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飙演技》 作者:孟冬十五   文案   作为定远侯府的嫡长女,秦莞活得磊落洒脱,到头来却落了个中毒惨死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决定一心复仇,终身不嫁。   谁承想,一场再俗套不过的英雄救美,让镇北大将军提着厚礼上门求亲。   镇北大将军…都三十好几了吧?嫡长子都二十了!   等等!将军府嫡长子……将来是要造反的呀!   侯门娇娇女嫁入将军府,暂且藏起獠牙,勤勉持家。   有一天,她突然看到将军在对着铜镜粘胡子!   又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继子的胎记长到了将军身上!   秦莞惊了,到底哪个是将军,哪个是继子?   ————   作为将军府的嫡长子,梁桢凤表龙姿,少年英才,多少千金贵女暗暗倾心。   然而他最近十分心累。   上午,他要粘上胡子扮成将军爹去点卯。   下午,又要换上华裳约着公子王孙打马球。   晚上,还要应付冰雪聪明的小继母。   他并不知道,其实秦莞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只是死死瞒着不敢说,还要努力陪他演戏……   ————   秦莞:该佛系佛系,该犀利犀利,偶尔来点小腹黑的大美人。   梁桢:看似强势实则细致,眼睛里只装得下心上人的老婆奴。   ————   温馨提示:   1.故事慢慢讲,有甜宠,有剧情,有爱有恨有苏有爽,作者菌会努力让一切刚刚好。   2.相逢即是缘,即便不喜,也请彼此尊重。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主角:秦莞,梁桢 ┃ 配角:秦耀,苏泽,赵攸宁、宋丹青 ┃ 其它: 第1章 天降横祸   秦莞永远忘不了自己死的那天。   六月的午后,云层厚厚地闷着,稍稍挪动两步汗珠子就顺着背脊往下滑。相国寺静谧异常,只能听到大雄宝殿里隐隐的木鱼声。   今日是母亲的冥诞,她来相国寺为母亲诵经,不想让父亲和继母知道,是以身边只带了明月一个丫鬟。   谁承想,经文念到一半秦莞便觉得腹内绞痛难捱。   明月想扶她去偏殿休息,被秦莞拒了:“诵经声不能断,交托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且守着,我自己去便可。”   并非秦莞鲁莽,而是相国寺她从小就跟着母亲来,这里有专门为定远侯府准备的偏殿,主持慈和周到,每有女眷前来都会把年纪稍大的僧人支开,只留些小沙弥跑腿。况且寺内有武僧坐镇,从未有过宵小作乱。   明月略略一思量,便没再坚持。   秦莞穿过幽幽的松林,拐上偏殿的游廊,一路行来竟没有碰到一个人,格外静了些。   她腹痛难忍,无暇多想,却不知道屋内早已布下要命的陷阱。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秦莞便从天之骄女沦落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此时,她纤细的手腕被粗砺的麻绳缚于身前,口中塞着腥臭的汗巾子,衣衫凌乱,鬓发尽散,不难想象方才经历了怎样激烈的争斗。   面前站着一个瘦长脸的婆子,左侧颧骨有一个明显的黑痣,秦莞从未见过此人。婆子倒是认识她,一打照面便叫出了她的闺名。   幢幡之后还有一人,无论秦莞如何闹腾都未曾露面,只隔着厚厚的幡布指使婆子。听声音该是个年轻的娘子,只是对方说话时故意掐着嗓子,叫秦莞辨认不出。   婆子撸起袖子,面目凶恶,“秦大姑娘,我劝你安生些,也能少受些疼!”   秦莞哼笑一声,眉眼扬起讽刺的弧度,少受些疼?当她是三岁小孩吗?眼下这光景怕是命都要交待在这里!   那婆子被她轻蔑的眼神刺激到了,抡起胳膊重重地扇在她脸上。   白嫩的脸颊登时就肿了。   秦莞怎么肯白白地让人欺负?   她奋力扬起被麻绳捆缚的双手,狠狠地挠在婆子脸上,紧接着膝盖也顶了过去,婆子疼得哀哀直叫。   “啪”的一声,似是杯碟碎裂,暗处那人厉声道:“嬷嬷,无须怜惜!”   “是!”婆子恶声恶气地应下,一脚踹在秦莞胸口。   秦莞喉头一甜,登时呕出一口血,血珠洇湿了口中的汗巾,一滴滴落到素白的衣衫上,是黑的。   婆子笑得得意:“这毒当真巧妙,娘子发作的正是时候!”   秦莞被捆的时候就猜到了,她腹内的疼痛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遭了暗算。她试图挣脱束缚,然而眼前一阵发黑,继而无力地歪在墙边,几近昏迷。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明明素衫素裙,明明粉黛未施,明明乌发松散,却依旧掩不住她绝美的容颜。   想当年秦莞刚满十四岁,端午佳节龙舟竞渡,金明池畔她倚栏轻笑,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新科及弟的状元公挥毫泼墨,为她赋诗一首,用那娇艳又华贵的牡丹与她作比,赞其“天香国色,绝代芳华”。   一时间定远侯府秦大姑娘的美名传遍京都,满城勋贵无不上门求娶。   六年过去了,与她同龄的闺中女儿或嫁人生子,或丧夫守寡,身形容貌要么发福走样,要么憔悴枯黄,要么练得一身精明算计的世俗本事。   唯有她还是从前的模样,娇美可人,目光赤诚,不减当年倚栏轻笑的风姿。   “嬷嬷,毁了她的脸!”幢幡后那人恨声吩咐,仿佛和秦莞有着深仇大恨。   “是!”那婆子不见半分迟疑,显然这种事是做惯了的。   尖锐的银钗刺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一时间皮肉外翻,豆大的血珠洇红了鬓发。   秦莞本已意识迷离,生生疼醒过来。她想反抗,想报复,却丁点力气都没有。   她红着眼睛瞪向幢幡之后,心内恨意滔天,都要死了还不知道仇家是谁,到了阴曹地府要怎样向阎王告状!   就在这时,有人拍响了殿门:“嬷嬷开门!我知道你在!”   婆子面上一僵。   秦莞也愣了一瞬,她识得的男子不多,这位刚好就是其中一个——她的未婚夫婿,新科探花,魏如安。   婆子隔着门小心翼翼地问:“郎君可是独自来的?”   “不独自来,还要呼朋引伴大张旗鼓吗?”魏如安颇有些气急败坏。   秦莞有些意外,她印象中的这个人向来是文质彬彬、温文有礼,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婆子开了门,魏如安一脚跨进来,冷不丁看到秦莞,不由惊呼:“小莞?你怎么在?!”   秦莞掀起沉沉的眼皮,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原来你不是来找我的。   幢幡后传出嘤嘤的哭声。   魏如安立马放弃秦莞,冲到那位身边,一迭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小莞为何会在这里?”   ——此时秦莞身子歪着,魏如安只看到了她身上的血迹,并没有看到她被划花的侧脸。   那人不说话,只一味低声哭泣,那低回婉转的声调和方才下令毁了秦莞的脸时大相径庭。   婆子也暗暗地挤了两滴眼泪,示弱道:“郎君勿恼,且容老奴辩白两句。”   魏如安沉着脸:“你说。”   婆子瞅了秦莞一眼,颇有些愤愤不平:“郎君有所不知,非是我家娘子想对她怎样,而是她想对我家娘子怎样——秦大姑娘好大的本事,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家娘子怀了您的骨肉,愣是把她诓骗到这里,想要逼她落胎,若不是老奴及时赶到,您那未出世的哥儿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一席话说完,不仅魏如安吃惊,秦莞更吃惊——魏如安和那女子有了首尾,还珠胎暗结?!所以这人才想杀了她取而代之吗?   似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那女子哭得更加哀戚,魏如安小意劝慰,极尽温柔,言语间几次提到“我们的孩儿”。   秦莞只想笑。   她笑魏如安可恶——   既然心系他人,为何还要欺她骗她,让她等他守孝三年、等他金榜题名,生生从十五岁的大好年华等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婆”!   她笑自己蠢笨——   即便整个汴京城的人都在背后笑她,她都没在意分毫。她愿意等他,为的是结亲的情份,为的是心中的道义,为的是魏如安隔着重重人潮,用口型对她说的那句“等我”。   她笑那主仆二人恶毒——   她们下了毒、打了人、划了脸,竟然口口声声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还能哭得那般可怜!   秦莞想笑,眼里却滚出泪来。   她仰起脸,死死地憋了回去。   她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是先武国公的嫡孙女,是威远大将军的亲侄女,秦家世代簪缨,满门傲骨,秦家的女儿宁可流血,也不要在这些恶人面前流泪!   魏如安刚好回过头,看到那滴晶莹的泪珠勾在她卷翘的睫毛上,颤颤悠悠,将落未落,衬着苍白的侧脸、松散的发髻,难得褪去往日的傲然,显出几分柔弱。   魏如安竟然看痴了。   当年他家道中落,身无分文,仅有的只是一个“才子”的虚名,定远侯府肯将嫡女许嫁,不知道红了多少人的眼。   他喜爱她娇美的容颜,喜爱她俏皮的性子,也曾期盼过花前月下、春宵帐暖。   若不是……   魏如安闭了闭眼,一步步走向到秦莞跟前,伸出手,替她除了堵嘴的粗巾。   幢幡后的那人没拦他,婆子也定定地站着,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对上魏如安关切的目光,秦莞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她一偏头,故意把皮肉外翻的左脸亮给他看。   魏如安惊得瞳孔一缩,连连退了三步,“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他的表情不似愤怒,更不是心疼,反倒像是怕受连累似的。   婆子和暗处之人对视一眼,立即换上决绝的表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此事是老奴一人所为,与我家娘子无关,郎君若当真心疼秦大姑娘,要杀要剐只管冲着老奴一个人来。”   魏如安冷哼:“别急,待我禀明定远侯大人,不愁没人剐了你!”   婆子重重磕头:“老奴死不足惜,只是我家娘子腹中已经有了您的骨肉,郎君千万要顾念着些!”   魏如安一听,果然迟疑了。   婆子抓住机会,努力游说:“朗君且安心,这贱人中了奇毒,活不成了,不怕她回去告状。”   魏如安目光一闪。   婆子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今日安王府做法事,寺内的高僧悉数被请了去,剩下的不过是些馋果子打瞌睡的小沙弥。殿外有我家那小子守着,天黑之后我们将她悄悄地运出去,丢到乱葬岗,衣裳头发悉数烧净,再引几只饿犬过去,待到骨肉吞吃入腹,任是天王老子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魏如安连连摇头:“这、这未免太过恶毒了些……”   幢幡后的女子哑声哭道:“安郎,还望怜惜我们母子!”   魏如安又迟疑了。   婆子咬了咬牙,道:“郎君,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魏如安闭上眼,沉痛地点了点头,“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秦莞心下冷笑连连,她当真是瞎了眼,不曾看清他竟是这么个虚伪怕事、耳根子软的玩意儿!   “魏如安呀魏如安,你若早已心有所属,大大方方禀明父母退亲便可,我秦莞再不济也不会吊死在你这棵朽木之上,何苦来这一出?”   “日月昭昭,佛堂之上,谋害勋贵嫡女,你们也敢!”秦莞气息渐弱,依旧死命撑着,不肯输了阵势。   她看向幢幡之后,冷冷道:“她是谁?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魏如安没由来地有些慌,下意识地开口:“她……”   “郎君休要犯糊涂!”婆子急急地打断他。   幢幡无风自动,似是有人情急之下扯动。   魏如安闭上嘴,不肯再说。   秦莞中了毒,又和婆子一翻推打,此时已撑到了极限。她却不肯认命,狠狠地咬破舌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魏如安扑去。   魏如安一个不察,真让她扑着了。   秦莞双手被缚,身无寸铁,只能用头重重地磕在魏如安脑袋上,直把他撞得惨叫连连。   ——反正她是活不成了,撞死一个算一个,乱葬岗里不能只有她一个人被狗啃!   婆子惊呼一声,扑上来把她掀翻在地。   秦莞暗笑一声来得好,逮住一块肉就狠狠地咬了下去,腥臭的血喷了满嘴。   婆子一声怒喝,捡起固门的青砖发狠地拍在她头上。   秦莞倒在地上,卸去最后一丝气力。   幢幡后那人仿佛刚刚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急急奔出。   秦莞视线模糊,只看到石榴红的罗裙肆意翻飞,露出底下精美的绣鞋,鞋头的东陵玉珠急急抖动,闪过道道莹润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开坑啦!   温馨提示一下下:   1.朝代架空,社会背景、地名、风物大体参考两宋,服饰、称谓混用,还有一丢丢作者菌不要脸的“自创”,宝宝们看故事就好,其他的请不要放在心上。   2.作者菌写的是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和故事,而不是某些人想像中的,如果有不合心意的地方,还望见谅!   3.欢迎友好地提出宝贵意见,但不要人身攻击,给大家鞠躬啦! 第2章 重生归来   秦莞仿佛做了一个梦。   周围尽是浓浓的白雾,隐隐传来涛涛的水声,“奈何桥”三个字仿佛长了腿,无论她转向哪里都会稳稳地出现在眼前。   就在秦莞想要抬脚上桥的时候,迷雾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温柔,轻软,牵着她的力道那般熟悉。   “母亲……”秦莞喃喃出声。   “莞莞回去。”   “回去罢。”   “……”   “母亲!”   秦莞被那只手轻轻一推,只觉得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猛地惊醒过来。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姑娘醒了!”   话音刚落,便有数位丫鬟鱼贯而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婆子。   有的端着药,有的抱着果脯匣子,有的托着漱口的清茶,有的搭着擦手的布巾,所有人都围到床前,看向秦莞的目光满是惊喜。   “果真醒了?”   “天爷爷,可算醒了!”   “姑娘可还难受?”   秦莞逆着光,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彩练不是嫁人了么?为何又回来了?   还有喜嬷嬷,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秦莞压下心头的讶异,任由众人围着她喂药、漱口、塞蜜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内的摆设。   外面黑着天,屋内燃着风灯,身下是宽大的彩漆围屏床,床侧放着四四方方的透雕花牙椅、竹木楔成的高腰花几……这里是一方居?   秦莞惊诧万分。   她记得很清楚,一方居在她十六岁那年起了火,眼前的一切早已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化为了飞灰。   莫非……是在做梦?   口中残留着蜜饯的清甜,眼前晃动着一张张鲜活的脸,晚风透过窗棂撩得床角的流苏缓缓波动,若真是梦,也太过真实了些。   秦莞垂下眼,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这是……病了么?”   “姑娘这是怕挨骂,故意忘了?”喜嬷嬷板起脸,“谁家姑娘会在笄礼上喝醉酒,还掉进湖里?幸好主君不在,不然非得捶您一顿不可!”   秦莞一愣,“笄礼?嬷嬷是说……我刚及笄?”   喜嬷嬷拿手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戳,“这回装傻也别想蒙混过去,老奴得好好念叨您两句!”   四个大丫鬟站在床前,纷纷掩唇轻笑。   秦莞只觉得难以置信。   死时的情景犹在眼前,滔天的恨意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怎么都不像假的。   她记得自己的魂魄离了体,浑浑噩噩地去了阴曹地府,将将要过奈何桥的时候,一双熟悉的、温暖的手推了她一把。   秦莞猛地一颤——是母亲!   难道说,是母亲把她送了回来?   看着秦莞惊疑不定的神情,屋内之人面面相觑,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像平日里耍心思逗人的模样。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脆声道:“禀嬷嬷,主院的大郎君来看姑娘。”   秦莞又是一怔——大哥哥?大哥哥还活着?!   她不由地坐直身子,急声道:“让大哥哥进来!”   话音刚落,屏风后就绕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浓长的眉毛斜飞入鬓,深黑的星目如漆似墨,微抿的唇时时透着威严,正是秦莞的大堂兄,秦耀。   “大哥哥!”秦莞起身,扑向秦耀。   秦耀大步上前,将她扶住。   屋内众人皆向两侧退开,屈膝见礼。   秦莞抬头,看着记忆中至亲的脸,一时间遭人虐杀的愤慨、被人背叛的委屈、临死之时的无助齐齐涌上心头,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耀素来性子冷淡,少见温情,唯有这个相伴长大的妹妹让他真正放在心上。此时见她哭成泪人,心疼之余不免愠怒。   “你家姑娘因何落水?可与三郎君有关?还是二姑娘?如实道来!”威严的气势,惊得众人噤若寒蝉。   喜嬷嬷上前提着小心道:“回大郎君的话,姑娘是自个儿饮了酒不小心跌到了湖里,当时并无其余郎君或姑娘在场——都怪老奴看护不周,请郎君责罚。”   说着,便屈膝跪到了地上。   “郎君罚我们罢!”四个大丫鬟急急跪下,外间的二等丫鬟也跪了一片。   喜嬷嬷是秦莞母亲的陪嫁嬷嬷,自秦莞幼时便悉心照料,最忠心不过,尤其是秦莞的生母韩琼去世后,喜嬷嬷更是把她当成了眼珠子,寸步不敢离。   她说的话秦耀自是信的。   “别罚她们,是我自己作的。”秦莞哽咽着替她们辩解。   “自己贪杯,还有脸哭?”秦耀虎着脸敲了敲她的脑门。   久违的亲昵,叫秦莞再次湿了眼眶,“我还病着呢,哥哥就凶我!”   秦耀缓了脸色,扯了条帕子给她擦泪。   他自小拉弓舞剑,手指粗硬,秦莞的面颊如剥了壳的鸡蛋般柔滑娇嫩,被他稍稍一碰就刺刺的痛。   若是从前秦莞早不干了,此时她却贪恋这丝微不足道的痛感。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祈盼永远不醒。   秦莞闭了闭眼,努力扯出一抹笑。   秦耀以为她累了,粗手粗手地把她塞进被子里,嘱咐了些“好生养着不许再胡闹”、“受了委屈告诉哥哥”之类的话,方才顶着那张面瘫脸走了。   喜嬷嬷亲自去送。   四个大丫鬟擦干眼泪,陪着秦莞说话。   “大郎君可真疼姑娘,一听您落了水当即骑着快马从营里赶回来,衣裳都没换就来了一方居!”   秦耀并不是秦莞的亲兄长,而是她的大伯父定远侯的独子,从血缘上说两个人只是堂兄妹。   不过,秦耀的生母走得早,当时定远侯尚在辽东,房内连个妾室都没有,秦莞的母亲韩琼便把秦耀接到身边抚养,直到秦耀入了辽东大营。   在秦莞心目中,母亲和长兄就是她最亲的人。   然而,在她十八岁那年一场宫变让长兄被乱箭射死,大伯父拖着半截残臂于灵堂之上咳血昏厥,秦家险些乱了套。   忆起往事,秦莞心内剧痛难言。   丫鬟们见她脸色不好,好生服侍着她安歇。   秦萱闭上眼,默默祈祷:母亲保佑,就让她陷入这梦里永远不醒吧!   ***   时间匆匆过了十余日。   连日来,秦莞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整日里乱糟糟地做着梦,偶尔醒来亦是头脑昏沉,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其间不断有人来看她,秦莞隐隐地有些意识,却睁不开眼。   她的伯父定远侯也来过,还从太医署请来一位大夫。大夫说秦莞只是精神不济,多睡睡反倒利于身体恢复,家里人这才放下心。   这日清晨,一方居的小丫鬟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打开格扇窗。   熹微的晨光透过轻薄的纱帐,床上娇美的少女缓缓地睁开了眼。   碧绿的芭蕉叶被风吹动,轻轻地拍打着朱红的槛窗,清清淡淡的花香,唧唧喳喳的鸟叫,暖暖的晨光,一切都无比真实。   尽管匪夷所思,秦莞还是信了,这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这年,一方居还在,彩练和喜嬷嬷也还在,长兄没有死,她也没和魏如安那个人渣订亲!   秦莞抹去脸上的湿渍,露出一个洒脱的笑。   这下是真的活过来了。   她趴在窗台上,贪婪地看向窗外。   小厨房里飘出煮豆饭的香气,灰扑扑的雀儿站在井台上叽叽喳喳地啄着谷壳儿,丫鬟们聚在廊下笑嘻嘻地唠着闲话。   “方才我和彩练去街上买蜜饯,看到一队披甲配刀的武将骑着大马从街上跑过,沿街的商贩说打头的那位是镇守西北的梁大将军。”轻轻柔柔的声音,是飞云。   “你可看清了那梁将军长什么模样?”语气温温和和,是明月。   “将军的马跑得太快,我没瞧见,只瞅见一位提着红缨枪的小将军,生得怪俊的!”清清脆脆,是彩练。   清风刚好经过,打趣道:“你没追上去投个香囊、扔个果子啥的?”   彩练白了她一眼,“人家是梁大将军的嫡长子,贤妃娘娘的亲外甥,论出身、论才干怕是尚个公主都使得,哪里是我等奴婢高攀得起的!”   清风捏捏她的脸,“瞧瞧,我不过说着玩儿,你倒认真了!”   听着丫鬟们打闹,秦莞不由地陷入了深思。   她记得,那位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的梁大将军最后的结局并不光彩,据说是不奉御诏,拥兵自重,被扣了个造反的帽子。   此后,他的长子梁桢还真就造了反,几番闹腾之后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令人惊奇的是,梁家一门男丁悉数获罪,唯有那个梁小将军带着三十万梁家军占领了西北数州,在夏国与大昭的夹击下活得好好的。   说来也是个奇人。   唔……   秦莞晃了晃脑袋,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平白无故想他做什么?   她只要利用这五年的记忆护好长兄,护好秦家,同时找到魏如安的姘头,为自己报仇雪恨就好。   此时此刻,秦莞怎么也想不到很快她就会见到那位姓梁的“奇人”,并牵扯出一生一世都剪不断的羁绊。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按个爪呀~不要养肥,求陪伴! 第3章 鲜衣怒马(修)   定远侯府一共有三房。   长房主君是袭了爵的秦杲。秦杲发妻早逝,如今主院只有他和独子秦耀两个正经主子。   二房的主君叫秦昌,便是秦莞的父亲。   秦昌原配姓韩名琼,是昌黎韩家的女儿,也是秦莞的生母。继妻萧氏原本只是一名贵妾,韩琼去世后她因救皇子有功破例扶了正。   秦昌还有两个妾室,各生下一位庶女,一个是三姑娘秦茉,一个是四姑娘秦薇。   三房主君叫秦晏,爱妻如命,除了正妻纪氏连个通房都没有。纪氏也是个有福气的,入门后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就算有人想说嘴都不成。   定远侯治家严明,虽然先武国公夫妇早逝,三房却一直没有分家,日子过得还算和睦。   秦莞病着的这些日子,各房没少往一方居送东西,这次秦莞去请安也没空着手,然而得到的回礼比送出去的还多。   转眼就到了谷雨时节。   这日天气有些阴,秦莞一大早起来在游廊上散步。   一方居是定远侯府景致最好的地方,在秦莞十岁那年,由定远侯做主分给了她这个秦家唯一的嫡女。   ——那时候萧氏还没被抬为正妻,她的女儿秦萱只是一个庶女。   整个院子建在湖中心,不设院墙,只围了一圈游廊和水榭,湖上建着九曲桥,桥上搭着凉亭。   沿湖种着各色花木,春季有垂柳,夏日有清莲,早秋之时成片的海棠竞相开放,到了冬日又可伴着红梅在冰上戏耍。   秦莞喜欢牡丹,叫人在东廊下辟了一方牡丹园。   园里有数十株名贵的牡丹苗,有在登州做生意的舅父送的,有母亲生前买的,也有秦莞自己跑到洛阳花市上淘的。   谷雨时节,园中的花苞将露未露,透着那么一丢丢娇羞的粉色,别有一番韵味。   秦莞正看得入神,飞云匆匆走来,柔柔地说:“姑娘,主母来了。”   她口中的主母便是秦莞的继母萧氏。   萧氏性子温婉,从前做妾时便和秦莞的生母韩琼关系极好,当家以后也从未怠慢秦莞,反而把她和亲生女儿秦萱一样看待。   因此,秦莞一直很敬重这位继母。   听说她来了,秦莞忙整了整衣裳迎了上去。   萧氏远远地看到她便露出温温和和的笑,“看来是大好了,到底是精神了些。”   “有劳母亲挂念,莞儿拜谢。”   ——虽不是生母,然萧氏如今居于正位,这些年对她爱护有加,于情于理秦莞都要叫一声“母亲”。   “一家子母女,做什么这般客气?”萧氏抬起手,怜爱地摸了摸秦莞的钗发,“怎么穿得这般素净?倒显得越发清瘦了。”   秦莞晃晃脑袋,笑言:“左右不用出门,这样轻省些。”   萧氏亲昵地戳戳她脑门,“你呀,就是懒。”   “还是母亲了解我。”秦莞做了个鬼脸,惹得萧氏一阵笑。   母女两个携着手进了堂屋。   清风没让小丫鬟们动手,亲自给萧氏上了茶,明月、飞云两个大丫鬟也恭敬地立在旁边伺候。   不知怎么的,彩练从小就不喜欢萧氏,每次她来了那丫头就躲着不出来。即使被硬扯出来也是扎着脑袋,从不会说些讨巧卖乖的话。   一来二去,秦莞也就由着她去了。   好在萧氏并不计较,坐定之后,略略寒暄了两句便说起了正事:“十五那日是琼姐姐的冥诞,我今日过来便是同你商议,还是像往年那样去娘子庙敬香么?”   秦莞一听,连忙起身屈了屈膝,“此事本该莞儿前去请示母亲,倒叫您辛苦来这一趟。”   萧氏将她扶起来,说:“你这丫头又客气了,我左右无事,你这一方居景致又好,权当散步看景了。”   秦莞趁机道:“等牡丹开好了,我天天叫人剪了最大的那朵给母亲簪发。”   “好,我一准儿日日戴出去显摆。”萧氏笑盈盈地打趣。   屋内一派和乐。   笑过一阵,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   按照萧氏的意思,是想把韩琼的牌位请到相国寺,省得秦莞年年往娘子庙跑。   娘子庙建在汴京郊外,出了南薰门还要走上三十里,一直到石桥村。路途远,秦莞又不肯让太多人跟着,萧氏不放心。   上一世萧氏也是在这时候提出把韩琼的牌位请到相国寺,秦莞同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那里。   想起死前的剧痛和折磨,秦莞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萧氏关切地问:“身子可是还难受?”   秦莞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多谢母亲挂怀,许是风凉了些——牌位之事且再等等罢,难得石桥村的百姓一片赤诚,若是突然换了地方倒叫他们多心。”   萧氏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只夸了夸一方居的花木便带着婆子丫鬟们走了。   不过两刻钟,萧氏跟前的储嬷嬷又回来了,带了许多东西。   飞云整理着那一盒盒阿胶、燕窝等大补之物,眉眼含笑,“咱们姑娘就是有福气,摊上个继母都是这般好脾性。”   彩练撇撇嘴,“这才到哪儿?且看罢!”   秦莞没理会丫鬟们斗嘴,她微蹙着眉,面沉如水。   上一世,就是在这次她出城为母亲敬香,遇到恶犬伤人,被魏如安所救。   当时秦莞的衣裳破了,魏如安英勇地挡在她前面,不仅赶走了疯犬,还脱下外衫别着脸披在她身上。   那时候秦莞只觉得这个人谦谦有礼又颇有勇气,当继母拐着弯地试探她的心意时,秦莞大大方方点了头。   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瞎了眼。   秦莞冷笑,这一世她必不会让那个人渣好过!   ***   距离韩琼的冥诞还有三天,足够秦莞准备。   她先是给水军大营的长兄捎了信,撒娇耍赖地从他那里借了“帮手”,又派人去太学打探消息,确认了那日太学休沐,魏如安有足够的时间像上一世那样去城郊踏青。   万事俱备,只待重逢。   三月十五,韩琼冥诞,秦莞带着大丫鬟飞云和四名健仆早早地出了门。   从南薰门出去到娘子庙有两条路,往左是平坦的官道,常有行人来往,但路途较远;往右会途经一片谷地,两侧土崖并立,无甚人烟,却近上一些。   先前时候,秦莞贪近,大多会走右侧的谷地。   此时,看着黄土夯实的岔路口,她有一瞬间的犹豫——若是就此改道,再不和魏如安相遇,是否能避开上辈子的是是非非?   正思量,只听一阵铜铃声响,一辆宽敞的牛车载着数名宽袍广袖的太学仕子辘辘驶过。   行脚之人纷纷驻足观望,只捕捉到他们潇洒的背影还有那掺着古韵的高声唱诵:“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绝美的辞句,却如一记重锤敲在秦莞心上。   曾经,魏如安便把这句诗写在自制的团扇上托人带给她。那扇子做得精美,字也写得漂亮,秦莞十分喜爱。   他就是这样一丝一缕地勾着她的心,使得她陪着守了三年孝,又等他金榜题名,到头来不仅没等到洞房花烛,还落了个中毒惨死的结局。   一时间,前世之恨如潮水般翻涌而来,不容拒绝地填满了秦莞的心,她咬了咬牙,沉声道:“和从前一样,走谷地!”   若今日避开魏如安,心头的创口恐怕再难愈合,午夜梦回,相伴的是一身冷汗、满心恐惧。所以,这个结她必须结,也必须解。   打定了主意,秦莞便不再犹豫,只沉着一双冷肃的眸子无声前行。   飞云只当她思念亡母,不敢多说,垂首坐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陪着。   马车一路前行,须臾便到了那片谷地。谷地左边是低矮的缓坡,右边是竖立的土崖。   秦莞的目光放在坡上,心跳不由地加快。   前一世,那三条恶犬就是在这个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冲出来的。   她定了定神,看向不远处那丛密实的灌木,那里正藏着她的帮手,也是她今日敢于冒险的依仗。   就在这时,两条恶犬一前一后狂吠着朝马车冲来。秦莞不仅没害怕,反而露出一丝冷笑——该来的还是来了!   仆从们唯恐伤到秦莞,像前世那样以身为饵将两条恶犬引向密林。没承想,他们前脚跑开,坡上便又冲下来一条。   恶犬淌着长涎扑向马车,青色的车帐轻而易举地被利爪撕破。有那么一瞬间,车中之人甚至闻到了黑狗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息。   飞云吓得抱头尖叫,秦莞手中握着匕首冷眼看着,毫无惧色。   她在等,等着魏如安出现。   结果没让她失望,当恶犬再一次扑来,一个穿着青衫的身影便从坡上跑下来,口中呼喝着:“小娘子勿怕,在下来救!”   秦莞讽刺地勾了勾嘴角,魏如安,来得正好。   就在他跑过灌木丛的时候,秦莞吹响了袖中的竹哨。   方才还安静异常的灌木丛中突然蹿出一只高壮的狼犬,眨眼间便奔至近前,将恶犬扑倒在此,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咬在恶犬颈间。   恶犬惨嚎一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事情并没有结束。   训犬的兵士隐在灌木丛中,以哨为令,指挥着狼犬扑向魏如安。   魏如安吓得面如土色。   秦莞开心地笑出声来。   这条狼犬是她托长兄从水军营借来的帮手,擅潜伏,通人性,没有命令不吠不叫,正好用来教训魏如安。   犬齿虽利,却没有伤到魏如安的皮肉,只追赶着撕咬他的衣裳。魏如安左躲右闪,狼狈不堪。   看着他风度尽失、抱头鼠蹿的模样,秦莞的气儿终于顺了些。   她并不打算要了魏如安的命,只想借此机会撕扯他温文尔雅的面具,让他出个大丑,让他以后再也没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是,秦莞怎么也没想到,那只逃走的恶犬竟然趁着狼犬追咬魏如安时悄悄地溜了回来,忽地撞到了车厢上。   驾车的马匹受了惊,前蹄高高扬起,秦莞和飞云正站在车厢外,一个不稳,双双滚到了地上。   兵士离得远,赶不及救援,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恶犬的利齿之下。   飞云苍白着脸色,几乎要吓晕过去,然而她还是连滚带爬地撑起身子挡在秦莞身前。   秦莞手里紧紧握着匕首,双眸死死盯着那犬,心跳如鼓——她就不信了,上天让她重生一回,会死在犬齿之下!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鸟鸣划破长空,紧接着天空投下一片暗色,有什么巨物在头顶盘旋。   秦莞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只雄壮的白鹰俯冲而下,如钩的利爪刺在恶犬喉间。   那黑犬来不及惨嚎,便见腥血喷溅,登时丢了性命。   又听一声哨响,巨鹰拍拍翅膀,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到了山坡上。   秦莞的目光穿过林木,望向土崖,不期然看到了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高大的青年披着玄色大氅骑在马上,臂上停着一只灰头白羽的巨鹰,崖顶的风猎猎作响,吹得他衣发飞扬。   端的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殷红的血珠顺着鹰爪淌到了郎君臂上。   明明离得那么远,秦莞还是听到了他低醇如美酒的声音:“说了把爪子擦干净再回来,又弄脏老子衣裳!”   秦莞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4章 梁小将军   郎君站在土崖上,隔得有些远。   秦莞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得他十分高大,衬着身下那匹乌黑高大的骏马,强悍的气势直直地逼过来。   只是他刚刚那话偏偏又透出三分逗弄七分嫌弃,叫人不由失笑。   白鹰似是听懂了,继而闹起了脾气,巨大的羽翅扇了扇,作势要啄他。   男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长剑,剑鞘稳稳地抵在尖锐的鹰嘴上,“想被炖吗?”   自然不想!   白鹰不甘地叫了一声,愤愤地拍拍翅膀,冲上苍穹。   秦莞笑笑,冲着郎君盈盈一拜。   郎君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算作还礼。   狼犬潜回了灌木丛,训犬的兵士隐晦地朝秦莞打了个手势,一人一犬悄悄地离开了——魏如安到底是名声在外的太学才子,若让他知道了狼犬的来例,不仅驯犬员会受重罚,秦耀也会被连累。   秦莞正要离开,魏如安却走了过来。   此时的他衣衫破烂,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草屑。他做作地整理了一番,端着那副太学骄子的架子冲着秦莞款款一揖,“小娘子可曾受伤?若蒙不弃,在下可带小娘子入城延医问药。”   秦莞简直惊呆了。   这人的脸皮是用大理石砌的吗?这种时候还能腆着脸凑过来?   秦莞别开脸,没吭声。   魏如安以为她是害羞,声音更加温和,“小娘子有所不知,那疯犬与家养的不同,哪怕咬破一层皮也需谨慎服药祛毒。”   听到“毒”字,秦莞不由想到前世之死,态度更冷,“我有马车,有丫鬟,有家仆,哪里用得着你延医问药?”   劈头盖脸几句话,让魏如安生生愣住,他实在没想到这位看似娇柔美艳的秦大姑娘竟是这等无礼。   ——是的,他早就知道秦莞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隐晦地皱了皱眉,笑得更加和善:“想必小娘子受了惊吓,心存戒备也是有的。小娘子勿怕,我乃太学的学子,定不会诓骗于你。”   秦莞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讽道:“你还是闭嘴吧,别给太学丢人!”   说完也不管魏如安的反应,拉着飞云便朝马车走去。   魏如安压下心头的恼怒,还要再说,只听一声悠长的马嘶,乌黑壮硕的骏马竟从山崖之上一跃而下。   崖虽不高,却也足以摔断人的腿。那马却像跳惯了似的,停都没停一下,踢踢踏踏地跑至近前。   马背上的郎君垂眼看向秦莞,俊逸的凤眸中有浅浅的笑意一闪而过。   秦莞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地吃了一惊。   这个人她见过。   上一世,她随萧氏入宫,怎料遇上宫变,上千名叛军被龙亭禁卫团团围困于大庆殿外。   眼前这个人,用血肉之躯生生接住了密如急雨般的箭矢,胸前血流如注,腰背皮开肉绽,然而他还是手持长剑,步步上前,于千万禁卫中杀出一条血路。   彼时,秦莞伴在贤妃身边,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一刻的眼神,黑沉,凶狠,仿佛能吞噬一切。   秦莞很意外,当初只是匆匆看过一眼,她却记得这般清楚,尤其是这双凤目,凌厉、深邃,即便身临死境依旧含着淡淡的嘲弄,和如今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莞甚至怀疑,眼前这位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梁小将军。   梁桢没有错过她这一瞬间的神情,那不是看到陌生人应有的好奇,反而像是早就认识他一般。   他玩味般勾了勾唇,视线往魏如安身上淡淡一扫,道:“小青力气太大,不小心抓死了你的狗,用赔吗?”   魏如安被他身上的杀伐之气惊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梁桢笑意更深。   秦莞觉察出他话中的深意,皱了皱眉。   魏如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懊恼又气愤:“郎君此话何意?这疯犬明明是无主的,哪里就是我的?”   梁桢勾了勾唇,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哦?竟不是你的吗?我还以为是吃了你的炊饼才疯的。”   “你——含血喷人!”魏如安黑着脸,眼底藏着隐隐的心虚和难堪。   梁桢挑挑眉,不再多说,转而看向秦莞:“早些归家罢。”   秦莞垂首屈膝,感激道:“多谢郎君出手相救,敢问郎君尊姓大名,改日定请家兄登门道谢。”   梁桢握着缰绳,好看的凤眸微微上挑,带上几分笑意:“我以为小娘子知道我是谁。”   秦莞咬了咬唇,干脆地扬起脸,大大方方地说:“不瞒郎君,小女确实有几分猜测,又怕想岔了,错认了恩人。”   她镇定又爽快的模样倒叫梁桢高看一眼。   “恩人谈不上,鄙姓梁,日行一善,不必挂怀。”   秦莞失笑。   梁桢也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瞅了魏如安一眼,“此地虽太平,却也难免有奸人投机,小娘子还是速速回家去罢。”   魏如安心里本就有鬼,被他拐弯抹角地点出来,顿时急了:“你什么意思?”   梁桢哼笑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马鞭一甩,绝尘而去。   白鹰于半空之中盘旋一圈,扇扇翅膀追了上去。   看着他洒脱的背影,魏如安的脸黑如锅底。   转过身来面对秦莞时,他依旧温文得体:“小娘子切莫信了旁人的胡言乱语,我魏如安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安.邦的道理,绝不会行这等宵小手段!”   秦莞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   她总算知道自己上一世为何会被这个人蒙骗了,瞧他这义正辞严的模样,若不是有了刻骨铭心的教训,她险些就要信了。   “治国安.邦我不懂,只是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学道理,听过‘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听过‘不可与外男交往过密’,更听过‘瓜田李下,人言可畏’。”   秦莞勾了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郎君读的是圣贤书,竟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若懂,却还是执意与我攀谈,那我不得不问,居心何在?”   魏如安怔住,显然没料到会被她如此抢白一番,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半晌,他方才执了执手,道:“小娘子说得有理,是在下唐突了。改日定当备下厚礼上门——告辞!”   说完便转过身,大步走开。   秦莞皱了皱眉,这人怕不是有病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上个鬼的门!   飞云看着她的脸色,低声道:“奴婢瞧着姑娘似是不大喜欢魏郎君……奴婢觉得他说话和气,又读书识礼,挺不错的。”   ——至少比那个骑着大马,一脸傲气的公子哥儿强。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莞瞪她,“忘了喜嬷嬷教的规矩不成?他是外男,你家姑娘待字闺中,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飞云吐吐舌头,不再多说。   这时,四名仆从也赶了回来,手里提着两具犬尸。   秦莞瞅了一眼,只见那犬瘦骨嶙峋,牙微微吡着,口边黏着干硬的黑血和白沫,死前像是忍受了莫大的痛苦,看上去狰狞又可怕。   飞云惊叫一声,吓得躲到秦莞身后。   众仆抱拳回道:“以奴才的判断,这些应是无主之犬,因服了鼠药等毒物腹痛难忍,这才发了疯。”   秦莞想起梁桢临别前的提醒,心内暗暗有了计较。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留下一人将这三具犬尸烧掉,其余人跟我去娘子庙——记住,一定要亲眼看着烧成灰,以免旁人或动物寻到误食。”   众仆闻言,纷纷愣住。一方面诧异于她的缜密心思,另一方面又惊讶于她的决定——遇上这么大的事,不仅没吓得哭回家中,还要继续往前走,该说这位大姑娘是胆子大呢,还是缺心眼儿呢?   飞云哭道:“姑娘,咱们不、不回家吗?”   “母亲的冥诞一年只有一回,我必是要去敬香的。”秦莞说着,便抬腿跨到了车上。   看着车帐上沾染的污渍,她压下胃中的恶心,手一抬,嘶啦一声将那一圈青纱帐悉数扯了下去,扔到地上。扔完便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安之若素地坐于没了遮挡的车厢之内,诧异地看向一干下人。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众仆这才反应过来,上车的上车,留下的留下,私心里险些惊掉下巴。   ——自家大姑娘,果然非同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这样的男主你们可还喜欢? 第5章 一幅画像   秦莞并不知道,梁桢没有走远。   当定远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谷地,梁桢重新出现在土崖上,看着秦莞的背影,凌厉的凤眸中闪过莫名的神色。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了许久,方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上面画着两位年轻的娘子,一位侧身坐在槛窗之下,一位笑盈盈地站在牡丹丛中,一人穿紫衣,一人着黄衫,皆是眉目如画,笑意轻浅,令人见之忘忧。   梁桢的视线落在那黄衫娘子身上,观其面目,竟与秦莞有八分相似。   不知想到什么,梁桢眼中似是闪过一抹痛色。他把画卷收起来,最后看了秦莞一眼,打马离开。   再说秦莞。   马车出了谷地,拐上一条平坦的官道。   看着天上的日头,约摸到了巳时。秦莞也不怕颠簸,催促着家仆快快赶路。   将将过了两刻钟,便到了石桥村。   娘子庙建在村子南头,说是庙,其实只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子,最初是用土坯和茅草搭成的,秦莞知道后出钱加了石料、铺了灰瓦。   庙前栽着几株粗壮的牡丹,一左一右各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庙内有一方石台,台上塑着一尊半人多高的泥像。   这尊泥像便是照着秦莞的母亲韩琼的模样塑的,这座小庙也是村民们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一砖一瓦搭起来的。   韩琼生于昌黎韩家,祖上曾有人官至宰辅,后改朝换代,族中子弟不再出仕,一心钻研孔孟之道,她的曾祖父曾于大名府开设大名书院,教诲桃李无数。   韩琼身为女子,才名远播,十五岁那年因一曲《满江红》名动京师,被封为四品女官,伴于贤妃左右,直到二十岁蒙恩嫁人。   韩琼极有善心,那年得知石桥村一带遇上水涝,不仅舍米施粥,还修桥铺路,之后每逢灾荒之年皆有钱米馈赠。   村民们心存感激,在她去世后搭出这方小庙年年供奉香火。   大伙料到秦莞今日会来,早早地将小庙打扫干净,瓜果点心也准备齐全,三五成群地站在土路上翘首以盼。   对于秦莞来说,这样的情景在记忆中已经隔了许多年。   飞云带着家仆分发礼物,秦莞穿过人群独自来至庙中。   摆供品,燃香烛,烧纸钱,这些她向来是亲自动手,然而这一回手却颤得打不着火石。   好不容易点着了,秦莞方才俯下身,冲着泥像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女儿来看您了!”再抬头,已泪流满面。   从前她不大相信这世间有鬼魂,即便是年年前来祭奠,为的也不过是内心的一份哀思,然而经历了重生之事,秦莞不得不信了。   她知道母亲并没有“死”,就在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她,当她遭遇危难时母亲便会出现,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救她、护她。   “母亲,您放心,这一世女儿定会好好活着,让那些欺我、害我之人悉数得到报应!”   烛光闪了三下,将灭未灭,不知是不是韩琼听到了女儿的誓愿,不知她是支持还是反对。   ***   秦莞离开谷地时,留下了一名仆从处理犬尸。   仆从不敢怠慢,亲眼盯着三具尸体烧成焦炭,挖了个坑深深地埋了,这才匆匆返回家中。   今日之事他不敢隐瞒,一心想着报告给秦昌。   秦昌刚好不在,仆从在西院门口碰到了秦耀。   想到这位大郎君平日里的威严,仆从惊了一身冷汗,扎着脑袋就要从角门溜走。   秦耀不认识这个小小的外门粗仆,他身边的长随翠柏却是识得。   “站住!”翠柏大喝一声,“你不是跟着大姑娘去娘子庙了吗?怎的提前回来了?”   事关秦莞,秦耀自然上心,凌厉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到仆从身上。   那人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跪到地上,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秦耀周身的气压陡然一低,大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冷声吩咐:“翠柏,备马!”   “是!”翠柏连忙答应,转头朝那仆从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你完了。”   那人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几乎要哭了。   秦耀到的时候,秦莞正要回城。   见他黑着脸,秦莞立马猜到事情没瞒住,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哥,你来啦?”   秦耀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衣裳没破,头发没乱,身上没伤,这才稍稍放下心。然而,还是冷着脸严厉地看着她。   秦莞从小就知道怎么对付长兄最有用,她无视掉他的黑脸,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软着声音撒娇:“哥,咱们快快回去吧,我早就饿了。”   秦耀准备了一箩筐教育妹妹的话,此时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最后只得败下阵来,僵着脸点了点头,“好。”   秦莞立即眉开眼笑:“哥,你可真好!”余音婉转,那叫一个乖巧。   秦耀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众下人忌惮大郎君的威仪,想笑又不敢。只有翠柏扎着脑袋,肩膀可疑地颤抖。   秦莞把他丢到马车上,自己骑了他的马,和秦耀并骥而行。   大昭国民风开放,女子可走街串巷,可结伴出游,亦可经营商铺,还有女子开办女学、参加科考,只是最后不会像男子一般委以官职。   可笑的是,那些所谓的权贵之家把女儿教得十分“规矩”,自小缠足,娇养身体,修习女德,锤炼技艺,以期高嫁。   秦莞算是贵女中的另类。   韩琼是位开明的母亲,不仅没让女儿缠足,还教她打马球、种牡丹、读四书、绘花鸟,至于女红、琴、棋之类并不强求,为此不知和秦昌拌过多少嘴。   以至于到后来秦昌彻底放弃了这对天生反骨的母女,一心疼爱萧氏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二女儿秦萱。   秦莞也不稀罕。在她眼里秦昌就是个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糊涂又风流的歪瓜裂枣爹。   “想什么呢?”秦耀长臂一展,抓住她的马缰。   秦莞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儿走得厉害,差点骑到沟里去。   她不怪自己分心,反而怪到马头上,“也不知道看着点路,傻乎乎地往沟里跑。”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很是不服气。   “还敢犟嘴!”   秦莞笑嘻嘻地打了它一下,眼前不由浮现出梁桢骑着大马、架着雄鹰的模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她没想到,再见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秦耀为了给她压惊,带她到景灵宫东墙下的长庆楼用饭。   长庆楼位置好,环境雅致,私密性极好,汴京城的夫人贵女们常来楼中消遣。   秦莞最喜欢他家的桐皮面和石肚羹,秦耀闲暇时便会带她来吃,二楼的雅间“魏紫”常常给他们兄妹备着。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便撞上了梁桢。   梁桢身边跟着一名五大三粗的长随,名叫大海,是他最信任的人。大海见过梁桢怀里的画像,是以看到秦莞时不由愣住了。   秦耀面色一寒,唰的一声抽出长剑,直指大海面门。   翠柏在后面配音:“闭上你的狗眼!”   大海可不是普通的长随,他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立过功的,身上还挂着个“指挥使”的头衔,管着一营的兵力,在西北大营横着走,怎会受这等鸟气?   