚心实意道。   白泽轻笑了一下,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少年眼中浅浅氲起冷意,如果能够找到她,一定要绑起来,再也不许她乱跑了。   他随意朝阿璃点点头,转身朝林子深处走去。   阿璃注视着白泽的背影,生出一点同情,“找了那么久,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系统忍不住道,“你就没怀疑过白泽要找的人是你?”   少女脸色瞬间惨白,心脏哐哐跳。   几秒种后她镇静下来,“不可能,三百多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系统无语:“现在是唐朝,你本来就没出生。”   阿璃:“……” 第10章   日落的时候,阿璃捕到了三只低级妖兽。   她把妖兽交给去姑臧的同门替她兑换。   修士掂了掂妖兽的重量道,“既这样,我先把灵石给你,我去的次数多知道价格。这三只妖兽是低品甲级的,值三十颗灵石。”   阿璃忙谢过他。   随着“哗”的一声,一大把灵石落入布袋,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少女心满意足地合上布袋又谢了一回。   修士笑着摆摆手,其实他挺好奇的,这位杂修师妹连一环的层次都没有,是怎么捕到低阶妖兽的?不过修真界卧虎藏龙,也许师妹家中有矿。   阿璃辞别修士朝山脚赶去。山中黑的快,刚才还是橘色的天空,这会儿被昏暗包围的只剩一条线了。   她加快脚步,期望能在卖货小哥收摊前买到无香丸。   系统突然道:“说起来一枝花也是纸片人,要不要试试感化他?”   “不行,”阿璃摇头,“一枝花黑心得很眼里只有灵石,想要感化他必须拿灵石砸。你等我以后成了有钱人,用钞能力把他砸成小红花。”   系统:“……”   紧赶慢赶阿璃终于在收摊前赶了过去。担心对方会像上次一样黑她,她只要了一颗无香丸。   卖货小哥将无香丸用叶子包好,“五枚灵石。”   阿璃微讶一下,忙数出二十五枚灵石,“再给我四颗。”   系统笑着说,“这回你身上没有香气,他对你的恶意消除了,自然不会黑你。”   收好无香丸,阿璃走到山门前单手捏诀。微光闪过,空气里出现一座光织成的大门,里面走出一个人,玄衣束发,冷冰冰的丹凤眼。   阿璃微微一怔,是季幽。这么晚了他做什么去呢?   想起修士们说的,季幽经常深夜出去,她轻轻蹙起了细眉。   回到住所,阿璃找出一个空罐子,用生水符弄出一罐子水,往里面放入一颗无香丸。加过无香丸的水饮用后不会引发香气,一大罐够她喝好几天。   其实无香丸还可以放进汤面或者粥里,但是那样太奢侈了,她暂时吃不起。   绯羽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喝水,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惊讶,“我以为你不用喝水。”毕竟这几天他就见她啃苹果了。   阿璃含糊道,“是人就要喝水,只不过我修的是纸术,所以喝得少些。”   “稀奇。”绯羽笑着评价。   阿璃喝足三大杯后,满足地放下杯子。   “可惜有些晚了,不然今天就能将木榻做出来。”   “明天做即可。”绯羽道。他并不在乎睡在哪,反正他也不真的睡觉。   他其实也不用吃饭喝水,但只要她给的,他都乖乖吃了。   绯羽走后,阿璃把幻境得来的玉枕找出来,准备用它将自己的一环合理化。   它实在太普通了,不像玉枕更像一块随便切切的大理石。   这玩意真能躺着升级吗?功效也太假了。   “反正你就装装样子,又不用真的睡。”系统道。   当然不用真的睡,她害怕睡落枕。   *   天山仙门被一个消息炸开了锅。   纸系杂修的苏幼璃,仅用了一晚上就从无环升到了一环。助她升级的宝贝不是别的,就是从幻境里得到的玉枕头。   大家都知道低级幻境的奖品是闹着玩的,首座根本不可能给一群菜鸡真的秘宝。   但这消息又是货真价实的。升环有流程,需要在长老的见证下触摸修为石,仙石可不会说假话。   金灵峰首座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怀疑人生。玉枕是他拿出来做奖品的,他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   他急急忙忙跑回家盘点宝库,还没开始查就想起他哪里有可以躺着升级的宝贝?修真界要是有这东西不得被人抢疯了?但是修为石不会骗人的呀。   首座又开始怀疑也许玉枕有隐藏功能,是他眼拙没看不出来。   好在他还有一个玉枕,跟那个奖品是一对。他立刻就把玉枕安排上,但是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修士们都跑到阿璃的小院看玉枕,羡慕嫉妒恨各种复杂目光都有。   季幽同洞的几个修士又开始发酸。   “这玉枕我们洞的季幽也该有一份,但是他放弃了。要他不放弃,我们也可以跟着沾沾光了。”   阿璃很是怀疑,以季幽那种莫挨老子的性格,会把自己的枕头借出去吗?   “何必自怨自艾,”阿璃笑着说,“我们是同门,本该互帮互助。如谁想试试玉枕,朝我借就好了。”   修士们顿时狂喜,阿璃瞬间成了全天山最大方最善良的人。各种恭维和赞扬连声响起。欢笑声、狂喜声、鼓掌跺脚声,院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为了节省时间,大家商量每人睡半日,这样一天就能睡两人。   但是数日过去,除了睡落枕的人增加了以外,没有人晋级成功。   正在大家暗暗奇怪时,玉枕传到了一个擅长鉴定宝贝的长老手里。长老说,玉枕是一次性的,只能晋级一次。   这话传出去,原本热气腾腾的热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那些死死盯着阿璃院子的目光也跟着消失了。大家开始羡慕阿璃的好运道。但也只是羡慕,毕竟一环的层次还不足以让人嫉妒。   阿璃这才松口气。玉枕固然可以把她的一环身份合理化,但带来的麻烦也是巨大的,财能致祸就是这个意思了。   好在她用了一点小手段,合理平息这场风波。今后再升级也不去摸那修为石了。有一环身份就足够她行走各地的镇妖司,接赚灵石的任务牌了。   *   玉枕的事刚刚平息,又一个消息传来,金灵峰的一个修士死在神鸟城。但这个消息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修真界天天都在死人,或是因为争斗、或是走火入魔、又或是被妖邪杀死。   就连金灵峰首座自己都不重视,他最近被玉枕的事搅得心烦,总觉得错过一个大机缘。   但是没两天,又一个金灵峰的修士死在了神鸟城。这回金灵峰首座稍稍重视了一点,派人去收了尸。   两天之后,再一个金灵峰的修士死在神鸟城。   金灵峰首座彻底炸了,怎么死的都是他金灵峰的人?这神鸟城莫非克他金灵峰?但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没有重视,只多派了一个收尸的人。   这件事就像涌出热水的气泡,刚冒出来就自己消失了,没人觉得不对劲。   但阿璃知道不是这样,那三个死掉的金灵峰修士,都是在幻境里欺负过季幽的人。   木榻基本完工,只是刷了漆还需晾几天,暂时还无法收获绯羽的好感。阿璃看着手腕上的【86】暗暗有些着急,时间过得也太快了。这几日她也没闲着,又出去狩猎了几次妖兽。虽然妖兽很多都是没品级的,但架不住数量多。同门帮她兑换后,她已经攒下六十五枚灵石了。   就是任务进展得太慢了。季幽是根本逮不到人,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她倒是试着给了卖货小哥一枚灵石做小费,成功收获一片灰花瓣。但是第二次再给一枚灵石就不管用了。她从中得出结论,养小哥比较费钱,看上去就是无底洞,暂时先搁一旁。   手里有了一点钱,她同意了系统的建议,开启怨气实时监控系统。五十个灵石那个套餐是包看所有纸片人的。她没那么多钱,就只开了绯羽一条线,十枚灵石一天。所以她现在只剩五十五枚灵石了。   赚钱又变成了首要任务。以后纸片人多了,就是无底洞。   阿璃决定先去镇妖司登记公验。姑臧是万万不能去了,只能去神鸟城。   她走出房间,看到绯羽正用术法造风给木榻散味。少年一袭红衣,身姿挺拔,一缕缕看得见的气流从他手指尖涌出,吹得银杏树哗哗掉叶子,仿佛带起一阵暴雪。   他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似乎对即将完成的榻一点都不感兴趣。   阿璃心里一沉,靠,不喜欢?这不是白做了吗?   听到她的脚步声,绯羽立刻侧过脸,在他的头顶赫然长出一朵灰色的小花,有一片花瓣突然浅浅地变淡了一点颜色。   阿璃惊讶地睁大了眼,耳边传来系统喜滋滋的声音,“嚯,不看不知道,你只要露个脸就能淡化怨气,绯羽这是看到你就高兴呀,这个套餐没白买。”   阿璃心尖微微颤动了下,瞳孔中映出少年那双微翘的瑞凤眼。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绯羽只要看到她,眼瞳都会溢满璀璨碎光。   “阿璃,你今天起的这样早,又要去山下狩猎吗?”   “不啊,”阿璃平复了一下心情,笑着说,“上次跟你说过我要去神鸟登记公验。你要不要去?我带了凡间的钱,可以给你买好吃的哦。”   “好啊。”少年眼中涌出笑意,突然收回术法,螺旋状的风瞬间停止,原本卷到半空的银杏树叶哗得落下,就像下起了树叶雨。   在簌簌落叶中,刚才消失的小花重新从绯羽的头顶冒出来,当着阿璃的面,那片微微变色的花瓣彻底变成了雪白的颜色。   少女瞳孔地震,她给他吃糖没有消除怨气。她费心费力做榻也没消除怨气。不过就说了句要跟她去神鸟吗?少年就毫不犹豫变色了。 第11章   神鸟是天山脚下第二大城市,与拥有着河滩草原的姑臧不同,神鸟在天山的背后。   这里除了戈壁就是荒漠,来往商旅必须用面纱捂住脸才不会呛一口土,所以这也是修士们不愿去神鸟的原因。   好在神鸟的城墙砌得高,勉强挡住了风沙,所以人口数量还是很可观的。   阿璃带着绯羽找到城中心的镇妖司。   这里实在太寂静了,如果不是看到门口站着武侯,她都以为镇妖司黄摊了。   见阿璃和绯羽腰间没有系玉环,手里也没有提妖兽不像是修真者,武侯立刻将他们拦下,“做什么的?”   “来登记捉妖师的公验。”阿璃道。   武侯怔了一下,脸上立刻堆满殷勤,“自从姑臧的镇妖塔炸了后就不得不谨慎点。仙人请往里去,登记公验的地方在最后的院子里。”   阿璃谢过后,与绯羽走了进去。   “你瞧,”少女小声笑道,“上次也不是完全哄你,这里真有地方办公验。”   绯羽瞥了她一眼,“你把我卖了多少?”   “一百个灵石。”   “这么点?”少年惊讶。   “这只是订金,”阿璃道,“如果你当时晚点炸塔,第二日我就能领上一大笔,哪像现在这么困顿?”   绯羽低笑一声,“如果你真拿走镇妖司大笔灵石,就不是仙门简单自查查不到就算了。朝廷必会追你到死。”   阿璃好奇,“多大一笔灵石?你炸了塔我也没法知道你的身价啊。”   绯羽突然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十步远的瓦房说,“到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还没告我到底多大一笔钱?”阿璃跟着驻足追问道。   “没人敢买我。”绯羽轻笑一声,推了一把少女的腰侧示意她快点去。   阿璃惊叹,没人敢买?她这是……捡了个宝啊。   神鸟镇妖司半月见不到一个修真者,办事效率非常快。没两分钟阿璃就领到了朝廷颁发的玉环和捆妖绳。其实捆妖绳也可以回仙门领,但她觉得都是既然都是低级武器,那么哪里都一样。   出来时,阿璃看到少年抱着手臂姿态散漫地靠着一株榕树。不知为什么,她感觉有绯羽在,神鸟城的风都小了,讨好般地吹着他的衣角。   “办完了?可真快。”绯羽看到她立刻直起身,头顶的小花再次出现,一片灰色的花瓣轻轻变淡了点。   系统忍不住感叹,“要一直这样下去,只要你不刺激到他,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攻略完了。”   阿璃给绯羽显摆自己刚得到玉环和捆妖绳,“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捉妖师啦,吃朝廷俸禄的,每月可以领一贯铜钱和五十灵石。”   绯羽笑着说,“玉环不错。”就是捆妖绳差点,如果回到九重天他有更好的,别说捆妖绳就是捆仙绳都有,到底怎么才能回去呢?   离开镇妖司阿璃找了家邸舍要了两间房。因要吃的东西都在不同的食铺,她取出钱请跑堂帮她买齐送进屋里。   阿璃先到了绯羽的房里,从自带的包袱里取出两张床单。一张铺在榻上,一张附在被子的里面用针线缝死四个角。做完这些,她又掏出清洁符扫了一遍。   邸舍什么人都住,她是没法跟人共用一套被褥。   “晚上睡觉的时候盖这一面。”她指着缝上的那层布说。   绯羽在房里绕了一圈,微微皱眉,“我不能跟你一起睡吗?我以为出来就是可以住一间房的意思。”   阿璃:“……”怪不得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她还以为他只是想吃好吃的。   “当然不行啦,这种事情是要很亲密的关系才可以做的。”   “亲密关系?”绯羽疑惑,他在天界时阿璃给他洗过澡。刚开始他很抗拒,但是他根本抵不过她的力气。不知道她使得什么招,直接就把他提溜起来扔进温泉,衣服也一同扒掉。   这还不够亲密吗?   “对啊,要道侣才可以。”阿璃道。   “只是确认了关系没结婚那种也不行吗?”绯羽追问。   阿璃代入了一下当地风俗,“不行,必须结婚。”   绯羽轻声道:“这样啊。”他倒是和阿璃确认关系了,但阿璃似乎忘记了。她连他都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记住别的?   绯羽眼睑微垂,掩住眸中失落。   小花再次从少年头顶出现,眼见那片颜色变淡的花瓣又要变灰,阿璃忙拉住他的手臂找补道,“但你中午可以过来。”   绯羽眸光重新变亮,小花瞬间消失。   阿璃松了口气,随时随地监控,这灵石没白花,值。   换完这间房的被褥,阿璃又去换自己房的。   绯羽立刻跟了过去,心里盘算着已经中午了,一会儿就可以午睡了。   收拾完被褥,阿璃看到食案在窗前,打算搬到中间一会儿用。   “我来搬。”绯羽挽起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臂。   阿璃快速瞟了一眼,少年看起来纤瘦,实际肌肉线条非常紧实,纤匀有力。那天抱他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腰身可真结实。   正在胡想时,房门突然被敲响,外面传来跑堂的声音,“客人,你的饭食。”   阿璃打开门接过食盒,刚要转身就看到斜对面的门被打开,走出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   “季幽?”她惊讶道。   季幽听到声音移过视线,微皱了下眉。   阿璃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绯羽的声音,“阿璃你在与谁说话?”   她吓了一跳,想起绯羽因她拉了季幽的手生气的事,连忙后退关门,但是绯羽已经走了过来,轻松抵住木门。   绯衣如枫的少年一露面便使整条走廊活色生香,清曜的眸光流转着看向对面,却在看清是季幽的时候冷冷沉下。   阿璃慌忙解释,“遇到了同门,好奇问一下。”   绯羽顿了顿,薄唇微勾起弧度,伸手揽住阿璃的肩膀将她手中食盒接过,“既是同门便说说话,只不要太久了,饭后还要小憩。”   季幽眸光轻轻沉了下,转身径直朝楼梯走去。   阿璃微蹙眉头,季幽在神鸟,这让她立刻想到了那几个死掉的修士。   “都走了,就那么好看吗?”屋里传来绯羽淡淡的声音,阿璃忙转身进去,见饭菜已经摆好,少年坐在桌前从眉骨到下颚氲的都是冷意。   “没,我就好奇他为什么来神鸟。”阿璃笑盈盈地坐到对面,拿出布巾将木筷和汤勺擦净这才放在绯羽面前。   看着面前摆放整齐的筷勺,绯羽头顶那只准备黑化的小花瞬间缩了回去。   真是时时都得盯着,阿璃拿起筷子又给自己擦。   跑堂送来的是带馅的蒸饼、炙羊肉和凉拌菠棱菜。这个时候已经有菠菜了,是从天竺引进的,价格不便宜。   天山饮食清淡,阿璃许久不吃肉了吃的很欢快。而绯羽与她相反,他心思根本不在饭食上,有一筷没一筷地夹着。   “不好吃吗?”阿璃问。   “很好吃,但是……”绯羽刚要说他不喜欢吃肉,就觉窗外有谁在往这边看。他蓦地侧过脸去,瑞凤眼轻眯着朝窗棂外看去。   “怎么了?”阿璃微微睁大眼。   绯羽看了一瞬,“刚才有人在对面盯着我们。”   “是吗?”阿璃朝外看去,见是一家酒楼毫不在意道,“也许是吃饭的食客吧无聊乱看吧。”   绯羽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邸舍对面,一名成年男子将目光收回,“少主,那里还有两个修士,需要一起迷晕了吗?”   “迷晕?”被称为少主的人讥讽的腔调微沉,“我不是听错了吧?不知道还以为你屁股下的蒲团突然变成了莲花座,武器变成了木鱼,衣服成了袈裟,这间食舍成了大雷音寺。”   男子讪讪笑了下,“属下这不是怕打草惊蛇嘛。”   “杀掉。”一道比刚才略沉的冰冷声音突然冒出,男子脸上露出些微恐惧,连忙躬身答应着退下。   男子走后,先前那道讥讽的声音再次冒出,“阿兄,我们都在一个壳子里,为何他怕你不怕我?”   “因为你话多。”   讥讽声音:“……”   *   吃过饭后,阿璃收拾完碗筷放进食盒后搁在门外,接着拿出放了无香丸的水囊咚咚喝了两口。   “我们在这里住一夜明早再走,今天晚上可以去吃樱桃酪。”   听到不是肉,绯羽点点头。   阿璃把水囊盖好,回头看到绯羽坐的端端正正等她,立刻想起了上午说的话。   “你瞧,”阿璃指着单人床榻道,“今天不行,这个榻太窄了睡不下我们两个。”   “睡得下。”绯羽微动手指,一道光芒闪过,床榻立刻变肥了一些,成了双人榻。   阿璃轻轻眨了眨眼,看到突然宽出来的距离,再没有拒绝的借口。   “好吧,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好。”她的话绯羽都乖乖答应下来,伸手将她拉过来,明晰干净的长指瞬间勾松了她的腰带。   “做什么?”阿璃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腰带,但是宽松的衣衫还是滑落大半露出雪白肩头。   “睡觉啊,”绯羽道,“睡觉就得脱衣服。”   她过去就是这么扒他的。 第12章   “白天睡觉不用脱衣服。”阿璃胡乱地揪着衣襟。   唐衫宽大繁复,她越心急就越弄不好。随着衣衫一层层地滑下,不仅是肩膀就连肚兜都露出来了。绣着几只梨的嫩黄色肚兜被层层叠叠的衣衫衬得像鲜花的蕊。   肚兜和内裙都极薄,不用费力就能一览春色,少女又急又窘,眸子里硬生生逼出一层水光。   眼前忽然伸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阿璃吓了一跳以为绯羽要对她做什么,慌忙后退,但是那只手只是帮她把眼尾的泪抹掉而已。   “衣服不是这么穿的。”少年低低地说,他注视着阿璃的眼,没有往别的地方看。手指捏住领子,一层层帮她把衣衫拎起,再一层层对折,最后捡起腰带系好。甚至连掉落的捉妖师玉环都给她别好。   绯羽的手劲很大,虽然他努力地放轻还是把衣襟扯得过紧,裹得她像个粽子。但像粽子也比走光好。   阿璃松口气,“下次不可以再这么解我的衣服了。”   心神松弛下来后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会在白天睡觉脱衣服啊?”她感觉绯羽不像是故意的,更像是常识颠倒。   绯羽默了须臾,“因为以前有人这么对我做过。”他以为这是她的习惯,才替她解开腰带。   “谁呀?”阿璃立刻愤慨,这么乖的崽都下得去手,真丧心病狂。   绯羽看着她,眼中涌出些古怪。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毕竟跟一个失忆的人没法计较。   他没再说话径直上了床,躺在最里边冲着阿璃拍拍身边空位。   阿璃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身边躺下,只不过空出的地方足够再躺一个人。   即便是这样绯羽都满足极了,头顶开出了一朵灰色的小花,当着阿璃的面变白了一片花瓣。   这么轻松就喜获一枚白花瓣,阿璃和系统震惊极了。尤其系统,“嚯嚯嚯”了半天。   望着四灰两白的花朵,阿璃似乎明白了点规律,但又不那么明白。绯羽只要跟她在一起,随便做点什么就会很高兴。但当看到她和异性在一起,即使什么都没做都不会高兴。   “阿璃。”绯羽突然唤道。   “什么?”阿璃问。   “你的璃字是哪一个?”   阿璃迷惑不解地眨眨眼,“琉璃的璃。”   “哦,”绯羽轻轻笑了一下,“我见你肚兜上绣着梨,以为是那个梨。”   阿璃窘了一下,想到自己大半春光被这个家伙看了去,立刻闭上眼装困。   绯羽没有再说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少女的睫毛很长很密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蓊动,落下温柔的剪影。她的皮肤也很白,又嫩又香像夏天吃的凉糕。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他离她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可以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她不再是从前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也不会动不动就消失好几天才来看他。   她可以听到他说话,可以跟他一起吃东西,甚至在一张榻上午睡。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只要有她,他哪里都愿意去。   “阿璃。”绯羽没忍住低低地唤。   “嗯?”   “阿璃。”   “嗯。”少女闭着眼回应。   “阿璃。”   低如醇酒的嗓音里流淌的是情不自禁的喜欢和失而复得的欢喜。天界那种寂寥又死气沉沉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去了,他现在只想跟她在一起。   *   傍晚,阿璃和绯羽去吃了煎饼才回来。跟后世不同,唐朝的煎饼是一种油炸面团,放凉放手心里吃的。她特意让店家抹上一层酥蜜,撒上干枣碎和核桃粒又酥又甜十分美味。   回到邸舍,绯羽这回没有跟着她进房间,而是乖乖去另一间睡。   阿璃喝了几口水囊里特制的水,才刚要准备睡,就听到系统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到季幽刚从房间里出去哎。这么晚了马上就要宵禁,你说他去哪呢?”   系统的疑问也是她的疑问,她早就想知道了,吹灭蜡烛打开门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但城门尚未关闭。黄土垒的城墙上支着火炬照明,把城门下照得通亮。   阿璃等季幽完全出了城门才跟着出去。城门外的人不少,大批在城外居住的人正急急往回赶,车马行人,阿璃混在里面很不显眼。   但是跟了一段距离后,就不那么好跟了。神鸟城外黄沙漫天,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稀稀疏疏地长着些红柳、光棍树和沙拐枣,阿璃不过跟了百米季幽就不见了。   阿璃心道不好,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还未转身,手腕就被箍住。她仰起头,眸子里映出季幽的脸。他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下颚微敛,一双黑峻峻的眼透着些审视的意味。   “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璃脆生生道:“跟着你啊。我好奇都要关城门了你出来做什么,所以跟来看看。”   季幽被少女的直白弄得一怔,他瞬间缄默,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回去。”   “可是城门都已经关了,我不会御剑也进不去呀。要是遇到街头巡逻的武侯,怕是会被抓起来。”   少女蹙着细眉,漂亮的杏核眼敛着一层忧愁,似乎城门关闭都是季幽的错。但季幽知道这都是止血粉装出来的,她才不会因为回不去忧愁。那个敢在幻境里返回去查看的姑娘,胆子可大得很。   “既这样,你便跟着吧。”季幽松开手绕过她向前走去,“就不知你的道侣会不会心急?”   道侣?绯羽可不是我的道侣,他是我的崽崽,跟你一样,阿璃心中悄悄地说。   “他是我的同伴。”阿璃追上去跟他并肩走。   季幽不咸不淡道:“哦,同伴住一间屋子。”   “我们穷嘛。”   季幽:“……”   天色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了。季幽燃起一张符纸,松开手,符纸晃晃悠悠飘在他的身侧。火苗不断舔着符纸,舔到一半就舔不下去。符纸好像永远也烧不完似的,半卷着逐渐放出光明。   但这点光只够照亮一个人脚下的路。季幽轻轻推了推符纸,让它飘到阿璃那边去,自己则在半明半暗中慢慢行走。   “季幽,我们要去哪?”   “去城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阿璃眸光轻轻抖了下,她不怕妖怪但她怕鬼呀。   “会有鬼魂吗?”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看运气好不好了。”季幽淡淡道。   阿璃:“……”她可不想要这好运气。   随着离城池越来越远,荒滩里出现几个坟包。慢慢的越来越多连成一片,像大地上隆起的馒头。中间的缝隙里横七竖八地塞着着草席卷,两头露出头发和脚。那是没人安葬被武侯随便丢过来的尸体。   阿璃一下就不敢走了,季幽侧过脸道,“若是害怕就站在这里等我。”   那不是更害怕?少女惊恐地摇头,想抓住季幽的胳膊却被微不可查地躲开。   小气。   季幽像是来了无数遍,轻车熟路带着阿璃找到一处坟包。他拿出匕首虚空画了个叉,黑坟包“咔咔咔”碎裂开来露出里面用草席包着的人。   “捂住眼,不用看。”季幽淡淡说,蹲下去将人拖出来。   阿璃忙举起双手挡住眼,只露出一条缝隙。只见季幽低着头,双手不断地翻看什么。   深夜的戈壁滩风声很烈,“乌拉乌拉”的在乱葬岗格外渗人。远处升起几簇幽蓝色的鬼火,阿璃不断告诉自己那是人骨头里的磷元素,经过变化自燃的现象不足为奇。   但是没多大会儿,她就看见对面站起几个黑影,摇摇晃晃四下寻摸什么。见它们朝这里来了,她忙小声唤,“季幽,有鬼……”   季幽转过头,看了一瞬轻声道,“不怕,只是几个低阶尸变。”   “可是它们要过来了。”少女怯怯道。   季幽嘴角微扬,“我以为止血粉你什么都不怕。”   止血粉是谁?阿璃疑惑,但随即明悟,原来对方不知她的名字就管她叫止血粉。   “我有名字的,我叫阿璃。”   “嗯,阿璃。”季幽轻声重复了一遍,但下一秒眸光便沉下来,暗恼情绪又被止血粉牵着走了。不知为什么,他每次都无法对她真的冷下脸。她一委屈,他就条件反射般地妥协。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他觉得在背叛另一个人。   “回去后不要再跟着我了。”冷淡的嗓音从他喉间溢出。   诶?阿璃低头看他,变色龙吗,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还想回城啊……可惜,你们怕是回不去了。”一道含笑微痞的声音在身后出现,阿璃蓦地转过身,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姿态懒散地站在一株红柳旁。   阿璃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道注视很讨厌,就像掂量什么玩意似的,充满着浓浓的恶意。   季幽将阿璃挡在身后,手心里捏出一团符纸,悄悄塞进她的手中。   光凭那道质感阿璃就知是遁地符。但是遁地符可以两个人使用,他这是不想回去了?又想像上次一样替她挡住冲来的危险。   这个小动作一点都没逃过对面那人的眼睛,他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   “哗”的一声,天空骤然落下大雨。   阿璃瞳孔地震,要死了! 第13章   雨落下来需要多少时间?   阿璃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天不是被对面那个“龙王”气死,就是被秒变纸片人的季幽砍死。   雨水“唰”的落下凉气罩顶,阿璃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贴着头皮的地方卷过了一层琥珀色的细微波纹,一张巨大的透明屏障瞬间出现接住了万千雨水。   阿璃甚至都能感觉到雨水在头顶跳跃的力量,但它们偏偏就被隔开了。这种体验真奇妙,有种贴着死亡边缘,但就是死不了的感觉。   季幽松开用过的符纸,对面那人见他挡住了雨水也不在意,散漫地将雨云收回。   这下不用季幽提醒,阿璃也知道立刻释放遁地符。   无数道咒文汇成一个圆圈,阿璃一把拉住季幽的手,传送光芒遮住视线的一霎,一股巨大的滂湃剑气挟着冰寒恶意直冲而来。   阿璃只觉季幽挣脱开她的手,反手一推,那股剑气将将擦着她而过。嗡的一下,右脸颊就像被钝器剐了一般那么疼,她重重摔在泥地上,感觉半个身子都麻了。   季幽也伤得不轻,为了将她推开,胸骨震裂,剑气剐掉了他左臂一半的皮肉,鲜血淋漓地挂在小臂上。   “不太妙是吧?但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弱啊。”那人从黑暗中出来,嗓音里充斥着嚣张又恶劣的笑意,踏着碎裂的传送阵走到季幽身边。   季幽用仅剩的完好的胳膊颤抖着撑着地缓慢爬起,脸色虽然惨白,漆黑的眼还是一如既往布满凉凉的光。   “还能起来,命真硬。”那人嗓音里带出点遗憾,微微躬身,两指掐住那片耷拉的肉猛地撕下,讥诮地问,“这回呢?”   阿璃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绝顶变态?   季幽身体剧烈地抖动着,胳膊露出了森森白骨,但他一声不吭,黑眸更加沁凉。   “这肉我得收起来,这可是你的神魂啊。”那人从戒指中取出一个锦囊,口朝下,血肉便收了进去。   “我是谁?”季幽微抬起下巴盯着他,嗓子里带着血腥气。   “你不问我是谁,到问你是谁?唔……你竟然都忘了啊?”那人用一根手指摸着下巴笑,“我偏不告你,让你做个没头脑的鬼。”   季幽默了须臾,轻声道,“既然是冲我来的,你把那个小姑娘放走好吗?她是误闯到这里的,与你也无仇怨。”   阿璃微微一怔,没想到季幽竟然会为了她恳求那个变态。   那人笑盈盈道,“你不提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啊。”他带着万分趣味转过身,一双桃花眼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张扬,红眸妖气四溢。   阿璃仰着头,在看清那双红彤彤的眼瞳之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不还是纸片人吗?   这双眼,太太太好认了,因为她只捏过一双红眼睛。再加上他的长相,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虽然俊美但偏阴柔,站姿散漫没有正形,这么病娇又变态的组合法,是她捏的没错。   少年微微弯腰,双手撑在大腿上,眼眸含着一丝兴味注视着阿璃,“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呢,死了是有点可惜。长相也是我喜欢的,就是这双眼可恨点。刚才你在背后瞪我了吧?我虽没转身,可感觉得到呢。”   阿璃一脸无语,这是被迫害妄想症吗?她怕都要怕死了,哪有多余情绪瞪他。   少年伸手扣住阿璃的下巴,用拇指轻轻摩挲,眼里含着笑意,“所以你瞧,我不能答应他放你走。因为你瞪我,就代表我们之间有仇怨啊。”   少年的手指凉的像冰,偏偏他说话时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接二连三的行径让系统嗓音发颤,“……宿主我们怎么办啊?这个人一看就喜欢折磨人取乐。他完全可以直接杀死你们,但他偏不。”   阿璃望着对方头顶长出的嚣张黑花,抿了抿唇,“有没有能带我消失的东西?”   系统流下无能的泪,“没有。”   阿璃:“……”   少年像是想多欣赏一会儿她恐惧的表情,摩挲下巴的手指缓慢上移,粗粝的指腹抵在她唇上转了一圈。   阿璃顿觉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哎哎,我还没摸完,阿兄……”少年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松开,眼里闪着不舍。但是下一秒,他的神情突然变冷,嘴里吐出冷冰冰的话语,“不要浪费时间,杀掉。”   “好吧。”少年答应着,神情重新变回漫不经心,手指意犹未尽地从阿璃唇上移开,转而握住她的脖子。   阿璃愣愣地看着对方精分,一时竟忘了自己已是最危险的处境。   “司千咒,”季幽厉声道,“妖族太子为了杀一个小姑娘,胡诌出瞪你就是有仇怨,不觉得这个理由很羞耻吗?”   “呦,认出来我来了?”司千咒懒洋洋道,“我其实真跟她有仇怨。不止是她,所有小姑娘都该死。长着甜言蜜语的嘴,却一句实话没有。全都杀死,这世上就清净了。”   少年越说嗓音越冷,话到尾音已分不清是他身体里哪个人在说话,只能看到那双桃花扇形的眼,泛着血腥一般的恨。   阿璃向后退,少年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像是五根钢精,牢牢掐住她让她无法动弹。随着手劲收紧,阿璃本能地扬起头,试图减缓禁锢的难受,拼命伸手去够背后的红柳。   刚才她看到了,红柳的树干上有积水,只要能让既定的事情出现一点意外,说不定就有转机。   司千咒背后突然袭来劲风,他头也不回,一把掐住对方脖颈轻松按在地上,“现在的你太弱小了,你回不去原身,实力不过是寻常修士。待我把你的神魂全部割完,你的原身也就醒了。没有神魂的你大概会变成疯子吧,想想就真期待呢。”   季幽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击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力气。司千咒紧紧按住他,恶意地将他创口那面碾压在地上,大量的血喷薄而出,他颤抖着还在努力往起爬。   想到那个都走到幻境边缘还会奔回来看他的小姑娘,他就不忍心让她这么死在荒滩。更何况这是他的原因。他们说的真不错,他确实能给身边人带来灾祸。   啪嗒,季幽手背上掉下一滴水,他抬了抬眼,才发现她在哭。司千咒的手故意收得很慢,既让她感到难受,又不让她那么快就死。   但少女却不是因为害怕在哭,而是看着他身上的血在哭。   季幽心里轻嗤,都快马上被掐死了,还有余力同情他?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他咬牙,撑着最后一点力,蓦地箍住司千咒的手腕。藏在手心的黑符瞬间碎裂成幽黑雾气,蚀骨一般狠狠啃咬接触到的皮肉。   司千咒“嘶”了一声,松开了掐住他们的手。   季幽抱住阿璃,以血为媒介快速在地上画了几笔,散发着血腥气的光跃起,卷着他们瞬间消失。   乱葬岗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远处几个刚尸变成功的僵尸,颤颤巍巍地贴在一起,动都不敢动。   司千咒低眸看了一眼手腕,上面被啃食掉一层皮。他满不在乎地放下手,走到刚才他们消失的地方,手指沾了一点血迹,轻轻一捻,一只血色的蝴蝶从指间窜出,带着一条细长的红线朝前飞去。   *   比起司千咒那点小伤,蚀骨黑符将季幽的手完全蚀成了白骨,连点血肉都不剩。他抱着阿璃走到一处浅滩将她放下,再没力气。   “血媒不像遁地符,传不了多远,司千咒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我们分开走,他虽是两个人并不能分身找我们。至于他找到谁,就看运气吧。”   阿璃看着根本走不动的季幽,知道他又在说谎。但她也明白,留在这儿只能重复刚才的状况,那季幽就白受这么重的伤了。   她最后看了看垂眸残缓的季幽,没有说话,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远处出现一个绯色的身影,那双黯淡的瑞凤眼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蓦地燃起光芒。   阿璃睁大眼蓦地一怔,立刻扑进少年怀里,压抑在身体里的委屈一下子涌出来,呜呜地哭,“你怎么才来啊?”   “我突然感觉不到你的气息,过去找你发现你不在。荒野太阔,你身上的气息又淡,我找了这许久才找到。”绯羽低声解释,在看到少女一身是土,脸颊带着不明擦痕时眉眼骤然冷下。   “阿璃,有谁欺负你了?”   “有啊,”阿璃从绯羽怀中抬起脸,指着远处那个晃晃悠悠跟着血蝶才寻到这里的精分兄弟说,“就是他们。”   绯羽疑惑地看过去,他们?不就一个人吗?   包括那只蝴蝶吗? 第14章   司千咒笑盈盈地驻足,伸手一把捏死召唤不久的血蝶。   绯羽皱下眉,血蝶跟追影蝶一样,虽是用不同媒介化出,都属于有生命的灵蝶。就算不想使用,也可以不去管它,只要过几个时辰就会消失。对方偏要用掐死的方式了结灵蝶生命,真是性格恶劣。   他微动手指,一条披风凭空出现在手中。   司千咒眸中的笑没了,寻常人拿东西都得借助灵宝戒指之类的。但这个人可以直接从空气里取物,让他顿生忌惮。   绯羽转身把披风给阿璃严严实实裹好,又将披风上的帽兜罩在她头顶,见风沙再吹不着她了,这才松手道,“等我一会儿,给你出气。”   阿璃眨眨眼,“用不着出气,这人据说是妖族太子。既是太子那应该很厉害,我们只要能离开这儿就好了。”   “妖族太子?”绯羽眸光微动,回忆了下,继那几只上古恶兽死掉后,妖族只剩一只八爪金猊兽。金猊兽活得久,儿女很多,最常说的话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因他挑剔,一直也没选出继承人。这个少年能成为妖域的少主,那确实了不起。   司千咒一直冷冷看着,见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敢背对他站着,硬生生给气笑了。   “我原以为幽冥那条臭龙就够惹人嫌了,没想到世上还有比他更讨厌的。”   “烛龙?我也很讨厌他。”绯羽淡淡道。   “咦,你也讨厌烛龙?”   “不仅讨厌他,我也讨厌你,”绯羽眼眸冰冷,“是你把阿璃的脸弄伤的吧?”   司千咒嗤笑,“何止弄伤她的脸,我还摸了她的唇、她的下巴,她的脖子……”   阿璃心想,每一句都精准踩着了绯羽的醋点。   果然,司千咒话未说完,荒野中的风突然转变方向,涌成巨大的气流向他劈来。   司千咒脸孔倏地变色,原地消失,身影出现在十米开外。刚才他站立的地方,被炸成了巨大深坑。   绯羽在无形力量的簇拥下,半漂半浮地立于空中。他没拿武器,只是用手控制着风,一下下,重重地朝司千咒劈去。   阿璃跑开了些,离得他们远远的。   绯羽瞥到她,抬手落下一个透明的结界罩住她。   “你又要跟我打,还要分心照顾她,顾得来吗?”司千咒飞到半空嘲笑道。他的手里出现一柄青蓝色的长剑,如冰如虹,剑气磅礴。   绯羽微讶了下,“金猊兽竟把它给了你?这是开天辟地之时,天地灵气汇成的第一把长剑,冰破。为这把灵剑,不知起了多少纷争。”   司千咒沉下眼,“敢管我父亲叫金猊兽?”   绯羽轻笑一下,“抱歉,那时上古神兽太多了,又要记真身又要记名字实在麻烦。所以就把他们的真身当名字用了。”   “你是谁?”司千咒生疑,下一秒他的神情骤然变阴冷,声音也变成了另一个人,“千咒,不要与他啰嗦。”   绯羽这下才明白,为什么阿璃管对方叫“他们”。   稀奇,竟是一具身体,两个魂魄。   阿璃坐在结界里,抬头望着天空。已经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了,只能看到一道道青蓝色的光芒和巨大气流搅在一起。附近的红柳、沙拐枣全都被炸成了木屑,像暴风中的枯叶一般在空中翻飞回旋。   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季幽还在沙丘之后。她站起想推开结界,但是根本推不动。无论她用多大的力,结界都温柔地把她弹回来。   就在她想怎么出去时,身后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她转过身,看到附近的沙地已经没有了,露出像被腐蚀一样的黑气。   天空中飞快地落下两团影子,一团落地就开始咳血,另一团稳稳地飘落在结界旁,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吐血的少年。   “绯羽,”阿璃见绯羽一点事没有,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拍拍结界,“让我出去。”   绯羽挥手将结界撤掉,仍挡在她身前。   司千咒直起身,嘴角还挂着血迹,他的破冰剑也鲜血淋漓,不停往下滴着血。但他毫无怨色也无惧色,嘴角挂着一丝兴味,“真不错,天地间又出一位顶尖强者,但这世上的恩怨可不是打一架便能结束得了的。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永无甘休。”   绯羽轻翘嘴角,“叫你父亲来。”   阿璃嘴角轻抽,绯羽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跟变态吵起架来都不落下风。话虽不多,一堵一个厉害。这句叫你父亲来,已经是把妖族太子踩成小辈了,甚至有你不配跟我打的意思。   司千咒笑意消失,眼里骤然冷下,脸上再找不到一丝散漫,有的只是汹涌冰河的暗藏杀机,几乎不用开口便知壳子里换了个人。   司千夜道:“父亲年岁已高,诸事不管,我们随时会在妖舟金塔恭候阁下。”   绯羽轻轻一笑,没有回答。   当他傻么,金塔是屠神之地。看来已经猜出他是谁了,这第二个魂魄真是出奇的聪明。   司千夜离开后,阿璃想起了季幽。她连忙跑到沙丘之后,但是那里空无一人,连片脚印都没留下。   是走了,还是被抓走了?   “怎么了?”绯羽问。   “找季幽,刚才还在这里,但是这会儿就没了。”   “你不在邸舍,就是因为跟他出来?”绯羽顿时觉得胸口有点闷。   阿璃看到他的头顶冒出半片花瓣,忙解释,“前几日在神鸟死掉的几个金灵峰修士,在是幻境里刁难季幽的人。”   “我原本就怀疑他跟这件事有点关联,见他来了神鸟又深夜出门便跟了上去,没想到碰到这样的事。季幽为了让我逃走受了很重的伤,但他现在不知哪去了。”   “兴许走了吧。”绯羽淡淡道,对季幽的生死很不感兴趣。   他伸手掀开一点阿璃头上的帽兜,看了看她的侧脸上的擦伤,又轻轻把帽兜遮好,“疼吗,我们现在就回邸舍弄药膏给你敷上。”   他伸手拉住阿璃的手腕,阿璃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一晃,人已站在邸舍里。   外面天还黑着,此时不过三更,绯羽把蜡烛点起,回身查看阿璃伤势。   阿璃把披风脱掉,袖子挽起,乖乖让他看。   看到少女的右脸红了一大片,甚至有的地方皮都没了,胳膊上也满是擦伤,红红肿肿,绯羽眸光顿时冷凝,嗓音里带出一点杀意,“我突然觉得妖舟金塔也不是不能去。”   “妖舟金塔是什么?”阿璃问。   “妖舟是妖族住的地方,据说是成千上万艘巨船组成的城。而金塔是上古凶兽为了屠神设的祭坛。那个祭坛为了积蓄力量,每年都会往里投放大量活的祭品,大半是虏获的修士。”   “每当一位上古凶兽寿命将至,他们也会把自己当做祭品,用真身为祭坛炼制凶咒。金猊兽仗着这个祭坛才一直有恃无恐,现在这个祭坛应该给他儿子了。”   阿璃听得怔怔,“屠神?绯羽你不是大妖吗?”   “我是大妖?”绯羽惊讶地看着她,片刻,他眼里露出一点好笑,“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什么你会把我卖进镇妖司。”   “你不是大妖吗?”   “我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绯羽啊,第一天就告诉你了。”少年嗓音里带着一点逗弄。   阿璃轻轻眨眨睫毛,难道是绯羽上神?她这是什么手,竟然捏出一个上古大神?   “阿璃,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绯羽突然很认真地问。   “记得什么?”阿璃问。   要是问怎么养他的,那是真忘了。她捏的纸片人太多,那股怨气不光给她带来了遇水掉马甲的毛病,还把她最重要的记忆删掉了。   绯羽看着少女眨着蝴蝶般的羽睫看他,他突然觉得那点记忆也不重要了,至少她在他身边。   *   阿璃用清洁符洗了伤口,又用带来的紫雪草药膏涂了脸颊、手臂、腰部和大腿的擦伤。   高度紧张会让人忘记疼痛,但是一松弛下来,那股疼劲迅速找上来,尤其脸颊火辣辣的,疼得她簌簌掉眼泪。   绯羽只得不断将灵力凝聚到指尖,轻轻触着她的伤处,为她减缓疼痛。可惜师兄陨落了,他掌管人间与九天的大泽,阿璃是水灵根,用他的灵力就能快速治愈。   过了许久,阿璃哽咽着睡着了,绯羽低眸看着窝在他怀里的少女,很轻地把她放在榻上,拿起披风给她盖上。   他抬手给床榻上了一层结界,屏蔽了声音,这才缓缓拉开衣襟查看伤口。   烛光下,少年冷白如玉的胸膛上满是碎裂的痕迹,就像白瓷被打破了一样。那些细如丝线的裂缝里流动的都是汹涌的血液。   绯羽淡淡看了会儿,指尖重新凝出微光,一点一点把破损的地方弥好。   还是不行啊,这具身体只剩一半神魂,勉强跟对方打个平手。若不是怕在阿璃面前丢脸,他也很想落地咳血啊。   不过真的很奇怪,他一直以为自己死在了天界,但一觉醒来却在天山的崖底。   剩下的神格应该还在九天,他总觉死而复生没那么简单。   绯羽一边思索一边慢慢把衣襟合上,刚要把腰带系好,就听到少女不舒服地哼唧了一下。他忙撤掉结界,重新搂抱住她。   还没来得及用灵力为她减缓疼痛,绯羽背脊蓦地一僵,一双柔软的小手顺着他的衣襟摸了进去,牢牢抱住他的腰。   他低眸,少女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似乎觉得很温凉很舒服,也不再难受地乱动了。   他眼里露出一点笑意,也牢牢环住她的腰肢,“行吧,这是你自己选的。”   少年头顶愉快地开出一朵小花,第三片灰花瓣也变白了。 第15章   阿璃在乱葬岗吹了大半宿的风,再加上擦伤的地方太多,睡到半夜就发起了烧。   绯羽察觉怀里少女体温不对,忙伸手摸她的额头。手心里的温度烫人,他又点亮蜡烛去瞧她脸色。只见少女脸色潮红,浑身发着抖。   绯羽手指凝结灵气探在她脸上的擦痕处。上面涂的紫草膏大半已经到了他的胸膛,被擦掉的地方隐隐透出了黑气,顺着脸颊延展到颈部。   绯羽立刻就知是妖族太子搞的鬼,这不是剑气而是用妖气下的恶咒。   想到对方说不仅是脸,他还摸了脖子,摸了唇。绯羽的眼瞬间冷下来,数百万年从不动怒的心第一次有了真切想杀人的欲望。   妖族太子将恶咒顺着阿璃的皮肤沁在里面,就是怕杀人时出了意外。如果没有得手,妖气也会慢慢侵入五脏六腑。这副智慧用来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可恶至极。   绯羽低眸思忖了一下,轻戳阿璃完好的左脸,小声唤她醒来。   阿璃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听到有人唤“阿璃”。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垂有点痒,她困乏又迷惑地睁开眼,瞳孔中映出了冷白色的胸膛,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真是温凉又细腻。   这是谁的一副好胸膛?她抬起脸,看到一对锁骨小窝和流畅的颈部曲线,再往上是利落的下颚、削薄的唇、挺直的鼻梁以及一双秾丽微翘的瑞凤眼。   绯羽的肩膀又宽又直,腰身劲瘦,皮肤白皙透亮。青年的俊美和少年的单薄在他身上同时体现,既不违和也不矛盾,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明明不是吃亏的主,却在跟她在一起时秒变小奶狗,安静地垂着眼,任凭她对他做什么,绝对不反抗,一点都看不出是那个操控着风毫不留情劈下去的上古大神。   这是什么深夜福利?阿璃就这么咬着指尖,欣赏着绯羽春光大露。   绯羽眼里溢出一点好笑,伸手将衣襟别好。   少女微蹙眉头,不满道,“怎么盖住了呢?把人半夜叫醒,又不让看了。”   绯羽知道她发了热冒胡话,也不多解释,只低声哄,“等解了咒,随便你怎么看。”   阿璃热晕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什么咒?”   “你身上被下了恶咒,需要妖族太子的血才能解。”   “妖族太子?”阿璃彻底清醒,脑中闪过那双懒洋洋带着恶意的红眸,“我可不去找他。”   绯羽默了一下,拿过披风给她裹好,很直接道,“阿璃,我们时间不多,恶咒在你体内流转,只需要一日便可侵入五脏六腑。”   阿璃愣了一下,暗道,绯羽办事真是爽利。他没劝她,也没强硬地做决定,而是直接告她你快死了去不去吧?这种打球只打要害的方法,真是太果断聪明了,不知省去多少口舌。   “我去。”   *   绯羽站在丰都的街道上,此时天未大白,家家门窗紧闭。他看着怀里早已昏睡过去的少女,紧锁眉头。   阿璃情形不太好,身上的恶咒从脸部蔓延到了锁骨以下,恐怕用不了半日,就会渗进五脏。   他咬破食指在少女颈部画了一道符,黑气瞬间像蛇一样贪婪地爬进他的手指。   “你在画契?她身上的恶咒转移到你身上,你不也完了吗?”   绯羽抬头,房顶上站着个穿白衣的清冷少年颇感兴趣地望着他。   在看清那张清隽俊容后,绯羽微微睁大了眼,差点喊出师兄两字。但同时脑海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只不过相貌相似罢了,师兄早已陨落,神魂俱毁。   看他呆呆的,一向不爱管闲事的白泽发了一点善心问,“你知道去妖舟的路吗?”   绯羽回过点神,摇头,“不知。有人说在丰都水域见过妖舟的影子,我就来找一找。”   白泽微微挑眉,“那可不太妙,妖舟由船汇成,漂泊不定很难寻找。今日在丰都,也许明天就到了别的海域,看上去她活不过这半日了。”   绯羽眸色暗了下,“我会不停地转移恶咒延长时间,一日找不到就找两日,两日找不到就找三日。我可以见一个妖族杀一个,直到逼出妖域的王。如果时间不够,她死了,我必将拉妖舟陪葬,不死不休。”   绯羽声音很低,却字字带着绝望的凌厉杀气,这让白泽大为震撼,无话可说地望着他。   片刻之后,白泽有些落寞道:“看来你很喜欢怀里的姑娘。我也有很喜欢的人,却不如你,至少你一直跟她在一起。”   绯羽默了一下,“其实我也才找到她。”   白泽有些意外,素来清冽的眼眸染上了几分深邃,思忖一下道:“你带她上来我看看罢。但我也没把握,只不过侥幸解过一次恶咒。”   绯羽立刻抱着阿璃跃到房顶。不知怎的,他对这个少年非常有好感。大概对方太像他师兄了,无论样貌还是语气。   白泽揭开少女的帽兜,怔了一下,好笑道,“原来是小阿璃。”   绯羽微讶:“你怎么知道?”   白泽:“哦,我是她的掌门。”   绯羽心道,原来阿璃打扮的漂漂亮亮是去见他呀。   刚才涌起的一点好感顿时消失不见。   白泽将阿璃的衣领拉下来一点,食指中指并拢按在她脖颈的动脉处。随着灵力慢慢涌进阿璃的皮肤,黑色的咒印开始缓慢退散。   绯羽微微睁大眼,对方的灵力气息竟然可以消除恶咒。   “你是水灵根吗?”他问。   白泽道:“是,上一次解咒也是水灵根,换一个灵根就不行了。”   绯羽抿了抿唇,师兄也只能治疗水灵根的伤势。   对话期间白泽不断地咳嗽,绯羽忍不住问,“你身体不好?”   “少时受过一次反噬,从此就不太好了。”   绯羽又问,“你到丰都做什么,也是来找妖舟吗?”   “不啊,”白泽专心地退恶咒,头也没抬地回道,“丰都是离幽都最近的城市,相传幽都在丰都下面。我想找找入口,但是没找到。”   绯羽道:“因为幽冥只接纳魂魄,你有肉身自然进不去。”   白泽道:“我也知道,总想着万一有可能呢?”   绯羽眸光微动,师兄也是这样,万事都不死心,从不相信世间既定的规则。   就这么一会儿,白泽又扭头剧烈咳了几声,面色比刚才要惨白许多。   绯羽问:“无法医治吗?”   白泽淡淡道:“没法,寻过许多方法了。”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解开她的衣衫,看恶咒消到什么地方了,我不方便看。”   绯羽把阿璃的衣襟拉开些,原先蔓延到了胸骨附近,现在只剩胸脯上一掌大的地方。他将衣襟重新掩好道,“还有一块。”   白泽喉间低嗯一声,继续输送灵力,心想,他们这样亲密,八成已有了夫妻之实。也不知他的姑娘有没有道侣,若是也像这一对亲密无间……   白泽睫毛微垂,一向清冷的眼涌起又黑又浓的雾气,只是想一想,就让他气得不行。   绯羽一直观察着恶咒,见完全消失的毫无踪影,阿璃身上皮肤又成恢复雪白,连忙道,“可以了。”   白泽倏地缩回手去,他本来就犯了旧疾,再加上退恶咒损耗了许多灵力,不仅是脸色就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多谢你。”绯羽真诚道,“你救了阿璃的命,今后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我必亲囊相报。”   白泽淡淡弯了弯唇角,“不用挂在心上。”他瞥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阿璃,又道,“阿璃这个孩子,我初见就很喜欢。可惜她是仙品水灵根却去学纸术,不然天山仙门用不了多久就能再出一位十环真人。”   绯羽沉下眼,除了那句“我初见就很喜欢”,后面都听不到。   “我也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少年重重咬着每一个字,浑身戒备,完全忘了就在上一秒他还要亲囊相报。   白泽眼里露出一点好笑,又不是要抢人,这么紧张做什么?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爱吃醋吗?   他就不爱吃醋。   *   阿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邸舍,而在自己小屋的榻上。   她惊了一下刚坐起来,就见绯羽推开木门端着一碗粥米进来。   “你醒了?”绯羽将碗搁在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了,你觉得精神怎么样?”   阿璃曲起胳膊,左右扭了两下,“我觉得挺好的,浑身有力。你帮我寻到了妖族太子的血?又打架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绯羽犹豫了一下,把在丰都遇到白泽的事告诉她。   “咦,是掌门救了我?”阿璃微怔一下,心里顿时炸出一朵烟花。   本来就苦恼没机会接触白泽,没想到恶咒反倒帮了她的忙。   她下床整理身上衣衫,“那我可得去向掌门道谢。他身体不好,一定损耗了不少气力。”   “不用这么急,我已经替你谢过了。”绯羽不太愿意她去。   “我先去找管事的长老问掌门有没有空,也不是立马就去道谢。”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走进一个修士道,“是阿璃吗?掌门有请。”   阿璃微微一怔,她还没去见掌门,掌门倒要见她?   她将目光移到绯羽脸上,心里一咯噔,掌门该不会看到绯羽起了疑心,联想到炸塔那事吧?   门口修士见她不动,又催了一番。   “好,马上就去。”阿璃忙道,转身跟了去。   两人出了院子,一路走下莲山。   阿璃一边跟着一边想如何应付白泽的询问,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出了山门。   阿璃愣了一下,掌门怎么会在山门外?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回跑,身后空气中伸出一只手狠狠抓住她的手腕,轻松一扯就将她扯了过去。   阿璃抬头,对上那双张扬的红眸,顿时如坠冰窟。   少年嘴角扬起懒洋洋的笑,“竟然真的没死?” 第16章   阿璃瞳孔中映出少年嚣张的猩红眸色,她刚要呼救,就见对方伸手在她嘴前虚划了一下,上下唇立刻粘了起来,呜呜发不出声。   “小声点,”少年懒洋洋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不远处的卖货小哥听到动静往这边瞥了一眼。见是一对年轻男女,立刻把目光收了回去。每天天山脚下多得是道侣吵架,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司千咒微微弯腰,贴近阿璃耳边道,“你瞧,没人管你呢。”   炙热的呼吸轻喷在阿璃的耳廓,她抖了一下。   “你去吧。”司千咒对给阿璃领路的修士说。   修士目光呆滞地点点头,转身朝右边山路走去。   似乎看出阿璃在用眼睛问他修士去哪?司千咒笑着用口型说,跳崖。   阿璃心中一凉,想起昨天那只被捏死的血蝶。这个修士和血蝶一样在对方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走吧。”司千咒笑吟吟道,扯住她的手腕消失在空气中。   光芒再次亮起,阿璃还未站稳就觉手腕被人迅速甩开,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是没想象中那么疼,她爬起来发现,原来是摔在了地毯上。   这是一间食肆的包间,地上铺着厚厚的葡萄灰地毯,上面放着一张食案,整齐地摆着酒壶和几个果盘。   阿璃正疑惑为什么到这儿来,抬起头,看到红眸少年一脸厌恶地拿起布巾擦手。   “下次不要随便碰别人的手。”少年冷冷道。   阿璃惊讶地睁大眼,这人不但精分还擅长失忆吗?到底是谁抓谁的手啊?   “我阿兄在说我,他可守身洁玉呢,不小心吃到母鸡都觉得自己脏了。”司千咒懒洋洋地把布巾丢在水盆上,在阿璃对面坐下。   “你如果不想在外面可以滚回来。”司千夜语气不善。   “阿兄我错了。”司千咒忙道,如果让阿兄占据这副身体,等他出来就只能看到对面躺着一具尸体了。   阿璃抿抿唇,原来还分哥哥弟弟。看上去哥哥话少心冷狠,弟弟话多像病娇。   司千咒抬起眸,肆无忌惮地在阿璃脸上溜了一圈。昨天晚上黑布隆冬看不清,只觉得她眼睛挺好看,被他欺负的狠了,眸子里蒙着薄薄一层水光,湿软清透可爱极了。   这会儿在自然光下看,少女不光眼睛好看,鼻子嘴巴下巴脖颈哪里都好看,皮肤白里透红,唇色水红透亮,就像一块好看又好吃的芙蓉糕。   司千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怨不得那位上神小心翼翼护着你,我听说上神们都挺无情的,活得太久心如坚冰,让他们动情可不容易。”   阿璃心道,还好意思说别人心如坚冰?   司千咒又盯了阿璃一会儿,“奇怪,没我的血你是怎么解的恶咒?他就那么厉害?”   他等了等,见阿璃一直不理他,眸中的笑立刻就淡了,“不回答?看来你昨天苦头还没吃够,让我想想……”   少年红眸轻眯,视线落在少女交缠的手指上,缓慢酝酿着坏主意,“如果你再不说话,我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下来往出扔。”   “手扔没了,就扔胳膊、扔脚、扔腿。当然你不用怕会死掉,我有一个上古花瓶,只要把你放进去倒点水,你就会在里面生根发芽。你觉得怎么样?还不说话,我真要开始掰了?”   司千咒沉下脸迈过食案一把抓住阿璃的手。少女手指纤细,柔弱无骨,握在手里又软又绵腻,他微怔一下,恼火的神情有了一丝微妙变化。   阿璃吓了一跳,觉得他说得出就做得到,毕竟也不是没见他发疯的模样。   她忙往回拽手,另一只手指着嘴,左右划着给提示。这位妖族太子真身是鱼吧?忘性也太大了。想要她说话,倒是给她把禁制解开啊。   司千咒轻笑,“忘记了,好吧,不把你做花瓶了。”   一道微光闪过,阿璃的禁制解除,刚一能说话她就立刻骂道,“变态。”   司千咒疑惑,“变态是什么?改变形态?”   阿璃噎了一下,忘记变态这个词对方听不懂了。   “你想看我变形是吗?行吧,”红眸少年大方道,“看在刚才是我忘记给你解除禁制的份上,你想看什么?”   阿璃眸光微动,抿了抿唇,“你什么都能变吗?我想看你变麒麟。”   少年微微一笑,瞬间消失,一头硕壮的妖兽突然出现,龙首,麋身,牛尾,马蹄,头顶长满火焰一般的毛发,如同鬃毛一样四散漂动着,散出星星点点的火粉。   “太好看了,”阿璃毫不吝啬地赞美,美丽的杏核眼溢出蜜糖般的笑意,“还可以变吗?我想看羊。”   麒麟没有吭声,“砰”的消失,一只雪白的小羊出现在地毯上,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阿璃。   阿璃笑容更加灿烂,“变得真是太好了,天山就没有这样精妙的术法。食物你也可以变吗?我想看李子。”   司千夜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傻弟弟乖乖变成了一颗大李子,又红又紫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阿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拿起盛着汤的铜锅“啪叽”扣在李子上,起身就往外跑。   身后传来铜锅被掀开的声音,阿璃头皮发麻扑到门边撞开门,刚探出上半身,腰肢就被有力的手臂狠狠箍住。   眼看就要被拉回去,她连忙用力呼救,“非礼啊——”一楼食客全都抬起头惊愕地望着楼上包厢。   身后少年一点不惧,轻飘飘道,“女奴。”   食客们立刻收回八卦的目光,西域女奴多如沙粒,主人家当街打骂都是常事。   司千咒冷笑着把人拽回来,往地毯上一推,重新闭好门。   少年的力气又大又狠,即使有地毯的缓冲阿璃也摔得够呛,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她揉着胳膊肘缓慢坐起来,抬头看着一脸冷漠肩上都是汤汁的少年,微微颤了颤。   “现在知道怕了?”司千咒眼里的笑意冷嘲极了,盘腿坐下,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脸颊,“刚才那股聪明劲哪去了?继续骗啊。”   阿璃被他掐得眼底冒出一层水光,她不敢挣扎,掏出一张符纸小声道,“我帮你弄干净好不好?”   “还是个杂修。”司千咒嘲讽,“果然杂修多废物,打不过就靠骗。”   阿璃怔了怔,从穿越到现在压抑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她要不废物还轮的着被他欺负吗?怪不得叫千咒,真是欠揍。   她明明在另一个时空过着安稳幸福的生活,就因为捏多了纸片人沦落到这儿受辖制。东藏西躲还不敢喝水,阿璃越想越委屈,眼泪簌簌落下去。   司千咒的手指还掐在阿璃的脸颊上,冷不防被“啪嗒啪嗒”砸个正着。少女垂着眼,鼻头泛红,看起来又软又可怜。   他松开手,从她手里拿过符纸,轻轻捏碎,光芒立刻释放出来,从头到尾浇下。   柔和的光束里,司千咒衣袍上的汤汁被清理一空,干燥清新的味道重新溢满房间。   “好了,符纸我用了。”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即便用了符纸少女还在流眼泪,很显然她哭得不是这件事。   司千咒最不耐烦猜测女孩子的心事,但不知为什么,看到阿璃哭,他少有地展现出一点耐心,“说吧,还要做什么?”   阿璃垂着眸哭,隐约中从对方嗓音里听出一点妥协,她立刻暗暗用指甲抠进手心,刺激眼泪落得更凶。   司千咒更无奈了,偏偏他还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毕竟能让幽冥之主和上古大神拼力相救的人,带回妖舟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符纸我也用了,也没真的打你,你还哭什么呢?”   “不是那件事,是……我想……去恭房。”少女低声哭。   司千咒微微睁大眼,刚要答应,他的魂魄就被按下去,司千夜完全占据了躯壳,冷冰冰道,“忍着,忍不住就在这儿解决。”   阿璃知道现在换成哥哥了,想起对方嫌恶地擦手,她立刻乖巧点头,伸手解腰带。   衣衫刚滑落大半,她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切,连母鸡都不吃的人,就敢看她脱衣服了?   司千夜迅速别过脸,但是少女雪白的肩膀就像刻在他脑海里一样,怎么挥都挥不开。   “穿好衣服。”司千咒把他哥挤开,重新占据身体。与千夜不同,他大大方方地把少女露着香肩的模样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些好笑,“你可真了解我阿兄,算了,我陪你去,如果这次你再骗我,我就把你手腕打孔拴上锁链。”   *   两人走到食肆后面的恭房。恭房没有窗,三面都是木板,只在门上做了个半扇窗棂,蒙上细细的白纱。只要里面有人站立,就能看到剪影。   “等等。”司千咒叫住阿璃,轻轻扬手,她身上立刻飞出许多符纸。有的在符袋里,还有的藏在袖口、手心、甚至发辫里。   少年讥讽的腔调微沉,“准备的还挺齐全,看来你也不是想去恭房。”   “我们纸修最重要的就是符纸,所以平时出门会将符纸分开藏好,防止符袋被人抢走。”阿璃毫不心虚地胡诌,“况且你都把符纸拿走了,这窗户也能看到我的人影,还怕什么?”   见对方沉默着不说话,少女眼一红又准备开哭。   “行吧,行吧。”司千咒有点怕了她的眼泪,刚才砸在他手上的,莫名觉得比火还烫。   阿璃见他松口,立刻走进去关好门。她快速溜了一圈,发现整个恭房除了一个带盖的夜壶,旁边竟然还有一个纸篓,里面有叠细麻纸。不愧是高档食肆,连纸这样的奢侈品都有。   她拿起一张,刷刷撕成一个小纸人,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上眼睛和鼻子,吹口气,纸人迅速变高变大。她闷笑着蹲下来,看着旁边替她站立的纸人,脑子里开始回忆那晚上季幽画的血符。   跟遁地符不同,血符只能将人带到千米之外。虽然不能直接回天山,但是只要离开这里对方就不那么容易找到她了。   少女沉着气,一边回忆着图形,一边将手指挤出更多的血……   司千咒看着窗棂后的人站着一动也不动,觉得不对劲,他一脚将木门踹开,红眸中映出一张又大又丑的纸人,脸上画着滑稽可笑的脸在看他。那个信誓旦旦说不会再骗他的姑娘,连影子都不见了。   少年眸中浮现些许怒色,他真被气笑了。   “你是蠢的吗?”司千夜终于忍不住了,“没见过女人?上了一次当还上第二次。”   司千咒听着兄弟的斥责,默不作声抱着手臂靠在门柱上,神色冷凝地望着又大又丑的纸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一笑。   “阿兄,她真可爱。” 第17章   绯羽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阿璃走后,他就一直这么坐着等她。   这样的日子其实从住进这里时就开始了。阿璃平时并不待在家里,她要去听课还要去狩猎。他每天打扫完,就乖乖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看着虚掩的木门,盼着那道鲜活的身影“啪”地把门推开。   绯羽沉默地垂下眼,目光落在漆黑的右手上。从阿璃那里渡来的恶咒缓慢蚕食着他的身体。如果是平常,十个妖族太子的妖气也近不得他的身。但是这是他主动打开禁制放它进来。   “绯羽。”少女轻快的嗓音跟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起响起,绯羽蓦地抬起眼,头顶瞬间绽放出一朵小花,六片花瓣,四白两灰。看到她进来,有一片灰色花瓣的边边立刻变白了些。   阿璃一脸疑惑,“我记得在神鸟城时绯羽只有三片白花瓣,第四片是哪来的?”   系统撇嘴,“昨天你差点挂了,绯羽迅速黑化,所有花瓣都变得漆黑。后来你被白泽解了恶咒,绯羽头顶的花唰唰变颜色,一直变到第四片花瓣也是白色的才停下来。”   嚯,阿璃惊叹,那个场景想想就震撼。   “怎么去了这么久?”绯羽迎上去道,他上下打量着少女,发现有点不对劲。她的眼眶是红的,像是刚哭过不久,身上也带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不是妖兽的。   “受伤了?”   “自己咬破的。”阿璃笑盈盈地抬起右手给他看,“不妨事,一会儿我涂点药膏就好了。你不知道,掌门根本没有唤我过去。那个修士被妖族太子催眠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用血符逃出来……”   少女巴拉巴拉地说,绯羽的视线落在她手上,食指破了一条大口子,似乎挤了太多血,肿的像根胡萝卜。她的手腕也青了一圈,可以清晰地看到几道男子的手印。   绯羽眸光微沉,不过才离开他半日,就伤成了这副样子。   阿璃高兴地说:“没想到我竟然能把血符写出来,要知道那天晚上季幽写的那样快,好难看清啊。绯羽,我很厉害吧?”   “嗯,很厉害。”绯羽轻声道,执起她的手,凝出一点灵力很轻柔地敷在伤口上,帮她减缓疼痛。   阿璃等绯羽帮她把药膏涂上,缠上布条后,急急回到房间把水囊里装着无香丸的水喝了几大口,这半日,差点没渴死她。   绯羽跟在后面进来,若有所思地望了她半天道,“从明天起,你若再下天山,带我一起去吧。”   阿璃摇头,“你非天山派的人,按规定不可住在这里,被人看见一定会检举我。”   “我可以变成小红鸟在你肩膀上站着,天山派也不许养宠物吗?”绯羽笑着问。   阿璃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天山派当然可以养,但那不就委屈了上神?”   绯羽认真与她对视,墨色的瞳仁温柔的好似春水,“那也是我自己愿意。阿璃,我只愿意给你一个人养。”   少年声如醇酒,字字死心塌地毫不保留地砸进阿璃心里,砸的她腿脚都有些发软。   系统鬼叫,“哇哦,这还是我追的家有儿女吗?”   阿璃轻抿了抿唇,勉强稳定下来心神,“嗯,我知道了,如果出山门就告诉你。”   天边已是日落黄昏,阿璃随便吃了两口胡饼解决了晚饭。饭后她告诉绯羽要去金灵峰一趟。   “我不放心季幽,想去看他回没回来。”   绯羽一点不在意季幽回没回来,在他眼里,所有雄性生物都离阿璃远远的才好。   阿璃:“你知道什么可以让血肉重新长出来吗?季幽的胳膊让妖族太子刮得都见骨了。”   绯羽道:“没有方法,以前有位上神专管百草,他可以做到活死人生白骨。但是他被幽都之主弄死在祭坛,天下再无谁能让血肉长出来了。”   阿璃蹙起细眉,想了一会儿,将自己攒的药膏全都包在一块。   *   阿璃刚到金灵峰便看见季幽拾阶而下,两条胳膊完好,没有受一点伤。   阿璃感觉自己可能瞎了,揉了揉眼,又重新将视线投过去。原本季幽的左臂到手指都成了白骨,但是现在看起来却跟平常无两样。   “季幽。”阿璃唤道。   季幽就像没听见一样,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睫毛低垂,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   “你是季幽吧?”阿璃追上去歪头去看对方的脸。   季幽淡淡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脚步不停。   这熟悉的反应,是季幽无疑了。   阿璃跟在他后边问,“季幽,你的胳膊怎么没事了?我担心你,还给你带了药膏。”   季幽这次连眼风都没给一个,快速走下最后一阶石梯,转弯朝后山走去。   阿璃追上去下意识拽了他一下,季幽面无表情,拉回自己的衣袖。   “你这个人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啊?”阿璃有些无语,就像一块铁,每次都以为捂热了,下一次还是那么凉。   她不甘心,快速用指尖轻触下对方的手,季幽头顶长出一朵花,五片黑花瓣,一片灰花瓣。   这也没黑化,不是和以前一样吗?   季幽走到后山的结界处,再往出走就出了天山仙门的护佑范围。他顿住脚,转身道,“别跟着了。”   阿璃:“想我不跟着也行,你把药膏拿去。”她将一个小包袱递过去,“我没有别的谢你,如果你身上有伤……”   季幽神色冷淡,“我身上没伤,你留着自己用。”   阿璃忍不住问:“季幽,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呀?”   季幽淡淡地打量她,少女不开心的时候,眉尖若蹙,杏核眼湿湿软软的,可爱的让人想捏一把她的脸颊。他总不忍心对她拒绝得太狠,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那天在沙丘之后,她的同伴很轻松就将妖族太子打得咳血,看到她欢快地扑进那人怀里,他就知道他的手臂对她一点意义都没有。除了给她带来灾祸,什么都做不到。她很快就会发现这点,慢慢地疏远他。   季幽轻垂下眼,觉得心底有点发闷。   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被她牵着情绪走。记忆深处那个拥有着桃子味道的未婚妻总是和阿璃的脸重合起来,让他既想接近,又有一种负罪感。   “别跟着了。”他淡淡地重复一遍,转身走出结界。   “哎……”阿璃下意识追了一步,也跟着出了结界。平静安稳的仙门瞬间变成昏暗隐晦烈风呼呼的山林。她吓了一跳转身想回去,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可以捏诀的石像。   “季幽。”少女满脸害怕,只能揪着小包袱朝远去的身影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走得飞快,一个小心地跨过隐蔽的树根和草洞。很快阿璃就看不到季幽的影子,她站在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树林中,感觉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在张望她。   身上的符纸都被司千咒收了去,她现在连点个火把都做不到。   黑夜滋生恐惧,恐惧幻化邪祟。这是每个修真人在入门第一天就必须背下的常识,永远不要只身一人走进黑暗里。   黑暗越来越浓郁,阿璃感到身上莫名发冷。她现在除了背部紧紧靠着树干,什么也做不了。   系统开始瞎出主意,“宿主,要不你再用一下血符?”   阿璃:“血符是随机传送的,不一定能把我扔到哪去。”   身体越来越冰,阿璃知道不太对。现在是五月,就算是山中的树林,也没有冷得这么厉害。   她哆哆嗦嗦地拆手指上的布条。血符是不能把她送回仙门,但是最起码可以离开这儿。只要她不停地书写血符,总有一次能到山脚下吧?   正当她快要解开布条时,头顶突然燃起明亮的火光。一只温凉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那股冰冷一下子就消失了。阿璃眼底划过一抹错愕,抬起脸,对上了季幽那双冰冷幽黑的眼。   季幽目光落在少女手指缠的布条,“手怎么了?”   阿璃犹豫了一下,没说碰到妖族太子的事,怕季幽认为是他给她惹的麻烦,“自己咬破的。”   季幽抿了抿唇,将燃着火苗的符纸推过去,“没常识吗?后山只出不进。”如果刚才他不过来,恐怕她就被夜晚数量庞大的残魂鬼魅吞食了。   阿璃扶着树干站起来,腿脚有些发软。谁会有这种常识啊?大家都从前门进出,前门安全,后山的妖兽最多了。   季幽没再说话,等她站稳了,才朝树后走去。   阿璃连忙跟上,但是这回季幽走得很慢。   她忍不住问,“季幽,你怎么总是在黑夜出来啊?”   季幽:“我喜欢黑夜。”只有周围特别黑,他才能隐约回忆到一点东西。   他走到一丛灌木旁,蹲下来将树叶拂去。阿璃靠近了一点,才看了一眼就捂住嘴转了过去。   季幽淡淡道:“别怕,是神鸟城死去的三修士之一。”   “三修士?”阿璃惊讶地又转回来。   季幽冷静地看着昔日的同门。像另外三个一样,这个人总是在言语上欺压他。但他觉得无所谓,甚至懒得计较。除了止血粉,还没谁能引得他情绪起伏。别人喜不喜欢他,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很奇怪,跟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一样,他们全都死得很蹊跷。无形之中,像有谁在暗中为他出气一样。   季幽有一种感觉,只要找出那个“人”,就能找回他大部分记忆,找出妖族太子追杀他的原因。   阿璃疑惑,“三修士不是被埋在神鸟吗?”   “嗯,我带回来一具。”季幽嗓音又轻又淡,就像说他带回一颗白菜那么轻松。不仅如此,他现在就像扒白菜一样,毫无压力翻看着死去的尸体。   阿璃把符纸拽的离自己近一点,怪不得是被妖族太子追杀的人,季幽……也挺变态啊。 第18章   季幽蹲在地上查看修士身体。阿璃借着符纸的光亮朝周围望了望,那些让她感到体寒的雾气又悄咪咪地飘过来。   “季幽,”她小声唤,“那些雾气又来了。”   季幽喉间低嗯一声,用匕首割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看都不看就朝身后弹去。刹那间,雾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呼的一下四下逃去。   阿璃惊讶,“这是什么术法?”   季幽淡淡道:“不是术法,它们怕我的血。”   “为什么怕你的血?”   “不知道,从我有记忆时就这样了,黑暗中很多东西都怕我的血。”季幽用匕首将修士的衣服挑开。   “什么叫有记忆?”阿璃刚问完就立刻想收回,她简直像被十万个为什么附体了。   季幽抿抿唇,“半年前我发现自己躺在荒野上,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到哪去。后来我被一个小仙门捡去,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小仙门覆灭我来到了天山。”   阿璃惊讶道:“咦,竟然是这样吗?我记得你说有未婚妻……”   “是啊,只记得这个。”季幽淡淡道,只记得有未婚妻,却不记得她是谁,长什么模样。知道她很香,身上会散发特别特别好闻的桃子香气。那种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味道,只要闻一次就永远忘不了。   阿璃靠着树看着季幽的侧脸,狭长的眼尾冷淡又疏凉,怪不得她觉得他像一块捂不热的铁。一个人失去记忆,自然对一切都怀着戒备之心。   阿璃看了一眼手腕上的【85】,时间不多,她也就不挑了。季幽再怎么说也比精分兄弟正常,比卖货小哥省灵石。   少女重新打起精神,“季幽,我看到你的手指割破了,要不要涂点药膏?”她哗啦哗啦晃动着小包袱,“我这儿一大堆呢,什么味都有。”   季幽将修士身上的衣服完全扒下来,头都不抬地问,“你不卖止血粉,改卖药膏了?”   “从来都没卖过止血粉,我的止血粉只给你用过。”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像又甜又糯的米糕。   季幽眸光微顿,看不见的情绪轻轻晃过,转瞬便沉没至冰层底下。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又要跟之前一样重新陷入被她拽着情绪走的日子。他狠了狠心,不再回答她的话。   阿璃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又不理她了,她轻轻叹口气,拎着包袱的手没劲地垂下去。   系统嘿嘿一笑,“今天的铁凉得比较快,不过很正常啦,消除怨气本来就是一项长期事业。你需要了解他的过去,从中找出可治愈的点。当然,这个崽确实有点难搞,他都没有过去。”   阿璃:“……”   季幽伸手按在修士的胸膛上,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蛇从修士的胸膛里钻出,缓缓攀上他的手背。黑蛇冰冷阴邪,张开长着尖牙的嘴,带着不甘和愤怒朝他狠狠咬下。   季幽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蛇在碰到他的刹那化为黑气消失。   这不是真正的蛇,是亡者的怨气。正常死亡的魂魄会飘到幽冥,而非正常死亡的魂魄则会留在躯体化为高阶凶尸。这副躯体里没有魂魄,很显然杀死他的人一定来自幽都,只有高阶阴司才拥有杀死魂魄的能力。”   阿璃见季幽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周围又黑的可怕,她有点后悔出来了。刚要开口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就见前方的树丛突然晃动了一下,一个黑影快速窜了出来。   阿璃本能地后退,季幽扣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的。   黑影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像是从地底钻出的冰那样冷。阿璃隔着季幽都感到周围的气温骤降。   就在她以为又是冲着季幽来的邪祟时,黑影突然弓下腰小心翼翼走到季幽面前,跪倒,额头抵住地面动都不敢动。   季幽微微一怔,记忆深处涌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他看到一条巨大的黑龙一圈一圈地盘在章尾山上。那条巨龙嘴里衔着一只白色的蜡烛,照耀着幽都的土地。   章尾山脚下,无数阴司和鬼将伏趴在地,就像面前这个黑影一样,战战兢兢一动不动。   “主人……”见季幽一直不说话,黑影嗓子里飘出一道颤音,额头死劲贴着土地,害怕到要钻进去。   季幽眸色微动,带着一丝猜测打量着黑影,脑海里又飞快冒出些片段。   他看到壮观庞大的黑色殿宇,看到了暗蓝色的冥河水,甚至看到了河面开满的莲花。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快速冲击着他的识海,他一把抓住了碎片,庞大的上百万年的记忆轰然在识海中炸开。   过了很久,季幽才慢慢回神,他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湿透,头疼的仿佛要爆开。但是黑影还跪在地上,阿璃也毫无反应,似乎没有人发现他一点异样。   他轻轻垂下眼,喘了两口气,单手从领口拽出一根缀着玉佩的银链,摘下来套在阿璃的脖子上。   阿璃疑惑地低头扫了一眼。玉佩雪白不含一点杂质,又矮又胖像半截蜡烛,上面竟然还有条芯,摸起来像棉线。   季幽轻声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黑影暗暗瞠舌,这玉佩可是天和地还没有分开时就诞生的上古神器,世间唯一可以照亮幽冥的蜡烛。有了它,亡者们的魂魄才能找到去幽都的路。   他可记得,为这蜡烛幽都兵将没少跟觊觎它的上古恶兽干仗。曾经有位高阶阴司不小心摸了一下蜡烛,直接被主人捏成碎末。   对主人而言,这是如同生命的一部分,哪怕他的神魂从真身里离开,都带着这根蜡烛。但现在,他毫不犹豫就给了这个人类女孩……   阿璃不安地看了一眼伏趴在地上的黑影,将视线转回季幽脸上,“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你等我就好了。”季幽随口回道,目光落在黑影身上,思索着所有发生的事。   “可是……”阿璃还欲再说,就见一道微光闪过,季幽和黑影一起消失了。   阿璃捏着玉佩看着他刚才站着的空地,不敢相信季幽就这么走了?   山风呼呼地刮过树林,吹得修士尸体上的衣服“哗哗”作响。黑漆漆的深山中,只有阿璃头顶的符纸缓慢燃烧着,发出明亮柔和的光。   阿璃越看脸色越加苍白,没想到季幽竟然把她跟尸体一起丢在这儿。   系统揉了揉眼,“不是吧,他走了?”   阿璃后退了两步,离修士远了点,“刚才那是什么?”   系统:“看不清太黑了,瞧着似乎是个人。”   一人一系统沉默了一下,不远处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噼啪”声,似乎是过路的小兽踩碎了干枯的细树枝。   周围更静谧阴森了。   阿璃低头又看了眼玉佩,心里涌出些恼火。这算什么呀?丢下一根链子什么话都不交代让她站在不动看管财物吗?   系统叹气,“宿主,现在怎么办,我们真要站这里等他回来啊?”   符纸的火光被山风吹得摇晃,半明半暗中显得修士更加可怕。他的头发被吹得乱飘,手脚也被吹着微微晃动。   等他?当然不等。   阿璃脚步很轻地慢慢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山道跑去。   *   “……主人的真身还在章尾山,就像睡着了一样。巫古说您的神魂离开了身体,只要将神魂找回,您就能重新回到真身里。”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您,但你根本就不理睬我们。巫古说,那是因为您神魂蓦地离开身体,记忆出现了断裂。只要想起以前的事,您就能回到真身,于是我们就一直暗暗跟着您。”   季幽沉默,怨不得他身上的伤总是第二天就好,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而是神魂。也怨不得他总在黑夜里看到魍魉魑魅,原来他们是来迎他回去。   “这几个修士,包括以前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黑影脸上露出气愤的狰狞,“主人神魂的力量自然不及真身,但也不是凡人就可以随便欺负的。我杀了他们,把他们的魂魄勾到幽冥,锁在赤火池里,等主人回去再发落。”   黑影说完这些又惴惴不安地重新低下头,他一直跟着主人,谁对主人不敬,他就杀了谁。但这毕竟是他自作主张,刚才看到主人发现了他就在尸体上的痕迹,他想都不想慌慌张张就跑出来领罚。   黑影又等了一会儿,感觉主人也不像生气的样,大着胆子问问,“您既然都想起来了,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回归幽冥了。”   “还差一点。”季幽淡淡说。   他还差最重要的东西没想起来。那个埋在记忆深处的味道和笑容,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先去吧,暂时不要跟着了。”   黑影点点头,立刻从结界里消失。   季幽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又陷入沉思。他不是第一次见高阶阴司了。他们总是偷偷跟着他,甚至说一些奇怪的话试图让他想起什么。但他从来都没有像这一次瞬间爆发记忆。   是为什么呢?   季幽微蹙着眉,仔细想着遗漏的地方。突然间,他感觉四周有点过分静,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阿璃的声音了。他下意识朝结界之外看去,山风呼呼吹过,除了一个躺尸的修士哪里还有阿璃的影子?   季幽抿抿唇,稍微思忖了一下,眼底露出一丝好笑。刚才为了不让她听到黑影的话,他拉了道结界屏蔽。就因为少交代了两句话没说清楚,她就跑了?   *   阿璃磕磕绊绊地行走着。   密林中没有真正的路,有的只是小兽踩出的兽道。缠绕的树根和岩石,让夜路行走起来更加困难。   系统小心打量着阿璃的脸色问,“宿主,你还要这个崽崽吗?”   “不要了,”阿璃沉下眼,“我宁愿养卖货小哥,也不要这种崽崽了。”从他把她跟尸体一起丢下,她就不想养他了。   “唉。”系统叹了一口气,不太敢劝。其实它觉得还好啦,至少比妖族太子正常不是吗?   蜡烛的气息让季幽很容易就找到了阿璃。他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隐约还听到了少女气咻咻的嘟囔声。   他觉得有点好笑,蜡烛是他自荒野醒来就戴在身上的东西。很多次危机都是蜡烛帮了忙。他给她蜡烛,就是担心她在结界外遇到危险,又不是真的把她丢弃不管。   他考虑要不要追上去解释,正在犹豫的时候,就看见少女“呀”了一声,一脸恼火地抬起头,“这里怎么还有水?”   系统:“估计是夜露,啧,你今天运气确实不好,铁没捂热又被人丢在荒野,还白白浪费一颗无香丸。”   阿璃郁闷极了,从衣襟里拽出放无香丸的小扁盒。   山风带着桃子香席卷了树林,季幽站在阴影处,强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双黑峻峻的眼,翻涌着不可置信晦暗复杂的光,像海底汹涌的暗流即将冲破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 第19章   浓浓的桃子香被山风吹得哪都是,山林中仿佛出现了缀着沉甸甸桃子的园林。   阿璃仰头将一粒无香丸吞下,一股看不见的屏障从她体内散发至体外,香甜到极致的味道瞬间被遮住。   没有了香气的来源,山风渐渐淡去,重新变回冰冷透明的风。   季幽靠着一株杉树,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少女,从眉骨到下颚氲的都是冷意。   半个多月前,他在天山崖顶闻到了这股香气。但当他下到崖底时,香味却断掉了。于是他跟着同门投到了天山派。但无论怎么找,那股香味就像是幻觉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在这里啊,季幽嘴角勾起一抹凉意。   他一路远远坠在后面,看着她从兽道找到了山路,又从山路辨别出山门的方向,最后从仙门回到了莲峰。   他始终跟着她,一边跟一边慢慢回想遇到她发生的所有事。直到她朝着亮着烛火的小院奔去,他才在黑暗中停下脚步。   木门在阿璃还没靠近就吱拗一声打开,里面走出穿绯衣的少年。她扑过去哭诉自己迷路了,袖子往下滑落,露出半截纤细洁白的手臂,她就那样缠上去,像山林里柔弱又妖冶的藤蔓,少年很温柔地回抱住她。   望着交叠在一起的人,季幽心凉得彻底,头一次发现原来心难受起来比血肉刮落要疼得厉害。   他找了她那么久,不管是失去记忆前,还是失去记忆后。他甚至神魂离开身体什么都忘了,心底还牢牢记着她的味道。   但就在他翻过一座座山寻找她的时候,她却早就投入了新欢的怀抱。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同伴,可以抱在一起,也可以住同一间邸舍。   季幽重重垂下鸦羽,死咬住牙,也阻挡不住苦涩的蔓延。   *   季幽生病了,这是阿璃从他同洞的修士口里听来的。   阿璃其实蛮惊讶的,她记得这些修士跟他相处十分不睦啊。   “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修士巴巴地劝,“这仙门就数你与他最好,他病得可厉害呢。”   阿璃对已经放弃的崽崽不感兴趣,找借口拒绝,“不合适吧,男修士洞。”   修士连忙道:“合适的,合适的,今天我们洞的人都不在。或者你今天不去明天去?明天我们洞的人也可以不在。”毕竟能拿出八份仙级灵宝的人,就是要他们滚出洞府他们都愿意。   那可是生长在章尾山的灵芝,据说全都生长了上万年。不管是重伤还是濒死,一株就能吊回命。在修仙界混的人,哪有不遇到危险的时候,就算一生平安,用灵芝冲一下修炼的瓶颈也可以呀。   “去吧,去吧。”修士苦苦哀求就差滑跪了,她不去,季幽不给他们灵芝啊。   阿璃思忖了一下,“行吧。”反正她也得把玉佩还给他不是?   阿璃将取来的食盒拿进院子,绯羽正在院子里对着一张胡床敲敲打打。阿璃住进这间院子的时候,里面的家具都年久失修。她的东西少,用到的不多,所以一股脑都塞进了杂物间。   现在绯羽住了进去,没事就挑几样修。   少年额角到脖颈出了薄薄一层汗。他皮肤白皙,阳光下就像凝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花,闪着澄澈光泽。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紧实有条理的手臂线条,也是那么白,结实又有力量。   阿璃把食盒里的荠菜蒸饺和一碟酱拿出来道,“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绯羽停下手里的活,抬起眸,“去哪儿?”   “去我师父那里。”阿璃拿出了八百年都不怎么见面的师父做借口。毕竟那天晚上刚跟绯羽哭诉了被丢弃山林的事,同时发誓再不去找季幽了。这才过了三天就要被打脸,实在太尴尬。   绯羽点点头,继续对着胡床敲敲打打,“我等你回来。”   阿璃心里暗道,绯羽自从来了天山,天天都是这句话,等你回来。仔细想孩子也挺苦的,为了不被人发现不要拖累她一直待在这个院里。   她忍不住道:“绯羽,你闷的话就变成小红鸟出去飞一飞,或是去天山走一走。”   “我不闷。”绯羽浅笑着说。他怎么会闷呢?   若说闷,以前才闷。上神们陨落后,他一个人住在空旷的大殿。没人跟他说话,他就用云朵捏动物,羊、马、猪、兔、鹤,一只只捏好摆在大殿门口。   风吹来时会将动物带走,没多久,他就能听到人间小娃娃们稚嫩的声音,“瞧那朵云,像不像一只羊?”他托着下巴,轻声回,“像。”   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他永远是自言自语。   真孤独啊,那种日子过的人要发疯。   阿璃走出院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目光呆滞的修士。见她出来,修士立刻递上一封信。阿璃皱着眉结果,潦草地撕开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行字【出来啊】,不用想也知道是精分弟弟写的。   自她逃出来后一直没敢出山门,司千咒就不停地给她送信。   反反复复就三个字,这是挑衅还是恐吓啊?   阿璃对着被摄魂的修士点头,“我收到了,你去吧。”   修士木呆呆地转身离开。   *   阿璃到了金灵峰,站在季幽的洞府门口犹豫着进不进。就在她放弃准备改天再来时,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阿璃。”   这回不是止血粉了,竟然记住她名字了,阿璃心里吐槽着转身,看到季幽倚靠在门边注视着她。他穿玄衣时肃冷,生了病反而有种脆弱的禁欲感。   “季幽,我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好点没?”阿璃像平常一样挂上灿烂的笑容。   季幽轻轻勾唇,毫不犹豫地给自己贴上虚弱的标签,“不太好。”   平常都是对着一张冰块脸,或者不耐烦的脸,阿璃头一次看到季幽笑,颇有点受宠若惊。   但再对她笑也是被放弃的崽,阿璃觉得有时间还不如疏通一下掌门那条线。   “这个还你。”她摊开掌心,露出握在里面的蜡烛玉佩。   季幽眼中的笑容迅速稀释,没有接,淡淡道,“你来就是为了还我玉佩?”   少女毫无顾忌道:“对啊。”   季幽看着她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态度,心脏发闷。他强忍着这股难受劲,低声道,“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留下吧。”   阿璃皱眉,手又往前伸了伸,“我要这个干吗?”送这种形状的玉佩,好像给她点了根蜡。   季幽从没送过女孩子东西,他也不知道女孩子都喜欢什么。蜡烛玉佩是他所有财富中最特殊也最珍贵的。没有它,幽冥将永远处于黑暗。   但季幽不在乎,阿璃是他年少时心中最温柔的光,是照亮他晦暗人生的灯火。现在他也有光了,立刻就想送给她。   但是少女一脸的不在意,让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患得患失的日子。   他年少时灵力不足,一天有大半日都用真身示人。那时的真身也不好看,碗口粗的身子,头顶的角也很短,不像龙更像一条蛇。   每当他露出真身的时候,少女都离他很远,嘴里嘟囔着,我那么大那么大一个帅气的崽崽呢?但当他变作人形,少女就会欢快地拥住他,抚摸他的脸。   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只能从她的声音里感受情绪。知道她喜欢人的模样,他每天忍住化形时骨骼变化的疼痛,忍住灵力快速消耗的疲乏,化作少年等她。   她每天来的时候不定,他坐在高高的树冠上从早等到晚,四肢都等的疼痛了,才等到她来。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全都给了她。   但即便这样也是欢喜的。少年时喜欢一个人简单极了,一件小小的事都能让心底开出一朵花。   “这个玉佩能防止黑暗里的邪祟近身。”季幽轻声解释,试图再给蜡烛救一救。   阿璃眸光微动,“你那天给我玉佩是为了给我防身?”她还以为让她看守财物。   季幽点点头,“嗯,我拉了结界,夜色太黑我又专注听人说话,怕你在外面有了危险来不及救你,所以就给了你玉佩。”   “咦,你拉了结界?”阿璃更惊讶了,怨不得他一下子就不见了,也怨不得他说了两遍站着等他,原来他一直站在她身边啊。   “你早说呀,我还以为你把我扔在山林里了。”少女蹙着细眉抱怨道。   季幽抿唇,他当时想解释的,但是她突然溢出桃子香,震得他无法反应。再加上后来他看到她扑进别人的怀里,恼火加上嫉妒只想毁灭天山,哪里有心情解释呢。   “既然是这样,那我原谅你啦。”阿璃高高兴兴地说,重新把季幽规划成要感化的崽崽。   少女笑容灿烂,苏梅色的群摆微微旋转,就像一朵盛开的小桃花。旁边草茎上停着的蝴蝶,呆呆地被撞落在地,动都不动。   十里之外,司千咒站在高高的杉树上,手指揉了揉眼,刚才阿璃把他视线都撞歪了。   少年眯了眯猩红的眸子,心底闪过一丝躁意,怨不得她怎么都不出来,原来是在会情人啊。 第20章   阿璃第一次进季幽住的洞府。更准确点说她第一次进男修士住的地方。   宽敞的山洞里挖出九个小山洞,每一间只能放一张矮榻和一张食案。因为空间狭小,修士们把房间堆得满满的。远远望去都是书卷、兵器、衣服和杂物。只有季幽的房间不同,什么都没有,雪洞一样。   “怎么没有被褥?”阿璃问。   “不习惯盖。”季幽回答道。他本性喜凉,在幽冥时就什么都不盖,和衣而睡或是变成黑龙盘在章尾山上。章尾山里常年寒冰,抱着它就像抱着冰块一样舒服。   “哦。”阿璃慢声声地回应,眼睛环视了一圈,盘算着做点什么能消除他的怨气值。   季幽抱着手臂倚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看她,心里涌出一个疑问。虽然他成为幽都之主是她离开以后的事了,但她应该是认得他的吧?不然为什么会一直来找他?但她表现的又像一个陌生人,仿佛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阿璃。”   “嗯?”少女转过头来。   “你来天山仙门前在做什么?”   “在一个水系小仙门修习。”   “水系小仙门之前呢?”   “水系小仙门之前啊……”少女嗓音里透出一股惆怅,水系小仙门之前她正奔跑在狂捏纸片人作死的道路上。   “不记得了。”阿璃淡淡说。   “不记得了?”季幽低眸看她。   石屋狭小可站的地方本就不大,两人挨得极近,阿璃说话还得仰起头,像是被他圈在怀里。   她将视线从他微微鼓起的喉结移到胸膛,虽然季幽什么都没做,但她莫名被他的气息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后点。   季幽想到她扑进别人怀里的模样,眸光略暗了暗,但还是后退一步让出地方来。   阿璃松口气,漂亮的杏核眼弯了弯,“季幽我要回去了,我还没吃饭呢。对了,还不知道你为什么生病,有没有延医?”   季幽道:“没什么,快好了。”那晚上涌过来的记忆太过庞大,几百年的碎片同时倾到,令他头痛欲裂。但最关键的是,他好想她,所以才称自己病了。   “宿主,”系统适时地问,“要不要把季幽的套餐也开了?跟绯羽一样一天十个灵石。”   “开。”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虽然她现在穷死了,全身上下只剩三十五枚灵石和两颗无香丸。   十枚灵石从口袋里消失的一瞬间,季幽头顶长出一朵六瓣小花。望着全黑的花朵,阿璃惊讶地睁大了眼,上次还是五黑一灰啊?   季幽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阿璃狂摇头,震撼不已。   系统瞠舌,“宿主你这是什么绝世好运?挑了两个,两个都是养过的。你可得小心,这种养过的崽心眼小,容不下别的崽崽。你对其中一个好,就别让另一个看见,否则非常容易黑化。”   阿璃没有犹豫,趁着绯羽不在立刻攻略这个崽。   “你没有延医,我可不放心。”她踮起脚,伸手贴上季幽的额头。   季幽背脊一僵,根本不敢动。   阿璃贴完他的,又贴自己的,稍顷如释重负道,“还好,没发热。”   被她这么一摸,季幽暗下去的眸光重新亮起来,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阿璃,你明天还来吗?”   阿璃仰起脸,看着季幽头顶的小花,有一片黑花瓣因为她的触摸羞答答地变成了灰色。   她立刻露出了无比真挚的笑容,“来。”   你这么好刷,当然要来了。   *   阿璃离开金灵峰,朝修竹林走去。二师兄平常会在那里修习纸术,她想请二师兄去姑臧的时候帮她捎回一床被褥,季幽的石床光秃秃的看着硌得慌。消除怨气嘛,当然要从关心崽崽的生活开始。   到修竹林必然要走主路,一路上人来人往,大家或是回洞府或是出山门。阿璃的袖子突然被人扯住,她回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修士。   修士慌慌张张道,“阿璃,你们莲峰出事了。你大师姐闭关时修习出了差错走火入魔,现在正到处发疯,你师父都要急疯了。”   “大师姐?”阿璃惊讶,大师姐从她进天山时就在闭关,师父不止一次夸赞,只要出来大师姐就是四环层次。四环,师父才比她多一环,可见大师姐的天资多傲人了。但是怎么能走火入魔呢?   “是真的,你快去看看吧。”修士眼睛睁得大大的,头顶落着一只蝴蝶,轻轻地闪动着翅膀,眼睛猩红。   阿璃问:“在哪里?”   修士忙道:“我带你去。”   修士走得飞快,阿璃在他后面差点没跟上。一路上的同门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飞奔,甚至有个还抓住阿璃一脸八卦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璃跟着修士跑过三条长阶,在最后一条石阶上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修士回头道,“快点呀,就在山门口。”   阿璃一脸疑迟道,“我不出山门。”没有绯羽在,她绝对不出山门。   “你不关心你大师姐了?”修士板起脸问。   “关心,但是……”阿璃蹙起眉尖,山门口人来人往,大家脸上都挂着平和的神色。如果大师姐在山门口发疯,这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她又想起刚才路上拉着她八卦的修士,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凉意,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只有领路的修士知道呢?   “唉,你去不去呀?”修士又唤。   阿璃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看着修士,修士歪着头看她,就差拿个苹果蛊惑了。   阿璃抿了抿唇,双手拎起裙摆转身就往莲峰的方向跑,她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阿璃。”   刚跑两步身后就传来孟十方的声音,她惊喜回头,石阶下已经没有修士的踪影了。孟十方拿着一叠纸笑眯眯地冲她招手,“过来,帮帮我的忙。”   阿里忙道:“二师兄,听说大师姐走火入魔在山门口发疯,你知道这事吗?”   孟十方笑着说:“没有的事,你在胡扯什么?到我这边来有事找你。”   “什么事?”阿璃往前了一步,就是不肯下石阶。   “帮我到山门口张贴招徒告示,不然今年纸修又招不到人。”孟十方歪着头,一脸邪气地看着她,头顶的蝴蝶与他一样也歪着头。   阿璃微微睁大眼与孟十方对视了一瞬,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紧紧攉住她的心,她后退了两步转身朝莲峰跑去。   那可不是她二师兄。   阿璃跑得飞快,心脏狂跳,刚跑到莲山的入口,就见一个修士迎上来热情道,“是阿璃吧?我是杂物舍的人,昨天发遁地符就你没领,你随我……”   阿璃不等他说完,转身朝峰顶的方向跑去。她要去找掌门,整个天山都要被妖族太子附身了。   她领了腰牌,急匆匆去莲花传送台,不忘把上次掌门给她的御寒符掏出来带上。   洁白的莲花台扬起柔和的白光,带着凉意的风呼啸而至。光芒消失,阿璃发现跟上次不同,自己不是站在空地上,而是站在一片雪松之间。她刚准备找一下大殿的方向,就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   “还找什么?我看都是你的臆想。你都找了三百年了,还没清醒吗?你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或许只是你年少时遇到的精怪在逗弄你,你便信了这么多年。听姑姑一句话早点找个道侣,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雨柔还不够好吗,她从小就与你相识,又是苏氏千金,神鸟就在天山脚下……哎,你到底听没听?”   “听着呢。”白泽情绪淡淡,很没诚意地说。   “听着呢,听着呢,你每次都这么说,回头又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白家只出了我们两个修仙的,其余人早就不知轮回几圈了。你的至亲只有我,难不成我会害你吗?修行层次越高越难有子嗣,你再耽搁下去白家要绝后了。”   白泽轻笑着说,“姑姑,我一人生不出来。”   “我知你一人生不出来,所以才要找一个嘛。”   “找呢,我觉得我快找到了。”白泽仍是一副应付的口吻。   “真人,别逼掌门了,我信那位姑娘定是有的,只不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久了一直不与掌门联系。我苏氏门人虽不如天山多,四海八方也不少。大家帮着一起找找,总比一个人快吧?”   “雨柔你别信他,我最了解他了,他惯爱说胡话哄人,没一句话是真的。”   阿璃暗暗吐了吐舌,怎么每次都让她听得壁角?   “谁?”白清梅喝道,阿璃还未反应,手臂已被重重擒住。她抬头,见一位中年女修士竖起眼瞪她,“天山派已这样没有规矩了吗?竟然偷听掌门说话?”   阿璃被她压的力微微弯腰,觉得胳膊要断了。   白泽看到阿璃被姑姑捏的快弯成了虾子,“是我叫她站在那里的。”   少年抬手按在白清梅的虎口上,白清梅右臂顿时酸软,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她更生气了,白泽越来越不服管束,竟然对她这个长辈无理。更可恨的是,大家修为一样,怎么他不费力便让她松了手?   阿璃忙跑到白泽身侧,偷偷揉手腕,感觉骨头都要碎裂了。   白泽瞥她一眼,垂下手去,两指并起隔着她的袖子输过去些灵力。   阿璃顿觉疼痛消失,忙小声道谢。白泽眼里勾起浅浅笑意。   白清梅上下扫了阿璃一眼,见她年纪虽幼小但容貌极美身姿婀娜,顿时生出不喜之心,“纵然是你叫她站在那里,听到掌门说话也该用结界屏蔽眼耳,这点常识都没有吗?可见还是有意偷听。”   阿璃小声道:“我不会立结界。”   白清梅立刻噎住。   白泽忍不住莞尔,“是我没教好,回头便教她结界之法。”   少年素来清冷,不喜多管闲事懒得与人交谈,更别说教门下弟子结界之法。苏雨柔认识他已有百年,说过的话不足十句,从没见他笑过。但就这么一小会儿,他就笑了两次。   “算了,你自己教育弟子,我也懒得管。”白清梅扫了眼地上的大包袱,这都是她从白泽这里顺的天地至宝。她每次来都会绕殿一圈看有什么可拿的。白泽家大业大又一个人,哪里用得完这些,少不得她替他分担。   “既是你的弟子,便让她拿着东西送我去山门吧。你这里也不能御剑,我年纪大了,可扛不动这些。”   阿璃望着地上那一大堆,这我也扛不动啊……   白清梅见白泽微皱起眉,立刻不高兴道,“我如今使唤个一环弟子都使唤不动了?”   “真人,不妨事,我拿着慢慢走。”苏雨柔忙道。   “行吧。”白泽抬手掰下一根松枝,圈成圆环插进包袱里对阿璃说,“你去送了他们再回来。”   阿璃只得去提包袱,但是根本没用力气,包袱就轻轻提起。   白清梅微讶,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在白泽脸上,也不见他捏诀,怎么就能使出轻物之法?更让人生气的是,他既会这招,干吗每次都看着她拎那么沉的东西走?   *   阿璃送他们到了山门口,还有五步路时停了下来,“真人,我就送到这里了,我最近查黄历,出山门对我运势不好。”   白清梅顿时憋火,感觉对方在戏弄她,黄历上还写这个?   “罢了,你拿过来吧,我们自己走。”   阿璃松口气,忙伸手将包袱递给她,还没松手就被站在山门口的苏雨柔一股大力拽了过去。   她直接穿过山门结界的光芒,落入少女柔软的怀抱。   “雨柔,你?”白清梅眼底划过一抹错愕跟着出了山门,只见苏雨柔猩红的桃花眼露出张扬笑意,贴着阿璃的耳根说:“抓到你咯。”   阿璃抬起眼,苏雨柔的脸缓慢变成了司千咒那张懒散嚣张的少年脸,原本柔软的怀抱也一下子变得硬邦邦的。   妖族太子?白清梅大惊之下拔出宝剑,还没砍下去就见一道光芒闪过,眼前只剩一个大包袱。   她愣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妖族太子把天山弟子掳走了?   黄历说的没错,这孩子运势真不好。 第21章   苏雨柔被发现晕在离山门不远的草丛里。   白清梅叹道, “没想到妖族太子这么嚣张,他是怎么进里面的?我记得你们天山底下全是上古大阵。”   白泽垂下眼眸,伸手捻了一点弟子收集上来的飞灰, 这是在山门附近发现的。   阿璃跟妖族太子多大仇怨?对方甘愿受真身烧灼之苦,也要进来把她掳走。上次也是, 他亲手为她除的恶咒,自然能感知到那个恶咒有多强大。除了妖族太子, 又能来自谁呢?   白清梅又叹口气,“唉,我老了帮不上忙,你的弟子你自己弄吧。那什么, 你这儿有黄历吗?我看看,最近还不宜去哪儿。”   白泽:?   *   “为什么你身上有股烤肉味?”阿璃扶着车壁,身体不自觉跟着颠簸摇晃。   “闭嘴, 你已经失去了在我面前说话的权利,骗子。”司千咒轻轻揭开衣领, 垂眸看了一眼,肩膀之上大片皮肤被烧成了炭。啧, 天山大阵真不是吹的, 效果非常好, 都把他烤焦了。   阿璃扳着手指道:“那几个送信的修士、还有说我大师姐疯了的是修士、二师兄、杂物舍的修士……”   “对, 都是我。”司千咒懒洋洋道, 抬眼扫了阿璃一眼。腰肢细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怨不得那两位被迷的神魂颠倒,烛龙把他的宝贝蜡烛都送出去了。   阿璃又问:“你要带我到哪去?”   司千咒刚要张口, 就被司千夜把魂魄按了下去。   “不记教训。”司千夜嗓音发凉。   阿璃神色收敛了些,知道是那个不吃母鸡的哥哥来了,他可不像弟弟好说话。   司千夜看都不看她一眼,抱着手臂靠在车厢的拐角,一双猩红的桃花眼毫无情绪地看向窗外。   与懒散张扬的千咒不同,司千夜更像妖族太子,神情内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如同一柄收敛锐气的剑,锋芒藏于鞘中,杀人于毫无防备。   阿璃最怕心思深沉的人,没敢耍花招,坐直了些,学着他向外望去。   外面是街道,人来人往的。从街边建筑和敦实的黄土路看,应该是姑臧。向外呼救肯定是不行的。这里的人冷漠的很,上次已经试过了。   遁地符已经用光了,血符倒是会写,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在哥哥面前出手的机会。只要她敢动一下,对方一定把手包上布再把她的手捏断。   前方突然传来喧哗声,阿璃所坐的车立刻靠街边停下。不只是他们,街道上所有的人车马牛全都向边靠。   人们挤在一起,神色兴奋,“是殿下吧?殿下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些日子姑臧的镇妖塔被炸了。要知道镇妖司就是殿下一手建立的,他来也不稀奇。你瞧,连陇右道的采访使都一同来了,可见这事闹多大了。”   “啊,真想亲眼见见。因为殿下我们才四海安平,生活富庶。殿下是大唐真正的保护神。”   “嘘,这话不要乱说,那位还在呢,传出去会惹麻烦的。”   “啊,殿下来了。”   “殿下来了。”   马车外人声突然沸腾,就像烧开的热水冒气巨大的泡泡。阿璃也趴在窗棂上往外望,只见三四十个禁军骑着马而来,中间跟着数辆车,最华丽的那辆窗户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   车辆过去又是一堆骑马的人,大唐太子就这么过去了,阿璃重新坐回去,嘴里故意赞道,“好威风,不愧是太子殿下。”   司千咒轻嗤,“你又没见到他的人,怎么知道他就威风?”   阿璃见把弟弟勾出来了,忍住笑,脸上仍是一副迷妹样,“虽然没有见到殿下天颜,但是他的马都散发着名马的光泽,不像我们这辆又小又破。哎,那才叫太子呢。”   司千咒嘲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别想了,我是不会换车的,我……”   不换就好,她就担心他们会有带她瞬移千里的能力。只要一直用交通工具代步,她就一定能找到逃走的机会。   阿璃刚在心里偷笑,就听哥哥嗓音冷冷道,“闭嘴。”   她扭头看去,撞进一双没有感情的红色眼眸里。少年情绪平静又冷淡,“就像你想的那样,我们的确不能带你瞬间到达很远的地方,但你也别想找到逃走的机会。”   司千咒惊讶,“咦,她是想知道这个吗?我以为她真嫌弃车破呢。”   阿璃心中一凉,她以为自己问的够隐蔽,还是被听出来了。   似乎在验证他的话一样,司千夜的确一点机会都不给她。他和千咒轮换着休息,但是不许她休息。她只要一合眼,就会被唤醒。   吃的饭食只有胡饼和水。她又不能喝水,干嚼胡饼难受死了。一天下来,她就感觉喉咙都被干燥的胡饼划破了,身体也疲惫够呛,的确没有力气逃跑。   司千咒微微皱眉,阿璃从白天哭到晚上,不停地抽泣。这么消耗水分却死也不喝水。阿兄说随她去,但他觉得,这么下去还没到月亮河,她就缺水而死了。   “喝点水。”他把水囊递过去。   阿璃不理他,把脸扭一边,继续抽泣。   司千咒抿抿唇,此时正是黑夜,阿兄已经睡了,车里只有一盏夜明灯缓缓释放着柔和的光。   他默了须臾,伸手去合拢阿璃的眼睛。   阿璃怔了一下,扭头看向他。少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说话,接着又用手去盖她的眼。   热气腾腾的手盖过来,阿璃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瞬间明白了司千咒的意思,他想让她趁司千夜睡着了赶紧补眠。   有点不可思议,他竟然还有良知。   阿璃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一下下挠着少年的掌心。身边突然涌过一股热气,轻轻扑在她的耳垂和脖颈上。她微微一颤,耳畔传来司千咒略沙哑的声音,“快合眼。”   她沉默了一下,推开他的手。司千咒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低头去看少女时,她已经垂下了眼睫。   司千咒瞬时觉得心脏像被闷棍打了一下。   她开始讨厌他了。   也不对,她本来就挺讨厌他的,不然会躲着他?   司千咒紧了紧手指,眼睫拓出一圈淡淡的阴翳。他想起那个对着烛龙裙摆像花朵一样转圈圈的少女,心脏更闷得慌了。   阿璃推开他的手后,重新把手背在身后,拾起刚才丢掉的符纸继续微不可查地擦拭车壁。   擦拭车壁就必然会引起手臂和肩膀运动,为了不被他们发现,她只能靠哭泣掩饰,故意一抽一抽的。   这个车壁她已经擦了一天一夜,只要再给她一天,就能把车壁腐蚀的极薄。   阿璃继续哭泣(工作),司千咒烦躁地别过脸去。   *   白天来临,司千夜睁开眼,看到少女头靠车壁一副极困顿的样子。偏偏她睁着大大的眼,就是不敢睡,眼底全是红丝,像只可怜的兔子。   司千夜轻抿了抿唇,把目光移开。   阿璃最终还是熬不住,轻轻合了一下眼。沉重的疲乏立刻向她袭来,她感觉自己要沉到水底死死地睡过去。   下巴一阵闷疼,她惊愕地睁开眼,看到司千夜隔着衣袖捏着她的下巴,眼底是毫无感情的冷意。   见她醒来,司千咒立刻松手。   阿璃真被他气哭了,“我真的,太讨厌你了。”   司千夜坐回原位,盯着窗外无所谓地冷笑,“我又不用你喜欢。”   阿璃口不择言道,“你一定特别不招人喜欢,谁遇到你都想躲开,两个魂魄的怪胎……”   司千夜猛地看向她,阿璃打了个激灵,把剩余的话吞了回去。   少年沉着眼,瞳孔的颜色冰凉透彻得几乎不近人情。他什么都不用做,阿璃就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一遍。   “管好你的舌头。”微凉的嗓音毫无感情。   阿璃下巴搁在膝盖上没理他。这么一被打岔,她突然不困了,指尖悄悄把符纸捏出,继续擦车壁。   窗外的黄沙越来越少,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河滩。   中途兄弟俩换了一次人,阿璃从司千咒的眼里看出他们的目的地快到了,她不禁有点着急。   车壁还不够薄,以她现在连走的力气都没有的状态,根本撞不开车壁。更何况还需要一个好的地形。不然就是撞出去了,也会被马上捉回来。   黄昏罩住了下午,但它马上就被昏暗的夜覆盖。车内又点起了灯火,阿璃渐渐有些看不清外面的模样,但她还是努力睁大眼辨别着地势。   夜已经很浓了。   司千咒:“阿兄,你去睡一会儿,我来看着。”   司千夜:“不必。”   他抱着手臂盯着坐在窗前的少女,她从傍晚就不哭了,新的乐趣是盯着窗外看。   “阿璃,你要不要喝水?”司千咒轻声劝,“你的唇都干裂了,不疼吗?你放心我没在水里下东西。”   阿璃不理他,她努力压抑着身体,不让它兴奋地颤抖。车辆现在走在一处陡坡,虽然看不见深度,但是绝不是平地。   “你不用担心,就算到了那里,我也不会……”司千咒的声音猛地被剧烈咔擦声打断,他的眼骤然紧缩,瞳孔中映出少女撞开车壁的样子。   司千夜瞬间占领了身体,他扑了过去一把扯住少女的袖子。   阿璃厌恶地抬脚踹过去,“撕拉”一声,袖子断开,她摔了出去。   司千夜跟着扑了出去,夜色深重,少女就像一滴墨汁掉入墨池根本找不到方向。   阿璃哗啦哗啦地滚到坡底,草叶上的夜露糊了她满脸。她上次已经吃了一次夜露的亏,立刻把准备好的干燥符捏碎,吃下一粒无香丸,用磨破的手指挤出血画了一张血符……   夜风带着仅剩的桃子香飞到坡顶。   “阿兄,”夜色里,少年的嗓音透露出难掩的震惊,“是她,是不是?”   司千夜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断裂的袖子。   这里除了她哪还有别人?   “阿兄,为什么……为什么她来了不认我们呢?”   司千夜想到刚才少女带着恨意与厌恶的眼,心脏蓦地发疼。她当然不会认,她当初就是这么离开的。   他咬咬牙,沉声说,“找到她。”   他又令她讨厌了吧?很久以前她就讨厌他,现在一定更讨厌了。   *   血符光芒消失,阿璃跌落在柔软的毯子上,四周晕黄的光和颠簸的环境提醒她这又是一辆马车。   车厢很大,甚至还摆放着矮柜。华丽的疏勒地毯上,映出两道淡淡的影子。   她惊愕地转过脸,看到了另一道影子的主人。   男子箭袖轻袍,手持书卷,懒散从容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车里突然多出一个人。 第22章   牛角灯里燃着昏黄的火烛, 车身颠簸,光影也被撞得支离破碎。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熏香味,阿璃也知这辆车的主人定是不凡。   男子身材高大, 身姿挺拔,头顶束着发髻带着金冠, 书卷挡着他大半的脸,只能看清持书的手。   那手是真漂亮, 仿若玉竹一般,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阿璃两个世界加一起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手,简直光看手都能化身尖叫鸡。   “对不住,我, 我马上出去。”阿璃小声道。   “哪家门派?”李洛淡淡问。   阿璃抿住唇不说,怕给天山带来麻烦。   李洛等了一下, 见没有回答放下手中的书, 似笑非笑地朝她看过来。   阿璃微微一怔, 只觉得他露出全貌的那一刻,昏暗的环境瞬时跟着明亮起来。   漂亮冷冽的眼,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和凌厉杀气。如果骄阳有样貌, 那么一定就是这个样子。浓烈的美和炙人的火焰并存,那种看得见的喜欢,却不敢接近不敢直视。   阿璃匆忙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去,眼前的惊艳慢慢稀释后, 她内心狂叫, 又是我的崽。   蔫了两天的系统一下精神起来,“什么什么?”   “我捏的,纸片人。”   “啊,”系统张着嘴呆了一呆, “宿主,按照你之前的经历,一般长得好看的崽都不太好惹。”   “一环。”李洛淡淡道。   “嗯?”阿璃下意识低下头看,瞳孔中映出腰间别的玉环。以前她还挺为自己的一环感到自豪的,但是被这人随口提起,却莫名生出一点羞耻感,觉得一环太低了。   李洛又道:“还不错,你年纪小,现在就拿到一环已算是有天赋了。”   阿璃的心瞬间飞扬起来,顿觉确实不错,但是转瞬便觉心惊。对方简简单单两句话,立刻就能使她的情绪一抑一扬,这份天然的感染力和控制权真是厉害。他若有部下,一定都死心塌地。   “天山?”   “嗯?”阿璃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李洛从她的反应便笃定了答案,“我只随便蒙一个,你就告诉我确实是天山。”少女的单纯令他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感慨。透明的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所有人和物在入宫的一刹那就自动变得污浊。   也不是……还有一个人也很透明,但她很早就离开他了。   李洛向后一倚,手指轻轻在书案上敲了两下,继续猜,“遇到了妖邪?”他扫了一眼少女衣衫上的泥土和绿色草渍,再联想到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车内,又道,“从山坡上滚下来?用符纸逃脱?”   阿璃见他样样都猜对了,反问道,“你是谁?”   李洛浅淡勾唇没有回答,兴趣重新移回了书卷上。   阿璃见他又看起了书,转头看了看窗棂,外面隐隐能看到灯火,这应该是条车队。她猜测他应该来头不小。这个时候大多数书籍还是竹简,能用得起纸质书的人可不多。   “能让你的车停住,让我下去吗?”   李洛又翻了一页书,“你有遁地符吗?”   “没有。”阿璃摇了摇头。   “此地离最近的城池尚有三十里地,你要走着去吗?”   “哪个城池?”阿璃问。   “神鸟。”   阿璃心下欢喜,原来离天山不远。她顿时不想走了。   见她不再嚷嚷着走,李洛又重新看起书来。   过了一会儿,车突然停了下来,门外传来近侍的声音,“殿下,饭食给您端来了。”   李洛:“拿进来吧。”他瞥了一眼少女,果然听到近侍对他的称呼后,立刻神色拘谨,少了刚才的鲜活劲。   但他并不失望,这种事见多了。   阿璃心中震惊不已,她在小仙门的时候就听过李洛的名字。他是皇上的第九子,字牧野。小的时候生母早亡,被父亲丢给不受宠的妃子。   得了风寒没人给治,那个抚养他的妃子就去闯宴席求药。缺少饭食,妃子也是紧着他吃。虽然生活辛苦,但他还是拥有着一段被人爱着的童年。   但是在他八岁的时候,妃子为了保护他跌落荷塘而死。从此李洛就独自一人摸爬滚打长大。所有人都以为他的一生将生活在宫廷的边缘,谁知道他选择到了战场。   后来便是这位殿下的辉煌时光,年纪轻轻战功赫赫,没有他打不赢的仗。大唐因他四海升平,山河无恙。后来他创建了镇妖司,身边更是笼络了一大批修真高手。没多久便手握倾国皇权,成为了太子。   对于他,阿璃从心底敬重。他在打仗时与兵将同米同粮,他的军队纪律严明,他使边境平安。更重要的是,她对少年战神有种迷之好感。那种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感,光听一听就觉得美好。   当然殿下现在也不能算完全的少年,他二十一岁,介于最稚嫩青年的时期。   “吃东西吗?”李洛突然问。   阿璃看着摆在食案上的黑漆食盒摇了摇头。   “酪樱桃也不吃吗?”李洛拿出一个小碟子,往阿璃面前推了推。   阿璃瞧了一眼,酪樱桃是将新鲜樱桃放冰鉴里冻一天,然后拿出来浇上奶酪,再浇上一瓢蔗浆,无论哪样东西都是她平日吃不起的。   不知蔗浆算不算水,她可不敢吃。   “见风消呢?也不吃?”李洛把一个方盒子打开,里面装着八个薄如蝉翼的糕点,有点像后世的泡芙,但它的皮更薄几乎透明,看得见里面的奶油。   阿璃没见过这东西,很想吃,但她更想喝水。   见她还是摇头,李洛又打开一个盖碗,里面装着赐绯含香粽。雪白的粽子里面是馅料,外面淋着金桂蜂蜜,甜甜的蜜香立刻溢满马车。   “粽子也不吃吗?”   阿璃继续摇头,眼里露出点好笑,“殿下的饭食怎么都是甜的?”   李洛用筷子挑下一点粽尖,慢条斯理地吃掉,语气淡淡,“生活太苦了,所以吃点甜的。”   阿璃想起他的身世,眼底划过一丝流光。   李洛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长大,精通人心,瞥一眼便知对方在想什么。见阿璃似乎同情了他一下,心中顿觉好笑,他小时候那点事大唐百姓已经人人皆知了吗?这还多亏他那几个好兄弟,恨不得把他所有活在泥底的事都抖出来。   “那你喝不喝水呢?”李洛见她嘴唇干裂又问。   阿璃忍不住弯了弯眉眼道,“我不喝,殿下真好。”   李洛虽然听过许多称赞他的话,但因为一餐饭一个甜食真心夸赞的却不多。大家都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大概因为镇妖司是我创立的,所以看到捉妖师就很有好感吧。”他淡淡地说。   阿璃想起去神鸟镇妖司领玉环的时候,武侯对她说,玉环和捆妖绳都是太子殿下用自己私库的钱置的,每月的奉钱也是殿下自己掏的,唯一对捉妖师的要求就是,抓到有风属性的妖怪一定要给他送去。   阿璃还没见过风属性的妖怪是什么,鸟吗?   “等我更厉害了,一定会帮殿下抓风属性的妖怪。”   李洛微微一怔,嘴唇轻勾,“好。”   阿璃坐在一旁看李洛吃东西,初始她还撑得住,但很快她就困倦不已。毕竟两天两夜没合眼,李洛的车厢又暖和又舒适,她很快就倚着车壁睡着了。   李洛几口吃完粽子,刚要喝点水余光瞥见已经睡得死沉的少女。他从她的脸瞥到她的手。少女的双手指尖全部磨破,血肉模糊。这个伤一看就不是战斗所致,更像她被关在哪里,不停地用手挠门。   李洛犹豫了一下,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走过去。他把阿璃的手轻轻拿在手里,对方一点都感觉不到,呼吸轻匀地睡。   少女的手指布满血迹,是不能直接上药膏的。李洛懒懒伸出手去,将酒壶勾过来,倒在布巾上。烈酒刺激大,他很轻地覆上少女的手。   布巾沾到少女手指地一刹那,一股带着酒味的浓郁桃子香蓬勃而出。   李洛瞳孔骤紧,呼吸顿时急促。   这股香气震的他浑身上下每个毛细孔都在发颤,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他像回到了那段黑色的岁月。   他被关在破败的殿宇中,地上铺着稻草,远处有老鼠在啃食柱子。他为了给死去的母妃争点丧葬的待遇,惹得皇后大怒令人拿细竹抽打。现在他的背后全是道道红色伤口,没有用药已经流出脓血。   他就那样死人一般躺在地上,静静等待死亡攉走他最后的气息。   “好可怜,我捏他的时候没有这么惨啊。”一道又细又软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睁开眼,周围什么都没有。   “来,给你涂点药膏吧,你真是个开局就很惨的崽。”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柔软的小手挑开他的衣衫,将很清凉的东西细细涂在他的背部。   他猛地睁大眼,但是多日的虚弱让他一点反抗的力气都用不出来。他就这么被动的被涂满药膏。   “要不要喝水呢?”那个声音又问。不等他回答,一只水囊抵在了他的唇边,很小心地挤了一点水出来。   他紧闭着嘴,死都不让水过来。   那人也不生气,收了水囊开始为他打扫大殿。   当大殿里的稻草全都消失,连老鼠也被抓走。一张毯子从天而降,平整地铺在他身旁。他惊愕地看着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抓起,小心地放在毯子上。   那只手又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道,“我会一直陪你的。”   十二岁濒死的小李洛眼角流下一滴泪,他从没听过谁说过这样的话,就连母妃都没有。他知道,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生命本就脆弱不堪。但是他又渴望听到这样的话,哪怕是骗一骗他也好。一瞬间瘦弱又孤独的少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也不想松开。   她是仙女吧?   李洛回过神,漂亮冷冽的眼布满阴沉。她可不是仙女,她是能轻易得到人心又轻易毁去的妖精,一个让他恨之入骨又求而不得讨厌的风。   修长冰冷的手指缓慢攀上少女的脸庞,轻轻地摩挲。李洛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他极力压抑着身体内奔腾的血液,但是这种让他魂牵梦绕的味道就像催情的香气,勾着他身体每一处部分都想快速靠过去。   但最终李洛还是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了自己,重新帮少女处理起伤口。   当十根手指都包好以后,李洛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轻柔地放在临时搭建的行床上。   做完这一切,他在少女身边坐下凝视着她的脸,思索她为什么会掉进自己的车厢,又为什么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   阿璃睡得很饱足,从没有过的舒服。两天两夜的疲乏因为优质的睡眠完美消除。她睁开眼,两只纤细的胳膊抬起,伸了个懒腰。   但是下一瞬,她那点残余的睡意一下子没有了。   她躺在柔软的行军床,身上盖着男式的披风。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时正坐在一旁看书。他像是看了一夜的书,眼底露出些乏意。   “殿下……”   李洛轻“嗯”一声作答,转过身看向她,“喝水吗?”   少女惊恐拒绝,“我不喝。”她忙从床上下来,手指碰到障碍物惊讶了一下,抬起来,竟然都被软布细细包好。   一猜就是李洛让人做的。殿下真是太好了,让出他的床,还给她盖上他的披风,实在是爱民如子的好殿下。   “殿下,谢谢你。”阿璃仰起脸,眼眸里就像落满余晖的盛夏。   李洛略紧了紧喉结,狭长的双眸眸光幽深了许多。她消失的实在太久,什么都不用做,光用眼睛看他,他都像服下最致命的春药。   阿璃看了一眼窗外,天已大亮,远远可见神鸟城郭,“殿下,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李洛眸光瞬间冰冷,整个人阴沉地像乌云遮盖了骄阳。   阿璃被他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但还是老实道,“回天山呀。殿下不是猜出我是哪家的吗,一夜未归,我得回去了。”   “回天山?”李洛像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他找了她这么久,她说要回天山?   “对啊。”阿璃疑惑地蹙起细眉,不回天山回哪儿呢?   李洛眼底全是带着凉意的笑,她还跟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来,随心所欲地消失,一点都不在意被她撩起的那人心里的感受。   李洛平和的时候像沁人的春风,但是不高兴的时候,沙场上带来的锐气立刻漫出,冻得人心惊肉跳。   阿璃抿了抿干涸的唇,又渴又有点怕。   系统:“宿主,建议你还是在这儿喝水吧。”   阿璃立刻警觉,“什么意思?”   系统:“你没闻到这里一股桃子味吗?”   “桃子味?”阿璃惊讶地睁大双眼,轻轻嗅了嗅,还真是呀。   系统叹气:“昨晚上李洛给你手指上药,拿酒清洗伤口,所以……”   “你怎么不在那之前喊醒我?”少女暴躁。   “我喊了,你不醒么。”   阿璃更生气了,都怪那个比弟弟还冷酷还变态的哥哥。   系统:“呃,事情也不是全然糟糕……宿主你看,他昨晚就闻到桃子味了,但是没有秒变疯批纸片人砍死你,证明是对你有好感的崽崽,建议饲养。”   阿璃惊愕:“对我有好感,你看他哪点像对我有好感的样子?”如果说昨天有好感她还能感觉得到,但今天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我要喝水。”她小声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打算先把水喝个够。   李洛端给她一个杯子,她接过,立刻“咚咚”地喝,像是渴了几百年。   李洛微微皱眉,“昨天有谁欺负你了吗?”如果说昨天少女一身狼狈,在李洛眼里只是捉妖师的日常,没必要同情。今天再看就是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珍宝,竟然受这么重的伤。   只是手指磨破了皮的少女微微一顿,还是把妖族太子这几个字咽了回去。对于李洛而言,妖域也是敌人之一。而她一个普通杂修竟然跟妖族太子扯上了关系,她很担心身为太子的李洛会利用这个做点什么。   她还年轻,不想死啊。她只想找到六个崽崽拉扯大,得到六颗小红花回家呀。   这么一看,李洛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的养成对象。他太难掌控了。   “还想喝一杯。”阿璃把杯子递过去道。   李洛立刻接过往里倒了水给她。   阿璃再次“咚咚咚”地喝,这次喝得慢了一点,她惊讶地发现还是温水?不愧是太子殿下,生活就是讲究。古代喝热水极难,又要点火又要烧柴,大家一般直接喝生水。   “真好,水是热的。”阿璃把杯子还回去,“谢谢殿下,我喝够了。”   李洛微微一笑,把杯子放在书案上。他沙场上呆惯了,生活并不那么讲究,经常喝冷水。这次行夜路,原本没有准备炭火,连食物都是冷食。但是担心她起来要水,特意让车马停下,现拾树枝烧的水,就等她起来喝。   “吃点东西。”李洛将新送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有炙肉、有放着鸭肉的馎饦汤、凉拌菠菱菜、醋芹,甚至还有酥山。   看着淋着蜂蜜的粉红色酥山,阿璃抿了抿唇,那不就是最古早的用冻奶油做的冰激凌吗?想吃。   “不用啦,谢谢殿下。殿下将我放在神鸟城就可以了。”   李洛心里的火气蹭的又上来了,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情绪起伏无法控制。他找了她那么久,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和想离开,跟他在一起就那么无法忍受吗?   “你叫什么名字?”这话问出来,李洛又开始生气。对,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她却连他小时候吃剩饭的事都知道。   “殿下叫我阿璃就好了。”阿璃不在意地说,反正以后又见不着。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82】认真考虑要去养卖货小哥了。她现在连六个崽崽都凑不齐。   李洛眸光疏凉,只给他个小名,连大名都不肯告诉,明摆着说天高水长再也不见。   他的眼本就漂亮的冷冽,冷淡下来显得更为无情。   阿璃移到窗口,看着越来越近的神鸟城郭,连忙取出一粒无香丸吃掉。刹那间桃子香味瞬间消失,角落熏炉的梅花香气重新弥漫出来。   李洛心里冷笑,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一直找不到她,她藏得可真好。   车队一路驶进神鸟,最后在一所宅子前停下来。   “殿下,我要走了。”阿璃又说了一遍。   李洛眼尾挂着一抹轻讽,“知道了,你这句话从昨夜就开始说。”   阿璃眼中露出点歉然,“总之谢谢殿下昨天收留我。还给我床睡,给我水喝。等我将来很厉害了,一定会报答殿下的。”   “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李洛静静地看着她。   “诶?”   李洛收敛了一下过度起伏的情绪,不想刚遇到就把人吓走。昨天他辗转反侧地思考要不要用强硬的手段留下她。后来考虑以前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现在当然也可以。   他才找到她,不想什么都还没做就又被抛弃。   “我在调查姑臧镇妖塔被炸一事,正好缺一个熟悉姑臧的捉妖师为我解惑。你既来自天山仙门,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吧。”   阿璃惊讶地睁大眼,殿下太会找人了,她当然熟悉了,甚至知道是谁炸的塔。但是这不就是警察找小偷一起破案,她抓她自己?   “殿下创立镇妖司,身边自然多的是能人异士,我能帮什么呢。”   李洛轻笑,“才刚说要报答我。”   阿璃抿了抿唇,自知确实理亏,但她实在不想跟李洛扯上关系。   “就算做镇妖司发布的捉妖令吧,”李洛又道,“不管最后能不能抓住炸塔的大妖,每日我付一百灵石的费用。”   缺钱少女立刻心动,这不是缺什么来什么吗?   但是她实在不想待在神鸟,只好跟李洛打商量,“我不待在神鸟,还回天山,每日来这里找殿下可行?”   “也行吧。”李洛眸光立刻变得柔和,他拿出一根手指粗细的玉简,“这个玉简给你,我若有什么急事也会在上面告诉你。”   嚯,阿璃小心接过,这东西就是聊天器嘛,她知道的,卖的很贵,要一千灵石一个。算不算政府给她发装备了?   “这个也给你。”李洛又递来一摞遁地符,“这样你来找我就能快些。”   阿璃接过来,殿下太好了,她昨天说的话他都记得,知道她没有遁地符。   她把两样东西都收好,朝李洛行礼,“谢谢殿下,我明天就来。”   李洛本想让她现在就留下,但考虑她可能回去还有事,休息换衣服,遂微微颔首。   阿璃转身准备离开,眸光里映出了站在街对面的绯衣少年。   少年安静地看着她,说不清什么情绪。   “绯羽。”少女欢快地奔过去,完全没注意身后李洛瞬间阴沉的脸色。 第23章   绯羽低眸, 视线落在阿璃缠着布条的十根手指上,微微皱眉。   “谁做的?”少年黑眸直接盯在了李洛身上。   阿璃忙道:“不是他。”你一个炸塔的嫌犯就别盯着办案人员瞧了。   “绯羽我们先回去吧。”她手指疼不敢直接去拉绯羽的手,只能用手腕夹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阿璃的小女儿作态落在了李洛眼里, 简直要把他气笑了。   原来她消失了那么久,又找了个情郎?她从没拉过他的胳膊, 也没这样摇晃过。那个说要一直陪着他的人,转眼就把允诺忘得一干二净。   绯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活剐了无数次,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这个穿得跟小桃花一样的小少女。   昨晚她没回来,他把天山周围都翻遍了。整个西域的鸟都被他驱使着找人。最后一只麻雀告诉他,穿着苏梅色衣裙的姑娘在一辆马车里,那辆马车就在神鸟城。   “嗯。”少年点点头, 将手放在阿璃的肩膀上。   一道微光闪过,阿璃还没来得及与李洛道别, 就回到了她的小院子。   这里一切如昔, 干干净净, 树叶明净。   明明才离开一天,阿璃却感觉像是离开了一辈子。   “绯羽,我昨天碰到妖族太子了。哎, 也不是碰见,”阿璃道,“是被他骗出去了。”她从碰到第一个修士开始讲起,一直讲到被苏氏千金拉出了山门。   绯羽越听脸色越寒, 阿璃每次受伤都跟妖族太子分不开关系。他很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无非是把阿璃抓到妖舟,引他去屠神金塔。毕竟对于妖族而言,他是仅剩的天道。没有他,妖族将和人族鬼族三足鼎立。有了他就等于有了变数。   阿璃讲完怎么被妖族太子抓到的, 又开始讲她怎么逃出来。绯羽很认真地听着,尤其到李洛的部分格外认真。   大家都是男人,就别玩心机了,那位太子殿下根本无法掩饰他的占有欲,恨不得用捆妖绳将阿璃绑了。什么找一个本地捉妖师,真是骗小姑娘。他用妖族太子的性命发誓,如果李洛没有对阿璃动心思,妖族太子死。   “绯羽,我明天开始就要去神鸟了,你去吗?”阿璃问。   “去。”少年毫不犹豫道。   门口传来敲门声,阿璃忙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又转头去看绯羽,院子里哪还有穿绯衣的少年?只有落在石桌上眸光冷清的小红鸟。   阿璃抿唇一笑,伸手去摸小红鸟的脑袋,小红鸟立刻低下头让她摸。   门敲得又急又快,阿璃只得缩回手先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修士,张口就是,“阿璃是吗?掌门找你。”   阿璃现在不能听这句话,谁谁谁找你已经给她留下阴影了,下意识就认为对方被妖族太子附体了。   “掌门在哪儿?”她问。   “在峰顶啊。”修士一脸奇怪地看着她,掌门身子不好,常年都在峰顶,人尽皆知。   “哦,好的,我马上就去。”听到是峰顶阿璃放了心,只要不是山门就行。   修士走后,小红鸟落地重新变回绯羽,“又要出去吗?”他现在有点怕了她出门,次次都是带一身伤回来。   “嗯,”阿璃点头,“许是掌门的姑姑把我被妖族太子掳走的事告诉了他,见我回来叫去询问。不妨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刚要出门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是尘土,连忙把脚收回来回房换了衣服,又用清洁符从头到脚扫了一下。   绯羽站在院中正给树枝上的旱符重新系绳子,冷不丁余光瞥见阿璃穿着白底红花的短襦和高腰的橘白间色裙走了出来。   少女不再扮桃花了,现在更像清新的小橘子。   绯羽微微皱眉,嗓音里不觉夹了醋意,“你怎么每次见他都要换身衣服?”   套餐欠费了,阿璃看不到花朵的提示,她怕绯羽黑化忙解释道,“上一次是因为头次去山顶怕冻死所以换了冬装。这一次是衣服太脏了,穿去见掌门不礼貌。”   绯羽神色稍霁,吃酷似师兄长相人的醋他也很别扭。但又实在难以控制,现在的他,就是看见雄蚊子向阿璃飞去都嫉妒得难受。   *   阿璃取了令牌,将御寒符捏碎,传送到了山顶。   这回她当当正正传到了大殿门口,一眼就看到白泽坐在书案之后对着一小撮粉末瞧。   “掌门。”   白泽抬起眼,少女清清丽丽如同夏日里的小橘子一般站在门口。他上下扫了一眼,见对方十指裹着布条,脸颊上有擦伤,便知受了伤。   “手给我看看。”   阿璃在他旁边的蒲团坐下,将手伸过去。   白泽微动手指,布条立刻全都落下。他捏着阿璃袖子将她的手提起来,左右看了看道,“磨破的?看上去用了腐蚀符,手指盖被蚀去大半。”   “是,”阿璃点头,“他们把我带到一辆马车上,我背着手用哭泣掩盖动作,捏着符纸把车壁磨薄,最后趁着夜色撞开滚到坡底画出血符。”   白泽微讶了一下,少女说的简单,但是当着那位能把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司千夜面前做到这些可不容易。   “他为什么要抓你呢?我记得上一次也是他将恶咒注入你的身体。”   阿璃摇摇头,她知道是因为绯羽,但她不能说啊。   白泽没有追问,虽然他笃定她知道原因。   “掌门,”阿璃道,“我上次来找你,但是没把来得及告诉你。那天妖族太子摄了好几位同门的魂,让他们来骗我出去。后来他干脆自己进来变成苏姑娘。”   “嗯,我已加强了天山大阵,他不会再有机会进来了。但是摄魂之术无法阻止,因为人的魂魄本身就很复杂,不能随便干预。这点只能靠你自己小心提防,不要随便相信他人的话。”   白泽一边说,手指一边涌出灵力,小心地沿着阿璃手指的伤口移动。那团小小的白光,就像橡皮擦一样将受损的手指快速弥补。血肉闭合,指甲重新长出。   治完手指,白泽又去治愈阿璃脸上的伤痕,他尽量不让手指碰到她的皮肤,而是用光团治疗。   阿璃心中一动,想趁机看看掌门头顶的小花。她微微转头,脸颊毫不费力就碰到了白泽的手指。   白泽睫毛微颤一下,手指移开了好大的距离。   但是即便这短短一秒,阿璃也看到了白泽头顶的花,雪白雪白的六个花瓣,就像一朵雪莲花。   “ssr。”系统欢呼,开始在阿璃脑海里撒花。它为这事愁了很久了,阿璃手黑,每次捡到的崽崽都是非洲崽起步,最好的一次就是灰崽绯羽,他们哪见过白泽这么白的小白花啊。   没见过世面的一人一系统盯着白泽死劲瞧,心道,真没白叫这个姓。   白泽被她盯着有点不自在,问道,“看什么?”   心花怒放的少女道,“没什么,就觉得掌门好看。”   白泽很浅地勾了勾唇角,这话他听了三百年了,但不知为什么唯独小阿璃的赞叹没让他产生不适。其他人夸他好看,只能得到他一句肤浅的评价。   瞧完了白泽,阿璃低眸反复打量双手,脸上溢出敬佩之色,“掌门,到了十环的层次,就能给别人疗伤了吗?”   “不能。”   “咦为什么?”   白泽道:“目前只发现我有这个本领。只有我的灵力可以给人疗伤,但是仅限于水灵根。”   阿璃心道,那掌门岂不是个移动大血包?不过疗伤这事极耗费灵力,不过才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掌门咳嗽的次数增多,脸色也更苍白。   “下次掌门不要给我治伤了,更何况就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下次?”白泽微微莞尔,“你还想次次受伤吗?”   “不是,我是说,身为修真者,怎么可能不受伤?以后再受了伤掌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灵力。”   白泽将她脸上最后一点擦痕消除,很认真地说,“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小阿璃余生的路上,不要受伤。”   阿璃抿了抿唇,感觉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尖。   “好了,你回去吧。”白泽道,这句话落下他转身又咳了半天,真是身衰体弱。   阿璃问:“掌门为什么会频繁咳嗽呢?是不是跟峰顶太冷有关系?”她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天气一冷,就诱发咽炎。   白泽:“我身体里有很重的火,幸亏我是水灵根,再加上峰顶寒冷勉强压住这股火气。不必在意,休息了就会好很多。”   去火?吃秋梨呀。她想起源于唐朝宫廷的一个秘方秋梨膏。只不过这个秘方直到清朝才传到民间。她拿不到秋梨膏,能不能用冰糖炖雪梨呢?唔,这个时候连冰糖也没有,砂糖也是黑漆漆的。   能不能用这个给掌门送温暖呢?如果她每天都能炖一蛊梨汤,岂不是天天都能刷好感?   阿璃下山的时候,看到了季幽。他站在天山最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倚着一块巨石不知在想什么。   阿璃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遭了身上啥也没有,连块糖都拿不出来。她原本想给他送被褥的,被哥哥弟弟一打岔没弄成。   但同时她又觉得有点好笑,她好像兜里装着零食的坏人,随时去勾引小动物带回家。   “季幽。”阿璃脸上涌起甜甜的笑唤道。没有温暖送,就送笑吧。   季幽早就看到了她,立刻走过来。   那天她说第二天会去看他,他哪都不敢去乖乖待在金灵峰,但是等了两天都不来。   他本想去找她,又怕没经过她的同意惹她不高兴,只得挑了这条四通八达的道路站着等,天山几座山峰无论去哪都会路过这个道口。   季幽倒是无所谓等待,他从少年时等她就等习惯了。   他只是在意她院子里的那个人,只要想到他们是道侣,就疼得他心脏微微颤抖。   “你昨天怎么不来?”季幽问。   阿璃知道那天她被掳走的事,没几人知道。山门口虽然人多,但不是人人都见过妖族太子的脸。大家甚至连掌门的姑姑都不认识,还以为上演了一出浪荡子夺女,丈母娘提剑砍人的香艳事。   没人知道,她当然不会提了。   “哦,师父教我学习纸术。”阿璃又把自己八百年不见的师父拎出来当借口。“你呢?你昨天做什么了?”她想了解一下季幽的生活,好有针对性地送温暖。   季幽狭长的双眸里,映出少女仰头看他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很轻地说,“等你。”   阿璃的眸光微晃了下,感觉心跳都错了半拍。季幽长得好看,音色低沉带点勾人的磁性。简单的话让他说出来,杀伤力十足。   但她还是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你是说你以为我要去,所以在洞府等我吗?”   季幽喉间轻“嗯”一声。   阿璃放下心,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重新扬起笑脸,“我下次一定说到做到。不过最近有点忙……”   “阿璃,”季幽打断她的话,“以后你去狩猎可以叫我一起去。”   “叫你一起去吗?”阿璃想起乱葬岗的事情,季幽在司家小变态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叫季幽一起去,她一定得拜托绯羽写很厉害的符纸才行。   “嗯,叫我一起去,”季幽道,“不过最近不行。你等等我,再等几天,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去。”他还没和真身合二为一,司家二货拿走了他一点神魂。缺少神魂贸然合体,他一定会变得疯疯癫癫。   “好啊。”阿璃欣然答应,正好这几天她也没空,从明天开始就得去李洛那里报道。这么一想,她才几个崽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五月的风轻柔地吹过,路过的修士看到这样一对男女,心里都觉得赏心悦目。只有停在不远处树杈上的蝴蝶,一双眼猩红又躁动。   *   李洛没有让她去神鸟,而是让她去姑臧镇妖司。   阿璃不敢去,那里的李巡官和两个武侯是见过她的。   “不用担心,”绯羽道,“我可以让他们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阿璃微怔,“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这样做?这样我就不用跑神鸟了。”   绯羽道:“因为神鸟离得远,我想跟你住邸舍。”   阿璃有些无语,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想跟你开房。但绯羽说话时很认真,让人不好意思想偏。   绯羽变成小红鸟落在阿璃的肩膀,阿璃掏出遁地符。往出扔的一瞬间她笑着说,“上一次去姑臧,你还被我绑着手呢。”   绯羽道:“你现在还可以绑我的手。”   “现在不成,白天你是小红鸟,爪爪太小了。”   “那么晚上绑。”   阿璃:“……”   她瞥了一眼肩膀上的小红鸟,偏偏对方一脸鸟毛什么神色都看不出来。   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吧?阿璃一边想着一边将遁地符扔在地上。耀眼的金光闪过,三间房的小院瞬间消失,青灰色的姑臧镇妖司出现在眼前。   与上次不同,镇妖司没了巍峨的高塔,就像一处毫不起眼卖菜的地方。   阿璃还未跟看门的武侯张口,就见一名近侍走了出来,“是苏仙人吗?请跟我来。殿下在里面等你。”   阿璃眸光微微抖了抖,她现在真的对这个句式有阴影了,一听就害怕。   李洛在镇妖司的正堂,这里除了他还有十来位捉妖师,腰上别的玉环都是五个起步。阿璃见这里还有同行,心下安稳了些,殿下叫她来果真是做事情的。   李洛见到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她肩膀上站着一只过于冷静的小红鸟。李洛顿时想到了昨天见到的少年,一身绯衣,容貌秾丽,那张脸上的神情也是这样。   再联想到那个少年带着阿璃瞬间消失,他完全可以断定这只鸟有七八成的可能是那个少年变的。   就这么形影不离么,李洛冷笑。   “阿璃,到这儿来。”他唤道。   整间屋子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少女脸上。先前大家见她是一环,还以为是谁带来的小徒弟放在殿下面前混个眼熟。心里暗骂,真是狡猾,明天我也带。现在见李洛眼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宠溺和喜悦,越发不知道少女的身份,眼里露出敬畏。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呢?”阿璃走过去问。   李洛瞥了她肩上的鸟一眼,双眸透出些冷冽寒光。   “镇妖塔炸掉以后,碎片到处都是。当时没有让人清理,就怕不小心遗失什么线索。你一会儿就跟着这些仙师去找找看。”   阿璃点点头,这点活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太简单了有点对不起日薪一百灵石。   李洛也很无奈,他本想借机会与她相处。但是西域风沙大,这边的线索再不查怕是都要被黄沙掩埋了。   李洛说完就离开了。他走后没多久,先前那位近侍走了进来,环顾了一圈道,“镇妖塔虽碎裂,但灵气犹在,最怕妖气干扰。诸位如有带着灵宠的,还请先放进笼子关起来,等离开时再还给大家。”   这话虽是对着所有人说,但近侍的眼睛只看着阿璃肩上的小红鸟。   阿璃忙用手捂住小红鸟,“不可以。”她怎么能把绯羽关进笼子?他又不是真正的鸟。   李洛在内堂透过水镜看到阿璃护短的样子,心脏发闷,握着杯子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行啊。”一个六环捉妖师大方把系在腰上的锦囊打开,一条碧绿的小蛇缓缓爬出。   大家见六环都交出灵宠了,也不再藏着掖着,纷纷从身上各个部位掏出紫貂、松鼠等灵宠。对于捉妖师来说,灵宠也是重要的武器,很少示人。这么一来外堂简直像开了个动物园。   近侍拿出一个大笼子放在地上,请大家把灵宠放进去。这些灵宠一进去就开始争地盘。笼子本就不大,谁都想站个好地方。   “苏仙人……”近侍用为难的目光略带祈求地看向她。这也是宫廷之人的生存之法,他知道不好对阿璃来硬的,又要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于是立刻选了一条利用人同情心的战略。   但是同情这东西对于阿璃来说根本不存在,踩了她的底线时,她更同情自己。   “那灵石我不要了,请替我与殿下说,我回天山了。”   小红鸟微微一怔,歪头看向她。没人比他更知道少女如今的财务状况。她那天当着他数了一下,五个灵石,看守天山大门的都比她有钱。但她毫不犹豫就放弃了。   阿璃是没有开套餐,如果她开了就能看见,绯羽原本四白两灰的花朵,现在变成了五白一灰。   阿璃只觉肩膀轻了一下,余光里飞过一只小红鸟,“绯……你去哪?”   当然是去笼子咯,小红鸟心道。阿璃可以为他着想,他也能为她做任何事。对他而言去哪里都无所谓,又关不住他。   小红鸟飞进笼子的一刹那,所有灵宠同时发抖四下散开。宁愿叠罗汉,也要给大佬让出最开阔最好的地方。   捉妖师们集体瞠目结舌,笼子边边一圈全是灵宠们想法设法把自己贴的扁扁的,有的还把脚伸到外面。而笼子中央,那么大一块地方,只有一只小红鸟很平静地站在那里。   这特么到底养的什么啊?上古凤凰?   灵宠收完,众人散开去寻找炸塔线索。阿璃不肯离开,想要守着笼子。耳畔传来一道声音,“别担心,他们关不住我。你不要跑远,就随便在周围看看就行了。”   少年的音色又沉又性感,阿璃感觉耳朵都要烧着了。她不再逗留,转身走出外堂。   大家都在拿着秘宝左看看又看看。阿璃走到一处没人的空地打算随便捡几块碎塔片交差。   她蹲下拾碎片,没拾几片就见一只手托着一块碎片递到她眼前。她怔了一下,仰起脸,看到一双平静猩红的眼。   阿璃魂都要吓出来了,站起来就往后跑。但是方向不对,后面只有墙,她只好背部紧紧贴着墙壁,一脸警惕地盯着对方。   少女明明浑身颤抖,却还强撑着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司千咒看到她这个样子,喉间干涩,想说什么偏偏说不出来。   见他不说话,阿璃警告道:“你不要胡来,这里是姑臧镇妖司,太子殿下就在这里。”   “太子殿下?”司千咒轻声重复了一遍,心脏顿时闷疼。她可从来没这样喊过他。   哥哥难受,弟弟也同样感到憋屈。   司千夜恨恨地咬住牙,太子有什么了不起,谁还不是太子了? 第24章   司千夜默默地看着阿璃, 他其实是想帮她拾碎片,但她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让他难受。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真希望可以回到乱葬岗的那晚, 他一定不会做出一丁点伤害她的事。   他等重逢这天等了很久了。   阿弟性子活泼不喜拘束,所以一天中大半的身体使用权他都让了出去。缩在壳子里的时候他会把以前的事翻来倒去地想。想她为什么会离开?她不喜欢他冷漠, 不喜欢他嗜血,更不喜欢他话少。   所以他打算的好好的, 再次遇到她时一定要做个只对她温柔的人。她不喜欢杀戮,他就养小动物。她觉得他冷漠,他就热情点。她不喜他话少,他就拼命找话题, 多说点。   他想的特别特别好,但是他败给了没有认出她这件事。   乱葬岗那天他指使千咒差点掐死她。在食舍的时候, 他因为千咒碰了她的皮肤就去用布巾擦手。马车里他用熬鹰之法折腾她不让她休息。   以前他连碰她一下都不敢, 现在却在见到她时尽其所能地给予伤害。   她一定厌恶死他了。   司千夜轻垂眼睫, 阳光在他脸上拓出一圈疲惫的剪影。   他默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将手里的碎片放在阿璃脚下,但是对方却因他的靠近吓得一哆嗦。   他的心脏蓦地抽疼, 紧紧抿住唇,眼瞳里映出少女拼命往后贴恨不得把自己镶进墙里的样子。   他心里更难受了,不知道怎么讨好她,转身又捡起几块碎片放过去。   阿璃被他整懵了, 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摆什么大阵。但看他只是把碎片堆在一起并没有分开摆成图形立刻划掉了这个想法, 重新猜测他是不是第三次精分又分出个兄弟什么的。   阿璃分神这功夫,司千夜已经捡了一百个碎片了。她觉得再这样捡下去,其他捉妖师连个看镇妖塔碎末的机会都没有了。   “别捡了。”阿璃道。   司千夜微微一怔,心脏顿时狂跳。虽然对方的嗓音里全是嫌恶, 但是她竟然对他说话了。   他直起身,把刚捡来的放在已经到少女小腿那么高的碎片堆里,问,“够吗?”   阿璃蹙着细眉问,“你来做什么,不要告我你今天来做好人好事的?”   他来做什么?司千夜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晚她跳车后,他整夜地寻她。担心她摔晕,更担心她像以前那样彻底消失不见。   比起再也见不到她,他宁愿她带着恨意注视他。   但是他真见到这个眼神,却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你还需要我做点什么?”他低声问。   阿璃心道,我需要你滚远点。但她不敢说,她可知道他发疯的模样。   “你可以离开吗?”   司千夜静默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离你远点行吗?”   “不行,”少女很坚决,“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这么没有震慑力的恐吓,司千夜忍不住微勾了勾唇。   他看着少女的眼,清凌凌的杏核状,里面映出两个小小的他。他想看得更清楚些,但他不敢靠过去。因为只要一靠近,那两个小小的他就会因为她害怕的颤抖而晃成一汪涟漪。   他就令她这么怕吗?   但他也不想就这样离开。就为了靠她近一些,他找了她上千年。   “阿璃。”少年轻唤了一声,目光很柔和很柔和地落在她的头顶。   阿璃身体微僵,因为这个声音更害怕了。她别扭地别过脸,眼底全是嫌恶。   司千夜眼里的光蓦地黯淡下来,心里灰沉沉的。他静默了一会儿,将位置让给弟弟。   “你去吧,我在外面她更不愿意理我们了。”   司千咒早就憋得不行了,他阿兄肃着脸往这儿一站,只会递碎片,阿璃又不是来收垃圾的。   “阿璃。”少年脸上都是喜悦,因为阿璃的事,他跟阿兄吵过好几次。阿兄不愿意他用共用的身体去触碰别的女孩。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真的很喜欢拉她的手。   那天在天山门口,虽然是他硬拽的,但是少女扑进怀里的一瞬间,他可真高兴。她那么软,就像一团轻云。生气时眼尾通红,仿若拖曳着两抹粉色酥山,真想压上去咬一口。   现在好啦,他知道她是谁。他小时就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原本因为移情别恋有些负罪感,甚至想到要跟兄长说,他们两个人各娶一个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但是现在不用了,他没有喜欢错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哪怕重新相识,他还是能一眼喜欢她。   他真的好喜欢她啊。   阿璃从对方的神情分辨出是弟弟,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司千咒的性格也很糟糕,但是他偶尔还能给点善意。   司千咒道:“阿璃,你是不是想找出炸塔的大妖?我们妖族在每座城市都放了据点,尤其镇妖塔周围更是布满眼线,为的就是监视有没有大妖里哪个倒霉家伙被关进去。只要我去问,就能帮你找出炸塔的妖怪。你放心无论对方是谁,妖舟绝不收留,送到你手上好不好?”   不好。阿璃心下惊恐。她不想知道谁炸的塔啊。这事被揭露的话,她就是同党。神鸟苏氏被镇妖司找了好几次,早就把始作俑者恨上了,爆出来不是死吗?   她勉强稳定心神道,“我不想知道谁炸的塔,我就是来混份灵石的,随便跟着做点事就行了。”   “你想要灵石?”司千咒眼中立刻露出轻松笑意,“我有啊,一座山那么高,都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你的灵石,”阿璃道,“我要自己赚的。”   “那我雇你好不好?”少年嗓音放低,带着一丝讨好。   阿璃轻眯起眼打量着对方,他俩莫不是在故意戏弄她?前些天喊打喊杀的,今天突然变得又软又乖巧。   “你快点走我就很开心了。”阿璃别过脸,不想多看他一眼。   司千咒眼底露出更加小心的神色,“阿璃,我可没有欺负过你,那都是我阿兄干的。”少年毫不犹豫地把锅盖到他哥头顶,为自己撇清关系。   “我除了吓唬吓唬你,没对你做别的事。”   阿璃懒得理他,乱葬岗那夜,震翻她三观。   司千咒看着少女刻意别过去的侧脸,仿佛又回到那个午后,飘着桃子味的空气里传出少女轻飘飘的声音,她说她养了两个小混蛋,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   “如果是季幽的话,你就不会赶他走了吧?”少年嗓音涩然。   他可看到好几回了,阿璃对着那个人永远都是一副灿烂笑意。   你怎么能跟季幽比?阿璃心下好笑。   她突然想起司千咒手里还拿着季幽的血肉,不知道他收那东西做什么,反正绝不干好事。   “季幽手臂上的肉,还给他好吗?”   “你问我讨东西给他?”少年红眸猛地阴沉,声音里全是凉意。   阿璃一时分不清这是哥哥还是弟弟。   她声音放得小了点,“不是你的东西,为什么不还给他呢?”   司千咒低眸看她,整个人嫉妒得要扭曲。她只记挂着季幽,明明怕他阿兄怕得要死,也不忘为季幽要东西。   仔细想想那天他为什么会在乱葬岗碰到他们俩?还不是因为他们天天黏在一起。他们不仅在天山时就时时刻刻在一起,连上坟都形影不离。   少年阴沉地静默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行吧,你想要回他的东西,那就明天中午在后山等我。晚一刻都不行。你不来,我就把那块肉喂秃鹫。”   阿璃微微睁大眼,刚要说话就听到拐角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司千咒懒散地瞥了拐角一眼,快速俯身掐了少女脸蛋一把,这才从空气中消失。   阿璃又惊又气,伸手摸了摸脸颊,不用想也知道一定被掐红了。   系统:“宿主你要去吗?”   “当然不去。”阿璃道,“我又不傻。”   她就问问,能要回来要,要不回来就算了。   季幽失去的只是一条手臂,她要去的话,失去的可是她的命啊。   司千咒离开后,拐角走出两个捉妖师,见到阿璃很和气地对她点点头。阿璃回点了下头,拎着裙子朝正堂跑去,生怕司家兄弟去而又返。   傍晚的时候,大家齐聚正堂,除了一个年岁很大的老道人,皆无所获。老道人拿出一个宝匣,打开后众人看到里面是手指长的赤色羽毛。   老道人一脸激动,“殿下看,这是我在镇妖塔的残骸处发现的。不那么好找,这片尾羽沉在很深的地底。”   旁边有人奇道,“尾羽?这么说炸塔的是个鸟妖?”   “什么鸟妖,”有人接道,“镇妖塔关妖无数,也许是某一只妖落在那的羽毛呢。”   老道人:“这可不是普通的羽毛,这是凤凰的尾羽。虽然只有一小片,但确确实实是凤凰……”   “你又胡说,凤凰是传说中的上古瑞兽,谁也没见过,你怎么能笃定就是凤凰的尾羽呢?”   老道人:“因为只有凤凰的羽毛可以将万物点着。”   “我不信。”一名中年男子伸手去抓羽毛,还没等看清他抓没抓着,就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一股浓黑的烟气从他手上冒出,整个厅堂弥漫着烤焦的味道。   男子胡乱在身上拍打着火苗,那片被他丢掉的羽毛非常缓慢地飘落在地上,丝毫没有变化。   “真是凤凰。”众人惊叫。   阿璃朝笼子的方向瞧了一眼,小红鸟安静地站在里面,漠不关心地看着闹哄哄的捉妖师们。   旁边的灵宠们不约而同又离他远了些。   老道士笑呵呵的用宝匣将羽毛吸了进去。   陇右道的采访使偷偷瞥了李洛一眼,如果真是凤凰,那这事也没法查了,毕竟涉及九天。   李洛诺有所思地注视着羽毛,手指微曲着在书案上敲了两下。   采访使忙道,“今日便到这里,天色已晚诸位请回吧。这是允诺的一百灵石……”   他的话刚落,近侍就给所有人奉上装着一百枚灵石的小布袋。   捉妖师们怏怏不乐地将灵石收起。在座的除了阿璃没人缺钱,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在李洛面前混个眼熟。现在镇妖塔基本已经结案,老道士立下大功,殿下一定记住他了。   整个厅堂只有阿璃一人超级快乐,她什么都没做白赚一百灵石,不仅可以把套餐重新打开,还可以补充点无香丸。   近侍又去释放灵宠。笼子打开,没有一只灵宠敢动。近侍正在奇怪,就见一只小红鸟扇着翅膀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坐在角落的少女肩上。   灵宠们见红鸟飞出去,这才敢溜回主人身旁。   事情已经结束,捉妖师纷纷告辞。阿璃望了李洛一眼,见他仍望着羽毛沉思,遂没有上前打扰他。   阿璃跟在众人后面走出厅堂,没走几步便被追上来的李洛唤住。   “对不住,今日诸事太多,没法留你吃饭,这个你带走吧。”李洛递上一个扁木盒。   “这是什么?”阿璃没有接。   “风见消。”李洛眸色柔和,“那天在车里见你多望了它几眼,刚才吩咐厨子做出来给你带回去吃。”   阿璃脑海里立刻冒出八个薄如蝉翼的小点心,里面夹着厚厚的冷奶油。   肩膀上的小红鸟不耐烦地挪动了下爪爪,阿璃蓦地清醒,想起绯羽不分青红皂白吃醋的属性,立刻不想吃了。   见她不接,李洛手指紧了紧,心中升腾起一股躁意。   “只是一盒点心,有谁不让你吃吗?”他淡淡道,将木盒塞到她的手中。   阿璃只好接下。   明明院子里没风,她却感觉肩膀有些凉飕飕的。   李洛似笑非笑地欣赏着散发着寒意的小红鸟,好一会儿才道,“早点回去吧。”   阿璃哪里还敢再待,忙掏出遁地符离开。   “殿下。”采访使走过来一脸羞愧道,“那只鸟实在是古怪,我们的人哪怕是十环天师都无法靠近它分毫,人一过去立刻就会昏厥。”   李洛漫不经心地看着墙角盛开的凤凰花,“知道了,你不必管这件事。”   *   微光闪过,阿璃落在了莲山上,再走几步就能看见她的小院了。她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停下脚步问,“绯羽,那只凤凰的羽毛是你的吗?”   “嗯。”绯羽点点头。   阿璃一脸新奇地打量着他,“怪不得你叫绯羽,也是,红色的羽毛不就是凤凰吗?”   绯羽道:“我的真身是凤凰。”   阿璃笑着说,“凤凰属火,我是水灵根属水,那我们岂不是水火不容?”   “不是,”少年认真与她对视,“你不是喜欢干燥吗?我掌管白昼与火,天底下没有谁比我更能让万物失去水分。阿璃,我们很合,最合适的就是我们了。”   明明说的是水与火的事,阿璃却莫名觉得绯羽像在告白。   她脸颊微微发热,“我就随便说说。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等下。”   “怎么了?”阿璃问。   少年微凉的眸光清清淡淡,“还有件事没做。”   “什么?”阿璃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绯羽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木盒盖子“啪”地掉落在地上。   八个长得像瘦葫芦的点心暴露在空气里,又精致又脆弱。   山风拂过,薄如蝉翼的点心外皮瞬间碎成沫,一吹而散,只留下冷白的奶油在盒里。   绯羽冷冷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将盒子一翻,奶油唰地掉下去,彻底碎在了山风里。   他凉凉道,“还真是风见消啊。”   “喔哦,”系统忍不住赞叹,“绯羽崽崽的吃醋能力从只是说说而已到直接动手,进化得非常快啊,宿主,你看到了吧?”   她当然看到了,她又不瞎。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点心没有什么好下场,但她以为点心至少能活着进到院里再被处理掉。没想到绯羽连一刻都等不了,立刻就给点心挫骨扬灰。   “好了,”阿璃牵起绯羽的手,帮他拍了拍上面粘的碎末,“这下可以走了吧?”   “阿璃。”身后扬起不咸不淡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转过身。   季幽倚靠着杉树,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阿璃迅速将手从绯羽那里抽出来,但即刻她就知道要遭。   刚开了套餐的两人,头顶同时长出一朵小花。季幽的那朵,有片黑花瓣幸灾乐祸地变成灰色。而绯羽的那朵,有片白花瓣阴沉沉地变成了灰色。   虽然都是灰色,一个是怨气消失,一个是生成怨气。   两个都是她的崽,她也不知道先哄哪一个。   这一切都被白泽看到眼里。他御剑飞行路过这里,见底下站着一堆人便停了一停。发现似乎是三角恋他还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那个绯衣少年住在莲山。他是天山掌门,整座天山与他心意相通,就是多了一只蚊子他都能知道。但他没有管,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叫绯羽的少年很有好感,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很喜欢。想到他说找了很久才找到阿璃,他感同身受没有计较他住在天山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望着底下还在僵持的三人,白衣素雪的少年微微莞尔,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修仙者生命漫长,鲜少有人一直在一起。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都是常事。他还见过五六个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看起来也挺和睦。   遇到这种事就……大家想开点。毕竟跟一个人在一起待几百年也是很腻的一件事。   少年眼中满是无所谓,年轻人就是浮躁。   如果是他,就选择加入他们。 第25章   季幽神色冷淡又懒倦, 他不说话的时候,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凉意。   他靠着杉树,目光穿过阿璃落在绯衣少年脸上, 很淡地扫了一眼。   心道, 就长得白一点。   绯羽也同样冷冷注视着季幽。他从第一眼就不喜欢他。这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劲, 仿佛幽冥地底阴魂不散的恶鬼。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是幽都之主烛龙。   他与烛龙是世仇,只要有口气在就不死不休。   “季幽,有什么事吗?”阿璃率先打破令人心惊肉跳的平静。   季幽没说话,瞥了眼她身后。阿璃立刻明白, 这是不能让绯羽旁听的意思。她硬着头皮转向绯羽, 后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立刻又明白,这是绯羽不愿意离开的意思。   阿璃思索了下, 决定先把绯羽弄回去。毕竟绯羽天天跟她在一起,有的是机会送温暖。   “绯羽, 你先回去好吗?”她小声打着商量。   绯羽眸光迅速冷下,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疼。他轻抿了抿唇, 没有再说话,转身朝小院走去。夜色中, 少年头顶的花瓣又灰了一片。原本四白两灰的花瓣, 仅与季幽打了个照面就变成两白四灰。   阿璃有点无奈, 怪不得系统一直强调不要感化养过的崽崽,这醋劲也太大了。   她转过脸,瞳孔中映出季幽的头顶, 一片黑花瓣缓缓变灰。仅与绯羽打了个照面,原本五黑一灰的花瓣,就变成三黑三灰。   简直像在看交换空间。   “阿璃,明天我要出门, 可能要过三四天才回来。”季幽道。   “嗯。”阿璃点点头。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捉妖师们经常会修习、狩猎、做任务,离开山门半月不归都有。   唯一不方便的是,她好几天见不着季幽,没办法给他送温暖了。她今天上午请人去姑臧捎床被褥。等被褥回来,季幽早走了。   阿璃突然想起自己房里有包小胡饼,巴掌大,又薄又脆,最适合在路上吃。   “你等一下。”她忙转身朝庭院走去。   推开院门,一眼就看到绯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少年垂着眼,秾丽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昏黄的日落,在他身上打下深浅暗影。   绯羽余光瞥到阿璃急急忙忙回屋子,拿出一包什么东西又跑了出去,他就明白是给外面那人去了。   少年猛地攥紧手指,心脏闷疼地要爆炸。他突然有了一个认知,他的世界只有阿璃一个人,但是阿璃的世界却可以装下很多人。   阿璃将胡饼递给季幽,“你明天会走的很早吧?给你路上吃。”   季幽接到手中,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那时阿璃也是这样,总担心他饿着,每天给他带东西吃。她甚至还为他在冥河里种满莲花,就为了让他吃到新鲜的莲子。   当然他觉得他的阿璃可真厉害,那可是冥河啊,羽毛都会沉下去的怨气之河,却一夜间莲花绽放。   季幽眸色柔和,头顶的小花再次冒出,又一片黑花瓣变成了灰色。   阿璃心下狂跳,简直像发现了财富密码。季幽看到绯羽吃瘪,怨气消除。看到只有自己有胡饼,怨气再次消除。也就是说,季幽喜欢被她特殊对待。   这么看养崽崽就跟养孩子差不多嘛。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希望所有的爱都给他。给甲一个苹果不给乙,甲就会高兴到飞起。   当然,拿绯羽做对照组给季幽消除怨气是绝对不行的。她要收集的是六朵小红花,缺一不可。要让季幽感觉到她给的温暖是独一无二的,又不能被别的崽崽撞到。   “好啦,”阿璃笑盈盈地说,“马上要天黑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季幽点点头,伸手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个木盒递过去。   “是什么?”阿璃接过打开,垂眸去看。木盒里铺着厚厚的油纸,八个薄如蝉翼的小点心在里面散发着甜甜的奶油香气。   “风见消?”阿璃惊讶地睁大了眼,她刚刚失去了一盒风见消,又从季幽这里重新得到一盒。   “嗯。”季幽轻勾了勾唇,以前阿璃给他投喂食物的时候,他就很想送她点什么。但是幽冥什么都没有,他又没有成年根本飞不出那里。后来等他成为了幽都之主,阿璃早就不在了。   昨天他去姑臧,回来时想给阿璃带点东西,却发现根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后来他想小姑娘大抵都爱吃甜,就买了风见消。   阿璃拿着木盒,一脸犹豫。这个……她是拿不回去的呀,绯羽本来就在生气,见她又拿回另一个人给的点心,肯定瞬间变成一朵黑花。   手腕突然一凉,她微讶着垂下目光。季幽将她袖子挽起,小心地给她戴上了一条很细的银手链。手链每个小节都是一朵橘子花,惟妙惟肖精致极了。   季幽道:“这条手链可以放东西,是我偶然在一个秘境里得的。女孩子的东西我带不了,你替我用它吧。”   阿璃当然能听出季幽为了让她收下才说这样的话。但空间秘宝本就难得,灵石都买不来。   “我不要。”少女往下褪手链,这么贵的东西简直烫手。   季幽压住她的手,“就当是你给我止血粉的谢礼吧。我们有来有回,我送你手链,将来你给我……给我别的东西。”他把差点说出来的心里话吞了回去。   他想要什么啊,他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她么。   “别的东西?阿璃一脸疑惑。   季幽又看了看她,道:“回去吧,我走了。”他不是明天早上走,而是现在就走。幽冥探得司家兄弟在姑臧城,他把半个西域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为了报乱葬岗之仇。   “季幽。”阿璃突然道。   “什么?”   “你失掉的那片血肉是不是很重要啊?我见那个人把它放到了锦囊里。”   “嗯,很重要。”那不是他的血肉而是神魂,少一片他根本不能回到真身里去。   见她关心他,季幽眼眸更加柔和,“不用担心,我会拿回来。”   阿璃点点头,看着他转身朝山下走去。   系统:“你是不是有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   阿璃没回答它这种无聊问题,而是认真叮嘱道:“明天记得把季幽的套餐停了,等他回来再开,省灵石。”   系统瞠目结舌:“你这变得也太快了,才收了人家的手链。”   “我这不是为了更好的可持续发展吗?”阿璃道,“至于手链要怎么还……明天试试看能不能帮他把血肉拿回来。”   系统一脸惊讶,“你要去后山见妖族太子啊?”   “嗯,”阿璃把风见消装进手链里,转了转手腕,“试试,拿不回就算了。”   系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它在她的识海里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情绪。明明怕的要死,还假装一副没事的样子。   阿璃走到庭院门口,踌蹴了一下,有点不太敢进。很怕推开门看到头顶一朵黑花的绯羽。   “没事宿主,”系统给她打气,“拿出当妈的气势,不都是你的崽崽吗?”   少女眼里露出点好笑,“这是我自封的,对着纸片人我有气势,对着真人我真的很怕啊。”   这几人一个赛一个高,肩宽窄臀大长腿,她想盯着对方的眼说话还得抬起头,这么一来哪儿还有什么气势。   再加上对方不是上古大神就是妖族太子、大唐战神,上万年的修为或是从沙场上积累下来的底气,哪个都气势十足。   阿璃推开院门,绯羽正在石桌旁摆饭。听到声音他抬起脸,眸色平静,就像刚才生气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我见你迟迟不归,就去将饭取了回来。”绯羽一边说一边用打来的井水洗了手,摸出一张清洁符放在石桌上。   阿璃知道这是给她用的。绯羽每次吃饭前都会把写好的符纸放在她身侧。不仅如此,他还包揽了家中的旱符。他修为高,整座院子只需要挂一张旱符,雨都不敢浇下来。   “绯羽,”阿璃仰起脸看他,“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绯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我没生气。”   他怎么会生她的气呢?他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求而不得的嫉妒而已。   阿璃看着他头顶冒出的小花,倒吸一口凉气。五灰一白,今天一共黑化了三次还说没生气?   养过的崽崽真的超爱吃醋啊,以后绝对不能让两个以上的崽崽碰到一起,一不小心就产生对照组。   “绯羽,我帮你剥栗子好不好?“阿璃想起绯羽不喜欢吃肉,拿起一个桂花蒸板栗用指甲在中间压了一下,两手握着一挤,“啪”淡黄色的栗子就露了出来。   “给你。”阿璃连栗子壳一起递过去。   绯羽垂眸,视线落在少女的手指上,细白的指腹捏着棕色的栗子壳,更显得莹白如初雪。   “不吃啊。”阿璃见他不动,只好把手缩回打算自己吃。但是绯羽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轻松往他的方向一带,低头咬住了她的指尖。   阿璃蓦地睁大眼,想要抽回来,手腕却被扣得死死的。   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到绯羽在做什么。但她能感觉指腹被牙齿轻轻地咬了两下,粗糙的舌就卷了上来,温热又缠绵。   阿璃浑身发软,手也抖得不行,想要往出拽,立刻又被咬住。   少年低着头,花朵直接长到了阿璃眼下,那朵原本怨气深深的五灰一白的花瓣,正在一片一片快速变白。   阿璃瞬间不抖了,睁着圆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朵。   这哪是怨气啊,这是春天的气息。   绯羽头顶的小花一直白到还剩一片灰花瓣的时候停了下来,绯羽松开她的指尖,抬起头,微翘的瑞凤眼如今已是赤红,秾丽滴艳就像一汪春水。   “你还生气吗?”阿璃问。   绯羽垂下眼,往前靠了靠,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中不说话。   阿璃瞬间感觉身上趴上来一只小奶狗,心里那点不高兴一下就被趴散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难生绯羽的气。他每天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打扫完卫生就去修家具。当家具修无可修的时候就默默地坐在石凳上等她。   她可以出去找人说话,但绯羽不可以,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阿璃,”少年嗓音发闷,“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刚才有一点,但是后来没了。”   “是生气我亲你的手吗?”绯羽的嗓音低醇,这句简单的话让他说出来欲色十足。   阿璃的脸颊一下子又变得通红,被咬过的指尖上还残留着少年口腔灼热的温度。绯羽总是这样,平常安安静静的,一做点什么就惊天动地,不是炸塔就是解她的衣服。   “那件事啊,”阿璃含糊道,“以后你不可以再做了哦,那是道侣之间才能做的事。”   绯羽默了一下,伸手搂住阿璃的腰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贴的她颈窝更深,心道,阿璃规定只能道侣做的事可真多啊。   可他明明就是她的道侣啊。他记得的,有一年七夕,从天空飘下来一张粉红的帖子,上面写着最佳道侣。   他绝对不会记错,那张帖子的背面还盖着一个红色的章,里面写着江南印画。 第26章   阿璃又任由他抱了一会儿, 见他情绪稳定后说,“绯羽我们吃饭吧。”   绯羽轻“嗯”一声,松开她,细细打量她两眼, 帮她把弄散的发别到耳后, 这才把她转到石桌那侧让她吃饭。   阿璃吃饭的时候, 他就去剥栗子, 剥了满满一碟轻轻推到她的面前。   阿璃低头咬一口胡饼, 其实找男朋友, 绯羽真的太合适了。长得又高又好看,还很会打架, 又细致又体贴,除了醋精上身没别的缺点。   不过说起醋精这也不是他的错, 毕竟占有欲强是所有养过的崽崽的通病。只不过别人不像他成天跟她待在一起,吃醋的机会少。   这个就像是……点好的属性没法更改, 只能想办法适应了。   吃过饭后,绯羽去还食盒,阿璃开始准备明天要用到的符纸。不大会儿绯羽就回来了。她仰起脸问,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不让符纸飞出去?”   “不让符纸飞出去?”绯羽重复了一遍,随即明白过来, “你是说纸修战斗时, 对方会把他的符纸收走这件事吗?”   “对。”阿璃点头道。每次都是这样, 司千咒勾勾手指, 所有符纸乖乖朝他飞去。她就像被收走武器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这个简单, 方法非常多。毕竟就算不是纸修,其他灵根也会用到符纸。有一种上古神兽叫貔貅, 它以八方之财为食,吞而不泻。貔貅喜爱□□,但是不泻这点让它没有子嗣。”   “后来呢?”阿璃被后半句吊起了胃口。   “后来它遇到了一种叫媚鸟的妖兽。那妖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怀了它的子嗣,也就是吞云兽。这种妖兽继承了貔貅的一点本领,它的皮用来做符袋,除了使用它的人,其他人没法从它哪里拿走一张符纸。”   “万一对方直接把符袋抢过去呢?”阿璃问。   绯羽道:“那就把皮缝到袖子里面,既隐蔽,又方便摸符纸。”   “哇,”阿璃赞道,“这种皮好得吗?”   “不好得,”绯羽轻笑着说,“你想啊,吞云兽,可以飞天的妖兽,当然不好捕捉了。倒是有商人贩卖这种皮料的,巴掌大的一块需要五百灵石。”   说来说去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啊。现阶段,靠钞能力解决的问题对她而言都是大问题。   阿璃正在沮丧,一样雪白的东西从眼前划过,“啪嗒”落在她的裙子上。她怔了一下,垂眸去看,一张又薄又透的皮子软趴趴地摊在那里。她拿起来展开看,这张皮子竟然还有四个脚。   “吞云兽的皮。”绯羽说。   “这就是吞云兽的皮?”阿璃惊讶地抬起眼,“哪来的?”   绯羽在阿璃面前蹲下,仰头跟她一起看着吞云兽的皮,“昨天去捉的,今天才把皮子硝好。”   “吞云兽这么小吗?”阿璃看着只有两只手大的皮子疑惑地问。   “就是因为小,很难发现它的踪影,它的皮才更难得。”   “还有这个。”绯羽将一个小布袋放在阿璃膝上,“吞云兽的肉换的。”   阿璃的手碰到布袋立刻就知道里面装的是灵石,她抽开绳子,里面足足有四五十个。   “哇,”阿璃眉眼弯弯,“绯羽你也太厉害了吧。”   绯羽手肘搁在阿璃腿上,手掌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阿璃高兴的时候眼睛里布满璀璨星光,他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满心满眼只有这么一个人。   少年头顶的花,最后一片灰花瓣也慢慢变淡,变成了白色。   晚间睡觉的时候系统不停地赞叹,继白泽之后阿璃又有了一朵小白花。   “这你亲手弄出来的小白花。跟白泽那种天然白不同,这可是你弄白的。要稳住,只要熬过小粉花阶段,哪怕有一片花瓣变成红色,这个颜色就固定了,受多大刺激也不会变回去。”   “白色的后面就是粉色了吧?”阿璃问。   “对,但是绯羽爱吃醋,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要避免,否则秒秒钟给你变成黑莲花。”系统一脸严肃地说。   阿璃低头咬断袖子上的线,嘴里含糊不清道,“唔系住勒。”   “缝好了?”系统问。   “嗯。”阿璃抖了抖衣袖,伸手探进里面的吞云兽口袋检查露不露。   “宿主,季幽给你的手链是不是也可以放符纸啊?”   “可以是可以,但是符纸轻飘飘的,手链里东西多,不太好翻到。还是吞云兽口袋更方便。但是我也会在手链里放点遁地符,即便对方把我袖子里的符纸拿走,我也有备用。”   系统出主意,“哎,要不别去了。或者让绯羽变成小红鸟跟着去?”   “让绯羽知道我去帮季幽要血肉?”阿璃觉得有点好笑,“他只会加入对方把血肉烧掉吧。”   阿璃脑海里窜出绯羽低头含住她指尖的模样,脸又是一热,打住话题不再说了。   系统见她收拾完东西躺下睡觉,也跟着呼呼睡起来。   *   司千咒定的时间是正午,但是阿璃被师父叫去学纸术。   姚白仙一边看着她剪纸一边说:“这几日莫要到处跑了,好好在仙门待着。昨日姑臧出了一件大事,不知什么原因,整座城被阴兵包围了。西域所有的镇妖司都去了,就连周围的仙门也都去了。唉,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总之你别乱跑。”   阿璃微讶:“冥府与人间不曾交恶。有时出了恶鬼,冥府还会派阴司来抓,为什么会突然围住姑臧城呢?”   “谁知道呢?这就不是我们能参与的了。”姚白仙说完这话就想起自己还是个四环的事了。   捉妖师里,五环以上才算高手。而四环……比三环多一环却比五环少一环。大事上四环资格不够无法参与,小事上四环又大材小用不屑参与。就这样不上不下,十分尴尬。   阿璃见师父脸色难看,就知他又想起来自己是个四环的事了。比五环少一环简直就是他的执念,遂闭了嘴不敢再问了。   一直到中午,姚白仙留她吃了饭,才放她回去。   阿璃走出大殿,劲直朝后山走去。   系统瞅了瞅时间道:“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我觉得他们不可能等这么长时间,要不别去了。”   阿璃犹豫,“司千咒说只要我敢晚去,哪怕只晚了一刻钟,他也会把季幽的血肉喂秃鹫。”   “那就更别去了,”系统说,“你何止超一刻钟啊?”   阿璃沉默着又走了一会儿,望着前方隐隐可见的光门道:“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去看看再说吧。如果他不在,我再回来。”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晕黄的光门,眼前景物一晃,便从细竹小道换到了古树盘绕的后山。   阿璃沿着唯一的兽道往前走,边走边嘀咕,“也不说个地点,后山哪儿呢?后山大呢。”   “宿主,那个是不是呀?”系统目力远,一下子就看到松树林后面那抹深蓝色的身影。   阿璃朝系统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抱着手臂一身懒散,不是司千咒还能是谁呢?他哥哥就不这样,站有站样坐有坐样,身姿挺拔就像坚韧的青松。   话说这两兄弟真的很喜欢蓝色啊,宝蓝、深蓝、墨兰、窃蓝、群青色,换着样的穿。   阿璃慢腾腾地朝他走去,才走到一半,司千咒便倏地转过身来。阿璃顿时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少年像是被谁揍了,脸上挂了彩,衣衫也斑斑点点像是渗透了谁的血迹。不过司千咒本就五官俊逸轮廓明晰,这么看倒有些战损的美感,狠戾中透着一丝单薄的脆弱。   阿璃在离司千咒还有五六步的时候停下来,欣赏了一下他的惨样,问,“你怎么了?”   司千咒抿了抿唇,心中涌起一股躁意。他昨夜差点没被烛龙弄死。天知道他怎么发现他在姑臧。铺天盖地的阴兵,他还以为中元节提前到了。他刚准备烧点纸钱,就见天上落下了巨大的缚妖网。   好在那晚太子李洛没有回神鸟而是住在姑臧,引得周围的镇妖司和仙门高手赶了过去。不然他怕是要栽了。即便这样,还是受伤不轻。   临近中午,他怕阿璃等他,甩掉追逐的高阶走尸后,连伤都没治拖着半条命赶了过来,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来。他站了许久,身上痛,心里也痛。不甘心地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了,她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看到她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司千咒更来气了,“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阿璃犹豫了下,往前走了一小步。   司千咒嗓音更加不耐,“还是远。”   阿璃只好又朝他迈进了一小步。   司千咒心里烦闷更甚,干脆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捞,阿璃避之不及撞上他的胸膛,眼泪都被撞出来了。   司千咒低眸,看到少女宛如惊弓之鸟的惨白小脸时,心里那点躁意瞬间消失不见,正剩下见到她的欢喜,“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师父叫我修习纸术,中午又留我吃饭,我吃完就往过赶了。”   少年红眸稍稍缓和,手臂收紧,把她困在怀里。   阿璃立刻挣扎,但司千咒的手臂极有力,就像掰不动的钢筋。她连转个身都做不到,胳膊更是贴在身体两侧抽不出来,又急又羞恼,“我不跑,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司千咒想她想得要死,昨天差点死了再也见不到她了,哪里肯放开。   “再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少年恳求道,“阿璃,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阿璃头皮发麻,瞳孔地震,仿佛在看恐惧片。她更急了,上脚踹他,又狠又重,“说什么鬼话,快点放开。”   司千咒闷哼一声,脸色顿时惨白,额头瞬间布满一层薄薄的汗。   阿璃吓了一跳,她的劲儿对他来说不算大吧?   司千咒轻嘶了几口冷气,低眸看她,纵然腿上痛的要死,眸子里还是带着笑意,“我腿上有伤,你平常踹不妨事,这会儿踹到我伤口上,真的疼死了。”   小姑娘到底心软,听他说受了伤,便不敢再动。 第27章   司千咒见她不再动了, 眼睫垂下,微翘的桃花眼眸光里捻着少女的脸反复地瞧。   他素来大胆,感情炙烈奔放,喜欢就是喜欢从来不遮掩, 阿璃被他的视线盯得十分不自在。   “先放开我好吗?”她忍不住又道, “这样十分不舒服, 我们站着好好说话。”   司千咒轻笑一声:“乱葬岗那夜, 我见你抱那位上神倒是很主动, 你当时可没有站着好好说话。”   “但我想好好站着跟你说话, 先放开好吗?”阿璃不舒服地动了动。   司千咒见她又开始挣扎,笑容淡了一些, “慢慢适应就好了。怎么抱他我就没见你跟扭糖似的,抱我就这么不愿意?”   与绯羽温暖柔软的怀抱不同, 司千咒浑身硬邦邦的,肌肉结实有力。他又不会抱人, 只知道胳膊用劲儿,阿璃感觉腰都要被他肋断了,眼眸疼出一层水光。   少年气息顿时变得冷冽, 阿璃不用瞧也知道换了一个人。那种又冰又冷的渗人森寒,只要感受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她立刻不敢挣扎了, 垂下眼, 憋屈又害怕。   但是束缚着她的手臂却松开了, 她惊讶地抬起眼, 对上那双跟司千咒一样但又不一样的红色眼眸。往日凉薄毫无感情的眼,如今隐忍又沉默。   阿璃见跟他的距离不过半指, 连忙后退几步。比起弟弟她更忌惮他。原想着问弟弟讨要血肉,现在换成了哥哥, 她立刻开不了口了。   她不说话,对方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静地看着她。   阿璃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司千咒出来,估计被他哥按住了,看来今天想要东西怕是难了。早知道刚才就该向司千咒张口了。   司千夜看着她,少女穿着白色襦衣,朱柿色的裙子,长长的睫毛垂着,似乎在盯地上的松果。   虽然她不跟他说话,但比起每次都是厌恶的目光,这样安静地站着,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甚至有些涩然地觉得,就这么站着,他能站一辈子。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突然去摸手腕上的橘子花手链,微光一闪,她的手指多了一枚小小的油纸包。   “吃蜜饯吗?”阿璃伸出手。   司千夜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少女洁白的手心,那枚杏子般大的油纸包在阳光下散发着甜腻的光泽。   阿璃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接,手指紧张地曲了曲。刚要缩回来,就见少年飞快地伸出手。纸包太小,少年冰冷的指尖擦过了她的掌心。   她睫毛轻颤下,见纸包被拿走,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少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眸光有点黯淡。   阿璃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拿着不动,忍不住抬起眼道,“你吃……”   司千夜本想好好地把蜜饯拿回家摆在床头,见她催促,立刻剥开纸包低头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迅速在口腔爆开。   “好吃吗?”阿璃问。   他没说话,只是低眸把蜜饯吃得干干净净。剩一个核的时候,他用油纸重新将蜜饯核包好,捏在手心。   阿璃踌蹴了一下,感觉一个蜜饯不太够,又从手链里拿出一枚高粱饴递过去。   少年顿了一下接过来。这回不用催促了,他安安静静地把高粱饴也吃完。   司千咒在躯壳里都快看呆了。阿兄从不吃零嘴,也不让他吃零嘴。除了三餐,他不会吃额外的东西。他的人生十分枯燥,数千年来只做两件事,管理妖舟和找阿璃。   妖族寿命很长,为了打发时间妖怪们甚至去学琴棋书画。但是阿兄什么兴趣爱好都没有。但阿兄倒是允许他去学。在他学的时候,阿兄稳稳地沉在躯壳底部。   他们共同的寝殿分两半,一半是他的,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宝和书画。一半跟雪洞一样是阿兄的,只在一个大柜子里摆了阿璃给他的东西。   那些都是很普通的东西,不值得拿出来展示,什么水囊、红豆、最佳道侣证、甚至一串干花。阿兄从不会浪费视线到那些名画上,他没事的时候就会一样样去摸阿璃给他的东西,沉默很久。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阿璃又拿出一把泥金折扇,上而绘着一个故事,仙人捉妖。阿璃突然想到对方就是妖,忙把折扇翻个个,露出背而的蝴蝶和月季花。   司千夜的目光落在那而精致的小东西上,点点头。   阿璃等他看了一会儿,把扇子收回来,觉得气氛已经很融洽了。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上次你说想要季幽的血肉,就来后山……我现在来了,你能把它给我吗?”   司千咒缩在躯壳里冷笑,怎么可能给她?那是幽都之主的神魂。没看烛龙昨晚那么大阵仗捉他吗?少一片神魂,烛龙根本不敢回到真身,分裂的灵魂还叫灵魂吗?   更何况,听到她替烛龙要东西,他都嫉妒的不行,何况他哥?   “好。”司千夜立刻解下腰上的锦囊递了过去。   “阿兄?”司千咒惊愕万分,想出去但是他哥死死按着他的头。   阿璃惊讶地睁大眼,没想到对方给的这么痛快。她怕他反悔,立刻伸手接过来。隔着锦囊摸到湿软水滑的一坨东西,想到是人肉,她脸色顿时苍白不知道怎么拿好了。   司千夜从戒指里取出一个木盒,他打开盖子,将里而的珍珠毫不犹豫地倒在地上,把空盒递过去,“害怕就装这里而。”   阿璃忙蹲下去替他捡珍珠,头顶传来少年淡淡的嗓音,“是千咒的,不用捡了。”   阿璃怔了一下,把捡到的珍珠重新丢回地上。起身把锦囊装入木盒。湿腻冷滑的触感消失,她立刻松口气。   她抬眼看了一眼司千夜,对方依旧沉默地看她,眼里没什么情绪。   她抿抿唇,“那么,我走了?”   司千夜点点头,侧身让开道路。   阿璃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好说话,缓慢走过他身旁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然后提着裙子快速朝山道跑去。   阿璃走后,司千咒迫不及待地问,“阿兄,你为什么把神魂给她?”   “不给她你要做什么?”司千夜眼梢冷淡。   “当然逼她天天来见我咯,你不想见吗?”   “想见,但不想这么见。”   “就算不想这么见她,给她神魂不是放烛龙回幽都吗?”司千咒满脸不解。   “你拦不住烛龙,”司千夜淡淡地说,“先前他失忆的时候,我们找的太晚错过了最佳时期。那天晚上本可以把他杀死,但是半路跑出来个上古大神。失去这两个机会,我们已经没办法再对烛龙做什么了。他拿走神魂是迟早的事。只要有黑夜,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真可恶,”司千咒低声道,“这神魂烧又烧不掉,也没妖兽敢吃。想丢到深海,又怕它自动飘回去找烛龙,真是鸡肋。”   不是鸡肋,司千夜垂下眼,它帮他缓和了跟阿璃的关系。那它就算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了。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蜜饯核,司千咒轻嗤一声,知道家里的大柜子又要填一个展品了。   *   阿璃一气跑到了山门的入口,这才松口气往里走。   才进山门,就看到孟十方拿着一篮子糖东瞅西看。   “二师兄。”阿璃唤道。   “你来得正好,”孟十方高兴地对她说,“我正要出门,但是找不到人替我,正着急呢。”   “替你做什么?”阿璃问。   “你瞧,”孟十方举起篮子给她瞧,“刚才山门的买办肚疼着急去恭房,把这个塞给我就跑了。我要去姑臧买纸,哪有功夫看东西,小师妹你来得正好,在这儿替师兄一会儿。”   阿璃没说什么,直接把篮子接过来。   孟十方高兴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别认错了,一个肚子很大的买办。”   阿璃点点头,孟十方这才放心地走出山门。   阿璃之站了不大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肚子很大的中年人一脸愁苦地从小道走出来。见到提篮子的换了人,微微睁大眼。   “刚才那人呢?”买办问。   阿璃道:“我二师兄说要出门,叫我在这里替他。”   买办点点头刚要结果篮子,肚子突然发出一连串叫声,他弯下腰一脸痛苦地按着肚子,“不行了……都六趟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块腰牌扔进篮子里,嗓音里带着忍意,“我又坏事了,你帮我送给掌门吧,他急着用……”话未说完,他脸抽搐着转身就往小道跑。   阿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转身朝传送大殿走去。她本来就想去见掌门,掌门都小白花了,努努力小白变小粉,小粉变小红花。   天山顶上永远是皑皑白雪和阵阵寒风。风打着旋呼啸地穿过松林。   白泽见是阿璃来送糖,清冽的眼闪过一丝微讶后,接过篮子将她让进来。   “怎么让你来送?”   “那个买办肚子坏了。”   “原来如此,”白泽嘴角很浅地勾了一下,让她在蒲团上坐下,“吃不吃糖?”他从篮子里拿出一包龙须酥。   阿璃刚想问他为什么买这么多糖,就看到书案上摆着一张粉红色的帖子。那帖子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上而的字是印刷体,四个大字赫然在上,最佳道侣。   阿璃心脏瞬间乱跳,一把拿起来。   不仅是这个最佳道侣,帖子的后而还有一个小小的印刷章,里而刻着江南映画。   阿璃大脑里有根弦“啪”地断裂,浮现出手机上那个拥有着同样标志的app。   江南映画不就是她玩的游戏吗?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少女语气急促地问。   白泽随意打量了一眼,从她手里接过来,“哦,这个啊,我的婚约。” 第28章   江南映画, 一家致力于捏脸和养成古风男友的app。   因为游戏自由度非常大,游戏里面的物品多达几十万种,可以拿来跟崽崽互动。所以还吸引了阿璃这样的收集控。   她虽不记得养崽的过程,但她记得物品的获得过程。一般来说, 获得手段大抵分三种, 肝、氪和系统白给。像每日的普通食水, 水囊和窝窝头就是系统白给的, 只要上线就能获得一份。想要崽崽吃得好一点, 就得靠种植、烹饪或者直接氪金来完成。   这个粉色的最佳道侣证她记得, 是某一年七夕系统白给的。它全网撒,所有养过的纸片人都能收到一份天降证书。当时论坛因为这个活动骂瘫痪了, 大家都在骂狗比游戏抠门到家,给个破纸片还不如多给一份窝窝头。   见白泽很小心地把批量生产的道侣证摆在书案最中间, 阿璃都没眼看了。   系统叹气,“原来掌门也是你养过的崽崽, 这是什么运气哦。要小心啊,他的花也会变色。这也是个醋精宝宝。”   阿璃:“……”   “阿璃,你是哪里人?”白泽突然问。   唐朝将天下分为十五道, 什么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等等。阿璃按地理位置给自己分了一下,“江南道人。”   “你听说过江南映画吗?”白泽又问。   听说过呀, 她都上手玩了。   “没有。”少女摇摇头。   白泽默了一下, 他这三百年把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一共三十五个州走了个遍。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见者就问, 无人听说过江南映画, 也无人见过这个印章。   可是她给他的所有东西上都盖着这个戳,水囊、碗、茶杯甚至衣服, 数量这么庞大怎么可能一个作坊都找不到呢?   白泽垂着眸心情复杂,另一边低头吃龙须糖的阿璃也百感交集。   原来掌门的未婚妻真是她啊……   这么想好怪。原本白泽在她心里是个肩负着天山命运的人。像上级又像兄长, 眼中带着清明大义,但是现在突然蒙上了粉色的暧昧色彩。   白泽静默了一会儿,拿起篮子把四周的空盘子填满。这些盘子有的在书案上,有的在矮柜上,甚至在书架的角落。橘子糖、松子糖、龙须酥、花生糖、饴糖、樱桃毕罗摆的满满当当。   糖是奢侈品,这么多糖十贯钱都下不来。   阿璃问:“掌门,你很爱吃糖吗?”房间各处放这么多糖,是为了随时吃吗?   “我不爱吃糖,但我的未婚妻爱吃。她说她爱吃……”白泽犹豫了一下道,“桃子味的扣扣糖?好像是这个名字,太久远了记不清。总之从那以后我总会买许多糖放在房间里。”   阿璃顿时有点窘,有点匿名听八卦的感觉,还是自己的八卦。   “那她吃这些糖了吗?”阿璃又问。   白泽默了一下,“没有。”她倒是拿过盘子里的糖,但是塞的是他的嘴。   阿璃心里偷笑,这才对嘛,吃得到就有鬼。   白泽将最后一样糯米小甜糕放在床头的盘子里,回身看,阿璃已经吃了半盒龙须酥。少女的嘴角沾着糖霜,显得唇色嫣红又诱人,就像樱桃掉入了初雪中。   白泽轻抿了抿唇,把目光移开。   阿璃垂眸,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盘点现有的资源。   她手中有三个崽崽,绯羽、季幽和白泽。他们的进度是两朵小白花和一朵两黑四灰花。   她已经拿到了血肉,等季幽回来就去刷好感。她今天让绯羽去买梨子和砂糖了,做出冰糖雪梨就来给白泽送温暖。白泽还没开启醋精模式,她要直接把他刷成一朵红花。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就是还缺三个崽崽。回到原时空需要六朵小红花,去哪里找人呢?   “喝水吗?”白泽拿起壶,“你吃了那么多糖,不渴吗?”   “不渴。”阿璃吓了一跳忙往旁边躲,生怕白泽不小心倒水溅到她。   白泽觉得有点好笑,他倒的又不是墨汁。   冰凉的泉水从细细的壶嘴落下,玉做的杯子发出清亮的响声。   阿璃把手缩进袖子,如果有可能,她都想全身缩进衣服里。   手腕上,橘子花手链轻微动了一下,柔和的微光透过袖子钻出来。阿璃疑惑地看了一眼,伸手去摸,发现是李洛给的玉简在发光。   她取出玉简,视线还没落在上面,玉简里便传出一道低沉又温柔的声音,“阿璃,我本想邀你今天来,但是昨日姑臧起了祸事,虽已压下去但是仍不安全,等这里稍平稳点我就找你。”   阿璃没想到玉简会自动播放语音,手指乱按希望能让声音停下,但是毫无用处。   白泽单手支着下巴看她,心道,这声音既不是季幽也不是绯羽,而是一个陌生男性。小阿璃的道友这样多,不得不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玩。怨不得那天绯羽   玉简里,李洛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似乎没休息好,“就这样吧,派人给你送了几盒点心,记得吃。”   阿璃细眉微蹙,那天不过一盒点心绯羽就吃醋的厉害,今天送这么盒,醋精又要上头了。也不知绯羽买梨回没回来,如果没回来,她就赶得及把点心拦下。   声音消失,玉简不再发光,阿璃把它收回手链准备离开。余光瞥到最佳道侣证时心中一动,不知道白泽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他有,别的崽崽说不定也有。最好确认一下,心里有数。   她转头对白泽说,“掌门,你还有江南映画的东西吗?给我看看,万一我以后能碰到呢?”   “用具在我的私库里,衣物在偏殿,那些我平常会穿。先带你去看用具。”白泽起身带她去看。对于找人,他一向很积极。哪怕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他也不想放过。   白泽的私库在大殿后的山洞里。这里山洞连着山洞,每一座都塞满了东西,是白泽三百多年的积累。   阿璃跟着白泽走过摆满高耸入云柜子的山洞,又穿过堆满灵石的山洞和悬挂着千柄宝剑的山洞,最后走到了江南映画洞。   山洞宽阔干燥,摆放着上百个架子,每一层都摆满了东西。但最壮观的还是右手边的山壁。那里被凿出一个小洞穴,堆满了数不清的水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水囊?”阿璃随手拿起一个,牛皮的质感,上面雕着暗花,底部印着江南映画的标志。   “我也不知道。”白泽素来清冽透彻的眼眸,少见地染上了几分迷茫。   每次她来都会给他扔下一个水囊和两个窝窝头。窝窝头尤可,但是天天一个水囊未免太浪费了。他曾说过,但是她根本不予理会。   阿璃放下水囊又去看别的架子。这里什么都有,金花瓶、餐具、玉佩、宝剑、文房四宝甚至还有一堆信件。   “这是掌门与……那位的信吗?”阿璃把未婚妻憋回去。   “嗯。”白泽目光又轻又淡的落在信件上,手指轻轻拂过。这些都是逢年过节她给他写的情诗和告白的话。这些年他都是靠回顾这个才勉强撑下来。   阿璃把印着江南映画图章的信放回去,这玩意也是系统撒的。论坛以前涛过,说内容及其肉麻。   她又去看别的架子,突然发现她真没少给白泽东西,很多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绝对不是肝出来的。   突然,角落里的一个玉石摆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走过去拿起来,摆件上雕着一对少年少女手牵手去数星星,底座上雕着几个字,七夕氪金大户。   阿璃想起绯羽说的话,他一生中很少收到礼物,只要收到他都会很珍惜地放在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里。   巴掌大的小木盒?阿璃扫了一眼是她三个庭院大的山洞……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零氪玩家,直到来到这里才知道,氪过,但都氪给白泽了,白泽就是她主玩的大号。怪不得白泽黑化得没那么厉害,是朵小白花。   这件事可不能让其他崽崽知道。她随便代入一个,都气得不行。她都能想到,如果绯羽知道了这个地方,一定毫不犹豫化成凤凰烧了这里。   系统笑着说,“宿主,原来你还是个偏心鬼。”   “那可不是,”阿璃解释道,“这个游戏可以抽东西,我通常玩游戏都会弄好几个号。哪个号最欧,哪个就是主号。你看白泽的经历,天之骄子,顺风顺水。他天生就是欧皇啊。”   系统:“那你也得小心,怨气最少的崽崽,一旦发现自己受了骗,说不定黑化的最厉害。”   阿璃扭头问,“掌门,如果你发现你找寻的那位身边不止你一个人,外面还养着好几个,你会怎么样?她不仅给你东西,还给别人东西。当然,她给你的最多。”   白泽眉间浅浅氲起冷意,心里泛起黑雾,当然是把她养的那几个全杀掉。她既然对他最好,就得只对他一个人好。   但随即他就想到阿璃应该是在问她自己的事,那三个人一定让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其实这有什么呢?阿璃长得好看,身边多几个道侣怎么了?   他立刻温和道:“当然是让他们加入这个家。她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   阿璃立刻松口气,还好还好,怪不得她主玩白泽,白泽真是个大度的人。 第29章   阿璃赶回小院子, 一进门就看到绯羽沉着脸,蹲在地上洗梨。旁边的石桌上放着好几个木质食盒。   阿璃立刻知道来晚了,李洛派来的人还是被绯羽撞见了。她马上笑盈盈地在绯羽旁边蹲下,伸手摸摸他的脸, “绯羽, 你今天回来的好快啊, 热不热?”   绯羽没有吭声, 头顶开出一朵小花, 六片花瓣五片是白的, 一片是灰的。   阿璃眨眨眼,就知道醋精不变色就不是醋精。   “一会儿给你炖冰糖雪梨好不好?”她脸上笑容不变, 继续哄着他。   绯羽眸色稍霁,将水盆移开一些, “你不喜碰水,坐到那边去吧。”   他把洗好的梨放进干净的木盆里, 心中涌起一点欢喜,原来她叫他买梨,就为了给他炖汤吃。以前在天界的时候, 她也支过一个灶台,给他下饺子和面条。   看着少年头顶重新盛开的小白花, 阿璃松口气, 起身走到房檐下支好的小泥炉旁。   这个时代的糖都是甘蔗直接熬出的汁做的, 黑红黑红。白砂糖要到明朝发现黄泥水淋糖法才会出现。黑色的砂糖淋上黄泥浆, 瞬间就会变得雪白。   阿璃把准备好的漏斗架在一口小缸上,漏斗底部塞上稻草, 接着又把绯羽买来的黑砂糖煮成糖浆全都倒进去。   按流程,得两三天糖浆慢慢凝固才可以倒黄泥。但阿璃没有哪个耐心等, 她扭头问,“绯羽,你能让糖浆快点凝结吗?”   “可以。”绯羽用布巾把湿收擦干走过来,不过捏了个诀,浓稠的黑糖浆立刻凝结在漏斗里。   阿璃把漏斗底部的稻草拔出来,看了一眼,糖浆果然严严实实堵住了漏斗底部。   “我让你找的黄泥浆呢?”她又问。   “这里。”绯羽去角落拎来一个小木桶。   “嗯,倒进去吧。”阿璃指着漏斗道。   砂糖价格昂贵,属于奢侈品。但绯羽没有丝毫犹豫便把黄泥浆倒进了漏斗里。   “好了,停停。”看到漏斗满了,阿璃连忙道。   绯羽放下木桶,跟阿璃并排站着一起望着漏斗。   泥浆慢慢渗透到糖浆里,吸附了黑色的物质后,缓慢从漏斗底部随着融化的糖蜜地落在缸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个时辰过去,漏斗里果然剩下了雪白的砂糖。   阿璃用勺子一勺一勺将白砂糖舀出,足足舀了两大海碗,漏斗底部就剩下不那么白的糖和底层更深的泥糖了。   绯羽微微睁大眼,“这是为何?染过的糖非但没有变脏,反而更加纯净如雪。”   这是化学,少年。   阿璃把其中一碗白砂糖倒进一个小铜甑里,对绯羽说,“往里倒点水。”   绯羽立刻拿来装山泉水的罐子,往里倒了点水。   阿璃点着红泥炉,没多大一会儿,白砂糖就变成了白沙糖浆。等白砂糖浆稍稍冷却,阿璃往里扔了块竹篾,又让绯羽故技重施将白糖浆凝结。   绯羽用手盖在铜甑上,不过一小会儿,他拿开手,铜甑里的砂糖浆就变成了水晶一般的冰糖。   阿璃忙用铁勺将冰糖成块铲出。那么大碗糖,最后只得了一只手那么大,半寸厚的冰糖。   绯羽在旁看着阿璃,其实他对阿璃能做出白砂糖和冰糖并不奇怪。   当时还在天界,阿璃说的话就奇奇怪怪的,经常有他听不懂的词。比起人类,神掌握了时间的更多秘密。阿璃消失后,他寻遍三界都没找到她。那时他就怀疑过,阿璃其实跟他并不在同一个地方。   阿璃把冰糖敲碎了放进一个空瓦罐,接着让绯羽切了几只梨,放进铜甑里加冰糖煮。   等小院里弥漫着香香甜甜的梨子味时,已经黄昏了。阿璃舀出一碗,递给绯羽,“尝尝看,炖冰糖雪梨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就差种梨树了,什么都是先做的。”   绯羽接过来,坐在石桌旁安静地吃汤。   阿璃托着腮看他,甜言蜜语道,“绯羽,好不好喝?这是我专门给你弄的汤,只给你一个人做的哦。”   系统看不下去了,“宿主悠着点,不要为了刷花瓣降低做人底线。你都做什么了,全是绯羽上手的。绯羽买的梨,绯羽做的糖,绯羽炖的汤。这就是绯羽给白泽炖的冰糖雪梨汤嘛。你一锅汤,给两个人送温暖?”   阿璃道:“这么麻烦做出的汤不能浪费呀,要不是季幽没回来,我也会给他送一份,然后说,看,这是麻麻为你炖的汤,只有你一个人有哦。”   系统翻白眼,“做个人好吗?”   阿璃趁绯羽出去洗碗,连忙从手链里取出一个小铜碗,盛进去些雪梨盖上盖子小心地收回手链里。   系统:“季幽看见了一定会向你收回手链。”   阿璃笑,“我现在如果穿回那天晚上,一定会对着不好意思收礼的我大喊,收下它。这根本就是躲避眼线送温暖的神器嘛。”   *   阿璃来到峰顶时,白泽正伏在书案上咳得厉害。   他穿着一袭毫无装饰的白衣,脸色也像衣服一样苍白。如果不把掌门二字放在他身上,完全就是一个单薄脆弱的少年。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素来清冽的眼眸染上一丝微红,冷淡又勾人。阿璃从对方身上似乎看到了一点绯羽的影子。   他们的气质真的很像啊。只不过绯羽勾人时仿若融化的春水,而白泽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的禁欲型坚冰。   阿璃从手链里拿出铜盖碗,小心地不让汤汁撒出来。她可不想一边送温暖,一边脱马甲。   “水泡梨?”白泽看着清凌凌的汤水里躺着几块雪白的梨块,微微有些疑惑,还有人这么吃梨吗?   “不是水泡梨,是冰糖炖雪梨。”阿璃纠正。   “冰糖不都是黑色或紫色的吗?”白泽又问,“这么这个汤汁却依然清透?”   “秘方啊。”阿璃笑盈盈地说。制作过程太长了,她实在不想讲。   白泽轻笑一下,端过汤准备喝。   “掌门,”阿璃又道,“这个汤对润肺止咳很有用。你喝的好,我天天来给你送好不好?”   白泽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两手捧着脸看他的少女,心中微微一动,想说不好,不必来送,可是对上那双清亮明澈的杏核眼,又怕她会窘哭。   这么些年,来峰顶献殷勤的女修不可胜数。他为了避免麻烦,干脆闭门谢客。三百年过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让阿璃又上了顶峰。   少年低眸,指尖轻敲两下桌沿,悠悠道,“我不喜吃甜食。”   阿璃蹙起细眉,“那怎么办,你老咳嗽啊。”   白泽见她脸上一派自然,又觉得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微微缓和了下语气道,“我的旧疾很难医治。不是两个梨子就能缓解。”曾经他请东莱群岛的圣医看过,对方说他身体里有毒火,需得找个跟他一样的仙品水灵根做道侣。   这么一想,阿璃不就是仙品水灵根?   白泽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上午她吃龙须糖的样子。少女嘴唇嫣红,沾着少许糖霜,她快快地抿掉,唇色更加水红。   白泽毕竟是活了三百多年的人,这么多年说没有解决过黑夜生活也不太可能,都是自己纾解一下就完了。人一胡思乱想,就容易充满躁意。   正当他努力压制心神时,目光扫到了桌上的最佳道侣,燥热的心瞬间就冷下来。   “阿璃,你平时都不管课业吗?”少年微凉的嗓音清清淡淡。   “课业?”阿璃歪了歪头,她的课业就是活下来啊。手腕上的时间一天天减少,她却连六个崽崽都没找全。   不过这话说的这么明白她也不傻,便直白地问,“掌门不让我以后来峰顶了是吗?”   白泽默了一下,“可以来,但是……”   “最好少来,或者不来。”少女扬起脸脆生生道,“那就不来。”   白泽手指紧了紧,心中生出一些闷意。   阿璃去拿盖碗,白泽微讶一下,眼底涌出一点好笑,伸手捏住碗边,“没见过这样的,这不是我的吗?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去?”   “不想给了。”阿璃淡淡说,都这么明白的送客了,她再来就是个棒槌。回去就换卖货小哥,倾家荡产也要把他砸成小红花。   “哎,累死我了,有没有水?”门外传来一道女声,随着很重的脚步声,白清梅出现在门边。   阿璃微微一怔,连忙收回手去。   白清梅“咚咚咚”大步走进来,边走边四下乱看,把一会儿要拿的东西溜了一遍,确认好方位。   看到白泽面前放着一个小铜碗,立刻伸手,“什么好东西?让我尝尝。”   白泽冷淡地将碗拿起,“药,你也喝吗?”   “哦,药就不喝了。”白清梅立刻道,“哎,大侄子,你这个花瓶挺好的,就是不插花白放着可惜了。一会儿我拿走,替你用。”   白泽懒懒瞥了一眼书案旁摆放的花瓶,玉做的瓶身,上面镶满了宝石,是他生辰朋友送的。   他不咸不淡道:“拿走吧,这夜壶可好了,前几天王长老刚借用过。”   白清梅立刻满脸嫌弃,“姑姑哪能用这个,太高了,还是留给王长老吧。”   她转过脸,眼睛一亮,“呀,这套毛笔竟有一百多支?你哪用的了这么多,给你弟弟一半吧。”   白泽凉凉道,“弟弟不都两百八十岁了,还练字呢?”   白清梅“瞎”了一声,“活到老学到老嘛。”   白泽没理她,他转过身朝殿门看去。就他在应付白清梅时,阿璃已经走到了门边。他当然知道她走了必不再回来。   但他没有唤住她,只是低垂下眼,视线落在手里的铜碗上。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说,“就让她每天送梨汤,又怎么了?”   另一个说,“不行,时间长了,不是这个对那个动了感情,就是那个对这个动了心思。与其这样,不如回到最初的位置。”   白泽正在沉思,身后响起白清梅的大嗓门,“这个衣架怎么不挂衣服,可惜了,拿走我用吧。”   他转过头,嗓音凉凉,“放下。” 第30章   阿璃从峰顶离开, 系统一路安慰她,“没事,大不了我们养卖货小哥。天底下难道没崽崽了吗?别忘了你捏了一千多个。”   阿璃道:“但我一个也找不着。”   系统道:“我觉得是这样的。虽然妖族太子和李洛很难养,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性格强势就歧视他们呀。我觉得这几天观察下来, 他们都对你表现出了十足的善意, 还是可以试着养养的。这样算下来不就一共六朵花了吗?”   阿璃微微皱眉, “司千夜司千咒是绝对不可能养的。李洛就……勉强让他加入我的豪华套餐吧。”   “宿主, 你是说现在给李洛开套餐吗?”   阿璃:“当然不是。等见到他时再开套餐, 平常关掉, 省钱。一个人一天十枚灵石,假如我开六个人, 一天就是六十灵石……”   系统:“宿主,你如果养司家兄弟的话一天只需十枚灵石, 他们两个人虽然有两朵花,但是套餐是按人头算的, 所以养他们比较省灵石。”   阿璃惊讶,“咦,是这样吗?不行, 省钱我也不养。”   阿璃跟系统说着话,刚要往莲峰的方向去, 就见白清梅骂骂咧咧从后面走过来, 胳膊下夹着一个蒲团, 似乎就是白泽待客用的那种。   阿璃估计这位白真人什么都没捞到, 但又是雁过拔毛的人不拿点东西就难受,因此拎走个蒲团。   白清梅气势汹汹地过来, 阿璃忙把道让出来,但是她却停下了。   白清梅上上下下打量了阿璃几眼道, “你天天上峰顶吗?”   阿璃摇摇头,“不天天上。”   “那几天上一次呢?”白清梅追问。   阿璃不知她想做什么,如实道,“以后都不会再上去了。”   白清梅脸上立刻涌起笑容,“你不上去可太好了。既如此,我明天便让雨柔来吧。小泽犯了旧疾,一个人待在上面怪孤单的。”   “哦。”阿璃毫无反应地附和一声。   白清梅一心想促成白家与苏家的亲事,她是白泽唯一的亲人,苏雨柔嫁过来,以后苏家的人见了她也得乖乖站住唤真人。她儿子一直想在灵矿上面插一手,但是天山的大部分灵矿除了一部分属于苏家,剩下的都属于天山派。   天山派她插不进去手,但她若促成苏家和白家的亲事,说不定就能插进苏家了。   白清梅打好主意,高高兴兴地夹着蒲团离开了。   阿璃等她走远了这才往莲山走,走到半道时碰到了师父姚白仙,她忙站住问好。   姚白仙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道,“怎么天都要黑了你还在外面乱跑?”   阿璃不敢说自己刚从白泽那里下来,只说晚上吃多了遛弯。   姚白仙道:“有这时间回去修习一下功课,或是把镇妖司派下来的固定捉妖令做一做……”   阿璃不解地问,“师父,什么是固定捉妖令?”   姚白仙无语,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整天就是傻玩。   “只要是捉妖师,每年都得完成镇妖司派发下来的捉妖任务。每人每年都得完成十个捉妖令。”   阿璃有些惊讶,“我只知道成为捉妖师就可以去镇妖司领捉妖令赚取灵石了。我以为这个是自愿的,想领就领,不想领就不领。原来这个还有固定的配额必须完成啊?师父,要是不完成会怎么样呢?”   姚白仙道:“不完成?嘿嘿,那第二年的月奉就取消了。当然你要是有钱大可不必拿这份月奉。”   阿璃微蹙细眉,每月一贯钱虽然不多,但这个收入来源要是没了她就不用出天山了,毕竟凡间哪里都需要钱。   “没人告我啊,师父,我明天就去领捉妖令。”   “行吧,”姚白仙颔首道,“早点回去。”   阿璃见师父放她走了,忙一溜烟地朝莲峰跑去。   *   次日,阿璃便去了神鸟城。   她以前到镇妖司就是拿妖兽换灵石,从没注意过门口还有个布告栏。看着布告栏上挂着的几百个细长小竹片。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镇妖司会强制大家领捉妖令,这也太多了。   阿璃站在布告栏下,仔仔细细地看。这些小竹片,正面刻着任务等级和报酬,背面是事件介绍。   “只是一个神鸟城,就有这么多妖邪伤人的事吗?”   “并不是,”绯羽站在她身后,指了几条细竹片给她看,“东城李春花家半夜院子里有响声、西城王狗蛋家水井有异味、北城张生连着三天丢失毛笔,南城赵员外看到了死了三年的仆妇。”   “因为世上有妖鬼,大家生活里只要发生一点异样小事都会推给妖鬼,所以捉妖令才这么多。”   “原来如此,”阿璃点头,“怪不得有些任务的报酬极低,只有一个灵石。想来镇妖司也认为是无稽之谈吧。”   她从上看到下,感觉自己选择困难症犯了,挑不出来。   “选这个吧。”绯羽取下来一个竹片。   阿璃接过看了一眼,北城张娘家连续几日吃橘子,都吃出两个小人儿,报酬一个灵石。   她疑惑道:“你不是说这种酬劳是一个灵石的,都是大家自己臆想出来的吗?”   绯羽很浅地勾唇,“这件也许不是。”   镇妖司就在北城,张娘家在镇妖司斜后方的巷子里。阿璃找到那的时候,张娘一家坐在院子里一脸愁苦地看着桌上的橘子。   这是一个宽阔的小院,三间黄泥房,院中央有几只芦花鸡走来走去。   得知阿璃来意,张娘立刻将阿璃让到桌前,“仙人你看,今天剥橘子,小人儿又出来了。我跟镇妖司说他们还不信。”   阿璃双手撑着木桌,探头一看,剥开一块皮的橘子里,果然有两个小人。一个穿着绿色长袍,一个穿着红色长袍,两人须发皆白,以橘瓣为桌正在下棋。   红老头说,“橘子中的乐趣不亚于天山的乐趣。”   绿老头说,“你今日若赢了我,我就输给你龙筋一对,风羽三片,貔貅的指甲五片。”   两个小老头目中无人地下棋,根本不在意院中多了两个人。   阿璃注视了他们一会儿,问,“你没有直接把橘子拿给镇妖司看吗?”   张娘皱着脸,“拿去了。但是一进镇妖司橘子就变成了普通橘子。武侯生气说我耍他们,不让我们再去了。”   阿璃又问:“他们除了在橘子里面下棋还做什么了吗?”   张娘踌躇了下,“不做什么就是下棋。下完棋后,他们会抽出一根草茎喷口水,草茎立刻化为一只小小的龙,他们就坐着龙飞走了。”   说实话,每天看草茎变龙还是挺有意思的。这两个妖怪并没有伤害他们家,但如今正是吃橘子的好季节,这样一来,他们家根本吃不到橘子了。   阿璃明白了,估计是小妖怪的恶作剧,不知道张娘家怎么惹到他们的。   阿璃重新将目光投进橘子里,抿了抿唇道,“那个……两位……”   “没用的,”张娘的丈夫插嘴,“我们不知与他们说了多少好话,他们就跟没听见似的。”   “两位。”阿璃声音大了些,她的声音对于小人儿来说都声如震雷了,但是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地下棋。她伸手想戳戳他们,橘子上像蒙着一层结界,根本捅不进去。   “让我来吧。”绯羽直接上手捏了下橘子,橘瓣做的棋桌顿时爆裂,橘子汁溅了两个小老头一身。   “谁呀?”小老头们凶狠狠地抬起头,却在看到绯羽的刹那脸色大变,顾不得狼狈,飞出橘子在桌子上跪下。   绯羽稍有些惊讶:“你们认识我?”   绿老头恭敬地仰起脸,“您是绯羽上神,只要是花草树木的精怪,无有不认识您的。”   红老头也仰起脸,眼里都是浓浓的感激,“多亏您每日让太阳照我们,我们才能结出果子。”   树木精怪的感激,绯羽已经听了上万年,他眼中毫无一点情绪,将地方让给阿璃,“他们可以说话了,你问他们吧。”   阿璃立刻问,“你们天天出现在张娘家的橘子里是为什么呀?”   小老头见阿璃是跟绯羽一起的,遂不敢欺骗老实交代。   “我们本是橘树上的精怪,某天张娘一家路过橘树,见周围无人便每人在树下小解了一番。平常路人也有这样做的,但果园里树木那么多,一家子逮着一棵树薅也是没见过的,足足熏了我们好几天。我们生气便过来钻进她家的橘子捣乱。”   “原来如此。”张娘一家恍然大悟,连忙对着橘子精作揖不止,“我们没想那么多,大仙饶恕,今后再不敢了。一会儿就去给橘树清洗,再给您培点土您看如何?”   阿璃脸上涌出点好笑,“这样解决你们愿意吗?”   橘子精见张家人又是赔罪,又是要给它清洗培土,怨气消除心里自然高兴,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办吧,记得,我要东坡那边的土,那边的土肥厚。”   张娘一家忙答应下来。   橘子精又偷瞄了绯羽一眼,见他始终面无表情,不禁心里忐忑,忙从兜里掏出三枚翠绿的叶子递给阿璃。   “上仙,这个叶子只要捏碎它就会变化身形,或是橘树,或是橘子花,或是大橘子。虽然术法低微,但遇到外敌也能顶点用,绝对微妙微翘让人看不出来。您为我这点事下凡,我没别的谢您,只有三片叶子。”   阿璃接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橘子精又朝绯羽躬了躬身,消失在空气中。   离开张娘家,阿璃手指捏着叶子,举到眼前对着阳光边走边看。   绯羽与她并排,“这个叶子虽然鸡肋,但是属于小神通法器。因为不需要灵力连凡人都可以用,价格十分昂贵。你若不用可以用它换灵石。”   阿璃惊讶了下,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橘子里的妖怪是真的,所以才让我接下这个捉妖令。”   绯羽轻笑一下,“并不十分确定。带我见那些捉妖令并没有什么好的可领,就想让你去碰碰运气。”   阿璃笑着说,“怨不得你一直扳着脸,原来是想帮我讹点东西。”   “也不是讹东西,”绯羽笑着说,“我对着除你以外的脸,确实笑不出来。我只有见到你才会高兴。”   阿璃拿着张娘画押的捉妖令回镇妖司结算灵石,却在布告栏前看到一个人,白衣素雪,背着一把剑,衣裾被风吹得鼓起,漫不经心地看着捉妖令。   阿璃心里一咯噔,不会是白泽吧?   她刚想退回巷子,对方微微侧脸,与她对上了视线。   果真是白泽。   阿璃顿时进退不得,只得将视线很虚地越过白泽,假装自己近视,硬着头皮往前走。   白泽垂了垂眼,差点没被她气笑了。 第31章   阿璃没有停下来, 绯羽却停了下来。   “是你?”   上次若不是白泽,阿璃的恶咒根本除不了,他心里一直存着感激,见到白泽立刻驻足停下。   白泽轻轻颔首, “来领捉妖令?”   绯羽:“已经做完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走出去七八米的阿璃, 轻唤, “阿璃, 你们掌门在这里。”   快要走进镇妖司的少女都快气死了。她又不瞎, 装作没看见, 就是不想打招呼嘛。   白泽薄唇淡笑不变,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溢出来的语调却透着几分轻嘲,“不必唤她, 因为一碗梨汤她正生我的气。”   “梨汤?”绯羽声线微沉。   阿璃不装瞎了,忙跑过来拉住绯羽的衣袖催促道, “快点结了捉妖令,好领下一个。”   绯羽没有理她,只看着白泽问, “什么梨汤?冰糖炖雪梨?”   白泽见绯羽眸光沉沉,又见阿璃这样的反应, 还有什么不明白, 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那碗梨汤不止炖给他一个人。   “不是梨汤, 是梨糖。阿璃见我买了许多糖想要一碗。只是那些糖我都有用,她便生气了。”   阿璃微讶一下, 看向白泽,后者轻抿着薄唇, 眸光淡淡。   “原来如此。”绯羽醋意大消。   阿璃松口气拉着绯羽走,身后传来白泽的声音,“阿璃,今日你若回来得早来顶峰找我,我把……梨糖给你一份。”   少年顿了顿,嗓音里溢出一点漫不经心的威胁意味,“如果你没时间来也没关系,我叫人把梨糖给你送去。”   阿璃心里一咯噔,哪里有什么梨糖,白泽这是让她去给他解释。如果她不去,他就把她落那的碗给绯羽送去,让绯羽明白下什么是梨汤。   真是……太坏了。   阿璃将捉妖令交上去后,再来到布告栏前,白泽已经离开了。   阿璃心里存着事,挑选捉妖令时心不在焉,随便摘下一个便对绯羽说,“好了,就这个。”   “要做这个?”绯羽微怔,“这怎么做?”   西街汤饼店的李大娘生意太忙,想要面下锅快点。   他暗暗轻嗤,生意太忙就雇个人啊。   但是李大娘不想雇人,她就想让面下锅快点,“你们不知道,我家的面远近有名,不少人都想重金买配方。我也曾雇过一些人,但是没多久就发现他们偷偷摸摸,总想偷看我如何和面,防也防不住。你们不是仙师嘛,可以撒豆成兵的。你们给我手上施个仙术,让我削面快点就好了。”   阿璃顿时无语,镇妖司的布告栏就是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捉妖令。明着是捉妖,其实是一些人的异想天开。   “我有钱,”李大娘又道,“我儿子也修仙,他给了我许多你们用的那种灵石。我可以加钱,五十灵石够不够?”   阿璃问:“既然你儿子修仙,为什么你不找他帮忙呢?”   李大娘:“他说他不会啊,他让我把写成捉妖令挂上去,说肯定能碰到仙人帮我。”   阿璃笑,“这个我可帮不了。”   阿璃跟绯羽离开面店,绯羽道,“回去退了再选一个吧。”   阿璃心里一直惦记着白泽的威胁,很怕他真将昨天盛梨汤的碗给绯羽送去。那碗是绯羽去姑臧买的,一共六个,金色的铜碗造成了梨花状,很好辨认。   让绯羽知道他给白泽炖了碗汤,一定直接把花气枯萎了。   “不急,先回去吧,我再想想有没有办法解决。”   绯羽笑着说,“倒不是完全没办法,我可以让人多长出一双手,你问问她愿不愿意?”   李大娘愿不愿意不知道,不过她挺愿意的。真挨起揍,多一双手捂的地方可以多点。   *   阿璃在传送殿外徘徊了半天,半天不敢进去。白泽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什么事情都不爱搭理的样子,似乎佛系得很。一旦生起气来心眼挺黑呀。   她又在大殿里绕了几圈,现想了几套说辞,拿着腰牌走上莲花祭台。   光芒闪过,寒风呼啸而至。她身上带着白泽写的御寒符,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她从雪松小道慢慢蹭到大殿口,还没进去就听到了白清梅的大嗓门。她心里顿时一松,真心实意地感激白真人来打秋风。   白真人不是说了吗,不可以偷听掌门说话。   她立刻转身,脸却撞上了一道柔软又透明的屏障。   整座天山都与白泽心意相通,他早就感觉到阿璃走到门口,本不想让她听殿内的糟心事,但没想到她欢欢喜喜地扭头就要走。   少年垂下捏完诀的手,重新看向白清梅,嗓音冷冷,“姑姑不用关心我的私事,我找不到她,一辈子都不会成亲。”   白清梅一脸诧异,“那我们白家岂不是没后了?”   白泽语气闲闲,“我不是白家的后吗?只要我活一天,白家就一直有后啊。”   白清梅知道,论起胡搅蛮缠她可不是大侄子的对手。这家伙打小就能言善辩,十岁以后整个白家就都不是他对手了,何况他现在三百多岁。只要他愿意,说太阳是黑的,也有人信。   “就算是这样,雨柔辛苦给你熬的汤,你看都不看就给人泼地上了。人家是闺阁千金,你这样像话吗?”   白泽嗓音更冷,“我不习惯离人太近,闺阁千金会趴人身上吗?”   苏雨柔抽搭地更凶,刚才进来看他伏在书案上咳得厉害,唤了他一声。他抬起头,面容苍白没有血色,睫毛像鸦羽那样疲惫地垂着,脆弱又美丽。   她知道他长得好看,但这种卸下坚韧后的单薄之美她从来没见过。一时间,心里的喜欢和怜惜成股地上涌,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贴了上去,后果就是白泽一脸厌恶地推开她,汤蛊也滚到了地上。   “我不知道。”少女柔柔弱弱地哭,“我见掌门咳嗽,想着帮他拍拍。但是手里汤蛊重的很,没拿稳便朝他身上栽去……”   “白泽,你听到了吗?”白清梅竖着眼道,“你自己曲解别人好意,还不快点跟雨柔道歉。”   白泽倚着柱子,眸光很淡地看着对方颠倒黑白。他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根本不在乎,所以无法让情绪起伏。   他懒得在这件事上与她们周旋,很没诚意地说,“行吧,是我错了。”   苏雨柔依旧哭个不停,白清梅又让白泽过来哄哄。   白泽淡淡道,“我只哄过一个人,再不肯哄第二个人。我会派人上苏家登门赔礼,但也会请苏掌门管好自己的女儿。炖汤这种事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我非你亲密之人,根本不可能喝你的汤。再说一遍,我对你无意,请不要再来了。”   苏雨柔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脸色憋得通红,转头就往殿门口跑。   阿璃微微睁大眼,刚要提醒她这里有结界,她就撞了上来。   柔软的结界像一张薄的扣扣糖,苏雨柔立刻被弹了回去,跌坐在地上。   白清梅连忙扶起她回头气道,“又说不喜欢人家,又不让人家走,白泽,有你这样的吗?”   少年眼尾透着几分清淡懒散,“看清楚点,结界在谁后面?我不让她走,可没不让她走。”   苏雨柔和白清梅的视线同时落在殿外那个神色略无措的少女身上,虽然两个“她”是同一个字,但是傻子都明白,白泽不让走的是谁。   苏雨柔站起来,通红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稳稳心神道,“请掌门把结界撤掉,雨柔再不来了。”   与昨天阿璃说再不会来了不同,白泽心里顿时松弛下来,苏家的事如果能这样解决最好,哪怕得罪对方家主也无所谓。前日仙门大会,已经有好几个人过来问他是不是有意与苏家结亲?   苏敏德为了吞下天下所有的矿脉,连自己女儿的闺誉也不要了。   结界刚撤掉,苏雨柔就立刻朝外走去,白清梅重重地叹口气追了上去。   结界一撤掉,阿璃也想跟着走,但是脸再次撞到了扣扣糖上,她回过身,白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少女连忙扬起灿烂笑容,“我早就想来啦,掌门,你不喝梨汤,连汤带碗一起还我吧。”   白泽要笑不笑道,“没了,喝完了。”   阿璃微讶一下,汤喝了,碗也一起喝了吗? 第32章   阿璃看着白泽。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步, 这距离看他脸还得仰着头。白泽气息冷然,加之又肃着一张俊脸,平添了几分压迫。   他很慢很慢地说,“喝完了。”   阿璃轻轻眨了眨眼, “掌门你刚才还说不喝别人炖的汤。”   白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只是随便说说。食舍的刘阿娘每天给全门派炖汤, 我也喝了。”   “……哦”阿璃又看了他两眼, 问, “汤喝了, 碗呢?”   “书案上。”   阿璃探头去瞧,书案上果然搁着莲花小铜碗, 她忙走过去拿起来,铜碗干干净净的, 一点甜腻味都没有,很显然是被人洗过了。她将铜碗收进手链, 转过身,白泽还站在原地看她。   阿璃道:“掌门,我要回去了。”   白泽沉沉看着她, 突然道,“阿璃, 你们江南道人说话, 尾音都是往上挑的吗?”   阿璃一怔, 心里顿生警惕, 但是面上却一派懵懵懂懂的神色,“什么?我没注意, 好像是吧。”   白泽静默下来,眼睛依然盯着她。昨天阿璃走后, 他去私库整理东西,在一堆少时用过的杂物里不小心碰到了一枚留声玉。   留声玉流出少女清甜的声音,虽然只有半句话,却让他仿若被五雷击中。   那个声音,竟然与阿璃一模一样。   时间过得太久,三百多年,他记不得她的声音,也记不得许多事情。但这个声音一出,却像一个钩子瞬间将他勾回了漠北。   白家世代为官,但曾祖父却一心向往修仙。他请过无数高人检验白家子弟的根骨,没有一个叩开仙人门。   直到白清梅出生,白家才有了第一个修仙者。但是白清梅资质普通,白家倾其所有供她,才把她供到二环层次。   见多年的心血没有回报,白家家主郁郁而终。   他出生的时候,干旱了两年的漠北下起了倾盆大雨,百姓们都说看到黑云中翻滚的白龙。没过多久,天山派掌门便找了上来,把连满月还未过完的他收成闭门弟子。   整个白家都待他格外小心翼翼,只有父亲对他严厉,不许他与人玩耍,不许他荒废学业。他的整个童年都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枯燥地度过,除了念书,就是修习师父留下来的功法。   十二岁那年,她带着桃子味的清香闯入了他的生活。   年少时的感情最令人无法忘怀。它无关风月,也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单纯的见她便心生欢喜。偶尔一次,他摆弄新得的留声玉,不小心留下了她的声音。   【小白,要争气啊,我一会就去百连抽……】   “百连抽是什么?”白泽突然问。   “嗯?”阿璃睁大眼,心跳瞬间加速,“什么抽?”   白泽静静凝视着她,昨晚辗转反侧了许久,一方面为找到了一点线索而欢欣,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荒谬。   他查过阿璃以前的经历,她确实来自江南道,八岁的时候因为仙品水灵根被水系小仙门发现,收为弟子带到西域。   这跟他认识的人根本对不上。三百多年过去了,他因为强行突破被反噬,身体样貌永远停留在十七岁。但是阿璃怎么解释呢?精怪或者是转世?   越想越迷茫,白泽彻底失眠了。手里的留声玉听了整整一个晚上,天亮时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面全是阿璃的身影。   “我要开抽了,小白你争点气。”梦里少女不停地说。   这句话困扰了他整个少年时代,他一直很想问她,怎么争气?   阿璃有些不安地问系统,“我没暴露过吧?”   “没有,”系统很肯定道,“我都替你看着呢,放轻松。”   阿璃也觉得没有,要是暴露了,她自己闻不到吗?   阿璃道:“掌门,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这就回去。”   看她脑门上写满了想走两字,白泽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他这里成狼窟虎穴了?   “梨汤怎么回事?”   阿璃微怔了下,道:“哦,那个呀,那是我给绯羽炖的汤,炖多了便给掌门端来一碗。掌门你可不要说出去,若让绯羽听到,他会误会这汤不是专门给他炖的。”   系统擦了一把冷汗,“宿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把自己的路完全堵死了,万一有一天他知道你是谁,想起你今天说的话,你不就惨了?”   “白泽执念太深又知道我那么多事情,如果让他知道我明明知道他是谁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以他白切黑的属性一定不会放过我。与其这样,不如彻底把联系斩断。”   “绯羽啊……”白泽轻声道,脑海中浮现出阿璃跟绯羽举止亲密的模样。她怎么可能是他要找的人呢,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会把他放在心尖上,什么事都想着他,才不会因为汤熬多了喝不了才送给他。   白泽紧了紧手心里的留声玉,原本是要给阿璃听的,但现在没必要了。是他太想找到她了,才会遇到一点点可能都抓住不放。天下嗓音相像的人何其多,难道都是他的小青梅吗?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白泽双眸恢复清明,顿了顿,他掏出一块玉牌递过去道,“以后你若有事找我,直接来就好了。先前是我想岔了,对不住。”   见他没有生气,阿璃稍稍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白泽手上的玉牌,没有接,“以后若是有事找掌门,会按仙门的规矩先去找长老报备再领玉牌,一样的。”   白泽眼里露出一点好笑,“就因为一碗梨汤,就真的再也不理我了吗?”   “当然不是。”阿璃随口敷衍。   白泽又问:“那你以后还来吗?”   “来啊,我要炖多了汤,就给掌门送来。”   白泽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不还是因为梨汤吗?   阿璃转身要走,余光瞥到白泽腰间的玉佩,这也是她给他的。   想到白泽一直漫无目的地找她,今后也会找下去,她稍稍有些不忍道,“掌门,我觉得既然找不到人,可能就是她不想让你找到。你不如重新开始认识身边的人,说不定会发现有喜欢的姑娘。”   系统再次擦汗,“你居然还劝他开始一段新感情?宿主,你最好祷告他一辈子不会认出你是谁。”   白泽垂下眼,再次想,看来她果然不是。如果她是他的小青梅,怎么可能狠心看他一次次下山又一次次失望而归,还笑着劝他别找了。   他的小青梅才不会这么对他。   *   阿璃连着几日都在外面领捉妖令,早出晚归。即便不小心碰到白泽,也会立刻绕路而行。她的举动,自然逃不过白泽的眼睛。   白泽知道,那个笑盈盈对他说还会来峰顶的姑娘,再也不会来了。   五月底,天山出了一件大事,五个秘境同时出现在山脉里。西域大大小小的仙门彻底沸腾。   秘境大多是上古碎片而成,藏着无数机缘。现世时间不定,一般能出一两个便已经够让人沸腾了。像这种五个大秘境同时出现的事,闻所未闻。   各大门派立刻派人探寻,得到五个秘境级别不一的信息。天山派也很快在各灵峰贴出五大秘境的地点和限制等级进入的告示。一二环层次进后山的绿色秘境,三四环进前山的红色秘境,五六环进前山的黄色秘境,六七环进前山蓝色秘境,八九环进后山的深绿色秘境。至于十环,那随便进。   阿璃随便看了一眼,就搁在脑后。最近她在镇妖司做捉妖令,有绯羽的帮助做的非常顺利,已经攒下了三百个灵石。   这日师父让她收集一些松枝,她来到后山。往日清净的地方如今人山人海。大家像在集市一样,不停寻找着合适的秘境人选。   阿璃正要从人群中穿过,冷不丁被人扯住袖子。她回头,一张圆圆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裴小梅问:“你去哪?”   阿璃认出是隔壁班的丹修,她的许多药膏都是裴小梅赠予的。裴小梅最喜欢砸药膏交朋友,人缘极好。   “去摘点松枝,我师父要的。”   “哎,摘什么松枝啊。陪我去趟秘境吧,我们人不够,进不去。”   阿璃摇摇头,“你去找别人吧,我还忙着呢,更何况我才一环,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裴小梅道:“一环就够了,我们去的是最低的那个秘境。”   “那我也不去。”阿璃道,“哪里还找不到人?差我就进不去了?”   “小梅,找到人了吗?”远处的一堆姑娘里有人喊道。   裴小梅喊回去:“哎,找到了,马上来。”她转头低声道,“阿璃,你得帮我。这个队是我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的,我送了一大堆药膏。她们里面有一个三环。三环去一二环的秘境那不跟吃豆腐一样容易吗?但我才认识她们,心里没谱,你跟我一起去,别让她们蒙我。”   她一脸可怜相地摇阿璃的手,“求求你了,你就陪我去一下吧。她们里面没一个天山派的,我真的很担心啊。”   阿璃瞥了她一眼,“既然知道没天山派的,干吗还和她们去?”   裴小梅嘟囔,“这不是因为里面有个三环,我才鬼迷心窍么。好阿璃,你陪我去,出来后我跟你去采松枝。”   阿璃默了一下,“行吧,但你要答应我,如果感觉不对,要立刻跟我用遁地符离开。”   裴小梅连连点头,“这是一定的,我又不傻。”   阿璃跟着裴小梅走到那堆姑娘面前,赫然发现苏雨柔也在里面。苏雨柔看到她微微吃惊了下,随即很友好地点点头。   一个绿衣服的姑娘道,“既然人齐了,我们这就进去吧。早进去还能赶上晚饭。”   “玉珠,你不是想早点出来吃完饭,你是怕你家哥哥出来的比你早不能陪他吧?”   “别胡扯。”玉珠推了那人一把。   其他人立刻笑成一团。   “快走吧。”玉珠脸通红地跺脚,转身朝十米处发着绿色光芒的洞穴走去。   大家立刻跟上去,“哎,玉珠,我们没进错吧?一二环的秘境什么颜色来着?”   “没进错,”玉珠很肯定地说,“低级秘境是绿色的,我没记错。”   不远处,孟十方余光瞥见了一群人往最高级的秘境而去,他内心羡慕,别的秘境人满为患,这个八九环的秘境,鲜少见人进去,这群人定是各仙门长老级的人物,没想到这些姑娘年纪轻轻,修为这样高。   他感叹了一番,刚准备转身,就看到人群之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包包发髻、垂下来的发带、爱穿间色裙,那不就是他的小师妹吗?   孟十方顿时生出一身冷汗,这哪里是什么高手云集,而是一群菜鸡走错了。   他狂喊着奔过去,但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孟十方急得满头是汗,想进去把小师妹拽出来,又不敢。   他原地绕了好几圈,最后一跺脚,朝仙门跑去。   *   “师父,小师妹走错了。”   “喊什么?”姚白仙正与长老说话,见自己的徒弟大喊小叫,顿时觉得没面子。   孟十方见他师父还一副不明白的样,大声道:“师父,小师妹进高级秘境啦。”   姚白仙一怔,“你看错了吧?她又不是想不开。”   “我没看错,”孟十方急道,“低级秘境和高级秘境都是绿色。只不过一个浅,一个深,小师妹真的进错了。”   姚白仙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寒气,旁边长老安慰道,“别着急,我们去清点一下,八九环以上人谁今天没出门。你们知道,大家基本上都去秘境了,如今门派里根本没人。”   孟十方问:“长老,你不能去吗?”   长老有些尴尬,“瞎,我才七环,比八环少一环,去不得,进去就是个死。”   孟十方顿时心凉,“那怎么办,你去都是死,那我小师妹……能不能请掌门帮忙?”   长老一脸犹豫,“掌门昨日旧疾犯了,以他的性格,不太可能去找一个一环的弟子。要大家遇到险境就找掌门,那掌门不得忙死?哎,掌门,你去哪儿?”   孟十方猛地扭头,看见白泽提着剑消失在后山的结界。 第33章   阿璃自进入秘境就感觉不太对。   低级秘境应该人最多的地方, 因为菜鸡多。但是她们都进来好一会儿了,一个人影也没碰到。   玉珠安慰大家:“秘境是上古碎片凝结而成,比十个姑臧都大。人在这里面就像沙粒一样,撒下就看不见。”   大家七嘴八舌道:“那一会儿就看你的啦, 玉珠。”   “是啊, 我们可靠你啦。”   阿璃立刻明白, 那个三环的姑娘就是玉珠。   玉珠道:“既然这样, 我先定下个规矩。大家来秘境自然是寻求机缘的。但是这多人, 总要寻个公平二字。所以, 无论谁得到什么秘宝都要交出来,等出了秘境再按分配。如果你们信我, 就先放我这儿。”   众人道:“本就该如此,不然吵吵闹闹在秘境分宝实在不像话。玉珠, 你是苏三娘的弟子,我们以后还要找你玩呢, 如何不信你?”   阿璃心道,这群人还没干吗就开始互藏心眼。听起来像是在夸赞玉珠是名门子弟,实际上是在暗示对方, 我们可知道你家在哪,你若私吞, 就找你师父去。   若是遇到危险, 这帮人必然是只顾自己逃命了。   裴小梅也感到这帮人有点不靠谱, 她靠过来道:“阿璃, 我们可千万不要分开啊。我虽是一环,但功夫都用到炼丹上了, 打架我可不擅长。”   阿璃还未回她,便看到苏雨柔朝她们看过来, 语气温和,“不必担心,这只是低级秘境。我师姐是我请来的,既然大家一起进的秘境,当然要一起出去。”   裴小梅忙道:“有玉珠和苏姑娘在,没有不放心的。”   阿璃收回视线,没有说话。她向来信奉靠人不如靠己。这里面的人都不熟悉,真遇到夺命的险境,说过的话就不算数了。   她摸出一张绯羽写的符纸,捏在手心里。   随着众人不断往前走,通道越来越多。玉珠皱着眉,随意选着路线,大家紧跟在她后面。   阿璃抬头看,不知什么时候,土褐色的山壁渐渐成了湛蓝色。洞顶洞壁十分平滑,就像刚挖走了一个圆形的冰激凌。   “怎么还是没人?”有忍忐忑道。   “怕什么?”另一人道,“我们都有遁地符,不行随时可以离开,我”她的话突然断掉,一道水蓝色的影子擦着她而过,刹那间就消失在了山壁里。   大家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见她嘴张得大大的,无声无息,缓慢倒地。   “青瓒。”一个姑娘低呼一声俯身扶她,手刚碰到她的衣衫,就听“唰啦”一声,衣衫迅速扁下去,身躯化为一摊清水。   众姑娘大叫一声,四下散开,惊恐地看着地上泡在水里的衣服,顿时感觉胸口发闷心口发慌透不过气。   “青瓒呢?”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她死了吗?”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玉珠。   玉珠脸色难看,她是三环,自然要比别人见识多。刚才那妖物她虽然没看清,但是青瓒的死法再清楚不过。   那是水麒麟,可以轻易将万物化成水,可是低级秘境怎么会有水麒麟呢?   玉珠心里产生了个可怕的念头,是她带错路了,一二环的秘境和八九环的秘境颜色差不多,她没分清,结果进了高阶秘境。   少女额头上冒出些细汗,不行,绝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   “慌什么,就算是一二环的秘境也是有风险的。青瓒连一环的层次都没到,被低阶妖兽偷袭中招也是必然的。”   “你是说,青瓒死了?”一个姑娘惊恐地问。   玉珠咬咬银牙,“对,她死了。进秘境本就有风险,你们进来之前就该明白。”   姑娘们大眼瞪小眼,她们年纪小,从没见过生死之事。见一条生命就这么消失了,顿觉害怕,有一个说,“我不想继续走了。”立刻就有好几个附和,“我也不想了。进来之前说有三环的高手,进来之后,说死就死了。”   玉珠巴不得她们都走,这样就没人知道她带错了路。   “既这样,大家散了吧。出了事就怪我,就好像是我逼你们进来的。我一个三环进低阶秘境图什么呀。”她拿出遁地符,“想走的就靠过来,我带你们回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道,“要不还是继续走吧,秘境本来就是拿命博前程,那么平白无故就得到机缘,机缘也太不值钱了。”   苏雨柔也道,“是呀,我师姐本就是为了陪我来。她图什么呢?出点事就埋怨人,真叫人寒心。”   她这么一说,大家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先头闹着要走的也不走了。   玉珠简直要被气死,本来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偏偏有人嘴贱。   阿璃始终蹙着眉看她们,刚才那个贴着人溜过去的东西,跑得太快了,绝对不是低阶妖物能达到的速度。   她对裴小梅道,“我要回去了,你回不回?”   玉珠立刻一脸欣喜地看向她,只要有一个回,她就有理由生气然后跟着回去。   裴小梅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走吧,我付了那么多药膏呢。”   阿璃抿抿唇道,“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说好感觉不对,你就跟我回去。”   裴小梅见阿璃坚决更犹豫了,“其实回去也不是不行。”   玉珠在旁边都快急死了,要走快走呀,水麒麟说不定马上又来了。   阿璃一手拉住裴小梅,一手将遁地符扔到地上。大家以为马上要看到耀眼的光晕,有的人为了不闪瞎眼甚至用手盖住了眼睛。但是遁地符就像一个哑炮似的,毫无反应。   裴小梅道:“阿璃,你扔错了吗?”   阿璃皱皱眉,将遁地符捡起来,又换了一张。   但是遁地符落在地上还是没有反应。   “我试试。”一个姑娘扔出一张遁地符,跟阿璃一样,她的遁地符也没有反应。   玉珠心里一咯噔,水麒麟有封闭空间的能力,一定是它防止她们用符纸离开,封闭了周围的区域。   就在大家大眼瞪眼小眼的时候,一股凉风穿过,一只巨大的三米多高的妖兽从山壁里窜出来落在她们眼前。   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湛蓝透明,就像用液体组成的一样。   它缓慢走到青瓒的衣衫旁,低下头,一下一下舔着地上的水。   山洞内爆发出一声尖叫,众人乱七八糟地往洞穴深处跑。这时傻子也明白了,她们进的是高阶秘境。   一阵风猛地追上她们,跑在最后面的姑娘被水麒麟按在爪下,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就化成一摊清水。   水麒麟低下头颅,缓慢地开始新一轮的进食。   大家都吓傻了,有的人腿软当场就跑不动了,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   前面是死胡同,她们没有路可跑了。   “师姐,你快想想办法呀。”苏雨柔摇晃着玉珠。   玉珠腿脚也发软,三环层次站在顶级妖兽面前就像脆弱的小花。水麒麟要三位十环真人才能合力治住。   “我,我没办法了,雨柔,师姐对不起你,一会儿必定死在你前面。”玉珠哭着说,   苏雨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叫没办法?师姐,师”她的话突然断掉,身体向后栽去。玉珠保持着推她的动作,脸上满是惊恐。   水麒麟又来了。   就在苏雨柔绝望时,旁边一个人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她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水麒麟一跃而起朝她们扑来。   那个拉她的人,把她往旁边一推,朝水麒麟拍出一张红色的符纸。   “轰”的一声,水麒麟被掀飞在地,身体的一大半化为蒸汽往上升腾,整个洞穴顿时雾气蔓延。   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需要好几个十环真人才能制服的顶级妖兽啊。   只有阿璃知道,绯羽是火系上神,他的符最克水麒麟。   就在大家要开始欢呼时,被炸掉一半身体的水麒麟重新恢复原貌,只不过身体小了一大圈,从三米高降为了两米。   阿璃心下一沉,高阶符纸果然是只有高阶人士才能发挥出最大效力。她只有一环,再好的宝器在她手里也只能发挥出一层功力。   “啊啊,它又来了,快,朝它扔符纸。”   阿璃皱了皱眉,绯羽的符纸只剩两张了,按这种情况,她就是把水麒麟打成迷你版,最后还是难逃魔爪。迷你版的水麒麟也是水麒麟呀。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把洞穴打空,离开被水麒麟封锁的空间,就能使用遁地符。   她摸出一张符纸,水麒麟顿时哆嗦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阿璃以为它惧怕符纸,刚松口气,下一刻,它却猛地冲了过来。   阿璃连忙一滚,躲了开来,手中符纸顺势拍在洞壁上,“轰――”的一声,地动山摇,洞顶山像下雨似的掉落好多石头。与此同时,一个不大的洞炸了开来。   这时用不着阿璃说,大家就往洞里冲去。   阿璃被炸开的气浪推得很远,她想爬起来跟着跑进洞,但是浑身疼得都麻木了。   “阿璃,快起来。”裴小梅在洞外冲她喊,身边的姑娘们一个个都用遁地符逃走了。她想冲过来,但是远处的水麒麟似乎被惹怒了,扬天发出刺耳的吼叫。   猛烈的水浪伴随着巨大爆压在空中迸涌而出。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水麒麟。   裴小梅惊诧到无法呼吸,苏雨柔拉住她,扔出手里的遁地符。耀眼的光芒亮起,她一脸歉意地别过脸去。   光芒消失,除了阿璃,大家都走了。   水麒麟再度封锁了空间,现在洞外也变成里面这样一片湛蓝。   阿璃很缓慢地爬起来,感觉身上好几处地方都破了。她把最后一张符捏在手里,盘算着怎么可以炸一个洞,克服气浪冲过去。   但是七只水麒麟一点时间都不给她,毫不畏惧猛扑过来,阿璃脸色煞白,连退的反应都来不及做。   一道白色的剑芒从山壁破出,在空中飞划出一个锐利的圈,划掉三只水麒麟的角。   水麒麟刚要暴躁,那道剑芒再次划过,一只水麒麟的头身分离,“哗”的一声化为一滩水。   阿璃惊魂未定地看着空气中慢慢显现的少年,他沉着眼,腰上带着一个空刀鞘,那道剑芒看到他立刻欢快地飞过来,回到刀鞘。   “掌门?”   白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拉着她准备离开。   水麒麟见损失几个同伴,气急败坏地吼叫,与此同时地面再次像地震一般猛烈晃动,阿璃一个站不稳向旁边栽去,白泽搂住她的腰,还没站稳,地面就陷下去。   她尖叫一声,巨大的失重感和呼呼风声让她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会摔落在地时,脚稳稳踩到了地面。   她快速朝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站在一个宽阔的山洞里,头顶陷落的那个洞远远看就像碗一样小。   整个山洞,除了他们站的地方就是一个巨大的水潭。水潭发出雷鸣一般的“咕噜咕噜”声,水面迅速大面积地往上隆起,卷起千尺水花。   伴随着震天的咆哮,一只巨大的十米高的怪物抬起狮子一样的脑袋。那是一只在洪荒时代才会出现的巨大水麒麟。   随着水麒麟地吼叫,一道巨大的水浪以惊人的势头向他们扑来。   白泽将阿璃往后推了推,拔出剑,随着手臂利落地劈下,水浪就像一块冰直接被斩断。   阿璃脸色苍白地退到最后面,生怕被水浇上。   白泽一剑挥出,不等水浪再次袭来,腾空而起朝水麒麟袭去。   那只湛蓝的巨兽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好的变化,头部扬起,张开巨口,露出藏蓝色的尖牙,要一口吞掉白泽。   宝剑化为白色的光芒包裹了白泽,少年涌起了凶暴的杀意,直接冲进巨兽的嘴里。   猛烈的水浪伴随着巨大爆压在空中迸涌而出,整个山洞都在剧烈摇晃,仿佛马上碎裂一般。   阿璃拼命扒着山壁才没有栽倒,前方的水潭像煮沸的开水一样轰轰向上翻滚,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到巨兽刺耳的吼叫和一道道剑芒的铮铮声。   不知过了多久,巨兽的吼叫越来越衰弱,沸腾的水浪也没有之前汹涌。   那一道道剑芒的光泽也越来越黯淡。   随着一声水麒麟的哀叫,水浪再次激起千层高,须臾间,水浪突然静止,接着轰的一下落下。随着水浪一起落进水潭的还有拿到白衣素雪的身影。   水面彻底平静下来。   没有水麒麟,也没有白泽。   阿璃惊诧地注视着前方,剧烈地喘息。   一道不好的预感生出来。   她朝水潭跑去,但又在快靠近的时候停了下来。   水潭幽深,看不见白泽的身影。   她冲着水潭喊了两声掌门,但是无人应答。   她咬咬唇,干脆拎起裙子朝水里走去。冰冷的潭水很快蔓延到她腰际,她一边摸索着,一边努力朝水下看去。希望白泽只是力竭晕过去了。   水蔓延到了胸口,阿璃捏出一个小金光咒,决定进水下看看。金光咒刚形成一个泡泡,就“啪”的炸裂。   阿璃还没明白为什么,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扯住,瞳孔中映出白泽苍白的面容,冷着眼一个翻身将她压进了水潭。 第34章   阿璃睁大眼, 灭顶的水呼啸而来,她立刻闭眼憋住气,但是下一秒她就栽进了柔软的泡泡里。   身上重重地压下一个人, 她还没来得及呜呜两声,那人便撑起上半身, 低眸看着她。   阿璃睁开眼,瞳孔中映出白泽的脸, 苍白极了, 一双眼幽黑地看不出情绪。   泡泡在水面下一沉一浮, 幽兰的潭水映出一道道光怪陆离的波纹。这些波纹打在白泽身上, 也打在她身上。   阿璃现在的姿势十分尴尬,她仰躺在泡泡里, 由于地方狭小,白泽几乎是压在她身上的。衣衫层层叠叠的纠缠在一起,湿漉漉地裹着。水不断顺着头发滴下来,清甜的桃子味填满了整个气泡。   阿璃眨了眨眼, 对着神色冷淡的少年唤道:“掌门。”   白泽眼里带着三分轻嘲, 捏住她的下巴,“都这样了, 你还装着不认识我?”   阿璃刚要为自己辩白, 就见白泽微微歪头,压下来, 堵住她的唇。   她蓦地睁大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感觉唇上的温度炙热烫人。   少年的吻直白又用力,霸道得毫无道理,连一丝空气都不留给她。她只得无力地抵着对方的肩膀, 嗓音里弥漫着哭腔央求,“白泽,停一停……”   似乎是因为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交缠的唇舌分开,少年的眼更加漆黑,沉沉盯着她,“现在想起来了?”   阿璃喘着气哭,“想起来了。”   白泽不放过她,接着问,“都想起什么了?”   阿璃睁着水光弥漫的眼,随便胡邹,“想起我给你送食物了。”   白泽冷笑,“就这?”   “还想起……那些江南映画的东西是我给你的。”阿璃根据已得到的信息发散思维。   “还有吗?”   “还有……”阿璃死劲地榨干脑细胞,“还有我每天给你水囊和窝窝头。”   “这个你刚才说过了。另外,你只是刚开始给我窝窝头,后来就换成了豆沙包、春卷、松鼠桂鱼甚至燕窝。”白泽纠正。   “是吗?”阿璃微讶,听起来就钱包疼,连食物都氪金她是多爱白泽啊?   白泽道:“最重要的你没说。”   阿璃:“什么?”   白泽垂下眼看着她,声音缓慢,“我们订了婚,有了三世之约。”   阿璃惊讶地睁大眼,“什么时候的事?”   白泽提醒她,“你给我的,摆在我书案上的粉红帖子,上面写着最佳道侣。”   阿璃眨了眨眼,那个东西做不得数啊,人手一份的事如何做数?但她不敢说,只能小声道,“那也只有一世啊,哪来的三世之约?”   白泽冷笑,“莫非你下辈子,下下辈子要跟别人过?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就在跟别人过。在我眼皮底下,你已经跟绯羽住在一起了。天山派弟子的每一张榻都是我发的,我亲手发给你,你却用来与别人安睡?”   白泽气得发抖,心脏就像被人捏住一样,疼得厉害。   “阿璃,你对得起我吗?我找了你那么久,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日在树林,我说我要出去寻人,你还笑着祝我一定会找到。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你藏的这样厉害,我怎么找得到你?”   “你给绯羽炖汤,喝不了的端给我。还告诉我你是专门给他炖的汤,不让我说出去,害怕他会生气。阿璃,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生气?”   “还有那日在丰都,他抱着你,动作娴熟地解开你的衣服。我当时为了避嫌都不敢多看一眼。更可恨的是,我亲手把他推到了你房里。明明他不是天山弟子,我却允许你们住在一起。你们一定夜夜搂抱在一起,不分彼此吧?”   白泽每说一句话,他头顶的花就变一个色。灰灰灰灰灰灰,黑黑黑黑黑黑。待他头顶着一朵黑莲花时,带着怨气的话还没说完。   阿璃突然有点庆幸这花还是有底线的,没有在黑色下面再弄个隐藏色。   白泽问:“阿璃,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阿璃刚要张口解释一下,就听白泽嗓音带着凉意道,“哦,还有……”   她立刻闭上嘴,听他磨着牙道,“那天我给你峰顶的玉牌,你不要,你是不是打着再也不来见我的主意?阿璃,你的心这么狠吗?”   “说完没?”阿璃问。   白泽身形微顿,疼得他心脏微微颤抖,眼底瞬间布满猩红的血丝。   她不喜欢他了。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厌烦。   但他找了她那么久啊……她怎么说变就变了?   少年有些难捱地闭了闭眼,低下头,大滴大滴的泪砸下来。   阿璃被砸的一懵。   她见过温和递给她糖吃的白泽,见过为了避嫌捏住她衣袖治伤的白泽,见过吊儿郎当应付白清梅的白泽,见过一身肃杀与水麒麟战斗的白泽,甚至还见过旧疾发作时咳得厉害的白泽,但她唯独没见过脆弱成这样的白泽。   她忙道,“我没说什么啊,我就问你说完没,说完了我好解释。”   少年没有理她,紧紧咬着牙根,伤心加上旧疾突然发作,体内的火就像燎原一般,炙烤着五脏。   他轻轻发着抖,身体越来越无力,越来越靠下。但他还是努力用胳膊支撑着,怕身体太沉压到了阿璃。   阿璃发现了白泽的异样,她往上爬了爬,想坐起来。但是泡泡在水里又轻又滑,她一动,泡泡就倾斜过来。阿璃顿时栽到了白泽身上,姿势换成了白泽仰躺,她压在上面,唇重重碰到了对方的脸。   只一下,白泽身体内的毒火就被压了下去。   白泽睁开眼,感觉身体和四肢不那么滚烫的厉害了。他看着阿璃,后者脸色通红,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但是泡泡湿滑,每动一下,她贴的他就越紧。   清甜的桃子气息扑到他颈边、喉结、下巴……   少年的眼暗了暗,寸寸逼近的呼吸简直要把他弄疯。   “阿璃。”   “嗯?”少女抬起头。   “你再亲我一下。”   “为什么?”   白泽脸上还是那副清淡的模样,嗓音低沉沙哑,“你刚才碰到了我的脸,我一下子就不疼了。你再来碰一下,我看是不是这回事。”   阿璃抬眼看他,少年一本正经地说话,但是黑眸像是蕴着浓雾,肆无忌惮,又不像这回事。   她迟疑了下,没有动,白泽脸上神色瞬息一变,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昨夜犯了旧疾,本就没好。刚才跟水麒麟一站耗费大量灵力,现在身体里就像有把火在烧一样。   “白泽?”阿璃微微睁大眼,伸出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真疼……”少年紧闭着眼,攥紧手指,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放在火板上烤,烫到发抖。   阿璃见他不像在演,慌了一下,忙俯身在他侧脸轻轻啄了啄。   白泽微微一顿,感觉体内的火毒就像被冰凉的水一泼,立刻压下去一点。   “再来……”他声音低哑地央求。   好使吗?阿璃疑惑着又啄了两下。   “再来……”白泽继续要求。   阿璃换了另一半脸,连续着啄啄啄。   她自己也有点想笑,这不是小鸡啄米吗?   白泽睫毛轻颤,少女的唇就像她的身体一样柔软,带着清甜的桃子香,一下下湿热地落在他侧脸上。   但是这些吻,又轻又淡,白泽体内的毒火和欲火交织,就像贪餍的蛇,豪不满足。   “不够。”他低低地说。   阿璃微讶,“不够?”她眼里涌出一点笑意,小鸡啄米还不够好吗?   “那我可不会了。”她刚要撑着手臂起身,腰肢就被重重搂紧,后脑勺被按下,白泽仰脸准确地找到她的唇,用力地吻了上去。   怎么又来?   阿璃惊慌地眨了眨眼,瞳孔中映出少年纤长的睫毛,每一根都沾染着不餍足。   他力气又大,胳膊有力,根本推不动。   阿璃感觉那种空气稀薄的无力感又来了。直到她再次抽搭搭地哭,白泽才一脸好笑地松开,用指腹给她抹泪,“我这么差劲儿吗?你哭什么?”   “不是那个,”阿璃双手抵着他的胸口,哭得一抽一抽,“是你不让我喘气。”   白泽微微一怔,随即感到一点好笑。他修为高,这点功夫根本用不着换气。但是阿璃不行,他封住了她的唇,蛮横地攻城掠地。泡泡内空气稀薄,不大一会儿她就吃不消了。   “下次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阿璃惊讶。   “下次可以的,”系统偷偷道,“宿主,刚才看你吻的专注没有打扰你。白泽的小黑花连着灰了两片。”   阿璃不信,伸手抚上白泽的脸。在他的头顶,一朵黑色小花缓慢长出,摇曳着身躯,那六个花瓣果然有两片是灰色的。   见她看他,白泽眼中涌起笑意,“看什么?”   阿璃心道,看你是不是朵黑心莲。   她放下手,“你现在好点了吗?”   白泽点头,“好点了,看来果真是管用的。以后旧疾发作,你再亲我。”   阿璃不爽,“我又不是工具。”   白泽眼里都是她的脸,噙着一腔温柔缠绻,哑着嗓子道,“那我是你的工具好不好?”   阿璃摇头,“我又不需要治疗旧疾。”   白泽轻笑一下,环住少女腰肢,很缓慢地说,“我需要。遇见你以后我就生了病,从此一病不起,唯你可治。” 第35章   白泽最初只是想吓唬阿璃, 他故意装出力竭的模样随着死掉的水麒麟一起沉入潭底。然后隐匿着身形靠在岸边看她。打算等她找不到他,内疚地哭出来后,再出现吓她一跳。   谁让她说话不算数, 说好以后还会来顶峰的,但是转头就躲着不见。   但是这一切都被不断散发的桃子清香打乱了。   白泽闻着这股清香,气得只想笑。   她可真有本事啊。   *   大泡泡在水底起起伏伏,阿璃坐在白泽腿上,十分局促。   “好了吧,我们可以上去了, 那个水麒麟呢?”   “死掉了。”白泽说。   阿璃惊讶:“那么大一只,没见你怎么打, 就死掉了?”   白泽很浅地勾勾唇,“其实也打了,就是全封在水里,你看不到。”   阿璃蹙着眉,“可是我听说一只成年水麒麟要三位十环真人才能制服。像刚才那样大,顶好几十只的大麒麟更是难以想象。你一个人就打死了?”   白泽轻笑, 伸手帮她把黏在脸颊的头发别在耳后, “我是十环, 是因为只有十环。”   阿璃微微疑惑了下, 但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心里道, 真凡。   就是说他考了一百分, 不是他有一百分的水平,而是试卷规定最高只能一百分。要是没有这个限制,他可以一千分。   气泡里的空气有些憋闷,阿璃深深呼吸了几下就感觉头有些晕。白泽眉头轻皱, 按住她的背,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捏出小金光咒驱动着气泡快快上升。   气泡露出水面,朝岸边飘去。刚靠过去,就炸成了水雾。   阿璃睫毛上覆着水雾,浑身湿漉漉的,风一吹就发起抖来。   白泽连忙抽出符纸,手指轻轻碾碎,温暖的光浇灌下来,瞬间将水分蒸发。   阿璃用手拢了拢乱掉的头发,重新将视线投向白泽。离开了光怪陆离的水底,现实问题一下子就来了。她有点头疼,不知道怎么处理跟白泽的关系。   系统道:“宿主,你的大号啊,有什么不知道怎么处理,养就对了。虽然这个崽崽心眼又黑又爱吃醋,但是哪个崽崽不爱吃醋呢?你看他的怨气其实蛮好化解的,能用啵啵解决的怨气,不叫怨气。”   “你把他跟其他崽崽隔离开,别让他当着那些崽崽的面炫耀。一天一个啵啵,一个月就是一朵小红花,这不比卖货小哥简单?”   阿璃心道,说起来容易简单,但是做起来难啊。这些崽崽一人一个性格,在各自领域又都是业内的金字塔尖,十分强势有主见。想把白泽跟其他崽崽隔离开,不是一般的难办。   “没事的,”系统加油打气,“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白泽可不像阿璃那么纠结困惑。他如今好得很,人他找到了,现在就差把她身边碍事的人撵走。   白泽道:“阿璃,既然你都想起来了,你能告诉我,你跟绯羽、季幽还有那个玉简里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吗?”   阿璃想了想,为了保住那两片来自不易,亲了半天才换来的灰花瓣,她选了个最中性的回答,“是朋友。”   “朋友?”白泽眼里露出几分不信,“都是朋友?”   阿璃点头,“都是朋友。”   白泽回想了下,阿璃与季幽的相处,虽然他只见过一次。两人只是说话,并无其他举动。若说不同,季幽眼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但阿璃却很坦然。那个玉简里的人也是,声音里带着浓情蜜意,但阿璃听完了连个回复都想不起来。   只有绯羽……   “绯羽呢?你与他住在一起,也只是朋友吗?”   “嗯,”阿璃点点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却是两间房。”   “两间房?”白泽微讶一下,“你们没有结成道侣?”   阿璃道:“当然没有。”   “可你们那么亲密……”   “谁亲密了?”阿璃不满道,“我和绯羽什么都没做过,倒是你,你把我压在泡泡里,做了点这个,做了点那个。”   白泽的目光落在她微肿的唇上,那种沁入骨髓的愉悦滋味再次涌上心头,他的醋意稍霁,只想把人拉过来再亲一亲。   “既然这样,回去我便让他离开天山。”   “那可不行。”阿璃摇头,“你不知道,绯羽可可怜呢。他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唯一的师兄还死了。你把他赶出天山,让他去哪儿呢?”   白泽注视着她,目光清清透透,仿佛直达心底,“既然这样,就让他继续住在那个院子,你搬来顶峰,这样行吧?”   阿璃脸颊热了一下,这话不就是耍流氓吗?她抿抿唇,“我不去顶峰。”   白泽嗓音微沉,“为何?”想起那日她让他再找一个,心脏顿时闷疼。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绯羽。   看着他头顶的小花蓦地冒出,阿璃暗道要遭,这也太敏感了吧,她也没说什么呀。   她咬咬唇,伸手攀上他的脖颈,仰起脸,“白泽,你别生气。”   少年个头很高,肩宽细腰。她踮着脚努力将手指在他脖颈后交叉固定住,脸就得死劲扬起,抻的腰疼。   白泽低眸看她,见她个子小小还努力抱他,忍不住莞尔,伸手环住她的腰,给她一点支撑。   这么一来一往,心中的怨气消散,头顶的小花不仅没有变黑,反而又灰了一片。   阿璃惊奇地看着他的头顶,系统有点雀跃地问,“宿主,开不开白泽的套餐?”   “开。”阿璃很肯定道,“虽然黑的快,白的也快呀。”   白泽注视着她的眼,“阿璃,你不想来顶峰,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阿璃道:“白泽,我的事一时也难跟你说清。这么说吧,以前发生的事我都没有记忆了,我只记得你的脸,记得江南映画的东西。所以我才总去找你,却又没法告诉你我是谁。因为那些事我根本就不记得了。”   白泽微微睁大眼。   阿璃又道,“你看,对于现在的我,你只比陌生人好一点,你让我怎么搬到顶峰呢?”   白泽怔怔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身上的事确实挺难解释的。过去了三百多年,你一点没变,还多了一对父母。”   阿璃微讶,我还有父母?   系统忙道:“有的,有的,这是为了让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合理化。宿主,这都是小事,你父母在江南道,你们八百年都见不到一回。”   阿璃道:“总之,白泽,你得给我点时间适应。”最好这个时间够她刷出六朵小红花。“我们回去,还和以前一样。你不要与人说我的事情。不然我怎么跟人解释这三百年的时间呢?”   白泽沉默了一会儿,“行吧,我可以不说,但你每天都得来顶峰找我。”   “这个没问题。”阿璃欣然同意,她本来也得做日常。   “另外,”白泽顿了顿,“你要换个住所,只要想起你跟绯羽在一起住,我就气到失眠。”   阿璃心脏猛然一跳,她要换地方住,绯羽就得爆炸。若是再让绯羽查到她跟白泽在秘境里做了什么,以他吃醋的点,绝对醋疯了。   她快速思索了下,知道这件事白泽再难让步。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久之前她就想过,如果白泽不让绯羽在天山住,她该怎么办。   “行吧,我与他说。”   白泽这才松口气,松开阿璃让她好好站好,接着拉起她的手臂检查她刚才对付水麒麟时有没有受伤。   他挽起她的袖子,眉头立刻皱起,少女纤细的两条手臂上,布满了伤痕,有的还在往外渗血。   他手指凝出大把灵力,跟不要钱似的往她手臂上敷。不大会儿,阿璃的手臂就光溜溜的,一点痕迹都不在了。   “别的地方呢?”白泽问。   “别的地方没有。”阿璃连忙摇头。   白泽自然不信,但也知道不好勉强,帮她把袖子放下来,道,“我带你回去吧,晚间再去看你,记得把那家伙弄走。”   阿璃心里丧气,白泽就跟查宿的似的。她这面还没把绯羽安顿好,他晚上就要来。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   阿璃回到小院,绯羽正在给银杏树培土。见她回来,少年黑眸立刻染满碎光,将手洗净,才去将她拉过来。   “摘完松针了?”他低头看她的手,担心她被扎到。   “绯羽啊,”阿璃微微蹙眉,“掌门知道你在这儿住了。”   “他知道了?”绯羽一点都不在意。   阿璃抬眼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瞒过他呢?”   绯羽抿了抿唇,“阿璃,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他不让我在这里住,你就跟我搬出去。像那些道侣一样在山脚下盖栋房子。”   少女叹气,她何尝不想啊,但是她现在大本营就在天山,绯羽、季幽、白泽三个崽崽,刷起来多容易?就是炖一锅汤,都能快速送到每个崽崽的家。   “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喜欢这个院子,”她摇着绯羽的手,“你想想别的办法,我听说天山与掌门识海相连,哪怕飞进来一只蝴蝶,他都能知道。”   绯羽沉默了一下,“你既喜欢,我们就住这儿。不用担心,只要我愿意,他察觉不到我的。我掌管白昼与火,有光在,我就在。他总不能不让阳光和烛火进天山吧?”   阿璃眨眨眼,就是说绯羽可以把气息隐藏在白昼和烛光里的意思呗?   嚯,不愧是上神。   想起晚间白掌门的查宿,阿璃凄凄惨惨地叮嘱:“那你可要藏好啊。” 第36章   阿璃回到天山不久, 孟十方就来了。   “我在秘境外喊的嗓子都哑了,但你根本听不见,很坚决地就是要去那个高阶秘境。”   阿璃抿唇笑笑, “二师兄, 不是我要去, 是有人带错了路。错把低阶秘境当成了高阶秘境。”   “你也有错, ”孟十方敛着眉道,“若是你好好地看山门上贴的秘境告示,提前去低阶秘境踩点,怎么能分不清深绿和浅绿呢?”   阿璃手指搅着裙带绕啊绕的,她根本就不想去秘境, 干吗还要分清哪个高阶哪个低阶呢?但是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因为也没有什么意义。二师兄关心她才会生气, 让他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反正很快就说完了。   “好了, 我就说这些。”孟十方扳着脸又问, “你有没有受伤?喏,这是师父给你的药膏, 这是我给你的药膏。师父给你的是紫金龙王膏,这药膏治伤口特别好,缺点就是太贵了。你要是没有切腹没有断胳膊腿,就不要用了, 浪费。”   “用我的就好了, 我这个对付一般小伤没有问题。”   阿璃接过装着药膏的小包袱,眉眼弯弯,“谢谢二师兄,也谢谢师父。”   “行啦, ”孟十方摆摆手,“你有空好好谢谢掌门吧。若不是他,你就出不来了。”   阿璃立刻有些不自在,脑海里浮现出她跟白泽交叠在泡泡里的样子。   孟十方又零零碎碎交代了涂药膏的方法后才离开。   阿璃扭头看向站在银杏树上得小红鸟道,“绯羽,没人了,你下来吧。”   小红鸟歪了歪头,伸出一只翅膀指着院门,阿璃刚朝着院门转过脸,就看到怯生生望着她的裴小梅,肩上背着包袱,手里拎着篮子,很是局促地站在门边。   阿璃微怔之后,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但她没时间想那么多,勉强压压纷乱的心神,开口道,“小梅,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裴小梅犹豫了一下走进来,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是松枝,答应陪你去采的。”   阿璃接过来,点点头,“谢谢你。”   裴小梅又把大包袱取下来,“这是我全部的药膏,有些不止是治伤的,还有可以增进修为的,我全找了出来。”   阿璃没有接,脸上带着很浅的,笑不达眼底的神情看着她。   裴小梅拎着包袱的手指紧了紧,小声道,“阿璃,我当时吓坏了。一个水麒麟就够可怕了,结果又出来那么多只。之前已经死了两个人……我,我实在没勇气进去拉你。”   她咬着唇停了停又道,“但我当时也没想着要走,是苏雨柔扔下遁地符带着我走的。阿璃,我知道我说的再多也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我实在不该把你丢下。”   阿璃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树杈上的小红鸟身上。小红鸟见她看他,头顶立刻冒出一朵小白花,其中一片花瓣隐隐变得粉了些。   阿璃顿时想起系统说的,绯羽看见你就高兴。   她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唇角。   等她再把视线挪回裴小梅身上时,已经平静地毫无波澜了。   “小梅,药膏你拿回去吧,我有了。我师父和师兄给我送来了。”   裴小梅抬着眼可怜巴巴道,“阿璃,你还是生我气了,对不对?”   阿璃摇摇头,“不生气,可以理解。我本来也希望大家都逃出去,不要死在秘境。”   裴小梅问,“阿璃,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吗?”   阿璃语气平淡道,“是朋友。”   是朋友,也只能是很普通的关系,只比陌生人好一点点。她们再也回不去那种我喊你去秘境,你立刻就答应的关系。也回不去你赠我药膏,我赠你符纸的关系。   她们彼此都知道,从裴小梅放弃阿璃的时候,她们的友情就再也不存在了。这种事也没法勉强。强行做朋友,日后想起来,始终是芥蒂。   裴小梅鼻头泛红地抬起脸,“阿璃,我走了。”   阿璃点点头。   裴小梅很迟缓地转过身,拎着包袱,慢慢走出了院落。   阿璃看着手里的松枝篮,轻轻叹了口气。   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她侧过脸看到瘦瘦高高的少年站在旁边看她。   绯羽问:“很伤心吗?”   阿璃眨眨睫毛,“当时在秘境挺伤心的。唔,也不是伤心,是绝望。因为大家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但也可以理解,她们无论谁进来结果就是都跑不出去。但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绯羽什么都没有说,这种事旁人说的再多也没有用,得靠时间慢慢抹平。   他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不过你们掌门还挺好的。一般来说,门下弟子那么多,又是误进靠命博前程的秘境,不会有人管的。”   阿璃心中一动,道,“绯羽,掌门有可能晚间会过来。你能不能到时变成小红鸟飞到别的地方溜达溜达?”   绯羽毫不在意道,“不用担心,他不会认出我。”   “可是你总穿着红衣衫,又变成小红鸟,稍一联想就想的到。”   “我可以变成别的东西。”   “变成什么?”   他还是要变成一只小红鸟。   晚间的时候,阿璃看着摆在书案上的小红鸟漆器想,绯羽真的很喜欢这个造型啊。就是眼神过于平淡,不太像个摆件。   她伸手把小红鸟转过去,背朝门。   手还未缩回来,就听到院落里有声音。她如临大敌地转过身,果然看到白衣素雪的少年站在院子里,仰头在看银杏树上挂着的旱符。   她想快步走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小红鸟自己转过来了。她轻抿着唇笑了一下,伸手关上门。   白泽问:“这是绯羽写的?”   阿璃点点头,跟他保持五步以上的距离。   白泽扭头看她,很轻地翘了翘唇角,伸手,“阿璃来。”   阿璃心脏狂跳,几乎下意识就要转过去看绯羽是不是听到了。   “你吃饭了吗?”她不敢叫掌门,怕白泽生气。更不敢叫白泽,怕绯羽多心。干脆不要称呼了。   白泽笑着看她,“吃过了。”   “吃的什么?”阿璃继续无营养的话题,大脑高速旋转,思索怎么把白泽哄走。   “吃的菘菜和松子汤。”   “真巧啊,我吃的也是。”   白泽默了一下,“今天食舍就做了菘菜和松子汤。阿璃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阿璃道:“因为太累了。”   “很累吗?”白泽眼露温柔,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扯过去,“我有办法。”   阿璃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轻松被拉了过去。她的腰肢被有力的手臂环上,清冽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她仰起脸,少年那双素来冷淡的眼,正噙着明澈笑意看着她。   她不敢出声,只用余光瞥了一眼窗棂。绯羽不在那,就是说他只能听到声音,不会看到他们在做什么。那么,只要她不让对话太离谱,绯羽就不会受刺激黑化。   “你有什么办法,要把灵力输到我的脉络里吗?”   白泽轻笑,“灵力只能治愈伤口,不能使人消除疲乏。”   阿璃微怔一下,想问那你拉我做什么?又怕绯羽瞎想,连忙换成,“那你刚才那样讲?”   白泽微微莞尔,俯身低头,在离她的唇还有半指距离的时候停下来,嗓音又低又磁,带着哄骗的意味,“你张张嘴,我对你嘴说,话直接进去,你就不用费力听了。”   阿璃睁大眼,看着少年吊儿郎当的笑意,心又臊又慌。   “这是天山派的心法对不对?”她努力往回扳,试图将朝着床狂奔的话题撵回正道。   白泽漫不经意道,“你说是就是吧。”   眼前罩下一片阴影,阿璃知道躲不过,连忙闭上眼。但是泡泡里那种不顾一切只想碾碎的方式根本没来,而是很轻很轻地沾了一下,就像微风拂过湖面,蝴蝶掠过花蕊。   少年的吻又轻又干净,只略碰碰就分开了。   阿璃惊讶地睁开眼,瞳孔中映出白泽带着浅淡笑意的脸,头顶开出一朵小花,一片黑花瓣慢慢变成灰色。   望着三黑三灰的花,阿璃突然觉得还不错,算是被动攻略吧。   白泽抬起手,指尖涌上一点清透的灵力,小心地在她唇上点了点。   阿璃顿觉冰冰凉凉,在水底被肆虐的唇立刻没那么疼了。   “今天就算了。”白泽很大方地放过她。   阿璃立刻从他怀里钻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要走了吗?”   白泽眼里涌出一点好笑,“嗯,要走了,还有一点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阿璃很随意就问出了口,问完立刻后悔,本来都可以结束了。   白泽笑着说:“追责。”   “追什么责?”   “追带你进错秘境,并且把你抛下的那几个人的责。”白泽很温和揉揉阿璃的头,他的小姑娘怎么可以平白受这样的委屈呢?如果当时没被孟十方看到,阿璃会跟着那帮人一起死在秘境,化为一摊清水没人知道她们的下落。   而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突然失踪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小青梅。   “那个呀,算啦。”阿璃无所谓道。她根本就不在乎,也懒得再跟她们有联系。   裴小梅和苏雨柔好歹冲着她喊,让她快起来。剩下几个人眼里只有逃生的洞。不过也很正常,米养百样人,她不过是恰恰遇到了不好的那几个。   所以,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她还做。世上总是有好人的,不愧于心就好了。   白泽离开后,阿璃忙跑回房间。   推门就看到绯羽坐在书案后,一双微翘的瑞凤眼,又冷又黑。 第37章   绯羽淡淡问:“阿璃, 什么叫张张嘴我对你嘴说你就不累了?”   阿璃心下一咯噔,知道还是坏在这句话上。她面不改色地胡诌,“哦, 那个啊, 是天山派祖传的省力大法。”   绯羽喉间溢出一声讽笑, 伸出手捧住阿璃的脸, “我也累了,你用省力大法对我说说话,我瞧好不好用。”   绯羽平时不受刺激时,是一只单纯可爱的小红鸟。他安安静静地做事,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但是一旦受到来自同性的刺激, 小红鸟立刻浴火变凤凰, 浑身飘散着赤色火粉, 神情冷厉又带有嘲意。   但阿璃根本不怕他, 炸毛的小红, 顺毛摸就好了。   “好呀, ”阿璃甜甜地仰起脸,眉眼灿如春花, “你凑过来,我对你说。”   看着她凑上来的脸庞,绯羽抿了抿唇,心脏跳错半拍。   阿璃见他身体僵住, 心里偷笑, 绯羽怎么说呢,不让他做的时候,他胆子可大呢,什么都敢做, 一旦许可了,他反而踌躇极了。   少女嘟起唇,细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催促绯羽过来。   绯羽沉默地盯着水红色的唇,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像被蛊惑了一样,缓慢靠了过去,但靠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阿璃心下好笑,觉得又想又不敢的绯羽可爱极了。她飞快地凑上去,啾了一下对方的唇就分开。   绯羽浅淡的瞳孔蓦地放大,温热柔软的唇碰上来的一霎,身体所有的感官都跟着放大了。他听到了血液奔腾的声音,听到了心脏如擂鼓的声音,甚至听到了花朵绽放的声音。   阿璃笑盈盈地托着腮,抬眼看着绯羽头顶的小白花,那片微粉的花瓣,颜色又重了点。   “为什么白花瓣变粉色这么难呢?”   系统道:“哦,那是怨气到了粉色这一层时,化解难度又高了。毕竟它离终点红色小花已经很近了。所以需要宿主更大的创新力,更大的……”它的话戈然而止,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用手指摸摸嘴,然后飞快地俯下身吻住了它的宿主。   绯羽青涩极了,他不像白泽那样懂得攻池掠地,他只是碰住就停下不动了。   少年垂着眸,黑色的瞳仁里是阿璃瞪的圆溜溜的眼。他担心自己做错了,嘴唇更加温柔地轻轻蹭了蹭。   温凉湿润又乖的绯羽,让阿璃整个心都要融化了。   真是一只……傻凤凰。   “不是这样的。”少女轻声说,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压低点。她凑得更近,缓慢地顶开对方的唇。   绯羽睫毛垂得更低,几乎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但是头顶的小花骗不了人,那片原本浅粉浅粉的花,在逐渐烫人的喘息声中,变成了水粉色。   “好啦,天黑了,你快回房间吧。”阿璃脸颊滚烫地松开他,感觉这事应该糊弄过去了。   绯羽抬起眼,眸色中的涌起的暗红色还未消失,就低沉沙哑地质问,“那么就是说,你刚刚跟白泽进行了天山派的省力大法?”   阿璃一怔,连忙否认,“不是啦,怎么可能?那是掌门啊。”   绯羽淡淡道:“我看他可没把自己当成掌门,这么体恤弟子,救了人还亲自来看。”   “这很正常啊,”阿璃挽尊,“掌门就是这样一个做事体贴的人啊。”   少年的眸越来越凉薄,抬手碰了碰阿璃的唇,“你回来的时候嘴唇破了一点皮,我以为你在秘境里受了伤。怎么他一来,你唇上的伤就没有了呢?他别的地方不治,专治这里?还真体贴。”   阿璃知道今天这事绕不过去了,她双手缠上绯羽的脖颈,“绯羽绯羽,我今天摔得可疼了。有那么多水麒麟,还有一只特别大,比门口那株百年的大枫树都高。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你摸摸看,”她把绯羽的手放在她的腰侧,“我摔得皮都青了。”   少女整个贴上去,又轻又软,绯羽纵然知道她在耍赖,也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香甜。   那张惯会骗人的唇,很会寻地方,气息扑到他最脆弱的地方,耳垂和颈侧。热乎乎,像柔柔的酥麻的微风,只一下,他的眸色就重新染上化不开的幽深。   他没法生阿璃的气,阿璃好好的开她的花,美丽又香甜,他只恼火那些扑上来的蜂蝶,看不见这朵花的头顶已经有一只蜜蜂了吗?   到底是瞎子多。   他再次盘算着怎么才能回到九天。只要回去,他就把最佳道侣证取回来,高高挂在门口,看谁还看不见。   “阿璃,”绯羽轻声道,“明天我不跟你去神鸟城了,你自己去可以吗?”   阿璃抬起头,“可以呀,昨天我就自己去后山了。那对兄弟已经很长时间没碰到了,我猜他们回妖舟了。”   绯羽点点头,“也有可能,毕竟妖域事务繁忙,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绯羽,你要去哪呢?”阿璃又问。   绯羽没瞒她,“我要试着回天界,如果回得去,你就不必担心灵石了。我可以把我的家当拿过来。”他倒是试着帮阿璃捉妖兽了,但是妖兽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出现。就是上次那个吞云兽,是他追得太狠了,吞云兽们哭着推出来一只,请他拿去做符袋。   高位碾压低位是十分无耻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做得太过。   阿璃想到绯羽说过他收的礼物都在一个小木盒里,忍不住问,“你会拿你的小木盒吗?”   绯羽点点头,“会拿,拿来给你看。”里面全是阿璃给他的好东西,他都收的好好的。那个水囊他要别腰上,碗和筷子也要放到显眼的地方。   它们上面都印着江南映画,这么特别,绝不会跟人撞车。   *   绯羽很早就走了。阿璃起来到他的房里,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处处拾掇的明亮才离开的。   “经济实用型崽崽啊。”系统感慨,“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对啦,绯羽今天不在,你还去神鸟吗?”   “去。”阿璃道,“上次那个大娘想要面条自己进锅的捉妖令,我还没有还。今天把它还回去,付个违约金,再买点东西就回来。”   系统:“不去见李洛?”   阿璃道:“怎么见呢?他是太子。所以说我不喜欢养事业型崽崽,见他还得预约。”   阿璃将捉妖令找出来。平常都是绯羽带她去神鸟。现在私人飞机没了,她只能自己掏机票。   黄褐色的遁地符掷到地上,荡出一圈金色字符汇集的传送阵。她只眨了一下眼,就从房间里移到了神鸟镇妖司的街对面。   正是上午,来领捉妖令的人不少。大家都想快点领了早点做完。   阿璃掏出细长的小木签,把上面系的麻绳捋顺。正准备挂上去,就听头顶响起一道含笑微痞的声音,“这个不是挺好吗?怎么不做了?”   她心脏蓦地一跳,仰起脸,那么妖气四溢的红色眸子,还能是谁呢?   “怎么是你?阴魂不散啊。”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胆子真大,知不知道那三个字念什么?”   她指着镇妖司的牌匾。   司千咒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你喊一声,看有没有人敢过来抓我。”说完这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桃花眼半带轻笑,“你抓我,我就不反抗。”   “怎么样,要不要绑住我?抓我附赠我阿兄。但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绑不住我,我就来绑你。”   阿璃懒得理他,小变态又开始想变态主意,她转过身把捉妖令往布告栏上挂。   司千咒伸手越过她把竹签拿下,“领了不做虽然交笔钱就可以了。但是武侯们等你走了会给你暗暗记一笔。领而不做,次数多了,就不让你再领捉妖令了。”   阿璃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   司千咒轻笑一声,“你到底是不是捉妖师啊?这个就算是你在镇妖司失去信用的意思吧。这是为了防止捉妖师们之间恶意竞争。”   “很久以前就有人每天都来领几百个,但就是不做。隔一段日子又把牌子送回来。顶多罚点人间的铜钱,也不当什么事。”   阿璃伸手去抢捉妖令,“那我也不做。这个本来就做不了,谁能让面自己下锅里呢?”   司千咒笑,“我呀。阿璃,你对我笑一笑,我就帮你做。”   阿璃收回手,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自己收着吧,我不要了。”   她转身就走。   司千咒追上去,漂亮的桃花眼里有些无措,“阿璃,你怎么了?上次还好好的。你还给了我们一颗蜜饯,一颗高粱饴。”   阿璃心道,上次是为了给季幽要东西。不然,她才不去后山。   司千咒追上去,伸手将她拦下,“阿璃,我承认之前是我不对,怪我眼瞎冒犯了你。但你就没错了吗?你要是讨厌我,之前就别招惹我啊。”   明明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他都快要把她放弃了,突然从天空里抛下这玩意。   阿璃停下来问,“我招惹你什么了?”   司千咒掏出一张粉红的帖子,“你自己做的事,不认了吗?”   阿璃惊讶地睁大眼。   阳光下,那张帖子闪耀着粉红的镭射光泽,上面叠着一簇簇桃心,环绕着几个金色大字,最佳道侣。最底下有一行很小的毛笔字【司千夜和阿璃】,这个像是后填的。   在司千夜和阿璃的字样前面还有个涂黑的墨团,看上去也是个名字。   司千咒还在追问,“阿璃,你自己看。既然不想理我,干吗还承认我是道侣?”   阿璃勉强压下震惊的情绪,抬眼问,“那上面有你吗?”   司千咒“嗯?”了一下,连忙朝帖子上看去。   他之前填的名字已经被他哥涂掉了。 第38章   司千咒掏出最佳道侣证, 阿璃并没觉得特别意外。   那夜她跳下山坡夜露沾到了皮肤上,虽然及时吃了无香丸,但是桃子香还是让风带走了一部分。   自那以后, 兄弟俩就变了态度。哥哥不冷了, 弟弟不凶了, 让干嘛就干嘛。见她拾镇妖塔的碎片, 就帮她拾多多的。她开口要季幽的血肉,也毫不犹豫就还给她。   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养的这个号,兄弟俩养成了这样。   阿璃在这边胡思乱想,那边司千咒气愤地质问哥哥。   “阿兄,为什么把我的名字涂掉?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司千夜道:“我跟你是一家人, 但你跟阿璃不是。”   司千咒无语, “你的意思是让我打光棍咯?阿兄, 我们一体双魂, 这种事情避免不了的。退一万步说, 阿璃嫁给你, 我另娶一个,晚上怎么办?我要对另一个人做点什么, 你让吗?你做点什么,我在旁边围观,也不太合适吧。”   “阿兄,我自然不会跟你争。这样吧, 以后上午中午和下午, 这具身体都归你,晚上归我,怎么样?”   司千夜:“……”   司千咒忍住笑,“所以阿兄, 我们两个内斗没意义。那位上神和一条讨厌的龙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我们不如把力气留给外人使,何必现在就内斗呢?”   司千夜淡淡道:“你忘记甩锅给我的事情了?”   司千咒问:“哪次?”   司千夜:“你甩了好几次?”   司千咒忙道,“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姑臧镇妖司捡碎片,我跟阿璃说,我没欺负过她,都是你干的。我承认,那次是我错了,以后再不这么做了。”   “但是阿兄,你也别老吃我的醋。上次阿璃只给你一个人蜜饯和高粱饴,我都没生气。毕竟你吃了,就等于我吃了,那个味道我也尝到了。将来阿璃跟我们在一起,她给零嘴的时候,我们就能要两次。见面也可以见两次。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做两次,双倍的快乐。”   司千夜沉默了一会儿,“你话真多。”   司千咒又道,“阿兄,今天让我在外面,我一定能想办法让她内疚起来,以后再不会对我们冷言冷语。”   司千夜淡淡道,“怕是难,她不喜欢我。”   司千咒默了一下,阿兄这句话说得毫无情绪,但他知道,阿兄这是压抑了多大的难受才能平静说出来。他总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就连情绪都是。   “不会的,”他低低道,“阿璃心很软,不然不会走了好几次,每次都回来。”   司千夜嗓音更淡,“但她最后还是走了。”   “可她现在回来了啊,”司千咒眼里充满笑意,“阿兄,你别太悲观,虽然前几次你确实做的很过分,若是我也难原谅你。但那不是没认出来她吗?毕竟你是超级在乎自己贞洁的人,自然会跟异性保持距离。”   “滚。”   司千咒笑,“阿兄莫气,这就滚。”   兄弟俩的交谈是在躯壳里,阿璃听不见,只以为对方在沉思。   司千咒重新掌控了身体,拿着最佳道侣证问,“行吧,就算没有我的名字,但总有我阿兄的名字。这张婚约是你给的,你不会不认吧?”   阿璃的目光落在道侣证下方的名字上,司千咒。想到马车里那个阴戾的少年竟然喜欢她,她就寒毛直竖,万般不自在。   “就算是我给的,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司千咒微怔一下,有些好笑,“太久了就不认了吗?但我们一直留着这张婚约也很久了啊,好几千年了。我二伯家八个孩子生的子孙后代都够建一座城了。但我和阿兄一直都单着。”   “与人类一样,身为储君,每天跟送菜似的送来各路漂亮妖精。花妖、狐狸精、蛇精、松仁精,清纯魅惑应有尽有。但我和阿兄从来看都不看一眼,从哪来的就让她们回哪去。阿璃,你现在一句太久了,就把我们付出的东西轻易否决了吗?”   阿璃沉默了一会儿,问,“松仁精是什么?”   司千咒道:“就是千年松仁化成的妖精。她们是才女挂的,身体清香,知书达理,有书卷气,很多没学识的大妖都喜欢家里弄两个松仁精充场面。”   阿璃觉得松仁精这个名字十分有趣,又问:“那直接找书妖不好吗?有书妖吗?”   司千咒:“当然有了,世间万物皆可成妖。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妖精做不到的。书妖不行,书妖大多是学究只喜欢蹲在书堆里,且老人居多,极少能见到年轻书妖。”   司千夜站在弟弟身后,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阿璃跟千咒在一起时,虽然也板着脸,但大部分时候总会被千咒逗笑,露出笑颜。跟他在一起时,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出现。她的眼里永远都是三分厌恶七分惊惧。   “阿璃,你若想看有趣的妖精,我可以带你去。”少年红眸热烈无比,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出来。   阿璃踌蹴了一下道:“我不去。我走了。”   司千咒忙问:“去哪儿?”   “去买几个梨,然后回天山。”   司千咒又问,“买梨做什么?”   “炖梨汤。”   “梨汤?”司千咒笑,“阿璃,你炖的梨汤一定很好喝。”   阿璃见他喝都没喝过,先上来吹一番,言语里充斥着小心翼翼地讨好,跟最初见到的那个嚣张跋扈的妖族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很少做为难人的事,司千咒这个样子,她总感觉在欺负他。   阿璃不再跟他说话,转身快快地朝街角走去。   司千咒看着她的背影,神采飞扬的眸子瞬间暗下去。她对别人就不这样,对那个上神,那条黑龙都不这样。   “千咒,”司千夜突然道,“你先回来吧,我去做点事情。”   司千咒微微惊讶,“阿兄要做什么?”虽然疑惑,但他还是乖乖把位置让了出来。   司千夜低眸看了看手中的捉妖令,转身朝城外走去。   *   阿璃回到天山,推开院子的门。一切都如她早晨走时那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少了那个一身火红安静等她回来的少年,整个院落都跟着寂寞起来。   她取了泉水,小心翼翼地倒在罐子里。把梨用清洁符弄干净,拿着刀切成小块。上次剩下的冰糖放进去一些,这才开始拿着打火石生火。   没有绯羽,一切事情进行的又慢又不顺利。梨块切的不好看,火石半天打不着,中途两次将泉水溅到了手背,浪费两颗无香丸。   最后连系统都忍不住感叹,“有绯羽在真好啊。”   等阿璃将炖好的梨汤盛出来,都已经到了中午的饭时。   系统看着卖相一般的梨汤道,“为什么绯羽炖的梨汤,汤清梨白,上面闪耀着美味的光泽?你这个一看就清汤寡水,甚至梨都煮的发黑。”   阿璃把碗盖上盖子收进手链,“因为火不一样吧,绯羽的火估计是三味真火。”   系统:“……”你怎么不说手不一样呢?   阿璃没有去找长老领腰牌。她掏出那日在秘境白泽给的玉牌直接上了峰顶。   白泽不在,大殿里空荡荡的。阿璃把汤碗放到书案正准备走,突然发现整个室内的陈设有些不一样了。她扫了一眼,那些放在私库里的江南映画们,全都拿了出来。   往日挂着壁画的墙,现在变成水囊墙,一个个棕色的水囊塞进凿好的壁缝里,六米多高,十米多宽,十分壮观。   原先放着天地至宝的八珍架,如今也塞满了江南映画的东西。那个氪金大户被放在大殿最显眼的位置,就差供起来了。   阿璃心不由得抖了抖,这个地方绝对不能让其他养过的纸片人进来。简直是大型指认翻车现场。尤其那个最佳道侣证,今天当着司千咒的面她都没敢说出这玩意人手一份。   那张道侣证簇新,放了三千多年都没见损坏。倒不是说江南映画的东西质量有多好。能千年不腐,完全是因为司千咒和司千夜一直用灵力养着。   付出这么多心血,结果发现是群发的,谁也受不了吧?   阿璃转身走出大殿,一只贴着御寒符蝴蝶从前方慢悠悠斜飞过来,落在她肩膀。   “阿璃,你来神鸟,就是那个你做不了要退的捉妖令上的地址。我和阿兄在那里等你。”   阿璃微微一僵,视线落在蝴蝶身上,知道又是司千咒的摄魂之法。   “我不去。”   蝴蝶很轻地笑了一下,“阿璃,你最好不要拒绝。拒绝的多了,我怕自己会发疯。”他顿了顿又道,“你炖的梨汤送哪了?我飞得慢,只看到你进了大殿,你去见谁了?”   阿璃蹙起细眉,“你怎么知道我把梨汤送人了?我就不能收到手链里留着自己喝?”   “行吧,”司千咒淡淡道,“我自己进去看一看,你去忙吧。”   阿璃吓了一跳,想到大殿遍地江南映画,忙一把捂住蝴蝶,“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梨汤其实是专门给你熬的。我不说就是给你个惊喜。之所以送掌门是因为熬多了喝不了,你等着,我现在就带着梨汤找你。”   她说出来的话,都被掩盖在雪底的传声石传到了千里之外。   神鸟苏家,白泽正在听苏家家主解释秘境的事,冷不丁身上的传声石发出少女清凌凌的声音,“送掌门是因为梨汤熬多喝不了……” 第39章   传声石一般都会掩盖在难以发现的地方, 用于主人家在外也能知晓家中发生什么事。   白泽也不例外。他倒不是为了防什么,在庭院放置传声石是为了有人来时,可以及时与他联系上。比如买办送来东西就会在院子里喊一声, 他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   但他万万没想到, 设在自己院里的传声石也能用来听墙角。   传声石的音量不大, 密闭的房间一点声响都会放大, 苏氏家主苏敏德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佯装出耳背的模样,拿起杯子喝水,心底生出几分诧异。白泽素来冷清,除非公事,他住的天山峰顶根本不让女弟子上去, 会是谁把喝不了的剩汤给他呢?   他从杯子后面偷瞄了两眼白泽, 见对方捏着传声石, 清冽透彻的黑眸流转着一丝隐怒。他更惊诧了。白泽喜行不喜怒哀乐, 从他脸上很难判断出他的情绪。像这样勃然变色的事情, 还是头一回。   苏敏德隐隐明白自己女儿失败的原因了。他心里不禁暗嗤, 成日家天南海北找什么小青梅,给自己立深情人设。背地里还不是找了新欢, 受小妖精的窝囊气?他就不同了,虽说没有白泽年轻俊美,但他喝的糖水都是新鲜的。这么一比较,还是他活得滋润啊。   苏敏德正在暗喜, 冷不丁听到白泽说有事先走一步。   “啊?”他惊讶地抬起头, “这么快就要走?那秘境的事?”   白泽道:“秘境的事我不要求对方补偿,只需亲自来天山道个歉。”   苏敏德心下不爽,那个玉珠道歉也就道歉吧,竟然要求雨柔也去。也不看对方只是个普通一环, 就配苏氏千金登门赔礼吗?   白泽见他不吭声就知道是不愿意。   他淡淡笑了一下,“这件事过去后,我会把秘境安放的摄影石交给苏掌门。这样,贵千金抛下恩人跑路的事就不会传到大江南北。”   苏敏德吃了一惊,“你在秘境放了摄影石?”秘境里本就会发生难看的争抢,白泽公然摄下大家的丑态,实在不讲武德。   “是呀,”白泽理所当然道,“这次出的五个秘境都在我天山派境内,我放进去摄影石也是为了监督门派内的不良竞争。但万万没想到还摄下了贵千金忘恩负义的行径。”   “原本想把摄影石交给那两个死在麒麟爪下的门派看,让他们知晓一下当时发生的事。但是一想到那四两个门派是苏掌门的死对头,我就……”   白泽每说一句,苏敏德脸颊就抽搐一下,咬着牙道,“明日就让小女登门道歉。”   白泽微微翘起嘴角,“已是正午,我就不打扰苏掌门休息了。”   苏敏德心里大骂,快滚去喝剩梨汤吧。   “好的,好的,只是那个摄影石白掌门可不要自己收着,记得还给小女。”   白泽点头,“放心。”   他收什么?根本没有摄影石。他是有多闲在公用秘境里放摄影石,不怕大家群起而攻之吗?这么禁不起推敲的谎话,苏敏德也信。   白泽转身走出厅堂,他的脸色再次沉下,阿璃要带着梨汤见谁?   *   阿璃离开峰顶回家匆匆盛了份梨汤,便用遁地符来到神鸟城。   上次见过的削面大娘在石槐巷。她赶到那时,司千咒正倚在店门口,抱着手臂一脸闲适地打量过路的人。   见她来,少年带着讽意的眼瞬间明亮起来,那些黑暗的嘲讽化为欣喜的碎光,填满了少女的倩影。   阿璃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人还没站稳,先把梨汤从手链里取出来,“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司千咒微微一怔,“你还真给我带梨汤?”   阿璃点头,“当然啦,就说专门给你熬得嘛。你瞧,给掌门的都是梨的边边,给你的是梨心。”   系统忍不住道:“宿主,梨心不就是梨核吗?”   司千咒动作很慢很小心地接过铜碗,虽然知道少女说的不可信,但他心底却依然开出一朵欢喜的花。   他轻声说:“阿璃,这是我头次拿到你给的东西。”   阿璃微微惊讶,“不能吧?”这个号这么穷吗?不过穷即是非。一般她不给非号氪金。   司千咒抿抿唇,她每次给东西时恰巧都是阿兄在外面。所以他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接到过她给的东西。他总是羡慕地在旁边看着,然后等阿兄吃完,他感受一下味道。   司千咒打开铜碗的盖子,里面清凌凌的水泡着几块发黑的梨。阿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稍稍觉得有些羞耻,这汤跟绯羽炖的比起来,简直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确实很难拿出手。   阿璃小声问:“是不是炖的不太好?好像……炖大劲了。”   “怎么会?”司千咒目不转睛地看着梨汤,“一点都不大劲,梨就该是这个颜色的,这个颜色看着就熟了。阿璃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生梨,我就喜欢吃你这种炖得刚刚好的。”   阿璃听到他又无脑夸,抿唇一笑,掏出用布巾包好的勺子,“给你,是干净的。”   司千咒接过来,小心地舀了口汤喝。阿璃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说实话她不能碰水,根本不知道糖搁多了还是少了,更不知道炖出来的味道是什么。上一次搁多了糖,是绯羽加了水重新弄均匀的。   少年轻眯了眯桃花眼,太甜了……感觉像喝止咳糖浆。小时生病了,阿璃给过他们一瓶褐色的东西,又稠又甜。这个梨汤除了颜色没有那么深,其他差不多一样了。   “不好喝吗?”阿璃问,“要不你给我吧,下次重新熬。”   司千咒轻声道:“好喝。”他低垂着眼,一勺一勺把汤汁喝掉,梨块也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阿璃突然发现,虽然哥哥弟弟的性格不一样,但是吃东西的模样却十分相似,都是安静地吃,吃相特别利落好看。   “吃完了。”司千咒将碗递给阿璃。阿璃刚要接过来,就见对方整个气质突然变化,由神采飞扬转为内敛沉静。   她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去,知道哥哥出来了。   司千夜看着神情惊惧的少女,默了一下,轻声道,“等我一下。”他走进面店,问店家要了一点水,把碗洗干净,这才拿出去。   “给。”司千夜将铜碗递过去。   阿璃犹豫了下,缓缓伸出手将碗拿住。   司千夜低眸看她,见她只顾盯着手里的碗瞧个不停,就知道她不愿见他。   少年心里微涩,轻声道,“你们聊。”便将身体还给了弟弟。   重新掌控身体的司千咒,刚刚阿兄留下的心脏闷疼还未消失,直接转到他身上。他侧过身重重捂住心脏。   虽然双魂一体,但是掌控身体和没掌控身体感受到的东西还是有巨大差别的。比如吃东西,阿兄吃是直接尝到了滋味。他在旁边看着,只能感受到一分的味道。   刚才阿兄在外面,他能隐隐觉得阿兄在难过。谁知换过去,那股难过的劲儿竟然这么大,险些让他疼过去。   他从未尝过如此剧烈的情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了?”阿璃问。   司千咒默了一会儿,缓和了下疼痛道,“没什么。阿璃,刚才你见到我阿兄了吧?你瞧,我就想不到要把碗洗净还你。可我阿兄细心……”   司千夜:“别说没用的。”   司千咒抿抿唇,重新调节了下情绪,“阿璃,你进店,看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阿璃跟着他走进去,面店大娘迎面过来抱怨道,“你给的那东西,虽说不吃不喝不休息,但是太浪费我的面了。你们看……”她指着角落里小厨房。   阿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之间一口架在黄泥灶台上的大锅旁,一个木制傀儡人头顶着一大坨面,正在削。它两只手各拿一把片刀,“唰唰唰”面条就从它头顶往出飞。   它不停地削,看也不看,也不管削没削进锅里。除了大部分的面条,剩余一小部分飞向了四面八方。   大娘恼火道,“你们瞧,进不进去全看食客和这碗面的缘分,五斤面最后出二两。”   司千咒道:“哪有这么夸张?十根面顶多有一根飞出去而已。”   大娘皱着眉道:“实在太浪费了,进不进锅,全看心情。我哪有这许多面供它糟蹋?”   司千咒笑着说:“你就说快不快吧?”   大娘犹豫了下,“快到是很快。这么一大坨面,一会儿就削完了。”   司千咒道:“那不就行了?你既要马儿干活,又不给马儿吃草。世上哪有不给工钱就雇人的好事?这个傀儡人虽然浪费面,但你可以在容易飞出的地方置个盆,这样不就把飞出的面接住了吗?”   大娘一拍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司千咒淡淡道,“你自然想不到,这是我阿兄的主意。”他转过身,对着阿璃笑着说,“你瞧,那个捉妖令不必还了。我阿兄替你做完了。”   阿璃轻声问:“你阿兄?”   司千咒点头,“你上午走后,阿兄特意来到这个面店。主意是他想出的,傀儡人也是他做的。就是时间太短了,若多给他点时间,傀儡人可以一边削面一边跳舞。”   阿璃忍不住笑,“那不是漏得更多。”   司千咒又道:“阿璃,其实我阿兄没有那么坏。”   阿璃垂了垂羽睫,没吭声。   司千咒见好就收,转身漫不经心地敲敲傀儡人,“这东西你既觉着好,便给你留下。”   面店大娘忙道:“给我留下,给我留下。”   “那么你要记得去镇妖司把捉妖令消掉,并且好好地夸夸阿璃。”   面店大娘毕竟是生意人,不大会儿就把事情想明白了。这个傀儡人不光可以削面,还能吸引客人,等于给她送了个财神爷。   她忙道:“自然要夸的。您放心,我不会让仙师吃亏的。”   司千咒点点头,这才跟阿璃离开面店。   “你现在要去哪儿呢?”司千咒恋恋不舍地问,想跟阿璃多待些一会儿。   阿璃道:“回天山,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劝白泽把江南映画收起来。   “行吧,不耽误你正事。”司千咒倚着店门的柱子,“我看着你走。”   阿璃点点头,转身就走。但是没走两步,又重新回来。   司千咒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就见少女抿了抿唇,有些拘束道,“谢谢你,司千夜。”   阿璃脆生生的感谢,让那个一直安静站在身体里的少年瞬间睁大了眼。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的头顶,一朵小黑花“唰”地变成了小灰花。 第40章   阿璃穿过巷道, 刚准备找个地方扔遁地符,就被一股大力箍住手腕,扯入温凉的怀抱。   她抬起头, 对上白泽那双清冽透彻的眼眸,她立刻眉眼弯弯,高兴道,“白泽, 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脸上挂着笑意如春花绽放一般, 白泽低眸看她, 腹中妒火中烧, 却还是抵不住她笑的灿烂。   少年眸光稍稍柔和, 箍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些。   阿璃没有察觉白泽的异样,笑着告诉他, “我专门给你炖了梨汤, 你不在我就放在书案上了。你现在回去喝好不好,我尝过了可好喝呢。”   系统撇嘴,“是司千咒尝过了好吗, 而且我并不觉得他感觉好喝。”   阿璃:“……”   白泽眸光微沉, 想起传声石里面的话。【梨汤炖太多了, 喝不了拿给掌门。】【你等着,我现在就拿梨汤去神鸟找你。】   “阿璃, 你来神鸟做什么?”   “做捉妖令啊。有一个令很难做,耽搁了七八天今日才弄完。”   “没有见谁?”白泽又问。   阿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见了很多人,有武侯、捉妖令上的大娘、卖梨子的商人,你要问谁?”   白泽沉默了下,问, “见绯羽了吗?”他觉得阿璃送梨汤的人应该还是绯羽。上一次就是给绯羽炖梨汤,喝不了给他送了一碗。   阿璃道:“没有,他出远门了。”   白泽微讶,出门了,那是谁呢?季幽,还是那个玉简里的人?   “白泽,我们回天山吧。”阿璃道,有白泽在,就等于有私人飞机,就等于省一张遁地符。李洛总共给了她五十张,她已经用了十来张了。   白泽点头,“你想怎么回?御剑还是遁地符?”   阿璃毫不犹豫道,“遁地符,我不喜欢御剑。”   “为什么?”白泽问。   “因为我一站在高处,就有种想往下跳的冲动。手里拿着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往下扔。”   白泽笑着说,“原来如此,看来大家都差不多。但是御剑时间长了,这种感觉就会减轻。阿璃,你还没有宝剑,一会儿我给你挑一把。”   阿璃摇头,“我不要宝剑,我又不是剑修。有符纸和匕首就够用了。”   不远处的街角传来脚步音,见有人过来,白泽松开指尖的遁地符。光芒将两人覆盖住,瞬间从原地消失。   等那个人从街角走出时,巷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司千咒眼中涌起疑惑,“阿兄,我明明听到了阿璃的说话声,还想她怎么还不走?”   司千夜道:“兴许听错了吧。以前我们也靠着声音寻人,但都寻错了。小姑娘的声音大多是这样,很细很软。”   “阿兄,”司千咒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开心,“刚才阿璃对你说谢谢了。”   “嗯。”   司千咒脸上露出更多的笑容,“你瞧,也没那么糟吧?阿璃只是一时气没消,她也没有那么讨厌阿兄。”   司千夜又是很轻的“嗯”了一声,司千咒听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阿兄就是这样,无论快乐悲伤都藏得紧紧的。   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又问:“阿兄,今天那个梨汤甜吧?”   