大海想炸。   不过,没等他炸掉,秦耀的剑尖便被梁桢抵住了,用的是一方石砚。   梁桢凤眸微眯,显出几分冷酷。   大海趁机冲翠柏喊:“收起你的破剑!”   翠柏翻了个白眼,“傻子。”   大海气极,捏起拳头就要朝他抡过来。   秦莞将将反应过来,连忙抓住秦耀的衣袖,“大哥哥,快收了剑,这位便是我说的救我的那位郎君。”   秦耀皱了皱眉,似是不满于宝贝妹妹夸了一路的救命恩人的长随竟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此判断完全出于妹控兄长的夸张揣测——不过,他还是收起剑,没什么诚意地冲着梁桢抱了抱拳。   “多谢了。”   梁桢没接他的话,借此表达自己的不屑。   秦耀冷哼一声,没再多说。   梁桢也抿了抿唇,满脸倨傲。   秦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尴尬地打圆场:“今日多亏梁郎君出手相助,万言不足以致谢,择日不如撞日,郎君若不嫌弃,便由我家长兄做东请您吃顿酒席,聊表谢意。”   梁桢看着她,道:“酒席便罢了,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娘子,不知娘子可否行个方便?”   “不行。”不待秦莞答话,秦耀便断然拒绝。   梁桢原来就不是好脾性的,三番两次被针对,顿时拉下脸。   秦莞抱歉地冲他笑笑,转而捏着秦耀的衣袖小声求:“哥,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大的恩情,不过是问几句话,你就应了吧?”   秦耀最受不了宝贝妹妹这般小意撒娇,梗着脖子道:“一起进去。”   秦莞连忙点点头,笑盈盈地看向梁桢,“郎君,请——”   梁桢却不乐意了,“我梁某想做何事,还不需要如此上赶着。”   他的视线和秦耀的在半空中相撞,仿佛亮起噼哩啪啦的小火花。   秦莞简直惊呆了——这年头,男人都这么难伺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6章 谁杀了她(修)   这顿“谢恩宴”到底没吃成。   梁家那边有人来报,家中似是出了急事,梁桢连作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匆匆走了。因为这个,秦耀对他更无好感。   秦莞也没了消遣的兴致,随便点了两样菜吃完便回家了。   今日去敬香,不到卯时便起了,中途又受了惊吓,还在庙里哭了一通,秦莞早就疲惫不堪,回到一方居换了衣裳洗了脸便在榻上睡起了午觉。   恍惚间,她梦到了死前的场景,婆子怎样划花她的脸、怎样颠倒黑白,魏如安怎样虚伪懦弱、怎样无情无义,秦莞一时又气又恨,大骂着醒了过来。   重生之后的这些天,秦莞恨不得把前一世的经历当作一场梦,直到今天,和魏如安的重遇无情地提醒她,有些人、有些事避无可避。   秦莞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量——魏如安的那个姘头是谁?   若是寻常外室,想必出身不高,一顶轿子抬进门便好,没必要谋害主母——更何况,她和魏如安亲都没成,她连“主母”都算不上。   既然害她,便意味着自己挡了对方的路,也就是说,这个人的目标不是给魏如安做妾,而是想堂堂正正嫁给他,做正室夫人。   有胆子谋害勋贵之女,且算准了她去相国寺的日子,还能进入侯爵之家专用的偏殿,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说明那个人并非寻常女子。   最让秦莞在意的是,对方一直躲在幢幡之后,廖廖数语也是变了声说的,这说明那人很有可能是她见过,甚至熟识的。   秦莞想起了临死前看到的那双绣鞋。   鞋子的尺寸和她的差不多,鞋的主人想必和她一样是不缠足的。   然而,京中贵女大多自小便勒出一双三岁金莲,并以此为美。像她这种祖母早逝、母亲不舍、父亲不管的少之又少。   她把认识的那些闺中女孩细细地捋了一圈,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脚姑娘”,哪一个都不像会跟魏如安私通的。   秦莞摇摇头,这也不能全然做数,毕竟嗓音都能作伪,鞋袜装戴乃至身形容貌亦可。   她懊恼地捶了下床榻,一心想要报仇,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感觉……   好想骂人。   明月捧着一束芍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抿着嘴笑笑,打趣道:“瞧姑娘这脸色,莫不是嫌弃奴婢们没在跟前伺候?”   秦莞白了她一眼,“这些年了,哪天歇午觉让你们伺候了?叽叽喳喳说小话,没来的吵人。”   明月将漱口的清茶送到她嘴边,又伺候着喝了润喉的蜜水,轻笑道:“嬷嬷们稳重,赶明儿换她们候着。”   秦莞听到“嬷嬷”二字,猛地想起那个颧骨有痣的婆子。当时她狠狠挠了对方四道血印子,可以确定那个痣是真的。   汴京城中体面的嬷嬷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这般明显的特征若要有心打探想必并不难寻。   想到这里,她顿时精神大振,低声吩咐:“去,把钱嬷嬷叫来。”   明月诧异:“姑娘是想对账薄?这才堪堪到月中……”   秦莞抿了抿唇,“账簿……让她带上吧,嘱咐她从角门进来,别惊动旁的人。”   “是。”明月见她面色严肃,不再多问,只挑了个可靠的小厮去叫人。   钱嬷嬷生得腰粗体壮,是个能干的,听到秦莞要查账,二话不说拿上账本子就来了。   秦莞把屋里人都支了出去,只让明月退到外间远远地守着。   钱嬷嬷看到这架势心内不由打起了鼓,“姑娘今日叫奴婢过来,可是账目出了问题?”   秦莞摇了摇头,“嬷嬷且坐。”   钱嬷嬷没敢坐,心内更为忐忑,“可是飞云那丫头犯了事?”——飞云是她的女儿,从小送到秦莞身边。   秦莞把她扶起来,笑道:“嬷嬷想岔了。今日将你请来,是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钱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爽快道:“奴婢全家都是给姑娘跑腿的,什么事姑娘尽管说,奴婢一准儿好好办!”   秦莞笑笑,细细地说了起来。   她想让钱嬷嬷暗中去找那个脸上有痣的婆子。   秦莞想着,找到了婆子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主子,杀身之仇说不得就要报上一报,秦莞不想日日被噩梦折磨。   之所以把这件事交托给钱嬷嬷,一来她和喜嬷嬷一样,都是秦莞母亲的陪嫁,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捏在秦莞手里,忠诚可信。二来,钱嬷嬷住在府外,替秦莞管着布匹铺子和田庄,平日里见的各府丫鬟婆子不少,方便寻人。   钱嬷嬷拍着胸脯打包票:“姑娘放心,奴婢一准儿盯紧喽!”   秦莞笑笑,道:“嬷嬷办事我是放心的。只需提醒一句,此事干系重大,嬷嬷暗中查探便好,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飞云。”   钱嬷嬷虽不知道根底,却足够忠心,听了秦莞的话立即端肃了表情,郑重应下。   待她走后,秦莞又执起笔,把白日里碰到的那三只恶犬画了下来。   她从小跟着韩琼学画花鸟,尤擅写意,虽廖廖数笔却十分传神。   画完之后,她便叫人把这幅画交给了秦耀,让他暗中去查。   白天梁桢的那句话提醒了她——这三只犬的来例或许跟魏如安有关。   她必须查个明白。   ***   时间又过了两天,钱婆婆没来回话,倒是秦耀叫人传信,恶犬的事有了眉目。   午后,天气不凉不热,微风徐徐地吹着,十分舒爽。   秦莞坐在亭子里等着秦耀过来,一双水润的眸子百无聊赖地看着荷叶底下黑溜溜的小蝌蚪。   彩练去街上买果子,回来时两手空空,倒是把头上的银钗丢了,新做的儒裙也皱了,桃红色的绣鞋上沾着腥气的汤水。   喜嬷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彩练犹自带着气,“我在街上跟人打了一架,那婆子嘴上无德,竟编排起咱家姑娘来!”   喜嬷嬷一听,忙问:“编排什么?”   彩练扁了扁嘴,愤愤道:“她说、说咱家姑娘在城外遇着疯狗,从车上掉下来,被一个书生救了,还叫人看了身子、拉了手!”   喜嬷嬷气个倒仰,一巴掌拍在她背上,“你个蹄子,多大人了还这般莽撞!你以为跟人打一架就是向着姑娘了?反倒叫更多人知道!”   “那也不能让她那样说姑娘!”彩练红着眼圈,一脸的不服气。   “平时怎么教你的?遇到此等事只需细细地记下那人的身形相貌,问明她是哪府哪位,回来说清楚,自有人去办!”   彩练鼓鼓脸,“气都气死了,哪里还记得这些?”   喜嬷嬷还要再打,清风连忙拦住,“嬷嬷消消气,彩练年纪小,性子直,且慢慢教着。咱们都收收声,免得让姑娘听见了心里不痛快。”   喜嬷嬷顾着秦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彩练一眼,“回头再跟你算帐!”   彩练委屈地扁扁嘴,沿着弯弯折折的九曲桥跑到湖那头去了。   实际上秦莞早就听见了。   类似的事她上辈子也经历过一回。   那时候魏如安救了她,给她披衣裳,又护在马车旁边送她回府。秦莞当时惊惶失措,只把魏如安当成了救命恩人,   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件事竟传了出去,仿佛一夜之间整个汴京都在议论秦家大姑娘毁了名节。   秦莞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女,羞得不敢出门不说,还生了一场大病。   就在这时,魏如安请了官媒上门提亲,以一种宽和的、大度的、救世主般的姿态。   那时候,秦莞对魏如安满心感激,根本没心思多做考虑。以至于后来他拖了将近五年的婚期,秦莞都没主动退亲。   重活一世,秦莞方才觉察出其中的种种蹊跷。   向来平静的谷地为何会突然冒出三条恶犬?还齐齐地服了疯药?   事情发生时,除了秦莞本人,只有侯府的仆从以及梁桢、魏如安,根本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些流言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这一切是否和魏如安有关?   ***   秦莞没有疑惑太久,很快秦耀就来了。   高大的郎君大步走上九曲桥,身后跟着青松、翠柏两个长随。   翠柏年纪小,又生着一张娃娃脸,性子逗趣,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青松生得高大,性子沉稳,眉目俊朗,极讨小丫头们喜欢。   彩练原本还躲在湖边偷偷掉眼泪,远远地看到青松过来,连忙抹干净泪珠,巴巴地看向一行人。   飞云亦是喜不自禁,小跑着站到了青松的必经之地。   青松走至湖心的凉亭便没再向前。   丫鬟们远远地站在桥头,一个个装得规规矩矩,实际眼睛悄悄地往那边瞄。   翠柏凑到彩练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气得彩练拿苇叶抽他。明明不疼,翠柏却吱吱哇哇一通叫,逗得彩练掩着嘴笑。   秦莞看在眼里,颇觉好笑,上辈子她错过了多少趣事?   秦耀走至近前,秦莞给兄长见了礼。   兄妹两个去了东边的飞花榭。   秦耀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卷,正是前几日秦莞画的黑犬图。   “青松暗中打探数日,证实了这三只原是无主之犬,常在上善门附近游荡,吃些小贩丢弃的咸鱼臭虾,且性子温顺,从不伤人。”   “据沿街的商贩说,前几日常有一位书生模样的人前去,拿些炊饼肉包之类分给附近的乞儿,这三只犬偶尔也能得些,慢慢地和他亲近起来……”   后面的事即使秦耀不说秦莞也能猜到了。   无非是那书生借此手段将黑犬养熟,继而带出城去,喂下掺了疯药的炊饼,算好时辰让她撞见。   秦莞咬牙道:“那书生是谁,哥哥可查出来了?”   “我找人画了几幅书生模样的画像,拿去给上善门附近的商贩和乞儿辨认,十个里有八个指认魏如安。”   秦莞捏起粉拳,恨恨地砸在桌案上,“好一个魏如安!好一个太学骄子!竟然如此下作,如此不择手段!”   秦莞恨的不只是对方处心积虑的算计,还有自己白白搭进去的那五年。女儿家最娇嫩、最花枝招展的五年,竟浪费在了这么一个阴险狡诈的渣滓身上!   她暴躁地踱着步子,猛地抓起面前的茶盏,将其当成魏如安,狠狠地掷到青石砖上。   摔了一个还不解气,她连秦耀手里的也夺过去,啪的一声,上好的定窑白瓷眨眼间粉身碎骨。   秦耀没拦,也没劝,等她出够了气方才开口:“这杯子摔再多也是咱家的,疼不到他身上。”   秦莞被提醒了,恨恨道:“哥,打他一顿,往死里打!”   “好。”秦耀轻轻松松地应下,仿佛秦莞说的不是暴打一个前途无量的太学生,而是想吃小笼包一般。   秦莞越想越气,说:“哥,我死也不会嫁给他!”   秦耀嗯了一声,“叔父那边不用担心。”   有了他这句话,秦莞的心就放下了一半。秦昌有一个大克星,那就是定远侯,只要秦耀站在她这边,不愁伯父不帮忙。   秦莞心思一转,试探性地说:“哥,其实我谁都不想嫁,就想做一辈子老姑娘。”   秦耀只当她在说气话,顺着哄:“那就留在家里。”   秦莞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趁机道:“哥哥是亲哥,肯定不会嫌弃我,未来嫂嫂呢?总不能等以后侄子侄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这个当姑姑的还在家里赖着……我想着以后在城外买个庄子,等哥哥袭了爵就作主帮我立个女户,成不成?”   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从重生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上辈子,她见了太多不如意的婚事。   先说二妹妹秦萱,萧氏千挑万选给她配了个高官嫡子,然而进门三年无所出,丈夫屋里的妾室抬了一房又一房。   还有三妹妹,虽是庶女,却高高地嫁入了侯爵之家,明面上令人艳羡,暗地里不知道咽下多少苦楚。   四妹妹更惨,婆母不慈,夫君不爱,明明是低嫁,却没得到半点尊重,最后生了一场大病,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还有那些往日要好的小姐妹们,哪一个当女儿时不是千娇百宠,成了人家的媳妇个个有苦不能说。   秦莞想着,与其这样,还不如买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再买些老实忠心的丫鬟婆子,舒舒服服地做个有钱的老姑娘。   秦耀敲敲她的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姓魏的打一顿,出出气。”   “好!”秦莞笑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痛打渣男什么的,真让人开心呀!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这章修了一下! 第7章 渣男提亲(修)   魏如安丝毫不知秦家兄妹的盘算。   此时,他正穿着天青色的仕子服,包着儒雅的方巾,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踏入竹心阁。   在南城的诸多勾栏瓦肆之中,竹心阁被文人墨客赞为“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   阁中环境雅致,伎人皆是清倌,平日里不见其余伎馆的酒色之气,反以点茶、熏香、吟诗、作曲等雅事为乐,是以一些官员也时常至此,谏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莞的父亲秦昌就是竹心阁的常客。   只是,此时的他脸色十分之差。   自从进阁以来,他时不时就能听到关于自家女儿的流言,有人背着他私下议论,也有人不怀好意地跑到他跟前打听。   “近来时常听人说起您家大姑娘和一太学仕子举止亲密,何时成的亲,怎么没请老弟吃杯喜酒?”   在场之人纷纷起哄。   秦昌的脸黑如锅底。   魏如安瞅准了机会,上前道:“诸位大人误会了,学生只是在同秦家姑娘议亲,能不能成还要看秦大人的意思。”   众人闻言,皆是侧目看他,“你就是那个救下秦大姑娘的仕子?”   “学生上魏下明,表字如安,见过诸位大人。”   “魏如安……可是严学究的学生?”   “正是。”魏如安躬身,姿态更加谦和。   在场之人纷纷点头。   魏如安诗文俱佳,在太学中名气不小,甚至有人断言他在来年的科举中必能名列“三鼎甲”。   如此前途大好的年轻人,无疑是众人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选。只是,配侯门贵女到底低了些。   秦昌一方面感激他当众解围,另一方面又恼恨他张口胡说。   正气恼,魏如安主动上前,将他请至僻静之处,好言好语地说了那日之事,并诚恳道歉:“为秦姑娘的名声计,方才学生厚颜撒了个谎,还望秦大人勿怪。”   听他一番言语,秦昌心里到底舒坦了些。虽面上依旧沉着,心内却暗自思量,如果魏如安当真能和秦莞定下,坊间的流言自会不攻而破,也算保全了秦莞和秦家的名声。   魏如安打量着他的神色,暗暗地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   秦莞听到魏如安请了官媒来家里提亲的消息,险些没反应过来。   上一世,魏如安“救”了她,她心存感激,对方前来提亲无可厚非。这次再遇,她没给魏如安一个好脸色,这人居然还敢来?   秦莞冷笑,这下基本可以断定坊间的流言八成是魏如安传出去的,就是为了在她困顿之时“出手相救”。   当真是好算计!   秦莞冷静下来,暗暗想着对策。   大昭国民风再开放,儿女的婚事也要遵从父母之命,上一世她和魏如安之所以能成,最大的推手就是秦昌。   秦昌以“风流才子”自居,向来推崇诗文能人,如今有这等机会,他一百八十个答应,怎么可能往外推?   更何况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秦莞定了定神,果断道:“换衣裳,去慈心居!”   “是!”众丫鬟连忙应下,麻利地行动起来。   慈心居内,萧氏正陪着媒人说话。   萧氏今年三十有二,生得骨架小,个子矮,窄窄的脸,敷上粉戴上钗环,看模样就像是二十多岁的小娘子。   媒人一阵感慨:“早就听闻定远侯府的二大娘子生得好,女儿都快及笄了,自个儿还像个二八少女似的,叫我们这些老货哪里有脸出来见人!”   萧氏笑笑,亲自给她斟上茶:“媒官大人谬赞,我整日居于这高墙之内,笨嘴拙舌,哪里比得上媒官大人见多识广?”   这话真真夸到了点子上,把媒人说得通体舒泰,“难得呀,大娘子的性子还这般好,想必秦大姑娘也是个极好的。”   萧氏应景地笑笑,继而露出隐隐的为难,“我拿官媒大人当自家人,有些话也就厚着脸皮说了——莞儿是我们家的大姑娘,她的事全家都上心,我虽是当母亲的,却不能独自做主,需得跟她父亲商议一二。”   这话说得委婉,媒人却懂了,说白了就是后娘难当。   看着萧氏尴尬又为难的样子,媒人不由地就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大娘子说得没错,婚姻大事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咱们这边是姑娘家,就得三推四推,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侯门贵女不是那般好求的!”   萧氏听到这话,大大地松了口气,“媒官大人不怪我拿乔就好。”   媒人笑道:“大娘子言重了。”   秦莞恰在这时候进来,大大方方地同客人见了礼。   她仿佛没有看到萧氏与媒人脸上的惊诧,直截了当地说:“母亲,不必同父亲商议了,这亲事莞儿不愿意。”   一句话叫在场之人齐齐变了脸色。   萧氏抓住她的胳膊,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莞姐儿这是睡迷了不成?什么亲事不亲事的,怎么说起了胡话!”   秦莞权当看不懂她的暗示,礼貌地冲媒人屈了屈膝,“有劳媒官大人走这一趟,烦请您给那姓魏的郎君带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的才德我秦莞高攀不起,请他另选贤姝罢。”   媒人半张着嘴生生愣在那里——天爷爷,说了半辈子媒,还是头一回碰上小娘子自个儿拒婚的!   直到出了定远侯府的大门,媒人的脑袋还是蒙的。   顶着头上的大太阳,她瞅了眼定远侯府的匾额,仿佛在看秦家门楣上是不是糊了鸟粪,不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彪悍另类的大姑娘?   慈心居内。   秦莞坐在萧氏跟前,诚心诚意地认错:“今日是莞儿造次了,母亲罚我罢,莞儿都认。”   萧氏歪在屏榻上,虚弱地扶着额头,“你就是料定了我舍不得罚你,胆子便肥成这样!等你父亲回来,看我不实实地告你一状!”   秦莞笑嘻嘻:“母亲舍不得罚我,就舍得告状了?”   “你这妮子,就是仗着我疼你。且看罢,今日非捶你一顿不可!”萧氏高高地扬起手,轻轻地落下。   秦莞扶住她的手,诚恳道:“母亲,那魏如安莞儿见过,实在不是良人,莞儿今日拒婚绝不后悔。”   萧氏不满,“不愿意可以私下说,做什么当着媒人的面来那一出?反倒坏了你自个儿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说到好人家?”   秦莞仰着脸,直率地说:“父亲的脾气您知道的,若不是我今日这般决绝,私下里哪还有回绝的机会?”   萧氏一噎,“你这孩子,怎么编排起长辈来了?”她叹了口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我不说你父亲也会知道,等他回了府……唉!”   秦莞面上露出十足的倔强,“要打要骂我都接着,只望母亲站在莞儿这边,拒了这门亲事。”   萧氏重重地叹了口气。   ***   秦莞原本已经做好了挨打挨骂甚至跪祠堂的准备,没想到,直到天黑掌了灯都没等到风雅轩来人。   辰初二刻,府门落钥。   秦莞差了小丫头到风雅轩打听,一问才知道秦昌今日宿在竹心阁,根本没回来。   秦莞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哭一场。   重生以来她总共见过父亲两次,一次是伯父定远侯请来了大夫,秦昌陪着来看她;一次是月中府内吃伙饭。   今日媒人提亲,萧氏不可能不给他传信,秦昌却连家都没回。如果不是和韩琼长得有八分像,秦莞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就这么闷着气过了一宿,第二天用过午饭,风雅轩那边终于来人了。   一方居如临大敌。   彩练拉着传话的婆子讨巧卖乖,明月急吼吼地给秦莞换了件厚衣裳,飞云蹲下身忙不迭地往她膝盖上绑棉垫。   一切收拾停当,秦莞怀着上战场的心情踏进了秦昌的书房。   房门推开,一方石砚迎面而来,秦莞灵巧地躲到门扇后面。   哐当一声,石砚落地,在青石砖上留下浓黑的痕迹。   秦莞从木门后闪身而出,迎面而来的是秦昌的咆哮:“竖子!天生反骨!丢尽秦家的脸面!”   秦莞暗搓搓翻了个白眼,每次都是这些话,她早就背过了。   “跪下!”   秦莞依然照做。毕竟芯子里已经二十了,到底比十五岁时多了几分忍性。   即便这样,秦昌还是不满意:“牙嘴不是挺伶俐吗?怎么这时候不说话了,啊?”   秦莞没什么诚意地俯身叩首:“女儿知道错了,请父亲责罚。”   “责罚?若责罚能消了外面那些流言、能挽回你的婚事,我今日便是罚死你也值得!”   提到婚事,秦莞也装不下去了,坚定地表明立场:“父亲,女儿宁可终生不嫁,也不要嫁给姓魏的那个伪君子!”   “无知小儿!”秦昌气得拍桌子,“魏生堂堂正正一个太学骄子,诗词风雅,文章锦绣,每逢诗会必能拔得头筹,哪一样配不上你?”   秦莞目光冰冷,“既然这么好,便让他去配别人吧,女儿不稀罕。”   秦昌怒极反笑:“就算你稀罕也没用了!你去听听外面是怎么说的——我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莞努力保持着平静,“父亲,您有没有想过那些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秦昌皱眉,“左右传得人尽皆知,源头是谁又有何干系!”   “所以您从来没想过女儿是不是真的受了欺负是吗?也没想过抓出幕后黑手,为女儿正名是吗?”   秦昌眼中划过一丝狼狈,继而语气更加严厉:“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秦莞惨然一笑,“女儿受教了。”   秦昌眉头紧锁,“收起你的阴阳怪气,少来韩氏那一套!”   “你不配提我母亲!”秦莞红着眼圈,转身往外走。   “逆子!”秦昌气极,扬手扔来一卷书册。   硬实的书脊重重地砸在背上,秦莞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直挺挺地往外走。   这与死时所经受的疼痛相比,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8章 不期而遇   秦莞亲自上阵把婚事拒了,这让京中豪门茶余饭后又多了一笔谈资。   不过,很快这波流言就被另一件更轰动的事取代了。   魏如安被打了。   坊间都传遍了,说是魏如安被人套上麻袋臭揍一顿,牙齿掉了三颗,清雅俊逸的脸肿成了猪头,骨头倒是没断,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疼得站不起来,只得向太学告了假,躺在床上嗷嗷叫。   他的老师严学究气极了,一纸诉状告到汴京府衙,扬言不找到行凶之人决不罢休。   实际上根本不用找,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事和秦家脱不了干系。   好在秦耀做得干净,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把柄,别说汴京府尹,就算告到官家面前,只要秦耀不承认,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乍乍乎乎闹了三五天,除了让魏如安更丢人之外,丁点作用都没起。   秦莞坐在藤椅上,啃着舅舅叫人捎来的水蜜桃,听着彩练绘声绘色的讲述,开怀大笑。   为了答谢长兄仗义出手,她熬夜裁了一对束袖,绣上大气的飞鱼纹,巴巴地送到秦耀跟前。   秦耀跟秦莞做兄妹向来是有出无进,这回难得收到一份礼,一高兴,便答应了带她去金明池玩。   金明池原是朝廷指定的水军训练场,闲杂人等想靠近都难。   如今辟成了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那边依旧训练水军,小的这个圈上围栏,建了马球场,还种了各色花卉。   每年春夏之迹,公子王孙、贵妇娇女齐聚金明池,赏花、饮酒、赛龙舟、打马球,好不热闹。   说起来,这还是秦莞重生以来第一次出去玩。   大清早,一方居就热热闹闹地收拾起来。   清风调脂粉,明月熨衣裳,飞云的巧手穿插在秦莞柔顺的乌发之间,灵巧地挽出一个高高的髻。   彩练挑了许久,终于选中了一只双凤垂珠的金步摇,稳稳地插在鸦髻上。   秦莞瞅了眼铜镜,把繁复的金步摇摘下,换上母亲留给她的珠钗。乌黑的秀发衬着莹润的珍珠,清雅又大方。   彩练拍手称赞:“还是姑娘眼光好,这样一搭不仅没失了颜色,反倒更显俊俏!”   秦莞盈盈一笑,芳华尽现。   她和韩琼生得极像,皆是柳叶眉,鹅蛋脸,娇唇红嫩,皮肤莹白,水润的眸子黑白分明,顾盼之间让人不由地心生爱怜。   不说家里的三个姐妹,满京城也没几个女子比她更标致。丫鬟们即便日日看着,都每每惊艳。   明月啧啧赞道:“难怪就连那状元公都要写诗来夸,咱家姑娘真真是比这花儿还要娇艳三分。”   彩练脆生生地插口:“岂止是三分?要我说明明是十分!”   秦莞笑笑,潇洒地甩了甩披帛,“走,叫她们自惭形秽去!”   四个丫鬟掩唇轻笑,皆是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自家姑娘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   秦耀天不亮就去了水军大营,留下青松、翠柏和十余名家院护着秦莞出城。   马车在二门外等着。   有人比秦莞到得更早。   不等秦莞说话,三姑娘秦茉便抢先开口:“母亲允了我们同去,大哥哥那里也已经回过话,就算你不乐意也没用!”   秦莞瞅着她急赤白脸的样子,不由好笑:“我说不乐意了吗?”   秦茉一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   看着秦莞稳重的模样,秦萱心内诧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当着诸多丫鬟仆从的面,她礼数周到地屈了屈膝,温温柔柔地说:“就知道大姐姐心疼妹妹们,定不会阻了妹妹们出游的机会,萱儿多谢大姐姐。”   放在从前,秦莞最看不惯她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如今她芯子里毕竟装了个二十岁的老灵魂,虽然依旧学不会圆滑,却能包容别人的圆滑了。   她屈膝垂首,还了一礼。   秦萱三人又是一惊。   直到上了马车,姐妹三个还是满心疑惑。   “她、她该不会被掉包了吧?”秦茉惊奇道。   向来怯懦的秦薇也忍不住开口:“大姐姐……确实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莫要胡说。”秦萱低声提醒,语气依旧是柔柔的,并不严厉,“想来是被外面的流言所扰,懒得理会咱们。母亲也说了,这次大哥哥原是打算带着大姐姐出去散心的,咱们只是沾了光。”   秦茉听到这话,不满地哼了哼:“大哥哥就是偏心,从小就只疼大姐姐一个,好像我们不是他妹妹似的!”   秦萱轻柔地拍拍她的手,温声说:“大哥哥也是心疼大姐姐,那么大的事必定令大姐姐心内不快,稍后到了金明池,咱们只管赏花看球,千万不要提及。”   秦薇连忙点点头,家里的哪个她都不敢惹,小娘从小就教她,既是庶女,又不受宠,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秦茉也是庶女,待遇却和秦薇大相径庭。   秦茉的生母有才有貌,是秦昌最宠爱的妾室。秦茉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将将十四岁便已显出妩媚之姿,再加上能诗善文,自小便得秦昌宠爱。   是以她从来都觉得高人一等,连秦莞这个正正经经的嫡长女都不放在眼里。两个人每次见面十有八.九都要吵上一架。   秦萱不提醒还好,既然提到了,秦茉反而暗自想着,非得好好地笑话秦莞一顿才好。   三个妹妹的心思秦莞并不知道。   她独自坐了一辆车,由清风、明月陪着,不像其他三个姑娘的丫鬟们只能跟在马车后面走。   这辆半厢半篷式的马车是秦耀雇了做车的好手打的,用的是纹理细腻的香樟木,雕着繁复的牡丹花纹,涂着三彩漆料,精美又大气。   付车钱时,秦耀攒了半年的俸银还不够,定远侯又添上一些。秦三叔也跟着凑热闹,从滇商那里买来一匹温和的小母马。   这样的待遇并不是白白得的。   秦莞十三岁那年,四姐妹同乘一辆马车去逛庙会,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其他人都没事,单单秦莞被推了出来,头上磕了好大一个口子,若不是年纪小长得快,非得秃上一块不可。   从那之后,秦莞就有了专用的马车,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上次去娘子庙时被恶犬抓坏的地方已经修补好了,帷帐也换了新的。   用的是上好的蚕丝与药草泡制的蒲草织成的水蚕纱,自然垂坠,沾水不湿,清凉透气,还防蚊虫,每年不过出上千匹。   这么好的东西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韩琼的嫁妆里却足足有十匹。   从前秦莞舍不得用,重生之后想开了,人这一生有今天没明天的,过一天便享受一天吧!   ***   马车出了内城一路往西,出万胜门再往南,过汴河,就到了金明池。   秦家姐妹辰时出门,刚好在巳时到了。   秦耀把四个妹妹安顿好,嘱咐了几句,又匆匆回了大营。   池边架着一圈高台,高台上搭了一个个插着旗子的彩棚,棚中铺着打磨光滑的木地板,摆着屏榻,挂着卷帘,坐于彩棚之内,水池、球场、花台尽收眼底。   今日并非休沐,秦莞原以为棚中无人,没想到旁边那个早已坐满了。   四姐妹没有长辈带着,不便贸然打扰,更何况人家的卷帘放了下来,多半也不愿结交生人。   秦莞垂着头,冲着卷帘轻施了一礼,不声不响地带着妹妹们落了座。   清风、明月手脚利落地摆好了茶果点心,坐垫、凭几、团扇、围幔都是自家带的,丫鬟们一一换上。   有排场,有规矩,又静悄悄的,并不张扬,引得旁边的贵人频频往这边看。   马球场上正打得热闹。   年轻的郎君们骑着骏马,扬着球棍,意气风发。小娘子们捏着锦帕,或坐或站,娇面粉颊。   秦莞这才知道,她们这是无意中撞进了人家约下的马球局。   早知道就该事先打听一下,如今倒闹得像是不请自来,好生尴尬。   秦茉却丝毫不觉得,她憋了一路,如今终于找着机会,直愣愣地开口:“大姐姐,要我说呀,你也不必为了那摸不着边的亲事伤心难过,你看这满场的好儿郎,总有人不信那些乌七八糟的话。”   秦莞眉心一皱,目光凌厉地看向她。   秦茉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眼中的警告意味,带着些得意道:“大姐姐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秦莞拉下脸,低声斥道:“且安生着!再胡言乱语,下次必禀明母亲,不再让你出来!”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秦茉的痛处,她长这么大最恨的就是家里人对秦莞的偏爱,就连主母也是——明明不是亲生的!   秦茉讥讽一笑:“妹妹明明是在关心你,大姐姐怎么就恼了?”   秦莞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她怎么就忘了,秦茉出嫁之前就是这么个没头脑又偏爱出风头的东西!   旁边坐着外人,为了不让人家笑话,她只得耐着性子说:“三妹妹,你可还记得母亲给我们讲的话本,一家三姐妹的那个?”   秦茉半点不上道:“什么一家三姐妹,你在胡说什么?”   秦莞随口编了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故事,借着故事敲打她:“倘若家里出了个不守规矩的长姐,固然有人笑话长姐,却也有那些明理的人家,说这家家教不严,其余姐妹怕也难嫁了。三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秦茉听得云里雾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秦萱压住手。   秦萱温温顺顺地道:“大姐姐说得对,一家子姐妹同气连枝,哪里分得清你我?”   秦莞满意地点点头,秦萱这点还挺招人喜欢,足够聪明,说话省劲儿,不会不管不顾撕破脸。   旁边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好厉害的小娘子!”   秦莞一愣。   那边过来两个丫鬟,把竹帘缓缓卷起,那边坐着位年近半百的妇人,身形微胖,装扮富贵,眉目间透着股天生的威严。   秦莞看清了她的长相,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奴家参见长公主!”   安国长公主面露讶异:“你识得我?”   秦莞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一世她不该认识长公主才对。她很快镇定下来,回道:“奴家儿时同母亲进宫,有幸见过长公主。”   安国长公主更为诧异,“你的母亲是……”   不待秦莞回话,旁边一位老嬷嬷便笑盈盈地说:“殿下,老奴瞧着,这位小娘子的眉眼同韩淑人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先母正是已故的韩淑人。”秦莞配合地抬起头,以便长公主相看。   安国长公主细细地看了片刻,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是韩淑人的闺女,难怪这般能说会道。”她的话里带着隐隐的笑意,像是调侃一般,并无苛责之意。   秦莞松了口气。   秦萱三姐妹心内惊惶,一个个乖顺地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安国长公主的名头京城中无人不知。   她是先帝的嫡长女,今上的胞姐,当年随夫君驻守河间府,辽人犯边,驸马领兵出城,不幸中了埋伏,长公主亲率三千铁骑解了夫君之困,先帝亲封了个“巾帼将军”的雅号。   秦莞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她,是因为那次宫变之时长公主一力护着造反的大皇子,被禁军的箭矢射中,当场薨逝。   回想起她当初怒目持剑的模样,与眼前这个慈和的妇人相去甚远。   安国长公主不知秦莞心中所想,和和气气地同她说了几句话,又赐了些茶果点心,便叫丫鬟将卷帘放下。   不多时,球场那边便结束了一局。   一个身着靛青色骑马服的郎君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彩棚。   他身形颀长,眉眼温润,微扬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这人秦莞也认识。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嫡孙,明年的新科状元,苏泽。   似是没料到会有外人在,苏泽停下步子,目光在秦家的彩棚中略略一扫。待看清了秦莞的面容,他眸光一闪,难掩惊艳,继而很快转移了视线。   苏泽微垂着眼,礼貌地拱了拱手,“多有唐突,小娘子见谅。”   四姐妹起身,屈膝还礼。   落座时,秦莞没有忽略姐妹们红透的脸。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位家世高贵、光风霁月的郎君不知道多少名门贵女暗暗倾心,然而他的下场也不大好。   想到那场血淋淋的宫变,秦莞的心情不由沉重万分。   那边祖孙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这边三个妹妹支着耳朵明目张胆地偷听。秦莞带着清风、明月不声不响地下了高台。   高台后面有一片杂草丛生的坡地,少有人来。   秦莞却知道,顺着坡地一直往北走到没路的时候会看到一处孔洞,跳下去,里面别有洞天。   昨日下过一场雨,地上有些湿滑。   秦莞往下跳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沾湿鞋袜的准备。没承想,旁边恰好伸过来一双有力的手,揪着她的衣裳一拎,一甩,干脆利落地把她丢到了旁边的石头上。   秦莞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身上的疼痛倒是其次,让她更在意的是这里竟然有人!   这是一个天然的洞穴,大概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地上铺着石头,石缝之间生着茸茸的青草,石壁上有汩汩的泉水冒出来,清清凉凉,安安静静,任是心绪再烦闷,到了这里也会不由地沉静下来。   秦莞仰起脸,惊讶地看过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微垂着头,同样看着她。   秦莞直直地撞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不由失了神。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说的就是这种人吧?从额头到下颌每一处仿佛都是精心雕琢出来的,分分寸寸都是那般恰到好处。   秦莞这才发现,这个在几年后大名鼎鼎的人,这个敢和大昭皇帝叫板的人,这个以一己之力搅弄朝堂的人,竟有着这样的好颜色。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和梁桢再遇,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秦莞起身,揉了揉酸疼的屁股。   稍显粗鲁的动作,引得梁桢挑了挑眉。   秦莞轻咳一声,立马端肃了身形,浅浅一拜:“见过梁将军。”   ——梁桢前不久被官家封为了个“虞侯”的虚职,叫一声将军并不为过。   梁桢拱手还礼。   秦莞知道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然而还是忍不住问:“梁将军为何会在这里?”   梁桢挑眉,“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秦莞微抿着唇,眼中划过一丝怀念。   这里是母亲告诉她的。   小时候母亲时常带她过来,母亲去世后就变成了她一个人来,这里就像母亲留给她的一处港湾,也是母女两个的小秘密。   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在这里看到第二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呐,本文大体参照宋朝情况,除皇后、太子之外,其余公主、皇子等不以“本宫”自称,就是用“我”。   作者菌查阅相关资料,了解到即使皇帝也只是在正式场合才说“朕”,平时和妃嫔子女及亲近大臣等说话用的也是“我”。 第9章 君子如玉   秦莞细细地打量着这方泉洞,发现四周的洞壁竟有翻动敲凿的痕迹,心内没由来地生出几许不悦,就像自己的私物被人擅动了一般。   她开口,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气:“梁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梁桢不答反问:“这处泉洞可是韩淑人告诉娘子的?”   秦莞讶异:“你知道我母亲?”   梁桢点头。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与生母相关的人和事,尤其是画像中的韩淑人。那天在谷地看到秦莞时他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是以才会出手相救。   秦莞惊讶地看着梁桢,似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据我所知,梁将军久居西北,怎会知道家母?”   梁桢顿了片刻,道:“令堂可曾提起过贤妃?”   “自然。”秦莞挺了挺腰身,即便在这方小小的泉洞之中依旧不曾失了仪态,“母亲与贤妃娘娘在闺中时便相交甚笃,后又一同入宫,感情非比寻常,即使出宫之后也时常惦念。”   梁桢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娘子确定令堂说的是贤妃?”   秦莞刚要回答,猛地发现自己一直在被他套话,她问的问题梁桢却一个都没答。   秦莞觉得吃了亏,当即绷起脸,“梁将军好算计,这是把行军打仗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了吗?”   梁桢不加掩饰地点点头,“你很聪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秦莞被他气到了,一时间没憋住露出几分真性情。   此时的她脸颊微鼓,染着薄薄的愠色,眉目含嗔,带出几分凌厉,倒与画中娴静淑雅的韩淑人区别开来。   梁桢心下一软,道:“我来找样东西,是先母的旧物。”   秦莞眸光微闪,他母亲的旧物为何会来这荒郊野外的泉洞中找?   说起来,梁小将军的生母不就是贤妃娘娘的胞妹吗?   当年姐妹两个同一天出嫁,姐姐嫁给彼时的穆王、如今的官家,妹妹嫁给护国大将军的长子,此时的镇北大将军梁晦。   秦莞这才明白为什么梁桢会知道她的母亲,又为什么会提到贤妃。   秦莞的态度没由来地软化了一些,“梁将军要找什么?我自小便来这里,兴许能帮上一二。”   梁桢顿了一下,说:“应该是……一张图。”   秦莞眨眨眼,摆明了不相信,“这里湿气甚重,蚊虫滋生,令慈怎会将图册放于此处?”——就算想敷衍我也请找个好点的借口。   梁桢笑了一下,凌厉的凤眸勾出温暖的弧度,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竟如寒梅绽放,又如青松吐露,再如冰雪初融,叫人挪不开眼。   秦莞看着梁桢,梁桢也看着秦莞,如同酒后微熏的气息在这孔小小的泉洞中静静流淌。   洞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姑娘,长公主起驾,是否要赶回去送上一送?”   秦莞当即回神,忙道:“要,要回去!”   莹白的面颊不期然透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她连告别都忘了,扶住洞壁胡乱往顶上爬。   没想到雨水未干,洞壁湿软,秦莞脚下一滑,直直地掉落下来。   那一瞬间,秦莞想到的不是摔倒后的疼痛,也不是衣裙脏污之后不好解释,而是……又要在梁桢面前丢人了。   不过,这一切并未发生。   就在她将将跌落之时,梁桢上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托在她腰间。   秦莞只觉得一股强悍的气息扑面而来,纤细的腰身被他的大手牢牢握住,温热,有力,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得罪了。”梁桢的声音低醇、冷冽,和他的动作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不待秦莞反对,他便向前一迈,双脚毫不在意地踩在了泥水之中,稳稳地把她托了上去。   腰上依旧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度,秦莞像只煮熟的虾子般,从头红到脚。   “多谢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声,也不等梁桢的回应,便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走了。   梁桢唇角微扬,凤眸中染上丝丝笑意。   ***   从泉洞到彩棚有一条近路,只是杂草丛生,地面湿滑,少有人行。   秦莞顾不得许多,提着裙摆匆匆走过,虽湿了鞋袜,好在没错过长公主的仪驾。   “奴家来迟,长公主恕罪!”秦莞迎着三个妹妹谴责的目光,行了个大礼。   安国长公主爽朗一笑,“小孩子家家的,不必如此多礼——泽儿,将秦家小娘子扶起来。”   苏泽微微一愣,“祖母,这……”   秦莞也诧异地看向安国长公主。   安国长公主又是一笑:“泽儿莫不是忘了?你父曾在大名书院求学,尊韩载道先生为师,那位韩先生便是秦小娘子的外祖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论起来,你当叫秦小娘子一声表妹。”   苏泽恍然,忙理了理环佩,虚扶一把,“初次相见,涛之未曾识得表妹,千万勿怪。”   秦莞略略有些尴尬,这声表妹苏泽叫得出,她却应不起。   这位苏泽苏涛之乃是长公主的嫡孙,御史中丞的独子,其母亦出身高门,这样的门弟她怎么能腆着脸攀关系?   “郎君言重,奴家这厢有礼。”秦莞稍稍后退半步,还了一礼。   安国长公主见秦莞进退有度,脸上现出满意之色,她的视线往秦莞身后扫了一圈,道:“这三位小娘子是哪家的?”   秦莞道:“回长公主的话,皆是奴家姊妹。”   安国长公主笑笑,心下明了。   秦萱悄悄地瞄了眼苏泽,上前盈盈一拜,“奴家秦萱,见过长公主。”   看着她大胆的举动,秦茉、秦薇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然敢主动去跟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搭话。   秦莞只是微微一笑。   她一直知道,这个看似温婉贤淑的妹妹心气极高,丝毫不像表面展露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   安国长公主只略略点了点头,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偏头对苏泽道:“秦家长辈不在,便由你护着秦小娘子上车,千万周全。”   “是,祖母放心。”苏泽躬身应下。   “多谢长公主。”秦莞屈膝。   “恭送长公主。”其余人齐声道。   其中掺杂着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哽咽。   秦薇听到了,担忧地看向秦萱。秦茉大大咧咧地去扶她,却被秦萱不着痕迹地挥开。   秦莞轻叹一声,就算再不喜,到底是自家妹妹,总不能让人轻看了去。   她稍稍错身,将秦萱挡住,玩笑般朝苏泽眨了眨眼,“那就有劳表哥了。”   “荣幸之至。”苏泽仿若没看到秦萱的异样,微微一笑,抬起手臂护着秦莞上车。   秦莞不会真去扶他,只把手虚虚地搭在他腕上,脚下一迈,踩上车辕。   没想到,她的动作太急,鞋又湿了水,一时间竟没兜住,掉了一只。   苏泽眼疾手快地接住,借着广袖的遮挡飞快地给她套到脚上。他的动作十分自然,就连近旁的丫鬟都没觉察。   秦莞控制不住地红了耳尖。   苏泽勾唇,笑意温和,“表妹,雨后湿滑,且慢行。”   “谢郎君。”苏莞红着脸,深深一拜。   旁人只觉得她是害羞,实际秦莞心里仿佛生出一个小人儿正在抱头尖叫。   她恨不得时光倒流,不去那个泉洞,不从洞壁掉下去!还要在鞋上缝两根绳,牢牢地绑在脚腕上!   这一天,自认为有着二十岁老灵魂、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秦莞接连丢了两次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10章 惩戒庶妹   秦莞上车之后才发现了鞋底的异样。   她稍稍提起裙摆,不期然看到绣鞋里露出一角青色的棉帕,许是垫得急,帕子不甚服贴,好在棉布柔软,又叠得厚实,刚好把鞋底的湿渍隔开。   不难猜出,是苏泽垫的。没想到,这位出身显贵的郎君竟是这样一个妥帖细致的人。   秦莞踩在车板上,只觉得脚心温暖舒适。   她隔着朦朦胧胧的水蚕纱帘向外看,刚好看到苏泽翻身上马。   衣裳飞扬,腰线笔挺,侧脸的轮廓柔和俊美,衬着路边的红桃绿柳,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秦莞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会在那场所突如其来的宫变中触柱而亡?   秦莞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殷红的血染红了阶前的汉白玉,身着大红官袍的苏泽就那样瞪着双眼看向龙椅一侧的二皇子,死不瞑目。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秦莞心头一阵窒闷,她不由地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场宫变,果真是大皇子谋反吗?   为何睿智的安国长公主会坚定地护佑大皇子?   为何苏泽宁可触柱死谏也要阻止官家立二皇子为储?   为何作为二皇子母族的梁家不仅没在宫变之后受益,反而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还有她的长兄,秦耀……   秦莞记得很清楚,那日长兄明明轮休,为何会突然入宫?   他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秦莞隐隐感觉到,那场宫变似乎不像她从前以为的那样简单。   ***   苏泽被安国长公主叫进了銮驾之内。   长公主饮了口清茶,道:“你是否疑惑我为何对那秦小娘子另眼相看?”   苏泽坦率地点点头,“不瞒祖母,孙儿确实不解。”   苏家常年驻守河间,与京城勋贵少有往来,尤其是定远侯府,两家在朝堂上向来政见不和,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就算是因着韩家的关系,以长公主高傲的性子,也不该上来就让他认个表妹。