司千夜:“很甜。”   司千咒道:“下次倘若她再给梨汤,阿兄你来喝。”   司千夜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不必如此。”   “阿兄,”司千咒的嗓音突然放得很低,“原本你好好的待在母亲肚里,是我的身体孱弱,逐渐被母胎吸收,没了去处我才跑到你的身体里。巫医们要除去一个魂魄,你紧紧压住我,让他们不敢下手。”   “如果当时我被除掉,你就是正常的妖,不会被扔进恶川自生自灭。我能跟你争什么,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分给我的。”   司千夜淡淡道:“这样挺好。”   “什么?”司千咒没听清。   “我觉得这样挺好,我愿意跟你在一个躯壳里。你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内疚。我是你阿兄,我会护着你的。”   司千咒微微睁大眼,从小到大,阿兄很少说这样长的话。他宁愿做一千件实事,也不多说一个字。   蓦然听到他表露情感,司千咒一时五味杂陈。   看来阿兄今天真的很高兴啊。   可恶,他以前没事干就对阿兄表达感谢和内疚之情,阿兄一直懒得回应。有时嫌他烦,还会一掌把他拍睡。   真是……纸糊的兄弟情。   *   阿璃摸了摸书案上的铜碗,“凉了,没法喝了。你这里有没有红泥小炉,我给你温一温吧。”   “不用,我平时吃的都是冷食和冰泉水。这样凉的正好。”白泽单手撑着侧脸看她,“阿璃,你什么时候能专门给我炖汤呢?”   “这就是专门给你炖的啊。”阿璃道。两次都是专门给白泽炖的,只不过阴差阳错都先让别人喝了。   白泽想到传声石里的话,眸光暗了暗,扯过阿璃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圈着她的腰肢,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垂下眼。   阿璃心道,白泽跟绯羽太像了。绯羽不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喜欢把下巴搁在她颈窝,像一只委屈的小奶狗。   只不过白泽没有绯羽那么乖软,他虽然动作跟绯羽相似,但是周身气息霸道的很,微敛的眼冷淡又勾人,她只能感觉脸红心跳,生不起安慰之心。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殿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掌门——九天之上竟然有回应了。”   阿璃躲避不及,只能保持原有的姿势缩进白泽的怀里。   “掌门,掌……”看到殿内的情形,王长老身体一僵。他眼睛瞪得铜铃大,几乎以为自己瞎了。   素来清冷不苟一笑的掌门坐在书案后,在他的怀里,坐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孩子,背对着殿门看不清长相。他死劲眨巴眨巴眼,确认掌门不是被强坐。他的手环住那个女孩,很温柔很小心。   白泽抬起眼,很淡地朝殿门投过去,“王长老,我不方便,请你等会儿再进来。”   王长老“啊啊”了两声,同手同脚退了出去。心下惊骇不已,同时又有点小高兴。掌门终于看开了,开始找道侣了。就不知是谁家千金,苏家?顾家?张家?   掌门一旦找了道侣,整个仙门都会震荡。除了对白泽看重外,他手握的灵矿是人人都垂涎的珍宝。   “你瞧,”白泽轻声在阿璃耳边道,“你不让我说出去,大家该胡乱猜了。”   阿璃倒没想这些事,她只知道身上这套衣服不能穿了。   她慌忙站起,不等白泽说什么,就投下遁地符离开了峰顶。   *   阿璃回到莲峰,绯羽依旧没回来。她想起绯羽说快的话一天,慢的话两三天,倒也没有过多的担心。   夜晚降临时,她把院子里的石头灯插上烛火。黑漆漆的院子顿时铺满晕黄的光。   她把剪纸篓拿出来,打算消磨一下睡前的时间,翻开《剪纸要术》按着学过的内容开始练习。   她剪了两个小纸人,又剪了两只牛马。忽的一阵风吹来,没有灵力灌注的纸人牛马随着风翻起了手脚。在昏黄的烛光下荡起一点阴森之色。   阿璃凝神看了看,又把目光移回来,心道,纸术从某种角度来看很有阴间特色,大晚上练习尤其可怖。不过在天山派不用害怕妖邪,无论谁都没办法进的来。   她接着绞纸,石桌上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起来。   “宿……宿主啊……”   “晕,别喊我,”阿璃心肝颤颤,“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的纸人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阿璃心中惊讶,没有灵力的控制,纸人怎么能站起来?她手指快速地从衣袖里摸出一张雷击符,抬起眼朝桌子看去。   只见一个小纸人站在一堆碎纸上不太熟练地活动手脚。见她看过来,小纸人忙朝她作了个揖。   “我是幽都之主座下的通判。天山派难以进入,我又只能天黑的时候来。幸好您在剪纸,纸通阴阳,我就能附在上面与您说话。”   阿璃惊诧不已,“听说幽冥的通判在人死之前都会来宣布生前罪状。这样阴司就知道把魂魄扔在幽冥的什么地方。你来找我莫不是……”她不敢往下说了。   “不不不,”小纸人连忙摇手,“您才不会被阴司抓走,您能活很久很久的。我来其实是因为我家主人……”   小纸人声音突然哽咽,低下头,一滴一滴泪从纸面上流下。不大一会儿,他就软了,腿跟面条似的弯折,跪在了石桌上。   阿璃:“……”   “对不住,”小纸人胡乱摸了摸脸,“我再换副身体与您说话。”   这话说完,小纸人“啪”地躺下失去了生气。与此同时,另一个纸人站了起来,口吐人言道,“你能不能现在与我去幽都?”   阿璃不说话,只警惕地瞧着它。   纸人又道,“我知道这事太过诡异,哪有请活人去幽都的?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主人回到幽都,原本是想确认一下真身的状况。没想到,刚一靠近就被吸了进去。我们以为他会马上醒过来,但是他却像神魂沉入了深海,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我们办法用尽都没能将他唤醒,实在没主意才来找您。主人连他嘴里衔的白烛都能给您,您一定对他很重要。那么能不能请你去试着唤他一下,万一能醒呢?”   阿璃微蹙细眉问,“你的主人是?”   小纸人微微一怔,那他刚才不都白说了? 第41章   小纸人道:“幽都之主烛龙啊。”   阿璃摇了摇头, “不认识,你找错人了吧?”   小纸人急道:“怎么能找错呢?你是不是叫阿璃?”   阿璃点头:“是。”   小纸人摊手,“那我就没找错啊。”见阿璃还是一副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愣了愣, 突然想起主人在人间用的不是烛龙的名字。他忙道,“突然换了身体,脑袋也不灵光了。对不住,我忘了说了, 主人就是季幽。”   阿璃怔了怔, “季幽是幽都之主?”   小纸人点头, “您跟我去一趟, 能叫醒固然好, 叫不醒也没办法。巫官说,可能是因为主人神魂补全缺了一块所致。我们幽冥已经集结兵马, 誓要同妖舟一战。若不是他们太子, 我们主人也不会少一块神魂。”   阿璃抿了抿唇,想到在季幽身上发生的事。他一环都没有,却能在幻境里击杀中阶妖兽。被妖族太子追杀, 甚至对方将他的血肉一直随身携带。   他的手臂明明已经见骨, 第二天却完好无损。还有那天在后山跪下喊他主人的黑影。最重要的是, 幽都之主半年前就昏迷不醒,而季幽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荒野中。   如果给季幽加个名字, 幽都之主烛龙,就能解释清楚了。   阿璃:“你说的神魂是什么?”   小纸人:“哎,很难形容。毕竟我也没见过神魂是什么样子。我猜是块龙角或者龙的鳞片,亦或是一团虚无的云?神魂嘛,自然是很高级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有。”   “是这个吗?”阿璃从手链里拿出一个木盒, 从里面揪出一个布袋,将抽绳打开给小纸人瞧。   红色的血肉散发着幽冥之气,跟盘绕在章尾山的黑色巨龙气息一样。   小纸人:“……”   “你怎么有这东西?”   阿璃没有说话,只是把锦囊推了推,“你拿去吧。”   小纸人刚要抱住锦囊,他身上就冒出一股黑气,顿时烧成了灰烬。   “唰”的一下,旁边的纸牛站了起来,用角顶了顶阿璃的手,“我碰不得主人的神魂,它不认我。还是请你跟我去一趟幽都,亲自把神魂给主人吧。”   阿璃犹豫了下道,“行吧。”   纸牛立刻欢快地跳下石桌朝门外跑去。   “宿主,”系统犹豫道,“会不会是妖邪骗你出门,天这么黑了。”   阿璃道:“我刚才想过了,可能性不高,做这种事的只有司千咒。我觉得他说的有八九成真,去看看再说。万一季幽真的就差那块血肉醒不过来呢?”   阿璃想起季幽在乱葬岗即使被司千咒刮掉一只手臂也要带着她逃生。   她抿抿唇,将遁地符掐在手心里,拎起一只牛角灯,跟着纸牛走了出去。   夜非常的黑。天空堆着浓浓的云层遮住了月亮,隐约有微光透出来。黑暗中,三三两两的萤火虫轻飘飘地舞着。   纸牛太小了,阿璃勉强辨认才知道它在哪里。好在纸牛也怕她跟不上,跑两步停下来看看。跑两步,又停下来。就这样,两人从莲峰走到了山门外。   纸牛“啪”地倒地,一股黑烟从地下冒出,凝结成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男人。   男人朝阿璃躬了躬身,“纸牛太慢,我带你直接去幽冥。”   阿璃见他的脸孔影在帽兜内,鬼气森森,又有点犹豫。   判官连忙将帽兜摘下,露出了如烟雾一样的脸,“我不是不想露脸,而是时间太久了连我的魂魄都忘记我长什么模样。你千万别怕,我万万不敢伤害你。”   判官又作了几个揖。   阿璃摸了摸手腕上的链子道,“好吧,要怎么去呢?”   判官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纸轿子放在地上。纸轿子迎风就长,不大会儿就跟真轿子一般大了。   “请坐上去。”   阿璃点点头,虽然觉得诡异,但还是坐了上去。   纸轿子“嗖”地飞了起来,离地面一尺多。就像真的有人抬着它一样,跟着判官朝前跑去。   阿璃扶着纸窗棂,摸了摸座位真的是薄薄一层纸,也不知是怎么撑住她的重量的。   窗外的景色飞快地朝后奔着。她感觉那些树越来越高,而她的视线越来越低。   很快,窗外就在看不到河滩和荒野,而变成了黑色的浓雾。   不知轿子跑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窗棂外的浓雾一下子散开,露出跪了一地的黑色影子。   判官敲了敲轿子,“阿璃姑娘,到了,请你下来吧,主人就在前面。”   阿璃从轿子里蹭下来,刚一站稳,心底就涌出了轰然震撼。眼前跪着成千上万的黑色影子,一望无际,没有尽头。   他们都像判官一样穿着斗篷,露着烟雾一样的头颅。大家朝着一个方向跪拜,静默的压抑的情绪汇成暗暗的雾在天地间飘荡。   阿璃心道,这就是百万阴兵阴将吗?   他们跪拜的地方是座巨大的山峰,它没有那么宽,更像一根粗壮的柱子,上面盘着一圈圈的黑色物体,看不出是什么。   正当阿璃眯着眼看那是什么时,判官小声道,“那就是主人。”   “哪个?”   “章尾山盘着的那个。”   阿璃顺着判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底一晃,就觉周围阴兵阴将如潮水般地后退。   她睁大了眼,发现什么都没做,自己就站在了刚才那座山峰下。   均匀的呼吸声如雷声一般从山顶传下,她抬起头,发现刚才看到的条状是铺着黑色鳞片的身体。如同列车车厢一样粗壮的身体,盘着山峰一圈一圈而上,最顶端是巨大的黑色龙头,歪着头枕着山顶睡了过去。   在它的嘴里,衔着一只没有点燃的白色蜡烛。   这就是烛龙吗?阿璃想起了书上的形容。潘恒在章尾山的上古神兽,嘴里衔着白蜡,给无日之国带去明亮。他睁眼为昼,闭眼为夜,世间无论帝王百姓,花草鸟兽,万物归一即为他的奴隶。   阿璃将手链中的血肉取出来,靠近龙尾,但是血肉动也不动。   她微讶了下,咬了咬牙伸手掏出来靠近龙尾,但是血肉还是毫无变化。   系统忍不住道:“不会是坏了吧?你瞧你搁在木盒里捂这么多天。”   “不能吧?”阿璃离近看了看,“挺新鲜的啊。”   她再次拿着血肉靠近龙尾。这一次血肉刚一碰到黑色的鳞片,她就一阵眩晕,栽了下去。   *   阿璃睁开眼,章尾山、烛龙和百万阴兵阴将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晕黄的天地和一条冰冷沉静的黑色河流。   河流旁长着几棵高高的杉树,树冠顶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袍角垂在膝盖下,露出两条布满伤痕的小腿。那些伤痕有些是新的,有些是陈旧的。新伤痕刮出了皮肉,看着就很疼。   但是少年一点感觉都没有,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远方。   从阿璃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少年脸部轮廓非常柔和,鼻梁高挺,略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黑黢黢的,透着令人心折的忧郁。   她想靠过去看一看,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人就飞了过去。   阿璃吓了一跳,心里大叫停下来,她就真的停在了半空。   少年离她半米远,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这里的动静,依旧一动不动。   系统道:“宿主,问问他这里是哪?”   阿璃抿了抿唇,大声道:“请问,这里还是章尾山吗?”   少年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扭一下。   系统皱皱眉:“他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听不到?”   阿璃朝前走了两步,在离少年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请问……”少年沉静的眼突然出现了光彩,整个人就像蔫吧的草淋上水一般顿时鲜活了起来。   “你……你来啦?”他站起来,扶着树冠欢喜地对着空气说。   “今天事特多,你快点吃哦,吃完我就走了。”空气里传出了又细又软的声音,阿璃微微一怔,突然觉得这嗓音莫名的熟悉。   少年脸上涌出一阵慌张,结结巴巴道,“你今天很忙吗?要不你去忙你的吧,我没关系的,我下午捡到一点别人丢弃的冥饭,已经不饿了……”他的话没说完,空气中就飞来一个窝窝头。   他慌忙接住,紧紧搂抱在怀里。   “你的腿怎么了?”空气中的声音问,笼罩在四周的黄昏光芒忽然微微震颤起来,少年猛地缩了一下腿,就像谁碰到他一样,俊美的脸庞微微泛红,声音变得超小,“别碰,都是血,别弄脏你的手。”   “唉,我没有药了,买药还得氪金……”   少年忙道:“不用买,过几天就好了。”他顿了顿小声道,“你能每天来,我已经很欢喜了。”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朵透明的层层叠叠的小花,嗓音有些羞涩地说,“你总给我送食物,我没有能给你的。这是我爬章尾山摘到的水晶兰,很难得,据说是天地至宝可以增加修为。你拿去插花瓶里看,好吗?”   阿璃突然知道为什么少年身上布满刮开的伤痕,想必就是为了摘水晶兰,在山上刮的。   空气中的声音就像没听到似的,接都不接。   少年伸出去的手等了一会儿,僵硬地收回来。   他的声音更小了,“我现在还不强壮只能找到这东西。等我成为一条健壮的龙,我就能飞出幽冥了。到时再给你寻好东西吧。”   他等了一会儿,空中的声音再没出现。   他一下子急了,往前走了一步,却忘记了自己正站在树冠上。电光火石间,一脚踩空,阿璃低呼一声下意识要伸手去接,少年却在空中转了个弯,化成一尾手腕粗的蛇惊魂未定地用蛇尾缠住了树枝,挂在上面。   阿璃跟他的头对了个正着,那个小小的蛇头上还长着一对细细的角,像鹿角似的,圆润可爱。   阿璃眼睛蓦地睁大,突然知道了对方是谁。   这不就是少年季幽吗?一条没长大的小黑龙。 第42章   小黑龙惊惶未定地倒挂在树杈上, 像一条围巾似的打着摆。像他这种年纪的幼龙,还没学会腾云驾雾。若是从树上掉下来,一定摔得挺惨。   阿璃悬浮在半空中, 看着小黑龙缓缓顺着树干游去,然后一圈一圈绕着滑到了地面。黑龙的尾巴上,掉了许多鳞片,上面结着干涸的血迹, 如果化成人的话就是小腿的部分。   小黑龙再一次变成刚才的少年, 弯着腰在草丛里焦急地寻找什么。阿璃跟过去看, 发现他在树根下捡起一个窝头, 就是刚才空气里丢出来的那只。原本被季幽好好地捧在怀里, 但是他从树上栽下来时,窝头从怀里飞了出去。   季幽小心翼翼地拂去窝头上粘着的泥土, 重新搂在怀里, 转身朝小路走去。   阿璃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思索。刚才她在章尾山试着归还季幽的神魂,却被意外地拉到这里。看上去, 像是他的梦境, 就是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宿主, ”系统一脸忧心道,“如果这里真的是季幽的梦境, 那么你的身体就还在章尾山。活人进入幽冥,不出三日必亡。不过我觉得那个判官应该不会那么不讲究,真让你的身体在幽冥躺三天。”   阿璃道:“我的身体就是不在幽冥,三日不吃水米也撑不下去啊。”   系统才反应过来,“啊,是这样。那宿主你可得快点, 我们可不能栽在这儿。”   阿璃一路跟着季幽,上万年前的幽冥实在是荒芜。虽然有树有草,也是稀稀拉拉的。天上有太阳,但太阳是黑色的。天地间晕黄不堪,就像永远定格在黄昏中。   路边时不时会出现冥饭、或者衣物,那是人间给鬼届的亲人烧的祭祀品。每一份都写着名字,张三拿不走李四的食物,李四同样也不能取走王五的包裹,这是幽冥界的规矩。   鬼魂们安静地吃着冥食,偶尔掉下一点残渣,立刻被等待已久的孤魂野鬼抓住塞嘴里。幽冥实在是太贫乏了,种不出果树庄稼,没人祭祀的野鬼,吃不到食物会慢慢消散连魂魄都保不住。   季幽紧紧捂着胸口,生怕被鬼发现他怀里有食物。但是窝窝头香甜,哪是没有味道的冥食可比的?很快,淡淡的香气就被饥饿的野鬼们闻到了。   “你怀里揣着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三四只野鬼围了上来,他们身体不正常的高大健壮,一看就是死前因为怨气所致,成为了厉鬼。还是少年的季幽被他们围在中间立刻看不到头顶。   阿璃急忙飞起来,在她的视线里,季幽阴沉着眼,手臂收得更紧,嗓音里透着一股狠劲儿,“滚。”   野鬼们愣了一下,望着身体瘦弱的季幽哈哈大笑。幽冥讲究弱肉强食,只有强壮才能比别的鬼魂活得更久,最终等来投胎的机会。   人间的投胎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十月怀胎,数量不多,紧俏得很。那些吃不到食物的鬼魂,熬不住就神形俱灭了。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最终离开这个阴沉的地方。   真可笑,在人间的时候就想着活下去。现在来了冥地,还要活下去。   野鬼们眼神更冰冷,“不想挨揍就把食物交出来。魂魄受到损耗,消散得更快。你不想这么快就没了吧?”   季幽冷冷道:“幽冥不许抢夺食物。”   “我们没抢啊?我们是在跟你商量。”野鬼们掰着手,骨节“嘎嘎”地响动。   季幽冷笑,“用拳头商量吗?”这就是野鬼们的生存之道了。它们不抢食物,它们只揍人。弱小的鬼魂怕损耗魂魄,只得将食物分出一半。   一只野鬼道:“我们也不多要,我们只要这么大块。”他用拳头比了一下,“你留这么大块。”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圈出鹌鹑蛋一样的圆。   季幽再次冷笑一下,抬脚就朝离得最近的野鬼踹去,野鬼顿时被他踹地翻了过去。但是更多的野鬼扑了上来,拎起他们沙包大的拳头朝季幽砸下去。   阿璃急死了,她伸手去推野鬼,但是手却穿过了它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   此时的季幽还很小,大部分灵力都用来维持人形,力量根本不足。他还不会呼风唤雨,也不会厉害的术法。   身上头上不知挨了多少下,骨骼都要断裂。但他理都不理,眼神狠戾,用手揪着最大的那只野鬼,压在身下往死里揍。   一下,两下,三下,他死劲地揍,哪怕他被打得摇摇晃晃只专心揍这一个。被他压住的野鬼叫苦不迭,捂着头狂喊“别打了。”   阿璃也在喊“别打了。”但没人听得到她说话。她就像空气一样,即使扑在季幽身上,那些拳头依旧穿过了她。   少年已经满头是血,连五官都分不清,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拳头狠砸不停。   他身下那只野鬼被打的越来越单薄,简直像层纸。一拳头落下,“砰”的一声,野鬼彻底化为了齑粉。   灰色的粉末吓得其他野鬼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他们成天为食物打架,但从没见过谁会因为挨揍神魂消散。   季幽摇摇晃晃站起来,甩了甩酸累的手,猛地朝另一只野鬼扑去,其他野鬼顿时吓得让开一个圈。   小道更寂静了,只能听到季幽一拳一拳地落下。那些慢吞吞吃冥食的鬼魂不吃了,全都呆愣着望向季幽,谁也没见过这么狠这么不要命的打法。   终于,第二只野鬼也在季幽拳头下化为齑粉。季幽晃悠着站起来,剩余的野鬼哗得散去,躲在树木之后。   季幽弯下腰咳了几下,从怀里摸出个压扁了的窝窝头。但这时没鬼敢上来打他的主意。大家都躲着他的目光,像是看到了冥间最阴森的厉鬼。   季幽把窝窝头塞回衣襟,继续朝前走。他走得很慢,也很迟缓。但他眼里闪着开心,偶尔摸一摸压扁的窝头,染血的神情格外温柔。   阿璃默默跟着他,像这种小号她一般扔完系统给的食物就下线了。她从没想过季幽过得这样惨。   季幽走到冥河边的一栋小木屋停了下来。他用河水洗了手和脸,这才打开门走进去。屋子不大,没有床,只有一个食案。他把窝窝头搁在木碗里,就再也没有力气,瘫在地上。   少年再次化成幼小的龙,他的下巴平平地搁在地上,身体跟面条似的软趴趴盘着。但他眸光是柔软的,因为他保住了喜欢的女孩子送他的东西。那是珍宝,决不可被抢走。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小黑龙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他就像被天地抛弃一样,黑沉沉的躺在这里没人理会。   阿璃坐在他旁边,有些难过地看着他。她说的话他听不见,她碰他,他也感触不到。她就像跟纸片人调换了身份,终于明白了那种无力感。   幽冥的天空慢慢黑了下来,季幽也很黑,阿璃几乎看不到他。屋外孤魂野鬼乱叫,有的甚至还过来乱拍木屋的门。   她有点害怕,摸索着地下的黑龙,想靠的季幽近些。但是手心碰到一大片细密的鳞片,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能摸到他了。   她万份惊喜,简直无法置信,不停摩挲着好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谁?”少年惊醒低呵道。他本就年幼,鳞片很薄。阿璃胡乱地摸,直摸的他身体一片酥麻。   阿璃听到他问她,立马停下来,回道,“季幽是我,阿璃。”   但是少年就像没听到似的,接着问,“装神弄鬼,不说话么?”   阿璃怔了一下,又伸手摸了一把,“听不到吗?”   少年黑龙微颤了下,喉间溢出低低的喘息。对方乱摸,摸到了他下尾骨,他的背脊就像被电流窜过一样,直接窜到了头顶。灭顶的愉悦,让他顿时慌乱起来。   “季幽,你听不到吗?可我摸到你了呀。”她还欲再摸,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黑暗中传来少年低低的声音,“别摸了。”   “季幽,你能听到了?”阿璃一脸惊喜。   “是你吗?”季幽轻声问。   “是我啊。”阿璃点头。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少年喉中溢出一点欢喜,嗓音突然青涩起来,“你给我的窝头特别好,我都没舍得吃,放在碗里了。”   阿璃愣了一下,道,“我不是给你窝头的那个人。哎,不是,我是说我今天没给过你窝头,但我以前给过。季幽,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现在困在梦境里醒不过来……”   “你怕不怕黑?”季幽又道,“我点蜡烛好不好?你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我刚才抓你手了,把你抓疼了?”少年慌乱地捧起阿璃的手,小心地放在嘴边吹。   阿璃更愣了,原来季幽根本听不到她说话。   一股松油味冒出,屋子顿时明亮起来。季幽把燃着的蜡烛立在桌上。幽冥环境特殊,得用鲛人做的蜡才能驱逐黑暗。这半截蜡烛是他从一只厉鬼那夺的,平常舍不得用。但是担心喜欢的女孩子怕黑,他立刻毫不犹豫就点亮。   少年往阿璃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跟平常一样,他根本看不到她。他走过来小心地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发现摸到了少女柔软的头发,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季幽像做错事一样小声道,“抱歉,我就确认一下你在不在。”   但是空气里根本没有声音回答他。   季幽顿时就慌了,弯下腰,很认真地看着她的方向道,“你说说话好不好,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   阿璃愁苦地仰着脸看他,她不是不说,是他根本听不见。   少年垂下眼,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在她身旁坐下,大着胆子拉过她的手,低低道,“你是不是还想摸?那我把尾巴变出来给你摸好不好?” 第43章   少年的双腿化成黑色的龙尾巴, 抓着阿璃的手放上去。   阿璃垂下眼,那些细细的鳞片有好多都脱落了。即便龙的恢复能力再强,黄昏的那一顿打还是让他受伤很重。   季幽察觉她只是摸了一下就不摸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尾巴上,看到了血迹斑斑的鳞片,脸红了一下。他到底是多自信,觉得她爱摸他的尾巴。   他立时把尾巴收起, 藏在身后, 小声道, “今天不太好, 等过几天鳞片长出来了再让你摸。”   阿璃现在只想冲进大号, 把白泽库里的药膏拿过来。季幽也太惨了,都伤成这样了, 还想着自愈后让她摸尾巴。   见阿璃还不说话, 季幽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很想讨好她,让她高兴,但她都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   少年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落寞的阴影。   阿璃歪头打量他, 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又拉着他的手摇了摇。   季幽漂亮的丹凤眼立刻明亮起来,笑着问,“你是说你没有不高兴对吗?”   阿璃拉拉他的手。   季幽又问,“拉手就是对的意思?”   阿璃拉着他的手再上晃一晃,就像点头一样。   “你要不要摸我的尾巴?”季幽问。   阿璃拉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就像摇头, 用手指点了点他尾巴上的伤。   季幽立刻明白了,“你担心会碰到我的伤口?”   阿璃继续上下摇手。一时,动作打破了不能说话的局限,使交流变得通畅起来。她突然想到,既然她能碰到这个世界的东西了,可不可以用写字的方式告诉季幽他其实是在梦里?   “可是宿主,你会写这个时代的文字吗?”系统问,“现在连唐朝都不是,说不定是远古洪荒,你写的字季幽也不认识啊。”   对啊,阿璃沸腾起的心再次落下来。原本想着只要能把季幽叫醒,他们就可以一起脱离梦境。但是不会写字怎么办?   季幽任由自己的手在阿璃手里拉着,一动不敢动。平常她也拉过他的手,但对方的手冰冷,就像很硬的水晶板。但她身上的味道骗不了他,这甜甜的桃子香,肯定是她本人。   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季幽满心欢喜,阿璃愁容满面。不知不觉幽冥的天变成了鸭蛋色,虽然依旧很暗,但到底算是白天了。   季幽感觉握着的小手突然不见,桃子香也一起消失。他顿时身体一僵,转身去搂抱对方,但是却抱到一怀空气。   阿璃看着季幽的手再次穿过她的身体,也是身体一僵。她跟他之间的练习再次断掉了。   是因为天亮了,所以她才“消失”了吗?   季幽垂下眼静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贪婪。她已经很好啦,一整晚都待在这里。   少年决定好好打起精神。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出房门,化作黑龙跃进冥河水里。过了一会儿水面隆起一个大包,黑龙从中跃出,再次变作少年人的模样,湿漉漉地回到小木屋。   阿璃看着他侧过脸用一块布巾擦拭头发。少年的黑发如瀑,肩宽腰细。但偏偏他的脸又极俊美,一点都不阴柔。纤弱和狠厉这两种不相干的特质融在一起,使得他浑身张扬着凌厉的美。   让人既想把他扑倒,又担心被他的利爪划破喉咙。   季幽很随意地把头发高高竖起,用一根长长的布条系住,显得个子更高挑了。裸露的小腿经过一夜的自愈,上面的伤痕浅了许多。   常年在幽冥单打独斗,他的肌肉比同龄人要更结实刚有力。露出的手臂和小腿,流畅的线条好看极了。   收拾完自己,季幽开始收拾自己不大的家、拾取柴火放在屋后。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在食案前,拿起那个压扁的窝窝头,嗷呜一口咬下半个。   少年吃东西也劲劲的,腮帮子鼓起,用力地嚼,很香的样子。   阿璃眼带笑意,托着腮坐在旁边看他。   但一个窝头很快就吃完了,季幽把掉在桌上的渣渣扫到手心,丢进嘴里。但他的肚子还是发出“咕叽”一声。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一个窝头根本不够。   阿璃觉得有些奇怪。系统每天给两个窝窝头和一只水囊。但昨天“她”只丢给季幽一个窝窝头,连水囊都没有。   她垂眸思索了一下,脸色一变,想起来游戏里不要的东西可以炼化成卡牌。论坛里顶在最高的帖子就是分析什么东西炼化性价比最高。窝窝头和水囊竟然排位不低。但这两样东西商城里没得卖,只能每天上线领。所以有一大部分人会克扣崽崽水粮,拿去炼化成卡牌。   季幽这个号是小号,但是阿璃有个习惯,在抽大号之前会拿小号献祭洗洗手,所以小号也会攒一些卡。这就再明白不过了,为什么“她”来了扔个窝窝头就走。因为季幽对“她”根本不重要呀。   没吃饱的少年走出家门,开始沿着路朝河边的杉树林走去。他走得很慢,仔细寻找有没有拉下的冥食。但是这种好事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他连渣渣也找不到,胡乱揪了一把野草,边走边吃。   阿璃跟在他身边,再一次被少年贫瘠的生活震撼。他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幽冥的?这对于一只龙来说,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开场。   季幽吃饱了草,重新爬到杉树上。就像阿璃第一天来那样,乖乖地坐着等她。   阿璃陪着他从早坐到黄昏,那阵潦草的风终于来了。   季幽眼里露出笑意,站起来稳稳扶着树枝,但是空气中只抛下半个窝头,一句话都没有就消失了。   阿璃气得直跺脚,“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系统:“承认吧,你就是这么玩小号的。”   季幽很珍惜地把窝头收好,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昨天也是那样,但晚上就来看我了。”   阿璃沉默下来,那个人晚上才不会来看你呢。她要忙着追剧,打游戏。   *   夜晚再次来临。   阿璃抱着少年劲瘦的腰肢不停在他耳边说对不起。但是季幽根本听不见,他只觉得耳畔热热的,香香的桃子风不停地对着他喘气。   他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管她叫小香风。   “我不是小香风,我叫阿璃。”阿璃看着少年俊朗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少年的神情更柔和了,“明天我要去爬章尾山,那上面会结一些灵芝出来。我去采点给你好不好?”   阿璃摇摇他的手。   “不喜欢吗?”季幽眼中露出一丝歉意,心里想着要不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找找看。听说幽冥的北边是黑冰川,底下埋着上古的宝藏。女孩子应该喜欢宝石之类的吧?如果他能找到漂亮的宝石,她会不会高兴?   “咕叽”少年的肚子又叫了一声,阿璃知道他饿了。她直起身摸了摸手链,想着能不能找到糖果之类的。但是她没找到糖,倒是找到了一包莲子。这是给白泽炖雪梨汤时顺手买的。   她突然想起来门口那条平静的冥河。如果能把莲子种进去,是不是可以结出一河的莲蓬?   她穿过墙壁朝冥河飞去。   “宿主,别浪费食材了。”系统忍不住劝道,“莲子不是光河水就行,你得挑季节。得气温稳定在十八摄氏度以上才行。幽冥这么冷,能种活才见鬼。”   但是阿璃没有听,她有一种感觉,只要她想种,就一定能种出来。   “啊,你把莲子都丢下去了?”系统惊讶道,“这个不能直接扔的。你还没给莲子破个小口,把能冒芽的那端露出来。我……”它的声音戈然而止,因为河水突然冒出了许多绿色的尖尖。   尖尖互相缠绕很快就长出了上百张荷叶。夹在荷叶中的莲花也跟着盛开,就像快镜头似的,绿叶粉花大莲蓬瞬间布满河面。   “好吧。”系统彻底无语了,也许这就是梦境吧,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阿璃落下去,采了一个大莲蓬,朝小屋飞了回去。   季幽对少女的去而复返十分惊讶,她通常走了不会这么快就返回。   “这是给我的?”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莲蓬问。   阿璃从里面抠出一个莲子,把外面的绿色皮拔掉,把莲心取出来,这才把两瓣又白又嫩的莲子放在季幽手里。微微往上抬,示意他吃。   少年乖乖地吃下莲子,又香又糯立刻就融化在口齿间。   他垂眼数了数莲蓬里的籽,感觉数量不多立刻不舍得吃了。转身把莲蓬收到木碗里,小声道,“留着慢慢吃。”   不用慢慢吃啊,阿璃拉着他的手,推开门朝外跑去。   温柔明澈的月光下,少年跟着她快速奔跑着,高高的马尾在脑后飞舞。   他们跑到冥河边停下,莲花还在不断地往出冒,朝更远的地方衍生。   季幽惊讶地睁大了眼,这条连羽毛都会沉底的河流,如今竟然开满了莲花?   “是你种的吗?”他轻声问。   阿璃上下摇摇他的手。   少年眼中的惊讶慢慢被无尽的温柔取代。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欢喜过。   有一段时间,他是沮丧的。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少女的情绪日渐冷淡。经常匆匆来了,连一刻都不停留就匆匆地走。   她不再见到他就欢快地抱住他,也不再温柔地说话。他惶恐着,只得更小心地讨好她。为她寻找幽冥盛开的花,为她捕捉极少见的幽冥蓝蝶。在贫瘠的冥土,他倾尽所有力量讨好着他的女孩。   但境况却越来越糟,有时他坐在杉树上等一天都等不来。他越来越沉默,无比憎恨将自己困在冥土的天神们。就因为他是不祥的黑龙,就要终身待在这里吗?   倘若有一天他能出去,定将天界搅个稀烂。让那些自以为可以决定他人命运的神明看看,他也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呢。   但这样躁动愤恨的心,在看到莲花的一刻平静下来。   就像她初遇到他时,他还是一只手指细没有长角的小蛇。所有人看到他都厌恶地一脚踢开。只有她怜惜地把他放入怀中,给予温暖。   在那漫长的冬夜,她是他遇到的唯一愿意停下来的光。   即便这束光有时会闹脾气让人捉摸不定,但她终究会回来,为他将冥河种满莲花,给予他从没有变过的温暖。   季幽暗暗下了决定,等他长大,一定只做她一个人的龙。 第44章   阿璃不知道是连着两日没休息还是身处梦境的缘故, 身体特别疲乏。种完莲藕后,回到小屋就睡着了。   季幽把唯一的一块毯子给她盖上,盘腿在她身边坐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根本看不到的人。   刚才她给他摘了好多莲蓬和藕, 他头一次吃这样饱, 呼吸里都浸透着莲子香。想到以后食物有着落了, 他又开始担心她不来了。   少女的呼吸均匀软糯, 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季幽仔细给她掖了掖毯子角,心底格外的满足。   其实这个小屋还是她给他建的。以前他总是在树上一盘就睡着了,但是她觉得那样会掉下来,便平整出一块地。一挥手, 一栋小房子便出现在空地上。   季幽一直觉得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为此他特别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龙族的灵力是随着年龄成倍增长的,待他成年时,他也要替她遮风挡雨。   少年的精力旺盛, 消耗起来也十分得快。季幽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睡着,要替她守夜。但是到了后半夜,他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晨醒来, 一摸毯子, 她果然不在了。   季幽并没在意, 知道她不会一直在这里待着, 便决定去章尾山采灵芝增加修为。   阿璃很想跟着他去, 但是她今天身体特别沉重, 飞了不大一会儿便沉沉落下。季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脚步轻快地把她甩在了身后。   阿璃无法,只得返回去。   她回到小木屋,明明休息了一晚上, 看到毯子还想睡。   系统一脸忧愁,“宿主,是不是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你现实中的身体又饥又渴,所以才这么疲惫?”   阿璃道:“有可能,已经过了两天了,就是正常人两天不吃不喝也难捱得很。”   可是知道原因又能怎么办呢?她根本找不到能走出梦境的方法。   阿璃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是黄昏。   幽冥的天色跟人间不同。它的白天像人间的黎明,一直保持着朦胧的暗灰色。它的傍晚是很深的土黄色,没多久就到了晚上。它的夜晚十分漫长,足有两个白天那么多。   阿璃害怕天色马上变黑,连忙出门朝杉树林跑去。   季幽果然坐在树枝上,一脸耐心地等着“她”   阿璃身体沉重飞不起来,她只好站在树下仰着头看季幽。少年腿上的伤好了许多,心情似乎不错,一直晃荡着小腿。   不大一会儿,带着桃子味清香的风吹来了。季幽很高兴地站起来,手臂伸得直直的,食指上勾着一串蘑菇样的东西,“你瞧,我今天去章尾山了,采了许多幽冥灵芝。我把小的吃掉了,最大的都给你用草绳串了起来。”   阿璃听说过幽冥灵芝,据说生长在章尾山里。那里地势险要,很难爬上去。就算爬上去,在广阔的山峦里寻找小小的灵芝也十分不易。   最重要的是,每只灵芝都由一条冥蛇保护着。那蛇与天地同色,行动快如闪电,还没等把灵芝采到手,已经不知被咬了多少口了。   季幽能采到这么多,估计跟他是黑龙也有关系,寻常野兽看到他都要怂死了,哪里敢张口咬。   不过再好的东西,隔着屏幕也拿不走。   季幽的手臂伸的都僵直了,桃子风也没有接过去。   少年黑眸泄出一抹沮丧,手臂慢慢垂下。   桃子风冷淡地撇给他半个窝头就离开了,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似乎赶着去做什么。   阿璃当然知道“她”要去做什么,无非就是照顾大号。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少年一脸落寞地坐在树顶,心底生出一点复杂情绪,她每晚陪着他,种莲子给他吃,而他的目光永远都在青空之上。虽然是她自己醋自己,但这种付出了努力却全算在另一个人头上的感觉,实在不太舒服。   阿璃又陪着季幽在杉树林待了一会儿,天快黑时,季幽才从树上跳下来朝家走去。   阿璃又一次被他甩在后面,不得不慢吞吞地自己找回去的路。   天色越来越黑,正是恶鬼出没的时候。虽然没谁看得到她,但这种阴森森时常冒出个脑袋的环境还是够吓人了。   阿璃越走腿越沉,周围鬼气森森,渐渐地连路都看不到了。她停下来歇了歇,稍微蓄点力又朝前走去。   章尾山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快不行了?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厉害。系统从下午就不说话了,她探入识海看了看,跟她一样,系统的意识也在慢慢涣散,越来越沉。走不出梦境,他们俩都会交代在这里。   可她一点走出梦境的头绪都没有。她没法跟季幽交流,没法让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想到用不了多久就会和系统一样永远沉睡下去,心底瞬间涌起了无尽的恐慌。   阿璃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感觉身体又沉又麻意识都要模糊的时候,淡淡的荷叶香扑鼻而来,她顿时精神一震,朝前跑去。   前方的冥河里,铺满了莲花,在月光的映照下,流淌着珠光色的波纹。   阿璃再朝右手边看去,那栋隐在夜色里的小木屋不就是季幽的家吗?她朝木屋跑过去,穿过墙壁,扑进去,但是屋里黑漆漆的,少年已经睡着了。   她回来的太晚,已经到后半夜了。   她伸手碰了碰对方,发现手掌再度穿过少年的身体,她已经不能像前两天一样摸到他了。   阿璃自己也明白,大概已经是她在梦境里的最后时刻。   如果说刚进到这里时她还没当一回事。现在听到死亡的脚步不断逼近,不害怕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推着季幽,但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睡得很沉。   阿璃无助极了,之前还有系统可以跟她说话,现在她就像真正的纸片人,被遗忘在梦境的角落,根本没人看得到。   “季幽,”阿璃坐在他旁边抽抽搭搭地哭,“你快醒醒啊。”   季幽呼吸均匀,毫无反应。   阿璃趴在他身上哭,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他的下颚线流到脖子里。   少年很缓慢地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脖颈处,细小的雨滴还在不住地往下落。   他伸手去摸阿璃,但是摸了一个空。但他的动作让阿璃瞬间直起身,“季幽?”   少年没有说话,一脸凝重地伸手摸向前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的手指上沾上了新的眼泪。   “你在哭吗?”他轻声问。   阿璃惊讶地睁大眼,满怀希望地问,“季幽,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但是少年毫无反应的神色告诉她,跟之前一样,他感觉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   沮丧重新袭来,她垂下眼,终于明白纸片人那种我说的你永远听不见的感受了。永远鸡同鸭讲,永远得不到回应。   季幽伸手又接了几滴泪珠,突然觉得心口有点涩涩的疼。   他再尝试去摸,这回连眼泪都摸不到了。他隐隐能感觉到,身边有一个生命在缓慢地消失。   “你需要我帮助吗?”少年又问。   但是阿璃已经缩成一团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肉眼可见自己的身体颜色越来越淡。   她不停地哭,害怕又无力。   季幽轻轻皱了皱眉,将食指送到唇边咬破。   *   阿璃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鸭蛋白。她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毯子。   季幽靠着墙壁而坐,狭长的双眸合着,似乎在浅睡。在他脚边,是一道道用血画的咒符,蔓延到整个屋子。   这些咒符蒸腾出旺盛的生命力,不断往阿璃的身体里钻。   阿璃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做的?不是看不到她的存在吗?   “季幽。”她重新去推对方,手掌轻轻地落在少年的肩膀上,且把他推得一歪。   季幽立刻睁开眼,幽黑的眸子里映出少女浅浅的轮廓。他瞬间清醒,试着伸出手摸了摸。与昨天看不见摸不着不同,粗粝的掌心里是女孩子柔软的脸颊。   他立刻缩回手,眼里冒出一点不安。   “季幽,你能听到我说话了吗?”阿璃急急地问。   季幽抿了抿唇,点点头。   阿璃眼睛瞬间睁大,闪出惊喜的光。她张开手臂扑过去,心里的委屈宣泄而出。   “你怎么才听到啊?我都快死了。你再晚一点点,我就神形俱灭了。”   季幽被她抱的身体一僵,虽然他看不到她的模样,但是那种又软又糯的触觉很明白地告诉他,这是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再用手碰她,嗓音低低地说,“你先,你先下去。”   “我不下,”阿璃仰起脸,“你前两天不是抱得挺欢吗?”   “前两天?”季幽脸上涌出一些迷茫,前两天他抱的是他的小香风啊。   “你前两天抱的是我,”阿璃很明确地告诉他,“是我每天晚上来陪你的,也是我给你种下一河莲蓬。”   季幽微微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前两天晚上,你是不是闻到我身上有桃子香气?虽然听不到我说话,但你还是以为我是小香风?”   季幽点点头。   “那是因为小香风是我的过去,我跟她是一个人,当然都有桃子香气了。”   季幽更加迷茫了,“小香风是你的过去?那么你是谁?”   “我叫阿璃,是你……”阿璃抿了抿唇,“是你的未婚妻。你记不记得,我给过你一张最佳道侣证?”   季幽摇了摇头。   “我没给过?”阿璃惊讶极了。   这个号被她放弃地这么彻底吗?连最佳道侣证都没得? 第45章   她没有给过他道侣证, 他是怎么把她当做未婚妻的?   “我都给过你什么?”阿璃问。   季幽微顿了一下,想起身去拿,但是少女的身体压着他, 手臂也缠得紧紧的, 让他根本就无法动弹。   他垂下眼, 透明的少女轮廓抬着头在看他, 明明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他的耳尖却慢慢红了。   “你先起来,我那东西给你看。”季幽轻声说。   阿璃松开他,他站起身走到角落里,撬开一块松动的地板把里面的小木盒拿出来。   这是一个手掌大的盒子, 盖子是推拉的, 上面印着一个红色的圆圈,写着江南映画。   “这个就是你给我的,原先里面装着三个糖果, 我吃了一个。”季幽把盒子递过去,看着透明的轮廓接住它,并把盖子推开。   盒子里的空间真的特别小, 装着两枚栗子形状的糖果、一颗玻璃球和一块成色不好的同心结玉佩。   阿璃拿起糖果举到眼前, 上面写着酒心巧克力。她微微一窘, 想不出这是在什么情形下送出去的。   “就这些吗?”她问。   季幽笑了笑, “这些已经很多了。”他指着酒心糖道, “这个特别特别好吃, 我吃了一个剩下都给你留着。”   阿璃默了一下,就这么两个糖果他还舍不得吃,想着给他留下。   “季幽,我是不是特别坏?”我每天克扣掉你的食水就为了抽卡。没明明看到你天天增加新的伤痕但却连个药膏都舍不得给你买。那种东西就算氪金也只要一块钱。   “你当然不坏了, 你特别好,”少年微微低下头,降低高度与她视线平行。“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在冬日里冻死了。你天天来看我,给我送食物,还给我好吃的糖果。有几次我被恶鬼欺凌,是你把它们都弹走的。你还给我建了了这栋房子,叫我如何生火……”   “季幽,”阿璃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听起来就像你与别人做过的事。”   季幽微微惊讶了下,抿了抿唇,“那好吧……前两天发生的事你总该记得吧?你晚上来看我,还……还抱着我的腰。你让冥河开出了莲花,给我摘了许多莲蓬和藕。所以,你特别好。”   阿璃看着他,突然轻轻“咦”了一声,“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你相信我跟小香风是一个人了吗?”   季幽点点头。   “为什么?”阿璃问,“我现在身上一点桃子味都没有,就凭几句话你就相信我了?”   季幽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我就相信了。”他顿了顿道,“可能你们声音一样吧。”但其实更远一点,从昨天那滴眼泪掉在他脸上开始,他就不顾一切放血也要把她找出来。   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有很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刚才她朝他扑过来,软软地挂在他身上开口说话,他再次确信不疑。就是有点不明白,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就算是上古大神,也做不到从未来回到过去。   “那你相信我是从很久很久以后来的咯?”   季幽又点点头,问,“很久很久以后,我在做什么?”   “你是幽都之主。”   “幽都?”季幽微微一怔,听起来像城池的名字,但冥地没有这个地方。冥地现在什么都没有,一片荒芜,甚至无人管束,可能是以后才会出现的城池吧。   他对自己能成为什么并不在意,又问,“那你呢,你在做什么?你……还常常来看我吗?”   阿璃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后面的事,她想了一下在天山的日子,很模糊地说,“我天天跟你在一起。”   少年眼中盛满了羞涩又开心的光,天天在一起,就是住在一起啊。   阿璃感觉腿一直跪坐在地上有点酸麻,她移动了下,发现腿又跟昨天一样又沉又重。她不可能一直让季幽放血救她,这样治标不治本。她的身体在章尾山上,她不真正醒来,谁也救不了她。   “季幽,你听我说,我虽然是未来的小香风,但我不是真的跨越时间来到你少年时期。事实上这里是你的梦境,你因为缺了一块神魂至今醒不来。我带着神魂来找你,却被你吸了进来。”   季幽再一次睁大眼,幽黑的瞳仁里全是茫然。   阿璃抿了抿唇,“是不是很难理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清楚。”   季幽笑了一下,点头道,“确实很难理解,你砸过来的东西一下子太多了。不过这没有什么,我慢慢想清楚就好了。”   “你不能慢慢想,”阿璃急急道,“我的身体在梦境外的章尾山。活人在冥界无法待太久。更何况我这么多天一点食物和水都没吃。身体死亡,我的意识也会跟着消散。”   她伸出手给他瞧,“你看,你有没有觉得它的颜色更淡了些?用不了多久我就跟昨天晚上一样,你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话。”   季幽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璃突然觉得少年季幽也没那么靠谱,他八成还是不信她的。也难怪,又是梦境又是未来,又是生又是死,搁谁都难以置信。   手臂的颜色又淡了些,那种心脏狂跳喘不上气的感觉重新蔓延到喉头。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快死了,水光立刻充斥着眼眶。   见她又在掉泪,季幽伸出手指轻轻帮她抹掉,“别哭,我大致听明白了,不就是让我醒过来吗?我做到就是了。”   阿璃仍由他粗粝的指腹擦的眼睛疼,“你怎么做到?”   “我也不清楚,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的。”少年轻声说。   阿璃默了一下,叮嘱道,“那你要快点,我快不行了。”   季幽不由得轻笑一声,伸手捧住她透明轮廓的脸,把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上去,“你长什么模样?”   “你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个?”阿璃睁大眼。   季幽又笑,“嗯,有心情,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知道你的样子了。”   “我长得可丑了。”阿璃说。   季幽摸摸她的脸,“行吧,我自己挑的,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阿璃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季幽跟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不太一样了,他的身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蔓延上来,使他的眸子更加幽黑也更加难以看懂。   少年季幽缓慢地捧起她的脸,很轻很轻地在上面印上一记吻。   “等我,别跑远了。”   阿璃眨了眨眼,别跑远是什么意思?她刚要开口问,季幽突然从她眼前消失了。不仅如此,地上的血迹、小木屋、还有门外的冥河,都像画片一样飞快从她眼前掠过。   她看到了长的更高一些的季幽与几丈高的猛兽搏斗,看见了比挂在树上那条粗一点的黑龙从冥地的天空飞过,还看见了季幽小心地挑选珍宝全都带回幽冥的大殿。   她看见了无数的季幽,个子越来越高,脸庞越来越轮廓分明成熟俊美。这些季幽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有的在幽黑的大殿批改奏折、有的变作黑色巨龙将天顶了个窟窿,还有的拿着长剑睨视着同样站在云端的上古众神,每一个他都在快速成长,做出越来越惊天动地的事。   阿璃这才恍然,原来她还在梦境,只不过这个梦境被季幽快速地往前翻。他找不到醒来的方法,只好用禁术加速醒来的速度。   这个术法无疑伤害巨大,在阿璃观看的时候,空气里始终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   突然,画片戈然而止,眼前一片黑暗。   阿璃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腾空而起落入谁的怀抱。那个抱着她的人极其小心,仿佛抱着轻云。   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撬开她的嘴,将带着中药味的汤灌了进来。她觉得难喝,但是那个柔软的东西压着她的舌,逼着她咽下去。   一口一口苦得要死,真是可恶。   她受不了睁开了眼,对上一双线条流畅漂亮的丹凤眼。这双眼里噙满担忧,见她醒来,幽黑的瞳仁瞬间恢复神采。就像她见过的那样,坐在树上的少年倏地闻到了桃子香,死气沉沉的眼溢满了欢喜的碎光。   “季幽?”   这是成年版的季幽,亦是完全恢复了记忆的季幽。与少年的他和天山上的他不同,现在的季幽身上的气息更霸道无畏,望着她的目光噙着蛛丝般的缠绻。   “嗯。”他低眸看她,“你好点没有?胳膊能抬起来吗?腿和脚呢?”   “为什么要这么问?”阿璃刚一开口,就感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季幽抬手替她揉了揉脖颈,“因为你之前算是魂魄离体,虽然离开了梦境,但是也要看是否完整跟身体融在一起。有很多人只是意识回来了,但是无法支配身体。”   “你别吓我。”阿璃惊恐地睁大眼,立刻抬起手臂。   下一瞬她松口气,这不是挺好吗?   “腿呢,能不能动?”季幽又问。   阿璃伸了伸腿,皮肤碰到很柔软的东西,这才发现身上还盖着被子。   是在蒙她吧,这不都能动吗?   “那这里呢?”季幽冰凉的手指抵住少女嫣红的唇瓣摩挲了下,嗓音又低又沉,“这里能不能动?”   阿璃微讶,“这里怎么动?不是一直在动吗?”   “让我试试看。”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话一样,季幽微微低头,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唇瓣上,漂亮的丹凤眼溢出一点笑意,“好了,融合的不错。”   阿璃眨了眨眼。   确实是在蒙她啊。 第46章   这一吻轻轻烙上去, 俊美的青年头顶赫然开出了一朵小花。原本两黑四灰的花瓣,当着阿璃的面一片一片地变化着,直到三白三灰才停下来。   一下子消了五次怨气?阿璃惊喜地睁大了眼。   “那是因为宿主你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到他的梦境, 不仅成功把他唤醒, 还把他缺的神魂补了回去,而你差点就命丧黄泉了, 付出这么多,怨气自然消除得快。”   “咦,你醒来啦?”阿璃探入神识, 看着精神抖索的系统问。   “嗯, ”系统点头, “你脱离梦境后我就醒来了。对了宿主, 现在要不要把季幽的套餐打开?你那里还剩三百四十个灵石。绯羽和白泽的套餐我暂时关闭了,等你回去见到他们再打开。”   阿璃笑着说:“很上道嘛, 知道节省灵石了。”但转瞬她就陷入忧愁,离开天山好几天了,绯羽一定回来了,见她不在一定会着急。还有白泽,也不知道有没有去莲山找她, 可千万别跟绯羽撞上。   “这是哪儿?”她抬起头问。   季幽道:“丰都。”   “丰都?”阿璃微微惊讶,“就是那个离鬼域很近的城?”怨不得窗外显得阴森森的。丰都虽属大唐管辖, 但是在这里生活的人并不多, 大多是没有家眷的老人和寡妇。且这里盛产丧葬用品, 除了少数商人, 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   季幽道:“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在幽冥已经待了三天。我担心你再待下去,气息会越来越弱, 所以把你带到了丰都。”他顿了顿又道,“阴司和判官都属于幽魂,他们搬不动活人的身体,不然不会任由你一直躺在章尾山。他们自知犯了大错,已经投到火狱受罚,呆足千年才会出来。”   阿璃忙道:“这个不怪他们,就算把我送出幽冥,几日不进水米我还是会死的。”   季幽冷冰冰道,“他们就不该去找你。你的体质虽然是水灵根属阴性,但是在冥地待这么久还是有损无益。我虽然身处梦境之中,但是把回忆过完一遍自然会醒来。”   阿璃道:“可是醒来后,你的神魂缺一块不是还是不行吗?我听那个判官说,神魂缺失可能会导致疯狂……”   “对了,”季幽打断她,“你是怎么拿到我的神魂?我上次把妖族太子逼入了绝境,他们都不肯交出来。”   “呃……”阿璃睁着圆溜溜的杏核眼,干巴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去要,他们就给了。”   “你去要,他们就给了?”季幽心下古怪,那两位从来不是好商量的主。他们争夺妖域太子之位时,屠杀数百个兄弟,使得整个妖舟血流成河,最后逼的老妖王颁布诏令并卸职隐居。他们一向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到底。   就像这一回,他们好不容易诱使他上当,神魂跌落在身体之外。前期费了这么多功夫,数百年的部署,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把神魂交出来?   他看向阿璃,见她垂着眼,手指无意识绕着腰带就知她有话没说。他刚想开口问,就见少女抬起眼飞快道,“季幽,你为什么会突然魂魄出窍,前事尽忘,到天山做了一名普通弟子呢?”   “因为你。”季幽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因为我?”阿璃惊讶。   “嗯,”季幽点点头,“我寻了你数万年,三界尽知。妖族太子就是利用这个,制造出幻境让我以为你回来找我了。那两兄弟真的很聪明,知道寻常幻境根本不可能骗得了我,于是花了几百年功夫收集了大量梦魇石,将我少时的回忆勾出来形成幻境。”   “我自己的回忆造出的幻境,骗我就十分容易了。当我闻到桃子的香气,听到你对我讲话,我想都不想就朝你扑去,结果跌落在妖族太子早就布好的陷阱里,魂魄被坠魂石打出了体外。”   “至于为什么去天山,原本小仙门破灭我准备离开的。路过天山时我又闻到了桃子香气。那时我一点记忆都无,只知道是我很重要的人。于是我就跟着小仙门的修士们投入了天山派。那时我时常半夜出去,就是为了找你。我一直在想,那个味道既然出现在天山,那么你就一定在那里。”   阿璃心道,季幽第一次闻到桃子香气八成是她跌落山崖那次。   “阿璃,”季幽轻唤,“你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吧?”   当然要走,她的亲人和朋友都在另一个世界等她呢。还有她的身体,如果超出期限没回去,就会腐烂成灰。这就跟她这次的情况差不多,魂魄在梦境,身体在章尾山。她走出了一个小梦境,却发现自己陷入一个更大的梦境。   一定要彻底走出去。   “当然不会再走啦。”少女笑盈盈地说。   听到承诺,季幽数万年的执拗悄然飘散。他从少年时就担心她再也不来,这几乎成为他的心魔,不然妖族太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将他骗到坠魂石上。   阿璃望着季幽头顶的小花又变白一片花瓣,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但是余光瞥到手腕上的【72】,那点愧疚立刻就被恐惧打散。   “季幽,我现在要回天山了。”   “现在吗?”季幽微微一怔,但随即想到她离开天山那么久,她的师父和师兄若去找她发现她不在又是麻烦事。“也行吧,我给你喂了两日章尾山的灵芝汤,你现在看上去没有那么虚弱了。”   “你不回天山了吧?”阿璃又问。   “不回了,”季幽道,“幽都事务繁忙,我半年不在积压了好多事。更何况若是有一天被白泽知道我一直蛰伏在他门派里,一定会被曲解。”   “那我怎么找你呢?”   听到她说要来,季幽嘴角愉快地翘了翘,头顶的小花再次开放,又一片灰色的花瓣变白了。   “嚯,”系统睁大了眼,“小可怜比起其他人就是容易满足啊,这也太容易被哄高兴了。宿主,他会不会是你第一个变成小红花的崽崽啊?”   “这个给你,”季幽把白烛玉佩放在阿璃手心,“幽都鬼气太重,你带着白烛,鬼气不敢靠近你。这样的话,你想在幽都待多久就能待多久。”   阿璃低头看着玉佩,“这个是不是你衔在嘴边的白蜡?据说是用来照亮幽冥的路。”   季幽轻声道:“幽冥不需要光,但我需要。你如果担心亡魂们找不到安息的路,就要常常来。你一来,幽冥就有光了。”   候在屋外的阴司们目目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主人竟然把镇国之宝送出去了。什么幽冥不需要光?幽冥最需要光了。   幽冥跟别的地方不同,这里的白日极短,只有两个时辰。天一黑亡魂就会找不到去往幽都的路,困在人间和鬼道之间。原本白天黑夜都可以赶路,现在大家只能都挤在那两个时辰里拼命往幽都跑。   主人这招好损啊,这不是逼着小姑娘来看他吗?   不要接,不要接。稍稍有点良知的阴司们在屋外偷偷呐喊。   “没有这个玉佩就找不到你吗?”阿璃问。   “嗯,”季幽点点头,“我基本就待在幽都,因为我现在神魂回到了本体,若是随便出去,会引发百鬼祸乱。”   又在胡扯,阴司们撇嘴,百鬼祸乱啥?你消失了半年也有没有一个鬼敢乱跑。   不要信,不要信。阴司们接着在心底呐喊。   “那我几天来一次比较好呢?”阿璃问,“几天来一次才不会耽误亡魂找去往幽都的路?”   “天天来。”季幽道。   “天天啊……”阿璃有些忧愁。   “你哪怕来一个时辰都可以,”季幽俯下身抱住她,“就像你以前那样,只要天天来,我就满足了。”   阿璃想起那个坐在高高的树顶,一脸平静地望着青空的少年。他的手脚都被磨出了伤痕,但他不管不顾,只一心一意等着桃子味的风。   “行。”她点头答应下来。看来以后得把季幽加入梨汤套餐了,她熬一大锅,然后挨个送。   *   丰都跟别的城池不一样。这里丧仪火烛店极多,纸人纸马都摆到了街头。因为扎得精,一个个宛如活了一般。   阿璃修习纸术,纸扎的人马跟她写的东西有通用的地方。若是平常,她定会驻足看一看。但现在她没这个功夫,也没这个心情,急急忙忙寻了处没人的角落,把遁地符扔下便消失在空气中。   下一秒,光芒散尽,她出现在莲山的小院中。   望着落了一地叶子的小院,阿璃抿了抿唇,转身推开绯羽的房间。出去四五日,书案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很显然根本没人回来。   “会不会是绯羽见你不在出去找你了?”系统问。   “不会,”阿璃很肯定地说,“绯羽刚回来时肯定会先打扫院子。见我一直没回来才会出去寻我。但这里根本就是从我走后就没人打扫,可见绯羽根本没回来。”   “他为什么没回来呢?”系统又问。   阿璃微蹙细眉,想到绯羽问过她,天界的门被封印,她是怎么做到来去自如的?   她又想起那日在峰顶,门外的长老对白泽说得到了九天之上的回应。两件事交织在一起,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兆。   她立刻从手链里抽出玉牌,快速朝山下的传送大殿走去。 第47章   六月, 天山脚下已经被一望无际的绿草覆盖,顶峰之上却还白雪皑皑。这里常年积雪不化,狂风席卷着落雪扬起又落下, 连路都看不清。   阿璃被传送到了大殿的边角之外, 她只得顶着风雪朝殿中走去。   还未靠近门边就听得王长老道,“天界已很久没有上神回应, 连香都点不着。这次突然有了传讯,掌门不觉得很诡异吗?”   白泽道:“是很诡异,但是那位上神的声音很是虚弱, 似乎出了什么事。”   王长老大声道:“就算出了事也与人间无关。掌门, 连上神都无法解决的事, 我们去了又能如何呢?更何况, 想要登天必须是十环,我们天山只有您和李长老到了这个层次。”   “其他门派虽然也有, 但因为早些年那些羽化登仙的人上去便没了音信。久而久之,大家即便到了十环,都不敢破劫成仙。掌门,你不是还要下山找人吗?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管九天之上的事了。”   白泽垂下眼,他对成仙没兴趣, 但一直以来,飞入九天就是他的一个执念。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丢在了那里。但如今羽化成仙已成为人人惧怕的事情。   原本升上天后, 新上神会通过焚香的烟气与后人沟通。但是从三百多年前开始, 羽化登仙的人一去就没了音信。   这让他不禁想起上古的一个传说。天上降下彩云桥, 大家都说只要爬上去就能到达天界。于是大人小孩皆搀扶着顺着彩虹桥向上攀去。   底下的人抬头看热闹, 见一溜溜人上了彩虹桥便滑向了云朵深处,都以为那是登入仙门成仙了。于是上去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一个人上到桥虹桥的最高处, 他才发现,远处的仙门是一只巨大的蛇口。   所谓登仙的彩虹桥不过是一只巨蟒伪装出来的。那一溜溜人像下饺子一样滑入了蛇口,成了巨蟒的食物。如今九天突然有了上神的音讯,就像是突然降下彩虹桥,整个修仙界为之震撼,大家又开始纠结上不上去。   白泽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道侣证上,刚刚涌起来的冲动瞬间冷却下来。还上什么九天呢?人都跑了。   这几日他到处找她,甚至把所有的秘境寻了一遍,但是根本瞧不见她的人影。但偏偏他找人占星,又说她人没事,就是待在了他寻不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他寻不到呢?妖舟?鬼域?还是大唐皇宫?   门外响起了簌簌雪声,似乎是廊檐上的雪被吹了下去。但雪未落地,似乎半截道就被拦了下来。白泽立刻知道门外有人,那雪是落在了人的肩膀上。   “你先去吧,我再想想。”   王长老跺脚,“这有什么可想的?掌门,万万不可去啊。”   阿璃站在墙角,注视着王长老叹着气离开。她微微皱眉,思索刚才听到的话。冷不防,肩上被拍了几下,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却是白泽在替她拍打身上的落雪。   少年白衣素雪,衣角被风吹得鼓起,漆黑的眉眼,挂着寒霜般的冷淡。   “白泽,你怎么在这里?”她忙讨好般搂住他的脖颈。   白泽虽然喜寒不喜热,但少女身上的寒气还是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没有动,任由她像藤蔓一样缠着他。   “你去哪儿了?”   “我去了幽冥,”阿璃半真半假道,“那日傍晚,我在后山采松枝,看到了一对新人办喜事。我原本只是看看热闹,但是对方的父母硬要拉着我一起去喝喜酒。我一直拒绝,但他们热情地把我往旁边轿子里一推,抬着轿子就跑。”   “我被他们带到一所大宅院,那里的人更多,有唱曲的,有做杂耍的。我坐了坐便要走。那家主人说,因我是很特殊的客人,代替了阳世见证他女儿的婚礼,十分感谢。但是他们的酒水不能真给我喝,便送了我一支珠钗。”   “我按着他手指的方向出了宅子,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深山中。等我用遁地符回来,发现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阿璃拿出珠钗给白泽瞧,一只通透的白玉簪子,上面缀着一颗猫眼石。   白泽接过,手指上凝聚些微灵力轻轻一抹,钗子上隐隐冒着些鬼气。   “冥婚?”他微讶一下,这种事不多见,但并非没有。阳间要结婚,阴间也会结婚。许多阴间人十分迷信,认为有阳间人的观礼,婚礼才会被天地认可,被神灵祝福。因此,冥婚总会“打劫”一两个活人去观礼,礼毕送上重金酬谢。   所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占卜上说她人没事,就是暂时待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当然找不到了,活人根本找不到幽冥的路。   白泽又执起阿璃的手,微微凝上去一些灵力。阿璃原本洁白的手腕,在灵力的压制下,现出丝丝鬼气。   白泽微微皱眉,“这家人也太过霸道,活人不能在幽冥呆那么久,你看你身体里沁进去多少鬼气?”   阿璃微微睁大眼,“沁了鬼气会怎么样?”   白泽瞧她害怕,嘴角微微莞尔,“倒不会怎么样,就是生几天病罢了。”他微微弯腰,将她一把抱起,“亏得你认识我,不然就得在床上躺好几天。”   阿璃松开一只手臂,剩下那只还虚虚地挂在他脖颈上,“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鬼气。”   “怎么去鬼气?”   白泽语气闲闲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阿璃静默下来,脑海里传出系统的声音,“宿主,你可千万不能让白泽知道季幽是幽都之主,否则他现在有多信你,将来就有多生气。”   阿璃无语,“实话实说他也生气,不实说他也生气,你让我怎么办?”   系统:“哎,我就提醒你一下,尽量别让这几个崽崽互相接触。你要得到六朵小红花,就得在六个醋精之间周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宿主,你是怎么让钗子冒鬼气的?”   阿璃:“那钗子原本在季幽给我的手链里放着,但是去了幽冥,手链好像找到了家,拼命呼吸着阴间的空气。现在里面不止是钗子,就连符纸、衣服都沾染上了鬼气。”   系统恍然,“原来如此。”   随着白泽朝殿后走去,阿璃闻到了一股硫磺味。眼前的空气变得雾蒙蒙的,浓重的水汽不断往身上拍。   阿璃对水十分敏感,只是衣服被水汽拍得沉甸甸的,她就害怕起来。   “我不能碰水。”   白泽悠悠道:“为什么,怕谁闻到吗?阿璃,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要用无香丸遮掩身上的香气?以前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躲着我,现在呢?你在躲谁?”   躲好多人。阿璃心道,她捏了上千个纸片人,除了养过的,剩下都是疯批纸片人。她可不想像在小仙门似的,被人追着砍。   白泽走到松林里,这里有一处温泉,泉水呈奶白色。池边围着一圈白玉砌成的边,圆润又好看。   阿璃看着冒着硫磺味的泉水,顿时万分无奈,“你有无香丸吗?”她仅剩的一颗,在喝完季幽的灵芝汤后吃掉了。   “没有,”白泽道,“无香丸不就是狩猎妖兽时隐藏气味用的吗?我不需要隐藏,我在看到妖兽的一瞬间,就可以将对方击杀。”   凡死了。   阿璃别过头去,“你十环你说什么?”   白泽轻笑一下,“一会儿我下山替你买去。”   他伸手挑开阿璃的腰带,衣襟猛地松开,阿璃一把按住衣衫,慌张道:“你干吗?”   “脱衣服啊,你沐浴还穿着衣服?”   阿璃恍然从他脸上看到了绯羽的模样,她忙从他身上下来,“就算是脱掉,你也不能在这里看啊?”   “行吧,”白泽笑着说,“但我担心你还有用我的地方……”   “我没有用你的地方。”   白泽也不勉强,只喉间低嗯一声,便乖乖转身朝松林外走去。   阿璃等看不到他人影了,这才褪去鞋袜和衣物,缓缓滑入水中。   但没想到温泉很深,她脚够不着地,立刻向里沉去。吃惊之下,她忙用手攀着池边,但白玉磨的池子滑溜得很,她快要扒不住,只得出声唤白泽。   很快,白泽就从松林外走到池边,眼里带着一丝好笑,低眸看着羞恼的脸色发红的少女。   “你故意的吧?”阿璃仰起头,紧紧扒着池边不放,生怕泉水给自己没顶了。   白泽笑,“我就说你还有用我的地方,你不信。”他微微弯腰,“现在怎么办呢,你自己上来,还是我下去?”   阿璃脸色通红,“你把衣服帮我扔下来,我穿上再上去。”   “行。”白泽拿起旁边叠好的衣服递过去。   阿璃根本腾不出去手。就算她能腾出手,衣服还没穿上,人就沉到池底了。   “算了,不逗你了。”白泽怕欺负的她哭了,慢条斯理地将袖口往上卷了一截,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腕,将鞋袜除去,进到池子里,泉水只到他的肩膀。   阿璃只觉一双有力的手箍住了腰,整个人就往上浮起一截。   “白泽。”阿璃惊慌道,连忙捂住自己。   少女的手指又软又轻,指腹嫩得像吹弹可破的馥郁花瓣。   白泽微微垂下眼,这种欲掩欲露的春色,让他心底躁意四起。原本只是想逗她,但是根本稳不下心神。   更远的地方,苏雨柔跟着父亲上了顶峰,她不情不愿道,“事是玉珠做的,为什么让我来赔礼道歉呢?”   苏敏德安慰道,“目的不是道歉,目的是拿到摄影石。这么说了就不听呢?你真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在秘境做的事?”   “我不是不救,是根本没法返回去呀。爹爹,你不知道那个洞里水麒麟有多少。咦,爹爹,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没有啊,怎么了?”苏敏德奇怪地问。   苏雨柔感觉胸臆有股恶气要出不出,快要把她烧死了。 第48章   桃子味的清甜压过了温泉的硫磺味, 白泽的目光越过阿璃头顶,伸手将搁在池边的衣衫取下裹住她。但是衣衫轻薄,很快就像开花一样绽放与水面。他不得不给衣衫施了一个小小的术法, 让它沉下去。   有了衣衫的遮蔽,少女没有那么抖了, 垂着眼,羽睫上沾满了水汽,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温泉水的。   “我就逗逗你, ”白泽轻笑着说, “你以前也给我洗过澡啊。”   “胡扯。”阿璃抬起眼,对上白泽那双含情目。少年眼里染着薄薄的笑意,整个人如白雪初融,明澈照人。明明做着可恨的事, 却让人对他生不起气来。   她想起白清梅的话,白泽人前一副掌门模样清冷至极,人后吊儿郎当惯会胡搅蛮缠。果真是他的亲姑姑,说得可真准。   白泽认真道:“真的, 那时我还小,也就十二三岁吧。你总是这样, 也不说一声就把人按进水池。后来我赶在你来之前沐浴完毕,你就没有再给我按头洗了。”   阿璃听得默默无言,游戏里是这样的。点一下崽崽, 能看到他的清洁度、饥饿度、健康度、心情好坏什么的。如果崽崽的清洁度一直很满, 确实不会再给他按头洗了。   “我不记得了。”   白泽轻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抬起手,将她散在额前的发撩到后面去。   阿璃扫了他一眼,清淡的眼眉在雾气里有种禁欲般的撩人。乳白的水汽不断拍在他身上, 他肤色本来就冷白如玉,水汽凝结在头发上,混成一滴滴水珠滑向下颚,再顺着脖颈的线条一路往下,流下一条浅浅的水痕,直到滑到衣襟里再也看不见。   “我们去中间。”白泽用一只手臂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腿将她抱起来。   身体蓦地一凉,阿璃连忙抱住白泽,身体不由自主向他靠过去,“去中间干吗?中间不是水更深吗?”   白泽道:“中间有坐的地方。”   阿璃睁大眼,“那你不早说?”   “我早说有什么用呢?”白泽笑着说,“你不会游水,还没到池中央就沉下去了。”他将阿璃放下去,阿璃站稳,水蔓延到她胸口,果然中间的水最浅。在她身后还有一道延伸出来的玉石板,坐上去,水刚好蔓延到了肩膀。   白泽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被热乎乎的水汽熏得白里透红,宛如芙蓉面,心里喜欢,忍不住伸手摸她的脸。   阿璃刚要说别乱摸,就见他头顶的小花悄默默冒出来,一片黑花瓣缓慢地变成灰色,她立刻乖乖仰着脸让他摸。   白泽的手指修长有力,力道轻佻,摸过的地方无不酥麻。随着那只手越来越往下,阿璃抿紧了唇。衣衫很薄,她很清楚的感觉到,粗粝的指腹滑过肌肤带着身体一阵阵颤粟。   少女的鹿儿眼里渐渐氤氲出一层水汽。白泽轻垂下眼,手指停留在她腰上,指腹似有若无的摩挲着。   松林的外面,王长老正陪着苏家父女在大殿坐着。   “苏掌门请稍待,我刚才还见掌门在这里,估计去后殿忙什么事了。很快就会回来。”   苏敏德笑着说,“不妨事,我们等等就是了。”   待客本来需奉上天山的雪莲水,但是白泽从不待客,他自己也只喝冰泉水。王长老无法,只得自己下山去取。他一走,大殿顿时只剩苏家父女两人了。   苏雨柔心浮气躁,站坐不宁,眼睛老往殿后瞟。那股桃子香让她难受至极,总觉得散发香气的地方藏着令人厌恶的东西。   “爹爹,这里太气闷,我去院子里走走。”   “还是不要了,”苏敏德道,“毕竟是别人家,不得主人允许怎么好随意乱走?若是撞上白掌门岂不又要说我教女无德?”   苏雨柔道:“爹爹放心,白泽几次三番对我无情,我已对他没有恋想了。天下好男子那么多,我再找一个也不是难事。”   苏敏德笑道:“你这么想就好。唉,我之前很看好白泽。他感情专一,实属罕见。原想着他找不到他的青梅,等他喜欢上你,必然也会像对待青梅一样的专一。”   鼻腔涌入的香气让苏雨柔越发烦闷,她干脆站起来打断父亲的话,“好了爹爹,我不想听这个,我要出去走走。”   苏敏德只好摆手,“去吧去吧。”哪里就气闷呢?这大殿敞着门,风雪呼呼灌,他还觉得冷呢。   苏雨柔转身走出大殿,脚步轻快地往香气浓郁的地方走去。   松林间布满积雪,亏得她身体轻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很快就靠近了温泉池。这里的香气已经浓到不行,冒出的简直不是温泉水而是桃子浓浆。   苏雨柔停下脚步,眯着眼朝池中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对坐在池中,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银红色的衣裙。那背对着她的少年不用看一定是白泽,隔着重重松林她也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凉薄之色。   而那面朝着她的少女,一张芙蓉面不正是她要道歉的阿璃吗?   虽然那两人都被桃子香包围着,奇异的是她一下就分辨出,这味道是阿璃发出来的。这种笃定就像刻在她血液里一样,不需多问一眼就能得到结论。   苏雨柔咬着银牙,看着白泽不知怎么惹到了阿璃,阿璃伸手去拧他的脸。明明她从小锦衣玉食,父母兄长疼爱,此时还是生出一股被人抛弃的感觉。   少女原本美丽的脸被香气刺激的扭曲,心中甚至冒出一个狰狞的想法,那只洁白纤细的手,如果不是摸在她的脸上,那还不如砍下来。   池中春色无边,苏雨柔又定定看了他们半晌,缓慢地退了下去。   等她回到大殿,王长老还没回来,父亲正仰着头欣赏墙壁上几千个水囊,“别人都挂壁画,白掌门挂水囊。奇怪的是,他这样挂上去却有一种野性的美。”   苏雨柔沉默不语地在蒲团上坐下,苏敏德看了她一眼,“道完歉回去你就闭关吧,我们苏家祖传的心法你也不好好学。你看看仙门百家,哪家的千金一百年过去了还是一环?”   *   阿璃坐在水池里,感觉水对她格外亲和。它们欢快地抱着她,不断地把力量往她身体里挤。隐隐约约她看到自己一向灰突突的水灵根,突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白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伸手按在她眉心,探入识海查看。少顷,他翘了翘唇角,“你是仙品水灵根,水见到你自然格外亲近。”   “亲近有什么用?”阿璃的视线离开识海,她怕惹来疯批纸片人,一点都不敢碰水。毕竟疯批纸片人除了无脑砍的,还有智慧型的。他们会蛰伏在她左右,防不胜防。   “你若怕碰水就到我这里,你一上来,我就封山,再清净不过。我也是仙品水灵根,我走过的弯路,你都不必走。以你的资质,用不了多久就是二环。”   阿璃心不在此,她挂念绯羽的下落,一心只想上九天看看。先前不敢问,是因为她消失了几天,怕白泽怨气未消。对方再听到她问绯羽,一气之下所有花瓣都黑了。现在见他心态平和,遂小心地问:“什么人可以登上九天?”   白泽漫不经心地说,“破了十环,便能羽化登仙。成仙之时,天门大开,走进去便是九天之上。”   阿璃微微一滞,十环才能上九天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白泽笑着问,“想成仙吗?这可不行。如今的天界诡异多变,早已不是那个遍地上神的九重天。数百年来,凡是破十的人,都下落不明。”   阿璃垂了垂羽睫,心里更是忐忑。她原本以为绯羽就像回家一样,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但是现在看来,他也跟那些破十的人一样,上了九天便下落不明。   “怎么了?”白泽伸手捏捏她的下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璃没法求他破十,那样太过自私了。她勉强压住心神,笑着说,“没什么。”   白泽自然不相信她的话,正待询问,突然听见传声石里王长老大声道,“掌门,你去哪了?苏掌门在大殿等你半天了。”   白泽微微敛神,朝阿璃伸过手去,“我去大殿看一看,你在殿后等我。”   阿璃将手放在他手心,一股白色光芒瞬间席卷全身,衣衫立即干爽,周围的泉水若有若无地拍着她,却一点水都沾不上。   白泽把她抱上岸,把剩下的衣衫裹在她身上,转过身约莫她整理好,这才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殿后,自己则朝前殿走去。   阿璃自己待在后殿,她心中有事,没有注意身侧有书架。衣袖带下一个卷轴,发出“啪”的响声。她俯身捡起来,手指勾到了丝带,一下子就把卷轴挑开了。   卷轴一端滚着落在地上,彻底打开了全貌。晕黄的纸面上,一个人站在峰顶,俯身在地上画着一个血色的符咒。在他身边,一道金光做的门缓缓打开,里面云气缭绕,似有仙鹤翩飞。   在画卷的一段,还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阿璃仔细辨认了一下,似乎有两个字是九天。   “看这个做什么?”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卷轴抽走,她抬起头,却是白泽站在她身前,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是我年少时收的一个古术。那时做梦都想上九天,便对这种歪门邪道很感兴趣。”   “这个东西可以上九天?”阿璃心脏狂跳。   “也许吧,”白泽漫不经心地卷着卷轴,“我没试过。这种邪术就算可行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阿璃抓紧时间把血色的咒符记下,问,“你不是去前殿见苏掌门吗?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就是上回秘境的事,苏雨柔登门道歉,你去听听,看消不消气。”   阿璃道:“那件事啊,我早就不在意了。”她歪头想了一下,“也行吧,就算彻底了结这桩事吧。”   大殿的另一边,苏雨柔闻着越来越浓的桃子香,垂下眼,神色莫辨。 第49章   阿璃穿着半见黄的衫子, 白色的裙子,站在那里就像一株绽放的黄色风铃花。苏雨柔飞快地瞟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帘, 遮掩住复杂心绪。   “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撇下你自己逃走。若不是你打开了山洞, 我们都会死在那里。但我跟她们一样,因为太害怕水麒麟了,就没有回头拉你。我离开秘境还在想, 如果我伸手拉你一把, 是不是我们都能逃出去?幸好你没有事,不然我一定会后悔终身的。”   苏雨柔被桃子香搅得心烦,看到阿璃和白泽并排站着心里更烦。幸好她来之前把道歉的话写了一遍,这会儿流利地背出来, 任谁都看不出她早就心乱地像一锅粥。   苏敏德道:“回去戒骄戒躁,再不可犯了。别忘了仙门一家亲,我们本就该互帮互助,切不可学那中小家子气, 在秘境里搞不正当的小手段。”   白泽微扯唇角,知道对方在含沙射影说他在秘境里按摄影石。   苏敏德又道:“小女还备下了一份薄礼, 是花月丸。这个对于水灵根、木灵根在修炼时有增进修为的功效。”   苏家属于木灵根,这个药丸是他们祖传的秘方,只在家族内部用, 从不给外人。   苏雨柔从戒指里取出一个扁木匣, 递给阿璃,“花月丸并不是颗颗饱满,所以我亲自挑选,每一粒都是佳品。这匣子里有六十粒, 你都收着吧。”   阿璃摇头,轻轻推开匣子道,“这个就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苏雨柔脸色微变,手里的匣子顿时像烧红的铁一样烫手。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苏敏德立刻把匣子拿回来。   花月丸原料复杂,很难炼制,本家子弟一个月才能领一颗。他本来让雨柔准备十粒就可以了,没想到她竟然拿出六十粒。听得他嘴直咧,幸亏对方不要,不然他真心疼死。   他转身对白泽道:“白掌门,你要求的事我做到了,你是不是还忘记点什么?”   白泽笑着说,“摄影石吗?原本就没那东西。”   “没有?”苏敏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白泽道:“自然没有。秘境又不是我天山派一家的,我往里放摄影石,万一摄入一点不该知道的东西,岂不是成为大家的公敌?”   苏敏德脸色变了变,“那你告我有?”   白泽目光又轻又淡地落在对方脸上,“苏掌门爱女心切,不用这个办法,苏掌门也不肯上门道歉啊。那我的……我门下弟子岂不白挨欺负了?”   苏敏德瞪着眼看了白泽半天,他不觉得自己女儿理亏,反觉得白泽多事,也不知是在讨好哪个小妖精。   他咬牙切齿地笑了几声,“行吧,白掌门算无遗策,苏某佩服。但人心啊,可不是算来算去就能称心如意。但愿白掌门这一生不要被人欺,被人骗,被人辜负。”   白泽很轻地笑了一下,“倘若我被欺被骗被辜负,那我定十倍地欺负回来。都费了那么大心力了,不称心如意怎么行呢?”   苏敏德说不过白泽,哼哼了两声转头对苏雨柔道,“我们走。”   苏雨柔没说什么,她被桃子味熏得晕乎乎的,父亲说走,她立刻就跟着走。   走到大殿外苏敏德将扁匣子塞给了她,“你倒大方,六十粒说送就送出去了。好在对方也知轻重没有收,不然回去你娘锤死你。”   苏雨柔低眸看着匣子,心里一股火气冒出来,“啪”地丢在地上。月白色的小丸子顿时撒落一地,“她不要的东西,我就要收吗?”   苏敏德看着滚落一地的小丸子,头都要炸了,忙蹲下捡,气得口无择言,“你娘回去必捶你,你等着吧。”   *   苏氏父女走后,阿璃缠着白泽说话,就是不提下山的事。眼见天色越来越暗,白泽将大殿里的烛火一一点燃,顿时像唤醒了数十颗小星星。   “我叫人送饭上来,你在我这儿一起吃吧。”   阿璃坐在他的书案后,手里捏着刚吃完的糖纸,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合理地留在这儿过夜。   那副画卷已经很明白了,峰顶画符。天山只有一座峰顶。若想试试登天之术好不好用,那就只能在这里。   一时,送饭的小童子上了山,白泽立刻去将食盒接过拎进来。   阿璃看他摆饭,心道,原来掌门吃的与我们一样,也是简单的胡饼、煮菘菜和汤。   白泽将最后一个食盒掀开,里面有一碗珍珠小圆子。一粒粒糯米粘在肉球上,就像大粒的珍珠。   “怎么还有肉?”阿璃微微睁大眼。层次低的弟子还没完全脱离烟火气,喜欢吃肉。层次高的弟子渐渐连饮食都不需要了,开始辟谷。白泽因为体弱,还是需要每日补充谷物,但他不吃肉类,食舍也不会给他送这类食物。   “单给你要的。”白泽把盘子放到阿璃跟前。   这点小事都能记住啊……阿璃抿唇一笑,用筷子夹了一个。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   饭后,白泽沏来雪莲水,水很温润,入口便是甘醇清香。   阿璃想起白泽因为体质的原因一直喝冰水,因为她来才沏了温水,忙道,“你不用迁就我,我也可以喝冰泉水。”   白泽很浅地勾了勾唇角,“我随你喝。若是你担心我体内的火压不住,你就过来香我一下。”   少年单手支着下巴,一双眼映着烛火的光晕,仿佛藏了星河万里。   阿璃知道白泽好看,但是漫不经心说着撩人的情话的他,根本就难以抵挡。她立刻有些犹豫,觉得留在峰顶的主意似乎并不妥当。   夜越来越深了,白泽将牛角灯笼点上,“走吧,我送你回去。”   阿璃手指缠着衣带,嗓音糯糯,“我就不能住这儿吗?”   “住哪儿?”白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住偏殿,或是后殿。”阿璃随便指了指。   白泽笑着看她,“上次我求你住下你都不住,今天是为什么?”   “因为我刚从幽冥回来,现在一看到天黑就害怕。”她随便胡扯道。   白泽笑而不语,一双清澈的眼看着她。   小姑娘家到底是脸皮薄,见他不信,索性站起来道,“算了不住了。”   白泽立刻将她拦下,“我就随便问问,你既然害怕,便在我这儿住。什么时候不怕了,再什么时候回去。只是你要住哪呢?侧殿和后殿可没床。”   阿璃仰头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想了想补充道,“我虽住下,但什么都不做。”   白泽微微莞尔,逗她道:“本来就什么都不做啊,你想做什么呢?或者你说说,我能做的可多呢,你看你喜欢哪中?”   这话就流氓得很了。   他见少女脸色通红地别过脸,怕把人窘哭了,再不住这儿了,忙闭上嘴不说了。   *   白泽的床榻很大,足可睡下好几人。阿璃问他,他说他生性活泼,喜欢翻滚。   阿璃生生忍住了吐槽的冲动,裹着被子睡在最里边。   白泽侧躺着,单手撑着侧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阿璃被他盯得不行,干脆移过去一把盖住他的眼。   白泽在她手心里眨了眨眼,睫毛挠的她手心痒。   “求你了,快睡吧。”她趴在他耳边说,他不睡,她怎么走啊?   少女温热的气息从白泽耳畔扑到他心脏里,像是带着电,激起一中陌生的感觉,麻麻痒痒。   他翻身压住她,眼里都是笑意,“你就不该留下来,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白泽从没这么快活过,就算是以前跟阿璃在一起都没有现在这样,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欢叫。   他实实在在把她抱在怀里了。再不是那场虚无的风,也不会一到晚上就突然消失。   “你不睡,我只好回去了?”爱好女睁着圆溜溜的杏核眼,要挟道。   白泽轻笑,她连要挟都天真的可爱,这能吓唬住谁啊。   但他想着细水长流,以后还有无数次,不要只一次就把人吓走了。乖乖松开她,在她身边躺下,“行吧,但你也要闭上眼。”   阿璃抿唇笑了一下,闭上眼。   白泽看着她,心里喜欢极了,忍不住在她眼皮上吻了吻,这才老老实实躺下。   时间缓慢地在顶峰溜走。   阿璃硬扛着睡意,等白泽完全睡熟,这才缓慢地睁开眼。   殿中央留着一盏烛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白泽紧紧合着目,流畅微扬的眼部线条十分好看。   阿璃趴着,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看了他一会儿。心想,若是他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会不会又要生气?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绯羽没有音信,若是不去看一看,必定寝食难安。想着自己以前也去过天界,虽然是在游戏里,但万一她去了就没事呢?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缓慢爬起来,慢慢朝床尾移动。所幸这床造的十分宽大,她从边边爬下去,根本惊动不了白泽。   就当她弯腰把鞋拎出去穿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起脸,正对上白泽幽黑的眼。   “你要去哪儿?”白泽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现在有点受不了阿璃不告而别,这会让他感觉又要跟以前一样,长久地跟她离别。   “不去哪,”阿璃自然无比地说,“去恭房,你也要管吗?”   白泽微讶一下,松开手,清冷如冰的眼瞬间变得柔和,“在后殿,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阿璃顺势将鞋穿好,起身朝殿后走去。   她每走一步,心脏都在剧烈的跳动,感觉身后那双清冷的眼一直盯着她。   直到她走进后殿大堂,孤单清脆的脚步声提醒她只有她一个人时,这才松口气。   她快速穿过后堂,把白天留着一道缝的大门推开,脚步轻快地溜了出去。   门外风雪依旧,她顺着小道朝山后跑去。在那里,就是悬崖之上,空空荡荡正好画符。   山顶没有山下那么黑,这里是最接近九天的地方。漫天密布的星斗洒下柔软的光辉,山崖的空地就像一块镜子一样反着白光。   阿璃跑过去,下意识回了下头,见身后依旧没有人,忙俯下身将冰雪拂去。纵然身上带着御寒符,冰雪还是将她的手冻得像胡萝卜。   她用备好的银针扎破手指,鲜红的血珠顿时冲破冻僵的手指,一滴一滴落下去。   阿璃回忆着画轴,将血符一点不差地画出来。   血符成型的一刹那,一道晃着金光的门出现在空气中。阿璃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这道门离悬崖一米远。   风呼呼地刮着,快要把人吹飞。要进门,必须跃过去。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崖底。   一米远其实在空地上,平跳都能跳过去。但是悬空在几千米的悬崖上,就会让人心生胆怯。   阿璃正在犹豫时,身后传来无比激烈的风声。她下意识转过头,看见白泽撕破夜色朝她抓来。少年眼里淬着冰,身体因怒气微微颤抖。   她心跳都快停止了,忙朝门冲去。   “阿璃,”身后少年声嘶力竭,嗓音都含着血,“我与你一起去,你停下来。”   但她已经停不住了,烈烈寒风推着她跌入光门中,她扭头喊道,“白泽,我去找绯羽。他去天界好几天没有音信,我实在没办法,若是不去看一看,我一辈子都难心安。你不用担心,若是找到我就回来。若是找不到,你就再找一个人。”   白泽目眦欲裂,扑到崖边,但是光门随着少女的跌入一起消失,他连她的衣袖都来不及抓住,人就那么不见了。   白泽浑身发软,心痛旧疾一并发作,烫得他不断发抖。   再找一个?他去哪里找?他找了她三百多年,一句轻飘飘地再找一个就把他打发了?   白泽想起以前阿璃也说过这样的话,让她再找一个。只有不在乎,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劝人放弃吧。   白泽又气又怒,怪不得她甜言蜜语地留下,原来是为了找绯羽?但绯羽为什么会去九天?莫不是破十去了九天?真是不知死活。   白泽气急攻心,整个人要被妒火烧毁。满心满眼里都是阿璃喜欢绯羽不喜欢他。   不就是羽化登仙吗?谁不会吗?   三百年前,天山派因为掌门和各大长老羽化登仙了无音信,一时门中无人。各大派以天山连一个十环都没有逼迫他们立外派之人为掌门。   那时阿璃突然不告而别,他急火攻心正要出外寻找。内忧未解,外患便来。心急之下,他强行突破境界,成为十环天师,身体却因为受到反噬定格在少年人的模样。   三百年前他都能为了阿璃连命都不要,现在不过是再做一次相同的事罢了。   白泽很缓慢地爬起来,盘腿坐下。   *   天山顶峰,异声从云霄直冲而下,所有人都震惊地走出洞府。   这不是别的声音,而是羽化登仙的仙乐。 第50章   阿璃跌落进光门, 本以为从一米远的山崖跃进来一定会摔够呛。但是手肘和膝盖触到的是软绵绵冷飕飕的东西。像冻了很久的棉花糖,也像扔在冬夜里的棉絮。   她站起来,周围云气缭绕,凉气逼人。   一望无际的白, 什么方向都分辨不了。   这就是九重天吗?   阿璃摸了摸手链, 里面有一包杏仁酥、一包松子糖, 一包花生饼, 这都是从白泽桌上顺的。白泽依旧保持着以前的习惯, 喜欢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放甜食。她从后殿往出走, 就拿了几包。   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糖果就算是食物了。至于水,可以用清水符造水来喝。   天界真的是很冷清啊,绯羽很少跟她提这里的事, 偶尔说起来用的最多的词就是孤单。她不清楚为什么孤单?上神应该很多吧?不提那些飞升成功的, 就算是上古大神也不该只有绯羽一个啊。   那些掌管四季的、风雨的、还有山川湖泊的,就算陨落了一些,应该还剩不少。   阿璃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远远看到了一扇很大很高的门,孤零零地耸立在云海之间,没有围墙也没有殿宇。   她连忙奔过去, 却发现虽然没有围墙, 但她没法从门旁边绕过去。这里有着她看不见的屏障,紧紧扒着门的两边。   她只好试着推门,没用力,门就开了一道缝。   阿璃没敢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缝处往里看。只见里面竖着密密麻麻的尖碑,悄无声息, 静的人头皮发麻。   她后退了几步,朝反方向跑去。这哪里是天界呀,简直比幽冥还幽冥。   阿璃脸色煞白,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远处又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   “宿主,那里也有门……”系统的声音戈然而止,因为那扇巨大的门也开着一条缝。“这个……不是你刚才推开的那扇吧?”   阿璃缓缓靠近,大门的缝隙里赫然竖着一排排尖碑。冰冷的雾气从里面吹出来,明明身上贴着御寒符,她感觉更冷了。   阿璃沉吟一瞬,“我再试试往别的方向跑,如果一会儿还回到这里,要不就是鬼打墙,要不就是代表这里只有一条路。”   系统道:“鬼打墙不能吧,这里可是仙界啊。”   “难讲,白泽不是说了吗?如今的仙界已经不一样了,诡异难测。那些羽化登仙的人只要到了这里就再无音信。你说他们去哪了?”   “宿主,你想过怎么来,你想过怎么回去吗?”   “没想过。”阿璃淡淡道。   她就是凭着一腔冲动来的。因为没法请求帮助,就只能自己来。这个决定确实挺傻的。绯羽是上古大神,如果他都没法自救,那么她更什么都做不了。   但有的时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好比上次秘境里的事,选择不救她,除了她以外,每个人都能活下来,这是最优选项。   选择救她,最终结果不是一起死,就是一起活。这是最差选项,活不活完全看运气,所以没人选这个。   但她偏偏就是会选择后者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机,也要去试一试。那只每天等她回家的小红鸟,她实在无法看着他就这么消失在九天之上。   半个时辰后,阿璃再次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巨门。跟她之前见过的一样,这扇门也开着一条缝。   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阿璃深吸了两口气,说不害怕根本不可能。她不怕鬼怪,她就怕静谧的场所突然蹿出来什么东西。   她伸手推门,将门缝推得更大了些。就在她要侧身走进去时,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阿璃头皮发麻吓得尖叫,不管不顾胡乱地拍打。身后那人挨了几下,一把攥住她两只手,“就这点胆量,还敢到九天?”   这声音散漫又带着点讽意,熟悉极了。阿璃惊讶地抬起眼,对上白泽那双清冽透彻的眼。   假的吧?   白泽冷笑着盯着她,干净利索地将人箍进怀里,“阿璃,你真有本事。这么多年我都没敢破十,你一来,我就羽化登仙了。”   “羽化登仙?”阿璃蓦地睁大眼。   白泽把她抵在门上,原本想狠狠地掐她几下,或是说点严厉的话。但是对上少女那双清凌凌的葡萄眼,他就怎么也舍不得了。他实在害怕把她欺负哭,但是不给她点厉害又心火难消。   “白泽,你破十了吗?”阿璃问,“可你不是说,羽化登仙的人只要到了天界就会全无音信吗?”   “对啊,所以你就好好看着我怎么音信全无,以后死也要记着我。”白泽压下去狠狠咬住她的唇。因为不过瘾,他用力顶开她的唇,想咬到更多的东西。   但是松散的门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咔咔咔”地裂开,“轰——”地砸下去。   白泽忙扯住阿璃的腰际,把她按入怀中,才没让她跟着门一起倒下。   “天界的质量也不行啊。就这样还有无数人想成仙?”   巨大的门扉倒下本来就给静谧的环境填上了诡异恐惧的一笔,但是阿璃万万没想到落在白泽眼里只是门的质量堪忧。他这么一说,她心头压抑的害怕立刻消散,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泽看着她,“你还挺高兴?”   阿璃仰起脸,眉眼里皆是灿烂笑意,少年的双眸氲着漫不经心的冷意,但这并不妨碍他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比安心和强大的气息。   “幸亏你在这里,白泽。”阿璃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之前她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天界阴冷的好比幽冥。但是白泽一来,同样的环境她竟觉得阳光灿烂起来。前路也没那么可怕,就是安静点罢了。   “你早与我说不就好了?”少年嗓音变得温和了些,浅浅的气息落在她的头顶,扑散了涌过来的云气。   “我怕跟你说,你不让我来。”   白泽轻笑,“这倒是有可能,我宁愿自己赴死路,也不可能带上你。”   阿璃抬起脸,“白泽,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白泽低眸瞧着她的脸,“你怕不怕?”   阿璃摇摇头,“不怕。”   白泽轻轻笑了下,“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畏首畏尾,我们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死前知道九天的秘密也挺痛快的,总比缩在十环境界混沌一生强。”   阿璃抿唇一笑,这样洒脱随性的话,确实也只有白泽说得出。   “我来时,无论往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跑到这扇门前。我猜,已经没有路了,我们只能从碑林里穿过。”   白泽点点头,将身上别的一柄匕首摘下来递给阿璃,“这是我羽化登仙时身上多出来的东西,我猜大概是人间的原神所化,也就是本命剑。”   阿璃摸了摸冰凉的匕首,上面刻着蜿蜒的白龙,似乎连鳞片都能摸得到。“既是本命剑就不要给我了。”   她还回去。   白泽俯身给她别在腰际,“我早就想给你一把剑,这把正好。”他直起身笑着看着她,“阿璃,我把原神都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我啊。”   少年笑容真挚,却也流露出走到生命终点时对她的不舍。   阿璃垂了垂羽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不让他看到涌出的水光。   白泽摸了摸她的背脊,“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   阿璃点点头。   白泽笑了一下,“别怕,不一定会死呢,我凡事喜欢往最不好的地方想,这样只要没有跌到最低线,就会觉得结果还不错。”   “我也觉得不至于会死,”阿璃抬起头道,“我做事喜欢凭着直觉,每一次结果都很好。这次也是一样,我就感觉我不会有事。”   白泽轻笑,“这么神?若是回去,你在天山脚下摆一个占卜摊,我天天光顾。”   他虽在跟阿璃说笑,但是眸光深处十分凝重,这处碑林弥漫着让人生畏的强大气息,每一道尖碑都像一双看遍沧海桑田日升月落的眼。   他松开阿璃的手,走到最近的一座碑前,上面刻着金色的古语,东方青帝青灵始老九炁天君。他有去看旁边的石碑,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生重黎。更后边,混沌天神,盘。   阿璃跟在他后边也仰头看着瘦高的尖碑,虽然她看不懂跟上面的字,但是碑林间浓重的气息让人不由感觉敬畏。“这里不会埋着天上的神仙吧?”   白泽笑着睇了她一眼,“你确实可以摆个占卜摊了。这里的确埋着上古神灵,这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天墓。”   “天墓?”   阿璃又走了几步去看别的尖碑,每一座都是或长或短的字。有的字颜色陈旧,金色的流光已经黯淡了,就像经过了数万年的流逝。有的字却还簇新,就像新立不久似的。   她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把白泽甩在了身后。她忙返回去,却见白泽站在一座尖碑旁,一脸凝重沉郁,周身的气息冰冷,就像站在了冰窟里。   她探头去看,见那座碑上的字写了很多,比别的碑都多,便问,“你看到什么了?”   白泽轻声道,“我看到了我的碑。”   “你的碑?”阿璃一脸惊讶,“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划过碑体,“西方白帝皓灵皇老七炁天君,死于天咒时期。成广八年生于北漠暨城,唤白泽。” 第51章   白泽是上神的转世?   但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可能。不然为什么尖碑上写的那么详细, 连他的生辰和出生地都一般无二?   “其他碑有吗?”阿璃问。   白泽微抿抿唇,“我只看了一部分,只有神名,没有转世。”   阿璃微微惊讶, 那为什么只有白泽转世了呢?   白泽仰起脸, 出神地望着两米高的尖碑, “阿璃, 我想把这座碑刨开, 瞧瞧里面是什么。”   阿璃睫毛轻颤下, “不好吧?”   白泽道:“我刨我的坟,里面的东西也不能吃了我。若是别人的,不过就是天雷万击,这点惩罚我还撑得起。但我看天界死气沉沉, 怕是一道雷击也不会有了。”   阿璃道:“那就挖。”   他们两个, 一个不怕事,一个反正挖的不是自己的坟,负罪感为零。这厢商量妥当, 立刻着手挖墓。   高大的尖碑被放倒,白泽接过阿璃给他的匕首,在雪白如冰的玉石墓穴上划了几道。只听玉石发出几道脆裂声, 哗啦一下, 碎掉的玉石便落入底部的空洞中。   阿璃往里瞧,只见里面空空荡荡,连棺椁都无。只有两只木头雕的小动物。白泽伸手将木雕取出,一只是龙状,一只是凤凰状。两件木雕看上去年代久远,上面油光水滑, 似被人抚摸了很久。   阿璃心中一动,绯羽不就是凤凰吗?   白泽看了一会儿木雕,眼中一丝波澜都没有,很随意地收进戒指里便对阿璃说,“我们再往前看看。”   “这墓不看了吗?”阿璃问。   “不看了。”白泽道,“也没什么好看,里面都是空的。”   “可这不恰恰说明你是那位白帝天君的转世吗?”   “留着等找到绯羽再说。对了阿璃,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来九天寻绯羽?他破十环了吗?之前我只觉得他修为深不可测,并没好好探究。”   “他不是破十环,他是绯羽上神。前些天他说要出去一下,快的话一天就回来,慢的话要好几天。我一直等不来他的消息,所以才来看看。”   “绯羽……上神?”白泽轻轻重复道,素来清冽沉静的双眸溢出一丝震惊。   许久他才道,“我一直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是啊,我以前也这么想。”阿璃轻快地说。   谁能想到上古大神会屈居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落里呢?   “你是怎么与他结识的?”白泽问,“数百年来,天界一直没有神谕下达,无数的愿祷也上达不了天听。怎么他突然就降临凡间?”   “这我也不知道,”阿璃摇头,“绯羽很少说天界的事,他只要说起来就一副落寞的样子。至于如何与他认识,白泽,你还记得姑臧炸塔那件事吧?”   “那日我从崖上掉落,砸在一头巨兽身上。妖兽被我砸晕后变成了人。我缺灵石就把他捆了卖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炸塔找了过来,这个人就是绯羽。”   白泽的眼瞳再度溢满惊讶,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轻声道,“原来如此。虽然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   就是有一点麻烦,那位上神看上去对阿璃情根深中,那中喜欢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丰都那次,绯羽说找了阿璃很久,他当时还同情他,现在看来不如同情一下自己。他的小青梅被拥有这样庞大力量的人惦记,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继续往前走,阿璃一边看着周围的尖碑一边问,“为什么那座碑会写着你出生的日期和地点?是什么人专门去找了你的来世才回来写的吗?”   “不是,”白泽道,“这座神墓有自我意识。当有人转世时,它会感应到并把转世的地点姓名撰写出来。”   “咦,这么神奇啊。那若有上神将死,这里会不会自动生成墓穴……”阿璃猛然闭上嘴,眼睛定定看向前方。在几座尖碑的空地处赫然出现了一座墓坑,里面传出沙沙的下雨声,似乎有谁在将墓坑撅得更深。   墓坑旁边,刚才还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一座躺着的尖碑,一道道金色的笔痕在上面不断划下,就像有人正在刻字一样。   阿璃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去拉白泽的手。但是却扑了一个空,她转过头,哪里还有什么白泽,广阔的神墓里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师兄,我若死了,也是葬在这座园里吗?”   “嗯,大家都是葬在这里。”浅浅淡淡,是白泽的声音。   阿璃猛地转过身,但是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   “上白真神陨落,他的好友给他墓里放了他喜爱喝的绿蚁酒。青川上神陨落,他的妹妹给他放了生前最喜欢的古琴为伴。师兄,若我死在你前面,你给我放什么?”   “什么都不放,那些东西我还要用呢。”白泽懒淡地说。   “若是师兄陨落我就会放。”   “你放什么?”白泽好奇地问。   “放一个我自己陪着师兄。若是师兄觉得不够,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放进去。”   白泽轻笑,“真感人,绯羽,你万事万物都愿与师兄分享吗?”   少年回答:“自然。”   白泽又道:“那我可要好好想一想,要你的什么东西好呢?”   眼前忽的碑林扭曲,阿璃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那扭曲的灰白之色突然变成一座桃林。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在树下抚琴,眉目如画,竟与白泽有一些像。   一只小红鸟从天空落下,歪着头站在琴上看他。   男子轻笑,手中按弦不断,仙乐如流水般不断从弦下流出,震的小红鸟身上的羽毛胡乱舞。   “师兄,我腿麻了。”小红鸟口吐人语抱怨道。   “那便从我琴上下来。”男人淡声道。   红鸟跳下琴,化作一名穿着绯衣的少年,容貌秾丽秀逸漂亮极了。   抚琴的男子并没有抬头看他,他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下,掏出一卷书看,那样乖巧,不正是她的绯羽吗?   阿璃刚要往前走,桃林瞬间消失。苍茫的天地间,一只巨大的黑龙将天空顶出个窟窿。   上百位天神踩着云与黑龙激战,电闪雷鸣冰飞雪舞。就在天神们落入下势之时,一条同样巨大的白龙横空出现与黑龙绞在了一起。   血水和着白色黑色的鳞片像下雨一般落下,在不断膨胀上涌的水雾和黑气中,他们身后的大殿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一座血色的祭坛从倒塌的大殿下缓缓升起,上百位天神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激战的风声里,传出一声痛快的笑意。那笑意极为快意,就像报了深海之仇。   画面再次被搅成一团水墨,黑白的雾气散开,阿璃重新回到了刚才那片桃园。不同的是,先前抚琴的男子浑身是血,面容苍白没有血色,睫毛像鸦羽那样疲惫地垂着。   绯羽跪坐在他旁边低头给他敷药。   “师兄,祭坛的封印已解,上古洪荒凶气已经快压不住了。我听巨鱼上神说,只能大家跳进去,以身压制,方能重新封印。”   男子睁开眼,“是我的错,若要活祭,自然也是我去跳。”   绯羽轻声道,“不是师兄的错,是那只恶龙。若不是他,封印怎么会因为打斗而震动。大家都说,烛龙就是原罪。早知道在他年幼时不该把他压在幽冥,应该用斩龙剑砍下他的头颅。”   男子很疲惫地合上眼,“龙哪有恶的?恶的不过是看他们的那双眼睛罢了。”   绯羽抬起眼,疑惑不已。   忽的一阵风刮过,桃林微微扬动着树叶,就像下雨一般哗哗作响。绯羽和那位男子被风刮的身影重重。   一瞬间,所有的人影都淡了,只剩下阿璃一人站在碑林中。   旁边新挖的墓坑还传来沙沙声,似乎嫌挖的不够深,不断从里面向外扬着土。   大概诡异的事见多了就麻木了。阿璃向前迈了一步,大着胆子朝坑里望去。只见坑中突然静下来,连土都不扬了。她正在诧异,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脚腕,用力一扯。   阿璃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掉了进去。   *   阿璃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的东西就要挣扎着爬起来。但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被子都无法撼动。   被子?   阿璃垂下眼,下巴以下盖着一床绣着流云的薄被。被角掖得很结实,似乎怕她乱动,给她压在了肩膀下。   在被子下,她的胸口处,鼓着一个大包,压得她有点胸闷。   阿璃不知那是什么东西,用尽力气将它顶出了被子。一只软乎乎的东西顶在了她下巴上,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尖尖的嘴跟她相对,她瞪大眼,瞳孔中映出了一只布做的凤凰。   凤凰整个用红布缝成,上面贴着薄薄的红宝石削成的羽毛。微妙微翘,巴掌大小,展翅欲飞。   头顶上的轻纱罗帐被吹进的风抚得如波纹般晃动,上面绣着的花鸟,随着波纹缓缓摆动,就像活了一般。   罗帐之外,一名绯衣少年很认真地对旁边的人说,“师兄,我不愿与你分享了。”   “不分享就不分享,你让她好好睡,做什么给她怀里塞个布凤凰?你塞了,她就是你的了?” 第52章   阿璃恍惚听见绯羽和白泽的声音, 但是身体太疲乏,她还未听真切就睡了过去。   白泽听到木榻里发出声音,走过来看了一眼。见那只布凤凰趴在被子外面, 他轻笑一下, 捏住布凤凰的翅膀丢到一边。   回过头, 绯羽仍定定看着他。   他轻嗤一声,“怎么了?没见过人转世啊?”   绯羽默了一下, “神和妖一样,纵然寿命很长, 只能活一世。我确实没想到还能遇到你。”   “是啊, 我也没想到。”白泽在绯羽对面的蒲团坐下。   他乍然接受了数万年的记忆, 身体十分疲惫。再加上有旧疾, 更是吃不消了。   他不喜欢在人前露出病象,刚才在殿后偷偷猛咳一阵,呛的嗓子里都是血腥,声音沙哑。   绯羽推了推食案上的碟子,“师兄,你吃点瓜吧。”   白泽嗓子干涩, 正要一点东西润润喉。他接过一瓣甜瓜, 低头咬了一口,蜜甜蜜甜。   “天界什么时候有瓜了, 你弄的?”   绯羽道:“给阿璃种的。”   白泽微扯唇角,自他跟绯羽见面后,绯羽三句不离阿璃, 明摆着在标记所有物。   但他也没想到,这个找媳妇的眼光啊……怎么一模一样?   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师父盘从洪荒捡回了绯羽。那时的绯羽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 小脸饿的瘦黄,不住地吮自己的手指头。师父见他可怜,便留下照顾。等师父陨落了,照顾绯羽的事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本就是散漫的性子,养绯羽自然是散养。绯羽那时还是个扎着冲天辫的童子,只要找不到他就哇哇大哭。他无论做什么,绯羽都会跟在后面有样学样。他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虽然他最厌烦管闲事,但是有个可爱又可亲的小师弟,他还觉得挺好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样亦师亦兄的相互扶持。   这样乖巧的师弟,没想到几万年过去,竟学会跟师兄抢人了。他教的那些,绯羽都学会了,现在全部用回他的身上,不动声色就让他产生愧疚,甚至阿璃倒在墓坑时,他都没好意思跟他抢,眼睁睁看着他将阿璃抱走。   *   阿璃再次睁开眼时,发现白泽倚坐在她旁边。   听到动静,白泽立刻转过头,对上那双惺忪又迷茫的眼,轻轻笑了一下,“醒了?你灵力太低,猛地被我的回忆冲撞识海必然会造成身体疲惫。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你的回忆?”   白泽喉间低“嗯”了一声,“就我们挖开那坟,把遗留在那里数万年的记忆放了出来。不知你看了多少,发现你时,你已经栽倒在地。”   阿璃坐起来,细细地看白泽的脸,“原来那个白衣素雪的青年是你啊,我说怎么眉眼那么熟悉。真可惜,白泽你成年后的相貌可比现在好。清隽雅致,如皎皎明月,泽世明珠……”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白泽压在身下。   “不喜欢我了?喜欢那个白泽?”   白泽眉眼天生带冷感,他不高兴的时候就像一柄带着冰霜的剑,泠泠刺骨,寒气迫人。但他的脸无疑是极好看的,冷淡禁欲系,眼尾微翘,撩人而不知。   阿璃伸手抚上他的脸,沿着他的眉骨滑下,滑到唇时被他一口含住。阿璃轻眯了眯眼,伸进去一些去摸他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摸着,连舌尖都不放过。   少年睫毛轻颤了下,清冽的眼眸瞬间变得迷茫,他的头顶长出一朵小花,四片黑花瓣有一片缓缓变成了灰色。   原本只是不想让他咬着她,反客为主欺负欺负他,没想到却成了消怨气的好时机。   少年的口腔炙热极了,粗糙的舌面卷着她的手指不让她乱动。阿璃很淡地勾了勾红唇,索性探得更深。白泽立刻微微仰起脸,露出利落性感的下颚线,喉结上下动了动,要命的勾人。   那朵小花随着她坏心的搅动,黑花瓣一片片地变色。原本四黑两灰的花,彻底变成了小灰花。   她这才缩回手。   口中骤然一空,白泽像失了力气,伏在她身上发颤。眼睛紧紧闭着,眼尾不是一般的红。   她有些好笑地贴着他耳边道:“掌门,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啊。”   白泽睁开眼,微红的眼尾又俏又冷,盯了她几眼,刚要说点什么,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阿璃偏了偏脸,看到绯羽站在床榻之外冷淡地盯着他们。她慌了一下,忙挣扎着坐起。   绯羽没说话,捡起滚在地上的布凤凰,一言不发垂眸站着。   阿璃知道醋精又发作了,忙道,“绯羽,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一点消息都不传回去呢?”   绯羽想起师兄告诉他的,阿璃用禁术才来到这里。想到她不过是个一环,就有勇气来天界寻他,刚才因嫉妒发冷的眼眸,立刻变得稍稍柔和。   “我以为我能回去,但没想到祭坛根本没封住。我一来,它就封闭了出去的道路,像许久没吃饭一样,不断吸食我的灵力。”   “祭坛?”阿璃想起之前看过的那段回忆,结合在季幽那里看过联系起来,大概就是季幽不满天界很久了。长成大龙后,季幽第一时间将天顶了个窟窿,惹得上神们对他围剿。但是上神们有点弱,那么多打不过一个季幽。直到白泽化为白龙出现,才跟季幽打了个平手。   两条龙搅得天翻地覆,一不小心尾巴扫到了祭坛上的大殿,破坏了祭坛的封印。怪不得绯羽会问白泽,他死了以后也会埋在天墓吗?那些一座座尖碑,就是上神们活祭留下的痕迹。   白泽突然道:“还没问你,我们都跳入祭坛,那时祭坛应该已经封印上了,为什么这会儿又开启了?”   绯羽道:“天界就剩我一个的时候,祭坛并没有完全封印,每天都在吸食我的生命。我知道我是最后一个堵上它的人,便没有阻止,任由它吸食。”   “那日,我真的以为我死了。我就躺在这座大殿前面,浑身发软,心跳的很快,没多久就完全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时,发现我已不在天界,而是变出了真身无意识地在天山乱飞。”   “再后来我就被阿璃砸晕了,被卖到了镇妖司。我问了一下那边的武侯,发现时间已经过了数百年。”   白泽微皱眉头,“这么说,你死了好几百年突然活过来了。不是在天界而是来到了天山?”   绯羽点点头,“是这样。”   白泽道:“怪不得几百年间,所有羽化登仙的人到达天界就没了音信。想必他们都变成了祭坛的食物。那现在祭坛如何?”   “剩一条缝了。”   白泽道:“这就是你没法离开天界的缘故?所以你往天山的庙宇传达天谕是为了勾着我破十,好让我羽化登仙上来替你填祭坛?”   绯羽淡淡道:“我那时不知你是师兄,只想着阿璃总去找你,你不死,让谁死呢?”   白泽无语,这真是他教出来的好师弟,学到的东西都对付他了。   “那现在呢?”阿璃问,“绯羽,你还能离开天界吗?”   绯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立刻变得柔和,“以前不行,但师兄来了就可以了。我与他一人抵一半就能封印住祭坛。”   白泽立刻道:“我身体不好,你得出一大半。”   绯羽淡淡勾了勾唇,无置可否。   他拉住阿璃的手,“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点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阿璃立刻变得警觉。   绯羽很浅地笑了一下,摊开掌心露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盒子。盒子迎风就涨,变成了手掌大小。他打开给阿璃瞧,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小木盒,里面却空间巨大,零零碎碎塞了许多东西。   “你看,都是你给我的。你曾说,许多事只有道侣才能做……”   阿璃在他说道侣时就知不好,连忙一把合上盖子,“留着我慢慢看。绯羽,我饿了。我看到食案上有甜瓜,这里是不是还种着吃的?”   绯羽知道她看了上神记忆身体消耗过大,倒也没立刻把道侣证拿出来证明他们才是一家子。   “当然种了,都是你以前……”   阿璃一把捂住他的嘴,绯羽微怔一下,低眸看着她。掌心柔软极了,让他想起刚才白泽含住她手指的事。   少年眼眸微动,挑衅般舔了舔。   阿璃连忙将手移开,神情慌张又无措。   一边的白泽立刻从她脸上看出了端倪,眼眸微沉。   阿璃不敢再把绯羽和白泽放在一起,“你都种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在殿后,还有鸡牛羊什么的。”   “还有家禽?”阿璃微微惊讶。   “是啊,都是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都是我爱吃的。”阿璃推着绯羽往出走。   绯羽也不挣扎,乖乖被推着走,嘴里漫不经心道:“师兄,我记得你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这次你重新回归仙位,可以用大殿的水镜看看她在哪里。也不用整天惦记别人的……”   白泽冷冷瞧着他的背影,他的小青梅么,不就是正在推他的那个? 第53章   阿璃把绯羽推出大殿。   少年的眼阴沉沉的, 脸上全都是不满,来到殿后便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倚在墙上。   阿璃没有察觉他的情绪,惊讶地睁大眼看着后殿。这里跟阴嗖嗖的天界简直两个画风, 一道道田地整齐地排布在云层之上, 里面种着庄稼和蔬菜。能看出的庄稼有粟米和稻子, 蔬菜是小白菜、黄瓜和萝卜。   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一层层果树,有的结了果, 有的没有,她甚至能闻到梅子的清香。   大殿的左侧还有好几个篱笆搭的圈子, 里面闲闲地走着各种家禽, 鸡鸭牛猪羊, 一个个养的胖乎乎,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江南映画吗?   阿璃虽不记得养崽崽的过程,但她记得游戏画面。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点着建模,一座座农田从天空落下的壮观景象。   她排布的还蛮合理嘛。   “绯羽,我们摘点菜吧?”她转过头道,瞳孔中映出少年沉着脸的模样。   她忙问系统,“开套餐了吗?”   系统道:“开了, 你昏睡的时候我就开了。”   阿璃松口气, “还是你办事靠谱。”既然绯羽头上没有出现花朵预告,就代表他现在虽然生气, 但还没到黑化的程度。   “绯羽,吃不吃糖?”阿璃拿出从白泽那里拿的糖,“松子糖, 你最喜欢吃了。”   绯羽低眸瞥了一眼,他其实不喜欢吃松子糖,但他喜欢吃松子。因为松子剥得麻烦, 久而久之他就只吃松子糖了。看到阿璃随身携带着他常吃的东西,幽冷的眼眸微微柔和了些。   “可以的,”系统赞叹,“师兄喝师弟炖的梨汤,师弟吃师兄买的松子糖。”   “你刚才为什么总是阻止我说话?”绯羽捏着一颗松子糖,小小的三角形糖块在他的指尖轻轻旋转,流淌出琥珀色的碎光。   阿璃轻眨了眨睫毛,因为那个生气啊……   “因为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曾经来过天界。你瞧这些农田、树木,让它们扎根在云层之上,就算是仙术也很难做到。还有天界大门曾经被封印过,而我来如自如,你让我怎么解释这些呢?”   绯羽抿了抿唇,他光想着让师兄别惦记了,竟忘记了这些。阿璃的来历确实很难解释,连他都有点琢磨不透。不过听到她把白泽归类成别人,心底还是冒出了一点点喜悦。   但转瞬又问,“为什么让他亲你的手?我刚才看到他压在你身上了。”   阿璃含糊道:“我可没让。”   绯羽微微敛眸,师兄恣意洒脱,几乎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想亲阿璃的手,想压着阿璃,自然不会提前打招呼。阿璃不畏凶险用禁术来天界找他,这不是足以说明阿璃最喜欢他,不然这种有去无回的事,她为什么做呢?   至于师兄,想必是光棍了上万年了。他的青梅八成找不到,见阿璃好,就移情到阿璃身上。等会儿回去他就把水镜搬过去,好好替他找找。   这两个疑虑一消,绯羽压抑的心情立刻松快,将糖块扔进嘴里,“我们去摘菘菜吧。一会儿我用蘑菇炖菘菜给你吃。”   跟阿璃重逢,白泽在阿璃心里没有多特别,这两个认知让少年重新露出明澈笑容,头顶冒出了一朵小白花,愉快地摇曳着,一片花瓣缓缓变成了粉红色。   阿璃微微睁大眼,她第一次见到粉色的花瓣,又粉又嫩,就像小白花兴奋地红了脸颊。   绯羽一高兴,天界顿时没有那么阴沉沉,明亮的光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束束打在云层之上,给万物镶了一道金边。   这就是掌管着光与火的上神吗?   “白泽管什么呢?”阿璃问。   “师兄掌管世间大泽。”绯羽拉着她的手朝菜田走去。   “怪不得他是水灵根。”阿璃笑道,“真奇怪,你们师兄弟,一个是火,一个是水。水火不相容,但我看白泽的回忆,你们相处的还蛮好。”   “我很小的时候师父就陨落了,全凭师兄照顾我。他一边抱怨凤凰嘴刁,一边寻来仙露和干果。那时我正在长身体,能吃得很,师兄每天要剥许多干果才能喂饱我。”   “这么说你跟白泽的关系相当亲近了,我见你在他墓里放了代表他的龙和代表你的凤凰。”   绯羽停下脚步,认真与她对视,“关系亲近,不代表万事万物都能一起分享。我欠师兄抚养之恩,倘若他有天动不了了,我会去照顾他的。”   阿璃心道,白泽听到前半句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他性子洒脱,凡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后半句他若是听到一定会与绯羽理论,什么叫动不了了?半身不遂吗?   绯羽顿了顿,“你别把后半句说与师兄听。”   阿璃忍住笑,不愧是师兄弟,果然很了解对方。   绯羽去采菘菜,阿璃则趴在围栏上用菜叶逗鸡玩。等绯羽采了菜来,叫她一起回时,她问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不回来,这些家禽还都活得好好的?还有这些庄稼,没有人浇水也不见干枯?”   “那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怕你给我的东西没人照顾会腐烂在这里,于是我在云层下埋了一点法器,可以小范围的让时间停下来。”   那些都是上神们留下来的本命剑,每一把都足以让世人掀起争夺的风暴。但他全都埋在庄稼和家禽底下。对他而言,天地至宝也比不上后殿这片小世界,这里就是阿璃给他的家。   绯羽的目光落在阿璃腰间,那里系着一柄匕首,上面覆盖着细细的银色鳞片,仿佛游动的蛟龙。   少年眸光微敛,认出是师兄的本命剑。   白泽转世后,本命剑从天界消失。等他回归仙位,本命剑才会重新凝结而出。以前他想碰一碰这把本命剑,师兄都不让,说是只有道侣才能碰他的本命剑。   “师兄的本命剑怎么在你那?”   “嗯?”阿璃下意识看向匕首,“哦,这个啊,天界诡异,白泽让我带着这把短刃,说关键时候可以保护我。”   绯羽抿抿唇,盯了本命剑一会儿道,“你既然找到我,就用不着它来保护。记得一会儿将本命剑还给师兄。”   他打开木盒从里面翻了翻,抽出一柄火红的长剑,“给,这是我的本命剑,可以随时淬出火焰,比师兄的实用多了。以后你再炖汤,用它敲敲炉子,就能出火了。”   阿璃有点想笑,那不就是加长版打火机嘛。她接过来放入手链,解释道:“太长了,我用的时候再取。”   绯羽见她毫不犹豫收了,眼里的凉意尽散。他望了一眼前方的大殿,“阿璃,你先回去,我给师兄取样东西就来。”   “那你把篮子给我。”阿璃伸手。   绯羽很轻地勾了下唇,“不沉,我自己拎。你不知道做饭的地方在哪,我先去放了再给师兄取东西。”   “那行吧。”阿璃缩回手转身朝大殿走去。   *   她走进大殿时,白泽正坐在窗棂旁,静默地看着外面翻滚的云层。听到脚步声他稍稍侧头,见只有她一个,问道,“绯羽呢?”   阿璃在他对面坐下,“说是给你取东西去了。”   白泽垂眸思索了下,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大概是给我取镜子去了。”   “取什么镜子?”   白泽还未回答,绯羽就拎着一张大铜镜走了进来。   “师兄,你来问,还是我来问?”   白泽看着绯羽,心里好笑,这家伙把他赶尽杀绝的性子也学了十成十,绝对不给对方留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转头看向阿璃,“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镜子吗?就是这一面,可以照出世间万物。只要我问一句我的小青梅呢?镜子就能帮我找到她。”   阿璃心脏上越过一只神兽,就知道这个小奶狗要给她惹事,她挣扎道:“这个……万一不准呢?”   “挺准的,”绯羽道,“前几日我想见你了,就对着水镜唤你的名字。”   阿璃又吓了一跳,“你喊我的名字,我就出现在镜子里了?你能看到我在做什么吗?”   白泽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勾唇,“只能看到你的长相,看不到你在做什么。”   阿璃松口气,这一下两下的,差点没吓死她。绯羽消失的那几天,她不但跟白泽在一起,还跟司千夜、司千咒以及季幽见过。这要是实时传送影像,翻车就翻大了。   绯羽催促:“师兄,你找我找?”   白泽不咸不淡道:“不用找了。”   阿璃心头泛起一股压抑与不安,抬眼看着他。   绯羽长长的睫毛根根都凝结着冷意,“为什么不找?”   “对啊,掌门你为什么不找呢?”阿璃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一边在桌下偷偷掐白泽的手。   见她又叫自己掌门了,白泽心中莞尔,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若是往常她早就缩回去了,但此刻她动都不敢动,任凭他捏来捏去。   白泽捏着她的手,那股被绯羽一直逼着的戾气尽消,漫不经意道:“不想找了,时间过了太久,想必她轮回都轮了好几圈了。物是人非,再找到也未必是那时的她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连绯羽都不能说什么。   绯羽默了须臾,在阿璃身边坐下。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阿璃见绯羽盯着水镜,担心他不死心喊出小青梅的名字,忙指着案上的琉璃架问,“绯羽,这上面原来应该搁着什么东西吧?怎么没了?”   绯羽将目光移过去,淡淡道,“原来是搁着一样东西的,我那时以为自己不行了,就收了起来。”   阿璃忙道,“你现在不是挺好吗,拿出来重新搁上呗。”   绯羽心情正不好,见她问,脸上露出一丝凉笑,“你真想让我拿出来?”   阿璃听到这话不好,刚想说你还是别拿了,就见绯羽快速从木盒里抽出一样粉色的东西搁在了上面。   那只握着她的手猛地攥紧,骨节都在发凉。 第54章   那张证, 粉的艳丽,粉的有格调,上面一串串桃心围着四个金色的大字, 最佳道侣。搁在琉璃架上, 自然的光线落上去,荡出一道道流光。   阿璃此刻只想穿越回十秒钟以前把自己的嘴堵上,她的手都要被白泽握断了。   余光瞥到少年冷成冰渣的眼,阿璃生怕他来一句我也有。   她赶在白泽发飙前,硬着头皮问:“蛮别致的,谁给你的?”   绯羽微怔一下,想起阿璃早把天界的事忘了个干净,这个道侣证拿出来她也不会认。   见绯羽答不出来,箍着她的那只手松了松劲儿。   阿璃立刻小小喘口气, 只要批发这事不败露,她就还能苟几集。   “这种东西在江南道还蛮常见的。”她转头对白泽说。   白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阿璃仗着白泽坐的角度看不到道侣证背面的江南映画, 继续胡诌,“很多商铺都有,就是上面盖的戳不一样。到了上元节, 大家出去游灯会,都会买几张送给心仪的人。绯羽长得这样好看,收到道侣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的手又疼了一下。   这么霸道,连夸绯羽好看都不许?   绯羽低垂着眉眼, 少顷, 抬手轻轻拨拉了一下琉璃架,架子顿时带着道侣证旋转起来,全方面展示那四个金色大字。   系统瞠目结舌:“这特么还可以转动的,这么酷炫?”   当最佳道侣证背面的江南映画转到白泽那边, 阿璃的手又开始疼了。   白泽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道:“江南映画也挺别致的。”   绯羽拿起道侣证扫了一眼,他第一次发现后面带着江南映画的戳,微讶了一下,打开小木盒又从里面取出了水囊、同心结玉佩、小香囊、布缝的鸭鸭和一只玉碗。   每一样东西被取出,阿璃就感觉周围气温骤降一度。   绯羽挨个看了看,轻声道,“真的啊,这些后面都有个江南映画的戳,想必是在同一家店铺买的,早知道我当年就该去江南道找一找。”   “去江南道?”白泽冷笑,“去江北道你也找不到。”   阿璃马甲都要被掀开了,心里还忍不住想,不愧是师兄弟,发现问题时处理的手段都是一样的,见到江南映画就要去江南道找人。   “为什么?”绯羽问。   白泽一脸淡漠,“因为世上根本……”“绯羽你不是要去炖菜吗?”阿璃打断道。   白泽瞥了她一眼,问,“绯羽,这都是谁给你的?”   绯羽道:“阿璃给我的,但她都忘了。”   白泽嘴角勾起几分凉笑,“知道了,你去炖菜吧。”   绯羽见他眸色冰凉,知道总算把自己跟阿璃的事说清楚了,以师兄的性格应该不会再纠缠了,遂起身走出殿外。   他的身影刚消失,阿璃就被一股大力扯过去,手腕疼得要死。她抬眼,对上少年淬着冰碴的眼,这点疼立刻就吓没了。   白泽压抑着怒火,嗓音又冷又狠,“都是同款,你怎么解释?”   阿璃仰着脸小声道,“也不都是同款吧?”   白泽冷笑着拿起布做的鸭鸭,“你是说这个吗?这个我没有。”他又拎起水囊,“这个我有一墙。”   阿璃不怕死地说:“你看,还是你的最多。”   白泽立刻被气笑了,他盯着怀里的少女,盯着她灿如春花的眉眼,那么好看,却又那么气人。   “怪不得你曾经问我,如果我发现小青梅身边不止是我,外面还养着好几个。她给我东西也给别人东西,但给我的最多,我会怎么做?”   阿璃道:“你说不行,既然给你东西就只能对你一个人好。”   “是啊,”白泽更气,带着一股发狠的醋劲问,“你是怎么做的?你每天看完我,就去见我师弟吗?你都跟他做什么了?在这殿里亲亲我我吗?”   白泽想起阿璃染上恶咒,绯羽毫不避讳就解开她衣衫。他们那么亲密,这个动作就像做过无数次。   只要想起这些他就感觉自己要发疯,那些被他压抑在心底的东西始终没有释然,只需一个出口就立时迸发出来。   少年头顶的花快速绽放,阿璃赶在它要开始变黑前吻住他的唇。但白泽只是冷笑,微微侧脸,薄唇抿得紧紧的,透着清寒的锋芒。   “又要故技重施吗?”白泽捏住她的下巴,清隽的眼尾带着戾气,“你是不是觉得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   “我不记得了白泽,不管是对你还是绯羽,北漠还是天界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少女依旧一脸无辜,柔软的手臂缠了上去,又软又糯的身体让白泽冰凉的睫毛微微一颤。   他勉强稳了稳心神道:“就算你都不记得了,但东西在这里,你曾经做过的事抵赖不了吧?你给我们师兄弟都发了道侣证,你想怎么样?嫁两个吗?”   阿璃心道,不止你们俩,还有四个呢。   少年明明浑身弥漫着低冷的气压,阿璃却一点都不怕他。她仰起脸,脸上带着璀璨的笑意,“白泽我记得你说过,阿璃多找几个道侣怎么了。如果是你,你会让其他人加入这个家。我喜欢的人,你也会喜欢。”   白泽清冷狭长的眼蓦地睁圆一些,他当然说过这句,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想过加入他们,但这不是两码事吗?   阿璃看出他心中所想,用一根手指慢腾腾地划着他的喉结,尾音拖长,“哦,原来同一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就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行是吗?”   双标。   少女纤细洁白的手指,一下下划着他的喉结、锁骨。所到之处,就像火星点燃了干草,烫的他心脏发颤。   他年少时就对她情根深种。没认出她之前,抱着背德的想法再次喜欢上她。白泽也无法理解自己,他性格凉薄,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谁,但他两次都栽倒同一个人身上。   偏偏他这么气,就是因为求而不得。她怎么可以在得到他的心以后,又去拿另一个人的?   “白泽,”阿璃歪着头看他,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沾染了蜜糖般的色泽,“你看我给你的东西最多,是因为我最喜欢你啊。我陪伴你的时间最多,在你身上花的功夫也最多。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少女一叠声的最喜欢,伴随着温暖的气息全都扑到白泽耳边。那些酥酥麻麻的软糯字眼,从白泽的耳中滑进了他的心里。纵然他依旧醋的要死,但他根本难以抵挡喜欢女孩的热烈告白。   脸上挂着冰寒之气,心里却开出灿烂的花。他头顶的小灰花骗不了人,一片片唰唰变色,直到三灰三白才停下来。   “溜溜溜啊,”系统惊叹,“宿主,你在这么不利的情形下都能刷好感?”   “这个不是没办法吗?”阿璃道,“人在危机之下就容易爆发出巨大潜能。你看我手腕上的数字还剩几天了……”   系统瞄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它记得原本的数字是72。原世界一天顶这个世界的三天,也就是他们只要在二百一十六天内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阿璃的手腕上的数字却是50,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一百五十天了。   “怎么会变得这么快?那六十六天哪去了?”   阿璃道:“我想可能是因为天界的时间跟人间不一样。以前不是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说法吗?这里的天界虽然没有一天顶一年那么夸张,但是时间也在飞快流逝就是了。”   “靠,”系统低声骂,“宿主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让他们把祭坛封上,快点离开这里吧。”   大殿外传来脚步声,阿璃把白泽一推,快速整理衣衫坐好。   白泽沉着脸深吸口气,把这个账暂且给她记下。   绯羽拎着食盒走进来,见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他离开时都远,微微扬了扬唇角,把菜摆上,一盘蘑菇炖菘菜、一碟腌渍梅子、一碟甜栗,三碗粟米粥。   “我不吃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祭坛吧。”阿璃道,“我喝点水就行了。”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把里面的水喝净。   浓郁的桃子香顿时弥漫大殿,这味道搅得白泽绯羽情愫渐起,无法自拔。   “祭坛不必着急,”绯羽道,“你先吃点东西。你看了师兄的回忆,本就消耗极大。再加上天界寒冷,你越发会觉得疲乏。”   “天界冷,你不是掌管光与火吗?”   绯羽漂亮的瑞凤眼溢出一点笑意,“掌管光与火,我又不是太阳,倒是抱着你可以暖和点。”   白泽见他们公然说起情话来,眸光骤然变冷。   阿璃余光瞥到白泽头顶隐隐又要冒出花来,立刻贴心地把筷子和勺子齐齐摆在他面前,又给他端过一碗黍米粥,指着甜栗问,“要不要吃栗子?”大有白泽说吃,她立刻就剥的架势。   白泽垂了垂睫毛,攥紧的手指缓慢松开。   一旁的绯羽盯着她的动作,唇畔浅笑马上消失无踪,眉眼冷下来。以前她都是先给他摆餐具的,栗子也只剥给他吃。   望着绯羽头顶冉冉升起的小花,阿璃心里咯噔一下,又怎么了?   真是哪个都惹不起。 第55章   阿璃不吃饭, 绯羽就不肯去祭坛。没办法,阿璃只好老老实实吃。   白泽吃得最快,趁他吃完去旁边的矮柜上倒水喝, 阿璃把剥好的一碟栗子推到绯羽面前, 笑着撑着腮看他。   绯羽垂眸,这才知道她吃得慢吞吞是在忙乎什么。   他拾起一枚栗子放进嘴里,还没嚼就见阿璃笑盈盈地张开手,“唰啦”一声,碟子里落下一把松子仁。   短暂的松仁雨荡起一股松林的清香,绯羽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里映出少女盛满盛夏余晖的笑眼。   绯羽看着阿璃,阿璃也在看着他。   少年本就眼睛弧度圆润好看,眼尾翘起来一些, 完全就是凤凰的眼窝,明艳中带着一抹天然萌。   他惊讶的时候, 会让人忘记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只会觉得可爱又可欺。   阿璃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用了点劲儿,脸掐红了。但绯羽动都不动, 很乖巧地任她掐。就像他是小红鸟时,低着头往阿璃指头上凑一样。   这是餐桌上的小秘密,避着人时的小调情。   白泽进来时,阿璃早就坐好了。绯羽把碗里最后一点饭扒拉干净, 这才慢慢吃阿璃剥的干果。   白泽扫了一眼碟子里的东西, 眸光微动,绯羽喜欢吃干果但不喜欢剥干果。这碟子栗子和松子不用想一定是阿璃干的。刚才吃饭时他就见她在那里剥剥剥。他本以为她嫌一个个吃的絮烦,想一把塞嘴里爽爽,但没成想是给绯羽剥的。   待绯羽把残羹剩饭装在食盒里拎出殿外洗时, 白泽问,“绯羽吃的干果是你剥的吗?”   白泽音色清淡,有点醋味就掩饰不住。阿璃抬眼看他,惊诧道:“你不是给他从小剥到大吗?你剥的干果壳都能有一座山了吧。”   听到绯羽的脚步声从外面回来,阿璃立刻与白泽分开,拿起一把团扇给自己扇风。   白泽见她这样更是气恼,怎么有绯羽在,说话就得偷偷摸摸的?   “阿璃,这些桃子给你吃,你不是着急回天山吗?我这就跟师兄去祭坛封印。”绯羽把一盘洗好的大桃子放在食案上。桃子是他捡最大最红的摘的,一只比阿璃半张脸都大。   但他又担心阿璃啃着不方便,有一只桃子去皮切成了小块,上面插着一根竹签,签头是他现削的小红鸟。   “还有这个。”绯羽把一只翠涛色的小坛子扒开盖,一股浓郁的酸甜气立刻涌出来。   阿璃探头去看,见是一坛子糖腌梅子。   绯羽轻轻翘起唇角,“你走后梅子都熟了,因为太多了就想着给你存起来。没想到一罐一罐攒了这么多。等走的时候都给你带走吃。”   阿璃捏起一颗梅子,上面全是稠密的糖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在镇妖司用一颗梅子蜜饯就能安抚好绯羽。   梅子就是他的念想吧,一颗颗腌好就等着她来吃,但等了那么久她都不回来。   “走不走?”白泽倚着柱子,冷嘲的视线直直扫过去。虽是在对绯羽说话,但目光却盯得阿璃小心肝直颤。   她忙说,“你们快去吧,我在这里等。”末了还是担心手腕上的数字走得太快,补了句,“你们一定要快啊。”   白泽心里冷笑,想让他们快,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给绯羽剥干果?本来绯羽吃完饭就可以走了,这么着又来了顿加餐。绯羽再回赠点甜食,一来一往浓情蜜意。   阿璃眼见白泽头顶的小花又要往出冒,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好临时送把温暖,“掌门你身体不好,去祭坛要小心哦。”   见绯羽眼冷下来,又忙道,“绯羽你最乖了,我在这里等你哈。”   一番温暖简餐送下来,两人头顶的花都没了,这才一起走出大殿。   阿璃松口气,瘫坐在蒲团上,感觉身心都要乏死了。   系统感叹,谁都不容易啊。   *   阿璃从傍晚等到天黑,手腕上的数字不断地变化,从50,一个一个数字往下减。   “42啦。”系统急得团团转。   “41啦。”   “呜呜,39啦。”   阿璃一声不吭,比起时间的流逝,她更担心他们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不是说祭坛就剩一条缝吗?   “36啦,杀了我吧。”系统彻底摊倒了。这个世界还剩108天,宿主连六个崽崽都没找全,这不就是等死吗?   门外响起沉甸甸的脚步声,阿璃连忙起身奔过去。浓重的夜色里,白泽抱着一只孔雀般的大红鸟蹒跚着走进来。   随着他的移动,不知是谁的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血花。   “这是……”阿璃睁大眼,白泽怀里的红鸟拖长华丽漂亮的尾羽,身上不断散落着赤色的火粉。   “他灵气用得太狠,被迫现了原型。”白泽从她身边过去,她忙追上去看着白泽把凤凰放到床榻上,后者软趴趴地合着目。   “这是绯羽吗?”阿璃不可置信地想伸手摸摸,但是想到那个因为碰了半片凤凰羽毛就被烧成焦炭的捉妖师,立刻缩了回去。   “不用担心,他缩成这个大小,火焰也都收回去了。”白泽把绯羽放到床榻后,走到窗棂下疲惫地坐在蒲团上。   少年面容苍白,睫毛像鸦羽般无力地垂着,双手已经透支了全部气力,微微颤抖着。   那座祭坛比他想的要凶猛,数千年吞噬了不知多少上神。虽然只有一条缝,但却像最贪婪的吸血虫张口狠狠嗜咬。那些泄出的黑影迫不及待地把他们往下拉,若不是他回归神位取回了大部分修为,真就再也回不来了。   白泽身上的白衣早就被血浸透了,大片大片,几乎要跟绯羽的衣衫一样颜色。但是阿璃根本看不到,她只顾着去看那只凤凰。   白泽轻轻抿了抿唇,想到一句话,会哭的娃儿有奶吃。他尚能走动,就不需要照顾吗?   凤凰紧紧闭着眼,气息很弱。与小红鸟的乖巧不同,凤凰集天地间的绮丽于一身,原是漂亮夺目的存在。但此刻他火红的身体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让人有种韶华将落,萧索凋零之感。   阿璃颤着手摸了一下,低眸一看,掌心全是血。   绯羽给她的感觉一向是强大可靠,只要唤一声,立刻稳稳挡在她身前。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受这么重的伤。   她忙从手链里掏出师父给的药膏,用手指挑了一大团往凤凰身上抹。药膏的清凉之气让凤凰微微颤了颤,胸口猛地起伏了两下,咳出一团血。   那双漂亮微翘的瑞凤眼缓慢睁开,里面朦胧映出少女担忧的脸。   绯羽彻底清醒,眸光微慌,挪了挪身体挡住那片血渍。但是喉头疼得很,闭了闭眼,又咳了几声。   望着凤凰一咳嗽就吐血的样子,阿璃扭头焦急道:“白泽,绯羽不停地咳血。”   白泽轻轻捂了捂胸口,他也咳血了,几乎天天咳,可不见她这么着急。   “我来看看。”他勉强撑起身体,来到床榻前。   白泽手指凝出一点微光,探了探凤凰的脖颈道,“不妨事,躺一躺就好了。着急了他弄点火出来,浴火重生就好了。”   阿璃想起白泽说让绯羽摊大半灵力给祭坛的事,便问道,“是不是你让绯羽出的力太多,他才伤成这样的?”   白泽微怔一下,刚刚平复的心神顿时气得血气上涌。他顾不得绯羽还在旁边,一把将阿璃恶狠狠地压进怀里,“你瞧瞧我伤得重不重?我是他师兄,那不过是玩笑话。真到了祭坛我能让他多出力吗?是他自己神魂少了一半,力竭出血。”   阿璃脸撞他胸口上,疼得要死,但她自己说错了话,疼也不敢嚷嚷。   “白泽。”凤凰顿时化成虚弱的少年,脸上带着冷意,紧紧攥住白泽的手。   “连师兄都不叫了?”白泽语气凉凉,稍稍侧头冷淡地看着对方。   绯羽沉声道:“你先放开她,她不知你的脾性,若惹恼了你,我替她道歉。”   “你替她道歉?”白泽胸臆更是疼得要死,本来阿璃只关心绯羽就让他又醋又气,现在他们俩倒像是两口子。   “你问问她,她让你替吗?”白泽冰冷的手指勾起少女的下巴,眼睛黑黝黝的,带着三分危险气焰。   阿璃知道此时的白泽已是暴走边缘,他头顶的花摇摇欲坠,就在黑化的边际。比起心情平稳的绯羽,还是先安抚这个比较重要。   她拿起药膏罐,小声道:“白泽,我替你敷药好不好?”   少女眼眸湿软,嗓音又小又可怜兮兮,白泽低眸看她,被气的鼓鼓的心脏顿时变软,本来阿璃就招人,看不牢就容易被人拐跑了。他刚才那样凶,她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他顿时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行径,有心低声哄哄她,但是旁边那家伙冷冰冰地一直盯着。他不想让阿璃为难,一时僵持在那里。   绯羽看到白泽衣衫上跟被血泼了似的,知道他受伤不轻。之前他晕在祭坛,还是师兄把他抱出来的。   他看向阿璃,“旁边那扇小门里有治伤的药,你帮师兄取一点吧。”   白泽立刻道:“我与她一起去。”   绯羽抿了抿唇,有些后悔,“要不我去取吧。”   白泽淡淡道:“你就在这殿里,我能对她做什么?更何况你现在下得了床吗?”   阿璃不想去,白泽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他会做点什么事。他平时清淡冷漠,但是生气起来可真吓人。但是不去他身上又流了那么多血,他身体本就有旧疾,旧伤再添新伤,肺估计得咳废了。她刚才本就误会了白泽,现在白泽无论让她干吗,她都不敢有怨言。   说是旁边的小门,却在大殿的角落,从绯羽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半。   白泽把门打开,阿璃朝里望了一眼。里面只有几平米大小,光线昏暗。她刚想侧身让白泽先进,就被白泽推了一把,一脚迈进小屋。   白泽紧跟着进去,手臂一伸,将门啪嗒一声反锁。   昏暗的小房间里除了药材的气味就是白泽身上的血腥气。阿璃惊慌失措地抬眼看他,却被他牢牢抱进了怀里。   白泽冷冷看了她两眼,就在她以为要迎接狂风暴雨时,少年低头,下巴抵在了她的颈窝,嗓音沙哑又柔软,“阿璃我错了,你可别生我的气。”   阿璃:??? 第56章   白泽因常年生病, 身体单薄。但他个子高挑,肩宽窄腰,把阿璃圈在怀中时, 显得她小小一只。   阿璃抬起头,视线落在他锁骨的凹陷处,深深的就像两个小窝, 里面盛着浓郁的血腥气。他的衣服也沾染的全是血,一大片一大片的, 不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白泽轻声问:“你还生气吗?”   阿璃:“气什么?”   “气我刚才凶你。”   “哦那件事啊,”阿璃道,“我没生气, 本来也是我冤枉你在先。”她从白泽怀里努力探出去头, “我先给你找点药膏, 你身上哪里受伤了?”   白泽低眸看她,幽闭的环境里, 少女身上的桃子味愈发的浓郁。他想起少年时有一次他们也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也是那么浓的桃子香, 他情动时想抱住她,却抱住了一缕清风。哪有现在好?货真价实,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小屋里光线实在欠佳, 暗的不行,很难找东西。阿璃正在东张西望时, 下巴被白泽冰凉的手指捏住掰回来。她刚要问怎么了, 就见少年低头寻着她的唇吻过来, “不需要找, 我自己的灵力就能自愈。”   阿璃担心绯羽会听到他在做什么,忙侧脸避开,“那……我给绯羽找点?”   白泽固定住她的脸, 嘴唇贴着她的嘴唇道:“给他找倒是可以。但你找不到,一会儿我来找吧。”   少年舌尖滚了滚,清冽的气息彻底封住她的口腔。   那朵三灰三白的小花,因为欲望得到满足,再度白了一片花瓣。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璃听到大殿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她吓了一跳推开白泽。白泽闷哼一声,弯下腰。她顿时更无措了,“我是不是碰到了你的伤口?”   门瞬间被撕扯开,断裂的木块间露出绯羽冷淡的面容,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背脊挺立,站姿依旧优雅。   绯羽见阿璃弯腰查看白泽伤势,并没有他想的那样,语气稍缓,“一个药膏罢了,找这么久吗?”   白泽轻“嘶”了两下,直起身,松开捂着胸膛的手,上面一片血渍,是阿璃刚才推开他扯裂的。   绯羽眸光微动,走进来伸手打开药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冰蓝色的罐子,“这是兰陵兽的魂体,你试试,看能不能让伤口愈合。”   白泽接过罐子,一股冰寒之气立刻从罐体里流淌出来。这只冰灵兽属于上古神兽,若不是秉性太恶让师父提前绞了它,放到现在也是位上神。   凤凰虽不似龙那么爱收藏宝物,但师父嫌绯羽的私库寒酸,给了他不少好东西。这个兰陵兽便是其中之一,世间再难寻这种跟上古大神一样层次的魂体。   “你倒舍得。”   绯羽道:“对师兄没有什么舍不得的,除了一样。”   白泽眸光轻嘲,可他就想要那一样呢。   绯羽又拿出一个火红的罐子,做了这两样事,他已经有点站不住了。身体微颤,气力用尽。   阿璃连忙扶住他,顺手去拿他手里的罐子,却被烫了一下。   绯羽漂亮的瑞凤眼流转着一抹笑意,伸手给她去揉,“这是火麒麟的灵体,自然烫的很。”   阿璃缩回了手,搀着他的胳膊走出去。   白泽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阿璃将绯羽重新扶到床榻上,手腕上的数字已经到了34,系统急得团团转不断催促,“宿主,快让他们走吧,再待下去你就一命呜呼了。”   阿璃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少年,把系统按回识海深处。   绯羽褪下身上的衣衫,打开罐子挑出火红的灵体涂抹伤口。阿璃虽然曾经见过他敞开衣衫的模样,但没见过他褪的这样彻底。   他的皮肤极白,宛如白瓷一样,甚至隐约能看到锁骨处细细的血管。但现在这张白纸上到处都是撕破的痕迹,血肉模糊不断往下渗着血。   火红的灵体碰到伤口,发出滋滋的声响。阿璃以为绯羽被烤熟了,但白烟散去,他身上的伤口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被抹的平平整整。   “这么神奇?”   绯羽轻笑,“因为都属火灵根的缘故吧。”   阿璃又问,“烫不烫?”   “还行,我不怕烫。”绯羽垂眸涂抹着,修长的手指挑着火红的灵体格外好看。   阿璃发现绯羽是真的好适合红色啊。这么热烈的颜色才是凤凰该有的颜色。就是他性子太安静太乖了点,一点没有火灵根的爆裂和张扬。   “阿璃,你帮我涂后面。”绯羽在罐子上随意画了几笔递过去,放在床上,“不用怕,现在不烫了。”   “真的吗?”阿璃半信半疑地伸手点了点罐子,一点温度都没有。她试探着用指尖挑了一点膏体,同样凉凉的就像果冻一样。   绯羽垂眸背过身去,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了飞快闪过的流光。   阿璃低头多挑了一点膏体,准备好好地给他涂抹在惨烈的伤口上。但是抬起眼,洁白的背脊只有数道挠痕,像红色的绣线缠绕在蝴蝶骨上。   少年虽未弱冠,但是身材优越,肩膀又直又宽,腰肢劲瘦,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阿璃一直觉得,绯羽外表显得纤薄瘦弱,其实把好身材都掩盖在衣袍底下。他在后世绝对是令人尖叫的体育生,手臂肌肉紧实有力,在灯火的照映下,流淌着诱人的光泽。   阿璃问:“这个还用涂吗?”这么点伤痕,不会是他自己挠的吧?   绯羽轻轻道:“要涂,特别疼。”   他的尾音是轻翘着的,又低又醇,像喝醉了的小奶狗。阿璃不用看他的脸,光听声音都要被萌化了。   她很小心地涂抹在挠痕上,所到之处,掀起又凉又滑的触感。   绯羽轻颤了颤,他的本意是想让阿璃知道他的好,但是这么摸来摸去似乎陷下去的只有他一个。少年微翘的眼里透出些迷茫,头顶的小花颤颤巍巍冒出来,羞答答地粉了一片花瓣。   阿璃没想到绯羽手感这么好,简直太好摸了。她一路涂抹着,从背脊到腰际,彻底领略了一番绯羽的好身材。   涂完后,绯羽轻声问:“好看么?”   问身材?好看的,阿璃点点头。   “阿璃,我好不好看?”绯羽又问了一遍,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微翘的眼眸勾人又蛊惑。   这回是问脸咯?“好看。”阿璃很肯定地答道。   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那么我和师兄谁最好看?”   阿璃下意识望向殿角的小屋,头顶传来少年不悦的声音,“他早走了,回他自己的殿去了。”   阿璃忙道:“哦,你最好看。”   绯羽轻嗤一声,眼里流转的锋芒里淌过一丝气笑的意味。   