要知道,苏泽真正的表妹不是公主就是县主,或者正走在成为公主或县主的路上,秦莞……到底略低了些。   安国长公主放下茶盏,缓缓道:“有一桩旧事,我从未对你提过——当年你祖父中了敌人的奸计,我带兵出城解围,不曾想身后竟有小人作祟,若非韩家粮草支援,今日我苏家尚不知是何光景。”   苏泽一怔,他确实不知道这一茬,“既是如此大恩,为何这些年我们与那韩家从无往来?”   安国长公主叹了口气:“非是我们不想往来,而是那韩家……”   不用长公主多说,苏泽便明白了。   韩家本为前朝旧臣,又开了个闻名天下的大名书院,若再让官家知道他们有能力解一军之围,招来的就不是嘉奖,而是祸患了。   苏泽不由地扼腕叹息,那样的鸿儒之家,即便如此谨小慎微,还是卷入了党争,族人不得不关了书院,走南闯北地经商。   想到韩家后人的境况,安国长公主同样嗟叹连连。   身边的嬷嬷连忙安慰:“殿下不必介怀,当年韩淑人在宫中时您也曾多方照拂,算是尽心了。”   安国长公主摇头,“与韩老先生的恩情相比,那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祖母无需介怀,听说那韩家生意做得不错,想来日子过得反倒比从前要好。”苏泽将她手边的凉茶倒了,添上热的。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嬷嬷道,“殿下刚一回京便遇上那位秦小娘子,也是缘分。”   安国长公主想起秦莞落落大方的模样,点头笑道:“到底流着韩氏的血脉,确实比旁的三个可人疼。”   苏泽眼前浮现出那只湿了水的绣鞋,不由露出一个清清朗朗的笑。   小娘子不仅可人疼,还长着一双大脚。   ***   不多时,秦家的马车便回了府。   下车之时,秦莞将帕子往鞋里塞了塞,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秦萱三人也从车上下来,和秦莞打了个照面。秦萱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秦莞装作没看见,免得小姑娘尴尬。   没想到,秦萱主动走到她跟前,深深地施了个礼,“今日……多谢大姐姐。”   话没明说,彼此都清楚,秦萱这一谢为的是秦莞方才的解围之情。   秦莞屈了屈膝,将她扶起,“一家子姐妹,不必多礼。”   秦萱勉强露出一个笑,两个人就这样携着手往内院走。   秦茉拿眼瞅着,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秦萱向来同她要好,如今竟和秦莞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她怎么受得了?   “大姐姐未免太过心口不一了,前脚教训别人谨言慎行,转头就跟外男拉拉扯扯,如何给妹妹们做表率?”   秦莞翻了个白眼,想到这丫头将来守寡的凄惨日子,暗暗地劝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秦茉却不肯罢休,跺着脚大声嚷嚷:“大姐姐为何不说话,可是心里有鬼?姐妹一场,我好心提醒你,长公主家的嫡孙,将来保不齐是要尚公主的,大姐姐可别真上了心,做出些丢人现眼的事来!”   秦莞眉心一皱,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方才就警告过你,竟然还敢这般口无遮拦!你自己闯祸不要紧,别带累了整个秦家。若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秦茉被她打蒙了,捂着脸大哭着跑了。   秦萱和秦薇许久才反应过来,满脸惊愕地追了上去。   清风、明月也吓坏了,急道:“三姑娘想来会去花小娘跟前告状,主君今日也在……”   “叫她去告。”秦莞哼笑。   从小到大,那花小娘没少给她上眼药,若是从前她还多少忌惮些,如今好歹多活了五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没头没脑往人家坑里跳的愣丫头。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   回到一方居,一盏茶还没喝完,风雅轩便来人了。   四个大丫鬟如临大敌,想要给秦莞上“装备”,却被秦莞拒绝了。   她大步往风雅轩走,面上没有丝毫担忧。   传话的婆子悄悄看了她一眼,心内暗自纳罕,总觉得这位大姑娘自打病了一场有哪里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若说从前的秦莞是个肆意洒脱、只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的毛猴子,如今的她便是涅槃归来,谋定而后动的大师兄。   秦莞踏进风雅轩,第一眼看到的是个美艳的妇人,梳着高髻,面含冰霜,直长的眉,清冷的眼,削瘦的面颊,处处显出孤高之感。   这是秦茉的生母,花小娘。   花小娘是秦昌最宠爱的妾室,从前在官舍中唱词,秦昌看中了她的美貌与风情,宁可被先武国公打个半死也要把她抬进府。   花小娘不仅有美貌,还有手段,平日里揣着个冰霜美人的壳子,看似孤高冷傲,实则把秦昌拿捏得死死的,自从抬了她进门后院再没添人。   此时,这花小娘正寒着一张脸坐在案几后面,秦昌反倒站在她身侧,低声下气地哄。   秦茉趴在花小娘腿上,嘤嘤地哭。   秦萱和秦薇也在,一个垂头不语,一个细声细气地安慰秦茉。   两侧站着十余个丫环婆子,皆是面色不善。   这场景仿若三堂会审,倘若是个寻常的女儿家,刚一进门就得吓上一跳。   秦莞仿佛没瞧见似的,礼数周到地屈了屈膝:“见过父亲。”   秦昌冷声道:“跪下!”   秦莞不仅没跪,反倒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些,“女儿跪拜父母是伦常,亦是孝心,只是父亲如今一脸怒容,就像女儿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女儿倒不敢跪了。”   秦昌气极,“公然殴打胞妹,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秦茉配合地长嚎一声:“爹爹,我疼!”   花小娘将她搂住,心疼地滑下一串泪珠。   她也不说话,只抬起那张清丽的面孔看向秦昌,欲语还休。   美人垂泪,爱女痛哭,处处都戳中秦昌的软肋。   偏偏秦莞还一副不知错的模样,秦昌不由地火气更旺,指着秦莞骂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巧言令色,目无尊长,不悌姊妹,胆大妄为,丢尽了秦家的脸面!”   这不是秦莞第一次被他骂,却是最难听的一次。尽管她极力隐忍着,还是禁不住红了眼圈。   “父亲问都不问一句就认定是我不悌姊妹吗?三妹妹告状时可曾说过我为何打她?父亲是否知道,到底是谁丢了秦家的脸面?”秦莞字字铿锵,湿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秦昌。   她这个样子像极了韩琼,韩琼生气时也是这般倔强的模样,秦昌有一瞬间的恍惚。   秦茉一见,连忙拽住秦昌的袖子,大声哭道:“爹爹,您要为茉儿作主呀!茉儿不过提醒了大姐姐一句,不知怎的竟惹得她勃然大怒,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就狠狠地将茉儿打倒在地,茉儿没脸见人了!”   花小娘颤抖着双肩,仿佛在极力忍着哭意,“主君若容不下我们母女,不如一纸休书将我逐出门去,也好过在这里遭人欺侮!”   秦昌心疼坏了,看向秦莞的目光更加不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想颠倒黑白不成?还不向你妹妹和小娘道歉!”   秦莞都给气笑了,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她堂堂侯门嫡女,德行无失,凭什么向一个妾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11章 再遇梁桢   秦莞嗤笑一声。   秦昌、秦茉、花小娘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皆是目光不善。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秦莞只是个欺负了他家孩子的恶人。   秦莞突然觉得挺没意思。   “清风,你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主君听,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是。”   清风上前,从坐马车出门开始到秦莞打人,着重复述了秦茉当着安国长公主的面说的那些话,没有丝毫夸大。   秦昌面露犹疑,显然这和他从秦茉口中听到的不一样。   秦茉挺起身子,想要说什么,却被花小娘按下。   花小娘冷冷一笑,说:“莞姐儿当我们是傻的吗?清风是你的丫鬟,自然会向着你。就连衙门里审案子都有‘避讳’一说,你以为主君会受了你们主仆蒙蔽吗?”   在秦昌心目中,花小娘就是这般直来直去、孤傲不屈的性子,是以这话由她说出来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十分信服。   “父亲大可向二妹妹和四妹妹求证,即便您不信我,总该信她们。”秦莞没理花小娘,只对着秦昌道。   花小娘闹了个没脸,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秦昌的目光往其余两个女儿身上扫了一圈,最后选中了看似老实的秦薇,“老四,你来说。”   ——他甚至不知道秦薇的闺名。   秦茉急急地扑过去,拉住秦薇的手,眼中暗含威胁,“四妹妹,你别怕,跟父亲好好说。”   秦薇缩着肩膀,怯怯地跪到地上,看看秦茉,又看看秦莞,哪个都不敢得罪,“父、父亲,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茉急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看见大姐姐打我了,是不是?”   秦薇被她推推搡搡,吓得直掉眼泪,哭都不敢大声。   就在这时,秦萱主动站了出来,轻轻柔柔地说:“回父亲,今日之事的确是三妹妹不对,大姐姐虽动了手,却也是为了妹妹好。”   闻听此言,屋内之人反应不一。   秦莞挑了挑眉,没想到秦萱会站出来帮她说话,毕竟她向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   “二姐姐怎么向着她?你是不是看她攀上了长公主,想巴结她,不想跟我好了?”秦茉气得推了秦萱一把。   秦萱接连退后了好几步,一头磕在了花几上。   这回哭的变成了秦萱。   她哭起来不像秦薇那么压抑,更不像秦茉那么假,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砸到青石板上,连秦莞都怀疑她是不是真撞疼了。   秦昌转头骂了秦茉两句,秦茉受不了委屈,也哭了。   一时间屋内乱成一团,花小娘哄着闺女,秦萱捂着额头,秦薇凑热闹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丫鬟婆子们慌慌张张。   唯有秦莞冷眼瞧着,仿佛置身于这场闹剧之外。   在高高低低的哭泣声里,她的声音异样冷静:“今日之事到底如何父亲大可去查,女儿无愧于心。父亲若果真疼爱三妹妹,便好好教她吧,今日她不顾廉耻信口胡说,我只是打了她一下,明日她若闯下大祸连累全家,可不是一巴掌就能解决的。”   秦莞说完也不管秦昌的反应,转身就走。   秦昌看着她果决的背影,突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他竟觉得秦莞很可怕。   她不像其他女儿一样千方百计想要获得父母的疼爱,她对自己没有丝毫孺慕之情,对这个家也没有任何依附之态。   她凭什么?   ***   秦莞凭什么呢?   她凭的是心中的格局。   重活一世,如今的她早已没了从前的小女儿心态,对于姊妹间争宠出风头的把戏已然不放在心上。   此时的她惦记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报仇,二是自力更生。   她想报复魏如安,却不能一棍子打死,毕竟此时的魏如安并没有真正害过她。所以她要留着他,等着他犯错,然后一样样报复回去。   再有就是找到那个脸上有痣的婆子,牵出背后的真凶,这很难,好在秦莞不急,少说还有五年,慢慢来。   这期间她要为自己挣够资本,即使不嫁人也能体面地活下去。   如今她手中仅有的产业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面。铺面还好,月月都有进账,那庄子的收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舅父先前就提过,叫她舍了粮食种些瓜果,怎么也能多赚些。秦莞从前没上心,这时候不得不好好考虑。   可是,种些什么呢?   寻常瓜果家家都有,且不好存放,若没有固定的售卖渠道,反倒不如种粮食保险。   正想着,清风便将晚饭端上了桌。   秦莞看到白瓷盅里的炖木耳,突然有了主意。   在她的记忆中,两年后汴京府衙会审理一桩大案,案子的起因就是木耳。   京中之人所食的木耳多为野生,个头小,肉质脆薄,且不易得,因此价格极高。   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前朝便有川北山民开始栽培木耳,耳大,肉厚,口感绵软,比野生的还要可口许多。   有人偶然得之,写入了游记之中。   有那无良的黑商为了得到木耳培植的手艺,派人深入川北之地,对山民威逼利诱,事成之后竟残忍地屠戮了整个山寨。   唯一的幸存者是个年轻的赤脚游医,对方亲人皆逝,悲愤至极,千里迢迢来到汴京,敲响了龙亭之外的登闻鼓。   官家着汴京府衙审理此案,好在结果是恶有恶报,也算大快人心。   秦莞心思一动,这木耳的栽培技艺若她能提前买下,转移恶人的视线,这样一来既能免了一场祸患,自己又能赚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算买卖不成,也能顺道提醒山民早做防范,不至于遭了奸人的道。   秦莞越想越觉得可行,匆匆吃了饭便坐到书案前给舅父写信。   韩家自从在党争中受了牵连,族人便关了书院分散到各地。作为嫡系一脉,秦莞的舅父韩琪承受的非议最大,在政敌的重重打压之下,他干脆弃文从商,到登州做生意去了。   韩琪性格豁达,交友广泛,且头脑灵活,短短几年便攒下偌大的家业,韩氏商行遍布京东、淮南、两浙各地,甚至和南边的大理国也有生意往来。   秦莞在信中提到了川北大巴山一带的木耳栽植,只说是听旁人提起,希望舅父能派人入山花重金购买,并善待山民,为他们提供庇护。   其余的不用她多说,韩琪比她更清楚应该怎么做。   一封信写完,便到了掌灯时分。   彩练从外面回来,带来了风雅院那边的消息。   秦昌呵斥了秦茉,并责罚她一个月不准出府。   秦萱得了秦昌赏赐的一套湖笔,好心分给秦茉一支,却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因此,原本一个月的禁足变成了两个月。   当晚,秦昌在主母房里用了晚饭,直到彩练回来报信他都没出来,想来是要留宿。   彩练鼓鼓脸,替秦莞鸣不平:“明明是姑娘您受了委屈,得赏的却是二姑娘。听说三姑娘出门时还哭闹,话里话外说着姑娘的不是,也不见主君责备半句。”   飞云拽拽彩练的衣袖,叫她不要再说。   秦莞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却不会像从前那样气得食不下咽了。   秦昌不疼她,还有伯父和长兄疼她,还有母亲在天上护着她。退一步讲,就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疼她,她也会自己疼自己。   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   秦莞哂笑一声,将这场闹剧抛诸脑后。   她把信笺装入袋中,用腊封好,整个过程不急不慌,动作从容。   丫鬟们围在边上看着,不平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总觉得姑娘自打病了一场,就像突然长了好几岁似的,更加可靠,也更有风度了。   ***   这几日水军忙于操练,秦耀家都没空回。   秦莞不放心把信交给别人,想了想干脆自己去送。   秦昌今日在府里没出去,秦莞懒得向他请示,干脆向后厨的娘子借了身粗布衣裳,带着彩练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内城的驿站设在相国寺南门,坐马车需得走上半个时辰,骑马的话会快一些。   秦莞骑的正是三叔送的那匹小滇马。   滇马虽然个头小,实际耐力十足,最擅攀爬山路。虽然载着秦莞和彩练两个人,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其余牛马过拱桥时都需主人甩上一鞭子,小滇马却不然,两只前蹄往前一踏便轻轻巧巧地蹦了上去,周围一片叫好。   秦莞摸摸它的鬃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美人嫣然一笑,引得无数人驻足围观。   沿街的小贩抓住商机,笑呵呵地招呼:“上好的瓷器摆件喽,小娘子可要看看?”   秦莞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卖瓷器的,不由好奇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反倒挪不开眼了。   摊上的东西并不是她以为的净瓶瓷罐之类,而是精致小巧的花鸟摆件,最大的不过拳头大小,小的像是一颗绿豆。   彩练指着一朵小瓷花惊喜道:“姑娘,有牡丹!”   秦莞也看到了,那团泛着淡淡紫色的小瓷花重瓣堆叠,簇拥着一团细密的花蕊,有些像她园子里种的那株魏紫。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株。   秦莞下了马,伸手去拿。   就在这时,一只白腻的肥手伸了过来,明目张胆地抓向她的纤纤素手。   秦莞惊了一瞬,连忙收回手。   谁知,那只肥手竟恬不知耻地黏了过去。   秦莞的处境陷入两难。   即使手躲开了,却备不住让这个无耻的登徒子摸到别处。倘若伸手推他,同样难免和他肌肤相碰,不管怎么样都是恶心。   就在这时,凌厉的鞭风呼啸而至,一条长鞭唰地甩了过来,将那只进犯的肥手牢牢圈住。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个锦衣华服的肥胖男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围观之人纷纷叫好。   秦莞抬头,看到一身戎装的梁桢。   他手里握着一条长鞭,乌黑的鞭身约摸用牛皮拧成,间杂着青白之色,许是缠了铜丝。   鞭尾绕在那登徒子的手腕上,抽离时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红惨惨地冒着血珠。   梁桢看都没看一眼,一脚踩在那只肥腻的咸猪手上,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鬼哭狼嚎一般,步伐稳健地朝秦莞走来。   金黄的甲胄衬得他更加威武,盔上的缨络有节奏地晃动,秦莞微扬着脸,不由地摒住了呼吸。   梁桢走近,解下肩上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秦莞怔怔地仰起脸。   梁桢略略低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你以为换了身布衣,就不引人注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12章 送她回府   梁桢给秦莞罩上披风,是不想让旁人看清她的容貌。秦莞懂,是以并未挣脱。   看着她顺从的模样,梁桢轻笑一声。   秦莞扬起脸,疑惑地看向梁桢,一双明眸仿佛含着水,圆圆的,难得乖巧。   梁桢抬起手,隔着兜帽揉了揉她的乌发。他的动作坦率赤诚,并无丝毫亵渎之意。   秦莞小小地躲了一下,两颊微烫。   梁桢勾唇,轻声道:“借一步说话。”   秦莞点点头,随着他往巷口走。   披风上满是梁桢的气息,如西北的烈风旭日般浓重、温热,她偷眼去看身侧的男人,只能看到他镶着铁甲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有规律地晃动。   梁桢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有巡防营的同僚,都是些蒙荫做官却又不愿去地方上吃苦的“关系户”,隔三岔五点个卯,兴致来了便骑着马在内城转一转,混个俸银。   如今梁桢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只不过他进巡防营的原因和这些人并不相同。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和京城纨绔们迅速打成一片。   衙内们看着他如此细致地对待一个娇娇美美的小娘子,嘻嘻哈哈地起着哄。   梁桢笑骂一句,手臂作势揽在秦莞肩上——此时的他勾着眼梢,一脸调笑,和秦莞先前见到的样子大不相同。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   彩练一阵气闷,跺了跺脚,想要追过去,却被人拦住了。   相比之下,秦莞倒是淡定得多。算上这次梁桢救了她两次,她不觉得他会对自己怎么样。   果然,梁桢将她带到僻静的地方便退开了。   他朝秦莞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说:“见谅,方才……”   “我知道。”秦莞笑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谢礼,“多谢梁将军。”   不用他解释,她都懂。   方才梁桢用披风遮住她,又故作亲密地把她带离人群,其实是不想让人认出她。实际他的手非常规矩,从始至终都没有碰到她。   梁桢耿直道:“近日京中不太平,小娘子要是没事还是少出府为好。即便出来,以你的模样反倒不必特意乔装。”   秦莞面上一窘,梁桢这是在嫌弃她的长相吗?   看着她气闷的模样,梁桢笑笑,难得耐着心思解释:“娘子生得好,若是布衫素面反倒引来宵小觊觎,倒不如像平时那般把侯府的气派端出来,这才没人敢惹。”   秦莞是个聪明的,他这样稍稍一说心下便懂了,然而面上却不想输了阵仗,“郎君说话向来这般直白吗?”   梁桢失笑:“西北民风粗放,梁某自小耳濡目染,不如京中子弟温文知礼,得罪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话说得好听,只是那挑着俊眉抿着嘴笑的模样,怎么看都和“见谅”不沾边。   秦莞鼓了鼓脸,带着点自己都没觉察的孩子气,“想必郎君公务繁忙,奴家便不打搅了。今日之事多谢了,改日定请长兄登门致谢。”   想到上次秦耀“登门致谢”的情景,梁桢挑了挑眉,干脆地拒绝:“不必了。”   秦莞又是一窘,好气哦!   看着她明明气得不行又努力维持着礼仪的模样,梁桢心里生出那么一丢丢隐密的小愉悦。   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我的同僚中和贵府有交情的不少,难免有人认出你,今日还是回家去吧!”   秦莞心知他是好意,据实相告:“我还要去送信。这信……很重要,我想尽快送出去。”   梁桢抿了抿唇,似是带着几分无奈,“交给我吧!”   秦莞看着他坚毅的神情,拒绝的话不由哽在喉间,就那么鬼使神差地掏出信笺,交到了他手上。   原本,她连家里的下人都信不过的,却交给了一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信笺脱手的那一刻秦莞就后悔了,然而又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要回来。她忍不住拿眼盯着那封信,还有梁桢拿信的手指。   唔……有点长,还很有力气的样子。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只大手压在她头顶,即便隔着兜帽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   梁桢笑道:“放心,我会亲自带去驿站,选一匹金牌驿马,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会尽快送到。”   “哦,那便多谢了。”秦莞胡乱往他手上塞了一锭银子,便红着脸跑走了。   ——明明是个洒脱的性子,在这人面前却接二连三地红脸,怎么回事啊!   ***   回家的路上,秦莞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很奇怪,明明上一世她和梁桢没有任何交集——至少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她也没特意关注过梁桢,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不久之后梁桢就会被赐婚,配的是官家最宠爱的嘉仪公主,贤妃娘娘的女儿,他的亲表妹。   公主配良将,又是亲上加亲,一度成为汴京城的佳话。只是后来梁家接连出事,这桩婚事到底没成。   秦莞叹了口气。   彩练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姑娘,有人跟着。”   秦莞心头一凛,扭头看过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她以为又碰见了坏人。   当她看清身后的那个人时,悬起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   此时,就连秦莞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已经成为了可以令她安心的存在。   梁桢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远远地坠在后面,身下的骏马不急不缓地踏着步子,在外人看来就像在例行巡逻。   秦莞看过去的时候,他板着脸,笑都没笑一下。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暖暖的。   秦莞知道梁桢不是在巡逻。   且不说用不用得着一位官居四品的虞侯亲自巡逻,就算有,也不会单枪匹马地从御街巡到西城墙。   在距离定远侯府一个街口的地方,梁桢停了下来。   秦莞也勒住了马缰,她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彩练,“还回去罢。”   “是,姑娘。”彩练抓到手里,随意地团了团。   宽大的墨色披风被她粗鲁的动作弄得皱皱巴巴,秦莞心头略略一紧,伸手拿了回去。   “还是我去送吧,你在这里等着。”   彩练眨眨眼,大大咧咧地哦了一声:“那姑娘快点,别叫人家说闲话。”   秦莞没理她,只是细致地把披风叠好搭在手臂上,朝着梁桢走去。   梁桢没有下马,只是稍稍矮下了身子。   秦莞双手呈上披风,梁桢伸手接过。秦莞屈膝致谢,梁桢颔首回礼。期间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像说了千言万语。   梁桢一直待在原地,直到看着秦莞窈窕的身影进入侯府大门,这才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四月的清风吹过汴河,扬起郎君宽大的披风。   呼呼的风声里仿佛回荡着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她说,倘若将来有个万一,唯一可信的只有韩淑人。   梁桢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说,明明韩淑人是姨母的女官,秦、梁两家素无往来。   或许,答案就在秦莞身上。   ***   再说秦莞。   回了一方居,清风把小丫鬟们都支了出去,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拿了条棉帕给她看。   那方帕子比寻常的要大上一圈,以青色打底,只简简单单绣了几支竹子,一看便不是女儿家用的。   秦莞啧了一声,认出这是苏泽塞到她鞋底的那条。   为了不让丫鬟们发现,她特意藏到了床垫底下,没承想还是被清风翻了出来。   “姑娘不解释一下吗?”清风眼中含着狡黠的笑意。   “解释什么?”秦莞装傻,自顾自脱去披帛。   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自袖中飞出,落到了青石板上。   清风眼尖,俯身捡了起来,“姑娘,这是……”   秦莞挑了挑眉,竟是那朵她在摊子上看到的小瓷花。   何时跑到了她的衣袖里?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彩练那个大大咧咧的丫头不可能给她这样的惊喜,那么,只有梁桢……   秦莞有点疑惑,还有点欣喜。她怎么都没料到那样一个强势自傲的人也会玩这样的小把戏。   清风笑得无奈:“这下好了,帕子的事还没说清楚,又多了一只小瓷花——敢问姑娘,奴婢是告诉喜嬷嬷呢,还是不告诉呢?”   秦莞不理她的促狭,坦荡地说:“把那个帕子洗干净,仔细些,别扯坏,回头还要还回去。”   “那这朵花呢?”   “这是我自己买的。”秦莞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清风掩着嘴笑笑:“奴婢记下了,一个还回去,一个留下。唉,仔细想想喜嬷嬷也挺忙的,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搅扰她老人家了吧!”   秦莞瞄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夏天到了,该给你们添几件新衫了。”   “那奴婢便多谢姑娘了!”   秦莞把玩着那只小巧精致的瓷牡丹,一直没舍得放下。   有些缘分,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这章稍稍解释了一下梁桢为什么会护着秦莞。 第13章 流言又起   次日,那方青帕洗好了,也晾干了。   秦莞去自己的小金库选了一根上好的山参,一朵百年的灵芝,并一丛红灿灿的珊瑚摆件,用檀木匣子封好了,和帕子一起拿到萧氏院里。   萧氏住在西院,院门上挂着一方匾额,名为“慈心居”。   得知秦莞要来,萧氏早早地坐在堂屋里等着,并命人准备了她爱吃的梅花酪,茶水也换成了她喜欢的点茶。   满屋的丫鬟婆子们看着,没一个不称道的,即便对待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秦莞承她的情,礼数向来周到,同样叫人挑不出错来。   秦莞想请萧氏出面将苏泽的帕子还回去,只是毕竟不是亲生母亲,有些话不能明说,因此,她编了个托辞。   “我那日湿了鞋袜,幸得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好心将帕子借于我。回家之后仔细一看,方知这帕子大概不是她的。思来想去,只能恳请母亲出面,将这些谢礼一并呈给长公主,顺便还了帕子。”   那天的事秦萱回来后已经同她说了,如今又听秦莞说到垫鞋的帕子,萧氏略略一想便猜到了内情。   她拍拍秦莞的手,温声道:“既是那‘女官’私下相帮,莞姐儿为何不悄悄地回个礼,这样既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又能免了那‘女官’的责罚。”   秦莞摇头,“那人本是好心帮我,并无任何私心杂念,倘若我偷偷摸摸,反倒像污了他心内不纯似的。再者,女儿听闻安国长公主是个睿智明理的人,想来不必瞒她。”   更何况,也瞒不住。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长公主知道后猜疑她居心不良,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在长公主那里说明缘由。   这就是秦莞的打算。   萧氏恍惚间想到一些往事,那时她还是贤妃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宫女,有幸见过安国长公主几次。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是那般张扬耀眼,衬得她们这些小宫人如蝼蚁一般。   如今,她要以侯府大娘子的身份同她平等论交了吗?   萧氏捏着帕子,心内五味杂陈。   “母亲?”秦莞轻声唤道。   萧氏回过神,点点头,“好,便照你说的做罢。”   就这样,那方帕子和秦莞选的礼物一并送到了长公主府。   就像秦莞说的那样,长公是个通透睿智的人,看到那方帕子便明白了秦家送礼的真正缘由。   她明里不痛不痒地责备了苏泽两句,事后不仅没追究,反倒把苏泽惦记了很久的那方端砚赏给了他。   苏泽挨了骂,却没有半点失落,想到那日秦莞巧笑倩兮的模样,心内隐隐起了波澜。   对于定远侯府的处事方式,长公主不由地高看了一眼,到底是韩淑人教出的女儿,做起事来丝毫不见小家子气。   只是,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   有人笑话秦家想高攀长公主,还有人说秦莞看上了苏泽,之所以送上大礼是为了试探长公主的口风。   要知道,魏如安那件事还没有彻底过去,坊间茶余饭后还在猜测秦莞到底有没有让黑犬撕了衣裳、魏如安是否看了她的身子。   不得不说,“太学生”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几乎没有人怀疑魏如安的人品,在他被打之后还有许多人为他打抱不平,认为他向侯府提亲是为了保全秦莞的名声,是义举。   流言缠身的秦莞突然和苏泽扯上了关系,就仿佛捅了马蜂窝。   原因就在苏泽身上。   十八岁的少年郎,身出名门,才德兼备,品貌不俗,关键是自己还争气,这样的世家子弟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一旦赶上了谁舍得放过?   满京城,不,整个大昭国排得上号的人家,凡是有适龄女儿的,眼珠子全都盯在苏泽身上,怎么肯让秦莞占了先?   女儿家泛起酸来,嘴上也是不留情的。   一时间,有说秦莞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有说她配不上苏泽的,还有人骂她不自量力,竟然腆着脸攀附安国长安主。   安国长公主是什么人?   先帝的嫡长女,今上的亲姐姐,除了宫里的太后她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连皇帝最宠爱的贤妃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这样一位天潢贵胄岂会把一个小小的侯爵之女看在眼里?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长公主突然给秦莞下了个帖子,请她参加马球局。   长公主身边一位姓宋的尚仪亲自把帖子送到定远侯府。   宋尚仪笑容亲切,说话也和和气气:“殿下听说秦小娘子擅打马球,如今将将入夏,冷热适宜,金明池草木茂盛,殿下便组了这个局,邀小娘子同家里兄妹一道前去。”   秦莞屈膝拜谢:“承蒙长公主谬赞,擅长谈不上,只是儿时调皮跟随母亲学过两下,实在不成体统。”   宋尚仪笑笑,说:“韩淑人的球技满京城都数得上,她亲手教出来的女儿岂会差?”   秦莞一愣,惊讶地看着她,“您知道我母亲?”   宋尚仪半开玩笑地说:“我同韩姐姐早年间在一处就学,情同姐妹。论理,小娘子该叫我一声姨母。”   得见母亲故人,秦莞心内生出浓浓的暖意,当即俯首道:“姨母在上,请受莞儿一拜。”   “欸,乖孩子。”宋尚仪笑着将她扶起来,低声道,“殿下知道你受了委屈,且安下心,今后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   秦莞这才知道,宋尚仪是来给自己解围的。   她点了点头,再次谢道:“多谢长公主,多谢……尚仪大人。”   听她又改了称呼,宋尚仪笑笑,道:“方才那话可不是诓你,当年在宫中时韩姐姐对我颇为照顾,只是后来我随殿下去了河间,韩姐姐出宫嫁人,这才断了联系。莞姐儿若肯叫我一声姨母,也是我的缘法。”   宋尚仪没有告诉秦莞的是,这种跑腿的活原本轮不到她,是她特意向安国长公主求来的,为的就是见见韩琼的女儿。   让她惊喜的是,秦莞竟是这么一个伶俐又知进退的好姑娘,别说认了她做外甥女,就算认做女儿她也是乐意的。   虽说秦莞是侯府嫡女,然则女儿家一不袭爵,二无品级,将来的富贵还是要靠夫家。宋尚仪到底是五品女官,这个身份也不算辱没了秦莞。   秦莞惦记着她与母亲的情分,顺从地叫了声“姨母”。   宋尚仪欣欣喜喜地应了,从怀里掏了对玉镯子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   “这样一看这礼倒是轻了,莞姐儿勿怪,回头姨母再给你补个大的。”许是在安国长公主跟前待久了,宋尚仪言谈举止颇有股爽快劲儿。   秦莞心内熨帖,待她更为亲近。   既然成了自家闺女,宋尚仪自然不能让她叫人欺负了去。   从定远侯府出去,她特意叫公主府的车马绕着内城转了大半圈,即便什么都没说,汴京城的高门大户却都知道了——长公主亲邀秦家大姑娘打马球。   这下好了,笑话没看成,反倒喝了一缸醋。   这脸打的,真疼。   作者有话要说:  宋尚仪!这是一个知识点~   明天一定要早早早、早更!嗷!!! 第14章 撞了个衫   长公主下帖子,言明让秦莞带着自家姊妹一道去,因此,被禁足的秦茉得以提前解禁。   能出门游玩,秦茉自然是高兴的,沾了秦莞的光,又让她无比丧气。   姊妹们一碰头,秦茉板着个脸,别别扭扭地向秦莞见了个礼,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像有人押着她似的。   秦莞就像没看到似的,转身上了马车。   秦茉气得半死,大声小气地说着秦莞的坏话,秦萱、秦薇坐在两侧低声安慰她。   自从上次秦萱“揭发”秦茉之后,姐妹两个闹了一场,秦茉指天发誓不会再和秦萱好。   后来,还是秦萱主动找到秦茉,不知说了什么,又把秦茉给哄好了。   这事传到秦昌耳朵里,这位偏心的父亲又把秦萱大大地夸了一番,并送了许多好东西。这回倒是没把秦茉落下。   秦莞连醋都懒得吃。原本就没指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四月底,繁花竞放,夏日和暖。   街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偌大的树冠遮住了大半个街道。串串槐花开得正盛,伴着徐徐清风,缕缕花香扑面而来。   秦莞趴在望窗上,看着街道两旁的茶楼瓦肆,心内一阵舒畅。   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阊阖街上,自北向南行来一行车队,年轻的郎君骑着马,妇人娘子坐着车,丫鬟小厮伴在车马旁边,乌乌泱泱一大帮人,打眼看去比秦家还热闹。   两家在丁字路口撞上了,对方听闻这边是定远侯府的马车,主动停了下来,让他们先过。   秦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桢今日穿着一件大红的襕衫,腰间束着半乍宽的玉带,头上戴着金冠,一尺多长的天青色丝绦垂在脑后,减了三分锐利,添了些许风流。   秦莞发现,每一次见他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梁桢察觉到她的目光,隔着重重人潮冲她点了点头。   秦莞也不扭捏,大方地举起帕子朝他挥了挥。   梁桢露出一丝笑意,轻夹马腹,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秦莞捏着帕子,心内莫名地泛上一丝紧张。   就在这时,一匹枣红骏马插在两人之间,马上之人肩背宽阔,腰身笔挺,严严实实地将秦莞的视线挡住。   是秦耀。   梁桢面不改色,径直向前。   秦耀手持马鞭,将他拦下,“梁将军这是去哪儿?”   梁桢道:“随便走走。”   秦耀声音微沉:“路这么宽,还请梁将军去别处走走。”   梁桢不慌不忙:“既然路这么宽,本将军在哪里走不成?”   秦耀眸光更冷,“此处皆是鄙府女眷,还望梁将军莫要造次。”   梁桢失笑:“青天白日,我哪里造次了,指挥使大人?”   秦耀被他点出官职,平白地矮了两个官阶。   两个同样英武的男子,彼此对峙,剑拔弩张,惊得周遭之人大气都不敢出。   秦莞弱弱地开口:“长兄……”   秦耀和梁桢同时看了过来。   秦莞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心虚道:“……婶娘叫你。”   尽管知道她在胡扯,秦耀还是没拆穿她。   骨节分明的大手压在她头顶,不容分说地把她按回车内,完了还扯下帘帐,确保遮得严严实实,秦耀这才打马离开。   被自家长兄像拍球似的按了一把,秦莞既没面子又不服气,等他走远之后她便挑起车帘,冲着他的背影做鬼脸。   这一幕恰好落入梁桢眼中,惹得他眉开眼笑。   秦莞冲他眨眨眼,娇媚的脸显得古灵精怪。   梁桢心情愉悦地打了个鞭花,大黑马长嘶一声,哒哒哒哒跑回自家车队。   巨大的白鹰盘旋在半空,时不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唳鸣。   车外传来声声惊叹。   彩练好奇地问:“那是什么鸟,好大一只!”   “是海东青。”秦莞说。   母亲对她说过,辽北之地有人擅训鹰,其中最名贵的便是海东青。   梁桢这只体长三尺,羽翅展开至少有六尺,全身附着雪亮的白羽,只头上一顶灰色的绒毛,当是猎鹰中的极品。   秦莞见过它与黑犬争斗时的雄姿,不,那不应该叫争斗,而是单方面的击杀,一爪毙命。   就像它的主人那样,是个面临死境依旧能绝地反击的枭雄。   ***   长公主这些年一直随同驸马驻守河间,今春刚刚回京。   她之所以攒这样一个马球局,一来是替秦莞解围,二来也是想借此向汴京城的勋贵圈宣布——昔日的领头人又回来了。   公主府的管事们一早便过来安排着家院下仆们收拾,彩棚、看台、围栏、石阶一一检查,插花、果品、茶水、小食也准备齐全。贵妇娇女们待的棚子,郎君长随们坐的位置,包括车马仆役歇脚的地方都细细地布置妥当。   定远侯府的马车到的时候,彩棚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秦莞刚一下车,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大昭国以纤细高挑为美,女子服饰崇尚的也是清新典雅的风格,秦莞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生得体态颀长,腰身纤巧,如今一身樱草色百褶裙,配着青白印花的半臂,走动间裙摆随风而动,端的是雅致脱俗。   实际上,她的长相属于娇美明艳的类型,若是装扮不好很容易流于艳俗,好在她心思敞亮,性格洒脱,衣裳发饰偏爱端庄大气的样式,刚好与她的容貌相互中和,别有一番韵味。   妇人娘子们原本卯足了劲儿打算奚落她一番,没承想竟看到这么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大美人。   从前她们不是没见过秦莞,印象中就是个半大的小妮子,好看是好看,到底年纪小撑不起场面,怎料数月不见她竟长成了这个样子!   一时间,所有挖苦讽刺的话生生地梗在了胸口。   ——实际上,秦莞的模样没变多少,只是重生之后心态不同,带出来的气质韵味也就不一样了。   更让人懊恼的还在后面。   那个被各家暗定为最佳女婿人选的苏泽,竟然主动上前,亲自带着定远侯府的人去了彩棚。   苏泽好巧不巧地走在了秦莞身侧,两个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说好的秦家攀龙附凤呢?   说好的秦莞自不量力呢?   怎么看上去不大对的样子!   贵女们纷纷气闷。   这还不算完。   长公主来了之后,第一时间把秦莞叫到了自家彩棚,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最后还让她留了下来。   贵女们几近窒息。   这次宋尚仪也在。   宋尚仪笑盈盈地引着秦莞说话:“莞姐儿有所不知,当年长公主在京中时就爱打马球,且球技超绝,就连那些健壮的郎君都敌不过她!”   安国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富态的脸上显出浓浓的笑意,“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更别提现在,老成这样球棍都握不住,只能看着这些小辈们玩玩,图个乐呵。”   秦莞笑道:“奴家看着,长公主不是打不动了,是找不到对手了。”   长公主爽朗一笑,“这小妮子,怪道宋尚仪说你可人疼,还真是!”   秦莞笑闹着谢了长公主的赞,既识趣又不曾失了礼数。   长公主亲手抓了把果子塞给她,心内更为喜爱。   马球场上传来一阵欢呼,红蓝两队对阵,蓝队拔了头筹。   这两班人马都是长公主府训练出来的球倌,在这种场合算是给贵人们热热场子。   长公主看得开怀,下了重赏,并拿出一对新制的端砚当作彩头,叫世家儿郎们上场□□。   苏泽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扎着宽大的护腰,大步走来,竟生出几许武将的风姿。   长公主拊掌笑道:“这样倒显得精神!”   苏泽玩笑般说:“祖母,孙儿是来向您借人的。”   安国长公主笑:“借谁?”   “下一场孙儿对阵永安伯世子,那边出了两位小娘子,孙儿这边若都是男子恐怕不妥当。”苏泽看向秦莞,“听闻表妹球技甚好,不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秦莞屈了屈膝,委婉地拒绝道:“我在家里时只是同兄长们随意玩玩,没有他们领着恐怕连马都骑不稳,实在不敢拖了表兄的后腿。”   ——即便大昭国民风再开放,没有父兄带着便混迹于一众男子之间,那就不叫洒脱,而叫不知礼了。   苏泽心细如发,自然明白秦莞的顾虑,“表妹放心,我已邀了秦兄一同上场,还有定远侯府的另一位妹妹,保证不会叫你从马上掉下来。”   秦莞没想到他竟如此妥帖,再拒绝就不大好了。她过回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摆摆手,“小孩子家家想玩便去,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秦莞莞尔:“谢长公主殿下,谢表哥相邀。”   看着她欣喜的模样,苏泽忍不住逗她:“表哥也是哥,下回由我带着你上场,想必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秦莞俏脸一热,笑着从他身侧溜走,到后间换衣裳去了。   再出来,原本繁复飘逸的百褶裙换成了大红色的骑马装,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利落地束起,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更显得那双剪水秋瞳顾盼神飞,端的是飒爽又动人。   单是这红衣翻飞的风姿便叫一群儿郎软了脚,哪里还有心思打球?   和秦莞一比,其余三个小娘子精心的打扮反倒像是堆金叠玉的暴发户,顿时被踩到了尘埃里。   永安伯府的魏大姑娘从小就把秦莞当成此生最大的对手,看到她如此出风头,不由地心里犯酸。   她掩着唇,帮作亲昵地开着玩笑:“秦家姐姐这身衣裳与梁小将军倒是般配。”   魏二姑娘端着一张无辜的脸,脆生生地帮自家长姐搭腔:“可不是么,这喜庆的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姐姐要和梁家表哥拜堂成亲呢!”   秦莞听她们一说,这才发现梁桢居然也在场——先前她被秦耀挡着,根本没发现。   赶巧了,梁桢也穿着一身红,款式和她的还挺像。   两个人站在一群墨青粉白之间,一个俊美英武,一个娇妍大气,一种颜色,两段风姿,既相异,又意外的和谐,仿若天造地设。   作者有话要说:  嗷!!!有没有早一点?!   今天看到几个老读者跑过来啦,好开心呀!还有大大的感动!(没想到你们会看言情)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一人一个大么么~ 第15章 亲密接触   随意编排一个未婚的小娘子,这不是调侃,是嘲弄。   梁桢微眯着眼,语调不急不缓:“满朝朱紫贵,都是要拜堂成亲的吗?敢问魏家娘子,永安伯大人今日上朝穿的可是红衣?”   一句话说得永安伯府众人面红耳赤。   魏二姑娘气恼道:“表兄,你为何要向着外人?”   梁桢嗤笑:“莫不是我听错了,方才你编排时没带上我?”   魏二姑娘面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眼见梁桢露了怒气,永安伯世子忙道:“舍妹年少,向来口无遮拦,表兄千万勿怪。”   梁桢背着手,淡淡道:“永安伯门弟显贵,梁某高攀不起。”   说起来,梁桢之所以和永安伯府扯上关系,是因为魏大姑娘前不久和二皇子订了亲。   梁桢的母亲和二皇子的生母贤妃是亲姐妹,是以魏家兄妹便随着二皇子称梁桢为表兄。   虽然魏家有爵位,实际早就没了实权,一来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梁家,二来不想毁了魏大姑娘好不容易得来的这门亲事,所以魏家人对梁桢十分客气。   永安伯世子代替妹妹向秦莞道了歉,秦莞扭开脸没接受——该道歉的不是他。   永安伯世子脸上不大好看。   秦耀马鞭一甩,冷冷道:“场上见。”   永安伯世子被鞭声惊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继而又觉得丢了脸面,口气十分之差:“输了别哭爹喊娘!”   秦耀哼笑。   苏泽担心再起冲突,即刻招呼众人上马。   秦耀走在秦莞身侧,道:“莞莞莫气,这口气我替你出。”   秦莞狡黠地眨眨眼,“那哥你可要第一个进球,虐死他们!”   秦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莞莞说虐死他们,那就虐死他们。   三声鼓响,红蓝两队各自上马。   红队由苏泽领队,另有秦耀、秦莞、秦茉,并苏家一个家院。   蓝队由永安伯世子带头,另外四人是魏大姑娘、魏二姑娘、魏家二郎,还有梁桢。   为保障公平,马匹、球棍皆是长公主府配的,规则也是安国长公主定的。   安国长公主向来讲究,所用坐骑皆是纯种的伊犁马,体格高大,四肢强健,性子机敏,既无惧于战场厮杀,又适合在马球场上对阵。   秦莞选中了一匹灰白毛色的母马,较其他公马稍稍矮小一些,刚好适于女子握杆击球。   经过梁桢身边时,听他说了句“旗开得胜”,秦莞回了个“多谢,你也是”,两个人,两匹马,擦肩而过,相视一笑。   苏泽依旧是那般温和细致,特意叮嘱:“永安伯府憋了气,场上恐怕没个轻重,表妹千万小心,最好不要离开我和秦兄身边。”   秦莞笑着应下。   五声鼓响,球倌开球。   秦耀一马当先,一击即中,来了个正正经经的开门红。   高台上皆是喝彩之声,小娘子们齐声喊着“秦家大郎”。   魏家几人铁青着脸,眼神中满是不服。唯有梁桢如同置身事外般云淡风轻。   第二球,由苏泽击中,红队再得一旗。   苏泽的球风和他这个人一样,舒阔大气,颇有君子之风。   运球期间魏二姑娘厚着脸皮来抢,秦莞原以为苏泽会碍于面子将这一球让给她。没想到他不仅没让,还谨守着礼数,稳稳当当地击入了球门之中。   不过半刻的工夫,红队已连得两旗。   安国长公主一高兴,把颈上那条琥珀璎珞摘了下来,叠加到彩头之中。   要知道,这件璎珞不仅名贵,还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是驸马当年从契丹王帐中缴得的战利品,是当年求娶公主的聘礼。坊间曾有传言,长公主说这串璎珞将来要给孙媳妇。   此物一出,不知牵动了多少高门贵女的心。魏二姑娘更是红了眼,暗暗咬牙一定要得到。   第三球让秦莞拿到了。   秦莞和秦耀的球技都是韩琼教的,兄妹二人的打法却不相同。   秦耀臂力惊人,准度极高,只要让他摸到球无一不是一击即中。   秦莞擅打短球,连击数次而不失球,并在对手放松警惕之时带球入门。   至此红队连胜三旗,高台上呼声叠起。   彼时梁桢正在不远处,姿态悠悠闲闲,不像来打球,倒像是来遛马的。   