但纯情的少年郎撩人手段就这么点,用完他就什么都不会了,乖乖地穿好衣衫。   阿璃在他面前放松的很,比起安静的少年,她更像一位郎君。   她笑着摸摸绯羽的脸,“滑溜溜的,下回还有涂药这好事,还叫我啊。”涂一遍变一片花瓣。   绯羽见她喜欢摸,立刻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下来。心里还有点美滋滋,觉得自己的办法奏效了。   “绯羽我们回天山吧。”阿璃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数字,33了,也就是说,她在这个世界只剩九十九天了。   九九归一,代表九十九天之后就能回家,其实也蛮吉利的,她安慰系统。   系统翻了个白眼。   “好。”绯羽下了床,他身上伤口虽然已好,但是体力仍旧不支,每走一步都需要极大的意志力。   他打开旁边的衣箱,从里面抱出一打红色衣衫,全都塞到了巴掌大的小木盒里。   阿璃想起他说的,他收到的东西都在一个小木盒里。   这小木盒也不小啊。   绯羽收拾完毕,小木盒凭空不见。他朝阿璃伸出手,“我们走吧。”   阿璃问:“不喊掌门吗?”   “不必喊,”绯羽声音淡淡,“他见我们不在了,自会回去的。”   阿璃揪心手腕上的天数,怕多待一秒又要跳一下,忙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灿烂的光辉瞬间裹住了他们。阿璃抬起脸,看着在光芒中越发俊美无暇的少年,她觉得她像被太阳环抱,他却觉得他将春色拥入了怀。   *   光芒散尽,大殿楼阁消失不见,他们站在安静的院落里,望着一地的落叶。   绯羽皱皱眉,“怎么这么脏?”他松开阿璃转身去找扫帚。   阿璃望着金黄的银杏树道:“在天上待了那么一会儿,已经三个月过去了。从夏天变秋天,院子不落灰才不正常。”   一阵风刮过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有一片卷到了她手臂上。她拿起来瞧了一眼,瞳孔变大,这叶子竟然被剪成了蝴蝶的样子,翅膀上写着,【阿璃你怎么还不回来?】   她又捡起一片,还是蝴蝶的模样,只不过字不一样了,【阿璃,你是不是又走了?真有你的,你真厉害。】字写得很用力,每个都透穿了叶子。   她再捡起几片,上面的字依然不同。【阿璃,求你了,别闹了。我上次什么都没做吧?我保证再不让蝴蝶威胁你了。】【阿璃,幽冥也没有你的身影,你到底去哪了?】   【阿璃,妖舟的丰收节到了,你来我带你看浆鱼竿变的妖精怎么捉鱼。】【阿璃,我哥快疯了,我也要疯了。】   阿璃几乎听到了司千咒的声音,甚至连语气都能想起来。   “在看什么?”绯羽突然问。   “哦,没什么,捡几片叶子看,太黄了。”阿璃将手里的叶子扔下,“绯羽,你这样扫多麻烦,你有没有那种术法,一挥手叶子就都没了?”   绯羽道:“有是有,但我就喜欢自己洒扫。”让他有种这也是他家的感觉。“是不是灰荡起的太多?”   绯羽一挥手,光芒闪过,地上的落叶瞬间不见。   世界清净了。 第57章   手链嗡嗡作响, 阿璃探进去摸到一根玉简。玉简通红,就像积压了多少消息似的。   她刚把玉简抽出来,里面就传出李洛的声音, 她连一个字都没听清就“唰”地塞了回去。   绯羽端着一盆水从院外进来,她忙道,“我最怕水了, 我去外面等你。”   绯羽微讶了下,这满身的桃子味, 还怕什么水?   阿璃嗅觉疲劳,一点都没发觉身上的异样,走出院子很远才把玉简拿出来。   玉简刚一接触空气, 里面的消息就一条条往出蹦。   【阿璃, 姑臧的事已忙完, 你明日有空来姑臧的镇妖司吗?】平和的语气。   【想是你昨日在忙,那今天有空吗?】依旧平和。   【明天呢?】虽然平和但语速较快。   【阿璃, 我昨日去找你了, 但你的同门说你出门游历。你现在在哪里?我在姑臧还可待十日,我去寻你好不好?】声儿压得很低,带着商量的态度。   【阿璃, 可是我在不经意间惹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我瞧瞧。】声音低沉, 略有焦躁。   【是不是你身边那个穿红衫子的人不让你与我说话?】   阿璃一条条听着,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材高大, 身姿挺拔的青年, 那双漂亮冷冽的眼随着玉简的播放,越来越幽沉。   阿璃也不知道听了多久,等她听到最后一条时, 漆黑的天色完全吞噬了最后一丝彩霞,大地彻底暗下来,只有远处那个小院落亮着温暖的灯火。   玉简已经由通红变成浅绿色,阿璃摇了摇,见它不再往出冒声音立刻往手链里塞,但是玉简又亮了一下,李洛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出来。   【阿璃,我回了长安。你院子最前面那棵大杉树底下埋了一个盒子……你打开看看……瞧瞧里面有什么……】李洛的声音越来越轻,阿璃微微皱眉,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背靠的这棵。   大杉树?院子最前面,最大的?那只有这棵树了。   她捡起一根粗枝条掰成两截,用尖锐的那头抠起了土。   不消一会儿,木棍就鎚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丢掉木棍,巴拉巴拉土,一个手指长的小盒子露了出来。   这么小?阿璃惊讶,她吹了吹盒面上的浮土,刚要打开盒子就见前方的院门开了,绯羽站在那里看着她,“阿璃,回来,饭要凉了。”   阿璃忙把小盒子收进手链,起身朝院子走去。   绯羽去食舍取饭已经用了仅剩的气力。他本就不饿,取饭是为了让阿璃吃,勉强陪着她吃完,他的手已经抓不住筷子了。   阿璃见状忙让他去休息。   “你呢?”绯羽问。   阿璃道,“你睡着我就出去收拾碗筷。”   绯羽抿了下唇,用不了多久师兄就会察觉他们不在天界,雷霆万钧地赶下来。阿璃若去了旁边那间屋子,发生什么他都听不到。   “碗筷放在那明天我来收拾,你哪也别去,就在这儿看着我,困了就在里面睡。”绯羽指了指身侧的位置。   阿璃犹豫了下,见他明明困得要死,却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好笑道:“你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绯羽轻声道:“我怕我睡过去,你就不在了。”   “怎么可能呢?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醒来就能看见我了。”   “若是不在呢?”绯羽问。   阿璃随口道:“若是不在,随便你让我做什么。”   绯羽翘了翘唇角,“我让你当着师兄的面亲我,你也做吗?”   “可以呀,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她不敢做,但她敢瞎承诺呀。   绯羽补充道:“亲这里,不要亲这里。”手指点了点唇,又指了指侧脸。   “可以的。”阿璃点头,大不了她哪都不去,死守着这只凤凰。   绯羽垂了垂睫毛,轻笑着说,“行吧。”   少年得了应允,再无心事,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阿璃坐在床榻上,从手链里取出小盒子,“咔”地打开。小盒子里涂着褐色的漆,溜光水滑,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少女惊讶的睁大了眼。   系统忍不住道,“是不是被人取走了呀?哎呀呀,太子留的好东西一定不是凡物,要不咱们报警吧。”   阿璃无语,“你说衙门吗?”   她垂下眼,伸出一根手指摸盒子里面,看是不是有东西隐形了。   “不是啦,我说掌门啦,看这段时间谁来过这里……”系统猛地闭上嘴,惊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盒子发出微弱的光,下一瞬,它就被猛烈的失重感包围,跟着宿主从漆黑的空气里掉落了下去。   绯羽睡得很沉,一点都没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更没发现一个小盒子从空中掉落下去,摔成两半,落在了床榻底下。   门吱拗一声被推开,白衣素雪的少年脸上染着浓稠冷意,他刚才去旁边房间看了,阿璃不在那里。眼见绯羽睡在床边,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床他看过,又宽又大。他这师弟从凤凰蛋就养成了习惯,睡床要睡在中间,生怕自己掉下去,他怎么可能睡在边边?   他几步走过去,掀开帐子。   只见绯羽睡得沉沉,身边空着好大一片地。   他惊讶了下,忙凝下心神与天山相合。   温柔地光瞬间从小院向远铺去,天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帮着他寻人。但是门派里的各个角落,哪里能找到她的身影。   “绯羽。”白泽伸手推了推他,但是对方根本推不醒。   他心一沉,想起凤凰养伤,神魂会归于混沌,哪里还听得到他说话。   *   阿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脸朝下摔入了柔软的垫子里。   她搞不清怎么回事,胡乱往起爬,手摸到一大片温凉的皮肤。   黑暗里摸到什么都是可怕的,她惊慌失措地缩回手。还未躲开,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按回垫子,掐住了喉咙。   阿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掐住脖子的那只手又硬又冷。但对方并没用力,只是把她咽喉的要害牢牢捏在手心里。   “谁派你来的,”低沉有力的声音随着凌厉杀气扑到她的耳畔,“王皇后还是李妃?吾不需床上婢,收起那点小心思。”   阿璃大脑还没搞清怎么一回事,嘴就接下对方的话,“好好好,我现在就走。”   黑暗里掐着她咽喉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黑影便罩了下来,沉沉的呼吸落在她颈边,似乎在闻着什么。   阿璃寒毛都要竖起了,抬脚就踹,但是立刻就被按下去牢牢压住。   低沉的笑意从那人胸腔闷闷传出,他贴着她的耳边说,“即是长辈好意,我就不推辞了。”   阿璃蓦地睁大眼,突然间弄明白了,她应该是被那个盒子带到长安了。   这皇后妃子的,可不就是皇宫。即是皇宫,盒子又是李洛给她的,那压着她的这个人肯定就是李洛了。也不知是谁总往他这里送人,他刚才不是不要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她忙道:“殿下,我是阿……”温热的手指按在她颈部,那个璃字立刻被堵了回去。   李洛轻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吾做这种事最烦女子出声,你安静些,带你享受人间极乐。”   阿璃被他这句极乐吓得要死,嘴里发不出声音,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太子了,抬手就糊上去。   李洛轻轻松松按住她,明晰干净的长指勾松了她的腰带,几下就把她束住。   黑暗放大感官,系统已经躲进识海深处捂着眼喊次鸡。   “宿主,你是看不见啦,他头顶的花正在由黑变灰,已经变了两片。这速度,要不你就忍忍?”   “我忍不了。”少女嘤嘤地哭,撑在她耳边的手臂紧实又有力,拿惯刀剑的指腹粗粝极了,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上面的薄茧,她甚至还能听到脖颈处寸寸逼近的呼吸。   殿下殿下,她无声地喊,扭糖似的乱动。   李洛蓦地一僵,按住她的腰肢,声音又低又沉,“别动。”   阿璃眼泪汪汪,心道,你当然让我别动了。   她继续藤蔓似的扭,企图扭出床去。李洛虽看不见,但是手掌能感受到她的动作。他勾起薄唇,溢出一声低笑,伴随着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   “你属虫子的吗?”   *   一阵阴森森的风从皇宫外掠过,虽说各大殿都压着天地至宝,连轴心都绘着大阵。但哪怕整座长安的大阵都动起来,也拦不住幽冥之主。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到黑暗里的任何地方。   季幽落在戒备森严的大殿之外,那些拿着武器的禁卫军根本看不到他。   季幽颀长的身影隐入夜色中,凌厉的眉微微皱了皱。   这三个月,他四处找她。不止是天山,他甚至跑遍大唐十五道,江南道、关内道、河东道。世间没有白烛的气息,他根本就闻不到。   想到她又一次不告而别,心脏的闷疼立刻散发四肢,疼得他直颤。   这不是骗子吗?说好每天都来看他,扭头便不见了,明明在丰都承诺地好好的。   季幽抿了抿唇,狭长的眼尾冷漠又懒倦,他紧紧盯着前方那座大殿。   原本只是快速地掠过,谁知在皇宫上空闻到了浓郁的桃子香。   季幽沉下脸,那座大殿除了桃子香,还有男女缠绕在一起的缱绻旖旎之气。   一股阴火从腹中腾起。   原来……她在这儿啊。 第58章   李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 再看阿璃,虽不能看清她的全貌, 却能勉强分清她的五官了。少女睁着圆溜溜的葡萄眼,嘴紧紧抿着,不用想也是生着气的。   他突然想起他们初见的那些日子。阿璃很少跟他生气,唯一生气的那次就是他曲解了她的好意。   那时母妃已经过世,宫中再无真心待他之人。因着他是皇后遗子,大唐唯一的嫡子,便成为后宫的眼中钉。每日的食水他都要用银针验了又验,才敢下口。   阿璃给他送来水囊和金黄的三角小干粮, 他自然是不肯吃的, 全部捏碎扔到窗外喂狗。一次两次三四次, 那股桃子味的风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很温柔地问他,是不是觉得窝头太干难以下口?   再一次来,她没有再拿出水囊和黄色小干粮,而是带来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七八样热气腾腾的菜肴, 全是他没有见过的。   她把这些菜拿出来一一给他介绍, 这是松鼠桂鱼、这是佛跳墙、这是樱桃肉、这是梅干菜扣肉、这是粉蒸肉、这是清炒油菜。   但他还是掀翻了那盒菜,践踏了她的好意。   那是他唯一一次听到她的哽咽,她说她要气死了, 第一次给小号充钱, 十块钱的菜就这么被掀了。   他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但能感觉这些佳肴得之不易。他以为她再也不会来了, 谁知她第二天又来了。元气满满的对他说,她想了一晚上,他是她最可怜的崽, 她要好好对他。   她拿出一堆奇怪的彩色方块,告诉他这是蛋糕,比昨天的更贵,可千万不要糟蹋了。她还笑着说,小孩子都爱吃甜食,她也爱吃甜食。   那股桃子味的风在蛋糕上面留恋地飞来飞去,似乎也很想吃。但最终她没有吃,而是小心翼翼地全都放在他面前,“你尝一尝啊,可好吃了。真的,不骗你。”   少女的声音又温柔又轻软,他就像受了蛊惑一般,用手挑了一下。蛋糕上面彩色的东西有点像酥山,一下就沾到了手指上。   他尝了尝,果然很甜。   在马车里,阿璃问他是不是爱吃甜食?他说生活太苦了,所以吃点甜的。其实不是,他始终都不爱吃甜的。他爱吃甜食,只是因为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宫廷生活中,她是他唯一的甜。   李洛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之中,紧紧地抱着她。他从不将苦闷说与他人听,就是他的部下也从未见过他露出脆弱的一面。大家都认为他是大唐战神,坚不可摧。可谁知道,在她消失的那段岁月里他几近奔溃。   别人都是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只有她瞧都不瞧一眼他手中的富埒陶白,山擅铜陵,一言不发就离开了。他发了疯一般寻找她,建立镇妖司,给天下修仙者广发捆妖绳,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把她绑的紧紧的,再也逃不开。   可他真的遇到她时,却又舍不得了。   在马车里,他看到她十指磨破全是血污,他就在想,这么长的岁月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啊。他想对她特别特别好,十倍万倍地补偿她,但是却赫然发现她已经不需要他了。那个穿着绯衣的少年是她新喜欢的人吧?   李洛心脏闷闷地疼,俯下身,抱紧她。   很长一段岁月里,他最想做的就是抱紧她。但是他却只能在假意认错人的情况下,才能这么正大光明将她拥进怀里。   “阿璃。”他轻声道,声音在小小的帐子里显得沉闷又低郁。   阿璃蓦地睁大眼,原来他就知道她是谁?她更气了,手脚不能动,她张口就咬住对方的肩膀,李洛闷哼一声,若是常人这样对他,早不知被剐了多少遍了。但阿璃咬他,他却是乖乖不动,任凭她咬着出气。   系统在旁围观,伸着两只手犹豫着是捂脸还是捂眼,属于季幽的灯突然亮起来,提示它打开套餐。   季幽的套餐灯?它迟疑地转过脸,目光穿过宫墙,落在外面依靠在石头灯上的男子。   宫中禁火,不是特殊日子石头灯不点亮,全凭房檐下的灯笼照亮。但是那点光只够照亮石阶,再远一点就照不到了。   微弱的月色,在男子轮廓分明的脸上打下深浅暗影。能看出是个极好看的人,但看不出是谁。   系统干脆将套餐打开,属于季幽的灯亮起来时,门外那人头顶立刻开出了一朵小花。   “宿主,”它大惊失色喊道,“季幽,季幽在外面啊。”   “季幽?”阿璃失神一瞬,倏地醒回来,“他怎么会在这儿?”   “是香气啦,”系统大声道,“宿主,你在九天之上喝了水你忘了?没吃无香丸当然有香气了。”   阿璃这才明白,为什么李洛一开始误认为她是被人派来了,几秒后突然转变了态度。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季幽得了她的承诺,她却三个月都没去找他。   虽然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天上人间有时差呢?但是季幽若见了她在李洛床上,一定会嫉上加恨,对他而言这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在他头顶飘啊。这谁能忍?   “宿主,你快点想办法啊,”系统嗓音变了,“季幽朝这边走过来了。”   阿璃瞬间急得要死。她口不能言,只能用力地咬李洛,再加上拼了命地扭动。   李洛微微惊诧,刚才虽然挣扎但并没这么狠,他怕阿璃伤到她自己,立刻抬手按在她颈部。   阿璃感觉一股气体冲破了限制,喉间立刻畅通无阻了。她知道李洛给她解开了禁制,先不计较刚才的事,急急道:“殿下有无香丸吗?”   李洛微微一怔道,“有。”   “殿下快给我吃一颗。”   少女嗓音里都是哭音,似乎急得不行。   李洛没再犹豫,拿过玉枕,从侧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扁盒子,掏出一粒透明的米粒大小的丸子塞进她的嘴里。   一道看不见的禁制唰地由内之外抵挡了香味的蔓延,但是大殿内的空气里还是充满着蜜桃味。阿璃几乎都可以看到季幽在夜风中烈烈的衣裾。   “这样还不够。”她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急得直哭。   李洛解开她手腕上的桎梏,快速抬起她的腰帮她系住散开的衣襟。扭头低声道,“青玉、随风。”   随着他的声音,两道黑影蓦地出现在床前。   李洛拿起放在枕头边的锦囊递过去,“派一个宫女拿着这个往含凉殿的方向走。你们两个,一个化为女子模样,一个化为我的模样,该做什么不用我吩咐吧?”   青玉招手,墙边当值的一名小宫女立刻过来,躬身拿起锦囊,转身朝侧门走去。李洛见阿璃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干脆将她抱起,快速下了床榻,连鞋都不穿光脚朝殿后走去。   阿璃余光中瞥到那两个男子瞬间变了身形,一个身材变高大,一个身材变矮小。两人钻进帐中,立刻窸窸窣窣起来。   李洛路过衣架,顺手扯下一件大氅盖在阿璃身上,这才从小门走出去。   秋季的夜风凉气袭人,但阿璃躲在大氅里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走出大殿,沿道的灯笼映出一些光,她终于看清李洛的模样。   与上次不同,他并没带着金冠,而是简单束着发,如瀑般垂到腰际。那双眼漂亮得冷冽,瞧上去冷漠又镇定。   阿璃一脸奇怪地望着他,怎么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好像一切都知道呢?这么快便部署了引开季幽的方法,甚至连床里面发生的细节部分都没忘记。   李洛感觉到怀里的少女在看他,低眸瞥了一眼,嗓音里带着点笑意,“不用担心,必不会让你漏破绽。”   阿璃吃了一惊,“殿下知道了吗?”   “知道你都招惹了谁吗?我不知道,”李洛淡淡道。   李洛最善玩弄人心,也没人比他更懂人心。只消一个眼神,一句简单的话,他便能分辨出隐藏的玄机。   这么多年来人神鬼妖一直斗来斗去,看似三界之中人最弱小,但是几万年来,人族却从未失去毫厘土地,一直占据着世间的主导。人具备着妖神鬼没有的东西,这是天地间固有的法则。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她招惹了谁。半年前,他便借了妖族太子的手解决了烛龙。虽未彻底将烛龙按死,但是至少令妖族和鬼族仇怨已结,为人族的回喘延长了十几年的时间。这回,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那外面的阴风阵阵,不就是烛龙的味道吗?   阿璃离开了那所宫殿,见季幽不太可能追上来,身上渐渐有了力气,轻声道,“殿下,放我下来吧。”   李洛微微一顿,“马上。”   他又快走几步,从一条弄巷中拐出去,走进一座院子。院子深处是一座陈旧庙宇,能看出来被很好地维护了,虽然陈旧但是干净得很。   李洛走进庙宇后把阿璃小心地放在地上,俯身紧了紧她身上的大氅,这才转身将桌上的烛台点燃。   灯火亮起,如骄阳般的样貌再一次映在阿璃眼瞳里,广袖长发之上,是年轻太子那张精致且高高在上的面容,淡漠疏离,却又烈火似阳。   真是……太好看了。   阿璃再次唾弃自己三观跟着五官跑的习性,明明刚才在床榻上气得要死,此刻那气却悄然消失了一半。   李洛回头看她,只消一眼便知她想什么。   他抿了抿唇,冷冽漂亮的眼溢出一点笑意,还剩一半是吗?   有什么气的呢?他可不舍得她生气。 第59章   阿璃问:“殿下派去的宫女能引开他吗?”她有些怀疑, 那宫女长得与她不相似,身上没有桃子味……   李洛陆续又点燃几个烛台, 拖来一个软垫拂了拂上面不存在的灰这才递给阿璃,“坐,站得不累吗?宫女手里的锦囊又叫锁香袋。原本是放在我的枕边的,防止有人将熏香等物混入大殿,香袋可以轻易将气味锁紧去。”   阿璃眨了眨眼,“哦,原来殿下早知那香袋吸了好多桃子味,交给宫女让她一路跑着把香味放出来, 好引走……引走那个人是吗?”   李洛轻勾唇角, “正是如此。”   哇, 殿下真是太聪慧了,阿璃感叹。不过若是他反应慢一点,早就被宫廷吃的骨头渣都没有了。殿下的聪慧除了先天拥有,还有一部分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听坊间说,殿下的母亲是皇帝的第一任妻子, 难产生下了他。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皇帝十分厌恶李洛,很早就把他丢给不受宠的妃子抚养。   别的皇子皇女都穿的好吃得饱,只有李洛受尽苛待缺衣少穿。没办法, 妃子只好将自己的衣衫改小了给李洛穿。衣衫上绣着粉色的大团花, 李洛穿着它跟兄弟姐妹一起读书, 从早到晚都是窃窃嘲笑。   他的鞋子上也是补丁摞补丁, 冬日穿着夹鞋,冻得脚趾生疮。回去后还要帮母妃提水,那么冷的天, 随便撒一点水在手上,都会冻成胡萝卜般的肿。   但是李洛就像听不见那些嘲笑,面无表情地上下学,兢兢业业地学习六艺。他本就聪慧过人,又勤勉,年底考学,他总是背书破题最厉害的那个,甚至连太傅不曾教到的他也会。   那时他才多大啊,五六岁而已。同等年纪的孩子还在家里玩泥巴,他已经学会识别人心,在夹缝中生活。   听到李洛说睡觉都要带着锁香袋,阿璃感叹,即便他现在握着滔天皇权,仍得不断提防四面八方的恶意。   李洛站在佛台旁,看着裹在他大氅里那小小的一只满脸严肃认真,他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不知她又想到什么了?八成是想起他那些好兄弟散出去的故事。他们生怕他过得太得意,恨不得把他穿过多少旧衣、吃过多少残羹冷炙都讲给百姓听。   “殿下,我现在要走了。”阿璃站起来说,伸手从手链里去摸遁地符。她来的太过蹊跷,虽然知道是李洛的手段,但是想到跟绯羽的打赌,她便坐不住了,一定得赶在绯羽醒来前回去。   李洛见她摸啊摸的,细眉越蹙越皱,轻笑着说,“不必找了,那个盒子除了能把你带来,还可以将你身上所有的遁地符都化干净。”   阿璃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重复,“所有的遁地符?”殿下想的也太全面了吧,知道遁地符可以将人瞬间带走,便用宝物将遁地符化掉。这是来了就别想走的意思吗?不过那些遁地符原本就是李洛给她的,就算他要收回去也无可非议。   就是这个心思实在重得可怕,不愧是皇宫里长大的小孩。   “你不用害怕,”李洛慢悠悠地说,“你在这儿待半日,我便把你送回去。”   “怎么送?”阿璃下意识问。   李洛笑着说:“遁地符啊。我拿走多少张,双倍还你。”   阿璃迟疑了一下又问,“殿下不能现在就放我回吗?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呢?”李洛淡淡道,“着急找你身边那个穿红衫的人吗?”他垂了垂睫毛,心有点发闷,她来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急着想走。   阿璃刚想辩驳就见李洛头顶的小花冉冉升起,三片黑花瓣,三片灰花瓣。她咦了一声问,“我记得你说他就变了两片花瓣啊?这里怎么有三片灰花瓣?”   系统道:“哦,就在他抱着你走出大殿的时候,因为高兴就变灰一片花瓣。”   阿璃被这句话说得脸颊发热,什么叫抱她高兴……   系统:“宿主啊,你可别挑了,你看我们现在只有三月时间。满打满算你都没有六个崽。养过的崽崽虽然好妒,但是胜在顺毛摸摸就会高兴。”   “我替你算好了,季幽、绯羽、白泽、司千咒、司千夜、李洛,正好六个崽。不然你真去养卖货小哥吗?你有包养他的灵石吗?”   阿璃:“……”   她看了看李洛头顶正在展示自己不高兴的小花,那片灰花瓣隐隐有要变黑的趋势,她忙道:“那我便在殿下这里待半日。只是我在这里做什么呢?皇宫规矩应该很严吧。”   听到她要留下,李洛表面一副淡定模样,但头顶的小花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飞快地变灰一片。   “你在我的大殿没谁要求你礼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沉吟了一下道,“这些年我收集了许多好厨子,让他们给你做菜吃好吗?或者你喜欢吃点心吗?不管是长安流行的,还是淮阳流行的,他们都能做出来。”   阿璃想到在马车时,李洛大半夜还让人送点心,忍不住心里发涩,殿下小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   李洛环顾了一下小小的庙宇,眼中露出一丝怀念。他随意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了什么朝角落走去。   阿璃的视线始终追着他,见他俯身推开一块地板,有些好奇便走过去看。之间那块青石板下是中空的,里面塞着许多稻草。李洛从稻草下掏出一个小布袋,捏了捏,里面发出“波凌波零”的声响。   他笑着说,“叫人修补了这里,但还是拉下这件东西。”他抽开布袋上的绳子,往手心一到,“哗啦”一声,滚出来好多木头块。李洛连忙收手,往回装了一些。   阿璃蹲下来,伸手捻了一颗看,这些小木块颗颗打磨的光滑,有长方形的,也有正方形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殿下,这是什么?”   李洛垂了垂睫毛,轻声道,“没什么。”将小木块“哗”地全收回袋子里,掩进袖中。   他少时一直很想送阿璃东西。只是他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拿得出像样的好东西。那日在大殿,父王考教众皇子学识,只他一人答出来。父王叫人拿出一匣子珍品,有精锐的匕首,有弯弓还有书卷和文房四宝,都是男孩子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选了许久,最终拿起来角落的糖盒。这是一盒酥,由西域进贡而来,非常难得。皇子们明朝暗讽说终于知道他的大志,就连父皇也沉下脸。   只有他知道,女孩子都爱吃糖,马上到上元节了,他拿不出漂亮的玉佩,也拿不出镶着宝石的发带。这盒酥是他唯一能给她争取到的好东西。   但是酥最终还是没能送到她的手上。在出大殿的时候,他被抹在石阶的油滑倒了,一盒酥全部滚在了石阶下。   他不知道那是哪位好兄弟吩咐手下做的,那时他的力量太小,无法做出回击。只得回到庙宇,用木块削了一包假糖果。但是当那阵桃子味清风来时又递给他香软的蛋糕,他再也无法拿出这廉价的礼物。   窗外的天空渐渐发白,李洛受到属下发来的消息,说皇宫中再无阴气,那位已经离开了。   李洛站起来道,“我们回去吧,那位……已经离开了。”   阿璃微微睁大眼,“离开了?”   李洛点头,“他估计也没搞清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但是他一次没找着,今夜肯定还会来。不然你今晚还留这儿?”   阿璃笑了一下,“殿下,我还留这儿不是很危险吗?当然要回去了。”   李洛:“可你不是不想他找到你吗?”   阿璃捻了捻衣带,“也没那么不想。”只是不想在昨晚那种情况下被找到而已。她消失了三个月,亡魂三个月找不到去幽都的路,也不知有多少积压在路上,想想就可怕。   李洛手指攥紧,眸子隐隐发寒。   过了好一会儿,他朝她伸出手去,闻声道:“走吧,东宫典膳房的朝食都要凉了。”   阿璃想都没想就将手背到后面,小声地说,“我自己能走。”   李洛见她不肯让他碰,心脏闷疼了一下,垂下手去,“也行,只是你要拎着点披风,别让它绊倒你。”   阿璃俯身将披风拎起来,跟在李洛后面朝外走去。但谁知,在出门槛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往外栽去。   李洛眼里流转着一抹笑,伸手将她接在怀中,“你瞧,我的话还未过一刻。”   阿璃心里大叫奇怪,但是手却早已紧紧攥在李洛的手掌里。   在他们离开后,庙宇的门槛处慢慢浮现出一道人影,正是昨夜出现的暗卫随风。他瞧着远去的那对人影,感慨东宫这活儿不好做。又得扮成女孩与同僚假装亲热,又得躲在暗处随时按照殿下的话给人使绊子。   以后还不知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事情要发生。他堂堂北耀星君却得干这种活计,实在是窝囊。但不做又不行,一日认主终身侍主。殿下未转世前便是他的主人,这个主人当然会生生世世做下去。 第60章   昨晚阿璃掉落东宫的时候正赶上深夜, 李洛刚睡下不久。触目所及一片漆黑,现在再看却是极宽大的殿堂, 用幔帐分成两大块,一块是内寝殿,一块是外书房。   东宫就像一个小朝廷五脏俱全,为了给继承人创造顺利接班的条件,一应人手都配备到位了,甚至还有专门的官署詹事府。平常李洛便在外书房处理事务,而内寝殿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食案就是吃饭的地方。   没有阿璃想的那么奢华,甚至连珍宝架都没有。李洛的东宫就像他本人一样, 内敛而不张扬。   食案上已经摆好了饭食, 主食有芝麻粥、杏仁饧粥、馎饦还有胡饼。小菜是煮熟的菠菱菜和撕碎的茄子淋上酱汁。唯一的一道肉食是切鱼脍, 又白又薄堆在金盘里很是好看。   看似简单,但是光那道菠菜和茄子已经是长安非常昂贵的菜了,全部来自大食,算是进口食品了。   李洛指了靠窗最明亮的位置让阿璃坐下,他则在她对面坐下。   东宫的婢女和侍从从未见过如此情景。殿下不喜奢华, 从不让人上诸如菠棱菜这种价比黄金的蔬菜。他也不会在早上吃鱼, 还是要的最新鲜的鲈鱼。最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将那个小姑娘让在他的主位上,而他坐在她的下首……   这不是大不敬吗?   李洛治下严厉, 整个大殿无人敢发出声响。大家都只偷偷瞟着, 看那位做什么事都极其认真的殿下, 连饭都顾不上吃, 只顾着看姑娘。   李洛单手支着下巴,看阿璃吃东西。他以前就无数次想象过跟她一起吃东西的场景,跟她一起吃饭, 东西一定会倍加香甜。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对碗里的食物没兴趣了,只想盯着她看。   阿璃吃东西的模样真好看,一小口,一小口,就是吃的太少了,这么快就停下来了。   “你怎么就吃这么点?”   “嗯?”阿璃瞥了眼李洛面前的馎饦汤,里面的面片都坨了,“殿下不也只吃这么点?”   李洛拿起筷子,“我看你看入神了忘记吃了。”他一边挑面片,一边将鱼脍推到阿璃面前,“吃点这个。”   阿璃道:“我不爱吃鱼”   不爱吃鱼?李洛默默记下,把鱼脍加入黑名单。又瞧了瞧阿璃面前的食物,凡是汤类的一点没动,只咬了几口胡饼吃了点蔬菜。回想起那日在马车中,他给她伤口涂抹烈酒那浓重的桃子味,立刻判断出来她不吃汤类食物的原因。   想来这股桃子风不止招惹了他一个啊。她还有更惧怕的事情,所以才要时刻掩盖味道。   李洛敛了敛眸光,朝墙角站着的婢女道,“把点心上来。”   不多时,食案上就摆满了长安现下最流行的甜点。酥山、风见消、奶酪浇冻樱桃、透花糍、樱桃毕罗、清风饭和千层糕,红香绿玉煞是好看。   阿璃看了一下,除了她吃过的几种,透花糍是糯米打成花的模样,里面塞上豆沙馅料。樱桃毕罗则是一种蒸的食物,外皮薄而透明,里面装着去了核的樱桃肉。樱桃果色不变,在薄皮里朦影玲珑,十分美味好看。   而清风饭则更像是后世的绵绵冰,用糯米饭、琼脂和牛奶拌匀,浇上蔗浆,清爽极了。可以说大唐将冻奶油食品已经做得非常地道了。   阿璃吃尝了几口没吃过的便放下勺子。大殿的墙边站着数十个宫女侍从,那一道道目光盯着她根本不好意思多吃。   李洛在她放下勺子后,冷淡地抬起眼,那一道道目光立刻颤抖着消失了。   阿璃吃完,李洛才开始吃。似乎是少年的经历让他格外珍惜食物,只要是他食盒里的,他都吃的干干净净,一点没剩。那些点心小巧玲珑,他也一口一个吃掉了,优雅又利落。   待婢女将食案收拾好以后,太子詹事来访。詹事就相当于尚书令,是东宫詹事府的一把手。李洛沉吟了一下,转身从矮柜里取出一个大木盒放在食案上,低声说,“你在这里玩儿,我把他打发走便来陪你。”   一位侍从过来给李洛整理衣衫。他是从小跟着李洛的,仗着陪伴的时日长,一边捋着衣裾一边小声道:“郎君不是已经推了今日上午的政务了吗?陈詹事怎么还来?”   李洛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若不想做下去了,我可以把你打发到典设局。”   这会儿功夫,太子詹事已经走进来了,李洛立刻走到外殿。   阿璃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堆女孩子玩的东西,九连环、泥人、不倒翁、锥鸡翎、铃铛、面具、竹猫儿、宜娘子……零零碎碎一大堆。能看得出来,这些东西有的陈旧似好多年前就买了,有的簇新像是刚刚买的,每样都被主人珍惜地摆放在盒子里。   阿璃自然不会真的玩这些,略看了看就放了回去。   外殿之上传来詹事的说话声,“郎君怎可总这样?就是不要奉仪、良娣之类的,也得把太子妃定下来啊。陛下三番两次让您选,就是陛下自己都没得选,太宗定下是谁就是谁,但您理都不理。”   李洛没说话,余光透过穿花格瞥了眼坐在那里的少女,她脸上神情未变,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跟人谈论婚嫁的事。那种漠视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压根就没把他考虑进去。   李洛垂了垂鸦羽,淡淡道,“我已做了决定,詹事请回吧。”   太子詹事以为李洛在皇帝给的人选里有了主意,立刻松口气,“郎君定下了就好。”   詹事走后,李洛略站了站重新走回内殿,阿璃已经把盒子盖好了。   “怎么,不喜欢?”李洛问。这都是他这些年一边找她一边买的。库里还有几大箱,这些是他认为有趣的特意挑出来。少时他没有能力买这些,见皇妹们人人玩的欢喜便记下来,觉得这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特别喜欢。”阿璃脸上带着灿意道。将心比心,如果她认真选的礼物,被对方慢待,心里一定会不爽,更何况这是李洛选了好几年的东西。   但是听完她的回答,李洛头顶小花隐隐有了要变黑的趋势,阿璃就知道没骗过他。她心里跳出个大大的窘字,这个崽崽也忒难哄了点。   李洛默了一下,“还有些东西给你。”他挥了下手,侍从搬来几个大箱子,打开来里面都是金光闪闪的宝器。   “这些都是我搜来的天地至宝,修仙者能用的上的东西。你……喜不喜欢?”   阿璃瞧了一眼,她对乱七八糟的宝器不感兴趣,只对里面掺着的灵石感兴趣。这些灵石若拿去给卖货小哥肯定能堆成一朵小红花。   李洛见她眸光只亮了一下便没了兴趣,知道也不喜欢。默了须臾,问,“这些你也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呢?”   阿璃扭过头道,“殿下不必如此,我只要能见到殿下就很高兴了。那个带我来的小盒子,殿下有没有多余的?我在天山,殿下在长安,我想天天见到殿下,不想受长途跋涉之苦。”   李洛心脏狂跳,这一瞬间,就连他都分不清少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刚才在外殿,因为对方对他的漠视产生的涩然感已经悄然消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一瞬间,那些长期压抑的情感蓦地喷发出来,在心底开出了一朵花。   阿璃望着李洛头顶那朵三黑三灰的小花变成全灰花,这个速度让她的谎话都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也不完全算谎话吧,”系统道,“宿主你确实挺想见他的。不然你怎么刷花啊。”   阿璃抿了抿唇问,“我做任务的事不会被任何一个崽崽知道吧?”   “当然不会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对他们的喜欢都是装出来的,呃呃呃……就算是绯羽那种脾气好的都会气到直接黑化吧?放心啦,你任务完成时,所有崽崽的记忆就会被清除。唯一要记得是,你离开的速度要快点。”   “因为记忆消除前,崽崽们脑海里会有个提示。在你离开之前消除记忆的机制都不会背启动。只有你跨过时空之门,记忆才能开始清除。所以危险就在这里嘛,若是有人赶在这个空隙抓住你就惨了。”   阿璃微怔,“怎么惨?”   系统:“记忆清除会被打断,你也回不去了。”   阿璃更疑惑了,“什么叫我离开的速度快点?不是应该像瞬移似的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吗?”   系统讪讪道,“现在科技还不发达,哪有那么先进?更何况你是跨越两个时空。那个时空门不定在哪出现,也可能你在天山,它在洛阳。所以……就跑的快点嘛。”   阿璃:“……” 第61章   阿璃:“我哪个特质让你认为能快过那几个崽崽的?”   系统:“哎呀别这么灰心嘛, 我是有经验的系统,早替你想好了。你可以找些可以同时麻翻好几个人的药材,或者能让你快速移动的宝物。这在修仙界不是难事吧?”   阿璃思索了下这些方法可能性, 也不是不行。   虽然她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完成任务, 但是跑路这种事当然准备的越早越好了。   她敛了敛心神道:“殿下,我要回去了。”   李洛:“现在就要走吗?”他回身望了一眼墙角的滴漏, 壶身上的刻度显示一天十二个时辰已经走了将近一半。   他忍不住笑着问, “说好待半日,就真的半日一到就走吗?”   阿璃:“殿下, 我真有事。”   “罢了, 你若真有事, 我就不强留了。随风。”李洛唤道。   阿璃眼前一晃,一名穿着青衣的男子躬身递上一个巴掌大的檀木匣子, 李洛将匣盖打开, 露出六柄手指长短的小铜剑。   “只要掰断一枚,无论我身在何处,你都能快速到达我身边。”   阿璃接过来, 这不就是跟那个小盒子一样效果的东西吗?   李洛轻笑着说,“你若不想发生昨晚那样的事, 就别来的太晚。深更半夜,我除了在床上待着, 还能在哪呢?”   阿璃脸颊蓦地一红, 她又不是故意挑那时候来的。   见她收了匣子,随风忍不住道, “这个东西你可得收好,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用处。”这个是唯一能瞒过他视线的宝器,能瞬间到达李洛身侧。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得到, 后果不可想象。   阿璃点点头,将匣子收进手链。   随风看到她手腕上的橘子花手链,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李洛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个也给你。”李洛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说好的,我拿走你多少遁地符,便陪你双倍。”   阿璃接过来抽开绳子,里面果然装着一大票遁地符,目测得有一百张,简直包了她全年的机票钱。   捏着鼓鼓囊囊的锦囊,阿璃立刻露出诚心实意的笑容,“殿下拿走的本就是自己的东西,没有赔不赔的。”   为了不耽搁时间,她从里面抽出一张,笑吟吟道,“殿下我走啦。”   李洛轻轻颔首。   几乎迫不及待的,一阵光辉落下,卷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   内殿瞬间陷入安静,好一会儿李洛才自言自语道,“她究竟喜欢什么呢?闺阁的玩具她不要,修士们喜爱的仙器也不要。”   随风忍不住插嘴道:“她就喜欢不要浪费时间可以飞来飞去的宝贝。”那匣子小铜剑和一锦囊遁地符她收的可痛快了,脸上立刻洋溢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李洛轻喃道:“不浪费时间?可以飞来飞去?”这不就是赶时间的意思?   她要见的人有那么多吗?除了绯羽和季幽还有谁?   “你刚才咦什么?”   随风:“我看到她手腕上带着一条橘子花手链。那条手链上附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   “说重点。”李洛冷冷打断,要是不制止,他一定会从远古时期开始听故事。   “重点就是那条手链是烛龙的一小半灵石所制。龙的身体里只有一颗灵石,承载着他们的寿元。选定媳妇后,龙会将灵石的一小半制成饰品送出去。”   李洛垂了垂睫毛,“你是说阿璃知道这回事,并收下了他的聘礼?”   随风道:“知不知道我不晓得,但烛龙给出这东西就是为了让雄性们看到了以后滚远点。”   李洛嗤笑,“滚远点?”   随风嘟囔道:“是烛龙说的可不是我。”他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瞟了一眼李洛的胸膛,见那半颗神魂还沉睡着,立刻放了心。   只要李洛不真的醒来就不可怕,他就还可以继续放荡。   *   阿璃一脸愣怔地落在神鸟城镇妖司的门口。她扔遁地符时想的是不回门派,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兑现跟绯羽的赌约。   不回去是不回去,但是没想到遁地符会直接把她带到这里。   此时饭时刚过,镇妖司门口的布告栏围了好些人,都是来领捉妖令的。阿璃站着看了一会儿,刚准备离开就被人唤住。   她回过头,看到苏雨柔站在一群人当中笑着看她,“阿璃,你也是来领婚乐捉妖令的吗?”   阿璃一见是她立刻就要掉头走,婚乐两字出来,她顿时停下脚步,“什么叫婚乐捉妖令?”   “你不知道?”苏雨柔微微惊讶,“这事整个天山都知道了呀。”   “我外出刚回来。”   苏雨柔眸光微动,怪不得去找了她几次都不在。少女脸上重新荡出微笑,“这事挺怪的,最近一段时间,神鸟频频夜间发出结婚时的喜乐。凡是喜乐响起的房子,里面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镇妖司因此发布了捉妖令。但是领令的人大多也消失不见了。这些人没过几天便重新在失踪的房子里出现,看上去正常得很,就是不记得自己消失了那么多天。”   “阿璃,”少女脸上的笑容热情又真挚,“你若是要领这个令,可以来我这边。这些都是我的师兄师姐,好多都是三环捉妖师。你跟着我们不必你单打独斗强?”   阿璃一听她带着师兄师姐还都是三环,立刻满脸抗拒之色。上一次也是她的师姐,也是三环,把她们领错了秘境还把苏雨柔推向了水麒麟。她是怎么一个记性,还敢跟师兄师姐们出来做任务?   更何况这个捉妖令听起来就诡异得很,怎么看也不像三环层次就能搞定的东西。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苏雨柔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如果阿璃此刻给她开个套餐就能看见,苏雨柔头上的花黑的都快掉渣子了。   “雨柔,既然对方不愿意就算了。捉妖令的奖励只有一份,若真得了你还要跟人分不成?”   “对啊雨柔,师兄师姐们都是来陪你的,可不为他人做嫁衣。”   苏雨柔身边的人一句接一句,阿璃听得毛骨悚然,不愧是一个师门出来的,眼瞅着就是一群玉珠。   苏雨柔幽幽道,“我觉得那份奖励还不错,一支悠然笛,吹动声音可以弄晕周围的人。真得到了,让给你也行,谁让我上次对不住你来着?但你偏不去。”   阿璃听得心中一动,明知前方是糖裹砒霜,也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   苏雨柔见她意动,立刻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就到南城石板街的卖煎饼的铺子。我们交了钱,今晚就在那里守着。石板街四通八达,最是容易追击的地方。”她话说完,便与她的师兄师姐朝南走去。   阿璃刚要抬脚跟上,手腕就被扯住,头顶传来一道少年的冷嘲声,“这令你也敢接?”   阿璃扭头,对上一双妖气四溢的桃花眼。宛如桃花瓣儿的眼眸里,极有烦躁又有掩盖不住的欣喜。   少年穿着一袭群青色圆领窄袖袍衫,出挑的颜色更显得他宽肩细腰。手臂上的肌肉紧实又有力,感觉薄衫随时都会被好身材撑爆。   阿璃仰着脸看他,“咦,我怎么觉得你长个了?”   “胡扯。”司千咒气笑,他的外貌虽是妖族里年轻的那类,但早就过了长个的年龄,打岔没有她这样打的。   “真的,”阿璃认真道,“我还得仰着头看你。”   司千咒嗤道,“你什么时候低头看过我?别岔话题了,这几个月你去哪了?”他箍着她的手腕不由得用了一些力,早知道她这么能跑,他就该打条锁链把她锁在妖舟。   阿璃看着对方头顶黑乎乎的小花,一点感化的欲望都没了。她正要随口糊弄他时,司千咒周身气质一变,又冷又沉的气息弥漫全身,那双猩红的眸子张扬之意尽消,只剩下眼尾冰冷的弧线。   “千咒,手松开,别掐得那么紧。”   又低又沉的声音出来,阿璃立刻知道哥哥来了。她只要看到他就浑身发寒,局促不安,永远也忘不了隔着衣袖都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睡觉。   司千夜看到阿璃眼里又是惧怕和憎恶,想要说的话立刻堵回了心里,又闷又涩。   还是不行啊……   阿璃见他垂了垂眼,松开手就要退回去的样子,立刻反手拉住他。   少年桃花瓣儿一样的眼微微睁大了些,迟疑着,缓慢地看向那只又柔又软拉住他的手。   他抿了抿唇,“我不是千咒。”   “我知道你不是。”阿璃抬着眼看向他头顶的花,六片花瓣又白又干净,迎着风轻轻摇曳。   司千夜更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阿璃咬了咬唇瓣,“你能不能……”   司千夜问:“什么?”   “能不能陪我去接那个捉妖令?”   少年轻声问:“是那个婚乐的捉妖令吗?”   “是。”阿璃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个令有问题吗?是不是不能接?”   司千夜低眸看她,“没有你不能接的捉妖令。”就是那令上有他,他也会让她接的。   阿璃松开手道,“那我去接咯?”   司千夜点头道:“好。”微不可查摩挲了下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手心的温度,烫得炙热。   他垂了垂眼,头顶的小花瞬间变粉了一片。 第62章   阿璃领完捉妖令就不知道干嘛了, 沉默着无话可说。   司千夜不想她为难,转身将身体的控制权让给司千咒。   系统忍不住感叹,“司千夜是我见过最忍让你的崽崽, 你给他一颗砂砾,他还你一个钻石。你给他一个笑脸, 他给你丢下一座金山。你不愿意见到他, 他也不生你的气,立刻如你所愿躲得远远的。”   司千咒一出来便撩着眼皮看她,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醋意, “怎么你不央我接捉妖令,反去央我阿兄接?”   “有什么区别, 不都一起去吗?”   “区别很大, ”司千咒冷着脸道,“你只央了我阿兄没央我,我等于是你们捎带过去的,那能一样吗?”   阿璃一脸好笑:“是你说捉妖令我接不得, 如今却怪我不央你。”   司千咒见她站在阳光下笑,右脸颊凹进去一个小梨涡,盛着蜜一般, 心里面冒出的火瞬间就被浇灭。受了蛊惑一般,他俯下身对着那个梨涡“吧唧”一下,阿璃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 想都不想,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   “这不是流氓吗?”   司千咒低笑一声, “你总说奇怪的话。整个妖舟都是我和阿兄的,我怎么能是流氓?”   阿璃这才反应过来,流氓在这个时代不是她讲的那个意思。流是指没有土地的流民, 氓是没有房子的人,流氓就是既无地又无房子的人。   “那就是手段下流。”   司千咒满不在乎,“你说下流那就下流吧。”   因为生气,少女嫣红的唇紧紧抿着,右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比之前那个更可爱,反射着阳光,点出淡淡的弧度。   他忍不住,再度低头“吧唧”一下。   阿璃气上加气,又狠狠给了他一脚。   “一点都不疼。”司千咒扯了扯嘴角,桃花瓣一样的眼眸里漾出笑意,“阿璃,我亲你一下,你踩我一脚好不好?随便你怎么踩都行。”   阿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这不是变态吗?还真没看错他,从乱葬岗那晚司千咒就是个小变态。   “或者你掐我也行。”司千咒拉住她的手腕往他的方向扯了一下。阿璃瘦瘦小小,被他扯得贴了过去。镇妖司门口人来人往,她顿时窘得眼眶溢满了水光。   “放开。”少年身体中,传出一声低低的轻斥。司千咒蓦地一怔,才要解释什么,就被他哥按了回去。   司千夜一阵无奈,原本觉得阿璃应该会喜欢千咒,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很放松。但他忘了自家弟弟属于给点笑脸就放浪的人。   司千咒从小没有管束,他们生长的环境又特殊,若不狠,便难以生存下去。因此司千咒养成了肆意张狂的性子。只要他想做的事,除非把他按回身体里,不然就别想阻止他。   少年的魂体被狠狠压在躯壳底部,不甘道:“阿兄,说好不许干涉他人社交的。你做什么我不也没管你么?别让我逮着你偷偷亲阿璃,我一定,一定在你最爽的时候打断你们。”   司千夜没有理会他,司千咒叽叽喳喳的,搞得他表面看起来一脸精分。他干脆利索地将他劈晕,揉吧揉吧塞到角落,这才低眸看向满眼泪花的少女。   他抬起手指想帮她擦擦泪,但又怕她不喜欢他碰。抿了抿唇,伸手捏住她的衣袖朝隔壁东市走去。   阿璃被他扯得微微踉跄,他腿长脚步快,她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去,去哪儿?”   司千夜瞥了眼她小跑的模样,立刻慢下脚步道,“给你买方帕子。”   阿璃惊诧,“买帕子做什么?”   “擦眼泪。”   阿璃更惊讶了,擦眼泪需要现买一方新帕子,妖族的生活都这么精致吗?   “可是等你买到帕子,我的眼泪都干了。”阿璃停下来仰着脸让他看,那双雾蒙蒙的葡萄眼,早已变得清凌凌了,只在眼角还留着极浅的泪痕,证明刚才确实是哭过的。   司千夜看着那道泪痕,没说话,在他心里,就是这道泪痕都不该有。   阿璃见他一脸沉默,怕他又要把身体让给司千咒,忙揪着他袖子道,“你可别走。”   少年的心尖就像被风拂过,又暖又软。在他仅有的与她相伴的岁月里,她也不曾说过不让他走的话。   他不禁有点好笑,从没想过他的重要性得是弟弟作对比才能显示出来。他们兄弟俩这么差劲吗?   “我不走。”他清清淡淡地回应。   阿璃这才松口气,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的衣袖上。司千夜穿的衣衫布料轻薄,扛不住拽。她不过揪了两下,就揪出许多痕迹。   她不好意思地松手,“你的袖子……皱了。”   司千夜的眼里只有她的脸,他不甚在意地轻“嗯”一声,便又没了声响。   阿璃心想,他真的很不爱说话啊。可是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难道就这么站着吗?   “你饿不饿?”她问。   司千夜不饿,但他点点头。   阿璃想了一下问,“吃煎饼可以吗?”   “可以。”   *   煎饼铺在东市的大街上,离镇妖司不远。   阿璃走在司千夜身边觉得世事真是难料,谁能想到在马车里欺负她的少年,有一天竟成为帮她出头,替她压制司千咒的人。   司千夜本就长得好看,他气质冷淡,群青色的剑袖长袍衬得他身长玉立。尤其那双漂亮的红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妖气四溢。他平常这样在人间行走,懒得管别人想什么。在阿璃身边,怕给她惹麻烦,便悄悄变了眸色。   等到了地方,阿璃问他吃哪种口味的煎饼,少年已是一双眸子点墨般漆黑。   阿璃盯着他的脸不动。司千夜顿时身体微僵,低声问,“不好看么?”   阿璃轻轻眨眨眼,心里有只小鹿在跳,“没有不好看,这样很适合你。”   司千咒性格恣意张扬,那双红眸就是为他量身定夺的,再合适不过。而司千夜性格内敛,行事冰冰凉凉。黑色的眼才真正将他的俊美发挥到极致,犹如一泓深潭,冷淡又懒倦。   司千夜问:“你吃什么味的?”   阿璃道:“我吃淋着蜂蜜的煎饼。”   司千夜掏出一串钱,“两份淋蜂蜜的。”   “啊,我来付。”阿璃忙去拦钱,“你帮我做捉妖令,本就该我请你。”   司千夜已将铜钱“叮叮当当”抛在了盛钱的瓦罐里,薄冷的声线浅浅淡淡,“下回你再请我。”   煎饼跟后世的不同,不是薄薄一张饼,而是像油炸丸子似的东西,捏在手心里吃。蜂蜜淋了很多,沁在油纸上,透着甜甜的香气。   司千夜本不爱吃甜食,但跟阿璃吃一样的东西,他低眸吃的干干净净。   虽说下回再请,但一路上司千夜就没给过她付钱的机会。千层饼、芙蓉糕,每一样买下的背后都是少年淡淡一声下回请。   阿璃已经不知欠了他多少回了。   傍晚时,他们走进一家邸舍。再过一会儿就是夜禁,武侯们会在路上巡查,棍棒招呼那些跑出来溜达的人。他们只能暂时找间屋子待下,好等夜彻底黑了。   但可能是接婚乐捉妖令的人太多,邸舍竟然只剩一间房了。司千夜万分不自在地跟在阿璃身后走进那间小小的房。   房间之前被人住过,店主没来得及派人收拾。一条红色的绳子系在床柱上,似乎之前栓过谁的手腕。   司千夜是妖族,对万事万物敏锐得很。床榻上虽无人,但遗留的痕迹却十分清晰。看着那条妖娆的红绳,他脑中轰然一炸,甚至看到了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听到痛苦又舒服的哭叫。   少年黑眸瞬时变得幽深,喘息变重,挡住跟过来的少女,伸手将床榻的帐子放下。   阿璃问:“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低声说,嗓音里都带着点抖。即便他将帐子放下,那条红绳仍跑到他脑海里耀武扬威。   你干么?它问。   那股长长久久压抑在身体里的念想,一经勾引便放不下。   他勉强压了压心神,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席子,扫下一道清洁术给阿璃坐。   阿璃在席子上坐下,扭头望向站着的少年问,“你要不要坐?”   司千夜心中一跳,抬了抬眼,“做什么?”   “坐席子啊。”少女一脸诧异。   司千夜这才将另一张席子拖过来坐下。从进屋这么长时间,他竟忘了点起火烛。房间朝北,不点火烛更显昏暗。   阿璃以为这是司千夜故意不点的,有什么忌讳,因而也没开口。两人就这么对坐着,相顾无言。   司千夜又坐了一会儿,眸色越发烦躁。那副床榻里的声音不停,就像里面有人似的,辗转反侧,欢叫浪荡。像他这种压抑了数千年的妖,身边又坐着心上人,简直如坐针毡难以忍受。   他嗓音沙哑道:“你等等,我去看看,那绳子有古怪。”   阿璃问:“什么绳子?”   她见司千夜走到床榻前,立刻也跟了去看。   帐子刚被撩开,里面的红绳就像有了生命一般,蹦跳着朝阿璃扑来。阿璃连惊呼还未发出,就被红绳拖了过去,紧紧束在床柱上。   司千夜微微睁大幽黑的眸子,望着跟他脑海里一模一样的姿势,彻底炸了。 第63章   这这这, 这怎么回事?   阿璃惊诧极了,她躺在床榻上,手被勒得很紧。偏偏司千夜就像被点穴似的, 微怔着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绳子……不会是妖怪变的吧,怎么会突然朝她飞过来呢?真是怪异的很。   “千……千夜帮我解开。”   阿璃的嗓音又细又轻, 落在司千夜耳里, 除了千夜帮我这四个字,别的都听不到。   少年黑眸像是蕴着浓雾,脑海中的缱绻旖旎反复旋转, 牵动着他的意识。他单膝跪在塌上,握住阿璃的小腿将她的鞋袜褪下。   阿璃吓了一跳, 但本着对他的信任没有吭声, 只以为这绳子有古怪,必须这样才能解。但是对方脱掉她鞋袜后,眸光变得更加幽深莫名。司千夜的手本就冰冷,拇指在她脚踝上重重摩挲。那一下下冰冰凉凉的触感, 惊得她心尖微微颤粟。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相信司千夜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他的目光分明没有任何回应,就像一幽深的潭水, 上面蒙着一层迷雾。她越发的觉得定是这条绳子起的古怪。   她不敢吓着他,只能轻声问,“司千夜, 你怎么了?”   少女柔软带着馨香的嗓音就像投向干稻草的火苗,一触即燃。司千夜轻眯了眼, 拉住她的脚踝朝他的方向重重一扯。阿璃惊呼一声被他拽了过去,牢牢固定住腰际。   阿璃吓得呼吸都乱了,余光瞥见绳索竟然移了位置, 从床柱移到了床顶。   一道黑影压下,她还未说什么,冰凉的吻便落下来。清清淡淡的少年,亲起来像狼一样狠。箍着她腰的手狠命地用力,她刚要呼痛,就听少年体内传出一道嘲笑,“阿兄,对不住了。你中午那样对我,我现在就还回去咯。”   少年气质大变,那双幽黑的眼眸瞬时变得猩红,俊美的面容带着冷嘲的意味,居高临下将她睃巡了个遍。   阿璃见到又换了个人,头疼至极。比起弟弟,她觉得这种情况,还不如让哥哥来呢。   司千咒见阿璃对着他哥轻声细语,眼眸温柔。一换成他,神情立刻变得不耐烦。他心里腾地窜起一股火气,“真厉害,我不过晕睡过去一会儿,你们连孩子都要生了。”   “你胡扯什么?”阿璃抬脚就要踹,但下一秒就愣住,“这绳子对你不起作用?”   司千咒冷笑,“它魂魄里那点玩意,厉害得过我吗?”他一把将绳子揪断掐在手心,黑暗中绳子发出凄厉尖叫,猛烈地挣扎。但是随着少年的手越收越紧,那喊声也越来越小,最后归为沉静。   阿璃立刻坐起来,跳下床穿鞋袜,司千咒在一旁看着她。   她扭头问:“你跟你阿兄一体,按理说魂魄里的那点力量,不应该厉害得过千夜啊?怎么你没事,你阿兄就有事?”   司千咒道:“这妖怪唤常春藤,靠看春宫活着。被它碰到的男女都会情不自禁深陷欲望之中。想要不受它的蛊惑,就要见识胜过它。”   “我阿兄没看过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小曲都不听,魂魄极纯净,自然抵不过妖怪的迷惑。”   阿璃奇道,“那么这样说,你敌得过妖怪迷惑是因为你没少看春宫喽?”   司千咒猛地一噎,想要辩白却无从辩起。他确实没少看各种画册。但这种事,是个妖精无论男女都喜欢。他们妖舟每年还会评选金榜图册,他家里就有不少限量版。阿兄每次在他看书的时候,都背过身去,默默放空。   他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也没被迷惑?”   阿璃心道,自然是我的见识比它丰富了。古代的春宫图画的跟鬼似的,哪里比得上后世的漫画小说和电影。   她淡淡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司千咒没有丝毫怀疑,那种次鸡的图册,他哥看,阿璃都不可能看。   阿璃将案上的蜡烛点燃,晕黄的光线立刻充斥到屋子里。阿璃见红绳断成了两截,估摸着司千夜已经清醒了,他之所以不出来可能觉得没法面对她。   虽然她无端被咬了几口满恼火的,直到现在嘴唇都火辣辣的疼。但是她很清楚,这事赖不到司千夜头上,谁让他平时不多看书?稍微受到点蛊惑就受不了了。   她撑着腮看向司千咒,“你和你阿兄换一下吧,我有话要跟他说。”这事要不解开,司千夜说不定一辈子不肯见她了。他现在是最大的潜力股,速度比起绯羽也不差什么了。   司千咒微微一怔,“你想让我阿兄出来?”   他静默了一会儿,道,“我阿兄说,那个捉妖令我也可以做。”   阿璃道:“他自己做的事,便不肯承认么,避开算什么?”   微翘的桃花眼深处,一道浅浅的影子僵了一瞬。过了一会儿,那双猩红的眸子重新变得漆黑沉郁。   “你要与我说什么?”少年嗓音很低很沉,安静地坐在席子上,睫毛像鸦羽那样疲惫地垂着,呼吸轻到听不见,像是被判了死刑。   他低垂着眼,喉结动了动,想说点软和的话,但是根本说不出口,胸腔里蔓延着无边的苦涩。   才刚好那么一点点……   他以为他好好的,她就不会讨厌他。   少年死气沉沉,周身弥漫着颓丧。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不入流的小妖怪身上,回到妖舟后,定要将天下的常春藤烧个干净。   他甚至后悔没和司千咒一起多看点书,哪怕看一本,也不至于那么不受控制地朝她扑过去。   妖族本来就对人类敏感,他的唇上至今还留着她的味道,手掌也是。他甚至绝望的想,如果以后她再不让他见她了,他就不让弟弟洗手。这点残余的温度可能就是他余生的念想了。   阿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一副生无可念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哥哥好可爱。大概他平常实在是太镇静了,偶然露出这么多情绪,一下子鲜活起来。   “我又没怪你。”   司千夜猛地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阿璃眨了眨睫毛,“千咒不是说了吗,那个是叫常春藤的妖怪。你没它经验丰富,自然着了它的道。”   司千夜抿了抿唇道,“可是不管是不是它的缘故,我还是做了让你讨厌的事。我自己做的事,没法否认。”   阿璃垂了垂睫毛,手指绕着衣带,“也没有多讨厌。”   司千夜心跳瞬间加快,有点难以置信,“你喜欢?”   阿璃脸颊蓦地发红,“谁会喜欢那种事啊……你又不会亲,只是胡乱咬。”   司千夜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第一次……以后不会那么差了。”   阿璃刚想说谁跟你约下一次了?就听窗外传来悠扬的喜乐声,似乎在朝着西南方走去。   司千夜眼眸倏地冷下来,朝她伸出手去,“我们追上去。”   这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阿璃怎么可能把手交给他?他刚要缩回去,温热的小手便握了上来,跟他摸过的一样,又柔又软。   少年眼睛微微睁大,头顶炸出一朵小花,随着黑眸里涌出的碎光,又一片花瓣变粉了。   *   阿璃被司千夜带着从一道道宅院上掠过,西域的秋天夜晚风很凉。只飞了两条街,阿璃就手脚冰凉,微微发颤。   司千夜余光瞥见,立刻用空着的那只手抵在她脉络上,小心翼翼地将灵气分过去一点。他灵力深厚,只输了一点,阿璃立刻不再发冷。   他们落在城南的一所大宅院上,周围的房顶已经落下不少捉妖师。婚乐突然消失,所有人都丧失了目标,正在胡乱看来看去。   苏雨柔一眼瞥到了阿璃,见她跟一名蓝衣少年手牵着手,杏眼立刻沉下。她咬了咬嫣红的唇,飞身越过去,脸上露出温和笑意,“阿璃,我在石板街等了你半日你都不来。还好你来得及时,快随我过去吧,我师兄师姐都在那边。”   阿璃摇头,“我有同伴了,你自己去吧。”   司千夜微微侧脸,冰冷淡漠的眼稍稍变得柔和。   苏雨柔扫了一眼她的同伴,长得是真不错,就是太青涩了点,这样年轻的人级别不会很高,二环不能再多了。   “我师兄师姐可都是三环,而且今晚上还有位七环的小师叔来呢。”   阿璃还是摇头。   苏雨柔咬咬牙,“这么跟你说吧,这个捉妖令诡异得很,这里所有人除了我们苏家没有人走的出来。我爹爹为了帮我得到奖励,特地把镇妖塔里关着的一个大妖弄了出来。那个大妖是琴妖,据说是妖舟的一名妖帅。”   “琴妖?”阿璃微微睁大眼,努力朝苏雨柔师兄师姐们那边望去。琴妖长什么样?竖琴做的吗?   苏雨柔见勾起了她的兴趣,脸上笑容更胜,“还没到,小师叔负责押运他。你要不要跟我过去呢?”   “不要。”阿璃还是摇头。   苏雨柔彻底寒下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她死好了。   她转身跃了回去,师兄师姐当中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小师叔,一个略扁瘦的人,头上插着几把小竖琴,一看就非人类的装扮。   “这是琴帅。”小师叔介绍。他脸上涌着几分忌惮,别看他是七环,他还不一定能弄住这个大妖。若不是家主在大妖身上下了蛊,他也不敢一个人就来办押运这事。   “琴帅,一会儿的捉妖令就靠你了。”他恭敬道。   琴帅鼻孔朝天刚想吹吹牛逼,余光猛地瞥见对面屋顶上站着一道群青色的身影。他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   少年束着高耸的发,如泼墨般垂在腰上。他神情冷漠,一言不发地站立着,似乎在给身后的少女挡着风。   琴帅虽没资格到妖舟最顶尖的殿堂见太子真颜。但是以前太子监军的时候,他跟着大家一块目睹了太子的风采。再加上妖族特有的敏感,只要见一次就不会忘掉。   琴帅眼神闪躲,不是吧?不可能的。殿下怎么会到神鸟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   殿下出门时,身后都会跟着妖舟最精锐的禁卫军,怎么可能只身一人来这里?   他缩在小师叔身后,极其猥琐地偷瞟着司千夜。   司千夜感应到有人看他,微微侧脸,那道偷看他的目光立刻消失了。   “琴帅。”苏雨柔扭头道,想多问问关于捉妖令的事情。但是一回头,那个张扬的男人消失不见了。   她惊诧道,“琴帅呢?”   小师叔一脸古怪地指着地上的一道竖琴,“在这儿缩着呢。” 第64章   “害怕吗?”司千夜轻声问, “这群妖挺特别的,我担心你看到他们真身后会不舒服。”   “你怕不怕?”阿璃问。   “我自然不怕,”司千夜道, “我见过的妖不计其数,我的真身也挺可怕的。”   阿璃刚想问他的真身是什么,就听见远处飘来悠扬的乐声,喜气极了。周围的捉妖师们立刻如闻到蜜的蜂一般, 齐刷刷朝声响处奔去。   司千夜按住她的手腕,“等他们被抓走, 我们再去。”   阿璃问:“被抓走会怎么样?”   司千夜嗓音淡淡, 透着一股无所谓,“不太好,但不会伤到性命。”   他身体里另一个少年嗤笑, “阿兄, 你太谦虚了,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妙。所以我才说她胆子大了,连这种捉妖令都敢接。”   司千夜垂了垂眼, 心里也有一阵后怕。他从戒指里抽出一根玉简递过去, “以后你还接捉妖令可以问问我。若是有难办的, 我来给你做。”   阿璃正想着要一个以后能随时找到他们的东西,这个玉简正好解决了她全部问题。她立刻接过来收进手链中。   周围的屋顶已经没人了, 硕大的宅院空空荡荡,只留着喜气洋洋地婚乐在空气里缓缓流动。   司千夜:“来。”他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腕, 不至于太松, 也不至于太紧,刚刚好能拉着她在空中飞行。   司千夜拉着她落在一处屋顶上,下方的喜乐声非常大, 但是看不到一个吹拉弹唱之人。司千夜用一根手指竖着抵在唇上,掀开一块瓦,示意阿璃往下看。   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男女。在他们身上,站立着几十个手指高的小人,有男有女,穿着唐衫,各个喜气洋洋。   阿璃不由得睁大眼,靠的屋顶的洞更近了些。   司千夜让开位置方便她更好的观看。与此同时,他身形一错,宽直的肩膀稳稳替她挡住夜风。   阿璃的视线牢牢盯着底下,丝毫没有察觉吹在身上的风小了一些。   屋子里还在忙碌,不知从哪里走进一串人,也是手指长短,扛着几乘轿子,火柴盒大小,红彤彤地盖着绣着牡丹的红披。   几道微光闪过,那些横七竖八昏睡的人全部变成了手指长。小人们把他们扛起来放进轿子,喜乐声顿时更响了。   就在这时,阿璃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她抬起头,见司千夜抬手抵住她的脖颈,一股气冲了进来封住她的声带。   少年压过来些,“别怕,一会儿给你解开。”清风般的声音窸窸窣窣落到她耳中,吹的她有点痒。   阿璃点了点头,少年的眸光更加柔和。他微微动了动手指,风顿时变大了。   阿璃下意识偏头躲避,脚底的瓦片突然快速变大。她吃惊地睁大眼,皮肤和衣服瞬间紧缩,身体在不断掉落,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尖叫。   但很快双脚便站在了实处。阿璃惊魂未定地朝周围看去,原本只有六七平米的房顶,如今变得比足球场还要大,那些本就高大的树木就像泰山一样的高。   司千夜也缩的跟她一样小,他用指尖摸了她的脖颈一下,解开了她的穴道,“我们现在变得跟那些人一样高了,就能混进他们当中。”   阿璃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司千夜封住她的声音,因为失重是真的会大声尖叫啊。   “我们要怎么下去?”   之前掀开瓦片的小洞,现在已经变成几米宽的大洞,看上去十分吓人。   司千夜淡淡道:“跳下去。”他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抱着你跳下去好吗?用手拉着你仅限于飞行。若是往下落,那股劲不好控制。”   阿璃心道,这大概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了吧,为了不让她反感,解释了这么大堆。   “好。”她点点头,伸出手缠住他的脖颈。   司千夜身体僵了一下,垂了垂睫毛,小心地环住她的腰。   他的心跳得厉害,少女身体柔软极了,像一朵轻云。以前就只有千咒抱过她,他虽与弟弟共享身体,但身体控制权不在他手里的时候,他接受到的感觉非常微小,哪有现在这般感官震撼?   “我要跳了?”少年低声预告了一下。   阿璃忍不住闷笑,点点头。   司千夜紧了紧手臂,方才略紧张的神情瞬间消失,归为沉静。   阿璃只觉身体瞬间腾空,失重感再次袭来,昏暗的光线被通亮的烛火代替。她不敢往下看,把脸贴在司千夜的胸膛,紧紧闭着眼。   几秒后,她双脚落在地上,周围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小心地转了转脸,发现周围站着好多人,看热闹似的望着同一个方向,嘴里唠着闲话,没人发现他们从天而降。   之前阿璃在房顶只听到喜乐之声听不到说话声,是因为这些人的个子太矮小,说话声很小,现在混在他们之中才听到他们原来一直都在说话。   “这么多新媳妇,王今晚应该很忙了。”   “我瞧那几个身强力体壮很好,那几个瘦的不行,估计要被抛出去。”   阿璃偷偷地瞟他们,发现他们都穿着金黄色的衣袍,脸尖,眼睛大,身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煞是好闻。有的站在书案上,有的站在矮柜上,就像误入巨人的家一般,每样家具都大的吓人。   停放在地上的轿子被几个穿红杉的人扛在肩膀,腾空而起。阿璃这才发现,窗户上糊的纸烂了个大洞。这些小人就是从那大洞里飞进来的。怨不得她在屋顶上看不到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六七乘轿子穿过窗户纸飞进了夜色,周围的人也都腾空而起准备飞出去。一个声音从床榻下传来,“哎,等等,这儿还有一个人。”   众人往床下看,里面躺着一个头顶插着好几把竖琴的男人,眼睛紧闭着,似乎昏睡过去了。   阿璃心道,这不就是那位琴帅吗?她记得苏雨柔对他的介绍可是唯一能带他们活着离开这里的男人。   “挺健壮的。”一个小人掐了把琴帅的胸肌对旁边人道。   “那就把他也带回去。”   小人抽出一支三寸长的银针,对着跟他身高那么长的手指扎去。阿璃隐约看到琴帅似乎抖了一下,就跟漏气似的瞬间缩小下去。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起朝床外走去。   路过阿璃和司千夜时,琴帅紧闭的眼突然张开条缝,无声地大喊,殿下救我。   阿璃扭头,司千夜漂亮的桃花眼里毫无情绪,似乎懒得理他。   待小人们抬着琴帅朝窗口飞时,司千夜轻声道,“我们跟着他们。”   阿璃点点头,见他不动,这才想起要抱着她才能飞,她连忙搂住他的脖子。   司千夜微微弯腰,手臂从她小腿下穿过,稳稳将她抱起朝窗外飞去。   夜色黑的浓重,那群穿着黄衣服的小人就像指路灯似的,朝城外飞去。他们个子虽然小,速度却奇快。阿璃几乎都看不到周围的景物,房子、树木、城墙都跟虚线似的快速朝身后跑去。   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太阳时,司千夜才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阿璃揉了揉眼,那不是太阳,而是一座金色的宫殿。所有小人都在朝着宫殿的入口飞,在那里还站着更多穿着黄色衣服的人,拿着尖尖的矛,挨个查看进入宫殿的人。   司千夜带着她混进去。里面空间很大,殿宇很多。有的大殿里很多人,有的大殿人很少。   司千夜拉着她穿梭,很快就来到一座金光闪闪的大殿。   殿门口站着数名守卫,里面传出了些奇怪的声音,或高亢或低吟,那些守卫见怪不怪连眼睛都不眨。   阿璃还在细听时,司千夜的神情已变,拉着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璃用眼神问。   司千夜抿抿唇道,“你是想救所有人,还是想只捉悬赏的妖怪?”   阿璃道:“你说的所有人是指今晚上被抓来的那些捉妖师吗?”   司千夜点点头,“对。”   阿璃想了一下问:“把人都救出来难不难?”   司千夜见她一副怕给他带来麻烦的样子,心里一阵熨帖,眼中带出点笑意,“不难。”   阿璃道:“那就救。”   司千夜瞥了一眼大殿深处,手指在袖中轻轻捏诀。   微光闪过,拿着尖矛的守卫们顿时神色恍惚,连他们从旁边走过都看不见。   大殿里没有火烛,只悬挂着几个夜光珠,除了正中央的床,周围一片黑暗。   那张床被轻纱环绕,里面有两个交叠的人正在行鱼水之欢。覆在最上面的人身材高大蜂腰削背,长得十分俊逸出尘。被他压着的女子用纤细的手臂攀附着他,低低地哭泣,似痛苦又似愉悦。   阿璃的手猛地被司千夜攥住,她侧过脸,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只觉他周身都绷得紧紧的。   床上春色无边,司千夜站着不动,阿璃奇怪都看到大妖了,他怎么没有反应,几乎又要以为他跟在邸舍一样入了魔。耳畔蓦地扑过一道热气,属于司千咒特有的懒散声音传了过来。   “床上那位有点特殊,若是我们打断他的好事,他怕是要性命不保。当然,不排除我阿兄真的想看一会儿活春宫,毕竟他今天刚受了常春藤的蛊惑,多学一点是一点……”“滚。”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司千咒立刻没音了。   阿璃不知道身边现在站的是谁,只能感觉攥着她的那只手更用力了。   少年微微低头,喉结上下动了动,心里生出几分恼火。他原以为里面差不多结束了,谁知道刚刚开始。   即便把目光移开,耳朵还是在好好听的。那些奇怪的声音喊的他心脏狂跳,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被红绳绑着的少女躺在床榻的模样。   阿璃倒是无所谓,这种片子次鸡不到她。她就是觉得跟司千夜一起看动作片有点怪,别的倒没什么。   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黑暗,温热的掌心盖在了她的眼皮上。   “别看。”耳畔响起少年微喘的声音。   阿璃心里好笑,病入膏肓的人反倒担心她这个健康人。   她微微侧脸想给他说管好自己,却没想到嘴唇直接滑过一片温热。   司千夜保持着俯身贴在她耳边说话的姿势,整个身体都僵了。那张柔软的唇欲贴不贴地横在他唇边,只消他略动一下就能碰到。   少女温热的气息轻轻扑过来,他感觉脸都被扑烫了。心里明知道要移开,但是身体却一动不动。   就在僵持的时候,他被一股力量猛地挤开,脸微微一侧,亲了上去。   阿璃只感觉对方顿时变得火热,一边亲一边推着她不断后退。也不知他给大殿下了什么禁制,这样错乱的脚步声床上那两位也没听到。   黑暗放大感官,阿璃被迫退了几步,背抵在了柱子上。   “千夜?”她小声道,仰起脸避开绵密又火热的吻。   司千咒微微一顿,掀了掀眼皮,心中恼火她只想着阿兄。因为生气他连解释都不想解释,直接把身体还给了司千夜。   什么都没做的司千夜被迫接受烂摊子,气得心脏都要扭曲。   他又没亲!   阿璃想了想问,“是不是邸舍的事对你影响有点大,我来蒙住你的耳朵?”   司千夜还没来得及说话,耳朵就被一双温热的掌心捂住。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少女努力踮着脚,浅浅的呼吸扑在他的下巴和喉结上。   这种感官次鸡更大,但他心里却没再燥热,而是越来越平静。明明她又被欺负了应该很生气才对,但她根本没计较受的委屈,反过来捂住他的耳朵,替他抵挡心魔。   司千夜想起以前也是这样,在那段不成熟的岁月里,他和弟弟总是给她惹来各种麻烦。他们不会收敛情绪,更不会克制心性,发起疯来连她都敢伤害。但她根本不计较,总是很温柔地抱住他们,抚摸着他们的头顶安抚。   “阿璃,我以前伤害过你吗?”司千夜轻声问。   “你是说马车里吗?”阿璃小声道,“当然伤害过了,你都忘了?”   司千夜抿了抿唇,“不是那次,那次我知道自己错了。”   阿璃眨了眨眼,“那是哪次?你以前对我做过许多坏事吗?”   “也不是特别多,”司千夜顿时紧张,“就是小的时候发起疯来克制不住自己,朝你扔过利器和术法。我是问,那些有没有伤到你?”   “哦那个呀,”阿璃失笑,“没有啦,我会躲开的。”怎么可能砸到她,最多砸在屏幕上。   “那你……生不生气?”司千夜低低地问。   阿璃想了一下问:“你现在控制不住情绪时还扔东西吗?”   “不扔了。”   “那我就不生气了。”   少女简单地原谅他,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他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双明澈的眼,温和无比地看着他。   司千夜垂了垂眼,伸手抱住她。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她跟桃子风相比有些陌生,现在他真切实意地感觉她回来了。跟每一次一样,阿璃无论以什么模样出现,都会像朵太阳花,温柔又和煦地散发着热量。   像他这种从小就被抛弃的怪物,一直生活在恶意里,只要接受了一点光,就再也无法放开那种彻骨的温暖。   记忆深处,瘦骨嶙峋的少年摸着身上的新衣,抬头看着清风说,【阿兄,我要她。】   他也要。   他也要她。   这辈子的贪婪,他全都用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阿璃只觉少年的手臂越收越紧,勒的她有些透不过气。她刚想挣扎,黑暗中冒出一朵三白三分的花,花瓣轻轻动了动,倏地又粉了一片。   她正在愣神时,床上那位男子狠狠大动了几下,他身下的女子猛地抬起头,脖颈弯成一道好看的曲线,长吟一声晕了过去。   黑暗中立刻传来脚步声,几个拎着灯笼的侍从走了进来。他们撩开轻纱,将里面的人抬了出来。阿璃猛地看到些不该看的,她惊讶地睁大眼,那不是女子而是男子吗?   司千夜耳语道:“这个族群没有性别之分,男女都可传承后代。”   侍从搬着大着肚子的男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担架上抬了出去。   另有一个侍从将几幅画好的人像递给男子挑选。   男子在一众男女捉妖师里扫了一圈,俊眉微皱,“怎么都差不多?”   侍从忙答,“人类大都长得差不多,您挑健壮的好生养的就行。”   司千夜又小声道:“他们看我们,就跟我们看猴子差不多,分不清长相。”   阿璃微微惊讶,刚想说什么,就见那人指了指其中一张画道:“这个吧,倒是蛮特殊的,饰物与众不同。”   侍从收了画,快步走出大殿。不多时,就有人抬着一个春凳走了进来,上面仰躺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连哭带嚎,“我不是人,真不是人。大家都是兄弟,我也是妖精啊。若你们不信,我可以弹我自己,奏出音乐为大王助兴。”   侍从没有理他,只把他胡乱往床上一扔,便退了出去。   琴帅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扯开了衣襟。他望着压下来的俊脸,鸡皮疙瘩起了一地,嗷地一声,差点没晕过去。   昏暗中,琴帅听到极低的说话声,“你是不是累了?我给你找个席子坐?”   原本司千夜对着大殿下了禁制,能把他们的声音减到最小。但琴帅对声音极其敏感,一下子就听到了。   他心里不由地恼火,殿下明明看到他了,却只顾讨好身边的小姑娘。找席子,找什么席子?他又不是在表演节目。   琴帅不管不顾对着黑暗处大喊,“殿下救我。殿下,有人欺负你的属民。”   床上那位男子猛地抬起头,一双眼锐利地看向黑暗处。   阿璃只觉一股劲风扑来,司千夜将她挡在身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如雨落在房顶一样在他们身前响起。   大殿突然大亮,露出了他们两个身形。阿璃这才看到司千夜身前挡着一道黑色的盾,上面落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男子见一击不成,身体立刻数十倍膨胀,头都要顶在了大殿之上,身上延伸出无数条带着尖刺的锁链,仿佛触手一般湿漉漉的散发着腥气,带着凌厉风声朝他们袭来。   司千夜不慌不忙抬起一只手,对着空气按下去,男子只觉背后一沉,整个人不由自主趴倒了地上,仿佛泰山压顶。   司千夜轻松地往下按,男子的后背呈凹形下陷,整张脸痛苦到扭曲。那些如触手般的锁链立刻萎靡下去,软趴趴地起不来了。   原本带着战意的嘶吼变成了凄厉的喊叫,但是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守卫听得到。   司千夜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按,男子的身体发出了“嘎嘎”的脆响,他有些忍受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哑的哭腔。   “我不打了,你是谁家的王?斑鸠、夜莺虫还是萤火虫?”   琴帅拢了拢衣襟狠狠踹了他一脚,“连你琴爷都敢上?这是我们殿下,妖域的少主人。什么虫虫虫的?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   男子浑身大震,眼睛顿时睁得老大,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撞在一起,连求饶都不敢了。他虽然不在妖舟,也听过这位太子殿下性格怪异。越是求饶他下手越狠。反正今天也难逃一死了,他为什么要死的凄惨?还不如乖点,听话点,兴许少受些罪。   男子将身体变回原样,认命般低下头颅,只求司千夜能看他可怜给个痛快。   司千夜见他变了回去,立刻松了手。他本就要给阿璃抓活的,自然不会把他真的打死。   “殿下?”男子不知何意,满怀希望地抬起眼。   “你有后代吗?”司千夜淡淡问。   男子微微一怔,忙点头,“有的有的,我后代可多了,这皇宫里都是我的后代。”   “我是问继承你的人?”   “有的,”男子老老实实说,“有一个还未成年,正养在后宫。”   司千夜点点头,“我记得你们内部就可交配,为何突然找上人类呢?”   男子垂眉苦脸道:“原先可以的,但是天山的最后一条灵脉最近被苏家占了,我们再无地方建家,只好搬进树林里。但是树林里哪有靠近灵脉好。吸收不到灵气,我们的人就受不了孕。因此,我只好把人族弄到这里来,等他们生下孩子,就放他们回去。同时消除他们的记忆,不让它们想起这回事。”   司千夜又问,“你为什么不把家搬妖舟来?妖舟灵气充沛,完全可以够你们繁衍生息。”   男子像是蜂蜜闻到了蜜味,立刻往前爬了爬,“妖舟不是所有妖都接纳,我递了四十回搬家请愿书,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殿下,”他满怀希望地仰起脸,“如果殿下允我们搬到妖舟,我们愿意世世代代跟殿下签下奴隶之书。”   琴帅微微一怔,妖怪都是自由的,虽然隶属妖舟但没谁真的愿意做奴隶。若是签订奴隶之书,便世世代代要为殿下驱使。   男子又为自己争取,“殿下,我们种族虽无大用,但我们身后的针刺可以让敌人陷入昏睡。打仗的时候派我们上场,可以弄晕一大票人。我们还能分泌一种东西,放进酒水里,喝了对方也能晕倒。”   司千夜点点头,“我允你们搬进妖舟,但是要令认一个主人,你们可愿意?”   男子连忙点头,“殿下,我愿意的。只要搬进妖舟,就是认人族做主人都可以。”   司千夜扭头看向身后的小姑娘,“把它们给你,你要不要?跟着你,若是有谁欺负你,可以使对方晕倒。就算是我,被刺到了,也会眩晕一小会儿的。”   阿璃微微睁大眼,还有这好事? 第65章   司千夜问:“你有名字吗?”   “有的, ”男子忙点头,“我叫苍熊。”   司千夜缓缓道:“苍熊,我允你的种族搬到妖舟, 但你不能去。”   苍熊微微一怔, “殿下需要我去做什么事吗?”   司千夜从戒指中取出一块小木牌丢过去。   苍熊单手接住一看, 心顿时凉了一半。怨不得问他有没有后代, 原来是想让他去镇妖司结了这块捉妖令。   他顿时一阵胆怯, 不过回过神一想, 去镇妖司也好过落在这位太子手里。落在殿下手里必死无疑, 但落到镇妖司却还有一半机会生还。   镇妖司通常会把大妖交给附近门派处理, 而大多数门派会看大妖有没有利用价值,再决定对方死不死。像他这种功能性妖怪, 有用的地方可多呢。   苍熊心思稍定,没那么恐慌了。他将木牌翻过来,看到领令人的后面写着三个字, 苏幼璃。他抬眼偷瞟, 司千夜身后露出一点浅紫色的裙角,他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似乎不愿意让人多看一眼。   这个苏幼璃应该就是殿下一直挡在身后的女子。   苍熊有点委屈,不就是个捉妖令么,犯得着请殿下出山吗?瞧把他压的, 现在背脊还有个凹陷。不过他的后代跟了人族也不错,人族寿命短暂, 就当他为孩儿们寻了个打短工的地方。   思及此,苍熊取出一枚银戒指奉上,“殿下,这是我的族徽, 有了这个便可随时召唤我的种族。”   司千夜转身交给阿璃。   阿璃接过戒指端详了下,通体都是银子打造的,顶端用黄宝石镶了只蜜蜂。她将戒指往大拇指上套了套,还是大得很,只得摘下来放进手链。   司千夜见她收好了戒指,伸出手道,“我们离开这里。”   阿璃点点头,手递过去的一霎,华丽的皇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山林。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初秋的寒霜结在发黄的树叶上,到处都是一片衰败景象。   阿璃一时反应不过来,问,“皇宫呢?”   司千夜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只见山壁上悬着一个金灿灿的大蜂巢,一只只手指长的蜂正排着队朝山林外飞去,眼中既欣喜又忧愁。喜的是终于可以搬到妖舟去了,愁的是蜂王去镇妖司投案了,他们从此要扶持幼主,还要给人类做奴隶。   经过阿璃身边,它们飞低了些,仿佛人低下了头颅,恭敬极了。   阿璃昨天猜到一些,估计对方是蜜蜂妖,但万万没想到是马蜂一类的东西。   司千夜道:“这种妖叫十里醉,他们尾部的刺可以使人瞬间沉睡。跟别的蜂妖不同,它们的刺失去后还会再长出来,一刺不成还可以再刺,战斗力十分强大。”   阿璃问:“若是刺你呢?”   司千夜想了一下道,“我大概会眩晕一刻钟吧,但这种方法对我的作用不大。我跟千咒在一具躯壳里,我晕了他可以很快取代我。”   阿璃眼睛蓦地睁大,对呀,忘了这件事了。哥哥弟弟简直太作弊了,别人驾马车就一个车夫,他还带一个替补。这样看来,对付他们得准备两手。   司千夜带着她回到神鸟城。阿璃去镇妖司,蜂妖已经归案,她拿着捉妖令给的悬赏走出来。一支短笛,附一张琴谱。   短笛本就具有令人眩晕的效果。刚才武侯递给她时,她试着吹了一下。只一声,给她递笛的武侯就捂着头踉跄一下。不过这只针对普通人,像是有修为的,还得是完整的曲子才能发挥最大做用。   据说这个笛子是一位修为很高的捉妖师制作,算得上仙品宝器。如果不是这个案子太难办,镇妖司也舍不得拿它作为悬赏。   司千咒在躯壳里见阿璃不断摆弄着笛子,忍不住道,“这个笛子真多余,我阿兄已经送了你眩晕系的奴隶,这笛子的作用就重复了。”   “不啊,我还挺喜欢的。”阿璃爱惜地摸了摸笛子,眩晕的宝物有多少她也不嫌多。   司千咒笑,“行吧,你好好练,下回拿我试试看能不能把我吹晕。”   “好啊。”这话正好说到阿璃心里去了,她打瞌睡正愁找不到地方,哥哥弟弟一个递枕头一个递被子,贴心极了。   正说着话,司千夜猛地停下脚步,阿璃猝不及防撞到他后背,抬起头,顺着司千咒微冷的目光望去,隔着一条街道,绯羽倚着墙壁正冷凝着脸看着他们。   “绯羽。”不过才两天天没见,就感觉像过了两年,少女脸上下意识扬起灿烂笑容。但转瞬就想起与对方的赌约,顿时觉得还不如真过两年再见呢。   那边的绯羽在看见千夜千咒兄弟俩与阿璃在一起,醋意直涌。这边司千咒和司千夜见他仿若正牌夫君般地找过来,一个面露冷笑,一个神情阴冷。   绯羽等了等,见她不过来,瑞凤眼里的冷意更浓,心脏也开始闷疼。   他睡到第二天醒来,白泽告诉他阿璃很早就不见了。他们两个分别去找,一个往东,一个往北。整整找了一天半,谁知她竟跟妖族太子在一起。   不是说很讨厌那个双魂一体的家伙吗?可他刚才看到她对他们说笑,神情比跟他在一起时都自在。   “阿璃,过来。”绯羽道。   阿璃犹豫了一下,刚要过去就见绯羽身边的空气微微一震,白泽撕破清晨的雾气走了出来。她脸色瞬间煞白,想都不想就往司千夜身后一躲。她的动作被白泽看个正着,顿时气得咬牙。   阿璃觉得世间没有比这更难尴尬的事了,早知道刚才就该去绯羽那边,让他带着自己回天山。哪怕回去当着白泽的面亲他一百次呢,也好过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不过来呢?”白泽嗓音极冷,“让我过去抓你吗?”   “你想抓谁?”司千咒占据了身体,将阿璃挡得更严实。   白泽反问,“你觉得我想抓谁?”   绯羽淡淡接道:“我师兄想抓谁便抓谁,还轮不到一只妖管东管西。”   白泽冷笑,“他大概以为自己是妖族太子便能连人间的事一起管了。什么时候妖舟吞并天山再对我下命令不迟。”   绯羽眼神又轻又淡,“我看难,他父亲是上古金猊兽尚且做不到,他一个区区万年的妖能守住家业不败,就很替他父亲欣慰了。”   他们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惯会接对方的话,此时你一句我一句的嘲讽妖族,又都以长辈自居,直气的司千咒怒不可遏。   司千夜按住弟弟,重新占据身体,一双桃花眼没什么情绪地瞥了眼对面,便移了回来。微微侧脸朝后面道,“阿璃,你是不是不想回天山?若不想,便与我回妖舟吧。”   司千夜嗓音放低,但任谁都能听出他极小心极温柔。这种宠溺又亲密的邀请可不是普通的关系能说的出来的。   白泽眸色尽是冷意,胸臆也疼得厉害,才不过区区两天她就与妖族太子这样好了?他记得两次给她疗伤,都是妖族太子把她伤的。   一次是在姑臧的酒肆,阿璃为了逃出来,把手指割伤画出血符。一次是在马车,她用酸性符纸腐蚀了车壁,但同时十指也被磨得血肉模糊。   这才多长时间啊,对方已经可以喊她阿璃了?   人遇到害怕的事总会下意识逃避。阿璃自然想去妖舟避开正在气头上的师兄弟,但是看看手腕上可怜的【31】,就剩九十三天了,躲跟死没什么区别。   “不用了,我还是回天山吧。掌门和……我的同伴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千夜,我改日再找你。”   听到她把他们划到掌门和同伴这种路人身份上,白泽和绯羽脸上涌起同款冷嘲。   阿璃也没办法,她这边得稳着哥哥弟弟,不让他们对她的社交关系起疑心。至于白泽和绯羽反正已经生气了,也不在乎这一下两下。   司千咒轻嗤,只是掌门和同伴吗?他还以为那架势是大房和二房来捉奸呢。看来阿璃对那位上神也没那么特别嘛。   仔细想想也是,那日在乱葬岗他对阿璃那么凶,一副杀人越货的样儿,任谁看到有救兵都会激动地扑过去。小姑娘遇到害怕的事,情绪失控地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阿璃身边只有他和阿兄,前景一片大好。   “真的没事吗?”司千夜问。   白泽看到对面腻腻歪歪地墨迹,眸光越来越沉,“阿璃,还没说够呢?”   司千咒忍不住道:“阿璃说没说够,关你什么事?”   白泽神情淡淡,“天山派门人没有报备不得离开宗门,我在正常约束门下弟子的行为。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管她的,”他缓慢道,“谁让我是她的……掌门呢?”   阿璃:“……”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泽这声掌门既含威胁,又含怨念,回去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呢。   她不敢再待下去,忙朝白泽和绯羽走去。   司千夜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道:“阿璃,若有事,记得用玉简告我。”   阿璃还差两步走到街对面,白泽的全部耐心已经耗完了,他伸手将她拽过去,紧紧扣着她的手腕,黑眸意味不明,“竟然都有玉简了,下一步是不是收拾收拾直接搬过去得了?”   阿璃不解,“有玉简是很了不得的事吗?”   白泽淡淡道,“玉简私密得很,一般都是极亲密的关系才会交换玉简。”   “哦,”阿璃放了心,“我没跟他交换玉简,我没有那东西。”   白泽气笑,真会避重就轻,重点是不交换吗?重点难道不是她接了对方的玉简,就代表她认可了这段亲密关系?   绯羽至始至终没说话,轻垂着眼睫,已经气到无话可说。   一道刺眼的光猛地落下,阿璃知道这是要回天山了。趁所有人被闪的看不清时,她飞快地踮起脚尖,对着绯羽亲过去。   绯羽瞳孔微微扩大,微翘的的瑞凤眼有一瞬间失神,但是即刻他就冷笑着握住她的肩把她按下去。   少年勾着唇,眉眼都是冷嘲,俯身贴在她耳边低低道,“我这边气还没消呢,你别招我。这么简单就完成赌约,想都别想。我要的是师兄看得清清楚楚。”   阿璃泄了气,这一个个的怎么这么难缠啊。有一天她要能回去,一定再也不捏人了。捏也要捏那种看上去脾气好的。   光芒散尽,三人落在峰顶之上。刺骨的寒风还没挨近便被白泽用衣袖拂开,接着他飞快地往阿璃后背拍了一道御寒符。   绯羽皱眉,“怎么到这儿来?”   白泽淡淡道:“这里宽大。”   阿璃看着几步路外的大殿,寒毛直竖。那座大殿里一整排的墙都是江南映画水囊。就算她给白泽的东西太多,绯羽不一定认的出来。但书案上那张粉色的道侣证他一定不陌生。若是知道她不但给了他,还给了他师兄,以绯羽的醋劲不得一把火烧了天山顶啊?   绯羽放火烧山倒无所谓,关键是他那朵已经粉了两片的小花,黑化了她就要哭死了。   “怎么还不走?”白泽扭头道,“还在想那位殿下呢?”   阿璃咬咬唇,伸手搂住绯羽的脖颈把他压低,那双微微睁大的瑞凤眼里映出了两个她,脸色苍白,嘴唇嫣红,因为太过紧张而微微抖着。   绯羽忍不住低笑,他不过就是想要一个没事可以逗逗她的赌约罢了,没想到她真敢履行。   他低了低头,索性吻了下去。   当温柔的吻落下来,身后气压骤降,阿璃紧紧闭上眼。   不用想也知道后面黑化了,她都听到系统叹气了。   “没事,”系统安慰道,“白泽原本事两灰四白,现在不过是多灰了一片花瓣而已。”比起丢掉绯羽的小粉花,白泽的损失并不算大。   白泽冷笑,“天山装不下你们了吗?跑这儿亲亲我我。”   这可是你下的逐客令,阿璃飞快地结束这个吻,掏出遁地符丢在地上,“那我们去别的地方。”   一道白光闪过,顿时卷走了那两个人。   白泽猛地攥紧手指,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松开手,露出捏碎的一枚玉简。那个本来是要给她的,但她看来不需要了。   她是真喜欢他的小师弟呀,连忍都忍不住吗?   *   阿璃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进去就腿脚酸软地从绯羽身上滑下去。   绯羽一把接住,脸上挂着一丝好笑抱着她走进房间,将她稳稳放在床榻上。   少年满脸笑意,头顶的小花又粉了一片。   系统忙道:“看,宿主你的取舍还是有用的。绯羽现在三白三粉,很快就能迈进红色大关。”   阿璃看了一眼,勉强回来点气力。   “好了吧,我履行了你的赌约了。”   绯羽轻笑,“行吧,这茬算揭过了。但是,”他语气一变,脸上的笑意跟着消失掉,“这两天你到哪了?妖族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你跟他们水火不容。”   阿璃不敢提李洛,更不敢说自己掉他床上了。她想了想道,“我去做捉妖令了。”   “捉妖令?”绯羽不信,“你刚从天界回来浑身疲惫,连休息都没有就去做捉妖令了?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就是这么迫不及待,我是一个追求事业的人。你瞧你都睡着了,我在旁边浪费时间做什么?当然是趁着你睡觉赶紧搞把事业,争取在你醒来前回来陪你啊。”   绯羽看着她,即便知道这话不可信,但是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嘴上摸了蜜也是鬼话连篇。”   “是真的,绯羽我好想你啊。”少女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扇动,嗓音软软,甜蜜极了。   绯羽心跳加快,准备了一大通责备全部忘记了,眼里填满了少女的脸,连呼吸里都是她的气息。   他勉强稳了一下心神,还是把最在意的事问了一下,“你跟妖族太子有没有情谊?”   “没有,”阿璃头摇的像拨浪鼓,“我只喜欢,只喜欢,只喜欢绯羽啊。”   绯羽的心跳快得要炸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本就满心满眼里都是她,一旦得到回应,彻底放下心防陷了下去。   少年的头顶再度冒出一朵小花,上面的花瓣又有一片变成了粉色。   他捧住阿璃的脸,“既然喜欢我,就不许再看别人了,连师兄都不可以。”   阿璃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他太干净了,就像一张白纸,稍微骗他一下都会有强烈的负罪感。   系统忍不住问:“宿主,你刚刚说的不是真的啊?”   阿璃想了一下,“也不完全是假话,我确实很喜欢绯羽,但我同样也很喜欢其他崽崽。他们性格不同,但都好的无法挑剔,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但我喜欢有什么用呢?比起喜欢,我更想回家。”   “我想爸妈了,也想朋友们了,还想我的猫。我不想让身体腐烂,我真的很怕死。小b……”   “小b是谁?”系统问。   “你不是来自二处b组的吗?那我叫你小二?”   系统:“……还是小b洋气,接着说。”   阿璃问,“如果最后任务没完成,我死了魂魄会到幽冥报道吗?”   “不会,”系统道,“你这个比较特殊,一旦死亡就是魂魄散尽,再也没有往生的机会。”   阿璃沉默了一下,“好了我的负罪感没了,我现在要去找白泽把他黑掉的部分刷回来。”   系统:“宿主,其实你刚才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的确是个有事业心的人。你瞧你一夜没睡回来就要撸起袖子加油干。”   *   阿璃把新得的短笛和谱子拿出来给绯羽看,顺便把蜂妖的事给他讲了一遍。   绯羽微讶地摸了摸笛子,“你还真的去做捉妖令了?”   “当然啦,”阿璃道,“不然你怎么能在镇妖司找到我。”   绯羽放下短笛,问,“司千夜为何同意帮你做?这不像他的性格。我听闻妖族太子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阿璃发现话题又绕回来了,头疼地解释,“其实他不是帮我啦,是一个叫琴帅的妖怪被蜂妖捉了,他去救他的部下,我不过就是在他的授意下领个捉妖令而已。”   绯羽低眸想了想,那可不是,那人眼中分明都是情谊。   “以后不要理他们。”他嘱咐道。   阿璃拿起乐谱岔开话题,询问上面的乐理知识。她哪里看的懂古代的乐谱?什么宫、商、角、清角、徵,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绯羽被白泽带大,虽不至于说很精通音律,指点她一点问题没有。   但是半个时辰过去,绯羽不断用手指曲着揉搓额角,很后悔接下这个差事。学生差,再加上短笛的眩晕作用,简直抓狂。但即便没有令人眩晕的作用,阿璃吹出来的声音也刺耳的令人暴躁。   不消一会儿,绯羽就觉得头晕恶心,他勉强扶了扶床柱,“我觉得有点难受。”   “啊,难受吗?”阿璃忙放下短笛,“是不是还没恢复好,要不你回房间躺躺?”   绯羽不忍说出他是被她吹难受的,只顺着她的话道:“那我就去躺一下。”   阿璃立刻道:“那你好好躺,我到食舍给你取饭吃哦。”   绯羽难受的已经说不出话了,扶着墙缓慢走出去。   *   天山的顶峰风雪依旧,混着干冽的松树香气,到处肆虐。   阿璃用手挡着风雪勉强走到大殿,刚用手拍去浮雪就听里面有人问,“谁?”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如雪,又夹杂着一点泠泠寂寞。   阿璃脸上微微涌起一点奇怪之色,白泽与天山相连,连一草一木都能察觉,怎么可能不知道谁进入了顶峰?   她走进去,看到白泽单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案上摆的道侣证。   在他的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小酒坛,淡淡的微醺醉意弥漫在大殿之中。   白泽听到声音侧过脸去,瞧见是她很浅地扯了扯唇角,“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师弟的道侣。不去陪他来这儿做什么?”   觉得他好欺负吗?   白泽垂了垂眼,伸手将道侣证捏成一团。 第66章   白泽头顶的小花原本三片灰色花瓣、三片白色花瓣, 随着他将道侣证揉成一团,其中一片白花瓣变灰了。   阿璃心道,就知道会这样, 曾经走在崽崽们最前边的小白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大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阿璃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小酒坛,数了数有八个。不过古代酒的度数不高, 她也没在意, 走到白泽身旁的蒲团坐下。   “不要了呀?”她拿起揉成一团的道侣证问。   白泽垂着眼帘, 似乎有些乏力地支着下巴,“嗯, 不要了。”   不要了就是她的了, 阿璃忙把道侣证收进手链, 指了一下周围的东西, “这些也不要了吗?不要的话,我也拿走咯?”   白泽目光又轻又淡地落在她指的东西上,都是江南映画的。她以前给他的时候有多甜蜜,现在收回去就有多可恶。   白泽眼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淡淡道:“你是我姑姑吗?”   阿璃蓦地停下手, 想起白清梅心里忍不住好笑,“拿自己的东西不叫打秋风, 叫合理回收。”   白泽没有说话,看着她蝗虫一般打劫着他的东西。   绘着山水的花瓶,那是她专门给他插春天第一束迎春花用的;盘山笔架,那是他读书读得好她特意送给他的;琉璃香包,那是有一年乞巧节她给他的,说在乞巧节还有一个风俗,向喜欢的人表白。   等她开始扒拉墙上的水囊时, 白泽再也忍不住,大步走过去扣住她的手腕。   阿璃回头,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白泽黑眸沉沉,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脸,“从没见过给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去的,你给我都拿出来。”   阿璃笑,“我问过你才拿的。”   白泽淡淡问:“我回答你了吗?”   阿璃愣了一下,还真没有哎。   白泽抓起她的手腕,去解上面的橘子花手链,“给我拿出来。”   阿璃忙用手捂着不让他动。   这么一抢一挣扎,墙上挂着的支撑水囊的木板便不堪重负,“轰”的一声砸落下来。   阿璃只觉眼前一黑,白泽俯身盖住了她。   阿璃一时有点懵,但她什么都看不见,白泽好好的把她护在了身下。   那些水囊单个不重,但是几百个水囊再加上厚重的木质架子,这个重量就有上百斤重。   噼里啪啦的声音停下,阿璃感觉身上压的重量沉了沉。白泽身体发凉,下巴死气沉沉地抵在她的头顶。她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只能闻到浓重血腥味。   阿璃嗓音颤颤,“白泽……”   没有回应。   周围一片寂静,阿璃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发软了,勉强伸出手去推上面的木架。那么沉,根本推不动。从白泽身上传来血腥味越来越浓,他的身体渐渐有些发软,倾轧在她身上的重量又多了些。   “白泽。”她嗓音里带出一点哭腔,缩回手去摸他的脸,想探探鼻息。   “没死。”手被一只温凉的大手握住,拉回来盖在他的心口。掌心立刻被跳动的心脏碰触,连带着她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白泽?”阿璃眼中闪着惊喜,“你没事吗?”   “不太好。”少年低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架子和水囊砸下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用屏障之类的东西挡一下?”阿璃急切地问,白泽回归神位,修为比从前更高,没理由被这中简单的物理攻击砸中啊。   白泽咳嗽了几声,嗓子里蕴出一股血腥气,“刚开始没有,后来挡了一下。”   刚开始没有?阿璃惊讶,但是随后闻到白泽身体透出的酒味,顿时明白,向来滴酒不沾的白泽,猛地喝了许多酒,即便度数不高也有些醉了,怪不得没有及时反应。   她眼眶有些发涩,白泽即便在这中情况下,忘记仙术也没忘用身体替她遮挡。   白泽又咳了两声,直了直身躯,用肩膀抵开架子,“轰隆”一声,架子彻底翻倒。   阿璃视线豁然开朗,只见周围一片狼藉,架子太大砸翻了许多东西。她抬起头,对上白泽的眼。那双素来清冽透彻的眼,如今布满迷雾。   “阿璃,我头疼。”少年有些无力地把脸靠在她肩膀上。   阿璃心里一咯噔,“被架子砸到了吗?”不会脑震荡吧?   白泽紧闭着眼,嗓音透着些沙哑,“被架子砸了,喝了太多酒,现在晕的慌。”   阿璃忍不住道:“谁让你喝那些酒呢?”   白泽默了一下,想起大殿前抱在一起的人,心脏又开始闷疼。那一瞬间,他觉得少时美好的东西一下子被打碎了。他从没想过跟他那样好的小青梅,有一天会亲吻别人。   他揉道侣证的时候,既带着决绝又带着痛恨。但当他真把它揉成一团时,心都要碎了。他甚至试着想了下,如果阿璃以后跟绯羽在一起,他该怎么办?他能带着笑容看他们在一起生活吗?那必然是漫长又生不如死的日子。   “真的好疼。”他垂下眼睫,嗓音涩然。   “哪儿疼?”阿璃问,抬手摸他的头。   “这里。”少年拉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这里?”阿璃有些不解,架子砸的不是头和后背吗?她把手从衣襟里探进去,想找一下伤口。刚碰到温凉的皮肤,白泽蓦地一僵,环着她腰部的手瞬间收紧。   阿璃顿时更小心了,指尖探寻着,一寸寸摩挲过去。   少年的胸膛平滑,稍有点单薄,但胜在肩膀很宽,身材还是很优越。阿璃摸了一会儿,从胸膛探到了劲瘦的腰身,在紧实的腹肌上又摸了两把,一脸疑惑,“没有伤口呀?”   白泽轻喘口气睁开眼,感觉被她摸过的地方烫得厉害。但即便烫,他还是不满足,想要她更用力地摸。身体里血液翻滚叫嚣着不够,他知道自己又完了。   她来之前,他都已经打算把她放弃了,谁能忍受那么大顶绿帽堂而皇之地盖下来?他也是有尊严的。   可一看见她,心脏就不争气地欢喜跳跃,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欢叫着她来了。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故意说难听话想让她知难而退。但她拿着他珍贵的回忆要走时,他一下就崩溃了。   他知道师弟也喜欢她,可她也太偏心了,那些刀子怎么净往他一个人身上扎呢?   白泽盯着她的眼问:“阿璃,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忍一忍都做不到?”   “没有忍不住,那是跟绯羽的赌约。”   “赌约?”白泽微怔。   阿璃点点头,将跟绯羽打赌的事说出来,只隐瞒了李洛的部分,把她被迫离开的原因推给了从树根下挖出的小盒子。“也不知道那里怎么就埋了一个小盒子?我不过打开摸了摸,就一下子被传送到了神鸟城。”   白泽思忖了一下,天山派自创派到现在已有上万年,前辈往土里埋件小灵器被后辈起出来,这中事经常有,好在阿璃挖出的盒子只是将她送到了神鸟。他记得他刚入派的时候,一个同门就因为碰了一匹成了精的绫罗,被吊死在库房里。   “以后还敢碰不认识的东西吗?”   “不敢了。”阿璃摇头。   白泽道:“我记得入派让各峰首座教导过,不要碰不了解的东西,你怎么记不住呢?”   阿璃瞬间感觉亚历山大,这中教导主任的既视感……   “那盒子若是会夺人性命,你已经在去幽都的路上了。”   听到幽都,阿璃心中微动,想起她已三个多月没去了。但是自她从天界下来就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李洛的盒子、司千夜的捉妖令,现在又是绯羽和白泽……晚上找个机会去一趟幽都。   白泽见她不吭声,怕把人说窘了,一会儿再哭起来跑去向绯羽找安慰。他抿抿唇,“这次就罢了,下回不要再犯。”   阿璃搞不清这个不要再犯是指不要碰不了解的东西,还是不要跟绯羽啵啵。   “你不生气了?”   白泽淡淡道,“还行吧。”知道是绯羽捣的鬼,他的气就不那么多了。这个小师弟,学会的东西全用到他身上了。更可恶的是,自从跟他认了亲,绯羽又搬回莲山了。好像回到了自个家,一点都不客气。   “那你头还疼不疼?”阿璃又问,“我刚才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可是架子砸到了哪里?”   白泽见她满眼担心,心中熨帖许多,转过去给她看,“在后背,原本的伤就没完全好,刚才又给崩开了。”   少年洁白的衣衫上,渗出鲜红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枯,但是新的还在不断往出渗。   阿璃问:“我要怎么做?”   白泽听出她嗓音里带着慌张,心里就像炎炎夏日吃了凉汤一样舒服,“帮我涂点药膏。若是别的地方,我自己就能治疗。后背我够不到。”   阿璃点点头,扶着他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白泽连连咳嗽,眼尾都呛红了。   阿璃把他扶到床榻上让他趴下,从他指的小柜里找出药膏,一边扒塞子,一边问,“我见你平常虽然体弱,但也没这回咳的厉害啊?”   白泽两条手臂交叠,下巴搁在上面,“平常也很厉害,但我都会忍住,今天不想忍了。”   阿璃问,“为什么今天不想忍?”   白泽幽幽道:“你太偏心了,我想让你心疼一下我。”   阿璃正在挑药膏,闻言道:“也不是偏心,绯羽太乖了,让人舍不得欺负他。而你皮糙肉厚的,又是天山派掌门,可以抗事的人,总觉得欺负你没关系。”   白泽顿时气笑,“这么说,如果我和绯羽同时掉水里,你一定会去救绯羽,因为你舍不得他受伤害。我是水灵根你就认为我可以多抗一会儿,淹着了也没关系是吗?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我也会受到伤害啊。”   阿璃道:“我会去救绯羽,我也会去救你啊。”   白泽气急,“但我若等不到你回来就淹死了呢?”   阿璃想了下说:“那我就跳下去陪你好了。”   白泽微微一怔,刚冒出的怒火瞬间被浇灭。还有什么比共生死更让人动容的事呢?虽然他觉得真发生的话,阿璃未必会做到,但他就是消气了。   他要的,不过就是她哄哄他而已。   少年轻眯起眼,头顶的小花,一片灰花瓣慢慢变成了白色。   阿璃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摸小花,但是手掌穿过去落在白泽头顶。   白泽微微侧头,那双好看的清冽的眼看了过来,映出她的模样。   “怎么了?”   “脱衣服。”阿璃道。   “嗯。”白泽坐起,面无表情地脱去长衫复又趴下。背脊上,一对蝴蝶骨微微隆起,单薄的尤带少年感。   阿璃轻吸一口凉气,在蝴蝶骨上,几道伤口连成一片,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裂开不断渗出血液,看上去就很疼。白泽就是用这副身躯替她挡住了木架吗?   白泽又咳嗽了几声,胸腔震动,血渗得更厉害了。仿佛蝴蝶摔碎了翅膀,残喘苟延。   “怎么还不涂?”白泽刚准备扭头,一滴泪“啪”地砸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他微微一怔,又是几滴落下。   白泽坐起来,看到少女垂着眸落泪,不禁有点好笑。伸手用手指给她擦了擦,“是我的错,别哭了,我都是装的,哪有那么疼?就是骗你心疼心疼我,刚才你已经心疼过了,说我死了就去陪我,我已经满意了。”   阿璃继续掉泪,“我就是说说而已。”   白泽笑,“知道,那我也很高兴。”   他见阿璃哭得可爱,葡萄眼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清凌凌,他歪头亲了亲她的脸,一滴泪正好滑下来,他顺势吮掉。阿璃瞥见,推了他一把,“这么变态呢?”   白泽微怔,“什么变态?”   “就是下流。”   白泽轻笑,“这就下流了?”   阿璃看到窗外日头下落,担心绯羽找过来,忙道,“你还涂不涂药了?”   白泽道:“涂啊。”   阿璃挑着药膏很细心地给他涂,也不知是因为太疼了,白泽紧紧攥着手指,身体一直微微颤抖。   她只好一边涂,一边轻轻给他吹气,但这样对方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涂完药膏,许是白泽真心感谢她,眼底微微发红,头上的花变白了一片。   白泽起身穿衣服,阿璃看着他慢吞吞的样子想,这个时候若是绯羽闯进来,她可就说不清了。   正在这时,白泽脸上露出古怪神色,快速从枕下拿出一张遁地符塞进阿璃手里,“绯羽来了。”   阿璃脸色一变,没再多言,扔掉遁地符消失在空气中。   也就一秒,绯羽走了进来,看见白泽敞着衣襟低头收拾药膏。   白泽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问,“怎么了?”   绯羽抿抿唇,“来帮师兄涂药膏。”   白泽气笑,“滚。”   *   阿璃去食舍取了饭,又用遁地符回到了莲山,这个时候绯羽还没回来。她一边吐槽自己真奢侈,打飞的取外卖,一边将饭菜摆好。   今天的饭食是槐叶冷淘,用槐叶汁和面做成面条,煮熟后再放入凉水中冷却。翠绿色的,上面浇着蜂蜜,又甜又清爽。   不消一会儿绯羽便回来了,拿着白泽给他的一罐剥好的松子。   阿璃忍不住道,“你师兄对你真好。”   绯羽没说话,把罐子放回自己房间,这才出来吃饭。   “你去取了这么长时间饭?”绯羽问。   “我去我师父那里了,”阿璃道,“突然消失了三个多月,虽然掌门替我解释说下山历练,但是也不能回来后一声不吭啊。所以我去看望了下他老人家,听了一会儿教导才回来。”   系统道:“宿主你可真能编,你去你师父那了吗?”   阿璃:“明天就去,我只不过提前说一下行程。”   绯羽听了沉默了一下道,“我刚才去看我师兄了,他这次伤的挺严重的,走路都不太稳。”   阿璃微微惊讶,“是吗?”她走之前白泽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错啊。   绯羽垂了垂羽睫,喉间轻嗯一声,“我去的时候大殿里一片狼藉,明显就是因为师兄站立不稳所致。”   阿璃:“……”   一直到吃完饭绯羽兴致都不高,他到底是白泽带大的,看到对方伤的严重挂心不已。最后到底坐立不安,拿出积攒的药膏又去峰顶上看了看才回来。   “师兄说想喝一中没喝过的果子汤,我想了想,唯有你上次炖的梨汤他没喝过。明天我去买点秋梨炖好你给他送去吧。”   “咦,”阿璃惊讶,“你不是不让我去见他吗?”   绯羽沉默了一下,“正常交流可以。”   他今天确实很后悔没有阻止阿璃履行那个赌约,他也没想到对师兄的打击那么大,竟然让他连路都走不稳了。   只是正常交流的话,应该没事吧……   夜晚来临,阿璃熄了烛火,她先装睡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让系统看绯羽睡着没有。   系统隔着墙壁死劲地看,“闭着眼,呼吸均匀,真睡假睡就不知道了。”   阿璃又等了一会儿拿出玉佩,用季幽教她的办法,拿银针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血珠落在蜡烛形的玉佩上,一道微不可查的光闪过,瞬间带走了她。   等视线稳下来的时候,阿璃已经站在了一片幽黑的道口。四周鬼影重重,大家因为找不到去幽都的路,全都挤在了盘山道上。其实幽都就在一百米远的地方。但是鬼瞎啊,这么近就是看不到。   阿璃的到来仿佛太阳落进了盘山道,漆黑的世界顿时炸出一片光明。周围的鬼魂都要被闪瞎了。   但这光明只是暂时的,仿佛一滴极亮的白落入墨汁中。即便能量再大,也只能调和出微暗的鸭蛋青色。   但这已经足够了,整个幽冥顿时充满了浅浅的光,就像人间快要天亮时的光线。   鬼魂们目目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远处的幽都城气势磅礴地显现了出来,众鬼齐声“嗷嗷”叫,开心地不得了。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压迫力量从远而近,徐徐铺开。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如同活物,似蛇般无限向四方延展。   阿璃什么都没感觉到,但是从幽都内到幽都外的鬼魂,被战栗感侵蚀着身体,全部瑟瑟发抖趴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阿璃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了下去,她抬起头,一条黑色的龙在天空俯视着她,那么巨大,落下来的影子完全覆盖了大地,甚至向上吞噬了天空。   阿璃有点担心因为她没有遵守诺言,对方生气了。但下一瞬,黑龙俯下身体,低着头,将长着盘枝一般的角送到她跟前,示意她坐上来。   阿璃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后退一步,黑龙用角往前一送一挑,她便跌坐上去。   迎着呼呼的风声,黑龙再次腾空而起,带着她朝着不远处的幽都飞去。   整个幽冥的目光都注视着天空,数百万人、妖、动植物的魂魄惊诧地仰着头。   那可是幽都之主啊,世间万物最重要的两件事,生和死,他就掌握着一半。但如今他背上却驮着一个人类少女?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鬼魂可以很敏锐地感知到情绪。那位幽都之主,今天特别高兴。   阿璃迎着风,长发在胡乱地舞,头上的钗环也因为风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她低下头,但是除了黑龙的头顶和那两只角,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他实在太大了。   黑龙蜿蜿蜒蜒地飞,横跨过壮丽的幽都,最终停在一座黑色大殿前。阿璃以为他会落下去再把她放到地面。谁知一道琥珀色的细微波纹卷过,阿璃身下顿时一空,还未惊呼,就落入了微凉的怀抱。   她惊讶地抬起眼,即便知道黑龙是季幽,看到他出现还是心脏一跳。   季幽穿着玄衣,烈风卷着他的衣裾,他牢牢抱着她缓缓下落。   落地后,阿璃仰起脸,想要解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却看到季幽头顶长出了一朵小花,两片灰花瓣,四片白花瓣。   她惊恐地以为对方要黑化,谁知摇曳的花,竟在夜色中一片片白了花瓣。   幽冥的君主头顶着与他气质不符的小白花,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势和矜贵,在她面前轻轻弯下了腰。   阿璃眨了眨睫毛,他一点……都没生气啊。 第67章   幽黑的大殿里放着许多青铜枝形烛台, 上面插着白蜡。说实话环境挺阴间的,季幽担心阿璃不喜欢这里,找了许多阳间的东西装饰。   他买了小孩骑的木马、美人头的风筝、甚至还有一架绣屏。阴风吹进来, 木马轻轻摇摆,美人头的风筝缓缓晃动, 光影透过绣屏折射出诡异的图案……如果不是季幽在身边, 阿里一定扭头就跑。   “这里是不是不够好?”季幽见阿璃从进来时就一脸沉默, 担心她不喜欢幽都从此不来了。   “挺好的。”阿璃言不由衷,一看就知道是幽冥,阴气森森。   季幽让阿璃在席子上坐下,两个阴司端着一张食案走进来,上面搁着几个碟子, 有干果还有鲜果, 甚至还有樱桃酪。   阿璃惊讶, “幽冥也有果子吗?”   季幽拿起一枚桂圆递给她, “你得赶紧吃, 因为它们很快就化了。”   “化了是什么意思?”阿璃剥出一枚圆嘟嘟的白色桂圆肉, 放进嘴里, 水甜水甜。   “人间的食物到了这里会很快腐烂、长毛、化成灰烬。在幽冥,食物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 所以得快点吃。”   “原来如此。”   阿璃只吃了一枚桂圆就不吃了, 季幽把樱桃酪端到她面前,“吃点这个。”   “这个季节还有樱桃?”阿璃用舀了一勺低头吃掉,加了乳酪的樱桃肉又香又甜。   旁边的阴司道:“这个季节哪里都没有鲜樱桃了。这些樱桃是主人种在丰都宅院里的。待樱桃成熟时用秘宝加固结界,让时间停住。你一来,我们就去摘樱桃,再快速送进幽冥。整个大唐现在只有这一棵树有樱桃。”   阿璃放下勺子, 突然有种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感觉。   “怎么不吃了?”季幽问。   阿璃心道,我来又不是专门吃东西的。   “这个给你。”她掏出蜡烛玉佩递过去。   季幽眸色骤紧,心脏顿时闷疼。他不接,只看着她。旁边的阴司左看看又看看,忍不住再次出声,“可是我们招待不周?”   阿璃顿时知道他们误会了,忙道,“我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有特别多的亡魂积压在山道上?他们找不到去幽都的路,不都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所以我把蜡烛还给你,别耽误你的事。”   季幽眼眸柔和了些,“不必担心这个。蜡烛可以照亮幽都的黑夜,但是幽都不是只有黑夜,他们还可以在白天的时候的赶路。”   他顿了顿问,“阿璃,我去天山找你,他们都说你出去游历了,但我找遍南北也找不到你。后来我路过长安,在那里闻到了桃子香。但那是一个宫女身上香囊散发的味,不是你。”   阿璃心中微动,李洛不愧是大唐战神,心眼就是多。季幽果然在他一番调兵遣将下信了她不在那。   “阿璃,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去哪了?”   季幽简直不想回忆那三个月,他以为她再一次把他丢下了。他虽是上古凶兽,已活了数万年,他可以等她一次,难道还可以等两次,三次?   等待不是最让人害怕的,让人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在那漫长的岁月里,生命一点点消耗殆尽,相见的人却永远也等不到。   阿璃见他垂着眸,头顶的小花虽没有变黑,但跟他一起垂着,颜色黯淡极了。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去了九天。”   “九天?”季幽惊讶地抬起眼。   阿璃点点头,“我跟我的同伴到了天界,我不知道天上与人间的时间不对等,才待了那么一会儿,回来发现人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你的同伴……可是那个叫绯羽的少年?”   “是。”   季幽敛了敛眸光,上神里只有一个叫绯羽的,就是上古凤凰。怨不得那次在乱葬岗他的力量那么强大,几乎没有多费劲就将妖族太子打的吐血。   原来是他啊。   不过现在上神们全都献祭而亡,单剩他一个人也没什么可怕。   他故意问,“我记得三个月前天山上空响起吉乐,难道就是你那位同伴成了仙?”   阿璃道:“不是他,是掌门。”她犹豫了下又道,“掌门是绯羽的师兄。”   “绯羽的师兄?”季幽尾音微扬,既惊讶又不解。神跟妖一样没有轮回之说,更何况是献祭的神,神魂和肉体都会被祭坛吞噬。但是上古凤凰不同,凤凰本就可以浴火重生,永生不死。   当初那位叫盘的上神收绯羽为徒,大家都说他打着想窥探永生秘密的注意。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们师兄弟这不都活着吗?   想起那条与他激战的白龙,季幽就不由得沉下眼。他的来历一直被天界不齿,不然也不会将他扔到幽冥等死。他跟绯羽和白泽属于死仇,彼此都恨不得对方快点死那种。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一直接近阿璃,必然会阻止,说不定还会将他的来历告诉阿璃。   他那个来历啊……季幽的心被攥得紧紧的,忍不住扭头看向阿璃。小姑娘一脸不知愁滋味地在吃葡萄,他冰冷的眸光瞬间柔下来。   阿璃感觉到他在看她,立刻挑了串大的递过去,“吃葡萄。”   季幽看着那串饱满的葡萄涩然地想,如果她知道他的来历,就不会再给他递葡萄了。   “不喜欢剥皮吗?”阿璃问,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不肯吃葡萄就是因为葡萄有皮。顿时缩回手,拖过一个空盘子,小心地将葡萄肉一个个挤出来。   不大会儿盘子里就堆了十几个翠绿的葡萄肉。   “给,吃吧,记得吐籽。”她细心嘱咐。   季幽看着水肉肉的葡萄,心里又好笑又酸涩,这个世上,也只有她吃东西的时候会想着他了。   季幽是挨过饿的人,在被天界扔进幽冥等死的时候,是阿璃每日送来食物。对他而言,食物就是最好的珍宝。   他低着眸,把“珍宝”吃的干干净净。   阿璃托着腮看他,成年的季幽跟少年时比起来,身材不是一般的高大,带着一股压迫感。少年的他又瘦又扁,抱起来像抱着一个搓板。现在的他,肩膀那么宽,腰身劲瘦,腿又长又直,倒三角的身材完全长在她的审美里。   “在看什么?”季幽问。   “看你吃东西。”   季幽低眸看了一眼食案上的东西,他们吃葡萄这功夫,其他的水果已经软塌下去了。梨子长出了绿毛,枣子也被白毛裹了厚实的一层。那碗樱桃酪已经化成了水,再不能吃了。   阿璃惊叹,“坏得好快呀。”   季幽一挥袖子,散发出腐烂味道的食案顿时消失不见,“我再让人上新的。”   “我不饿,”阿璃道,“我来就是看看你。”   季幽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安,担心她一下句要说,好啦,我要走了。   “好……”阿璃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季幽打断,“要不要逛逛幽都?”   “幽都?”   “嗯,”季幽点点头,“这里不像过去那样荒芜了,有了巨大的城池,还有安居乐业的鬼魂。”   安居乐业的鬼魂……   阿璃忍不住笑,“他们不投胎吗?”   “投胎,但是得排队。不管是投人道、妖道还是牲畜道,都要等对方怀孕分娩的时候。等不着的就会暂时在幽都住下来。”   阿璃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怎么住?也像活着时候那样吗?”   季幽见勾起了她的兴趣,起身朝她伸出手,“其实蛮有趣的,我带你去逛逛。”   阿璃立刻把手交给他,由着他将她拉起。   殿下的阴司们啧啧称奇,主人平时根本懒得在幽都多走一步,他向来是变出真身飞来飞去的。为了将心上人留住,都能从平凡中发现美了。那个在主人口中无聊至极的都城,如今变成了蛮有趣的地方。   *   此时正是黑夜,鬼魂们最活跃的时刻,幽都城鬼来鬼往十分热闹。与人间不同,这里没什么夜禁,也不会规定摆摊的区域。鬼魂们随意支摊,仿佛野餐一样。   阿璃望着正往过行驶的马车想,也不知要怎么过来。摆摊的鬼魂们连看都没往马车看一眼,只听轰隆隆的车轮声越来越近,那匹马在快踏在摊子上的一瞬,突然陷入了地底下。没一会儿工夫就从摊子的另一边冒了出来,仿佛影子一般,黑乎乎地继续前行。   阿璃这才醒悟,对了,鬼魂不就能往地下钻吗?他们的马车也不是真的马车,自然也具备这个功能。   “这辆马车是人间烧过来的吗?”   “嗯,”季幽点点头,“但不能是用纸叠的,必须是真的马车。化成灰烬后,就会连车带马来到幽冥,这便是鬼车鬼马的来历。”   阿璃惊叹,“我还以为那些纸叠的家具、仆人、马车,都能寄到幽冥。”   “怎么可能,”季幽轻笑一声,“如果那样的话,谁还想活着呢?生前没有享受到的,死后轻易就能得到。但实际上,死去的人鲜少被活人惦记,缺衣少食,幽冥的生活比人间还要苦十万倍,所以大家都想快点投胎。”   “那这些摆摊的人呢?他们用来贩卖的食物都是亲属烧的祭祀品吧?”她记得在季幽的梦里,没有食物的鬼魂时间长了会慢慢消失,再也等不来投胎的机会。   季幽道:“在幽冥投胎需要考量生前事,大恶之人会投入牲畜道。就算不是大恶之人,也都想投一个好胎,这样就得看他身上有多少功德。许多家中有钱的鬼魂,会拿一部分祭祀品摆摊,这样吃不上饭的鬼魂就能拿功德来换。”   阿璃微微皱眉,“这么说,有钱的人生前有钱,死后还能拿钱来换功德投好胎。而那些做过好事的人,死后为了不那么快消亡就拿功德换口粮。这样循环下来,有钱的恶人永远有钱,没钱的好人永远穷了?那些虽然穷,但是生前做过好事的人,不就白做了吗?”   季幽抿抿唇,有点不明白阿璃为什么生气。他真身是龙,难以与人共情。这个世上,唯一能让他共情的人只有阿璃。阿璃生气了,他立刻感同生受。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把这件事暗暗记下。   阿璃听了转世的事,顿时不想再逛下去了,“我们回去吧,这样看,幽都好没意思。”   季幽道:“不然我带你去以前住的小木屋看看?你想不想去那里,你种的莲已经把冥河占满了。”   阿璃顿时停下脚步,点头道:“好。”   他在阿璃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阿璃微怔一下,“不用,我不累。”   季幽道:“木屋在很荒凉的地方,离幽都几千里。”   阿璃心里嘀咕,那么远啊……她不再拒绝,软软往季幽身上一趴。   少女柔软的身姿就像柔软的云朵,她的辫梢垂在他的脸边,她的手像春藤一样缠住他的脖子。季幽轻轻动了动喉结,稳稳将她背起。   下一瞬,黑龙腾空,阿璃低呼一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底下的鬼魂们瞬间傻眼。之前季幽敛了气息,没有鬼认出他是幽都之主。现在露出真身,又驮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鬼魂们直愣愣地盯着天空,连下跪都忘记了。   巨大的黑龙在夜空中飞翔,少女压低身体搂住他,红色的裙裾随着烈风舞动,这幕瑰丽的场景永久镌刻在幽都的记忆里,成为数万年后也被时刻提起的传说。   阿璃觉得似乎季幽对变成龙背她这件事十分热衷,她歪歪头问他,得到季幽一声轻笑。   “可能是少年时就有的念想吧。那时你总管我叫小蛇,即使我告诉你一万遍我叫烛龙,你都不理会。我就想,等我长成一条健壮的龙一定要天天驮着你飞,等你确确实实记得我不是蛇了,再把你放下来。”   阿璃抿唇笑,那又不怪她,她哪里能听到纸片人说话。   龙行万里,只需一瞬。阿璃没感觉坐了多长时间,黑龙就落了下去。   她从季幽身上下来,黑龙刚准备变回人形就被她按住角。他微微一怔,立刻乖乖趴下去。   阿璃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就跟画上一样,龙真是威武霸气的生物。漆黑的鳞片水光褶褶,头上那对枝形的角更是像珊瑚一样璀璨。她忍不住摸了又摸,夸赞道,“季幽,你真是一条漂亮的龙,唔……应该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龙。”   黑龙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他从生下来到现在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漂亮。以前他听到的都是恶心、邪物,这让他一度对自己的外形十分不自信,甚至认为黑色是世上最丑陋的颜色。   他还一条手指粗细的小龙时,因为是黑色的龙,大荒没有人愿意跟他玩。大家厌弃他的颜色,认为他是不祥之物,他就去燃着山火的地方试图把身上的颜色烧没。   那一次真疼啊,他疼得在地上打滚。但是最令人失望的是,烧完后,他更黑了,还冒着一股焦味。   阿璃从抚摸黑龙的角慢慢移到他的脸上,即便是龙,季幽仍旧能够感受到少女温柔的掌心。他轻轻闭上眼,感受着她的温度。   阿璃再次惊叹黑龙的眼睛,当他闭上时,那长长的眼睑处竟然是银色的,黑曜石般的眼皮配上银色的睫毛这也太漂亮了吧?   “季幽,是不是大家都夸你是条漂亮的龙?”   黑龙睁开眼,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少女可爱的脸庞,他很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微光闪过化为人形。   幽冥的君主微微俯身搂住少女,好一会儿才低沉地说,“只有你。”   “阿璃,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我好看。”   阿璃微讶一下,随即绽出笑容,“那不正好吗?那你就是我的龙了。”   白泽身边从不缺乏向他示好的少女。李洛更不用说,那就是人间的一块香饽饽。   司千咒和司千夜作为妖族太子跟李洛享受同等待遇,也许妖族的小妖精们还要更热情疯狂点。   绯羽嘛,虽然没听说他的桃色事件,但是每次跟绯羽上街,热情的西域少女们恨不得将眼睛粘他身上。   只有季幽,成为人类的时候被称为不详,回归幽冥大家也不觉得他的真身好看。这孩子好像从出生就没人夸过他。其实他特别好,身为龙好看,身为人性感。这么好的季幽没人要她就要了。   季幽很轻地笑了一下,“本来就是你的龙啊。”他从少年时就是她的龙了。   这么简单的话,阿璃却突然脸热了一下。那种独一无二就为你而生的感情,换做谁也无法抵挡啊。   小屋就在十米远的地方,门口就是冥河。   几万年过去,冥河比以前宽了许多,离小木屋只有几步路。   阿璃和季幽走过去,一路上扑鼻的莲花清香。   季幽笑着说,“很长一段时间,我就靠摘莲蓬生活。鬼魂不能吃阳间的食物,他们初始闻到莲蓬清香抢着来吃,但是吃到嘴里就像吃到了烧炭,立刻忍受不住吐了出来。”   阿璃知道,季幽说的是她离开后的日子。那时他还没有长成一条健壮的龙,正是长身体的时期,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食物,但她就恰恰在那个时候不再上线了。   对她而言,季幽是个又非又不需要在意的小号。但对季幽而言,她却是他的全部。   真的很难以想象,那个每天一动不动坐在树上的少年,是如何一日一日等下去并失望而归的。   “季幽,”她忍不住问,“我不告而别,你是不是很恨我?”   季幽微微一怔,眼眸中流转着一点温柔的光,“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充其量就是很失落罢了。   那道温暖的光最终还是不要他了。   他死气沉沉地坐在树冠上,等到周围漆黑都没有等到她。他就像被抛弃了一样,很寂寞地垂下了眼。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正视自己是条黑色的龙。   少年的固执有时也很难理解,他就是那么单纯地认为,自己颜色不漂亮,所以她不喜欢他。   他那时真羡慕天界的北帝星君啊,那么漂亮的一条白龙,他的小香风要是见到,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阿璃推开木屋的门,发现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还是那么空荡,只有一张残破的桌子。   再次来到这里她还是很为季幽难过,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到成年,灰突突的,什么都没有。   季幽从阿璃后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道:“我时不时就会来这里坐一坐,躺一躺,每次来到这里就会很快乐。”   “快乐吗?”阿璃有些惊讶,她感觉难过的场所对于季幽竟然是快乐的地方。   季幽轻声道:“很快乐。”尤其是现在,真的很快乐。   他低眸,目光落在阿璃的耳垂后面。在那里有一粒小小的红痣,就像宝石一样藏在隐秘的地方。   少女的耳垂洁白无瑕,配上那粒小小的红痣竟然荡起一抹妖娆。他像受了蛊惑一般,低头舔了一下。   阿璃轻呼一声,想要回头却被固定住了肩膀。温热的唇缓缓下移,季幽低沉的呼吸打在上面,“有没有人说过,你耳后长着一颗鲜红的小痣?”   阿璃颤粟着问,“是吗?我不知道。”   季幽轻笑,低头咬住耳垂,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它就是我的了。”   酥麻的感觉从耳后穿透脊背直达尾椎,阿璃从没有想过欲是什么。但这一刻,她却想让身后的人用力点,再用力点。   窗外的天亮堂了一些,幽冥已经从黑夜进入到白日。   季幽将阿璃转过来,在她红透了的脸庞上轻轻啄了啄,“你回吧,太晚了。”   阿璃一时有点搞不清人间的白日对季幽来说怎么晚了?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回恐怕就要出事了。   季幽收敛了喷薄而出的情欲,轻声道:“我送你回。”   *   天山下的树林被初升的太阳照出一半明一半暗,阿璃刚准备跟季幽分开,就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   “你连人都看不住吗?”是白泽的声音。   “我又没有与天山相连,察觉不到很正常。师兄那你又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是绯羽的声音。   “我虽与天山相连,但我也不会没事就看大家在往哪儿移动吧?况且莲峰跟天山山顶还隔着两座别的山峰,我确认起来有难度。除非你让她搬到顶峰来。”   “我只能接受她给你送梨汤。”绯羽犹豫了一下道,“要不再一天给你送两回梨汤?”   “我又不是汤婆婆。”   阿璃刚准备出去就见季幽脸色一变退回到黑暗里。   他的脸色那么苍白,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 第68章   季幽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远处就站着绯羽和白泽。   阿璃从阴影中奔出去,在一束束阳光打下的地方,笑盈盈地唤道, “你们怎么这么早起啊?”   绯羽背对着她站的,白泽看到她从树林里跑出来,万分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我起的早啊,”阿璃拎起季幽塞给她的兔妖给他们看,“你瞧,我出来狩猎了, 打了一只兔妖。”   白泽冷冽的眼稍稍柔和了些, “原来如此, 真是勤勉。”他清晨才知道阿璃不见的,绯羽也说不清究竟什么时候不见,因此见她手持猎物便信了她的话。   绯羽接过兔妖, 见对方装死,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兔妖真死了。   季幽站在树荫的缝隙里。他隶属黑暗, 黑暗可以隐藏他的气息, 因此即便是绯羽和白泽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看着他们三个站在熹微碎光之下,心里微微涩然。就像他的肤色一样,似乎他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   他逡巡着绯羽和白泽的脸。他将天捅了个窟窿的时候, 众天神里没一个能打的。直到那条白龙飞出来, 他才有棋逢对手的酣战淋漓感。   他一直知道白帝天君这个人。谁不知道呢?惊才艳艳的小白龙, 整个大荒的神兽都愿意跟他做朋友。   他那么漂亮,鳞片像冰晶一样剔透无暇,瑞兽的象征。而他就是白帝的对照组, 给天地带来灾祸的不祥。   他一直很羡慕白帝身上的鳞片,知道他陨落时他还沉默了一下午。天地间只有他们两条龙,却因为出身处于对立面。   没有人比白帝更了解黑龙的来历,季幽狭长的眼眸涌上一丝阴霾。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堂堂正正站在白龙对面,但是现在他恐怕永远得活在阴影里了。   因为只要他露面,白帝就会知道他是谁。他将那么多上神拖入祭坛,这份深仇大恨,白帝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实在不敢想象阿璃知道他那卑微来历后的反应。那比他捡鬼掉落的冥饭吃还要让人不齿。   白泽见找到了人便转身回天山,他的事还很多。   阿璃跟绯羽缀在白泽后面,慢悠悠地朝山路走去。阿璃微不可查地朝后望了一眼,她看不见季幽,但知道他一定没走。她冲树林笑着眨眨眼,这才转过头跟绯羽离开。   季幽冰封的眼眸柔和了一些,等看不到她时才离开这里。   阿璃回到莲山,绯羽把取来的早饭给她放在石桌上,“天入秋了,以后在屋里吃饭吧。不过今天还好,没有风。”   阿璃见他不吃饭一副要出门的样,问,“你要去哪儿?”   绯羽道:“去姑臧买秋梨。”   阿璃想起昨天绯羽说过给白泽炖梨汤的事。她有些疲乏地小小打了个哈欠,单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取胡饼来嚼。   系统问:“宿主,你不休息一下吗?最近真是连轴转啊。”   阿璃强撑着睡意又嚼了几口饼,“一会儿去卖货小哥那,我记得有一种丸药可以瞬间不困。”   其实她真要困得不行了,从天界回来就基本没休息过。即便因为修仙体质跟凡人不一样,这么连着三四天不睡也受不了。   昨天到幽都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困了,但是看看手腕上的【30】,这点困意立刻就可以忽视了,真是在用生命跟时间赛跑啊。   阿璃速度快快地吃掉胡饼和半盘菜,从房间里找出装灵石的罐子。她自己一共攒了三百灵石,每天开套餐已经用光了。从天界回来时,绯羽把小木匣给她,里面除了绯羽自用的东西,还有半个足球场的灵石。   她不好意思多拿,只把这个罐子装满了而已。   想到一会儿要去见卖货小哥,她立刻装了满满一布袋,约莫有个三百多枚。   系统问:“宿主,你还不死心想走小哥这条线呢?”   阿璃拎着布袋起身道:“试试他底线在哪儿。上次多给一枚灵石的小费,他灰了一片花瓣。但是再给一枚时,花瓣就不变化了。”   她带着灵石来到天山脚下,卖货小哥今天挺闲,翘着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见她过来,脸上裂开堆起职业笑容,“仙友,要点什么?”   阿璃:“我想要一个吃了就不困的东西。”   卖货小哥立刻热情道:“那你就要试试消困丸和醒神环了。”他从货担里翻出一个红木盒和一个穿着珠子的手链。   “消困丸每个五枚灵石,可以为你带来三个时辰的精神饱满。醒神环虽没有消困丸立刻显效,但是细水长流可以提神醒脑。这个要五十枚灵石,虽然贵,但是可以用很久呀。”   阿璃点点头,“我要十枚消困丸,一个醒神环。”   卖货小哥见是单大生意,立刻精神百倍,“诚惠一百枚灵石。”   阿璃数出一百零四枚给他,小哥见多出四枚灵石立刻数出来还回去。   阿璃道:“这个是给你的赏钱,因为你热情周到。”   卖货小哥微微一怔,头顶立刻冒出一朵小花,六片花瓣五片是黑的,一片是灰的。他快速将三枚小费收下,行了个礼,脸上涌出更多的笑容。一般都是跑堂的得赏钱,他这种卖货的没有太多机会服务顾客,因此根本没有得到打赏的机会。   说起来他硬收过三次赏钱,都是这位仙友给的。小哥满脸笑容,头顶的小花有一片变成了灰色。   阿璃又数出九枚递过去,“给我一粒无香丸,剩下四枚你收着。”   卖货小哥眼睛蓦地睁大,还有这好事?他忙找出无香丸,取出一颗。平常都用一片叶子给人包,这回他用了两枚包了个特好看的小正方形。   但也仅此而已,他头顶的小花并没有变色。   阿璃再次拿出布袋道,“我觉得那四枚赏钱不够表达我的心意,再给你添一枚。”   小花不变色。   “再添一枚。”   小花还是不变色。   阿璃一直添到四十五枚,卖货小哥头顶的花才徐徐变灰了一片。   她心里算了一遍,第一次变色是一枚灵石,第二次算上之前给的一枚一共五枚灵石。第三次四十九枚才变色,一下子涨了好几十倍。   真是吞金兽啊。   可以想象得到,刷到小红花得花费巨金。   回到莲山,系统问,“宿主你以后还刷卖货小哥吗?”   阿璃道:“刷,司千咒那家伙是全黑的。小哥好歹三黑三灰呢。且不多事,直走钱包不走肾。”   过了一会儿,绯羽拎着一篮秋梨回来了。   他先把石桌上的碗筷拿出去洗了。接着回来把小泥炉架好,梨削好。不用阿璃,他自己就炖出一锅梨汤。   绯羽盛出两碗,“给师兄送去吧。”   阿璃想了一下道:“不如你再给我多盛三碗,我给师父和师兄送去。”   绯羽一怔,“那不应该是两碗吗?”   “我师兄胃口好,他得喝两碗才够。”   绯羽没说什么,依言盛出三碗。   阿璃将五碗梨汤收进手链。   亏得季幽给了这东西,只要端端正正将碗搁进去,哪怕她在现实中打滚,碗也不会倾斜。   她走出院子去顶峰送汤,系统忍不住问,“宿主,你多要四碗汤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阿璃笑着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直希望出一份力,得六份报答。虽然在梨汤上刷绯羽的花瓣不太可能了,但是我还可以刷剩下五个人啊。”   她拿出三枚玉简,同时注入一丝灵性力,“在吗?我一会儿去给你……送好喝的梨汤哦。”差点喊出给你们送好喝的梨汤。   系统见她群发消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宿主牛掰。”   阿璃笑,“一会儿我问白泽要跟玉简,回来再问绯羽要跟玉简。以后就可以实现一站式购物,分别送货了。”   系统:“……”   三根玉简在她的消息发出去后,立刻同时亮起。   司千咒:“你直接来妖舟还是我去找你?你若来妖舟,我阿兄估计即刻要下令全民洒扫庭除了。”   李洛:“现在吗?我在太傅府,大约半个时辰后回东宫。”   季幽:“好。”   阿璃挑出司千咒的玉简道:“我去找你。”   得到司千咒开心的回应后,她把一件放回手链,“怎么样,还不错吧?”   系统大赞,“溜啊。就是宿主你以后群发的时候要小心,别露馅了。”   阿璃笑道:“只要我给他们一个统一的称呼就不会露馅。”   系统:“比如呢?”   阿璃:“比如哥哥们。”   系统:“哈哈哈哈哈,宝贝们,哥哥们,可以的,把们去掉就不会出错。”   阿璃用白泽给的玉牌直接上到峰顶。她拿出一张御寒符贴好,直接传送到大殿前。   白泽在和几个长老说话,她没有进去,绕到后殿坐着等。   过了一会儿,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她。她还未回头,白泽就把下巴熟练地搁在她的颈窝,嗓音里带着轻笑,“今天真乖,竟然这么早来找我。”   她指了指旁边案上的铜碗,“喝梨汤。”   白泽看了一眼问,“晚上你还要送一次吗?”   “不啊,就送这么一回。”   白泽不太高兴地拿起铜碗,“绯羽真能哄我,说好一天送两回的。”   阿璃抿嘴一笑,你那一回已经给别的哥哥了。   白泽吃东西的时候不喜说话。   阿璃在旁看着他把汤喝完,“好了,给我吧。”她把空碗接过。   白泽道:“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要走了。”   “是啊。”还要给其他人送汤呢。“你忙我也忙啊,我要去神鸟领一个捉妖令做,顺便练练纸术。”   白泽看着她,自然心里不舍,但他身上也一堆事,三个月不回天山积压的事物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行吧,那你记得晚上来。”   “晚上也不一定来,明天吧。”   白泽见她起身要走,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先把道侣证还我,还有其他的东西。”   “奇怪,”阿璃笑着说,“那不是你不要的东西吗?”   “当时在气头上,别啰嗦,快把东西还给我,每一样我都能说出一个故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替你收着。”阿璃把带着手链的手背在身后,“交给我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白泽握住她的手,闻言一怔,故作冰冷的眸光立刻变得松动。他捏捏她的下巴,“你不是喜欢绯羽吗?”   “喜欢啊。”阿璃笑着说。   白泽顿时沉下眸光。   阿璃反搂住他的脖子,眼中一片灿然的笑,“但我也喜欢绯羽的师兄啊。”   白泽微微仰起脸,眸光不悦,“你还想吞吃我们师兄弟?”   阿璃道:“这不挺好吗?亲上加亲啊。”   白泽按下她的脸,一口咬住她的红唇,“做梦。”   阿璃刚想挣扎,就见白泽头顶冒出一朵小花,一片灰花瓣欲变不变地虚晃着。她立刻不动,由着他动作。舌尖缓缓被梨子的清甜包围,阿璃瞬间感觉嘴里像填满了梨花。   白泽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那朵四白两灰的花,因为欲望得到释放,缓缓地变成白色。   许久后,白泽松开了手,少女被欺负的眼尾嫣红,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他的心被狠狠一勾,顿时忘了刚才是为了什么事亲她。   “好了吧?”阿璃伸出细白的手指点了下他的唇,“我真的要走了,还要去神鸟呢。”   白泽刚要答应,就见她的灵台隐隐冒着一点黑气。他微皱眉头,暗生疑心。黑气只有去过幽冥的活人才能沾染到。阿璃今天早晨不是去山中狩猎了吗?怎么猎只兔妖也能沾到阴森之气?   “我要走啦。”阿璃不知他在想什么,从他腿上起来。   白泽面色不变,淡淡嘱咐道,“早去早回。”   阿璃离开峰顶,立刻拿出遁地符扔在地上。微光闪过,她离开了天山派来到了神鸟城。   到了这里才发现,她不知道去妖舟的方法,只好拿出玉简传语音过去。   没多大一会儿,妖气肆意的红眸少年就出现在她身侧。司千咒笑着说,“我阿兄光记得给你玉简却忘了你找不到去妖舟的路。”   “我没忘。”少年身体里传出另一道略冰冷的声音。   司千咒:“那你怎么不给她传送符?”   司千夜淡淡道:“我怎么可能让她去找我?这种事应该我来做。”   司千咒顿时哑然,靠,他怎么没想到。阿兄说的对,怎么可以让女孩子长途跋涉去妖舟?这种见面的事,原本就该他们主动才对。   阿璃取出一碗梨汤递过去,“现炖的,尝尝看,有没有上次好喝?”   司千咒立刻接过来,左右看了看,“站着喝吗?”   阿璃笑着说,“你想躺着喝也成。”   司千咒无语,“我是说这里乱糟糟的,你若想我立时喝,我就不挑环境了。你若不急着走,我们就找个安静地方我慢慢喝。”   阿璃点点头,“半个时辰后我回天山。”   司千咒笑了一下,“半个时辰够了,我跟阿兄一人一半。”   阿璃心脏猛然乱跳,“你瞎说什么,什么一人一半?”   司千咒微怔一下随即轻笑,“阿璃,你可真厉害,我还没往那方面想呢。”他忍不住轻捏一下她的脸颊,“羞不羞?我说的是我与阿兄一人一半梨汤,你想到了什么?”   阿璃自然不肯跟他说想到了什么,她只道,“谁让你每次见面都动手动脚的?”   司千咒微微弯腰,视线与她齐平,红色的眸子明俊逼人,里面溢满喜欢极了的笑容,“那我就是忍不了啊。这样吧,下次见面你可以绑住我,这样我就动不了了。”   变态。   阿璃抿了抿唇,“你不是要找个安静地方吗?那快点走吧。”   司千咒懒懒道,“安静地方有,但就怕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他一手端着梨汤,一手拉住阿璃的胳膊,须臾间,街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宽大的房间,紫灰色的地毯和一个空食案。   阿璃认出是那次司千咒变李子的食肆,“怎么到这儿来?这不是姑臧吗?”   “我喜欢这里,”司千咒把铜碗放在桌上,在席子上坐下,“这家店的水盆羊肉好吃。阿璃你吃不吃,我要一份你尝尝?”   “我不吃。”阿璃站在窗户旁往下看了看,街道上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司千咒也不劝她,低头喝梨汤。他小心地舀起一片梨肉,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比上次好吃无数倍。   阿璃移回目光望向喝梨汤的少年,在他的头顶,一只小花冒了出来,竟然有一半花瓣是灰色的。   她惊讶极了,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看过的,明明司千咒的花是全黑的呀。   司千咒小心地比着碗边的线喝了一半,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头顶的小花从三片灰花瓣变成了四片。他刚准备唤哥哥来喝剩下的,就听阿璃道,“我带了两碗,你全喝了吧。”   司千咒微微惊讶,阿璃很久没有给过他们双份的东西了。以前除了每天两个窝窝头,其他东西基本只有一份,谁正好在外面谁就接过。   他跟阿兄也不抱怨,他们虽是两个魂魄,但身体只有一具,自然不好意思要双份。但潜意识里,他们还是希望能被区分开来的。   司千咒低下头,拿起勺子认真地喝起真正属于他的梨汤。不用跟阿兄分,里面的甜汤水和梨肉全是他一个人的,这份心意也是给他一个人的。   一碗梨汤喝完,司千咒觉得比他喝过的琼浆玉酿都好喝。少年满足地放下勺子,头顶的花瓣又变灰了一片。   虽然不知道之前他那三片灰花瓣是怎么回事,但是小小一份梨汤竟然刷了两片花瓣,阿璃心里顿时飞出开心的泡泡。   她又取出第二碗梨汤放在案上。司千咒身上的张扬之气瞬时收敛,鲜红的眸子也变的漆黑。阿璃心里有点好笑,司千夜为了能跟弟弟有所区别,竟然记着换了副美瞳。   不过不得不说,黑眸比红眸更适合司千夜。他本就气质沉郁,像一柄利剑,锋芒内敛,但出鞘便难以忽视那份厉害。   司千夜跟阿璃道了谢,这才开始喝属于他的梨汤。   哥哥弟弟吃相差不多,都是安静又利落。   阿璃双手撑着脸看他,那利落的姿势突然就涩了许多。司千夜睫毛垂得很低,捏着勺把的手指稍稍用力,有两次没舀上来梨肉。   第三次梨肉滑下去,他终于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捂她的眼。   阿璃眼前蓦地漆黑,眨了眨眼,睫毛一下下挠着对方的掌心,司千夜的手掌都被挠颤了。   “你等我喝完梨汤。”少年轻声说。   阿璃笑着问,“喝完梨汤要做什么?”   看不到她的眼,那张嫣红的唇更加显眼诱人。司千夜抿抿唇,立刻想起在蜂妖的宫殿,就是这张唇轻轻擦过他的嘴,那么柔软,那么香甜。   他哑了哑嗓音,“喝完再看。”   “看什么呢?”阿璃接着逗他。   司千夜却不肯再回答了,维持着捂她眼的动作,单手舀着梨汤喝。   阿璃在黑暗中听着吞咽的声音,脑海中冒出少年喉结微动的样子。她扒拉开一条指缝,朦胧的光线里,司千夜垂着眼喝汤,素白的脸上尤其那对微敛的眼最为动人。配合上微动的喉结,内敛的气质顿时氲出一股禁欲感。   见她不老实,司千夜这汤又喝不下去了。他干脆移到她旁边盘腿坐下,与她齐平,眼不见心自静。   这个角度阿璃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但侧脸也是好看的。她一边等着梨汤的反馈,一边托着腮看他。   一碗梨汤喝完,司千夜头顶的花毫无动静。阿璃知道到了粉色这个级别,不是一碗梨汤就能刷出来。但她脸上仍不由自主带出一抹失望。   司千夜见状,连忙道,“特别好喝。”   见阿璃还失望,他抿抿唇,“比我喝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喝。”   没有小花,阿璃眨眨睫毛没说话。   司千夜原就不善于夸奖人,他掏空心思想了半天,“放在妖舟,可卖千钱。”   司千咒在身躯里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阿兄真是容易把天聊死,这个时候夸有什么用啊,妖族就要用热情的方式表达情感啊。   阿璃只觉对方眼神骤变,张扬的气质忽的弥漫全身,温凉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唇就压了下来。   只一瞬,那股张扬之意就散去了。少年幽黑的桃花眼闪过一丝惊讶,睫毛轻颤了下,嗓音里带着怕被不喜欢的恐慌,“阿璃,不是我……” 第69章   阿璃来前涂了口脂, 司千咒亲的太用力了,蹭花了溢出嘴唇外,看起来唇又肿又红,很可怜的模样。   司千夜微微睁大眼, 抬起手轻轻碰了碰, “破了?”   阿璃道:“不是,是口脂。”   司千夜不解, 用手指捻了捻, 淡淡的红色膏体一搓就没,“口脂?”   阿璃见他直男一样连口脂都不懂, 立刻解释道:“就是可以让嘴唇显得很红很漂亮的东西。”   “你瞧。”她从手链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圆盒子,打开盖子, 里面凝着薄薄一层红色的膏体。她的嗓音里有点遗憾, “就剩一点了。”这种口脂卖的很贵, 用牛髓牛脂加上香料朱砂做的,她是狠下心才买的。   她用手指挑了一点往唇上涂,“就是这样。”   少女一点点的晕开,她看不清嘴唇的具体位置, 涂出去些, 就像经历了激烈的亲吻,脸庞显得更纯更无辜了。   司千夜清冷的眸光渐渐变得幽深。他静默了一会儿, 抬手擦掉她唇上的口脂, “你不抹,嘴唇也很红, 也很好看。”抹了,他反而很想欺负她。   正值秋季,西域气候干燥, 阿璃涂口脂是为了让嘴唇湿润一点,见他全给擦了有点无语。   “不涂口脂,那我嘴唇干的时候怎么办?”   司千夜单手拿起空掉的铜碗,另一只手从空气里一拽,便拽出一只盛着半盆水的铜盆,“多喝水。”   阿璃蹙眉,“就是不能多喝水呀。”   “为何?”司千夜垂着眼洗碗,“女孩子不都喜欢喝水吗?”   阿璃道:“我不同啊,我修的纸术,离水越远越好。我们纸修碰多了水要出事的。哎,你刚才给我擦了干嘛?这种口脂原产地在江南道,胡商好几年才去进一次货,也不知一会儿能不能买到了。出门风一吹,嘴唇立刻干裂了。”   阿璃絮絮叨叨地说,只见司千夜飞快地转过脸,压了下来。   她蓦地睁大眼,少年很温柔地含住她的唇舔了舔,快速转回去,跟没事人一样接着洗他的碗,前后不过两三秒而已。   “还干吗?”司千夜淡淡问。   阿璃一脸懵地看着他,抿了抿唇,抿出淡淡的梨子甜。   “还是有点干。”她听到自己说。   司千夜转过身,用湿手捧住她的脸,再一次吻下去。与此同时,浓郁的桃子香从阿璃身上散发出来。他眼瞳微微震了震,那股压抑在记忆深处的情感瞬间爆发出来,识海中炸出一片绚烂的桃子花。   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股味道只能让他的血脉膨胀。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再次找回,只想揉碎她。   阿璃被压倒在地毯上,口腔里的空气被掠夺一空。她也没搞清,怎么突然少年就变得暴戾,连吻都那么用力。但看到对方头顶的花由四粉变成五粉时,她立刻老实躺着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最后一片白花瓣,热烈地希望它也变个色。   湿热的吻从唇移到下巴,再落到脖颈。司千夜喘息越来越重,心里告诉自己可以了,润唇没有这么润的。但是唇舌却贪婪地一而再地轻吮,在少女雪白的脖颈上吮出几朵小花。   阿璃觉着力度不对,立刻用手挡住脖子,“可以了,现在唇不干了。”司千夜忍不住低笑,“唇不干了,你捂脖子做什么?”   阿璃坐起来,快速从手链里抽出一把小铜镜,一脸担心地照着。镜子里,靠近锁骨的地方像叠着盛开了几朵小红花。   她皱皱眉,拉扯一下衣襟,勉强可以遮上。但是动作大一点,小红花就又出露出来了。她总不能一直保持着立正的姿势把这一天过完吧?   “你能给我去掉吗?”她指了指。   “试试看。”司千夜修的是剑道,治愈术很生疏。即便他灵力很高,释放出的术法也只能让小红花的颜色变浅一点点。   阿璃更忧愁了,她还有两碗汤没送呢。季幽可能不懂这个,但是在皇宫长大的李洛也不懂吗?白泽倒是可以轻易消除,但她也不敢去找啊。   “这个……几天才能消除啊?”   “看你体质,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四五天。”司千咒挤开了哥哥,一双微翘的桃花眼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锁骨。低头,重重舔了一下。阿璃蓦地一惊,抬起眼看他。少年热烈道,“阿璃,让我也试试。”   阿璃没有理他,学着司千夜的样子,运转经脉指尖涌出一点灵力,对着铜镜又涂了一遍。不愧是仙品水灵根,对症下药,小红花颜色又浅了些,没之前那么显眼了。但是离近了还是能够看出。   “阿璃,你不能厚此薄彼啊。”司千咒嗓音里弥漫着一股躁意。   阿璃抬起眼,少年一双猩红的眼溢满急切,但又得不到应允不敢硬着来。他着急的样子像极了吃不着肉的小兽。阿璃忍不住笑,“你想试试?你长大了吗?”   司千咒微微一怔,腥红的桃花眼妖气四溢,拉住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拽,“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要走了。”阿璃拽回自己的手,将案上的两只碗收回去。   司千咒眸中的笑没了,眼里多了几分凉意。他能感觉阿璃对他就像对着一个要糖吃的顽童,有时敷衍一下,有时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阿璃见身旁没了声音,扭头去看他。司千咒眸色阴冷,唇抿起极淡的弧度。这样的他,瞬间散去了孩子气,更接近了乱葬岗的病娇太子。   司千夜见状,立刻占据身体,像是替阿璃解释,也像是警告弟弟,“说好半个时辰,阿璃也该回去了。”   这话提醒了阿璃,她瞧着窗外的日头快要到正午了,想了想后面还有两个行程,立刻待不住了,“我要回去了,改日再来。”   司千夜道:“下次若找我,就在玉简上说。”   司千咒没有说话,看着阿璃拿出遁地符扔到地上,光芒亮起,立刻卷着她消失。   房间里只剩下他哥哥哥两人,他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她不喜欢我。”   司千夜淡淡道:“这话我以前也说过。”   司千咒垂下眼帘,“你不同,你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就是这种又沉又冷的性格才格外吸引雌性。就是在妖舟,喜欢你的妖精也比喜欢我的多。”   司千夜微皱眉头,对于招妖精喜欢这件事,十分不感冒。   司千咒有些颓丧,“阿兄,我该怎么办,露出本性她害怕。收敛本性,她当我是个孩子。”   司千夜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弟弟出主意,他本身就不擅此道。   司千咒咬了咬牙,眼里露出点狠劲儿,“阿兄,她不喜欢我,但我非她不可。”   司千夜沉默了下,“以后你也少说话,看行不行。”   “像你一样深沉吗?”那样行吗?司千咒思索了一下可能性,“下回我试试。”   *   光芒散尽,阿璃落入一架马车里。车里的人放下书卷,勾唇笑,“我以为回到东宫才能见到你,但你总是掉在奇怪的地方。”   阿璃抬起头,正对上李洛那双清冽漂亮的眼。青年头戴赤金冠,视线淡淡地扫来,只一眼就让人心跳加速。那灿若骄阳的美,使得昏暗的车厢都骤然亮起。   “殿下,喝汤。”她忙从手链里将铜碗拿出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这么急?”李洛轻笑着接过来,揭开盖子,接过少女递来的勺子,舀起一片梨肉。   “殿下不可。”角落里传来一声惊呼,阿璃寻声望去,这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一位侍从。   对呀,太子身边怎么可能没有近侍呢?在马车里端水递东西总需要个人来照看。   李洛连顿都没有顿,流畅地将梨肉送进嘴里。他在军中呆惯了,吃东西很快,阿璃上次就发现了,什么小粽子、小点心,他都是一口一个。担心他直接把梨汤塞胃里,她小声道,“殿下,梨汤我自己熬的。”   李洛微微一怔,他没做过食物,都是送来什么吃什么。他刚才下意识以为阿璃在外面买的,听到她说自己做的,动作立刻慢下来,大口变小口。   跪在角落的侍从扯了扯嘴角,这珍惜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殿下吃什么珍馐呢。   送东西就要在最佳的时间送,李洛从不吃外面的东西,他在太傅府做了半天,只端着杯子做做样子,却是滴水不沾,喉咙干渴。阿璃这个汤送的正及时,甜甜的梨汁在口腔蔓延,又是心上人做的,李洛头顶很快冒出一朵小灰花,连着白了两片。   阿璃见梨汤达到了效果,立刻露出笑颜,“殿下,好不好喝?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给你送。”   李洛问:“可以一天喝三顿吗?”   “那不行。”少女拒绝,一站式服务走一圈就大半天了。她顿了顿,考虑李洛这里进度缓慢,又道,“我可以抽空就来看殿下。”   李洛嘴角微扬,刚要说话马车就突然停下,阿璃没有坐稳扑进了他的怀里,脸贴的扁扁的疼死了,水光立刻弥漫出来。   李洛眸光一沉,“去看是谁挡了道?”   他扶起阿璃,查看有没有伤到哪儿。视线从她沁着水光的眼,蓦然顿在脖颈处。在那里赫然落着几块红色痕迹。他自小在宫廷长大,对吻痕还是伤痕了解得很,一眼就看出这是新造的,恐怕距她来这里都没超过一息。   李洛不动声色地继续打量,心却冰凉一片。   “放开我,我要见郎君。”随着女子的叫嚷声,马车门被瞬间打开,李洛眸光更加阴冷。   阿璃扭头看去,见一个妙龄女子手持马鞭快步走了进来。她头上戴着帷帽,朦胧的纱垂到脖子,看不清长相。   女子一进来就掀开斗笠上的纱,她五官骄矜般的美,微抬着下巴目光更是高傲。   看到阿璃紧贴着李洛而坐,眼里顿时起了诧异。人人皆知李洛不喜女色,出门从不带女婢,更不会让女婢挨他如此之近地服侍。怎么这个人却与他贴得那么近呢?   她咬咬银牙,用马鞭指着阿璃问,“郎君,这是谁?”   阿璃也惊诧这人说话的口吻如此不客气,忍不住看向李洛。   李洛连看都懒得多看门口一眼,冷言道,“还不拉出去?”   先前因为女子的身份,侍卫并不敢狠拦。她冲得快,禁卫军长又是她亲哥,让她钻了空子。现在得了李洛的命令,两个侍卫立刻一边架着她的一条胳膊往出拖。   “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回头让我姑母诛了你们全家。”女子气极了,扭头就骂。但侍卫根本不理会,反而扭的她胳膊疼。   她只得又回头喊道,“郎君为何拒了我阿耶提的亲事?我自小钟情郎君,为郎君苦守闺房。周围的姐妹都出嫁了,只我还在盼着郎君怜惜。郎君怎么这么狠,连一点盼头都不给人吗?就算不做你的正妻,一个良娣我还是当得的吧?”   李洛满心都是阿璃身上的吻痕,垂着眸,手指不耐烦地在案上敲了两下,“常隋,去领一百军棍,活不活的下看你自己造化。”   车外立刻有道男声颤抖着声应下。   女子猛地一怔,挣扎地更剧烈,“我一人做的事,不与我阿兄相干。”   李洛冷冷睇去一眼,女子顿时噤声。他那双眼本就显得极为薄情,只需一眼,就能让人心口冷透。   “你威胁侍卫时都知道用株连这个词,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不是看在你阿耶教我读书十载,就凭你刚才闯入马车,就能立时绞杀。”   女子瞳孔紧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洛在动了杀意时,声音简直太冷了,就像一桶冰水浇在她身上。   李洛懒得再废话,“拖出去。”   女子不再挣扎,垂泪被侍卫架着往外走。出车门的一瞬,她扭了下头,看到李洛很温柔地垂下视线看他旁边的少女。她顿时恨意骤起,手心攥紧原本要送给李洛的人面符。   车门再次关上,连之前在角落跪着的侍从也离开了。   李洛单手支在案上,撑着侧脸,浅淡的眸光从阿璃脸上落在她的脖颈处,那片红痕就像血一样刺着他的眼。他抿了抿唇问,“阿璃,你从哪儿来?”   “刚才吗?”阿璃不假思索道,“姑臧。”   “没从天山?”   “嗯,去姑臧办了点事。殿下,刚才那人是谁?”   李洛思忖着她的话,随口答道,“太傅的小女儿。”   “哦,看着蛮厉害的。”   李洛狭长的眼尾透着一抹轻慢,“不过仗着皇后是她姑母罢了。”他心下微哂,一家子都想嫁入皇宫。   “阿璃,那个爱穿红衣的少年怎么样了?”   阿璃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微微睁大眼,“挺好的呀。”   李洛见她眼中那抹惊讶来的又急又快,根本不像刚见过面的样子,倒像是猛然想起来,迅速断定阿璃刚才见过的人不是绯羽。   马车动起来,开始徐徐前进。阿璃随口八卦,“上一次殿下误以为我是皇后送来的人。这一次拦殿下车的人又是皇后的外甥女,皇后很关心殿下亲事啊。”   李洛心中微动,“阿璃,不止是皇后,整个后宫还有前朝都在操心我的婚事。我已加冠礼,早该定亲了。”   阿璃好奇问:“那殿下为何不定?”   李洛不答,只淡淡盯着她看。   阿璃心脏猛地一跳,脸顿时被他盯红了。   李洛用空着的那只手,探过去,在快要靠近她脸的时候垂下去,徐徐捏住她的耳垂,捻了捻,“阿璃,我若说盼着你留在长安,你愿不愿意留下?”   “不愿意,”阿璃摇头,“我可以常常来长安看殿下啊。”   李洛或轻或重地捻着她的耳垂,靠的与她更近了些,“天山太远了,长安也远,只有东宫最近。阿璃,我头一次体会到后宫妃子们的心境,盼着君王来,但君王却想着雨露均沾。”   阿璃心中一跳,抬眼看他,但却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她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李洛眸光瞬间一沉,他随口的一句话竟然诈出另一件事,这梨汤竟然不是给他一个人的。   他微微低头,靠近她的颈窝,红痕处传来极淡的梨香味,很显然是吃了甜汤的人吮下的。   李洛手指紧紧攥起,有些难捱地闭了闭眼。   “殿下?”阿璃见李洛头顶的小花隐隐开始变黑,心里咯噔一下。她忙从手链里摸索,碰翻了灵石袋,又挤倒了一摞符纸,手链里杂乱无序,她又翻了半天这才翻出一小袋松子糖。   “看,甜的。”少女嗓音轻快,“别生气了,我明天给你送两次梨汤好不好?”   李洛更加憋闷,他得两次梨汤,那另一个人不也得两次梨汤吗?当他不知道是一口锅里舀的?   目光落在少女的掌心,那里托着两粒三角形的琥珀色糖果,微微散发着甜气。   李洛垂了垂眼,心脏闷疼,哄别人就那么大方,哄他就只两粒糖?他俯下身干脆利落地咬住那处红痕,发狠似地吮着,想用新痕迹把旧痕迹盖住。   锁骨本就充了血,李洛复又咬下,顿时又酥又麻。   阿璃奇怪,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属狗的?   当李洛移开时,阿璃已经被他吮的手脚发软,眼尾沁着泪花,哆嗦着抽出铜镜照。   只见原本淡了很多的红痕如今红的发紫,估计离老远就能看到,简直像拔了罐。她嗓音颤颤,想都不想就栽赃陷害,“殿下,这可都是你一个人弄出来的。”   李洛微怔,顿时被她的无耻气笑了,他一个人弄的?   “殿下,”阿璃问,“殿下宫中有没有人能去的了这个痕迹?我带着这个回天山也不像话啊。”她觉得妖族对吻痕束手无策,备不住人族经验多,消得了这个。   “去不了,你就带着吧。”李洛心情正不好,立刻拒绝。   阿璃又问,“那殿下有没有听过一种疗法,叫拔火罐?就是用一个陶罐,拿火在里面燎一下,然后扣在身上,皮肉立刻就吸起来了。等去掉罐子,那里就会出现一个圆圆的印记。不知长安有没有这种东西,有的话给我拔一个。”   李洛当然知道拔火罐,这种医术从西汉时期就有了,与她说的一致,但名字不一样,叫角法。   李洛不由得佩服,真能突发奇想,他都没想过竟然可以这样掩盖吻痕。长安有些有权势的女子都在外暗暗养着面首,每每在外厮混,回家后都要苦心遮掩一番。他完全能想得到,若是娶了阿璃,阿璃遮掩的手法一定强出这些人百倍。   越想越气,李洛干脆不说话了,只别过脸生闷气。   阿璃凝出灵气覆盖在痕迹上,但是痕迹只消退了一点,她忍不住皱眉,“明天这块肯定更深了。”本来想着等天黑了再回去,昏暗的光线下绯羽定看不清。但现在这么明显,以凤凰的目力,百步远都能看的见。   她望向李洛的案几,拿起一个金樽打量。   李洛一把拿回来,“休想用我的杯子拔火罐。”   阿璃忍不住笑,“殿下如何知道?”   李洛瞧着她灿如夏花的笑颜,又落在那块红的吓人的吻痕上。到底是担心她为了遮掩,再伤到自己,淡淡道,“有一种药膏,回宫找给你。那角法之术很考验手法,你别胡乱弄,再烫到自己。”   马车一路驶到了东宫门口。李洛让阿璃先进去,等阿璃的背影消失,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沉声道,“随风,你刚才拽我衣角做什么?”   角落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年轻的男子,低着头道,“郎君,那个姑娘身上有妖气。”   李洛露出不在意的神情,“她说不定就是妖,这有什么稀奇?”   “她可不是妖,”随风道,“她是货真价实的人,但她的身上有股很浓郁的妖气。”   李洛眸光微沉,这下更坐实了他的猜想,留下吻痕的人不是绯羽,而是另有其人。他顿时又不想给她药膏了,就让她带着幌子回天山,看看那位上神做如何想。 第70章   李洛还是让宫女将药膏找了出来。但他没有全给阿璃, 而是让宫女给她涂了一次的分量。   “每天涂一次,差不多三天淤痕就消失了。”   “三天?”阿璃微微有些惊讶,看向铜镜, 锁骨处雪白一片, 原来吓人的痕迹已经没有了, “这不是挺好吗?”   李洛放下金樽,淡淡道:“这只是假象,你用手搓一搓就又有了。”   阿璃伸手点了点, 果然雪白的肌肤上出现几个小红点。   这不就是粉底吗?   “治伤哪有那么快?受了伤的女子怕无法出门见人, 所以就有了这个药膏, 缓慢治伤的同时,暂时掩盖伤痕。”   阿璃扭头看他, “所以这是给爱美的女子制作的药膏。殿下为什么要收着这个药膏?殿下不像是怕身体有伤痕的人啊?”   李洛没回答,垂着眼,指腹轻轻在金樽上转着圈,发出一道道低浅的好听的声音。   没一会儿宫女和侍从便鱼贯而出, 大殿顿时只剩阿璃和李洛两人。   “太子之位争夺最凶的那年,大皇子以观露为名将我约到一处寺院欲斩杀,但却反被我绞杀。那一次我也受了很重的伤, 前胸后背都有三寸长的伤口。虽然最后把事情嫁祸给了另一名皇子, 但父王还是起了疑心。原因就是回宫的时候,有侍卫闻到了我的马车有血腥味。”   “他派心腹来查看, 我故意沐浴脱光衣物。尽管那两处伤口痛到站立不稳,我也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在浴池用月光杯喝葡萄酒。但父皇的疑心哪是那么容易消的,第二天他就安排了所有皇子皇女去西山上的寺庙为大皇子诵念。”   “皇女们坐着马车,皇子骑马跟随。上山没有安排步辇,虽然寺庙在半山腰, 但对于我来说,每走一步都像有刀架在身上磨,但好在没有出什么纰漏。从此,我就常备着这个药膏。”   李洛用极平淡的语气讲着这件事,但阿璃却觉得惊心动魄。明明身体鲜血淋漓地颤粟,表面却谈笑风生应对着皇帝的疑心。   哎,不对,阿璃微皱眉头,李洛将这个讲给她做什么?通常听到这种事的人,下场都是个死啊。   李洛看着她的表情轻笑出声,“怎么,怕再也走不出东宫?”   阿璃眨了眨眼,“殿下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猜的。”   “我确实有点担心,殿下其实不用告诉我的。”   李洛倚着凭几,“我讲给你,是因为你问我为什么要备着药膏。”   阿璃微微动容,就这么简单的原因?这可是能让李洛从王权之上跌下来的辛秘啊。   “殿下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李洛单手支着下巴,淡淡道,“那就算我倒霉吧。”   阿璃看着他,他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脸上一派轻描淡写的从容。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很认真地说,“殿下,我不会说与第三个人知道的。殿下既然站到了顶峰,就一定会站得稳稳的。”   李洛将目光投向她,冷冽漂亮的眼柔和了一些,很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虽然面色平静,但头顶的小花变白了一片花瓣。   阿璃心道,明明很开心嘛,却还装出一副淡定样子。   *   中午,阿璃在东宫用了饭食。吃完后她跟李洛说要回去了。   “这么快?”李洛微讶。   “本来就是给殿下送个梨汤,来了就走的。”   李洛沉默了一下问,“你现在回去做什么呢,不能不回吗?再过几日长安有盛大的万佛法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解除夜禁,火树银花不夜天。朱雀大街悬挂上千个灯笼,周围还有好吃好玩的食摊。我们带上鬼怪的面具去玩儿,没人认得出来。”   阿璃脸上立刻露出向往,她虽然来过长安两次了,却连长安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万佛会在什么时候?”   “三日后。”   “那我三日后再来。”   李洛似笑非笑道,“三日后再来?我以为你会每日都来涂抹药膏。”   对啊,忘记了。   “殿下不能把药膏给我点吗?”   李洛淡淡道:“不能。”小的时候阿璃每天都来看他,那时他想不到有一天见她会这么难,要靠坑蒙拐骗才能哄她来东宫。   他垂了垂眼睫,觉得心脏有些涩然。   不过才过了几年,他在她心中已经那么不重要了。他发烧,那个不停替他换着凉帕子的少女已经不见了。现在的阿璃,也不知道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讨好。   她很喜欢往他头顶的方向看,他问过随风,但随风用了很多术法都没找出那里有东西。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那我明天再来看殿下吧。”阿璃见他不给药膏也没勉强,反正也不白来,就当刷进度了。   “殿下想吃什么呢?”她随口问,但话已出口就觉得多于,李洛想吃什么吃不到呢?   李洛想了想道,“想吃小时你给我带的蛋糕。”   阿璃噎了一下,“那个……现在弄不到了。”   李洛心中一动,“为什么?我记得那时你隔三差五就给我带一个。你说它很贵,所以每次我都吃的很干净。若是需要钱……”   “不是钱的事,”阿璃打断他,有钱也买不到啊,“殿下换个别的吧。”   李洛勾勾唇,“那吃你最初送我的喔喔头。”   “那个也不行。”玉米要明朝才会有。   李洛又道:“那……窍颗粒?”   阿璃狂汗,她到底给过李洛多少奇怪的食物?这些跟古代不搭边的食物通常都得氪金,而且价格不菲。看来李洛那个时候真的很惨啊,不然怎么能打动她给小号氪金?   “这个也没有。”   “松鼠桂鱼呢?”   “这个……”阿璃犹豫了一下,鳜鱼倒是不难寻,就是她不会做啊。   系统连忙道:“宿主,我能查到食谱,跟总部申请一下就行。”   “行吧,做的不好吃不要怪我啊。”阿璃答应下来。   她走后,李洛没有唤宫女和侍从进来。他独自一人坐在大殿,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轻敲,蛋糕、喔喔头、窍颗粒,这三样大唐没有的东西阿璃弄不来。松鼠桂鱼的原料是鳜鱼,这个大唐有,阿璃很勉强地说试试。   阿璃说这些食物很贵让他别浪费,证明都是她买来的。那么为什么以前能买到,现在就买不到呢?随风说阿璃是货真价实的人族,但阿璃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的模样。他初次见她时只有十二岁,如今九年过去了,阿璃那时难不成只有六岁?声音也不像啊。   他找人查过阿璃,她的家乡在江南道,父母健在,还有兄弟姐妹。她在江南道长到十二岁才被仙门带到西域,之前这十二年她没有离开家一步。她所展现的经历和他见过的桃子风根本就对不上号。   “随风,你在天界见过蛋糕、喔喔头和窍颗粒吗?”   一道很浅的影子在李洛身边冒出来,一脸困惑,“没……”   “天界也没有啊。”李洛若有所思地轻喃道。   *   阿璃用玉佩来到幽冥,刚落在盘山道上她就有点抑郁了,感觉自己像个送外卖的。还有最后一户,她安慰自己,今天弄完这一单回去一定好好睡个觉。   人间的白天也是幽冥的白天,因为有光亮,鬼魂们看得见路,早就顺着路去幽都了,盘山道上一个鬼影也没有。   阿璃正准备朝不远处那座阴暗的城池进发,就见天云变幻,空中出现一条一条黑色的龙。   阿璃停了脚步,那龙已经飞到了她的头顶,她甚至能看到浮动的龙须。   有点像鲶鱼的须子,她心道。   黑龙降低了一些,将头垂到她身边。她笑着摸了摸龙角,“不用出来接我啊,我能找到路的。”   黑龙用头轻轻拱了拱她,她只好爬上他的背脊。只一瞬,她就腾空而起,盘山道变成了手指粗细。   季幽没有将她带到大殿,而是带到曾经居住过的小木屋。这里与上次来时不一样,添了一张新桌子,两张席子和一个矮柜。   阿璃在席子上坐下,从手链里取出梨汤,想到人间的食物来到幽冥保鲜时间短,立刻嘱咐道,“你快点喝。”   季幽揭开碗盖,眼眸微微睁大,“是梨?”   “嗯,”阿璃点点头,“入秋了肺火容易重,所以炖点梨汤给你喝。”   季幽低眸看着满满都是梨肉的汤水,“你做的?”   阿璃心虚了一下,轻“嗯”一声。   尽管知道食物容易腐烂,季幽也不想吃的那么快。他很缓慢地吃,想延长这个过程。一片片梨肉送到嘴里,很清甜。   龙成年后就不需要再进食了,甚至对食物早没有了欲望。大概他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想抓住不放。   阿璃的院子里没有可供煮饭的灶台,想到她很辛苦地用小泥炉炖汤,不远万里给他送来。季幽的头顶长出一朵花瓣是四白两粉的小花,有一片白花瓣慢慢变粉了。   阿璃有些惊讶,“我记得季幽上次还是一朵纯白的小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粉花瓣?”   系统道:“上次你来幽都见季幽,我忘记开套餐了所以你不知道。一次是你说他是你的龙,一次是他亲你耳垂。”   阿璃脸红了一下,没有问为什么系统看到了她没看到。这两次一定都是在身体接触的情况下被系统看到的。她不是被亲就是被抱住,根本看不到季幽的头顶。   不过继绯羽和司千夜的两白四粉,季幽的进度也赶上来了。现在就他们仨跨入了小粉花的层次。白泽是朵小白花。李洛三灰三白。司千咒一黑五灰,还没卖货小哥的三黑三灰快。   季幽缓慢地吃完梨汤,连一滴汤汁都不剩。如果不是阿璃一直看着他,他甚至想用白水把碗涮一下。   “好喝吗?”阿璃双手撑着腮看着他。   “好喝。”季幽犹豫了一下,“这个汤是单我有,还是大家都有?”   这个大家自然是指绯羽和白泽了。阿璃笑容不变,“当然只有你有了。你瞧这个梨是完整的梨,我只炖了一个。炖梨的冰糖特别难得,用了好几天的功夫才得了一小罐,我可舍不得给别人吃。”   季幽心里欢喜,头顶的小花又粉了一片。   他这么容易满足,连系统都看不下去了,“宿主,你给季幽弄点独一无二的东西吧。他进度这么快也算是大户了,你就是这么对待vip的?”   阿璃道:“你要这么说绯羽也很惨啊,他也是大户,却得给大家炖梨汤。”   系统:“说起梨汤,宿主你悠着点,绯羽这件事一旦暴露,他肯定气到黑化。你最好赶紧把他刷成小红花,哪怕只有一片花瓣变成了红色,他的黑化值就不会再倒退了。”   阿璃:“你是说只要进入小红花的层次,哪怕他气到不行,花朵也不会再变成黑色了吗?”   系统:“就是这样。”   季幽想起白泽和绯羽,忍不住问,“他们没有发现你来幽冥的事吧?”   阿璃很肯定地说,“没有。”   季幽微微松口气,只要他们没发现,就不会将他的来历说出。他是连妖都憎恶的龙,比起白龙,他原本就不该生于这个天地。   阿璃见他神情沉郁,似乎不太高兴,连忙道,“季幽,我听说三日后是长安的万佛会,要举办三天的法会,我们一起去玩吧。”   季幽脸色微变,“长安?不去。”   阿璃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不喜欢长安吗?”   季幽瞬间缄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怕白泽和绯羽讲出他的秘密,但偏偏他又很难绕过这件事。   “我不喜欢长安,丰都不好吗?也是人族居住的城池。”   “丰都又没有万佛会,”阿璃一脸嫌弃,“而且丰都太凄凉了,到处都是寿材店,我不喜欢那里。”   季幽心紧了一下,“你不喜欢丰都吗?”他还准备等娶阿璃过门前,将丰都打下,作为聘礼送给她。丰都……是他唯一不受诅咒可以长时间待的地方。   “不喜欢。”   阿璃又开始想其他城市,“你不愿意去长安,那我们下次去个别的地方吧。去……长安的陪都洛阳?或者扬州?虽然没有扬州炒饭,但是还有扬州细点啊。”   季幽默了一下,阿璃心性活泼不喜欢待在阴暗的地方。但他除了丰都,哪里都不能跟她去。   “阿璃,若是我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幽都,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丰都,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阿璃想了一下,若是让她一辈子待在阴暗的地方估计会憋闷死。“我记得前不久你还去了长安。就是昨天,你还跟我去了天山,怎么就必须待在幽都呢?”   季幽见她间接回答了不愿意,轻垂下眼,心中憋闷。   阿璃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季幽的回答,反而等来他的催促,“你待的太久了,该回去了。”   她万分惊讶,崽崽们只有挽留她的,可从来没有像季幽一样催她走的。仔细想想,上一次也是季幽说太晚了,催她赶紧回去。   她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反对,她今天确实出来有些久了。   季幽道:“我送你。”   阿璃问:“还送到天山吗?”   季幽犹豫了一下,“不送天山了,就……送到丰都吧。”   阿璃:“……”   丰都还用送吗?丰都不就在幽都上面吗?不过想要回天山也必须先从幽都到丰都,才能使用遁地符。   季幽站起身,伸手将阿璃拉起来。阿璃只觉眼前一晃,人就从鸭蛋白的幽冥来到明亮的丰都。   此时的丰都正是下午,虽然天色明亮,但是城市荒凉。到处都飘着纸屑,目光所及都是纸人纸马。季幽心道,这里的确不招人喜欢。   他抚下落到阿璃肩膀的一片纸屑,“你明天还来吗?”   阿璃不假思索道:“来。”   季幽翘了下唇角,刚准备说点别的,就听见房顶传来一道微凉的声音,“还敢来?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季幽脸色蓦地煞白,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房顶白衣素雪的少年。   白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朝阿璃伸出手,“还不过来?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季幽见白泽连说了两次,死的不够快,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他嘴唇紧抿,连指甲抠进手心都不知道。   阿璃不敢惹白泽生气,正准备跃起,手腕就被季幽紧紧扯住。她扭头,见季幽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里布满颤抖的碎光,就像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似的。   “你还敢碰她?”白泽双眸染上薄薄的怒意。   季幽抿了抿唇,很轻地说,“丰都……没事。”   阿璃越听越糊涂,他们就像打哑谜似的,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是就是听不明白。   白泽跃下来,望着少女一脸懵懂的模样,他又舍不得骂她了,只能狠狠道:“怨不得身上总带着鬼气,原来是去了幽冥,真是……不知死活。”   他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季幽稳稳地将阿璃拉到身后。   白泽沉下眼,一股阴火从腹中腾起,冷笑道,“行吧,我不带她回去。有本事你把她带回幽都……或者你把她带到其他城池,摸摸她,亲亲她,你敢吗?”   白泽每说一句,季幽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阿璃转过脸问,“季幽,白泽说的话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不愿意去长安的原因吗?”   白泽眸光更冷,“还约下去长安?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顺风顺水,想感受一下……”   “别告诉她。”耳边突然传来只有龙族能听到的密语声,那声音极其痛苦又夹杂着哀求。   白泽冷眼看过去,那条对天界大开杀戒的黑龙,曾经那样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竟然有一天可以这般低三下气。   “想要我不告诉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季幽喉结动了动,狭长的双眸全是难捱的痛苦,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会再见她了。”   阿璃不知他们已经交锋了好几回,她只觉白泽面色缓和了些,而季幽却眼眸黯淡。   “季幽?”她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拽了拽。   季幽低眸看她,眼里全是温柔的光,“阿璃,我有东西想给你。”   阿璃微蹙细眉,“我不要你的东西。”她就想知道他怎么了?   季幽眸光略暗了暗,从少年时他就想给她好东西,但她一直都不要。他摘下手上的戒指,微微一抚,十米处的空地上顿时起了一座金灿灿的大山。那是各种珠宝首饰堆就的山峰,还有无数看不清装了什么东西的箱子。   周围的路人还没来得及惊呼,那座金灿灿的山峰顿时收回了戒指里。   贪婪的目光一道道射过来,季幽微动手指,一道琥珀色的波纹朝周围荡开,那些目睹了金山的人瞬间神情恍惚,只一瞬便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   季幽将戒指放在阿璃手里,“这是我从冥荒飞出来后给你攒的。几万年了,只要看到好看的首饰我就买下来。除了首饰,还有我收集的各种仙器珍宝。原本是想连同丰都给你做聘礼的……”   听到聘礼,白泽眉目沉沉。   季幽轻声道:“现在提前给你了。”   阿璃疑惑,“为什么提前给我?”   季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不舍的一遍一遍看着她的面容。他的阿璃,怎么这么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还会炖好喝的梨汤。可惜这么好的阿璃,他再也没办法见到了。   季幽垂下眼,心脏疼得厉害,口腔都是血气,好一会儿才逼迫自己道,“阿璃,把蜡烛还我吧。”   阿璃蓦地睁大眼,像是没听明白似的问,“还你?那我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没有蜡烛,她根本到不了幽冥。   季幽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就是再也不见了。”   阿璃不顾白泽在场,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白泽顿时气笑,笑容带着凉气,“阿璃,你可真厉害。”原以为是烛龙的一厢情愿,没想到是两情相悦。   季幽抿了抿唇,摊开手掌,阿璃手链里的蜡烛玉佩就飞了出来。   “季幽?”阿璃清凌凌的葡萄眼显得极其迷茫。   季幽在白泽的冷眼旁观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离她这么近了。从今以后,他的世界里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不是她不告而别,是他不能再陪着她了。   “阿璃,是我太自私了。我想把你留下来,却忘了我根本没有资格。也不是忘了,”他自嘲一笑,“是假装看不到,以为能躲过去。”   “躲过去什么?”阿璃追问。   季幽抿抿唇,抚在她脸上的手慢慢垂下去,他的眸光也随着手垂下去的速度,缓慢黯淡。   他现在就像一个真正死去的人,眼里再也没有生气。   原本以为可以不孤单了,却发现与生俱来的恶意注定他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季幽没有再看阿璃,合住掌心,转身消失在空气里。   阿璃伸手拉他,却只拉住一把空气,她只得转身问白泽,“你都知道季幽的什么?”   “什么季幽,”白泽嗓音冷冷,“那不就是烛龙?”   “好吧,”阿璃重新问了一遍,“你都知道烛龙的什么?”   白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漫不经心道:“我答应他不告诉你,但你可以问绯羽啊。” 第71章   秋天的风很大, 山中树多,树叶如下雨般落下。   阿璃跟在白泽身后默不作声地走。白泽从离开丰都时就沉着脸,明显肚里有火气。他不说话, 她自然不去招惹他。跟着他, 朝天山的山门走去。   风实在太大了,即使她拿白泽当人肉盾牌也不顶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树叶干枯的锯齿部分刮的脸疼。   她只好低头缩着身子顶着风朝前走。须臾间,风突然小了,抽打在身上的叶子也都变得轻缓。她抬起头, 看到身前悬空着一道屏障,挡住了大部分风。   白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拉过她的手试探脉搏, 见鬼气只浮于皮肤表面,轻轻松口气,“幸亏他还知道把白烛给你,不然你根本承受不了幽冥的阴气。”   阿璃忙道:“所以说季幽还是不错的, 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凶呢?”   白泽将灵力沿着她的脉络输进去,“我和绯羽与烛龙的仇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阿璃, 如果你的族人朋友甚至师父都因为烛龙而死, 你见了他还会和颜悦色吗?”   阿璃想起从白泽记忆里看到的事情,“如果你说的是祭坛的事,白泽,那条白龙是你吧?你跟季幽打架,也不一定是谁的尾巴扫到了祭坛。”   白泽专注地驱逐她身体上沾着的鬼气,嗓音淡淡,“不要只相信眼睛, 烛龙很小就被扔到冥荒是有原因的,祭坛因打斗而碎裂也是有原因的。但我答应了他,不把这些告诉你。其实你不必问绯羽,毕竟烛龙已经承诺再不见你了。既然危险远离了你,我也没必要真的把他扒个干净。”   阿璃想到临别时季幽死气沉沉,就像生命被一点点抽离。   “可你越这样,我就越想问绯羽啊。”   白泽放下她的左手,换另一只手,“你好奇心怎么这么重?你不知道修仙者最忌讳的就是好奇心太重吗?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此。”   阿璃心道,我又不是真的修仙者,就好像修仙能保住我的命似的。   白泽将鬼气彻底驱逐,又探进她的灵脉查看了一下,发现她其他地方没有受损,便道:“你想问也行,你去问了就知道你离鬼门关有多近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要让绯羽听出你去过幽冥,他比我还要恨烛龙。”   阿璃正在思索一会儿怎么跟绯羽开口,就听白泽突然道,“为什么烛龙会说替你寻了几万年的珍宝?你几万年前就见过他了?”   阿璃想都不想就回答,“忘记了。”   白泽顿时有些无语,“失忆是你的甩事大法吗?我的你不记得了,绯羽你也不记得了,烛龙你还是不记得。”   “真不记得了,”阿璃道,“你不信,我就赌咒给你看。”   白泽微扯唇角,伸手替她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拿自己赌咒,受伤的不是我吗?”他停了停又问,“就我们三个吗?你化作清风的时候,还招惹过谁?”   阿璃还是一句,“不记得了。”见白泽气笑,她忙补了一句,“真不记得了。除了你们,兴许还有很多人。”毕竟她捏了一千多个崽。按她玩游戏的习惯,除了一个固定大号,开十几个小号也是不多的。   白泽微微沉下眼,想到他不是她唯一陪伴过的人,就气到心疼。   阿璃寻思了一下道:“我其实也很纳闷,这时间线怎么拉的这么长?三百年我认识了你和绯羽,几万年前我认识了季幽。若是这样说,我认识季幽在你之前啊。”   白泽嗓音蓦地冷下来,“在我之前怎么了?”   见他吃醋隐隐有黑化的倾向,阿璃忙道,“没怎么,我就感慨一下。”   不过这个时间线确实挺奇妙的。明明白泽是大号,她最先玩的崽。但是时间线却这么靠后。她猜想,那个游戏都是从崽崽们的少年时期开始的。季幽从洪荒时期就没死过,他的少年期自然是从几万年前开始的。   而白泽中途陨落过一回,他的少年期就是从转世时开始。包括几千年前的千夜千咒和九年前的李洛,少年期不一样,时间线自然不一样。   至于绯羽,听说上古凤凰的青春期很长,所以随便切入都是绯羽的少年时期。   白泽垂眸不语地牵着她的手往山门走,以前他和小青梅是唯一的。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他从没想过阿璃还招惹过别的人。   “烛龙有道侣证吗?”   “没。”   白泽心头郁气消散了点,看来这个道侣证还是很稀有的,并不是随便发的。   快到山门时,阿璃快走几步想超过白泽抢先回去。白泽知道她不想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遂慢下步伐配合她。   阿璃进了山门就立刻往莲山赶去。   进到小院,绯羽正在扫叶子,见她进来立刻直起身,微翘的瑞凤眼带出一点喜悦,“今天回来的好早,我以为你要在师兄那里待一天。”   “只是送个梨汤,怎么可能待一天呢?”   绯羽指了一下廊下的一个篮子,“我又去买了许多秋梨,明天还给师兄炖梨汤吧,他好点没,能下床走动了吗?”   阿璃心道,他好的不得了,都能捉奸了。绯羽也太单纯了,他肯炖梨汤,她都不好意思收了。   “明天不用炖了。绯羽,你知道烛龙吗?”她急不可耐地问。   绯羽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眸光发凉,“你问他做什么?”   阿璃流利地胡扯,“跟白泽偶尔说起了幽冥,但他一提到烛龙就不愿意讲,还说如果我实在想知道就去问你。”   绯羽语气不善,“他不愿意讲,难道我就愿意?”   阿璃坐在石凳上,双手撑着腮看他,嗓音幽幽,“都怪白泽,勾起人的好奇心便不说了。绯羽,这样好难受啊。”   绯羽见她不开心,抿抿唇在她旁边坐下,“若你实在难受,我讲给就是了。你知道点他的事也好,若是在丰都以外的地方碰到他,一定要离得他远远的。”   “为什么?”阿璃心中忍不住雀跃,绯羽一开口就是重点,她就想知道这个。   绯羽眼里露出一抹厌恶,“世间只有两条龙,一条白一条黑。烛龙降生的时候曾有上神预言他会为天界带来灾祸。黑色就是死亡的颜色,幽冥是黑色的,亡魂也是黑色的。”   “初始大家只以为他是颜色不太好,所以只是对他有些外观的不喜欢。但慢慢大家才知道,烛龙天生便是不祥,靠近他的人都会发生大小不一的灾祸。”   阿璃问:“真么样的灾祸?”   绯羽微微皱眉,“太多了,有的轻有的重。有的人只是点燃烛火就会碰倒灯座引发火灾。有的人刚转身便跌入废旧的猎坑被机关扎穿。或者好好的晴天突然下了雨,淋了雨就发病。总之,手或者其他裸露的部分,被烛龙碰到就会发生倒霉事。”   “那时他还很小,引发的灾祸不大。那位预言他的上神说,卦象显示,幽冥是烛龙的宿命之所。只要把他扔进去,没了食物,烛龙不久就会饿死。谁知他竟然活了下来,并且成长为一条健壮的龙。”   “烛龙将幽冥握在掌心的那天,他飞到天界将天捅了个窟窿。无数灵气开始下泄,如果那个窟窿不堵上,天界没有灵气,上神们便不能存活。最可气的是,他说把天捅窟窿是为了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离开了幽冥,他尚未成年飞不出去,便将这气记在了天界头上。鬼知道他在幽冥哪来的未婚妻?”   阿璃眨了眨睫毛,没敢吭声。   绯羽接着道:“后来就是你在白泽记忆里看到的东西了。成年后的烛龙,不但实力成万倍增长,他给别人带来的倒霉劲儿也是上万倍。师兄化为白龙与他角斗在一起,也不知是谁的尾巴扫到了祭坛,将祭坛封印的上古厄运放了出来。”   “为了重新将祭坛封印,我师父率先做了活祭。但是他一个人根本不够,于是越来越多的上神跳下祭坛。我师兄走那天,活着的上神已经很少了,我哭着拽他的衣角让他别走。但师兄只是给我擦了擦泪,便朝祭坛走去了。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烛龙吗?他以一己之力毁了天界,带走了上百位天神。阿璃,谁碰他谁倒霉。你若见到他,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阿璃心道,怨不得白泽讥笑季幽不敢把她带到丰都以外的城市。也怨不得季幽送她回天山的时候一直跟在后面,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   现在想来应该都是有规律的。季幽因为是幽都的王,他在幽都和丰都可以不受诅咒的约束,所以他敢在那里碰她。但听到要去长安,他立刻拒绝。万佛会那么多人,他根本不能保证不碰到她,所以他不敢去,怕给她带来灾祸。   阿璃见绯羽说完这些,便垂着眸不说话了。她知道绯羽一生气就是生闷气,想着哄他开心,便道,“再过三日是万佛会,我们去长安玩啊?”   绯羽抬起眼,“就我们俩吗?”   “当然啦。”   绯羽头顶冒出傲娇的小花,一片白色的花瓣变成了粉色,淡淡道:“那好吧。”   阿璃忍住笑意,绯羽也太可爱了,明明心里高兴,面上却要装出平静的样子。   绯羽不知头顶的小花已经出卖了他,他只知道自己实在太容易被阿璃哄高兴。明明前一刻还沉浸在回忆里生着闷气,下一刻她一说出去玩,心中烦闷顿时一扫而光。这么轻易就由气转开心,若被阿璃知道一定会笑话他。   但他真的很高兴啊,就像得到一座山的松子。只要和阿璃在一起,去哪儿他都高兴。   “宿主,”系统忍不住道,“你别忘了你还答应了李洛。”   “没事,万佛会有三天呢。我还多出一天可以再约一个幸运宝贝。”   “幸运宝贝是谁?”   “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绯羽说的事等于给了阿璃一颗定心丸,不出幽冥和丰都不就行了?怪不得季幽问她永远待在幽都行不行?真是小可怜,不敢把真话告她,怕被嫌弃。现在季幽一定独自一个人缩在角落,伤心地舔着他的龙爪。   但阿璃也不敢现在立刻就去找季幽。因为白泽会第一时间知道她又离开天山了。白天离开也就罢了,大晚上一定会引起怀疑。再者,她没有蜡烛根本到不了幽都。   阿璃垂着眸思考怎么去幽都,转头绯羽不见了,刚才还陪着她坐在庭院里呢。她站起来去找绯羽,走到房门时停下来。只见绯羽把小木匣找了出来,铺了一床的衣服,很认真地看着。   她忍不住笑出声,有什么好挑的,这不都是红色吗?   她走进去站在绯羽身边,跟他一起看。嗯,还是有点差别的,款式和花纹不一样。有的绣着流云,有的绣着鸟禽,只有一件有些特别,大面上什么花样都没有,只在袖口处绣了一个很丑的桃子。   “这个吧。”阿璃指了指桃子衣。   绯羽抿了抿唇,立刻有些不自在。   织女上神未陨落时,天天织各种布料,他的衣衫就是用这些布料做的。后来上神们陨落,就剩他一个人,也就无所谓穿什么衣服了。   再后来阿璃不告而别,他因为太过思念她,就给袖子上绣了一个桃子。   这么丑的桃子像被人踩了一脚。   绯羽敛了敛眸光,一挥手,衣衫都不见了,“还是穿我身上这件吧。”   阿璃歪头看他,绯羽就是太能隐藏情绪了。跟李洛不同,李洛是在皇家养成的习惯,深不可测才是他们的常态。而绯羽就是单纯不愿意表达,总是习惯把感情闷在心里。除非是吃醋的场合,那他不能忍。一般情况下,他能不说就不说,十分安静。   “可是我很喜欢你绣的那个桃子啊,”她拉住绯羽的手摇了摇,“万佛节你就穿那件好不好?感觉想把我带在了你身上。”   绯羽看着她,眸光温柔,你本来就在我心上。   *   阿璃正常吃饭睡觉,直到第二天才跟绯羽说要去后山采松枝。   绯羽知道她上次做的松纸已经用完了,没有起疑,“早点回来,梨汤还炖吗?”   “不炖了。”   听到她说不炖,绯羽嘴角翘了翘,他本就不愿她老去找师兄。   “等我回来炖条鱼吧。”   绯羽微讶,“炖鱼?”   “嗯,”阿璃用手指绕了绕衣带,“炖松鼠桂鱼,炖一大锅。”她今天还得去长安涂药膏,顺便给李洛送答应好他的鱼。但炖一次怪费劲的,当然要人手一条了。   阿璃走出院子,径直去了后山。脱离了天山派的范围,白泽就感应不到了。她拿出遁地符,默念丰都的名字,掷到了地上。   光芒闪过,她站在了漫天纸屑的街道。   丰都虽然在幽都的上面,但她也不知道季幽能不能感应到。她蹙着眉在街道穿行,昨天季幽不仅收走了蜡烛玉佩,还收走了玉简,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留了。   走着走着,她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低头看,是一个纸做的鸡。鸡身有些残破,一看就是废品不要了的。   她刚要绕行,就见那只纸鸡站了起来,“是……阿璃吗?”   阿璃心中一动,能用纸做的物件跟她对话的,那肯定是幽都的人。   “是,你是幽都的人吗?”   纸鸡立刻开心地扇了扇鸡翅膀,“我是殿前伺候的阴司,给你送过菜,就是你第一次来幽都的时候,是我送上的樱桃酪。”   阿璃眨眨睫毛,不记得了。阴司长得一摸一样,都带着帽兜,脸孔一团黑气。   “你……你能不能随我去幽都?”纸鸡小心翼翼地问,“我知道这很危险,你现在没有蜡烛的保护,活人到了幽冥就会遭受侵害。时间一长,就像那些食物一样,很快腐烂。”   “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本来想去天山找你,但是刚俯身到一片废纸上,飘到你的院子前就被烧成了灰烬。你院子里怎么还养着凤凰啊?”   凤凰?阿璃有点想笑,那就是被绯羽发现了呗。这个阴司道行不深,绯羽醒着,察觉有阴气袭来自然不会放过。   “我本来准备再去一次天山。想着守在山门口,万一能看到你出来呢?结果巫古大人让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他已派出好多阴司,守在山门、后山和神鸟镇妖司门口。”   阿璃脑海里浮现出阴司附在各种纸做的物件里,纸人、纸片、纸牛。他们藏在草里,或藏在树后,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好笑。   “季幽怎么了?”   纸鸡很想难过地垂下脑袋。但是脖子里插着竹签,他根本动弹不了。无奈,只能用嗓音表示他的难过,“不太好。主人自回到大殿就一声不吭,巫古大人看出不对问他要不要唤你来,他说你不会再来了。”   “我们原本以为在闹别扭,想着过两天就好了。结果主人去了原先居住的小屋,化出真身盘在那。巫古大人说,一条龙不想活了,就会把自己盘在某处。”   阿璃问,“他以前不是也盘在章尾山吗?”   “那不同,”鸡说,“主人将幽都玉玺上自己的名字划掉了,还把白蜡悬挂在章尾山顶。划掉名字就不再是幽都之主。不是幽都之主,再没有白蜡的保护,他很快就会和那些食物一样慢慢腐烂。”   阿璃抿抿唇,“你能把我带过去吧?”   “能。”鸡立刻高兴地往起跳了跳。   阿璃心道,这些阴司倒是对季幽衷心得很。可见不只是她,还是有很多人发现他是一条很好的黑龙。   纸鸡将鸡翅膀放在她的鞋上。   阿璃只觉一阵阴风卷过,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等她稍稍能视物时,立时看到前面有一庞然大物,黑乎乎地卷成一团。仔细看,那不就是黑龙吗?抱着小木屋,把尾巴盘上去,头没劲地耷拉下来。   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走了过去。   季幽紧紧闭着眼,尽管他努力将阿璃驱逐出脑海,不去想她,心脏还是疼得厉害。   他从少年时就喜欢她,每天都在等待中度过。他从不觉得等待是件痛苦事,因为只要能等到她,哪怕只见一小会儿,这一天都没白过。   但现在他再也等不到她了。无论从白昼到日落,还是从日落到黑夜。那道纤细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盘山道了。   他了解龙这个物种,遇到珍宝不折手段也要得到。白泽虽然答应了不把他的来历告诉阿璃,但绯羽没有答应啊。那对师兄弟恨他恨的要死,怎么可能替他隐瞒?他要的不过是在分别的时刻,不要从阿璃脸上看到厌恶的表情罢了。   现在她一定知道了。很害怕吧?她曾离危险那么近,现在想起来一定恨死他了。可他就是这么混蛋,为了能跟她在一起,连哄带骗。   黑龙喉咙发涩,抱紧了小木屋,但又不敢抱的太紧,怕抱碎了,这是他唯一跟她有关联的东西了。   他又闭了闭眼,把跑到他脑海的少女重新赶出去。恨就恨吧,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没有幽都之主的加持,也没有白烛的护佑,很快就会腐烂坏死。   等他的死讯传开,她大概就能解气了吧……   尾巴被人敲了敲,估计又是阴司们,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尾巴,希望把阴司拍走。但是身后传来一道少女的惊呼声,接着是“啪”的一声闷响。他惊愕地睁开眼,瞳孔中映出阿璃摔倒在地的模样。   他以为眼睛出现幻觉,或者是阴司变了模样哄他,一时怔在那里没有反应。   阿璃被龙尾拍了一下,若不是阴司替她支起一道屏障,她骨头都能被拍碎了。   阴司连忙跳出来扶她,“你没事吧?主人真身力气大,他估计把你当成我们了,不然他不敢拍。”   黑龙呼吸一窒,心脏猛然狂跳。他收了真身变出人形落在阿璃脚旁,伸手拉她,她却没将手交给他而是自己爬了起来。   季幽眸光晦暗了一下,缓慢垂下手去。   阿璃问:“在幽都被你碰到不是没事吗?”怎么刚才她才碰了下尾巴就被抽飞了?   季幽抿抿唇,“幽都属于我的管辖,丰都离幽都近,你在这两个地方受到的影响很小,但也是有的,只要不超过半日就没事。”   阿璃这才明白,怪不得每次她才待一个时辰就被他催着走。   “以前你在天山我怎么没事?”   “以前我的神魂和真身没有融合,所以你碰到我也没事。”   “那现在呢?”阿璃问。   “现在不行。只要离开幽都和丰都,我碰到你裸露在外的皮肤,你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阿璃心道,怪不得季幽的号最非呢,原来有缘由啊。   “但是……”季幽轻声补了一句,“你若肯嫁给我,那你就不受影响了。可也仅限幽都和丰都,离开这两个地方还是不行。”   他垂了垂眼,说这个干吗,难道他还奢望她真留下来不成?谁会舍弃阳光灿烂的人间,来幽冥待一辈子呢?   阿璃摘下手链,“我来是还你这个的。”   季幽瞧见那条橘子花手链,眸色骤紧。他原以为昨天就够痛了,但没想到此刻心脏简直要爆裂,他死死咬住牙,口腔里全是血腥气。   阿璃见季幽颤抖着伸出手,她毫不犹豫将手链放了上去。   一旁的阴司一脸目瞪口呆,他以为阿璃来是安慰主人的,没想到却给了主人雷霆一击。   “昨天你给我的戒指也在里面哦。”   季幽垂着眼,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念想了,但阿璃转身让阴司带她回去时,他还是痛到颤抖,拼尽力气想把她抱住。   但他终究没有动。   阿璃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让阴司带她走。她回过头,见季幽低着眸,一滴一滴的泪往下掉。   她走过去捏捏他的脸,“有这哭的力气,刚才为什么不抱住我呢?只要你抱住我,我就不走了呀。”   季幽惊讶地睁开眼,朦胧水汽中,少女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很勉强道,   “算啦,我就主动一回吧。”   季幽愣怔地看着她,尽管心神有些懵,但情绪的反应瞒不了人。   头顶的小花,有片白花瓣变成了粉色。 第72章   人间是白昼, 幽冥也是白昼。   阿璃坐在木屋的屋顶上,季幽给她把手链重新带上,把从章尾山取回的白蜡玉佩给她塞进符袋。   “这个带好, 没有它,你无法抵挡幽冥的鬼气。”   “那你呢?”阿璃问, “阴司说你把名字从玉玺上划掉了,就不再是幽都之主, 同样要受到鬼气侵袭。”   季幽道:“一会儿再把名字重新写一遍就是了。”   这么草率吗?阿璃微微睁大眼。   季幽见她一脸惊讶, 很浅地翘了翘唇角, “幽冥从洪荒时期就无主, 我成年后接管了这里,建了城池。玉玺只是一块可以抵挡鬼气的玉料, 不是写谁的名字谁就能成为幽都的主人。”   原来如此, 阿璃恍然。停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个诅咒是生来就有的吗?”   “嗯,世间只有两条龙, 一条是祥瑞,一条是祸端。”季幽说起这个仍是不安,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因为这个诅咒是针对其他人的。就像刺猬, 还没见过哪只刺猬把自己扎了的。但是,这些刺同时又是注孤生,保护自己的同时又会扎到心爱的姑娘。   阿璃道:“你早跟我说就好啦, 大不了少去幽都以外的地方。就是一定要去, 那就保持距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在意?”季幽看向她。   “不在意。”阿璃一脸平静地托着腮,目光投向远处盛开的莲花。他跟着看过去,那些莲花开的正好, 莲蓬也很大,阵阵清香味随着风吹过来。   “你吃不吃莲子?我给你摘一些。”   阿璃还未说话,季幽就从屋顶跃下,走到河边摘莲蓬。   与少年时单薄的季幽不同,岁月给他带来苦难,也赠给他无与伦比的礼物。在所有崽崽里,季幽身材最好,宽肩窄腰大长腿。大概是龙族的原因,每一处都浸透着力量,紧实的肌肉透过衣衫蓬勃而出。   黑暗里的东西对他特别亲热,他朝冥河伸出手,那些莲蓬就迫不及待往他手上蹦。莲花、莲叶也摇曳着,恨不得把自己摇下来送到他怀里。   不大会儿,季幽就抱着一捧莲蓬回来了。   他跃上房顶,重新坐下。把一只鲜嫩的荷叶放在阿璃腿上,就开始剥莲子。没剥好一粒就放在荷叶上。   季幽剥的速度非常快,一看就是熟手,没一会儿荷叶上就像撒满了莹润的珍珠。   阿璃吃的速度赶不上他剥的速度,眼看莲子就要从荷叶上挤下去,她忙道,“够了,吃不了。”   季幽这才停下手,“你吃吧,冥河里的莲蓬有些不同,不会腐烂的那么快。”   “季幽,”阿璃一边吃一边说,“过两日就是万佛节,我们挑一天去玩吧,只要注意点就好了。”   “不去,”季幽淡淡道,“人太多了,即便不碰到你,也会碰到别的人。修仙者不过是发生一些或大或小的倒霉事,凡人一定是灭顶之灾。”   “这样吗?”阿璃捏着一颗莲子微微蹙眉,好一会儿才说,“那就等万佛节过去,长安没那么热闹了再去。”   “嗯。”季幽很轻地应下。   “季幽,”阿璃又道,“下回不许再这样做了。不许卸掉幽都之主,更不许丢弃白蜡。你若不在了,世间就少了一条最漂亮的龙。”   “你瞧,那些因你而急得团团转的阴司,还有看到幽都无主而惊慌的亡魂,都需要你的庇佑,对他们而言你比祥瑞重要多了。每个人生来就有其意义,你就是为幽冥而生的啊。”   季幽垂了垂眼,没有说话。道理他全都懂,但是他年幼时就被扔进冥荒等死,对于他而言,那个给予他温暖的少女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当世间的光都不照耀他,阿璃就是他唯一的光。   与其说他是为黑暗而生,不如说他一生都在追逐着光。   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道,“我答应你。”   阿璃这才松口气,笑着说,“幽都之主,听起来就威风得紧。我每次来,即便知道是幽冥,都感到无比安心。人生第一次不怕鬼怪,就因为我知道这里有你啊。”   季幽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问,“阿璃,你不嫌弃我的来历吗?比起白龙,我不能带给你幸运的事,也不能陪你在有阳光的地方生活。就连吃东西,都得催促你快快吃。”   阿璃摇摇头,“不嫌弃,你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点背了。”非洲崽崽嘛,抽啥都是烂卡。“没关系的,不能去有阳光的地方生活就不去,幽都挺好的,正好我怕太阳晒。至于吃东西,我快点吃就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季幽啊,方法总比困难多,我们一起解决就好了。”   季幽眼眸柔和了许多,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霾悄然消散,“我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我只在乎你的。你觉得没事,那就好。”   他转过头,看向冥河中的莲花,阿璃总是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撒下一大把光。年少时是这样,成年后也是这样。   季幽因这把只有他能看见的光心情立刻变好,甚至觉得阴森的幽冥都跟着明亮起来。   阿璃低头将吃不完的莲子包好,准备带回去吃。余光中瞥到一抹粉红的东西,她转过脸,瞳孔中映出了一朵小花,最后一片白花瓣也变成了粉色。   她终于拥有了第一朵全粉的小粉花。   *   阿璃买了几条鱼回天山。她看了系统给她找出来的食谱,就一样淀粉比较难弄。这个时代没有红薯也没有玉米土豆,只能用面粉制作淀粉了。   她回到院子,绯羽坐在廊下捧着书卷在看。见她回来立刻迎上来拎过她手里的鱼,“真要炖鱼吗?”   “要,”阿璃说,“不过这次我来做,你替我做淀粉。”   淀粉要用手碰水,只能交给绯羽了。   绯羽瞥了眼她手里的鱼,一共六条,“这次你也要去给你师父送一条,师兄送两条吗?”   阿璃道:“是啊,反正一锅炖,顺手做了呗。”   绯羽勾起薄唇,长长的睫毛下闪过一道未及捕捉的流光。   说谎,他今天变成红鸟飞出去溜达,碰到了她的师兄孟十方。孟十方在树下与人闲聊,说平生最讨厌梨味,遇到梨树都要绕道而行。   “上次的梨汤,你师兄喜欢喝吗?”   “挺喜欢的。”阿璃将处理过的鱼拎出来,把红泥炉架上,放上一口大锅,又把买来的荤油倒进去,弯腰点火。   荤油遇热立刻冒出滋滋的声音,淡白色的固体化成清亮的热油。   绯羽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按照她给的方法处理面粉。   阿璃将鱼放进锅里,锅太小一次只能炸一只鱼。   绯羽将面粉揉搓成面筋,把洗面筋的水沉淀静放,做完这些直起身,阿璃连一条鱼都没炸出来。   “我来。”绯羽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将锅里的鱼翻了个个。   阿璃背靠着柱子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他刚才问的话,微微有些不安。   她问系统:“六条鱼是不是太招摇了?”   系统道:“当然招摇了。上次的梨汤你师兄喝两碗还说得过去,这次这么大的鱼,一条五斤,吃两条像话吗?我觉得啊,绯羽也许察觉了。”   “可他怎么察觉的?”梨汤都送出这么长时间了,突然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么样,今天外卖可以砍单了。但是李洛的必须送,她还得去涂药膏,昨天涂的已经蹭掉不少了。   待绯羽将所有的鱼炸出,问阿璃要怎么弄。   阿璃没让他上手,而是自己用姜片、葱、盐、米酒和胡椒粉、淀粉调出了一个酱汁,趁热淋在炸好的鱼身上。金黄色的酱汁浇在炸的飞起的鱼身上,六只外貌还说得过去的松鼠桂鱼就做好了。   就是看上去流水线了点,不过大锅饭都是这个样子。   阿璃取出三只早就准备好的食盒,每个都放了一条鱼进去。接着掩上盒盖,把其中两个食盒装了进去。   “绯羽,等我一会儿,我给师父师兄送了鱼就回来。”   绯羽微微有些意外,“剩下三条呢?”   阿璃道:“剩下的都是我们的鱼啊,一会儿你去食舍取点胡饼,中午我们就吃这个。绯羽,这鱼可是我专门,特特,为你做的。我觉得,凤凰也应该爱吃鱼吧?”   绯羽微凉的眸色转暖了些,“你去吧,我一会儿就去取胡饼。”   阿璃拎着食盒推开院门走了出去,绯羽淡淡望着她的背影,微动手指,一片树叶悄然飘下趴在了阿璃的后背。   阿璃拎着食盒下了山道,径直往师父姚白仙居住的山腰走去。   系统一脸惊讶,“你还真去送啊?”   阿璃道:“做戏得做全套,凤凰这种鸟多疑得很,万一他跟着我呢?”   系统朝周围望了望,“没看到什么鸟。”   “那也得小心。”   她去给师父送鱼,姚白仙没见过这种做法,大大称赞了一番,给了她一把小铜镜。   “这是我的一位老友送我的,可以看到有没有人盯着你。无论那人在哪里,都能照出他的眼睛。”   阿璃微微睁大眼,“师父,这东西用处这么大,你也可以用啊,给我干吗?”   姚白仙笑道:“师父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身后哪有那么多眼线?你拿着,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走道没事照照,若发现不妥赶紧用遁地符。”   阿璃忍不住笑,“世上真有采花贼吗?”   “以前有的,但官府集中抓过一批就少了。行了,你去吧。”   阿璃点点头,行过礼刚要走,就又被姚白仙叫住,往她背后拨拉了一下,“粘片叶子。”   阿璃离开姚白仙的洞府,又去孟十方的。   “小师妹给我送鱼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孟十方笑嘻嘻地接过食盒,打来,里面果然放着一条五斤多重的大鱼。   阿璃见他喜欢,笑着说,“我还会炖梨汤呢,下次给师兄送梨汤。”   孟十方立刻变色,“梨汤就算了,你弄点鱼啊肉啊,师兄都喜欢吃,但唯独最怕吃梨。从小到大,我只吃过一只梨。”   阿璃心里一咯噔,脸上却装出笑模样,“师兄不喜欢吃梨这话跟别人说过吗?我第一次听说。”   “说过啊,”孟十方大大咧咧道,“今天还跟隔壁山的丹修说我最讨厌吃梨,请他下次炼制丹药时别加秋梨香。”   阿璃点头道:“我记住了。”转身离开孟十方的洞府时,她拿出师父给的镜子照了照,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头发。镜子里除了她自己,没发现什么眼睛。   难道她误会绯羽了?其实绯羽并没跟来?   阿璃疑惑地站了一会儿,又拿出镜子确认了一下,这才从手链里取出李洛给的小铜剑,“啪”地一下掰断。   *   李洛正在食案旁坐着准备用午膳。   他的饭很简单,一碗粟米饭、几碟青菜和一盘炙肉。正准备进食,只听“啪”的一声,身边落下一道身影。与此同时,隐藏在角落的随风,快如闪电持剑扑来,却在剑尖抵上那人喉咙时看清了来者的脸。   一张芙蓉面,清凌凌的葡萄眼,鼻子小巧,嘴唇嫣红,这不是阿璃又是谁呢?他吓了一跳,却已收手不及。李洛手疾眼快地拉住阿璃的腰带一扯,宝剑与脸擦过,将身后的柱子捅了个窟窿。   阿璃脸色苍白地坐在李洛腿上,感觉李洛的呼吸又急又快,环着她腰肢的手臂用力地要命,隐隐有些颤抖。   随风丢掉宝剑跪下,“我的错,请郎君责罚。”   李洛沉下脸,“阿璃使用铜剑锁传送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马车你就无此举动,这回因为什么?”   “禀郎君,这个铜剑锁每次传送都会发出轻微的碎裂声,但这声音极小,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听到。我全神贯注了一上午,就刚才走了一下神,没想到……”   随风一脸羞愧,若是他把主人的心上人捅个窟窿,那主人肯定不能要他了。他本就立下生生世世追随主人的誓言,万万不可破誓。他朝角落瞥了一眼,他的同伴正幸灾乐祸地看他,似乎有点巴不得他被赶出去。   李洛见阿璃没有伤到,又惊又怒的情绪平缓了一些,“你与我说没用,看阿璃肯不肯原谅你吧。”   随风又向阿璃作揖,“是我的错,不敢求原谅,只求给个机会将功折过。若以后你有了难办的事,只消告我一声,必替你做到。”   阿璃这才听明白,她想了想道,“我下回来之前在玉简说一声,这样你就能提前有个准备。”   随风见她没有生他的气,立刻欣喜道,“那当然好了。”   李洛淡淡道,“飞蓬,你替了随风。若还有下次,你从哪来的便回哪去吧,我无法用你。”   “郎君。”随风脸色一白,眼里都是哀求。   角落里的人影显露出来,与随风一样是个长相清秀的青年,脸上挂着灿烂笑意走过来,“郎君,我肯定比他做得好,也让郎君瞧瞧我的本事。我可是南……”   李洛道:“把嘴闭上。”   “郎君。”随风脸色苍白地膝行几步,见李洛表情冷淡,又去求阿璃,“我下次定不敢如此了,我今天,我真的……我就走了一下神,我平常不这样的,很精神地守卫。”   阿璃见他都要哭了,遂小声道,“殿下,要不……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洛面无表情,好一会儿他才不咸不淡道,“既然阿璃没生你的气,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随风顿时喜形于色,转身又给阿璃行了好几个礼,这才拔下宝剑退回原先的位置。   飞蓬摸摸鼻子,一脸郁闷地转身回去。   这便是李洛驭下的手段,也叫帝王之术。随风视他为主,矜矜业业地保护他。但是对待阿璃却不甚重视,不然也不会出今天这种事。究其原因,就是阿璃对随风无恩。   所以李洛先贬随风,待随风朝阿璃求情时,再起用他。这个时候随风自然对阿璃大为感激,日后必为阿璃效死力。   这是他为阿璃织的保护网,若是阿璃将来嫁入东宫,这网还要铺的更大些。他不想让她劳心劳力,但生活在王室怎么可能远离勾心斗角?就只能他替她走九十九步,剩下一步给她留着,好歹省点立。   “吃饭了吗?”李洛问,“正好我要用饭,我叫人加些菜,你在这里吃吧。”   阿璃这才想起来意,她站起身从手链里取出食盒,“昨日答应殿下的。”   李洛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看着金黄色的松鼠桂鱼,眼中流出笑意,“与小时候看的不太一样,似乎你这个更好些,自己做的?”   “当然啦。”阿璃道。一半一半吧,虽然鱼是绯羽炸的,淀粉也是绯羽做的,但她调了酱汁,也算是松鼠桂鱼的灵魂了。   李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吃掉,“味道也好的不得了,怎么这么厉害,我看长安的鱼肆可以关掉了,松鼠桂鱼一出,必名动长安。”   阿璃脸上露出灿烂笑意,李洛的嘴也太甜了,真没白吃那么甜东西。   李洛又夹了一块吃,因为是阿璃亲手做的,即便味道一般,在他这里也是十成十的好。   阿璃今天来看他,阿璃履行诺言做了鱼。太子殿下心情愉悦,头顶开出一朵小花,有两片灰花瓣变白了。   “要不要留下吃饭?”他又问了一句。   阿璃被他哄得开怀,是真想留下。但她答应了绯羽回去吃饭,只得说,“有事,要回去了。”   李洛头顶的小花顿时有点蔫。   阿璃又道,“但我明天还回来啊,还有后日就是万佛节,我早早的来,好不好?”   李洛头顶的小花重新抬起花冠,剩余的那片花瓣也变白了。他顶着一朵完整的小白花,轻笑道,“行吧,你若有事,我就不留你。”他停了停又补了一句,“我现在让人给你上药。”   阿璃立刻点点头,她就是为这个来的。   识海里的系统正在撒花,“李洛的花全白了,宿主加把劲啊,后日的万佛节争取弄好朵小粉花。”   阿璃背对着李洛,一名宫女给她上药,她闲着没事跟系统瞎聊,“是不是黑变灰,灰变白都极容易,白变粉,粉变红就很难了?”   系统道:“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也不一定,分人也分事。哎,有时也是玄学。做了那么一大堆对方未必领情,但是偶尔一件小事触动内心,花朵就变色了。宿主你可以没事就跟崽崽唠唠过去的事,从中就能发现规律。”   宫女之前得了李洛的吩咐,故意上药非常慢。又是给签字消毒,又是垫着帕子,整出许多花样,但是再慢也不过拖了一刻。   阿璃对着镜子照了照,原本暗红的痕迹就像被橡皮擦涂掉一样,一点痕迹都不留了。过了今晚上,吻痕就会变得更加浅淡,明天再涂一次就能完全消掉。见困扰她的事就这么解决了,心情顿时变得超好。   她转过身,李洛正在看着她,身前的食案上,食物的热气已经没了。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殿下,你快用饭吧,都凉了。”   旁边的侍从心里吐槽,既然知道凉了还让郎君吃?   李洛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些菜放进空盘子里,小口吃掉。   侍从更无语了,李洛连陛下的话十句还要驳九句回去,头一次这么听话。他垂下头,心里暗暗给了阿璃一个评估,东宫果然要变天了。   阿璃见李洛开始吃饭了,便告辞道,“殿下,我走了。”   李洛点点头,没有留她。   等她用遁地符离开后,李洛又吃了几口鱼,停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对刚才给阿璃涂药膏的宫女说,“你把这个药膏罐子放个远点的房间,这样取的时候可以在外面待会儿再进来。”   “还有,给签字消毒前可以洗手,洗完手可以涂香膏,涂完香膏还可以不小心把手蹭脏了重新洗,重新涂香膏。想要拖延时间有的是方法,不必拘泥一种形式。”   宫女一脸受教了,心里大为震撼,这就是郎君追小娘子的方法吗?简直九曲回肠,快要把人算计死了。 第73章   阿璃没有回天山, 而是落在长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她跟小宫女打听长安有什么好吃的,一个家住九尾巷的宫女告诉她,那个巷子卖很好吃的熏松子, 因为太有名了,不到下午就会卖光。   阿璃想到绯羽喜欢吃松子,遂临时决定跑一趟九尾巷。   买松子的是一个老婆婆, 被许多人围在中间, 看起来生意很好。整条巷子蔓延着很奇异的香料熏制味,回味无穷。一个穿着松花色袄子的婢女拿着买好的松子从人群里挤出去,阿璃见到连忙补了她的空隙。   婢女小跑到一辆马车旁,打开木门钻了进去, “三娘,这松子还热乎着呢, 婢子给你剥几个?三娘?”   被称为三娘的少女微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婢女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大圈人的后脑勺。   “三娘在看什么, 这么入神?”   常敏君盯着那道白袄石榴裙的身影, 嗓音复杂,“看美人。”   “美人在哪儿?”婢女贴着窗棂往外看,买松子的人实在太多了, 里三层外三层,根本看不出美丑。   她收回目光,看向若有所思的常敏君,“三娘,什么样的才是美人?”   “美人啊……”常敏君缓缓捏碎了手里的符纸,浅淡的紫色纸沫顺着窗户飘了出去,微不可查地混入人群里, “独一无二才是美人。”   阿璃买到松子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她没有立刻使用遁地符,而是朝巷子深处走去,找了处没人的地方这才丢下符纸。   光芒亮起,她被瞬间带回了天山。   天山内不能使用遁地符,因此她只能落在山门外。顺着山道一路回去,沿路碰到许多同门,或进活出。但不知怎么,阿璃总感觉有道视线紧紧黏着她。   她取出师父给的铜镜对着脸照,铜黄的镜面里除了她的脸,还有一双没有瞳孔的眼,黑洞洞的出现在她的脸侧。   她吓了一跳,转头就往莲山跑。   推开院门的时候,绯羽正坐在石桌旁等她,桌子上的胡饼和鱼已经热了三遍了。绯羽刚要热第四遍,就见阿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身后仿佛有鬼追着。   “怎么了?”绯羽放下手中的鱼。   阿璃跑到绯羽跟前,拉着他的袖子弯着腰一顿大喘气,感觉肺都要跑炸了。   绯羽用空着的手轻轻排着她的背,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阿璃刚要把镜子的事交待出来,就猛地顿住。一般来说,修真界的眼线都是抽出一缕意识附在某个物体上。镜子的事一旦说出,绯羽一定会提防,那么她就别想知道绯羽是不是用附身术跟着她了。   她松开绯羽的袖子,转而抱住他腰,“绯羽我好想你啊。”   绯羽微微一怔,虽不太信,但心里还是像被浇了一勺蜜,“才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也很长啊,我就是特别特别想你。”   绯羽捧住她的脸抬起来,秾丽的眼眸平静极了,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你是不是惹祸了,要我做什么?”   “你怎么这么想我?我就是单纯地想你不行吗?”   “不太像。”绯羽淡淡道,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和脖颈。   阿璃怕他摸到锁骨处再把刚涂的药膏蹭没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好吧,你不信就不信吧,其实我刚才去姑臧给你买松子去了。回来的时候从山道一路穿过来,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道视线看着我。我越走越害怕,干脆就跑着回来了。”   绯羽轻笑,“这才像实话。”   他伸出手捏了一道诀,一道金光从虚空落下,满满地浇在阿璃身上。接着后退了两步,观察着阿璃周围有没有黑影,直到光芒消失也没有看到多于的东西。   “可能是你多想了,又或者是过路的精怪偶尔把目光投在你身上。”   “是吗?”阿璃也不确定了。她抿了抿唇,把手里拎的纸包交给绯羽,“给你买的松子了,烟熏味的,一会儿剥给你吃。我先去换件衣服,刚才挤进人群里抢松子,扑了一身土。”   她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重新拿出镜子。晕黄的镜面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脸。她左右看了看,镜中的少女眼眸特别黑,特别亮。她看她,她也看她。她抿嘴,她也抿嘴。   系统道:“似乎没什么特别,也许刚才你看错了。”   阿璃轻蹙眉尖,把镜子塞了回去,转身去换衣服。   她是绝对不可能看错的。   晚间的时候,阿璃吹了灯躺下。黑暗中无论看哪个方向都像是那双眼睛,那么空,黑洞洞的。   她哆嗦了一下,随便扒拉件外衫就往绯羽的房间跑。   绯羽刚刚睡下门就被推开。他没有插门栓的习惯,反正他也不会真的睡着。黑暗里,一具冰凉的身体钻进他的被窝,柔柔软软的纤细手臂哆嗦着搂住他的脖颈。他几乎不用开口就从这个动作判断出来的是谁。   少女的身体像云朵一样,又柔又软,细小的呼吸像极浅的风扑在他的喉结上。他本来想问怎么了,但突然不敢开口了。怕惊扰到这片轻云,再给吹回去了。   他一动不动,仍由她搂着他,脸贴在他的胸口。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细细的声音,“绯羽,你身体好热啊。”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低了低头,唇碰到了她的鼻尖。再往下,就是呼着热气的柔软嫣红的唇。   绯羽的心跳了一跳,刚想靠过去那张嘴又说话了,“你这么热,那寒冬腊月抱着你不就是抱着一个大型暖宝宝?”   绯羽不懂暖宝宝的真正含义,但他能听出阿璃在夸他暖和。   “我的真身是凤凰,从天火中降生,自然很热。”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天越冷,我越热。”   阿璃自然听出他的邀约,笑盈盈道,“绯羽,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过来?”   绯羽连想都不用想,轻声问,“是不是害怕了?”   阿璃惊叹,不愧是绯羽,真的好了解她啊。她贴着他的胸膛更紧了点,声音含糊又胆怯,“熄了灯,觉得哪里都藏着眼睛。”   绯羽低笑一声,“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只要你喊一声,我立时就过去了。”   阿璃心里又冒出中午那面镜子,“绯羽,这世上有没有连你也发现不了的妖邪?”   “有啊,”绯羽伸手环住她的腰,漫不经心道,“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邪,而是人心。用人心做的蛊术我就无法察觉。不过那种蛊术通常都很少见,相当于天地至宝,稀缺的很。”   阿璃轻轻打了个哈欠,绯羽的怀抱又温柔又暖和,像裹了十层羽绒被,就是不困也被他暖困了。绯羽的声音也低沉似醇酒,轻缓地扑在她头顶,很快她的眼皮就发沉了。   “困了么?”绯羽问。   阿璃点点头。绯羽本就穿着一层极薄的衣衫,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放大了,她轻轻一动,他都感觉极大。唇似挨非挨,睫毛也轻轻挠着他的心口,就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直挠到他心里去。   少年血气方刚,何况还是只火凤凰,他低下头便寻着她的唇过去。   阿璃感觉嘴唇被重重地吻住,她本就发困,想都没想就用手挡在脸上。   绯羽的唇落在少女的手上,五根手指又软又轻,指腹嫩得像吹弹可破的馥郁花瓣。与此同时,均匀的呼吸也从黑暗中传来,很明显,她睡着了。   绯羽轻喘口气,秾丽的眼微垂,隐忍着缓缓上升的欲望。少女的外衫已经从肩膀上滑落了,他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低头朝她肩膀重重咬了一口,连吸带吮缓解了一下火气。到底是不忍心把她弄醒,抿抿唇,把人往怀里一搂,盖上棉被。   次日阿璃照镜子就发现了肩膀上的紫圈圈。她一脸迷茫,用手揉了揉,“绯羽……”   系统急急打断她的话,“宿主,你锁骨上的药膏都被蹭没了。”   阿璃视线下移,果然看到锁骨处浅浅的红痕。她立刻若无其事地拢好衣襟,扭头对上绯羽的眼,“一会儿我去师父那里,午饭时回来。”   绯羽倚着门框看着她,“阿璃,你今晚还会害怕吗?”   阿璃笑了一下,“应该还会,我小的时候看鬼……看一个鬼故事。有一个情节是女鬼从柜子里爬出来,她的头发那么长盖住了脸,就这么一段吓了我整整两个月。一到晚上就用被子蒙住头,都不敢往外看。”   绯羽想象了一下小小的阿璃缩在被子里的样子,抖啊抖的,像一颗可爱的肉丸。他翘起唇角,“今晚上我还不锁门,你害怕就来找我。”   阿璃脑海中浮现出火凤凰干净又暖和的怀抱,立刻愉快答应,“好。”   用过早饭,她照例从后山出去。   拿出玉简通知了一下李洛,便取出一枚小小的铜剑。阿璃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铜剑上,没有注意身后又道极淡的影子,在跟着她缓慢做动作。她说话,影子也跟着张嘴。她掰剑,影子也做出掰东西的动作。   光芒闪过,阿璃从杂草覆盖的山林,换到了明亮宽敞的大殿。   李洛起得很早,拿着枢要折子在看。这是太子每日预习的功课,预备着将来有一天真的看折子。在他面前还摆着一些甜点,山楂糕、九江茶饼、霜糖柿子、透花糍和单笼金乳酥。   李洛虽爱吃点心,但不会一大早就吃,这些明摆着都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   余光瞥见身旁有影子落下,他头都不抬,拿起一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水,去了凉气再吃点东西。”   阿璃接过金樽,看了眼书案。明明是办公的地方,却腾出一大半摆茶点。她在李洛身旁坐下,“殿下起的真早。”   李洛拿起笔在枢要折子上填了几行字,“寅时便醒了。”   阿璃在心里换算了一下,那岂不是三点至五点?她睡得正香的时候。   她喝了两口水,刚放下杯子,李洛便将单笼金乳酥往她面前一推,“先吃这个,不然一会儿该不酥了。”   金乳酥是把乳饼炸的金黄酥脆的一种点心,有点像后世的炸酸奶,又香又酥,好吃极了。   小小一笼只有四块手指大小的酥,阿璃一口一个,很快就吃光了。吃完就有点腻,她又去夹山楂糕吃。   李洛目光虽在折子上,但心早就把身边的少女想了又想。他往凭几上靠了靠,轻勾了勾唇,心情愉悦,他忙着政事,阿璃在旁边吃东西,他想她的时候只需往旁边移下目光就能看到她。   少女低着头,小口地咬着山楂糕,鲜甜的汁水将她的唇染得更红,娇艳欲滴。   李洛的目光完全落在她的唇上,好半天才收回视线,眼已经幽深得不行。   “殿下,我吃饱了。”阿璃将小碟子推了推,“殿下吩咐人帮我涂药膏吧。”   李洛瞥了一眼,“吃饱了就走?”   阿璃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绕了绕衣带,“最后一天了,涂完这一次,殿下咬过的地方就好了。”   李洛微微莞尔,这是在赖他吗?   他想了想道:“明天就是万佛节,你可以今天住在这里……有侧殿,不是跟我住。”   阿璃摇头,“还是明天再来吧。明天早早来。”   李洛嗓音淡淡,“怕被那个穿红衫子的少年郎看到吗?”他当然知道,绯羽就跟她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阿璃立刻道,“怎么会?我就是习惯睡自己的床了,换地方就会好半天睡不着。”   李洛也不揭穿她,吩咐宫女敷药。   宫女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指导,取药取了一个时辰,阿璃都要以为她被劫持了。取完药又去院子里洗手,这一洗手就洗了半个时辰,接着抹香膏,每个指头都抹。摸完碰了一下药罐就说手脏了,还要去洗手。   阿璃看了一眼李洛,对方毫无反应。她心道,殿下脾气真好,做事这么墨迹的宫女,殿下竟然还能忍得。   好不容易等宫女涂完药,已经中午了。阿璃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做,除了看李洛处理公务,就是被他填鸭式地劝吃了许多糕点。   “殿下,我真要走了。”   见李洛要张口说话,她连忙打断,“殿下也别留我吃饭,我已经吃不下一粒米了。”   李洛见她真饱了,眼里涌出一点笑意,“知道了,明天早点来。”   阿璃点点头,取出遁地符扔在地上。   光芒闪过,她再一次落在山门外。不知为什么,离开了李洛,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取出铜镜,照着整理发髻。明晃晃的镜子里,只能看到她一个人的脸,那么明媚,眼眸漆黑。   这也没有人看啊?   阿璃疑惑地把镜子塞回手链,回到莲山。   *   夜晚来临,阿璃再度抱着枕头跑到绯羽的房间,“真的,我真的觉得有人看着我。”   绯羽微微皱眉,用被子裹住衣着单薄的少女,“我昨天用大如真经术照过你,身上没有沾着妖邪,也没有目光注视你。”   阿璃不是不相信绯羽的专业性,她用铜镜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可是一旦她一个人的时候,那股黏黏的目光立刻就贴上来,恨不得连她的毛细孔都要看清楚。   绯羽问:“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觉得有人看你吗?”   阿璃摇摇头,“跟你,或是跟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一旦我一个人独处时,就会觉得又道粘腻的目光贴过来。”   绯羽思忖了一下,“明日我们去找师兄吧。龙的眼睛能看透世间万物,不过你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他都能看到。”   “怎么看?”阿璃有些紧张,“会不会看到你在我肩膀咬的那一口?”   绯羽微微一怔,低笑一声,“不会。我说的看破世间万物是看到本质,不是透过你的衣服。如果那样,天界众神早就把师兄撵走了,谁愿意没事在他面前裸奔啊。”   阿璃放了心,在绯羽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来,没有像昨日贴的那么近。   “绯羽,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哪个以前?”   “就是你一个人在天界,我每天去看你的事。”系统说的对,她的确对他们了解太少了。找不到规律,就找不到突破口。绯羽差一片就是多成熟的小粉花了,她手腕上的数字变成了【28】,也就是短短五十六天就要弄出六朵小红花。   今天下午她去刷卖货小哥了,用了一千枚灵石把三灰三黑的花,刷到了全灰。只不过三片花瓣就花费她这么多灵石,虽说她灵石自由小哥也太能吞金了。   不过也有反馈。全灰的小哥竟然送了她一粒无香丸,她都要感动哭了好吗?从铁公鸡上拔毛的既视感。   绯羽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每天都会很早的来,给我两个窝头和一个水囊。但是晚上会做一些别的食物给我,馄饨或是面条。你喜欢看我用云彩捏动物,一边看一边跟我说话。”   阿璃问:“说什么?”   绯羽微翘一下唇角,“夸我捏的好看,还会用手捅一捅我捏的动物。但是你的手劲很大,一捅,云朵就碎了。你也会问我天界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还会问我每天来陪我开不开心?”   “那你开不开心?”阿璃问。   绯羽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开心。阿璃,我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一早一晚。只要看到你来,我就特别高兴。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陪着我,我也很高兴。”   阿璃想了一下她见到的天界,死气沉沉,安静得渗人。“天界很寂寞吗?”   “很寂寞。”绯羽嗓音低沉,每每回忆到天界的生活,都会让他从骨头里透出冷。   阿璃把绯羽怕寂寞这点记下,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   “最喜欢吃松子?”   “是。”   “我给你剥松子会让你感到快乐吗?”   绯羽脑海里浮现出阿璃认真给他剥松子的样子,笑了一下,“嗯,很快乐。”   阿璃又记下,绯羽喜欢看她剥松子。   “喜欢出去玩吗?”   “喜欢,但要你陪着。”   “好。”阿璃又记下,绯羽喜欢她陪着出去玩。   嗯,这不正好吗?后天的万佛节她可以陪着绯羽去长安,然后剥松子给他吃。一连套做下来,不得刷出两片花瓣啊?   *   长安的万佛节要到傍晚才举行。阿璃去的太早,根本木得出宫的机会。一上午加一下午陪着李洛做公务。   李洛有那么多东西要看,中途还见了几个东宫詹事府的官员。怕她无聊,李洛唤了皮影戏给她看。似乎觉得愧疚,亦或是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令他快乐的事,李洛头顶的小白花,有一片花瓣变成了粉色。   阿璃瞬间振奋起来,觉得自己没白这么早来。   傍晚时,李洛终于忙完了一大摊子事。他换了轻便的装束,摘下金冠,只用发带简单系着头发,如瀑般垂下。   接着带阿璃来到后殿,让飞蓬变作他的模样,他则带上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用遁地符与阿璃一起离开了东宫。   长安的大街小巷已经人满为患,沿着朱雀大街的左右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花灯下沿街摆着许多小摊子。有卖首饰的,有卖绢花的,有卖吃食的,还有卖玩具的。但是光顾的最多的还是面具摊,大家都喜欢买白脸的神仙面具,鲜少有人买鬼面具。   随风也戴着一个面具,不近不远跟在他们身后。李洛偶尔给阿璃买点小东西,都归他拿着。   正是黄昏,天色很好,李洛指着一个鱼脍摊问阿璃要不要在那里把晚饭解决了,“离万佛出游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在这里坐一坐。不然等天黑了,人更多,反而不好吃东西。”   阿璃没有意见,随他过去。长安已经流行起了胡桌胡椅,许多赶潮流的食铺都用的正方形的桌子和长凳。像鱼脍这种高级料理,摊主自然配的胡具。   阿璃与李洛坐下不久,一大盘半透明的鱼脍端了上来。   李洛把面具往上移了移,顶在头顶露出脸。   阿璃想起了今晚刷花的任务,快速拿出帕子擦干净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脍沾了点酱料搁在李洛的盘子里。   少女眼眸温柔,单手撑着侧脸笑着说,“郎君,吃鱼。”   李洛很轻地笑了一下,也给她夹了一片。   在旁人看来,就像刚新婚的小两口。   阿璃刚准备动筷子,肩膀上就被人重重地按了一下。   她下意识回头,瞳孔里映出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脸是英俊好看的,但是目光却是冷的。   阿璃心里跃过一亿只神兽,万万没想到会在长安夜市上看到司千咒。   或许是司千夜…… 第74章   黄昏中, 少年的眸映着天边的火烧云,红的肆意。明明是那么暖的颜色,却让人感到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   阿璃不用问就知道来的是弟弟, 但即便是弟弟,哥哥也在同一具躯体里看着这一切。   “我用玉简邀你到长安逛万佛会你也不回,原来已经跟人约好了。亏我和阿兄一整天忙着把事情处理完,就是为了腾出空找你。”司千咒一脸似笑非笑,按在阿璃肩膀的手指紧了紧。   阿璃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管妖族的太子还是人族的太子, 公务都好繁忙啊。既然那么忙, 就不必约她了,自己也可以逛啊。   她摸了摸手链,里面果然有一支玉简发着红光。她一整天都跟李洛在一起, 自然没时间看谁的玉简有消息。   李洛冷淡地盯了眼按在阿璃肩膀的手,“这位是?”   阿璃赶在司千咒开口前忙道, “那个……是我的师弟。”   “师弟?”李洛微微皱眉,他调查的明明白白的, 阿璃只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哪来的师弟?   “隔壁山的,丹修。”阿璃补充道, “我师父与丹修首座关系很好。我们又都是杂修,所以平常都以师兄师姐称呼。”   “是吗?”李洛看向司千咒,这个少年眼中一抹戾气,看上去对师弟这个身份不是很满意呢。   阿璃仰起头,瞳孔里映着少年带着凉意的眼,似乎根本不想随她的意。她的心都快紧张到停止了,司千咒才微微弯下腰, 盯着她晃动的眸光道,“是啊,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师姐弟呢。”   阿璃立刻松口气,虽然师姐弟的前缀很欠揍,但她现在也顾不上计较了。   “阿咒,师姐现在忙,你自己逛逛吧。若是没钱,这个给你用。”她很温柔地说,拿出一小包铜钱塞进少年手中,一副照顾师弟的大姐姐样。   司千咒勾了勾唇,这就想把他撵走了?   他掂了掂钱袋,见是她管用的绣花小钱袋,立刻毫不客气地收进怀里,在她身边坐下,“那么麻烦做什么?一起逛呗。”   鱼脍摊的长凳不是双人凳。虽然叫长凳,却是一人坐很宽松,两人坐很拥挤。司千咒坐下来,就是紧紧贴着阿璃了,微微侧脸就能碰到她的脸颊,简直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李洛抿抿唇,搁下筷子冷淡地瞧着对方。   阿璃在他发飙前移到旁边的位置,扭过头又对上司千咒冷下来的眼,她忙解释,“坐一起容易筷子打架。”   司千咒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出这么个理由,微微觉得有点好笑,遂暂时放过了她。   “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叫。”阿璃道。   司千咒盯着她嫣红的唇,目光反复地描绘,“我要吃……你盘子里的鱼。”   阿璃顿时如释重负,她就怕他胡说八道,“那你就吃我盘子里的。”伸手把筷子递过去,“我还没动。”   司千咒接过筷子,夹起鱼脍吃掉。   心愿轻易得到满足,少年头顶立刻开出一朵花,一黑五灰的花朵,最后一片黑花瓣变成了灰色。   阿璃顿时感慨不容易,仿佛看到叛逆期的崽崽终于懂事了般欣慰。   余光里瞥见李洛沉下的眼,心里暗道不好,司千咒吃掉的鱼是李洛给她夹的。   她忙用一副新筷子夹了鱼沾了点紫色的酱汁,“郎君,这个给你。”   李洛没有接,而是淡淡盯着鱼脍上的酸梅汁,“你忘了,我不喜欢酸的,喜欢吃甜。”   阿璃:“……”她第一次吃鱼脍,哪知道这么多颜色的酱汁都是什么味,“那……我再换一个。”   “给我吧,我不计较什么味道。”司千咒把盘子往过移了移。   李洛很淡地勾了勾唇,握住阿璃的手腕带过来,蘸着紫色酱汁的鱼脍顿时落入他的盘子,“哪能呢,阿璃给的,什么味道都好吃。”   他松开阿璃的手,低垂着眼,将沾了酸梅汁的鱼吃了个干净。   阿璃担心他嫌酸,忙将桌上的水倒出一杯给他喝。   少女贴心动作直让司千咒嘴角的笑立时变淡,感觉他才是吃了酸梅酱的人,整颗心都酸透了。   他正在恼火时,忽然身体微微一动,感觉兄长轻轻地推开他。他嘴角一松,溢出一抹似笑非笑,转身贴着阿璃的耳畔道,“我阿兄要来了。”   李洛看到少年那样亲密地贴过去说话,刚准备开口就见阿璃身体一僵,神色十分不自然。   与此同时,那个脸上总挂着嘲讽的少年坐了回去,眼眸还是猩红色,但却肉眼可见地冷下来,就像荡着微波的湖水瞬间冰封。   再看阿璃,原先左右乱看的眼,如今只敢瞧着鱼脍。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连坐姿都拘谨许多。   他立刻扭转目光,不动神色的打量对面的少年。   高耸的发,苍苍色的圆领袖箭袍,猩红的桃花眼,一切都跟刚才相同但又不同。李洛手指若有所思地在桌面敲了敲,转头对阿璃道:“你师弟有些意思,眼睛与常人不同。”   阿璃眨了眨眼,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胡扯,“他有一次炼丹不小心燎着了眼睛,虽说后来敷了药膏,但眼睛就此与常人不同了。”   余光瞥到少年看过来的视线,她扭头问,“是不是啊?”   司千夜看着她,目光从少女紧咬的唇打量到揪着衣带的手指,好一会儿才低笑一声,“是,师姐。”   他这声师姐低沉又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羽毛擦过心尖,又像春风拂过湖面,撩的人心痒痒。   李洛的眼更沉了,若说对方气质跟刚才不一样了,还能说可能对方风格多变,但是声音怎么也跟着变了?最初那个声音尾音喜欢上挑,且懒散微痞。现在这个声音低沉有力,隐隐透着上位者特有的从容,像破冰而出的剑鞘不可忽视。   他心头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司千夜。世上只有这个人与他弟弟是一体双魂。但是怎么可能呢?阿璃是怎么招惹的他?   他思忖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阿璃连上古大神都弄进院子里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想通这一切,李洛看向司千夜的目光重新充满审视。对方根本没有遮掩一体双魂的特质。要不就是认为他不会看出来,要不就是故意为之。   他觉得是后者。   阿璃被司千夜唤了师姐,脸颊顿时发热,心里浮出一句话,白天叫姐姐,晚上姐姐叫。司千夜向来不会跟她开玩笑,他沉静又内敛,所以不经意的撩格外触动人心。   远处突然传来喧哗,一瞬间,鼓乐声、说话声、欢笑声扭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扩散而来,万佛游行开始了。   李洛将面具盖在脸上,站起朝阿璃伸出手,“一会儿人会非常多,你拉着我,万不可松开。”   阿璃刚要把手交给他,手腕就被司千夜扣住,“我带着她就好。”   阿璃感觉李洛那边的空气骤然变冷,今天本来九十答应跟他出来的,她忙把手往出拽,“不用啦,我跟着郎君就好了。”   司千夜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略微挑起,凝视着阿璃,好一会儿才道,“你真的不跟着我吗……师姐?”   阿璃心里咯噔一声,这真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她只好扭过头对李洛道,“我这师弟有眼疾,夜晚看不清路……唔……”她的手被捏了一下,立刻闭上嘴。   李洛隐在面具后面的神色冷的结冰,他一语不发地盯着阿璃,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阿璃也没办法了,她要是会分身术就好了。   “嘻嘻,你想多一个你吗?我来帮你啊。”   一道又细又小的声音就像贴着她后脑勺说话一样。她猛地一怔朝后望去,但是身后形形色色的人,不是在吃饭就是在指着远处的游车在大声谈笑,哪里有人贴着她说话。   “怎么了?”司千夜问。   阿璃抿了抿唇,疑心自己刚才幻听了,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李洛又沉沉看了她两眼,扭头就走。阿璃想要追过去,司千夜却紧紧扣着她的手腕。   只一瞬,李洛就淹没在人海里。   阿璃见追他无望,只好作罢,扭头看向司千夜,“千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司千夜轻轻笑了一下,摊开手露出一颗小小的透明的丸子,“吃掉。”   阿璃见是无香丸,立刻心中一紧,想起在李洛宫殿里喝水的事,忙接过来放进嘴里,“我怎么没闻到?”   司千夜道:“也许你之前身边有别的浓郁味道,所以忽略了这股桃子味。”   阿璃沉思了一下,是这样,李洛宫殿里燃着大把的熏香,那股浓郁的檀香味完全盖过了别的味道,是她自己大意了。   她咽下了无香丸后问,“还有吗?”   司千夜低头,阿璃身上还有一点点淡淡的桃子香,但是很快就被无香丸稀释了,“没有了。”   司千咒占据了身体,“刚才那人是谁?”   “朋友。”阿璃道。   司千咒嗤笑,“你朋友还真多啊。”   阿璃脸不变色道,“朋友自然越多越好了,谁会拒绝交朋友呢?我瞧你朋友就不多,不然你不能问出这样的话。”   司千咒噎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朋友。不过妖域那种环境又怎么可能交到朋友呢?不是惧怕他的就是憎恨他的,要不就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要不就是想把他从太子之位拉下来。除了阿兄,他确实没有朋友。   但他还是杠了一句,“我从来不知朋友可以手拉手的。”   阿璃举起手给他看,“我现在不就拉着你?你要觉得不合适,那就放开呗。”   少女毫不在意的神色可恶极了,但那股小小的翘音却也娇媚异常。   司千咒勾勾唇,攥着她的手更加用力,“那怎么行?我眼有疾,夜不识路。你要不拉着我,我不就丢了?你说是不是啊,师姐?”   阿璃:“……”   *   李洛不过刚挤入人群,一只柔软的小手就勾住了他的手臂,“郎君……”少女嗓音带着央求,又细又软可怜极了。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阿璃仰着脸,清凌凌的葡萄眼沁着一层水光,似乎只要他再冷冷脸,她就能立刻哭出来。   李洛顿时心软,但嗓音还是冷硬极了,“不是要陪你师弟吗?怕他看不清夜路,怕他走丢,找我做什么?”   “我舍不得郎君,所以就追上来了。”少女柔柔弱弱地说。   李洛平常都是得到阿璃的无情回答,不是殿下我要回去了,就是改天再来看殿下,哪里听过这样柔软又甜蜜的话。   “郎君,这里人好多啊,”少女不安地看了看不断拥挤的人群,小手慢慢探入李洛的袖子,像蛇一样往上摸,“郎君带我离开这儿。”   李洛被摸的一颤,下意识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她不断向上的手腕,阿璃歪了歪头,水光雾雾的眼有一丝疑惑。   李洛抿了抿唇,将她的手抽出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阿璃摇了摇头,“不啊,在郎君身边舒服极了。郎君,你不喜欢我摸你吗?”   “很喜欢……但是……”李洛有些犹豫地直视眼前之人,明明应该是欢喜的事,但他却觉得哪里不对。   “阿璃,你今天基本没吃东西,刚才的鱼脍也一口没吃,这样身体受不了,我们去找间食肆用些饭食吧。”   阿璃很甜地笑,“郎君忘了?出宫前我还吃了莲花饼,你还追着我喝了一蛊杏仁饴。”   李洛本是生疑探她,见她说的一点都没差错,眼眸柔和下来,“既这样,我们就去前面看万佛游会吧。”   阿璃又摇头,“我怕遇到师弟他又缠着我。郎君,我们回去吧,我已经有些累啦。”   “累了?”李洛顿时紧张,“怎么刚出来就累了?是不是还是身体不舒服?”   阿璃撒娇道,“郎君抱抱我就不累了。”   少女仰着脸,像盛阳下绽放的花,但落在李洛眼里,却微微发寒。   阿璃于情事上向来被动,从来没有主动挽过他的手,更不没有对他做出亲昵之事。刚才他醋意正盛,忽略了一件事。妖族太子那么霸道,怎么可能轻易就放阿璃走呢?   如果联想到这一点,那么这个追上来的“阿璃”种种异样就能得到解释了,八成是妖族太子派来的人。   他心里一阵厌恶,被摸过的手臂顿时像被流星锤砸过。他不动声色地隔着袖子捏住少女的手腕,嗓音温柔极了,“这就换个地方抱你。”   *   “要不要吃甜麻花?就是寒具。”阿璃指着小摊问。   司千咒立刻道,“要。”   阿璃递过去几枚铜钱买了两份,嘱咐浇多多的蜂蜜。   “喏,这个是你的,”阿璃将其中一份递给司千咒,脸上笑容轻快,“好好吃哦,这是师姐请你的。”   司千咒嗤笑一声,伸手掐了掐她的脸,“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我比你大了不知几千岁。”   “你比我大?”阿璃不信,“我养你和你阿兄的时候,你们才十四岁。大家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不一定谁比谁大呢。”   司千咒微微一怔,但随即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轻笑着说,“姐姐便姐姐。只是做人姐姐可不那么容易,你得处处忍让我。”   阿璃问,“比如呢?”   司千咒压低了点身体,在她耳畔道,“比如我想亲姐姐了,姐姐就要乖乖让我亲。”   少年嗓音低沉,语速缓慢,阿璃被这声音惹得耳朵尖都发烫。她垂了垂眼,弧形的睫毛在微红的脸上映下两道剪影,动人极了。   司千咒轻缓地眯了眯眼,很轻地说,“我现在就想亲姐姐了。”他捏住阿璃的下巴,轻轻转过来,快速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阿璃吓了一跳,这可是大街上。她左右乱看,但是周围的人似乎根本注意不到他们似的,一眼都没往过看。   司千咒低笑,“我自然屏蔽了他们的眼睛。”   阿璃抬头看他,少年神情愉悦,明俊逼人,头顶的小花白了一片。   好吧,既然刷了一片花瓣她就不说什么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煎饼摊阿璃又问,“吃不吃煎饼?”   司千咒微扯嘴角,“把我当孩子哄呢?你跟我阿兄在一起时怎么不用这个哄他?”尽管脸上一副嫌弃样子,头顶的小花还是白了一片。   阿璃心里偷笑,明明就是喜欢她给他买吃的。   她要了两份煎饼,一份给司千咒,一份自己吃。   司千咒捏着圆球状的煎饼一口半个,侧过脸,阿璃也一口半个。他低头勾唇笑,觉得再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得上现在。   “要不要面具?”阿璃指着面具摊问,她不等司千咒开口就拉着他挤过去,“万佛节大家都买面具,不带就没有气氛,给你买个红脸的妖怪吧。”   司千咒懒懒道,“我不喜欢妖怪。”   阿璃奇道,“你不喜欢妖怪你喜欢什么?”你自己就是妖怪呀。   司千咒目光溜了一遍挂着面具的架子,指着角落道,“如果一定要买就给我买那个吧。”   阿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小姑娘的面具,眼睛像葡萄一样,鼻子小巧,嘴唇红红的。她忍不住笑,“你喜欢这个?”   司千咒道:“嗯,看着亲切。”   阿璃付了钱币,司千咒从摊主手里接过面具,端详了一下,眸光温柔极了。凡是跟阿璃相像的,他都喜欢。   许是很久没收到阿璃给的东西,司千咒心情愉悦,头顶的小花再度变白一片。   阿璃仰头望着少年三灰三白的花朵,心里一阵振奋,决定再接再厉今晚上一定刷成全白。   但是没等她准备做什么,司千咒把面具收到戒指后就回到躯壳深处,把身体控制权让给他哥。   阿璃看着神情淡淡的司千夜忍不住问:“你们怎么换来换去的?”从鱼摊开始他们就换了好几次,她都快要精分了。   司千夜道:“跟阿咒说好了,一人二刻。”   二刻就是半小时,这就是一体双魂带来的双倍新鲜感吗?弟弟来完哥哥来。   人群突然拥挤了起来,司千夜紧紧揽住阿璃的腰,用身体挡着为她隔开人浪。远处,上千人组成的神仙队伍朝这边缓缓走了过来。他们脚底踩着或高或矮的木棍,做出各种手势和动作,撒花瓣,吐火,仿佛真的神仙那样引起人潮一阵阵惊呼。   阿璃估计吃食不能满足司千夜,他似乎对食物没有欲望。决定从别的角度刷花。   她笑语盈盈,指着经过的“神仙”问扮的是谁?   司千夜仔细看了一眼,“似乎是大罗真仙。”   “大罗什么?”阿璃问。   周围人声鼎沸,司千夜靠近了她一些,重复一遍,“大罗真仙。”   司千夜的嗓音沉韵有力,阿璃听得真真的,但她就是要装出一副耳背的样,“什么真仙?”   司千夜又压低一点身体,“大,罗,真,仙。”   阿璃忍笑,“大什么仙?”   司千夜淡淡瞥了她一眼,彻底压下去,轻吻她耳垂一下,“大罗真仙。”   阿璃单手搂住他的脖子重新压下来,贴着他的耳边笑着说,“还是听不清。”   少女的笑声可恶极了,但她的呼吸又柔软的受不了,热乎乎地扑过来,从耳膜传到身体各处,激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又酥又麻,撩人极了。   他身体都被撩的发颤,但是周围全是人,他实在做不出来弟弟那种奔放之事,有点无奈地扯下她的手,轻轻压住,“别招我了,等到了没人的地方……”   阿璃问,“没人的地方你想做什么?”   司千夜轻睇她一眼,缓了缓心神,“随你。”   阿璃立刻开始想周围哪里最安静。   见她老实下来,司千夜松了口气,刚才他差点招架不住了。他本就喜欢她,自然一点火就着。但他同时又自制力强大,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几条喷火的假龙游过来,阿璃顿时被吸引去注意力,见少女一副惊讶的样子,他轻轻笑了一下,闹腾的阿璃他喜欢,安静的阿璃他也喜欢。   司千夜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弟弟就要出来了。他把认真看游行的少女移到身前,稳稳地替她隔开拥挤的人潮,就这样简简单单陪着她其实就足够欢喜。   少年头顶缓缓冒出一朵小花,有一片白色的花瓣在浓郁的夜色中变成了粉色。   “看。”阿璃突然指着踩着高跷走过来的少年,“有点像你啊,像不像?”   司千夜刚抬起脸,就听有人喊道,“这是谁掉的钱?”   人群一下汹涌起来,他胸前猛地一空,阿璃不见了。   司千夜呼吸一窒,刚要推开前面的人,少女又被挤了回来。   *   另一边阿璃被李洛紧紧拉着手腕,对方似乎被气着了,拽着她挤到一处没人的巷子。阿璃刚才跟司千夜那么亲密,心里自然心虚不已。刚要说点好话探探虚实,就见李洛将袖口往上卷了一截,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臂,“阿璃你快给我摸摸,快点,我要难受死了。”   阿璃:“……” 第75章   在巷口灯笼的映照下, 李洛的手臂隐隐透着冷白色,均匀的肌肉线条使得手臂看上去很结实很有力量。   阿璃原以为李洛磕着了求呼呼, 但是左右看了看,没看出怎么了。   李洛还在催促,“平常也不求你,就这一回我实在难受,你快摸两下。”   他越这样阿璃越不敢碰,两只手都背在身后,“是不是你涂了什么东西哄我去摸?摸完以后又辣又疼。”   李洛顿时气笑, 怎么他在她眼里就这个样子?他祸害谁也不可能祸害她啊。   “实话与你说罢, 刚才我遇到一个长相穿着都跟你一样的女子, 简直就像双生儿。她管我叫郎君, 声音也与你一样, 我一时没能分辨被她摸了手臂。”   阿璃眼睛睁得大大的,“摸了手臂就怎么了?被暗算了吗?”她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抬起, 仔仔细细地查看。   少女突如其来的关心熨帖了李洛的心, 头顶冒出一朵小花,有一片白花瓣变成了粉色。   阿璃余光瞥见顿时就惊了, 她做什么了?   系统道:“也许你平常对他关心太少了, 他才会这么容易变花瓣。”   阿璃道:“我对他的关心不少啊,你瞧我给他送过梨汤,送过鱼……”   系统:“但那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李洛自小长在宫中, 谁对他别有用心,谁对他真诚友善,自然能分辨出来。”   阿璃思索了下,好像是这样。她故意示好的时候李洛鲜少感动, 倒是她不经意的举动会让花朵变色。主要李洛身上总有种天然的距离感,让她不太敢靠近。再加上李洛运筹帷幄,自己就能搞定一切。每次来东宫,李洛都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让她无从关怀。   这几个崽崽里,李洛算是“条件”最好的。小时候虽然惨点,但是性格豁达,即便被政敌拿出他穿女装吃剩饭的事攻击,也不过付之一笑。比起他,季幽、千夜千咒和绯羽随便扫一眼就能找到关怀的点。就算是白泽都不能跟他比。白泽一帆风顺,但白泽身体不好啊。   只有李洛,实在不知道从哪儿可以关怀他。   “没有受伤啊,殿下被暗算了哪儿?”   李洛拿起她的手按在手臂上,“我不是说了么,我被跟你长得一摸一样的人摸了。阿璃,她摸过的地方让我不舒服,你摸摸我,我就好了。”   阿璃:“……”   系统忍不住吐槽:“翻译过来就是殿下觉得自己被玷污了,求呼呼,顺便求原谅。”   “这样啊……”阿璃觉得有点好笑,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臂。   秋风很凉,少女的手心很暖,李洛心里那块不适顿时被消除了干净,眸光也越发的柔和。   阿璃仔细摩挲了一下李洛的手臂,感觉自己有点像给人驱魔。脸上露出一个小酒窝,帮他把袖口放下,“殿下,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吗?”   李洛点头,“长相身高和穿戴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你笑起来右脸有一个酒窝,她也是。”   阿璃微皱眉头,顿时想起了那双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那她现在去哪了?”   李洛道:“我把她弄到你师弟那边了。”   “啊?”阿璃惊讶地看向他,“我师弟?”   李洛轻“嗯”一声,微凉的嗓音清清淡淡,“就是你那个到了夜晚看不清路的师弟,希望他不要连人都看不清。”   “殿下为什么把那个人推到师弟身边?万一她有什么恶意呢?”   李洛见她替对方着想,心中涌满酸意,不咸不淡道,“放心,你师弟自己的人,能有什么恶意?”   阿璃微微睁大眼,想要说不可能,但又觉得其实有点可能。毕竟以司千咒的性格还是做得出来的。找个妖精变成她的模样,不难吧?   *   司千夜刚要推开人群寻找阿璃,一道纤细的身影就被推到了他身前。那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司千夜瞥到那张熟悉的脸孔,连忙扶住对方的手臂。   “小心点,”他轻笑着说,“观礼的人这么多就像潮水一样,卷进去就可找不回来了。”   少女脸上原本满是委屈,抬头看见司千夜,愣怔了下,心头的不满立刻消失干净。这不也是殿下吗?走了一个殿下,又来一个殿下,这波可不亏。   她委委屈屈小声道,“刚才碰到一个无赖,好没道理地推我,我差点摔倒了。”   “阿兄,到时间了。”司千夜身体里传出弟弟催促的声音。   司千夜顿了一下,小声对阿璃说,“一会儿我再来。”   来什么?为什么一会儿?阿璃一脸迷茫,还没张口问,就见对方通身气质一变,由沉稳变成了张扬。   司千咒占据身体后,红眸顿时有了神采,“谁推你了?我找他去。”   阿璃不好说李洛推她的,眨了眨眼,“这么多人,哪能找得到,算我倒霉吧。”   “伤到哪了?”司千咒又问,伸手就要将她拽过来查看。   阿璃吸取了上次教训,知道不能太接近对方,躲开司千咒的手,“别碰我,我回去后自己看就好了。”   司千咒微微一怔,“阿璃,我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并没有惹到你吧?”   “嗯?”少女一脸懵色。   “刚才你还好好的,我亲了你,你也没有不高兴。怎么突然就开始躲我了?”   阿璃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感觉这些人真是难伺候,她热情的时候给她脸色看,她不热情的时候还要给她脸色看。但是被人注视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哪怕是对方沉着脸她也觉得好快乐。   这是完完全全只给她的视线,不是给阿璃的,是给她的。   咦,她不就是阿璃?嘻嘻。   “好吧,那你看好了。”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双臂。   司千咒扫了周围一眼,“我倒是想,但我阿兄不让。我们离开这儿找个没人地方。”   阿璃顿时皱眉,“我不要,我喜欢人多的地方。”   “你喜欢人多的地方?”司千咒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对啊,喜欢,”少女着迷地看着脚下,“你瞧,大家都在踩我的影子呢。”   “踩着你的影子就怎么了?”司千咒一脸疑惑,想伸手摸摸她的头是不是发热了,刚抬起来就被哥哥强行压下。   “千咒,她不是阿璃。”司千夜淡淡道。   低低的声音直接传到司千咒的魂体里,司千咒怔了一下,眸光顿时变沉,审视的视线落在少女脸上。   眼睛一样,鼻子一样,嘴也一样,就连头上插的簪子也一模一样,纱堆的橘子花。他微不可查地移了移位置,视线凝聚在她的耳侧。在那个如玉琢的耳垂背后,有一个小小的红痣,落的位置也一模一眼。   “阿兄,就算是最擅长变人的妖精,也不能变得分毫不差吧?”   “自然不能,妖只能变个大概,变不了全部的细节。但你瞧她袖口,那是刚才给吃鱼时落下的梅子酱,正好落在绣花的花蕊中,她连这个细节都照顾到了,这可不是妖能办到的。”   司千咒大为疑惑,“你是说,阿璃从吃鱼的时候就被人掉包了?”   司千夜淡淡道:“当然不是,吃鱼的时候是阿璃,与我们在一起的也是阿璃。就是刚才有人喊钱掉了,人群一下子涌过来时阿璃被人换走了。”   司千咒眼眸闪过一抹阴戾,“是不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   “应该是。”   司千咒低声道:“真是可恶。不过阿兄,你怎么连梅子酱落在袖口这种事都知道?”   “因为只要是她的事,我就会格外注意。就算缩在身体里,也只会看着她。”   司千咒默了一下,“你这话应该讲给阿璃听,她说不定会感动。”   司千夜很轻地勾了勾唇,“我做事又不是奔着让她感动去做的。”   “阿兄,现在怎么办?”   “带她去换人。”   两兄弟的对话都在魂体里进行,外面一点都听不到。   阿璃看够了自己影子被踩,抬起眼,笑容轻快明艳,但落在司千咒眼里却分外可恶。怎么一到他就这么多幺蛾子。   “走吧,这就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少年笑里带着凉气。   阿璃眸光有片刻的怀疑,刚才李洛也是这样说的,这就换个地方抱你。但是换了地方她就被毫不留情推了出去,简直让人又气又委屈。   司千咒见她不动,眸光顿时阴狠,手中红光一闪,一道锁链状的东西顿时穿过少女的手腕。   阿璃凄厉地尖叫一声,面容瞬间撕裂,露出中间漆黑一片。少女原本容貌极美,五官裂成两半,就像好看的画被从中间扯开一样。   司千夜暗道不好,迅速推开弟弟,等他占据身体定睛一看,锁链那端哪还有人,连片衣袖都没留下。他来不及斥责弟弟莽撞,先释法让周围的人产生小范围的幻觉,以为刚才只是有人被踩掉了鞋。   小范围的惊慌会换来大范围的踩踏拥挤,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被镇妖司盯上。   处理完这一切,他才从人群的缝隙往外走。   “阿兄,嗜魂锁怎么拴不住她?”   “她又没有魂魄,你怎么能锁得住她?”   “没有魂魄?”司千咒仔细回忆了一下对方的举止,“傀儡人也没有这么精细的啊。”   司千夜眉头紧锁,“你刚才太沉不住气了。也怪我,我以为你看出她是谁了,便没有多说。”   司千咒愣了一下,听出哥哥嗓音里的凝重,“阿兄,我闯祸了吗?”   “嗯。”司千咒嫌人海中找人太慢,干脆跃上一栋二层小楼,从房顶上行走着找人。   “那不是什么妖,而是人面符。”   “人面符?”司千咒震惊,“真有这东西?我以为是传说。”   “自然有了,就因为这东西威力太大,神妖鬼都能中招,被一位上神毁了个干净。但是越危险的东西就会有人收藏,怎么可能消干净。”   “那怎么办?我不知道她没有魂魄,这不是等于打草惊蛇吗?她知道我们识破了她,会不会藏着不出来了?”   “不会,”司千夜道,“通常人面符分裂出来都会藏起来,等慢慢把对方的魂体吃掉,再出来顶替。但这个人面符刚分裂出来就到处亮相,似乎已经迫不及待顶替阿璃生活了,她还会继续见其他人的……”   司千夜突然停住话头,目光盯着某个方向。下一瞬,他身形一晃,人便到了百米开外。   阿璃正与李洛说话,胳膊被一股大力拽住,人就转了过去。   她惊骇地抬起眼,对上一双腥红的眸子。身后的李洛微不可查地动动手指,随风顿住要冲出来的脚步,重新缩了回去。   “刚才你给千咒买了什么东西?”   阿璃愣怔道:“寒具煎饼和面具,怎么了?啊对了,千夜,你有没有看见……”   司千夜打断她的话,又问,“婚乐令我给了你什么东西?”   阿璃眨了眨羽睫,给了她什么东西?“是不是给了我一群小奴隶?”   “阿兄,是她,人面符不可能附身这么长时间吧?”司千咒问。   司千夜抿了抿唇,“也不一定,为了更像一个人,人面符是会附身很长时间慢慢学习的。”他沉思一下,捏出一道诀,微光闪过,天空顿时飘过一朵雨云。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细如牛毛的小雨便落下了。   昏暗的小巷里顿时飘出清甜的桃子香,除了随风,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下。那股香无论闻多少次,都会让人血脉膨胀。   “好了。”司千夜收了雨云,拿出一颗无香丸递给阿璃。   阿璃接过放进嘴里,一道无形的禁制顿时笼罩全身,将桃子香气吸收一空。   “你以为我是假的吗?”她问。   司千夜点点头,还未说话就听李洛问,“那个假的不是你的人?”   司千夜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人不是你的吗?你把她推给了我。”   李洛微微皱眉,“我推给你只是因为你最开始推给了我,我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司千夜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抓他。只听“锃”的一声,黑暗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剑气,势如破竹,威力巨大。司千夜顿时变色,拉住阿璃,身形一晃便带着人退到了十米之外。   心里大骇,凡人怎么可能有上神做侍卫?   没等他躲开随风绵密的攻击,眼前一白,又一道剑芒挟着冰寒之气袭面而来。司千夜抽出冰破将剑气劈成两半,只听对方赞道,“好一把宝剑,就是那个叫冰破的兵器吗?”   随风笑着说,“就是那把开天辟地时,天地灵气汇成的第一把长剑。”   飞蓬立刻道,“郎君缺一把好剑,我看就这把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那把冰破已经成了囊中之物。   司千夜勾起一抹冷笑,张开五指按下,飞蓬身体顿时一僵,肩膀一沉,整个人不由自主趴倒了地上,剑也哐当掉到了一边。   他的五官因重压而变得扭曲,背上仿佛压了座大山,整个人都要扁了,“随……随风,我被压住了。”   随风手里攻击不停,嘴里讽道,“真是没用。一个千年道行的妖便能压住你,你快自尽吧,我已经替你尴尬了。”   飞蓬怒极,“那位殿下,你放了我,我不打了。你也压压他让他感受一下,这是道行的问题吗?”   司千夜神色冷淡,一边用破冰挡住随风的攻击,一边缓缓收紧手指,飞蓬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五脏六腑都要被捏碎。   随风脸色一变,单手捏诀,一道丹色的光芒作为一层薄薄的轮廓迅速弥漫周围。   阿璃认出这是封印结界的手势,知道对方怕打斗动静太大再把周围民宅殃及了。但是封印出一片区域就不怕了,哪怕打的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察觉。   她担心司千夜吃亏,忙冲着李洛喊道,“殿下。”   李洛和司千夜同时一震,扭头看她。   阿璃有点尴尬,指了指远处的李洛,“我在喊那位殿下。”   司千夜沉了沉眼,想起阿璃曾在马车里夸过李洛,好威风不愧是太子殿下。她那个时候就对大唐太子一见倾心了吗?   司千咒在身体里轻声道:“奇怪,就算是大唐太子,使唤的动千军万马,也使唤不动上古大神啊?还一下使唤两个?”   “随风。”李洛淡淡道。   随风有些不甘心地盯了司千夜两眼,跃回李洛身边。   李洛掀了掀眼皮,那双漂亮冷冽的眼沉静地看着司千夜,“我的手下退了一步,阁下是不是也退一步?”   司千夜抿抿唇,松开手,飞蓬顿时四肢摊平,大松一口气,再压下去他就要成肉酱了。   短短几分钟,小巷里鸡飞狗跳。   阿璃不解地看向司千夜,“你刚才抓殿下做什么?”   司千夜敛下眸光没吭声,她可从来没喊过他殿下。怎么,他就是妖,他就是殿下吗?   阿璃的质问让司千咒忍不住了,“我阿兄怀疑这位大唐太子往你身上放了人面符。”都能使唤动两位上神了,拿到人面符可太容易了。   阿璃微微一怔,“人面符是什么?”   “人面符是什么?”李洛也问。   随风将身体压得有些扁的飞蓬搀起来,扭头回道,“是一种上古邪物,可以将人的影子分离出来变成另一个人。”   李洛微皱眉头,“变成另一个人就怎么样?”   随风道:“变成另一个人,原先的人就会死的呀。那个分裂出来的人会不断吸食原身的魂魄。慢慢的,周围的人都会忘记原身是谁,认为分裂出来的人才是原身。唔,郎君,我表达能力不好,你能听懂吧?”   李洛神色凝重,“我能听懂。”   他看向司千夜,“这么说,那个跟阿璃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就是人面符分裂出来的影子?你刚才抓我,是因为只要抓住使用人面符的幕后黑手,就能销毁这道影子吗?”   跟聪明人就是好打交道,司千夜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司千咒道:“怪不得那个假阿璃一脸欢欣地低头看影子。她自己也做过影子,现在她有影子了,她的影子被踩就令她这么愉快吗?真……”他想不出可以形容的词,突然想到阿璃骂过他的话,立刻用上,“真变态。”   阿璃瞥了他一眼,真正变态的是你吧?   李洛问:“她还会出来吗?”   “会,”司千夜淡淡道,“这道人面符有点特殊,它更像是想要迫不及待展示她的存在,想要别人知道阿璃不是独一无二的,世上还有它可以替代阿璃。我觉得这应该是使用人面符的人下的命令,就不知道对方的用意是什么了。”   李洛一字不落地将司千夜的话听到心里,“既然它还会出来,那么你去找它,我来找使用人面符的人。”   司千夜高深莫测地盯了他一眼,“你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是。”李洛承认。   司千夜眸光微动,好一会儿才点头,“那就这样吧。”   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在不停在他们两个之间移动,明明每一句话都听到了,就是听不懂。看上去李洛和司千夜彼此倒是听懂了。   随风感叹,这就是身为殿下拥有的智商吗?   司千夜扭头对阿璃道,“我随你回天山?”   “不要吧……”阿璃拒绝。如果司千夜随她回天山,那她来长安的事就瞒不住了。   司千咒冷笑道,“怎么,你怕绯羽看到还是他师兄看到?”   随风和飞蓬的嘴巴立刻张成了圆形,立刻想抠抠耳朵重新听一遍。没听错吧,绯羽?哪个绯羽?上古凤凰?他的师兄不就是白龙?假的吧,同名同姓也是有的。   阿璃瞥了他一眼,“是啊,我怕啊,你不怕吗?你可被绯羽打的吐过血。”   司千咒顿时气急,“那是我,如果换成我阿兄未必打不过他。”   “算了啦,”阿璃道,“打不过就喊哥哥,我都替你尴尬。”   司千咒更气了,“上神了不起吗?再打一次给你看。”   随风和飞蓬同时心道,好吧,果然是凤凰和白龙。   他们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洛,啧,这缘分……挑媳妇的眼光怎么一模一样? 第76章   绯羽从天界搬了几个半人高的白玉灯放在院子的角落, 塞上半截蜡烛,柔和的橘色光芒立刻充斥着院落。   起风时,绯羽给每盏灯施了一道结界, 吹得欲灭的烛火立刻恢复生机。   天色越来越暗, 绯羽坐在石凳上, 单手支着下巴等待阿璃回来。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他立刻望过去,少女穿着葡萄紫的裙子站在门口对着他笑。   “今天怎么这样晚?”   “我去了长安逛万佛会。”少女笑着说。   绯羽立刻问, “跟谁?”   “跟太子殿下。”   绯羽微微一怔,“哪个太子?”   “好几个呢,”阿璃扳着手指数, “妖族太子司千夜和司千咒, 还有大唐太子李洛。”   她每说一个名字绯羽的脸色就沉一分,“哦, 这么多人啊,你们都做什么了?”   阿璃仔细想了想,“也没做什么,吃了鱼脍,摸了李洛的手臂。”   绯羽薄唇微抿, 凤尾一般的眼角氲着冷意,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问, “好摸吗?”   阿璃回忆了下, 点点头,“很有力量,很好摸。”   片刻后,绯羽轻笑,笑容中带着凉气,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与他们在一起不好么?”怨不得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原来是跟人相约着逛长安去了。   少女歪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她是阿璃的影子,三天前才苏醒过来。刚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她很高兴,与阿璃说话,与绯羽说话,与她能看见的每一个人说话。但是大家都不理她,他们的眼里只能看见阿璃。   她有些迷茫,明明影子跟身体是连在一起的,为什么得到的对待却如此不同呢?她也很想让大家注意到她,跟她说话。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说这都是阿璃的错。只要有阿璃的存在,她就永远被踩在脚下,活在阴影里。阿璃是光鲜亮丽的,她可以肆意地站在阳光下。而她是卑贱的,阳光会让她无所遁形,暴露出更多的丑恶。   【你瞧你多难看,连眼睛鼻子嘴都没有,黑乎乎的一片。】那个声音掩着笑意嘲讽。   她想辩驳,但是将自己折过来看了看,果然没有五官,难看得要死。   【你再看你的族人,那些同样是影子的家伙,一个个被肮脏的鞋底任意践踏。那些鞋底多脏啊,你不知道他们都踩过什么东西。】   她尖叫一声,拼命用手擦着身体,但是越擦越黑。   那个声音又笑了,【你的悲惨还不止是如此呢,到了夜晚你会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见,连存在的机会都没有。这也没办法,谁让你黑呢?你尝不到樱桃酪的美味,尝不到水果的酸甜,但偏偏阿璃吃美味食物的时候,你也要跟着做动作,简直傻死了。】   这声音刚落下,正巧阿璃在吃胡饼。小姑娘低头一口一口地大嚼,芝麻粒都掉在了她身上,偏偏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随着阿璃的动作假装吃饼。   【你瞧她对面的那个少年好不好看?】声音又问。   她点点头。   【你成为阿璃,他就是你的呀。不止是他,还有太子李洛,他……】声音顿时亢奋地颤抖起来,【郎君他更好看。他的容貌像天空的骄阳,高高在上矜贵无比。他什么都做的极好,骑马、射箭、读书、抚琴。他只要出现,长安的儿郎顿时都成了瓦砾,谁也无法阻挡他的光芒万丈。】   声音说到最后,隐隐带出了一些落寞。她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有多好看,她只觉得坐在阿璃对面的少年很好看。绯色的衣衫,秾丽的眼,那么温柔,就像天上的皎月。   她突然有点兴奋,只要她成为阿璃,就可以每天被这样好看的眼睛注视了。   要怎么,怎么才能成为阿璃?她急切地问。   【哦,这不难,只要你认真学会她的神态举止和习惯,你就可以成为她。】   要学很久吗?她犹豫着问。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不用学那么久,三天,三天就够了。等她再一次与李洛见面,你就可以分离出来,彻底取代她。】   李洛喜不喜欢她,她不在乎,她只想站在那个漂亮的绯衣少年面前,跟他说话,让他看着她。   可真到了这一天,那个少年却变了。明明她得到了阿璃的脸,也跟她一样高,甚至穿的衣裙都一样,为什么那个少年面对阿璃就会脸带微笑,轮到她却又冷冰冰呢?   她委屈极了,“你昨天不是这样的。”   绯羽微微一怔,“我昨天怎么了?”   “你昨天可温柔了,目光温柔,声音温柔,举止也很温柔,我想要那样子的你。”她盯着那双微翘的瑞凤眼,急切地想要这么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注视着她光鲜亮丽的脸。不是黑乎乎的贴着地面的肮脏影子,是仰起来的鲜活明快的脸。   绯羽看着少女,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缓缓冒出来,他默了一下,打开手边的食盒端出一碗汤,这是他从食舍取的。阿璃平常不喝汤,所以汤都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渴不渴?我亲手给你熬的,松子莲藕汤。”   阿璃一怔,瞳孔出映出少年微微扬起了眼,冰封的眸光里溢出了柔软的颜色,就像寒冰化作春水,秾丽而妖冶。   只要绯羽愿意,他就是天下最好看最温柔的人。   阿璃像被蛊惑了一样接过了那碗汤,少年勾了勾薄唇,又温和地递过一把勺子,轻声嘱咐,“慢慢喝,你最喜欢喝我炖的汤了。”   好像是这回事,阿璃用勺子舀起汤缓慢送进嘴里。   这是她第一次喝到汤,她要怎么形容呢?汤汁美味,松仁酥脆,原来吃东西这么幸福。她是影子的时候,还觉得那些吃吃喝喝纯属浪费时间。直到经历了才知道,原来做人这么有趣。   少女不停地喝,尽管她的动作与平常无二,绯羽的眸光却越来越冷。   等对方把汤喝的一点不剩,他微微动了下手指,将空着的汤碗和勺子变没。   “你站起来。”   “什么?”少女不解地问,缓缓站起来。   绯羽扬出一道光芒将石凳清洁一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绯羽淡淡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少女咬了咬唇,她不喜欢换地方。每次换地方,她都会被推给另一个人。   *   白泽坐在廊下看着外面的风雪,他最近旧疾犯了,无法离开峰顶。长咳短咳,咳的肺都要出来。他不喜欢在人前露出生病的样子,想等好一点再去找阿璃。没想到,一躺就是好几天。   远处闪过两道光芒,白泽知道有人上顶峰了。他微微凝神,看到风雪中露出一道红一道紫的身影。   还有谁那样喜爱穿红衣呢?   白泽顿时精神一震,站起身看着跟在绯羽身边的那道纤细身影,但是还没等靠近,少年脸上的笑意突然隐去,目光蓦地沉下来。   那是个什么东西?   薄如雾气的轮廓上贴着一张鲜红的符纸,符纸上画着一张小小的脸孔,有点不成形,但能看出是女孩子的模样。   绯羽带着阿璃走到白泽跟前,“喏,送你了。有了这个,便不要想着那个了。”   白泽微微抬起脸,从上而下逡巡着绯羽身旁的紫色雾气,那道雾气时而变出阿璃的脸,时而恢复成雾气。   “你从哪儿找来的?”   “不是我找来的,”绯羽道,“是她找我的。”   “她找你的?”白泽重新将视线投向那道雾气,雾气里透出阿璃的脸,似乎不太高兴。他缓慢地背过去一只手,微不可查地结着拘魂阵。   “怎么回事?”少女扁了扁嘴,“与我想的不一样啊。”   白泽温和地问:“哪点与你想的不一样?”   “你们脸上没有看到我的喜悦,也不对我亲亲抱抱。”   白泽眸光一动,问,“你看到谁对你喜悦,谁又对你亲亲抱抱了?”   少女以指尖抵着唇瓣回想着附身阿璃的短短三天,“是殿下,李洛殿下。但他也没有对我很亲密,就是偶尔捏捏我的脸。”   白泽眼里露出一抹惊异,结着的印差点断了,好半天才又问,“你们经常见面吗?”   少女察觉出一丝审问的意味,歪头笑,“不知道,嘻嘻。”   白泽没有再问,结完最后一丝印。须臾间,庭院里卷起剧烈的风雪,绯羽和少女脚下突然冒出了无数细线般的光芒,像一把正在编织的箩筐一样,将他们包起。   绯羽身形一晃,便从箩筐上方飞出,落在白泽身侧。白泽迅速收手,无数光线像个蝈蝈笼子一样将少女牢牢锁在里面。   阿璃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盯着绯羽和白泽。她即便在不了解锁魂大阵,也知道周围不断飘荡的光丝充满着不怀好意。她的心跳得好快,冷汗不停的渗出,身体也变得冰凉冰凉。   “这与那个声音说的不一样。”她气极了。那个声音明明告诉她,只要分裂出来跟阿璃一样的脸,就能夺走她的人生。   “哪个声音?”绯羽问。   “不告诉你。”少女的脸庞不再秀丽可人,狰狞扭曲了五官。   到底哪里出了错呢?明明她学的很努力啊,无论神态还是举止她都认真学了。   “你太新了,”白泽淡淡道,“作为一个人面符,应该多附身一段时间。你只学了阿璃的形,没学到她的神。正确的方法应该是一直附在她身上,一边缓慢地吸食她的魂魄,一边了解她周围的各种关系。这样等你真正代替了她,才不会被熟知她的人一眼认出来。”   绯羽微微皱眉,“你告她这个做什么?”   白泽脸上露出无所谓的神情,“反正她也没机会尝试了。”   他伸手将锁魂大阵收紧,几乎是肉眼都追不上的速度,无数条光丝便穿透了少女的身体。   少女向后弯下了腰,弯折到一个人类几乎不能达到的程度。她激烈地扭动,尖叫谩骂甚至诅咒,但白泽都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她用阿璃的声音哭泣着哀求,喊他夫君,说自己要痛死了,白泽眼里明显晃动着一丝迟疑。   “师兄。”绯羽立刻按住白泽手腕上的穴位,让他清醒一点。   白泽轻轻喘口气,他本就旧疾在犯,一点蛊惑都容易松动他的意志。他从未听过阿璃唤他夫君,那个人面符顶着她的脸,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真的。   白泽合了合眼,将自己的心境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攥紧五指,光织筐子缩成一团,那道浅紫色的身影轰的炸裂。一瞬间,整片视野都飘着美到极致的红色花朵。狂风刮来,花朵迅速消失不见。   绯羽微微惊诧,“师兄,这是什么?”   白泽抿抿唇,“人面符本来就难以拘住,因为她没有魂魄。”   绯羽:“那你还用锁魂阵?”   “我以为她已经吸取了阿璃的魂魄,就想着哪怕只有一点,锁魂阵也会对她产生作用。谁知道她一点都没吸到。”   “那现在怎么办?”绯羽问,“若她重新附到阿璃身上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哦,那你只能让阿璃暂时搬来我这里了,毕竟只有我能看到脏东西。”   绯羽对上白泽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缓慢道:“师兄,你是故意的吧?”   白泽有点无语,“若是别的事我可能会这样做,但是人面符吸食了阿璃的魂魄后,所有人都会将她遗忘,以为人面符才是她。我会在这么严重的事上耍心机吗?你若担心,可以随她一起住在这儿。”   绯羽默了一下,“那怎么才能逮住人面符?”   “除非她吸食了阿璃的魂魄,拘魂的宝器或大阵才会对她有作用。但换句话说,魂魄是不可逆的,缺一分都不行。虽然把魂魄从她肚里掏出来还能给阿璃按回去,但原生的就是原生的,后天修复的永远也达不到之前那么契合。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绯羽紧了紧手指,“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找到使用人面符的人,杀了他,人面符就会跟着碎裂。”   绯羽又沉默了一会儿,“人面符怎么知道阿璃都认识谁?”   白泽道:“这就是人面符最厉害的地方。她附身阿璃之后,阿璃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人会全部复制到她脑海里。朋友、亲人、师父都会一一显示。”   绯羽冷冷道:“所以她管你叫夫君?”   白泽微顿一下,眼里露出一点笑意,“是啊,她怎么会……乱叫呢?”   阿璃赶到峰顶时,恰恰看到白泽头顶的小花有一片变成了粉色。她立刻停下脚步,一脸疑惑,“我不在的时候,崽崽们也可以互相感化对方吗?”   系统道:“当然不可能了。除了你,谁也无法让花瓣变色。”   阿璃皱眉,“那怎么白泽的花有一片变成了粉色呢?”   系统也跟着疑惑起来,“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白泽和绯羽自然也看到了阿璃,不同的是,他们一个神情温和,一个面如冰霜。白泽一把拉过阿璃,拂去她肩膀上的冰雪,“你还敢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就不怕被人面符附身?”   阿璃顿时知道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已经来过这里了,“人面符现在去哪了?”   “跑了。”白泽道。   “跑了?”阿璃有点难以置信,怎么两位上神在这里都抓不住人面符吗?   白泽看出她心中所想,遂把人面符难抓的原因给她讲了一遍。   “那我怎么办?”阿璃问。   绯羽淡淡道:“你与你夫君住一块,不就安全了?”   阿璃一脸莫名其妙,“我夫君是谁?”   白泽轻笑,“是刚才那个人面符胡叫的。人面符附身之后,会看到你认识的所有人,你对这些人的归类也会被她一同接受。”   阿璃顿时有点无语,绯羽吃的哪门子飞醋啊。如果他能看到人面符的脑子里想什么,他一定能看到大家的头顶写的都是夫君。   *   阴森的大殿下,少女一脸不解,“我长得还不够像她吗?”   季幽淡淡道:“很像。”   “那为什么你们却不把我当成她呢?”少女愤愤不平,“我遇到的每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没一会儿大家就辩出了真假……”   “女人?”季幽微微一怔。   “是一个叫苏雨柔的人,我见阿璃记忆里有她,而且标注着女黑崽。我觉得名字古怪,便去看了看。谁知对方一下子便认出了我,还想用剑捅我。可是我明明就扮的很像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季幽淡淡道:“假的就是假的,这是扮不来的。”   少女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问,“可是我跟她有一模一样的脸,你们喜欢的不就是这张脸吗?”   季幽情绪更淡,“我不知道她长相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她是清风我就喜欢清风,她是阿璃,我便喜欢阿璃。我喜欢她,从来都不是因为那张脸。就算她再换个长相,我也会喜欢得紧。”   “可是……那个使用人面符的人告诉我,只要拥有像阿璃那样光鲜亮丽的外表,那么大家就会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了。我只想让大家都看着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被忽视,被踩在脚底了。”   季幽淡漠的眸光有了一丝变化,他看着那张与阿璃一样的脸涌出颓丧和难过,坚硬的心难得有了一点同情,“很寂寞吧?我以前也与你差不多,游走在大荒,没有一个人肯理我,大家看到我就四下散开。那个时候我就像你一样,盼望着有人肯理我一下就好了。”   “后来呢?”少女忍不住问。   “后来我遇到了阿璃,她每天都来看我,给我送好吃的东西。虽然那段日子并不算长,但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   少女眼里涌出一丝羡慕,“我也想要这样的人。但是我估计是等不到了。”   “为什么?”季幽问。   少女有些难过地说,“阿璃周围的人太厉害了,甚至还有那种一眼能看破我的人。我怕是不能再挨近她了。可是吸不到魂魄我就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其实也不然,我倒是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她急切地抬起眼,昏暗中,男人的脸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   “你去长安吧,去一条叫做安富的巷子。我也不知你最后能不能达成所愿,但是卦象是这么显示的。”季幽食指微曲,轻轻敲敲桌案。在上面,有一副牛角的卦具在胡乱散着,显示出安富的字样。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道:“你人真好,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和颜悦色的。只是……你不是很喜欢阿璃么,为什么愿意帮我呢?”   “可能是因为我们生活在黑暗里吧,”季幽淡淡道,“我给你指出的方法并不会伤害到阿璃,如果会伤害到她,我就不会告诉你了。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得偿所愿,这得看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了。”   少女默了一会儿,“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她给季幽行了一个礼,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大殿。   季幽神色淡淡,手指捏起一张锦卷,上面写着人面符附身阿璃的经过,还写着请将她哄到安富巷,千万,千万不要引起她的猜忌。末尾写着李洛。   他自然知道李洛,但他更想知道他是怎么把信送到他手边的?   *   阿璃刚从空气中显露出来,就失声尖叫。一股巨大的吸力迅速将她吸了过去,眼睛一黑,她被缩成小小一团。   “郎君,抓住了。”随风笑着把锦囊用绳子栓了好几圈,甚至打了一个死结。   “给我。”李洛伸手,随风立刻将锦囊递过去。   飞蓬忍不住问:“郎君,常太傅的女儿也不好贸然杀死吧?”   随风瞥了他一眼,“你傻啊,我们可以制造一些凡人看不出来的事件,或者缓慢杀死她。”   李洛淡淡道:“不杀她。”   “不杀?”两人惊讶地同时发声。   “嗯,不杀。”李洛重复了一遍。   随风疑惑道:“不杀死使用人面符的人,就不能破坏人面符。那么阿璃就会一直处于危险中。”   李洛没有理他,而是微微仰起脸看着远处灯笼上大大的常字。   “你可以用术法将我变得看不见吧?”   随风愣怔了下,“可以的。”   “嗯,”李洛轻轻颔首,“那就变吧。” 第77章   白日里下了雨, 地面没干。到了夜晚,浓云飘散了些,月亮浮现了出来, 地面的积水上面, 接映着盈盈星光。   一队打着灯笼的侍卫从穿花小门经过,听到不远处传来踩踏积水的声音,不约而同将脸扭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大概是水潭里的青蛙跳上来了。”领头的笑着说。   其余人跟着一笑, 常府后院有个不大的水潭, 一到秋天就闹蛙灾, 抓也抓不完。   侍卫们脚步不停地朝远走去, 没看到积水的旁边那块干了的地面上,缓缓出现几个脚印。   “郎君,前面那个绣楼就是常家三娘子住的地方了。”随风小声道。   李洛微微仰起脸, 注视着不远处那栋雕着木樨花的漂亮绣楼,女子们低低的说笑声被夜风送了过来。   “去把那些人弄晕。”他轻声吩咐。   身边传来随风极轻的一声“是”后, 远处的绣楼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李洛不快不慢地沿着石子路走到绣楼下,雕着花的木门“吱扭”一声打开, 露出里面的众生相。   婢女们有的倚着花窗说笑,有的合力拎着一桶热水在往楼上走。还有的小一点的婢女坐在角落用珠子穿花, 一派女儿国的景象。但现在她们通通像被凝固了一般,维持着上一秒的动作, 眼神是木的,嗓音被堵在了喉咙里,连意识都被暂停了。   “郎君,这些人的五官都遮蔽了, 院外也做了结界,凡是靠近这里的人都会下意识避开。这个术法差不多能维持半个时辰。”随风对着空气道。   李洛点点头,“把我身上的术法解开。”   一道微光闪过,李洛顿时显露在空气中,青圭色的圆领袖箭袍,衬着肤色如冷玉一般,眸色黑黢黢的,只消望一眼便让人心口发凉。   他绕过抬水的婢女,从楼梯上走上去。二楼也如一楼一样,所有人都被定格在空气中。一个婢女在帮一个女子卸钗环,另一个婢女正弯腰铺床。   李洛走到那位体格高大的女子身后,淡淡地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容颜。   常家有鲜卑血统,常敏君的面貌十分立体,透着骄纵的美。李洛看着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与这位三娘子有多少交集,怎么就令她恨到这种地步,不惜用到世上最后一枚人面符。   “撤掉她身上的术法。”他吩咐道。   随风立刻在常敏君的耳侧打了一个响指。几乎是一瞬间,常敏君像惊醒了一般身体猛地一弹,她的头发还抓在婢女的手中,这么一弹立刻扯到了头皮。常敏君尖叫一声,扭头朝婢女脸上扇去。   空气中响起脆亮的巴掌声,婢女的脸被打偏了过去,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保持着被打偏偏的模样,木愣愣张着嘴。   常敏君微怔了一下,又是爆发出剧烈的惨叫,碰倒了盛着珠钗的胡床,“噼里啪啦”珠宝撒了一地。   “来人,来人,有鬼啊。”常敏君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这里,却摸到了一双短靴。她顿时瘫倒在地继续尖叫,却在余光中瞥到了李洛的脸。   李洛懒洋洋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区区异象都怕,怎么敢碰的人面符?”   常敏君愣怔,顿时明白人面符事发,李洛来找她了。怪不得这两个婢女跟木头人似的,怪不得她喊了这么多声楼下就像死人一样。   经管她心里有些慌张,仍刻意摆出不在乎的态度,用鼻子哼笑,“郎君可知这是我的闺房,大唐的太子就是这样的修养吗?夜闯官宅。若让我阿耶知道了……”   李洛淡淡看她一眼,仿佛看死人一样,什么都不说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常敏君顿时变色,“你不敢,我爹爹是太傅,我姑母是你的母后……”   李洛轻笑着打断她,“我母后早就葬入地宫了,哪来的母后?”   常敏君眸光不自然闪烁了一下,想起这位殿下的母亲正是陛下第一任妻子,但即刻她就眼神凶狠起来,“我姑母是陛下亲封的正宫皇后,你不承认她便是否决陛下,是不忠不义。我明日便进宫面见姑母。”   李洛瞥了眼放在墙角的滴漏,随风只给了他半个时辰,这会儿已经过去半刻,他不再耽误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对阿璃使用人面符,既然想替换掉她,何不让人面符在她身上多附身一段时间,这么早早就分裂出来,一下就被识破了。”   常敏君微怔一下,失笑道,“郎君竟然这样想?可见郎君不懂女人。我为什么要让人面符替换掉她呢?替掉她,郎君不还是会喜欢她吗?我就是想让世上多出一个苏幼璃,当美人不再独一无二,看郎君还会不会喜欢她?”   常敏君微微仰着脸,烛光照着她的脸孔,眼里盛满了嫉妒,“我从小就爱慕郎君,郎君在书房念书时,我坐在角落看着你。郎君在校场练剑时,我就在箭楼看你,郎君在城外跑马放鹰,我坐在牛车里看着你。这样从小陪伴大的情谊,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天山的女子?”   李洛有些无语,“你偷偷跟着我便是从小陪伴大的情谊?这情谊未免也太好蹭了些。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自我感动而已。”   常敏君当下面红耳赤,她当然听出对方的鄙夷,但就因为太明显才更恼火,“可郎君对女子向来懒得理会,我一直跟着你,你却从未驱赶我,我以为……”   李洛讽笑着打断她,“年少时我一无所有,身边没有侍卫只有一个侍从。不用说那些王兄王弟,就连你们这样的贵勋子弟都惹不起,我如何驱赶你?更何况我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你,实在不知道你一直跟在后边。如果知道你是这个心思,我大概会恶心到永远不去这些地方吧。”   常敏君脸色难看,一张脸红了又红,白了又白。她自小受尽宠爱,怎么能受得了这番冷嘲?   她恨恨道:“我真后悔那张人面符没有写你的名字,若是替换了你……”   李洛问:“是啊,我也奇怪,你为什么不对我使用?”   常敏君狠狠盯了李洛半晌,终究是败在他那张俊颜上,“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换掉郎君。我只想让郎君不再对那个女子动心,我可一点都没想过伤害郎君。这张人面符本是我费尽心思找到想要献给郎君的。”   “我想着人面符既然可以轻易替换一个人,一定能帮上郎君。可郎君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心只顾着讨好那个刁媚的女子。”她双手捣地,“我真恨郎君,真恨郎君。”   李洛垂了垂眼,羽睫下闪过一道未及捕捉的流光,人面符可真是可怕,若使用在他身上,怕是连随风和飞蓬都察觉不了,就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换掉了。   常敏君抬起脸,“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等人面符吸到她的一点魂魄,我就把人面符撕毁。那样,郎君的美人少了三魂六魄就会变得痴傻,看那个时候,郎君还会不会如现在一般喜欢她?”   李洛微微俯身,“我听说杀死操纵人面符的人,人面符自会损毁。”   常敏君冷笑,“那你杀一个我看看,我阿耶疼极了我,请人在我身上种下一道符。只要我死于非命,无论你的手段有多高明,那道符都会记录下来。”   随风忍不住道,“怨不得你敢使用人面符,是笃定了我们郎君不敢杀你吗?”   看到空气中传出一道男声,常敏君哆嗦了一下,继续强装着镇定,“若是你好好与我商量,兴许我愿意放你的美人一条生路。”   “哦,如何商量?”李洛问。   常敏君道:“向陛下求娶于我,将我册立为太子妃。这样,我便允她做你的床上婢。”   李洛气笑,床上婢?   “郎君放心,我不是好妒之人。我只要郎君身边有我的位置,将来随便郎君纳多少美人我也不会阻拦。”   李洛道:“人面符若是没法吸到阿璃的一丝魂魄,你的威胁不就对我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吸不到魂魄?”常敏君肆意嘲笑,“怎么可能?就算郎君日日守着她,也架不住人面符的厉害。”   李洛淡淡道:“那是你的见识少,你大概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爱慕她,还有两位上神,一位妖族的太子和一位幽都的君主都拜倒在她裙下。那个小小的人面符要如何在这几位掌管着神鬼妖的强者手下拿走阿璃的魂魄呢?”   常敏君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一连串超乎理解范围的话语,冲击着她的三观,“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怎么可能有人得到那样极致的宠爱?我不信……”   “你不信就算了,”李洛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人面符吸收不到阿璃的魂魄,就会慢慢耗尽它原本就不多的生命。你说,马上就要死亡的人面符焦急起来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常敏君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李洛懒散笑道,“自然会去吸取你的魂魄啊。人面符在被唤醒时,吸取了你的心头血。除了阿璃,就数你的魂魄最合适了。”   常敏君脸上闪过一丝惧怕,“不可能,你怎么知道?只有使用人面符的人,才能看到符上的字。你没用过,你怎么知道人面符会反噬?就算你知道人面符会反噬,可是每张人面符的反噬都不一样,你怎么就知道它可以吸食我的魂魄?”   “哦,因为你用的那张人面符是我制的。”李洛淡淡道。   常敏君继续被对方的话颠覆,“你制的?胡扯,这符来自洪荒的上神。”   随风忍不住偷偷看了李洛一眼,心里暗暗猜测他是在哄这个小娘子,还是已经觉醒了部分记忆?   李洛没再理她,拿出一个锦囊,缓慢抽开绳子,“你都听到了吧?她承认了,只要吸取了她的魂魄你也可以成为人。”   面对一脸讶异的常敏君,一个跟阿璃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从锦囊里落在地上。她穿着葡萄紫的衣裙,两只眼带着一丝贪婪盯着常敏君。   常敏君捂着胸口,承受不住紧逼到眼前的恐惧,大口喘着气道,“她不敢,吸食阿璃的魂魄不会有痛苦感,可吸食我的魂魄会感受被万根银针搅动的痛苦。因为我是人面符的主人,吸食我就是背叛我。”   李洛将目光移到“阿璃”身上,“你怕不怕呢?”   “不怕。”少女大声说。就像李洛说的那样,她已经没有吸食阿璃魂魄的希望。那几位大佬会牢牢将她看住。用不了几日,她就会消耗掉附在人面符上的心头血而彻底消亡。在生死面前,疼痛是可以忍受的。   更何况她真的很想成为人,可以任意地吃各种食物,穿各种漂亮衣服,享受独属于自己的目光。   “随风。”李洛道。   随风立刻从空气中显现出来,递过一张晕黄的纸。   李洛看着“阿璃”道,“你的再生是我给的,所以我要你的自由,你给不给?”   “阿璃”问,“就是做郎君奴隶的意思呗?好。”   李洛将纸递给她,“把手放上去。”   少女几乎不假思索就把手放上去。一瞬间,纸页放出明亮的光,从她身上吸走了一点东西。   “好了,郎君。”随风将纸收回,折好交给李洛。   李洛面无表情地收好,有了这张纸,他就可以任意操控她。操不操控无所谓,重要的是别给了她身份再来个反水。不过这个奴隶收的也太容易了,人面符的单纯令他叹为观止。是因为长得像阿璃吗?   少女重新将目光投向常敏君,常敏君害怕地手脚发软连逃跑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不断地哭泣,“不,求求你,我是你的主人啊。你去吃阿璃好不好?我可以帮你,我让我阿兄将她绑来。”   少女猛地扑向她,化作一道光晕从她嘴里钻了进去。一瞬间常敏君的喉咙里发出不像人类的嗬嗬声,脑袋眩晕而刺痛,似乎有一根根钢针在脑浆中疯狂搅拌。不仅是人面符就连她自己都在承受反噬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常敏君缓慢地睁开了眼,她的眼里闪出一丝好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身体和脚。   李洛知道常敏君已经被换了个芯子,他轻声吩咐,“一会儿我会让随风在楼上小范围放把火,你就从楼上跳下去。放心死不了,撑死摔破点破。等醒来后谎称遗忘了记忆就行了。”   “常敏君”连连点头。   李洛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阁楼。   他消失的一瞬间,所有婢女同时苏醒。她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正准备各做各的,楼上突然冒起了浓烟。   “救火。”“走水了。”“三娘子掉下去了。”   这一夜,注定是常府的不眠夜。   *   “所以,殿下就这么解决了?”阿璃缩在峰顶殿后的松林里,小声跟李洛打着“电话”。“可殿下怎么知道人面符竟可以吸取常敏君的魂魄?”   玉简里冒出李洛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多看看书就知道了。”   阿璃惊叹,“书里还写这个?”   李洛轻笑,“你来就知道了。最近东宫又进了个厉害的厨子,会做淮阳点心,剪出的面点像真的花朵。你来一边吃,一边听我讲好不好?”   阿璃心动了一下,点点头,“好,我……明日便去。”   “明日去哪儿?”头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阿璃忙将玉简捏在手心,抬起脸对上少年那双微翘的瑞凤眼。   “明日去师父那里学新纸术。师父说教我一个猴子跳舞,你没见过吧,遇敌时将纸猴放出去可以吸引对方目光。”阿璃乱编一气。   “我看你挺吸引我的目光的。”绯羽道。   阿璃站起来像没长骨头一样挂在绯羽身上,“我们回莲山去吧。”   绯羽微微皱眉,“现在不行,我辨不出人面符,再让它附在你身上……”   “人面符已经附在别人身上了。”阿璃小声道。   “不可能,人面符写了你的名字就只能吸食你的魂魄,如何附在别人身上?”   身后传来白泽的声音,阿璃立刻松开绯羽站好。绯羽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阿璃道:“反正人面符已经附在别人身上了,你们不信就不信吧,我可不待在这里了。这里实在太冷了。”   白泽看着阿璃从他身边走过去,等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走到阿璃刚才坐着的大石头旁,伸手从雪里翻出样东西。那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底下贴着一道非常古老的符。白泽将符纸揭下,空气中立刻传出一道低沉而温柔的男声,“我昨日去了常府……”   一席话听完,绯羽有些惊讶,“随风?可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随风?”   白泽捏着符纸也是一脸疑惑,“可能只是名字相似,天界怎么可能还有上神活着?就算活着,随风也不能随便认人为主。”   绯羽默了一下,“也是……”但即刻他就冷下脸,“不管是不是,那个人面符的确没说错,阿璃的确去过长安,亏她还邀我今日去逛万佛会。”   白泽问,“她邀你去逛万佛会?”   绯羽一点都不真诚地邀请,“一起去?”   白泽敛了敛眸光,心中升起一股郁气,淡淡道,“她又没邀我,你们去吧。”   *   绯羽回到莲山,阿璃正准备出门,他立刻问,“不是说好一起去长安吗?”   “是啊,”阿璃道,“我又不走远,我只去山脚下买点无香丸。”   绯羽眸光微微变柔和,之前听到阿璃与李洛逛万佛会的郁闷顿时减轻许多。他让开路,嘱咐了句,“早点回来。”   阿璃笑着说,“半个时辰都用不上。”她就去刷刷小哥的花而已。   转过身时,绯羽突然道,“师兄知道我们今天要去长安的事了。”   阿璃猛地转过身,“怎么知道的?”   绯羽道:“我说的。”   阿璃:“……”   绯羽倚着门框注视着她的眼,淡淡道,“我跟师兄说了,你不在意吧?”   阿璃忙道:“你的师兄,我在意什么?”   绯羽盯着她身后说,“哦,你不在意就好。”   阿璃感觉有点不对劲,转过身,正好看到白泽就站在门口。他的脸苍白无血色,比在峰顶还要白得多。   见阿璃看过来,白泽伸手递上一枚玉简,“你落在那的,掉雪里了。”   阿璃眼底划过一抹错愕,接过来见是李洛的玉简,想起刚才一时慌张玉简落那了。   白泽表情很淡,见东西送到立刻转身离开。   阿璃飞快地咬了下唇,转过身看到绯羽早就变成小红鸟飞上了树,歪着头看她,一脸无辜相。   真是……气死了。   知道她要锤他,就变鸟飞走了吗?   阿璃没再说话,转身朝白泽追去。   白泽走得飞快,生气之下一点病秧子的模样都没了,阿璃拼命追才追上。她一把拉住对方的手,却被毫不留情甩开。   白衣素雪的少年一脸淡漠,“追我做什么,还不去梳妆打扮,晚上不是要与绯羽去长安吗?”他顿了顿道,“天山派有规定,晚上不能超过戌时,否则全山门通报。   阿璃飞快地心中估算了一下,戌时那就是晚上九点。她心里觉得好笑,问,“什么时候天山有这条规定了?”   白泽不咸不淡道:“你平时散漫,不看条例。去山门看看就知道了。”   阿璃心道,她去看什么啊。她这头刚走,那头白泽就添上一个条例。天山派与他心神合一,想做什么用想的就可以了。   她缠住他的手臂,“我本来要跟你讲的,但是突然发生人面符的事就耽搁了。明天我们去逛万佛会吧。”   白泽冰冷的心瞬间有一丝松动,但他仍不相信地问,“我不问你也不说,临时做的决定吧?”   “怎么可能?”少女笑盈盈地说,右脸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她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就像阳光下最灿烂的繁花。“最后一天是有讲究的,喝东西剩一口叫福根,福根要给最重要的人喝。万佛节也是如此啊,最后一天要跟最喜欢的人过。”   “系统快帮我看看周围有没有鸟类?”她急急地问。   系统忍笑,“没有,我看过了,你继续大胆地编。”   阿璃松口气,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跟这对师兄弟在一起,耗费多少脑细胞。