秦莞刚进了球,正得意,扬起下巴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大概是这个“孔雀开屏”式的笑刺激到了梁小将军,接下来梁桢一改漫不经心的态度,一人一马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强势地加入战局。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便为蓝队接连拿下两旗。于是,他把那个笑还给了秦莞。   秦莞撇撇嘴,小气的男人。   秦耀挡在秦莞身前,提防别有用心的男人。   苏泽也有意无意地护着秦莞。   红队这边心思不定,蓝队乘胜追击,永安伯世子拿下了一旗。   至此红蓝两队各得三旗,距比赛结束还有半刻钟。   关键时刻秦茉拿到了球,魏家二姑娘紧紧地贴在她身侧,试图抢夺。   秦莞一见,忙追了过去,为秦茉打掩护。   谁知魏二姑娘耍阴招,竟一脚踹在了秦茉身上。眼瞅着秦茉就要摔下马,秦莞顾不上救球,连忙抬起球杆钩住秦茉的腰。   好在秦茉机灵,借着她的力道坐稳了身子。   只是不知怎么的,秦莞自己的马却像受了刺激似的人立而起。   秦莞毫无准备,整个人倒仰着向后摔去。   千钧一发之迹,梁桢纵身一跃,落到秦莞的马背上,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牢牢地扣进怀里。   场外一片哗然。   有人惊艳于梁桢漂亮的动作,有人惊讶于他和秦莞亲密的姿势,那些暗暗思慕梁桢的小娘子们扯着帕子,偷偷诅咒秦莞。   梁老太太登时黑了脸。   她对梁桢寄予厚望,相中的皆是握有实权并对梁桢的仕途有帮助的人家,怎么可能看上秦莞?   ——定远侯自从离了辽东手上就没有了兵权,只在兵部任职。至于秦昌,只领了一个工部的缺,六品小官,点个卯就完事。   秦莞并不知众人心中所想,此时的她惊魂未定,娇软的身子撞到梁桢坚实的胸膛,两个人皆是一僵。   梁桢只觉得一股馨香萦绕在鼻翼间,怀里的娇躯软得可怕,仿佛力气稍稍大一些就会弄坏。   生平第一次,梁小将军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反观秦莞,许是腰间的手臂让她觉得无比安全,甚至有时间去注意魏二姑娘。看到对方抢到了球,她气坏了,抡起球杆去拦,竟然歪打正着地拦住了。   梁桢哭笑不得,实在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打球。   许是被她要球不要命的“坚韧”打动了,在她挥杆击球的时候,梁桢握住她的手腕,助了她一臂之力。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下来,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枚灰扑扑的球在空中划过,嗖的一声射入球门。   台上高声唱喏:“时间到——红队胜!”   秦莞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男人。   梁桢勾着嘴角,如天幕般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秦莞的心莫名地漏跳一拍。   肌肤相触的地方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传来阵阵酥麻,她慌乱地挣扎着,想要离开梁桢的怀抱。   “恭喜。”梁桢低笑一声,收回手臂,翻身下马。   秦耀奔了过来,将傻掉的妹妹抱下马,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似乎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秦茉难得关切地抓住秦莞的手臂,红着眼圈叫着“大姐姐”。   秦耀看向梁桢,脸色不大好。   梁桢摸了摸鼻子,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秦耀不仅没骂他,还执手一揖,道:“多谢梁将军出手相助。”   梁桢挑挑眉,淡定道:“不客气。”   秦萱、秦薇从高台上跑下来,递水,擦脸,拉着手庆祝,在外人看来就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秦茉别别扭扭地对秦莞道了声谢,秦莞大度地应下。   热闹之余,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个高大的身影。梁桢正站在人群之外,背着手,嘴角微扬,像是在冲她笑。   秦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秦莞收回目光,梁桢才敛了笑意,眸色冷然。   秦莞的马为何突然受惊,别人兴许没注意,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笔账,必须算。   作者有话要说:  嗷!!!修了一下~ 第16章 拆穿渣男   秦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玩上一场了。   上一世,自从和魏如安订亲后,魏家夫人明里暗里地提过几次,不喜欢将来的儿媳妇如此张扬。秦莞不想还没进门就惹得长辈不快,即使技痒了也只是在家里挥挥杆子。   如今回头一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傻到掉渣,活该被人设计!   苏泽带队赢了,安国长公主自然高兴,赏赐十分丰厚。   秦耀和苏泽各得了一套笔墨,苏茉得了一支双凤衔珠金步摇,那个意义非凡的琥珀璎珞落到了秦莞手里——是苏泽主动递给她的。   秦莞没听过那个传言,因此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收下了。   苏泽显得很高兴,却击碎了一地少女心。   宋尚仪凑到安国长公主耳边说了句什么,长公主眯着眼睛笑笑,看向秦莞的目光更加慈和。   萧氏和纪氏被长公主叫到身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一幕看在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生出多少猜测。   一场马球赛,定远侯府可谓是大大地出了风头。   官家听说了这场赛事,特赐众人到琼林苑摆宴。这本是新科及第的进士才有的荣耀,对于各府家眷而言是天大的荣宠。   众人谢了恩,喜气洋洋地赶了过去。   琼林苑与金明池只有数百步之隔,分列于新郑门南北两侧。   琼林苑内筑着石山,山上层楼叠翠,金碧相射,山下点缀着亭台水榭,遍植名贵花木,走在其中山水之景悉数入目。   长辈们陪着安国长公主坐到了主席上,小辈们各自寻了有趣的地方落座。   苑中值守的宫人早已准备好了宴食,窈窕的身影穿棱于亭台之间,将一碟碟美食送到贵人们的桌案上。   秦莞姐妹打了一场球,在金明池洗去汗渍换了衣裳才过来,到的时候好位置已经被占了,只得往后山走。   经过一处八角凉亭时,好巧不巧地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枉她出身侯府,竟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前脚刚和梁家表哥搂搂抱抱,后脚又收了苏郎君的璎珞,多少双眼睛看着,我都替她害臊!”   秦莞脚步一顿,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说她?   她扭头一看,说话的还是个熟人——永安伯府的二姑娘,魏然。   此时,秦莞四人刚好被一丛木槿花遮住,她们能清楚地看到凉亭里的情景,亭子里的人却看不到她们。   “她品行如何原本和咱们无甚关系,只是替堂兄觉得不值。”魏欣,也就是魏家大姑娘接口道。与魏然直愣愣的性子不同,魏欣温温和和,笑里藏刀,“堂兄,有一事我始终不解,你为何会向她提亲?”   随即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不过是为了……唉,不提也罢!”   秦莞目光一闪,这才发现亭子里除了永安伯府的四兄妹,还有一位老熟人——魏如安。   秦莞冷笑,魏如安家和永安伯府算是远亲,只是两家家境悬殊,久不联络。上一世还是魏如安考上举人后才重新攀了亲。这一世竟这么早就“堂兄”“堂妹”地叫起来了吗?   魏如安身边坐着个身量高壮的少年人,是魏家二郎君,心直口快:“堂兄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不就是为了保全秦大姑娘的名声么!切,你倒是好心好意,人家却不领情。”   魏二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附近的水榭凉亭中坐着不少郎君娘子,听到秦莞的名字不由地起了兴趣,纷纷竖起耳朵。   魏然惊讶地掩住嘴,眼里闪着八卦之光,“这么说她的衣裳真被疯狗撕了,堂兄你看到了?”   魏如安摆摆手,“事关秦家娘子的名节,便不说了罢。”   越是语焉不详越让人多心,配上魏如安摇头叹气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真有那么回事。   秦莞冷笑一声,抬脚就要往凉亭走。   秦萱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大姐姐,权当、权当没听见罢,千万别往心里去!”   秦莞柳眉一挑,“又不是真的,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秦萱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理直气壮。   秦莞对秦萱始终存着几分戒备,她不想多说,径直绕过木槿花丛,走进凉亭。   亭中之人面色一僵,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   秦莞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是想看戏吗?那就干脆来场大的。   近来京中的流言她不是没听过,说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秦莞要笑死了,就魏如安这样的,恶心都来不及,她哪里需要占着?   正愁没机会澄清,魏如安就自己送上门了。   秦莞抱着手臂,像个江湖侠女,“刚才谁说我不懂廉耻?”   魏然挺了挺腰,讥讽道:“难道不是吗?你娘亲没教过你不要和外男勾勾搭搭吗?”   秦莞面色一冷,“你再说一遍。”   “你娘亲——”   秦莞端起一盘糖醋鱼,一把扣到了魏然脸上。   半尺长得鲤鱼从脸上滑到胸口,又吧唧一下掉到膝盖上,摔成了糊糊,酱色的汤汁糊了她满头满脸。   魏然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朝秦莞扑来,“姓秦的,我要杀了你!”   魏家人也纷纷站起来,似是要教训秦莞。   “都别动!”秦莞一把掀翻了桌子。   她势单力薄,只能用这种方法震住他们。   果然,所有人都被她的剽悍惊呆了。   魏然不肯罢休,哭叫着要打她。   秦莞毫不客气地把她踹到地上。   永安伯世子面色黑沉,“秦大姑娘,你疯了吗?”   秦莞声音比他更冷:“她不该说我母亲。”   永安伯世子眉心一蹙,魏然还要冲过来,被他拦住了。   秦莞捏了捏拳,压下心头的火气。她过来不是为了撒泼,而是为了揭穿魏如安,让他再也不敢招惹自己。   “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败坏我的名声就不是打一顿那么简单了,我会要了你的命!”   魏如安面色一僵,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魏欣向来机敏,顿时抓住她话里的漏洞,道:“秦大姑娘这是承认自己公然殴打太学生了吗?”   秦莞一脸冷意,“我不仅会殴打太学生,我还会殴打伯府娘子!既然有人成心叫我活不下去,我为什么不拉上几个陪葬?你说是不是,魏大姑娘?”   魏欣被她眼中的狠劲儿吓到,脸色一片煞白。   魏二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别太过分!”   秦莞冷笑:“与其对我耍威风,不如约束好家中姊妹,休要在背后嚼人舌根!”   “你——”魏二面色涨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   附近亭子里的郎君娘子们都看了过来,就连水榭门口也有宫人观望,想必是长公主授意。   魏欣心内暗笑,闹吧,事情闹得越大秦莞的名声越差,被她压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出一口恶气了。   秦莞的想法和她异曲同工,她朝着周遭大大小小的凉亭看了一圈,扬声道:“那日我去城北娘子庙是给家母敬香,的确路遇恶犬,却被好心人所救,一来没撕了衣裳,二来和魏如安没有半点关系!”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不,要说关系,也有,那三只恶犬就是魏如安带去的!为了攀附侯府居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枉你自诩为太学生!”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魏如安更是大惊失色,“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汴京府衙自有论断。”秦耀大步走来,将秦莞护到身后。   他身量高大,周身的气势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别说魏如安这个弱鸡,就连永安伯家的两个郎君都被他逼得后退一步。   秦萱三人也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和自家人站到一起。   秦耀道:“原本顾及着舍妹的名声不想报官,如今既然闹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就请府尹大人决断。”   秦莞当即表态:“长兄,我不怕!”   魏如安心虚道:“怎么断?难不成你们还能让那三条死了的狗开口说话吗?”   秦莞冷笑:“魏如安,你以为找来三条无主之犬就能万事大吉了吗?你当上善门外的商贩和乞儿们都是瞎的吗?”   魏如安面色一变,犹自强词夺理:“侯府家大业大,谁知道你会不会买通他们替你做伪证!”   恰好,汴京府尹家的郎君就在旁边那个亭子里,远远地指着魏如安高声斥道:“魏生,你这是在质疑家父的办案能力吗?”   谁人不知汴京府尹刚正不阿,被百姓们赞为“宋青天”,可以说是汴京城的脸面,魏如安敢诬蔑他?   不仅府尹家的郎君气愤,围观之人也纷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不,衙内误会了,学生不是这个意思。”魏如安连连作揖,怂得一批。   秦莞心里一阵厌恶。   宋郎君穿过游廊,大步走到魏家的凉亭中,冲着秦耀揖手道:“秦指挥使可依律呈送诉状与人证,家父定会禀公办理,还令妹一个公道。”   “多谢。”秦耀拱手。   敢上汴京衙门说理,单凭着这份底气众人就已经信了一半。方才众人是怎么笑话秦莞的,此时就怎么笑话魏家人。   魏氏兄妹就像吃了屎似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尤其是魏欣,她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秦莞不应该大发雷霆、仪态尽失,从此沦为汴京城的笑柄吗?   她心内不甘,暗地里捏了捏魏然的手。   魏然顶着满头满脸的糖醋汁,揪着秦莞不放,“且不说撕衣裳的事,难道你和梁家表哥搂搂抱抱是假的吗,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也没瞎!”   秦莞不慌不忙,“我惊了马,梁将军不过是仗义出手。”   魏然咄咄逼人:“说的好听!场上又不是他一个人,怎么就轮到他仗义出手了?再说了,别人的马都没事,为何单单只有你的惊了?”   “秦家娘子为何惊了马,想必魏大姑娘应该清楚。”带着冷意的声音猝然响起,梁桢不知何时来到了凉亭中。   魏欣突然被点到名,眼中闪过一抹暗色,“表兄说笑了,秦大姑娘的马……我缘何知道?”   “需要我说出来吗?”梁桢瞄了眼她头上的金簪,轻笑道。   魏欣面色一慌。   作者有话要说:  嗷~~~这章写了好久,还木有吃饭~需要么么哒鼓励! 第17章 守护者们   魏欣是个聪明人,在梁桢看她发上的金簪时,她就猜到梁桢知道了她的小动作。   她有些慌,害怕梁桢说出来,她苦心经营数年才落了个贤惠的名声,不能在今天毁掉!还有和二皇子的婚事,如果被皇家退婚,她就活不成了!   魏欣将颤抖的手藏于袖中,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   秦莞也不傻,听到梁桢那句话时心里便有了计较。   她原本以为惊马只是意外,没想到会和魏欣有关——在魏欣与梁桢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梁桢。   她从秦耀身后站出来,似笑非笑地说:“听二姑娘的意思倒像是我故意让马受惊似的,不如这样,叫球倌把那匹马牵来,咱们当场检查怎么样?到底是拿鞭子抽的还是用簪子扎的,抽在哪里、扎在何处总得留些痕迹不是?”   魏欣闻言,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她顿了顿,亲昵地抓住秦莞的手,“瞧莞妹妹说的,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莫不是也要到衙门里审审么?”   姐妹之间的打闹?   秦莞笑着抽回手,方才还说我“不知廉耻”,这时候倒成了姐妹,你有脸说我可没脸应!   秦萱上前,温声道:“魏姐姐误会了,我大姐姐性子向来直正,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为了寻个公道,哪里会真的闹到衙门里?”   这话说得讨巧,表面看像是在替秦莞说话,实际当了一回和事佬,倒显着她知礼又大度。   果然,这话说完,周遭亭子里那些郎君娘子们皆是认同地点点头,小声议论:“秦二姑娘倒是个和气的。”   秦莞皱了皱眉,她只知道秦萱心眼多,没想到竟然会踩着自家人往上爬,上辈子真是小看了她。   秦莞瞧不上她这番做派,不过没说什么,她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   秦耀接道:“关系到舍妹安危,唯恐小人暗算,确实需得报于衙门。”   这番话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魏欣和秦萱脸上。   秦莞暗自笑笑,当真是解气。   宫人高声唱喏:“安国长公主到——”   长公主沿着游廊缓步行来,身后跟着一众贵妇。   郎君娘子们纷纷行礼。   长公主走至近前,看向犹自沾着汤汁的魏然,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魏然正要哭诉,却被魏欣拦住:“不过是姐妹们打闹失了手,奴家年龄最长,请长公主殿下责罚奴家一人,宽恕妹妹们罢。”   长公主笑笑:“既是小姐妹们打闹,何来责罚一说?来人,带魏家娘子去暖阁换件新衣。”   “是!”宫人上前,想要搀扶魏然。   魏然大力甩开宫人的手,指着秦莞告状:“是她!她把鱼盘扣到奴家脸上,请长公主殿下为奴家作主!”   安国长公主依旧笑着,没有说话。   永安伯夫人察觉到长公主的态度,连忙上前捂住魏然的嘴,“这妮子被妾身惯得不成样子,长公主勿怪,妾身这就带她下去换衣裳。”   安国长公主点点头,“我年轻时常来此处,东边暖阁里放着些旧时的衣裳,样式虽说不时兴了,料子还能看些,魏夫人若不嫌弃便替二姑娘挑两件。”   魏夫人强笑道:“谢殿下。”   魏然还要再闹,被魏夫人狠狠拧了一把拖了下去。   魏欣生怕梁桢再出招,寻了个借口一起跟了过去。   亭中只剩下安国长公主、秦莞兄妹,还有魏家两兄弟——魏如安早在宋郎君发难时便羞愤离席了。   安国长公主看向秦莞,目光复杂。   秦莞知趣地跪到地上,主动请罪:“奴家毁了官家赐宴,请长公主降罪。”   “事关女儿家的名声,想必官家不会怪罪。”长公主笑笑,话音一转,“不过,你这妮子确实该罚,手忒黑了些!”   秦莞抬头,露出可怜的神色:“奴家知道错了。”   长公主点点她的脑门,“听说你家园子里种着不少名贵的牡丹,想来再过一月便是大好花期,就罚你赔我们一场牡丹宴罢!”   “奴家遵命!”秦莞笑着应下。   “罚”完她,安国长公主紧接着赏了梁桢,盛赞他不拘小节,临危出手,没让侯府嫡女在马球局上受伤。   长公主这样做实际是在告诉众人,不许拿这件事说嘴,否则就是跟她过不去,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给秦莞撑腰。   在场之人一个个生着七窍玲珑心,皆是顺着长公主的话把梁桢夸了又夸。   一些小娘子看着梁桢英武的模样,悄悄地红了脸。   这顿御宴当真精彩。各府贵人添了一肚子八卦,就等着茶余饭后拿出来说稀罕。   秦莞心里却是通透。   长公主哪里是给她做脸,分明是在安抚她。   秦莞险些被魏欣害得摔下马,长公主却不能明着惩罚魏欣,只得让秦莞咽下这个委屈。   说到底是因为魏欣和二皇子订了亲,长公主就算不顾魏家的名声,也要顾及二皇子的脸面。   秦莞懂,所以才会主动认错,并顺着长公主的意思大事化小。   实际上,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魏如安,只要能彻底摆脱这个人渣,其他阿猫阿狗的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是,秦莞大方,不代表她的“守护者”们也大方。   秦耀看出苗头,主动找到梁桢问明缘由,确定是魏欣用簪子扎了马腿使坏,决定替自家妹妹讨回公道。   不过,他向来是个耿直坦荡,且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不允许自己向小娘子出手,于是他扎了魏家兄弟的马屁股。   骏马吃痛,拔足狂奔,毫不留情地将魏家兄弟甩到了水沟里。   秦耀上前检查了一下,确认了对方没断胳膊断腿之后,这才悠哉悠哉地回了自家车队。   永安伯府尚不知自家丢了世子和二郎君,车队照常前行。   魏家两姐妹同乘一辆马车。   魏然得了长公主赏赐的衣裳,正在臭美。   魏欣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气得浑身发抖。   扇子做工精良,且出自名家之手,只是那上面的字一看就是新题的,意思直白易懂:“善为至宝终生用,心作良田百世耕。”   ——说白了就是“我劝你善良”。   想到苏泽将这把折扇送给她时的神情,魏欣就恨得牙痒痒。当时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苏泽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竟是为了讽刺她!   魏欣不想叫人笑话了去,只得极力忍着。直到马车出了园子,她才终于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正哭着,突然觉得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魏家姐妹一个不防重重地磕在车厢上。   魏欣的额头顿时肿了个大包,那枚戳过马腿的金簪险些扎到眼睛里,魏欣吓得魂儿都丢了。   魏然则是死命地护着衣裳,脑袋磕疼了都顾不上。   突然,一只巨大的利爪伸进车厢,嘶拉一声将她的衣袖撕去大半。魏然惊叫一声,吓得从车中翻了出去。   恰好碰上几位年轻的郎君打马经过,嘴里提到她的名字。   “原本看着那魏家二姑娘马球打得不错,是个妙人,现在嘛……”   “如何了?”   “我满脑子都是她那张糊满汤汁的大花脸!”   “哈哈哈哈……”   魏然气极,扬起下巴正要破口大骂,头顶突然落下一滩鸟屎,好巧不巧地摔在她脸上,还有那么一丢丢溅进了嘴里。   ……呕。   空中传来悠长的哨音,灰白色的海东青一声唳叫,滑翔着落到梁桢的手臂上。   魏欣扒着车窗,不期然对上他的眼神,狠狠一颤。   虽然梁桢什么都没说,她却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替秦莞报仇!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她!   魏欣捏紧双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她和秦莞同年出生,同样生在勋贵之家,同是嫡长女,然而,自从她三岁那年知道了“秦莞”这个名字开始,处处都要被秦莞压一头。   儿时随母亲进宫,贤妃娘娘更喜欢和秦莞说话;陪同皇子们玩耍,所有人更愿意亲近秦莞;明明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偏秦莞长了张好脸,竟得状元公赋诗!   “秦莞”这个名字成了魏欣十五的生命中甩不掉的阴影。   定远侯府的马车上,秦萱也在愤愤不平。   萧氏特意唤她同乘,秦萱原以为母亲想和她说些体己话,没想到上来就受了一通训斥。   萧氏满面怒容,和平日里的温婉模样判若两人,“当着外人的面不向着自家姐姐,只图落个好名声,从前教你的都忘了吗?”   秦萱含着泪,哽咽道:“女儿一直在想,到底我是您亲生的,还是大姐姐是您亲生的,为何母亲处处向着她?”   “她是侯府的嫡长女!”   “我也是嫡女!您救了三皇子的命,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将您扶正,我的母亲不比她的母亲低贱,我为何要低她一等?”   秦萱突然提及往事,萧氏愣了一瞬。她似是有些不安,指尖隐隐发颤。   秦萱抓住她的手,哭道:“母亲,韩氏已经死了,您也已经不是妾了,不必再受任何人的气!”   “胡说!”萧氏突然变得很激动,“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难道不是吗?”秦萱眼神怨毒,“如果不是被韩氏奴役久了成了习惯,您又怎么会怕她的女儿?”   萧氏略略失了神,“我不是怕她……这是我欠她的。”   “母亲!”   “不必说了。”萧氏撑着额角,闭上眼,“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你就……不要再出来了。”   秦萱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呐,依宋律,妾不能扶正。   萧氏之所以可以,是因为救过三皇子,皇家行使了特权。   至于真实情况……且看着。 第18章 并非良人   早朝时,永安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官家哭诉,口口声声说定远侯教子无方,放任秦耀当街行凶,自家两个儿子被他打伤,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对这个新鲜出炉的亲家,官家多少要给些面子,是以重重地训斥了定远侯,并罚了秦耀半年俸禄。   回到家,定远侯把秦耀打了一顿,罚去跪祠堂,明令禁止家里人前去探望,不听话的一律重罚。   旁人被吓住了,秦莞却不怕。   她亲手做了些软糯的发糕,提着小竹篮溜到西跨院。   院里院外的长随护院不下十个,都是定远侯派过来拦人的。   秦莞让彩练去正门口吸引护院的注意,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地猫到侧门,从槛窗翻了进去。   殊不知,拐角处站的全是定远侯从辽东带回来的精卫,树上掉片叶子他们都能发现,更别说秦莞这个大活人。   然而,在侯爷和大姑娘之间,他们果断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莞自以为瞒天过海,洋洋得意地摸进祠堂。   昏暗的堂屋中,秦耀跪得笔直,膝下连个蒲团都没垫,后背的衣裳也破了,渗着斑斑血痕,一看就是鞭子抽的。   秦莞鼻子一酸,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你是不是傻,都不知道认个错吗?”   “我没错——别哭,会变丑。”秦耀一脸耿直,抬手去给她擦泪。   秦莞打开他的手,气道:“假装一下不成么?非要挨打!”   “不会装。”   “活该你挨打!”   秦莞气得推了他一把,秦耀纹丝不动,她自己倒跌到了地上。   秦耀伸手扶起她,眼中的锋芒稍稍敛起,“出去吧,免得父亲知道了罚你。”   秦莞不理他,剽悍地扯开他的衣裳检查伤口,确认了上过药止了血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秦耀面色涨红,活像一个被人非礼的黄花大闺女,“多大人了,也不知道避着些!”   秦莞翻白眼:“你是我亲哥,连我的尿片都换过,避个球球!”   “你你你——嫁不出去了!”秦耀恨铁不成钢地敲她的脑袋。   “正合我意。”秦莞嬉笑着从香案下扯了两个厚厚的蒲团出来,一个塞给秦耀,一个垫到自己膝盖底下。   秦耀无奈道:“祠堂湿寒,待久了骨头疼,乖些,出去吧!”   秦莞把食篮放到他面前,“你先把这个吃了。”——报信的小丫鬟说,秦耀已经两顿不吃饭了。   秦耀摇摇头,“父亲罚我不许进食。”   秦莞嘟囔了句“耿直鬼”,威胁道:“你要是不肯吃,我就陪你在这里饿着,你饿一顿,我就饿一顿,你饿两顿,我就饿两顿,不信咱们就试试,看谁先撑不住!”   秦耀无奈,“我常年带兵,身体强壮,饿上三五顿没关系,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受得了?”   秦莞眨了眨眼,“哥哥若是心疼我,那就不要饿着。”说着,便捏起一块发糕递到秦耀嘴边。   秦耀无法,只得接到手里,咬下一口,面色微变,“这是……你做的?”   “啊,哥哥吃出来了?是不是和明月做的不一样?我自己想的方子。”秦莞喜滋滋地说。   “……确实。”   嘴里咸得要死,还要努力保持微笑。   秦莞托着下巴,期待地问:“好吃不?”卖相好的成品就这么几块,她没舍得吃,全给秦耀拿过来了。   秦耀艰难地把口中又咸又甜的“毒物”咽下去,面不改色地说:“好吃。”   “那就全吃完。”秦莞殷勤地把竹篮推到他腿边。   秦耀点点头,无比淡定地吃了一块又一块,直到把盘子吃空了都没让宝贝妹妹知道她亲手做的点心有多失败。   秦莞全程笑眯眯。   秦耀喝了大半壶茶水,这才开口:“梁小将军并非良配,莞莞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秦莞眨眨眼,怔怔道:“怎么突然说起他?”   秦耀一本正经道:“今日之事虽是魏家不对,你自己也要上心些,需得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   秦莞沉默了片刻,问:“哥,你是不是不大喜欢梁桢?”   秦耀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确实不喜欢梁桢,尤其不喜欢他接近自家妹妹。因为,梁桢的名声不大好。   近来,坊间一直流传着他在西北时如何纨绔,如何风流,如何奢靡无度,如何纵着手下和那只海东青为害边民。   当然,这些只是传言,秦耀不会拿出来对秦莞说。他只说自己亲眼看到的。   “和他交往的那些人无一不是京中纨绔,品性堪忧。他若是个上进的,也不会主动向官家求去巡防营。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擅离职守,跑到勾栏瓦肆寻欢作乐。”   巡防营和秦耀在的金明水军同属京城禁军,只是前者是关系户聚集地,后者是官家寄予厚望的新式水军营。   秦莞有些吃惊,以她对梁桢的了解,怎么看都不像个贪图享乐、混吃等死的。   她不由想起马球场上的情景,梁桢抱着她,臂上的肌肉结实有力,胸膛更是温热厚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酒色加身的纨绔之辈?   秦莞咬着唇,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看着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秦耀的妹控之魂熊熊燃烧,态度更加坚决:“总之,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   秦莞垂下眼,道:“哥哥放心,我们……不可能的。”   且不说梁桢不久后就要和公主订亲,单说他的前程……秦莞怎么也不会傻到和一个即将造反的人扯上关系。   虽然嘴上这样告诫自己,然而,想到梁桢即将遭受的厄运,秦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   就在秦家兄妹谈论梁桢的时候,镇北将军府也在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梁老夫人是梁桢的祖母,然而祖孙两个并不亲近,梁桢出生后不久就被父亲接去了西北,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京一次。   不过,这并不代表梁老夫人不关心这个嫡长孙,尤其是在婚姻大事上。   “你们少年人呀,就是喜欢俊俏的小娘子,却不知道‘娶妻当娶贤’的道理。那个秦家大姑娘我就不觉得是个好的,太喜欢出风头,长得也太出挑了些,谁家娶回去谁家费心。”   梁桢眉心一皱,淡淡道:“祖母多虑了,秦家娘子才德兼备,颇得坊间盛赞。”   梁老夫人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赞她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听见哪家主母夸她、想把她聘为儿媳妇的?”   梁桢木着脸,心内腾起阵阵冷意。严格来讲秦莞和他无甚关系,然而听见祖母这样诋毁她,他还是忍不住发怒。   梁老夫人见他不说话,以为说服了他,得意道:“婚姻大事还是要长辈作主,可别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花前月下、翻墙爬窗的,不合规矩!”   旁边坐着二房的主母崔氏和三房的主母姚氏。   崔氏是个稳重的,听到这话只是笑着给梁老夫人添上茶水,没吭声。   姚氏生着一张伶俐的口齿,调笑道:“母亲大可放心,咱家大郎可不是那些一棵树上吊死的拧巴人,前日里三姐儿她爹还瞧见他在瓦子里听曲儿呢,旁边挨挨挤挤坐了三四个小花娘!”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夸梁桢的,倒像是在上眼药。   梁老夫人虽古板,却不傻,当即黑下脸,硬声道:“外人胡乱编排也就算了,你这个当婶子的怎么还跟着起哄?大郎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心黑的给败坏的!”   姚氏一听,当即跪了下去,“真真是冤死人了,儿媳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怎么就成了心黑的?”   梁老夫人哼了哼,脸色并不见好。   姚氏暗地里扯了扯崔氏的衣袖,苦着脸向她求助。   崔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而顺了顺梁老夫人的背,温声劝道:“母亲息怒,老三家的脾气您还不清楚吗,若她真有那些个心眼儿,往日里母亲还用得着恨她不争气?”   姚氏连连点头,“二嫂说的是,母亲,您真是冤枉媳妇了!”   崔氏是梁老夫人的内侄女,梁老夫人向来偏爱她,她说的话多半是听的。不管方才有多大气,听她这么一说也就化了。   姚氏趁机讨巧卖乖,说了一箩筐恭维话,终于哄得老夫人露出个笑模样。   妇人们唱着变脸大戏,梁桢淡然地置身事外,等到一折结束,他把茶盏一放,撩起衣摆跨出门去。   “祖母和婶子们歇着,我去街上逛逛。”   梁老夫人扯着嗓子在后面喊:“离那些个不入流的地方远些!上旬进宫时贤妃娘娘还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嘉仪公主到了年纪,官家要指婚呢!”   梁桢就像没听见似的,眨眼的工夫就绕过照壁,走远了。   梁老夫人气得直跺龙头拐,“和他爹一个样,尽是被那些个狐媚子勾了魂儿!好好的一个儿郎,怎么就成了纨绔?”   这话传到梁桢耳朵里,只余冷笑。   他要是不纨绔,那些个虎视眈眈的文臣谏官们能放下戒心?太后和大皇子一党能放过他?   如今立储在即,作为二皇子母族势力的梁家要想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明哲保身,他这个继承人只能是越废越好。   更何况,梁家在西北盘踞数年,有他爹一个能臣良将就够了,若他再优秀些,官家恐怕就睡不踏实了。   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父亲,梁桢眼神沉了沉,低声吩咐:“加派人手,深入西凉、宣化、鹿州等地,尽快找到父亲的下落。”   “是!”   “嘱咐兄弟们,定要小心行事,切勿露出任何端倪。”   “……是。”   大海迟疑了一下,道:“少将军,黑子如今假扮成将军待在枢密院,每日里人情往来、公文批复着实不少,他那边恐怕应付不来。”   梁桢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让他再顶两日,母亲的事查得差不多了我就去替他。”   “是!”   两个人专挑着空旷的地方走,不用担心有人偷听。待走到僻静处,梁桢掏出西北舆图,不由地失了神。   他想起回京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父亲在对夏一战中失去踪迹,他孤身回京,在朝堂上受到主和派的攻讦,官家顶不住群臣激愤,解了梁家的兵权,并瞒下了父亲失踪的消息。直到一年后,西北新任节度使声称找到了父亲的尸体,梁家自此陷入莫大的危局。   这个梦真实得可怕,彼时的无助和愤慨于梁桢而言就像切切实实经历过一般。   为了不让梦中的情景成为现实,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假扮父亲,回京述职。   果然,官家感念梁大将军多年的戍边之功,虽然收了他的虎符,却封了他一个枢密史的官职,掌管军机防务、全国兵马。   朝中百官看到官家的态度,即便有心攻讦却也不敢再开口。   这一步,梁桢算是走对了。   骄阳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唯有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嗷!!! 第19章 干掉渣男(一更)   秦耀说要把魏如安告到衙门,决不只是说说而已,第二天他就向汴京府衙递了讼状。   汴京府尹事先在儿子口中得了信儿,讼状一到他便差人去上善门及事发地查探。   宋府尹之所以被称为“宋青天”,不光是因为他处事公允,不徇私、不包庇,还因为他高超的断案能力。   不出两日,他便查明了事情的原委,寻得的人证物证比秦莞手上的更多、更有力,任凭魏如安巧舌如簧都没了辩白的余地。   只是魏如安是个嘴硬的,无论如何威吓都不肯认罪。   他到底有功名在身,不能用私刑,好在证据确凿,宋府尹权衡之下判了他“脊杖四十,太学除名”。   四十大杖打下去,魏如安当即皮开肉绽,丢了半条性命。   这还不是最惨的,更让他在意的是被太学除去姓名,永不复录。   虽然没有言明不许他参加科考,但身上背着这样的污点,就算他文章做得再好,今生恐怕仕途无望。   这对魏如安来说,相当于一辈子都毁了。   在决定状告魏如安的时候秦莞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有过犹豫,但并不后悔。   前世今生,魏如安对她做的桩桩件件,何尝不是毁了她?   离开太学的那天,魏如安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只能勉强下地。   秦莞坐在马车里,亲眼看到他佝偻着腰身、蹒跚着步子从威严的学府中缓缓走出,手上提着个半旧的包袱。不仅身后没有一个人相送,还遭了门人一双大大的白眼。   魏如安垂着头从马车前经过,并不知道车里有人在看着他。他的衣裳略显褶皱,发髻也有些凌乱,不复从前的翩翩风度。   秦莞轻叹一声,心内百感交集。   魏如安这个人确实有才,并非华而不实、沽名钓誉。上一世,秦莞看过他中探花时所做的那篇文章,言辞优美,极有见地。   那年七夕乞巧,魏如安在家宴上谈到缩减军资、整顿官制的想法,就连戍边多年的定远侯都连连点头。   秦莞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神情,雄心勃勃,意气风发,和现在苍白着脸色、一脸愤愤的模样判若两人。   飞云小声说:“魏郎君也挺可怜的。”   彩练一巴掌拍在她腿上,脆生声:“你到底是哪头的?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府尹大人查明真相,现在可怜的就是咱家姑娘!”   飞云悄悄地瞅了秦莞一眼,嚅嚅道:“我、我就是说说嘛……”   “收回你这泛滥的菩萨心肠,同情恶人就是对自己残忍!”彩练犀利道。   这话不仅敲打了飞云,还点醒了秦莞。   她收回目光,淡声道:“回去罢。”   两个丫鬟察觉到她心情低落,不敢多言,只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马车辘辘而行,秦莞靠坐在车壁上,最后看了魏如安一眼。   前世你误了我的终身,今生我毁了你的前程,因因果果总是说不清。就这样吧,愿此生不复相见,你我都落得个清静。   殊不知,这世间的事哪里肯如凡人所愿?   ***   从侯府大门到一方居要经过秦昌的风雅轩。   秦昌今日没出门,正在中庭的凤凰木下背手立着。   秦莞避无可避,只得上前见了个礼。   秦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一个女儿家,居然把名节之事闹到衙门,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秦莞道:“我就是因为要脸,才要让全汴京的人知道真相。”   秦昌气道:“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莞冷笑:“不是早就丢尽了吗?”   秦昌怒极:“逆子!”   秦莞别开脸,丝毫不惧。   父女二人剑拔弩张。   飞云彩练吓得跪到地上,秦昌的长随小厮也战战兢兢。   秦莞心软了,主动示弱:“大哥哥在递状纸之前已经得了伯父的首肯,我之后也不会再做多余的事,父亲大可放心。”   “哼,这样最好!”秦昌甩袖,气冲冲地走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秦莞先前的低落反倒一扫而空。   她把两个丫鬟拉起来,笑道:“今日不吃大锅饭了,叫小厨房备下一桌席面,再开一坛桑甚酒,咱们自个儿在屋里好好地热闹一番。”   “好嘞!”彩练欢呼一声,兴冲冲地跑去传话。   一方居有个小厨房,平日里只是做些点心羹汤,若是想要开小灶需得到管家的萧氏和纪氏那里知会一声,然后到大灶上支取用度。   并非不能自己悄悄花钱采买,只是不合规矩,长辈院里都不会这样搞特殊,秦莞也不想如此打眼。   毕竟,阖府上下除了定远侯所住的主院外,只有一方居垒着小厨房,平时能熬个粥、做个点心秦莞就已经很知足了。   今日报了个大仇,怎么都该庆祝一下。   明月的手艺得了喜嬷嬷的真传,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束起衣袖下厨,蒸、煮、烤、煎,利利落落地做出一桌子美味。   “姑娘,您尝尝这道鸡汁蒸白鱼,用的是应天府那边运过来的江白鱼,只活了十几尾,葛叔听说咱们院里要开小灶,二话不说便匀了我两尾。”   葛叔是大厨房的管事,从前跟着定远侯在辽东打仗,受了伤,腿脚不便才来了府里。   葛叔年过五旬,无儿无女,秦莞心善,每逢冬寒便叫丫鬟们给他做些护膝、棉袜之类的小物件,葛叔心存感激,总是寻着机会报答一二。   明月献宝似的把鱼碟推到秦莞跟前。   秦莞尝了一口,肉质滑嫩,骨刺细软,配着鲜香的鸡汁,汁香融入鱼鲜,吃得人口齿留香。   秦莞竖起大拇指,“香!”   彩练馋得直吞口水:“比舅家阿郎送来的海鱼还好吃么?”   她口中的“舅家阿郎”指的是秦莞的舅父韩琪。   当年大名书院闭馆之后,韩琪一家便去了登州做生意,时不时会往侯府送些奇珍海货,逢年过节更是节礼无数。倒不是为了巴结侯府,只是惦记秦莞这个唯一的外甥女。   “和海鱼味道不大一样,各有各的好处。”秦莞笑着招呼她们,“别傻站着,都坐下,一起吃。”   “拜谢姑娘!”四个大丫鬟也不扭捏,笑嘻嘻地行了礼便大大方方地围坐到桌边。   这四个大丫鬟是韩琼留给秦莞的,自小和她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情分上堪比姐妹。   韩琼心思缜密,在她们年幼时便依着各人的脾气秉性教了不同的手艺。   清风最为年长,性子稳重,识文断字,管着一方居的大小事宜,外面铺子庄园的账目琐事也是她帮着秦莞打理。   明月脾气温和,周到细致,平日里照顾秦莞的饮食起居,还学的一手好厨艺。   飞云是钱嬷嬷的独女,四岁起就跟着秦莞,由韩琼亲自教导,在妆面发饰、衣裳搭配上十分精通。   彩练直率泼辣,却极有人缘,在各府各院的丫鬟婆子、长随小厮中很是吃得开,平日里跑腿、打听消息的事都交给她。   别看彩练这样的性子,偏偏极擅女红,经由她的手做出来的鞋帕衣裳就连宫里的贤妃娘娘都夸过。   彩练吞了口鲜香的鱼肉,笑嘻嘻地对秦莞表忠心:“姑娘,这顿席面奴婢不白吃,回头就给您做双顶好的鞋子,缀着东陵珠的那种,比长公主鞋面上的珠子还大!”   听到“东陵珠”三个字,秦莞心头一悸。   重生以来她时常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死时的情形,尤其是那人鞋头的东陵玉珠,在黑沉的梦里成为最鲜明的存在。   “姑娘,奴婢瞧着您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道菜不合胃口?”明月关切地问。   “不是。”秦莞摇摇头,强笑道,“许是天热闷的。”   “我去开窗!”彩练跳起来,把东西两侧的格扇窗悉数推开。   从湖面吹来的风穿堂而过,带着阵阵清凉。   秦莞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舒阔的湖面、精美的亭台,心底的惊悸果真消解了些。   有人走在九曲桥上,朝着水榭匆匆走来。   彩练眼尖地看到了,叫道:“飞云,你娘亲来了!”   飞云惊喜地迎了上去,“阿娘,这还没到月底,您怎么过来了?”   钱嬷嬷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巴掌,避开了她的话头,“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飞云吐吐舌头,挽着她的手臂入了水榭。   看到榭中的情形,钱婆子面上一愣,忙道:“姑娘且吃着,奴婢去外面侯着。”   “正好吃完了,嬷嬷随我来吧!”   秦莞隐隐猜到她来的目的,放下碗筷,带她去了主屋。   丫鬟们刚一退下,钱嬷嬷便迫不及待地说:“姑娘,您说的那个脸上有痣的婆子,奴婢寻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呐,【葛叔】是个知识点,和【宋尚仪】一样会在关键时刻起作用,嘻! 第20章 送给你的(二更)   秦莞母亲的嫁妆里有一个笔墨铺子,叫习远斋,除了文房四宝还卖一些书籍画册,钱嬷嬷每逢月中前去理账,月末交给秦莞查验。   她就是这次理账时碰见的那个脸上有痣的婆子。   “先前奴婢一直留意着布坊和针线铺子,没想到会在书斋里碰见。要知道奴婢一早就过去,省得白白耽误了这些时日。”钱嬷嬷难掩自责。   “无妨,兴许嬷嬷早些过去就遇不着了也说不定。”秦莞笑笑,问,“可探到了她的身份?”   钱嬷嬷忙道:“打听清楚了。是永安伯府三郎君的奶嬷嬷,这次去咱们铺子就是给魏三郎买笔墨。”   秦莞闻言,手上猛地一颤,白瓷茶盅险些扔到地上。   钱嬷嬷赶忙扶住她,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秦莞摆摆手,心如擂鼓一般跳得厉害。   永安伯府的三郎君……是她的三妹妹秦茉未来的夫婿。   倘若钱嬷嬷见到的那位果真是上一世害她的婆子,是否说明她的死和秦茉有关?   可是,秦茉虽任性了些,心地却不坏,就连院里的小树枯死了都要心疼一番,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狠下心害死她?   毕竟,她们可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秦莞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钱嬷嬷试探性地说:“姑娘,奴婢为了和那婆子攀上交情,假意告诉她后日铺子里会进一批新画本,可折价卖给她——原是想请姑娘亲自去辨认一番,若姑娘身子不适,奴婢就另找机会……”   “不必,就后日。约的什么时辰?我定会准时过去。”秦莞果断道。   她等不了了,她必须尽快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和秦茉有关。   ***   接连两天,秦莞觉都没睡好,闭上眼就梦到相国寺,还有那双缀着东陵珠的绣花鞋。   甚至有一次,她竟然梦到自己冲到了幢幡后面,看到了秦茉的脸,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惊醒了。   终于,约定的日子到了。   秦莞没带任何人,独自坐着马车去了习远斋。   这些铺子虽落在秦莞名下,她却从来没关心过,都是交给钱嬷嬷和舅舅派来的管事打理,是以斋中的掌柜并不认识她。   秦莞假装成买画册的客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等着那婆子过来。   上一世,秦茉和魏三郎结缘正是因为一本画册,如今钱嬷嬷拿打折的画册钩住那婆子,也算是找对了路子。   习远斋的生意不算红火,秦莞在书架后站了两盏茶的工夫只看到三位顾客,都不是她等的人。   终于,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扭着微胖的腰身迈进门槛。   她的身子被书架挡着,从秦莞的角度只能看到玳瑁色的裙摆和深褐色的厚底云头鞋。   尽管如此,秦莞依旧不错眼地盯着,随着婆子渐渐走近,她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似的,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   终于,那婆子走到了柜台前,背对着秦莞同掌柜搭话:“听闻今日有折价的画册,我来得晚,可卖光了?”   掌柜事先得了钱嬷嬷的吩咐,笑着招呼:“多着呢,嬷嬷这边请。”   那婆子随着掌柜来到书架旁,秦莞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继而心头陡然一松。   不是。   不是害死她的人。   这人脸上虽然也有痣,却不是长在颧骨上,而是鼻翼偏左的地方。而且,她的长相和害她的那个瘦长脸的婆子也十分不同。   觉察到秦莞一直在看她,婆子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小娘子莫非识得我?”   秦莞回过神,随口扯了个谎,“我瞧着您脸上这颗痣生得极好,是以多看了两眼,想着沾沾您的福气,嬷嬷见谅。”   “小娘子真会说话,洗不掉的黑芝麻似的,哪里有什么福气?”她笑呵呵地往脸上碰了碰,又道,“说到福气,我倒是听说嘉仪公主跟前有位司膳大人,一颗黑痣刚好长在左边颧骨,相国寺的高僧都说那痣大有来头!”   秦莞刚刚放松的心又是一紧。   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左颧骨上长着黑痣!   是她要找的人吗?   直到魏家的婆子挑好画册离开了,秦莞依旧愣在原地。   头顶罩过来一片阴影,紧接着脑门一痛,她才回过神儿。   待看清来人,秦莞一愣,“梁将军?你……你何时来的?”   梁桢没回她的话,只微垂着眼看着她额间的红痕,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方才他不过是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怎么就红了?   他拿指肚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怎的这般娇嫩?”   