真不愧是一个师门出来的,想来他们师父一定更刁钻吧? 第78章   最后一口就是福根, 万佛会要跟最喜欢的人一起去。   这个福根论虽然牵强得很,但是架不住人人都爱听好话。白泽的心情好了许多,没有刚才那么憋闷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万佛会第一天的时候你不来找我,反而跟李洛去?”他微微皱眉, “你怎么能和他搅在一起, 我实在想不明白。”   阿璃立刻道:“有一阵李洛不是来西域了么,你还记得吧?那次我被妖族太子关进马车里,用符纸腐蚀了车壁逃出去, 结果用血符转送时落到了李洛的马车。太子人很好,听到我来自天山仙门, 便说因为他创立了镇妖司, 对捉妖师们一直都很有好感,于是允许我搭着车到了神鸟城,就那么认识了。”   白泽的目光落在她漂亮的脸孔上。阿璃到天山的第一天就震惊全山门, 除了她是罕见的仙品水灵根,还有她长得实在好看。有一段时间, 其他五峰的修士都爱去莲山转悠, 就是为了一睹天山小仙女的风姿。   白泽自然不会相信李洛会因为阿璃是捉妖师便对她另眼相看。大家都是男人,这点小心思还瞒不住谁。   “这里为什么还有妖族太子的事呢?我记得你有一段时间不敢出山门,就是因为怕遇到他们。”   “他们原本是冲着绯羽来的, 因为绯羽把司千咒打的吐血嘛。但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那么算了, 也不再找我的茬。这次万佛会是碰巧遇到他们, 人面符扮成我的样子接近了他们,具体他们发生什么事,我可不知道。”阿璃连忙把事推到人面符身上。   白泽听到她并未直接与妖族太子接触,便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 只针对李洛,“王室复杂,这次只是你在李洛身边多待了会儿就被人下了人面符,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事,再被人算计进去,不可再与他接触了。”   阿璃忙点头。   白泽怨念消除,头顶的小花立刻粉了一片。   阿璃看着那朵四片白花瓣、两片粉花瓣的小花,心情骤然雀跃。这么看白泽再刷个十次就够了。她如今只剩五十五天,简直就是生命倒计时,任务非常重。   这些人里面,除了季幽是朵小粉花,其余人的进度都差不多。绯羽和司千夜差一片全粉、李洛和白泽差四片全粉、司千咒差三片变成小白花,卖货小哥整整一朵全灰。   还有一个是黑花的苏雨柔,虽然游戏是养成男友,但是捏人界面也可以捏小姐姐,就是不能养成,没想到她捏的小姐姐们也存在于这个世界。   有一点她很疑惑,这些崽崽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捏出来的?她问过系统,系统说它签过保密协议的,这个问题等她通过时空之门时自会明白。   “你现在要去哪儿?”白泽温和地问,“若没事可以跟我回顶峰。你不是因为怕桃子香被人闻见不敢修习水系术法吗?我给你立个结界,你就可以修习了。”   阿璃心不在焉道:“下次吧,我要下山买东西呢。”她是很想修习水系术法,系统说,作为福利,她在这里学会的都能带回原世界。但是现在命更重要,不然就是修成了十环她也无福消受。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下山把卖货小哥刷一刷。   见她拒绝白泽也不勉强,他旧疾未好,离开山顶一会儿就有点喘不上气了。   白泽眉尖紧蹙,脸上毫无血色。他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腰身束得紧紧的,显得身体单薄。   阿璃瞧出他的异样,想起他说过她也是仙品水灵根,犯病时,只要她亲亲他,他便松快许多。   没有多想,她踮起脚尖,捧着白泽的脸亲上去。   白泽蓦地一怔,稍稍低头,漆黑微冷的眉眼,被笑意染出几分柔和来。他微扯唇角,轻笑着说,“挺舒服的,再来几下。”   阿璃问,“真的有效吗?”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将碎光洒在她脸上,仿佛阴影中璀璨的宝石。白泽想起某一日,也是这样的秋日上午,那抹清风从树下穿过,细碎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撒下。而现在,清风就这么被阳光钉在了他的身前,很认真地问他要不要多亲几下?   他勾起她的下巴,低头碰触少女柔软的唇,“有效,但亲吻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阿璃偏了偏头,错开他的唇,“为什么?”   白泽很温柔地笑了笑,捏住她的下巴把脸又扳回来,嘴唇贴着嘴唇道,“因为不够痛快。”   阿璃微微睁大眼,白泽慢慢压低,最后一个字伴随着压抑而诱人的气息消失在她口中,唇舌交织,炙热如火。   其实挺舒服的,白掌门他天生学霸,学什么都很快,而且还会自创招式,就是呼吸困难了点,阿璃被亲的迷迷糊糊地想。   “今天小白心情很好嘛。”系统忍不住感叹。   “怎么了?”阿璃虽然被亲的气息不稳,还是分出一丝心神八卦。   “没什么啦,我是说白泽的小花又粉了一片。”   “真的吗?”阿璃立刻就想抬头看,但是白泽的唇很快追过来,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真的啊。”系统掏出小本本,把白泽名字后面的花朵涂粉了一片。   “这是什么原因?”阿璃问。   系统合上本认真地分析,“我觉得大概就跟听笑话一样。第一次笑很难,但要是被成功逗笑,那么第二次的笑就很容易了,因为心情已经被打开了。刷花朵也是一样,成功得到一次好感,再接再厉刷第二次就会容易许多。”   阿璃道:“听起来很有道理。咦,你最近怎么开始积极营业了?”   系统摊手,“生死面前容易激发人的潜力,我也不想死啊。”   *   “刚才你帮我看周围有没有鸟了吗?”阿璃快速下山向山门走去。   “看了看了。”系统打开小本本,翻到卖货小哥那一页,“宿主,最后一次你是用五百灵石刷出一片灰花瓣。我算了下,小哥的好感也是有规律的。”   “基本上每次的灵石都成倍增长。你今天要把灰色刷成白色,第一个花瓣就得用一千灵石,第二个花瓣用两千,第三个就是四千,以此类推,把灰花刷成白花要用掉六万三千灵石。”   阿璃一脸惊诧,“这么多,不能吧?”   半个小时以后,她重新回到天山派,眼里都是不可思议,“那么多小费,他也敢收?”   “其实这也挺好的,”系统低着头快速将卖货小哥名字后面的花朵涂白,“走钱不走肾,无脑刷。如果所有崽崽都是这样,宿主你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阿璃道:“那也得需要一个走肾的崽崽才能让我灵石自由啊,不然我拿什么刷?”   阿璃跟系统随便说着话,顺着山路朝莲山走去。不过走了一半就遇到隔壁的丹修。   丹修小姐姐看到阿璃立刻挥手把她叫住,“呀,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大师姐出关了,你师父师兄都赶去清涧峰了。”   “大师姐?”阿璃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立刻想起她确实有个大师姐,自她来天山就在闭关。   丹修一脸羡慕,能出关就代表又升了一级。她也是杂修,知道杂修升一环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阿璃看看天色,想着反正还早,万佛会要到晚上呢,立刻朝丹修点点头,“多谢你告诉我,我这就去看看。”   她拿出一张遁地符扔在地上,心中默念清涧峰的名字,消失在空气中。   清涧峰不在天山派的山门内,而在山门外。因为灵气充沛,大家闭关时更愿意来这里。她赶过去的时候,师父姚白仙正指挥着孟十方搀扶着一个女子从山洞里出来。   见到阿璃赶来,孟十方顿时非常高兴。孟十方虽是师弟,但到底男女有别,搀扶鱼萤惑时十分被动,不敢碰腰不敢碰肩,只敢搀着手臂。但鱼萤惑在洞中待了很久,修行加上辟谷,此时身体十分虚弱根本站不住。   “阿璃快来搭把手。”孟十方叫道。   阿璃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鱼萤惑身边,将她另一条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与孟十方一起架起了她。   姚白仙笑呵呵地说,“你没见过她,她是你小师妹。在你闭关的时候被我收进山门。”   鱼萤惑侧过脸,眼中溢出些笑意。她本就是冷艳的美人,这一笑格外动人,“师姐刚出来,身上没带东西。等回去后,定找个好东西做见面礼。”   阿璃心惊胆战地看着鱼萤惑的头顶,那里冒出一朵虚弱的小花,六个花瓣全是粉色。   她心里万马奔腾,怎么师姐也是她的崽?   “这不奇怪,”系统道,“你捏了一千多个人,吸引定律不是说了吗,当你的思想为某件事而集中的时候,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就会被吸引在一起。所以频频遇到捏过的纸片人也不奇怪了。”   “不过宿主,女崽崽都是没有养过的,天生对你有敌意。一旦闻到桃子香气,就会有几率回到起点变成一朵黑花。”   阿璃微微皱眉,“你不是说没养过的崽崽,他们头顶的花朵颜色不会退回去吗?”   系统道:“没养过的崽崽花朵颜色不会退回去,但是你的香气就像一把钥匙,第一次闻到的崽崽都会被激活怨气。但是也有几率激活后花朵不会变色,这个真的看人品。”   阿璃又问:“那她现在是小粉花,如果我给她的花瓣刷出一片红色,是不是即使被激活,她也不会变成一朵黑花。你说过的,只要花朵变成红色,哪怕有一片,都不会再有退回去的风险。”   系统点头,“是这样,所以宿主你千万要小心,在没刷出红色花瓣前,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但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清涧峰有一条巨大的瀑布,风大时,水雾能飞出几百米。就在他们要用遁地符离开时,山中的风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卷着水雾四下扩散。阿璃只觉脖颈微凉,身上的桃子香就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弥漫。   她下意识就想甩开鱼萤惑的手,从即将激活的疯批纸片人身边逃开。但是鱼萤惑猛地扣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死死盯着她。   原本虚弱的人,在这一刻就像满血满状态。呼吸急促着,五根手指快要抠进阿璃的肉里。阿璃不敢逃,心脏狂跳地看着她的头顶。   那朵小粉花快速变化着,在黑色和粉色间不断跳跃,仿佛一朵镭射花。   鱼萤惑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孤零零地在官府办的育婴坊长大。那里都是没人要的孩子,大多数是身上有残疾。但她四肢完整,身体健康也被抛弃了。这种怨念一直深深刻在她的骨血里。   可是与小师妹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声音说。   没关系,但是她的脸好可恶,长得就像抛夫弃子的人。   长得可恶就不是你小师妹了吗?那个声音又问。   是我的小师妹,但是她身上的味道可恶。不知为什么,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起我寄人篱下的日子。   你寄人篱下又不是小师妹做的。你瞧她多可怜啊,一双葡萄眼睁得大大的,溢满了水雾。她的肩膀怕是要被你抠出五个洞了吧?   你看你一出关,她就巴巴地来接你。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小妹子吗?给她做漂亮衣衫,串好看的头钗。   对,但是……   鱼萤惑看着阿璃被掐得极疼,但她一点都没甩开她,而是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肩膀。小姑娘看起来害怕极了,轻垂着眼,细小的泪花挂在上面要掉不掉,她的心迅速就柔软下来。   唉,是她的小师妹呢。   这张脸多看两眼其实也不太可恶了,毕竟是师父给她收的小师妹呀。   小师妹。   这可是她的小师妹。   阿璃心惊肉跳地看着鱼萤惑头顶的小花,从黑色又跳回了粉红色。   渐渐的,六片花瓣的颜色一片比一片稳定,彻底摆脱黑色,变成了粉颜色。   抠在肩膀上的手指也没那么狠了。   鱼萤惑呼吸了两口桃子气,心道,其实也没那么难闻嘛,甚至有点想吃桃子了。   师徒四人回到了莲山,阿璃才发现鱼萤惑就住在莲山的后边,离她的小院只有百米远。   “阿璃,等我休息一天就找好东西给你。你明天若是有空一定来找我。”   阿璃看着变和气的师姐顶着小粉花热情地邀请她,立刻点点头。   离开鱼萤惑的院子后,系统感叹,“这就是我一直想让你找的,虽然没养过,但是还对你心存善意的崽崽。宿主,你非了那么久,终于在纸片人盲盒里开到了ssr。”   阿璃笑着问,“师姐就是ssr吗?”   “超级ssr。”系统道,“有了师姐,再加上吞金兽卖货小哥,宿主你回家的船票已经拼好三分之一了。对了,那个昏迷曲可以提上日程了,要抓紧练习啊。”   “对,你不说我都要忘了,”阿璃摸了一下手链里的笛子,那是她做蜂妖的捉妖令得的,可以吹出让人昏睡的曲子。“现在回去就练,练到天黑再和绯羽去长安。”   *   绯羽从来没遇过这么无语的事情,马上就要去逛万佛会了,阿璃却开始对着他吹笛子。他都要怀疑阿璃不想跟他去,打算把他弄晕了好换一个人。   “呜呜呜呜——”笛子发出低沉的声音,绯羽坐在廊下垂眼揉着太阳穴。   “呜呜呜——呜呜”笛声突然变得高亢,差点把他送走。   “阿璃。”少年一把按住笛子上那几根纤细的手指,又软又绵的触感让他昏涨的太阳穴舒缓了一点。他忍不住又摸了两下。   “嗯?”阿璃停下来,抬眼疑惑地看着绯羽幽黑的眼。   他把你是不是不想跟我逛万佛会,临时换成了“想让我听你吹笛子,就得让我做点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阿璃问:“什么事?”   绯羽的视线盯着少女雪白的脖颈,喉结微动,“比如让我摸摸你,或者亲亲你。”   阿璃大为惊讶,“为什么?”我是卖艺啊大哥,又不是卖身。   绯羽道:“我被你的笛声弄得难受极了,头痛欲裂。但是只要一摸你,我就觉得舒服很多,可以坚持下去了。”   阿璃更惊讶了,真是师兄弟,一个犯了旧疾说亲她就会舒服许多,一个听笛子听到头痛也说亲她就会舒服很多,不愧是一个师门出来的。   绯羽问:“怎么样?你若不同意就别对着我吹了,我不骗你,有一段时间都要被你把真身吹出来了,现了原形。只有摸摸你才能让我保持镇定。”   阿璃默了一会儿,“那行吧,你想摸哪儿?我两只手都被笛子占着呢。”   绯羽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用吹的时候摸,现在就摸,就当提前做好防备了。”   阿璃:“……”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还能再吹两段。为了不耽误时间,她把笛子放在一边,仰起脸,“摸可以,但不能亲哦。你在天界待久了不晓得,亲是道侣之间才能做得。”   见阿璃又开始提非道侣不能做的事,绯羽眸光沉了沉,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亲,我只摸摸脸。”   “那你就摸。”   见她答应的那么痛快,绯羽眼底涌出一点笑意,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指腹抵在她唇上转了一圈。   阿璃微微一僵,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嘴唇却像过电一般又酥又麻。   绯羽淡淡地注视着她,拇指沿着她的唇形又描绘了一遍。   阿璃这回打了个颤,比起第一次,第二次的触感更加明显。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绯羽该不会就一直摸她的唇吧?   绯羽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他松弛着身体,依靠着门框而坐,还是那副清淡的模样,但是手上却微微用力。明晰干净的手指,抵着少女柔软的唇一圈一圈地抚摸,轻缓又带着挑逗。   不过一小会儿,阿璃就受不了,“好了吗?我能吹笛子了吧?”   绯羽轻笑一下,这个时候让她吹笛子她一定会用最大的力气摧残他的耳朵,马上就要天黑了,当然能腾一时就腾一时。   “才几下,着什么急?你如果这样,一会儿我也听一下笛声就捂住耳朵。”   阿璃没辙,只好耐着性子又忍耐了几圈,“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盘核桃也得时不时换个角度呢。”   绯羽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乱动,拇指继续摩挲,“本来吧,只要亲两下我就能挺好长时间。但你非要让摸,摸就是速度慢啊。你想,嘴离耳朵近,还是手离耳朵近?”   “真是太有道理了,”阿璃把他的手扒拉开,“行行行,你快亲吧。我都要被你弄得难受死了。”   “难受也得忍着啊,”绯羽淡淡道,“谁让我们不是道侣呢?不能做道侣才能做的事。”   少年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脸上写着放弃,心底总是会憋着一口气。   阿璃惊叹地看着他,“鸟类是不是特小心眼的种族?我听说惹了喜鹊,喜鹊会呼朋唤友过来报复。有一个人因为喜鹊吃了他家一颗葡萄,就拿棍子赶走了喜鹊。没想到第二天醒来,他家的葡萄都被啄烂了。抬起头,屋顶上落满了喜鹊,瞪着黑黑的小眼睛看着他。凤凰是百鸟之首,你报复起来一定更厉害。”   绯羽不吭声,重新捏住她的下巴。阿璃忙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几下,“我真惹不起了。你这套究竟跟谁学的?你师兄?还是你师父?你报复心这么强,他们知道吗?”   绯羽低眸看她,因为达成心愿怨气消除,松开了她的下巴,“都有吧,我师父一向教导我们,即便被人辜负也要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但仇怨必须得报,而且不能隔夜。至于手段么,就要挑最激烈的那种,要让人记住再不敢犯。”   阿璃再次惊叹,她确实再不敢犯了,这次记忆实在太深刻了。亏得他师父作古多年,不然被他看上的姑娘得多倒霉呀。   昏黄的天空,夜幕正一点点降临,炊烟与橙红的云层连成一片。阿璃抬头看了看,从绯羽的怀里钻出来,“好啦,我也不吹笛子了。这个时间,长安的朱雀大街一定热闹非凡了。我们这就去吧。”   少年轻“嗯”一声,低下头很温柔地轻啄了下她的唇,自那一回去神鸟,这是第二次正儿八经跟阿璃出去玩。   他的心底涌起一阵开心,头顶的小花重新开放,最后一片白色的花瓣也变成了粉色。 第79章   长安是百万人口的城市。城郭被横七竖八地分割成一百多个居住区, 中轴线就是朱雀大街。这条大街非常宽,足有一百五十多米,两边是深深的排水沟。   阿璃和绯羽来到这儿时, 道路上已经被五花八门的小摊占满了,只留着中间的一条线供万佛游行。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大多数人都在不停前进, 只有少数人才会稍作停留。   阿璃指着一家卖亲子面的小摊问绯羽吃不吃。   绯羽不解, “什么叫亲子面?”   阿璃指着食客们碗里的东西道:“面条上搁着鸡肉和鸡蛋, 就叫亲子面。”   绯羽轻笑, “好残忍的面, 我不吃。”   阿璃也笑, “名字是这样起的,但又不是搁一个鸡蛋, 就杀一只它妈妈。绯羽, 你有妈妈吗?”   “我没有, 我是天地间第一只凤凰, 师父发现我时, 我就是一颗凤凰蛋。”   阿璃道:“这可真奇怪,没有凤凰哪来的凤凰蛋?”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绯羽跟阿璃并排走, 看着鳞次栉比的小摊,漫不经心道, “上古神兽大都是天地间孕育出来的,你可以理解为天然的物种。与流云、山川、江河一样, 我们也是开天辟地时就有的。”   “有的神兽数量多点,再生育许多后代,就会有个强大的种族。有的神兽天生就是孤单的。”   阿璃问:“那是不是除了你,天下再无凤凰了?”   “不是啊, ”绯羽道,“凤凰五百年涅槃一次,现在的妖舟就有凤凰的族群,只不过火凤凰就我一只。”   阿璃又问:“那你只有跟凤凰结合才能再生出火凤凰吧?”   绯羽微翘的双眸染上薄薄的笑意,“也不一定,天界有位上神叫朱雀,他爱上人间的一位女子,与她交合,他们的孩子就是一只朱雀。”他顿了顿,“再说,我也不一定要后代,有没有都没有关系。”   “那你不绝种了吗?”   “不会,我是火凤凰,只要不是神魂破灭,就会永生不死。”说到这里他有一丝困惑,天界的祭坛之劫,所有上神都是身体和魂魄皆灭。当时他也是抱着活祭的打算,但是没想到却意外地重新活了过来。   不仅是他,连师兄都重新转世。但其他上神却死的连灰都不剩,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夜幕降临,长安城灯火通明。   阿璃闲适的和绯羽沿着食摊走,买了两个蒸芋头,上面淋上桂花酱。绯羽不要酱,只要一个芋头。   她笑着说,“那你别后悔哦。”   绯羽没吭声,咬了一口,芋头虽然口感软糯,味道却一般。他微微侧脸,阿璃手中的芋头颜色金黄灿烂,她的唇也是,被蜜汁浸透的水光可爱。   几乎像受了蛊惑一般,他靠过去朝芋头咬下去。阿璃愣了一下,笑着把芋头举高,“吃你自己的去。”   绯羽单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握抓住她的手臂,很轻松就把少女固定在怀中。   人群熙熙攘攘,阿璃见有几个人朝他们看过来,连忙将手垂下来,“好,给你吃。”   绯羽也不接,低头就着她手里的芋头咬下去。   阿璃耐着性子替他举拿着芋头,手指蓦地湿润,被粗糙的舌重重舔过。她手指一松,芋头掉了下去。   阿璃“呀”了一声,绯羽却将芋头稳稳接住,脸色不变地接着吃起来,就像刚才吸吮手指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旁边的路人闻声看过来,也不知道看没看着就把目光移走了。阿璃脸颊发热,低低地对绯羽说,“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绯羽笑了一下,“算是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是师门必学。”   阿璃只顾跟绯羽说话,没发现不远处的房顶上站着一个人,目光淡淡地投在他们身上,意味莫名。   万佛游行开始了,跟上次一样,一排排扮成神佛的人踩着高跷。阿璃看过一回很不稀罕。而绯羽对那些喷火吐水的人根本不感兴趣。   但他倒是挺喜欢热闹的,以前在天界寂寞怕了,现在感觉身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心生喜悦。因此,他比阿璃看游行要认真十倍。   阿璃闻到一股熏制的松香味,想起她上次买的松子了。她扭头对绯羽道,“你就靠着这个歪脖子柳树别走开,我去给你买松子去。”   绯羽微微皱眉,“我不吃松子。你别乱走,这里这么多人,很容易就找不到你了。”   阿璃望着松子的香味处,“很近的,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绯羽抓她手没抓着,眼看着她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阿璃从人与人的缝隙中钻出去,没几步就看到前面巷子口有一个人蹲在担子前。她忙走过去,却不是上次的阿婆而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一边给她装松子一边解释,“我阿娘腿不好,万佛会人多,我就替了她来。”   “原来如此。”阿璃接过油纸包,刚准备离开就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眨了眨眼睛朝黑漆漆的巷口望去,只见季幽站在那里,颀长的身影一半落入烛光下,一半隐入夜色中。   她本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走近一看,果然是季幽。   “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的嗓音里含着喜悦,季幽轻轻翘了翘唇角。不过才三日没见她,再见才发现原来如此想念。想念到看到与她身形相似的人,都忍不住跑过去看一眼是不是。   “季幽,我约你来长安你不来,没想到自己跑来了,一个人吗?”   阿璃嫌灯笼光线昏暗看不清,朝他靠近了些。   季幽就像看到了活的仙人掌,连忙后退,“你忘了,幽都以外的地方不可靠近我。”   阿璃微微一怔,顿下脚步,季幽完全退到了巷子里,脸被阴影覆盖住,看不清神情。她看着那道隐入黑暗的高大身影,顿时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沉默。   季幽轻声道,“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幽都了。”   他原本不想来,但到底对阿璃去过的地方感到好奇,想来万佛会瞧瞧。这样等阿璃再来的时候,他就能与她说到一起。没想到,运气这样好。一来便看到她和绯羽并肩同行,两人共吃一个芋头。   阿璃想了一下,又跑回卖松子的小伙旁边买了一包松子。她转身将油纸包递过去,“这个给你吃。”   季幽的目光落在她纤细洁白的手指上,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别碰到我,就……丢过来就好。”   阿璃抿抿唇,将油纸包好好地放在他手上。她冲季幽笑了一下,“你看,小心点没问题的。”   季幽的心暖了一下,收回手,将纸包牢牢捏在手里。   “快回去吧。”他又催促了一下,顿了下补充道,“万佛节不但人多,妖也多。你不要离的那位上神太远。”   阿璃道:“我明天有事去不了幽都,但我后天可以去。”   季幽轻轻笑了下,“我后天在城外等你。”   阿璃点点头,扭头望了眼绯羽站的位置,快快对季幽道,“你把手抬一抬。”   “什么?”季幽虽然不解,但是按她说的抬起了手臂。阿璃快速抱住他的腰,脸在他的胸膛贴了一下,这才转身朝原路返回。   季幽微讶地看着阿璃挤入人群就消失不见,低头看了眼胸前,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脸颊的温度。   季幽垂了垂眼,明明怕鬼又怕黑,偏偏在其他事上胆子那么大。   虽然责怪着阿璃胆子大,但心里却有道暖流缓缓淌过。这还是第一个明知他能带来厄运,却不管不顾拥住他的人。   黑暗里,季幽的头顶长出一朵粉色小花,有一片花瓣出奇的红,就像他跳动的心。   阿璃跑回原处,绯羽乖乖靠着柳树而站,但目光不再看向万佛游行,而是不停四下望着寻找阿璃的身影。见她拿着油纸包跑回来,微微松口气,“我就要去找你了。”   阿璃问:“人这么多你去哪儿找我?”   绯羽原本等她等的心情焦躁,一见到她脸上立刻有了笑模样,“这算什么?你不告而别那段日子我找的才辛苦。何止是长安,我找遍了所有的城池,连幽都和妖舟都没放过。”   阿璃心中一动,“幽都和妖舟的主人见到你不惊讶吗?”   “惊讶,还打了两架。妖舟以为我来找事,幽都……”绯羽的声线变凉,眼眸也变凉,“幽都与我有深仇大恨,自然打得更厉害。我记得烛龙边打便问我到幽都做什么?我说未婚妻丢了,他就故意道,他未婚妻也丢了。”   阿璃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一下,季幽那句话怕不是故意的。   绯羽很不愿意提烛龙,说完这句就打住了,指了指不远处,“我听人说那边有杂耍,我们去看看吧。”   阿璃把油纸包撕开,抓了一把,剩下的放回手链,转身匆匆跟着绯羽朝杂耍处走去。   万佛游行过去大半,空出一块地。几个汉子正在那里做戏法,其中一个面前摆着一个木盆,里面装满了水。他徒手一捞,就捞出了指甲大小的冰,惹得围观的人惊呼一声。一个拿着簸箕的人走了一圈,顿时赏钱如雨哗哗落下。   阿璃轻轻一下,知道他手心里藏着硝石。硝石溶解时会吸收大量的热量,自然会将水冻结成冰。   她立刻将目光投到剩余的做戏法的人身上。   有个正在胸口碎大石,这个也蛮无聊,就最后一个放天梯很有意思。   那个人与其他汉子不同,身形纤瘦得很,像根竹竿。他笑着告诉大家,他要到天上摘桃子吃。众人皆惊,都呼不可能。桃子根本不是这个季节产的。更何况,要到天上去。天上有桃子吗?   “天上有桃子吗?”阿璃扒在绯羽耳边小声问。   绯羽原本目不转睛盯着做戏法的,少女的呼吸扑到他耳畔,弄得他有点痒。他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有的,你种了几百棵,都种进了银河。”   阿璃惊叹,她可真厉害,种树小能手。   那边,瘦高个儿已经开始做法,拿出一只毛笔对着空气划,“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可去千里外,上神助我招云来。”   他的话音刚落,头顶五米处便出现一大片厚厚的云。大家从没见过这么低的云,立刻惊讶地指指点点。   阿璃也是一怔,转头小声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绯羽没吭声,很专注地看着瘦高个儿。   瘦高个儿把缠在腰上的麻绳解下来,往天空一抛,麻绳顿时窜了上去,直接穿过了云层。他大喊道,“上面的人帮我接一下。”   仿佛云层上真的有人似的,麻绳上去就再没掉下来,而是直直地垂在云层和地面之间。   瘦高个儿嘿嘿一笑,两手抓着麻绳,平地一般往上爬。他爬得飞快,没多大会儿就消失在云层之上。   地上围观的人都傻了,仰着头,愣愣张着嘴。   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突然落下,在离地面还有一尺的时候顿了一下,这才落下来。有人大着胆子靠近看了一眼,大声道,“是桃子。”   他这一喊,顿时又有几个人凑近确认了下,大喊着,“真的是桃子。”   他们的喊声未落,天空就跟下桃子雨似的,“啪啪”往下掉。跟刚才那个桃子一样,全都是离地一尺时顿了一下,才掉下来。   众人顿时沸腾了,比万佛游行还要激动。   “这是活的神仙啊。”   “这才是神仙啊。”   阿璃刚想问绯羽究竟怎么办到的,就见云层上出现一个黑影,那个黑影越来越大,顺着绳子窜下来,不正是那个瘦高个儿吗?   周围欢声如雷,先前那个拿簸箕的人又开始围着人群绕圈,这回大家扔钱的热情明显高涨,还有不少人询问能不能买个天桃回去。   瘦高个儿笑眯眯地看着四周,正准备谦虚一番,冷不丁看到了阿璃。他微微一怔,眼睛顿时亮起,大声道,“诸位,只是桃子算不得什么,天上还有别的水果,什么橘子啊,樱桃啊,各个吃了可以延年益寿不老春。只不过我一人搬不动,须得找个人帮帮我。”   “我来。”“我来。”想要登天的人有的是,人群里顿时长出一大片手臂般的森林。   瘦高个儿装作为难的样子,艰难地四下乱看。   “我看……就这个小姑娘吧。”   他的手指向阿璃,不仅阿璃愣了,围观的人都愣住了。一道道目光直愣愣地盯在她身上。   阿璃心里有点好笑,万万没想到幸运观众竟是她。   “我可不行,我没你那样的臂力。”她笑着拒绝。   “是啊,这小姑娘哪能爬得到天上去?仙人,你还是另选个强壮点的吧。”   瘦高个儿不理会众人,只笑着对阿璃道,“不妨事,我用绳子捆在你的腰际。天上那位就能把你拉上去。”   “那你呢?”阿璃问。   瘦高个儿笑着说,“等你上去了,我再上去呗。你放心,上了天只有你的好处,没有坏处。谁不想一步登天呢?难道你不想瞧瞧仙境的光景?”   阿璃对仙境不感兴趣,那里死气沉沉的,着实不美丽。但她倒是对五米高的云层之上挺感兴趣,顿时答应,“行吧,但你可得把我系结实点。”   瘦高个儿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摔着谁,我也不敢摔到你。”   阿璃回头看了绯羽一眼,绯羽只对她笑了一笑,便退后两步隐入人群中。   等瘦高个儿把绳子牢牢系在阿璃的腰上时,她感觉肩膀“啪”地粘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布贴小红鸟。   少年温和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别怕,有我在,掉不下来。”   阿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瘦高个儿正准备喊天上的人拉绳子,就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一把扯住阿璃的胳膊道:“疯了吗?什么地方都敢去?”   阿璃扭头,看清青年的脸孔时微微一怔,五官清秀,这不是李洛身旁的随风吗?   “你是什么人?”瘦高个儿伸手推了随风一把,随风微微侧身,让他推了一个空。   “我要告郎君了?”随风威胁道。   阿璃紧张地瞥了一眼布贴小红鸟,怕被绯羽猜出是李洛的人,忙撇清关系,“什么郎君?别阻我上天。”   随风看了一眼阿璃说的天,低声道,“那是骗人的。现在谁也上不了天。此天非彼天。”   光线昏暗,随风的声音又压得很低,显得神神秘秘的。阿璃心中一动,原本只是仗着有绯羽在身边,瞧瞧瘦高个儿耍的什么把戏。随风这么一说,更勾起了她好奇心。   瘦高个儿似乎听出了什么,神情已经有些犹豫了。   阿璃忙甩开随风的手,故意装出一副急不可耐地样子对瘦高个儿说,“仙人,别理他,我可不认识这个人。别耽误功夫了,万佛会就要结束了,一会儿武侯就要封街了。”   围观的人群想要看更精彩的东西,纷纷嫌随风碍事,有激动的甚至开始骂骂咧咧。   瘦高个儿脸上涌出一阵得意,伸手拉拉麻绳,喊道,“天上的拉一把,有仙女来了。”   绳子顿时向上抻了一下,阿璃刚抓住麻绳,双脚就离地了。   她上升的飞快,须臾间就飞起好几米,周围的人和房子顿时变得好小。   随风抬头瞥了她一眼,暗道不好。他立刻钻入人群中,仗着人多拥挤,消失不见。   阿璃就要接近云海时,左边肩膀“啪”的拍了一下。她侧眸看去,只见一只布贴青鸟扁扁地贴在上面,还瞪了她一眼。   她来不及反应,被绳子拉进了云层。   头顶穿过凉凉雾气时,眼前顿时一黑。两双手牢牢抓住她的,连拉带拽把她弄了上去。紧接着嘴被人掰开,塞进一颗胡桃。那条系在她腰间的绳子顺势捆住了她的手脚,眼睛也被蒙上,她心里暗道果然有蹊跷。   身体蓦地腾空,感觉像被一个人扛在了肩上,心瞬间被揪起来。但是想到肩膀的两只布贴小鸟,心立刻回到了肚子里。   颠簸了好一会儿,她被人放下,推了一把。一个站立不稳朝地上摔去,她本以为要脸着地了,却摔在了一片稻草上。眼睛还是不能视物,只能听到一片呜呜声。   一只手摘掉她眼上的黑布,她眨了眨眼,瞳孔中映出随风的脸。对方打了个响指,她身上的绳子立刻松懈掉。   “自己把胡桃吐出来吧。”随风轻声道,他可不敢碰她。   阿璃立刻吐出核桃,看了一眼小红鸟布贴,还牢牢贴在她肩膀上。她几乎都要以为那是真的布贴了。   头顶传来随风的声音,“你瞧瞧这是什么地儿?拉都拉不住,见火坑就跳。”   阿璃抬起眼,往四周溜了一眼。光线昏暗,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大概。   这是一个只有几平的地窖,周围都是与她一样的人,眼上蒙着黑布,手脚被绳子捆着,嘴里塞着胡桃害怕地呜呜哭。   “怎么这么多小姑娘?”她吃惊地问。   随风不答,“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我们先离开这儿,你回去问……”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郎君。   听到有人要离开,有的小姑娘立刻对着他们的方向不停磕头。   阿璃听见那梆梆声有些不忍,“那她们呢?”   随风用口型道,回去问郎君。   郎君在这里是禁忌词吗?   阿璃没再多话,点点头。   随风抓住她的胳膊,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下一瞬,阿璃落在了一座大殿前,她微微稳住身形朝前望去,高端大气上档次去,正是李洛的东宫大殿。   似乎回到了主场,随风一下子长足了气焰,“你可真厉害,还想上天?想不想下海?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云层之上哪是什么天界?那是地牢。”   “地牢?”阿璃一脸疑惑。她自上了云层就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不知道那上面究竟是什么。   “我不与你说了,”随风道,“郎君就在里面,让他知道你去了那里,他一定很高兴给你讲讲什么叫上天。”   “阿璃?”李洛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阿璃抬起眼,看到他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几步就走下石阶,“我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听错了。你怎么落在这儿?不该直接落在我身边吗?”   李洛以为她用了小铜剑。小铜剑可以直接把她带到他身边。   “哦,那个……”阿璃微不可查躲开了李洛伸过来的手,感觉肩膀上的小红鸟沉重了一些。   “你问他啦。”她指着随风,试图把话题引到严肃的轨道上,让绯羽看到他们在谈正经事。   “怎么了?”李洛看向随风。   随风先是紧张地举起两只手,“郎君,我可没碰她哦,一下都没碰。”接着道,“阿璃她被仙人摘桃了。”   李洛微讶地睁大了眼,阿璃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惊讶的神色,他一向都是极镇定,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   “被麻绳带上天是件很严重的事吗?”她下意识问。   李洛从随风身上挪回视线,好笑道,“挺严重的,你差点成了我的弟媳。” 第80章   夜已深了, 东宫点起了灯火。一盏盏琉璃灯像剔透的花一样,摇曳着烛火,明亮又温暖。   阿璃坐在李洛常坐的位置上喝一碗汤, 姜汁兑上枣汁熬的,辛辣又微甜,顿时驱逐了秋夜的凉气。   李洛坐在她对面,询问随风朱雀大街发生的事, “你变作一张布鸟扒在阿璃的身上, 没有被人看见吧?”   随风站在书案前,站得笔直, 神色恭敬,“郎君放心, 我挤入人群后才变的。用了障眼法, 没人注意我。”   李洛点点头, “十弟多疑,且收罗了一大堆能人异士。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随风点点头又道:“我变作布贴鸟落在阿璃肩膀上, 本想落她右肩, 但是发现那里已经贴了一只鸟,所以我只好落她左肩了。”   阿璃心中一跳,果然看到李洛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肩上。她立刻放下碗道,“殿下还记得吧?我有只灵宠小红鸟。殿下在姑臧时邀我调查炸塔的事, 有位侍从让大家把灵宠拿出来放进笼子,我当时拿出的就是我的小红鸟。”   “记的,”李洛淡淡道,“看来你的确很喜欢他,连衣服上都不忘绣上他的模样。”   虽然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但阿璃总觉得李洛这话不止一个意思。   “他说的是小红鸟,不是绯羽吧?”阿璃偷偷问系统,“绯羽是上古凤凰这事除了白泽、千夜千咒和季幽,应该没人知道了吧?”   系统:“……”李洛肯定想问你礼貌吗?   李洛重新将目光投到随风身上,“后来呢,上了天又看到什么?”   随风道:“跟之前探到的一样,那片厚厚的云层之上连接着十殿下的地牢。阿璃上去后就被蒙上眼带到了地牢。里面关了不少人,所以我就把她带这儿了。”   李洛微微沉吟,“你没有做一个替代品放在那?如果他们发现阿璃被神不知鬼不觉救走了,地牢里的人都会在天亮前被处理完。”   随风吃了一惊,眸色有一瞬间凝固,“郎君,我没想到这层……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李洛抬手揉了揉额角,“这真是事赶事,我原本想再多等几天,等十弟的谋事撑不住了,再把这件事一下解决。十弟急色,每送去一个新人他必会看看样貌。你现在去做替身已经来不及了。”   随风立刻看向阿璃,阿璃有些无语,心道你看我干嘛?原本就是你半路跑出个陈咬金,我有绯羽大佬陪着自然不会有事,不过是去瞧瞧云层之上有什么猫腻。坏就坏到你突然把我救走。   不过随风也是好心,这事要怪就怪殿下的弟弟,弄那么多少女做什么?谁知道他的手下在朱雀大街变戏法,就这么被他们赶上了呢。   “殿下,如果抢在十皇子之前把地牢的姑娘们都救出来,会怎么样呢?”   李洛翘翘唇角,“不怎么样。那些姑娘是得救了,但十弟会另起炉灶再弄一个更隐秘的地牢。阿璃,我要的不是这一件事,我要的是李溯彻底倒下。”   阿璃又问,“那这件事若是让陛下知道呢?”   “没用,”李洛道,“充其量只能让李溯受点责骂,伤不到筋骨。我原本安排人将李溯一个重要谋事的女儿掳了来。想等些时日,等他最着急的时候把他女儿悄悄放进李溯的地牢,再给他消息。”   “他掌握了李溯的大量机密,甚至连猴子摘桃这个主意也是他给李溯出的。等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就关在李溯的地牢,一定会想起丢失女儿这些日子,李溯是怎样一边安慰他一边骗他的。”   “他老来得女,宝贝的不行。知道女儿就要被李溯做成药引,一定会精神崩溃而反水。我再让人给他些暗示,让他自己拿着李溯的证据去找父皇。那些证据里面除了拿少女做药引,还有更多惊骇世俗的,甚至还有私自的兵库,这些足够他死几回了。”   阿璃惊叹,这一大堆弯弯绕。李洛看上去什么都做了,但又什么都没做。他不用露面就轻轻松松除掉一个皇子,这就是帝王之术吗?   随风也偷偷擦把汗,不愧是开天辟地第一大神。即便忘记前世,失去力量,光靠这个脑子也足以征服天下了。   阿璃道:“殿下,那我们不是破坏了你的计划吗?”   “也不尽然,还有补救的机会。”他转身对空无一人的角落道,“飞蓬,你去将那个姑娘塞进李溯的地牢,顺便给她爹放个消息。”   角落立刻浮出一个人影,抬起脸时,烛光恰好照到他的脸,两道眉毛很长,直入鬓角。   阿璃只觉布贴小红鸟猛地动了一下,她低头去瞧,小红鸟稳稳贴在她肩膀上,刚才的动静仿佛她感觉错了一般。   飞蓬领令而去。   李洛又对随风说,“你将我变成阿璃的样貌,把我带去李溯的宅院。弄出点血,装作你刚把我救出来,却不小心撞到他家机关的样子。这样,李溯发现我们没逃出去,就不会想着处理地牢那些女孩了。”   随风眼睛惊喜地睁大,“妙呀。”   阿璃忙道:“殿下不用变成我的样子,让随风带我去就好了。”   李洛轻轻一笑,“我可舍不得。十弟爱动手动脚。他刚对你伸出手,我大概已经忍耐不了要拿剑砍他了。”   阿璃脸色蓦地发热,想要说点什么遮掩,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遮起。肩膀上的布贴小红鸟一动不动,之前不高兴地时候还用布爪爪挠她,现在真像一张布贴了。   随风不想因为自己的偶然事件耽误李洛部署这么久的事。他忙催促,“郎君,别浪费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李洛点点头,站起身。   随风扭头看了看阿璃的脸,从身上掏出一把粉末对着李洛吹去。李洛的身形猛地缩小,身上衣服也变成了浅黄色。待粉末散尽,哪里还有李洛,分明就是阿璃本璃。   阿璃绕着李洛走了一圈,笑着说,“就算是我也分辨不出来了。”   李洛道:“阿璃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阿璃刚要答应,就感觉布贴小红鸟用爪爪挠了她一下,她立刻道,“我与殿下一起去。殿下放心,我能把自己藏起来,保证不会被发现。”   李洛笑了一下,“哦,你要怎么藏?”   阿璃从手链里取出连在一起的三片翠绿叶子,这是她跟绯羽做橘子捉妖令时得到的。只要摘掉一片叶子,就能随机变成橘子、橘树或者橘子花。   她摘掉一片叶子,浓郁的橘香立刻涌出,在香气中她感觉身体猛地腾空,“呀”了一声,就从空气中化为一朵橘子花落下。   李洛将她捡起来,看了一眼。只见有一片花瓣上面竟然印着一只小红鸟。他有点想把这片花瓣撕掉,又怕撕错了撕到阿璃,只得把橘子花斜插在发髻上问,“你这个样子能维持多长时间?”   阿璃橘子花小声道,“想维持多长时间就维持多长时间。”   李洛颔首,“知道了,那你可得扒紧了。”   *   李溯的府邸在朱雀大街的后身,是座带大花园的巨大宅子。这里假山环绕,亭台楼阁林立,仿若迷宫一样,误闯进来还真不好出去。   随风让李洛在湖旁等着,他则去触动园子里的机关,顺便撒点血吸引侍卫过来。   在等待随风的时候,阿璃又问起了地牢里的少女。   “殿下,你刚才说的药引是什么?”   李洛靠着假山而坐,声音压的很低,“李溯从小就有一颗修仙的心,无奈身体里没有灵根。他问遍天下能人异士,最终有人给他出了一个损招。用九九八十一个少女的心脏做药引,便能拥有最低级的灵根。”   “李溯是好色之徒,姬妾成群。他觉得既然要八十一个女子,为何不弄点漂亮的?所以他的手下各处为他寻找美人。但这些美人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府,否则如何解释她们承欢一夜就消失的事情呢?”   “所以李溯就将这些女子投进地牢。他每享用一个就杀死一个。那个仙人摘桃的戏耍团就是为他挑选美人的爪牙。”   “原来如此,”阿璃轻声道,“伤害这么多人最后就得一个最差的灵根。”   李洛淡淡道:“对于一些人来说,只要能获得力量,不做人又如何?哪怕是最差的灵根,也会比寻常人活得久。他哪是真想成仙,他不过是不想死而已。”   “那殿下呢?”阿璃问,“殿下不想活的久吗?我看古书,帝王们最后都在追求长生。”   李洛勾勾唇,“谁不想呢?但我活的期限也不用千年万年。跟喜欢的人相伴,生命才有意义,不然就是麻木而活。阿璃活多久,我就活多久。”   阿璃橘子花听得花瓣一颤,这样的情话搁谁,谁受得了啊。不过……她笑了一下,“殿下用我的声音说话,效果就有些勉强,难以打动人心。”   李洛轻笑,“我倒很喜欢用你的声音说话。你的声音柔软缠绵,我一边说话,就一边心动。若是用你的声音说情话一定更加好听。”   他顿了顿道:“我心慕殿下,喜欢殿下,愿与殿下生生世世在一起。”   阿璃顿时觉得有点好笑,李洛真是人才,她的声音还可以这样用。   就是绯羽这么长时间一点不动弹,让她有些紧张。   空气突然震动了一下,随风出现在李洛身边。他穿着青色的衣服,上面混沌一片看上去似乎都是血。他的手也在滴血,脸上倒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郎君,我给你身上涂点血啊。你看,我把你救出来,我身上有血你身上也应该沾到血啊。”   李洛点头,“涂吧。”   随风对着李洛头顶的橘子花来了句“得罪了”抓起李洛的手,在手里一顿揉搓。   阿璃顿时有点窘,这才明白为什么随风说得罪了。李洛顶着她的模样,被随风一顿摩挲,看上去真是太奇怪了。   待他们做完了伪装,不远处传来火光和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阿璃将视线投过去,只见火光越来越近,一群侍卫举着火把凶神恶煞地朝这边奔来。   随风喘着粗气,搀扶起崴脚的“阿璃”一副想要逃,但却不知往哪儿逃的样子。   周围已经喊声大起,火把齐明,侍卫们忽刺刺地把他们包围,刀枪并举,大叫:“莫走了擅闯王府的反贼。”   随风做戏做足全套,满身鲜血地纵身一跃,抓住两名侍卫举起对准后面的人掷去。那几名侍卫相互碰撞,摔成一团,为首的人更气了。   他狠狠骂道,“给我拿下。”   几十个侍卫家丁拿着刀枪棍棒对着随风乱打,随风不支被他们打倒在地。两名侍卫顿时将他手臂扭住,用绳子绑起来。   为首那人冷笑道:“怨不得到处找不到,原来逃到了这处。真是胆大妄为,连皇子府邸都敢闯。把这个男的投入地牢好好审问,这个女的带去明月小筑。”   随风立刻装模作样地吐了几口血,做最后的挣扎不让侍卫把李洛带走。推推搡搡间,橘子花竟然从“阿璃”头上掉下来了。   “阿璃”和随风同时怔住,目光落在地面的橘子花上。随风撑不住笑了,换来侍卫更猛烈地捶打。   两人很快被分别带走,假山边重新安静下来。   橘子花在草丛里扭了扭,小声唤道,“绯羽?”   一只指甲大小的小红鸟轮廓从花瓣上飘落下来,落地变成了穿着绯衣的少年。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神情弯腰把橘子花捡起,小心地抚摸下,把花瓣上沾的泥土弄下去,轻声道,“阿璃,我们回去吧。”   橘子花摇了摇花瓣,“不去看看吗?殿下与他的侍卫分开了,他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   “他比你想的要安全得多,他有两位上神做侍卫。”绯羽的嗓音出奇地发冷,甚至手指也冰冷,冷得阿璃有些颤抖。   绯羽不等阿璃回答,瞬间撕破夜色,从凝固的黑暗中离开了王府。   等阿璃眼前重新亮起烛光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朵橘子花,躺在自己房间的书案上。绯羽点亮了烛台,嗓音毫无情绪地说,“阿璃,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   这样的绯羽简直反常极了。阿璃寻思就算是看出她跟李洛之间的关系匪浅,为此吃起了醋,这醋的味道也着实有点不对。似乎更像是生气。绯羽就是这样,越是生气,外表越平静。   她跳下书案重新变回原样,推开门朝绯羽的房间走去。   绯羽正坐在窗前发呆,灯也不点,见她走进来微微一怔,轻声问:“怎么还不去睡?今天不累吗?”   阿璃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绯羽,你是不是生气了?”   绯羽看了她一眼,“生你和李洛的气?有点,但又不完全是。”   阿璃问:“那你还生谁的气?你回来一言不发,明显就是生气了。”   绯羽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阿璃问。   她等了一会儿,见绯羽还是不说话,便道,“你若觉得不能告诉我,可以去找白泽说。他是你师兄,一定可以解你困惑。”   绯羽眼里露出冷嘲,“恐怕师兄也信不得。”   阿璃微微惊讶,刚想说什么,就见绯羽抬手释放出一道结界。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阿璃脸上,眼中的冰冷消除,多了一点温柔。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跟你没什么不可说的。”他顿了顿问,“阿璃,那个叫随风和飞蓬的人是一直跟在李洛身边的吗?”   阿璃道:“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从我见到李洛的那天起,就知道他有两个极厉害的侍卫。”   绯羽淡淡道:“这就奇怪了,明明应该陨落的上神为什么会出现在李洛身边,还做起了他的侍卫?”   阿璃抿抿唇,绯羽已经说过两次随风和飞蓬是上神了。第一次她当绯羽开玩笑,第二次明显就不是玩笑了。   “随风和飞蓬是上神?那不就是你们认识?”   “认识啊,”绯羽道,“不仅认识还一起生活过。他们是我师父座下神将,除了他们俩,还有十个星宿。我说为什么李洛怎么知道我的底细?他从见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的真身是上古凤凰。甚至对我变作小红鸟也不陌生。”   “随风和飞蓬告他的吗?”阿璃问。   绯羽嗓音突然变冷,“不知道是他们告他的,还是他自己想起来的。”   听他这样说,阿璃更疑惑了,什么叫自己想起来的?   绯羽缄默了一会儿,“我的师父是洪荒第一位的神,拥有十二位神将。这十二个神将也都是上神,但不知什么原因终生为奴。只要师父在世上一天,哪怕就是一条神识存在,这些神将也会视他为主。”   阿璃眨了眨眼,“你是说李洛是你的……师父?”   绯羽眸光狠狠晃动了一下,似乎很不想承认,“我不知道,如果是的话就有趣了。你说他是怎么转世的?”   “怎么转世的?”阿璃微微皱眉,这她哪知道?这得涉及神秘学、时间论、以及生命科学吧?问她还不如问季幽靠谱,他最懂转世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师兄转世成为白泽,师父转世成为李洛。他的两个神将也活着,但是剩余的上神们都死了。很久以前我就听过一种说法,师父将我收在门下是为了永生不死的力量。”   “那时我只觉得说这话的上神嘴碎,神仙本就永生不死了,永生不死的力量还有什么好追求的?现在看来,他不是想追求永生,而是想要涅槃重生的力量。”   阿璃仰着脸看他,少年黑眸秾丽又冰冷,脸上写满了被欺骗的痛恨。他一定觉得师父收下他就是为了火凤凰涅槃重生的力量。如果不是他拥有这股力量,他师父一定看都不看他这颗凤凰蛋。   阿璃心肝颤颤,事情还不一定是他想的这样,只是有点可能性就让他气成这样。若是他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留在这个世界,说什么永远在一起都是骗他的,不光如此,临回家那一刻还会把有关她的记忆全部消除,他要知道这些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系统忍不住插嘴,“所以宿主你没事就要练习吹笛子呀。把他们全部吹晕,争取在他们没醒归来前就回到原世界。然后这边启动消除记忆的程序,完美。谁也不记得你。没记忆就没伤害。”   她抿了抿唇道,“这个还不一定呢,我看李洛不像记得前世记忆的样。”   “他当然还不记得,”绯羽淡淡道,“就跟师兄一样,神识不全,一旦神识全都拼在一起,就会忆起前尘往事。”   阿璃看了他半天,“那还是忆起前尘往事的好,那你就可以去问他了。”   绯羽笑了一下,“他神识不全就这么会算计,等他回归神位谁还弄得住他?恐怕我第一个被他杀死。毕竟我的利用价值已经消耗光了,他只要想起我在你身边,就会坐立不宁。”   阿璃怔了一下,抓住绯羽冰凉的手。她突然想起其实按天界的算法,绯羽还属于未成年。他从凤凰蛋里出来就一心一意依靠着师父和师兄。对于他而言,白泽和李洛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咋闻被欺骗,自然受不了。   “这还不简单?我们找随风和飞蓬问问就知道了。”窗外传来白泽的声音。   阿璃吃了一惊,扭头看去,白泽站在结界与房屋之间,神色冷淡极了。   绯羽沉下眼,“你怎么进来的?我加了结界。”   白泽冷笑,指了指半透明的结界道,“这就是你释放的结界?房屋外面有墙你忘了吗?你的结界就像一个锅盖一样,根本没把房子盖里面,有一大半都卡墙上了。你还不如把整座院子罩起来。绯羽,你心思乱了。”   绯羽抿抿唇,“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白泽推开门走进来,“你别胡乱猜了,我来又不是看你?我是看到了天山的门禁时间,阿里有没有按时回来。”   绯羽道:“天山什么时候有门禁了?”   白泽:“我今天刚订的规矩,怎么了?”   绯羽不答,白泽又看向阿璃,“你别听这小子胡扯,凤凰最是多疑。小的时候,你少喂他一餐饭他都会怀疑你想饿死他。你多摸他一下尾巴,他都怀疑你对他的羽毛感兴趣。”他又看向绯羽,“有这猜的功夫不如亲自去问一下,如果他真利用你,或是想除掉你,我定帮你杀死他。”   阿璃心肝再次颤颤,这是什么师门啊?塑料情谊吗? 第81章   阿璃把灯烛点亮, 暖色的光芒充斥整个房间。   转过身,白泽和绯羽还在小声交谈。   “这么说你看清了那两个人是随风和飞蓬?”白泽问。   绯羽点头,“自然看清了,就算天下有如此相像之人, 也不该两个都这么像。”   白泽沉吟了一下, “我倾向于他的神识不全, 没有前世记忆, 不然不会一直待在皇宫。”   绯羽道:“你还不是一直待在天山?”   白泽懒散道:“我可不同, 我虽待在天山,但天山和天界一样,没人可以束缚我还可以传扬术法,造福众多修仙者。在天上做神仙与地上做神仙没什么不同。但他可不一样,他选择的是一条完全的人之路, 朝堂、战场、算计、尔虞我诈。”   绯羽沉默了一会儿,“那我还问什么?他若像你说的那样没有前世记忆,我去问也问不出来。”   白泽道:“可以去问随风和飞蓬。他们既然能够找到李洛,做他的侍卫, 自然是知道李洛转世的秘密。不然我也曾见过李洛, 我怎么没觉出他就是我们师父?”   阿璃坐在不远处听这对师兄弟交谈,虽然平时他们也喜欢互相算计, 但是遇到问题时会站在一起, 将剑尖一致对外。   她正托着腮听,房屋突然开始震颤, 她一个不稳趴到地面, 蜡烛也摔灭了。绯羽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扶起她,白泽则站在窗前向外望去。   一层透明的绘着无数扭曲咒文的结界包裹着天山派,甚至连六千多米的顶峰都囊括在内。现在这个结界正在被一只巨大的青鸟和一头白虎攻击着。它们一次又一次撞向结界, 碰撞出无数赤色的火花。   各个灵峰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天山仙门如今有了破劫成仙的白泽做掌门,真是名副其实的仙门。仗着白泽在,根本不担心山门会攻破,纷纷对着天空指指点点,“那是什么鸟,凤凰吗?”   “哪里是凤凰,你看它的尾巴没有凤凰长,而且是青色,这是青鸟,三足神鸟。”   “如今世上还有青鸟吗?不是说都灭绝了吗?”   “估计是长得像青鸟的妖吧?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青色染料,把自己弄得跟上古神鸟似的。”   天山派的结界只有防御作用,不会屏蔽声音。许多修士都站在山峰上,因此随风听得真真的,气得要吐血。他堂堂上古神鸟,如今落魄到被人奚落的地步。   不过比起飞蓬,他还好些。飞蓬是只白虎,在地面攻击着山门,根本没人看得到他。   白泽看清是谁之后,身形一晃出现在门外,像是站在风中一般浮到了半空中,与青鸟的视线齐平。   随风见到他,立刻停了攻击,“我有要紧的事,若不是这事万分重要,我也不会攻击山门。”   白泽目光又轻又淡地落在随风身上,三米多长的巨大青鸟,尾羽像飘在夜空中的青绿色缎带,十分飘逸美丽。   “果然是你,你还没死?”   随风猛地一噎,这话说的,是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他死啊?但他有求于人,只能讪讪道:“一言难尽,这里不方便,还是先让我进去再说吧。”   白泽瞥了眼各山峰乌泱泱的看戏人群,轻轻挥手,结界裂开了一条缝。青鸟和白虎立刻从缝隙中进来化为两个青年。   白泽看着他们,果然是师父的神将。   一时,三人落到阿璃的小院中,随风看到站在院中的绯羽和阿璃,立刻落下去。   “阿璃,郎君受了重伤,现在情形十分凶险。”   阿璃吃了一惊,“怎么会受伤呢?你和飞蓬不是一直陪在他身旁吗?”   随风道:“一开始我被抓进了地牢,而郎君被带到了别的去处。飞蓬押着谋事的女儿往地牢带,我们两个谁也不在郎君身边。李溯的宅子又大,等我找到郎君时,他已经恢复成原有的样貌,受了伤。”   “李溯身边有个妖道,不知怎地竟然看到郎君身体里有半个神魂,没苏醒的神魂一定程度来说就是人参果,吃了便可直接成仙。”   “那个妖道用了一点歪门邪道,抓住了郎君的神魂。我们赶去时,虽说杀了妖道,但是郎君的神魂因为受了攻击,自动封闭了。如果不及时把他叫醒,就会永远停留在梦境中。”   阿璃心道,这不跟季幽那时的情况一样吗?季幽也是神魂受到创伤,沉溺在梦境中无法醒来。看来神魂真是个脆弱的东西。   白泽微微惊讶,“半个神魂,为何是半个?”   随风道:“这我也不知道,找到主人时他身体里只有半个神魂,并且在沉睡中。”   绯羽道:“梦境本就虚幻,虚虚实实。进去的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当做现实,再也出不来。更何况谁知道进去后里面正处于哪段时间,若是洪荒时神魔大战,阿璃只有一环层次,进去就是送死。”   随风立刻变踌蹴,知道绯羽说的是实情。他自然为了主人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但是如何要求别人也是如此呢?   “若不然我去吧。”白泽道。   绯羽扭头看向他,“不行,如果里面的世界也有一个你,正好也是少年时期,那么两个你相遇,就会有一个精神失常。”   阿璃:“……”   白泽道:“我小心点避开。”   “不行,”绯羽冷冰冰打断,“只要有一次失误,你就出不来了。”   随风心道,所以才来求阿璃啊。主人只会陷入神魂中的梦境世界,不会陷入李洛记忆里的梦境世界。作为洪荒第一大神,那个世界里根本没有阿璃,所以阿璃进去是最保险的,不会遇到另一个她。   再者说,主人对阿璃情根深种,他的眸中意识会影响洪荒时期的他,会对阿璃一见钟情。这样的关系反而便于将他叫醒。   阿璃看向随风,“如果殿下一直不起来,会发生什么?”   随风道:“殿下现在仍是凡人,几天不吃水米就会渴死饿死。所以我才说紧急大事。”   阿璃恍然,这比季幽那次还要困难。季幽可以在梦境中待一辈子,但李洛不行。也就是说,如果她进去以后,超过两天无法将李洛唤醒,她也会跟着衰弱致死。   空气一时凝固住了。好一会儿飞蓬跺跺脚,“越纠结,主人醒来的机会越渺茫。你们都不愿去,那我就去好了。遇上另一个飞蓬算我倒霉,遇不上,我就想办法叫醒主人。”   随风也道,“行吧,你先去,若是两天之内主人没有反应,我也进去。反正主人定然熬不过三天,大不了一起死在梦境。反正我们原本早就该陨落了,多活了这么些日子就算是赚来的。”   阿璃见他俩一副丧气之际的样儿,想了想道,“我去。”   白泽和绯羽同时道,“不行。”   “太危险了,你三天三夜食水不进哪能受得了?”   “你根本不能把握叫醒他,梦境比现实还要险恶,这么去太冒险。”   阿璃道:“其实我去过梦境。”   绯羽微微惊讶,“去过谁的梦境?”   阿璃想起绯羽与季幽的恩怨立刻把话又憋了回去,“你别管了,总之我去过梦境。也是这样的,对方魂魄不全,三天之内就要把他唤醒。”   白泽微微皱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绯羽还要反对,阿璃道:“你现在越阻止时间越少,我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就越低。反正我是肯定要去的,我有我必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绯羽眸光蓦地变凉,薄唇抿得紧紧的。   “去替你问你师父究竟有没有利用你啊。”阿璃笑着说。   绯羽眸光里的凉意微减,“我不用你问。”   阿璃拉拉他的手,“好啦绯羽,我保证能回来。”   绯羽抿抿唇,“若是不能呢?”   阿璃保证道:“不会不能。”   绯羽没有接她的话,很认真地说,“两天,若是你不出来我便进去找你。你若不回来,我还不如进去与你一起留在那里。”他声音变得轻了些,“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阿璃看着绯羽那双秾丽清冷的眼,心尖微微颤动。少年的誓言带着坚定和肆无忌惮。也只有直面生死的时刻,誓言才显得尤为动人。   白泽淡淡道:“真好笑,就你一个人会死吗?阿璃若是不出来,我自会进去寻她,要死一起死好了。”   阿璃又看向白泽。说实话,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说出的情话越动人。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感动之余也有点担忧,现在一个个要死要活的,等到了最后知道她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可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随风和飞蓬原本也要表示如果阿璃不出来他们也会进入梦境世界。但一看人家几个是在秀恩爱,他们跟着说算什么?反正到最后若是他们真出不来了,那他们也会一同进入梦境以死谢罪。   就是大殿上一下多出好几个人的尸体,有些过于惊悚。   阿璃见再无人反对,立刻不再浪费时间,“可让人备些参汤给我们嘴里灌一点。不是有那种情况吗?有的人昏迷不醒,就捏开他的嘴往里灌汤。这样说不定又能挺一日。”   随风拍手,“对呀,还可以往你们舌根下塞粒续命丹,还能延长一日。就是那样身体损耗会很大。”   阿璃道:“只要能活下来,损耗一点也不算什么。对了,今天晚上殿下可用了饭食?吃的多不多?”   “挺多的,”随风道,“吃了一大碗羊肉馎饦汤、一盒酥、一笼屉梅花小饼,一个荷叶酥一个龙眼酥,还有两个蒸饺。”   阿璃感叹,殿下真是干饭人啊。   “既这样,我也再吃一些。”   随风道:“东宫常备着点心,我们现在就去。”   几人没再耽误,立刻瞬移到东宫。李洛躺在阿璃上次去过的小庙里,四周上了障眼法和驱逐术,确保不会有人想要闯入这里。   随风幻化成李洛的模样,要了细点。阿璃逐一吃了些,又喝了两碗水。接着在李洛身边躺下闭上眼,随风自会把她的魂魄送进李洛的梦境。   “小心别受伤,”绯羽嘱咐道,“你是生魂进入,魂魄脆弱,任何损伤都会使魂魄不健全。”他顿了顿又道,“师父喜欢吃东西,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还有他习惯口不对心,你就按反的意思来就好了。”   白泽笑了一下,“若是遇到少年时期的我,可千万要注意。那时的我性格古怪得很,你越不理我我越对你好奇。最好你事事都满足与我,我就不理会你了。”   阿璃轻声道:“好。”   绯羽想了想白泽少年时他多大?一想到自己是三岁童子扎着两个小揪揪,立刻闭上了嘴,祈祷阿璃千万不要碰到他。   随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现在要把你送进去了?”   阿璃再次道:“好……”但这个好字还未说出口,她就天旋地转地掉了下去。   *   这里有群山有大泽,海里游着巨大的鲲,突然化为鵬翱翔于天际。巨大的羽翅遮蔽了几千里的天空,地面瞬间一片阴影。   阿璃知道自己估计是落入洪荒时期了,这个时期遍地烽火,熔岩横溢,神妖魔正在抢夺地盘,而人族才刚刚崛起。   不过这是李洛的记忆,她由随风送进来不会离他太远。   她沿着河滩走,这个时期没有城池,大家都是傍水而居。她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竹林有个童子跑了出来,穿着红色的衫子,头顶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双黑黢黢的瑞凤眼灵动极了。   见她睁大眼睛看他,童子立刻停下脚步,怀里紧紧抱着八卦玲珑球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如何闯入了我师父的周天星辰阵?”   阿璃听到师父两字心中一动,她微微俯下身与童子视线齐平,“我猜你的名字叫绯羽。”   童子微微一怔,盯着少女的脸看了半天,“你如何知道?”   阿璃心里狂笑,果然是绯羽啊?这也太太太太可爱了吧。凤凰宝宝?   “你师父呢?”她问。   绯羽更警惕了,“问我师父做什么?你还没说你是如何走入大阵的。周天星辰阵连魔祖罗睺都未必走得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嗯……是你师父告我怎么走的。”   “我师父?”凤凰宝宝不信。   “对啊,你师父。因为我是你师父的未婚妻啊,所以才能走进这个什么星辰阵。”阿璃弯下腰忍不住摸了摸绯羽的小揪揪,换来对方的一记瞪视。   “别随便乱摸。”   “好啦,不摸了,你别生气,我给你松子吃。”阿璃从手链里取出那晚跟绯羽逛夜市买的熏制松子。   绯羽原本想说不要,他有的是。但是闻到对方手里的油纸包传来熏制的特殊香味,顿时怔住了。“你拿的是什么松子?怎么会有一股烧木头味?”   “熏制松子,”阿璃道,“你吃不吃?可好吃了。我给你松子吃,你带我找你师父好不好?”   她抓了一把松子递过去,觉得自己有点像哄骗小孩子的坏人。   绯羽盯了松子一眼,刚要拒绝就听到身后有人喊,“绯羽?又到哪去了?吃饭了,不吃可别怪我。是你自己不吃的,可不是我要饿死你。”   绯羽急忙转过身对着竹林大喊,“师兄,大阵闯进个人。”   随着他的喊声,空气猛地一颤,绯羽身边出现一个白衣素雪的少年。少年只比阿璃高半头,十五六岁的模样,比现实里的白泽要年幼许多,但那副霁月清风的气质却一点没变。   绯羽建师兄来了,立刻指着阿璃道,“就是她,她说是师父的未婚妻。”   白泽淡淡地打量一下阿璃,脸上露出半分似笑非笑,“师父的未婚妻?喜欢师父的人都排到了不周山,每天都有人以各种借口来见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是未婚妻,真是新鲜。”   若是现实里的白泽,阿璃肯定心虚地打个磕巴。但是梦境里的白泽此时与她并无交集,她立刻笑盈盈地说,“本来就是啊,不然我怎么进的你家大阵?”   白泽眼中笑意消失,是啊,连他都不知道大阵排布,如果不小心走了出去,还得喊师父出去接他。如果不是师父告诉她,又是谁告诉她的呢?   他又打量了阿璃一阵,不咸不淡道,“你随我来,师父今早才归,现在恐怕在休息,见不见你就看……你们之间的感情深不深了。”   阿璃无视他的嘲讽,立刻跟着他往竹林走去。   这个时期的白泽只比她高半头,身体纤薄,皮肤白皙,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讽笑,很明显正处于叛逆时期。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她根本不敢招惹白泽,目不斜视,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给对方。倒是白泽一直看着她,不停地打量。   “你来自哪儿?”   阿璃道,“天山。”   “天山在何处?”   阿璃抿唇一笑,“天山在西域。”   白泽立刻闭上嘴,觉得对方在消遣他。天下之大,但都有其名。他可从没听说有什么地方叫西域的。   心里有了芥蒂,就不肯好好带路了。他停了下来,随手一指前方,“看见那个隐隐露出的绿色屋顶了吧?就在那里,你自己过去就好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阿璃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白泽微微一怔,眸光立刻有些不自然。但他依旧停下来,看着她往前走。   绯羽揪揪白泽的衣袖,“师兄,我们不去通报不好吧?师父正在午休,衣衫紊乱,她就这样闯进去,万一师父生气……”   白泽靠着一杆翠竹抱起了手臂,“她不是师父的未婚妻吗?师父怎么可能会生她的气?”   阿璃没有听见师兄弟的对话,她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不敢浪费,忙朝远处的屋子走去。   竹屋有两层,楼梯在外面。看得出来,原本这里生长着竹子,但是为了盖房子开垦出一大片地。竹屋前种着几丛花,还有几只鸡缩着翅膀在地上找吃的。   她推开一层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件竹子做的家具。   她只好顺着楼梯上二楼。   二楼的门关的有点紧,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里面光线有点昏暗,有架竹屏风挡在门口。   她绕过屏风,看到有张塌,榻上睡着一个青年,紧闭着眼,羽睫垂下,在脸上投下两道弧形的阴影。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流淌在身上、薄毯和床榻。微微凌乱的衣裳露出一半胸膛,她甚至能看到埋在冷白皮肤下的微小血管。   他可真白啊,阿璃心道。   不知是睡得不太舒服还是什么?青年动了一下,身上的薄毯顿时滑到了地上。微风从窗棂吹进来,翻卷着衣裾就像一朵清冷的花。   阿璃愣了一下,几乎没有多想就弯腰拾起薄毯,刚给他盖上,手腕就被紧紧抓住。她抬起眼,对上一双漂亮冷冽的眼,比李洛那双眼更加的好看灿烂,是真正的天上的骄阳。   阿璃这才明白总觉得李洛身上少了点什么,洪荒时期的神,没什么规矩,他们更趋向于内心的感受,嗜战、血腥、随心所欲。此时正是混沌神魔诞生的时期,天神为了生存也会不折手段。   就像此时的青年,眸光微沉,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压抑和冷意,跟内敛守规矩的李洛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来的?”   “嗯?”阿璃睁大眼,有点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但他的声音着实好听,低沉的有点沙哑,像潺潺流水般浅吟。   “你从哪来?”青年又问了一遍。   阿璃才道:“从天山来。”   “天山在哪儿?”   “在西域。”   青年冷哼,“从未听过,可见是胡扯。”   阿璃:“……”不愧是师徒,对话都一样一样的。   青年肆无忌惮地盯了她几眼,淡淡道:“我没见过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望着对方冷淡又懒倦的神情,阿璃隐隐觉得有点不好对付,硬着头皮道,“你忘了?你昨天还亲我了,与我许下三生情缘,嘱我来找你。”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来自几百万年后的唐代,所以你没见过我也实属正常。”   青年冷笑,“我都未能去往未来,你如何能回到过去?更何况我对男女情事不感兴趣,更不喜欢……亲吻。多奇怪?一对男女的嘴巴贴在一起,四片肉而已,贴在一起就舒服了吗?”   想起白泽说的,他师父一贯口不对心。她咬咬牙,搂住他脖子将唇送了过去,“亲一下不就知道了?” 第82章   一个人亲另一个人的速度有多快?盘没算过, 但他此时的心跳却非常的快。   他可以躲过百步以外射来的羽剑,可以躲过三步以内袭来的剑气,但却偏偏没有躲开毫无攻击力的亲吻。   少女的唇温热而柔软, 像夏天吃过的一种野果, 沁在凉水里拿出来, 又甜又清爽。若是平常他早把人一掌推到千里之外了, 但此刻他却没有这个想法, 只是稍有些疑惑。   明明上一瞬他还在质问对方是怎么进来的, 下一瞬就亲在了一起。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更可恶的是他一点都不讨厌这个吻, 甚至还觉得不够。   洪荒时期的妖神魔过得都比较潦草, 不追求生活质量。一般来说只要看对了眼就可以找片小树林野合。他有时遛弯就能在河边、草垛子或者荒野上看到一对对野鸳鸯, 天雷勾动地火般碾磨着嘴唇,吻得难解难分。可不像他这样, 嘴唇挨着嘴唇一动也不动。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烦躁,他把这种躁意归结为是少女带来的,一把将少女推开,眼神冷淡地将衣襟掩盖到了喉结。   “一点也不舒服。”他用手背擦着唇。   阿璃被他推得跌坐在一旁,她仰起脸, 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头顶长出一朵小花, 四片白花瓣, 两片粉花瓣, 跟李洛的进度一模一样。小花舒展了一下身体,有一片白色的花瓣变成了粉色, 证明其主人现在心情不错。   梦境里也能刷好感?   “我觉得能的, ”系统道,“梦境本来就是虚虚实实,甚至可以照进现实。所以李洛的花朵在这里出现也没什么奇怪。”   那他说什么不舒服啊?阿璃有些无语, 果然跟白泽说的一样,口不对心,别扭的要死。   “那……我们再换个舒服点的?”阿璃提议。   盘刚要拒绝,就听见楼梯上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门被猛地推开,白泽站在门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很明显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   “什么事?”盘沉下眼,“越来越没规矩了,如果说不出重要的事,就去临机崖面壁一晚上。”   白泽的视线投在阿璃脸上后,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她已经被师父击杀了。虽说他之前故意捣鬼不通报就让她自行来竹楼,那是为了给她个小小教训,让她目中无人消遣他。但他可没想她真的死。   白泽站得笔直,微微垂下眼,“有重要的事。”   “说。”   “到午时了,有野鸡肉和野鸭子肉,师父要吃哪个?”   “都行,晚上去临机崖面壁。”   “是。”白泽要退出时,抬起眼看到阿璃脸上露出一丝好笑,似乎在感叹着什么。他心里涌出些恼意,心道,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被师父惩罚,真是不识好人心。   盘见他磨磨蹭蹭,微微皱眉,“怎么还不走?”   白泽道:“这就走了。”   “等等。”盘叫住他。   白泽转身,“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她是你放进来的?”   白泽微怔一下,“不是,她是自己走进大阵的,说是你的未婚妻。”   盘淡淡道:“知道了。”   白泽眼露疑惑,难道真是未婚妻?   但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盘微动手指门重新“啪”地关上,目光重新沉沉地打量着阿璃,有一点他没法否认,周天星辰阵除了他自己,没谁知道解阵的方法,“可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阿璃知道时间紧迫,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我来自几百万年后大唐,而你的转世正是那个朝代的太子。因为某种原因,你受伤了,陷入昏睡。你的手下说,如果不想办法把你叫醒,三天之后你就会因为没有及时进食而死。所以他们把我送到你的梦境,希望能把你叫醒。”   盘听不懂太子和朝代这几个字,眼下的时代还处于蛮荒,没有城池,妖神魔正在混战。但他听明白了其他的,想了想问,“为何我的手下不来梦境?”   阿璃道:“他们担心进来后会撞见同一个自己,那样会导致神魂作乱。而你由于转世后身体里只剩下一半神魂,这一半神魂里的记忆并没有我,所以我不担心会撞到另一个自己。”   盘静静地凝视着她,“我没有属下。”   “你没有属下?”阿璃微微一惊,但转瞬明白过来,“那就是我来的这个时期比较早,你以后会有属下的。”   盘默了须臾,收回视线,神色漫不经意道:“早点回家去吧。”站起来伸手拿下搭在屏风上的外衣穿好,朝外走去。   阿璃知道他不信,追了上去,“真的,我没骗你。不光是你,如果我没有将你唤醒,三天之后,我也会因为没有吃东西饿死在你的梦境里。”   盘淡淡道:“那就三天之后再看。”   “可是三天之后我就饿死了。”   盘停下脚步,嗓音带着点嘲讽,“哪怕是只动物几日不吃饭身体也会有征兆,会慢慢衰败,体力不支。”   阿璃问:“那你是同意我留在这儿了?”   盘看了她一眼,“我同不同意重要吗?反正你可以随意进出周天星辰阵。”   阿璃根据口不对心原则自己领会,就是同意她住下的意思。   她跟着盘沿着小路走到一栋比较矮的竹楼。竹楼之外有几张草席,绯羽坐在其中一张上面,身体端正,似乎等待着什么。见到他们过来,微翘的瑞凤眼立刻一亮,小声唤道:“师兄,师父来了,可以开饭了。”   白泽瞥了他一眼,走进竹楼端出三张食案。食案上各有一份食物,是煮熟的鸡肉和鸭肉,还有一碗剥好的松子,着实简朴。   白泽将食案分好,看了阿璃一眼,“她呢?我只做了三人的饭。”   盘将食案让出,“你吃。免得三天后饿死。”   阿璃有些哭笑不得,“我进来的是魂魄,身体在外面。更何况这是你的梦境,这些食物对我毫无作用。”   盘默了一下,淡淡道:“随你。”   看上去他还是不信。   阿璃在他旁边的席子坐下,看他们师徒三人用饭。她很久以前想过他们的相处,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在河边捉些野鸡野鸭,拾点野果。   没有什么特殊的烹饪技巧,似乎就是插上树枝用火烤熟。在没有十二神将,也没有搬进天界前,他们的生活想象不到的朴素。   饭是由白泽负责做,孩子也是由白泽负责带。怪不得后来绯羽跟白泽的感情一直不错。   阿璃的目光落到凤凰宝宝身上,他小小的身子坐的直直的,肉呼呼的手指捏着松子一粒粒吃,两个腮帮子快速地动,就像一只松鼠,简直可爱死了。   白泽的吃相则与盘差不多,速度不快不慢,动作利落干净。不消一会儿就吃完了,盘一挥袖子,食案顿时一空。   他看向白泽的方向,“既吃完了,就去临机崖面壁吧。”   白泽站起来回了一句“是”便转身离开,留下凤凰宝宝睁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盘的目光又落在绯羽身上,“拔三根羽毛给我。”   绯羽愣了一下,忙道“好”。他的座位顿时一空,一只孔雀大的赤红色凤凰出现在那里,尖嘴嘴往下移了移,咬住侧边的羽毛“锃锃锃”扯了三根。每扯一根,羽毛就火星乱迸,看着就疼。   火红色的羽毛扯下来后立刻朝盘飞过去,盘一挥袖子,燃着火星的羽毛消失不见。   凤凰重新变成童子,小胖手揉着腰,似乎很疼的样子。   盘微动手指,一只竹子根挖的盒子出现在空气里,“这是散瘀膏,涂了就好了。”   阿璃拿下来道,“我替他涂。”   绯羽小小的团子脸顿时变得通红,“不可,我自己涂就好。”他当然不是因为她是师父的未婚妻就拒绝她,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说辞。   他只是觉得自己将来还要找母凤凰的,现在就被碰了腰,以后怎么说得清?   阿璃见他不愿意也没勉强,只是暗想,以后你也别来找我抹。   绯羽拿走药膏,向盘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这里。   竹林顿时安静下来,只剩阿璃和盘两人。   阿璃见盘朝竹林深处走去,立刻跟上去,“你去哪儿?”   盘捏了捏手里的羽毛,“你说我有转世,我因何缘故死掉的?”   阿璃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似乎是为了维护天界的祭台不崩塌,你与众神跳了进去,用身体封住了祭坛。”   “天界?”盘嗓音里透着惊讶。他与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确实发现云层之上另有广大的空间。他们在不周山顶设下大阵,打算造一个天梯上去瞧瞧。   魔的力量太大了,这些自混沌时代就出现的魔,力量可吞天地。据说只有九天之上才有办法控制他们。如果那里就是这个姑娘说的天界,那么她口中的祭坛是不是就是遏制魔的东西?   “后来呢?”盘问。   “后来?后来只剩绯羽一个上神留在天界。”   “那么我的转世又是怎么回事?”   阿璃眨眨眼,“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原本神仙陨落,神魂俱损,是不可能有转世的。但是你和白泽却可以转世,还有你的两名神将也活在世上。”   盘沉心中微动,他怎么就这么信了?明明只是好奇随便问问的。但是她说的东西确实跟他现在做的许多事都契合。比如他一直用绯羽的羽毛探究凤凰涅槃重生,比如他跟同伴探寻九天的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忧心的面容上,忍不住想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现在就在梦境里?这可太荒谬了。   前面就是探究凤凰涅槃的秘境,盘止住脚步道,“我有事进去,你自去别的地方逛逛。”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要出了周天星辰阵,外面有魔,瞧见你这样的小姑娘,一定会抓走当做食物。”   阿璃笑了一下,知道他有些信了她的话。虽然没那么完全的信,但是个不错的预兆。她伸手拉住他的手,“那你保护我呀。”   盘瞥了一眼少女葡萄似的眼,将手抽出来,清清淡淡道:“不要随便抓我的手。”   阿璃弯弯眉眼,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可以随便抓。   她再一次伸手抓住青年的手,这一次他没有抽走。阿璃摇了摇他的手,“我在外面溜达,你要早点出来啊。”   盘轻“嗯”一声,松开她的手,转身走进秘境。   等他的身影看不到时,阿璃这才离开。她在一片空地上找了刚涂完药膏的绯羽,后者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抠土玩。   这样的绯羽可是从未见过,阿璃在他旁边蹲下,占便宜道:“姐姐跟你一起玩啊?”   绯羽扬起团团脸瞅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在玩,我在玩地龙。”   地龙就是蚯蚓,阿璃微微有些惊讶,“你挖地龙做什么?”   “给师兄,”绯羽道,“师兄有一块菜地需要地龙松土。”   阿璃忍不住摸了摸他头顶的小揪揪,“这么小就开始帮师兄干活啦。”   绯羽绷着小脸,但是通红的脸颊暴露了他羞涩的内心。他垂着眸又抠了一会儿地,问道:“以后你就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吗?”   阿璃单手托腮,“应该不会,我过几天还要回去。”   绯羽抬起眼看她,“为什么还要回?你不是师父的未婚妻吗?”   阿璃心里嘀咕,因为外面有个跟你一样的大兄弟等着我回呀。   她故意装深沉道:“大人的事,你不懂。”   绯羽轻嗤一声,“你看上去比我师兄还小点,哪里就是大人了?”   阿璃笑了笑没说话,捡起一根木棍跟他一起抠起地龙来。   天色昏暗时,他们抠出十几条地龙。绯羽觉得阿璃的年纪跟白泽差不多大,修为应该也差不多,便让阿璃用术法做个装地龙的笼子出来。   阿璃哪会这个,依旧故作深沉道,“术法就是要多用才会熟练,你事事依靠别人怎么能成长为一只厉害的凤凰呢?”   绯羽脸红了一下,“可是这种术法我根本不会。”   阿璃从手链里拿出一个装梨汤的碗,“喏,这个给你,等学会术法后一定要自己做哦。”   绯羽没有见过空间宝物,以为是阿璃变出的铜碗,接过来连声道谢。   阿璃怕他问她学习怎么变的,忙拿去看他师父出没出来当借口溜走了。   盘早就出来了,他见阿璃不在秘境周围便去别的地方寻她。没一会儿就看见阿璃在竹林里瞎溜达。明明只是很寻常的找人,他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头顶开出开心的小花。   “宿主,又粉了一片。”系统小声道。   阿璃朝盘的头顶望去,原本三白三粉的小花如今变成了二白四粉。   “怎么这么快?”   系统道:“可能是因为这里民风质朴,更容易得到满足的原因吧。”   阿璃顿时想把剩余崽崽都弄进来。   盘走过来递过一个用荷叶包的鼓鼓囊囊的东西,阿璃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堆野生梅子。   “不酸,我尝过了。你刚才不是没吃东西吗?用这个果腹吧。”   阿璃微怔之后,心里有点点暖和,李洛以为她嫌白泽做的不好吃吗?   她将梅子还回去,“我真的不能吃,我进来的是生魂。这些东西即便吃下去,也不会对外面的身体起任何作用。”   盘看了她一会儿,收起了梅子。   “我还是难以相信,纵然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根本无法想起你说的东西,又谈何带你走出梦境呢?”   阿璃听他这样说立刻有些忧愁,上一次唤醒季幽是她最后感觉自己要死了抱着他流泪。难道这一次也要流泪才能出去吗?但她目前还没到绝望时,哭是哭不出来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传来野兽的怒吼声和撕扯的打斗声。她身体微微一颤,朝传来声音的地方望去。   盘将神识投放出去,“是魔族遇到了一只年轻的幼龙。”   阿璃顿时朝声音处跑去,幼龙?她的脑海里出现一段话,世间只有两只龙,一只白龙,一只黑龙。   盘以为她想瞧热闹,追了上去抓住她的一只手,“这样太慢了,等你出去,都打完了。”   阿璃只觉两脚离地,身体就轻飘飘地飞起来。盘拉着她的手朝大阵边缘飞去,只用了一息的功夫便飞到了地方。他将阿璃稳稳放在地上,一挥袖子影藏在林中的上万只萤火虫顿时飞了出来,组成巨大的光球。   光球照射的地方,一个三米多高的长着牛角的人正在与一条黑色的幼龙打斗。   “季幽?”阿璃下意识唤道。   那只幼龙连看都没往这里看一眼,阿璃这才想起,这个时候季幽还没给自己起人族的名字,他还叫烛龙。   “烛龙?”她又唤。   黑色的幼龙朝她瞥了一眼,牛角人趁机想抓住他的尾巴,却被幼龙看到,用尾巴卷起一块巨石朝对方砸去。   “你认识烛龙?”盘问。   阿璃犹豫了下道:“我认识不久之后的他,这个时候他还没遇见我。”   虽然是句很普通的话,盘却感觉心里不太舒服。他尚不知这就是吃醋的感觉,沉默了一下道:“不要与他接触,他会给你带来灾祸。”   幼龙听到了他的声音,不屑地冷笑一声,尾巴卷起牛角人一扔。牛角人被甩到了一棵巨大的杉树旁,顿时撞折了大树。他气呼呼地爬起来,脚底却踩到了一堆鸟粪。蓦地一滑,整个人朝后栽去。   后面是用树叶掩的大坑,那是白泽平常用来抓猎物的,里面放着两米高的削尖的竹子。牛角人跌下去后传来凄厉的叫声,只一声就再没了音儿。   阿璃微微睁大眼,看着从幼龙变为十四五岁的少年季幽,心里感叹,不愧是散发诅咒技能的黑龙,这招其实是上天用来保护他的吧?近身攻击可以转为间接伤害啊。什么都不用做,对方就倒霉地跌陷阱里了。   这个时期的季幽正是被众神孤立的时期,没有人理他,所到之处都是白眼。   季幽冷淡地朝阿璃和盘望了一眼,他知道这是周天星辰阵,因此也没想跟对方起冲突,转身就朝夜色里走去。他一点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他的特殊之处一点点显露,众神察觉他的可怕之处后把他扔入了幽冥等死。   但他若是不去幽冥,也成不了幽冥之主。只能说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每个人要走的路。   阿璃看着季幽消失在夜色中,到没有什么不舍得,因为这个季幽对她毫无感情,真正的季幽在外面等着她呢。   “我们回去吧。”盘轻声道。   阿璃点点头,转身与他朝来时的路走去。   “你为什么要设这个大阵啊?”路上她好奇地问。   “大阵就像一堵墙,可以把不必要的争斗挡在外面。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魔族前来攻阵。因为他们提高修为的方法就是吃掉有修为的人,所以,魔族必须死。”他顿了顿道,“你多留几天,等不周山的天梯建好了,就可以随我们搬到天上去住。”   阿璃轻轻叹气,“多留几天我就死了。”不过她也可以理解李洛,任谁好好地生活时,有人跑过来说你在做梦,快点醒来,都会被当成疯子吧?   他们走回盘的住所,那座用竹子搭的二层小楼。盘道:“你睡我的房间,我住书房。”   阿璃道:“我不用睡,我进来的是生魂。”   “长夜漫漫,你不睡你要做什么?”   阿璃想了一下,“要不我去临机崖陪白泽?他不是在那面壁吗,应该也不睡吧?”   盘微微沉下眼,刚才面对烛龙时的那种憋闷感又出现了,“随你,你去吧。”他转身朝楼上走去。   你去吧,就是你别去。阿璃有点想笑,其实这个口不对心也挺好的,反过来看就是有啥说啥。   她追了上去。   盘听到脚步声,侧过脸瞥了她一眼,“怎么不去看白泽了?”   阿璃笑着胡扯,“我想起来了,在外面的时候,每晚你睡觉我都要与你一起睡。”   盘淡淡道:“怎么个一起?”他理解的一起睡是野鸳鸯那种。洪荒时期看对了眼,大家都会腋下卷个席子直接找到女方家说,走呀,去小树林(野山坡、山洞)睡觉去呀?单后天雷勾动地火这样几下,那样几下。 第83章   怎么个一起睡?   阿璃想了一下, 她与白泽在一个床上睡过,但是只有不到半个小时。那次是为了等白泽睡着,好在山顶画符登天寻找绯羽。为了让对方快点睡着, 她只有以身作则装睡, 两人间隔着一米远, 友好地共用一张床。   她也与季幽在一起睡过。那是去季幽的梦境将他唤醒,两人共住一个小木屋。没有床,就在地板上躺着。她浮在半空中,季幽缩在地板上。   次数最多的就是绯羽了。   少年的怀抱很温暖, 气息很干净。他什么都不会做, 只那么抱着她安静地躺着。真身是火凤凰的缘故,他的身体异常的暖和,就像一个人形小火炉。   想到这儿她好奇地问, “你有没有真身?”   盘推开二楼的门,将矮桌上的油灯点燃, “我没有真身, 我的真身就是这样。”   阿璃跟着他走进去, 心道,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天神了。不是上古神兽化形的神, 就是以人为原型的神族。   “有没有真身很重要吗?”盘问。他想起小河边看到的,一个神族姑娘和一只真身是九尾狐的大兽这个那个, 九尾狐就上半身是人, 下半身长着九条尾巴。巨大的狐狸尾巴并起来就像一把伞, 很好的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阿璃想了一下,点头道:“蛮重要的。”像绯羽的真身是火凤凰,冬天跟他在一起就可以少买一个火炉。季幽和白泽的真身是龙,他俩一个常年在幽都身体温凉, 另一个常年在雪顶住着也通体温凉。   盛夏的时候要是有他们相伴,就可以少买一盆冰。就是不知道哥哥弟弟的真身是什么?   盘默了一下,“我虽然没有真身,但是你想看什么大兽我都能变出来。”   阿璃道:“可是你没有那些大兽的功能啊。”   盘这回沉默的时间长了点,阿璃还以为他不高兴了,正准备说没功能就没功能吧,大不了冬天买木炭夏天买冰。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拽去,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璃抬起脸,对上青年那双过分漂亮冷冽的眼。   “我的体力不输大兽,甚至比他们还要健壮些。早年我追击一只大鹏鸟,追了它三日,从不周山追到了东海,追到那只鸟吐血说不飞了,我才折断它的脖子。”盘顿了顿又问,“你知道玄女选夫吗?”   阿璃摇头。   “玄女是神族第一美女,她选夫时提的唯一要求就是,一夜十次郎。这个要求着实苛刻,实际上就算是妖族和魔族最多也只能七到八次。所以玄女至今没嫁出去。”盘补了句,“我可以十一次。”   阿璃噗地笑出来,但转瞬就觉得不对,“哎,不对,你怎么知道你可以十一次?”   盘松开她,将袖口往上卷了一截,露出肌肉线条紧实的小臂,上面有三个青色的古语,似乎不是刻上去的,而是天生就有。   “我们天族男子的手臂天生就刻着次数,这是为了求偶时方便自证。不然大家都说自己有十一次,谁信呢?”   不要欺负她不认字哦,阿璃偷偷问:“系统,你能翻译吗?”   系统:“可以。”它调动翻译功能扫描了一下那几个字,“宿主,确实是十一次。”   好吧,阿璃无话可说,洪荒时代是真的奔放。   她伸出手摸了摸对方“力量”的象征,平平的,仿佛从皮肤里自己长出来的。   盘看着那只小手软绵绵地摸着他的手臂,就像春天的柳絮一样轻柔,也像他摸过的云朵那么软糯,实在是舒服极了。他突然明白怪不得大家都要找个伴侣,真的很舒服啊。   盘直截了当地说,“你若不信,可以试试。我比妖族和魔族的体力都好。”   阿璃都不知道要怎么接盘的话了,原来李洛理解的大兽的功能跟她想的不一样啊。她有点想笑,如果李洛知道自己在洪荒时代这么野,会是个什么想法,他在大唐可是个内敛文雅的人。   “试就不用试了吧,我相信你。”阿璃帮他把袖子放下,“不然我怎么能选你做未婚夫呢?”虽然道侣证是群发的。   盘抿了抿唇,“你家在哪儿?”   阿璃微怔一下,思维跳脱好快呀,她都要跟不上了,“在江南道。”   盘道:“我这些年在秘境寻到的宝贝很多,已经攒下了丰厚的财产。明日你带我去江南道,我向你的父母求娶。如果你跟我一样没有父母是天地所生,那我就直接把财宝给你,今晚就可以成为伴侣了。”   洪荒时代的人看对眼了就可以抱着铺盖卷直接在一起,干脆利索。   他对别的女仙、女妖、女魔不感兴趣。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不排斥她的接触,不排斥她的……吻。既然这么不排斥,干脆就在一起好了。她自己也说了,是他的未婚妻。虽然他不记得,但是可以补办一次契约。   阿璃提醒:“你忘了,我进来的是生魂。”   盘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有骨有肉,这就是生魂?   “魂魄不是无形的吗?”   阿璃解释:“魂魄是无形的。但是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是你的梦境。所以没有实体的魂魄进来也会拥有实体。”她趁机道,“所以你要赶快醒来啊。你若不醒来,不光是我,就连你也吃不消。要知道你现在还是凡人的身体,几天不吃不喝就死了。”   盘喉间低“嗯”,淡淡应下,心里嘀咕,可他现在就是醒着的啊,如何醒来?   阿璃指着只够一人平躺的竹床,“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她在席子上坐下。   盘在竹床上躺了一会儿,倏地睁开了眼,“你那样跪坐着不累吗?上来,我抱着你睡。”   青年身材高大,比李洛还要高一头,都可以跟季幽争个高下。这种力量型的体魄,最具压迫性,光是看一眼都心跳加速。   阿璃连连摇头,“不用啦,我不累,我是生魂嘛。”   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笑一声,下床直接把她抱在竹床上,然后侧着躺在她旁边。   阿璃后背紧紧贴着墙,但还是整张脸埋进了他的胸膛。听着他强稳有力的心跳声,她仿佛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她努力仰起脸,嘴唇贴着对方的外袍一路向上。也不知他的袍子是什么材料织的,竟然像丝绸一般又薄又软,都能感受到胸膛的温度和皮肤的肌理。   盘伸出手将她挡住脸的发丝撩到耳后,手指就那么停在那里,捻着她的耳垂。指腹有层薄茧,捻的她的耳朵又酥又麻。   “跟我讲讲你的那个世界,我们……怎么在一起的?”   “唔,你小的时候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嘛。我每天给你送吃的,送穿的。慢慢的你就喜欢我了,然后就定了三生之约。哎,所以你要快点挣脱梦境啊,不然我们的第一世很快就要结束了。”   阿璃的头顶传来盘的轻笑声,“好,我现在就睡,看明天能不能醒来回到你说的那个世界。”   “不是这个醒来啊,是你醒着的时候就要挣脱梦境。你现在睡着再醒来没用的。唉,你能听懂吗?我们真的会死啊。”   盘点点头,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阿璃用手抠了抠他衣襟上的花纹,到底听懂没有啊?她真担心要是几日她都不醒过来,白泽和绯羽找进来。   月光顺着窗棂流淌进来。洪荒时代的月亮也格外大格外明亮。阿璃看到李洛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似乎抱着她让他很高兴,头顶长出一朵小花,两片白花瓣,四片粉花瓣,其中一片白花瓣缓慢变成了粉色。   阿璃:“……”   花瓣变色就是消除怨气,睡觉时也能消除怨气吗?   系统:“能的。但是很少见,所以说洪荒时代的人还是很单纯的,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情绪反应得清清楚楚。”   阿璃顿时有点不舍得离开李洛的梦境了,一鼓作气把他刷成红的好了。   她又躺了一会儿,对方的体温比她想象的高,光贴着就觉得很热。床的面积又很小,不能翻身,没一会儿就骨头酸麻。   她把李洛的缠在她腰肢的手臂移开,小心的从床上爬下去。回过头看,对方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发现她离开。   房间很小,除了几把剑没有别的摆设。她绕了一圈,推开门走了出去。   远处传来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吼叫声,抬起头能看见巨大的影子一道道飞过。但因为这里布了周天星辰阵,那些经过的上古神兽或是妖魔之类的,虽能看见这里但进不来。   远处有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她白天听绯羽提过,那就是临机崖。她想了想,纵身一跃,朝对方飞去。   跟在季幽梦境里一样,魂魄在这里就像轻云一样,可以飞的非常快。   临机崖差不多高几百米,还没莲山的一半高。她刚落在突出的一块平地上,就听到一米处传来少年清冽如雪的声音,“谁?”   她走了几步看到紧贴着山壁有个黑乎乎的洞。她站在洞口看不清里面,但是里面的人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她。   “原来是你啊。”白泽淡淡道。   听到他似乎不是很高兴,阿璃才想起这个时候的白泽根本不认识她。她本来是对少年时期的白泽有些好奇,再加上长夜漫漫不知道做什么。他既然不太高兴,那她何必待在这儿呢?   正当她要转身的时候,黑暗里那个看不清的少年头顶绽放出一朵小花,三片白花瓣三片粉花瓣。有一片白花瓣快速变成了粉花瓣。   阿璃惊讶极了,这是李洛那半颗神魂的梦境,为什么还可以刷白泽的好感?   系统:“呃……这我也搞不懂了。我猜是因为梦境本身就是虚虚实实的缘故吧?也许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梦里的人,也许对于他们自己而言,却是真实的人。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啊。宿主,洪荒时代,你懂的,人很纯粹。”   白泽见她半天不说话,沉下眼,“故意来消遣我吗?既然不说话,就回去。”   阿璃忙道:“我想说话来着,但是看不到你在哪儿,不知道该对着哪个方向说。”   白泽嗤笑一声,“非要看着人才说话吗?”   黑暗里传来衣袖的窸窸窣窣声,一点火苗亮起,阿璃看到了少年那张白皙清隽的面容,一袭白衫,在明亮的烛火中如皎皎明月般明朗。   阿璃看着十五六的白泽,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白泽眸光微动,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去,“看什么看?没见过龙吗?”   阿璃笑出声,“见过龙人,没见过小龙人。”   白泽神色微恼,“你还见过哪个龙人?除了烛龙和我,世间再没有别的龙了。烛龙难道就很大吗?他与我年纪一样。”   阿璃走过去,在他身边的稻草上坐下,脸上笑容轻快,“是的,你比他大多了,你是最漂亮的小白龙。”   白泽瞥了她一眼,纠正道:“是最强壮的龙。”   “好的,”阿璃顺着他说,“你是又漂亮又健壮的白龙。”   少女清亮的嗓音说着夸赞的话,是白泽从未经历的。他很小就被师父收在门下。师父素来严厉,即便做得好他也不过一句还行。同龄人都是攀比力量,争强好胜,更不可能夸他好。只有绯羽夸过他剥松子剥得很快。   少年抿抿唇,轻嗤一声表示不屑,但是头顶的小花再次变粉了一片花瓣,昭示着他的心情十分雀跃。   阿璃看着白泽头顶摇曳着的花朵,心道,这不是挺高兴的吗?口不对心的人其实是白泽吧?   “对啦,我刚才看到你师父的手臂有字,让我瞧瞧你有没有?”她有些不记得另一个世界上白泽手臂有没有了?关键白泽穿得严实,基本上很少有卷起袖子的时候,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白泽立刻用另一只手压住右臂的袖子,“有什么好看?”   阿璃见他这样,脸上立刻露出笑意,“该不是你上面就写个一次吧?”   “胡说。”少年脸色通红,索性卷起衣袖让她看。只见烛光下,少年的手臂白皙而纤细,上面什么都没有。   阿璃立刻笑弯了腰,“一次都没有。”   白泽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天族,自然没有那东西。不是,我是说,手臂上没有那东西。”   阿璃听他补充,笑得更欢了,她回去后要对白泽说。   白泽放下袖子,很认真地说,“我们龙最强壮了,谁也比不上。”   阿璃停了笑,问,“那你刚才藏着掖着不让我看?”   “那是因为我在天族之中生活,他们崇尚比这个,我没有。你一问,我自然不愿意让你看。知道你一定会说些有的没的。”   阿璃笑道:“好啦,对不住,再不问了。”   白泽垂下眼不说话了,空气再次陷入沉默。阿璃倒不觉什么,她只觉得这个时期的白泽有趣,盯着他瞧个不停。   白泽盯了一会儿墙壁,突然道,“师父让你来看我的?”   “不是啊。”   白泽默了一会儿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那是谁让你来的?”   阿璃忍住笑,这个时期的少年都是这般别扭而可爱吗?“没有人,是我自己想来的。你白天因为我被罚在这里面壁,我都知道的。所以来看你,不然你一个人多无聊啊。”   白泽头顶的小花再度变粉一片,脸却别到一边,“谁稀罕。”   阿璃慢吞吞“哦”了一声,“不稀罕啊,那我就走了。你一个人对着墙壁慢慢冥想吧。”她刚要站起来,白泽就扯住她的袖子。   阿璃低头看他,一脸惊奇,“咦,这是做什么?既不想我走,干吗扯住我不放。”   白泽刚想找个既不让她走又能下台阶的借口,就听洞外传来冰冷的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他吓了一跳松开手,抬头朝洞口望去,师父逆着月光而站,高大的轮廓被皎白的月色染得极为清冷。   阿璃极为自然地回答,“来看熟人,在那个世界,我不单认识你,也认识他。”   盘听得心口发凉,他凝视着阿璃,“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两个徒弟我都认识的意思。”   盘脸色稍霁,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也是,他有徒弟,她怎么能不认识呢?   他朝她伸出手,刚想说点什么,脸上就涌起古怪的神情。阿璃走过来将手放在他手中,他轻轻握住,带着她离开。   等回到住所时,他松开手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璃怔了一下,笑弯眉眼,“原来你还不知我叫什么,我叫阿璃啊。”   “阿梨?哪个梨?”梨子的梨吗?   阿璃想了一下,感觉洪荒时期没有东西可以形容她的璃,索性道,“就叫阿璃。”   “好,我记住了。”盘轻声说。   两人走进竹楼,盘将门关上,“刚才你为什么突然离开?”   阿璃在靠窗的席子上坐下,“因为床太小了,挤得慌,而且我不用睡觉觉得有些无聊,便想起白泽来,想去看看这个时期他是什么样子。”   盘在她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问,“另一个世界的白泽是什么样子的?”   “与现在差不多,就比现在大个一两岁。”   盘微微皱眉,“比现在大个一两岁?不可能啊。”   “不是实际年龄,是相貌。他遇到一些事情,受到反噬,相貌永久停留到少年时期。”   盘惊讶了一下,他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反噬可以做到这个程度,“那绯羽呢?”   “绯羽长大了,样貌也是十七八那样吧。”   盘很轻地勾了一下唇,“想象不出来。”   阿璃抿抿唇问,“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收绯羽为徒是为了凤凰涅槃的秘密吗?”   盘微讶了一下,“自然不是,谁对你说的?”   “那你要他的羽毛做什么?”   “研究凤凰涅槃的秘密。”   “那你还说不是?”   盘勾了勾唇,“我在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啊,我收他为徒不是为了凤凰涅槃。我找到他时,他只是个蛋。一开始白泽以为是什么大鸟的蛋,准备拿回来煮了吃。但我觉得那蛋红的像火,就想看看孵出来是个什么。”   “于是,我用了万年,找了不知多少鸟类孵蛋。终于他破壳而出,是只漂亮的小红鸟。与此同时,天之书再次问世,在其中一页写下了火凤凰绯羽的名字,底下写着凤凰涅槃,浴火永生。我才开始探究涅槃的秘密。”   阿璃沉默了一下,“你会伤害他吗?”   盘更惊讶了,“他是我的徒弟,我为何要伤害他?”他顿了顿又问,“在你的世界里我伤害到他了吗?”   阿璃道:“说不来,反正他知道你和白泽重生后气得要死,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只有你醒来自己与他解释了。”   盘看着她,越来越觉得她不真实,就像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一样。他摸了摸她的脸,“我醒来,会不会被那个我取代?”   阿璃微微一怔,“那个你也是你啊。”   盘轻声说,“大概率不是了。他醒了,我就会睡着。”   阿璃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非常的大。   盘垂下眼,漆黑的鸦羽遮住了黯淡眸光,要是他能早点遇到她就好了。   阿璃道:“我会跟李洛讲这段事,看他能不能记起来。”   盘淡淡道:“他叫李洛是吗?”   “嗯。”   盘又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感觉很不好,明明他是真实的,但在她嘴里却是虚假的。一想到他彻底醒来后就会连同她的记忆一起消失,他就无端感到难过。   “我知道了,我去睡,看能不能彻底醒来。”   阿璃看着他站起身走到床边的身影,想了想拖着席子也走过去,把手臂搁在床上,下巴枕在手臂上,“我看着你睡。”   盘转过脸对着她,仔细看了看她的样子,他有点怕自己醒过来后就彻底消失了。   他轻声道,“阿梨,我叫盘。”   阿璃点头,“我知道,盘。”   盘闭上眼,“别忘了我。”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有点羡慕绯羽,他没有转世,他的过去和未来都是一个记忆。   他要不是人族,是凤凰就好了。 第84章   清晨的微光从窗外洒进来, 明媚透亮。   阿璃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睡在竹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很薄的男式袍子。她坐起来,四下环顾, 房间内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系统, 我怎么睡了?不是说生魂不会困吗?我记得上次在季幽的梦境头两天就没睡。”   “可能季幽的梦境和李洛的梦境还是有区别的吧。季幽的梦境只有他和一群鬼,而李洛的梦境不仅有他,有神魔妖, 甚至还有绯羽、白泽、季幽这三个崽。见的人数量不一样,消耗的能量就不一样, 所以才第一天你就显现出疲态了。”   阿璃皱眉,“那怎么办?”   系统:“就……抓紧时间弄醒李洛。”   阿璃眉头蹙得更紧了,“我说的不算啊。”   竹门被推开,盘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木碗, 里面盛着十余枚小红果子。果子像一粒粒饱满的珍珠, 可爱透亮。   “醒了?”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给你摘了人参果,你试试看能不能吃。昨晚你先比我睡着的,我就把你抱上了床。”   阿璃摇摇头, “不能吃, 吃了也没用。”   盘递给她一枚,“试试看, 万一有用呢?这种人参果是千年的人参头上长出来的珠子。一根人参长一颗。病弱者吃了可以滋补身体,强壮者吃了可以争强体魄。”   人参果上沾着露水,很显然是盘不等太阳升起就去摘的。按他说的一千年的人参才能长出,一定十分难找。她不忍拒了他的好意, 接过来放到嘴里。   人参果刚一入嘴,还没来得及吃掉,阿璃整个人就虚成一团雾,灰蒙蒙的,看不清轮廓。   盘的心脏猛然狂跳,瞬间释放出结界罩住雾气不让对方飘走。只听“啪”的一声,一枚红色的小果子从迷雾中掉了下来,滚落在地上。迷雾重新凝固成少女的模样,一副震惊迷茫的神情。   盘撤掉结界,伸手小心地碰碰她的脸,“还活着吗?”   青年的手冰得吓人,就像一瞬间没了血色和温度。阿璃眨了眨眼,硬挤出一个笑容安抚他,“看到了吧?当我试图要吃这里的食物时,我就会变回生魂的状态。”   盘的眸色变得凝重,盯了她一会儿,抓过她的手腕探进去一缕神识检查她的脉络。   这边阿璃狂问系统,“怎么回事?上次我在季幽的梦境也没这样啊?我记得我好像还吃了一个莲子,你记得吗?我吃没吃?”   系统擦着汗,“我记不得你吃没吃了,但是李洛的梦境可能真的跟季幽的有区别。体能消耗的快,不能吃这里的食物。”   盘松开阿璃的手腕,轻声道:“奇怪,你有脉络,也有五脏六腑,为什么不能碰这里的食物呢?”   阿璃道:“大概就是生魂的缘故吧。”   盘默了一下,他今早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失去记忆,阿梨也在身边,看上去只是睡着了没什么太大问题。以为事情有了好转,也许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糟糕。担心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他去给她采了滋补的果子,但现在看来,阿梨确实是生魂,   “一会儿我去见一位友人,他曾经也进过别人的梦境,我去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阿璃心道,你自己不肯承认这是梦境,有什么好办法也没用啊。   但她没有阻止她,希望那位进过梦境的友人知道厉害,可以好好劝劝他。不过大概率友人会奔溃吧?没想到自己还在梦境。   盘离开后,阿璃待着无聊也走出了房间。她想着顺手去刷刷绯羽或者白泽,不要浪费了洪荒人们的大好品格。没想到飞了一圈却没看到他们。   她落在一片空地上,余光望见了远处的临机崖,心想是不是白泽还没解除面壁,正准备去看看,就听到身后的树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扭过头,看到两米处的高大杉树下,一个瘦弱的少年站在阴影里。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衣衫,露出纤细的小臂和小腿,沟沟痕痕的都是伤。   阿璃微微睁大眼,这不是季幽吗?   她下意识朝前迈了两步,杉树下的少年冷冷道,“你敢走出周天星辰阵,不怕我扭断你的脖子?”   阿璃顿住脚步,疑惑地问,“昨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你为什么要扭断我的脖子?”   季幽冷冷道,“因为你在那个阵里,你是白龙的同伴。”   白龙不就是白泽吗?想来两人都属于龙,应该有过什么嫌隙。   阿璃不敢挑战季幽的底线,此时的少年还没有成为她的崽崽,说不定真能扭断她的脖子。   阿璃站在大阵的边边上,“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季幽没有理她,转身开始爬旁边的树。他的速度很快,几下就爬到了树冠上。   阿璃用手遮在眼上,挡住阳光看。树顶有一个鸟窝,里面有几只雏鸟张着嘴嗷嗷待哺,头顶嫩黄的毛被微风吹着很乖很可爱。   她微微皱眉,“你要吃雏鸟吗?不要吧……”   季幽没吭声,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雏鸟,小心地放进鸟窝里。   阿璃微讶了一下明白过来,刚才有只雏鸟掉了下来被季幽看到了。怪不得她一出来就看到他站在杉树下,原来是准备将雏鸟放回窝去。   季幽把另外几只雏鸟往窝中间推了推,这才从树上跃下。   阿璃见他要离开,连忙道,“你等一下。”她忘记刚才季幽警告要扭断她脖子的事,几步奔了过去。   季幽见她过来,立刻倒退了几步,一脸警惕。   阿璃摸了摸手链,从里面摸出一把松子糖,“没别的东西了,这个给你吃。”她记得在季幽的梦境时,就是用手链里的莲子种出了一冥河的莲花。证明,她那个世界的东西,梦境里的人也是可以吃的。   季幽没有看糖,而是紧紧盯着阿璃手腕上的橘子花手链,“这个……你从哪里来的?”   阿璃瞥了一眼,“哦,这个啊,一个朋友给我的。”   “朋友?”季幽轻声道,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也有一颗龙丹,橘黄色的,跟手链散发的气息一模一样。   他当然明白这个手链的意义。龙向喜欢的人求爱时,就会用半颗龙丹雕出一件饰品送给对方。可是怎么可能呢?他的龙丹一直在身体内啊,而且十分完整。但是这确实是他的气息,世间再找不出另一个。   “你的……手链让我看看。”   阿璃立刻用右手捂住,“那可不行。”万一不还给她呢?   季幽此时满头雾水,一心只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他又不敢伸手碰对方,干脆将挂在脖子上的一条细麻绳解下,“这个玉佩是我的宝贝,你拿着它,就不怕我拿走你的手链不还。我只要看看就好,绝对不贪你的。”   阿璃睁大眼,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白色的半截蜡烛玉佩,这玩意她也有啊。   “宿主,”系统忍不住道,“你可千万不要拿出来玉佩,否则季幽该怀疑人生了。”   “我不要你东西。”阿璃拒绝,看到少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又觉得这么拒绝实在伤人。   她想了想脱橘子花手链递过去,“算了,你看吧。”   季幽看到她伸过来的手,就像看到了长着獠牙的毒舌,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你……你丢进我手里就好。”   这个回答跟在长安街头遇到的季幽一模一样,自卑的让人心酸。她当时买了一包松子要给季幽,对方也是这样说,扔到他手里就好了。   阿璃打量着瘦弱的少年,他找不到东西吃吗,怎么比她在幽冥见到的季幽还要瘦弱?   垂着眼的季幽,瘦瘦的季幽,因为是厄运体质害怕伤到人的季幽始终离她一米半。虽然他之前看上去凶巴巴的,但是本质还是善良的,没有因为她是白泽的同伴就偷偷用厄运伤害她。   她仗着自己进来的是魂魄,一把抓住季幽的手,把手链放上去。   手碰手的一刹那,季幽就像触电一样,猛地将手缩回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璃,就像阿璃正在把厄运传给他似的。   正当阿璃要跟他说没事时,身后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揪开。她踉跄一下抬起眼,瞳孔中映出白泽生气的脸孔。   “嫌自己命太长了?还是觉得生活太平淡想找点刺激?上一个碰他的人,都没来得及挖坑埋。”   “为什么?”   “为什么?”白泽冷笑,“因为傻瓜太多了,一个接一个往上冲。”   阿璃看着气得不行的少年,就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白泽。那个白泽也是在发现她跟季幽在一起时,气呼呼地说着同样的话,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白泽迅速画出一道符封住阿璃的那只手,拉着她往回走,“让师父把你的手剁了。”   阿璃道:“你师父才不会剁我的手。”   季幽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种事伤不到他,他见多了,大家都是这样一个个地劝告新来的人。   等他们完全消失在竹林里时,他才惊觉对方的手链还在他手里。他下意识想追上去,不过走了两步就撞到大阵上,巨型的火焰猛地向他袭来,他晃了一下身形落在十米远的地方。   但是胳膊还是让火燎了一下。这火是三昧真火,他的皮肉立刻焦了一块,冒出黑色的烟气。他心惊胆战地注视着前方透明的空气,不愧是世间第一大神,修为实在厉害。不然怎么连祥瑞白龙都拜在他门下呢?   他抓起一把刚才一起被燎的草木灰,随便往胳膊上一糊,转身离开这里。   另一边白泽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地往回走。阿璃见他生气,立刻从符袋里拿出刚才给季幽没给出去的糖捏在手指,“张嘴。”   “做什么?”白泽冷冷瞥她一眼。   “给你一个松子糖。”她笑着说。   少年冷哼一声,“我又不是三岁童子,你去哄绯羽吧,他愿意吃松子。”   “不是松子,是松子糖。你吃一下,真的很好吃。”阿璃拉住他的袖子,把一粒琥珀色的糖果往他嘴边送。   少女明媚的笑容跟她手里的糖一样耀眼,白泽僵持了一小会儿就顶不住了,用手接过抛进嘴里,“好了,我吃了,你可以安静一会儿了。”   阿璃见他吃了糖,立刻追问好不好吃?   白泽轻抿下唇,从未尝过的味道在口腔迅速蔓延,像流淌的蜂蜜一样甜,但又没有蜜那么甜的齁人。   “难吃得紧。”他淡淡道。   “哦。”阿璃笑盈盈地望着他头顶长出的小粉花,有一片花瓣变成了红色。   口是心非的小白龙。   *   盘外出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替阿璃检查手掌。   “我没事,我是生魂。”   盘用神识探着她手掌的每一寸肌肤,“知道,但也要看一下,万一真的沾了,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寸步不离。”   “保护我吗?”阿璃问。   “嗯,”盘点点头,“厄运也是有规律的,我守着你,就是有再大的厄运也不用担心。”   阿璃忍不住轻轻一笑。盘说话的时候就很冷漠镇定,瞧着就让人感觉无比安心和强大。   “没事,一点厄运都没有沾染。”盘松开她的手。   “我就说没事,我是魂魄,季幽……我是说烛龙是幽冥之主,周围那么多魂魄。要是有事,鬼魂们早就造反了。”   盘眸光微动,“你认识烛龙?”   “啊,这个,”阿璃眨了眨睫毛,“幽都之主谁不认识?对啦,”她怕盘再深究,岔开话题,“你今天去见了你的友人,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在对方的梦境待了一年之久。”   “啊?”阿璃惊讶,“怎么这么久?”   盘狭长的双眸染上一层薄薄的笑意,“因为他是神族,可以长时间不进食。”   “对哦。”阿璃恍然,神跟人自然不一样了。   “不过他告诉我,想要离开梦境,须得对方醒来。”   “就是这样啊,”阿璃道,“我告诉你的也是这样,要醒来。那么他有没有说对方是如何醒来的?”   “他说很难讲清,因为是一刹那的事。须得给对方一个很大的刺激。”   “很大的刺激?”阿璃轻声重复,“那么他怎么刺激的对方?”   盘眼中笑意更浓,“他在对方耳边念叨了快一年醒来的话,对方毫无反应,反觉得他有毛病。但是可喜的是我这个友人长得不错,手臂上的次数也挺多,所以对方某一次嫌他实在聒噪就把他推倒了。他闲着无聊,觉得推倒便推倒,就顺水推舟与那人滚起了草堆……”   “我明白了,”阿璃面红耳赤地打断他,“这个有点太刺激,我来不了。”她怕最后刺激的是她。   盘单手支起下巴看她,“那要怎么办?我去问了,你又不肯。”   阿璃道:“你自己去寻点别的惊险事情也可以啊。”   “什么事?”   阿璃本想给他出主意从山顶跳下去,但是她想起对方是天族,这个主意立刻就憋了回去。   “再好好想想吧。”她干巴巴地说。   盘轻轻一笑,“行吧,我一会儿去找魔人的族群挑衅一下,找找刺激。”   阿璃微讶之下连忙拦住他,“倒也不必那么刺激。”   中午还是白泽做的饭,两份黍臛,一碗剥好的松子。   阿璃依旧坐在旁边看着他们。   绯羽坐的板板正正的,一粒粒用胖手指捡着松子粒吃,吃到一半时眼睛突然睁大,“呀”了一声。   盘抬起眼看过去,“怎么了?可是咬着舌头了?”   凤凰宝宝摇头,“没有咬着舌头,咬着了一只松子王。”   盘微微皱眉,“什么松子王?”   绯羽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所有松子里它最脆,像石头子一样。而且它最大,一粒顶好几粒。它还最甜,像裹了一包蜜。”   盘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只以为小孩子异想天开,什么松子王?哪有这东西?   只有阿璃和白泽知道,松子王就是松子糖。上午阿璃见白泽的花变了色,知道他喜欢,便把符袋里剩下的糖都给了他。其实也没多少,她之前从手链里抓的,一把就十几粒。大概白泽想让绯羽也尝尝,就给他放进剥好的松子里。   所以,这就是松子王啦。   吃过饭,盘没有休息就直接去找魔族的部落了。   阿璃站起来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那种在季幽梦境里的感觉又来了,腿脚有点沉,身体有些重。   绯羽将碗收拾好给白泽送去,帮他洗完后回来看见阿璃一个人在慢慢的走。他追上来奇怪地问,“我送碗时你就朝竹楼走了,怎么这半天才走了这几步路。”   阿璃停下里靠着树,没有将实话说出,哄他道:“我在看风景。”   绯羽瞥了一眼周围长得一模一样的竹子,“这里有什么风景?”他低下头,在小兜兜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小东西捏在手里,“给。”   “什么?”阿璃接过来。   “松子王。”绯羽宝宝脆生生地说。   阿璃微微睁大眼,看着手心里的松子王,最里面是一粒松子,外面包着一层层琥珀色的糖浆,融成三角形的模样,这不是她给白泽的松子糖吗?   绯羽腼腆地说,“我今天在碗里找到两个松子王,我吃了一个感觉很甜,另一个给你吃。”   “为什么要给我?”阿璃问。   绯羽抿抿唇,很认真地说,“你长得好看,比玄女都好看。”   阿璃失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绯羽点点头,“等我长大了,也要找一个像你一样的母凤凰。”   阿璃笑容更胜,“找一个像我一样的母凤凰,然后呢?”   绯羽脆生生道:“给她找松子王吃。”   阿璃的心都要被凤凰宝宝暖化了,她捏捏他的小肉脸,“你自己说的哦,可别忘了。”   绯羽有些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但他仍点点头,“自然不会忘。”   *   天色昏暗时,盘回来了。   阿璃连忙跑出竹楼看他有没有受伤。但青年脚步轻快,毫发无损,一点都看不出单挑一个部落的感觉。   “都打死了?”阿璃问。   “没,”盘微微皱眉,“听到我来了,那个部落连房子都不要就跑了。边跑边骂我,说我不讲武德。就算要屠部落,也得送上战书。”   “是这样吗?”阿璃微微惊讶,她倒是知道春秋战国时期打仗之前要做个通知。被打的国家还要好吃好喝招待对方的使者,最后说我知道了。原来是从这个时期就开始了呀。   “那怎么办?”她忧愁地问,她真的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好了呀。   夜色幽黑,盘没看出她浑身都是疲态。他一把将她扛起,推开门朝里走去,笑着说,“那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这个简单又让人愉悦。”   阿璃吓了一跳,以为接下来她要被抛到竹床上这个那个。没想到盘很温柔地把她放下去,拿起一边的袍子给她盖在身上。   “你在床上睡,我打地铺。”他从竹床下抽出一卷席子,铺开,也不再铺东西,就那么躺下去。   阿璃立刻爬起来往下看,对上青年那双清冽透彻的眼眸。   “睡吧,别耗费体力。”盘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脸颊,没多做停留就垂下去。   阿璃看着他,“你……不那个那个啦?”   盘轻笑,“等你出去后再说。”   “可是等我出去,你万一不在呢?”   盘合了合眼,又睁开,“别担心,我会努力从他身体里醒来的。”   阿璃看着他,又开始纠结,盘醒来,那不等于李洛死了?   “不是的,”系统道,“只是记忆苏醒,人不会变。”   阿璃眨眨眼,还是不太明白。   “唉,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你先让他从这个世界里醒来吧。宿主,说个不太好的消息,我觉得你可能就剩一天了。”   “这么快?”阿璃惊讶。   “没办法,这个世界消耗力量太大了。”   “睡吧。”盘轻声说。   阿璃复又躺下,刚闭上眼,就听到天空有巨大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飞过去。   盘道:“大概是鹏鸟之类的吧,别怕,有周天星辰阵,它们不会进来。”   阿璃放了心,重新合上眼。   但是没一会儿那个声音又来,周而复始似乎就在竹楼上面飞。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是小黑龙,来还手链了。 第85章   阿璃等盘睡着后才蹑手蹑脚走出竹楼。   天黑得很, 勉强靠月光分辨出脚下的路。   她仰起头,天空中有一条长长的黑影在厚重的云层中翻滚。似乎看到了她,黑影突然折了一下朝东飞去, 她立刻追了过去。   周天星辰阵里空地不多,几乎都是竹子。阿璃在粗粗细细的竹子中穿梭, 差一点追丢了天上的黑影。一直到快要出阵, 那条黑影才消失不见。   阿璃没敢走出大阵,她怕追错了。万一不是季幽而是别的妖魔, 那可就糟了。纵然魂魄不会死, 但是受了伤比死还麻烦。   月光下树影婆娑, 一个瘦弱的少年出现在阴影中。见她站在大阵里不敢出来, 抿了抿唇, “不用怕, 这边很安全, 没有藏着野兽。刚才树枝上挂着只很大的蝙蝠, 已经被我杀掉了。”   他指了指脚下一大坨黑色的东西。   阿璃微微惊讶, 他不过才比她快几秒,这么点时间就杀死一只野兽?   季幽摊开掌心,露出一串细细的橘色链子, “你的手链, 还你。”   阿璃朝他走去, 步伐格外沉重,就像长途跋涉的人一直没休息一样。   季幽微微皱眉, “是我刚才飞得太快,你追累了吗?我在上面弄出的动静太大,我担心扭的太厉害,一会儿云层该落雨了。那时白龙就会发觉不对, 云层落雨和龙弄出来的雨还是有去别的。”   阿璃想起天空中像扭糖一样的龙,抿唇一笑,“你为什么要那么扭呢?”   季幽道:“我没有翅膀,不能像鸟一样扇出动静引起你的注意。所以只好不断的翻滚,不过好在你听到了。”   阿璃又是一笑,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季幽弯腰把手链放在了地上。她微微一怔,知道对方是怕给她带来厄运。   她捡起手链重新带回手上,季幽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你从哪里来?以前没见过你。”   阿璃没回答,心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季幽又问:“你以后就住这儿了吗?你是盘新收的徒弟吗?”   阿璃歪歪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季幽紧紧抿了抿唇,那条手链他拿回去研究了,就是他的龙丹做的。但是奇怪的是,他的龙丹一点没缺。他在手链的最内侧,看到了一个名字,季幽。   “季幽是谁?送你手链的那个人吗?”   阿璃微微一怔,知道他看到了手链上的名字。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没有回答转身要回阵里,手腕却被人隔着袖子抓住了。   虽然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季幽还是快速松开了手,“对了,上午的时候你……你碰了我的手。你后来有没有遇到不好的事?我见白龙封印了你的手,厄运应该没有那么快来。如果你还没遇到,可以暂时跟着我。这样碰到危险的事,我可以保护你。”   季幽坑坑巴巴地说完,见少女瞅着他一句话不说,立刻十分后悔。她可以住进周天星辰阵,明显是和盘有很亲近的关系。有盘,有白龙,哪里用得着他保护?   可他因为这件事想了一整天,明知自不量力,还是决定问一问,万一她需要呢?万一盘和白龙都忙得很没人管她呢?   但是眼见少女这幅神情,就知道他白问了。她长得这样好看,怎么可能没人管呢?   见到季幽重新回到沉默的状态中,阿璃立刻有点不忍心。   “我最迟明天就要回去了。”   季幽蓦地抬起眼,“回哪里,回你家吗?”   阿璃点点头。   季幽默了一下,又问,“那你以后还来不周山吗?”   “不来了。”阿璃心道,进两次梦境就够了,还进第三次?   见她转身要走,季幽最终还是把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那个手链是用我的龙丹做的吗?”   阿璃微微一怔,她对此完全不知道,季幽给她的时候并没有解释来历,只说是秘境里得的。后来她知道了他是幽都之主,也只以为手链是他宝藏中的沧海一粟。   季幽接着道:“对于龙来说,龙丹只有一颗,绝对不会认错。龙认定自己的伴侣时,会切掉一些龙丹做饰品送对方,切的越大,就代表特别喜欢对方,你的手链至少用了一半龙丹。”   阿璃听得内心震撼,原来手链是这个来历,她忍不住问,“切龙丹,疼不疼?”   “当然疼,”季幽道,“宛如割骨剔肉。”   阿璃听得肝有点疼。   季幽又问了一遍,“你的手链是我的龙丹做的吗?”   阿璃不知道梦境结束,里面的人会跟着消失,还是会继续生活下去,为了避免麻烦,她没有承认,只是含糊道,“你的龙丹不是很完整吗,又没有缺一块。”   “是很完整,但是……”季幽盯着阿璃,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方绝对认识他,而且说不定来自更远的地方。“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后来的,所以你才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明天就要离开。”   阿璃微微睁大眼,季幽怎么突然聪明了起来?快要赶上李洛了。   见她不答,少年头一次露出一点笑容,眸色也有了光亮,“我与白龙不同,我生来就明白前生今世的意思,甚至对时间的作用也比别人懂得多。”   阿璃眨眨眼,所以他才能成为幽冥之主吗?   季幽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消失,“你既然拿着我的龙丹做的东西,为什么却来找白龙呢?”   少年手指攥紧,眸子里的那点光不见了,变得黑黢黢的。   阿璃知道他想岔了,忙解释道:“我因为一些事来找盘,不是找白龙。”   季幽立刻松了口气,既是找白龙的师父,那就没什么了。盘在众人眼中是无情无爱的类型,神族里这样的人不少,不愿意让情爱耽误了修炼。   他重新将目光投过去,夜色里,少女穿着粉色的裙子,就像一朵可爱的小桃花。他甚至能看到裙摆上漂亮精致的花纹,一簇簇的花朵连在一起,连花蕊都是用珍珠串的。   他往阴影里站了站,有点担心对方看到他的模样后悔了,回去就把手链退回给未来的他。他现在的样子不好看,衣服破旧,没有鞋穿,甚至浑身都是伤痕。   “你回去吧。”他低声道。   阿璃点点头,她也有点怕盘发现她不见了。盘再出来找她,看到她半夜私会季幽,更没法说清楚了。   “对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季幽又把她叫住。   阿璃笑着说,“不告诉你。”   季幽抿抿唇,“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将来还能找到你吗?”   阿璃无所谓道:“没事,我可以来找你啊。”   “这样啊……”季幽轻声说,突然对未来有了很大的盼头。今天之前他还觉得天道不公,今天之后他却觉得上天还是厚爱他的。   他看着少女朝大阵走去的身影,心里暖烘烘的,纵然他不知道未来有多远有多艰难,但是她说会来找他,他就好好地等下去。   黑暗中,少年季幽的头顶冒出一朵小花,五片花瓣是粉的,一片花瓣是红的。随着他越来越明亮的眸色,一片花瓣变红了,又一片花瓣变红了。   *   阿璃还没有走到竹楼就感觉脚步重到不行,心也发慌。她想问系统这是怎么了,却发现系统已经陷入了昏睡。她暗道糟糕,知道是外面的身体发生了点麻烦,但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明明刚刚她还有精神跟季幽说话,转眼就累成这样,呼哧带喘,身体也热的发烫。   她扶着竹子缓缓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浑身发着抖。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那种大限到来的恐慌即便经历过一次,还是很害怕。   更恐惧的是,不会有一个人知道她在这儿。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消失,而盘看上去比她要精神的多,他身体里的神魂能让他坚持的更久。   到了明天早晨,盘发现她不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激励着他彻底从梦境醒来?   阿璃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在慢慢变得迟钝,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听着像白泽,又像是绯羽。   她感觉自己是幻听,瞳孔中却映出一道红色的身影和一道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她想坐直看得更清楚些,但是头却沉重着向后栽去,瞳仁也在慢慢放大。   但是她却没有倒在冷硬的土地上,而是倒在温凉的怀抱里。   白泽抱着她,将手腕划破,把血喂到她嘴里,“阿璃别怕,不会有事的。”他是仙品水灵根,他的魂魄出来的血可以续命。   但阿璃却连吞咽的动作都做不到了,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放在外边世界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凉变硬。   白泽沉着眼,抬手自己吸了一口血,低头嘴对嘴渡进去。   因为周天星辰阵有动静赶过来的盘,愣怔地看着大了很多的白泽抱着阿璃喂血,而另一个不认识的绯衣少年正在神色戒备地看着周围。   绯衣少年在看到盘的一瞬间,愣了愣,神色变了好几下,低低地唤出,“师父。”   盘看着他,神情十分震惊,“你是……绯羽?”   尽管内心震撼,他也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相认上面,而是走到阿璃旁边俯下身把她从白泽手里抱过来。   白泽冷笑着看着他,“托你的福,阿璃已经死了。以后想见她,得去幽冥求烛龙了。”   盘抬起眼,看着长大后的徒弟,“为什么去幽冥看她,还要得到烛龙的同意?”   “哦,我忘记了,你还不知道,”白泽缓缓道,“几百万年后,烛龙成为了幽冥的主人,在那里建起了一座城池。人间到幽冥的路也被他堵上了,除非死或者得到他的同意,否则就算是神族也无法到达那里。”   他顿了顿又道:“烛龙喜欢阿璃,他困住阿璃的魂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烛龙喜欢阿璃?”盘微微有些惊讶,他猛然想起阿璃提起过烛龙,说烛龙是幽都之主,谁不认识?   白泽低眸看着阿璃的脸,忍不住摸了摸,“忘了说了,我也喜欢阿璃。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困住她。”   盘微微睁大眼,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就听白泽嗓音里带着点恶意道,“不止是我,还有你的小徒弟也喜欢阿璃。他与阿璃的关系更亲近些,在另一端,他们住在一起,跟伴侣一样,朝夕相处。”   说完这些,白泽眼里露出冷嘲,心道,这么一大堆,难道还刺激不到你吗?   *   阿璃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没见过的小殿里,床铺很软,但是她却感觉身体硌得慌。刚要动一动,床幔就被干净修长的手指拨开,狭长的缝隙里露出红色的衣衫和明澈的眼。   绯羽轻轻按住她的肩,“不要乱动,你现在魂魄没有完全归位。若乱动,哪里少一丝魂魄,对应的肢体就不能动了。”   “可我觉得身下硌得慌,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里面有东西?”   绯羽轻笑,“没有东西,你觉得硌,那是因为你现在正躺在你的骨头上。等魂魄完全沉下去就好了。”   阿璃顿觉有点窘,还以为床没铺平,原来是她自己的骨头。   她眨了眨眼,“哎,不对呀,我记得我刚才死了。”   “嗯。”绯羽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脸颊没有那么冰了,稍稍有了点温度。“原本是差点死了,但我和师兄赶了过去。师兄与你都是仙品水灵根,他魂体里的血可以续你的命。”   阿璃心道,怨不得感觉嘴里一股血腥味。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们把我带回来的?你们去那边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你们自己?”   绯羽帮她把遮在脸上的几缕发丝别在耳后,“用了点我们师门的特殊方法。”诡计。   阿璃听他说特殊方法,顿时觉得不好再问下去,“殿下呢?也醒来了吗?”   “醒来了。”   “那你们……以后要改口吗?”   绯羽道:“当然不。那半个神魂没有醒来,李洛从某种意义上,不完全是我们师父。”   “没有醒来?”阿璃眸色顿了顿,想到那个很温柔的人,心里有点涩然。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醒来,他只苏醒了你去了那个时刻的记忆,洪荒以后的记忆还在沉睡。”   阿璃眸光顿时雀跃,那还是醒来了啊,但在绯羽眼里不是完整的师父而已。   绯羽看着她,脸色沉了沉,但因为她还在病中,只得把不悦暂时压下,没有问她问她烛龙是怎么回事?   “绯羽,我们回天山吧。”阿璃道。   绯羽给她掖了掖被角,“等你魂魄完全归位我们就回去。”   阿璃点点头,又问,“李珞呢?不会也像我躺着吧?”   “他魂魄没有经历濒死,自然比你归位得快。他不在这里,忙着处理别的事。”绯羽嗓音里透着凉意,眼眸更凉。   昨天晚上阿璃和李洛躺着着的佛殿着火,虽然他们及时灭了火,但是烟气还是熏着了阿璃。阿璃本就身体极度虚弱,参汤喂不进去,是能靠续命丹吊着口气。   烟气钻入她的身体,她魂魄不在,无法做出咳嗽的反应。等他们发现异样,阿璃脸色都发青了,所以他们才同时进入李洛的梦境。   好在还来得及。   阿璃很是疲惫,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身边坐在李洛。他跟以前差不多,但是又哪里不太一样。   见她醒来,李洛立刻端来一碗水,往里放了一粒无香丸才开始喂她。   阿璃久不喝水,一喝就停不下来,但李洛只喂了她三勺便不喂了。   “一次不要喝那么急,等二刻再喝。”   阿璃看着他那双漂亮又冷冽的眼,一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李洛轻轻一笑,“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阿璃问:“你现在是谁?”   李洛把碗放到一边,“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阿璃摇摇头。   李洛道:“我想起一点洪荒以前的事,记得你在梦里与我发生的事,仅此而已。”他摸了摸阿璃的脸,眼里露出一些自责,“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深陷梦境,差点连命都丢了。”   阿璃道:“这个也不能怪你,我去了长安街头撞上十皇子的人变戏法,把你设的局时间提前,搅乱了你的计划。而你为了解决这件事装成我的样子,却不小心因此受了伤。然后我又为了将你唤醒,进入你的梦境。可能这就是佛家说的因果吧。”   她顿了顿问,“为什么我们躺的佛堂会突然失火呢?”   李洛笑了下,“因为你。”   阿璃微讶,“因为我?”   李洛点点头,“随风他们喂了你一点参汤,却引发了你身上的香气。白泽和绯羽以为皇宫里没事,但却引来一个宫人半夜偷偷摸进来放火。抓住他审问了才知道,他闻到了一股桃子香气,心中产生疯狂的恨意,才过来放了火。”   他顿了顿问,“阿璃,这就是你不敢碰水,常吃无香丸的原因吗?你身上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有的人能闻到有的人闻不到?为什么我们闻就喜欢得不得了,为什么宫人闻就充满恨意?还有多少像宫人这样的人?”   阿璃顿觉头疼,恢复了的李洛又开始智慧小能手了,她简直都要被他扒干净了。   “头疼,想喝水。”她立刻用这两件事岔开话题。   李洛轻轻一笑,端起碗喂了她两勺水,“先放过你,我迟早弄清楚。”   阿璃心道,还有不到三十天,她就要回到原世界。到时候所有崽崽的记忆都会清零,还迟早弄清楚呢。   “对了,我还没问你,白泽和绯羽是怎么让你从梦境醒来的?”   李洛神色充满嘲意,“你还记得吧,我当时为了弄清怎么从梦里醒过来,特意拜访了一位友人。那位友人是棵槐树精,一直活到了现在。昨天他突然来找白泽和绯羽,说自己脑袋里多了一段记忆,是我去向他询问梦境的。”   “我当时告诉槐树精你进入了我的梦境,告诉了他我的后世是大唐的太子,他担心这是真的,把这些都一五一十对白泽和绯羽说了。所以他们才知道刺激可以使人惊醒。”   阿璃睁大眼,“你的意思是,在梦里只要跟我们接触过的人,都会多出一段记忆?”   那完了,绯羽一定记得她哄他叫姐姐的事。白泽也一定记得她去见季幽的事。那么季幽……一定会来问她为什么去找盘,盘不是死了吗?   这真是,一点事触发出一滩事。   “宿主,也没有那么糟糕,”系统忍不住道,“有风险才有收获啊,你一定不知道,”它的声音兴奋了一点,“白泽和绯羽把你从梦境带回来后,知道你没事,一人变了一片花瓣。现在,白泽是四粉两红,绯羽是五粉一红。”   “而李洛在醒来后,融合了盘的一部分记忆。你没死和你冒险救他这两件事,就换来两次花瓣变色。李洛从五粉一白,变成了五粉一红。再加上季幽的花朵三粉三红,现在我们已经拥有四朵红色等级的花啦。”   阿璃眼睛一亮,“那就是说,进入到红色后,无论受什么刺激花瓣颜色都不会再退回?”   系统道:“对,就是这样。”   阿璃笑着说,“怪不得我见绯羽几次脸色阴沉,但是头顶的花都没有冒出来,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系统说:“现在就差哥哥和弟弟了。哥哥一白五粉,弟弟三灰三白。哥哥那边好弄得很,只要再有两次就能跨入红色大军,弟弟就费点事。不过宿主,幸好我们还有卖货小哥和新晋的ssr师姐,一个白花,一个粉花,把他们也刷成红色,你回家就更妥当了,不用担心回家的规则会突然变化。”   阿璃睁大眼,”什么叫回家的规则突然变化?”   系统道:“我就那么一说。以前出过这样的事,本来是三朵红花就能回家,临到关头因为时空大门链接的能量不够,改成了四朵。你努努力,攒出八朵小红花,变来变去也影响不到你。”   阿璃瞥了一眼手腕上的【14】,暗暗发誓回去后捏泥巴也不捏人了。 第86章   阿璃休养了两天, 便回天山了。   这两日白泽不在,只绯羽一个人在东宫陪着她。李洛也没说什么,他与绯羽基本不说话。若他来, 绯羽就会走出大殿。若绯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李洛就会一直在殿外等着。   李洛身体里只有一半的神魂, 只能继承洪荒之前的记忆。他是不是利用绯羽达成永生已经说不清了,这件事终究是落在绯羽心中的一根刺。   阿璃觉得盘应该不会这样做。估计是发现凤凰涅槃觉得好奇,便要了羽毛研究。毕竟神族只要不作死是不会死的, 永生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但没想到黑龙和白龙一起神龙摆尾弄碎了祭坛, 所有的上神都要用肉身封住祭坛。   盘没有机会对绯羽讲这些,或者他觉得没必要,毕竟他也不知道研究的东西会不会发挥作用。但是没想到十二神将里活下来两个,白泽和他也得到转世。但不知哪出了差错, 他只保留了一半神魂。   这是阿璃猜的,但她觉得大体应该就是这样。   此时是深秋, 天山却早早落了雪。以前只是山顶是白的, 现在整座山峰连同山脚下的河滩一片白茫茫。   天气冷了卖货小哥就不会天天来,而是十几日来一次。阿璃怕浪费机会, 索性一次就把他刷上了粉花。临走的时候,小哥给了她一包可以变身的饴糖,每一颗变得东西都不一样, 可以维持半个时辰。   这已经算是大手笔了。一包变身饴糖十二颗,若是按灵石算,一颗要四十五灵石, 一包就得将近五百灵石。不愧是粉花的好感度,她怀疑刷上红花以后,买东西是不是就不要钱了。   阿璃返回天山, 回自己院子前先去了趟师姐鱼萤惑的住所。鱼萤惑闭关出来后休养了几天,已经恢复了精神。见到她来,立刻拿出了一罐酒枣给她吃。   “我闭关前腌制的,用了上好的石冻春,酒液都是琥珀色的。”   想知道酒的品质好不好,就要看颜色。大唐没有无菌化车间,酿酒的时候经常混入微生物,酒液出来时绿色的,这种颜色的酒都是廉价货。名贵的酒呈琥珀色,有点像后世的黄酒,一罐难求。   听到师姐用黄色的石冻春做酒枣,阿璃立刻捏起一枚咬了一口。枣子已经软糯,酒香混着枣子的清甜确实好吃的紧。   见她喜欢,鱼萤惑立刻将罐子一推,“你全拿回去吧。”   阿璃不好意思上来就拿人东西,想起手链里有一包变身饴糖,立刻拿出一半分给对方。   鱼萤惑看到饴糖也有点惊喜。她的长相是清冷挂,很难相处的样子。她本来担心小师妹觉得她长得不亲和,不来找她。万万没想到小师妹不但来了,还给她带了东西。心里一高兴,头顶就冒出一朵小粉花,一片花瓣“啪”地变成了红色。   阿璃微微惊讶,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师姐真的很喜欢你啊,像这种没养过的崽崽,通常都是像是放火的宫人一样,对你天生就有恨意。师姐这样的,一千个顶多找出一个。”   鱼萤惑拿起一颗饴糖,“我还是刚入门的时候,师父给过我一颗这样的糖。当时我不知是什么,立刻就放进嘴里,结果变成一棵会走路的柳树,足足半个时辰才变回去。”   “师父说我暴殄天物,这种饴糖都是被人追击时用的。但缺点是你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万一变成跟周围不合群的东西,也起不到作用。但是变身的术法本就难学,有的人一辈子都变不成一样事物,所以这糖还是很难得的。”   鱼萤惑一脸喜爱地摸了摸饴糖。她初入门时还很小,太想家总是啼哭,师父给了她变身饴糖希望她能开心点。那颗糖在她的记忆中,一直是温馨的存在。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又从小师妹这里得到了变身糖果。   一时间,她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段求学的岁月,脸上浮现出很温柔的笑容。   阿璃觉得出来有段时间了,想回去。她刚开口说要走,鱼萤惑就让她等一下再回。   鱼萤惑转身到里屋拿出一口小箱子,“这都是我以前带过的,你别嫌弃。如今我年岁大了,只习惯用布带束发,这些用不上了,都给你吧。”   她将箱子打开,顿时金光璀璨。里面装满了各色钗环,有翠玉的,也有彩色宝石,还有莹润的珍珠,每样都做成花鸟的样子,漂亮极了。   阿璃连连摆手,“师姐,这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   “有什么不能收?”鱼萤惑不由分说地往她面前一推,“对我们修仙的人来说,金玉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送我那样贵的饴糖我都收了,这些不过是凡物而已。”   “可是……”   “可是什么?”鱼萤惑道,“我以前也有个小妹妹的,但是进了天山以后,时间过得太久,我的亲人都死光了。如今与我最亲近的就是师父、师弟和你。我的东西自然是给你的,不然给了二师弟,他也没法带啊。”   阿璃问:“大师姐,你到天山多久了?”   鱼萤惑轻快地说,“一百多年了。”   阿璃惊讶地重复:“一百多年?”这么久?怪不得家人都不在了。如果是她,也会很难过的。就像现在,她就很想父母。还有不到三十天,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回家。   鱼萤惑看到阿璃脸上露出戚戚之色,知道小师妹为她难过,心里的好感加重一分,头顶的花立时就又红了一片,“都已经过去了,黄泉道上我还去送了一截,甚至贿赂了鬼差知道他们下一世的去处。这么想来,修仙也不错,至少可以时不时去看一看。”   “对了阿璃,你有没有要祭祀的亲人?昨天下了雪,如今山下各处都在雪洞祭。你若是也有要祭拜的亲属,我这里有根极好的蜡烛,是用雪山妖蜂的蜂蜡做的。可以更好地沟通先祖,获得祝福。”   阿璃一脸疑惑,“什么雪洞祭?”   鱼萤惑道:“你不知道?也对,你上一个师门离天山很远,不知这边的传统。这其实是从上古就流传下来的习俗。在雪地上挖出小雪洞,点根蜡烛祭祀先人。”   “其实我一次都没有感受到什么祝福。但是每年都有人说自己发生了好事,或是突破了瓶颈,或是在秘境得到了不错的宝贝,于是祭祀的人越来越多。”   鱼萤惑递过一只手指长短的白蜡,“趁现在刚下了雪,人不多。再过会儿,连挖洞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要去便早点去。”   阿璃本想说自己没有先人祭拜,她家的祖先还不知道出没出生呢,但是鱼萤惑已经把白蜡放进了小首饰箱子,她只好把话吞进肚里。   离开师姐的住处,她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院,而是朝山下走去。她不想浪费师姐的心意,不过就是挖个坑埋截蜡,费不了多少工夫。   但是到了山脚,果然就像师姐说的,来进行雪洞祭的人非常多。不但有天山本门的人,还有其他门派的人,甚至还有普通的老百姓。雪洞祭已经不单单是获得先人祝福的风俗,更像是多了一个寄托哀思的节日。   已是黄昏,一望无际的雪地上隆起上千个小小的雪包,就像敞开的佛龛一样,里面燃着一截蜡烛。橘色的暖光布满天山,大家跪拜在雪地上,轻声嘟囔。远处的钟声响起,低沉悠长。   一瞬间,阿璃的心潮有些澎湃,被这巨大壮观景象所触动,原本的不以为然迅速消失不见。   她小心地行走在雪包之间,想找个地方弄雪包。但是人太多了,根本没有合适的地方。   正在她想走的远一点时,身后传来惊喜声,“阿璃,你也来雪洞祭?”   熟悉的声音让阿璃直皱眉,不用转身也能听出那软软的声音,不是苏雨柔还能是谁?   她转过身,瞳孔中映出苏雨柔系着浅蓝的披风,领口一圈白色狐狸毛。   “是不是找不到挖雪洞的地方?你来的太晚了,宽阔平整的地方早就被人占了。”   “哦。”阿璃淡淡回应一声,便没了言语。   苏雨柔笑着说,“亏你遇到了我。”   阿璃顿时心生不祥。   苏雨柔道:“我刚才也在找地方呢,但是跟你一样根本找不到。本来不想弄了想回家去,但是我师姐说,找到一处极好的地方,那里人少,雪又干净。不像这里什么人都有,玷污了先祖。阿璃,你与我一道去吧。”   阿璃立刻摇头,水麒麟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更何况,上次苏雨柔邀请她做蜂妖的捉妖令,结果苏雨柔和她的师兄师姐连同那位琴帅一起被抓了去。若不是司千夜在,他们就都要给蜂妖生宝宝了。   苏雨柔看出阿璃的顾虑,她自己也很想吐血。本来是想带着她一起做捉妖令,结果请的人不靠谱,生生丢了脸。   “这回可跟以前不同。我们一不下秘境,二不做捉妖令。甚至连做雪洞祭的地方都是天山脚下,你有什么可顾虑的?这不就是在你家门口吗?”   阿璃还不想去,但是天色渐黑,雪洞祭只有一天,越晚外面就越危险。便道,“若是不远我就跟你,若是远了……”   苏雨柔立刻拉住她的手,“不远,就在前面。”   阿璃望着对方头顶冒出的小黑花,心里顿时觉得这个决定有点不明智。但是苏雨柔拉她走得飞快,一点都不容她反悔。   好在确实如对方所说,不远,也就离山门一百米左右,甚至能看到山下那棵歪脖柳树。   “你瞧我没说错吧,真的很近。”苏雨柔指着不远处的一小堆人说。   那几名男女,都系着蓝色披风,仿佛一家子似的。见苏雨柔带来一个陌生人,纷纷惊讶着睁大眼。   “我的朋友,天山派的。”苏雨柔道。   见是师妹的友人,大家立刻神色缓和。甚至还有男修笑着跟阿璃打招呼,询问她修什么系?   苏雨柔通通替阿璃挡开,“郝师兄,你别存这个心思啦,阿璃有人家了。”   被她称为郝师兄的青年立刻问,“哦,是哪个世家?”   苏雨柔似笑非笑,“天山派掌门你信不信?”   对方微微一怔,立刻笑道,“师妹别哄我,那位可不是一般人,那是羽化登仙的上神。”   以前大家不敢破最后劫,是因为成功登上九天的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了。自从白泽成为上神,各大门派顿时掀起了一股成仙热。但是白泽和绯羽修复好祭坛后,成仙最后一步的雷劫石也跟着修复好了。   数百年没劈过雷了,雷劫石一经恢复立刻可着劲地劈。头一个劈焦的人,大家还不以为然,只说他运气不好。但是连着劈焦几个人,剩下的人立刻不敢升天了,因为这是真升天。   于是白泽再次成为修仙界的传说,一个不可仰望的存在。   郝师兄道:“那位要是定下了凡人为妻,我就倒立那什么。”   苏雨柔追问,“倒立那什么?”   一位师姐见他们越说越不像样,怕被阿璃笑话他们苏氏门人不稳重,立刻轻斥道,“谁教你们这样议论别家掌门的?”   郝庄和苏雨柔立刻闭上了嘴。   领路的人带到一个山洞门口就停了下来,“就这儿吧,这儿的雪干净。”   大家立刻各自找地方,挖坑做雪佛龛。   阿璃也忙寻了一处地方,开始挖洞。   雪实在太凉了,不过才刨出一小块空地,阿璃的手就冻的像胡萝卜一样。她勉强双手握在一起暖了暖,不太麻木时,又开始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弄出一个不大的小雪洞来。她朝别人望了望,见大家还没建起小佛龛,又缩着手暖了暖,这才准备拿出师姐给的小箱子。   就在她考虑如何拿出来不引入瞩目时,突然间地动山摇,整个人眩晕起来。只听得旁边有人大喊“雪崩啦!”手就被人紧紧握住,拉起她就跑。   等她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黑乎乎的山洞中,而洞口也被雪堵上了。   “不妨事。”黑暗里有人说,“我们用遁地符离开就好了。”   阿璃刚才被晃的想吐,有点虚弱地往后靠。拉着她手的那个人觉出她的异样,小声问,“阿璃,你怎么了?可是刚才受了伤?一会儿我们离开这儿,我给你看一看。我学过岐黄之术,简单的伤我能看的。”   说话的人是苏雨柔,阿璃抿了抿唇,这人虽是黑莲花,但是每次对她的态度却还不错。   一个女声突然道:“好了,山不摇晃了,许是雪崩过去了。谁带着遁地符?”   一个男声接道:“王师姐,我带着遁地符,可是谁有光借我照一下,我这里不光有遁地符,还有雷击符。”   大概是雪崩过去,没有人伤亡,大家心情还不错,立时嘻嘻哈哈起来,“快给他照一照,别我们没让雪埋了,到让雷劈了。”   一道光晕亮起,一个人举着半张燃着的符纸,“李师弟,这个光行吗?”   被称为李师弟的人立刻道,“可以的,可以的,这个光就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围绕着李师弟的人突然集体没了声响。阿璃微微皱眉往过看,只见一名女子满脸都是疑惑,“李师弟,你扔的是哑炮吗?怎么连个声响也没有?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啊。”李师弟弯腰捡起来,“师姐你看,确实是遁地符。”   熟悉的场景瞬间让阿璃沉下脸。不光是她,就连苏雨柔的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苏雨柔小声嘀咕,“该不会被什么妖兽封了山洞吧?”   “乱讲,”郝庄道,“这里又不是秘境,怎么能有妖兽?更何况你上次是误闯到最高级别秘境,才遇到了水麒麟。那种秘境百年难出一次,这只是个普通的山洞。”   一名女子问:“谁还有遁地符?”   阿璃从手链中取出一枚道,“我试试吧。”   光亮立刻朝她这边移过来。   但是一张遁地符下去,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说胡扯的郝庄都白了脸色。   有人轻声道:“秘境出来时必伴随着异象,会不会刚才的雪崩就是秘境出来前的预兆?”   大家顿时惊慌,如果真是这样,能封住山洞的妖兽必是最高级别的秘境。   他们这里面一二环的居多,三环只有两个,还有一个四环。但就算是四环,在最高级别的秘境中也只有被吃的份,区别在于可能他是最后一个被吃的。   有人道:“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挖一下洞口试试?万一外面只是雪,说不定就挖出去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大家的赞许,但是一番挖掘下来发现,堵在洞口的雪并不多,真正让他们出不去的是山上滚落的巨石。大家尝试推了推,但是根本推不动。   大家费了一番工夫,得到的确实这个结果,本来徒手挖掘就累,这些更是浑身没劲。   苏雨柔道:“上次我见阿璃炸开了山洞,水麒麟并没有封住所有山洞,只要炸开一个缺口,我们就能在别的地方使用遁地符。”   阿璃摇摇头,“上次用的符,这次没带。”   众人刚涌起的希望,就被压灭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璃伸手从手链里摸出一根玉简,也不知道是谁的就对着玉简道,“我被困在秘境里了,周围被施了法,无法使用遁地符。”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移到她身上,玉简十分珍贵,寻常人没有。就连他们苏氏一脉,也不过长老掌门之类的才能有玉简,大多也是给伴侣一根,子女都分不到。   难道她订下的道侣真是白泽?   阿璃等了一会儿,玉简发出明亮的绿光,代表对方回她了。她从指间输入一点灵力,激活玉简,只听玉简里传出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哪个秘境?”   是司千夜。   阿璃又激活玉简,“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新出的。就在离天山山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山洞,但是被雪埋住了。”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是白说,这句话里有用的信息就一个离天山山门不远,光凭这个他能找到地方吗?   “好。”司千夜简练地回答。   阿璃又问,“你能找到吗?”   司千夜回道:“能,别怕。”   她顿时放了心,不知为什么司千夜说的话格外有公信力,一说她就信了。   有人立刻问,“是白掌门吗?”   阿璃摇头,“不是。”   众人的目光顿时布满失望。但也有人说,“既然有玉简,就代表至少是长老一般的人物。那我们也有救。”   “那可不一定,就像我们门派,一共四位长老,就有三个是七环。七环进最高级别的秘境那也是等死的份。而且现在有些修士,即便不是长老,只要家中巨富,也是可以出得起买玉简的钱的。”   大家的目光立刻投向阿璃。   阿璃笑着点点头,“他家里确实巨富。”   众人的目光不说失望吧,反正是没有人充满希望。立刻就有人道:“你为什么不让他通知其他人呢?比如通知白掌门?