秦莞只觉得一阵刺痛,不满地打开他的手,“听你这意思,还要怪我了?”   梁桢轻笑:“不怪你。”   秦莞撇嘴,“自然怪不着我,怪就怪你手粗。”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梁桢当成了熟识的人,言语间少了几分客气,多了些许熟稔。   梁桢展颜一笑,随手取下架上的画册,叫大海付了钱,不容拒绝地塞进秦莞怀里。   秦莞抱着画册,一脸不解,“这是做什么?”   梁桢道:“送给你的。”   秦莞惊:“平白无故,为何送我画册?”   梁桢挑眉,“你不是想要吗?”   秦莞诧异,“我什么时候说想要了?”   梁桢笑:“盯了那么久,不是想要是什么?”   秦莞:……   我只是在发呆我能说吗?   当然不能,看梁桢这一脸坏笑的样子就知道,说出来会被笑死的!   临出门,梁桢又转过身戳了她一刀,“这家铺子我常来,下次若再短了银钱大可记在我账上。”   掌柜笑呵呵地在旁边帮腔:“像姑娘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又要买胭脂水粉,又要买金银钗环,偶尔嘴馋了还要去樊楼吃上一顿,月钱不够花也是有的。”   秦莞:……   我有的是钱!整间铺子都是我的!   只是这话却是没机会说出口了,梁桢已经走远了。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画册,秦莞整个人都不好了。   ***   许是连日来思绪过重,午睡时秦莞又做了噩梦。   这次梦到的人换成了梳着莲花高髻、戴着珍珠大冠的嘉仪公主。   公主素手一挥,牛头马面就勾走了她的魂魄。   秦莞吓得惊醒过来,抬手一摸,满头冷汗。   明月捏着帕子压在她额上,温声道:“外面下着雨,这般凉快,怎么还睡出了一头的汗?”   秦莞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下雨了。   孟夏之暮,雨水渐多,下得又急又密。雨丝叮叮咚咚地打在芭蕉叶上,奏出优美的韵律。   七八个小丫鬟扒在槛窗下,朝着屋内探头探脑,那一个叠一个的样子就像一畦圆圆胖胖的小萝卜。   秦莞不由地笑了,“怎么都聚在这里?不怕喜嬷嬷骂了?”   圆眼睛的小橘笑嘻嘻地回话:“彩练姐姐说姑娘今日得了新画本,您看完了就赏给奴婢们看——姑娘现下可看完了?”   秦莞这才想起梁桢送的那个画册,刚好就放在凭几上。   秦莞拿起来随手翻了翻,便隔着窗子递了出去,“拿去看吧!”   “谢姑娘!”小丫鬟们顿时喜笑颜开,你挨我挤地凑到廊下。   明月服侍着秦莞起身,主仆两个轻言慢语地搭着话。   “方才姑娘睡着时奴婢翻了翻,只觉得那画师的手艺跟您差远了。若是姑娘您也画一两本出来,保准儿比什么‘白头居士’‘清远山人’的出名得多。”   她口中的“白头居士”、“清远山人”都是名气极大的画师,最擅画这些公子佳人、亲情孝义的故事,画多字少,就算不识字也能看懂,因此极得闺阁妇人喜爱。   秦莞从花几上掐了朵粉嫩的芍药簪在发上,对着铜镜照了照,道:“借你吉言,等哪天姑娘我落魄了便卖画册养活你们。”   明月扑哧一笑,“姑娘真会开玩笑。不是奴婢奉承您,姑娘您自己瞧瞧,这运笔,这着色,这神韵,哪一样不比外面那些买来的好?”   明月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卷画纸摆到秦莞面前。   画上是位金戈铁马的大将军,正手执缨枪,背对着夕阳,浴血奋战。   这是秦莞遇到梁桢的那天画的,画中的情景正是前世的他在大庆殿外杀出重围的那一幕。   当时秦莞心境纷乱,廖廖数笔涂完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如今仔细一看,却觉得连梁桢十分之一的英姿都没画出来。   毕竟,他是那样一个如夏日骄阳般耀眼的人。   想到梁桢,秦莞又不由想到了嘉仪公主。   嘉仪公主比她大两岁,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秦莞只在小时候见过她,印象中那是个如月亮般高洁贵气的天之骄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和魏如安扯上关系?   更何况她还和梁桢订过亲。如果不是梁家出了事,到她遇害的时候人家的孩子兴许都会满地跑了。   秦莞摇摇头,赶走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猜测。心底却忍不住隐隐地想着,要找机会见一见那位司膳大人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明天中午12:00更新哦! 第21章 嘉仪公主(一更)   秦莞暂时没找到机会入宫,面见嘉仪公主的事只得暂时搁置。   好在,她很快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舅舅来信了。   她之前写信请韩琪派人到川找山民求木耳的栽培手艺,这次韩琪回信主要是说这件事。   韩琪说已经找到了山民,也安排人保护好他们,并顺利买到了植着菌种的椴木,下个月便叫人送一批到汴京,叫秦莞做好准备。   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南地各种应季的瓜果,用冰镇着,一看就新鲜又好吃。   连日来被噩梦折磨得心情郁郁的秦莞终于露出个笑模样。   正赶上五月初一,侯府家宴,阖府上下都聚到定远侯的主院。   秦莞叫丫鬟抬着筐子把瓜果悉数带了过去,笑盈盈地向长辈们见礼:“原谅侄女偷了这个懒,没给伯父叔父送到院里去。”   三叔秦晏哈哈一笑,爽快道:“一家人在这宴上分果而食,岂不正好?”   饶是向来严肃的定远侯也略略颔首,露出一丝笑,“可是韩家郎君送来的?”   “是,舅舅刚好到南边采买货品,就顺带着购了些应季的瓜果随船运过来。”秦莞乖巧地答道。   有韩家这个好亲家,秦昌脸上有光,连带着对秦莞态度也好了不少。秦莞把一碟芒果放到他跟前的时候,他还赏脸夸了两句。   秦茉哼了哼,酸溜溜地说:“不过是些歪瓜酸果,有什么稀奇的,也值得你这样显摆?二姐姐的舅家年年往府里送,他家果园比金明池还大,也没见二姐姐说什么。”   “城南农户家的麦田比皇城都大,这怎么比?萧家舅舅园子里长得是什么,大妹妹送来的又是什么,你可见过?”   说话的是秦三叔的大儿子,秦二郎,他从筐里捡了个山竹,在手上掂了掂,道:“就这么小小一筐,不说价钱几何,单是从南地送过来的船资运费就能把萧家舅舅园子里的瓜果都买下。”   秦二郎随了秦三叔,是个狐狸性子,很少如此直白地怼人,只是今日实在看不过秦茉如此不敬长姐,连带着把萧家也给贬了,就是为了敲打敲打那对不作为的父母。   秦昌向来偏心,不仅没体会到二郎的用心,还把他也给怪上了,沉着脸瞪了他一眼,又责怪般看向秦三叔。   秦三叔慢悠悠地剥着荔枝壳,权当没看见。   纪氏一心喂着小儿子,脸上笑意不减。   反倒是萧氏,笑着说:“我兄弟家就是种地的泥腿子,如何能跟韩家阿郎比?茉儿也是,在家里胡乱说说没人怪你,去了外面可不能随意开口,免得叫人笑话了去。”   温温和和一句话,轻轻巧巧地把矛头指到了秦茉身上。   偏生秦茉听不出来,还以为萧氏在给自己解围,感激道:“谢母亲教诲。”   秦萱不像萧氏这么有城府,一脸尴尬和愤恨。她恨秦茉口无遮拦,更恨自己没有秦莞那般强势的舅家。   萧氏虽然也是出自宫中,却与韩琼大不相同。   韩琼出身高门,作为女官选进宫伴在贤妃身边,有品阶,又有身份。萧氏娘家只是普通农户,自小便被家里人卖到了宫里。   当年,若不是韩琼求到贤妃娘娘跟前,萧氏怎么也不可能来到定远侯府,成为秦昌的贵妾。   就算秦萱百般强调自己的母亲如今也是正室,并不比韩琼低,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她与秦莞无论如何是比不了的。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偌大的正堂只能听到轻微的咀嚼声。只是各有各的思量,没人把心思全然放在吃食上。   满屋子也就秦耀吃得最安稳。   他见秦莞把碟子里的醉三丝吃完了,便把自己案上那盘换给她。   秦莞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大哥哥赏。”   秦耀勾了勾唇,“吃吧。”   秦二郎捡了个豆壳弹到秦莞身上,道:“没良心的,只看得见大兄?”   “也谢谢二哥哥。”秦莞嘻笑着把刚刚剥好的虾放到净碟中,双手举着呈给他。   秦二郎哈哈一笑,捡了只嫩虾放到嘴里,一脸满足。   三叔家的四郎还不到五岁,长得嫩乎乎,豆丁似的,奶声奶气地叫:“大姐姐,四郎也要吃果果!”   “好嘞!”秦莞挑了个大青芒放到他怀里。   小家伙亮着几颗小米粒牙,一口咬在青皮上,肉肉的小脸皱成胖包子,“呜呜……苦的!”   满屋的主子仆从全都笑了。   屋内的气氛再次活络起来。   定远侯府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家宴,吃饭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联络感情。   用罢饭,碗碟撤去,桌案抹净,焚上合香,泡上清茶。   小辈们凑到一起说着京城的趣事,长辈们谈论的多是国情民生。   秦三叔问:“大兄,那梁家父子此次回京,官家可是无意再让他们返回西北?”   定远侯是个沉默威严的人,面对亲人同样如此。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嗯。”   秦三叔嘴角一抽,只得自己说下去:“梁家父子向来主战,如今边关局势紧张,官家这时候招他们回来,莫非想与夏国和谈?”   定远侯沉着脸没说话,默认了。他个人并不支持和谈,一旦和谈,大昭势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秦昌插口道:“和谈也没什么不好,穷兵黩武并非百姓之福。”   秦三叔皱了皱眉,道:“那夏国皇庭惯爱出尔反尔,即便和谈——”   定远侯打断他的话:“如今一切未定,在外不得妄言。”   众人皆执手:“是。”   秦莞呷了口茶,暗暗地叹息一声。   三叔说得没错,即使这次和谈成功,不出三年夏国依旧会打破盟约,无耻犯边。大昭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边关失守,连丢数座城池,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梁桢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收拢势力,渐渐壮大起来,最终得以和昭、夏两国分庭抗礼。   这么一想,秦莞更觉得梁桢是个人才。   定远侯看向秦耀,转移了话题:“端午金明池夺标,官家亲至,准备得如何了?”   “尚可。”秦耀木着脸回道。   定远侯同样木着脸点了点头。   父子两个一脉相承,坐在一起就像在比谁的脸更冷似的,冻得周遭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秦三叔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笑呵呵地活跃气氛,“今年端午节比往常时候都要热闹,宫里的娘娘公主都会去,你们几个小丫头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叫他们看看咱们秦家女儿的风采!”   一席话说得四姐妹皆是红了脸。   纪氏推了秦三叔一把,没好气地说:“这是你当叔叔的该说的话吗?”   秦三叔哈哈一笑,“喝茶、喝茶。”   秦莞面上飞红,心内却冷肃非常——公主也会去,这么说,她很快就能见到嘉仪公主了?   ***   五月初五,端午节。   金明池畔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丽装的贵人高坐花棚,窈窕的仕女往来穿梭,汴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处处裙裾翻飞,香风阵阵。   定远侯府的车队到得晚,秦莞先是带着妹妹们去安国长公主的花棚请了安,这才匆匆往自家花棚走。   将将走到半路,便听宫人高声唱喏:“陛下驾到——贤妃娘娘嫁到——嘉仪公主驾到——”   所有人,无论官职高低,无论身份几何,全都伏跪于地,齐声问安。   官家从皇辇上下来,笑眯眯地叫众人起身。   众人再三谢过,这才纷纷站起。   官家是个蓄着短须的中年人,身形高大,面目慈和,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下也泛着淡淡的青痕,不知是操劳过度还是身体违和。   贤妃娘娘的车驾在后面,秦莞没看到,倒是嘉仪公主,不愧是官家最宠爱的女儿,反而越过生母,随在皇驾之后。   身穿紫衫、头戴卷脚幞头的天武官抬着软轿,数名宫婢头戴金钗吊朵,身着红罗长衣分列两侧,轿身镶着裹金的檐子,顶上盖着剪花棕榈。   嘉仪公主从轿中款款而出,金丝绣的鞋,罗纱做的衣,珍珠缀的冠,衬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端得是月华尽现、高贵无双。   她随在官家身边,于花团彩旗中缓缓而行,环佩微摇,珠翠轻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便是皇家的气派。   嘉仪公主无疑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难得的是她丝毫没有恃宠而骄,无论谁上前搭话她都面含笑意,言行有礼,一时间,无人不赞她的风度。   秦莞不着痕迹地把公主身边的人来回看了好几遍,并没有看到那个脸上有痣的司膳大人。   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又不由松了口气。   讲真,如果上辈子害她的人果真是嘉仪公主,这仇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报。   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嘉仪公主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开口:“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   ——声音也是那般悦耳动听。   秦莞收敛了思绪,恭敬道:“回公主,家父是定远侯府的二郎君。”   “哦,原来是你。”嘉仪公主垂着眼瞧了她一会儿,轻轻一笑,“确实生得不错。”   秦莞微抿着唇,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大对劲儿。   嘉仪公主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没再多说,扬着头,扶着宫人的手离开了。   秦萱拽拽秦莞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大姐姐,你莫非和公主娘娘有过节?”   秦莞白了她一眼,淡淡道:“人家是堂堂公主,面都没见过两回,我能和她有什么过节?”   “可是,我瞧着公主似是不大喜欢姐姐……”秦萱怯怯地说,那语气就像多关心她似的。   秦莞没搭话,暗暗思量,既然秦萱都看出来了,说明不是她的错觉,嘉仪公主确实对她有敌意。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十岁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嘉仪公主。   莫非是因为小时候自己抢过她的玩伴?   秦莞恍惚记起,她儿时随着母亲入宫,偶尔和皇子公主们一道玩耍,有个身形瘦高的小哥哥不知是哪个府里的小郎君,嘉仪公主时常跟在他身后。   那个小哥哥大概是觉得秦莞长得白白胖胖挺可爱,总喜欢捏她的脸,还把随身的小木剑送给她,惹得嘉仪公主一通哭。   秦莞无语,就这么点事儿总不会记恨到现在吧?她连那个小哥哥是谁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六)入V,请继续支持啊啊啊!   人生如此艰难,请宝宝们不要养肥哦~【抹泪】 第22章 英雄救美(二更)   秦莞的感觉没错,嘉仪公主确实对她有敌意。不是因为儿时的事,而是有人在背地里给她上眼药。   这个人就是永安伯府的大姑娘,魏欣。   上次马球局魏家姐妹丢了大脸,羞得半个月没敢出门。新仇旧怨加在一块,魏欣彻底把秦莞记恨上了。   她是个聪明人,早就看出嘉仪公主对梁桢有意思,因此便找了个机会添油加醋地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通,话里话外暗示嘉仪公主秦莞勾引梁桢。   嘉仪公主未必信她,也未必把秦莞看在眼里,只是女儿家对潜在情敌总是有种天然的敏感,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能免俗。   是以,嘉仪公主一方面不大看得上秦莞,一方面又忍不住讨厌她。   这些事秦莞丝毫不知,如今她一门心思想找到那个有痣的司膳。   只是,定远侯府的花棚和嘉仪公主所在的宝津楼遥遥相对,就算她脖子伸得再长也看不清。   倒是镇北将军府的花棚就在旁边,时不时传出说笑声。   天气热,花棚间的竹帘悉数卷了起来,秦莞站在围栏边稍稍一扭头便看了个清楚。   正中坐的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身形微胖,头发花白,说话的声音十分洪亮。   这位便是梁桢的祖母,梁老夫人。秦莞从前在上元宫宴上见过她。   下首坐着两位丽装妇人,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一个形容端庄,一个俏皮讨喜,是梁家二房、三房的两位主母。   围栏边站着六七位年轻的小娘子,娴静的,活泼的,俏丽的,各有千秋。   秦莞看了一圈,没瞧见梁桢,倒是有位穿着武官常服的中年人,威武高大,宽肩圆腰,黑黑的面庞,从鬓角到下巴长了一圈浓密的胡须。   待看清了他的五官,秦莞一下子愣住了——倘若他刮了胡子,再白些,再瘦些,和梁桢简直一模一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那人突然偏过头直直地看过来。   秦莞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继而又觉得有些失礼,于是端正了身形,朝着对方屈了屈膝。   那人略略一怔,抱拳还礼。   即使相隔百余步,秦莞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强悍的气息。那是独属于武将的多年杀伐沉淀而来的威势。   秦莞垂下头,没再往那边看,因此并没有发现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萧氏拍拍秦莞的手,温声道:“那位是镇北将军府的梁大将军,莞姐儿可是见过?”   “不曾见过,只觉得好生威武,就像伯父一般。”秦莞方才已经猜到了,毕竟这世上除了父子兄弟之外,不可能有人长得这么像。   萧氏笑笑,道:“确实,梁将军和大伯哥一样,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说起来,两个人就连早年丧妻这一点都很像。   纪氏略略往这边凑了些,低声道:“听闻官家有意给梁大将军赐婚……”   萧氏点点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将军府门外的商贩都在说。就是不知道谁家姑娘有这样的殊荣?”   妯娌两个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殊荣不殊荣的还真不好说,试问哪个高门大户的妙龄女子愿意嫁给一个中年武夫,还是继室?   秦莞不由地生出些许疑惑,上辈子梁将军明明没回京城,据说还因此惹得官家震怒,这一世怎么老老实实回来了?   ***   秦莞来不及深想,金明池上便响起震天的锣鼓声,龙船竞标开始了。   龙船个个繁复精美,金黄的龙首高高地翘在船头,龙额上绑着红绸,龙尾系着宽大的飘带。每一艘龙船飘带的颜色都不相同,用来区分不同的队伍。   金明水军一共分成了十一队,每队挑出最优秀的青壮参加这次龙舟竞标。   秦耀也在,还是指挥方向的校官,秦莞一眼就看到了他,挥着帕子朝他招手。   秦茉切了一声,嘟囔道:“这么远,大哥哥哪里看得见?平白地招人眼。”   秦莞瞄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是不想被押回家去,你就闭嘴。”   秦茉顿时瞪圆了眼,“你敢?”   秦莞轻笑:“你想试试?”   “你——”   秦萱连忙拉住她,温声劝:“好了,别闹了,忘了出门前母亲怎么说的?”   秦茉气恼地跺了跺脚,一手抓着秦萱一手拉着秦薇到别处去了,独把秦莞一个人留在当地。   秦莞乐得清闲。   鼓声歇,令旗下,舟中响起嘹亮的号子,数艘舟船如入海的苍龙般扎进金明池。   小娘子们兴奋地冲出花棚,挥着香帕,为支持的队伍加油助威。也就只在这个时候她们可以尽情笑闹而不惹人诟病,也不会被长辈训斥。   官家、贤妃娘娘、嘉仪公主也站到了宝津楼的围栏旁,与民同乐。   秦莞的视线紧紧盯在红色的龙舟上,秦耀正站在船头,手中挥着令旗,指挥着身后的十余名浆手奋力前行。   他面色沉稳,指挥若定,红船渐渐甩开其余队伍处于领先位置。   其余龙舟不甘示弱,从两侧包抄而来。   一时间,水花四溅,波浪滔天,红船被两面夹击,情况十分不利。   秦耀丝毫不见慌乱,瞅准了空隙,令旗一甩,身后的儿郎们飞快地收起左桨,右桨疾划,偌大的龙船以一种几近倾倒的姿势突出重围,眨眼间便甩了其余龙舟一大截。   官家情不自禁叫了声“好”,四面花棚也传出阵阵叫好声。   秦莞既兴奋又紧张,手劲大得几乎要把帕子扯破。   终于,红船一马当先冲到湖心。   秦耀收起令旗,撑着长撸,飞身而起跳到水心殿前,拔下标杆,敲响铜锣。   只听“咣”的一声,尘埃落定。   宫人高呼:“红队胜——”   小娘子们兴奋地拍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哪家儿郎最英武,说得最多的是“秦家大郎”。   有那些自家兄长或情郎参赛的小娘子,提着裙摆跑过仙桥,急急地往龙舟那边冲。   秦莞不甘示弱,也想第一个跑过去对兄长道喜。   谁知刚刚踏上仙桥,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秦莞一个踉跄,仰面跌了下去。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想要拉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秦莞似乎吓呆了,任由自己跌到湖了,甚至没有呼救一声。   实际上,她不是吓的,而是惊的。   那个撞了她又想拉住她的人,就是上一世害她的婆子!   午夜梦回,她千百次记起这张脸,那显眼的黑痣,那瘦长的脸颊,化成灰她都认得!   接下来的事,足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秦莞落水,周围多是年龄相仿的小娘子,没一个会水的。守备的侍卫们倒是会水,只是没人敢下去救,若是一不小心毁了贵女的名节,麻烦就大了。   秦耀早就看到了秦莞,在她落水的时候便跳到了湖里。只是他离得太远,等到游过来的时候,秦莞八成就撑不住了。   若是放在平时秦莞至少会扑腾两下,怎么也能多撑片刻。然而,那个婆子的出现让她太过震惊,大脑竟失去了反应,任由身体直直地向下坠去。   就在湖水将将没顶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有人自仙桥之上一跃而下,修长的四肢快速划动着,三两下便扑到了秦莞身边。   彼时,秦莞意识迷离,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在腰间,骨节分明的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带离湖面。   他厚实的胸膛,他指尖的温度,竟是那般熟悉。秦莞睁开眼,透过蒙蒙的水雾看清了他的模样。   第一反应是梁桢。   不,有胡子,不是梁桢。   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秦莞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梁桢的父亲,梁大将军。   “梁大将军”没有第一时间把秦莞救到岸上,而是带着她多游了一截,和秦耀在湖中碰头,把秦莞交到他手里。   楼台上,花棚里,湖岸边,无数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眼睁睁地盯着“梁大将军”和秦耀在湖中完成了这一神奇的“交接仪式”。   然后,秦耀带着秦莞游到岸上,并在出水之前把自己黑色的外衫解下,严严实实地裹到她身上。   “梁大将军”从另一个方向上了岸,随意抹了把脸,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默默地离开了。   秦家女眷急慌慌地围拢过来,定远侯三兄弟也向官家告了罪,匆匆而来。   贵女落水,官家十分重视,亲命太医为秦莞诊治。   秦耀一路抱着秦莞,把她带到临水殿的静室中。   秦莞来不及关心自己的状况,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婆子,视线对上一双双或关切,或担心,或幸灾乐祸的眼,终于,她看到了那个人。   对方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殿中一角神色略显担忧,似乎还有些急切,瘦长的脸隐在阴影中,颧上的黑痣若隐若现。   秦莞忍着剧烈的心跳,强自镇定下来。   她细细地观察着婆子的穿着,领、袖、下沿用小珠缀边,幞头后束着二带,头上顶着五色帛花,的确是官中女官的制式。   秦莞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明天入V哦,三章也许会分开更,上午9:00肯定会有一更!   前十章留言都有红包哦~感谢大家继续陪伴,鞠躬! 第23章 8.3(一更)   秦莞之所以会心惊, 是因为她没想到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人果真是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   可是, 怎么可能呢?   嘉仪公主心高气傲, 且一心倾慕梁桢,甚至在他起兵自立后依旧不改初心, 数度拒绝官家安排的婚事, 她怎么可能看上魏如安?   秦莞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劲儿。   正想着, 殿外传来宫人唱喏:“陛下驾到——嘉仪公主嫁到——”   屋内之人大为吃惊,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眷落了水, 怎么劳动官家亲至?   定远侯连忙整肃了仪容,带着秦家上下迎了出去, 秦莞也从榻上下来走至外间。   众人跪伏于地,恭迎圣驾。只听一阵环佩声响,眼前飘过一片明黄的衣角。   数名内侍躬身上前, 扫净屏榻,铺上缎垫, 燃上龙涎香,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异响。   官家坐于榻上,缓缓开口:“起身罢。”   嘉仪公主坐于官家下首, 轻轻柔柔道:“听闻秦家姑娘落了水,我便求着父皇过来看看, 可还好?”   定远侯代秦莞回道:“谢公主挂念,侄女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   嘉仪公主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看样子也并不怎么关心秦莞的死活, 轻笑道:“桥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秦家姑娘就落了水呢?”   定远侯眉心微蹙,这话怎么听都不大对味,是以并未接话。   官家也疑惑地看向嘉仪公主。   嘉仪公主拽住官家的衣袖,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女儿只是好奇,听说秦家姑娘马骑得好,球技也厉害,没料到竟是个旱鸭子!”   官家向来喜欢她这不谙世事的娇俏样子,当即笑道:“骑马和凫水有何干系?你倒是懂水性,可会打马球?”   嘉仪公主吐吐舌头,撒娇似的混了过去。   这时,那位带痣的女官膝行上前,主动请罪:“是妾没留神儿,不慎撞到了秦大姑娘,请陛下责罚!”   官家似乎并不惊讶,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定远侯,“既如此,秦卿,这女官便交由你处置罢。”   定远侯躬身道:“陛下言重了,臣侄无碍,不必责罚。”   官家笑笑,道:“秦卿啊,你总是这般一本正经。”   定远侯再次躬了躬身,依旧没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官家也不计较,略一沉吟,道:“这个女官是嘉仪跟前得用的,朕便替她讨个人情,免了她的责罚,叫她多多地赔些礼物给你家姑娘,可好?”   定远侯道:“臣遵旨。”   官家笑着摇摇头,看向嘉仪公主,“今后定要拘束宫人,不得再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女儿遵命!”嘉仪公主笑盈盈地屈了屈膝。   官家撩起膝上的大带,正要起身,嘉仪公主突然掩着嘴笑了起来。   官家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嘉仪公主止了笑,说:“女儿只是觉得,这司膳确实该罚,却也该赏。”   官家挑眉,“这话从何说起?”   嘉仪公主看看司膳,又看看秦莞,好生笑了一会儿,才道:“要我说呀,她这个无心之举倒是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官家笑意加深,“怎么说?”   嘉仪公主回道:“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秦家姑娘生得这般好,难怪梁大将军会奋不顾身跳下水去救人。”   官家虎下脸,斥道:“小孩子家家,休得胡说!”   嘉仪公主连忙敛了笑意,乖乖巧巧地赔礼。   官家转头安慰了定远侯两句,还好声好气地同秦莞说了几句话。   天子如此纡尊降贵,秦家就算心内再气,面上依旧恭恭敬敬。   彼时,静室内外侯着不少官眷,嘉仪公主的话仿佛一颗火星点燃了众人心里的八卦之魂。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秦莞是被梁大将军救起来的,腰被搂过了,身子也被看过了,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岂能轻易遮掩过去?   官家不是要给梁大将军赐婚吗?这下好了,人选都有了。   众人心内所想也是官家此时所虑,他比旁人想得更深些。   秦、梁两家祖上是有旧怨的,朝堂上向来争执不断,就算两家联姻也不会拧成一股绳,于他而言可谓是一举两得。   至于那位年龄尚幼的秦大姑娘……   经历了此事,她左右说不上好人家了,倒不入嫁进梁府安安稳稳地做个管家的大娘子。   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女,联手唱了一出“鸳鸯谱”。   ***   官家走后,临水殿里的人也散尽了。   秦家正要离开,宋尚仪便找了过来。   “长公主殿下听说你落了水,一时惊悸,心痛的老毛病犯了,泽哥儿将她送回府去。殿下不放心,差我来看看。”   秦莞感激道:“多谢长公主挂念,我并无大碍,改日定去府上给长公主磕头——也谢谢姨母亲来看我。”   “我自是要来看你的。”宋尚仪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听说……是刘司膳将你推下水的?”   秦莞没言语,转而把人支了出去,殷切地看着她,“姨母可识得此人?”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求似的,宋尚仪开门见山地说:“怎么不识得?当年刚入宫时我们便住在一个屋子,我和你母亲没少同她吵嘴。”   秦莞没料到还有这一层,忙问:“这是为何?”   “脾气秉性不同,待不到一块儿。”宋尚仪似是记起什么不好的事,面上现出愤愤之色,“这人心术不正,你离她远些。”   秦莞故作不解,“姨母为何这样说?她在宫中,我在侯府,就算她真想害我怕也是不能的。更何况,我们无仇无怨,不至于。”   宋尚仪冷哼一声,道:“她这种人背地里的阴私手段多着呢,岂是你这个小丫头防得住的?”   “姨母您可别吓我。”秦莞不动声色地引着她往下说。   宋尚仪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权当给你提个醒——她在宫里司的是药膳局,最会弄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同你母亲又有旧怨,若是没见过你还好,此时见了,我怕她放不下往事,报复到你身上。”   至什么旧怨、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任凭秦莞再软磨硬泡宋尚仪都不肯再说了。   回程的马车上,秦莞暗自思量。   倘若真如宋尚仪所说,这刘司膳心眼小到会把上一代的旧怨报复到她身上,那她真要重新思量思量,上一世真正想要害她的人到底是嘉仪公主,还是这位刘司膳。   甚至,她至今都不能确定嘉仪公主到底是不是魏如安的姘头。   至于这次,她被刘司膳推入湖中,到底是巧合还是对方有意为之?   倘若是有人故意,是刘司膳自己所为,还是嘉仪公主授意?   秦莞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想着把人找到就能揪出真凶,这下倒好,先前的迷团不仅没解开,反而更大了。   ***   就在秦莞为自己的“死”费神的时候,一道天雷轰隆隆地砸到了她头上。   ——镇北大将军梁晦请了媒人、抬着厚礼前来提亲!   这个消息宛如一缸滚烫的热油,让定远侯府炸开了锅。   一方居俨然成了个大戏台,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脸谱。   秦昌无疑是唱得最响的那一个,“宫里都放出了风声,官家对这桩婚事也是满意的,由不得你不嫁!这次来的是官媒,指不定下次就是圣旨,你若敢抗旨,全家都得跟着你赔命!”   秦莞木着脸没吭声,更没把秦昌的话听进耳朵里。   她这个亲爹就是这样,自诩文人傲骨,实际是个最胆小怕事的,出了事只会先慌为敬,而不是静下心来去想解决办法。   其实,就连秦莞都知道,他们堂堂军侯之家,开国大将的后人,没赎职,没枉法,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兴许别人会怕,他家却不会。   定远侯冷声道:“胡说什么,别吓唬孩子!”   秦昌顿足,“大兄——”   定远侯一个眼刀扫过去,秦昌登时噤了声。   定远侯教训弟弟从来不骂,只会打,一言不发地往死里打,从小到大秦昌面对这个兄长比见了亲爹都怕。   定远侯见他老实了,这才看向秦莞,道:“倘若你不愿,这桩婚事便不允。”   秦耀也道:“不想嫁人也没关系,大可以一直养在家里。”   秦昌又急了,“这是说的什么话!除了她你还有三个妹妹,都不嫁了吗?”   秦耀板着脸,耿直道:“若都不想嫁,便都养着。”   “你、你——”秦昌气得直拍桌子。   秦薇吓得哭了起来,秦茉则是一脸纠结,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妾室坐在外间,一个垂头不语,一个满面傲然。   秦萱拉着秦莞的手,一边默默垂泪一边假装关切地说:“妹妹知道大姐姐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呀,大姐姐不必顾忌我们,只管想想你自己,若是这件事不能好生解决,将来可怎么出门走动?”   秦莞抽回手,淡声道:“腿长在我身上,该怎么走动便怎么走动。”   “你们瞧瞧、瞧瞧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秦昌指着秦莞,气得直哆嗦。   “当着孩子的面,消消气。”萧氏给花小娘使了个眼色。   花小娘盈盈上前,扶着秦昌坐下,轻轻柔柔地拍抚着他的背,端的是温柔小意。   秦昌看看妻妾庶女,再看看秦莞,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模样恨不得没生过秦莞似的。   实际上秦莞并非故作冷漠,她一直在暗暗地思索解决办法。   如今眼前只有两条路,嫁,抑或不嫁。   嫁过去,她面临的是年近四旬的夫君,比自己还大的继子,还有梁家叵测的前程。   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接近公主,伺机查明真相,为自己报仇。   可是,这样值得吗?为了报上一世的仇,连这辈子也要搭进去吗?   然而,倘若不嫁,不仅自己将来婚事艰难,就连三个妹妹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秦莞不是个自私的人,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思来想去,眼下只有一个法子,既不用搭上自己,又不连累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更来啦~二更在中午12:00哦!   按爪有红包哦——前十章按爪都有红包哦! 第24章 8.3(二更)   秦莞平静地说:“我打算去白云观带发修行。”   女儿家毁了名节, 除了沉塘投江, 自请出家是最稳妥的法子。   秦昌大力拍了拍桌子, 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去当姑子?你这辈子就完了!”   秦莞惊奇,没想到渣爹还能顾及到自己的“这辈子”。   秦耀沉声道:“莞莞, 别说傻话。”   “我没犯傻, 更没赌气,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秦莞面色苍白, 神情却十分坚定。   定远侯抿着嘴没说话, 只是一脸的不赞同,其余人同样沉默着, 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心思。   秦莞落了水,精神不大好,撑到这时候已经是极限了, 说完这些话她便奄奄地歪在扶屏上。   定远侯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叫她好好想想,便带着众人出了一方居。   秦莞有些庆幸,自己能生在秦家。   自小锦衣玉食不说, 生母更是悉心教导,极尽宠爱, 继母也不曾薄待。虽然有个不尽如人意的父亲,却也有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兄长,还有明事理的大伯,也够了。   所以, 为了这个家她甘愿做出牺牲。   也不要牺牲吧,带发修行既能避开婚事又能全了家族的名声,同时也不耽误她做生意赚钱。这和她原本的计划倒是殊途同归。   唯有一点,报仇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而,倘若事事都尽如人意,那就不叫生活了。   秦莞想通了便不再劳神,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慈心居内。   徐小娘像个丫鬟似的在给萧氏端茶送水,顺带着给花小娘也递了一杯。花小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那派头倒像个正室娘子。   秦昌这两个妾室容貌秉性天差地别。   花小娘从前是当红的歌伎,一曲《鹂歌》红遍京城,就连官家都赞她的歌声如鹂鸟清啼。她是秦昌花了极大的心思与极多的钱财珍宝求回来的。   因此,秦昌对她极重极爱,百依百顺,更是把秦茉当成嫡女一般捧着。   徐小娘是南地来的流民,当年跪在街头卖身葬父,秦昌效仿话本里的风流才子,当成一桩雅事把她买了下来。   只是,买了之后也没怎么拿着当事,一年里偶有一两回去她屋子,大多是瞧着她茶水点得好,果子做得宣软。   徐小娘自知身份,自打踏进侯府便处处小心谨慎,从来不争不抢,连带着把秦薇也教成了个战战兢兢的性子。   萧氏看着她,叹息一声:“歇着吧,这活计叫丫鬟们来便好。”   徐小娘感激地道了谢,找了个不显眼的圆墩坐下。   花小娘眼中划过一抹讥笑,清清泠泠地开口:“说是做姑子,能不能真去还两说呢,她若反悔了难道还抬着她去不成?为了家里的名声,把莞姐儿嫁出去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姐姐,你说呢?”   突然被点名,徐小娘惊了一瞬,怯懦道:“妾、妾身哪里有什么主意……”   花小娘翻了个白眼,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薇姐儿,她年底就要及笄了吧?你是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还是凑凑合合抬出门?”   徐小娘揪着帕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方才讷讷开口:“到、到不了年底,薇儿十月便满十五岁了。”   花小娘彻底无语了,把茶盏一放,看向萧氏,“自古儿女娶亲行嫁皆从父母之命,这个道理即使说到天王老子那里都是没错的。莞姐儿的婚事说到底还是主君和大娘子说了算。大娘子,哪怕是为着这三个丫头,你也该尽快拿个主意。”   萧氏没接她的话,抬眼看向两个庶女,问:“你们怎么想?”   秦茉脆生生道:“大姐姐名声毁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不想嫁就不嫁呗,若是让我嫁个老头子,我也不乐意……”   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小娘按住了,“你懂什么?闭嘴吧!”   萧氏又看向秦薇。   秦薇一脸紧张,“我我我”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秦萱借着沏茶的名义躲去了侧间,表明了不会在这种场合开口,免得落人口实。   萧氏往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严肃道:“莞姐儿的事不是你们做得了主的,我也不行。谁都不得去主君跟前挑拨,散了吧。”   花小娘冷着脸起身,拧着身子出去了。   徐小娘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出门。   出了慈心居,花小娘回头看了眼正堂里的萧氏,自言自语:“你也不必拿话激我,你还真以为说这么两句我就不敢去找主君了?呵!”   徐小娘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   秦莞收到了一张花帖,约她去庆云楼喝茶,落款写的是“镇北将军府,梁情”。   这梁情是梁家二房的大姑娘,秦莞与她素无往来,她为何要请自己喝茶?   直到翻开帖子看到里面的字迹,她才明白过来——这帖子借的是梁情的名义,实际却不是梁情下的。   那刚劲有力的字体,分明出自男子之手。   是梁桢,还是梁大将军?   秦莞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赴约。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安排得那般细致。   她刚一踏进庆云楼的大门,便有跑堂的小哥主动来接,笑盈盈地说着:“贵客可是梁家姑娘?您家兄长正在魏紫间等您,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秦莞没急着否认,转而问道:“你怎知我是‘梁家’姑娘?”   小二哥笑笑,恭敬地回道:“您家兄长事先知会小的,若是看到一位穿着粉衫、戴着帷帽的姑娘便是他家妹子。”   ——此时秦莞正是这样的打扮。   今日出门,她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换了件时下女子们最常穿的桃粉罗衫,头上罩着长长的帷帽,把整个上身都遮住了,就算有熟人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出她。   对方既然能知道她的打扮,想来是从她出府时便盯着了。也是用心良苦。   秦莞叫彩练给了小二哥赏钱,独自去了楼上的雅间。   魏紫间的门半开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窗边。秦莞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梁桢。   梁桢背对着门口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直视着窗外,夏日的晨光晕在他脸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微垂着眼,沉默,从容,如一头小憩的雄狮,仿佛下一刻就会舒展身躯,成为草原之王。   秦莞不由地放缓了呼吸。   梁桢似有所觉,回过头,深邃的目光定定地打在她身上。   “来了?”他温声道。   “嗯。”秦莞声音轻轻的,样子也乖乖的。   梁桢笑了一下,“别怕,坐吧。”   “才没有怕。”秦莞嘟囔,“怕我就不来了。”   梁桢笑笑,不置可否,只亲手给她倒了茶,关上门,让彩练和大海去了隔壁,免得叫人撞见。   一切安排妥当,梁桢开门见山:“今日请你过来,是想求你帮忙。”   秦莞柳眉微扬,示意他继续说。   梁桢道:“官家早已有意为家父赐婚,没想到会碰到这桩意外。家父差我过来同你商议,可否假意成亲,风声过去之后便可和离,嫁娶随意。当然,倘若你不愿求去,整个梁家都会善待于你。”   秦莞被他的话惊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否可以理解成,倘若我答应了,便……只有夫妻之名,风声过去之后,我随时可以要求和离?”   梁桢点头:“是。”   秦莞不解,“为何如此?”   梁桢道:“为了避开赐婚。”   秦莞道:“梁家高门显贵,梁大将军人品贵重,多的是女子愿意嫁给他。”   梁桢摇头,“我父不愿让一个意图不明的女子嫁进梁家。”   秦莞惊奇:“你信我?”   梁桢顿了片刻,方道:“由不得信不信了。”   秦莞失笑:“你倒是直白。”   是呀,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他们了。说起来,她还要感谢梁大将军,如果不是他先一步上门提亲,这个时候送到侯府的恐怕就是赐婚的圣旨了。   秦莞思索片刻,问:“你能做得了令尊的主吗?”   梁桢敏锐道:“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秦莞笑笑,说:“既是假成亲,我总得为自己找好退路——我名下有铺子,有田产,将来少不了亲自出面打理,令尊可允?”   “允。”梁桢干脆道。   秦莞挑眉,“你确定?梁家堂堂将军府,允许内妇抛头露面打理生意?”   梁桢笑道:“我梁家自西北起家,家里的女儿亦能披挂上阵,不过是看看账本赚些傍身银钱,有何不可?”   不得不说,秦莞当真心动了。如果梁桢没有诓她的话,那么嫁进梁家比去做道姑还称她的意。   ——还有什么比成为未来仇人的未来婆婆更让人暗爽的呢?   秦莞一咬牙,正要点头,却被梁桢拦住。   梁桢坦率地说:“有些话我需得提前告知与你——梁家在西北军中威望极高,即便家父卸了兵权,依旧在枢密院中担任要职。如今立储在即,梁家身为外戚,势必会受到官家忌惮,你聪明通透,其中利害不用我多说。”   他顿了一下,又道:“倘若你不愿意,家父亦不会强求,官家那里家父自会周旋,你……不必为此忧心。”   “我愿意嫁。”秦莞笃定道。   “你确定?”这回换成梁桢不相信了。   “我兄长说过,梁家世世保边疆,代代出良将,为了大昭子民不知多少梁家儿郎埋骨他乡。梁大将军更是心怀百姓、有勇有谋的大英雄,我相信他光明磊落、一诺千金,绝不会诓骗我这个小女子,所以,我愿意嫁。”   秦莞起身,对着梁桢盈盈一拜。   梁桢愣了一瞬,眸光微闪,点点晶莹晕染在黑沉的眼底。   他起身,执手,郑重还礼。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晚上18:00或21:00.   按爪呀~有包包~ 第25章 8.3(三更)   别看秦莞允婚的时候豪气干云, 上了马车就后悔了——梁家可是要造反的!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吗?   她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件事?阻止梁桢造反?还是在他造反之前赚够银钱及时抽身?   现在跑回去告诉他自己反悔了、不想嫁了还来得及吗?   正纠结, 车窗突然被扣响。   “咚咚咚”三下, 短促而有节奏。   秦莞打开窗扇,便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手中拿着一个油纸包, 一角露出金黄的羊肉酥饼, 咸香的气味顿时充满整个车厢。   秦莞咽了咽口水,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她一大早从后门溜出来, 饭都没来得及吃,方才在庆云楼时肚子就饿了, 没想到梁桢竟看出来了。   梁桢骑在马上,歪头看着她,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刚买的, 吃吧。”   吃就吃!   秦莞毫不客气地接到手里,并赌气似的关上车窗, 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酥饼吃到嘴里,仿佛整颗心都温暖起来。等到她想起要跟梁桢说自己后悔了的时候,梁桢已经走远了。   彩练得了一个酥饼, 边吃边说:“姑娘,一想到梁小将军以后就是您的继子了, 奴婢也就没那么讨厌他了。”   秦莞:……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   一路上秦莞都在盘算回家后怎么说服伯父和长兄。   没想到,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好”消息——秦昌在花小娘的撺掇下,上赶着把秦莞的庚帖送到了将军府。   定远侯下了朝才知道这件事,朝服都没脱便把秦昌提到主院, 抄起家法就往他身上招呼。   彩练带着一帮小丫鬟颠颠地跑过去,兴冲冲地给秦莞做现场直播。   “侯爷在用军杖打主君!”   “我的天,那么老粗的军杖居然被侯爷打折了,现在换成铁棍了!”   “刚打了一下主君就熬不住了,正抱着侯爷的大腿哭呢!”   “侯爷说‘你哭死也没用’,奴婢回来的时候还在打!”   “啊,主君现在已经开始哭老国公和国公夫人了,好多人围在祠堂,奴婢没挤进去,就在外边听了听……”   “姑娘!主君被打没气儿了——啊,不是,还剩一口,被抬回风雅轩了!”   清风到底稳重些,忧心忡忡地劝道:“姑娘,到底是主君,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秦莞吃完一碟炸散子,又喝了两盅雨后新茶,这才不紧不慢地换了衣裳,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不过,她没去风雅轩,而是去了主院。   定远侯和秦耀正坐在堂屋,两张如出一辙的面瘫脸上皆带着愧疚之色,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他们。   秦耀生怕秦莞心里不舒坦,有些着急地劝道:“莞莞别怕,就算换了庚帖,你若不想嫁我也定不会让你嫁出去!”   秦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今天她已经听到两个人对她说“别怕”了。   她想说,有他们在,她一点都不怕。   “伯父,大哥哥,方才我去见了梁将军——先别急,梁将军很谨慎,没让别人看见,更没把我怎么样。他只是对我说了梁家的情况,并告诉我……定会善待于我。”   秦莞顿了顿,又道:“梁大将军还说,倘若我嫁过去,他一不纳妾,二不收通房,也不会阻止我出门查庄子、管铺面。”   ——这话不是秦莞编的,只不过说这话的不是梁大将军,而是梁桢。   秦耀皱眉,“你怎知他说的是真的?万一是骗你的怎么办?”   秦莞挺了挺身子,笑道:“我这不还有伯父、有兄长么?若是他苛待于我,我就回家告状,大哥哥一定会帮我打上门去,不是吗?”   定远侯摇摇头,“梁晦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说了好好待你,定不会食言。”——虽然两家祖上有怨,定远侯却不会否定梁晦这个人。   秦莞松了口气,“既然伯父都这么说,我就更放心了。再不济还能和离,只要伯父和兄长不嫌我给秦家丢脸,我便没什么可怕的。”   话说到这份上,定远侯和秦耀都知道,秦莞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改了。   再说秦昌。   他暗地里和梁家交换了庚帖,还收了人家的小定礼,原本做好了秦莞会大闹一场的准备。没承想,秦莞不仅没闹,还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方居,半点动静都没有。   秦昌不放心,差人到一方居打探消息。没想到,得到的回复不是秦莞在绣喜被,就是在缝嫁衣。   秦昌死也不信。   他担心秦莞在憋坏水,比如找机会离家出走——这话还是花小娘提醒他的。   于是,秦昌愣是拖着半残的身子亲自来了一方居。   来就来吧,却不肯走正门,反而鬼鬼粜粜躲在芦苇丛里。结果,被飞云一盆淘米水浇成了落汤鸡。   秦昌气极败坏地跳出来,指着飞云大骂。   秦莞一脸惊讶,“哎呀,爹爹,您这是想下湖摸鱼给女儿添妆么?”   ——其实她早就看到秦昌了,她是故意让飞云把淘米水泼过去的。   飞云是真不知情,吓得愣在那里,盆子都掉了。   小丫鬟们手拉手地跑出来,躲在廊下盯着秦昌看。   秦昌衣衫半湿,头上滴着水,还有蝇虫飞来飞去,被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气得直哆嗦。   秦莞掩着嘴,笑得温婉,“爹爹,真用不着,您只要把母亲留下的东西悉数交还给女儿,女儿的嫁妆就足够了!”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会贪图你母亲的嫁妆吗?”   秦莞笑眯眯:“不会吗?原来花小娘的赎金不是母亲出的呀?”   秦昌顿时气个半死,恨恨地甩了甩衣袖,掉头就走。   秦莞挥挥小手帕,“爹爹慢走,女儿就不送了!”   “闭嘴!”秦昌怒吼一声,结果不知扯到了哪处伤口,疼得弓着身子直叫唤。   秦莞带头,一方居的大小丫鬟们笑得可大声了。   也算出了口闷气。   ***   秦莞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百转千回,也没有轰轰烈烈,梁秦两家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换了庚帖,送了小定,只等着黄道吉日下聘礼。   小定之后,这亲事就算是成了。   秦莞出门走动,身份上就是个定了亲的女儿家了。别人也不会再拿落水的事来笑话她,毕竟一顶红盖头什么羞都遮住了。   这日,永安伯府的魏大姑娘下了帖子,请各府贵女到庄外的园子里赏牡丹。   真实目的是为了显摆新得的园子。   魏欣年底就要嫁给二皇子做正妃,多的是人巴结奉承。   “我瞧着贤妃娘娘是真疼魏姐姐,这么好的园子说赏就赏了!”   “可不是么,不说别的,单瞧这几株牡丹,听说是西京移过来的名种,若卖出去不知能换几个大园子回来?”   “……”   魏欣慢悠悠喝着茶,听够了奉承话,这才笑盈盈开口:“说到牡丹,这偌大的汴京城哪里比得上秦大妹妹家里的?”   秦莞接到帖子的时候就猜到这是场鸿门宴,这不,就来了。   不待秦莞说话,魏二姑娘便道:“大姐姐不用太谦虚,秦姐姐家的牡丹就算再好,能好过贤妃娘娘的,能好过宫里的?”   魏欣轻轻摆着扇子,语气温和有礼:“你忘了么,就连安国长公主都夸过,还说叫秦大妹妹办个赏花宴呢!哎,谁能料到会突然生出意外——听说后日梁大将军便要去府上下聘了?”   秦莞把嘴里的松子糕嚼完,咽下去,又用清茶漱了漱口,方才搭话:“你消息倒是灵通。”   众人心里一阵气闷,等了这么久就等着看好戏呢,你居然这么轻飘飘回上一句就完了?   魏欣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强笑道:“要我说,秦妹妹真是好福气,那梁家虽无爵位,却有实权,也算是高门大户。”   魏然道:“再高能高得过皇家去?”——这话就是在明摆着提醒众人,魏欣嫁的是皇子。   魏欣笑意更深,“梁将军到底年长些,会疼人。”   魏然捂着嘴一阵娇笑:“若真是长‘些’倒还好,长太多可就不成了。没记错的话,梁将军的长子,桢表哥,比秦姐姐还要大上五六岁吧?”   姐妹两个一唱一和,尽情地拿着秦莞的婚事开涮。   倘若此时的秦莞还是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指不定就要哭着闹着跟她们打起来。   就算换成了二十岁的灵魂,若这桩婚事不是“假成亲”的话,她心里恐怕也痛快不到哪去。   只是,秦莞能忍,彩练却不能忍。   小丫头挺了挺胸,脆生生道:“魏姑娘说得没错,梁将军到底年纪大些,就是会疼人。下定的时候他亲口对侯爷说,成亲后定会善待我家姑娘,妾室通房一个不要,更不会弄出什么庶长子来败坏门风!”   这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戳进魏大姑娘心口。   京中谁人不知,二皇子之所以低就了永安伯府家的大姑娘,明面上说是魏欣素有贤德之名,实际却是因为正妃还没过门,通房便有了身孕。   偏生那位小娘还是从小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的,说是二皇子的心头肉都不为过,“去母留子”这样的事想都不要想。   也就是说,魏欣过门后不仅有个庶出的孩子压在头上,还得日日对着夫君的白月光。   这事没人说出来,她就可以当作不存在,日日夜夜地骗着自己。此时被个丫鬟直喇喇撕开,魏欣吃人的心都有了。   “主子们说话,哪里容得你一个贱婢乱嚼舌!来人——”   秦莞笑着压住她的手,“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   魏欣反握住她的手,“秦妹妹,丫头不懂事就得好好教教规矩,今日她在我这里胡乱开口,不过打两下而已,若是哪天带出去冲撞了贵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魏姑娘说得没错,回头我就把她领回家,叫嬷嬷好好教教她。”秦莞软声道。   魏欣瞄了彩练一眼,冷声道:“也不用回头了,刚巧贤妃娘娘去给我两个教养嬷嬷,秦妹妹——”   秦莞打断她,笑着说:“欣姐儿,如今我既与梁将军定了亲,你不该再叫我‘妹妹’。”   魏欣笑容一僵,讥笑道:“秦大姑娘这是迫不及待要做我姨母了吗?”   秦莞依旧笑着,眼中别有深意,“前提是,你能顺利和二皇子成亲。”   这话便是明摆着敲打她了——别惹事,要贤惠,万一被退亲可就丢大人了。   魏欣是不敢赌的。   然而她又不甘心。若今日一个丫鬟都能踩到她头上,她以后还要不要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写得好顺!睡前还会有四更哦!!!   按爪爪呀~这几天按爪爪都发包包哒! 第26章 8.3(四更)   魏欣给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作势上前拿人。   彩练下得缩到秦莞身后。   秦莞不慌不忙道:“我这丫头脾气犟, 自小跟着家院学武艺, 若是不小心砸坏了贤妃娘娘赐下的园子……”   秦莞轻轻一笑, “欣姐儿放心,我会亲自到贤妃娘娘跟前请罪。”   魏欣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就在这时, 突然起了一阵狂风, 一时间乌云密布, 闷雷滚动, 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地砸向大地。   园子里顿时乱开了, 丫鬟们急慌慌护着自家姑娘往凉亭里跑,婆子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茶水点心。   魏欣也顾不上教训彩练了, 连忙指挥着各府的贵人去避雨,生怕淋病了哪个自己落埋怨。   秦莞抖了抖宽大的衣袖,轻轻巧巧地遮在额上, 笑盈盈道:“真是一场及时雨。”   “姑娘说得对!”彩练笑嘻嘻地扒在她身上,用整个身体护住她。   秦莞心内一阵熨帖。   贤妃娘娘赐的这座园子建在京城西郊, 姑娘们是坐着游船从西北水门出的城。   魏欣当时夸下海口,请大伙在园子里用了晚膳再回去,介时乘着游船涉水而上, 可以看到芳林园的垂柳荫荫,还能看到金水河的夕阳晚照。   这下倒好, 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别说夕阳晚照,就连船都坐不了了。   眼瞅着天色渐晚,雨却越下雨大, 若彻底黑下来,道路泥泞,就更不好走了。   贵女们有些急,有的差家仆冒雨回城叫马车来接。有的不忍侍从受累,想着再等等,雨兴许就停了。   秦莞倒是心大,想着大不了今日便不回了,魏大姑娘再不济,总归得匀间屋子给她住,倒好过黑灯瞎泥泥泞泞地赶路。   看着她淡定的模样,汴京府尹家的宋小娘子忍不住问:“秦家姐姐为何不急?”   秦莞笑道:“急也没用,家里人早晚会来接,不如吃些茶水慢慢等着。魏大姑娘这茶倒是绵密清香,好吃得紧。”   天地良心,秦莞确实觉得这茶好。魏欣却以为她在讽刺自己,气得脸色青白。   秦莞暗地里吐吐舌头,转过身看着朦胧的雨幕,静静喝茶。   小娘子们受到她的影响,心情也渐渐安定下来,一时间喝茶的,观雨的,轻声慢语聊天的,气氛倒比之前更好了些。   魏欣一点儿都不想感谢秦莞。   秦莞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着真会有人来接她。就算有,也该是秦耀或者秦二郎。   当她看到那个行走在雨幕中,渐渐逼近的高大身影时,整个人惊得说不出话——为什么来的会是梁大将军?他们很熟吗?   亭子里都是小娘子,梁大将军知礼地停在数步之外,只叫魏家的婆子过来传话。   婆子笑得颇为暧昧,“秦姑娘,梁大将军接您回府!”   秦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她是来接我的?”   宋小娘子扑哧一笑,“亲都订了,秦姐姐怎么倒害羞起来?梁大将军不接你,难道来接我们不成?”   此话一出,小娘子们都笑了起来。   秦莞也跟着笑笑,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从婆子手里接了龙骨伞,和彩练一起撑着朝梁大将军走去。   那伞极大,是梁大将军带来的,此时给了秦莞,他便淋在了雨里。   密实的雨点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眨眼的工夫便湿了衣裳。他身上穿的是绛紫色的官袍,显然是下了衙直接赶过来的。   透过落雨的伞沿儿,秦莞悄悄看他——黑面庞,络腮胡,和梁桢极像的五官,比梁桢更为壮硕的身形。   这还是她第二次见这个人,只觉得站在雨幕中静静等她的梁将军,比上次见时更加威武。   地上积着水,秦莞提着裙摆走得慢,心里却急,她不想、也不好意思让梁大将军久等。毕竟,人家可还淋着呢!   似是猜出她的心思,梁将军大步上前,俯身钻入伞中,抬手接了过去。   彩练吓了一跳,差点跌到地上。   好在,梁大将军的长随机灵,一把将她提起来,脚下三点两点便带到了马车里。   梁大将军并不急,稳稳当当撑着伞,随着秦莞的步调慢悠悠地走着。   秦莞在同龄的小娘子中算是极高的,然而和梁大将军一比,堪堪只到他肩膀。秦莞看他的时候需得使劲儿仰起脸才行。   她本就瘦,在他旁边一站,仿佛能被他整个装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少说有三个拳头那么宽,伞身歪到秦莞这边,梁将军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   秦莞把住伞柄往他那边推了推,梁大将军也不和她争,只等她不注意的时候又给歪了过去。   几次过后,秦莞无奈败下阵来,只得加快步子,想着让他少受些淋。   遇到坑坑洼洼地方,秦莞的绣鞋还没着地儿,梁大将军便率先一步把自己的脚塞到了她的鞋底。   秦莞就这么踩着他的鞋面,安安稳稳地走过了一个接一个水洼,直到上了马车,她的鞋子半点都没湿。   身后的亭子里,小娘子们不错眼地瞧着,心内五味杂陈。   娘子们都盼着得遇良人,什么样的才叫“良人”呢?   从前的时候,她们以为是满腹诗书、风流倜傥,是俊美无倜、家世显赫,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倘若她们将来的夫婿也能像梁大将军对待秦家娘子这般,便知足了。   魏大姑娘的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似的。   和秦莞比了这些年,原以为终于在婚事上胜了她一筹,怎料这么快就打了脸。   此时,她只盼着早些嫁入王府,用母亲教的那些手段紧紧地拢住二皇子的心,好好地扶持他荣登大宝。   到那时,她定要将秦莞狠狠地踩到泥土里!   ***   秦耀回了府才知道秦莞被雨困住了,急急忙忙赶到西郊的园子,刚好和梁家的马车错过。   亭子里的小娘子们大多被家人接走了,只剩下一个高高瘦瘦的,独自坐在角落里。   她在这里待了一整天,话都没说几句,穿着打扮也有些过时,在一众娇娇艳艳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旁人只以为她是哪个小官家的女眷,就连魏欣也以为她是跟着谁过来的。   看见秦耀手里拿着两把伞,小娘子突然说道:“这位郎君,可否借把伞?”   秦耀没有盲目地滥好人,而是谨慎地问道:“你的家人呢?”   “我家人不在京中,也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只能自己回去。”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小娘子的神情却十分坦然,不见半点哀戚可怜。   看着她高高瘦瘦、坦坦荡荡的模样,秦耀不由地想到了自家妹妹,心下一动,不仅把伞借给了她,还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递到她手边。   小娘子大大方方地接过去,爽快道:“谢啦!敢问郎君是哪家府上的?改日定当奉还。”   “城西,定远侯府。”秦耀道。   “原来是秦大姑娘家的。我姓赵,也住在城西。”小娘子冲他笑笑,将蓑衣熟练地一抖,披在了身上,转而撑起龙骨伞跑进了雨幕里。   那干脆利落的模样,哪里像个娇养长大的高门贵女?   秦耀却觉得十分顺眼,就像他养的那只灰色的信鸽,那可是水军营中最机敏、最有耐力的一只。   再说“梁大将军”。   此时他正待在将军府的密室里,用药水卸下脸上的胡子。   大海一圈一圈地帮他解着身上的白布带——这些布带缠在身上,再套上衣服,可以让他显得更加壮硕,更像他的父亲,那位真正的梁大将军。   大海一边解一边碎碎念:“我说少将军,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秦的小娘子了?不是说好了最近不要接近她,免得被认出来吗?你倒好,还敢大大咧咧地穿着官服去接人,又下着雨,万一穿帮了……”   梁桢终于把胡子卸完了,扭头瞄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万一穿帮了……”   “不是这句。”   大海怔了怔,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秦的小娘子——”   “没有。”梁桢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出了密室。   大海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呀,少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嗷!四更哟!今天就没有啦!   明天的更新在上午9:00哦! 第27章 8.4(一更)   五月十六, 诸事皆宜。   一大早, 梁门大街便被围观的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   开路的礼官敲着铜锣边走连喊:“梁家下茶礼, 乡亲父老行个方便喽!”   后面跟着四匹马拉的车子,车上装着三金四礼, 加以花茶、果品、团圆饼、金银锞子各两匣, 另有布匹、珍玩无数。   数名小厮随在两侧, 朝着路边的人群扔喜饼、撒铜钱。   从梁门大街到金梁桥街, 再到定远侯府, 一路走一路撒,铜钱用去数十筐, 喜饼扔掉一整车。   百姓们笑呵呵地说着吉祥话,多是赞梁家大方,不过是下聘礼, 这阵势却比寻常人家娶亲还热闹。   定远侯带着一家老少在主院迎接。   每进一物,礼官便高声唱上一句, 足足唱了小半个时辰,喝去三大盏润喉的茶水,最后只剩下两件主礼未到。   礼官笑呵呵地解释:“侯爷勿急, 主礼随后就来。”   定远侯点点头,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秦茉和秦莞一道站着, 看着大红喜绸包的各色聘礼,嫉妒得脸都变形了,挑着刺地说酸话:“不就是鹿皮、木雁吗,不会连这个都拿不出来吧?”   她的声音不低, 不仅秦莞,就连梁府来的礼官诸人都听见了。   众人纷纷侧目——这娘子怕不是个傻的吧?那梁家连百年的山参、灵芝都成对成对地送,会拿不出鹿皮、木雁?   秦昌最好面子,谁给他丢人他就对谁不客气,“闭嘴!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秦茉长这么大第一次挨骂,当时便受不住哭着跑了。   秦昌面上更加挂不住,笑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投下一大片阴影,继而响起一声唳叫,巨大的白鹰拍打着羽翅绕着定远侯府盘旋一圈。   众人看清了鹰爪上提的东西,不由惊呼。   ——那是一只极大的网兜,兜中盘着一头野鹿,还有一对灰羽白头的大雁,都是活的。   定远侯满意地点点头,秦耀脸色也明显转好。   秦昌乐得合不拢嘴,萧氏脸上也带着笑。   秦三叔和纪氏笑眯眯地看向秦莞。   秦莞压住上扬的嘴角,拼命提醒自己,别感动,更别心动,一切都是假的!   不管怎样,梁桢这次精心准备的聘礼着实给秦莞撑了腰,连带着堵住了多事之人的嘴。   这下,再也没人说秦莞低嫁了,更没人说梁府不拿着秦莞当事儿了。   ***   男方下了聘礼,女方也该准备嫁妆了。   除了韩琼当年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定远侯府也会给秦莞准备一份,除此之外,各房的长辈并舅家的亲戚们都要添上一些。   这日,秦莞用过晚饭,正在九曲桥上遛达着消食,便见三婶纪氏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过来了。   丫鬟手里各抬着一个木箱子,看样子像是首饰匣。   秦莞迎上去,屈膝行礼:“问婶娘安。”   纪氏拉住她的手,道:“这里又没外人,客气什么?走,去屋里,我有东西给你。”   秦莞笑:“婶娘给的,定是好东西。”   纪氏笑笑:“你不嫌弃就行。”   到了屋里,纪氏从丫鬟手里接过首饰匣,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给秦莞看。   彩凤红宝簪、琥珀金丝钏、金莲耳铛、琉璃累丝团冠、多首垂珠钗……样样精美、个个好看,就连秦莞这种见惯了韩琼的那些贵重头面的人都不由惊艳。   纪氏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放下了一半,“这些原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虽说没上过头,样式多少也有些旧了,你若不嫌弃便都给你,左右我也生不出闺女了……”   纪氏商户出身,说话向来随性。秦莞也不介意,只随着她笑:“婶娘都给了我,妹妹们那里怎么说?”   提到秦萱三人,纪氏神色淡淡的,回道:“等着她们许了人家,我再去银楼打几样就是了。你别怪我偏心,反把这些旧的塞给你。”   秦莞撇撇嘴,嗔道:“婶娘这是打量我不识货么?我放着这堆灰累丝的手艺不要,去眼馋那些个金楼银楼里买来的寻常物?”   纪氏扑哧一笑,“就知道你是个懂行的!”   秦莞自小跟着韩琼,耳濡目染懂了不少。   单单是那对小巧的金莲耳铛,就算打个十斤重的金冠出来,都换不到。   贵就贵在这累丝的工艺上。又得把飞禽走兽做得立体逼真,又要把金丝拉得细而不断,绕出来的花样中空剔透,还不能落下一点炭末汁液,除了三婶娘家的手艺人,还真没哪家银楼能做到这般精美绝伦。   尤其是那只“九莲抱子”的团冠,自从纪老先生去世后再也没人能做出来了。   秦莞曾听母亲说过,当年纪氏带着这两个妆匣嫁进梁家,不知红了多少京城贵眷的眼。   她没想到纪氏会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她。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纪氏拍拍她的手,直爽地说:“你别多心,我给你这个不是同情你低嫁,更不是为了笑话你。当年我以商户身份嫁入侯府,没少遭人白眼,是你母亲处处护着我,时不时提点一二……”   秦莞明白了,赶情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晃了晃手里的金簪,调侃道:“若三婶给我这些是为了笑话我,那你这笑话人的法子可真伤财!”   纪氏扑哧一下,乐了,“难怪你三叔天天怪我没生个你这样的闺女出来,当真是可人疼!”   秦莞弯起眼,撒娇似的在她肩上蹭了蹭,“谢婶娘疼我。”   “你呀!”纪氏戳戳她脑门,脸上满是笑意。   有句话她没跟秦莞说。今日她之所以下定决心把这些好东西都给了她,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她发现秦莞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倒不是说秦莞从前不礼貌、不孝敬,只是身上总有种脱不掉的高门贵女常有的傲气,说难听点就是瞧不起人。   这是纪氏最厌恶的。   不过,自从及笄后,秦莞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身上那些好的更好了,不好的也改好了,越来越像当年的韩琼了。   纪氏这才下定决心和她深交。   纪氏的心思秦莞多少能看出一些。   要说傲气,她这个婶子身上也有,大抵就是“你越是高门显贵,我越不卖你面子”。对待这种人,只要表现最真实的自己就好。   秦莞歪在她身上,撒娇道:“就算今日婶娘不来,我也要求到您门上。”   纪氏失笑:“你有什么可求我的?”   “我想跟您学管家,学打理铺子,学查验田产,学做生意。”   纪氏笑道:“你将来是要嫁进高门做大娘子的,把那些个点茶、插花、烧香、挂画的雅事学好了就成,管铺子、做生意哪用得着你?”   秦莞摇摇头,正色道:“那些都是讨好男人的手段,我要学的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像婶娘一样。”   纪氏被她的话惊住了。   要知道,她羡慕了小半辈子高门贵女的风雅,更是恼恨了无数次自己的商户出身,因为这个,秦三叔甚至没去求功名。   她没想到,此时此刻,秦莞这个侯门娇女竟说想像她一样。   “你……当真要学?”   秦莞重重点头,“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阖府上下最有本事的就是婶娘你,若不是你费心打理着这个家,三位哥哥求学、拜师,大伯和父亲做官、打点,偌大的侯府每日开销、年节花费,哪里会有这般阔绰?”   这满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家表面看着光鲜,内里捉襟见肘。   这些事秦莞也是重生之后慢慢明白过来的,是以她更想好好地打点生意,赚取银钱,用自己的手过上踏实富足的日子。   “好、好!”纪氏别开脸,压下眼底的湿意,“只要你想学,我必倾囊相授。”   秦莞面上一喜,扬声道:“明月,上茶!”   “来啦!”丫鬟们在外面听了许久,茶水早就备好了。   秦莞恭恭敬敬地给纪氏敬了“拜师茶”,纪氏笑呵呵地接了。   于是,秦莞的“求学生涯”就这么开始了——或者叫“婚前培训”也可以。   定远侯夫人早逝,侯府如今的家事由二房的萧氏和三房的纪氏一起管着。   萧氏是个软性子,做不了得罪人的事,也不愿做,因此只管发发月银、裁裁衣裳这样的小事。   余下的采买用度、人情往来、仆从赏罚,加之郎君们的茶食宴饮、外面的庄子铺面全由纪氏一个人打理。   秦莞要学东西,看着纪氏理家是最直接的法子。   秦莞活了两辈子,从来没这么勤奋过。   寅正二刻就要起床,卯初一刻到纪氏的院子,听着管事婆子们回话、领差事,秦莞要负责记录下来,还要找出她们话里的漏洞。   早饭也是在纪氏院里吃的,接下来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是看帐本,学纪家独有的记账手法,听纪氏讲一些经年往事,从中学习经商做人的道理。   大半个月下来,秦莞足足瘦了两大圈。   是什么支撑着她如此拼命?是仇恨。   她的仇人很有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秦莞一天都没敢忘记。   事到如今,就算她想放下仇恨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恐怕也不成了。   棋局已经开了,刘司膳也盯上她了,由不得她中途退场。   她必须让自己强大,更强大,才有可能逆天改命,求得生机。   ***   转眼到了六月六,秦莞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依着汴京的风俗,这一天订了亲的人家要互赠节礼。男主给女主送酒送肉,女主给男主送点心茶饼。   若男方送的酒肉使得岳家满意,家里便会允许未来女婿将女儿带出去赏花游玩。   因此,这一天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处处可以看到结伴而行的郎君娘子。郎君们个个神采奕奕,姿容潇洒,娘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巧笑倩兮。   一对对佳人你来我往,温情脉脉,这景致比六月里的桃花酒还醉人。   前一世,秦莞也曾跟着魏如安郊游赏花、登高望远,听他高谈阔论,看他小意温情。如今换成了梁大将军,秦莞很难想象他和她能有什么话说、能有什么事做。   她甚至怀疑,梁大将军会不会来侯府接自己,毕竟他们只是假成亲。   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梁家的马车便到了。   车厢似乎精心打理过,四角系着成串的丁香花,帷幔也换成了秦莞喜欢的淡蓝色,车轮裹了减震的牛皮,车身也重新涂了漆,处处透着清新雅致。   秦莞很难想象英武不凡的梁大将军如何坐着这样的马车去衙门。   此时,他就站在车边,看着秦莞缓缓走来,深黑的瞳仁仿佛闪着小星星。   秦莞上车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   秦莞眨眨眼,有些惊奇——不是假成亲么?需要这么敬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嗷~~感谢各位不离不弃,作者菌定当勤奋以报!   昨天的红包已发~今天依旧有三更~   二更尽量在下午两点之前,么唧~~ 第28章 8.4(二更)   “梁大将军”的手都伸过来了, 秦莞若是故意不搭未免太过矫情。   于是, 她便大大方方地搭了上去。   原是该搭手腕的, 结果秦莞一紧张搭在了“梁大将军”手上。他的掌心微微泛着薄汗,氲出火热的温度, 仿佛要把她的指尖灼伤。   秦莞不着痕迹地放开, 冲他露出一个客客气气的笑。   梁大将军, 也就是梁桢, 挑了挑眉, 似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应该害羞脸红吗?   秦莞心头微动,总觉得他这挑眉微笑的样子和梁桢真像, 不愧是父子。   梁家的车夫在前面赶着车,梁大将军骑着马慢悠悠地跟着,低沉的声音透过纱帘传入车厢:“暗格放着点心, 若饿了,随时取用。”   秦莞忙道了声谢, 继而失笑,这下好了,她这易饿的毛病不仅被梁桢知道了, 就连梁大将军也知道了。   彩练心大地抓了块绿豆糕,附到秦莞耳边悄悄说:“先前奴婢还觉得梁大将军有些可怕, 没想到他人这么好。”   秦莞拿眼睨着她,“一块点心就把你收买了?”   彩练嘿嘿一笑,“不,奴婢至少要吃两块!”   秦莞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着车内银铃般的笑声, 梁桢也禁不住扬起嘴角。   马车行到龙津桥码头便停下了。   梁桢扶着秦莞下了车,三人换乘一艘乌篷小船,沿着蔡河西段逆流而上。   秦莞事先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安排,惊奇又欣喜,一双眼好奇地四处看。   这船不过一丈来长,乌篷中坐下三个人便显得有些满了。船身略旧,内里的布置却十分舒适。   哨公有着一把好手艺,撑起船来又快又稳。对方显然是个健谈的,一路说着市井中的趣事。   蔡河两岸行人如织,码头唱着响亮的号子,小船偶尔离着河岸近些,有长长的柳条迎面拂来。   这是秦莞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长这么大只坐过挑着花灯、系着彩绸、如楼阁一般精美华丽的游船,从来没有坐过这种摇摇曳曳的小船。船舷离着水面这么近,仿佛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碰到底下的河水。   她也从来没以这样的角度看过汴京,她不知道有人起早贪黑辛苦撑船也会很快乐,她不知道妇人们会三三两两聚在河边洗衣淘米,她更不知道孩童们会光着屁股蛋和鸭鹅小犬一起在河中游水嬉戏。   看着她眼中的惊喜之色,梁桢也有种难言的舒畅。   果然,他没猜错,这个小娘子是与众不同的,她喜欢这样的安排。   小船摇摇曳曳,出了蔡河水门,行至外城。   上游处突然行来一艘华丽的大船,给这幅满载着市井气息的画卷涂上一抹浓重的颜色。   大船上传来鼓乐之声,引得众人纷纷驻足。   哨公吃了一惊,忙道:“是宫里的贵人,郎君,咱们得往边上避避。”   梁桢沉默地点点头。   秦莞也看到了,那艘船上挂着极大的灯笼,上面写着“宝郡王府”四个大字。   上个月二皇子过了二十岁生辰,被官家封为“宝郡王”,进入兵部历练。年底大婚之后,若能再立下一些功劳,便可顺顺利利地再升一阶,成为亲王。   秦莞见过那位二皇子,说不上为什么,总有些不大喜欢。   说起来,今日六月六,订了亲的郎君都会邀请未来新妇出游。既然这是二皇子的船,想来魏欣也在船上。   秦莞撩起竹帘,好奇地往大船上看。   梁桢冷不丁开口:“想坐?”   “啊?”秦莞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桢站起来,走到船头,“若想坐,我便带你上去。”   秦莞连忙摇头,“不,我一点都不想坐!”   是真的,坐着小船潇潇洒洒看风景多快乐,她才不想到大船上看魏家姑娘假笑。   为了证明她确实不想,秦莞努力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比诚挚地看着“梁大将军”。   梁桢露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勾出一道长长的笑纹。   秦莞怔了怔,她记得梁桢也是这样。   正发呆,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秦妹妹也在?”   是魏欣。   唉,还是没躲过。   秦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恰好被梁桢看到,高大的郎君笑意更深。   秦莞吐吐舌头,转过身,笑得端庄得体,“原来是魏姐姐,想来郡王殿下也在船里了?”   一句话直戳痛处。   魏欣嘴角一僵,勉强维持着笑意,“郡王公务繁忙,请了嘉仪公主与我同游。这边船上宽敞,妹妹何不过来凑个热闹?”   ——这是在笑话秦莞的船小。   秦莞笑盈盈地回敬:“梁将军在此,我便不过去了,劳烦姐姐代我向嘉仪公主问安。”   魏欣呀了一声,故作吃惊地说:“原本梁将军也在,我竟没认出来,还以为、以为是秦家长辈……”   秦莞笑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击到我了?天真。   不待她开口,大船内便响起一道冷冷的呵斥:“胡说什么!”   魏欣身子一颤,脸色红红白白,十分精彩。   嘉仪公主撩帘而出,身后簇拥着数名宫人,“不知姨父在此,嘉仪失礼了。”   “公主言重了。”梁桢端肃着面容,执手回了个君臣礼。   嘉仪公主微笑着问:“怎么不见桢表哥?”   梁桢道:“他一早便去了巡防营。”   其实嘉仪公主早就打听到了,不过是想趁机跟“梁大将军”说句话,留个好印象而已。   “姨父可是要去玉津园?我刚从园子里出来,今年紫藤花开得真不错,我叫人折了一些,回头叫人做成花篮送去将军府,给表妹们看着玩。”   说着,便朝船尾指了指。   那里站着几个身穿白衫的年轻郎君,想来是二皇子府里的幕僚,此时正对着一篮紫藤摇头晃脑,像是在作诗。   梁桢往那边看了一眼,不料竟看到一个熟人。他假装不认识,眼角的余光悄悄看向秦莞。   秦莞脸色倏地一变,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看到了魏如安!   魏如安竟然在二皇子的船上!   秦莞突然想起来,上辈子魏如安就是“二皇子党”。没想到这辈子他虽然无缘仕途,却早早地成了二皇子的幕僚。   嘉仪公主和二皇子一母同胞。   这样看来,嘉仪公主确确实实有理由、也有机会和魏如安搞到一起!   秦莞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   梁桢搭住她的手,安慰般握了握。   嘉仪公主看着这一幕,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既如此,便不打扰姨父和秦姑娘了。”   梁桢也不客气,挥挥手指挥哨公行船。   等到小船走远了,魏如安方才抬起头,远远地看向船上的一双人,眼中闪过浓浓的阴霾。   ***   秦莞的心情不大好。   任谁知道了前世的仇人很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心情恐怕都不会好。   嘉仪公主对她也不太友好,从她挑唆官家给自己和梁大将军赐婚这件事就能看出来。   梁桢不想看秦莞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以为先前那种充满了好奇、喜悦、顽皮的模样更适合她。   因此,他想哄哄她。   梁桢没有多说,只是从船尾拿起一支钓竿,娴熟地甩入河中,煞有介事地钓起鱼来。   果然,秦莞被他的动作吸引,“河里有鱼?”   “蔡河通着玉津园,每年夏汛,玉津园开闸放水,会有鱼苗顺流而下,在这河中慢慢长大……”梁桢侧身站在船尾,娓娓道来。   秦莞仰头看着他,由衷地说:“你懂得真多。”   被夸奖了,梁桢有些不适应,抹了易容药水的脸上看不出变化,耳尖却微微泛红。   秦莞瞧见了,终于露出笑模样。   梁桢也松了口气。   说话的工夫,鱼线突然一沉,竿头微微弯折。   “上钩了!”秦莞连忙凑过去,倚着船舷紧紧盯着。   梁桢扬起鱼竿,轻轻一甩,银白的大鱼被扯出水面。   秦莞惊喜地叫起来。她伸出手,想要去接。   梁桢原本已经卸了钩,看着她急切的模样,突然想逗逗她。于是手上一滑,银色的大鱼脱手而出,哧溜一下,逃回了水里。   “居然跑了!”秦莞遗憾地捶打着船舷,又转过身去打梁桢,“笨死了,到手的鱼都能让它溜走。”   梁桢哈哈一笑,“没事儿,跑了再钓。”   看着他古铜色的面庞,秦莞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连忙收回手,端正了坐姿,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梁桢勾着唇,愉悦地甩出鱼线。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岂会看不出“梁大将军”是在有意逗她?有人这样在意着自己,就算她再不开心也要做出开心的样子。   小船行到玉津园的时候,梁桢一共钓上来三条大鱼。   秦莞把鱼养到木桶里,想着中午叫厨子做了吃。   此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园子里的珍奇异兽吸引了过去——大象、神羊、吴牛、孔雀、仙鹤、黑白熊……样样叫人惊奇。   这些奇兽养在玉津园的东北隅,是官家的私人“动物园”,秦莞还是第一次过来。   她顾不上矜持,提着裙摆爬上爬下。   灌木丛中传出沙沙的响声,一头墩实的小犀牛分开灌木,直冲而来。   秦莞吓了一跳,下意识跑向梁桢寻求庇护。   梁桢不慌不忙地把她护到身后,单单伸出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抵住了犀牛的冲势。   小犀牛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哼哼地叫了两声,继而躺到地上打起了滚。   秦莞惊奇道:“它好像认识你!”   梁桢点点头,“这是吐蕃进贡的灵犀,当初我带人把它们从西北运过来,足足走了三个月,路上死了两头,只剩下这头小的。”   秦莞有点伤感,想来死的那两头是它的父母吧?   梁桢拍拍犀牛硬实的皮,“想不想坐犀牛?”   秦莞一脸期待,“能坐?”   梁桢笑:“不怕吗?”   秦莞挺了挺胸膛,“我可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给我一杆红缨枪,我也是能上马打仗的!”   梁桢挑挑眉,引着犀牛站起来,往它背上铺了一条极大的毯子,这才扶着秦莞坐上去。   小犀牛不认识秦莞,是以不大乐意,一直跳着脚想把她摔下去。   为了安抚它,梁桢只得坐到了秦莞身后。   秦莞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想要下去,又不好显得太刻意。   梁桢看出她的尴尬,安慰道:“放心,你我早有约定,我不会对你如何。将来相处的日子还长,你大可以把我当成长辈,就像对待定远侯或者你叔父那样。”   秦莞扭头看着他,皱了皱脸,天真道:“那我以后叫你……梁世叔?”   梁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   谢谢宝宝们的支持!晚上九点前有三更! 第29章 8.4(三更)   距离同游玉津园已经过去了五天, 秦莞依旧记得当时“梁大将军”脸上被雷劈了似的表情。   每次想起来她都会忍不住偷偷笑一会儿。   不过秦莞觉得“梁大将军”说得对, 以后的日子还长, 尤其是成亲后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外人面前免不了要做出亲密的样子, 总不能这么尴尴尬尬地相处。   如果把他当成长辈的话, 相处起来就自然多了。   于是, 秦莞默默决定以后私下里就叫他“世叔”。   这天, 她跟着纪氏出门查铺子, 家仆突然来报:“舅家阿郎和大娘子来了汴京。”   秦莞兴冲冲往家赶。   韩琪来得急,没提前递帖子, 这时候已经在一方居坐着了。   说到底是为了秦莞的婚事。   他刚听说秦莞订亲时还挺高兴,仔细一问,未来外甥女婿居然是个年近四十的武夫, 差点气个倒仰。   于是夫妻两个撂下登州的生意,急匆匆赶来汴京。   秦莞回到一方居, 刚要进花厅,却被清风拦在门外。   韩琪和郭氏正在里面说话,许是情绪激动, 声音也稍稍高了些。   郭氏劝道:“人家亲爹还没说什么,你这个当舅舅的倒折腾圆了, 这叫什么事?”   韩琪沉声道:“我就那么一个妹妹,我妹妹就这么一个孩子,我要把她当外人,大可以名哲保身。可是莞丫头这一辈子就毁了!”   郭氏道:“你看你, 跟我急什么?我也没说莞姐儿是外人。”   韩琪哼道:“当年琼儿嫁给秦昌我就后悔了,如今就算搭上我韩家的清誉,也绝不能再让莞丫头跳火坑!”   郭氏没再吱声。   秦莞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彻底安静下来,这才笑盈盈地进了花厅。   “舅舅、舅妈久等了,莞儿给你们磕头。”说着便要跪下。   韩琪连忙起身,将她搀住,“一家人客气什么?”   秦莞看着至亲的舅舅,鼻子一酸,险些掉泪。   郭氏扭着脸,面上没有一丝笑模样。   秦莞主动挨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舅舅真是一刻都离不开舅妈,不就是送车菌种吗,也要把舅妈带着,这是怕离了舅妈吃不上饭怎么的?”   郭氏没绷住,笑了。   秦莞心内暗暗舒了口气——若是因为她的事让舅舅舅妈生了嫌隙,她连觉都睡不踏实。   郭氏是个直脾气,也不藏着掖着,索性把话说开了:“莞姐儿方才听到了吧?舅妈不是把你当外人,只是想着先把事情问清楚……若一味由着你舅舅胡来,他们爷儿们不会怎么样,吃亏的还是你这个女儿家。”   说着,便红了眼圈。   秦莞忙道:“我知道舅妈一心为了我,从小到大舅妈对我如何,莞儿心里都明白。”   韩琪也软和了态度,“我这不就是着急么,也不是冲你……”   郭氏扭开身子,不理他。   韩琪无奈,只得起身,冲着她深深一揖,“都是我的错,给大娘子赔不是了。”   秦莞扯了扯郭氏的衣袖,黏黏乎乎地叫:“舅妈……”   郭氏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横了韩琪一眼,“今日若不是为着莞姐儿,我定不饶你。”   韩琪忙道:“谢大娘子。”   秦莞暗搓搓地出主意:“下次再这样,就叫舅舅跪搓衣板。”   郭氏抹了把泪,扑哧一声笑了。   秦莞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韩琪年轻时名列“汴京四大美男”之首,听说还是郭氏先看上了他,央着父母去韩家提亲。   如今韩琪已年过五十,依旧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岁月如同一把雕玉的刀,磨平了他的棱角,带走了他的锐气,留给他的是平和的心态,如玉的气质。   反观郭氏,虽身形胖了些,却目光平和,面色红润,脸上不见一丝皱纹,显然家庭和睦、生活幸福。   秦莞有些羡慕,如果自己五十岁时也能活成舅舅和舅母这样,这一生便值了。   ***   吃过茶,续过话,甥舅两个方才说起正事。   韩琪虎着脸道:“莞姐儿别怕,舅舅这次回来就是给你撑腰的,这门亲事若是你不愿意,我自会想法子退掉。”   秦莞摇摇头,认真道:“舅舅不用担心,我是愿意的。”   她把之前劝定远侯和秦耀的话如数说给了韩琪听。   韩琪生得一副九曲心肠,不像秦家那俩直男那么好打发。他深思片刻,突然道:“你把他叫过来,我要亲自见见他。”   秦莞吓了一跳,忙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韩琪哼道:“亲都订了,你舅舅我想请他喝盏茶,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秦莞讪讪道:“梁大将军公务繁忙,怕是没有空闲……”   毕竟是假意成亲,秦莞不想麻烦他。   见她百般推脱,韩琪冷哼:“你要是不愿请他,我便亲自下帖子请。”   秦莞顿时垮下肩膀。   好吧,请就请。   与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倒不如把人请到一方居,万一中途出现意外,她还能及时圆过去。   就这样,秦莞被韩琪压着,当即写下花帖,以韩琪的名义请梁大将军明日来一方居喝茶。   秦莞叫人把帖子送出去之后,又回过头来给舅舅舅母打预防针:“最近在跟夏国和谈,枢密院十分忙碌,他要是来不了,舅舅您可别生气。”   这回硬气的变成了郭氏,“他若不来就说明拿着你不当回事,这亲也就不用结了,名声什么的咱们也不管了,舅妈明日就带你回登州,满城的好儿郎任你挑!”   秦莞眨眨眼,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就……很有底气的样子。   ***   第二天,梁桢不仅来了,还带了好多礼物。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秦莞住的地方,踏上她走过的九曲桥,坐在她常坐的八角亭,喝到她亲手沏的茶,吃到她最爱的千层糕……   对面坐着她至亲的舅舅。   梁桢定了定神,诚恳地说:“舅父放心,等莞莞嫁到梁家之后,绝不会有人因她年纪小而轻看她。她若想管家,我便把整个梁家交给她管,她若不想,便轻轻闲闲做个大娘子。”   他顿了顿,又道:“我比她大上许多,若是走在她前面,定会为她铺好后路。她若想离开梁家,不会有人为难;她若不愿离开,梁家始终有她的位置。无论她有没有子嗣,我名下的家产都会有她一份——现在便可立下字据。”   梁桢知道,这才是韩琪最在意的,不是他的家产,而是他的态度。   韩琪同样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他曾经见过镇北将军梁晦。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大将军,只是一个在韩家学塾读书的少年郎。   在他的记忆中,梁晦是一个仗剑纵马闯天下的豪侠,他能一言不和掀了契丹王庭,却吵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学堂辩论时每每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忍不住骂粗话。   然而,眼前的这位“梁大将军”却显得聪明通透,思维缜密,就像清流世家养出来的儿郎,高傲,矜贵,从容,自信。   韩琪不由纳闷,二十多年不见他变了这么多吗?还是说,这才是真实的梁晦?   更让他不解的是,“梁晦”似乎完全不记得他了。   梁桢看着他脸色不大对,唤道:“舅父?”   “亲还没成,别叫我舅父。”韩琪没好气地说。   梁桢挑了挑眉,这反应似乎不大对劲儿。   韩琪抓起桌上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就按你说的办——立下字据,家产什么的就不必了,只需写明,无论你在与不在莞丫头都可随时求去,梁家不得阻拦。”   梁桢点点头,当即叫人取了笔墨,按照他说的逐一写上,并按了手印。   秦莞和郭氏坐在内室,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秦莞十分愧疚,一方面觉得梁桢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另一方面又觉得舅父真情实感地为她着急,她却不能说出实情。   送梁桢出门的时候,秦莞不免有些低落。   她想对“梁大将军”说声抱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梁桢察觉到了,委婉地劝慰道:“既然决定了,就只能一往无前地走下去,这对谁都好。”   秦莞怔了怔,低声道:“我知道了。梁将军放心,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梁桢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想让秦莞知道不用愧疚,无论任何时候他都愿意配合她做戏。   秦莞确实误会了,她以为“梁大将军”是在提醒她不能告诉舅舅真相。   前一刻她还在想着怎么道歉,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这么无情无义。   秦莞压下那一丝丝莫名其妙的委屈,笑了笑,说:“既然是合作关系,梁大将军就该信我,你能守约,我也能。”   ——总之,不用你特意提醒!   看着她脸上客气而疏离的笑,梁桢眉头皱得更紧,突然有种莫名的烦躁。   他甩了甩衣袖,往前疾走了两步。   想到秦莞跟得辛苦,又停下来,闷闷地说:“便送到这里罢。”   “恭送梁将军。”秦莞毫不迟疑地送客。   这下连客气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小吵怡情什么的~~嘻嘻嘻嘻~   今天就没有啦,明天的一更在上午9:00哦! 第30章 8.5(一更)   和“梁大将军”拌了两句嘴, 秦莞生了一晚上的闷气。   第二天早上醒来突然就想通了。   这么大的事, 他多嘱咐几遍也是应该的, 所以梁大将军没错,倒是自己矫情了。   秦莞想着, 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给他赔个不是。   不过, 这件事她也没想太久, 很快她又忙碌起来。   韩琪给了她一份嫁妆单子, 是当年韩琼出嫁的时候拟的, 原本是一式两份,一份被韩琼带来了定远侯府, 一份留在了韩家。若是韩琼没有子嗣,韩家大可以把嫁妆要回去。   如今秦莞要出嫁了,这些嫁妆自然要让她带走, 韩琪便把单子给了她。   赶巧了,前两日萧氏也给了她一份。   秦莞把两份嫁妆单子摆出来一比较, 竟然发现了问题——萧氏给她的那份明显少了好些东西。   银票、金锞子不必说,有些母亲的头面、衣裳料子也不见了。   喜嬷嬷站在旁边,一下子急了, “姑娘,定是那萧氏贪图大娘子的东西, 暗地里给昧下了,老奴找她去评评理!”   秦莞连忙拉住她,“嬷嬷且慢,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别人不知道, 她可清楚,这份单子之前应该是放在父亲那里的,这些现成的金银多半也是他拿去花了。母亲有多少嫁妆,萧氏八成不知道。   喜嬷嬷气得眼圈都红了,“琼姐儿当初在时对她多好?没有琼姐儿她能从那深宫大院里出来?如今倒算计起主子的东西来了!”   秦莞忙道:“嬷嬷慎言,她如今到底是正头大娘子。”   “那我也不怕她!我是韩家来的,去问她嫁妆的事也是应当应分。”喜嬷嬷哼了哼,又道,“姑娘就算念着她待你的情分,不想伤了和气,咱们也该去库里点点,看看究竟少了什么。”   秦莞摇摇头,若去库里点了再发作起来,那才是真伤了和气。   当然,她也不会白白地吃下这个闷亏,银票、金子不算什么,倒是母亲那些个贴身、手使的东西她无论如何也得要回来。   秦莞略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   六月十五,阖府聚餐。   秦莞像上次一样把舅舅带来的新奇的点心瓜果带过去给大家分食,不出意外的,定远侯问起了韩琪这次来的目的。   秦莞避重就轻地说:“不过是送份嫁妆单子,没想到舅舅竟亲来了。”   纪氏笑道:“嫁妆单子?难不成舅家阿郎怕咱们秦家出不起嫁妆,要单独给你准备一份么?”   秦莞白了她一眼,道:“婶娘就知道打趣我!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   萧氏手一顿,刚刚拿起的茶盏又放了下去。   秦莞勾着笑,话音一转:“不过,我没接。我说了,那单子咱家就有,我拿两份做什么?反倒让人以为我猜疑自家人似的!”   秦昌似是舒了口气,哼道:“还算懂点事!”   秦莞只当没听见,往萧氏那边瞄了一眼。   萧氏显然不像秦昌那么乐观,薄薄的唇紧抿着,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网算是撒好了,就等着捞鱼了。   秦莞笑笑,愉快地往秦三郎案上夹了只大虾吃。   秦三郎急了:“你自己就有,干嘛吃我的?”   纪氏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做妹妹的吃你个虾,也值得你急眼?”   “她就比我小两天!”秦三郎不服气,“凶成这样,我才不稀罕这样的妹妹!”   这下,不仅纪氏,就连秦三叔都要骂他了。   秦莞偷偷笑笑,一低头,看到自己的食案上多了一整盘虾。秦耀刚刚收回手。   还有一盘,被秦二郎端在手里,看到秦耀放了,他手一收,顺手放到了秦萱案上。   秦萱受宠若惊,忙道:“多谢二哥哥。”   秦二郎笑眯眯,“吃吧。”   秦茉又气又嫉妒,“都是偏心眼儿!”   ***   慈心居。   秦萱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和萧氏。   秦萱急道:“母亲,您真要把东西还回去?”   “不还怎么办?你当真以为他们不知道嫁妆单子上都有什么?就算莞姐儿不知,韩家、三房也得让她知道!”   秦萱硬气道:“不就是用她点东西吗,一家人,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萧氏嗤笑:“听着这话,我都替你脸红!”   秦萱果真涨红了脸,不是羞的,是被她母亲气的,“母亲,你为何处处向着她!她才是您亲生的女儿,对不对?”   萧氏皱眉,“胡说什么!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你这两年时不时拿些衣料、顺件首饰,别以为没人知道。”   这下,秦莞的脸是真红了。   萧氏叹道:“以你大姐姐的脾气,若知道她母亲的东西被你用了,八成得闹起来,到头来损的是你的名声。更何况人家还有个强势的舅舅。韩家如今虽行商,京中故旧、门生不知凡几,多有位高权重者,又极团结,别说你我,就连你父亲都惹不起。”   秦萱到底不甘心,央道:“母亲,我就悄悄地留两样不行么?”   萧氏头疼地揉揉额角,她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眼皮子浅。   “等着以后你嫁了好人家,多贵重的首饰买不来?别贪小便宜,坏了大事。”   秦萱听出她话里有话,问:“母亲,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氏目光一闪,“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秦萱更加确信:“母亲,到底是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吗?”   “行了。”萧氏烦躁地摆摆手,“早些回去,把东西规整规整,今日夜里便叫人放回库里。”   秦萱委屈地扁扁嘴,不情不愿地去了。   当天晚上,整个定远侯府都没睡踏实。   秦莞早就叫人盯着慈心居和风雅轩,半夜听到动静,喜嬷嬷亲自来报:“姑娘料得没错,那萧氏正叫人悄悄地往库里送东西呢,老奴不放心,亲去瞅了瞅!”   秦莞玩笑道:“嬷嬷可看清了,确实在往里送,不是往外搬?”   喜嬷嬷不轻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越大越淘!”   秦莞假装疼,笑倒在床上。   三房那边也得了信。   秦三叔以为秦昌在整什么幺蛾子,想要去看看,却被纪氏拦住,“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你家大姑娘精着呢,吃不了亏。”   纪氏哼笑:“不过,这事也是险得很,但凡莞姐儿势弱些,少不得被她哄去!哼,吃下去的骨头再往外吐,这滋味……呵呵。”   等着萧氏把东西补得差不多了,秦莞这才大摇大摆地开了库房,查验嫁妆。   银票少了一些,多半是秦昌用了补不回来。   十二匣生肖样式的金锞子倒是补齐了,只是有几匣的成色明显差一些,想来是萧氏急匆匆补上的。   贵重布料少了几匹,大抵是穿在秦萱身上。   这些秦莞都不打算再计较。   好在,她重点关心的那几样母亲戴过的首饰,用过的香炉、摆件都照原样放了回来。   这就妥了。   不过,经此一回,她和萧氏的情分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了。就算她心里没疙瘩,保不准萧氏不记恨。   唉,就这样吧!   ***   韩琪这次过来,带了整整一大船栽着菌种的椴木。   一路上用油布遮着,日日洒水,到汴京的时候好些椴木上已经长出了指甲盖大小的菌子。   南郊的庄子已经收拾妥当,秦莞叫人移了过去。并找了几家可靠的专门负责木耳栽种。   这些人大多是母亲当年从韩家带来的,都签了死契,即使以后木耳赚了大钱,秦莞也不担心他们把方子泄漏出去。   钱嬷嬷前几日兴冲冲地来报,说是出了第一批木耳,请秦莞过去瞧瞧。   今日秦莞刚巧得了空,向纪氏那边告了假,便带着彩练坐车出了门。   如今,秦莞名下一共有三个庄子,南郊这边有两个,都是韩琼留给她的,一个被秦莞改成了蔬果园,一个种上了木耳,木耳占不了多少地方,其余平地还是种的庄稼。   还有一个在西郊,是定远侯给她添的嫁妆,皆是上等良田,光是佃户就有上百,年年产出不少。   纪氏说,这是定远侯私产里最好的一处。秦莞心内自然感激,熬了好几日,亲手做了一套衣裳送过去。   听说,定远侯当天就穿着去了衙门。   马车骨辘辘地往南郊走,秦莞和彩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丝毫不知被人“跟踪”了。   大海一脸无奈地跟在梁桢身后,“少将军,咱们不是要去西郊吗?这条道是往南的。”   “嗯,我不瞎。”梁桢淡淡道。   大海翻白眼,“您既然知道,还不赶紧掉头?”   梁桢没理他,自言自语道:“一个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成日里往这荒郊野外跑。”   大海厚道地提醒:“这里不是荒郊野外,前边后边都是村子,再往前走还有个歇脚的茶棚。”   梁桢终于回头瞅了他一眼,眼神却冷冷的,“我问你了?”   大海瞪圆了眼,我分明是好心提醒,这人咋不承情呢?   梁桢扬手,啪的一声脆响,乌黑的骏马扬起前蹄,绝尘而去。   大海孤零零地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梁桢超过了秦家的马车,停都没有停一下。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一刻钟后。   彩练兴奋地摇摇秦莞的手,“姑娘,那边有个茶棚,咱们下去喝盏茶再走吧!”   秦莞笑笑,这丫头哪里是口渴想喝茶,分明是起了玩心。   “不喝了,今日出门晚,咱们得早些赶到庄子上,这一来一回的,到家都要天黑了。”   彩练嘟嘴,“姑娘~”   秦莞笑:“撒娇也没用。”   彩练鼓鼓脸,依依不舍地看向茶棚,“咦?那不是梁小将军吗?姑娘,梁小将军在那边喝茶!”   秦莞撩起车帘,看到那个红衣的身影,惊喜地挥了挥帕子,“梁将军,好巧!”   梁桢一身锦衣,端坐在粗劣的长桌前,修长的手指拿着粗陶茶碗,面不改色,“嗯,是挺巧的。”   秦莞笑容满面,“好久不见!”   梁桢一顿,“……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二更在下午3点之前~   今晚就要上夹子了,请宝宝们及时订阅一下,留个爪爪,夸两句哦,哈哈哈哈~ 第31章 8.5(二更)   秦莞之所以说“好久不见”, 是因为她此时看到的是真正的梁桢, 而不是“梁大将军”。   她和梁桢确实好久不见了。   梁桢看着她如花的笑脸, 很想叫她下来歇一歇,喝盏茶。然而这茶棚简陋, 茶水粗劣, 他又舍不得。   于是, 梁桢只向店家要了些煮开的水, 又买了几样新烤的茶点, 隔着窗子递给秦莞。   “早些归家,别叫家人惦念。”   秦莞柳眉一挑, 笑着逗他:“你倒管起我来了?别忘了,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你很快就要叫我“母亲”了。   梁桢嘴角一僵,啪的一声阖上望窗。   秦莞歪在彩练身上, 笑得眉眼弯弯。   两相分开,秦莞去了南郊菌园, 梁桢去了西郊大营。   近来天气晴朗,前几日收下来的木耳已经晒干了。这是第一批,秦莞不打算卖, 想着拿来做宣传。   六月底,秦莞在一方居开了个赏花宴。   说起来, 这个小宴还是安国公主最先提出来的,秦莞给她送了帖子。   安国长公主没来,却叫人送了礼。   汴京城中和秦莞有些交情的贵女们倒是来齐了,包括魏家大姑娘, 魏欣。   秦莞的牡丹确实种得好,贵女们纷纷夸赞。   汴京府尹家的宋小娘子宋丹青尤其喜欢那株姚黄,把着花枝看了又看,舍不得挪地方。   秦莞笑笑,给明月使了个眼色。   明月当即挑了那朵最艳的剪下来,秦莞亲手给宋丹青别在了发髻上。   宋丹青惊喜道:“这么好的花,当配着秦妹妹这般的好颜色才值,戴在我头上却是浪费了。”   宋丹青并非精致娇艳的长相,却盛在温婉端庄。秦莞诚心道:“姚黄大气,正配姐姐。若姐姐喜欢,入了秋分株时我给姐姐留两棵。”   宋丹青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舍不得拒绝,略略一想,道:“那便多谢秦妹妹了。我家里有株绿牡丹,若妹妹看得上我也给你分一棵。”   绿牡丹何其珍贵,就连秦莞都没有,她自然喜欢,“这下反倒是我占了便宜。”   宋丹青道:“花无贵贱,全看眼缘。”   秦莞直点头。   俩人都是爱花的,越聊越投机。   魏欣听着就不是那么舒坦了,“两位妹妹倒是大方,若这里的姐妹们都喜欢,不知你们能分出多少株来?”   即便说着这般挑衅的话,她依旧笑容满面,叫人觉得只是关系好的小姐妹在互相调侃。   秦莞顺势道:“别人的我不管,若魏姐姐喜欢,自然有你一份。”   魏欣一愣。她当然喜欢,喜欢得眼睛都红了。然而却不想落了下风,只得继续端着,“西郊园子里那些就够看了,便不贪妹妹的了。”   有人帮腔道:“是的呢,那几株可是从宫里出来的,贤妃娘娘亲养的。”   魏欣点点头,面上恢复了几分得瑟。   秦莞、宋丹青相视一笑,亲亲热热地挽着手向前走。   不多时,便听到三声钟响,到了用饭的时辰。   一方居东西两边各有一间狭长的水榭,一曰“飞花”,一曰“如梦”,皆是临湖而建。   飞花榭向阳,如梦榭背阴,夏日天热,小宴便摆在了如梦榭。   窗前种着一丛纤柔的蒲草,湖中栽着点点青荷,粉白的荷花娇娇羞羞地开着,清新雅致。   女使们鱼贯而入,送上碟碟精致的菜品。打眼一瞅,十盘菜里倒有八盘是带着木耳的。   宋丹青冰雪聪明,隐隐猜出了秦莞的用意。   她掩着嘴笑笑,乐得卖个人情,“秦妹妹家的木耳难道多得吃不完了,叫我们过来帮着吃不成?”   秦莞笑道:“自家庄子上种的,这是第一茬,给姐妹们尝尝鲜。”   有人好奇道:“木耳不都是从枯树密林里摘的吗?这也能种?”   秦莞道:“这是舅舅偶然学得的手艺,试了许多回才勉强长了这些。”   涉及到独门手艺,娘子们识趣地不再多问。   大家纷纷低头吃菜。   宋丹青尝了口木耳拌腐竹,眼睛一亮,“这菜酸酸甜甜,清新爽口,当真不错。近来家中小侄苦夏,胃口不好,回头我便吩咐厨下做给他吃。”   明月站在秦莞身后,略一沉吟,恭敬道:“若是健脾开胃,奴婢推荐这道木耳炖山药,出锅后可添些蜜水,更为香甜。”   宋丹青笑笑,“哦?可还有别的?”   “还有一道杂菇炖琵琶腿,撒上烘香的五仁,想来也是孩童喜食的。娘子若不嫌弃,奴婢回头将方子写给您。”   “那便多谢了。”宋丹青放下筷子,褪下腕上的玉镯,叫自家丫鬟送给明月。   明月惊了一瞬,连连拒绝,直到秦莞开口,她方才收下。   秦莞自然不会叫宋丹青吃了亏,回头必有重礼回她。   木耳新鲜,口感实在是好。   府里的厨娘们手艺也好,将这几样小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小娘子们连连称赞。   用完饭,食案撤去,大家坐在水榭中吹着凉风喝茶聊天。   “神助攻”宋丹青再次上线,“我瞧着这木耳倒是上好的,妹妹打算卖么?我必第一个买。”   秦莞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道:“卖,城南韩记铺子里就有。不过那是用来卖给外人的,姐妹若们想吃,直接从我这里拿就成。”   说着,她便招招手,一众丫鬟走进来,手上提着包好的干木耳,一一分给众人。   东西并不贵重,胜在新奇。小娘子们纷纷道谢。   魏欣酸溜溜地说:“木耳向来价高,单是这些,若是卖出去,秦妹妹能赚不少嫁妆了吧?”   “那还得劳烦姐妹们帮我说些好话,若真赚了必请大家到樊楼吃席面!”   秦莞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倒叫人好感顿生。   娘子们一阵娇笑,“就这么办!”   正说着话,清风突然进来,附在秦莞耳边说了什么。   秦莞告了个罪,匆匆出了水榭,看上去神色不大好。   魏欣以为有笑话可看,也要跟出去。   宋丹青拦了她一下,没拦住,反倒叫她把旁人也带了过去。   宋丹青担心秦莞,只得跟了过去。   魏欣原本是奔着看笑话来的,然而看到正堂的情形,她彻底笑不出来了。   原来,今日不仅一方居摆宴,定远侯也在主院摆了个席面,将永安伯请了过来。   永安伯是魏欣的父亲,因着上次马球场的事,两家生出一些不愉快,甚至闹到了官家面前。   定远侯便想趁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两家的矛盾,顺带着也帮秦莞宣传宣传木耳。   事情就出在永安伯的三儿子,魏三郎身上。   魏三郎是个书呆子,不喜欢念正拉八经的书,只喜欢看杂书。他今日也跟来了,好巧不巧地在小径上碰见了秦茉。   秦莞摆宴,按理说秦茉也该到场,偏偏这丫头嫉妒秦莞,不想给她长脸,就称病没去,独自躲在小花园里看画册。   魏三郎出恭,经过小花园,俩人就这么碰见了。   永安伯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定远侯拦着,他就要拿棍子打魏三郎了,“就那么一本画册子,也值得你眼红?”   魏三郎像只小鸡仔似的缩在地上,嚅嚅道:“我、我就是没见过,想看看,谁知她却不许……”   “那你就去抢?!”   重点是,争抢过程中,两个人竟抱在一起滚到了坡下,还被人家兄长看见了。   秦三郎小声嘟囔:“早知道就不喊了,原以为是个小丫鬟来着,谁知道竟是茉儿……”   秦三叔狠狠瞪他。   秦三郎脖子一缩,躲到秦耀身后。   这件事坏就坏在,在场的除了秦、魏两家还有好几位定远侯的同僚,若是传出去秦茉的名声就毁了,魏家三郎也得落个不知礼数的名声。   秦莞到的时候,两家已经开始商量婚事了。   是的,就是这么让人啼笑皆非。   出了这种事,别管当事人愿不愿意,要想保全两家的颜面,成亲是最好的法子。   一个是侯府庶女,一个是伯府庶子,也算般配。   要真论起来还是秦茉高攀了,毕竟花小娘只是一个妾室,出不了多少嫁妆,魏三郎却能继承一大笔家产,他的生母还是江南富户,身后的东西都要留给儿子。   小娘子们隔着屏风听着,嘴上说着恭喜,实际都在暗暗笑话魏欣。   她们又不傻,怎能不知道魏欣把她们拉来的目的?没成想,秦莞的笑话没看成,倒让他们看了个大热闹。   魏欣的脸色青青白白,当真好看。   秦莞心内纠结。   上辈子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是在魏欣出阁时,没想到这一世秦茉和魏三郎还是撞见了,说起来也是缘分。   只是,那个魏三郎却不是个长命的,成亲后没两年便生了场急症,死了。   将小娘子们一一送走后,秦莞去了库房,看着小厮们包木耳。   这些木耳都是提前挑出来的,总共分成了六份,一份送去镇北将军府,一份送给安国长公主,一份送去京城韩家的宅子。剩下的三份分别给了秦耀的外祖顾家、纪氏的娘家、萧氏的娘家。   这种事其实不用秦莞亲自盯着,她只是心里有点乱,想做些事情分分神儿。   她在纠结,要不要阻止这门婚事。   花小娘固然可恶,秦茉有时候也挺气人,但她们到底没有真正害过她。倘若眼睁睁看着秦茉年纪轻轻就守寡,秦莞觉得自己下半辈子可能会良心不安。   可是,倘若要阻止用什么理由呢?就算她百般阻止花小娘和秦茉未必领情。   “姑娘小心!”彩练一把抓住她,躲开了一只滚落的竹筐。   “姑娘,咱们还是出去吧,若是伤到了你,侯爷和大郎君非得打死奴婢不可——哦,这回又多了个梁大将军。”   秦莞白了她一眼,没什么底气地斥道:“胡说。”   彩练半点不怕,只笑嘻嘻地把她扯出了库房。   秦莞不由问道:“倘若你明知劝我,我却不知道感激你,还会怪你,你还要劝吗?”   “劝呀!”彩练理所当然地说。   “为何?”   “姑娘对奴婢好,奴婢自然为姑娘着想。就算姑娘怪奴婢,奴婢也得求个无愧于心——更何况,姑娘也不会怪奴婢。”   这话说得好,无愧于心。就当是求个无愧于心吧!   秦莞打定主意,转身朝风雅轩走去。   她在路上就组织好了语言,一一说给秦昌听。   “父亲应该知道,魏家庶子庶女众多,魏三郎也不像个读书上进的,不被永安伯所喜,三妹妹嫁过去指不定就得受欺负。”   “方才女儿打眼瞅着,这门亲事永安伯也不一定乐意,趁着此事尚未说定,父亲若是不允,倒也不难。”   “更何况……听说那魏三郎从娘胎里就带着弱症,不像个……能久活的。”   反正屋里只有他们父女两个,秦莞干脆咬咬牙说了出来,同时在心里对魏三郎说了好几声“抱歉”。   秦昌信了她的话,一时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秦茉突然冲了进来,指着秦莞大声道:“你咒我是不是?看我寻了门好亲事你嫉妒?是呀,魏三郎多年轻,多英俊,多少人想嫁都嫁不了呢!”   秦莞严肃地看着她,“你若是不信,大可叫人去打听,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秦茉哼道:“你就是嫉妒我!爹爹,不用犹豫了,我同意!”   秦莞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她废话,抬脚出了门。   身后传来秦昌的劝说和秦茉的反驳,声音极大,就像故意让她听到似的。   秦莞叹了口气,秦昌是真关心秦茉,为了她的将来甚至可以暂时放下家族体面;秦茉也是真傻缺,为了和她赌气连自己的婚事都能搭进去。   哎,只盼着这辈子两个人的命运能有所不同吧!   ***   虽然中间出了这么个大岔子,秦莞的木耳依旧给诸位宾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多方宣传下,韩记铺子的木耳刚一上架就卖光了。   秦莞果真按照之前说的,在樊楼置了个席面,把小娘子们都请了过去。   小娘子们热热闹闹吃了顿酒,又请了讲话本的娘子说了段书,直到黄昏时分才坐着车回家。   彼时晚风习习,彩霞漫天,一辆辆香车经过御街时,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眼。   卖花的小贩笑嘻嘻地往车上扔了两串丁香花,好巧不巧地被秦莞接住。   乳白色的丁香像是刚刚从花枝上折下来的,挂着水珠,散着香气。   秦莞撩开轻薄的纱帘,将花串挂在了窗边的铜铃上。   街上之人只看到一只玉手伸出窗外,艳红的相思豆念珠在腕间绕了三匝,引人暇思。   年轻的郎君打马经过,一时看呆了,转头将花摊上的花悉数买下,朝着后面的车子掷去,似是想看看其余车上是不是也有着这样的好颜色。   引得娘子们一阵娇笑。   郎君们执鞭长叹。   如此风流雅事,纵是一掷千金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莞姐儿喜提闺蜜!!!   ——————   推一篇好基友的文文哦!作者菌看啦,超好看!   app没有传送门,请宝宝们手动搜索《重生后我成了皇帝的心尖宠》或作者专栏【花惜言】加收藏哦~鞠躬!   ——————   (简介)上辈子,云杳杳是名冠京师的花魁女,红颜薄命,落得个自尽身亡的下场。   老天垂怜,一睁眼,她竟回到了还没被卖入青楼那一年。   不想重蹈覆辙怎么办?   云杳杳决定,第一件事就去找那个金靠山,厚着脸皮紧紧抱住他的金大腿!   金靠山叹气:一时不察,被个小丫头装可怜给糊弄了……   成年后的沈玧第一次做了香艳的梦,梦中的仙女倾城之姿、温柔婉转,让他神魂俱醉。   自此午夜梦回他都要与她幽会几番。   直到有一天他在勾栏中看到了那个就要被逼卖身的小姑娘时,他惊住了…… 第32章 8.6(一更)   秦莞真佩服自己, 居然能想出种木耳这么好的主意。   单是这一茬所赚的银钱就已经能抵上从前庄子里一整年的收成了。   一根椴木可以收两到四茬, 一年中有六个月出耳, 这样一算……秦莞觉得自己几乎能赚出一座金山来了。   更喜人的是,木耳栽培占地很少, 其余地方照旧可以种庄稼。收得的木耳晒干之后极易保存, 即使一时间卖不完也不会坏掉。   当然不可能卖不完。这不, 第一茬刚卖出去, 第二茬就已经预定光了。   因为秦莞的小宴, 汴京贵胄圈里出现了一股吃木耳的风潮,明月写的那份食单也在贵妇圈里流传甚广。   秦莞一高兴, 给四个大丫鬟一人打了一副赤金头面,二三等的丫鬟们也各有赏赐。   一时间,一方居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就连前来做客的人都夸一方居的小丫头们格外喜人。   秦茉的亲事也定了下来。   六月三十下聘,七月初一请期, 别管合不合规矩,反正两家长辈都很无奈。   别人家的头礼多是鹿皮、木雁,再不济也要压上几包茶饼, 魏三郎倒好,愣是抬过来一箱子画册。   满京城都当个笑话传。   秦茉不仅不介意, 还当宝贝似的把那箱子画册搬到自己房里,点灯熬油地看。   秦莞过去给她添妆,无意中瞧见了,那些画册皆用细绢裱了封皮, 又用防水的油纸包好,一看便是主人极爱惜的。   看着秦茉得意的小模样,秦莞叹了口气,默默地祈祷魏三郎别像上一世那样短命。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   安国长公主自打端午之后身子就不大爽利,这段时间一直没出门。秦莞去看过两回,亲自做了些开胃的点心带过去,长公主很喜欢。   进了七月,天气逐渐凉爽,安国长公主终于大好了,转头就开始张罗乞巧宴,遍邀京城贵女。   帖子一下,汴京各高门大院里的贵人们便嗅出了苗头——长公主八成是急着相个孙媳妇了。   先前人人皆以为这个人选会是秦莞——安国长公主也确实有这个意思——没承想,龙舟竞渡出了那桩韵事,这下待字闺中的贵女们心思又活泛起来。   七月七,长公主府彩灯高挂,宴席大摆。   从申时起汴河大街上来来回回的宝马香车就没断过。   小贩们抓住商机,临街支起摊子,甜汤小食供应不断。贵女们歇好了午觉,养足了精神,单等着了入了夜大展身手。   秦莞下了马车,不经意一抬头,便在重重人潮中看到了梁桢。   身边皆是青年才俊,高门贵胄不知凡几,而他无疑是最高大、最耀眼的一个。   秦莞特意瞅了一圈,没看到梁大将军,还有点小遗憾。今日她特意准备了礼物想送给梁大将军,为的是对上次的事赔个礼。   说来也怪,刚订亲那会三五不时就能碰见他,自从上次之后却已经有大半个月没瞧见人了。   该不会还在生气吧?有这么小气吗?   答案是……有。   倒不是小气,而是梁桢也在担心。   他怕秦莞还在生气,不乐意见到“梁大将军”,是以今日便以自己的身份出现,让和他五官、身形都比较像的黑子易容成了梁大将军。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园中的七彩灯笼悉数亮起,“乞巧”正式开始。   安国长公主布置的场地十分巧妙,是一处半圆形的露台,用刷了金漆和桐油的乌木铺成,又恰好建在水边上。   从对岸的绣楼上看过去,灯光、月台、金台、湖水交相映衬,如梦似幻。   台上坐着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当真是环肥燕瘦,兰桂多香。不知是美人给美景增了颜色,还是美景为美人添了芳姿。   贵妇们皆夸:“到底是长公主,这奇思,这手笔!”   安国长公主爽朗一笑:“还是这些小丫头们可人。”   可不是么,小娘子们一个个伏案而坐,那低眉颔首、婉转玲珑的模样,使得原本枯燥的穿珠引线都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旁观人的是养眼了,当事人却费眼至极,尤其是秦莞。   她从来没在这么暗的地方穿过珠子,用的还是这么软的线、这么小的珠眼——长公主殿下可真会玩儿!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宋丹青忍不住小声提醒:“你别用眼看,拿手找感觉。”   “这也太难了些!”秦莞苦着脸,好不容易穿进去一个,结果一激动又从另一头掉了下去。   秦莞差点就哭了。   莹润的玉珠砸在金漆板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仿佛在嘲笑她笨手笨脚。   安国长公主带头,一众贵妇哈哈大笑。   这么多小娘子,她是第一个掉珠子的,也是唯一一个一颗珠子都没有穿进去的。   大海在暗处瞧着,不由感叹:“少将军,这秦小娘子也太不‘巧’了吧?”   梁桢瞪眼,“你懂什么!”   大海撇撇嘴,“明摆着一个都没穿进去,还不让人说了?”   梁桢也是无奈,忍不住想要跳下去帮她穿。   正想着,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过去了。   苏泽今日负责给小娘子们发珠子,同时计数,实际彼此心里都清楚,长公主不过是给自家孙儿安排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不过,苏泽没去看别人,一双眼净往秦莞身上瞅了。一开始还觉得她笨手笨脚的样子挺好笑,看得久了又忍不住同情她。   当秦莞又又又一次掉了珠子,苏泽实在看不过去,悄悄地往她身边挪了两步,飞快地抓过线头,帮她穿了两个。   秦莞感动得眼泪汪汪:“多谢表哥,回头请你吃木耳。”   “吃什么木耳,赶紧穿你的吧!”苏泽恨铁不成钢地敲她脑袋。   秦莞吐吐舌头,继续奋斗。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反应不一。   贵妇们不着痕迹地看向长公主,长公主面色如常,“泽儿从小就想要个妹妹,这会儿终于有了,可是好好过了把当哥哥的瘾。”   众人面上一松,纷纷应和。   男宾那边却有人黑了脸。   梁桢转身下楼,边走边说:“给黑子传信,让他晚点出来,我回去换他。”   大海惊得张大嘴:“不是,您啥意思?难不成您今晚要扮成将军,让黑子扮您?不成啊少将军,待会儿嘉仪公主八成要找您,黑子肯定应付不来……”   “那就不要应付!”梁桢飞身上马。   大海泪流满面——少将军你醒醒啊,那是你未来继母啊啊啊!   ***   乞巧结束,秦莞居然不是倒数第一。   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小娘子手劲太大了,一着急不是把珠子捏碎,就是把丝线扯断,到最后比秦莞穿得还少。   秦莞悄悄地看过去,瞧着她眉目间带着股英朗之气,还挺面善的,于是冲着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   小娘子挑挑眉,也笑了一下。   安国长公主把她叫到身边,拉着手笑呵呵地说:“这是我那肃王弟家的孩子,自小养在秦州,野惯了!”   众人恍然,原来这位便是肃王的独女,官家和安国长公主唯一的嫡亲侄女——安华县主。   在先帝的众多子女中,唯有安国长公主和肃王同今上是一母所出。肃王年纪最小,官家向来爱护,封地挑的也是十分安稳的秦州。   安华县主可以说是大昭国除了公主之外地位最尊崇的贵女。   只是……瞧着她这黑黑瘦瘦、一身胡装的模样,还真不太像。   安国长公主叹息一声:“肃王弟走得早,前年她母亲又没了,官家早就想接她来京城,谁知这孩子仁义,非要守满三年孝期。还是我回京后硬把她拉了来——过了年就十八了,也该安稳下来了。”   众人一听,这下明白了,原来是要给安华县主说亲事。   这边安国长公主推销自家侄女,另一头小娘子们坐在一起笑盈盈地说着恭维话。   “魏姐姐当真灵巧,轻轻松松就拔了个头筹!”   魏欣拿帕子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和和气气道:“是宋妹妹让着我。”   宋丹青摆摆手,“魏姐姐过谦了,是我技不如人。”   秦莞歪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调侃,什么技不如人,宋丹青明明是有意守拙。   当时她就站在两人中间,魏欣为了赢,手上一刻不停,到最后急得汗珠子都花果山冒出来了;宋丹青却不然,看似不慌不忙,实际又快又稳,最后一盏茶的时间更是特意放慢了速度,明显就是不想出风头。   “倒是秦妹妹……”魏欣话音一转,不用想就知道后面没什么好话。   秦莞打起了精神,全心戒备。   就在这时,亭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莞莞。”   小娘子们一怔,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英武的郎君,身着玄色将服,腰系玉饰大带,一手挎在腰间,一手背在身后,踏着如水的月色大步走来,身后是彩灯点点,星光漫天。   秦莞下意识站了起来。   “梁大将军”面色虽沉静,眼中却含着暖暖的笑意,“莞莞,可否随我到廊下走走?”   秦莞捏着帕子,怔怔地看着他。许是月色太醉人,许是今夜的大将军有些不同,她竟忍不住害羞了。   梁桢也不急,只静静等着她,又低低地唤了声“莞莞”。   秦莞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应了,却没动,反而微垂着头,醉红着脸,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   宋丹青推了她一把,笑盈盈道:“莞莞还不快去,别叫大将军久等!”   ——那声“莞莞”学着梁桢的口气,当真是低回婉转,情意绵绵。   这下,秦莞的脸是真红了。   她羞恼地瞪了宋丹青一眼,快步走到梁桢身边。   梁桢展臂,虚虚地往她背上搭了一下,护着她迈下台阶。   身后一片艳羡。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感谢宝宝们看到这里!希望在未来的三个月中,能继续彼此相伴!   ps:二更在晚上21:00.记得按个爪爪哦,发包包~   ______   推小二黑的文文哦~~已经很肥啦!   男主霸气,女主自立,宝宝可爱!不看后悔!   app没有传送门,请宝宝们手动搜索《全京城都盼着她被休》或作者专栏【黑子哲】加收藏哦~   ——————   (简介)上一世的苏皖,未婚失贞,狼狈至极,最终含恨而死,重生归来后,她抱着儿子去了景王府。   景王楚晏,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却偏偏冷淡禁欲,被誉为京城最寡情之人,多少贵女削尖了脑袋想成为他的侍妾,他眼皮都不带掀一下。   谁料,他却突然要成亲了,娶的还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茶余饭后,每个人都等着看好戏——单凭一个孩子就想拴住景王?   当真是痴心妄想!   然而一年又过一年,景王依然被栓得牢牢的,吃醋狂魔始终在线,连她多看儿子一眼都不行!苏皖不仅没被休,还宠冠京城!   俊美妖孽男主vs貌美黑心女主 第33章 8.6(二更)   小径上挂着串串彩灯, 用细纱蒙着, 有光却又不是那么明亮, 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凭添了许多意趣。   路旁种着一丛丛紫丁香, 缕缕幽香萦萦绕绕, 阶下青苔点点, 空中弯月如钩。   秦莞和梁桢在前面走着, 大海和彩练远远地坠在后面。   花径略窄,一人走尚显宽敞, 两人并行少不得挨挨碰碰。   秦莞本就纤细,走在“梁大将军”身边更显娇小。青石地上拉出一双影子,一高一矮, 缠缠绕绕。   场面有些安静,只闻细细弱弱的虫鸣。   梁桢如锯了嘴的葫芦般, 半晌没话,秦莞只得主动开口:“不是去廊下吗?”   梁桢回道:“这里清净。”   他的声音低醇沉稳,充满磁性, 再去想那话里的意思,竟生出无尽旖旎。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双双缓缓前行, 遇见岔路,信步而行,愈见僻静。   “那天……”/“先前……”   两个人同时开口,继而看向对方, 双双失笑。   秦莞率先道:“那天是我任性了,若因此给将军造成困扰,还望见谅。”   梁桢略为惊讶,他实在没想到秦莞会主动认错。当然,他并不觉得秦莞有什么错。   他侧身看着秦莞,郑重道:“不必如此,那日是我言语不恭,惹你生气。”   秦莞歪头看他,“既如此,这事便揭过不提,你我都不要计较了。”   梁桢点头,“好。”   秦莞眨眨眼,玩笑道:“这就算是……和好了?”   梁桢无奈道:“本就无隙,何来和好一说?”   秦莞笑笑,“我有东西给你。”说着,转身朝彩练招了招手。   彩练小跑着过来,把臂上的小包袱呈给梁桢,“将军,这是我家姑娘亲手给您缝的束袖。”   梁桢挑挑眉,伸手接过,当即打开来看。   半乍宽的束袖,靛青打底,绣着银色云纹,接口处缝着一排黄豆粒大小的翡翠珠扣。看似简单,实则精巧贵气,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梁桢低笑:“当真是莞莞亲手做的?”   秦莞扬起秀气的下巴,“拿来赔礼道歉的,当然要亲手做。”   梁桢托起她的手,凤眸含笑:“我瞧瞧,有没有扎成筛子。”   秦莞顿时瞠圆了眼——梁大将军居然、居然在逗弄她!   秦莞反手打了他一下,气冲冲地往前走。   梁桢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含着笑意哄:“莞莞别急,我也有东西给你。”   秦莞回头,拿眼瞪他,“谁允许你这样叫我!”   她的眼睛本就大,这样瞠圆的时候更如曜石般乌黑明亮,仿佛含着漫天的星光。   月色下,娘子眸光点点,娇面含嗔,浓密的睫毛如蝶翼扑扑闪闪,精致的下巴高傲地扬着,白皙如凝脂的颈项拗出诱人的弧度。   梁桢喉头没由来地一阵发痒。   第一次见她,之所以会注意到她的长相,是因为和画中人极其相似,他也借此猜出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会出手帮她。   后来见识到了她的聪慧狡黠,她的洒脱豁达,还有她那不愿显露的黯然心事。梁桢的注意力便不自觉放在了她与众不同的性情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而深刻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即将嫁入梁家的小娘子,其实是个绝色无双的大美人。   不是因为像谁,而是她独特的美。   心尖仿佛有只毛绒绒的小爪轻轻挠抓,痒痒的,麻麻的,这种感觉很陌生,梁桢抬手按住胸口。   秦莞看着他奇怪的动作,都忘了在生气,好奇道:“你怎么了?”   梁桢心虚,胡乱找了个借口:“你……用的哪家的脂粉?”   话一出口,恨不得吞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秦莞古怪地看着他,惊奇道:“没想到梁大将军居然对这个感兴趣——我不爱敷粉,出门时只涂了些润肤的面脂,是御街香靥坊的夏荷系列,最是清爽芬芳……”   梁桢听得一头雾水。   秦莞话音一转,嬉笑道:“将军若想用,回头我叫人送一罐给你。”   若再听不出她在打趣自己,梁桢就真是个木头了。他屈起手指,敲了敲秦莞光洁的额头,“淘气!”   秦莞捂着头,娇笑连连:“你这板着脸的样子真像我大伯——梁、世、叔!哈哈哈哈……”   梁桢故作老成的表情顿时碎成渣渣。   ***   到了亥时,夜便深了,身娇体贵的小娘子们早已呵欠连天。   定远侯府的马车在二门外等着,梁桢将秦莞护送过去,一路上收获无数或艳羡或调侃的目光。   旁边就是汴京府尹家的车驾,宋丹青上车的时候被迷迷糊糊的秦茉撞了一下,险些扑到车轮上。   幸而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稳稳扶住。   宋丹青定了定神,迅速整理好仪容,款款屈膝:“多谢郎君。”   秦耀依旧是那副钢铁直男的模样,“不必。”   声音倒是低沉好听,尤其是在这暗夜中,更显稳重。   宋丹青双颊飞红,钻入车厢时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秦莞也上了车,手里拿着“梁大将军”送的画册。他说是梁桢告诉他自己喜欢这个。   ——是梁桢无意间提起的,还是他特意问的?   想到威严沉稳的梁大将军被自己一句“梁世叔”叫得面色突变,秦莞又是一通笑。   这个七夕过得真不错。   双双作别,一个向西,一个往东。   宽阔的街道上,马车缓缓而行。   茶楼酒肆依旧挂着彩灯,街边小贩说说笑笑地收起空空如也的摊点,依稀可以看出白日里的热闹。   达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声娇喝响在车畔:“秦大姑娘,请留步!”   秦莞疑惑地打开望窗,惊讶地发现竟是那个乞巧时垫底的安华县主。   秦莞起身,欲下车拜见。   赵攸宁伸手将她按住,“不必麻烦,只是请你转交一样东西。”   说着,便将马鞍一侧的包袱解下,隔着窗子递给秦莞。   秦莞更惊讶了,“不知县主让我转交给谁?”   “你家兄长。”   “哪位兄长?”   赵攸宁略略一想,道:“木头脸的那个。”   秦莞顿时知道了。同时也更加疑惑——该不是这安华县主看上自家大哥了吧?这包袱里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正胡思乱想,便听赵攸宁又道:“听说你马球打得好,改日切磋一下。”   面对这个疑似会成为自家大嫂的人,秦莞笑得温婉又谦虚,“都是乱传的。”   赵攸宁挑挑眉,霸道地说:“我战帖已下,由不得你临阵脱逃!”   说完也不管秦莞的反应,一甩缰绳,绝尘而去。   看着她豪放的背影,秦莞眨眨眼——这位神奇的县主……大概……也许……可能……跟自家哥哥还挺配的。   前面的马车中,纪氏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都怪我出身不好,带累了两个孩子的婚事。”   秦三叔饮了酒,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快要睡着了,听到这话忽得醒了过来,“姑奶奶,怎的又说起这个?”   ——后面的话不用纪氏开口,他都能背过了。   果然,纪氏又把那一套“想给二郎说个好的,结果那些个高门看不上她这个商户出身的婆婆,她又不想低就委屈了二郎”,最后少不得拿拳头捶秦三叔两下,怪他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娶自己,不娶她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不娶你,我上哪找这么好的大娘子去?再说了,不娶你也不会有那仨臭小子!”秦三叔抱着自家彪悍又矫情的大娘子一通哄。   纪氏心里舒坦了些,悠悠道:“我觉得那个宋小娘子就很好,温婉端庄,又不露锋芒,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想到那个铁面无私的黑脸府尹,秦三叔一阵恶寒:“我只盼着便宜谁也别便宜咱家小子,我可不敢和那位做亲家。”   纪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这怂样,人家也得看得上!”   秦三叔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低笑道:“我怂不怂,你还不知道吗?”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晚上好!网站后台崩了,没办法发红包,别急哦,看看明天能不能好,作者菌一定会全部补上!   ps:明天上午的更新也许会晚一些,见谅哦! 第34章 8.7(一更)   秦莞睡醒午觉, 便见案上放着一封信。   信纸与油纸相叠, 卷成筒状, 上中下各点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火漆,这是军中的封法。   明月笑盈盈道:“这是梁大将军差人送来的。”   秦莞弯起眉眼, “我想也是。”   看着她心情不错, 明月也高兴, “是梁大将军贴身的长随亲自送来的, 托许家人带来一方居。”   ——她口中的“许家人”便是秦耀的长随, 许青松。丫鬟长随之间互称“家人”是尊称。   秦莞问:“人走了么?”   “走了,喜嬷嬷原要给赏钱, 那人愣是不要,说是梁大将军有吩咐。嬷嬷过意不去,塞给他一包茶饼, 这才收了,还说以后常来。”明月掩着嘴笑。   秦莞挑了挑眉, 从榻边的暗格里拿出裁纸的刀,小心地打开封漆。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整整写了一大张。字虽小, 笔力却刚劲,字字有筋有骨, 足见书写之人的心性。   秦莞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梁大将军倾着威武的身躯,粗大的手里捏着细管羊毫笔,微蹙着眉,埋头苦写, 写到不顺之处许会咬咬笔杆……   秦莞的嘴角止不住上扬,眸中的幸福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自己毫无所觉,丫鬟们却看得分明,彼此露出会心的笑,悄悄地退了出去,留秦莞一人看信。   信中只在开头略略问候一句,后面全都在讲故事。   秦莞不由失笑,想起了昨晚月下散步的场景。当时,梁大将军送给她一本画册,以为她喜欢。   秦莞翻了翻,和寻常画册无甚区别,依旧是个老套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她没有假装喜欢,而是坦诚地说:“与其花钱买这个,倒不如给我讲讲这些年将军驻守边疆的精彩战事。”   没想到梁大将军居然当真了,今日便送了一个故事过来,是他亲身经历的“林帅守凉城”的往事。   梁大将军的文辞不像话本写作者那般华丽,叙述也不像说书人那样引人入胜,却胜在直白平实,条理清晰。   他有意弱化了战争的血腥和残酷,把重点放在了当时的地理环境、人文风貌上,讲述当地百姓如果协助驻军押送粮草,林帅如何利用天气与地形出奇制胜。   秦莞字字读来,如亲眼见到了一般,接连读了三五遍,脑海中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   她来了兴致,当即铺开画纸,细细勾勒。   小丫鬟们最喜欢看她画画,一个个搬着小圆墩围坐在书案边,仿佛在排排坐等着吃果果。   明月看得有趣,当真拿了新蒸的千层糕分给她们。飞云、彩练也抱着针线篓子坐到秦莞身后。清风跪坐着,卷着衣袖磨颜料。   一时间,一方居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芭蕉叶下时断时续的虫鸣。   秦莞画画时非常专注,手速也快。不多时的工夫偌大的宣纸上便多了六幅小图,图中有人有景,连在一起便是一个生动的故事片断。   修补线条、填涂颜料、题上小注,一切做完秦莞终于搁下画笔,敲了敲酸痛的后腰。   这个动作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一方居顿时热闹起来,小丫鬟们笑闹着围拢过去,你争我抢地想要第一个看,飞云、彩练孩子气也上来了,同她们一起闹。   明月怕她们把画纸扯坏,虎着脸训斥。   秦莞好脾气地劝道:“本就是画着玩的,让她们看去吧!”   明月叉着腰像个管家婆,“姑娘就爱惯着她们,都多大了,还不像个样子!”   清风守在一旁,忍不住笑。   外面都说自家姑娘强势,一方居的人却都知道她是个再心善不过的,能到她身边伺候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反倒是那个看似和善的二姑娘,贴身丫鬟不小心摔了个钗环就落得一通好打,转天还被发卖了出去。   当初听到这话时清风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秦萱会是那般严厉的性子。在此之前,就连看似厉害的花小娘和三姑娘都没打骂过下人。   定远侯府没这个风气。   当然,秦萱做得隐蔽,这件事除了底下的人偷偷在传,侯爷和秦昌那里半点都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秦萱依旧担着温婉贤淑的美名。   ***   过了晌午,日头不那么毒了,秦莞正要去纪氏院里学记账,便听二门外的婆子说舅母郭氏来了。   秦莞亲手给她点了茶,恭敬地送到她手边,“舅妈有事让人捎个话就行,我自会过去,怎么劳烦舅妈跑这一趟?”   郭氏看着她的点茶手艺,先是笑盈盈地赞了一番,这才说:“有这么一件事,昨日你舅舅冷不丁说起来,叫我今日过来告诉你一声。”   秦莞坐正,“舅妈您说。”   郭氏呷了口茶,道:“当年你母亲在时给你舅舅去过一封信,商量着把嫁妆分出一半给你那个大哥哥,你舅舅没意见,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她打量着秦莞的神色,缓缓说:“你也知道,侯夫人走得早,侯爷又不理庶物,你母亲是担心你那大哥哥将来没个像样的聘礼给岳家,叫人笑话了去——你舅舅的意思是既然当初说了,便不能失了信义。”   秦莞点点头,道:“舅妈不必安慰我,若是大哥哥,别说一半,就算全给他我也舍得。”   郭氏拍拍她的手,“好孩子。”   “只是母亲走得急,想来此事没有同父亲说,大哥哥那里八成也不知道。”提到生母,秦莞情绪有些低落,“舅妈,这事儿您怎么看?”   郭氏没有回避,斟酌道:“你母亲到底养了他一场,当作亲儿子似的疼,给他一半也说得过去。只是,你家不止他一个嫡子,此事若想不得罪人也不好办。”   秦莞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率道:“我母亲走时大哥哥执的是亲子礼,更别说这些年大哥哥如何待我,别说三婶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她要争,我也有理。”   郭氏点点头,“既如此,便按照你想的来,若有人找麻烦定要知会我和你舅舅,等这件事料理完了我们再回登州。”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到秦莞手上,正是当年韩琼寄去的那一封。   泛黄的纸页上是母亲绢秀的字迹,秦莞颤着手指抚过,泪珠止不住地滚下来。她连忙偏开头,生怕湿了信纸。   看着她难过,郭氏心里也不舒坦,忙把她搂到怀里柔声哄:“乖丫头,快止了眼泪,我便告诉你一件好事。”   秦莞仰起脸,黑溜溜的眸子里带着点点水痕,“我不哭了,舅妈您说。”   郭氏拿眼瞅着这个聪慧娇美的外甥女,只叹自己没个年龄相当的儿子,不然哪里轮得到梁家来娶?   “我出门时你舅舅特意嘱咐我,说是你母亲当年有个极宝贝的小木匣,叫你找找。若是你母亲已经给你了,便好生收起来。”   秦莞拭干泪痕,问:“母亲的匣子不少,具体是个什么样的?”   郭氏道:“说是半尺来长,雕着牡丹花纹,锁眼上装着机关,除非找到钥匙,不然即使用别的法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也会毁掉。”   秦莞想了一圈,确定没在母亲的遗物里看到过,“很重要吗?我再去库房找找。”   “就是个念想吧,想来也不甚重要,不然你舅舅早说了。”郭氏抚抚她微乱的鬓角,微笑道。   秦莞点点头,暗暗想着回头还是去库房里找找,毕竟是母亲的东西。   原本也没拿着太当事,没想到当天晚上,她竟梦到了那个匣子。   模样比舅母说得还具体,盒盖上雕着牡丹花,底下刻着篆体字,中间用极硬的玄铁合页连着,锁口是青铜打制,像一朵牡丹花似的层层叠叠,很是复杂。   秦莞的梦很模糊,只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拿着金质的十字形钥匙打开盒子,放进去一本书册模样的东西。   一个软软糯糯的童声问:“娘亲,这是什么?”   “娘亲”的声音温柔似水:“是母亲的秘密哦,等莞姐儿长大后母亲也给你做一个,专门用来放秘密。”   ……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秦莞摊开手心贴在左胸口,那里仿佛依旧能感受到母亲在时的安然与温暖。   秦莞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她幼时的记忆,那时候她还太小,所以记得不甚清晰。   用饭时,秦莞向喜嬷嬷求证。   喜嬷嬷也说确实有那么一个匣子,韩琼没进宫时就带在身边,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没再见过。   秦莞再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喜嬷嬷却说不上来了。   她隐隐感觉到,那个木匣一定很重要。   匆匆吃完饭,秦莞把四个大丫鬟都带上,一起去库房找。   然而,五个人十只手几乎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见到那只小木匣,倒是让秦莞找到一把古朴的小木剑。   剑身不过一尺多长,木质黝黑,剑柄上刻着牡丹花纹,看上去没什么奇特,却被妥善地放在精致的檀木盒子里,还用红绸裹着。   久远的记忆没由来地闯入脑海。   五岁那年,秦莞随着母亲入宫,其余人都在园子里玩捉迷藏,秦莞觉得没意思,一个人躲到假山后面看蚂蚁搬家。   假山旁种着一棵樱桃树,红彤彤的大樱桃一颗颗挂在树上,单是看着就馋人得很。   秦莞想吃又揪不到,竟然天真地拍了拍树干,脆生生地命令:“我想吃你!”   树上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一只圆溜溜的樱桃掉到了秦莞脚下。   秦莞惊喜地捡起来,用帕子擦干净,这才塞进小小的嘴巴里。   樱桃好甜,吃完一颗还想吃,于是秦莞故伎重施。树上又掉下来几颗。   这次有点多,砸到了她仰起的小脸,小女娃脸蛋娇嫩,疼哭了。   直哭得眼睛红红,“樱桃树”终于看不下去了,从树上跳下来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少年。   小少年大概想哄她,却又没找到正确的方法,只是揪揪她的辫子,捏捏她的脸,还把擦都没擦的樱桃往她嘴里塞。   可想而知,秦莞哭得更大声了。   最后,小少年实在没办法了,只得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木剑,闷声闷气地说:“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秦莞抓过小木剑,没打他,却照着樱桃树打了两下。   小少年站在她身后,嘴角扬得老高。   从那次开始,秦莞每回进宫都会碰到他。每次碰到他,他都会凑过来找她说话,并哄着她叫哥哥,后面还跟着个脸色臭臭的嘉仪公主。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嘉仪公主总是因此而找秦莞的麻烦。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秦莞后来就很少入宫了,也没再见过那个小哥哥。   小哥哥的样子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右手臂上有个圆圆的胎记,当时他撩起袖子掏木剑的时候秦莞看到了。   想到这些往事,秦莞脸上不自觉带上笑意。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母亲疼爱,是不是已经娶妻生子。   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小哥哥是谁,宝宝们都知道吧?   二更暂定18:00哦! 第35章 8.7(二更)   小木剑被秦莞带回了一方居。   至于母亲的木匣子, 她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 又在一方居找了两圈, 都没有。   喜嬷嬷沉吟片刻,道:“会不会落在了慈心居?”——那是韩琼生前住的院子, 现在住着萧氏。   秦莞摇摇头, “应该不会, 萧氏搬进去之前, 我把母亲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也说不准, 回头我问问……”   话说到一半,秦莞便顿住了。   上次因为嫁妆的事, 她和萧氏闹得有些不愉悦,这次若再去问小木匣指不定就会叫萧氏多心,好像自己猜疑她昧下了似的。   于是, 秦莞话音一转:“私下里慢慢找吧!”   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如今更为要紧的是把韩琼的嫁妆分出一半给秦耀。秦莞担心自己做不好,于是把郭氏请过来帮忙。   事情不大, 却极考验人。   什么样的物件撑门面,什么样的适合往外送,什么样的看着不起眼却能生钱, 短短半日工夫秦莞就学到了许多。   等着东西彻底分好,秦莞又细心地到库房里检验了一番, 这才拿着单子去找秦耀。   秦耀今日休沐,正好也有事找秦莞,兄妹两个就在路上撞见了。   刚好旁边有个凉亭,左右无人, 兄妹二人便坐在亭子里说起了话。   秦莞把誊写好的单子拿出来,献宝似的捧到秦耀跟前,“哥,这是我母亲留给你的,说是让你娶嫂嫂时当聘礼。”   秦耀瞅了瞅,难得露出一丝笑:“我也有东西给你。”说着,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单子。   这个单子和秦莞的不大一样,字迹写在黄皮纸上,用细绢裱好,做成折子样式,加了官府的大印,落款还有顾氏族长和各位族老的签名。   秦莞吃了一惊:“这难道是大伯母的嫁妆单子?”   秦耀点点头,塞到她手里,“眼下是你的了。”   秦莞差点跳起来,“这怎么行?这是大伯母留给你的!”   “嗯,我拿来给你添妆。”秦耀无比淡定地说。   