虽然白掌门不可能亲来,但是派出一个长老什么的还是有可能的吧?”   阿璃抿抿唇,“他与白掌门不熟,而且有仇。”   大家立刻不吭声了,心道,这道侣找的真坑爹,竟然跟仙门之首有仇。   “那让他通知我们苏掌门呢?我师妹在这里,苏掌门一定会来的。”   阿璃道:“也有仇。”没错吧?妖域跟所有仙门都是对立的啊。   大家的神情顿时变得震惊起来,立刻乱猜,“是霹雳门的吗?霹雳门掌门抢过我们掌门的前道侣。”   “不可能,霹雳门掌门升天的时候被雷劈死了。”   “那是素霞门吗?我听说他们一直跟我们抢矿脉,算得上有仇吧?”   “素霞门掌门也被雷劈死了。”   “天元宗?”   “天元宗掌门也被劈死了。你们懂的,前一段时间流行成仙。”   “那还有哪个掌门成仙没被劈死?”   “天山派的白掌门啊。”   怎么又绕回来了? 第87章   众人正在胡乱猜测时, 黑暗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说话声顿时戈然而止,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头顶飘荡着一张点燃的符咒,光亮有限,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发出的声音。   有人问:“谁叫了一声?”   众人纷纷摇头。   又有人道:“看看少了谁?”   大家扭头确认身边的人,胡乱数着:“王师姐、李师弟、郝师兄、苏师妹、苏师妹的朋友、柴师弟、白师姐……哎,少了一个张师妹。”   “少了张师妹?你确定吗?”   “张师妹真的不见了,刚才她还在我旁边的。”   “张师妹真的没有了,一二三四……七, 我们现在只有七个人,明明应该有八个人的。”   “张师妹呢?张师妹!”   阿璃被苏雨柔紧紧抓住手,对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很显然对方也和她一样同时想到水麒麟。   那个张师妹一定是被妖兽叼走了。不一定是水麒麟, 但一定是同级别的妖兽。只有这种带有一定智慧的妖兽, 才会用这种方法袭击猎物。让恐惧慢慢滋生, 猎物吃起来才会格外美味。   “谁还有照明符咒?”吵吵嚷嚷中,有人大声问。   “我没有。”   “我也没有。”   大家都是修灵根的, 平日都是仙气飘飘地捏诀。只有修符道的杂修, 才会用符纸。修灵根的素来瞧不起杂修,认为他们自身灵根不纯才会用辅助的手段。   有人问先头拿出照明符纸的人, “柴师弟, 你就这一张照明符纸吗?”   柴师弟摇摇头,“这还是一个喜欢我的杂修妹子强行给我的。我忘记扔了,所以才留在口袋。”   众人纷纷道:“可以靠捏诀解决的事, 谁会带符纸啊?”   阿璃问, “那为什么没人捏诀呢?”   众人齐摇头,“那种能照亮周围的仙法,要七环以上才能学, 但是也只能照亮五尺的距离。”   阿璃:“那你们还说什么啊?”她还以为一个个都是施法小能手呢。   她从符袋里摸出六张符纸,攥在手里一摇晃,符纸顿时燃烧起来。她松开手,六张符纸缓缓上升,约莫在头顶半尺左右的地方停下来,形成一个大圈圈,将周围映的亮堂堂。   柴师弟一脸惊讶,“你怎么带这么多符纸?”   苏雨柔道:“阿璃是杂修,是专门修符道的。”   众人顿时哑然,他们刚才一顿贬低杂修,现在却不得不站在杂修亮起的符纸下面。好在这位杂修不是刻薄之人,脸上一点嘲笑的意味都没有。他们心里顿时涌起几分好感,如果众人头顶有花,现在应该人人变了颜色。   光亮的范围扩大了,众人朝周围望去,只见山洞一眼就望到头,唯一的一条路是向下的,通往很深的地底。大家估计妖兽就藏到里面,彼此间贴得更近了。   苏雨柔忍不住问:“阿璃,你玉简里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啊?”   阿璃摇头,“我也不知道,想必外面的洞口已经被雪盖住了,不太好寻。”   众人的脸色顿时不大好,若是一直找不到洞口,先不说会不会成为妖兽的食物,食水就是个问题。   一名少女突然道,“李师弟你在吃什么?”   被称为李师弟的少年嘴唇嚅嗫了两下,“来时带了个胡饼,饿了,我就吃掉了。”   旁边的人立刻指责,“现在大家困在洞中,不说有福同享,至少有难同当。这一张饼,大家省着吃至少能撑过一天,但你却独吞了。”   李师弟脸色变了又变,反驳道:“但那是我的饼啊。”   他这话刚落下,就换来几句“自私”,“没有你这样的同门”,“回去必告诉你师父”。   阿璃就知道一到危急关头,必会出现这样的事。她手指夹着雷击符,一边听着大家因为一张胡饼争吵,一边注视着四周。   忽然她感觉脑后有热气喷来,她想都不想就向后掷出符纸。只听得雷劈声和兽叫声同时响起,苏雨柔的师兄师姐也不为胡饼争吵了,纷纷脸色苍白地向后看。   只见一个一米宽的妖兽脑袋,仿佛嵌在山壁上一般,五官狰狞着怒吼,眼角仿佛被烧焦一般冒着黑气。   妖兽扭了扭头,缓慢伸出两只爪子,浑身像涂满了油一样从山壁中往外滑,露出了虎豹一样的身躯和同样强壮的后爪。等到细长的尾巴也从山壁中出来时,身体的长度已经超过了三米。   众人尖叫一声,开始没头没脑地乱跑。山洞里只有一条路,就是通往底下的隧道。情急之下也来不及思考了,纷纷往下跑。   阿璃知道要遭,妖兽估计就是想把他们往地底下撵。但是大家都往地下跑,留她一个就是被吃的命。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也只得跟着众人一起跑。   带着腥味的风冲到了人群前方,一名少女被扑到了地上,头上的钗环掉了一地。所有人都惊得往后退,不忍看到妖兽吞人的场面。   但是妖兽连看都不看一眼倒地的少女,就朝着钗环扑了过去,火红的长舌一卷,便将一对黄金钗环吞进了肚里。接着低着头又将剩余的一对珍珠钗吃进了肚里。仿佛意犹未尽般,一双铜铃般的眼,直直地盯着少女耳垂上的东珠耳铛。   “是貔貅,”有人大喊,“白师姐快将你耳朵上的首饰扔给它……”话还未说完,少女就惨叫一声,一只耳朵被撕扯了下来。   貔貅还想咬另一只耳朵,少女哆嗦着快速摘下了耳铛,手指上的指环也一并摘下来。奇怪的是,貔貅吃完这几样首饰,竟然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朝阿璃他们走来,仿佛放过了那名少女一样。   “我想起来了,”一名少年道,“貔貅最喜吃金银财宝,若是给够它一定量的财宝,它就会放过你。这就是传言中的留下买路财。”   “白师姐付出一对钗环、一对钗子、一对耳环和一个戒指,算下来就是七个首饰,正对着我们七个人。也就是说我们想要活命,也要每个人拿出七样珠宝给它。”   有人问,“那先前死掉的张师妹呢?”   “张师妹穷得很,发髻上系着布条,不吃她吃谁呢?”   “快快快,谁有首饰摘下来投给它,它要过来了。”   此时七个人除了交过买路财的白师姐,还有三男三女。阿璃摘下头上的钗环和戒指,一共八样还能匀出一样。苏雨柔带的多,一共十一样,王师姐带了九样首饰,这样除了她们三个的,还能多出一人份的。   但是另外三个男的境况就不那么好了。李师弟、郝师兄、柴师弟把头冠、玉佩、指环都摘了,满打满算只能凑出一个人的。   阿璃想起临行前鱼萤惑给她的首饰箱子,正准备从那里面拿一些出来救人,就见郝师兄迅速从两位师弟那里夺过首饰扔给貔貅。柴师弟也不慢,朝阿璃她们跑过来,将多出的那份抱在怀里。   剩下一个李师弟,面色苍白地想要来夺师妹师姐的,但貔貅转头就咬住了他的腰,“咔嚓”一声咬成了两半。它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啃食起来。   血腥味迅速在空气中蔓延,所有人都吓得腿肚子发抖,苏雨柔立刻就坐在了地上,捂着嘴脸色苍白。   貔貅两下把人吃完,转过头来,一个人一个人的收首饰。它就像会算数一样,数着吃,每堆首饰只吃了六样。当最后一个人的首饰收完,它舔了舔嘴,纵身一跃钻进山壁里不见了。   王师姐哆嗦道:“它,它怎么还剩了六样首饰没吃?”   阿璃眸光微动,“刚才我们是七个人,理应每人掏七样首饰。但是貔貅吃掉一个人,我们就剩六个人了,所以它一个人只收了六个首饰。”   王师姐继续哆嗦,“貔貅还挺好,挺讲道理。只可惜李师弟……”   郝师兄冷哼,“他死了也活该,他刚才吃独食,把唯一的胡饼吃掉了。这样的人就算活着回到师门,我也要把他自私的行径告诉掌门。”   苏雨柔不赞同地摇头,“那张饼本来就是他的,他愿意给是情分,不愿意给也怪不到他。但是郝师兄,你身上一样首饰都没有,刚才拿出的一半买路钱都是李师弟的。”   阿璃就站在郝师兄的身侧,清楚地看到他垂了垂眼皮,遮挡住一闪而过的凶光。阿璃确信,若不是貔貅危机已除,苏雨柔又是掌门之女,郝师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郝师兄朝阿璃伸出手,“遁地符拿来吧,那只貔貅鬼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阿璃神色冷淡地背过手去,“我拿就行。”   郝师兄皮笑肉不笑地说,“谁拿都行,反正我们大家都得走,一个也不能少。”   阿璃心中瞧他不起,只想快点离开这儿。她拿出遁地符,大家立刻凑过来,生怕被遁地符拉下了。   但是淡黄色的符纸落在地上,除了荡起一点灰尘外,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璃脸色一变,“秘境里通常会有几只妖兽?”   刚才被咬掉一只耳朵的白师姐,一边手帕捂着耳朵,一边忍着疼痛道:“这就说不准了,有时一两只,有时十数只。”   苏雨柔嘴唇哆嗦了一下,“咱们上次遇到的水麒麟不就是?以为就那一只,没想到后面又跳出来三只。”   阿璃道:“怪不得遁地符没有反应,看来封住山洞的不止一只貔貅。”几乎就在她话音落地,郝师兄就飞奔着将刚才剩下的首饰揽在怀里。   王师姐气到眉毛竖起,“郝师兄,你做的还是人事吗?这是你的东西吗?”   郝师兄笑着说,“我见首饰扔在地上也没人捡啊。”他又是一弯腰,将地上的遁地符捡起揣进袖中,“瞧,这遁地符也没人要。”   阿璃算是开了眼界了,苏氏一脉怎么收的尽是这样的人啊。   郝师兄怕人抢他的首饰,瞧准一个方向,沿着道路狂奔而去。   众人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苏雨柔恨恨道:“等回去一定要告诉爹爹。”   王师姐道:“还告诉爹爹呢,我们现在没有首饰,肯定活不下来了。”   苏雨柔脸色变了几下,刚想张嘴说话,就听得阿璃问,“我们现在算五个人了吧?”   苏雨柔点点头,“你、我,白师姐、王师姐、柴师弟正好五个人。阿璃,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璃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首饰,“我们往前走一走,万一能碰到没被貔貅封住的地方,就用遁地符回去。万一要碰到貔貅,就用这些首饰买条命。”   众人眼中顿时一亮,“你怎么这么多珠宝?”   阿璃没吭声,只是每人给分了五样。   发到苏雨柔的时候,对方头顶的小黑花唰地变成小灰花,她微微一怔,女孩子对女孩子之间的好感就这么快?   苏雨柔对她笑了一下,“你还有遁地符吗?”   “有。”   苏雨柔点头,“你修符道,自然会有许多符纸。”   旁边的王师姐、白师姐和柴师弟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七嘴八舌道:“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剑修都爱找杂修做道侣,杂修就像百宝箱,什么都有啊。”   “苏师妹,幸亏你今天叫了璃师妹来,不然我们都栽了。”   “对啊,刚才郝师兄把首饰和遁地符抢走,我们都气死了。只有璃师妹沉得住气,原来还有这样大的后招。”   阿璃心里有些好笑,这么快她就从苏师妹的朋友变成了璃师妹。   苏雨柔笑容甜甜地挽住阿璃的手臂,“我们是经过生死的。上一回也是阿璃,若不是她,我们都逃不出水麒麟秘境。”   王师姐、柴师弟、白师姐满面笑容地又赞扬了几句,夹着大家狠狠骂起了郝师兄,说他没有眼珠,回去后必要将他的恶行告诉同门。   柴师弟道:“我们大家要小心,郝师兄知道了我们有首饰,能活下去,必定要对我们下死手。”   王师姐一脸不屑,“他一个三环能打过我吗?”   苏雨柔道:“是啊师姐,你可是四环。”   柴师弟顿时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大家还是要小心谨慎。”   一边的白师姐捂着耳朵的手帕已经被血染得湿淋淋了,她抽着气道:“我们还是快点找出另一只貔貅,赶紧给了它买路钱好离开这儿,我都要疼死了。”   这话刚落地,一阵腥风刮过,比刚才那只大一点的貔貅从山壁里钻出来。它还没来得及扑过来,就见这群人欢叫一声,就像见到了亲人。   “快快快,这不是一只貔貅吗?刚才一定是它封锁的山洞。”   众人将首饰放在脚下,貔貅微微顿了下,它对财宝的热爱大于吃肉,立刻舌头一卷,将五堆首饰吃进肚里。   貔貅离开后,大家忙看向阿璃。阿璃从符袋中拿出一张符纸,大家忙聚在她身旁。但是符纸掷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众人脸上同时变色,“怎么还不行?是不是符纸出了问题?”   阿璃将符纸捡起换了一张,扔在地上还是毫无反应。接着她又换了四五张,都像哑炮一样。   白师姐道:“是不是你的符纸受潮了?以前我也遇过这种情况,符纸受了潮,就时放不出术法。”   王师姐皱眉,“一张符纸受潮,这么多张都受潮了吗?这个秘境看来不知两只貔貅。”   柴师弟脸色顿时煞白,眼神木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投向阿璃,“没事的,璃师妹有的是首饰,对不对?”   阿璃不语,说实话,箱子里自然还有不少首饰,但这是鱼萤惑给她的,她不想都喂了貔貅。但是她也做不出来自己活别人死的事,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柴师弟顿时恢复了神采,击掌道:“我就说嘛,璃师妹财大气粗怎么会没有首饰?”   白师姐细声细气道:“不能这样说,璃师妹有再多的也是她自己的。她肯拿出来救我们,我们就欠了她四条命。”她看向阿璃,“我的首饰虽然没有你那么多,但是也有几样不错的珍宝,回去后我就给你找出来。”   王师姐也道:“对对对,我也有,回去后我也找出来。”   苏雨柔也肯定的表示了自己有好首饰,只有柴师弟突然山壁产生了兴趣,不住地盯着看。直到阿璃又开始分首饰时,他才扭过头来。   几人又朝前走,不过百米就被突然跃出的貔貅拦住,掏了买路钱才躲过危机。大家一脸期待地看着阿璃掏出遁地符,王师姐甚至开始临时祈求过路的神仙。但是遁地符扔下去还是毫无作用。   阿璃摸了摸手链,鱼萤惑给的首饰所剩不多,她又发了一遍后,箱子里仅剩下几件了。   众人此时早就没有当初拿到首饰那般兴奋,浑身丧气十足,不知道洞里究竟还有多少个貔貅。   又走了一段路,再一次被貔貅打劫后,就连阿璃都有点不敢扔遁地符了,这基本上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   大家都不敢看她,不是别过头去,就是拿手挡着眼睛。阿璃咬了咬唇,将遁地符扔到地上,她盯着地上,但是盯也盯不出朵花来。   “怎么,怎么还是不行啊?”王师姐都要崩溃了。   苏雨柔也是满脸不置信,“还有貔貅?这是捅了貔貅窝了?”   柴师弟立刻看向阿璃,故作随意地问了句,“璃师妹,我们还有首饰吧?再发一次,我感觉下次一定行了。”   阿璃摇摇头,“首饰不够了。”   柴师弟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别是你不想给我们分吧?”   王师姐立刻沉下眼,“这是什么话?靠着人家的首饰多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还嫌不够吗?”   白师姐也细声细气道:“是啊,要不是我们,璃师妹完全可以靠着这些首饰走出去。说到底还是我们拖累了她。”   苏雨柔问:“阿璃,你说首饰不够是不够几个人的?”   阿璃索性将首饰箱拿出来,打开给他们看,坦然道:“只剩四样了,一个人都不够了。”   柴师弟死死盯着阿璃的左手,“怎么不够,你手腕上那不是链子?”   阿璃眸色顿时发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王师姐挡住阿璃,怒目横眉道:“这是可以放东西的手链,你看不出来吗?”   柴师弟脸色红白交加,好一会儿才道:“放东西的手链也是手链,凑一下还可以活一个人。不对,”他满眼放光,“如果有四个人被貔貅吃了,那么这些手链就足足可以通过五只貔貅。”   这下连苏雨柔都瞧出不对,低声道:“你疯了吧?四个人被貔貅吃了,你该不会想让貔貅吃了我们,你好自己逃吧?”   柴师弟眼神闪躲了两下,想起王师姐是四环,白师姐是三环,苏师妹是一环,那个璃师妹腰上也别着个圆环,显然也是一环。他虽是三环,但是跟这么多人打起来不是个啊。   他立刻讪讪而笑,“怎么可能呢?我就是这么一说。我当然知道了,要走也该是璃师妹先走。放心,我不是郝师兄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一会儿貔貅来了,我第一个冲上去,你们逃……”   他的声音突然中止,眼瞳收缩,望着阿璃的身后透露着难掩的惊惶。   苏雨柔也看到了,就在阿璃身后站着只比先前几头大三圈的貔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闻阿璃。   “璃师妹,”白师姐嗓音发抖,“你快,快把首饰扔给它。”   阿璃也知道,貔貅就在她身后,之所以对方没有咬她,是因为闻到了她手中有金银的味道。说不害怕是假的,之前那个被貔貅咬成两半的李师弟,血腥味还在山洞里还没散去呢。这一口下去,天灵盖都得咬穿了。   她咬咬牙,猛地转过身,准备将手心里捏的符纸拍过去。但是还未抬起手,就见空气中出现一个光点,灿烂的光芒陡地从中流淌而出,快速勾勒出一个人形。   广袖长发之下是俊美至极的脸孔,一双桃花状的眼睛弧度微翘,冷淡又懒倦。司千夜在无形力量的簇拥下,半漂半浮地立在空气中,什么也不说,只一眼,貔貅便颤抖着弯曲前膝,跪拜妖域少主。   少年黑眸越过凶猛的妖兽投到阿璃脸上,很轻很轻地勾了勾唇,“还好赶上了。”   司千夜很少笑,仿佛冰川一样。现在冰川露出笑容,就像融化了春水一般,格外动人。 第88章   貔貅四米多长, 龙头豹身,它的利爪,它的尖牙都昭示着它是秘境里最凶猛的妖兽。但是一口就能把人咬成两半的妖兽,此时却伏趴在司千夜的脚下, 安静又乖巧。   王师姐、白师姐和柴师弟不知司千夜的底细, 顿时一脸懵怔。苏雨柔虽然在做蜂妖捉妖令那晚见过司千夜, 但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能让貔貅下跪。   就算是十环强者,也需要五位才能制服一头成年貔貅。但要让对方下跪,做梦比较快。   司千夜道:“这边让天山派封山了, 据说他们察觉出雪崩的原因是出了秘境, 正在周围排查。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洞口,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阿璃简单回答:“我带了首饰箱子。”   司千夜很轻地笑了一下,“原来是交了买路钱。”   阿璃又道:“遇到好几只,首饰已经用光了。你若没来,我就要被这头新出来的貔貅吃掉了。”   司千夜摸了摸她的头顶,另一只空着的手很随意地对着空气一抓,貔貅顿时厉声尖叫,它的头颅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捏着, 显出很深的指印。   皮肉和骨肉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下不断被箍紧, 发出“咔咔咔”的脆响。即便如此, 貔貅也不敢挣扎,只是哀叫着求饶。   司千夜眸光疏凉,五指收紧,“轰”的一声,貔貅化为血雾。阿璃下意识躲避,一道结界却突然出现, 替她挡住了血雾地喷溅。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了,王师姐、白师姐、柴师弟和苏雨柔,满身满脸都溅的红点点,狼狈极了。   血雾慢慢散去,一袭蓝衣的少年身影重新显现,还是那样干净肃然,一点血渍都没沾染。   旁人遇到强者救援,定会围上去不断地送上高帽,马屁拍个不停。但是苏雨柔等人此时却动都不敢动。那是一种高等级碾压低等级的巨大心理参差,甚至连攀谈的念头都不敢有。   阿璃担心天山派迟早找到秘境的入口,连忙道,“先把我们送回去。”   司千夜轻轻颔首,“往前走走,这里处处都是血浆。前面有一块空地,正好使用遁地符。”   众人此时是司千夜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敢有异议。   他们走过短短的隧道,拐弯之际,发现了半截断掉的身体,血污遍地很是凄惨。苏雨柔惊叫一声,“是……是郝师兄。”   众人这才知道,郝师兄抢走了一份首饰,才转过隧道便死在了貔貅嘴里。   虽然之前大家都对他的恶劣行径很是痛恨,但是见他死法这样惨,还是生出了戚戚之感。   柴师弟想起自己想抢阿璃的首饰,冷汗直冒。恨不得现在就去赔不是,但又怕本来没事,他一道歉反倒引起那位强者的注意,下场跟貔貅一样惨。   司千夜又走了几步,也没有用遁地符,只是微动手指,山壁就破开一处大洞。   “走吧。”他淡淡道。   苏雨柔等人不敢走,只是用眼睛瞧着阿璃。待看到阿璃点头,他们才匆匆朝大洞走去。   走出去时,白师姐转身向司千夜行了一个礼,接着转向阿璃道,“我叫白漱玉,今后若有差遣,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师姐连连点头,“我叫王蓝蓝,我也是。”   苏雨柔笑了一下,“回去会告诉爹爹的,到时再来谢你。”   柴师弟本不想把姓名当着司千夜说出。但见大家皆有表示,不得已,蚊子哼哼般小声道:“我叫柴陆。”   白师姐从袖中取出一张枯黄的纸递给阿璃,“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契约书,据说是上古碎片。这个契约书可以约束双方的诺言。你想到什么需要我做的,就拿这个找我。我与你签订契约,必不会失信于你。”   阿璃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东西,立刻接了过来。   白师姐见她接过去,心情立刻好受了一些,“那,我们先走了。”   她的话一说完,山壁就重新合上,连雪都没少一点。夜风卷着雪呼啸而过,雪花落在脸上、手背上立刻化为水滴。冰冷的触觉让他们猛地一抖,下意识互相看着对方。   若不是每人都一头一身血点,都要以为刚才是一场幻境。   王师姐最先回过神:“我们回去吧,今天的事还得上报师门,死了这么多人。”   白师姐小声道:“也不知璃师妹的道侣是谁家强者,他那随便一抓一放,貔貅就爆掉了。说句不中听的,放眼各仙门也就白掌门可以做到吧?他是不是白掌门?”   苏雨柔摇头,“白掌门我见过的,不是这个模样。”   白师姐:“那是谁?”   柴师弟担心被秋后算账,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冻死了,我们回去再说不好吗?”   王师姐看出他的心思,冷笑一声讥讽道:“有人担心落得跟貔貅一样下场,但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若没有起白眼狼的心思,也不用怕被秋后算账了。”   柴师弟脸色通红,低声道:“我不过起起心思,又没真的那样做。面对生死有几人能做到没有一点私心的?就连你们不也用了璃师妹的首饰,也没见谁推脱一下让她自己拿着首饰逃走。”   王师姐见他狡辩气恼更甚,“当时大家以为就一两只貔貅,谁知道后面还有那么多只。若是知道,我定不用璃师妹的首饰,让她先走,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白师姐道:“不用与他啰嗦,回去将事情讲与众人听,孰是孰非便有了分辨。”   柴师弟顿时脸色苍白,这事一出,他在苏氏一脉再无立足之地,以后谁还敢和他相处?他立刻怂了,弯下腰不断哀求着几位师姐。   王师姐是这里面辈分最高的,她懒得多扫柴师弟一眼,“我们没有遁地符,就这么下山吧。好在来时坐着马车,车还停在山脚没动。”   白师姐耳朵本就受了伤,这会儿冻得又麻又痒,也懒得再跟柴师弟生气,连忙附和一声,“对呀快走吧,我的耳朵都要不行了。”   几人匆匆忙忙往山下走,柴师弟神色颓丧地跟在她们身后。   走到山脚下,正准备上马车,几人听到苏雨柔朝一个方向喊了声“白掌门”。几人顿时将目光移了过去,瞪大眼睛看着那位传说中的别人家的掌门。   白泽淡淡瞥了眼苏雨柔,没有回应。他早年被对方加姑姑折磨够呛,好不容易没了干系,不想再招惹事端。   但是苏雨柔却追了过来,“白掌门你是要去找阿璃吗?”见对方神色冷淡,顿时心生怯意,也不敢靠过去,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白泽的目光又轻又淡的落过来,苏雨柔又是一缩,不等问便快快道,“白掌门你若是找阿璃就去新出的秘境。不过她很快就出来了,你也不用一定去里面找她。”   白泽听到新出的秘境心中一跳,他不是出来找阿璃的,他也不知道阿璃回了天山,他一直以为阿璃在东宫明天才会回来。   “为何你们会被困在秘境?阿璃为什么没跟你们一道出来?”   苏雨柔道:“我们去山洞外进行雪洞祭,遇到雪崩便躲到了山洞里。没想到山洞里刷新了秘境还是高等级的。还好阿璃用玉简叫了她的朋友来,我们才得救了。”   白泽问:“可是穿红衣衫的?”   苏雨柔摇头,“不是。”   “那可是身边带着两个侍卫的?”   苏雨柔摇头,“也不是。”   “也不是?”白泽清冷的眉眼顿时凉透,脑海中立刻出现一条黑色的龙。   一边等待的王师姐立刻好心提示苏雨柔,“师妹忘了?就是璃师妹的道侣嘛。”   白师姐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璃师妹的道侣,好厉害好威风的一位少年。那样年轻,修为却深不可测,一伸手貔貅就碎乎了。”   柴师弟为了不脱离组织,讨好地小声补了句,“长得还好看。”   好看、少年、深不可测?白泽脑海里的龙立刻换成了一体双魂的妖族太子。他没再多说,身形一晃便从空气中消失不见。   白师姐愣愣地看着白泽消失的地方,“白掌门似乎不太高兴啊。”   *   秘境里,司千夜检查阿璃身上无伤,松了一口气。   “我早点找到秘境洞口就好了。“   阿璃笑了一下,“你来的时候刚刚好。”虽然刚开始面对貔貅很是害怕,但那种怕却是有限度的,原没有上次水麒麟让她绝望。因为她知道司千夜肯定会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就是可惜师姐给她的首饰了。   司千夜问:“你怎么带了一箱钗环?”   阿璃道:“那是我师姐今天才给我的,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困在山洞里的人多,一人几样,很快就分完了。”   司千夜笑:“你分的很好,若是不分,定会有人来抢。纵然有人因为道德对你下不去手。貔貅在前,再有人蛊惑几句,还是会下黑手的。到时,怕是连你那份都不留给你。”   阿璃自然知道,她从水麒麟那件事就明白了不要考验人性。运气好,遇到不错的人,运气不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们离着山壁很近,听到外面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知道派来找秘境的人来了。   阿璃道:“我们离开这儿吧。”   司千夜道:“等一下再走。”他从戒指中拿出一枚紫檀短笛,放在嘴边吹出一长一短的声音。   阿璃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正想问这是做什么,就见空气微微震荡,“咚咚咚”身边落下十来只巨大的貔貅。   阿璃吓了一跳,本能地躲在司千夜身后。   少年的后脖颈上突然显出一对鲜红的眼睛,眼睛带着笑意道,“怕什么,我阿兄在这儿呢,而且我也在这儿。”   阿璃见司千咒以这种形式出来,觉得好笑,刚才那点害怕一下就不见了。   司千夜扫了一眼众貔貅,用手指了几只。被他点到的貔貅立刻浑身颤抖,立时就要摊在地上。但是其他貔貅见没有自己,立刻用头把点到的那几只拱了出来。   司千夜对着空气猛地攥紧五指,“轰轰”几声,血雾顿时弥漫到视野不清。   阿璃周围被结界笼罩,血雾并没有沾到她身上,但是司千夜杀伐果断也着实震撼到了她。让她明白,司千夜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唯一的一点心软,都用到她身上了。   司千咒又道:“貔貅以四面八方之财为食,吞万物而不泻,所以它是秘境中大家最喜爱的猎物。你的钗环若不取出,不出今晚就会被高手们拿走。他们一定会笑,这是哪个爱美的傻姑娘,竟然带了这么多饰物下秘境?真是便宜了大家。”   阿璃见他取笑,立刻道:“千夜好厉害,你就不一样了。”   司千咒笑:“我怎么不一样?不过几只貔貅,我也能捏爆了。”   阿璃道:“我记得你被绯羽打的吐血了。”   司千咒立刻沉下眼,那次是他走眼了,万万没想到会是一位上神。若是早点把身体的控制权让给阿兄,也不至于吐成那样。但真让他再打一次,估计还是打不过那只上古凤凰。他与司千夜虽是共用一个身体,但是修为却是在两具魂魄内,各不相同。   但他不肯在阿璃面前露怯,懒懒道,“你约他,我们再打一次。”大不了让阿兄装成他,谁能看得出来呢?   司千夜一挥手,钗环珠串立刻飞入一个锦囊里,他嗓音毫无起伏,淡淡道:“我打不过,不用约了。”   上古凤凰多少年的道行?他才多少年。这世间怕是只有烛龙可以与之一战。就算是凤凰的师兄也不一定打得过凤凰,毕竟是转过一世的人了,修为即便可以从神墓里拿回一些,但还是缺失了太多。   阿璃惊讶,“绯羽这么厉害吗?”   司千夜神色坦然,“嗯。”但是修为不够计谋来凑,妖舟能存在这么久,从来不是靠修为的。   司千咒道:“或者你约约凤凰的师兄,这个没问题吧阿兄?”   司千夜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一道带着冷嘲的声音伴随着脚步而来,“打打看。”   阿璃一听声音就觉得要遭,她想起卖货小哥给了她一包变身饴糖,虽然分给大师姐半包还剩不少。她立刻摸出一颗塞进口里,还未嚼,饴糖便融化成汤汁流入肚里。   她身体骤然发烫,身后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头顶也有东西冒出来,五官和身躯都在不停扭着,等拐角出现了白泽的身影时,她的身高已经缩到了司千夜的腰部。   司千夜察觉不对劲,轻瞥了一眼,瞳孔微震后,唇角翘起一点点。   白泽已经走了过来,盯着司千夜身后露出的衣角,“阿璃过来。”   司千咒顿时占据了身体懒洋洋问:“你喊哪个?”   白泽不答,大步走过来,司千咒配合着把地方让开,大大方方让他看。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水灵灵的葡萄眼,头顶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身后的尾巴一共有九条,哆嗦着乱摇。   白泽眼睛微微睁大,“九尾狐?”   司千咒道:“这是我们妖舟的小公主,算是我王妹吧,你知道的,我父王八百年前娶了一只九尾狐狸精。”他微微弯腰,手指挠挠小姑娘的下巴,“阿兄说的对吗?”   阿璃忙点头,“说得对。”   司千咒桃花眼儿微挑,“怎么连阿兄都不喊了?叫阿兄。”   明知对方要故意占便宜,但阿璃也不得不小声喊了句,“阿兄。”   司千咒心里顿时像灌了一碗蜜,甜的浑身舒坦,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哄着她多喊几句好阿兄。   他的头顶也因为心情舒畅开出一朵小花,三片白花瓣,三片灰花瓣,其中一片灰花瓣变成了白色。   阿璃眸光微动,立刻加了句,“好阿兄。”   司千咒一怔,心愿得到满足,头顶的花顿时又白了一片。   阿璃乘胜追击,再度道:“最最喜欢阿兄啦。”   少年心脏猛跳,喜欢两字就像爆炸的烟花,炸的他头顶花朵又白了一片。   阿璃还欲再说,白泽已经没兴趣看他们兄妹情深了,他现在只想回天山看阿璃回去没。   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听到司千咒带着笑意道:“那我把她带走咯。”   他的身体一僵,立刻察觉出不对劲,转过身去哪里还有什么九尾狐和妖族太子?空空的只有山壁而已。   白泽眸光微沉,单手捏诀,一道微光闪过,仿佛时光回转一般,重新上演了之前发生的事。   穿着桃红色裙子的少女,快快地摸出一枚饴糖塞进嘴里。须臾间,她就变了样貌,变成一只九尾狐的小姑娘。   是变身饴糖啊,怪不得他刚才没在她身上发现任何术法的痕迹。白泽不是没有怀疑过阿璃被妖族太子变了身,但是只要是术法都有迹可寻,唯独这一次天然极了。   回头他就把卖货小哥撵走,尽贩卖垃圾食品。   他想追过去,只是妖舟难寻,他要去妖舟还得费一番功夫,上次绯羽就是找寻无门才在丰都乱晃。若想找到妖舟,须得得到烛龙的帮助。妖鬼不分家,唯有魂魄能闻到妖舟的味道。   *   一辆马车在山路上行驶,阿璃再度与千夜千咒坐一辆马车,那种阴影又来了。   司千夜瞧出她心中想法,眸色立刻一紧,他把手伸到她面前,“给,随你怎么出气。”   阿璃看着少年干净明晰的手指上布满细细的疤痕,不由得一怔,伸手摸了摸,“怎么弄的?”   司千夜无所谓道,“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和千咒因为一体双魂被认为是不详之兆,被扔进深谷自生自灭。谷底幽深,到处布满坚石。为了爬上去,身体被擦出不少血道。有的自愈了,深一些的就留了疤。”   “那时你和千咒多大?”   “五六岁吧。”司千夜淡淡道。   “那我遇见你们的时候呢?”   “十四岁了。”   “你们在那里独自生活了八九年?”   “嗯。”司千夜敛了敛眸光,就因为对所有人失望,阿璃初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没少折腾她,以为她是妖舟派来监视他们的。   细细想来,似乎每次初遇,她都会因为他的冷漠和弟弟的坏脾气受到伤害。上次也是,他没认出她,害她磨伤了手指,从马车上跳下。若是周围都是山涧,怕是她早就摔死了。   “阿璃,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吃了那么多苦。”   “别呀,”司千咒忍不住道,“我当时可没折磨你,我还偷偷让你睡来着,但是你不理我。阿璃,这身体也有我一份,你轻点出气。”   阿璃摸了摸少年手上的疤痕,“你已经受过苦了。”   千夜千咒同时愣了一下,从出生到现在,阿璃是唯一个怜惜着说他们已经受过苦的人。其他人都对那段日子闭口不谈,似乎只要不提起,就没发生过。   也只有阿璃唯一有权利折腾他们,但她没有,只一句已经受过苦了,就把她自己经历的委屈一笔勾销。   少年头顶同时长出两朵小花,一朵五粉一白,一朵全白。两朵小花微微摇曳着,各有一片白花瓣变成了粉色。   系统迅速拿出小本本,将司千夜的花朵涂成了全粉,司千咒的花朵涂成了五白一粉。   阿璃还没来得及高兴,司千咒就弹了她一下脑门,“没见过这么笨的,趁机要挟懂不懂?你可以问我阿兄和我要许多东西。”   阿璃道:“我想要一个东西可以吗?”   司千咒问:“要什么?”   阿璃含糊道:“如果某一天我惹你们生气了,我说不要过来,你们就必须停下。”   司千夜问:“停下什么?”   阿璃:“停下脚步,不可以追过来。”   司千咒笑:“怕我们追过去揍你吗?那你要惹我们生多大的气啊?”   阿璃抿抿唇,“就这么个心愿,保命的,答不答应?”   司千咒立刻大方道:“可以啊,我没问题。”   “那千夜呢?”阿璃问。   司千夜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行,我怕你跑到很远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你了。”   阿璃心脏猛然一跳,“我能去哪呢?世界就这么大。”   司千咒才反应过来,“对啊,你这个不要过来包含的意思很大啊。是永远不要过来的意思还是什么?”   阿璃稳了稳心神继续忽悠,“怎么可能永远不要过来,就是暂时的。万一我哪天做了让你们很生气的事,我看到你们说不要过来,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啊。那你们就站在原地不要过来就好了,那么难做到吗?”   司千咒问:“只是暂时吗?有时间限制吗?”   阿璃道:“最多一个时辰,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   司千咒立刻爽快道:“只是一个时辰,我可以做到。”   阿璃立刻拿出白师姐给的上古契约书,“口述无凭,我们立字据为证。”   系统忍不住道:“我说你怎么接了白师姐的上古契约,原来是在这儿用啊?这兄弟俩大概是最难弄晕的了,毕竟一体双魂,一个晕了还有另一个。若是能签个字据,宿主你逃跑的机会就大多了。只是他们能不能签啊?”   阿璃看着一直没吭声的司千夜道:“弟弟没问题,就哥哥难弄点。”   不是难弄,是超级难弄,本体是狐狸吧? 第89章   司千夜不签, 司千咒立刻就缩回蠢蠢欲动的手。   阿璃无所谓,他们不签,还有其他人呢, 下次找个不算精的。   系统:“谁不太精?李洛肯定排除了吧?哄谁你也哄不着他啊, 说不定还让人套出底细了。白泽也不行, 绯羽更是凤凰多疑, 那就剩下季幽了。唯独小黑龙是个老实的崽崽,但他老实不代表他傻啊, 你还得斟酌斟酌。”   阿璃没说话,暂时收起了契约。她看着窗外黑乎乎往后退的树木,“我们这是去哪儿?”   见她没有再提契约, 司千夜稍稍放了一点心, 刚才他一直在想她突然这么说一定是有缘由的,就像在准备什么一样。   “去妖舟。”司千咒道,“上次就要带你去妖舟,但你跳了马车。”   司千夜见弟弟又提起了他的黑历史, 岔开话题,“天山脚下有雪洞祭,我们妖舟也有祭祀。妖舟没有地, 只在海上漂泊,鱼和虾是妖族的主要食物来源。每年这个时候, 妖舟都会举行海祭。”   “无论在哪里漂泊的妖都会赶回来。你不是一直想见识各种妖吗?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全的妖了。”   阿璃何止想见识妖,她更想看看那座漂浮在海上的城池。但是她今天出来绯羽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早点回去, 说是她的魂魄刚沉进身体, 还需要多休息,否则会容易引发魂魄出鞘。   但其实她更怕绯羽生气。想了一下,她从符袋里掏出一张纸, “有笔吗?我要写封信。”   司千咒笑容里带着凉气,“给谁写啊,谁管的这么宽?”   司千夜倒是无所谓,反正妖舟可不是谁都能找得到的。尤其在海祭这个节日,就像是人族的新年了。全天下的妖都会赶回来,若是那么轻易被人找到地方,早就被一锅端了。   “我来帮你写。”他伸出手拿过纸。   “不要吧。”阿璃连连摇头,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吗?若是让绯羽接到了这封信,一定立刻气疯了杀过来。   “那你自己写。”司千夜从戒指中取出毛笔和砚台,轻轻一指,砚台中自动涌出了浓黑的墨汁。   阿璃接过毛笔,在纸上写了出门两天再回,勿念。   司千咒笑,“写的趴趴字,还不如我来给你写呢。”   阿璃没理会他,她本来也不擅长写毛笔字,但就是这样,绯羽才能认出是她写的。她将信纸折成一只纸鹤,翅膀上写上莲山绯羽,捏出一个诀,纸鹤顿时闪出一道金光,两只翅膀扇了扇,飞出了车窗。   司千咒懒洋洋道:“哦,原来是给上古凤凰。其实上次抓你来妖舟,就是为了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要不这次把上次没做的事做了?”   阿璃问:“什么大礼?”   司千咒道:“斩仙台啊,还没斩过凤凰,火光四射一定很精彩。”   阿璃就猜着上次他们掳她没有好事,她微微皱眉,“若是你利用我对绯羽不利,我就……”   司千咒脸上那抹谑浪的笑不见了,“你就怎么样?”   阿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可以威胁到他的,只得别过脸不理他。但这恰恰掐住了司千咒的弱点,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醋意翻天。   “我还没对那位上神怎么样,你就护成这样,对我你怎么没这样呢?”   阿璃道:“绯羽又没给你准备斩妖台。”   司千咒冷笑,“他们天界的那个祭台又斩妖又除魔,不就是针对我们的?以前三千上神横行天界的时候,觉得谁不对就把谁抓上去,多威风。亏得烛龙将天撞了个窟窿,把祭坛弄碎,这才怨气反噬。”   阿璃看向他,“那你们还把季幽的神魂弄出来?不该感谢他吗?”   阿璃这句你们是把司千夜也包括在内,千夜沉下眸光,觉得阿璃为了烛龙指责他,醋海顿时翻腾。   一对兄弟,虽然醋的对象不同,但是一体双魂本就可以互相感知,两份醋意同时倾倒,心脏又酸又疼。   阿璃自然没想到简单两句话竟然醋成这样。她只觉得对方突然不说话了,扭过头看,少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甚至分辨不出来是哥哥还是弟弟。   马车越走越慢渐渐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道声音说到了地方,阿璃才知道还有赶车的人。   司千咒推开车门,阿璃跟着他钻了出去,才要跳下车辕,对方却冲她伸出了手。微翘的猩红桃花眼瞧着她,“还没车辕高,怎么跳?”   阿璃眨了眨眼,想起变身饴糖的效果还没消失。这个饴糖,不能自己解除,只能挨时间,半个时辰后,才会消除。在这之前,她会一直是长着九条尾巴的小狐狸。   她伸出手,牢牢地扒住司千咒的脖子,被他抱着,两条短腿根本着不了地。   司千咒眼里漫着轻笑,“等变身解除,你再吃颗饴糖,我瞧瞧这回能变成什么样?最好变成一只真狐狸,妖舟可冷了,抱着你我省件衣服。”   阿璃道:“你先变成大李子。”   司千咒想起以前被阿璃骗的事,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有点甜。他把她轻轻放在地上,笑着说,“我不用变李子,你自己就是矮冬瓜了。”   阿璃站在地上身高才到他腰部,因为冷,尾巴自动卷上来,确实像个矮冬瓜。   她这个样子太可爱了,司千咒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捏捏她的尾巴。想起马上就要把她拐到自己的地盘了,心里高兴,头顶的小花立时粉了两片。   假尾巴也疼啊,他还就逮着一条捏。阿璃本想扒拉开他的手,但看到小花变成了三白三粉,立刻把手缩了回去,甚至还想多给他塞条尾巴。   马车停的地方是片荒漠,除了几株歪脖子红柳什么都没有。司千咒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丝毫不在意地对着自己的手指划了一下,血珠立刻一滴一滴滚下来落在黄沙上。阿璃看着就替他疼。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黄沙渐渐透明就像真的水一样,一层层荡出涟漪,甚至可以看到上面倒映着巨大的城池。   司千咒拉住阿璃的手,两人立刻沉了下去。阿璃下意识闭住眼,身体却没有陷入沙丘的感觉,倒像浸入了空气。   随着他们消失在透明的沙子里,沙子恢复了土黄的颜色。夜风刮过,将地面的沙粒吹得乱扬,一点也看不出有人来过这里。   停在远处的马车重新开始奔驰,消失在夜色中。   阿璃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在站在高大的塔楼上面。下面是一艘巨大的船只,塔楼就建在船只的甲板上面。在这座塔楼周围,还有许多高矮不等的塔楼,都建在一搜搜巨大的船只上。   塔楼之外是浩瀚的海面和无边的白雾。塔楼之内是一座建在无数巨大船只上的城池,房子、大殿都建在甲板上,一座船就是一栋房子。船与船之间还搭着木板,奇形怪状的各类妖怪在上面穿梭,就像走在街道上一样。   城池的规模不亚于长安,甚至更大。灯火辉煌的在海面上起起伏伏,仿佛一座城池在呼吸。   阿璃轻声嘟囔,“这就是妖舟?”   司千咒笑着说,“这就是妖舟。船只本身就是妖怪,等到敌人来袭,它们可以瞬间分开,快速逃离。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重新合成一座城池。”   他拉住阿璃的手从塔楼跃下,挑花眼撩得越发俊朗,“现在正是妖舟最热闹的时候,我们没有夜禁,可以彻夜享乐。”   阿璃虽然从高处落下,但是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夜风卷着她的长发飞舞,连尾巴也一起飞了起来。司千咒控制着速度,落得很慢。脚挨到甲板时,甚至连麻一下都不曾有。   “比起长安,我们妖舟的好吃的更丰富。妖怪们比人族去的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甚至能吃到几百种蛋,可不是鸡蛋鸭蛋那种普通东西。”   阿璃问:“那是什么蛋?”   司千咒道:“大鹏鸟的蛋、鸾鸟的蛋,甚至还有凤凰的蛋。你能想到的所有鸟类妖兽,它们的蛋都有贩卖。这些妖兽里面有很多顶级的妖怪,因为生活过不下去了,就会把自己的蛋拿出来换钱。”   阿璃只听到凤凰两字,“你们妖舟还有凤凰?”   “有啊,但不是火凤凰,就是普通的凤凰。我父王还有一个妃子是来自凤凰的族群。”司千咒顿了顿,“凤族还曾想把自己最漂亮的姑娘送到九天与那位上古凤凰联姻,但是被拒绝了,现在那位姑娘孩子都生了一船了。”   “凤族被拒绝后没死心,他们说上古凤凰自己就挺好看的,估计瞧不上漂亮姑娘,准备另辟蹊径。听说上古凤凰喜欢吃松子,现在正在培养一个剥松子最快的姑娘。”   阿璃笑出声,“角度清奇,培养好了吗?”   司千咒道:“谁知道呢?还不如直接送一个松鼠精。”   他脚步轻快,拉着阿璃几步拐上一条巷子。这条巷子是由几艘船拼成的,两旁都是高矮不等的房子,挂着红红绿绿的灯笼和各式各样的招牌。招牌都很大,足有一两米。有的做成一个碗,里面插着几串丸子。有的是一只巨大的龙虾,胡须都在夜风中直晃。   海上气温很低,屋里有热气,立刻顺着门窜出来,带着烹煮食物特殊的香气。   司千咒道:“这里。”拉着阿璃走进一个挂着一串蛋的屋子。   屋子不算太大,沿着墙架着几十口青铜大锅。酱色的汤汁咕咚咕咚冒着泡,似乎煮着什么东西。   “吃凤凰蛋吗?”司千咒把阿璃按在一张席子上问。   阿璃忙摇头。   “那吃朱雀蛋吗?或是鹏鸟蛋?这几种蛋比较稀少,因为混的不好的高等妖怪太少了,鲜少有卖自己的蛋的。”   阿璃:“我吃普通的蛋就好,鸡蛋什么的。”   店主点头哈腰在旁边等着,听到阿璃的话,立刻道:“有普通的蛋,不是妖怪下的蛋。比如鹌鹑、野鸡、龟蛋、蛇蛋……”   阿璃怕店主说出更奇怪的东西,忙道:“鹌鹑蛋。”   司千咒皱眉,“鹌鹑蛋有什么好吃的?”   司千夜的声音从身体里传出来,“就吃鹌鹑蛋吧。”   店主丝毫不觉得他们一个身体发出两种声音奇怪,神情更加恭敬地答应下来。而旁边的食客,都慌忙从兜里取出碗或者布袋,把没吃完的食物倒进去,低着头从司千咒身边绕过去,跑出了店门。   很快,偌大的店铺就只剩他们俩个和店主了。店主似乎很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上完鹌鹑蛋后,就一直缩在角落。   “咦,饴糖的作用解除了?”司千咒笑着说,把其中一碗蛋放到阿璃面前,“是卤过的,味道都沁进去了。”   阿璃扭头,身后的尾巴果然没有了。   司千咒逗她,“你再吃一颗糖,看看还能变成什么?”   阿璃自然不肯吃,她要留着关键时候吃。   “你怎么老想让人变,你自己变一个。”   司千咒道:“我本身就是妖,我有真身,有什么好变的。”   阿璃顿时好奇,“你真身是什么?”   司千咒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了搅卤蛋,“我们妖族,只有同床共枕的时候才会现出真身,你想看吗?”   阿璃撑着腮,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司千咒神色一顿,立刻有点不知所措,他小声重复了一遍,“同床共枕。”   阿璃点头,“我知道同床共枕的意思,我说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躺在一张床上呗,她跟绯羽也躺过啊。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做到同床共枕。   司千咒表面淡定,内心慌得一批,用神识跟哥哥交流,“阿兄怎么办?你来我来?”   司千夜默了一会儿,“她跟你说的,自然你来。”   司千咒无语,“你这会儿吃的什么飞醋?”   “你多吃点。”阿璃从自己碗里舀出几颗鹌鹑蛋匀给司千咒,蛋实在太多了,她吃不完。   司千咒更慌了,父皇临幸某个妖妃时,妖妃会特地熬制大补汤送过去,意在让对方卖力点。阿璃这是送他补品的意思吗?可是他不会啊。   阿璃吃了半碗卤蛋。蛋特别好吃,一股肉香。但是就是咸了点,她想喝水了。   “我们回去吧。”   这么急?司千咒手轻轻一抖,一颗鹌鹑蛋滑到了碗底。   屋里很热,阿璃感觉更渴了,不好意思问店主要水,只催促司千咒,“快点,我渴了。”她连无香丸都没有带,回去还得问司千咒要颗无香丸化到水里。   司千咒只听到渴这个字,顿时理解为饥渴,他推了推碗,“行吧,但我提前说好,我可弄不好。”   阿璃微怔一下,什么弄不好?只要给她一颗无香丸,她就能弄一大壶水。“不需要你弄,我自己就可以弄。”   司千咒的耳尖悄悄红了,他的姑娘也太猛了。   司千夜推开他,从戒指里拿出一个金樽,轻轻一抖里面就溢满水。接着从口袋取出一粒无香丸搁在里面,轻轻摇了摇将无香丸化开,递到阿璃面前,“喝吧。”   阿璃立刻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完了。   司千夜轻声问,“还要吗?”   “要。”   他又拿出一颗无香丸,按照之前的方法弄出一杯水。阿璃这回喝的慢了些,但是也全喝完了。   “我喝饱了。”阿璃将金樽还回去。   司千夜轻轻笑了一下,将金樽收回,“走吧,”他站起来伸出手,将阿璃拉起来,“你还没见过我生活的地方,带你看一看。”   阿璃点点头,问,“千咒呢?怎么说着话突然就没声了?”   司千夜淡淡道:“他怕是暂时不会出来了。”   “为什么?”阿璃跟着他走出店门,走入夜色里。   司千夜没有回答,给自己弟弟留点面子。不过也不能怪他,他们这个年龄的妖早就儿孙满堂了。憋了好几千年,喜欢的姑娘稍微露点意思,就理解歪了。   *   妖族的宫殿没有大明宫那么庞大,顶多一半大。妖族太子的宫殿建在三艘船上,分为三座殿,但彼此之间都搭着板桥。   司千夜和司千咒的寝殿在最中间的船上,很宽大,用的千年的铁木。一颗颗夜明珠仿佛星星一样沉沉浮浮在空气中,映着大殿光明透亮,仿佛白日一般。   阿璃跟着司千夜走进去,只见大殿里面像被一条规整的线分成两半。一半富丽堂皇摆满了珍宝架,一半素的像雪洞只有一个柜子,里面放着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干掉的花束、一些贝壳、一只笔架、一只布老虎,还有一张粉色的证书,以及一个蜜饯核。   司千夜见阿璃望向柜子,连忙不自然地走过去,把蜜饯核挡住。   阿璃眨了眨羽睫,“这个蜜饯核是我给你的吗?”   司千夜道:“你给我的是蜜饯。”   阿璃疑惑,“给你蜜饯吃掉就好啦,留着核干吗?”   司千夜没有吭声,那时正是阿璃最讨厌他的时候,平常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但为了向他要烛龙的神魂,只得讨好他,给他递过一些小零食。他不舍得吃,因为知道给完神魂,阿璃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但阿璃不停催着他,他只好将东西吃完。   当时他得到一枚饴糖和一枚蜜饯,只有蜜饯有个核。于是他把蜜饯核带回来,好好清洗干净放进了柜子。这个柜子里都是她给他的东西,在思念她的日子里,他一样一样的拿起,又一样样地放下。静静地看着这些东西,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阿璃看向没被他挡住的地方,花束似乎是游戏里的,里面的花草都可以随便采摘。贝壳也是游戏里的,有海的地方就有贝壳。这些大概率是她随手捡的,根本不是什么礼物。   那个笔架她在论坛见过,是回答问卷赠的。布老虎是某年乞巧节系统发的,绯羽和白泽都有。还有那个人手一份的道侣证。都是不值钱没费过心思的东西,但司千夜却都好好收着,用灵力滋养着,不让它们因为千年时间的流逝而腐化。   这么想来,除了李洛师门得到她真正的氪金照顾,千夜千咒和季幽简直就是他们的对照组。   她顿时有些不忍,想了一下,从手链里掏出一个枕头。她传来的时候嫌枕头都是木头的太硬,就做了一对软枕头,塞上晒干的各色花瓣。   但是她只用了一个,另一个一直收在箱子里。得到这条手链后,她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塞了进去,包括这个枕头。   司千夜接了过来,轻轻按了按,“这是什么?”巨型香囊?   阿璃道:“是枕头,我自己做的。送你的,跟我的枕头一样的。”   司千夜眸光微动,那不就是一对吗?他心里猛地窜出阿璃在食铺里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同床共枕。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些不确定,难道阿璃真的要……   他也不会呀。   阿璃在大殿绕了一圈,这一天又是貔貅又是来妖舟,她本就魂魄才回到身体十分困乏,转头问,“要怎么睡呢?”   司千夜抿抿唇,指了一下身后的床榻。   阿璃看了一眼,点点头,“可以睡得下。”   司千夜不语,可以睡得下是指可以睡得下两个人吗?还是只能睡得下她一个人?   他默了一下,又指了指旁边的侧门,“那边是一个池子,引着温泉水,可以沐浴。”   阿璃道:“那你得给我加一道结界。”   司千夜点点头,微动手指,侧门打开,“你进去……等好了后叫我,我给你上结界。”   阿璃困得很,立刻朝侧门走去。   司千夜抱着枕头站着,垂着眸。   过了一会儿,他闻到一股桃子香气,知道阿璃下了水。   但他不敢动,更不敢往里瞧,乖乖地站在原地。直到听到阿璃唤他,他才垂着眼帘走进去,头也不抬,就扔出一个结界,一半罩在温泉上,一半在墙外面。   阿璃:“……”   桃子香味更浓了,司千夜知道没扔准,干脆用结界将寝殿整个套住,扭头走了出去,重新抱着枕头乖乖站在老地方,桃子香气和水声搅得他大脑一片空白,连阿璃出来都没察觉。   “该你了。”阿璃边走边道,用布巾擦拭着头发。   司千夜微微一怔,“什么该我了?”   少女扭头,一脸疑惑,“沐浴啊。”   司千夜抿抿唇,问出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沐浴完呢?”   “睡觉啊。”阿璃更疑惑了,不然呢?   司千咒从没见过哥哥断片的样子,连忙挤开哥哥拿回身体控制权朝大殿走去。不一会儿他就抱着一摞书回来了。   阿璃惊讶,“你拿书干吗?”   司千咒装出哥哥的神态,淡淡道:“我习惯沐浴看书。”   “看什么书?”   司千咒挡住《春宫秘史》和《一百零八个小技巧》淡淡道:“看诗歌和游记。” 第90章   司千夜在水池里快速翻着书页。书被施了术法, 不怕沾水。   水汽打湿了头发,顺着发丝缓慢滴下,滑到锁骨处消失不见。指尖浸染着水光, 一页一页翻着书卷, 最终停留在三个妖精打架那页上。   司千夜疑惑,“怎么有三个?”   司千咒靠近了一些, 透过躯壳朝外看去,“哦,就有这样的, 有的人喜欢同乐。”   司千夜皱了皱眉, 将这页翻过去, “我不喜欢。怎么还有人画这个?”   “你不懂, ”司千咒道,“这种书, 上面的人越多就越贵。南城的黄大仙,擅长画五人以上的, 一画难求。多的是拿着各种宝物求他画的。他的画细致,不像市面上那种粗糙的, 胳膊和腿一样粗,好像蜘蛛人。”   司千夜将书放到水池边, “不看了。”   司千咒微微有些急, “你不看,到时候什么也不会怎么办?”   司千夜缓慢道:“我想了一下, 她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   司千夜走出来的时候, 看到阿璃闭着眼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虽然没想到是这样,但是却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反正他什么也不会。   床上放着两床被子, 一床是千咒的,一床是他的。平日里谁占据了身体,谁就盖自己的被子睡。   他把属于他的薄被抖开,盖在阿璃身上。他则盖千咒的。手指微动,床幔垂下,就连悬浮在半空中的夜明珠也一同暗了下来。   他捡了个床边躺上去,尽量离少女远远的。   大殿很安静,只有月光从窗棂倾泻进来,染的四周一片温柔月泽。妖族没有宫人守夜这个规矩,只在殿外站着几个猫精护卫。   司千夜闭上眼,原本他是很累的,处理了一天国事,又去了趟天山。但是昏暗的光线里一声声极浅的呼吸,就像藤蔓一样一下下挠着他的心尖,又酥又痒。   不仅是心尖,似乎胸膛上也有藤蔓在缓缓移动,很暖和,柔软极了,就像真的手一样。   手?司千夜啪地睁开眼,一下按住胸膛上的那只手。   阿璃本意是想用手指戳一下司千夜的肩膀或胳膊之类的,看他睡没睡。但是四周光线昏暗,她的手直接就碰到了他的胸膛,现在想缩都缩不回来,被紧紧按着。   “你没睡啊?”她小声道。   司千夜喉间低“嗯”一声。他现在手很凉,很紧张,因为不知道阿璃要做什么,而他什么都不会就会很紧张。   “千夜……”   “什么?”   “你变真身给我看啊。”阿璃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跟你一张床,也跟你一个枕头了。”   司千夜撩了下眼皮,心里一阵好笑,原来是这个同床共枕啊。他就知道好事没那么容易发生。   “好。”   阿璃没想到他轻易就答应了,惊讶的情绪刚涌起,手下的胸膛顿时变得一片毛茸茸。不仅如此,身边的黑影变得更长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轻轻盖在她的身上。接着,第二条、第三条,一直冒出了第九条,黑影才停止了变化。   月光轻轻地漂浮而来,落在这具庞然大物上,宽阔的床榻被他挤的只剩一点空地。   阿璃紧靠着墙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长着九条尾巴的大狐狸,“原来你的真身是九尾狐啊?”   司千夜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的母族出了名的好看,再加上战斗力强悍,是妖族首选的联姻对象。”他顿了顿,看着被他挤到墙角的少女问,“我是不是太大了?要不缩小一点?”   “不要。”阿璃搂住白狐的脖颈把脸贴上去,司千夜身体顿时变得僵硬,四个爪爪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阿璃毫不客气地揉了把狐狸毛,又厚实又柔软,透着刚洗过的温泉水的硫磺味,就像太阳晒了很久一样,暖烘烘的。   她想起在另一个世界,去朋友家看到将近两米高的玩具熊。朋友说冷的时候就喜欢窝在熊的怀里看书,又软又毛茸茸。这不比玩具熊真实多了?这可是真狐狸毛啊。   过了一会儿,阿璃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司千夜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他用厚实的爪爪一把按住她的手,嗓音都在颤抖,“好了,我变回去了?”   阿璃忙道:“再抱一会儿。”   司千夜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用爪爪拎住她的手往上放了放,轻声嘱咐,“不要乱摸。”   阿璃滚进他的怀里,把他粗壮的爪子放在自己腰部,“你抱着我。”   司千夜只得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完全把她搂进了怀里。阿璃立刻搂住他的脖子,被毛茸茸围绕的幸福感扑来,终于明白了纣王的快乐。他抱着的妲己,一定是变过身的。在睡觉的时候,谁能拒绝一只毛茸茸的大狐狸啊。   “你不怕吗?”司千夜有点奇怪,一般人族见到他真实的模样都会惊慌失措。   阿璃脆生生道,“我不怕,我喜欢狐狸。”她搂着他的脖子更紧,脸贴着他的胸膛,感觉自己像栽进了棉花堆里,“如果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我天天都要抱着你睡。”   司千夜轻声问:“你喜欢?”   阿璃点头,手够到他的耳朵摸了摸,“我喜欢。”   司千夜的心顿时柔软起来,许是真身的缘故,他直白地感受到的抚摸比变作人形时感受更大。被柔软小手撩拨过的地方,炙热到毛都要燃起来。随着她一下两下地摩挲,头顶开出一朵小粉花,花瓣一片一片地变红,直到变红三片才停下来。   司千咒缩在躯壳里,若有若无地一同感受着少女的轻抚。但是他的感触根本比不上哥哥,只有十分之一不到。就像美味佳肴只能闻到味吃不到嘴一样,魂魄急得乱扭,不住催促道,“该我了吗?也让她摸摸我啊。”   司千夜被他聒噪地头疼,只得轻声询问可不可以换人?   阿璃寻思换来换去,壳儿不只有一个吗,又不是换了一只狐狸?她点点头,一个好字还未说出口,大狐狸整个就变得躁动起来,抱着她打了个滚,把她压到了身下。   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芯子换成了弟弟,她就有种换了一只狐狸的感觉。   司千咒睁着一双腥红的狐狸眼,盯着身下过分娇小的姑娘,舔了舔她的脸。阿璃立刻偏过脸在他的毛上擦了擦,嗓音里都是不满,“你是狗吗?”   司千咒愉悦地笑,“没办法,我想亲亲你,但是我的嘴太尖了,估计你不喜欢,所以只能这样。”   阿璃的目光落在他的狐狸嘴上,立刻笑出了声,“你顾虑的很对,你可千万不要用这张嘴亲我,我会做噩梦的。”   她伸手掐住他的两腮,“千咒,你笑一下。”   司千咒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笑一下。”   司千咒只好弯了弯猩红的桃花眼。阿璃顿时笑出声,“是真的呀,狐狸笑起来眼睛像橘子瓣。”   司千咒一直这么撑着胳膊多少有点累,他干脆抱着她又是一个打滚,让她躺在他的肚皮上。少年的嗓音透过狐狸皮沙哑地泻出来,“看我对你好吧,我把要害都露出来了,这个时候你想掏我的心脏,我都不反抗。”   阿璃一脸奇怪,“我为什么要掏你的心脏?”   “你没听过吗?”司千咒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很是愉快,“狐族的传统。狐族看上去很不专一,其实我们是对感情最认真的狐狸。但是伴侣们不相信啊,所以,狐族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心,会把心脏掏出来送给对方保管。”   “交出心脏的狐狸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别的异性动心的,因为他的心已经交出去了。同样,受到感情重创的狐狸会把自己的心脏埋起来,缺了心的狐狸就会变得铁石心肠,再也不会找伴侣了。”   阿璃双手撑着腮看他,“听起来很凄惨嘛,我以为是动人的爱情故事。”   司千咒用爪爪点了点阿璃的额头,“你如果有一天不喜欢我和阿兄了,我们就把心脏埋起来。铁石心肠的我们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包括你。那时你就要小心咯,我可能因为没有感情而去杀掉你哦。”   这个调调的司千咒很病娇,听得阿璃小心肝直颤,连宫殿上空飞过一只白龙一只黑龙和一只凤凰那么大的煽动风的声音都没听见。   但是司千咒感觉到了,眸光顿时沉下,用神识与哥哥交流,“是烛龙,怪不得能找到这里。”   司千夜淡淡道,“真难得,我以为上神们永远不会原谅他,没想到原则还是很好放弃的。”   司千咒冷笑,“上一次在乱葬岗没要了他的命真是最后悔的事,如果早点把他了解了,顺便把还是人族的白龙也了结,再把凤凰骗到妖舟的金塔,用斩仙台了结他,现在说不定阿璃都改户籍永远住在妖舟了。”   司千夜微微沉声,“这次也不晚,即来了妖舟,就不要走了。”   司千咒突然神色古怪,“阿兄,我先不跟你说了。”   “怎么了?”   “阿璃摸我了。”   “……”   司千夜顿时没了言语,虽然是自己弟弟,但是旁观这种事还是让他醋的很。   他默了一会儿道:“你快点……”   司千咒疑惑,“快点什么?”   司千夜声音毫无起伏,“差不多就该换我了。”   司千咒:“……”   兄弟俩都知道,阿璃不可能摸一夜,一会儿她估计就兴趣丧失要睡觉了。这种福利,摸一下少一下。   阿璃已经有点摸腻了,若不是司千咒头顶的花不停变着色,她早就收手了。大狐狸的头顶的小花,已经由三白三粉,变成了全粉色。   但她不想再摸耳朵和身上的毛了。她往下滑了滑,一把攥住尾巴,打算从头撸到底。但是就像摸到了电门,司千咒反应很大地把自己尾巴抢回去。少年音哆嗦的都变了声,带着轻喘道,“瞎摸什么,不怕我兽性大发啊?”   阿璃听得直乐,若是平常她可能不觉得这句话怎么样,但是现在司千咒是一只狐狸,这话就格外的应景。   “不就摸摸你的尾巴么,至于吗?”   “你懂什么?狐族的尾巴不能摸。”   阿璃心里好笑,该不是敏感的地方吧?凤凰的尾巴就没这么多事,反正全是羽毛。龙的尾巴估计也没事,全是鳞片。就狐狸事最多,这儿不行,那不行。   她想说点逗逗对方,但是一道微光闪过,她身体往下落了落,发现司千咒变回了人形。少年穿着浅蓝的薄衫,头发还湿着,撩着一双桃花瓣一样的眼,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阿璃吓了一跳,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有力的臂膀牢牢箍住腰肢。少年根本挡不住眼里的喜爱,将她的脸看了又看,嗓音沙哑,“阿璃,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听着就是病娇少年又犯病的感脚。阿璃忙安抚道,“你先松开我,你身上太硬了,硌的我好疼。”   司千咒刚一松开,她立刻从他身上滚下去,滚进被子里,把自己紧紧地裹住。失去毛茸茸的光环,对方在她眼里就是一个随时会发情的不良少年。   司千咒一脸好笑,在感情上他比哥哥开窍得多,自然看得出阿璃在想什么。他倒是想,但是他不会呀。   但这种事,好胜心强的少年人是不会承认的。他把塞着花瓣的枕头拿过来,枕在脑后。躺在心上人缝的枕头上,看着心上人的脸,已经够让他心花怒放了。头顶上的小粉花再度变了色,一片花瓣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行了,休息吧。不用怕,我也累了。”   阿璃没有听进他的话,只是盯着他头顶的小花。识海里,系统正在欢呼,“宿主,现在除了卖货小哥,大家都迈进红色区域了。季幽、司千夜是三粉三红。白泽、鱼萤惑四粉两红。绯羽、司千咒和李洛是五粉一红。”   “好消息是大家以后不管受多大的刺激都不会退回上一个颜色。坏消息是宿主你就剩二十五天啦。”   阿璃心猛地攥紧,她没有天天看手腕上数字的习惯,都是想起来才看一下。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啊。   系统安慰道:“我觉得差不多,咱们只要达成六朵小红花就能开启时空之门。宿主,你的眩晕笛子还是要练啊。顺便还可以打听一下有没有别的眩晕神器。”   阿璃顿时觉得手脚不够用,她现在又想刷花瓣,又想吹笛子。正好已经来了妖舟了,可以找个机会见见司千夜送她的蜂妖小奴隶。蜂妖既然可以让敌方眩晕,说不定他们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也能有眩晕的效果。   想到时间越来越少,阿璃顿时滚回少年的怀里,打算再刷一下花瓣。但她不知道此时壳子里已经换成了哥哥,她刚滚出被子就被眼尖的哥哥塞了回去。   司千夜心脏乱跳,没有毛茸茸的阻挡,他根本不敢抱阿璃,光看着她轻薄的衣服都觉得烫手。但最关键的是,他不会呀。   “乖乖睡觉,你不累吗?”   阿璃本想用啵啵大法从司千咒那里再拿下一片红花瓣。但是一看是哥哥立刻怂了。司千夜身上有股沉静的气质,跟李洛差不多,让人不敢对他们下手,这大概就是上位者自带的威严。   她立刻放弃,闭上眼,但是嘴唇却被温凉的手指轻抚上来。   “张嘴。”   她微讶地睁开眼,却见少年的手指里捏着一颗小小的药丸。   司千夜眼眸平静,“无香丸,你忘记吃了。”   阿璃立刻接过来,“没事吧?我这么长时间一直散发味道……”   “没事,”司千夜道,“我把整座大殿罩进了结界里,桃子香气不会散出去。”   阿璃顿时放心,接过无香丸吞掉。虽然是妖域,但是不能保证这里没有疯批纸片人。她可不想睡到半夜发现宫殿又着火了。   司千夜看着她,一直等她慢慢睡着了才掀开被子坐起来。他从戒指里拿出一个香囊,把大殿里的桃子香气收了进去。   司千咒一脸疑惑,“阿兄,你收这个做什么?明早打开结界,风一吹味道就散了。”   司千夜淡淡道,“放入金塔,吸引那几位进去。”   司千咒皱眉,“可是他们能信吗?不会以为这是圈套吗?”   司千夜嗓音毫无起伏,“香气是实,我们用幻影石制造出阿璃的样子,这样是虚。虚虚实实才可信。当他们发现由鱼水之欢引发的香气时,就像心存疑惑也会毫不犹豫去看一看。等他们进去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斩仙台是真的。”   司千咒立刻感到羞愧,他光顾着高兴了,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阿兄好厉害,这种意乱情迷的时刻都能制定出计划。但同时他又有点疑虑,“可是阿兄,阿璃不是说如果敢利用她对绯羽不利,她就永远不理我们了吗?”   司千夜轻“嗯”一声,“等强敌去除,我会向她赔不是的,随她怎么出气。虽然手段烈一些,但是可以永除后患。只要有他,阿璃永远看不到我们。”   司千咒不解,“什么意思?”   司千夜淡淡道:“你看看枕头的边角。”   司千咒疑惑地拿起枕头,发现左下角绣着一个绯字。   司千夜淡淡道:“绯羽恨不得把自己的烙印都打在她身上,什么东西都不放过。你瞧她的衣袖上,是不是绣着一只小红鸟?”他冷笑,“会缝点东西了不起么,到处标记。”   司千咒顿时沉下眼,恨不得拽着凤凰的尾羽拖进斩仙台。   狐族专一,但狐族最爱吃酸葡萄了。此时,他要被酸死了。   *   天光破晓,阿璃睡饱了觉睁开眼。瞳孔中映出少年撑着侧脸一眨不眨地在看她。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倾泻在身上,更衬得他一双猩红的桃花眼妖气四溢。头顶一朵小花,竟然比昨晚多了一片红花瓣。   阿璃瞬间清醒,掐住他的脸颊,“你对我做什么了?”   司千咒莫名其妙,“我什么都没做啊?”他不会,怎么做?   阿璃一脸狐疑,“没做?没做你这么这么高兴?”只有欲望得到满足花瓣才会变色。   司千咒懒散地扯扯嘴角,“哦,你问我为什么高兴啊?看了你一晚上算不算?我一夜没睡一直看着你,越看越高兴。”   阿璃蹙起细眉,为什么话听着没问题,从司千咒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变态呢?   系统道:“宿主,他没有看你一晚上啦。你睡着后没多久他也睡了。只不过早晨他比你起得早,睁开眼看了你一眼后,头顶的花立刻变了色。他的高兴大概就是一睁眼看到你吧?哦,忘了说了,哥哥也同样看到了你,花朵也变了色。”   还有这好事?   阿璃打了一个哈欠,疑虑消除,困意重新袭来。她躺下想继续睡,但是对方却贴了上来,从后背搂住她的腰,沉沉的声音落在她耳畔,“还睡?你不是想看海祭吗?晚了就看不着了。”   阿璃顿时精神,想起来,腰肢却被压着,她微皱眉头,“你这么压着我,我怎么起?”   司千咒漫不经心道,“再抱抱,过了今晚,你说不定不让我抱了。”   “为什么?”   司千咒刚想说话就被哥哥挤走了。   司千夜也是一脸无奈,千咒就是这个毛病,总被阿璃牵着走。平时办事也没那么傻,一见到阿璃就冒傻气。   他用神识淡淡教训弟弟,“你最好多说几句,告诉她晚上要把龙凤送进斩仙台,省的她猜。”   司千咒顿时醒悟,“我这不是担心过了今晚不知怎么向她赔罪么。”   阿璃起来洗漱完毕,司千夜带着她离开宫殿。这里暂时不能待了。白日的皇宫暴露在太阳之下。那几个会飞的,迟早要找过来。   在他们走后,一只小红鸟、一只小黑鸟和一只小白鸟从后窗飞了进来。小红鸟在大殿里面飞了一圈落在床榻的幔帐上。   小白鸟一脸阴沉,“不在这儿,难道我们弄错了,这里不是妖族太子的寝殿?”   小黑鸟落的地方离他们远了点,没吭声,淡淡地打量着周围。   小红鸟随便乱看,视线落在下面的枕头上,顿时沉下来,“没有错,就是这儿。”   小白鸟问:“你怎么知道?”   小红鸟眼睛盯着床榻上的枕头,那是阿璃的软枕头。他一直想要个软枕头,跟阿璃说了好几次。阿璃答应了,于是他提前给枕头缝上了他的名字。   但是本该送他的枕头现在却在别人床上,那上面还落着根狐狸毛,他不会认错,那么廉价的毛,除了狐狸还能是谁的呢? 第91章   小红鸟冷眼看着床榻上鼓鼓囊囊的花瓣枕头, 那是他一直想要的软枕头。时下流行的枕头都太硬了,不是玉的就是瓷的。只有阿璃的枕头塞满了花瓣,又软又香。   其实硬啊软啊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跟阿璃睡一样的枕头。但没想到,枕头却被她送了人。   小红鸟站在床边生着闷气, 小白鸟绕着大殿飞了一圈落在他旁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不是阿璃的枕头吗?”他落上去又细致地看了一眼, 确定是阿璃的枕头,因为他看到了枕头上绣的绯字。   凤凰这种鸟对生活质量要求比较高,且性格霸道, 对想要的东西喜欢先下手为强。从小到大,绯羽看上什么了就先拿着毛笔在上面勾个绯字, 代表东西是他的了。不管是抢还是夺, 他一定会把写上他名字的东西弄到手。   所以看到枕头边绣着的绯字,他立刻知道这是绯羽惦记但是没得到的东西。   他回头看到小红鸟的胸脯气得鼓鼓的, 眼里露出一点好笑,“至于么, 不就是没把枕头给你吗?你直接拿走就好了。”   小红鸟别过头,“被人用过了。”   小白鸟诧异, “被谁用过了?”   小红鸟用爪爪指了指枕头上的狐狸毛, “就差把名字写那了。”   小白鸟用力看了一看, 狐狸毛上的妖气冲天,不是妖族太子的又是谁的?   真嚣张, 小白鸟立刻气笑了。他倒不觉得阿璃会跟对方做点什么,但就是挺让人生气的。   他淡淡道:“兽类的毛都挺廉价的,我是不好意思放这种毛的, 哪里比得上龙的鳞片?”   小红鸟接道:“也比不上凤凰的羽毛。”   小白鸟又扫了一眼狐狸毛,“我们走吧,我听到了股乐声,我猜阿璃定是跟去看海祭了。”他顿了顿,扭头看向一直一声不吭的小黑鸟,“走了。”   小黑鸟朝他看了一眼,没说话。昨天已经很晚了,人间鬼界一片漆黑。阴司突然来报,说巫古被天山派的掌门抓了去。巫古是上古的大巫,擅长卜卦。自死了后变成亡魂就一直在幽冥待着,成为幽冥的大巫。   许多事都有赖巫古的卜卦才得以解决,所以他立刻飞到了天山。却没想到,是白泽和绯羽因为找不到去幽冥的路,才用了这个办法。再问下去更无语了,找他就是为让他带他们去妖舟,合着他们哪条路都不知道?   季幽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白龙暂时成为同伴。   小红鸟和小白鸟张开翅膀飞起来,他默了一下也跟着飞起来。   经过一个柜子时,小红鸟突然停了下来,像被点了穴般凝固在半空。小白鸟余光瞥见立刻转身飞了回去。他顺着绯羽的目光看过去,瞳孔顿时一震,那张粉色的,立在柜子里的东西不是最佳道侣证吗?   他以为这东西只有绯羽和他两个人有。绯羽有,他其实不生气。但是连妖族太子都有,这就让人怒火中烧。他这么多年一直毫无怨怼地等她,就是因为她给过他道侣的承诺。人有了希望,就会觉得等待并不那么难捱。但搞了半天这玩意是群发的,人手一份。   白泽眼里浸透着冷意,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几个站成一排,阿璃一张张发的样子。   绯羽枕头的气还没生完就开始生道侣证的气。气上加气,胸口憋闷。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阿璃心里独一无二,是唯一的合法道侣。但没想到这个合法道侣现在还多出个。   想到这儿他不禁瞥了一眼师兄,看到师兄眼角锋芒如雪,涌出的气顿时少了一半化为了同情,师兄连个证都没有。   他立刻如小时候般,伸出翅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他们师兄弟从小长到大待的太久,很多事情不用说明对方就会明白。白泽立刻知道绯羽以为他没有,在安慰他。   他不禁冷笑,不再替阿璃隐瞒,“你以为我没有吗?在九天时我见你拿出了道侣证,就知道阿璃不仅给过我一份,也给过你。我原以为她只是对我们师兄弟垂青,万万没想到这东西人手一份。”   小红鸟睁大了豆豆眼,黑色的眸光里涌动着震惊和生气。他们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落在衣架上的小黑鸟,但是对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小白鸟问:“你不生气吗?”   小黑鸟迷惑不解,“生什么气?”他扫了一眼柜子里的东西,这些干花束、贝壳、笔架、蜜饯核和一张粉色的纸,他实在找不出可以生气的点。   小白鸟指了指粉色的纸,“道侣证,阿璃给的。”   小黑鸟怔了一下,“你们都有吗?”   小红鸟和小白鸟同时惊讶,“你没有吗?”   小黑鸟摇头,“我没有,第一次见。”他顿了顿又问,“有道侣证就怎么了?”   小白鸟道:“有道侣证就是阿璃想嫁给你的意思。”   没有就是不想嫁给他的意思,季幽顿时身体一僵。   白泽和绯羽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移回了柜子,轻声交谈,“就这点东西吗?阿璃给我的东西装了一山洞。这种普通木头的笔架我也有一个,但更多的是珍惜材料做的,紫檀、黄金、琉璃。”   绯羽道:“我虽没有黄金的,但我有紫檀和琉璃。”   白泽又道:“这种干花束估计是阿璃随便在山野采的。以前阿璃也常常采给我,但过两日就会拿新鲜的花束换掉。这种干的,根本见不到。只要花朵开始变蔫,阿璃就会直接拿走扔掉。”   绯羽道:“阿璃没给我采过花,但她在九天给我种了一片花田。”   白泽接着说,“阿璃天天都会给我带许多东西,多的我都以为她在搬家。衣服、饰品、宝剑、仙器。刚开始她还给我带粗糙的窝头,后来就全是精美的佳肴。”   绯羽道:“阿璃很少给我带吃的东西,她都直接在灶台上给我做。饺子、面条还有各种饼。”   白泽:“阿璃每天都会来,早中晚,有时更是长时间地待在我身旁。摆弄这个东西,摆弄那个东西,把她给我的东西挨个拿起来看。”   绯羽道:“我也是。阿璃一待就是大半天,种这个种那个,喂鸡喂鸭。甚至连天界上的大殿她都要搬来搬去重新排列。”   季幽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些他都没有。不对,是听都没有听过。他从小到大得到的都很少,唯有阿璃给他的最多。他们嫌弃的窝头,是他每日的佳肴。那些笔架什么的,他更是没有见过。   怪不得阿璃天快黑了才来,而且总是匆匆来匆匆走,就像要急着忙什么事。   他的眼眸渐渐暗淡,喉中也像被堵了什么东西。   原来他这么不重要啊……   “喂,走了。”远处传来白泽的声音,他抬起眼,看到他们已经飞到了窗户边。他垂了垂眼,扇动翅膀跟了上去。   *   妖舟本身就是一种妖,虽然外貌是船,但是本质还是妖。每一条船头都长着一张嘴。甲板上的妖怪们在举行海祭,不断往下抛着鱼。妖舟张着嘴将丢下来的鱼吞进肚里,搞得船身不停地起伏。   阿璃坐在一座酒肆里扒着窗户往下看,觉得妖船吃鱼这事新鲜极了。司千咒拍拍她的肩,“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往远处看,海祭要开始了。”   阿璃直起身,远处的船只上竖着几只不知什么动物的角,两米高,三四米长。几个身材高大的熊妖站在角旁,两手握住角最细的地方,同时把嘴凑了过去,吹响号角。一时间,海面响起了悠长的声音。   与此同时,海面迅速大面积地往上隆起,卷起千尺水花,伴随着远古般动物的长鸣,几百头鲲冲了出来。   妖舟上聚集了数不清的妖怪,将他们手里的东西抛向大海。那是各种用布做的鱼和谷物,代表着祭品,希望新的一年海洋继续哺育妖域。   又是鸟兽的长鸣,数不清的鸟妖飞过上空,将爪爪里的花瓣投向海面。一时间,花瓣与浪花交织,号角齐鸣,漆黑的海剧烈翻滚着十分壮观。   阿璃正在凝神观看,肩膀被戳了戳,耳边响起司千夜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想看松子妖是什么样吗?那个站在街道上穿黄裙子的姑娘,就是松子妖。”   阿璃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姑娘跟一群伙伴站在一起,长相十分清秀,浑身书卷气。但真正引起她的注意不是松子精,而是松子精旁边的书上落着三只鸟,红黑白并排站着。   黑的和白的不认识,但是那只红的,即便跟几百只鸟混在一起,她也能认出是绯羽。她立刻往后躲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绯羽竟然来了。   记得千纸鹤上没写到妖舟的事啊,只说了出去几天。一定是白泽把在山洞捡到的事告诉了绯羽,他们才一起来的。那么那只小白鸟就是白泽了。小黑鸟是谁?不可能是季幽,他们水火不容。   司千夜也看到了小红鸟,不仅如此他还认出了小白鸟和小黑鸟。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将窗户关上。   “外面太吵了,等黄昏时会有妖精游街,变出真身游街很有意思。现在还早,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司千夜将食案上的盘子往阿璃面前挪了挪。他没有叫奇怪的东西,都是常吃的。水果、谷物和蔬菜。与人族的烹调习惯差不多,妖族也是水煮或者蒸熟,再撒上酱汁。   “你尝尝看,我们妖舟的水果都是水果精自己种的。桃子精种桃子,苹果精种苹果。术业有专攻,种出来的水果又甜又大。他们种出来以后,就会送到谷仓精那里保管,四季都不烂。”   阿璃心道,是挺大的,桃子都要赶上西瓜大了。   司千夜拿出匕首切了几下,桃子立刻分成数块。他小心地把桃块都挑进一个碗里,推给阿璃。   阿璃问:“你不吃吗?”   司千夜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看你吃。”很久以前被阿璃一直照顾的时候他就想过,等他得到妖舟,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阿璃。他得到妖舟后,收集了许多稀世珍宝,年复一年,像小山一样高。   “阿璃,等看完海祭,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看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司千夜轻声道。   阿璃不再问,一边缓慢地吃着桃子,一边想小黑鸟是谁?   吃过东西,司千夜又调制了一杯放了无香丸的果子露。等阿璃喝完果子露,他从戒指中取出被褥铺在地毯上,“你躺着歇歇,离黄昏还有点时间。”   阿璃都要被他的事无巨细惊呆了,司千夜就是那种话不多,只做实事的人。   窗外飞过一道红色的影子,是小红鸟。它在挨个船上找着阿璃。但是司千夜早就在窗外加了结界,它根本看不到阿璃在这里。两次都从窗前飞过,但是毫无察觉。   阿璃想到小红鸟飞来飞去就觉得心下不忍。甚至觉得,既然绯羽找过来了,她跟着他回去也是可以的。   “要不我还是不看了,我现在就想回天山。”   “回天山?”司千咒听到万分惊讶,“你还没看黄昏时的万妖游街。而且妖舟还有别的好玩之处,我还没带你看呢。”   “我改天再来呀,”阿璃道,“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再来了。”花还没刷完呢。   司千咒还想劝,司千夜打断了他的话,“看完黄昏的万妖游街再回吧。”   见他这么说,阿璃没有再坚持,反正离黄昏就两三个时辰了。   “睡一会儿,到时间我叫你。不然游街时间长,你定会疲惫。”   阿璃魂魄回到身体才一天,正该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她也怕出岔子,点点头答应下来。   她躺下后,司千夜就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少年仿佛一柄入鞘的剑,坐的端直极了。   阿璃看了他一会儿,渐渐有了困意,合上了眼睛。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九天。她到处找着绯羽,却发现绯羽安静地躺在祭坛上,合着眼一动不动。她伸手推他,他也不醒。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应。   “阿璃,阿璃。”头顶传来一道道急促地声音,她缓缓睁开了眼,瞳孔中映出司千夜的脸。房间里被橘色的烛光溢得满满的,窗外已是飞霞漫天。   “我听见你一直叫绯羽的名字,怎么,做噩梦了?”   阿璃揉揉眼,轻“嗯”一声,“梦到他躺在祭坛上,怎么推他也不动。”   少年黑眸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好一会儿才说,“只是梦而已。”   阿璃点点头,没有多纠结。   司千夜道:“我们下去吧,你听外面热闹得很。能在同一天见到上万只妖怪的真身,这种事可不常有。”   阿璃连忙起来,略整一下衣衫,便跟着他走出房间。   街道上已经布满了妖怪。除了游街的妖,就连许多围观的妖都露出了真身一起狂欢。大家跳起了一种原始的舞。猴子、猫、九个脑袋的蛇、长着人头的孔雀、长着鱼头的人,甚至还有各种水果,用具,凡是世上有的,皆能成精。   大家欢快地跳着舞,司千夜拉着阿璃躲过一群跳舞的仙人掌,来到稍微开阔点的地方。司千夜看到远处有卖胡饼的,想到阿璃没吃晚饭,立刻道,“你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我去给你买几个胡饼就过来。”   阿璃想要拉住他,但却没拉住,只得看着他消失在妖群里。   她紧贴着一间店铺的大门站着。店铺的主人想是也去看热闹了,早早把店铺打烊。周围都是狂欢的妖,几乎没有一个是人的模样。   她不断踮着脚看司千夜有没有回来。一个巨大的松子跳着舞经过她身边,余光瞥到她的脸又退了回来。   “咦,我见过你啊。”松子说。   阿璃手指扒着门,仰着脸看着松子,有点不习惯松子说话。“啊……是吗?”   松子道:“你等等哦。”她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小姑娘。   阿璃微微一怔,认出是她先前从窗户看到的那个松子精。   松子精挤进妖群,没一会儿就拉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阿念,你瞧是不是她?”   那个被她称作阿念的姑娘仔细看了看阿璃的脸,点头,“没错,就是她。”   阿璃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   松子精道:“刚才阿念看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进了金塔。但她穿的衣衫跟你不一样,是红色的嫁衣。”   阿璃疑惑,“嫁衣?”   松子精点点头,“最重要的是,在她进去后不久,有三个人也进去了,其中一个是上古凤凰绯羽。”   阿璃惊讶,“绯羽?你怎么认识绯羽,怎么知道他是上古凤凰?”   松子精道:“我不认识啦,但是阿念认识。她是凤凰族群被选出来跟绯羽上神结亲的人,一直跟着我学剥松子,但还没有出师。我们刚才去金塔附近玩儿,就看见啦。阿念还在高兴自己以后不用剥松子了。”   阿璃顿时想起司千咒说的,凤凰族群想跟绯羽联姻,但是绯羽不同意,所以他们想另辟蹊径培养一个剥松子飞快的姑娘,原因就是绯羽爱吃松子。   松子精道:“进入金塔的人都出不来,所以我知道进去的人不是你。你有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别不小心误入了金塔。”   “我叫阿念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如果你家有姐妹不小心进到金塔了,就赶快让族长去求殿下。殿下掌管着金塔的钥匙,现在去还来得及,说不定能把你姐妹救出来。”   阿璃这下才听明白,原来对方见到跟她一样的人进了金塔,误以为是她的孪生姐妹,好心过来告知。   “金塔是什么?”   松子精睁大眼,“你不知道?金塔就是斩仙台啊。其实它不光斩仙也斩妖。毕竟是祭坛,仙妖人不分的。每年血祭,都会往里扔一些修仙的人,就是为了积蓄力量。”   阿璃攥紧手指,才要说话就见司千夜拿着油纸包走了过来。   “给你,我买了好几种口味,有肉馅的也有果子馅,你看你喜欢吃什么?”   妖族太子的温柔让松子精和凤凰精吃了一惊。在这里看到妖族太子不新鲜,毕竟是海祭,妖族也不像人族那么讲究,许多王公贵族都会出来看热闹。但是这位殿下,哥哥冷的像冰,弟弟傲娇嗜血,无论哪一个都跟温柔搭不上边。   她们还给这个姑娘出主意,让她的族长去求殿下,但殿下正忙着给姑娘买胡饼呢,哪里还用得着求?   松子精拽拽凤凰精,倒退着朝妖群里缩去。   司千夜怎么可能没发现有人跟阿璃搭话?只不过对方是两名少女他才没在意。   “你吃哪个?这儿还有个淋蜂蜜的。”   阿璃推开油纸包,“千夜,为什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去斩仙台?”   司千夜捧着油纸包的手顿时一僵,轻垂了垂眼睫,知道一定跟刚才手挽手跑掉的两个少女脱不了关系。   “是你用我的模样把绯羽和白泽骗进斩仙台的对吧?还有一个是谁?”   见她知道了,司千夜也不瞒着她,“是烛龙。”   季幽?阿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小黑鸟?他怎么跟绯羽和白泽在一起的?   “千夜,你有金塔钥匙的,把他们放出来好不好?”   司千夜淡淡道:“已经晚了,就算我打开门,他们也出不来了。金塔里机关重重,都是幻境。只要进去就不可能出来。”   阿璃想起刚才的梦。都说梦是有预兆的,果然是这样。想到绯羽从此沉睡不醒,她立刻拉住一个路过的菠菜精问金塔在哪里?   菠菜精给她指了一下,“就在前面那艘大船上,你看到了吧,那个尖尖的金色塔顶。哎,金塔有什么好看的,你是外地的妖精吗?金塔除了血祭时有点意趣,平常都不开放的。不如去看……”   阿璃匆匆谢了他,立刻朝他指的方向跑去。司千夜捧着一大包胡饼,嘴唇抿得紧紧的。   过了一会儿,他身形一晃,消失在空气中。 第92章   金塔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看上去不过两米宽,三米高,一点也不起眼。就连塔身也不是纯金的, 似乎更像是涂了金色的漆。   阿璃围着金塔绕了两圈,根本找不到门。   系统道:“宿主,如果那几个在金塔里出不来, 我们进去也没用吧?”   “我知道啊, ”阿璃一边说,一边敲敲金塔, 看有没有什么暗门, “目的不是我进去,而是让司千夜出来。他料定我进不去金塔, 所以才不过来。”   系统一脸为难, “可是我们找不到打开金塔的方法, 怎么引他出来?”   阿璃停下脚步, 看着光溜溜的塔身, 想起金塔主要功能是斩仙,会不会是她不符合要求才无法进去?   她思索了下, 从手链里摸出一枚白色的蜡烛玉佩, 这是季幽化为真身时衔烛的那枚白蜡。   白蜡刚一靠近金塔, 塔顶就自上而下卷过了金色的细微波纹, 出现了一扇黑洞洞的门。呼呼阴风从里面吹出来, 一种无名的战栗感侵蚀着身体, 让人忍不住颤抖。里面仿佛住着一个名叫贪婪的怪物, 不断将她往里扯。   空气再次震颤,司千夜出现在她的身后,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本以为阿璃进不去金塔,因此一直在远处站着等她找不到门放弃。但是没想到她竟然随身带着冥渊的神物。   金塔识别出蜡烛里含着的幽冥死气,立刻认定对方又是条烛龙,贪婪的把门打开。   司千夜纵然拉的很及时,但是金塔的吸力太大,无论用多大力气根本拉不动。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也在被拖着着往里走。   他很明白,只要放开手还能得一生机。如果不放开,那么他就会跟着一起进去。再明显不过的选择,傻乎乎地死在一起,或者孤独地活下来。   在阿璃的手也被黑色的雾气吞没时,他难捱地合了合眼,接着猛地向前一步抱住她。金塔的门再次合上,他们一起被吞了进去。   将她拽进怀里后,司千夜却意外地松了口气,就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被他抓住一样。但他又同时感到有些好笑,现在的他就像是临死前得到一大笔钱,再富有也花不出去了。   “你疯了吗?”他低眸对着那张看不清的脸道,“金塔斩仙也斩人,任何进来的活物都会成为它的养料。”   阿璃虽然很害怕,但仍回怼道:“那不是挺好吗?金塔每年都要血祭,用的大多是修仙之人。我就是修仙之人啊,正好为你们妖族的塔增添一份祭品。”   司千夜听到你们妖族这几个字,眸光微微黯淡了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阿璃果然因为那三个进了金塔而记恨上他。   “我怎么可能用你做血祭?”   阿璃道:“有什么区别呢?我也是人族啊。跟那些成为祭品的修仙人一样,一个头,两条胳膊,两条腿。”   四周都是黑呼呼的雾气,她虽看不清司千夜的脸,但知道他一直环着她的腰,她立刻去扒拉他的手,“放开我。”   少女柔软的手打在他手背上,明明没多大的劲儿,他却感觉像被烙红的铁重重抽上来一样,身体一颤,就像重新回到了被她厌恶的日子一样,心沉到了底。   他勉强稳了稳心神,松开她的腰,紧紧拉住她的手,低声道:“金塔里有大阵,走错的话就会被拖入死阵被戾气搅死。你别乱走,一定要抓着我。”   一张燃烧的符升了起来,带来明亮的光。但是光只能照亮以他们为圆心一米左右的距离,再远一点仍是漫漫黑雾,透着死一般的沉静。   阿璃进来是为解决问题,自然不会在生死问题上意气用事。她没有甩开他的手,扭头问:“抓着你,你会帮我找到他们吗?”   司千夜轻“嗯”一声,嗓音如刚才一般低沉,“我会帮你找到他们。”   “找到后呢?”躯壳里的司千咒插了一句。   阿璃皱眉,“什么找到后呢?”   司千咒道:“我的意思是找到后,你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们了?”   阿璃没吭气,感觉拉着她的那只手收紧了些。   司千咒又道:“你根本不知道我阿兄做了什么选择。我们原本可以不进来,因为进来也是一个死。但他还是毫不犹豫追着你进来……”   “千咒。”司千夜打断弟弟的话,说这些没意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进来以后会发生什么。他素来都是以利益为重,不然不会从一个妖族弃子走到今天的位置。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出傻乎乎送死的选择,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妖族没有人族那么多束缚,只要结果不讲究手段。他考虑了很久,最终选择一劳永逸。既能解决天界鬼界,又能解决三个情敌。但他亲手打破了织好的网,理由也很简单,看到她进来了,他就陪她一起进来。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情事上犯傻气,但他就是犯了,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命。以前瞧不起昏君,觉得昏君贪图美色不可理喻。但轮到自己他却觉得昏君也挺快乐。   司千咒不服,“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怎么不说进来前问问我呢?问问我想不想进来?”他顿了一下,看到阿璃微微皱眉,立刻压低声音道,“阿璃,我愿意的,我愿意为你进来。”   阿璃没有理他,而是问司千夜,“你是妖族的太子,你不能扼制住金塔吗?”   司千夜轻声道:“金塔没有意识,只有吞噬的本能。不管是谁,就算是我父王也一样被吃掉。”   少女一双葡萄眼闪过一丝紧张,“那我们进来就是送死吗?”   司千夜道:“差不多是这样,但是任何事物都有规律,金塔也是如此。最初我父王在大荒发现一个阵,这个阵已经被荒废了万年,却可以吞噬万物。阵里面有九九八十一道门,其中一道是生门。但是这些门会随着时辰的变化而改变方位,十分难找。但是如果找到,我们就能出的去。”   司千咒接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我阿兄看到你进了金塔,连命都不顾了。”   阿璃道:“这难道能怪我吗?如果不是你们用我的幻影诱使绯羽、白泽和季幽进来,我怎么可能想不开进来寻死?”   司千咒:“这是制敌手段罢了,虽不道德,但是兵法上不讲道德。我阿兄唯一犯的错就是太喜欢你了。以至于什么都不顾,一头冲进来。他进来时想必也很清楚,这是九死一生的选择。阿璃,我也是拿命赔你。纵然在这件事上你记恨我们,但是我们最珍贵的只有这条命,都赔给你了。”   阿璃皱眉,“我的命不珍贵吗?”   司千咒道:“你的命很珍贵,但你是为了谁进来你心里清楚。你的命给了他们,而我们的命给了你。”   阿璃顿时没了声。   系统狂擦汗,对方实在太厉害,它拼命帮宿主想话,但是技不如人啊。   “如果不是这个陷阱,谁的命都不会丢。”一道素白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阿璃欢叫一声,挣脱开司千夜的手扑了过去,“白泽。”   白泽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稳稳环住她的腰肢,“怎么这么傻,进来做什么?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出不去?”   阿璃左看右看,“季幽和绯羽呢?”   白泽轻笑着说:“进来后被大阵打散了,不知他们去哪了。没事,若是死了只怪他们太弱,你以后跟着强者混就行了。”   阿璃也笑,“强者是你吗?”   白泽道:“不然呢?”   司千夜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攥紧手指。   白泽从阿璃符袋里抽出一张符纸,轻轻一摇,符纸燃烧着慢慢漂浮起来,“我们走吧,兴许还能碰见那两个家伙。”   阿璃点点头,脚步一顿,转身拉住了司千夜的手。   司千夜微怔一下,抬起了眼。   “千夜,走啊。”少女清脆道。   司千夜万万没想到她有了白泽还肯理他,一时愣住没有动。   白泽盯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沉了沉眼,“阿璃,你还理他做什么?”   阿璃这会儿功夫也想通了,站在司千夜的立场,他也没做错事。妖的三观原就跟人不同,他从小被丢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人妖鬼世代为敌,有没有她都会用尽手段一直打下去。   至于用她的幻影诱使三人进塔,反而不是她生气的点,她气的只是这件事。不管司千夜用的什么手段,只要伤害了她身边的人,她都会生气。反过来也一样,如果白泽、绯羽或是季幽弄死了千夜千咒,她也会难过加生气。   相处这么久,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心呢?她希望他们每个人都活的好好的,不管是她走前还是走后。   阿璃原本生司千夜和司千咒的气,现在看到白泽完好,听上去绯羽和季幽似乎也没事,那点怨恨立刻散了。   “当然要理了,一起进来的,一起出去嘛。”   白泽冷笑,“那你先松开手,他还没到需要人搀扶着走路的年纪吧?”   司千咒跟着冷笑,隔着躯壳怼道:“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管她做什么动作?阿璃就喜欢拉着我们的手,不仅喜欢拉着手,还喜欢……”   司千咒猛地睁大眼,看着阿璃用手堵住他哥的嘴。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道,也不是堵我的嘴,接着道:“喜欢亲我们。”   白泽瞬间怒中火烧,他一只手拉着阿璃,空着的那只手拔出剑来。司千夜动都不动,由着他把剑尖顶在他咽喉处。   司千咒盘着腿坐在躯壳里继续气对方,“谁亲的你找谁去,拿我们撒气做什么?”   白泽冷冷道:“杀了你们,她就亲不着了。”   司千咒翘了翘嘴角,“我们也是一样啊,把你们骗入金塔,你们以后就不能黏着阿璃了,大家彼此彼此。”   白泽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利用他的反应来解释他们的动机,把骗人入金塔巧妙地归结为彼此彼此。   他立刻收了剑,眸光里尽是冷意,怪不得剑尖顶到脖子了都不反抗,差点又上了他们的当。阿璃明摆着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受伤害,他这么一用武力,顿时就变成“坏人”。对方根本用不着出剑,只需故意示弱,一会儿阿璃就会让他放下剑。   他想了一下,语气不咸不淡道:“来找阿璃的时候,我参观了一下你们的大殿。”   司千咒懒懒道:“哦,看到什么了?”   白泽:“看到了一个放着干花、贝壳、道侣证的柜子。”   阿璃立觉不好,想要去捂白泽的嘴,但是两只手被人紧紧攥着,根本腾不出来。   白泽:“阿璃就给了你们那么点东西啊?你们大概不知道她给过我多少。那种干花,阿璃是不会给我用的,她每天都会采鲜花过来。只要花朵一有点发蔫,她立刻丢掉。她倒是也送过我花,是一把宝石花,花蕊是心形的。她告诉我说,每一颗都是想我的形状。”   阿璃无语,她可没说过这么土的情话。   白泽:“其他的东西就更多了,衣食住行塞满一个山洞。你们一定没见过道侣摆设吧?就是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手拉着手,上面写着道侣出游。你们也没见过手缝的荷包吧?我有一百个。我还有……”   阿璃扭头道:“幼稚。”你是大号,别人跟你比什么啊?   白泽淡淡道:“那说个不幼稚的。那张粉红的道侣证,我有,绯羽有,目测长安的那位殿下也有,几乎人手一张。”他给烛龙留点面子,就不说他了。   司千夜面上无常,看不出喜怒,但如果离他近些就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桃花瓣一样的眼睛里,仿佛有失去光亮的星晦暗地沉下去。   他跟弟弟没收过阿璃给的什么东西,最值钱的莫过于那个笔架和道侣证了。支撑他熬过昏暗岁月的也是那张道侣证。但是现在,这个脆弱的支撑轰然倒塌,他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骗自己。   他没那么招人喜欢,从前不招人喜欢,现在也是。阿璃和他在一起时,没有跟白泽这么自然,她总是压抑着自己的脾性。   司千咒不信,“阿璃,我要听你说,那个道侣证你只给过我们对不对?”   阿璃气得用指甲直掐白泽,白泽疼得轻嘶一声,“行吧行吧,只给过你们。”   司千咒已经很明白了。一瞬间,他也跟哥哥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仿佛重新回到了被父王下令扔到山涧的那天,那么不重要,就像一个被甩出去的包袱。 第93章   “宿主, ”系统惊喜地唤道,“六个崽崽的花朵都步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我也多了一项权限。现在可以看到每次花朵变化的原因了。虽然每次使用都需要一百枚灵石, 但是宿主你早就灵石自由了,也不差这点钱。”   “咦,是吗?”阿璃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喜悦,就是快乐来的太晚, 要是早一点她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系统道:“这种读心的权限要耗费很大的能量。之前那些小黑花、小灰花,小白小粉花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读取。虽然晚了点,但是宿主你现在不是还没达成回家的条件吗?还是有帮助的。就比如现在, 我就能看到哥哥和弟弟黑化的原因。”   阿璃吓了一跳,“他们黑化了?不是说红色层次的花朵,受多大刺激都不会倒退颜色吗?”   系统:“颜色是不会倒退, 但是人的心控制不住啊。不过没关系, 就像生气一样, 黑化也是一种情绪。只要是情绪就容易用外力改变。知道了他们黑化的原因, 更方便你调整计划消除怨气呀。”   阿璃点点头, “那么他们刚才为什么黑化?”她虽然已经清楚原因,但还是想听听系统读出的东西。   系统立刻一顿操作, 将哥哥和弟弟的心里活动打上公屏。在阿璃的识海里,顿时出现一行行字。   【司千咒:阿璃的心实在太偏了,一山洞的东西?呵,她是被白泽下了蛊吗?怕不是把家当都搬了过去。真想杀了白泽。杀了他,阿璃就不能再对他好了。她就可以多看看我和阿兄了。】   【司千夜:我不够好。】   看着弟弟秒变病娇,哥哥自怨自艾,阿璃也很无奈。这种是历史遗留问题,她那个时候哪知道对照组这么惨啊?一个人的氪金能力是有限的, 当然要选择最欧的号全情投入了。   她想安抚一下他们,但是白泽在旁边,实在是不方便。她只好摇摇哥哥的手。也不知是心寒还是金塔里面阴冷,司千夜的手就像冰一样的凉。   她想了一下,抽出一张御寒符捏在手心,重新握住司千夜的手。小小的符纸就像一张薄薄的暖宝宝,顺着司千夜掌心的纹路,将温度一点点发散出去。   感觉手心里忽然变热了,司千夜低眸看了一眼,少女的手指洁白纤细,与他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在掌心与掌心之间,一张小小的符纸不断散发着热量。   司千夜跌入谷底的心稍稍浮起来一些,也没有先前那么疼了。甚至头顶长出了一朵小花,四片红花瓣两片粉花瓣,其中一片粉花瓣微颤了一下,变成了红色。   与此同时,阿璃看到眼前出现一行字,【司千夜:她怕我冷吗?】   阿璃微微一怔。她拿出御寒符只是单纯觉得司千夜的手很凉,想帮他暖一下。并没有想到消除怨气上。因为她潜意识觉得司千夜猛然窥到真相,看到不公平的对待,一腔怨怼不是那么好安抚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司千夜就这样一个人。他要的不多,只要对他好一点,就可以得到他的倾城回报。   司千咒察觉到哥哥的情绪,由激烈变为和缓,他顿时知道哥哥已经消气了。他冷哼一声,“阿兄,你可真好哄。”   司千夜不语,纵然他的心跌入谷底,他也没想过对阿璃出气。他的怨怼都在白泽身上。也没觉得白泽哪里特别,怎么就过的跟别人不一样?   但很快他就知道白泽哪里特别了。   金塔从外面看着是不足一室大,但是里面却大的仿佛没有边际。一条条岔路相交,走错了就会涌出庞大的戾气,这些都是死在祭坛里的祭品,有神有妖也有人。   每次遇到岔道,都是司千夜选。因为他是妖族太子,阿璃和白泽都觉得他应该很懂行,但是司千夜每次选的都是死道。   死道里蔓延着大量的戾气,会幻化成杀机。有的是箭林血雨,有的是蛊惑人心的幻象。纵然司千夜和白泽修为很深,但他们还要保护阿璃,不过才半个时辰,两人身上血迹斑斑。   白泽指尖涌出灵力,一点点抚平身上的伤痕。刚才他们经过一条极窄的甬道,结果天上下刀子了。那些刀子又凶又猛,带着腐蚀结界的力量噼里啪啦往下掉。结界破了,就得立刻补上。   白泽为了替阿璃挡住刀子雨,胳膊和肩膀挨了好几下,简直钻心的疼。司千夜也好不到哪去,只不过他穿的衣衫是深蓝色的,流了血也看不大出来,只觉得衣服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全员就阿璃无伤。   阿璃问:“千夜你不是会算吗,为什么每次都是死道?”   司千夜道:“大阵突然进了这么些人,却久吞不下,它的阵转的比平常要快了。平常半个时辰一变,现在每刻都在变化。”   阿璃犹豫了一下,“要不换个人选选?反正现在跟盲选也没什么不同,万一有突破呢?”   司千夜问,“谁来选?”   阿璃道:“让白泽选吧。”白泽一向欧气得很,花最少的钱,抽最多的东西。每次游戏出新品都会跟以前出过的东西混在一起,降低中奖率。但白泽单抽都能抽到新品。若是十连抽,他可以把新品包圆。   所以阿璃在卡池上耗费的钱有限,她的金都氪在商城里的限时购上面,买些卡池没有的,专给氪金大户准备的稀有物品上。对于收集控而言,哪怕商城上架一个纸片子她都想要。   听到阿璃提出让白泽选道,刚跟哥哥换过身体的司千咒本想反对,但他反过来一想,如果白泽选的都是死道,他就有借口嘲讽了。   这里面只有白泽会治伤,但他的灵力只对水灵根有效。司千咒从戒指里找出干净的布条,把出血的地方用力扎住。   阿璃忙取出止血粉,“这样不行,血还是会流出来的。先把血止住。”   她把布条重新打开,用清洁符咒将血污清理完毕后,拿出止血粉小心地铺在上面。   她的识海就像弹幕一样,同时射出两行字。   【白泽:呵,可见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自给自足,就得不到照顾,活该酸死。】后面接了一行小字,检测到花朵想变成黑花,但是变不回去。   【司千咒:切,不稀罕。】   嘴上说着不稀罕,但是看到少女细白的手指温柔地抚在他身体上,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冒泡泡,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他和阿兄受了伤,阿璃都会给他们包扎伤口。   他根本抵挡不住阿璃的靠近,她的呼吸喷在他的耳畔、下巴。就像被羽毛轻柔地扫过,扫的他拼命攥紧手指才能抵挡那种勾人的颤粟。   司千咒脸上依旧冷冷的,但是头顶却缓缓长出一朵小花,有片花瓣变红了。   系统忙提醒,“宿主,弟弟变红一片花瓣。”   阿璃问,“他不是不稀罕吗?”   系统呵呵笑,“傲娇少年嘛。宿主,司千咒的心里话很多你都可以反向理解。”   阿璃看到司千咒脖颈的侧边有一点刮伤,她立刻用手指挑了止血粉沾在上面。   炙热的呼吸落在司千咒的喉结上,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低下眸对上阿璃圆溜溜的葡萄眼,十分不自然地解释,“你把我弄疼了。”   阿璃微微有些惊讶,手上那道伤口深的见骨都不见他说疼,脖子上就破了块小米粒大的皮他喊起了疼。   “真的疼,脖子连心。”司千咒补了一句。   白泽在旁冷笑,“我只听过十指连心。”   司千咒嘴角挑着惯常的冷笑回怼,“脖子不连心?它离心难道不比手近?我就是觉得它比手上的伤疼。”   白泽神气不变,依旧冷嘲极了,“对,脖子连心,什么不连心呢?身体每个部位都连心,连脚都连着心。”   阿璃怕他们再吵起来,忙对白泽打岔道,“我渴了,你带没带无香丸?”   白泽淡淡道:“带了。”   阿璃识海里立刻蹦出一行字,【白泽:偏心偏到她姥姥家了,怎么就打断我的话?】检测到对方的花朵想变成黑花,但是变不回去。   白泽从指环中掏出一个杯子,手指微动杯中就装满了水,接着他又把一颗无香丸搁进去晃了晃,带着温和的笑意将杯子递给阿璃,贴心道:“慢点喝,别呛着。”   太吓人了,阿璃顿时不敢喝了,她立刻推回去:“你渴不渴,要不你先喝?”   【白泽:还算有点良心。】   白泽眼中的笑意顿时真诚多了,因为感受到差别对待,头顶顿时长出一朵小花,变红了一片花瓣。   他将杯子重新塞进阿璃手中,“里面是无香丸,我喝浪费。你喝完我再弄普通的水。”   阿璃这才放心地喝下去。   【司千咒:偏心,怎么不问问我们渴不渴?】检测到对方的花朵想变成黑花,但是变不回去。   阿璃:“……”   这种对照组互变的场景,她只见过一次。季幽和绯羽有一次在小院门口就是这样,一个黑化,另一个就怨气消除。幸亏白泽和兄弟俩的花都在红色层次,要不她可受不了交换空间般的变法。   一时大家休息够了,便站起来接着走。   不过几步路就出现三条岔道,阿璃让白泽来选,白泽很随意地指了一下右边。   司千咒顿时心生不信,“太草率了,我阿兄好歹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算出一条合适的道。你就这么一指?”   阿璃忙道:“这是玄学,你就信一回吧。”   【司千咒:偏心,连玄学的借口都给找出来了。】   阿璃:“……”她原本觉得自己挺正常的,被他们说的真觉得自己的心长偏了,生理意义上的长偏。   司千夜道:“就走右边吧。”   见哥哥都这样说了,司千咒才闭上嘴。   道路不长,走了一刻钟便重新遇到五条新岔道。   司千咒微微惊讶,刚才那条路竟然那么平静?但他只觉得是白泽运气好而已。   阿璃再次让白泽选道,白泽又指的最右边。   司千咒道:“这回不要走右边了吧,我感觉右边是死道。”   白泽不理会,率先走进去。阿璃紧跟着他。司千咒只好追了上去。   这次又是平安无事地走了出去,前方出现三条岔口。   白泽道:“走中间。”   阿璃丝毫没有疑虑,跟着他走中间。司千咒浑身紧绷着走在最后。但是又是无惊无险的一条路。   这回连司千夜都有些惊讶,“你来过金塔?”白泽是上古大神,生下来后的几百年他和千咒才出世。这个大阵又是出自上古,所以他以为白泽走过。   “没有,”白泽淡淡道,“就是运气好罢了。我从小就运气好,吃的果子比别人甜,嗑瓜子都没有空心的。秘境里探宝,我从来都是最快收获最多的。就连吃鱼我的刺都比别人的少。   司千咒顿时没了话,想起那句古语,世上只有两条龙,一条祥瑞,一条灾祸。这就是祥瑞小白龙的运气吗?怪不得进来三个人,就白泽一个人碰到阿璃了。   他们又连过了两条甬道,遇到新的岔口时白泽选了最左边。   从他们踏入甬道的一瞬间,甬道一改漆黑的环境,顿时变得透亮起来。阿璃刚想说是不是走错了?就见白泽和司千咒肉眼可见的消失在空气中。她急忙去拉他们,但是却拉了一把空气。   识海里响起系统欢叫的声音,“宿主,花,我看到了花。一共六朵,崽崽们的花都变红了。”   阿璃微微一怔,识海中突然蹦出六朵红色的花,与此同时空气微微震颤起来,一道光影织成的拱形门出现在眼前。   系统指着门尖叫,激动的气都要喘不上来,“宿主,是,是时空之门。快,你可以回家了。”   那道光门的对面仿佛扭曲的时空幻境一般,隐约能看到书桌、床、粉红色的电脑和一只小熊,那是阿璃的房间。   她甚至能听到父母的说话声,“明天买不买排骨?”“买呗。”“买一百块钱的。”“那得三斤多,吃不了吧?”“小璃说在学校吃不上肉,食堂炖的猪食,给她改善一下生活。”“那买吧。”   光门里的景象一转,阿璃的瞳孔里映出扭曲的厨房和妈妈。妈妈扎着围裙正在炖红烧排骨。须臾间,排骨炖好了,她看到妈妈微笑着端着盘子对她招手,“小璃,来,排骨要趁热吃。”   妈妈身后又出现爸爸的身影,也招着手,“小璃快来,你不来,我们就都吃掉哦。”   光影又发生变化,她看到门内堆积着几个大箱子。一个里面装满了钱,一个里面装着化妆品,一个里面装着一瓶药,还有一个箱子没有打开。   系统叫道:“宿主,是通关奖励。你安抚好了崽崽们,总部给你发奖励了,不过这么多奖励你只能选一个。选了第一个箱子,你就是世上最富有的人。选了第二个箱子,你就是世上最美貌的人。选了第三个箱子,你就获得了永生。选了第四个箱子……”   系统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就像在她耳边呢喃,“第四个箱子是什么呢?我们打开看看,前三个都这么珍贵,第四个真想知道是什么呢。你不打开,永远都不会知道第四个是什么……”   就在这时,光门突然一晃一晃的,就像要停电似的。   系统着急地催促,“宿主快,时空之门要消失了。再不进去,你要永远回不去了。”   阿璃的心比任何一次都要平静,她看着妈妈扭曲的笑容,淡淡地说,“是假的,父母是假的,系统也是假的。”   光门“轰”的炸开,那个摇曳燃烧着的梦幻般的世界也跟着碎裂,碎成了光点飘飘扬扬落下。昏暗的甬道再次出现,四周一片静谧。仿佛刚才的一幕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系统?”阿璃轻声唤道。   “嗯,怎么了?”系统瞪大眼,“宿主,我们现在怎么办?白泽和司家兄弟都消失不见了。我们是往前走还是退回去?”   阿璃抿了抿唇,原来她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而系统也不曾跟她说过话,那些不过是幻境罢了。真不知道如果她走进那道光门会发生什么?该不会是断头台吧。   “要往前走,如果退出去我就跟他们彻底分开了。”   甬道看不到左右的边,也看不到前后的边,昏暗的像蒙着一场雾。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着步,手指捏着一道符咒。   空气再次微微震荡,光线重新变得明朗。阿璃站在一所院子里,呼呼的风卷着雪扑过来。   她正疑惑又是什么幻境时,一群婢女向她冲了过来。   “看到新娘子了。”“新娘子真漂亮。”“要给我们喜糖吃哦。”   她们七手八脚把一袭红衣套在她身上,推着她往前方的大殿走去,“新郎官在里面等你呀,宾客也满了,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大家都等着贺喜呢。”   阿璃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天山的峰顶,白泽的家。   大殿里焕然一新,披红挂彩。阿璃看到白泽正在跟王长老说着什么。见她进来,脸上涌出温柔笑意。   王长老立刻笑呵呵道:“阿璃总算来了。我先去正殿招待客人,等你们换好衣服就快点下来。”   一瞬间,王长老和侍女同时消失不见。   阿璃细细地观察白泽,发现他身上的白衣全是血迹。那些血迹的位置跟他在金塔里几乎一致。她眸光一动,察觉这不是她的幻境,应该是白泽的幻境。   幻境是人的心魔,越想要什么,就会出现什么。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所以她遇到的幻境是时空之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通常幻境都会冒出控制人心的雾气,像迷幻剂一样诱使对方相信这一切。   即便再聪慧的人也架不住被灌醉,迷迷瞪瞪便向心魔投降。但她却出奇的冷静,幻境里的雾气丝毫没有影响她,只是令她毛骨悚然。   “阿璃,你刚才去哪了?”白泽问。   阿璃跟白泽保持了一段距离,毕竟是她的猜测,万一猜错了,这不是白泽的幻境还是她的,那么这里所有的人都存在着危险。   她试探着回道:“我们在金塔啊,你忘了?”   白泽果然一脸惊讶,“金塔?那不是妖舟的斩仙台吗?阿璃你是不是太累了,等会儿仪式结束,我就陪你回来休息。”   “什么仪式?”   “成亲啊,”白泽笑着说,“你忘了,是你答应做我的道侣的。”   见阿璃不吭声,白泽立刻沉下脸。   阿璃头皮顿时发麻,忙道,“没错,就是这样,我亲口答应的。”   白泽眸色稍霁,嘴角也翘起一点点。   【要是敢骗我,就把你绑起来成亲。】   阿璃微微一怔,识海中出现白泽的心理活动,这证明对方确实是真的白泽。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没错,果然是白泽的幻境。他的心魔是什么?跟她成亲?   白泽问:“你当时对我说的话没忘吧?”   阿璃抿抿唇,“有点不记得了,我怎么说来着?”   白泽眼中微微露出一点不满,“连这么重要的话都能忘。你说你只喜欢我,绯羽最爱吃醋,还总让你剥松子,你受不了了。司千夜和司千咒是坏妖怪。李洛太过狡猾,不可信。只有我踏实可靠,是你喜欢的人。”   阿璃顿时无语,这是你自己的心里话吧。   “对啊,是这样,我最最喜欢白泽了。”   白泽清冽的眼涌出温柔色泽,很轻很轻地说,“我也最喜欢阿璃了。”   明明身处危险的幻境,阿璃却感觉心跳快了一拍。白泽心情好的时候是真温柔。   “给,快戴上。”白泽将缀着宝石的头冠递给她,“原本成为道侣没有仪式,但是王长老偏要办一下。依我看直接做道侣们的礼就好了。”   阿璃问,“道侣们是什么礼?”   白泽道:“就是双修之礼,双修三天三夜,礼成。”   阿璃:“哦,那还是听王长老的吧。”   “行吧,”白泽笑着说,“先办王长老的礼,办完再弄双修之礼。”   阿璃想起白泽手臂没有字,脸上露出一点好笑,“我记得你手臂上一次都没有。李洛还有十一次呢,你如何修三天三夜?”   白泽微怔一下,顿时无语,“都说了我们龙族没有那东西,只有天族才有。你晚上就知道了,不会让你失望的。”   阿璃:“……”   她一点都不希望好吗? 第94章   阿璃看着白泽身上的血污, 用手指了指,“成亲穿这样的衣服吗?”   白泽低头看看,“这衣裳不好看么?跟你的料子是一样的啊。”   “跟我的一样?”阿璃伸出袖子给他看,“我的衣衫是红色和黑色布料拼成的。你瞧你的, 你的是白衣服上面全是血。”   白泽重新低头看, 眼里露出疑惑, “我的也是红色和黑色布料做的啊,阿璃, 你怎么了?”   阿璃顿时明白, 白泽已经陷入幻境, 所见的一切都按照他心意来的。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真实的一面。她快速回忆了一下师父教过她的东西, 所谓幻境都是来自心魔。越想得到什么,幻境就会展示什么。只要能拒绝诱惑,幻境自然会破灭。   就像她遇到的幻境一样,她的心魔是回家,所以幻境就展现出来家的样子。她拒绝了幻境给予的诱惑,没有踏入时空之门, 幻境自然就消失了。   而白泽的心魔则是跟她成为道侣, 幻境给了他好几种诱惑,成亲、双修。让他一步步朝着诱惑走去, 最后深陷幻境之中慢慢成为金塔的养料。现在的白泽一定在甬道的某个角落呆呆站着, 只要他肯拒绝这些诱惑, 就能立刻脱离幻境。   系统:“他肯吗?宿主你问问。”   阿璃朝正在整理花冠的白泽问,“白泽,如果我不成亲你会怎么样?”   【白泽:绑起来成亲。】   白泽将整理好的花冠戴在阿璃头上,“能怎么样?只能慢慢劝你啊。”   阿璃又问,“如果我不与你双修, 你会怎么样?”   【白泽:绑起来双修。】   白泽一脸温柔,“双修这种事情当然是自愿啦,等你愿意了再修不迟。”   “我听说有人恐惧结婚,因为不知前途如何,不知婚前和婚后是否一个样子,”白泽捏捏她的下巴,“我可以与你签下保证书,如果违反一条,我就净身出户。你可以好好想想需要我做的事情,我什么都可以做。”   “比如今生只有你一个伴侣、不强求你做任何事、不需你照顾我,因为我就可以照顾好你。你若不想要子嗣,我们就只追求长生大道。我的钱和灵矿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用就怎么花用。婚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有人欺负你,我必替你出气。还有什么,你再想想……”   阿璃心动了下,白泽长得好看,修为高。他主掌一方仙门,门人极多,而且他还有钱,有灵矿。无论是在人间还是仙域,白泽都是实打实的有钱人。更何况他还很欧,无论做什么事都吉星高照。   他的真身是小白龙,没事还可以做个私人飞机遨游九天。要知道她以前看动画片,最馋的就是蔚蓝的天空中,白龙细细长长的,托着小姑娘带她回家。现在她也有小白龙了。   可以说,长相、财富、地位、运气他都有了。若不是她着急回去找爸妈,嫁给白泽真是上上选择。   她忍不住对系统小声道:“幻境真是奇妙,为了留住白泽甚至也对我展开了诱惑,我都有点不想走了。”   系统道:“但我觉得你还是很冷静啊,并没有深陷幻境的感觉。”   阿璃道:“那是因为现实里的白泽也可以为我做到这些,我又为什么非得在幻境里感受呢?”   系统立刻明悟,“对啊,能在现实里实现的,干嘛留在幻境啊。宿主,你要不就从这点出发,让白泽知道现实里也可以与你成为道侣,不要迷恋幻境。”   阿璃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泽,想着可以实施的方法,首先要让他拒绝成亲。   山腰的正殿响起了丝竹声,白泽很明显脸上有些焦急,现在已经黄昏,正是成亲的吉时。   “阿璃,收拾好了没,再过一会儿天该黑了。”   阿璃眸光微动,笑着说,“天黑了好啊,天黑了就可以双修了。白泽不如我们不要成亲,直接双修如何?”   白泽心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是宾客都来了……”   “那就让他们走嘛。”阿璃一脸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真人。她搂住白泽的脖子,像藤蔓一样缠住他,“你想啊,良辰一刻值千金。我们把黄昏的时间利用起来,就可以多双修一会儿。你不是说龙族很厉害吗?三天哪里够用,最好三天半。”   白泽表面还是那副清淡的模样,但是身体已经开始燥热。想到可以三天半,立刻就想把山下那群碍事的人赶走。   “你说的有道理。阿璃,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白泽转过身匆匆忙忙向外走,因为开心,头顶的小花顿时变红了一片花瓣。   阿璃还没来得及高兴,空气立刻剧烈闪了一下。家具、陈设、地板、庭院中的树木瞬间失去了光泽,灰突突十分陈旧,就像拙劣的仿制品一般。天空也暗了下来,就连雪花也失去了温度,不再冰冷,而是像塑料片子一般毫无质感。   阿璃知道,白泽拒绝了成亲,幻境便不再那么真实。等他再拒绝剩余的一项,幻境就会彻底崩塌,他们就出去了。   “但是宿主,”系统一脸忧郁,“拒绝成亲是你用双修换的。一会儿你拿什么换双修?”   阿璃没吭声,眼睛在殿中到处乱看。突然她看到了靠墙的百宝架上搁着她送白泽的东西,全部都是江南映画出品。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映入眼帘,她飞快地走过去,将它拿到手里。   殿外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阿璃转过身,看到白泽走了进来。他一挥袖子,“哐哐”两声,大殿的门关上了。光影迅速暗下来,阿璃看不清白泽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在不停打量她。   【白泽:有点不太妙,双修我不会啊。】   阿璃噗地一笑,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的心声。但她并未因此放松下来,而是更紧张了。白泽运气一向很好,就算道路有阻石,也会有人替他清理障碍。   “咚咚咚”殿外想起了敲门声。白泽过去开门见是王长老,对方着急地塞给他一本薄薄的册子,“掌门你忘了这个,我们天山派的秘籍。”   白泽疑惑地垂眸去看,瞳孔中映出了《双修基本法》几个大字。   阿璃不知王长老送了什么秘籍,但是挑这个时候送一定没好事。果然,白泽转过身道,“阿璃你先等等,我去后殿沐浴。”   阿璃指了指他手里的薄册子,“沐浴还要拿着书?”   “要啊,”白泽道,“我习惯沐浴看书。”   阿璃无语,怎么一个两个沐浴都要看书?鬼话连篇。   “随便你吧,双修这种事情讲究情绪。过了一会儿兴许我就不想修了。”   白泽顿时着急,低头快速地翻了一下册子。不过须臾间,他便收起了册子,“好了,我会了,与我想的差不多。”   阿璃:“……”   “阿璃,过来。”白泽顿时气场一变,不再是刚才那个强装镇定的人,而是真镇定。他原本就聪慧,且等待阿璃这几百年间,早就把这样那样想了许多遍。   刚才速度翻阅了一下书籍,发现自己简直可以写个双修法加强版了。这本书有的他想过,这本书没有的他也想过。   “白泽,”阿璃扬扬手里的小扁盒,“你瞧我刚才在架子上发现了什么?”   白泽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抬起她的下巴,湿漉漉的吻落下来,嗓音沙哑道:“一会儿再看。”明晰干净的长指瞬间勾松了她的衣带。   “等等等……”阿璃推开他,手忙脚乱地将腰带重新系好,打了三个大疙瘩。   白泽被她推得向后一倚,靠在墙上,眼神微沉,“这是什么意思?”   阿璃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白泽,我若与你成为道侣,你的样貌永生不变,而我却会慢慢变老,那时怎么办啊?”   白泽微怔一下,想起早年因为突破修为被反噬,永远停留在少年人的样貌。他默了一下道:“这事我想过的。修仙之人只要不断突破修为等级,可以延缓衰老。你若达到十环,活个千年不是难事。这期间可以用术法保持样貌。”   “但实际上阿璃,”白泽的声音轻了一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我少年时你就没有样貌,一股清风我都喜欢。就算有一天你白了头发,我还是喜欢你。”   听着白泽的表白,阿璃想了一下老了的那天还拥有小鲜肉的快乐,顿时心情愉快。心道,幻境真是厉害,她都有点不想走了。   但她还是提出了更刁难的话题,“还有一件,你永远保持少年人的样貌,不就不厉害了吗?”   白泽:“……”   系统:“宿主,检测到白泽想黑化。虽说只要花朵里有一片花瓣是红的,就不会再退回上一个颜色。但是这只是大数据测出来的,不代表个例,你还是悠着点,”   白泽道:“绯羽不是少年人吗?”   阿璃小声道:“绯羽人家现在小,但是还一直长个子呢,又不是恒久不变。”   白泽顿时被气笑,“你过来,我不打你。”   阿璃摇头,站得更远了些,“你别激动嘛,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我们先别双休,先把根本问题解决了。我不想变老,也不想你恒久不变。”   白泽气到不行,一把抽出捆妖绳。绳头就像活的蛇一样,猛地朝阿璃扑去,把她捆成了粽子。他攥紧手指,用力一扯,粽子就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不解她的衣带,而是解自己的。衣带一松,衣襟顿时散开。阿璃看上不敢看下,眼帘中映出少年胸膛洁白似冷玉,肩宽腰细的模样。   倒是系统大大方方地看下不看上,“宿主,也没像你说的那样嘛,这不挺好吗?”   阿璃:“重点不是这个呀,重点是把双修混过去,走出幻境。”   她草草往下移了移目光,还没看清就重新移上来,满脸敷衍,“哦,挺好的。”   白泽更气了,他静静凝视了阿璃一会儿,将衣衫穿好,“罢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强求。”   阿璃脑海里闪过一行字,【检测到对方想黑化,但是黑化不了。再度想黑化,黑化不了。十分想黑化,黑化不了。】   阿璃:“……”   白泽解开她身上的捆妖绳,转身心灰意冷地朝外走去。一瞬间,大殿倾塌,所有的摆设都像扭曲的画像一般旋转碎裂化为齑粉。   幻境消失,漆黑的甬道重新出现。   阿璃揉了揉眼,转过身跟白泽冷淡的眉眼一撞上顿时打了个激灵,忙笑意盈盈道,“看,我们从幻境里出来了。”   白泽从幻境中苏醒,头脑恢复晴明。他眼里都是寒霜,“幻不幻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把我气死了。”   阿璃为自己辩白,“可是不这样,你就出不来啊。”   白泽抿抿唇,纵然知道对方是为了出幻境才这么做,但他本就在意她的目光,一时有点分不清刚才在幻境里,是真话还是假话?   阿璃忙抱住他,“白泽别信我,我就是为了让你出幻境。你执念不就那两样吗,不管什么方式,只要拒绝了就可以使幻境崩塌。”   白泽低眸看她,“那你在幻境里嫌弃我一直是少年人……”   “不嫌弃,”阿璃摇头,“少年人好啊,等我老了,你还年轻,我就不去找小白脸了。”   白泽捏住她的下巴,“你还有找小白脸的想法?”   “没有啦,我就这么说说。我最喜欢你了,你哪里都好,别信我幻境里的话。实际上我都有点不想走出幻境了。你说的那些成亲的保证,真的好打动我啊。”   白泽没说话,只静静凝视着她。   【说来说去只觉得我人好,却没说最关键的。】   阿璃顿时头疼,她又没看见,只得把系统的话拿来用,“我刚才看到了,我相信你比你师父还厉害,行了吧?”   白泽没说话,好半天才轻嗤一声,“你既没跟我双修,又没跟他双修,怎么知道我比他厉害?”   阿璃道:“你就是厉害嘛,你瞧你不过在幻境就看了一眼书,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万事万物都学的极快,天赋秉异,是世上最厉害的小白龙。”   白泽再次扯扯嘴角,“世上就一条白龙。”   话虽如此,阿璃一顿彩虹噗噗,到底哄得他心情变好。再加上她很久不抱他了,这样钻在他怀里,挂在他身上,精神物质双重满足,头顶的小花再度变红了一片。   阿璃没想到进个幻境,竟然可以收获两片花瓣。   系统道:“因为花朵一定程度也代表着好感,都变成红色的花朵了,代表好感已经达到了一个峰值,其实更好感化。”   白泽原本眼里满是喜欢地注视着少女,但是他早就是上神的层次,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感受到。   他抬起头,看到瘦瘦高高的少年死死盯着他怀里的人。   司千咒眸色里都是恼火,“你们在做什么?”他不过刚脱离幻境,就看见他们在这里搂搂抱抱。   阿璃蓦地一怔,刚想松开手,就看到白泽身后出现两道身影,其中身形纤薄点那个说,“是啊,我也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薄雾缓缓散去,露出绯羽和季幽的脸。 第95章   “绯羽, 季幽。”   阿璃从白泽怀里挣脱出来,朝他们跑去,“你们怎么在一起?”   黑暗中, 绯羽的头顶冒出一朵小花, 尽管他沉着眼一点笑意都无, 但是花朵不骗人, 在看见阿璃的一刹那, 一片花瓣变红了。绯羽永远都是那个看见她就高兴的少年。   相反季幽却在看到阿璃奔过去时,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退到阴影中,把绯羽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绯羽道:“走着走着就碰见了。”   阿璃看着一袭红衫的少年高兴极了, 他看上去还不错, 脸颊溅了几滴血, 但看上去不像是他的。   “绯羽,你没受伤吧?”   绯羽微顿一下,微不可查地把右手往身后背了背, 点点头, “没受伤。”黑暗中, 一滴滴血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滴落, 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阿璃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松了口气,又看向站在阴影中的季幽。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比平常更沉默了。   “季幽,你有没有受伤啊?”阿璃跑到他面前问, 但是对方又后退了一步。   “你忘了,厄运。”季幽声音很轻地说。   阿璃想起来,除了在幽冥和丰都可以触碰季幽, 别的地方沾上他就会立刻发生不好的事。   她只好用眼睛打量他,但是他身上穿着玄色衣袍,一点都看不出来有没有受伤。   那边白泽已经在和绯羽聊上了。   “进幻境了吗?”   绯羽点头,“进了,费了点力气,因为诱惑很难抵御。”   白泽轻笑,“什么诱惑?十万人一起给你剥松子吗?”   绯羽立刻回怼,“那你呢?遇到给你手臂刺一夜十二次的人了?”   白泽立刻气无语,他发现身边的人都是专门来气他的。前有阿璃,后有绯羽。   少年时因为仰慕师父,觉得他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又想超越他。盘的手臂上是一夜十一次,他就想一夜十二次。但随着长大,他早就把这个幼稚的愿望扔掉了,但绯羽还记着,时不时拿出来重复一遍。   “比那个诱惑强多了,”他慢悠悠道,“我的幻境里可是真人,阿璃到我幻境里了。”   甬道里的空气顿时凝固,阿璃的识海里唰唰唰地弹出好几行字。   【司千咒:呵,偏心。大家都碰上幻境,怎么就去他的,不来我们的?】   【绯羽:怪不得刚才抱在一起,也怪不得师兄一脸神采飞扬,不知在幻境里做了什么。】   【司千夜:……】   【季幽:……】   “点点点是什么意思?”阿璃问系统。   系统猜测道:“大概就是有剧烈的心理活动,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意思。很正常,他们平时话也少。”   绯羽强行按压下去发酸的心绪,视线盯住司千咒,“师兄,我们的事回头再说。妖族太子用幻象将我们骗进金塔,我先把这个仇报了。”   他右手轻轻抖了下,一柄细长的剑出现在他手中,身形一晃,向司千咒而去。   司千咒神色一紧,他与绯羽在乱葬岗打过,知道不是对手,立刻与哥哥换了位置。司千夜抽出冰破之剑,立刻与绯羽缠斗起来。他们一个穿红,一个着蓝,脚下步伐千变万化,连身影都乱成了一团光。   这边季幽早就与司家兄弟结了无数仇怨,金塔在屡次的争斗中都不算什么了。他看对方不顺眼很久了,立刻抽出黑色的长剑加入了进去。   甬道狭窄,三人怕术法崩着阿璃,只用宝剑硬砍。司千夜原本还能撑着,敌人突然多了帮手,瞬间招架不住了。   系统顿时着急起来,在它眼中就是四朵马上要全红的小花在撕扯对方的花瓣,“宿主,这个节骨眼死了谁都不行呀。季幽、司千咒差三片全红,绯羽差四片,而司千夜就差一片了呀。”   阿璃本就不想他们打斗,忙道:“绯羽,别打了。”   【绯羽:怎么就喊我一个,就我一个动手吗?】   【司千咒:对,快喊住他,还有那条讨厌的龙。两个打一个,不讲武德,我阿兄快不行了。】   【季幽:我果然不重要,阿璃根本看不到我。】   阿璃看到季幽的话微微一怔,她喊绯羽是因为绯羽先动的手,但季幽突然心灰意冷自怨自艾是为什么?   白泽倚着墙壁看了半天,见阿璃要将他们分开,连忙一把拉住她,“疯了吗,里面三柄长剑快得跟绞肉似的,你进去胳膊腿不想要了?”   阿璃脑海中闪过司千咒被绯羽打的吐血的场景,“可是再这么打下去,司千咒和司千夜一定会被打死的。”   白泽冷笑,“打死正好,千年祸害。”话虽这么说,但是抽出腰上缠的软剑,两指一弹剑身,发出铮的一声。软剑从他手中飞出,像有生命一般加入了战局。不过左挑右挑了几下,就把绯羽逼出战圈。   接着软剑转弯袭向季幽。季幽见是白泽的剑,微微皱眉跃了出来。至此,才平息了一场死斗。   司千夜呼吸急促,微微弯腰捂着胸口。阿璃忙跑过去,从符袋抽出一张符纸摇晃着点燃。微小的火光映的司千夜脸色惨白,血液不断从捂着胸口的手指缝里渗出。   她忙扶着他靠墙坐下,从手链里拿出一包止血粉,伸手剥开他的衣襟直接将粉盖在他的伤口上,血立刻就被凝住了。   【季幽:用的还是我的止血粉。】   阿璃愣了一下,想起初次跟季幽在试炼幻境里相遇时,一直逼着对方用他的止血粉。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对方都管她叫止血粉。季幽一定把止血粉看成了他专属的,见她给别人用顿时醋起来。   可就这个粉止血最好用啊。   “疼吗?”阿璃问。   那两人虽没用术法,但是都将灵力注入了剑身,因此破开的伤口要比平常严重得多。   司千夜怕她担心,低声道:“不疼。”但实际上,伤口被残余的灵力搅得如漩涡一般,疼得他魂魄都在颤粟。   司千咒见哥哥疼得发抖,立刻将身体控制权拿回,替他忍受痛苦。   才刚换回来,疼痛就让他重重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璃正在用帕巾给他擦拭血渍,见他抽气以为碰到了伤口,忙又问了一句,“疼吗?”   司千咒抬起眼,看到绯羽、季幽和白泽倚靠在墙壁上盯着这里。他低头勾了勾唇,故意软绵绵地靠在阿璃身上,沙哑着声音撒娇,“疼得要死过去了。”   【白泽、绯羽、季幽:那你怎么不去死?】   阿璃:“……”   阿璃想了一下,从手链里摸出一粒糖塞进他的嘴里,“这样是不是好一点?你把注意力转移到糖果上,别去想伤口的事。”   司千咒确实疼得要死,见阿璃这么说,立刻“嘎巴”把糖嚼碎,甜甜的味道蔓延口腔,真的好受了许多。   “再喂我吃一个。”   阿璃又摸出一颗,送到他嘴边。他低下头,咬住糖块的瞬间重重舔了一下阿璃的手指,阿璃本能地轻“呀”了一声。   纵然看不到司千咒在做什么,绯羽、季幽、白泽也知阿璃这声叫没好事。   司千咒撩着眼皮,瞥了一眼三人沉下来的脸色,心中十分愉悦。   “你刚才用剑阻我做什么?”绯羽扭头问白泽。   白泽道:“你们两人打他一个,胜了也没意思。”   绯羽立刻道:“那我一个人打。”   白泽抱着手臂冷冷瞧着司千咒,“他受了伤,你去打也没意思。”   绯羽和白泽从小惯会说套话,旁人听不出来他们的意思,他们自己可明白得很。绯羽顿时清楚白泽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等妖族太子好了,落单了再打不迟。   几张燃烧的符纸旋转着浮在半空,洒下微弱的光。不过才半天,绯羽、白泽、季幽已经身心疲惫,靠着墙坐了下来休息。   司千夜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点后跟弟弟换回了身体。止血粉里有镇痛的成分,虽然伤口还是疼,但至少不会令人难以忍受。   他想起阿璃没吃东西,从戒指里翻出之前买来的胡饼递过去,“吃点东西。”   “你吃不吃?”阿璃问。   司千夜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我不饿,你吃吧。”   阿璃接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保管的,胡饼竟然热乎乎的,就像刚买的一样。她站起来朝坐的最远的季幽走过去。   她瞧出他跟往常不一样,情绪低落,躲避着她的目光就知不对劲。但是季幽不爱说话,脸心理活动也很少,她摸不清头脑只得努力对他好一点,想让他开心起来。   季幽一直垂着眸,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胡饼,他微讶地抬起了眼,瞳孔中映出少女的笑脸,“给你吃蔗糖馅的,可甜呢,好不好?”   季幽万万没有想到阿璃竟然先给他东西吃,可明明他连证都没有啊。   阿璃见他不接,又换了一张饼,“羊肉馅的喜欢吗?”   季幽抬起脸注视着她的笑颜,就像注视着太阳。冰冻的心迅速被暖化了一些,但还是沉闷着不说话。   阿璃再次换了一张,“那什么都不搁的胡饼呢?”   小太阳三番两次的示好,让一直待在阴暗里的人有点无措。他其实早就不生她的气了,也能看出她在讨好他。只是他本就不善于表达,一时不知道怎么告诉阿璃,他不想吃敌人的粮食。   【季幽:别给了,我不吃妖族太子的饼。】   阿璃识海里蹦出一行小小的字,她微怔一下,眼里露出一点好笑,原来是这样啊。   “那这个给你吃。”她从手链里拿出一枚苦艾饼,这是丰都的特产,是她有一回从丰都走时买的。   见是自己“家乡”的特产,季幽没再推拒伸出手接了过来,低头咬了一口,又酥又脆。   阿璃见他吃东西了,松口气,在他旁边坐下也开始吃饼。   季幽吃了两口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阿璃道:“前几天,原本要去幽冥找你但是后来被事情耽搁了。”   季幽又低头咬了一口饼,咽下去后才道,“那你下次一定来。”   阿璃点头,“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又跟喜欢的姑娘排排坐吃饼饼,季幽心情好了很多,他原本就是容易满足的人,头顶花瓣顿时红了一片。   【白泽:我和绯羽不是人吗?问都不问?】   阿璃低头笑了一下,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可她要问的话,一定会被花式拒绝。   “白泽,你吃饼吗?”   白泽别过脸,“我不吃妖舟的东西。”   阿璃低下头接着啃胡饼,所以说嘛,问了也是白问。   绯羽眸光沉沉地盯着甬道的尽头,“这鬼地方究竟有多大?我们之前至少穿梭了十几条这样的道,每一道里面都布满了陷阱。”   白泽微讶了一下,绯羽运气说不上特别好,但也不差,就是正常人的水平。他走了那么多条道,就连一次生道都没遇过吗?视线转到了不远处一直沉默的季幽身上,顿时有了答案。   不愧是令上古众神都毫无办法,只得扔进冥渊的黑龙。接下来大家要一起走了,也不知道他的运气和季幽的运气能不能中和?   司千夜突然道:“这个大阵一共有九九八十一条甬道,大阵每刻都在旋转,还会产生不同的变化。但是每个岔道里都有一条生路,只要把正确的路找出来,一直走就能走出去。”   白泽心道,之前还可以说能把正确的路找出来,但是现在加了烛龙,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季幽扶着墙站起来,声音里毫无情绪,“我走别的道。”他之前因为一直拖累绯羽,害对方不断地走死道。为了弥补,拼了命地替对方挡开各种攻击,但是他的衣衫颜色很深,即便身体布满伤口也看不出来。   刚才与司千夜恶斗,有些弥合的伤口重新裂开。他明明疼得颤抖,也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阿璃忙起身拉住他的袖子,“你一个人走怕不是要把剩余的死道都走一遍。白泽在这里,你们俩的运气中和了,剩下就看我们其余人的运气,总归是能走出去的。” 第96章   季幽低眸看着阿璃拉住他袖子的手, 从洪荒到大唐,只有她一个人敢离他这么近。其他人都是看到他就惊恐地后退。   前段时间他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一段记忆。   那段记忆是洪荒时期的,他去不周山脚下的树林里打猎, 却看到一只落下树的雏鸟。他捡起雏鸟送回鸟窝, 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阿璃。   她也像现在这样, 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似乎一点都不怕靠近他会带来厄运。她的手腕上带着一串手链,是他这一世送给她的橘子花手链。但是他却丝毫不记得这件事,还问她借走手链研究。   再后来她就离开了不周山。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在寻她,甚至还闯进了盘的周天星辰阵。盘沉默了很久告诉他,阿璃跟他们不是一个时期的人, 至于未来会不会再次遇到她, 他也不知道。   再后来他被上古大神们扔进了冥渊等死。因为记着阿璃临走时说的话, 说她一定会来找他。他没有被众神的冷漠和厌恶击倒, 而是挣扎着在冥渊活下来。   某一个寒冬,他冻僵在山谷中。一股温柔的风将他捧起,为他点燃篝火,还给了他两个奇怪的黄色干粮。他没有接,远远地躲开那阵奇怪的风。他听得出对方是个小姑娘, 但他心里已经有人了,怕阿璃知道不高兴,躲开了带有桃子香气的风。   桃子风每天都来看他, 无论他在山脚下还是冥河旁, 对方都能找到他。他脸上带着冷漠,把手背在身后拒绝桃子风给他的食物。久而久之,桃子风就不来了。   他松了口气, 在冥河边造了栋小木屋,一边修炼一边等待着长大,等待与阿璃的重逢。   但是他还没长大阿璃就来了。她为他种下一冥河的莲花和莲蓬,教他莲子和藕的好几种吃法。她还一脸奇怪地问,为什么没看到有风来给他送食物?他说风里面是个小姑娘,他不愿意与对方有接触,所以冷着脸把风气跑了。   阿璃一脸古怪地瞧着他,半天才说出那股桃子风就是她啊。他错愕了好长时间说不出话。   后来他问她是不是来了就不走了,她说不是,她只能在这里待两天。她说她是来叫醒他的,他的真身躺在章尾山,神魂却在梦境中沉睡。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她似乎很着急也很害怕。这样的状态跟上次在不周山遇见的她差不多,都是眼里蔓延着浓稠心事,一副面临生死的样子。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她口里的醒来,只好强行释放禁术,让时间加快。用禁术来加速醒来的速度。   记忆就在这里与他后世的经历接轨了。虽然两段少年的经历不同,但同样都是温暖的。无论他先遇到小香风,还是先遇到阿璃,他两辈子都喜欢了同一个人。   只有她不会嫌弃他的厄运体质,也只有她面临生死还会选择与他同行。   季幽不再纠结阿璃为什么不给他道侣证,他得到的其实一点也不少。   他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顶,却在快要碰到时想起这不是在幽冥。他缩回手去,眸光很温柔地看着她,“那我就跟着你了,后面的道如果都是死道可别后悔。”   他的头顶冒出一朵三粉三红的小花,一片花瓣变红了,又一片花瓣变红了。   阿璃看着那朵连着变色的小花,心中惊喜,脆生生道:“不后悔。”   她考虑的很清楚了,季幽的运势跟白泽的中和,四舍五入等于没有。那么剩下的就看她、绯羽和司家兄弟的运势了。就算不是欧皇,他们几个也绝对不是非酋。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忘了征询那三个人的意见了。   她扭头看向那三个或坐或站的人,一个个眼神沉沉。她犹豫了一下道:“后面的路我要跟季幽一起走了。如果你们不想一起,那就分开走。”   白泽微扯唇角,“没有我你们不是自寻死路吗?有我还能把运气中和一下。”   绯羽也淡淡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也跟他一起走了。”   司千夜点头:“我与你一起来的,当然一起走。”   阿璃顿时松口气,如果他们不来,她跟季幽一个厄运一个菜鸡,确实是自寻死路。   *   接下来的岔道,都是她和绯羽选的,有生道也有死道,基本上生多死少。即便遇到死道,有两位上神、一位幽都之主和两位妖族太子的护持,虽然有惊但无险。   又走出一条死道时,她与绯羽落在了最后面。绯羽走着走着突然靠近她。她以为对方有话说,立刻将脸偏了过去。但是绯羽并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往她嘴里塞了一个东西。   舌尖碰到那个有棱角的东西,立刻涌出一股甜意。她把那东西在舌尖里滚了一圈,立刻尝出是糖。   绯羽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吃吗,松子王。”   阿璃顿时想起在洪荒的梦境时,三岁的小绯羽吃到白泽留给他的松子糖,因为不认识,就给松子糖起了个名字叫松子王。他还说等长大了找到自己的母凤凰,就给她买好多松子王吃。   “慢慢吃,”绯羽语气轻松,“我带了很多。”   阿璃用舌尖将松子糖顶到一边,腮立刻鼓起,含糊不清地问,“你特意给我买的吗?”   绯羽轻“嗯”一声。阿璃进入李洛的梦境,他和白泽也同时拥有了一段多出来的记忆。但这段记忆并没有影响他后面的路。与他经历过的一样,梦里的绯羽踏踏实实长大,遇到了桃子风,沉睡在祭坛,在悬崖下遇到了把他当妖兽的阿璃。   唯一不同的是,他记住了小时候的话,长大要给她买松子王。于是他抽空就去买了好多松子糖,但是还没来得及给她,就遇到了金塔的事。   “你那时知道我是谁吧?干嘛哄着我叫你姐姐?”   阿璃笑了一下,又用舌尖将松子糖顶到右边的腮,“说起这个,我没听够,你再叫一声。”   绯羽看着她,阿璃吃糖总不肯老老实实的,腮就像松鼠一样,一会儿左腮鼓,一会儿右腮鼓。他瞧着有趣,用手指捅了一下她的腮,换来对方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绯羽道:“你好好吃糖。”   阿璃奇道:“我就在好好吃糖啊,不然你也吃一个,大家不都是这样子吃糖吗?”   绯羽把脚步放得慢了一些,刻意跟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待到有些看不清前面人的背影时,他快速侧过脸很温柔地含住了少女的唇瓣。   阿璃本能地把脸往后躲,但是绯羽用手按在她后脑勺上,固定住不让她乱动。他并不是在亲,而是很缓慢地用舌勾住她嘴里的糖,唇舌交织间,就把糖咬走了。   阿璃脸色通红,低声道:“你就不能重新吃一颗吗?”   绯羽学着她的样子,用舌尖将糖顶到左腮,又顶到右腮。   阿璃突然发现,其实绯羽非常擅长气人,他不动声色地就能把人气个倒仰。   绯羽见她气鼓鼓地把脸别过去不说话,连忙拉住她的手。她没拒绝,他就知道她不是真的生他的气。从进金塔就开始阴郁的心情彻底转晴,头顶的小花变红了一片。   他们两个在后面慢吞吞地走,阿璃识海里简直被刷了频。   【司千咒:阿璃怎么一直在后面?那个火鸟也见了,八成也是在后面,鬼鬼祟祟的一定没好事。阿兄的眼阴沉地要滴水了。】   【白泽:听到奇怪的声音了,是亲吻的声音吗?应该不能吧……这么阴暗紧张的环境都能亲的下去,是多饥渴啊?】   【季幽:我看见了。】   【司千夜:肯定亲了。要不要停下来?阿璃会窘吧?可是不停下来,我又难受的紧。】   【季幽:我停下来了。】   【白泽:停下来看看。】   【司千咒:咦?阿兄停下来了。】   三个人四道视线同时朝后看去,绯羽嘴里含着糖,眼里似笑非笑,“怎么了?”   白泽问:“你们怎么这么慢,在后面做什么?”   绯羽淡淡道:“吃松子王。”跟我的小凤凰。 第97章   绯羽猜生死路的几率是六比四, 遇到十个岔口,有六次都能走到毫无危险的生道。轮到司千夜时,猜对的几率跟绯羽是相反的, 十次有六次都是死道。于是司千夜便将机会让出, 让绯羽来选路。   但是司千咒不乐意,除了阿璃和阿兄,这里面他最讨厌的人就是绯羽。绯羽霸占着阿璃的院子, 阿璃与他的相处比别人更自然。这中感觉就像要靠着讨厌人的指引才能走出一条生路似的。   白泽眼里露出三分不耐烦, “那你说让谁来选?”   阿璃怕他们吵起来, 忙说:“我来吧。如果我选出的死道多于生道, 再让绯羽来选好了。”   她给双方都留了台阶, 也给自己留了退路。如果运气不佳, 还可以让回给绯羽。   这话说完大家都没意见。前方正是一个三岔路口, 阿璃凭感觉选了一个方向,大家走进去。   长长的甬道足有百米,一般情况下, 走出几十步甬道都毫无反应, 那就是生道。   因是自己选的, 阿璃还是有点忐忑, 生怕把大家带到一条死道上。但是甬道里十分安静,一点事都没发生。   看到前面就是新的岔口,阿璃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运气还不错。”   白泽翘起唇角,“你的运气本来就是全天山最好的。”   他本是随便夸夸,就像是心上人做了一件不那么厉害的事,也要把她夸成世间罕有。但没想到阿璃的运气真的好成逆天。   他们后面一共遇到四十多个岔道,阿璃一条死道都没选到, 全部都是生道。走到最后大家都有点恍惚起来,甚至认为斩仙台坏了。   司千咒小声跟哥哥嘟囔,“金塔有年久失修这中情况吗?”   白泽嗤笑道:“你当是你家的胡床,时间长了一坐就塌了?阿璃运气好不行吗?”   司千咒慌张地看了阿璃一眼,为自己辩解,“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胡乱解读。阿璃运气好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是把我的运气给她,让我一辈子发衰我都愿意。我只是觉得一直都是生道,别是金塔有了反常。就算是你号称上古第一祥瑞,也不至于能一直选生道吧?”   司千夜道:“斩仙台原是父皇意外发现的大阵,据说它的年纪可以追溯到洪荒时期。大阵从发现起就状态良好,而且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就算是妖舟毁灭,这个阵都不会有任何损伤。”   阿璃惊讶,“这阵是谁绘出来的,这么厉害。”   司千夜道:“不知。”   白泽笑了一下,“管他呢,只要能出去就行了。”   提到出去,空气立刻静下来。大家都知道,现在这么平和,出去以后天山和幽都一定会对妖舟宣战。不过司千夜也无所谓,也不是没被宣过,大家一直都是对立的。不然怎么会有镇妖塔和镇妖司呢?   从甬道出去,前面没有岔道口了,而是只有一条长长的鹅卵石小道,周围全是浓白的雾气。   看见没得选了,大家都怔了一下。   阿璃问:“这是代表要出去了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季幽突然道:“我闻到了一股很厉害的煞气。”   他这话一说,众人顿时停住了脚步。大家都知道,季幽一直生活在煞气最多的冥渊,没有人比他对煞气更了解。   阿璃道:“可是只有这一条路了。”   白泽扭头看向司千夜,“如果原路返回会怎么样?”   司千夜道:“大阵每刻都在变化,原路返回不一定能找得到跟刚才一样的路。但最重要的是,返回去还是没办法走出金塔,那里没有出口。出口在生道的尽头。”   白泽默了下,“既然这就是生道的尽头,那我们还是走下去吧。”   阿璃下意识靠的他近了些,拉住了他的胳膊。   白泽轻笑,“怎么,害怕了?”   阿璃点头,“有点。”她本就觉得前面一路畅通顺利的可疑,这回听说前面煞气严重,立刻感觉金塔在憋大招。   其他几人看着她像藤蔓一样缠住白泽,立刻眉眼沉沉。   【司千咒:害怕怎么不拉我阿兄的胳膊?我们是弱鸡吗?】   【绯羽:吃糖找我了,这中事离我远远的。我不厉害吗?】   【季幽:白龙以前很厉害,转世后不行了,还不如他师弟。这里我的战力最厉害,但偏偏除了幽都和丰都这两个地方,我不能碰她一指头。】   【司千夜:拉住白泽是代表最喜欢他吗?】   阿璃顿时无语,旁边正巧站着白泽,她才拉住他的胳膊。   白泽见阿璃在生死关头选择拉他的胳膊,这就代表她最信任他。心里一高兴,头顶的花就红了。   系统尖叫:“宿主,第一朵小红花。”   阿璃看着白泽头顶的小红花,连眨眼都忘记了。她的识海里出现了一座光门,光门被分成了六块,有一块被点亮了。   系统激动地呼吸都有点不畅,“宿主看到了吧,每出现一朵小红花,光门就点亮一块。等你攒够了六朵小红花,时空之门就会出现在大唐的某一个地方,那时我们就能回家了。”   阿璃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控制点节奏,别一下子全点亮。最后一块点亮前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再逃亡?”   系统道:“当然啦,要知道时空之门被召唤出来的一瞬间,我们那点小秘密立刻就会被公布到崽崽们的识海里,就像你这个弹幕一样,看一眼全都明白了。那时,不记恨你都是轻的。”   光门不过才被点亮一块,阿璃和系统就开始畅想回去的事了。她的手一直挎在白泽胳膊上,剩余几个人脸色越来越沉。识海里不停地弹出检测到对方花朵想变成黑花,但是变不回去。   随着他们在鹅卵石的小路越走越深,周围的浓雾渐渐能看出隐藏在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丛丛竹子,细细高高。   阿璃回过神,目光落在沙沙作响的竹叶上,“怎么大阵里还长竹子?不会又是幻境吧?”   季幽伸手,一片竹叶飞来落在掌心里。他揉了揉叶子,“不太像,倒更像是本身就长在这里的。”   白泽看向司千夜,司千夜道:“我不知道,大阵被发现时我和千咒还没出生。虽然妖舟会把捉来的修士和犯了罪的妖推入金塔,但是没有人会想着进来参观。因为只要进来的人都死了。”   阿璃瞬间心沉了沉,该不会这里才是真正的斩仙台吧?前面只是金塔的开胃小菜。   白泽看向阿璃,“如果我们出不去了,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阿璃心道,感谢你让我临死前看到了小红花长什么样。“有啊,认识你特别好。”   白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就这?”   绯羽皱眉,“别吓唬她,不会出不去的。”   季幽也道:“是啊,就算只有一口气,我也会把你平安送出金塔。”   司千夜:“我可以现出真身,真身会一瞬间将修为提高一番。”   季幽:“我也可以用真身。就是我有点长,你们到时候躲着我点,别被我碰到。”   白泽扭头笑,“阿璃你还没见过我的真身。我的真身最好看,阳光下我身上的鳞片波光粼粼,就像一条银链。”   司千咒道:“带鱼在阳光下也像一条银链。”   白泽正准备回怼,绯羽道:“我的真身阿璃见过,她还抱过我。”   司千夜微皱眉头,“你不是火凤凰吗?阿璃怎么抱你?”   司千咒嘲笑,“梦里什么都有。”   白泽冷笑,“几千年道行的狐狸就是没见识。凤凰受了很重的伤,就失去了火焰的效果,阿璃当然可以抱他了。”   阿璃只觉耳边吵死了,那些找好几个道侣的人是怎么受得了的?   系统笑着说:“若是一会儿都露出真身,就像你身边跟着一个动物园。”   阿璃想象了一下,两条龙,一只凤凰,一只九尾狐,挺不错嘛。就可惜九尾狐不会分身,不然两只九尾狐十八条尾巴多霸气。   脚下的鹅卵石越来越稀,雾气也越来越薄,前方出现了一个两层的竹楼。阿璃、绯羽和白泽同时一怔,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见他们停下来,季幽和司千夜也驻足脚步。   司千夜轻声问:“怎么了?”   阿璃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竹楼跟洪荒周天星辰阵里的竹楼好像啊。她在那个竹楼里住了两天,眼前这个竹楼除了比那个破旧一些,简直没有差别。   绯羽和白泽也是一脸震惊。他们比阿璃更熟悉这里,这是他们生活了很久的地方。楼前的竹桌子还是他亲手做的。这中桌子腿的扎法,只有他会。   司千夜若有所思道:“这里看上去像是阵眼,你们看这里有个结界将竹楼包裹在内。我们只要从结界外绕过去就能离开这里。”   季幽问:“那就是说,我们没有走错路,只要从结界绕出去,就能走出金塔?”   司千夜点头:“正是如此。”   白泽眸色沉沉,他想搞清楚为什么小时候生活的竹楼会出现在斩仙台的阵眼里。但是考虑到出口就在不远处,万一惊动了什么东西,害得阿璃丧命再次就不太妙了。   绯羽也是如此想法,纵然心中好奇极了,但首先想的还是先把阿璃弄出去。   他们正准备离开这里,却听吱拗一声,竹楼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相貌俊逸,广袖长发。他的容貌就像天空中的骄阳,高高在上不可直视,漂亮得冷冽,又漂亮的薄情。   男子眸光疏凉,轻慢地扫过众人,直到目光落在惊讶不已的少女脸上,他才溢出一声低笑,“阿璃?” 第98章   男子穿着水墨般的广袖长袍, 头发像黑色的瀑布垂在腰部。他跟阿璃记忆中的盘一模一样。岁月不曾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他依旧像骄阳一样耀眼。   唯一的区别是,洪荒时期的盘十分沉稳温和, 而眼前这个盘,周身却被一股戾气萦绕。狭长的双眸冷漠轻慢, 缓缓扫过他们几个。   “小白龙怎么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少年人的样子?哦, 我想起来了, 阿璃说过, 你少时遇到一点事情,反噬过后身体样貌便再不变化。”   盘的声音低沉有力,明明是极其普通地叙旧, 但却凭空让人感觉到压力。   白泽沉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身体绷得紧紧的, 随时都准备发力。   他跟在盘的身边最久, 很清楚这个男子就是如假包换的师父,比李洛还要真。但是那中温情却从盘的身上找不到了, 他比在天界时看到祭坛碎裂还紧张。   盘的视线又落在绯羽身上, “绯羽长了些,但还是那个模样。我跳入祭坛的时候, 你不过十四五的样子, 现在看上去十七八。”   绯羽也没有说话,薄唇紧紧抿着, 如临大敌。   盘将视线移到阿璃脸上,但是绯羽立刻将她挡在身后,盘颇觉有趣地勾了勾唇, 意味深长地说,“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这话一出,司千夜、司千咒同时心里咯噔一声,妖舟斩仙台的阵眼里竟然住着绯羽和白泽的师父?那不是上古洪荒第一的天神吗?   阿璃微皱眉头,小声道,“怪不得我选的一路都是生道,这就是周天星辰阵吗?”   盘颔首轻笑道,“就是那个阵。”   阿璃又问:“为什么我在洪荒时这个阵任我进出,现在到了大唐,这个阵也对我毫无敌意呢?”   盘道:“我猜你一定与我的另一半神魂有过亲密的接触。周天星辰阵连小白龙和绯羽都不知道走法,没有我的允许就是他们乱闯阵也会被击杀。只有我认定的伴侣,才会在这阵里自由穿梭。”   “你闯入梦境中时,便已经获得了我的另一半神魂的认可。所以你可以自由进出洪荒时期的周天星辰阵。后来你在竹楼遇到了我,我也认定你是我的伴侣,你就获得了全部周天星辰阵的认可,就像获得了大门的钥匙。这个阵哪怕经历了时间的变化,也会对你充满善意。”   “伴侣?”季幽轻声重复。他自然认出了盘是谁,但他没有想过阿璃是盘认定的伴侣。他心里涌起一股躁意,怎么一个两个眼光都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师门。   盘的目光落在季幽和司千夜身上,稍稍打量了几眼,便道,“你的身体里有两个魂魄,我想,你就是那些祭品口中的妖族太子吧?金猊兽总算选出个不错的继承人,假以时日,你的修为一定会是妖族之首。”   他的目光从司千夜的身上移到季幽身上,“你是那条黑色的龙?你的力量更强大了。当初提议把你丢进冥渊的上神真是愚蠢,他一点都不知道,把厄运扔给死亡,就像把狼扔进了羊圈。”   盘几乎不用思考就一一判断出在场的都是谁,除了绯羽和白泽,其余人都是暗暗心惊。   季幽看着他,“我被扔进了冥渊。你呢,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我记得九天之上的祭坛碎裂,几乎所有的上神都跳进去填堵裂缝。你是第一个进行活祭的,为什么没有死,一直活到现在?”   盘淡淡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   盘的黑眸里缠绕着丝丝点点的冰冷和漠然。他的声音也是冷的,就像寒冬没有温度的霜花。   “那么现在呢?”绯羽冷冷问,“你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   盘很轻地笑了一下,“如你想的一样。”   他明明没说答案,绯羽却听懂了,眸光像淬了一层冰,“果然,收留我就是利用我。”   盘目光又轻又淡的落在绯羽脸上,“你总是这样,疑心病重得令人无语。白泽捡到你时,你只是颗蛋。若不是我阻止,你早就被他炖汤了。”   “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是个什么蛋。我只觉得蛋红的可爱,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便留下了。后来发现你每五百年就会浴火重生一次,我觉得好奇才问你要了羽毛探究奥秘。”   司千咒听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困在阵中的人是白泽和绯羽的师父。他通过探究火凤凰的羽毛,得到了永生的秘密。即便身体被祭坛吞噬,也能重新活过来。   他忍不住道:“你们师父没死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   白泽道:“他跳入祭坛的时候对身后事一点也没提,现在却突然活着出现在我们面前。你若说他一点秘密没有隐藏,我是不信的。你再看他浑身的煞气,哪里还是那个温泽的上神?”   司千夜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他伸出手轻触了一下眼前的结界,“这个结界是闭合的,他出不来。”   绯羽和白泽脸上同时变了色,因为他们知道盘平常不爱说话。刚才他们没察觉出来只是觉得数万年未见,话多一点是正常的。被司千夜这么一提醒,立刻觉出不对。对方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阿璃一直被绯羽挡着,她看不到盘,只能看着结界。她戳了戳绯羽的后背,“结界的边缘怎么燃着火星?”   众人顿时把目光投向了结界。在结界和草地的夹缝中,赤色的火星沫将结界的边缘啃食出了细细的锯齿状。锯齿不断蔓延,不过须臾间就燃出一个拳头大的洞。   绯羽立刻伸手朝空气一抓,试图控制住火星。   盘动都未动,淡淡地看着他。   火星并未因绯羽的出手而被控制,反而燃得更快了。瞬间燃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所有人立刻向后退了几步,一脸戒备地望着盘。   白泽低声道:“你不是万火之源吗?怎么控制不住这些火星,反而催动的火星更加厉害?”   绯羽脸色难看,“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好师父吗?这火换个人来灭都不会这样。他从一开始就是等着我来灭火的。”   众人顿时明白,盘从他们进来便开始算计。先用废话拖延时间,再引诱绯羽去灭火苗。这些火一定有什么玄机,寻常人可以灭掉,但唯独绯羽不可。绯羽会助长火势蔓延。   阿璃突然想起她在洪荒见过这个结界。那时盘拿着绯羽的羽毛到结界里研究凤凰涅槃的秘密。绯羽掌管着天下火焰,而结界是用凤凰尾羽织成。   盘不知什么原因将自己的一半神魂困在了这里。唯有绯羽的火焰才能让他出去。   橙红色的火焰与结界连成一片,无数的火星乱飞。盘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换句话说,是看着阿璃。看了好一会儿,一句话都未说,便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金塔的塔顶豁然敞开,这是生道的尽头,他们可以出去了。   白泽望着盘消失的地方,脸色凝重,他快快道:“绯羽你留下查看阵眼是不是通着天界的祭坛。”   绯羽问:“那你呢?”   白泽道:“我去长安。师……盘一定是去找李洛了。李洛身上有他的一半神魂。就不知随风和飞蓬向着谁了。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拿走李洛身上的神魂。”   绯羽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季幽自小长在洪荒,自然明白白泽的话里都是什么意思。他立刻道:“我与你一起去长安。”   白泽稍稍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季幽,眼里溢出一点友善的笑意,“挺好,与你同行便多了一点把握。”   季幽和白泽离开金塔,化作一条黑龙一条白龙朝长安的方向飞去。   结界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根本用不着绯羽查看,最中间就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绯羽的脸色顿时不好,认出这座祭坛与九天的祭坛一模一样。   司千夜朝着祭坛走去,在快靠近时停下。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一阵阵狼哭鬼嚎般的响声从祭坛传来。   “这是什么?”他问。   绯羽道:“我也不清楚,我猜是盘仿着天界祭坛造出来的。”   司千咒问:“天界祭坛就是那座上古时期建造的,封印着魔族的祭坛?”   绯羽点点头,棘手地望着祭坛。这个祭坛十有八九是与天界祭坛连着的。他不敢动,怕祭坛被破坏,放出里面的东西。   “我们离开后金塔会再次关闭吗?”   “会,”司千夜道,“但是没什么用。这个大阵既然是你师父做的,他想再进来轻而易举。”   绯羽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如果我师父想要妖族站在他那边,你会怎么做?”   司千夜望着阿璃,眼里露出一点温柔,“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阿璃微微惊讶了下,忍不住对他露出笑容,“你若真心对我好,还不如签了那张契约。”   司千夜想起阿璃一直想让他和千咒签一份古怪的契约。契约的内容是,如果有一天阿璃惹他们生气了,她说停下,他们就不可以再朝她追过去。怎么听都觉得是份有问题的契约。   他淡淡道:“什么时候你解释清楚真实意图,我什么时候签。”   绯羽皱眉,“什么契约?”   阿璃不敢让他知道,绯羽疑心病重的很,万一猜到点什么就糟了。她站在绯羽背后冲着司千夜摆手。   司千夜抿抿唇,对绯羽道:“与你无关。”   绯羽顿时沉下眼,才刚涌起的友好气氛立刻消散无踪。   阿璃望着不远处的竹楼,扯扯绯羽的袖子,“我们去那里看一下。”   绯羽道:“去那做什么?”   阿璃:“你不好奇你师父这么多年是怎么生活的吗?”   绯羽一脸不感兴趣,“我不好奇。”   阿璃奇道:“凤凰不是最多疑的鸟吗?你怎么会不想看呢?”   绯羽:“多疑又不等于好奇心。”   司千咒率先朝竹楼走去,“我想去看看,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师父弄出这个祭坛是为了什么。万一竹楼里能找到什么呢?”   绯羽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他敢直接离开,就是竹楼里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示人。”   阿璃忙道:“我们也去看一下,看一下就离开了。”   绯羽见她朝司千夜追去,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竹楼常年不见阳光,但是在术法的维持下十分整洁干燥。竹楼里的家具不多,一楼只有两张食案,两张席子和几个矮柜。食案被主人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上面放着两个碗,两个竹杯子和两双筷子。   司千咒道:“你师父应该不需要吃食物也能存活啊,他做这么些碗筷做什么?”   绯羽没说话,拿起碗筷查看。只见有一副碗筷上刻着一个笑容可掬的小姑娘。发髻的样式跟阿璃一模一样。   司千夜去看食案和席子,同样,上面也各画着一个小姑娘。   他们再次拿起房中的东西查看起来,陶泥做的花瓶、竹根掏的杯子、甚至一枚小小的碗托都有个小姑娘。   阿璃顿时明白,盘这是想象着与她一起生活,因而每样东西都给她做了一份。   他们又上了二楼。推开门,所有人的瞳孔都震了一下。这里挂着几十幅画,每一张都是一个阿璃。吃东西的阿璃、看书的阿璃、小憩的阿璃,荡秋千的阿璃……   靠窗的位置是一张长长的书案,上面放着更多的画纸,每一张都是阿璃笑着的模样。甚至还有数百张纸,上面写满了梨字。   司千咒一愣,“他写错你的名字了。”   阿璃抿了抿唇,当时盘问她是哪个璃字,她因为不好形容就含糊说了句,就叫阿璃。想来盘没有听懂,理解为是梨子的梨。   她朝床榻的位置看去,那里放着一件袍子。她认出来,袍子是她在这儿时睡觉盖的东西。   漫长的岁月里,盘就靠着画她的模样,写她的名字,抚摸她用过的东西排解寂寞。   *   绯羽和阿璃回到了天山。   绯羽告诉她不要乱跑好好在天山待着,便匆匆离开了。   阿璃没地可去,便去了师姐的院子。鱼萤惑正在用松枝做符纸,见到她来很高兴,“这两日没有见到你,你去哪儿了?”   阿璃想起雪洞祭后,她便被司千夜和司千咒带到了妖舟,一待就是两天两夜。   “去姑臧了。”她随便扯了一个地名。   鱼萤惑也没多问,本来修仙者到处乱跑就是家常便饭。   阿璃见她扯松枝,便自告奋勇帮她用石锤将松枝捣成浆。   鱼萤惑抿唇一笑,“你不怕明早醒来手酸疼就行。”   阿璃摇头,“我不怕,师姐没出关的时候我就经常自己做符纸,我可有经验了。”她在席子上坐下,拿起剥好的松枝往石碗里填了一些,用石锤捣起来。   鱼萤惑坐在她旁边将松枝整理好,再一枚枚剥下来,“阿璃,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璃知道鱼萤惑问的是她在江南道的家人。但是那家人是系统给她的身份,她不想用这个哄师姐,便说出另一个世界的情况,“有阿耶和阿娘。”   “真好,”鱼萤惑笑着说,“你的年龄小,父母还健在。不像我们,活了太长的时间,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依我看,阿璃你最好早早找个道侣,这样父母还能看得到你成亲的样子。你有喜欢的人吗?”   阿璃脑海中冒出一个模糊的模样,她还没看清那人是谁,便消失不见了。她抿抿唇,视线落在手腕上,上面写着一个数字【5】,只剩下十五天了啊。   “师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呢?”   鱼萤惑伸手帮阿璃将碎发别在耳后,“喜欢一个人啊……会时刻想见他,看到他就心生欢喜,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见不到他时会十分想念,看到他与别人说笑就会生气嫉妒。你心里有这样的人吗?”   “那不喜欢一个人呢?”   “不喜欢一个人啊……大概就是看见他就想翻白眼,一点都不想与他接触。”   “那原本喜欢一个人,但是突然不喜欢了呢?”   鱼萤惑微微疑惑了下,“喜欢一个人后来又不喜欢了?通常会发生这中事都是因为受到了感情的欺骗。那就比较糟糕了,一定会遭来报复。“   阿璃问:“师姐,若是你喜欢一个人,后来发现被她骗了,你会怎么样?”   鱼萤惑眼冷下来,“当然是把他囚禁起来,慢慢折磨他。”   阿璃眸光抖了一小下,低下头开始卖力地帮师姐捣起浆糊来。   阿璃在这里待了一下午。帮鱼萤惑捣出一大罐浆糊。离开时,鱼萤惑笑眯眯的头顶,出现一朵小花,连着红了两片花瓣。   与此同时,识海里跳出一句话【鱼萤惑:小师妹就会主动来帮我做活,二师弟看到我采松枝就吓得跑开了。人比人真的得丢。】   系统笑着说:“宿主,因为你帮大师姐做符纸,大师姐的连着变了两片花瓣。你再想想办法,再努力一下。就像刚才帮她捣糨糊一样,只要再来两次,就能从大师姐这里得到一朵小红花。”   阿璃默了一下,“连你也认为我是为了得到小红花才帮师姐捣浆糊?”   系统问:“难道不是吗?”   阿璃有些郁闷,“我提出帮师姐捣糨糊时,根本没有想过小红花。”就像她跟崽崽们相处。纵然有些事是故意为之的。但是大多数事情她根本没有往小红花上想,他们就自动变颜色了。   她想了一下,纵然绯羽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下山。但是手腕上的时间不允许她这么做。她收拾出一布袋灵石,下山去刷卖货小哥了。 第99章   阿璃去山脚下找卖货小哥, 此时已经入冬,前几天下的雪还没化,白茫茫冻结在山野。一阵风刮来, 树枝上积的雪被卷下来,仿佛一场短暂的暴风雪。   因为太冷了, 卖货小哥三天才来一次。阿璃见到他时,他浑身贴满了御寒符, 即便这样还冻得瑟瑟发抖。   卖货小哥羡慕地看着阿璃穿着层层叠叠的粉色绸衣, 衣裾在狂风中被卷的像朵芙蓉花。“你们修符道的就好了,写出来的符威力大,即便这样的天气都可以潇洒的像夏天。”   阿璃看着他身上的御寒符问:“这不也是符吗?”   卖货小哥道:“我没有灵根, 平常用的符都是央人写的。这些御寒符是一个三环的修士写的, 但是带了十张还是冷。”   御寒符这东西, 修为越高威力越大。普通修士的御寒符在只能抵御一会儿寒霜, 阿璃用的是白泽写的符,连天山顶的苦寒都能抵御, 更不论山脚下的温度了。   她从符袋里掏出一张御寒符递了过去, “你试试这个?”   卖货小哥接过来,还未往身上贴, 已经感觉到了春风拂面。他立刻感激地冲阿璃笑笑,“多谢你。多啦, 你要买什么?”   若是换个崽崽,头顶的小花一定感激地变了颜色。但卖货小哥是走金不走肾的,除了灵石什么都无法打动他。   阿璃也不在意, 掏出灵石开始刷小哥。十几分钟过后,一兜子灵石用光了,小哥直接从小白花变成了小粉花。   她没有一气刷上小红花, 还有十几天,完全来得及。   头顶小粉花的卖货小哥,目光非常温和友善,“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待在天山了,找个地方躲一躲。”   阿璃一脸惊讶,“为什么?”   卖货小哥左右看看,此时正是天山弟子结束一天试炼回山门的时刻,人来人往还是比较多的。他靠的阿璃近了些,用手挡着嘴,一脸神秘,“天要乱了,人鬼妖魔怕是要重新洗牌了。你若想多活几年,现在就离开西域,最好往长安赶去。”   阿璃蹙起细眉,卖货小哥加入的商会组织遍布五湖四海,消息十分灵通,这番话绝非空穴来风。   她正要细问,就见一名天山弟子走过来,卖货小哥忙招呼,“来点什么?”天山弟子说要一罐止血膏,小哥立刻弯腰找起来。   买东西的人一下子多起来,阿璃见不方便说话,只得转身离开。   快到山门口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转过身时,瞳孔中映出了盘的脸。他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棵枯树旁。   她想要进山门,却发现身体根本不由自己。腿虽动了,却是朝着盘的方向而去。   山门外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一个人朝他们看,似乎根本看不到一样。阿璃这才明白,盘隐着身形,只对她一个人开放。不然就凭他骄阳烈日般的容貌,怎么可能没人注意到他?   盘淡淡道:“我见你给了那个卖货郎许多灵石,每买一笔,就要给他一笔赏钱,为什么?”   阿璃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他早就来了,一直站在这里,不知看了她多久。   “我的灵石花不完,不止是他,就是遇到别的卖货郎,谁的态度好,我就给谁赏钱。”   盘轻轻颔首,“那么你每给他一笔赏钱,就要往他头顶看一眼,你在看什么?”   阿璃立刻无言,想到鬼精鬼精的白泽和绯羽皆是这个男人养大,顿时亚历山大。想在这样智近如妖的人面前想隐瞒秘密,真是难上加难。   盘见她不答,轻声道:“我记得你来大荒时也是这样,时常望着我的头顶,就像是看什么东西似的。我当时还问过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但你没有回答我。”   阿璃心跳如擂,心里闪过无数句话,但一点合理的解释都找不出来。任何解释感觉都瞒不过对方。   她正想要说点什么话岔开,就见对方朝她伸过手来。她下意识想往后退,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按在她的心口。   盘的手很凉,隐隐发着清灰,一看就知道在这里冻了很长时间。他的笑容却很暖,狭长的双眸闪过一丝好笑,“心跳的这样快,算了,我不问了,谁没有秘密呢?”   阿璃见他神色温和,心里那点害怕就像被春风吹散了。她抿抿唇,“你来这里就是问我这两句话吗?”   盘:“自然不是,我想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阿璃微微睁大眼,“你住的地方?”她脑海里浮现出金塔里的竹楼。   盘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笑着说,“不是那座竹楼,是九天之上。”   “九天?”阿璃轻声重复了一遍。   盘点点头,“就是那里,你愿不愿意与我去?”   阿璃问:“你去长安找李洛了吗?”   “找了。”盘神色突然变淡。   阿璃抿抿唇,心跳再次加快,“找到然后呢?”杀死李洛,拿走神魂?   倏忽间,盘的唇角一松,似笑非笑道,“你很关心他啊……”   阿璃立刻回道:“他不就是你吗?”   盘收回视线,神色漫不经意道,“他可不是我,我与他是两个人。”   阿璃忙问,“什么意思?”   盘看了一眼山门处越来越少的人,脸上涌起一股淡笑,“拖延时间是我常用的办法,但是再拖延下去,等来白泽和绯羽,也许我会按耐不住杀了他们。”   阿璃心下一惊,但面上却十分平静,“绯羽和白泽不是你的徒弟吗?”   盘淡淡道:“已经不是了。”   他不再回答阿璃的任何问题,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消失在空气中。   远处的云层里,一条白龙和一条黑龙若隐若现,正在往回赶。   *   阿璃被盘放在一座大殿里,若不是从窗棂能看到外面翻滚的云层,她真不敢相信这里是天界。   上一次来天界安静得很,除了空空的殿宇就是风和流云。现在这里到处都是身材高大,头上张角的人。他们肤色发黑,眼大如铃,有的长着四条胳膊,有的多一个脑袋。一个个奇形怪状,身体布满黑气。   阿璃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见是盘拎着一个食盒走过来。   盘将食盒打开,取出来几样很简单的饭菜,煮菘菜、煮萝卜和一碗面片。   “魔人不善饮食,这是我做的。若让他们来做,怕是你不敢吃。”   阿璃惊讶极了,“外面那些人是魔族?”   盘在她对面坐下,喉间轻“嗯”一声,把筷子给她摆好。   “你把魔族带到了九天?”她不可置信地问。   “他们原本就在九天,”盘淡淡道,“一直被关在祭坛底部。”   阿璃又问:“那为什么如今被放出来了?我记得白泽和季幽打斗时不小心尾巴碰到了祭坛,击碎一块。为了修复祭坛,所有的天神都跳了进去。但你如今却把他们放出来了……”   盘又轻轻“嗯”了声,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把菜和面往阿璃面前推了推,“趁热吃,一会儿面该坨了。”   阿璃微微皱眉,视线落在手腕上的数字上,她如今管不了这许多了,再过十五天就到最后期限了。她才得到一朵小红花,还差五朵。就算把师姐和卖货小哥算上,她也还需要三朵。   司千夜就差一片花瓣了,季幽差两片,绯羽和司千咒差三片,李洛差五片。他们当中,只要搞定三个人就好了。   但是现在盘把她关在大殿,她哪里有机会刷花瓣。   “我不管你与魔族怎么了,我现在要回天山。”   盘淡淡道:“现在不行,事情结束了,我再带你回去。”   阿璃抬起眼,“什么事情结束了?”   盘的嗓音波澜不惊,毫无起伏,“等我拿回神魂,等魔族夺回他们原有的领地,我再带你回天山。”   阿璃惊讶极了,她虽没经历过洪荒时期,但是她看过写有那段历史的书。三千魔神想要占领天地,率领着部族与天族、人族和妖族激战。最终不周山倒塌,魔族被封存在祭坛里。   师父说,魔族生性残忍,他们不止想将天下万物占为己有,还想让天下万物做他们的奴仆。若让他们占领了天地,万物生灵将无一日安宁。   “等魔族夺回他们原有的领地,那还有天山派吗?”甚至连人族的容身之地都没有了吧?   盘没回答,拿起筷子塞进阿璃手里,轻声催促,“吃面吧。”   阿璃不解地看着他,“你是天族的人,为什么要帮魔族夺回地盘呢?那些活祭的上神,不是白死了吗?就连你也跳进那个祭坛里了。”   “因为不甘心。”盘拿起筷托随手把玩着,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神情。   阿璃问:“什么不甘心?”   “不甘心我探寻了那么久,付出那么多代价,却神魂俱损,最后让一个转世得到一切。”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阿璃,“你离开后,我发现我并没有如你所说地醒过来。”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但是你却被长大后的白泽和绯羽带走了。对于你来说那只是李洛的梦境,对于我来说却一直是真实的生活。若是不知道便罢了。一想到未来我会死掉,而你却跟我的转世在一起,我就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我找出永生之法,却替李洛铺好路?他拿走我留下的半个神魂,拿走我好不容易保存的两个部将,甚至拿走我的徒弟。纵然白泽和绯羽不认他,但是他们也绝不会为难他。甚至在他遇到困难时,还会倾囊相助。这些都是我留下的。但他占着一个后世的名头,却理所当然地拿走了。”   盘嗓音落寞,“你当时不来就好了。我没见到你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贪欲。你短暂地来我生活中逛了一下,我却记了好久。就像给了我一颗永远也不会发芽的种子,却告诉我它开花的样子。想到余生都不会再见到你,我就生出了心魔。” 第100章   盘始终无法忘记。   那天的晚上, 他以为阿璃离开梦境,自己也会很快醒来。就像做了一个长久的梦一样,睁开眼就能看到她笑着对自己说, 李洛,你醒了。   但是他从晚等到早,又从早等到晚, 但是他始终在那座竹林里, 并没有看到阿璃口中的长安。   他强迫自己睡着,期望睁开眼就能离开这里。但是睁眼后只有一个三岁的小凤凰端着碗喊他吃饭。   他知道, 他是不会醒来了。   阿璃以为这是李洛的梦境, 却不知是他真实的人生。   而后的很多年,他不得不忍受着无法见到她的痛苦继续生活。他知道他们今生再无相见的机会,因为他会在遇到她前死掉。   他年复一年地收集绯羽掉落的羽毛探寻凤凰涅槃的秘密。他从没担心过探寻失败这种事。因为阿璃的话已经足够表明他死后会转世。他想做的是不让自己死掉, 或者转世后不被李洛取代。   终于他探寻出一种永生的禁术,会转世, 但不会忘记前世的记忆,但是需要魔族的秘宝做媒介。魔族被压在天界的祭坛里。他抽出一缕神识沉进祭坛, 找到魔族的首领。对方说秘宝是魔族的圣物, 想要得到必须答应将他们放出来。   这怎么可能答应?   天族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把魔族封印起来,真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前功尽弃?他拒绝了,断然离去。   而后又是不知多少年。他一直孤单地生活着。天族的生命太长了, 许多天族人受不了孤单纷纷下到凡间与凡人结合,或是在本族找一个伴侣。但他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心里只有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   在那个清晨, 他被闯进来的少女扑倒在床, 心就交出去了。喜欢一个人真简单啊,只一眼就认定了那个人。   他很想她,很思念她, 他时常想她回去后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过他?或许她认为他只是李洛脑海里多出来的一段记忆吧,就那么心安理得的将他忘掉了。   他很不甘心,她说是他未婚妻的。哪有未婚妻还没生出来,他先死掉的?想到那个叫李洛的后世那么轻易的得到他的一切,他的部将、他的徒弟、他的未婚妻,而他却辛苦熬着生命为他人作嫁衣裳。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整个人都要抑郁了。   长此以往的思念和不甘渐渐滋生了心魔。他又去找了魔族,与魔族签订了契约,得到魔族秘宝后他会在规定的时间内将魔族放出。   但是这个机会却不好找,毕竟祭坛时时有人看守着。要做,就必须一次成功。   终于他等来了这个机会。被扔进幽冥的黑龙因为心怀怨恨将天捅了个窟窿。天族前去讨伐,却被打了回来。   天族族长求到了这里。原本他是不出山的。不周山倒塌后,他丢弃了周天星辰阵带着白泽绯羽搬到了天界。但是因为苦心研究凤凰涅槃的秘密,他几乎形同于闭关。   想了想,他派白泽出战,并将地点选在了靠近祭坛的天域。烛龙生来不祥,任何人碰到他都会发生厄运。而斗法,几乎不可能没有身体接触的。   跟他想的一样,两条搅在一起的龙最终弄碎了祭坛,魔族即将冲破封印。就在他以为已经达成了跟魔族的交易,但是天族族长却提出活祭的方法,用上神的神魂和肉身重新封住祭坛。   他听到之后都要笑出声来。这是什么愚蠢之人能想的出来的?区区一个上神的力量怎么可能封印住祭坛?那需要成百上千的神来封印。如果那样做了,天族不就是灭族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第一个报了名。凤凰涅槃的禁术是针对死之后的,正好他需要一个正大光明死掉的理由。反正他终归要死的,不如借这个机会完结这一世的生命。   他跳入了祭坛。原想着等他活祭之后,大家看到祭坛无法封印,就放弃这个方法。这样魔族还是会冲出即将破损的祭坛,他与魔族的契约就算完成了。   但是没想到天族一个接一个地跳入祭坛,就连他的徒弟白泽也不例外。天族最后只剩一个绯羽时,祭坛被重新封印了。   而他的禁术也因此出了纰漏。他死了,神魂分成两半,一是他,另一半转世为李洛。他的确没有遗忘前世的记忆,因为前世就这么跟后世分裂成两个人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在周天星辰阵里。在他生活过的竹楼外面,出现一个跟天界一模一样的祭坛。甚至连他当时用凤凰尾羽做成的结界也一道跟了来。   人死后会踩着生前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他的确回到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了。但因为禁术失败,被永远囚禁在这里。   他明白,自己还是死了,并且不人不鬼,不妖不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总之将永远困在这个方寸之地中。   而后又过了上万年。他越来越沉默了。他用竹子做了成套的用具,多出的那套就刻上阿璃的模样。这样,他会觉得她与他生活在一起。   寂寞的时候他就写她的名字,画她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永远出不来了,他会永远待在这里,慢慢疯狂,但会永生。   这真是一种讽刺,他越想靠近她,反而被推得更远。而那个后世,则被他阴差阳错制造了出来。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再后来,周天星辰阵被一个大妖捡了去,安在塔里成了斩仙台。他又多了一件事做,放出一丝神魂,向他们问问题。   问他们现在是什么年月,外面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阿璃的少女啊?   问完之后,他会给他们指一条生道。但是没有什么用。因为周天星辰阵每个时辰都会变化,一条生道是无法让祭品活下来的。这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方法,他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虽然用凤凰尾羽做成的结界无人进的来,除非让上古凤凰吐火才能破除结界。但是进不来,可以从外面将他与大阵熬在一起,成为鬼煞阵。他可不想就这么成为大阵的一部分。   知道自己在妖舟,他又重新有了希望。仙界只剩绯羽一个人了。妖族为了彻底铲除天族,一定会想办法把绯羽弄进斩仙台。绯羽进来,他就有凤凰的三昧真火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与绯羽一道进来的还有白泽,还有季幽,还有妖族太子,还有阿璃。   他终于见到她了,但她并没有那么开心。   他赫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觊觎她的人不止是他的后世,还有他的好徒弟们。   *   “面条没有酱。”阿璃只吃了半碗就把筷子搁下了。   “好,我下次做酱。”盘温和地说,“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酱汁?”   “喜欢蘑菇肉酱。”   “嗯,我一会儿就去学。”   “去哪儿学?”   “去人间学,找个厨子。”   阿璃蹙起细眉,“你与其去学,不如放我回去。我们天山的食舍做的酱很好吃。”   盘道:“那我把食舍的厨子抓上来跟他学。”   阿璃意外地眨眨眼,“我以为你要抓他来做面酱。”   盘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想给你煮饭吃,想了很久了。”他被困在竹楼的时候就想过,如果有一天遇到阿璃,她喜欢吃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生活的年代,因为女性很少,婚姻是以女性为主的。结成伴侣后,男性会把财产交出来在家乖乖等着。因为对方不会只结一个伴侣,这就导致了男性们需要争奇斗艳才能吸引伴侣过夜。   所以一般来说妖族男性非常受欢迎,因为他们可以变出真身取悦伴侣。但是天族男性也不错,毕竟胳膊上的数字可不是说说看的。阿璃走后,他为了多一个技能把白泽的差事拿了回来,除了研究凤凰涅槃,就是研究煮饭。   毕竟留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留住她的胃。即便时间变化万千,连人间都讲究夫为纲了,天族也由女性为主变为男性为主导。只他觉得这个技能不能丢。听说他的后世是太子,太子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比起伺候人,谁都喜欢被伺候吧?那么一个会做饭、打架也很厉害、还很有钱的未婚夫,和一个需要人伺候的未婚夫,阿璃会选谁?   “我只想回天山。”少女垂下眼轻声说。   盘微怔一下,眸光暗了暗。他默了一会儿,“等我拿回神魂。”   阿璃心道,等你拿回神魂,我就死了。   她问:“你一定要杀死李洛吗?”   盘轻轻颔首,“我与他只能活一人。”他起身将碗筷收拾好,转身拿出去洗。阿璃用过的东西,他可信不过魔族的人来洗。   大殿再次就剩阿璃一个人,她在识海里与系统瞧瞧说着话。   “盘和李洛,他们算一朵花还是两朵花?”   系统:“这……我也不知道啊。”   阿璃:“真奇怪,千夜和千咒一具身体两个魂魄。李洛和盘两具身体一个魂魄。”   系统:“宿主先别说那个了。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你在天界呀。你忘了,天上的时间可比地上快呀。这这这……怕不是你连一天都活不过去?”   阿璃瞳孔地震,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第101章   阿璃脸色煞白, 这不就是漏屋偏逢下雨天吗?   手腕上一个可怜巴巴的【5】字,估计连半天都用不到,这个数字就会变成零。天上的时间要比人间快, 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生生从七十二减到三十多。   想到这里,阿璃忙站起来朝殿门跑去。刚把门推开,就看到已经站在门口的盘。   盘怔了一下,“你要去哪儿?这里魔人很多,不要乱跑。”   阿璃急得眸子里沁着一层水光,“你不想让我回天山, 至少先让我下去。天山的时间和地上不一样,在这里我会很快死掉的。”   盘笑了下, “没那么严重。天上的时间是比地上快,但也没快到一天就是一年。你在这里待几天, 最多五天,人间才过了一年而已。”   阿璃索性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有秘密吗?我的秘密就是我快死了。你的手臂上有字,我的手臂上也有字,只不过你看不到罢了。我现在最多活十五天,十五天后我就会死掉。但是现在你把我弄到了天界,我怕是半天也活不到了。”   盘微微一惊,立刻握住她的手臂, 一道微光闪过,少女纤细的手腕上果然出现一个【5】字。   “这是什么?”盘看着扭曲的符号皱起眉。   “这是代表我能活几天的意思。”阿璃道。   她同时在识海里问系统, “为什么他能让我手腕上的数字显现出来呢?”   系统一脸懵, “可能他是神吧……宿主你可别再交代了, 万一他让我也显现出来呢?”   盘微动手指召出一股小风,他从清风中轻轻捻出一抹锐利的风刃,在自己手指上一划, 接着抬眼看向阿璃,“忍着点疼。”   阿璃本能地往后缩手,却被他紧紧按住,用风刃在手腕上划了个小口。盘的动作太快,导致阿璃都没觉着痛。   盘用划破的手指快速在阿璃手腕上画了一个符号。符号散发出明亮刺目的光,就像一股小风吸着盘手指上的血如柱般流下。   血液如同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浇的阿璃的手立刻湿漉漉的,浓重的血腥味呛的人不敢看。   血的流速虽快,但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涌进了阿璃的伤口里。过了一会儿,盘按住了手指上的伤口,微光闪过,阿璃的手腕上血液开始凝固,结出了一朵小小的印记,就像一朵蔷薇花。   盘的脸色有点苍白,嘴唇就像好几天没喝水干裂了一般,“我暂时封印住了你身上的时间,十天之内只要不离开天界,时间的流逝就对你无效。等我解决了李洛拿回神魂,就帮你处理还有十五天生命的问题。”   阿璃没说话,她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数字,若是往常这时候应该掉到4了,但是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变化,还是5。如果盘真的帮她封印住,她在这里多待几天也没什么。   “你要不要喝水?”阿璃问,她听说抽完血的人会口干,要大量喝水。普通人失血超过四百毫升就会头晕目眩。盘刚才这出血量,感觉都要有八百毫升了。   “我自己来。”盘轻声说。   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是步伐依旧沉稳,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但是阿璃还是从他的头发上瞧出了蹊跷。盘的头发一直黑的像墨,像瀑布一般直泄而下。但是现在黑色的瀑布里竟然掺杂着一缕缕白发。   “刚才你给我结的印记是不是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盘正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到这话缄默了一下,“想跟时间做交易,通常都会付出极高的代价。”   阿璃问:“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盘表情平淡地说,“我是天族,身体里有守护寿元的枷锁。只要不遇到危及生命的事,可以与天地同寿。但是刚才与你结印,保护寿元的枷锁移到了你身上,从此时间的流逝对我开始起作用了。”   阿璃一脸震惊:“那你何必要这么做呢,直接把我送下去就行啊。不去天山,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盘轻声道:“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把你送下去用不了两刻钟他们就找到你了。”   阿璃更不解了,“找到我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又不会囚禁我,而且以后我可以来见你啊。”   盘很轻地笑了下,“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神魂本身割裂,因为禁术失败遭到了反噬才分割成两半。从我走出金塔的那刻,我与李洛就只能活一个。神魂一段时间不融合,我们两个都会死。”   阿璃一直以为盘执着地想拿回神魂,只是因为他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盘顿了顿又道:“拿回神魂后我就能把你手腕上的字和连在上面的诅咒一同去掉。神魂不合二为一,我的力量没有那么大。”   还可以这样?阿璃睁大了眼,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头上的这把铡刀,时间一到就会掉下来。她当然想去除时间的限制了,但是盘拿回神魂就等于李洛会死。   “就没有两全的办法吗?”   她不想让盘死,也不想让李洛死。在她看来,盘和李洛就是一个前世和一个后世,本质上还是一个人。司千咒和司千夜可以在一个身体里好好相处。李洛和盘却得为一个神魂而死斗。   盘勾起她的下巴,靠近了些,很青涩地低头轻吻了下她的唇,“阿璃,这几天哪也别去,与我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要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璃心尖微微一颤,搞不清这是盘给自己的预言,还是给她的。   她突然有点难过,不管怎么样,盘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她双手搂住盘的脖子,“我不想让你有事,也不想让李洛有事。”   盘喉中溢出一点低笑,“有点难。”他很轻松地箍住她的腰,将她放在腿上坐好,“别想这个了,这是我的事。”他看着她的眉眼,心里溢出一股满足,这么多年总算没白熬。   盘的头顶开出一朵小花,五片粉花瓣,一片红花瓣。随着花朵的摇曳,连着红了四片花瓣。   阿璃微微睁大眼,盘果然和李洛共用一朵花。   盘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又看我的头顶,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跟你手腕上的字有关系吗?”   阿璃没说话,只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盘想了一下,干脆抱起她朝床榻走去。随着他的步伐,穹顶落下一道道帷幕,彻底将大殿分成内外两部分。   房梁上,有个手刻的歪歪扭扭的鸡,气愤极了。   *   “看到了吗?她在那吗?”   天山峰顶的大殿里,白泽一脸凝重地看着正在入定的绯羽。不远处,季幽溜达着看着大殿里各种摆放着江南映画的物品。李洛站在季幽旁边,跟他一起看着四周琳琅满目的摆设。   一墙的水囊、粉色道侣证、荷包、玉佩、宝石花盆、仙剑、衣食住行,无所不有。越看,两人的脸色越不好。   “你有这些吗?”季幽问。   李洛沉了沉眼,“有一点,但没这么多。阿璃每次来给我带的都是吃的。”   季幽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就他一个不被重视的,“是黄色的小尖尖角干粮吗?”   李洛皱皱眉,“你说窝窝头吗?”   季幽:“对。”就是窝窝头,黄色的,清甜好吃。他原以为那是世上最珍馐的东西。后来才知道白泽、绯羽都不吃的。   李洛想了一下,刚开始给他带过一次窝窝头,但后来发现他不吃,阿璃就不给他带了,而是换成了好吃的各色佳肴,甚至还有巧克力和蛋糕。“嗯,有窝窝头。”   季幽顿时觉得对方很亲切,“我也是有窝窝头。”   那边入定的绯羽睁开眼,白泽又催着问,“是不是你记错了,师父的大殿里没有你留下的痕迹?”   绯羽道:“有痕迹,我小时候像个你们永远在一起,特意在你和他的大殿都刻了一只凤凰。”   白泽微怔,“你刻凤凰了吗?我怎么没发现?凤凰应该很大才对呀。”   绯羽道:“自然刻在隐秘的地方。”   白泽又道:“好了别说这个了,你都看见什么了?阿璃在九天吗?师父……我说盘有没有为难她?”   绯羽眸光冷下来,“怎么可能为难?他们抱在一起了。”   白泽默了一下,勉强挽尊,“这没什么吧,你也抱过啊。”   绯羽又道:“他们还亲亲了。”   白泽手指攥紧了些,“这也没什么吧,你也亲过啊。”   绯羽接着道:“但我没有亲完就上床啊。”   白泽微微一怔,什么上床?   *   九天之上,阿璃看着识海里突然多出的几行字,惊讶极了。   【检测到白泽的花朵想变成黑花,但是变不回去。】   【检测到季幽的花朵想变成黑花,但是变不回去。】   【检测到李洛的花朵想变成黑花,但是变不回去。】   而她旁边,盘正合着眼躺在床上。失血过多,人就有点晕,就得休息一下。   阿璃一脸迷惑地问系统,“他们想要变黑花。跟我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系统道,“可能是他们想到你跟盘在一起就吃醋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真是人在天上坐,锅从天山来。 第102章   盘睡得很沉, 他缺失了许多血,身体乏力。临睡前他一直握着阿璃的手,就是睡着也不松开。阿璃废了好大劲才抽出来, 手被对方的掌心惹出一层汗。   她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魔人来来往往, 扛着各种模样怪异的武器闲聊。她听不懂对方的话, 正准备离开便看见两个魔人怀里抱着一捧蔬果。   果子是刚摘的, 还连着新鲜的叶片。蔬菜上也带着泥土, 显然也是刚摘的。桃子、苹果、橘子、黄瓜和茄子。这些蔬果可不是冬季能产出的。天界只有一个地方, 就是绯羽的菜园。   那菜园是阿璃给绯羽弄的,绯羽十分珍惜, 就连要离开时都要好好的把水浇完才走。阿璃见魔人手中的蔬果很多都连着大量的枝叶,不用看也知道菜园被糟蹋够呛。   她连忙将殿门推开一点跑了出去。   一路上都是魔人, 他们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并不合适他们的衣衫和配饰,通通挂在身上和头上,就像一群土匪。   阿璃经过的几个大殿都被翻得乱糟糟的。她沿着云中道找到绯羽的大殿, 果不其然里面就像轰炸过的。她初来绯羽塞进她怀里的布凤凰也被人扯成了碎块丢在地上。   殿后的园子就更糟糕了,牛羊鸡兔的圈里被洗劫一空, 菜地也被踩坏。就果树好点, 但是地上掉落了许多果子, 一看就没好好摘。   她气够呛, 身后传来羊嚎叫的声音。转过身, 一只小羊羔不知怎么逃了出来想往圈里跑,但是一个魔人追上了它,一把擒住就要扭下脑袋。   阿璃丢出手里捏着的符纸,“轰——”的一声魔人脑袋上炸开一朵雷花。魁梧的魔人顿时身体抽搐,手臂一松,小羊羔滚了下来, 四个蹄蹄飞起跑到了一边。   阿璃正准备过去抱起羊羔,就见被雷劈过的魔人只是动了动脖子,伸手朝她抓来。她吓了一跳,没想到魔人这么皮糙肉厚,立刻往后退准备扔出第二张符纸。一道青色剑芒挟着冰寒之气从后袭来,魔人的手才伸出来,后心一凉,被穿心而过。   阿璃惊诧地看着魔人连喊声都没发出就倒在她面前,空气微微震动,露出盘的身影。   盘眸色肃冷,看都不看一眼倒地的魔人,就来查看阿璃有没有受伤。他看的仔细,连脉搏都探了一下,这才松口气。   “我刚才醒来见你不在就出来寻你。这里魔人很多,不要乱跑,他们原本就不讲道理的。”   阿璃抱起瑟瑟发抖的小羊羔,微抬下巴一指,“你看,这是我给绯羽种的菜园,费了很长的功夫。我们上次来这里时,绯羽摘菜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是现在都被魔人糟蹋了。”   盘抿抿唇,“你给绯羽弄的菜园?”   阿璃没有理会他问话,她虽没有养崽崽的记忆,但是很清楚一个种植游戏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形成这种规模的园子。要买地,要买种子化肥,还要除草捉虫。除了氪金还要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不然为什么她不在其他崽崽那里种菜,只给绯羽一个人种了菜?肯定过程很麻烦很艰辛。就好比数个月甚至一年的心血弄好的园子,某一天登游戏发现被盗号的全毁了,简直气到要摔手机。   阿璃比登游戏还要气,因为园子被毁坏的样子更直观地展现到她眼前。那些连绯羽都不舍得吃,被当做宠物养的家禽全被魔人捉去吃掉了。   “那些跳进祭坛的上神们一定没想到死后会不得安宁,故居被损坏,遗物被糟蹋。你看,地上还有折断的墓碑,想来那些衣冠冢也被挖了吧。”   阿璃之前对魔族被放出来还没有太大的共情,只是觉得看他们在天界走来走去实在碍眼。现在看来,魔人不光想糟蹋天界,未来还要糟蹋人间,她已经能想象出那种水深火热如同地狱一般的折磨了。   她万分不解地看着盘,不明白这也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啊,看着族人的房屋被摧毁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盘没有说话,手指捏出一道诀,将死掉的魔人摧毁成齑粉。看着粉末缓缓沉在云层之下,拉起阿璃的手离开这里。   回到大殿,阿璃把小羊羔放在地上,转头给它找来一个喝水的碗,倒些清水。盘与她说话,她也不理会。   盘站在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小羊喝水,转身离开了。   天界没有夜晚,永远都是这么透亮。   小羊喝完水后开始在殿里撒花。阿璃初时还看了一会儿小羊跑跳,但是没过多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外面实在太安静了。   她趴到窗前往外看,只见外面空荡荡的一个魔人都不见了。她心一跳,难道是盘良心发现把魔人都杀了?   跑出去看,外面云雾缭绕,空气干燥,一点血腥味也没有。但是这么安静又实在不正常。她想了一下,干脆走下石阶去四周转转。   半个时辰以后,她把几个大殿周围都看了一圈,果然一个魔人都没有了,就像之前的魔人都是幻觉一样。   阿璃往回走,沿路看到殿宇门口还是那么杂乱,衣服家具抛的哪都是,完全是魔人来过的痕迹,也不像她起了幻觉呀?   回到盘居住的殿宇,她突然想起手链里有几根玉简。她全部摸出来,发现玉简们简直像被火烧红了一般颜色。这代表对方传过来的留言太多,快要把玉简撑炸了。   她将全部玉简注入一点灵力,清冷、急促、低沉的各色声音顿时传出来。   【白泽:待在那座大殿哪也别去,别乱跑,等我去找你。】   【绯羽:别惹魔人,他们听不懂你的话,只会觉得你在挑衅。园子……就别管了,等我回去再重新弄吧,一定还你一个更好的。】   【司千咒:你现在在哪儿?魔人拉拢妖舟,我阿兄没同意,但我父王同意了。于是阿兄就把父王软禁了,其他皇子乘机造反也被我阿兄一一还了回去。你走了的这一个月简直焦头烂额。】   【季幽:魔人向人族宣战了,因为长安不愿交出李洛。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毁了你父母居住的江南道的。最近很忙,我看不到你,只能从绯羽那里了解你都在做什么。】   【司千夜:盘有没有为难你?我问白泽你的近况他不告我,只让我猜。】   【白泽:真可惜你看不到我在战场的英姿,呼风唤雨,电闪雷鸣。你看到一定迫不及待想嫁我了。】   【绯羽:想你,昨天梦见你了……】   【季幽:明天我也要去打仗了,回来后你给我补个道侣证。】   【司千咒:阿璃你没看到我刚才甩尾巴,一记尾巴扫过去,魔人少了一半。九根尾巴甩起来,飞沙走石。】   后面又是乱七八糟的说话声,都是在汇报他们的近况。阿璃听得整个人都发怔了,她才明白为什么魔人突然消失了,原来魔族向大唐宣战了。除了要回他们以前的地盘,还要李洛。   这些零零碎碎的话听上去,人间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天界毫无感觉,只觉得过了半天,但是人间却过去了一个半月。   【司千咒:那个盘好厉害啊,他真的是只失去了半个神魂?他的半个神魂该不是所有上神加起来那么大吧?】   【白泽:有点累,想你了,但不知道说什么。外面好黑啊,我旧疾犯了……真疼。】   【季幽:别担心,我还不错,没有魔人敢接近我。绯羽受伤了,翅膀撕裂一半,盘果然是上古第一大神。】   【司千夜:我一直想知道你出生的故乡什么模样,可惜我来的时候江南道已经没水了。魔人果然不能放出来,他们行走过的地方都是焦土。】   【绯羽:师兄不太好看了,尾巴上鳞片掉了好多。白泽:胡扯,会长起来的。绯羽:不会。】   这些玉简里,唯独李洛的玉简是翠绿的,根本没亮过。   阿璃捏着玉简,心里涌出不好的预兆。   窗户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身体一僵,立刻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青色的小鸟从窗框上硬钻进来,两只豆豆眼直直地盯住阿璃,快速朝这边飞来。   阿璃把小羊抱起,抽出一张符纸,还未扔出小青鸟落地变成了随风的样子。   青年有点狼狈,身上伤痕一道道的,往下渗着血。   “天界大门被主人都封上了,到处都是雷形印记。若不是我是代表运气的青鸟,早就被劈死了。”   阿璃抱着小羊看着对方,有点不确定对方是真的随风还是假的。   随风急急忙忙过来拉她,“别怀疑了,没时间浪费了。主人的半个神魂太厉害,再加上魔族可以无限繁殖,大唐十五个道,有一大半都被占了。全部的仙门都退到了西域,现在就陇右道、剑南道和关内道是安全的。”   “李洛呢?”阿璃被他这一顿主人叫的心惊胆战。   随风神色顿时有些丧,“郎君怕是很快就会死掉吧。魔族答应了他的要求,退到河北道。所以郎君没有抵抗,直接被带走了。你知道的,被带走后,他身上的另半个神魂就会被取出来了。唉……不知为什么,郎君身上的半个神魂一直没有醒来,若是醒来还可以跟主人一战。”   阿璃听到李洛被魔族带走,立刻想到了李洛的玉简没有反应。她咬了咬唇,“那你呢?一直管盘叫主人,你站在谁那边?”   随风道:“我和飞蓬早年与主人签下了契约,永不背叛他。但是李洛和盘从某种程度上都可以算我们主人,所以无论站在谁那边都算不上背叛。我和飞蓬自然站在魔族的对立面。但是等李洛死后,我们就得回到盘的身侧了,否则会遭到契约的反噬。”   “所以你快跟我走,我只有这么一个机会把你带到天山。等主人神魂归一,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了。”   阿璃默了一下,“我走不了了。”   她若离开天界就会秒死的。   在这里她的时间是凝固的,只要到达地面,她还欠一个半月。 第103章   “你离不开天界?”随风惊讶, 但他还没得到阿璃的回答就一脸慌乱,“他……他回来了。”   外面响起嘈乱的声音,就像突然涌入了上万人一样。   随风四处乱看, 想找个藏身的地方, 最后变成一只布贴小青鸟粘在阿璃的袖子上。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又“啪”的一声小青鸟变成了小粉鸟, 跟阿璃衣衫同样的颜色。   阿璃的目光从布贴小粉鸟移到了盘身上。他明明只离开了半天, 却像走了几个月。身上的衣衫换了颜色, 人也瘦了一些,只那张脸还如骄阳般俊美。   “饿不饿,我去煮饭。”   盘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没有解释他消失这段时间做什么了, 就像他只是很普通的出了趟门一样。见阿璃不吭声,他便知道她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一些事了。   “阿璃, 我还有件事没做,等做完再向你解释。”   阿璃神情冷冷淡淡, “没做的那件事不就是从李洛身上取神魂么,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又无法阻止你,绯羽和白泽都被你弄伤了, 我连他们也不如, 更奈何不了你了。”   盘见她字字都带着冷嘲,也不生气,平静地说:“不是那件,是另一件, 等做完再告你。”他顿了顿又道,“我走时没跟你说我要去凡间是因为兵贵神速。再者,我知道你手里有那几人的玉简, 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他们。”   阿璃没说话,只抱着羊羔看着他。   盘知道纵然他勒令魔族不准伤害无辜,但战场刀剑无眼,那些人族的兵将还是死伤了不少。再怎么样,凡间是她的故乡,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帮魔族夺回失去的地盘也是契约的一部分,不这样契约就不能解。等我把剩余的事了结,拿回神魂就给你解掉诅咒。那时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你想做什么我也可以陪你做。”   阿璃神色不变,“天上的神都死光了,你想做什么,自然做什么了。”   盘知道一时半会阿璃不能原谅他做的事,但他也不辩解,等最后那件事做完也许她就能谅解他了。重要的是计划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等剩下的做完,他就可以永远跟她在一起了。   他等了那么长时间,在金塔里苦熬,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回自己的东西。好在神魂还是他的,部将也是他的,阿璃……也是他的。   “我买了胡饼和羊肉,这就去做给你吃。”   盘说完这句正要转身离开,余光瞥见阿璃袖子上的小粉鸟,微微皱眉。他朝阿璃走过去,刚要再细看一眼,就见阿璃受到惊吓似的往后退。   他忙站住,虽疑惑之前阿璃袖子上并没有贴布,但是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也有可能记错了。   等盘完全离开大殿时,小粉鸟用翅膀摸了一下虚无的汗,可吓死他了。若是被主人发现他在她袖子上,那就说不清了。因为没有做过的事死掉,就太冤了。   他保持着小粉鸟的状态飞起来,小声道:“他们既然回来了,郎君必备带上了天界。我去找找,若是能一起逃走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诶,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阿璃怕告诉随风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含糊道:“反正就是不能离开,别问了。”   随风还想再问,但又怕主人回来,贼头贼脑地向外看了眼,“那我先去找郎君,一会儿再来找你。”他从来时的窗子钻了出去,一个猛子扎入云层,不见了。   *   天界的夜晚只是稍稍暗了些,就像阴天一般。盘把大殿让给阿璃,他则在侧殿住。   阿璃一点睡意也没有,坐在靠窗的席子上发呆,思考自己以后怎么办?直到窗户传来一点响动,她才将目光移过去。   随风又来了,还是小粉鸟的模样,他从窗户挤进来,落在阿璃的肩头小小声道:“郎君被关在神墓废弃的祭坛里,有三波魔将看守。但你不用担心,我能把你弄过去。”   阿璃惊讶道:“你自己去不行吗?我在这里拖住盘不就行了?我的术法不如你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成为你的拖累,你直接去把殿下带回去。”   “但是这样有用吗?神魂不能和一,盘和李洛都会死,他们当中只能活一个。你当我这么久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为什么?我是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你说你想让谁活?”   随风也惊讶了,他不知道神魂不合在一起两人都死的事,瞬间踌蹴,“我当然希望他们都活下来了。我的主人一直是盘,但我也跟了郎君这么久对他有感情……唉,我还以为不合在一起也能活。我知道一处地界就是主人都找不到,原想把殿下藏那里的。”   阿璃道:“李洛若不想被盘抓走,是不会被抓走的。他怕因他之故再惹得天下不安宁,这才主动送上门与魔族谈好休战的条件。再来一次战争,李洛还是会站出来的。”   随风更犹豫了,“那依你的意思是不要救郎君了?反正救了他,他还会为了不要拖累大家而重新送上门。”   “也不是,”阿璃摇头,“我说不好,你去见见殿下听他的意思吧。”   随风道:“那你得跟我去。”   “为什么?”   “那座祭坛虽说是废弃的,但是里面与金塔相连,周天星辰阵还在。我进去就是一个死,但那座阵对你开放,你可以无伤地到达阵心。”   阿璃道:“原来是这样。”早说啊,绕这半天。她站起来,“那走吧。”   随风问:“你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或是拿什么东西?”   “没有,”阿璃笑着说,“这里又不是我家,我也是被抓上来的,没什么好带的。”   少女笑靥如花,随风看得一呆,心道,阿璃确实好看,无怪主人整个师门都喜欢她。她的胆子也大,寻常人遇到这事早就六神无主,她却一副镇静的模样,还替他分析出这许多。   不过胆子不大也不敢撩这么多人了,人妖鬼神她都没放过,还都是天花板的人物。   “我要怎么出去?”阿璃问。   “变成跟我一样的鸟。”   随风轻轻用翅膀拍了下阿璃的肩,阿璃的视线迅速下落,整个人缩了下去。等那种失重的感觉消失,她已经变成跟随风一样的鸟,也是粉色,只不过比他小一圈。   两只小粉鸟一同从窗棂挤了出去,小一圈的那只鸟跟在大的那只后面,朝南边飞去。   随风不愧是上神出身,只扇一扇翅膀看守祭坛的魔将就迷了眼。他们趁机朝祭坛落下去,只挨了个边,就被吸到了里面。   再落地,阿璃还是那只小粉鸟,随风也是。   随风重新飞起来,“这回换我跟着你走,你朝前飞,随便飞,这个阵不会伤害你。只要飞到阵中间就行。”   阿璃朝四周看了一眼,与金塔里面一样,这里也是一片漆黑,透着一股呛人的粉尘味。随风又一扇翅膀,扇出一个珍珠大的小光球,发着柔柔的微光,漂浮在阿璃头顶。   有了光就能看清路。阿璃随便找了条甬道朝里飞去,随风紧跟着她。   甬道也是和金塔一样,每条的尽头都有几条岔道,阿璃还是随着心意飞。跟随风说的一样,周天星辰阵对她十分友善,转的非常快,特意把生道朝她开放。而且生怕她走错了,特意把生道弄得很宽阔,其他岔道弄得很窄。   如果阿璃不小心选错了,那条她选中的错道则被缩成了面条细,根本进不去。而生道则尽可能地扩开,就差挂个生道的牌子了。   随风一脸羡慕,“我们和绯羽白泽在这座阵里生活了很久,但是主人从未朝我们开放权限。每次出去进来都得事先获得主人的允许。主人说,这座阵就相当于他的家,他这是把钥匙给了你啊。”   阿璃没说话,甬道已经能看得到尽头,而尽头是有光的,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身影。她快速扇着翅膀飞过去,那人越来越近,背对着她,头发高高竖起像瀑布一样垂下来。   快到跟前时她想减点速,但猝不及防间那人突然转了过来,她直直地一头扑过去,扑进温暖的怀抱。   抬起头,瞳孔中映出一双漂亮冷冽的眼,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从哪里来?这里怎么还有鸟?”   阿璃原以为李洛应该是很沧桑的,但没想到他依然身姿笔挺,瞧上去冷漠又镇定。   听到呼扇声,李洛抬起眼见又冲进来一只,忙侧身闪开。后来的那只鸟围着他绕了一圈,落地便是随风的模样。   “郎君,趁主人没发现,你快跟我走吧。”   李洛看到他丝毫不惊讶,就像早就料到他会来似的。他的惊讶都是留给手心里捧着的小粉鸟的,“这是阿璃?”   他端详了一番忍不住露出一丝好笑,“我猜随风会来,你也一定会来。因为这座阵只有你能随意进出。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模样……”他的声音小了些,眸光也微微暗下去,“既见着了,你便回去吧,被他知道了不好。纵然现在不说什么,日后想起来仍是一根刺。”   阿璃心里发酸,都到这时候了,李洛还在为她考虑。 第104章   似乎随风忘记把阿璃变回来了, 他只顾着自己和李洛说话,完全忘记阿璃还坐在李洛的手掌中。   “郎君你跟我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出去后我们可以去找绯羽白泽他们,万一能商量出一个办法呢?”   李洛很轻地笑了一下, “没有办法, 两半神魂相遇后若不合在一起, 我和盘都会死。你觉得我能用什么办法从盘手里拿到神魂?况且他说的也不错, 这原就是他的东西。”   李洛的嗓音渐渐放低,自从他知道自己来历后就一直很迷茫。别人的前世后世都是一具魂魄,但他和盘却是两具魂魄。盘说这是时间带来的差异,如果当时阿璃当时没去梦境, 也不会让他知道后世的事情。   梦境和时间原就是深奥的东西, 实在解释不明白。盘口口声声要拿回自己的东西,那他又是谁呢?   李洛垂下眼,用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小粉鸟的头顶。阿璃就算变成鸟也是一双圆嘟嘟的眼睛,水灵可爱。可惜, 这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回去吧, 这事是无解的。”李洛用手指戳了戳小粉鸟的翅膀, 示意她跟随风离开。   阿璃抬着头看他, 李洛面色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我听随风说, 你身体里的那半神魂一直没有醒来, 若是醒来会怎么样呢?”   李洛下意识按了按心口,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对这半个神魂毫无感觉,甚至都不知道身体里有这东西。”他顿了顿道,“不管醒不醒, 我都还给他。”   阿璃不解地看着他,“什么还给他?你也是盘啊。我理解的是,既然盘的神魂分裂出前世和今生,就是一具魂魄分成两半。所以你和盘看起来表面是两个人,实质还是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拥有前世的记忆,一个是今生的记忆。”   李洛微微一怔,重复道:“一具魂魄分两半吗?”   阿璃失笑,“难道不是吗?不然你以为自己从哪来的?”   随风也说,“对啊郎君,你就是盘,盘也是你。所谓神魂就是魂魄。主人和你的身体里都只有半个魂魄。也说不上谁拿谁的东西,因为你们两个就是一个人。所以我说你想办法让神魂醒来啊,醒来就是另一种情形了,你就会想起以前的事。”   李洛没说话,只细细地咀嚼这番话。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否定自我存在中度过,不知道自己是谁。阿璃和随风的话让他顿时茅塞顿开,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存着必死之心。   他想了一下,“既然这样,我们就先从这里出去。”   随风刚要说好,脸色就突的一变。他身为盘的神将,比任何人都熟悉盘的气息。他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淡淡地看着这边。   李洛也察觉了,一种巨大的杀意勃然而降,他能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蔓延开来,帮他抵挡住了这种气势,而不至于本能地颤粟。   他脸色平静地将捧着小粉鸟的那只手垂下,微不可查地将小粉鸟收到袖子里。   阿璃的视线立刻被一只光光的手臂挡住,她跌坐在袖袋里,轻薄的绸衣朦朦胧胧看得见对面的身影。   “我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看来你已经为自己选好效忠的人了。”   这是盘的声音。阿璃努力把脸贴在绸衣上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抹鬼影。   “主……主人……”随风似乎吓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盘淡淡地看着颤抖着跪下的青年,“你嘴里叫着我主人,但我到长安时,你和飞蓬却拼命护着他。”   随风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我和飞蓬醒来时找您找了很久,后来找到了郎君。那么长时间,在我们眼里郎君就是您。”   “他是我吗?”盘嗓音出奇地平静。   “难道不是吗?”随风一脸迷茫,“您的神魂分成两半,一半是前世,一半是后世。我和飞蓬效忠郎君,契约也没判定我们背叛您啊。”   一直以来最让他纠结的就是神魂只能活一人,到底让盘活,还是李洛活。因此,他一边帮着李洛一边有负罪感。但是不帮李洛,又无法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杀死。   随风说一句,阿璃就点一下头,她也是这样想的。外面突然没了声音,正当她要把眼睛凑过去时,随风发出一声惨叫,李洛的身体猛地动了一下,嗓音里既惊讶又愤怒,“你真下的了手?”   “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盘淡淡道,“他的命一开始就是我给续的。我用禁术保十二神将和我徒弟们的命。但我费了这么大的心血,甚至搭上了数万年的囚禁,换来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背叛。早知如此,我当时就弄自己的,也不会落得被反噬分裂神魂。”   阿璃没想到盘神魂分裂还有这个原因,因为保的人太多,所以遭受反噬。但她也没想到盘竟然会出手杀掉随风。那个喜欢把自己变成布贴的青年,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就阴阳两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导致她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想从李洛袖口跳下去好好确认一下,但是李洛用手温柔而有力地压住了她。   盘接着道:“当你发现自己曾经看重的人一点都没把你放在心上,你也会如此的。”   李洛道:“不啊,就像阿璃,我曾经以为她会一直陪着我,但是有一天她却不告而别了。我看她比我的生命都重,但她却没把我当一回事,我也没生气啊。还不是就一直默默等着了。”   盘淡淡笑了一下,“别拖延时间了。看着你就像看着另一个我,你在等什么?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傻兮兮到这儿来?”   李洛轻轻捏了一下小粉鸟的爪爪,心里泛起一股柔情,“是啊,除了随风我也想不出谁还会来。”   远处突然传来轰鸣声和仿若鬼哭狼嚎的叫声,李洛皱起眉头,“你又做了什么?”   “是魔人,”盘抽出一把冰冷的长剑,看着李洛,仿佛在考虑怎么下手,“放他们出祭坛时我留了一点缺口,把周天星辰阵引到了他们休息的场所。天界的祭坛和妖舟的祭坛早已连成一片。当周天星辰阵转动时,这么多年妖族祭祀留存的力量会把他们重新吸进来。”   李洛微微有些惊讶,“你要把他们重新封印起来?”   “不是封印,是杀死。”盘淡淡纠正。   “为何?”李洛惊讶而笑,“我以为你会驱使着他们掌管天地。”   盘淡淡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放纵魔族攻打人族除了为了履行契约,就是为了逼你出来。现在契约失效,自然是该处理他们的时候。”   阿璃这才明白盘说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怪不得他一直不解释。盘真是聪慧,用魔人解了契约的束缚,又逼着李洛自投罗网。等他拿回神魂,魔族被他处理掉了,凡人自然会重新将他捧成救世主,而她和绯羽以及白泽也会原谅他做过的事情。   没人会再想起李洛,大家只会觉得这样的结果就很好。至于随风,盘自己不说,谁又知道他怎么死的呢?   李洛再次剧烈地晃动,似乎在躲避什么,阿璃在他的袖袋里天旋地转。   头顶传来盘冰冷的声音,“何必呢?早来迟来都是一下子,就凭你这具凡人的身体,凭什么要与我共享神魂。你是不小心被创造出来的,我现在想毁掉了。”   李洛纵然身手了得,但是他毫无神力,盘很轻松抓住了他。   剧烈地抖动下,阿璃被甩了出去,她趴在地上,瞳孔中映出盘一脸淡漠地捏住李洛的脖子缓慢地收拢五指。   “放开殿下。”她扑扇着翅膀朝盘飞过去。   盘听到她的声音惊愕地转过视线,就在这时,李洛身体里突然迸发出无数道刺眼的光芒,光芒灼烧着盘的手指迫使他松手。   盘微讶地看着李洛,没有想到那半个神魂会在这个时候苏醒。   他在李洛睁开眼睛之前,抢先把小粉鸟抓在手里,看了两眼后,单手捏诀,小粉鸟落地变成穿着粉裙子的少女。   “谁让你到这儿来的?”盘眸光沉沉,“祭坛将魔族重新封印后会炸开,里面所有的人都会化为齑粉。”   阿璃被他凶了一下,眼眉立刻怯怯,但她来不及为自己辩解立刻蹲下去试探随风的鼻息。令她惊讶地是,尽管随风浑身是血,前胸穿洞,但他仍有一丝气息在。   另一边李洛就像坠入了一场梦幻,他看到了自己从天地间诞生的样子,看到了他随着天族迁徙到不周山,也看到了收小白龙为徒的经过。无数记忆的碎片冲入他的识海,那些事是他做过的,又不是他做过的。   他就像看着别人的人生一样,快速跟着过了一遍。等到他过到盘因为渡的人太多,神魂被撕裂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一具人形的魂魄被撕作两半,一半沉入祭坛出不来,另一半飘到幽冥重新投胎。 第105章   盘万万没想到李洛会在这个时候神魂觉醒。神魂觉醒就意味着对方有跟他一战的实力和机会。   远处魔族们的鬼哭狼嚎还在继续, 盘很清楚,用不了多久祭坛会化为齑粉。唯一的生路就是神魂归一可以强行逃出生天。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捏出一道诀, 将阿璃变成一只小粉鸟揣进怀里。接着又是一道诀,地上躺尸的随风“啪”地缩小变成一只软趴趴的小青鸟,他俯身捡起一样揣入怀中。   阿璃才刚从李洛的袖子里出来, 马上又进了盘的衣襟。她气得直用爪爪蹬盘的胸膛, 盘只是用手轻轻按了她一下, “一会儿就放你出来。”   李洛看着他, 眼里露出一抹复杂,“你又何必如此。”明明下不了手杀随风,故作凶恶临到最后还是给对方留了一息生机。甚至要与他打斗了,也不忘把随风揣起, 生怕乱蹦的剑气伤到随风。   盘不答, 他当年若不是因为这个性子,也不会落得神魂分裂的地步。剑气一分二,二分四地朝李洛袭去。李洛抽出一把与他一样的长剑轻轻一挥,剑气便被打散。   盘一时有点恍惚, 这长剑是他的本命剑,没想到神魂分裂后, 长剑也分成两个。他心里既恨又不平, 攻势越发猛烈了。   猛烈的剑意在空中迸涌而出,形成千万道冰箭朝李洛袭去。轰鸣声响起的同时光芒万丈,将李洛完全吞没。但是下一瞬, 李洛却出现在盘的后方。   他们一个顾虑着对方衣襟里的两只鸟,另一个担心动作太大把鸟掉出去。所以剑气乱飘,却无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盘和李洛的身体里皆有半个神魂。这神魂又是开天辟地最强大的神魂。即使是半个, 使出的威力还是非常大的。   一时间,巨大的爆压和蒸腾的白气同时四溢,使本就快要崩溃的祭坛更是开始塌落。   虚空之上,大块小块的巨石往下砸落,带起浓雾般的粉尘。不知从什么地方跑进来的魔人神情错乱地挥舞着锤子朝盘的胸口砸去。   李洛一眼瞥到,掷出长剑,剑身绕着魔人飞了一圈立刻带走了对方的头颅。   盘神色冰冷持剑向他袭去,“管好你自己。”   李洛一边用剑格挡一边道:“我又不是为了救你。”   剑气纷乱地飞,盘久攻不下,心里越来越焦急。如果不能取得李洛性命,那么只有半个神魂的他根本没办法从这里出去。   他气到用手指弹弹小粉鸟的头,“你说你这个时候进来做什么?”   阿璃被蒙在衣襟里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一头雾水地问,“这个时候进来就怎么了?是不是祭坛快要崩塌了?盘,你与殿下先别打了,出去再说。”   盘见阿璃一口一个殿下,眸光柔和了点,心道,她到底是与我比较亲近,只叫我的名字盘,没叫上神。   他突然有种没白等她的感觉。但是就算没白等又能怎么样呢?他心里一阵怅然,停下脚步。   祭坛继续坍塌,李洛见盘垂下手中的剑,连忙道:“祭坛快塌了,我们出去打吧。”   盘没有看他,只是用手摸了摸胸口。隔着一层衣服,小粉鸟的身体散发着热气,就像她第一次抱住他一样,柔软又温暖。   李洛还再催促,盘突然有点羡慕对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远处已经传来山崩海啸般的轰鸣,他们脚下的地也因为震颤而龟裂开来。天上在往下掉石块,地也在跟着往更下面陷。   李洛变换身形,跳到离盘近一点的地方。之前他站立的地方已经陷落下去,露出黑洞洞的大坑。   “盘,这里快不行了。你若不想走,就把阿璃和随风给我。”   盘从衣襟中一把掏出小粉鸟和小青鸟递过去,“给。”   李洛愣在原地,这一瞬间他都要以为盘跟刚才闯入的魔人一样昏了脑袋。   盘见他不接,又往他的怀里送了送。李洛这才回过神,连忙接过。但是阿璃却从他手掌中飞起,扑向盘。   盘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就像接住一颗珍宝。他的周围都是深不见底的深坑,唯有脚下一寸见方的地尚可站立。若往旁边看,他脚下那处地方就像一根随时会倒塌的柱子。   “你又回来做什么?万一掉下去呢?”   阿璃道:“我现在是鸟,有翅膀。”   盘:“万一翅膀突然不好用呢?”   阿璃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仰起头问,“你干吗把我和随风交出去?你不会因为打不过李洛就想死在这里了吧?”   盘很轻地笑了一下,“瞎说,我怎么打不过他?至多打个平手。”   阿璃道:“那就出去再打啊。”她心里纠结,不知道该站在谁身边好,神魂归一又是个无解题,只能一个人活。她只好谁都不站,等着天意决定他们谁输谁赢。   盘摸了摸她头顶的绒毛,狠了狠心,微动手指招来一道诀劈晕了她。对面的李洛蓦地一惊,还未等做出反应,盘又伸手将阿璃送了过去。   “把她放好,一会儿千万别掉下来。”   李洛接过阿璃放进怀中,他眸光有些困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虚空中个石块还在掉落,远处的地陷得差不多了,整个天地黑的没有边际,只留着他们脚下还有点柱子般的地。   盘淡淡道:“我没有无私到把神魂给你,我所做的都是不得已罢了。神魂分裂是由我开始,自然也由我终结。就像一把钥匙,从神魂分裂开始就掌握在我手里。你是无法做到把分开的神魂合在一起的。”   “你想要夺走我的那半神魂,只有在我发起的打斗中杀死我,才能把它拿走。当然还有一种方法,是我心甘情愿给你。”   李洛听了一惊,但转瞬他就明白了盘的意思,“这个祭坛是不是只有完整的神魂才能出的去?”祭坛就要崩塌,但是他们一时半会都无法将对方杀死,时间不够了。   盘淡淡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李洛又问,“可若是我,就是跟你同归于尽也不会把神魂让出去。你之前是打算这样吧?所以才看见阿璃的一瞬间非常生气。”   盘:“我生气只是因为她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地。但就算她没进来,我拿不下你的神魂也没打算与你同归于尽。”   “为什么?”   盘伸手从呼呼烈风中捻了一片风刃,就像不是自己身体般慢慢地对着胸膛按下去。一瞬间他的双眸染上一层猩红,疼得须发都在颤抖。   李洛想伸手阻止他,但也知道祭坛就要坍塌,他们两个只能出去一个,这个时候必须理智大于感性。   盘垂着眼,血一口一口从他嘴里涌出,掌心里握着半团小小的光芒,身体因为与魂魄分离,无力到瘫软下去。   李洛跃过去一把扶住他。   盘疲惫地睁开眼,瞳孔中映出跟他相似长相的李洛,他真不甘心呀……   李洛从他手里接过神魂,看着半个发光的团子,神色复杂极了。他被关在祭坛时,想过许多办法,但是最终在心中演练的结果无一不是被盘杀死。他从没想过身体里那道一直沉睡的神魂会突然醒来。   他们脚下的石柱也开始崩塌了,李洛拉住盘跃向最后一处空地,“你撑一下,我能带阿璃出去,自然也能带你出去。”   盘的身体已经使不出一点气力,全凭残留的一丝意识支撑,“不必麻烦,出去我也活不成。”   李洛接纳了盘的一半记忆自然明白,神魂从身体里剥离,残留的意识会看起来对方还活着。其实就在剥掉神魂的一刹那,盘就已经死了。用不了多久,那点残留的意识就会像灰尘般消散,就像他从来都没来过似的。   “我真不甘心……”盘低下头,眼中掉出大滴大滴的泪,他从没想过去伤害谁,也没做过坏事。他唯一做错的就是将魔人放出来。他以为只要契约解除把魔人重新关起来杀死就可以抵消做过的错事。   但是神魂判断他再无做神的资格,判定他已入魔,催醒了李洛身体里的那半个神魂。   脚下的地也在晃动,用不了多久,祭坛就会完全崩塌。李洛踌蹴了一下,低声问,“你还有什么话或者没做的事?”   盘惨然一笑,“我没做的事就是与她在一起,我一直想跟她在一起生活,是她告诉我她是我未婚妻的,但她却没有等我。”   李洛默了一下,没有说出阿璃其实是很多人的未婚妻,那张道侣证根本不算的。   盘抬起眼,央求道,“让我,让我再看看……”   李洛知道他想看什么,忙把昏睡中的小粉鸟掏出来。   盘看着一身绒毛的小粉鸟,很低很低地笑了一下,“没想到最后见她一面,她竟是这个丑样子。”   他虽在嘲笑,心底却一片柔软。   阿璃没看到,但是系统看到了,盘的头顶开出一朵小花,最后一片花瓣也变红了。那朵小红花长在他露出白发的头顶,显得那么鲜活那么灿烂。   虚无的天空开始闭合,李洛知道没有时间了,松开盘的手。盘没有拉他,只是安静地趴在地上。   李洛又看了他一眼,他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盘说即使阿璃不在祭坛,他也没想过同归于尽。   但他来不及问了,匆匆将神魂融进身体,把阿璃揣回怀里用力朝虚空一跃。   就在这时,剩余的一半记忆轰地在他识海炸开,他看到了盘用血封印住阿璃手腕上的符号,听到了盘对阿璃说,“等我把神魂全拿回来就能帮你续命。在此之前你可千万不能离开天界,否则你回到凡间的一瞬间就会毙命。”   盘当然不会跟他同归于尽,因为他把阿璃的命看的比自己的重。他那个时候一定在想,如果同归于尽了,那阿璃就太可怜了,她将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天界待着等死。他要给她续命,就必须有一个人出去。   盘说的没错,他的确不会无私到把神魂让出来。他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第106章   阿璃感觉有人在摸她的手, 捏着,摸来摸去。   她迷迷糊糊地往回抽手,嘴里嘟囔着,“绯羽别弄了。”握着她手的人身体一僵, 紧接着松开又给她塞回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 额头上传来微小的重量和湿湿凉凉的触感, 阿璃疑惑绯羽为什么要给她额头上放块湿帕子?须臾间, 她突然想起这不是天山而是天界, 蓦地睁开眼,瞳孔中映出李洛的脸。   “殿下?”她猛地坐起,湿帕子掉落在被子上。   李洛喉间轻“嗯”一声, 捡起帕子又给她按在额头上, “再躺会儿,你有点发热。”   “我发热?”阿璃疑惑地问,目光朝周围绕了一圈。宽阔的大殿、长长的书案、墙壁上挂着的洪荒山水图以及一棵被养在结界里的梨树。这不是盘的殿宇吗?   “我们从祭坛里面出来了?”   李洛依旧是“嗯”了一声, 神色莫名。   阿璃立刻有种不好的预兆, 再联想到在祭坛时她被盘劈晕的事, “盘怎么了?”   “死了。”   “死了?”   “嗯。”   某些难以出口的事一经破个口,后面就没那么困难了。李洛把祭坛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阿璃, “神魂归一后, 出祭坛仍是件难事。我强行突破出来用的力量太大, 你和随风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随风伤势更严重了,你则发了热。”   阿璃却没听见后面的,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盘死了,他把神魂让给了李洛。   系统一直缩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小声道:“李洛的花朵全红了。最后一片是在盘要求最后看你一眼,结果看到的却是变成小粉鸟的你。他笑着说最后一眼实在太丑了, 花朵的花瓣就变了色。唉……谁知道会是这样呢?”   它也不是第一次绑定宿主了,从没出现过攻略的纸片人还能死掉的事。但是盘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纸片人,他是因为时间差过来的。   阿璃一直垂着眸,很奇怪,明明心里难过,但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就像她进入别人的梦境一样,那么不真实。   “他是真的死了吗?”   系统点点头,“真的死了。”   阿璃微微蹙了下眉,“可是他不是纸片人吗,我回去后是不是能在游戏里找到他?”   “唉,”系统叹了口气,“原本这是时空大门打开后,你回到原世界才能告你的事。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接受现实的好。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跟你生活的世界一样。你眼里的纸片人也是一样,不是你创造出来的,而是被你恰巧捏到的。”   “我们处理纸片人与人类的羁绊纠纷部门最初是不存在的。但是突然有一天发现纸片人的出现会有几率影响另一个世界真实存在的人。不管是画出来的纸片人,还是游戏里的纸片人,都有几率成为另一个世界真实人物的映射。”   “创造出纸片人的那个人类,根本不知道手里的纸片人在另一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人。所以她的做法会很大程度影响对方的命运,因而造成怨气的生成。我们只好把肇事者传送到纸片人真实存在的世界,让肇事者抚平纸片人的怨气,免得滋生出怼天怼地报复社会的大魔头。”   阿璃惊讶极了,一直以来她都认为绯羽、季幽、白泽、千夜千寻、李洛是游戏里的人物。所以她并没有太当真,只想快速完成任务回家。那些她以为是她创造的纸片人,不过是真实世界里的人恰好与她捏出的纸片人有了关联而已。   系统:“所以在与你绑定后,发现你‘捏’到的人里面有好几个惹不起的大人物,我才一开始就放弃躺平。我以前,包括我的同僚,大家绑定的宿主一般捏出的都是普通人。谁像你人仙妖鬼,龙凤狐狸都捏齐的啊?”   “说实话宿主,你能成功完成这单任务,我回去后一定会被连升三级。你也会因为任务等级太难而被颁发成就大礼包,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阿璃没说话,看着识海里出现的小小光门,被分割成六块的门现在已经亮起了两块。而那块新亮起的光块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她以为盘只是李洛梦境里的人,没想到他却是真实存在的,所谓的梦境是他的人生。他活着是真实的,死亡也是真实的。这不是江南映画的游戏,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她抬起眼看到李洛担忧地看着她。   “身为神死掉后,会去幽冥吗?”   “不会,”李洛轻声说,“天族的人寿命很长,但是一旦死去就是神魂具散。更何况盘连神魂都没有了,他交出那一半神魂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   阿璃没说话,好一会儿她突然发现脸颊上湿湿的,她摸了一把移到眼前,看到了手指上的水渍。   李洛道:“哭了也挺好,哭出来就好受了。”   *   阿璃在天界躺了一天,绯羽和白泽就来了。   绯羽道:“人病了不吃药怎么行呢?我以前住的大殿里有一件放着药材的小屋,你就没去找一找吗?”   李洛:“找了,但是那里都被魔人翻过了,连药渣都找不出来了。”   “翻过了?”绯羽惊讶,慌忙站起朝殿外快步走去,阿璃给他种的果树庄稼蔬菜以及家禽不会也被糟蹋了吧?   “我来,”白泽说,“阿璃跟我都是仙品水灵根,我的灵力可以给她用。”   李洛站起将位置让给他。   白泽用手指按在阿璃的脉搏上,按了一会儿便缓缓将灵力输给她,“就是冲祭坛的时候连带着把你和随风的灵力都吸走了。身体一下子空了,自然就高热。”   温凉的灵力进入脉络,阿璃舒服了一些,头也不晕的疼了,她看了白泽一眼,“你的尾巴好了吗?”   白泽道:“没完全好,慢慢养。”   阿璃又问:“天山怎么样?我师父师姐师兄呢?”自从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她的心就又重了几分。师父、师兄师姐待她是真好。   白泽轻笑一声,“固若金汤,不但如此,周围几座城的百姓在魔人攻城时搬进了天山派。虽然大家没有房子住,就在空地上打个地铺,但最起码性命无忧。天山派的弟子们打起架来让魔人都害怕。”   “你师父还问起了你,我说你在长安。你师姐师兄也很好,大家都好。只是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啊……”   李洛没法消除她手腕上的天数,他只能做到消除天界回人间的时间差,不至于让她一落地就因为欠着天数而死,所以她回到人间还是只剩下十五天。因此李洛不让她回人间,在天界他至少可以用血液暂时封闭她的时间。   但是封印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李洛现在很愁,每天都在研究怎么能去掉她手腕上的数字。   “殿下说让我在天上再待段时间,等养养身体再回去。”阿璃没有把实话告诉白泽,因为所谓的只活十五天是针对原世界的身体。十五天过后,这个世界的她不会死亡,但是原世界的身体会腐烂,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要说自己只能活十五天,利用大家的同情心拿到了小红花,结果召唤出时空大门时真相就会像弹幕一样打在公屏,那时就死的更惨了。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才真是梦境,她想快点醒来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去。   绯羽听到阿璃要在天界多待几天,不但没有反对反而有些欢喜。魔人把他的园子糟蹋够呛,他最近正在重新种植。阿璃救下的那只羊成为了他的宝贝,天天带在身边。因为这是唯一一只活物了。   “你在那边坐一下,我弄掉这边的草我们再回去。”绯羽指了一下树下的席子。   “对啦,这个给你。”阿璃从戒指里掏出一样东西,绯羽看了一眼,微翘的瑞凤眼立刻睁大,“布凤凰?”   “嗯。”阿璃笑着点点头,这个布凤凰是她第一次来天界绯羽塞进她被窝的,她印象很深,因为布凤凰太好看了,羽毛是宝石的,眼睛也是宝石。但是后来这个凤凰被魔人扔在了地上踩坏了。   她花了好几天把凤凰的身体接好,羽毛重新缝上去。   绯羽拿到手里看了半天,这个布凤凰是他小时候师父给他做的。这么多天,他跟白泽对盘只字不提不代表他们不在意。   现在看到布凤凰重新回到他手里,他有种错觉,盘也会因此涅槃重生。   阿璃看着绯羽,虽然对方不说话,但是眼眸是柔和的,这个布凤凰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你收好了,我去那边坐着了?”   绯羽神色柔和地点点头,“去吧,等会儿我给你煮饺子吃。”   阿璃坐在树下时时,绯羽头顶飞快地长出一朵小花,有一片花瓣变红了。   阿璃受到提示连忙扭头看,但是绯羽已经变出真身一边飞一边吐三昧真火除草了。   “真是奢侈,丹修看到都要羡慕哭了。”阿璃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她抬头看,只看到白泽流畅利落的下颚。   阿璃不回天山他就只能两边跑,整顿完那边的事务就立刻回到天界。   他把手中的食盒放下手指微动,阿璃身前就出现一个食案,他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都是西域流行的小点心。   阿璃立刻拿了一块梅花酥吃,白泽在她身边坐下,颇有兴致地看着师弟除草。   他伸了一下懒腰,很舒服地靠在树干上,微风吹拂过来,他都有点不想回天山了。   这不比长安街头的变戏法好看多了? 第107章   这些日子白泽几乎每天都来, 有时候他也会帮着绯羽修整农田和果园。他们把魔人糟蹋过的殿宇清理干净,用结界封存。神墓断掉的碑也一一修理好。   白泽还从人间带上来许多家禽,并不拘着它们, 仍它们随处乱跑。所以阿璃时常看到埋头啃云的牛羊和在云层上打滚的狗子。   李洛仍回到长安, 他说至少把这一世走完。他从兄弟里选出个小的, 一直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白泽戏称李洛要效仿尧舜禅让帝位了。   李洛也不理会, 只每日半天在长安,半天回天界。他回来的时候, 随风就化成他的模样替班。   阿璃见过随风一回,他比以前要沉默多了。以前时不时还爱插诨打科, 现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随风离开天界的时候,去神墓里待了很长时间。   次日阿璃去给盘的衣冠冢洒扫时, 看到了墓前放着的几坛酒。有一坛开封了,被喝了个精光。她没有把空了的酒坛拿走,而是捏诀变出一捧野花插了进去, 好好摆放在墓前。   这日李洛处理完公事依旧回到天界。他先查看了阿璃手腕上的封印是不是完好。每天他都会看这个, 封印不掉, 至少在天界阿璃身上的时间不会流动。   “试了好多方法都没用,实在不行你以后就别下凡了,做个仙女吧。”李洛笑着说。   阿璃心道,那不得憋死她?没有网络, 没有娱乐,每天只能看一只凤凰一条龙做农活。她昨天跟系统算过了, 她现在有两朵小红花, 白泽和李洛。   剩下的人里,季幽和司千夜差一片花瓣,绯羽和师姐差两片花瓣, 司千咒差三片花瓣。卖货小哥虽然只是朵粉花,但是他只要肯氪金,就能瞬间得到一朵小红花。反正在她眼里,卖货小哥已经是朵小红花了。   “对了,这个给你。”李洛指了指地上的大箱子和食案上的盒子。   “是什么?”阿璃走过去打开,里面装满了女孩子用的玩意,梳子、铜镜、布料、针线、绣屏还有一套漆器大阿福。   而食案上的盒子里则放满了各色小点心,有薄如蝉翼的风见消,也有做成花朵模样塞着豆沙馅的糯米糕。   “你想吃什么我明天给你带。实在不行,抓俩厨子上来也行。”李洛摊开一张图纸给阿璃看,上面画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以及一架秋千。   “这些我慢慢给你做,天界没有土,就绯羽殿后那些他不肯给我。凡间的土带上来就变成云气消散,所以不太可能给你做花园了。但是桥和水潭我可以做,再给你做个秋千,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玩。或者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阿璃看着李洛为她规划的养老生活其实是有一点心动的。在这个有龙有凤凰有人的天界,没有人打扰其实也不错。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自由,她理想中的神仙日子是五湖四海携美同游,吃穿不愁,可不是这种变相坐牢一样的日子。   “你觉得怎么样?”李洛问。   阿璃心里早就有了别的主意,她胡乱点点头,“我觉得很好,你今天就可以先从简单的做起,比如架个秋千。”   李洛思忖了一下,“没有木头,我明日回来的时候搬些木料上来给你做。”他没想到阿璃要的这么急,干脆重新给书案铺上一张纸开始画秋千的草稿。   阿璃见他有事做了,连忙告辞去找白泽。   白泽正准备回天山,他一般都是上午来,赶正午回去处理事务,晚上再回来。   “你要回天山?”白泽听完阿璃的要求微微一怔,“李洛知道吗?他说你现在身体养好了吗?”   阿璃道:“我身体什么样你不知道吗?”大家都是仙品水灵根,只要一把脉就知道了。   白泽闻言轻笑一声,“这话若是让绯羽听见了一定又要生气。说实话,你身体什么样我真不知道,不过若是你晚上肯把门留条缝,我也许就知道了。”   阿璃脸色一红,自知刚才的话歧义太大也不纠正,“你带不带我回天山?”   白泽脸上现出一点犹豫,他私下和绯羽讨论过,阿璃的身体明明没事但是李洛就说她需要将养身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话里有话,只是李洛不可能害阿璃,更不可能违背她的意愿把她囚禁在天界。他不让她回人间一定有道理。   “你跟李洛说了吗?”   阿璃就知他会这样问,立刻回道,“你现在又认回李洛做师父了?不然怎么事事都要听他的。”   白泽笑了一下,“激将法对我没有用,除非你把李洛不让你回凡间的真实原因告我,不然我是不能带你回去的。”   阿璃就知道这个师门从上到下都精得要死,“好吧,我告你你可不能告绯羽。我在祭坛受了伤,盘暂时用血封住了。回人间可以,就是不能待太久,否则身体就会衰弱。所以李洛说在天界将养身体也是没错的,毕竟现在只有天界不会触发我身体的伤。”   白泽听的一怔,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但是阿璃说的又能跟李洛的话对上号,他不由得信了一半。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李洛不肯告诉我们?”   “哦,”阿璃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我不让他说的,你瞧,你听到以后都是这样的神情,若是让其他人知道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你不是很讨厌我见季幽和千夜千咒吗?他们若是知道一定会想办法天天上来。他们不知道,我就能一直在这里只跟你在一起,不好吗?”   白泽嗤笑一声,“真会哄人,我都要信了。”即便不相信阿璃是为了跟他在一起才不告诉那几个的,他心里还是涌起一股甜意,就像一罐蜜塞进了胃里。   “好白泽,你看你小时候被盘关在山洞里面壁,还是我去陪你解闷的。现在我只想你回天山的时候顺道带上我。我不乱跑,我只回去瞧瞧师父师姐师兄。你晚上回来的时候再把我带回来,连半天都用不上,不会对我造成损伤的。”   白泽心中有些松动,“真的吗?只半天你的身体不会出事吧?”   阿璃用力摇头,“当然不会,李洛就是太小心了,其实没事的。”   白泽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么做也没错。行吧,我就带你回去。只是你不能乱跑,若是我回天界时发现找不到你,你就永远别想下去了。”   阿璃立刻像藤蔓一样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练练保证绝不乱跑。   “那行吧,”白泽答应,“我们快些下去,免得被李洛和绯羽知道。”   *   鱼萤惑万万没想到阿璃会突然回来。她只知道阿璃最近在长安游历。修仙者大抵都会一边游历,一边修炼,所以她没有惊讶。但是阿璃一回来就来看她,这着实让她十分欢喜,头顶长出一朵四红两粉花瓣的小花,其中一片粉花瓣变红了。   “西域还好一点,我们天山派在这里,魔人没怎么占到便宜。别的地方不太好,不过我听说殿下正在派人整修,各地的税负也降到最低,说是要减税三年养民。殿下真是好殿下。”   鱼萤惑正在感叹,阿璃突然从手链里掏出一把青色的长剑,“师姐,这个给你。”鱼萤惑的修为是四环,这个层次的人没法下高级别的秘境。阿璃知道师姐一直想要一把好剑,于是她让绯羽翻了翻。   凤凰最喜欢宝贝,当然龙也是,他们师兄弟都喜欢亮晶晶的宝贝,因此绯羽没少收集。绯羽知道阿璃要给她师姐寻剑,于是找出一把叫轻风的剑。   据说是掌管雷电的上神用一块陨石锤炼的,剑身很轻,适合女子使用,剑气就像又轻又淡的风,很随意的吹过就能伤敌万人。   鱼萤惑惊讶地看着这把剑,再不识货的人也知道这把剑来历不凡,怕是整个西域都找不出一把。   “你哪来的?”   “一个朋友给的。”阿璃老老实实说。   “朋友?”鱼萤惑就像家长一样审视地看着阿璃,满脸严肃,“还回去,我们不要对方这样好的东西。他这样轻易就给你了,必是想要你更珍贵的东西。”   阿璃不好说出绯羽,毕竟绯羽的存在整个天山都不知道,“是掌门给的啦。”   “掌门?”鱼萤惑眼睛一亮,她早就觉得阿璃与掌门不一般。没人知道阿璃的行踪,就掌门知道。前几日师父生病,还是掌门送来的灵药,说是阿璃让他带来的。   掌门是什么人?仙门百家里唯一羽化登仙的人,也是世间唯一的上神。他这样的大人物别说关心门下一个一环弟子了,就是名字不该知道。偏他总是替阿璃做传声筒,言语间占有欲很是强烈。有几次她还看见掌门去给阿璃的小院子做洒扫,简直闪瞎她的眼。   她也曾听跟师父交好的王长老说过,总是在顶峰见到阿璃。这一件件事都说明了阿璃和掌门说不定早就定下了道侣的关系,只是没有对外宣布。掌门的人品就像天山的雪莲,高洁肃冷。别人可能只是见阿璃貌美随便撩撩,但掌门撩了就一定要负责的。   阿璃见鱼萤惑有些意动,连忙道,“掌门知道我要送师姐,这剑就是他挑的。”   鱼萤惑彻底放下心,喜不自禁地捧着剑来回看,头顶那朵只剩一片粉花瓣的花,彻底变红了。   阿璃又拿出一块帕子,上面绣着一条游水的鱼,“这才是我送师姐的,这个是我自己绣的,若是有一天我去远方游离,师姐想我可以拿出来看看。”   鱼萤惑接过来,见上面的鱼绣法从未见过,丝线一股一股的,但是还是能看出是条鱼。   阿璃见她疑惑,笑着说,“这是我们江南道流传的绣法,叫十字绣。”她就会这个,那种细细的丝线的绣法估计八百辈子也学不会。   鱼萤惑笑着接过来,“说的好像你游离要很多年似的,现在不像以前了,遁地符还是很好买的,我若想你可以用遁地符去看你。只是你要去远地方一定要告我。”   阿璃点头,“当然会告师姐的。”   鱼萤惑小心地把帕子叠好,心里开始盘算着阿璃若是跟掌门结成道侣,他们作为娘家人最好现在就给她攒点东西。虽说修仙者不太计较财富,但是多少带过去点可以傍身。不能花用时总问掌门要啊。   她自己是永远不要道侣的,因此她给阿璃想的是至少拿出十万灵石。她这么些年攒出了八万,现在有了宝剑可以去镇妖司接些难活。   阿璃说要去山下卖货小哥那里买东西,鱼萤惑站起送她,送到门口看着阿璃的背影有些萧索,心道,她怎么瘦了这么多?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听说掌门单身三百年了…… 第108章   阿璃来到山脚下, 入冬时下过的雪现在都没化,人来人往把雪地踏得很实,须得小心慢行, 否则就会被滑倒。   卖货小哥正在收摊, 他如今只中午来一个时辰。西域的冬天阳光很少,下午的时候就没了。   见到阿璃, 他笑眯眯地说, “魔人攻打西域的时候恰好我在山下卖货。因为没有地方可躲就跟着流民躲进了天山派。进去后我跟人打听你, 一位姓孟的修士说你去长安了。是不是听了我的话才去的长安?看,我消息灵验吧?”   姓孟的修士就是孟十方,她的二师兄。阿璃没想到卖货小哥在魔人进攻时还关心她的去向,她以为他只是个单纯的吞金兽没有人情。   阿璃点头, “很灵验,多亏了你。这笔灵石你收着吧,是谢礼。”她立刻掏出钱袋开始刷小哥。   两刻过去, 卖货小哥头顶的粉花彻底变成了红色,阿璃识海里的光门也点亮了一块。   六朵小红花就差两朵了, 她心里嘟囔。   见卖货小哥这里的怨气彻底消除, 她直接扔出遁地符去丰都。   卖货小哥憋在嘴里的话还没问出,对方就消失了,他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失落。说实话,从第一天阿璃大手大脚的在他这里花钱他就疑惑上了。但是商人本性,有便宜不占是呆瓜。所以, 阿璃给他什么, 他就收什么。   但是随着对方一次次过来买东西,他心里的疑惑也越滚越大。每次她都只买几十灵石的小东西。但是给他的赏钱却是成百上千甚至上万。这么多赏钱明显是不正常的,那他为什么还感受呢?实在是对方给的太多了, 不得不收。   他也曾问过自己老娘。老娘说八成是对方对他有意思。于是他渐渐上了心,虽然钱照收但都一分不花替她存起来。   他想着,什么时候问一下阿璃,如果对方真对他有意思,那么他就准备彩礼上门提亲。如果对他没意思,这钱他就还给她,无功不受禄。   等她是真不好等啊。这个季节同行都不出摊了。北风夹着雪,呼一会儿就不成人样了。但他还是每天坚持来,就怕等不着她。   好不容易今天鼓足勇气想要问一下,她却偏偏走了。   唉,听说明天暴风雪,但是明天还得出摊。   *   阿璃来到丰都,其实季幽就剩一片花瓣了。这片花瓣她有无数种方法拿走,但她这回来却不是专门拿花瓣的。   六朵小红花现在只缺两朵。季幽和司千夜各剩一片花瓣,绯羽剩两片,司千咒剩三片。所以,她今天就可以把所有花朵都收集齐。但是她没打算今天走。因为六朵花攒齐的一瞬间,时空大门就会在某处出现。   同时,她来的目的和即将做的事就会像弹幕一样出现在崽崽们眼前。系统解释这个机制他们一直想改善,但是时空大门开启的能量太大,直接就会把系统的保密机制搞奔溃,从而泄露宿主的目的。或许以后会改善,但是她是等不着了。   既然形势如此,她就不得不在刷最后一朵花之前,先想办法把其余的人弄晕。她的笛子练了有一阵了,也不知道是吹的太沉闷还是怎么样,反正绯羽一听就睡。她还没给其他人试过,不知道好不好用。   阿璃落在丰都大街上,本来就人流稀少,现在因为天冷大街上根本见不着人。她买了一份丰都特产鬼鬼饼,装入手链后便将一分灵力送进玉佩。   须臾间,淡白色的青空消失不见,变成了幽黑的蓝。这是幽都天空的颜色。她还没站稳,就听见天空中传来烈风呼呼的声音。   阿璃抬起头,瞳孔中映出巨大的黑龙在空中的模样,张牙舞爪的好看极了。   黑龙缓缓降落在她面前,黑曜石般的眼睛映出两个她。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龙角。说实话,她就是回去吹牛都没人信啊。可她真的有两只龙,一只白的,一只黑的。   黑龙用角拱了拱她,示意她上背上去。阿璃立刻攀着他的角爬到龙背上。几乎眨眼的功夫,她就被龙驮上了天,朝幽都飞去。   季幽来的时候恨不得秒到,回去的时候却慢得要死。麻雀都比他飞得快。   他要把这份快乐尽可能的延长,这是他与阿璃唯一可以远离一切单独在一起的时光,也是他合理亲近她的理由。   少女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脊背。他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也可以听到她的呼吸。有时候他也会在心里跟白泽比较,担心她更喜欢坐白龙而不喜欢坐黑龙。   于是他的属下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多吃壮骨的东西,这样鳞片就能黑又亮,在幽都深蓝色的夜空中就像一条黑曜石项链。这不比白泽那种带鱼色好看多了?   阿璃尽可能地伏低,紧紧贴在他身上,双手握着他的角。夜风呼呼地吹着,但是她身上贴着御寒符一点也不冷。这种感觉很梦幻,星星都感觉唾手可得。脚下是幽都庞大的建筑群,闪着幽幽青火,就像一盏盏故意调暗的灯。   她看不见黑龙的脸,只能看到他黑色的脊背和贝壳一般鼓起的鳞片。她把脸贴在上面,黑龙轻颤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冷?”季幽问,他立刻后悔飞得这么慢,身形一晃便飞到了宫殿上空。   阿璃一句不冷,我贴了御寒符根本都没机会说出口,黑龙便化作人形抱着她落了下去。   “下次我飞快点。”季幽说。   阿璃没接这话,因为没有下次了。   “我给你买了鬼鬼饼,不过它为什么叫鬼鬼饼?”   季幽轻笑一声,“这饼最初是做饼的人喝得醉醺醺把饼做丑了。但是做都做了,只能硬着头皮卖。虽然饼长得丑,但是味道十里飘香吸引了不少人来。大家见饼捏的实在丑,便戏称鬼都不吃,于是就叫它鬼鬼饼。”   “后来卖饼人好好捏了一次饼,但是销量不如丑的那次。于是他就又捏回原样,反而成了丰都的特产。”   “原来如此。”阿璃笑着说。   她随季幽进到大殿,似乎知道她来,大殿点了上百只蜡烛。但是幽都一直被一股吸光的寒雾包围着,即使点了再多蜡烛,也不亮堂。   阿璃拿出鬼鬼饼,“你有手链这种东西吗?这么一大包若是不马上吃掉就要腐坏了。”   季幽道:“我有。”他接过鬼鬼饼,只拿出一只,剩下的塞进戒指留着慢慢吃。   阿璃见他坐在席子上吃饼,于是也挨着他坐下。大唐的席子很少有双人的,基本都是一个人坐一个,但是席子宽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季幽很少见阿璃这样,一时有点紧张,饼都要拿不住了。殿下站着的阴司忍不住暗暗同情自家主人,就是见的太少了,冷不丁见着,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别人家的道侣天天见,腻的要死。   季幽仔细地把饼吃完这才跟阿璃说话,“我去天界找过你,但是白泽和绯羽不让我进。他们说你要养身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人收集了许多天地至宝放在丰都的院子里,你走时都带走吃吧。”   想起这个季幽也是满肚子怨气,没想到那对师兄弟整个一对醋精,之前大战时还好好的,一安稳下来立刻一致对外了。   阿璃道:“之前因为李洛强行冲破祭坛,我跟着受了点伤,但是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季幽道:“是这样吗?”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帮阿璃看看,偏生不会岐黄之术。   阿璃点头,“真的好了。”   季幽这才放下心。他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不会还回天界吧?”   阿璃道:“得回。”   季幽微微皱眉,“你回去他们又不让你下来了。”   阿璃心中一动,“我若很长时间才来一回,你会不会生气?”   季幽抿抿唇,“不会,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但是我会彷徨,会认为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阿璃也道:“我也永远不会生你的气,所以,如果我有事不能来你可千万别认为是你的错。”   季幽问:“既然不是我的原因,你为什么不来呢?是不是他们不让你来?”   “也不是。”阿璃没法跟他说明等她回家了,那就是跨越时间和空间,根本不可能来了。   “算啦,”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我就说着玩的,怎么可能不来?”等她回去后,系统会自动把她留在这里的痕迹抹去。季幽都不记得她了,怎么可能会在意呢?   季幽知道她总是担心他一个人会寂寞,他想了想道:“如果你来的次数少,我就好好在幽都做好我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时间在我眼里不算什么,过的很快的。反正我等你都等习惯了,小的时候从日出等到日落是常有的事,你不用担心。”   阿璃脑海中出现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木雕一般坐在树上,那张好看的脸始终没有表情,直到桃子味的风向他吹来,他才如枯萎的花一样瞬间活过来,黑眸就像装满银河的夜空一样亮起来。   “那样不会很辛苦吗?”   “怎么会?”季幽低笑着说,“等你不会辛苦。” 第109章   阿璃在幽都待了一个时辰。   陪他采了一会儿莲蓬, 全都剥下来捅掉莲心装在陶罐让他收到戒指里。还跟他去小木屋待了一会儿。因为季幽提出要一张道侣证,阿璃便给他现做了张道侣证。   拿几张宣纸用浆糊粘起来让它稍厚一些,接着用毛病好好的写上最佳道侣, 季幽和她自己的名字, 她甚至还在上面画了两人的头像。   有件事她有点不解。如果她离开这里,系统消除了大家的记忆,那么这些东西还在呀, 看了不觉得奇怪吗?   季幽好好地将道侣证收好,心里很是欢喜,他的这张道侣证与别人的不一样, 是独一无二的。   年轻的幽都之主因为心里甜蜜, 头顶的花最后一片花瓣变成了红色。与此同时,阿璃识海中的光门亮起了五块。   收好道侣证后,季幽习惯性地问,“你明天还来吗?”   阿璃想了想道:“看情况, 如果白泽还肯带我来, 我就来。”   季幽抿抿唇,“如果你不能来,其可以上天上去。虽然我进不得大门, 但是你出来就能看到我在云层中翻滚,那样也算是见着了。”   阿璃心中发涩,但是面上却露出笑颜, “说得那么可怜做什么?只要你上来, 我就有办法让绯羽开门。”   季幽立刻勾勾唇角, “那么就说定了,我每天都去见你。”   阿璃点点头。   门外阴司敲门,有要紧事汇报。阿璃见季幽出去了, 立刻将白蜡烛玉佩塞进了柜子和墙壁的缝隙中,打算走的时候用玉简告诉他。   这个白蜡是幽冥的宝物,也是季幽的宝物。烛龙不衔蜡烛,还叫烛龙吗?她从小读的故事里守护着幽冥的巨龙就是口衔蜡烛的。   她回去了,季幽也忘记她了,发现蜡烛不见了不得着急啊?   祂想象了一下黑色的巨龙到处飞着找蜡烛的模样,突然很想笑。又急又懵的季幽真是太可爱了。   季幽与阴司说完后重新走进来,阿璃与他说要回去。   季幽明亮的眼瞬间有些黯淡,但下一瞬他便恢复神色道:“回吧,反正我想你时也能去看你。”   阿璃点点头走出木屋,季幽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   “阿璃,我上了天界你可一定要到大门那边看我。”他顿了顿又道,“只看着就行了,离开幽都我又不能靠近你了。”   阿璃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回去,“那你现在抱一抱吧。”   季幽微怔一下,漂亮的丹凤眼涌起很温柔的光。他只稍微用了点力,阿璃就被拽了过去被他圈进怀里。   季幽的怀抱很冷,可能是因为长期在幽都待着的缘故。她踮了踮脚,用手捂住他的脸,“暖不暖和?”   季幽点头,“很暖和,没人比你暖和。”   阿璃笑了,“那你要记住我的温度啊。”   季幽又点头,“忘不了,哪怕离你一丈远我也能感觉到。”   阿璃:“我又不是火炉,还一丈远。季幽,你说,如果时间再过去好几千年,幽都会不会有变化?”   季幽想了一下道:“会,你一定没见过以前的幽都,刚开始没有城墙,殿宇也没这么多。都是人间什么样,鬼差才做成什么样,这样魂魄来了会有亲切感。”   “那我倘若死了转世,你还能找着我吗?”   季幽紧了紧手臂,很专注地看着她的脸,“能啊,即便你不长现在的样子,我也一定能找出你。但是你不用担心,虽然你是一环,但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璃知道季幽在担心她只有一环的境界活不长久,可她真正想知道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季幽是什么模样?可惜没机会见了,等再见就是她老了去幽冥报道的时候了。但是那时季幽根本不会记得她。   阿璃最后使了点劲,用手压着季幽把头低下来,蜻蜓点水般啄了啄他的唇。   季幽轻笑一下,“好了,你回天山吧,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阿璃松开手,“那我走了?”   季幽点点头。   阿璃这才用遁地符离开了幽都。   *   光芒闪过,阿璃落在天山脚下,随着天山派弟子走了进去。   白泽正在顶峰,见她进来嘴角微扬,“真难得,我以为你会跑的不见了。”   阿璃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会?我去看了看师父师兄和师姐,然后去山脚下买了点东西。”   白泽一边翻阅天山派总收入的册子,一边问,“买了什么?”   阿璃拿出无香丸给他看,“买了这个。”   白泽瞥了一眼,轻轻一笑,“回天界你就不用吃了,反正我喜欢那个香气。”   阿璃双手撑着腮看他手里的册子,“如果你没有找到我,会不会找别的道侣?”   “不会。”白泽想也不想地说,“没找到你前,我单身了三百年也没对谁动过心。后来遇到你我才把持不住的,可以说我两次都栽在你身上。”   阿璃问,“你以前喜欢我可以理解,毕竟我陪伴你整个少年时期,算是初恋了。但是我到了天山成为一名不起眼的弟子你怎么还会喜欢我?”   “不起眼?”白泽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没事照照镜子看看那个漂亮地惊心动魄的小姑娘是谁?你刚到天山便震惊了整个门派的人,除了你的水灵根就是你的模样。不然,为什么你去食舍打的肉总比别人多?你去找长老们办事也比别人快捷?”   “当然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长相,而是一看到你就很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想过,这种事解释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一样没道理。喜欢就是喜欢,第一眼就心动了。”   阿璃又问,“倘若你有一天不小心忘记我了,你会不会找别的道侣?”   白泽扭头看她,“我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   阿璃道:“比如走火入魔之类的。”   白泽把目光重新移到账簿,“我想大概也不会吧。我会一直找不到心动的人,也会一直找,直到再次遇到你。”   阿璃默了下来,她大概率是不会知道他们以后发生的事了,所以她总想套问一下。希望她走了以后他们还能正常的生活,不会因为被欺骗就伤心愤怒。   白泽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每天都在瞎想什么?伤风悲秋的。就这样吧,我也不想什么了,我又没办法真把绯羽和那几个家伙杀了。我以前开玩笑说过一些话,现在想来简直是对我自己的神预言。”   “什么玩笑话?”阿璃问。   白泽不语,心道,还能是什么玩笑话?无非就是我不是拆散这个家庭的,我是加入这个家庭之类的呗?   “没什么,看账簿呢,你总打扰我。”   阿璃把手从书案上拿下来,乖乖放在腿上,“好吧好吧,不打扰你了。”   傍晚的时候,白泽带她吃了食舍做的肉丸和馎饦汤,这才回到天界。李洛在研究秋千,绯羽在喂羊吃草,人间的半天对于天界只不过是一刻而已。   阿璃和白泽前脚刚进入天界的大门,身后就传来风云呼啸的声音。她转过身,从大门旁边透明结界上看到了对面的云层中浮着一条黑龙。   阿璃立刻央求白泽,“给我看一下门,我就出去看他一眼。”   白泽沉下眼,“忘了他身上有诅咒的事了?”   阿璃道:“我不挨近,就站得远远看一眼就行。”   白泽缄默了一会儿,“行吧,时间不要太长。”   阿璃忙点头。   巨大的门扉打开一条缝,阿璃立刻奔了出去。她与黑龙只有两米远,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白泽倚着门边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追来了?”阿璃欣喜地问。她本以为刚才的见面是最后一次,没想到才回来季幽就追了过来。   黑龙在云中沉沉浮浮,眼中涌满郁闷,“不是说好了吗?我每天都来看你。”这么快就忘了?   阿璃微怔一下,不是她忘了,而是人间的时间和天界对不上。怨不得每天白泽和李洛刚下凡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原来是这样。   “我走了一天了吗?”   黑龙点头,“一天了。”   阿璃心里发笑,“好吧……你见到我了,有什么话吗?”   黑龙想了想,“没别的话,就是你有空就一定要来幽都看我。”   远处大门传来白泽嗤笑一声。   黑龙没有理他,只专注地看着阿璃,“好了,我见完你了,你回去吧。”   阿璃点点头,看着黑龙腾云驾雾而去。   “好了,见一见得了,还想抱是怎么样?”白泽嗓音里透着不郁。   阿璃转过身,瞅着白泽生气的俊脸,心道真是醋精转世。   她走进大门,看着白泽重新将大门封印。   两人转身往殿宇走。   回到阿璃住的大殿,白泽才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就听到天界大门传来“咚咚”的撞门声。   白泽本不想理,努力压住怒火,但是过了一会儿,大门感觉都要被撞开了。他身形一晃消失在空气里,须臾间就落在大门之上。   白衣素雪的少年眸光冷冷盯着巨大的黑龙,“没完了?”   黑龙疑惑,“什么啊,我才刚来,第二天了。”   白泽气笑了,“什么第二天?你不是刚走吗?”   黑龙:“真的第二天,人间的第二天。阿璃答应我了,每天都来大门这里看我。”   白泽:“……”   耍时间差游戏是吧?要这么说,人间的一天是天界的一息,以后他们就住大门旁吧,反正得时不时给季幽开门。 第110章   阿璃回了趟天山, 手腕上的数字从五变成了四。   原本她就剩十二天半,这下把那半天时间用完了。她没敢再用,毕竟时空大门是随机刷新的,运气好一下找到, 运气不好可能会找很久。   每天白泽和李洛带上来的点心她都会留出一半装进手链。还准备了写好术法的符纸, 照明用的、取火用的、以及造水用的。   一切都准备好后, 她去找白泽说要回天山一趟。   白泽微微皱眉, 语气不善,“上次你说要回天山, 结果把烛龙招惹过来了。这两天我什么都没做, 光给他开门了。李洛质问我为什么要带你回天山,他说不知道你下去后身体不好吗?阿璃,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璃忙道:“不都跟你说过了吗?李洛为人谨慎,五分的小事也会当做十分来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她拿起白泽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看,是热的对吧?“   白泽嗤笑一声, “要是冷的不就是死人了?”他想了想,估计就半天也没事,“行吧,一会儿带你下去, 只是绯羽和李洛知道了恐怕又要多事。”   阿璃笑吟吟地说, “这简单,一会儿我去找绯羽练笛子,你把李洛哄过去。我现在那首谱子吹得极好,把他们一起弄睡了我们就回天山。”   白泽知道她有支能让人入睡的笛子,“你那支曲子我也试过,只能昏睡一小会, 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阿璃笑着说,“你带我回天山不就一瞬间的功夫?天上和地下有时间差,虽然他们只能昏睡一小会儿,但是人间却是好几天。这点时间足够我们来回一趟了。”   白泽闻言轻笑一声,“你不会打算把我也弄晕了吧?”   阿璃道:“把你弄晕了谁带我下去?”   “也是。”白泽实在想不出她把他们仨弄晕能去做什么,因而点头答应下来。   阿璃见说动了白泽,立刻转身去找绯羽。   绯羽正在果园坐着,他这些日子把破碎的园子收拾了大半,规整出模样。听见脚步声他扭过头,在看见阿璃的一刹那头顶冒出一朵小花,两片粉花瓣四片红花瓣。其中一片粉花瓣稍微红了一点,但没完全变红。   他依旧是那个看见她就高兴的少年。但阿璃知道,她离开之前是看不到绯羽头顶的小红花了。   “我埋了几个仙木根,那些枯萎的庄稼过几天就能恢复过来。”绯羽朝不远处的一片枯田指了指。   “嗯。”阿璃在他身边的席子上坐下,跟他一起看着缓慢复苏的园子。也不知道回去后上游戏能不能看见这里?   “应该是不能了,”系统插话,“等他们的记忆消除后,你跟他们的联系也会消散,游戏里应该是此人物已删除。”   阿璃:“……”   头顶突然传来少年的询问声,“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阿璃道:“我在想这座园子恢复得很好。”   绯羽眸色微微不郁,“就算恢复了,也不是你送我的园子了。那时我每天盼着你来,看着你把死气沉沉的天界一点点变得生机勃勃。它对我的意义可不一样。”   阿璃因为今天就要跑路,心里存着事,看上去十分心不在焉。”   绯羽在她身边坐下,微微侧过脸看着她,“今天你格外没精神,是不是前几天去了天山身体不舒服了?”   “没有,”阿璃连忙否定,“我在背谱子呢。”   “你的谱子已经背得很好了,每次都把我吹晕,你还不满意吗?”绯羽笑着说,微翘的瑞凤眼拉扯出一点弧度,就像花瓣的尾端,秾丽极了。   阿璃从手链里拿出一个枕头的半成品,除了枕芯没填,没有封边,其余的都很好。   “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我那样的软枕头吗?就是现在是冬天,找不到花瓣填里面。”   绯羽接过来,垂眸看去,枕套上绣着一只火凤凰,绣线十分的粗,凤凰也没有时下常见的绣法那样又细腻又逼真,而是有些粗狂。   “还是十字绣?”绯羽问。阿璃以前给他绣过一个小荷包,就是这种粗狂的绣法。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费线。   阿璃点点头,“我只会这个。”   绯羽爱惜地摸了摸,又还回去,“等我把花种出来,你填好再给我。”   阿璃不接,“你自己填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见绯羽眸光里涌起怀疑,她想起凤凰天生多疑,连忙补充道,“先放你那里,免得我什么时候不小心再给出去。”   绯羽想起阿璃给司千夜的那个枕头,立刻将枕套拿回,“那就先放我这里。等我填完花瓣你来封边。”   两人正在说话,白泽把李洛带了过来,“咦,你今天没练笛子?”   阿璃忙拿出笛子,“说话忘了,我现在就练。”   绯羽见白泽和李洛都在,微微皱眉,“你们先回避一下,阿璃的笛音古怪得很,可以将人弄睡。”   李洛闻言立刻准备离开,但是白泽却拉住他,“笛音和术法一样都分人,不同的层次使出来效果不一样。就好比造水符,普通的修士用只能得到一杯清水。但是十环的修士却可以让云朵落雨。阿璃能把我们吹晕?我是不信的。”   白泽越是卖力地帮忙,阿璃心里越不安,白泽平生最恨别人骗他。等他醒来就会发现,她根本不会叫醒他。   李洛还是犹豫,但架不住白泽邀他。白泽和绯羽从不主动与他说话,就是说话也是公事公办。见白泽如此,他便不说什么,抱着手臂靠在树上,心里也好奇阿璃究竟能不能吹晕他们三个。   阿璃见大家都到位了,拿起笛子缓慢地吹起来。因为跑路前紧张,一开始音都吹错了。随着吹了一会儿,渐渐心沉下来,按照谱子一个一个把音吹出来。   很快,李洛和白泽的眼皮就渐渐沉了起来。但是绯羽依旧精神,阿璃知道这是吹出抗体了。没办法,总是拿绯羽来练,这种事也没法避免,只能多吹一会儿。   一个曲子吹了两边,绯羽微翘的瑞凤眼也渐渐耸拉下来,最终合在一起。阿璃不敢懈怠,又吹了一遍加强效果。   三遍结束她才放下笛子。   天界的风很轻,带着云气缓缓移动,所以这里永远都是云气缭绕的样子。三人靠着树而坐,已经睡得极沉。   阿璃仔细地把他们扫了一遍,从手链里拿出给李洛做的竹子笔筒,白泽做的靠枕,里面塞了很多软布填的鼓鼓的。白泽总是久坐,他不喜欢坐胡床,只喜欢坐席子。阿璃就给他做个靠垫。   李洛喜欢竹子,他又每天画画写写的,阿璃就给他做个笔筒,上面刻着一只蛋糕。   她能拿出的小手工也只有这些了。   她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在两人面前,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阿璃一边走一边心里检查,被褥拿了、食水拿了、衣服拿了。她走到天界大门口,透明的结界外面一只巨大的黑龙在云端沉沉浮浮。   阿璃找到大门上的印记,这几天她很仔细地观察白泽怎么开门,她的记忆力好,照样学样就把封印解开了。   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但足够她出去了。   黑龙看到她,眼睛立刻一亮。   这也是他们之前说好了,今天季幽上来,他把阿璃带下凡间。   季幽化作人形落在云朵上,轻声叮嘱,“用袖子盖住手,靠过来一点,但也别靠那么近。”   阿璃见他被闷在鼓里帮她跑路,还在担心把不祥带给她,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酸楚。她把手缩进袖子,“好了。”   季幽小心翼翼地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身形一晃就把她带离了天界。   等他们站稳时,已经落在丰都的街道上。   季幽抿抿唇,“你不是要去妖舟吗?可以给妖族太子发玉简了。”   阿璃昨天让季幽帮她到丰都,没有瞒他要去妖舟找千夜千咒。季幽没有询问,虽然能看出他并不开心。   阿璃道:“大战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们了,只去看一眼。”   季幽想了一下,也是情理之中,“你回来后用玉简告我就行,我再带你回天界。”他顿了顿又道,“不要过夜。”   阿璃笑,“怎么可能过夜?”她是要跑路的啊。   季幽点点头,刚准备离开就被阿璃唤住。   “这个给你吃。”阿璃递过去一枚糖果。   季幽的目光落在少女手心的三角形糖块上,那么红,都不像松子糖了。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就拿起来塞进嘴里,一如她给他任何食物一样。   “甜不甜?”阿璃笑着问。   季幽点点头,很甜,透着一股浓郁的蜂蜜味,还有点酒味,跟以往的松子糖不一样。   阿璃道:“你回吧,我走啦。”   季幽再度点点头,这次分别他根本没当一回事,却没成想是一辈子。   季幽的身影消失在丰都街道时,阿璃轻声嘟囔,“管用吗?”   “管用,”一道细细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这是我们最厉害的蜂妖酿出的蜜,普通人吃了昏睡一辈子,神仙吃了昏睡好几天。”   阿璃微微偏头,一只小小的金黄色的蜂在她肩头飞来飞去。这是司千夜给她的蜂妖,这一只就是新上任的小蜂妖王。他们与阿璃签了契约,一辈子是她的侍从。不过她就要离开了,他们从此也就自由了。   “等会儿的事你也别忘了啊。”她轻声嘱咐。   “忘不了。”小蜂妖王道,“不过主人,我给殿下下了药,他回过头不得灭了我们族啊?”司千咒的暴脾气还可以忍受,但是司千夜让人最害怕。那位殿下不苟言笑沉默肃冷,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剑随时都会出鞘,未知的才最恐惧。   “我会给他留下信说明,你不用担心。”只要她回到原世界,司家兄弟有关她的记忆就会消除,到时候司家兄弟自然不会记得蜂妖对他们做过什么。   小蜂妖王懵懵懂懂点点头,看着阿璃用玉简给妖族太子传讯息。   不过才一息的功夫,阿璃身旁的空气微微震动,一名穿着蓝衣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一双桃花瓣形状的眼黑的就像夜空一样。   阿璃一眼认出是司千夜,脸上露出笑意。   司千夜这些天苦找了她许久,天空像大地一样宽广,他们根本找不到天界的大门。季幽倒是能找到,他毕竟是上古凶兽,连天界的祭坛都弄碎过。但是司家兄弟与季幽有仇,料想对方不会帮忙,因此就没费这个劲儿。   司千夜又回去问他老爹,老金猊兽是上古凶兽与天界打过不少交道,一定知道。   但问题就出在他们兄弟俩跟谁没仇呢?跟自己老爹也有仇。   在与魔族大战时,他把老妖王囚禁了。老妖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见儿子来求他,立刻阴笑着今天给指个地方,明天又换个地方指。司千夜明知是在溜他,但还是去找了。   找是找不到的。于是他阴沉着又去找老妖王了,老妖王才知道他要找媳妇,勉勉强强把上天界的方法透漏给他。   司千夜还没动身,玉简就收到了阿璃的消息。   “你怎么下来的?”少年心里欢喜,但是面上却依旧肃冷。   阿璃笑盈盈地比了个下降的手势,“就这么下来的呀。”   司千夜没有多问,他怕天界那仨追下来,立刻道,“我带你去妖舟?”   阿璃笑盈盈道:“不急,天上的时间与地上不同,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   司千夜刚准备说话,弟弟就把他挤开,少年的眼眸瞬间变成了红色,一样的桃花瓣却不一样的气质。   “阿璃,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找疯了。我父王不肯告我们怎么上天界,成天溜我们。一会儿说在泰山,一会儿说在衡山,一会儿又说好像是在五指山。我们都把五岳三山踏遍了也没找到天门。那个师门是不是喝醋长大的?把你困在上面就不让下来。你到底是怎么下来的?”   他说完这么一堆猛地闭上嘴,有点担心阿璃嫌他鼓噪。但是少女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很耐心地说,“别着急,慢慢说。”   司千咒很少得到阿璃这么柔声细气的对待,再之他好久没见她了,一见到就十分欢喜,头顶立刻长出一朵小花,三片红的三片粉的,其中两片粉花瓣一下子变成了红色。   这大大出乎阿璃的意料。原本阿璃已经把司千咒这朵花放弃了,见突然有了变化立刻改变原有的计划。   她的笑意更加温柔,“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司千咒猛然想起这里是丰都,烛龙的地盘。幽冥也不好去啊,要是阿璃被烛龙关到地下,就是他们老爹亲自出马也无法进到幽冥的地界。   他立刻抓住阿璃的胳膊,身形一晃就离开了丰都。   *   片刻之后他们落在丰都旁边县城的一间食铺里。司千咒丢下一串铜钱要了个雅间,又要了一些应季菜肴。   “我们在这里小坐一会儿,等我唤属下驾着马车过来。”   司千咒本身就是一体双魂,他无法带阿璃直接去妖舟,又不愿让别人带阿璃瞬移,所以只能唤属下驾马车过来到最近的传送点。   阿璃跟着司千咒走进房间,立刻道,“你阿兄呢?”   司千咒有些委屈,怎么一见到他没一会儿就找阿兄?但是自己的兄长又不能说什么,只得沉闷地把位置让出来。   司千夜刚出来,店家就把饭菜送了进来。   阿璃往食案上瞧了一眼,“怎么没有煎饼?”   店家道:“煎饼都是煎饼店里才能买着。”   阿璃又问:“这附近有煎饼店吗?”   店家忙道:“有的,有的,就在隔壁。要不小的去帮您买?”   “不用,”阿璃拒绝,“你不知道我吃什么味。”   店家心里嘀咕,我不知道,你说不就完了?   但他也只敢心里嘀咕,面上还得露出微笑。   阿璃转头看向司千夜,“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个煎饼。”   司千夜本想说他不吃煎饼,但是阿璃给他的东西他都很珍惜,立刻点点头乖乖坐在食案旁等她。   阿璃快步走出去,没一会儿便买回两个煎饼。但她没有进包间找司千夜,而是走到隔壁的空房间,从手链里拿出笛子。   悠扬的曲子响起,其实她还是有点紧张的,因为成功就差两步了。   吹了两遍,连看店的店家都呼呼大睡了,阿璃这才把笛子收起推门进去。   刚进去就被人抓住手腕,入眼就是少年一双腥红的眼,“阿璃,你吹晕我阿兄做什么?”   他就觉得有古怪,听到笛声立刻觉得不好,但是阿兄已经睡着了。还好一体双魂占了优势,等笛声一停,他立刻占据身体。不用想也知道这笛子是阿璃吹的,因为还是阿兄帮她做的捉妖令。   阿璃一点也不急,笑着挣脱他的手,“你是不是傻?我不这样做,怎么给你东西?”   “给我东西?”司千咒一脸疑惑。   “对呀,”阿璃笑眯眯地把他推到食案前坐下,“你不用急,等我给了你这个东西,你收好再唤你阿兄起来。”   她从手链里掏出一个布做的小狐狸,有九条尾巴。白色的小狐狸是用羊毛做的。至于羊毛,是她从天界唯一活下来的羊身上薅的。   “我只做了一个,你收好。”   司千咒望着跟他真身一样的小狐狸又想收,又不敢收。万一被阿兄知道,那他该多伤心啊。   他想起最初阿璃可是怨恨了阿兄一段时间,抿抿唇小心地问,“怎么没有我阿兄的?你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还在生他的气?”   阿璃一边神色自然地给他到了一杯葡萄酒,一边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手工活本来就慢,我先做出一个。你阿兄的还在慢慢做。”   司千咒顿时心中一喜,没想为什么阿璃不做好一起给,而是高兴阿璃做好一只就想着给他了。   阿璃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推,司千咒心思都在小狐狸身上,没多想就一饮而尽。阿璃心中狂跳,立刻转换位置坐到他身边,细声细气地问,“我先给你,你开不开心啊?”   司千咒点头,“开心。”   阿璃见他头顶的小花没有冒出,但是葡萄酒里的蜂蜜就快要生效,一着急连忙将红唇送上去,啾了司千咒的脸颊一下。   司千咒微微一愣,目光立刻从布偶移到了阿璃脸上。   少女笑意盈盈,如同春花般漂亮。她的眼水润清亮,唇嫣红的可爱。这种亲密的姿态也是他许久没见过的,心中顿时跳错一拍,头顶缓慢长出一朵花。   阿璃等了一下,见花只是长出来没变化,心里一急双臂便缠上少年的脖颈,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司千咒感觉嘴唇温香甜软,脑海轰然一炸,就见识海中弹出一行字。   【恭喜!经过苏幼璃的不懈努力,终于将白泽、李洛(盘)、鱼萤惑、一枝花、季幽、司千咒的怨气消除,一共获得六朵小红花。时空大门现已开启,地点就在江南道附近,请尽快赶过去。等回到原世界,我们会负责消除这些人的记忆哒。回去后就给你颁发奖励哦。】   阿璃心中狂汗,不要用这么轻快的语气发弹幕啊。而且什么奖励?她根本不是冲着这个去的,别瞎给她扣锅啊。   司千咒心中大骇,眸光立刻变沉,伸手去抓阿璃。   阿璃立刻站起跑到墙角,见他因为中了蜂妖的眩晕蜜身体十分迟缓,连忙道:“千咒,我可没有冲着什么奖励去,我是要回家的。没办法,我的身体在另一个时空,离这里几千年,如果回不去身体就会腐烂。”   司千咒心急如焚,偏偏蜂妖蜜发作头晕得厉害,想说话嘴都麻的张不开。他手里的九尾小狐狸都要被他捏碎了,想要去抓阿璃回来说个清楚,但是越挣扎蜂妖蜜就发酵得越厉害,身体一沉重重倒下去砸翻了食案。   阿璃见他彻底昏睡过去,把刚买来的煎饼放在他旁边,扔出遁地符离开了这里。   江南道……   江南道大着呢,她上哪儿找啊? 第111章   大唐将领土分成十五部分, 江南道就是其中一部分。   看上去江南道就三个字但是包含的地域实在广泛,放到现在就相当于江苏、江西、浙江、湖南、安徽、湖北、四川和贵州。   笛子晕眩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天上那三个因为和人间的时间差,这两个小时就是好几天。阿璃可以暂时不用担心他们。   但是司家兄弟和季幽的昏迷时间就很短了。蜂妖蜜可以支撑一天左右,季幽和司千咒要明天才会醒来。而司千夜是被笛子弄晕的, 他不到两个小时就会清醒, 阿璃主要躲的是他。   好在系统还不至于那么坑爹, 没有随时更新她的坐标, 她现在只需要小心点赶路就好了。   阿璃看了看江南道的范围,突然问, “你们给我按的身份不就是江南道一个普通家庭吗?我家在江南道的哪儿?”   系统道:“在杭州郡的钱塘县。”   阿璃惊讶, “嚯,好地方啊, 许仙就是钱塘人,勾起了我的观影回忆。”   系统摸汗,“宿主我们赶紧跑路吧,这个时候就别管许仙是哪人了。”   阿璃点点头, “我这不是正在找吗?江南道太大了。”   系统问,“那我们先去钱塘县看看?”   阿璃:“嗯,我觉得时空之门出现在江南道本身就挺奇怪的。江南道那么大,它偏偏提示在钱塘。”   系统也道:“这么说确实挺奇怪的, 也许时空大门枕在你的出生地也说不定。”   *   骈樯二十里, 开肆三万室说的就是盛唐时期钱塘江的繁荣,仅在运河两岸就有商铺三万间。   阿璃落在城外,她家并不在城内,就在运河边的一条巷子里。但她不准备回家,而是沿着弄巷找了一圈。   按照系统的描述,时空大门只有她和崽崽们看得到, 是一座发着光的拱门。但是她把附近的巷弄都看了,一点光门的影子都没看到。   正当她准备去县城里看看时,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男声,“阿姐?”   阿璃并未回头,以为对方在与旁人说话,却不料那人却拽住了她的袖子,大大声又喊了句,“阿姐,真的是你。”   阿璃回头,瞳孔中映出一张少年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上面还有些斑点。   “你在喊我?”她一脸疑惑地望着对方,十二三岁的模样。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一脸兴奋地说,“我瞧着就像你,虽然个子长高了,但是眉眼可没变。但你这张脸,就是再过二十年我也能认出。”   系统疯狂查阅资料,“宿主……这个好像是你亲弟弟,小名阿欢。你走的时候他十岁,现在十三了。”   阿璃惊讶,“怎么这么巧?”   系统:“唉,这不就在你家附近吗,撞上家人的几率很大的。”   阿欢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爹爹和阿娘知道了一定开心死。我们都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了。那位老神仙把你带走时就说,修仙者就要与尘缘了却。”   “阿姐,你的房间我们都没动,一直给你留着。你走时里面什么样子,现在就什么样子。你最喜欢的那个核桃木柜子隔壁的张掌柜好几次要买,我们都没卖,爹爹说你说过的,那个矮柜将来出嫁要带走的……”   阿璃瞥了眼人来人往的巷口,从手链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你把这个拿给……拿给爹爹和阿娘,就说我身上有掌门交代的事情,不方便回去。”   阿欢猛地闭上嘴,眨巴眨巴眼,“阿姐……你不回去啊?爹爹和阿娘想你想的紧。”   “我不回去了。”阿璃心里记挂着时空大门,没时间跟一点没印象的弟弟说话。她把小木盒塞给阿欢,转身急匆匆走了。   少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低头打开巴掌大的木盒,里面塞着满满的金条,金灿灿地晃着他的眼。   但是少年一点都没有显出高兴的模样,他垂下眼,成了神仙就不要家人了吗?   阿璃拿出公验给守门的武侯看,武侯见到上面写着阿璃的名字和捉妖师的等级,立刻热情起来,“原来你就是甜水巷子里苏家的女儿啊?”   旁边的另一名武侯听到眼睛一亮,“是那个被神仙带走的苏家女儿吗?那可是我们钱塘之光啊。整个钱塘县数百年才出了一位有灵根的。”   武侯们的嗓门很大,立刻就引来了周围的人,大家围着阿璃你一句我一句,有的说阿璃小时候常在运河边玩,那模样长得周正,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有人说自己家闺女就是阿璃的玩伴,阿璃被老神仙带走后,她闺女总是念叨。   阿璃没想到不过才进钱塘县的大门,就引起这样的轰动,她忙问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结结巴巴道:“因为担心有人查嘛,就给你的背景做的真了点。把周围很多人的记忆里都带上了你生活的痕迹。所以那个少年的记忆里是伴着你长大的。这些街坊的记忆里也有你的身影。你又是钱塘县第一位被带去修仙的,出点名很正常。”   “很正常?”阿璃无语,如果有人来钱塘寻她,这动静,简直不用费力了。   系统还未答话,就见阿璃的识海中弹出一行字,【时空之门还有两天就要关闭,请宿主尽快到达。】   系统忙道:“我们还是别讨论背景有多真实了。开启门的能量有限,这道门会变得越来越窄,最后缩成一条线。所以我们得尽快找到它。”   阿璃刚要从热情的人群里挤出去,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微讽的笑声,“你瞧,他们怎么会知道钱塘之光其实是道假光呢?”   阿璃心下一惊朝发声处看去,只见左肩膀上停着一只蓝色的蝴蝶,缓慢地煽动翅膀。   她头皮顿时发麻,刚要掷下遁地符就见蝴蝶消失,身旁出现一个眼睛猩红的少年。   少年一袭蓝衣,桃花瓣一样的眼眸散发着凉意。阿璃立刻想起第一次在乱葬岗见到他时,他也是这个模样,浑身都是煞气。   周围的人根本看不到他,却同时脑袋发闷腿脚发软。气疯了的妖域少主所散发出的气势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消受的,立刻昏厥一片。   他紧箍着阿璃的手腕,将她手心里的遁地符捏碎,脸上带着凉薄的笑意,“其实不光他们的光是假的,我们的也是。我说你怎么突然好心回来还对我们那么好,原来你回来是要消除我们怨气的。消除以后给你的奖励是什么,有阿兄给你攒的首饰山高吗?   阿璃的手腕都要被捏断了,眼里立刻蔓延出一层水光。   司千咒眸光微微顿了下,手劲立刻小了些,但语气仍是带着怨气,“要不是我阿兄叫醒我,我怕是要等到你跑的没影才能醒来。你又要故技重施了吗?给了人希望后就不负责了。”   他想起阿璃走后的几千年,他和阿兄就像被抛弃了一样沮丧。现在她做的更绝,还要消除他们的记忆。她怎么做得出来啊?   阿璃小声道:“可是我得回家啊。”   “这不是你的家吗?”司千咒问。   阿璃刚要回答,余光瞥见司千咒胸前有块颜色特别深的痕迹,她立刻用手摸了一下,指尖全是血迹。   “你受伤了?”阿璃脸上写满了惊讶。   司千咒重重地吸了口凉气,拨拉开她的手,“别乱动,都要疼死我了。”   阿璃睫毛轻轻蓊动,“该不会是我把你们弄晕后,劫匪什么的伤了你们吧?”   司千咒一直生着气的脸孔微动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好笑,但是怕伤口疼他又强行忍住,“你还记得给你讲的那个狐狸传说吧?狐族为了向伴侣证明真心会将心脏挖出来交于对方保管。市失去心的狐狸再也不会对别的异性动心。”   阿璃蓦地睁大眼,“你挖了自己的心?”   “是啊,”少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阿兄说可能是我们诚意不够,人类总是对妖类抱有怀疑。这次算是下血本了,挖心本就有风险,挖不好这条命都没了。阿璃,我们把心给你了,你留下好不好?”   司千咒空着的那只手一翻,变出一只铜盒,想要把盒子塞进阿璃手里,却见她像被吓着了一般往后退。   “我可不要。”少女脸上写满了抗拒。   司千咒的手立刻僵住,真奇怪,明明他没有心了,怎么那个地方还是会又酸又疼?   阿璃道,“你快塞回去,我……我要颗血淋淋的心做什么?”   原来她害怕,司千咒的脸色好受了点,耐心地解释,“狐族的心可好看啦,没有血了,通红的像一颗大宝石。你害怕大不了不打开看啊。其实这颗心可有用了,我们不听话时,你用力捏一下,我们就疼得听话了。”   阿璃还是说,“我不要。”我要回家。   少年身体中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别说了,抓回去。”   失去心的司千夜比之前更冷漠,行动也直接得多。司千咒立刻掏出一根捆仙绳,绳子一头才要缠住阿璃的腰肢,就被一道剑气打开。紧接着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他下意识扭头,阿璃就消失了。   “是李洛。”司千夜沉声道。   “阿兄,我们往哪儿追?”司千咒忙问,刚才他要被闪瞎了,根本看不清人影。   “不用追,”司千夜淡淡道,“阿璃不是在找门吗?他们还得回来。”   *   阿璃看见李洛更绝望,他来了就代表白泽和绯羽也来了,总不能只他一个人醒吧?不过他们怎么醒的这样快,天上地上不是有时差吗?   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李洛轻声道:“你吹笛子前我塞住了耳朵。”   阿璃惊讶,“你没听?那你怎么睡过去了?”   “装的,”李洛平静地说,“想看你要做什么?”   阿璃天天找绯羽练笛子他就怀疑了,直到阿璃要吹给他们三人听,他的怀疑更是飞升好几层。   “你要去哪儿?”李洛问。   阿璃抿抿唇,“回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不是,”阿璃摇摇头,“这里是做出来的假象,为了不让人怀疑我。”   李洛沉默了一下,“不回去不行吗?”   阿璃摇头,急得想哭,“不行,我的身体在那边,不回去就该腐烂了。我父母看到我腐烂的身体该多着急啊。”她来这么长时间,从未这么想过家。一想到父母以为她遇害天天流泪的样子,她的眼泪立刻流下来。   李洛忙给她擦泪,“我只问问,你别急。我在想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没有,”阿璃道,“我不回去,就永远回不去了。”   李洛问:“回去后还能再来吗?”   阿璃抬起眼看他,李洛一如她初见时一样温润。   她摇摇头,“回去就回不来了。”   李洛又追问,“出现在识海里的那行字说,你回去后我们就会忘记你的存在?”   阿璃点点头,“是这样。”   李洛顿时缄默。   阿璃扭头看了看四周,很怕绯羽和白泽或者季幽突然蹦出来。她的遁地符被司千咒收走了,但是她袖子里面还有。就怕时空大门在钱塘县里,她能找门,别人也能找啊。   这么一想胜算好低,两天以后门就关了,她又想哭了。   “别担心,我帮你找门。”   头顶响起李洛的声音,她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李洛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失去记忆很难受,因为你会一直觉得心里面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一样,这么想都想不起来。但是失去自己的身体也很难受……盘没有身体了,我不能也让你没有身体。”   这是盘用生命交换的姑娘,也是他想用生命保护的姑娘。纵然这么做他可能会后悔,但他不想后悔。他从来之前就想明白了,因此没有叫醒白泽和绯羽。   阿璃惊讶地问,“你肯帮我?”   李洛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问,“你回去后我不记得你了,你也会不记得我吗?”   阿璃道:“我会记着你。”   李洛很轻地笑了一下,“这样也不错,不许忘记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我得断这了,不然后面不好接,明天最后一章结局。 第112章   阿璃问:“殿下知道我要找的门在哪里?”   李洛笑了下, “我怎么会知道?我甚至是第一次听到还有这样的门。不过我想它既然能带你回去而不是带别人回去,一定是跟你有关。那么跟你有关的地方除了天山就是钱塘了。你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来这里而不是去天山寻找?”   阿璃道:“因为在我心里天山虽然跟我有关,但它不属于我。而钱塘是我最初来的地方。最初来的地方可能就是最终要离开的地方。”   李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才会来这里找你。”   阿璃有些忧愁地蹙起细眉, “这里这么大, 怎么找啊?”   李洛道:“我们可以去周围找找, 我想那道门可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我知道旁边有座吴山,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阿璃刚要答应, 就见李洛神色忽然一变, 把阿璃挡在身后,挥手召出一道屏障。只见天空中的云层中, 一道长长的黑影快快地游过,似乎很着急。   “是季幽。”阿璃抬着头说。   李洛轻“嗯”一声,“烛龙的眼在白天不行,但是黑夜里可以很清楚地视物, 所以我们晚上的时候最好不要出来。”   阿璃看着天空中的黑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丢下的白烛。希望他暂时没发现,而是等记忆消除的时候再找到蜡烛。那样他就不会因为她丢掉他赠予的宝贝而伤心,而是以为自己不小心弄丢了。   李洛护了阿璃一会儿, 等黑龙完全消失了才将屏障撤掉。   两人没有走城门, 直接用遁地符出了城,落在吴山上。   吴山就在钱塘的后边,山势绵亘起伏,山顶还建有寺庙。整座山树林密布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阿璃与李洛从天亮找到黄昏,甚至连周围的运河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门的痕迹。   “那道门只有我们和你能看到?”李洛问。   阿璃一脸愁闷, “会不会不在钱塘?如果明天还找不到我就回不去了。”   李洛轻笑着说,“你就没想过你找不到门是我故意的吗?我假意陪着你找,只要过了明天你就回不去了。”   阿璃蓦地睁大眼望着他,但只一瞬她就道:“你不会那样做,这事换做白泽还差不多。”   李洛顺着盘的记忆回想了一下白泽从小腹黑的模样,笑着说,“白泽确实做得出来。”   阿璃问,“他们不会这么快醒来吧?”   李洛道:“说不准,你成天拿绯羽练习,他可能会最早醒来。”   这么说着,李洛便带着阿璃走进一间邸舍,打算先住下等天亮再寻。他们刚进去的一霎,一只小红鸟和一只小白鸟便飞了过去。两只鸟一只比一只沉默,速度很快地掠了过去。   李洛一直防着司千夜和司千咒,就要了一间房。明明这两兄弟看到他把阿璃带走,却再也没出现。   “饿不饿?我去买些吃的。”   阿璃摇头,从手链里拿出点心。   李洛见是他平常带给她的,微微一怔,“你从什么时候就计划要走了?”   阿璃道:“从刚来到这里就计划要走了。”   李洛默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来,“你从来都没打算回来找我们吗?”   阿璃咬了一口细点吞下去才道:“我之前不是告你了吗,以前的事都忘光了。我来的时候因为你们之前积攒的怨气太多,所以导致我的记忆出现偏差被消除了。”   李洛这才知道阿璃并没有骗他,他以前一直以为她嫌麻烦不愿承认。   阿璃见他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忧,“你是不是生气了?”   李洛单手支着下巴悠悠道,“也不是生气,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按你说的,我们只是你游戏里的人物,但我却知道我是活生生的。我有点明白盘的怨念了。我们把他当成梦境中的人,但那却是他全部的生活。”   “我之前不知道,”阿璃道,“早知道你们是真实的人,我就不这样做了,我连游戏都不碰一下。”   李洛道:“我没怪你,如果我是你也会挺震惊的。但跟你发生的事不是假的,你陪着我长大,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真实的。你给我的食物我也都吃了,衣服也穿了。如果没有你出现,我早就饿死在深宫中成为早夭的皇子。所以阿璃你不要自责,回去后就把这里当成是一场梦吧。”   阿璃又低头咬了一口细点,“我回家后还能知道你的消息吗?几千年以后你在做什么,还是天上的神仙?”   “我也不知道,”李洛把双手放在脑后朝墙壁一靠,视线盯着天花板,“等人间的这辈子过去后,我就会带着随风和飞蓬四处游荡。也许到了几千年后你的那个世界,我已经死了亦或者还活着。希望那个时候我能恢复对你的记忆,我想去看看你。”   只看看就好了。   他半天听不到阿璃的回话,扭头一看少女正垂着眼流泪,他只好一把将她搂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如初见那样,他看见她就很喜欢,想把自己的食物分出一半。他明明可以让人将她赶下马车,但他狠不下心。就像现在,他明明可以对她使手段迫使她留下,但他就是做不到。   阿璃觉得世事很奇妙,最后找到的崽崽是李洛,送她离开的也是李洛。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毫不犹豫送她回神鸟。现在也是这样,他送她回家。   夜深了,阿璃睡着的时候,李洛在旁守夜,他如今已经归于神位不需要睡眠。   他靠着床榻,望着少女熟睡的模样,开始一件件回忆以前发生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真是件件都奇异无比。魂魄是从过去的时间得来的。喜欢的人是从未来过来的。这两样东西从来没有真正属于他。   他突然很羡慕盘,至少他临死的时候还记得阿璃,还能看看她。而他过了明天就要被迫消除记忆,把他作为人的那段最重要的经历忘却了。再想想,其他人也是如此。阿璃真的就像一阵风,短暂地吹过他们的人生,什么都没留下。   “你最喜欢谁?”他轻声问,他轻轻摸摸她的脸,“这样也挺好的,你没有留下来,也没有带走谁。”   *   天亮时,李洛和阿璃匆匆离开了邸舍又去周围寻找。但是跟昨天一样,钱塘县里外都没有光门的踪迹。   阿璃甚至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也许根本就不在这里。   眼看马上就到中午,想到越来越小的门她急得直掉泪。   李洛只得安慰她,“我们打仗时常说一句话,不到最后一刻分不出胜负,人生也是如此。”   阿璃哭着说,“我要回不去可怎么办?”她不想留在这里,她还没见到白泽绯羽和季幽,昨天光遇到司家兄弟她已经觉得处境不妙了。要是留下来,还不知道有几个小黑屋等着她呢。   李洛突然问,“你来时有没有回过钱塘县的家?”   阿璃道:“到了家门口但没进去。”   李洛又问,“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阿璃想了想道:“因为这是名义上的家。”她见李洛不明白只好说,“来之前为了显得背景真实一点系统就给我弄了一个家,所有的记忆都是塞进去的,我并没有真的跟他们生活过,所以不知道见他们时该怎么办。”   李洛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最初神魂没有醒来时曾派人查过阿璃,她的父母连她小时候学走步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还记得女儿爱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   “我想了一晚上,觉得是你最初来的地方还是要去看一看。”   阿璃一脸为难,“可是我只剩半天时间了。这道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窄,等到找到它说不定已经窄到进不去了。”   李洛坚持,“还是去看一看。”他说不上为什么,就像一种直觉,最初来的地方也是要离开的地方。   阿璃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去看。   她的家在甜水巷,虽然没有具体的印象,但她才刚进巷子就被住在这里的街坊认了出来。大家喜气洋洋地围上来,“昨天就听说了,整个钱塘的人都在说你回来了。这不是跟小时候差不多吗?只是张开了,仙山的水土果然养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有人问她是不是以后就长生不老了。也有人问她是不是成仙了要来接父母上去。还有人把自己的小孩领过来请她也带到天上去。   巷弄里的动静惊扰到了苏家。苏父苏母苏弟连忙出来,这才把阿璃从热情的人群中解救出来。   关上院门,世界彻底清净了。   苏母几年没有见到女儿,一边抹泪一边说,“昨天你阿弟就说在巷子见到你了。我问他怎么不把你领回家,他说你身上有门派的任务急着去做。你不用担心我们,要先忙你自己的事情。”   苏父看到女儿回来也是喜不自禁,但他话少只高兴地在旁边笑,附和着苏母,“对,你不用担心我们,要把掌门交给你的事做好。”   这话才刚落地,房顶上便响起清冷带嘲的声音,“我交给她什么事情了,我怎么不记得?”   阿璃猛地抬起头,瞳孔中映出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站在房顶保持统一的冷嘲神情盯着她。   她还未说话就见李洛一挥袖子支起透明的结界,从房顶上刮过去将白泽绯羽和他们隔开。   白泽冷笑,“怎么,她答应要带你去,你这么帮她?”   虽然只是假设,但这个假设实实在在把他气着了。他甚至气到心里发酸,阿璃要带人走也不该带李洛啊。他也可以跟她走,无论去哪都可以。   绯羽一句话也不说全身散发出铅色的火粉。他的身形也在变化,宛如光芒碎片般长出一片片金红色的羽毛,彻底变出了真身冒着火焰开始攻击结界。   李洛一边加固结界一边催促阿璃,“快找找看,看门在不在这里。”   阿璃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在她看来,这个方寸小院怎么都不是藏着时空之门的地方。   “阿姐,你要找什么?”   苏父苏母已经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他们从未见过凤凰,也未见过如同火山喷发的火焰。只阿欢还撑着,急匆匆地问姐姐。   阿璃勉强稳了稳心绪,“我住的房子在哪呢?”   阿欢一时没有注意这个问题的奇怪,立刻带着阿璃朝左手边的房间奔去。   阿璃还能听见白泽在质问李洛是不是失心疯了?要是李洛敢跟着阿璃走,他一定把老李家祖坟刨了。   阿璃在房间里听得好笑,白泽真是气得神志不清,听上去就像他专程追李洛回去似的。   小屋被收拾得很干净,一看就是有人专门收拾。   阿欢小声道,“你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动,”他跑到一个深褐色的矮柜旁,“阿姐,你这回走把这个柜子带走吧。阿娘说,你刚会走路时有小贩过来卖旧柜子,阿娘原本只是随便看看,但你偏偏抱住柜门不肯走。”   “小贩说你好眼力,这是石孔乡盛产的核桃木做的。核桃木可贵呢,有钱人家会把核桃木家什给出嫁的闺女……”   阿璃截住他的话,“什么乡?”   阿欢愣了一下,“石孔乡。”   阿璃猛然想到系统说过,时空大门出现会有提示,但很少有人能找出来。   系统大喊,“宿主,石孔就是时空的意思吧?怪不得会落在钱塘县,就说这种救命的大门不能随便落嘛。果然跟你的背景有联系,这就是从哪来从哪走的意思吧?”   阿璃来不及多想,之前她在巷口已经耽误了很多功夫了,这会儿都已经过了正午,也不知道时空大门还够不够钻进去。   她猛地拉开矮柜门,之间里面金光一片,就跟她在金塔中看到的幻象一样,只不过巨大的拱门已经缩成了半人高,真的只能钻进去了。   头顶的轰鸣声不断,系统急吼吼地催促,“快进啊,快进。”   阿璃本来要钻进去,但是总觉得不能这样走,她跑出屋子对着艰难支撑屏障的李洛道:“殿下,我找到门了,我要回去了。”   李洛心中一跳,屏障差点碎了。他看向阿璃,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屏障外的凤凰和白龙疯了一样地撞向结界,鲜血与火光迸溅而出。与此同时一直等在外面的司千夜和司千咒也觉得不好,跟着一起攻击起结界来。   就在结界要破碎的一刹那,一道黑色的结界罩了下来盖在快要破碎的结界之上。所有人都朝光芒处看去,却看到一条巨大的黑龙稳稳悬浮于小院之上。   季幽很想跟阿璃说点什么,但他突然觉得喉咙被堵上了一般。他其实根本不是来堵她的,他只想把白蜡烛玉佩给她。   那天他收拾小木屋,在柜子后面看到了玉佩。起初他伤心极了,觉得这是阿璃委婉拒绝他的意思。但他去天界时,阿璃却笑眯眯地陪着他。于是他开始琢磨起阿璃扔玉佩的真正含义。   直到那天阿璃给他一颗琥珀糖,他才知道阿璃想弄晕他。身为不祥,对不祥最为敏感。他一眼就觉察出糖有问题,但是阿璃让他吃他就乖乖吃了。   等他醒来,眼前弹出了一行字,他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怪不得阿璃问他几千年以后他是什么样的,现在想起来,阿璃那时就在与他告别了。   他很喜欢她,但他也知道找不到家的难受。以前他就找不到家,偌大的荒野没有一处可称为家的地方。直到阿璃出现,他才感觉自己有了家。现在阿璃真的要回家了,他没有理由阻止她。   当然会很难过,但更难过的是他以后就不记得她了。   “季幽,你也疯了吗?”白龙问,他撞的龙角都裂开了,血从龙须上滴下来。   季幽没说话,只是加固结界的动作快了一点。   李洛扭头催促,“要去快去,不是说门会缩小吗?已经缩得多小了?”   阿璃道:“缩成矮柜一样了。”   李洛没想到在这种时刻他竟然还能笑出来,“那你岂不是要爬进去了?”   阿璃点点头,“殿下,我回家了。”   李洛也点头,“好。”   阿璃最后看了盘桓在外面的黑龙、白龙、凤凰和九尾狐一眼,转身朝屋子跑去。她也没想到,最后见到他们除了李洛,都是真身。   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复述盘的话,“没想到最后一眼她可真丑啊。”   没想到最后一眼,崽崽们都是真身。   就在她钻进光门的一瞬间,识海里突然蹦出一行字,【已检测到绯羽、司千夜黑化,全部花瓣变黑花。】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写到血从龙须上滴下来,忍不住打开手机火速买了份龙须糖,突然馋了。这奇怪的点……   明天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