秦莞眨眨眼,又眨眨眼,“哥,你是不是傻?还是说你对‘添妆’有什么误解?”   秦耀无奈地看着她,抬手敲敲她脑袋,“不过是多了些,你留着傍身。”   秦莞一脸纠结,“这哪里是‘多了些’,能压死人了都!”   “休要胡说。”秦耀抿了抿唇,沉声道,“那梁家还不知道是如何光景,你多带一些也好应付。”   秦莞知道秦耀是心疼她,也不矫情,眼泪汪汪地把嫁妆单子收了,心里想着回头挑上几样,其余的再还给他。   当然,得了好处,秦莞总归是美滋滋的,“哥,明月蒸了团圆糕,你跟我一道去吃吧!”   秦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好。”   兄妹两个并肩而行,后面跟着两个长随,两个大丫鬟。   彩练羞答答地想找青松说话,却被翠柏缠住。彩练气得追着翠柏打,没一会儿俩人就越过主子跑到了湖边。   青松和明月坠在后面,一人穿蓝衫,一个着红裙,一个沉稳少言,一个温婉柔丽,倒是十分般配。   秦莞凑到秦耀耳边,笑嘻嘻地说:“哥,指不定哪天你就得向我讨人,到时候若是不准备两份大礼,我可不应。”   秦耀偏头看着自家妹子,一脸直男式问号。   秦莞又是一阵笑。   她并不知道,他们走后没多久,假山后面走出来两个人。   秦茉气得脸都红了,“就说大哥哥偏心!我也许了人,为什么不给我添妆,单给大姐姐添!大姐姐也是真讨厌,就知道讨好伯父和大哥哥,不知道私底下得了多少好处!”   看着她气极败坏的样子,花小娘冷声道:“想要就去抢,在这里撒泼有什么用?”   “我才不去,他们不给我,我也不稀罕!”   虽然嘴上这样说,秦茉还是气得不行,跺跺脚跑回院子里看画册去了——那个讨人厌的魏三郎说了,这一大箱子她得在出嫁前全部看完,不然就要收回去。   花小娘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便端着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去了慈心居。   花小娘往椅子上一坐,一句寒暄的话都懒得说,直接把秦莞和秦耀互赠嫁妆的事倒了出来。   “大郎既是大房的,他给莞姐儿添妆自然也算大房那边的。既然给莞姐儿添了,其他三个丫头是不是也得有?再者说,大房添了,三房是不是也要添?如今单单是莞姐儿有,三个妹妹都没有,这事就得请主母做主了。”   萧氏吹了吹茶沫子,虽然没搭话,却也没打断她。   花小娘一见有门儿,继续道:“主母不必怕三房不乐意,想必莞姐儿分给大郎的东西也不少。既然她给了大郎,三郎、三郎、四郎是不是都要算上?这样一来三房不仅吃不了亏,还有的赚。”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让萧氏打头阵,从秦耀那里抠出秦萱、秦茉、秦薇的份。至于三房,反正有三个儿子,让她去分韩琼的,不怕纪氏不乐意。   这样里打外,出三房不会赔,二房却是纯赚,受损失的只有秦耀和秦莞。   花小娘算盘打得啪啪响,萧氏也不是傻子。若放在平时,她自然不会受她挑唆,然而这回她不得不做。   贤妃告诉她韩琼留下了一样东西,让她务必拿到手。萧氏有把柄握在贤妃手里,不敢不听。   所以,这次花小娘找来反倒给她提供了一个机会,只要把水彻底搅浑,她就有理由开了秦莞的私库一样样查验,只要能把东西找出来,不怕拿不到手。   这样想着,萧氏便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此事我做不得主,需得等主君回来再说。”   花小娘柳眉一挑,成了!   ***   萧氏虽然看着性子和软,实际心里极有路数。   她三言两语便把秦昌误导了进去,再加上花小娘在旁边吹风,秦昌脑门一热,便把秦耀、秦莞和三房的人都叫到了风雅轩。   ——定远侯去了西郊大营,后日才回,不然秦昌也不会这么干脆地答应。   人都来齐了,秦昌便按照萧氏说的学了一通。说完又端着架子看向秦三叔,“就是这么个事儿,老三你怎么看?”   秦三叔看看秦昌,又看看他身边的萧氏和花小娘,还有缩在后面被拉过来充数的徐小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二兄你问了,我就说一下我的想法。二嫂的东西是留给大郎的,二郎、三郎、四郎没资格拿。至于四个丫头的添妆,我这个当叔叔的自然会备下。”   这话明显避重就轻,并且把三房择了出去。   萧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花小娘悄悄地拧了秦昌一把。   秦昌险些叫出来,忙道:“三弟妹也是这个意思?”   纪氏早就气炸了,说话可没三叔那么委婉:“有人想贪东西别拿我们当筏子!二嫂为何把东西分给大郎,别人不知道,二兄你也忘了吗?当初二嫂下葬时是谁打的幡,是谁摔的碗?按照祖宗的规矩,大郎就是二嫂的亲儿子,给他一半是应当应分的,底下的三个不争,也争不着!”   直喇喇一通抢白,把秦昌说得面红耳赤。   花小娘见他败下阵来,忍不住插嘴:“既然三大娘子清高,看不上这点东西,那不如说说四个丫头的添妆吧!大房给了不少,按礼数,三房是不是也得拿出相当的份例?”   不等纪氏开口,秦耀便沉声道:“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容不得小妇置喙!”   花小娘脸色一变,气得浑身发抖。   自从嫁进侯府,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大娘子,从来没人拿她小妾的身份说事,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个小辈当面打脸。   秦昌拍桌子,“大郎,休得无礼!快给你阿婶道歉!”   秦耀凉凉地瞅了他一眼,就像在看傻子,“二叔,你被父亲打的伤好全了?”   噗——   秦莞一口茶呛在喉咙里,一边闷笑一边咳嗽。   大哥哥威武!   太喜欢大哥哥了!   秦耀神情自若地帮她顺着气,旁人笑死的笑死,气死的气死。   秦三叔拿袖子压着嘴,努力憋着笑,“大郎的话也有道理,他拿的是大嫂的嫁妆,并非侯府的,自然是想怎么用怎么用,别说你我,就连大兄都管不着。”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二兄,别忘了秦家并未分家,想必大兄不想听到‘大房如何、三房如何’这样见外的话。”   秦昌一怔,猛地清醒过来,可不是么,家里的花销都是一处算的,怎么分得清大房还是三房?若要让大兄知道他算计顾氏和韩氏的嫁妆,非得被他活活打死不可!   秦昌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几句和稀泥的话。   秦三叔表面附和,心内却是嗟叹连连。   纪氏冷笑,真不知道那个天仙一般的二嫂为何会嫁给这么个地摊货!   眼瞅着事情黄了,最不能接受的不是花小娘,也不是秦茉,而是秦萱。   秦萱突然哭了起来:“大哥哥平日里和大姐姐亲近些也就算了,怎的在这般要紧的正事上也不把其余妹妹放在眼里?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人家不说大哥哥疼大姐姐,反倒疑心我们不是秦家女儿!”   想到秦莞丰厚的嫁妆,想到自己那些破烂东西,她是真伤心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秦茉连忙哄她:“二姐姐别哭,他们不想给,咱们也不稀罕,你若想要,我把我的给你——我阿娘给了我挺多好东西。”   花小娘瞪她,“死丫头,胡说什么!”   秦薇说不出这么硬气的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掉眼泪。徐小娘更是像个鹌鹑似的缩在后面。   秦萱再也不顾平日的伪装,只管大哭大闹。   秦昌一阵头疼。   秦三叔只剩叹气的份。   就在这时,萧氏突然开口:“莞姐儿,你怎么说?”   秦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逼她为了“一家和睦”主动把东西拿出来。   如果秦莞像秦萱或者魏欣一样,是个在意名声、在意父母疼宠的小娘子,指不定就要吃些亏,息事宁人了。   然而,她不是。   一来,她不允许任何人脏了母亲的嫁妆;二来,这件事除了她还关系到秦耀。既然秦耀那般硬气地撑着场子,她也不能掉链子。   于是,秦莞福了福身,慢条斯理地说:“我比妹妹们订亲早,妹妹们出门我自然是要添妆的。至于添的物件,或者我上街去买,或者妹妹们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只要我出得起,绝不会抠抠索索。”   ——换言之,我母亲的嫁妆、我大伯母的嫁妆,你们想也不要想!   萧氏被下了面子,脸色不大好看。   秦昌大手一挥:“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   如此,算是为这场闹剧划上了句号。   秦莞化解了一场困局,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从风雅轩到一方居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直到回到屋子看到桌上的信,她才终于露出几分笑模样。   连日来,梁大将军每天都会差人送上一封信,从未间断。来信的时间有时是傍晚,有时是午后,每天都不确定,反而让人多了几分惊喜。   这次的信明显厚实了些,除了例行的小故事,还提到了礼部正在筹备的秋猎。   近来全汴京都在谈论这件事,不仅官家和百官都会到场,贵眷们也可随行,还要在行宫住上三天。对于从未走出过京城的小娘子们来说的确是极大的诱惑。   梁大将军在信里说:“你若想去,可一同前往。猎场风大,脂膏可敷面。”   秦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桌上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精致的盒盖上刻着“香靥坊”的字样,正是她常去的那家。   枫叶红的盒身,里面装的是秦莞想买,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的秋香银杏膏。   作者有话要说:  嗷!!!睡前有三更~ 第36章 8.7(三更)   嫁妆的事终究没有瞒过定远侯。   他从营中回来后, 把两个弟弟叫到主院, 不知道说了什么, 出来的时候秦昌眼泪汪汪,又怂又蔫。秦三叔也红着眼圈。   从岔路口分别的时候,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互相行礼, 看上去感情更好了。   秦昌难得硬气了一回, 到妻妾房里好生说道一番。萧氏和花小娘再也没敢提嫁妆的事, 秦萱也消停了。   秦莞终于可以开开心心地准备秋猎之行了。   汴京附近没有山, 林子里多是兔子、山鸡之类的小东西,官家要想围猎只能北上去猎宫。   实际上, 自太.祖起大昭国的皇帝就极少出宫狩猎,这次之所以这么隆重,听说和册立太子有关。   今上共有三位成年皇子, 其中大皇子是元后所出,元后早逝, 娘家式微。二皇子是贤妃所生,贤妃正得圣宠,又和梁家是姻亲, 未来亲家永安伯执掌户部,可谓军权、财政两手抓。三皇子的生母原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诞下皇子之后才封了嫔,连娘家都没有。   无论怎么看,如今最得势的无疑是二皇子。   不过,这些跟秦莞没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她只管好吃好喝好玩就行,如果能有机会接近嘉仪公主就更完美了。   值得高兴的是,宋丹青、赵攸宁、苏泽都来了,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大半日,几个人便说说笑笑地聊了一路。   秦莞没看到梁大将军,倒是在前面的凤驾旁看到了梁桢的身影。   临近酉时,长长的车队才陆陆续续抵达猎宫。   说是猎宫,实际就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大殿,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偏殿,占地不太广,房间倒是不少,足够塞下这些人。   定远侯府只有秦耀和秦莞来了,秦莞和小娘子们住在西殿,秦耀和年轻的郎君们住在东殿,虽然拥挤了些,却也新鲜有趣。   安顿好之后,秦耀把秦莞叫到外面,冷不丁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秦莞不解:“哥,你怎么一脸郑重?该不会是未来嫂嫂吧?”   秦耀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地“嗯”了一声。   秦莞惊呆了——做了十五年兄妹,她第一次在秦耀脸上看到几乎可以称得上“不好意思”的表情!   她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顾茵?她也来了?”   秦耀点点头,“她性子羞怯,和舅母住在后殿。”   秦耀的外祖父姓顾,在世时曾给顾茵和秦耀订下过口头婚约,只等着顾茵及笄后正式下聘成礼。这也是为什么秦耀一直到二十岁都没有议亲。   这件事秦莞事先毫不知情,还是出门前听到定远侯和秦三叔商量说要去曾家提亲才知道的。   秦莞在后殿的大门外见到了这位和自己同龄的未来嫂嫂。   第一印象就是好小呀,小小的个子,尖尖的脸,白莹莹的皮肤,圆圆的杏眼,柔柔弱弱地站在那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惹人怜爱。   秦莞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到她。   顾茵声音细细柔柔,带着软软的腔调:“莞姐姐一路可好?”   秦莞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一切顺利,顾妹妹你呢,住处可还安稳?舅母身子无碍吧?”   顾茵点点头,“都好,多谢挂念。”   “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跟我大哥哥说。”秦莞不着痕迹地推了秦耀一把。   顾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那小脸白白的模样不像是害羞,反倒像害怕似的。   寒暄过后,双方再也没什么话说,彼此见了礼便各自作别。   回去的路上,秦耀有些沉默。   秦莞想让他开心些,便捡着好听的说:“顾小娘子生得真好,像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必定也是个好脾气的。”   秦耀点点头,“希望如此。”   秦莞皱了皱脸,有点发愁,完全无法想象这俩人将来要怎么相处。   ***   第二天,官家带着三个皇子祭了皇天后土,宣布秋猎正式开始。   秦莞换上劲装,原想着随便玩玩,没承想永安伯府的魏二姑娘突然跑过来挑衅:“敢不敢比一比?官家赐下彩头,赢了就能得!”   秦莞自然不怕她,“你想怎么比?”   魏然道:“我们这边有六个人,你自己看着办——一个时辰为限,猎多者胜!”   丢下这句,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泽整了整束袖,笑眯眯地说:“看来,魏二姑娘是想洗刷马球局上的败绩。”   秦莞笑笑:“咱们刚好也有六个人,来不来?”   “自然要来!”赵攸宁第一个表态。   苏泽也点点头。   秦耀没说话,翻身上马,用行动回答。   只剩下宋丹青和顾茵。   宋丹青拍拍身后的箭筒,笑盈盈地说:“东西都准备好了,若不来岂不浪费?”   顾茵揪了揪帕子,柔柔地说:“我、我就不来了,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众人一阵沉默。   打猎……和打打杀杀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毕竟是未来大嫂,秦莞体贴地说:“那我留下来陪你。”   宋丹青知道其实她很想玩,昨天夜里就念叨了许久,今天还专门穿上了英气的猎装。   于是,她摘下背上的箭筒,道:“还是我留下来吧,莞妹妹既应了魏二姑娘的战书,便不好临阵脱逃。”   秦耀翻身下马,果断道:“你们都去,我留下。”   顾茵忙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好。”——明显就是不希望秦耀留下。   最后还是宋丹青坚持留了下来,“莞妹妹若是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给我赢个彩头回来。”   “好嘞!就算赢不了,我也给你抢到手!”秦莞潇洒地甩甩马鞭,第一个冲了出去。   赵攸宁、苏泽紧随其后。   秦耀临走之前冲宋丹青抱了抱拳:“多谢宋娘子。”   “不必客气。”宋丹青福身,笑容温婉。   秦耀看了眼顾茵,这才离开。   直到他走得老远,顾茵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宋姐姐好厉害,居然敢和表哥说话。”   宋丹青失笑:“秦郎君又不是牛鬼蛇神,我为何不敢和他说话?”   顾茵皱了皱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细声细气地说:“总觉得他凶凶的,好可怕。”   宋丹青拉着她的手坐到凉棚里,温声道:“秦郎君是保家卫国的少年英雄,十五岁就随定远侯去了辽东,身上难免带些杀伐之气。”   顾茵的兔子眼一下子瞪圆了,“他、他还杀过人吗?”   看着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宋丹青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很难想象这位小娘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看起来,秦郎君对她很是不同。   不知怎么的,宋丹青心头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   再说秦莞。   直到进了山,她才从那前呼后拥的阵势中看出他们的对手是谁——二皇子、嘉仪公主、魏欣、魏然、永安伯世子,再加上一个梁桢。   这样的阵势,倘若是别的队伍就算能赢恐怕也不敢赢。   好在,他们不是“别的队伍”,对手身份虽高,他们也不弱——安华县主赵攸宁、安国长公主的嫡孙苏泽、定远侯府世子秦耀和嫡长女秦莞。   虽不如皇子皇女,却也是贵胄圈里顶尖的人物,其余郎君娘子无不避其锋芒。   秦莞刚一进山便瞧见一只肥胖的兔子,一时间顾不上秦耀的叮嘱,飞快地追了上去。   兔子跑上一处土崖,前面没了路,小家伙也不知道害怕,反倒冲着秦莞呲牙示威。   秦莞觉得好玩,顿时不想杀它了,只搭上箭想着吓吓它。   突然,崖下传来一声娇喝:“别让它跑了!”   秦莞心头一颤,是嘉仪公主!   嘉仪公主就在崖下,正骑着马追赶一头小鹿。不知为什么,她没和二皇子等人在一起,后面保护的人也被她甩得远远的。   这个貌似是她前世仇人的公主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她的箭下。秦莞只需稍稍偏一下箭头就能射穿她纤细的脖颈。   耳边传来吱吱的轻响,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把弓拉满了,箭头对准了嘉仪公主。   秦莞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一个声音对她说:“放箭吧,这是最好的机会。倘若错过了,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报仇。”   另一个声音反驳说:“不要冲动!你并不确定嘉仪公主就是真凶不是吗?她怎么可能看上魏如安?”   前一个声音又说:“就算不是,她也想害你!刘司膳把你推进水里很有可能不是意外,你的婚事也不是意外,这一切都拜嘉仪公主所赐!”   秦莞摇摇头,赶走了心底的小恶魔。   即使嘉仪公主真是凶手,即使她要报仇,也得小心筹谋,不能因此而搭上自己,更不能连累家人。更何况,在此之前她还要确认嘉仪公主到底是不是凶手。   她闭了闭眼,想要收起弓弦。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贴过来一个火热的胸膛,把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秦莞一惊,扭头看去,目光不期然地撞上他鼓动的喉结、坚毅的下巴,再往上是那双熟悉的凤眼。   秦莞舒了口气,顿时心安。   梁桢从后面抱住她,一手扶住弓,一手握在她拉弦的手上,用自己的臂力硬生生地将箭头转了个方向,嗖地一下射了出去。   秦莞的手隐隐发麻,和他肌肤相贴的地方更是如火灼一般。她挣了挣,没挣开。   梁桢就着抱住她的姿势托起她的下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想杀公主?”   在秦莞看来,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在为嘉仪公主打抱不平。   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泛上浓浓的气愤,秦莞生硬地说:“关你什么事!”   梁桢挑了挑眉,头往下一压,温热的双唇仿佛要贴到她脸上。   秦莞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料却和他贴得更紧,顿时双颊飞红,浓密的睫毛颤颤巅巅。   梁桢勾唇,眉眼含笑:“就这点胆量,还想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嗷!!!终于写完了,困困困~   明天的一更暂定12:00哦! 第37章 8.9(修)   梁桢并不是真要调戏秦莞, 等她冷静下来就把她放开了。   秦莞又羞又恼, 抓着弓打了他一下。   娘子用的小弓竹轻质薄, 打在身上像挠痒痒似的,梁桢不仅没躲, 反倒拿手抓住。   秦莞脾气上来, 弓也不要了, 抬脚就走。   梁桢闪身拦住她, “你是想乖乖站在这里, 还是让我抱你?”   秦莞都给气笑了,他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乖儿子, 娘亲竟不知你这般胡搅蛮缠。”   梁桢勾了勾唇,微扬的眼角晕出浓浓的笑意,“那娘亲你告诉我为何要杀公主?”   秦莞彻底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 没好气地说:“我没想杀她,就是……一时不愤。”   “因为她害你落水?还是因为她害你嫁给我——我父亲?”梁桢追问。   秦莞抬眼瞅着他, 这可疑的停顿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很想知道,倘若终有一天她和嘉仪公主对上梁桢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她玩笑般说:“如果我说我和她有仇, 早晚有一天会杀了她,你会去告密吗?”   “我会帮你。”梁桢目光沉静, 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   秦莞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惊住了,“为什么?”   “因为我信任你。”梁桢干脆道。   他母亲临终前说过,这个世上唯一可信的只有韩淑人。所以他愿意相信秦莞,或者说他愿意赌一次, 押上整个梁家和边关三十万梁家军的命运。   这句话很虚,像是拿来哄人的。然而看着他坚毅的神情,秦莞不由地信了。   “我还不确定。”她说,“以后我会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好。”梁桢调侃般笑笑,“娘亲,我送你下山?”   “真是……厚脸皮!”   秦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光明正大地从他马鞍上顺了三只兔子,转身跑掉了。   看着她气哼哼的背影,梁桢笑着摇摇头,眼中满是连他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情。   ***   秦莞打猎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除了从梁桢那里顺的三只兔子一无所获。   苏泽的情况和她差不多,显然这位准状元郎的文章比武艺好上太多。   好在还有秦耀和赵攸宁撑场面,两人合力捉了一头长着獠牙的山猪,一下子就把嘉仪公主那头鹿比下去了。   赵攸宁把山猪献给官家做头菜,官家龙颜大悦,赐下重赏,并亲自把先前约定好的彩头交到她手里。   这次的彩头非常特别,是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狮子犬。   狮子犬小小的,只有成年男子的两个拳头那么大,长着卷卷的白毛,叫声软软糯糯,还会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讨好人。   嘉仪公主气得金钗都要歪掉了。   这只小犬原本是西域使者送给官家的,十分珍贵,官家知道她喜欢,差人送到了她宫里。   嘉仪公主故作大度地说:“父皇不止我一个女儿,若事事偏宠,恐伤了弟弟妹妹们的心,不如把它当作围猎的彩头,也算添个热闹。”   官家大赞她知礼懂事,并采纳了这一建议。   嘉仪公主当然不是真的懂事,她只是笃定了自己能赢,想出更大的风头而已。   此时,看着官家称赞赵攸宁,她虽然端正地坐在那里,其实恨不得冲过去把小犬抢过来。   赵攸宁得了小犬,转头就给了宋丹青,“呐,莞姐儿许你的彩头。”   宋丹青从前和赵攸宁没什么交情,还是因为秦莞俩人才凑到了一起。赵攸宁突然把小犬塞给她,她又惊又喜。   怀里的小家伙软软的,两只湿漉漉地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就像能听懂人说话似的。宋丹青满心喜爱。   不过,她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先前不过是句玩笑话,县主不必当真。”   赵攸宁摆摆手,“没那么多事,拿着吧!”   看着她爽快的模样,宋丹青也不再扭捏,“那便谢谢县主,也谢谢莞妹妹。”   众人笑笑,好奇地围着小狮犬看。   顾茵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几次伸手去摸,到后来还忍不住抱了起来。   小犬也不认生,讨好地舔舔她的手心。   顾茵摸着小犬圆圆的脑袋,柔柔地说:“这样的小犬表妹也有一只,只是比不上这只白,也没有这么乖,总是凶巴巴地叫,还会咬人。”   宋丹青见她确实喜欢,便把赵攸宁请到旁边低声商量了一下。   赵攸宁点点头,“现在是你的了,你做主。”   “多谢县主。”宋丹青福了福身,转身对顾茵说,“既然顾妹妹喜欢,便把它带回去养罢。”   顾茵眼睛一亮,惊喜地说:“可以吗?我都没去打猎……”   宋丹青微笑道:“我也没出力不是?况且,我从未养过此等小物,怕养不好它。顾妹妹且安心,县主已经同意了。”   顾茵有些犹豫,扭头看向赵攸宁。   赵攸宁无所谓地说:“宋娘子没意见就成。”   顾茵又看向宋丹青。   宋丹青温柔地拍拍她的手,“顾妹妹好生待它。”   顾茵忙道:“宋娘子放心,我一定好好养它。”   秦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秦耀上前,愣生生地把小犬从顾茵怀里揪出来,还给宋丹青,“先前说好的,该给谁就给谁。”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顾茵吓得一哆嗦,眼圈顿时红了。   宋丹青好脾气地说:“我们本就是一组,县主大度这才给了我,如今给顾妹妹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秦耀耿直道,“不能出尔反尔。”   秦莞原本也觉得顾茵的行事不大妥当,可是看着秦耀这刚正的模样又忍不住心软了——未来嫂嫂还没进门就让他给得罪了,这怎么能行?   于是她连忙上前说了几句软话,哄着顾茵把小犬收下,又暗地里给宋丹青赔了个不是。   宋丹青大度地捏捏她的手。   顾茵却一个劲儿摇头,不肯再要。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杏黄劲装的郎君大步走过来,笑呵呵道:“这是怎么了?小娘子怎的如此委屈?”   众人皆行礼:“郡王万安。”   来人正是二皇子,宝郡王。   顾茵垂着头,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真像有人欺负了她似的。   千军万马临于阵前都面不改色的秦耀,此时却十分无措——他也没做什么吧,怎么就哭了?   瞧着这我见犹怜的模样,二皇子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小娘子缘何哭泣?可是安华欺负了你,还是涛之?告诉我,我帮你罚他们。”   二皇子与秦家本无交情,这次是借着苏泽和赵攸宁的关系才凑了过来。他长相清俊,温和有礼,很得一众文臣的好感,也容易俘获小娘子的心。   顾茵怯生生抬起头,泪眼朦胧。   秦耀抿了抿嘴,不着痕迹地将她护住,隔绝了二皇子的视线。   苏泽适时上前,执手道:“二表叔误会了,这位是定远侯世子的表妹,顾小娘子。娘子娇弱,许是被这小犬吓到了。”   他虽说得委婉,然而看着秦耀对顾茵的维护,二皇子赵旭也明白了。   他向来不爱在明面上得罪人,于是笑笑,说:“原来是顾老太师家的小娘子,失礼。”   秦耀木着脸,回了一礼。   这里摆明了不欢迎他,二皇子没那么厚的脸皮赖着,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不知有意无意,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回过头往顾茵这边瞅了一眼。   顾茵也恰好看过去,不期然和他的视线撞上,连忙低下头。   二皇子勾了勾唇,这才大步离开。   秦莞等人的注意力都在小犬上,是以并没有发现两个人隐密的互动。   那只小狮子犬最后还是给了顾茵。   顾茵其实并不是多喜欢,只因她表妹有一只,她也想要罢了。   ***   晚上有宫宴,随行的官员和官眷都会参加。   秦莞回去换了衣裳,并嘱咐明月带上前不久刚刚做好的那双绣鞋。   ——在得知嘉仪公主可能是自己仇人的那一刻,她就在为这个机会做准备。   秦莞到的时候,官眷们正聚在后殿喝茶聊天。   元后早逝,官家没有再立新后,在场的女眷中贤妃身份最尊贵,坐于首位,嘉仪公主坐在她下首。   贤妃生得温婉柔美,化着精致的妆容,明明已经三十多岁,却如同二八少女般光彩照人。   韩琼在世时经常带秦莞入宫,贤妃多有赏赐,只是自从韩琼去世后秦莞便没再见过她。   如今在猎宫相逢,秦莞特意上前见礼。   经过嘉仪公主身边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一位倒茶的宫人,满满一盅温茶好巧不巧地撒在了嘉仪公主鞋子上。   宫人大惊失色,慌忙伏在地上一个劲磕头求饶。   秦莞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诚恳地说:“公主,是奴家不小心,请千万不要责罚她。”   嘉仪公主本就不喜欢秦莞,此时当着众位官眷的面怎么肯让她做这个好人?   于是,她和善地笑笑,说:“既是不小心,我自然不会罚她。况且父皇时常教导我们要以德服人,宫中从不随意打骂女婢,秦娘子不必如此小题大作。”   宫人自是千恩万谢,官眷们也纷纷赞颂嘉仪公主宽和。   秦莞拿帕子压了压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她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把这位无辜的宫人牵扯进来。   她福了福身,又道:“公主湿了绣鞋,如此走回内殿恐怕于贵体有损。奴家这里多备了一双,还未上过脚,公主若不嫌弃可否先换上?”   嘉仪公主其实很嫌弃,并且恼恨极了,她觉得秦莞就是故意的。正要拒绝,不期然对上秦莞那张娇艳的脸,她突然改了主意。   “确实湿得厉害,稍后还要去向父皇请安,一来一回恐怕来不及,只能承了秦娘子的好意。”嘉仪公主笑笑,话锋一转,“只是,我贴身的女使不在跟前,别人我用着不可心……”   秦莞笑笑,说:“那便由奴家来服侍公主吧!”   嘉仪公主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怎么行?秦娘子贵为侯府嫡女,怎能做这种褪履提鞋之事?”   贤妃也吃了一惊,道:“嘉仪,不可无礼。”   她并不是为了护着秦莞,而是因为秦莞和梁大将军订了亲,怎么说也算是嘉仪公主的长辈,如果这件事传到官家耳朵里,嘉仪公主定然要受责备。   其余贵眷拿眼瞅着,面上皆是屏气凝神,心里却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好戏。   秦莞笑盈盈地看向嘉仪公主,“请公主抬脚。”   ——并不是她非要降低身份给嘉仪公主穿鞋,而是因为她看透了嘉仪公主的为人,如果这双鞋不是她亲自来穿,嘉仪公主定然不肯。   还有一点,秦莞想亲自验证她到底是不是前世害她的人。   嘉仪公主存着折辱她的心思,嘴上说着推让的话,实际两只脚已经伸了出去。   秦莞大大方方抓住她的脚腕,把湿透的宫靴褪了下来。明月上前,把那双事先准备好的绣鞋送到她手边。   云台底,青缎面,鞋帮用金线绣着富贵牡丹的图样,鞋面垂着大红流苏,一对拇指肚大的东陵玉珠缀在鞋头。   秦莞一手托着绣鞋一手抓着嘉仪公主的脚腕,深吸一口气,果断地套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宝宝们的留言,这章修了一下。   改成【宋丹青和赵攸宁商量了一下才把小狗转送给顾茵】。   谢谢提醒哦~鞠躬! 第38章 8.9(补更)   这双鞋是秦莞特意准备的, 比照的是前世凶手的尺码。她之所以记得清楚, 是因为临死时看到的那只脚刚好踩到了莲花印上。   相国寺偏殿的地砖上印有莲花图案, 秦莞从小就爱踩着玩。幼时她的脚只有莲花芯那么大,长到二十岁刚好盖住整朵莲花。   凶手的脚和她一模一样, 鞋尖踩在莲瓣上, 鞋跟刚好遮住莲柄。   这一刻, 秦莞的心跳得很快。   她把鞋尖套进了嘉仪公主脚上, 再想套鞋跟的时候, 却发现穿不进去。   嘉仪公主的脚比这只绣鞋还要大上一寸多。   小脚可以穿大鞋,大脚却没办法塞进小鞋里。很明显, 嘉仪公主不是凶手。   嘉仪公主也发现了绣鞋穿不进去,似笑非笑地说:“看来,秦娘子的脚比我的要小些, 这就难办了。”   “嘉仪,别胡闹了。”贤妃虽说着斥责的话, 脸上的笑意却没褪下去,那轻轻柔柔的声音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她招了招手,立即有宫人入殿, 将崭新的鞋袜送到嘉仪公主面前,“快些穿上, 别误了面圣的时辰。”   嘉仪公主应了声,信步去了屏风后更换鞋袜。秦莞也回了坐位。   她的心情很复杂,有庆幸,也有遗憾。   庆幸的是她不用面对身份这么高的对手, 遗憾的是真凶还没有找到。   可是,那个有痣的刘司膳她绝不会认错,如果她不是帮嘉仪公主做事的话,又是帮谁?   虽极力掩饰,秦莞还是难免露出几分恍然。   宋丹青以为她是因为嘉仪公主的刁难感到难堪,暗地里拍拍她的手,低声安慰:“莞妹妹不必放在心上,从始至终你都没失了礼数,没人会说什么。”   秦莞知道她误会了,便将错就错,没有解释。   宫宴结束,顾茵的母亲曾氏被贤妃叫去说话,顾茵也跟了过去。   秦莞担心曾氏第一次和宫妃接触会紧张,原想陪她一起去,曾氏却道:“娘娘只说让我带着茵儿,便不劳烦莞姐儿了。”   秦莞从她脸上看到隐隐的戒备之色,好像自己会搅了她的好事似的。   秦莞无语了。怪不得明月昨日跟她抱怨,说曾氏这人表面上看着一脸精明,实际满肚子小家子气。   她才不会热脸贴冷屁股,随便寒暄了两句便带着清风明月走了。   晚宴吃得早,这时候天还没黑。火红的日头跌到山尖,染红了半边天。   秦莞不由放慢了步子,在这空旷的猎宫中缓缓而行。   路过一处高地时,不期然听到潺潺的水声,秦莞拂开灌木,发现坡下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小溪非常窄,水面不过刚刚没过脚腕,就像随时会断了似的,然而又汩汩不断地流淌着。   溪水很清,溪底的沙石清晰可见,溪边立着几块大石,阴影处爬着青青的苔藓。   秦莞坐在石头上,静静整理着心情。   清风明月站在不远处,默默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像是训练过一般富有节奏。   不用回头,秦莞就猜到了是谁。   “挺巧啊。”她笑着打招呼。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梁桢在她身侧站定,沉静的目光看着脚下的溪水,说,“今日后殿的事我知道了,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梁桢知道嘉仪公主对他的心意,所以他才会故意冷着她,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嘉仪公主居然会为难秦莞。   秦莞歪头看着他,玩笑道:“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我帮你出气,可好?打她一顿,或者让她出丑,你说了算。”梁桢神情认真,仿佛只要秦莞点个头,他就会立即去执行。   秦莞不由笑了,“可别,人家毕竟是公主。”——而且马上就要跟你订婚了。   她顿了一下,坦白道:“其实今天的事跟你没关系,是我故意的。”   梁桢的视线终于离开溪水,定格在她脸上,半晌才说:“不必怕她。”   秦莞摇摇头:“没有,我没怕她。”以后就更不会了。   梁桢挑了挑眉,似乎认为她在嘴硬,“若她再为难你,跟我说,不必亲自动手。”   秦莞笑着点点头:“好。”   之后便没话说了。不过两个人都没离开,就这样一坐一站,闲看流水,静待日落。   世间万物仿佛褪了颜色,成了他们的陪衬。   这幅画面太美好,看在个别人眼里却觉得刺眼至极。   嘉仪公主努力挤出一丝笑,这才身姿款款地步下缓坡。   “原想着找个清静的地方醒醒酒气,没承想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秦莞起身,冲她福了福身。   梁桢看都没看她一眼。   嘉仪公主捏了捏帕子,笑着凑上去,“桢哥哥原来在这里,方才皇兄还在找你。”   梁桢这才转过身,问:“有事?”   嘉仪公主眼波流转,“约摸是父皇惦念,叫他给桢哥哥带话。说起来,桢哥哥许久没宫看望父皇和母妃了,倒是上次送去的画册子,我和母妃都很喜欢,桢哥哥有心了。”   说这话时,嘉仪公主特意瞄了秦莞一眼,就像故意显摆似的。   梁桢没有忽略她的小动作,眸光一冷,“我何时送过画册?”   秦莞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梁桢看不到的地方,嘉仪公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秦莞挑挑眉,原本还想成人之美来着,然而对上嘉仪公主挑衅的眼神,激得她小暴脾气蹭蹭往上蹿,干脆不走了。   嘉仪公主看着梁桢,声音柔柔的:“桢哥哥难道忘了?就是上次你让情妹妹送进宫的。”   梁桢的态度不冷不热,“许是情儿带给姨母的,我并不知情。”   “桢哥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嘉仪公主凑近他,带着点撒娇似的小埋怨。   梁桢闪身避开,冷冷道:“公主请自重。”   嘉仪公主表情一僵,这下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任她平时多端庄,面对心上人这般冷淡决绝的态度,她也装不下去了,“桢哥哥,你当真不知道父皇和母妃的意思吗?还是说,你心里有了别人?”   梁桢皱眉,“公主慎言。这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   嘉仪公主定定地看着他,“左右这里没别人,我就想要桢哥哥一个准话儿。”   秦莞一见势头不对,忙道:“你们说着,我先告辞了。”   嘉仪公主突然把矛头对准她,“秦姑娘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听说立春之后你就要和‘梁大将军’成亲了,怎么还有心思三天两头往外跑?嫁衣喜被可准备齐全了?”   ——她特意在“梁大将军”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   她越气坏败坏,秦莞越气定神闲,“不劳公主费心,想来将军府不缺我那一床喜被。梁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梁桢点点头,“确实不缺。天色晚了,回去吧!”   秦莞笑意加深,“好。”   两个人也不管嘉仪公主的反应,一前一后离开了。独留她站在原地,扭曲了一张脸。   秦莞,你这个贱人!   敢勾引我的桢哥哥,我必会让你付出代价!   ***   秦莞的临时住处在西殿,是一间两进的屋子,外面是待客的小厅,里面有东、西两个小暖阁。来的时候她和宋丹青便说好了,两个人住在一起。   小厅的高桌上放着个油纸包,鼓鼓囊囊地装着不少东西,看样子像是小零嘴。   秦莞拿手戳了戳,好奇道:“这是有人给姐姐送的?”   宋丹青掩着嘴笑笑,调侃道:“我哪里有那样的好福气?是梁大将军叫人送来的,说是宴上多是肉食,拿这个解解腻——可真细心呀!”   秦莞心里明白彼此的关系,所以并没有什么害羞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绪,只是好奇,“梁大将军也来了?我怎么没看到他。”   宋丹青道:“我也没瞧见,送东西的是个长随模样的人。”   秦莞打开纸包,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圆果子,原来是“滚雪球”。   滚雪球是用山楂做成的,外面滚上雪白的糖霜,吃起来酸酸甜甜,确实消食解腻。   宋丹青笑道:“这个时节新鲜山楂可不好找,梁大将军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秦莞生出几分感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希望这桩婚事是真的。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梁大将军对她这么好,多半是出于对“晚辈”的关爱,毕竟他也说过让自己把他当成叔伯一般的长辈。   想通了这一点,秦莞便静下心,把圆溜溜的滚雪球倒进食碟里,和宋丹青分吃起来。   看着她淡定的模样,宋丹青心内暗自佩服。   她原本不是汴京人,前几年随同父亲上任才来的京城。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第一次在小宴上见到秦莞时的情景。   那时候秦莞不过十一二岁,却已显出天人之姿,叫宋丹青这个“小地方”来的人惊艳得挪不开眼。当时她就在想,什么样的郎君才能配得上这么一朵娇牡丹?   落水的意外发生后,宋丹青惋惜过,也担心过,怕她不满意这桩婚事,怕她大受打击,更怕她从此心生怨怼,移了性情。   她怎么都没想到,秦莞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那般洒脱,那般耀眼,那般宠辱不惊。   梁大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些,却着实对她好。看来,就连天上的神佛都舍不得亏待她。   ***   接下来的两天,秦莞没再看见梁桢,也没看见嘉仪公主,倒是那个笑眯眯的二皇子打着和苏泽说话的名义来过他们帐篷几次。   秦耀以为他觊觎秦莞的美色,每次都把自家妹妹严严实实地护到身后,不叫他看到半点。   秦莞约摸看出了二皇子和顾茵之间的不寻常,心内暗生警惕。   除了这点小疙瘩之外,总体上过得还算不错。   赵攸宁天天往猎场跑,苏泽和秦耀轮流陪着她。   打到的猎物也不上交,不知苏泽从哪里找来一套锅具,烤肉炖汤不在话下。   郎君娘子们伴着清山绿水,看着云卷云舒,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兴致来了做上一两首酸诗,当真是惬意。   太平盛世,大好年华,当得起这般挥洒。   好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三天后官家起驾,贵眷也要回城。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秦莞、宋丹青、赵攸宁彻底熟识起来,彼此间也投了脾气,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回去的路上,赵攸宁和宋丹青都来蹭秦莞的马车,小姐妹们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内城。   御街上还是那么热闹。   路旁的店铺顾客盈门,沿街的小贩高声叫卖。   秦莞挑开望窗,看着这繁华的街景。   不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蓝白相间的仕子服,系着长长的飘带,修长的手指提着衣摆大步走来。   秦莞惊喜地挥挥帕子,“二哥哥,这么巧?”   秦二郎笑着打趣:“妹妹若觉得巧,那便是巧吧!我就不告诉你我是看到咱家马车,特意找过来的了。”   这话顿时把秦莞逗笑了。   秦二郎推开窗子,塞给她一包蜜饯,“刚给你买的,坐了这么久的车,去去苦味……”   说到一半,这才发现车里还有其他小娘子,秦二郎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在下唐突,娘子勿怪。”   宋丹青拿帕子捂着脸,笑盈盈的,并没有怪他。   赵攸宁就更不会了,不仅不会,她还自顾自抠了两颗蜜饯丢进嘴里,赞道:“果然不错,下次再出门我也买些。”   清亮的声线,不像旁的小娘子那么轻轻柔柔。   秦二郎听见了,连忙把手上那包也递给她,“这里还有,娘子且吃着,若不够我再去买。”   “多谢。”赵攸宁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看着她这大大方方的模样,秦二郎不由地笑了。他的长相随了纪氏,笑起来清清俊俊,不似秦家儿郎的英武,更像个读书人。   秦二郎是家里唯一一个不喜欢练武,想着考科举的。如今他在国子学读书,成绩虽不好,却也算不上差,努力一把也是能上榜的。   秦莞突然想起来,明年他也会下场考试,却遗憾地落了弟。定远侯托了关系打听缘由,考官说秦家二郎的文辞思辩并不差,只是字里行间总带着股圆滑之气,少了君子风骨。   秦莞暗暗盘算着一定要找机会提醒他。   她一直觉得自家这个二哥哥其实很适合做官,他很聪明,懂得变通,又不失良善,一定能成为一个既能自保又能惠民的好官。   ***   秦莞回到一方居,梁大将军的信紧跟着到了。一共有三封,把在猎宫里不方便送的全补上了。   秦莞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舒舒服服地靠在榻上慢慢看。   外面暮色四合,屋内点起莹莹烛光。晕黄的光晕映着她的侧脸,静谧而美好。   同一时间,梁桢盘着腿坐在书房里,修长的手指捏着笔杆,墨汁顺着笔尖滴下,晕出一片黑渍。   梁桢抬眼,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大海愁得揪头发,黑子急得咬手指。   “少将军,将军随林帅守凉城那会儿我们也才几岁,只听老兵们讲过几句,多半还是吹牛,实在想不出新鲜的了。”   “是呗,您就不能换个故事讲么?咱们也打过几回漂亮仗,比如夏州那次,李家那帮孙子不都被兄弟们砍了么!”   梁桢摇摇头,“不成,太血腥。”   黑子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一个,绝对不血腥——西宁开边,睡着觉就赢了!”   梁桢再次摇头,“不行,没意思。”   大海一拳砸在桌子上,“太血腥不行,没意思不行,少将军你怎么比小娘子还难伺候?”   梁桢一个眼刀扫过去,大海立马闭嘴。   黑子伸着脖子瞧了眼日晷,惊喜道:“少将军,时辰到了,该去查夜了!”   梁桢揉了揉眉心,只得把笔丢下,起身换衣裳。   黑子殷勤地给他搭上披风,梁桢低着头系束袖。   大海瞧了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少将军,这束袖您都戴了多少天了,不换下来洗洗么?”   “前日洗过。”梁桢言简意赅。   大海撇嘴,“就算不脏,您也该让它歇歇,这马都有歇脚的时候呢,您说对不对?”   梁桢扫了他一眼,“闭嘴!”   大海不仅没闭嘴,反而变本加厉:“一个束袖都这么宝贝,还说没看上人家……”   梁桢突然停下来,严肃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如今母仇未报,父亲下落不明,我不会考虑儿女私情。”   大海耸耸肩,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还不是怕连累人家?哎,等着将军回了京城,这事可怎么收场啊!   我都替您愁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  呐~因为种种原因,这篇文得换个文名,现在有三个备选:   1.《夫君每天都在演戏》   2.《我和夫君飙演技》   3.《夫君今天掉马了吗》   ——请大家帮忙选一下,发包包哦! 第39章 8.11(一更)   一方居。   明月正在整理画纸。   梁大将军每次送来故事, 小丫鬟们都会央求秦莞画出来。秦莞惯着她们, 即使每日去纪氏院里学管事, 还要抽出工夫画,如今已经攒了厚厚一叠。   每次小丫鬟们传着看完了, 明月都会妥妥当当地收起来。她早就想好了, 攒够一百张的时候就请秦耀送到印局里印成册子, 珍藏起来当作纪念。   到今日刚好一百张。   明月一张张叠放整齐, 用帛布包好, 放进樟木匣子里。   一个圆脸圆眼的小丫鬟扒在槛窗上,小声说:“明月姐姐, 许家人来啦,在湖边的大柳树下等你。”   “知道了。”明月笑笑,抓了一把枣子塞进她兜兜里, “玩去罢。”   “谢谢明月姐姐!”小丫鬟笑嘻嘻地行了礼,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明月整了整头发, 换了件衣裳,这才抱着匣子往外走。   出了正屋,绕过水榭, 走上九曲桥,明月抬头看去, 远远地瞧见那个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她加紧了步子,笑盈盈地走过去。   “许家人。”明月福了福身。   “家人”是对府内一等侍从的尊称,青松姓许,因此明月这样叫他。   青松点点头, 声音清冷:“娘子找我何事?”他的表情和秦耀一样,就是“面无表情”。   明月习惯了,不仅不计较,反而觉得有些亲切。她把匣子递给青松,客客气气地说明了自己的请求。   青松略顿了片刻,道:“娘子想要将其刊印成册,需得托给印局,大哥儿和那边素无交情,反倒是二郎君更合适。”   明月一听,有些为难。   因着秦耀和秦莞关系好,一方居的丫鬟们才和青松、翠柏熟识些,若是换成三房那边的人,别说人家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算对方愿意,明月也不放心把东西托付出去。   看着她犹豫的神色,青松道:“二郎君素来行事妥帖,此事交给他大可放心。”   明月扯扯帕子,道:“我倒不是不放心,只是不好开口。”   “我去即可。”青松说。   明月一讶,“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青松面无表情地说着笃定的话。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舍不得拒绝,只得福了福身,“那便劳烦许家人了。”   青松点点头,“若无其他事,我便去送了。”   “等等!”明月叫住他,从臂间的竹篮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我新做的千层糕,这回用了蟹粉和鱼皮碎,咸口的,请许家人尝尝。”   “多谢。”青松接过油纸包,妥善地放进怀里。   看着他胸口鼓起的一小团,明月面颊飞红,胡乱福了个礼便匆匆走了。   青松站在原地看着她,直到她走上九曲桥这才转身离开。   彩练从亭子里蹿出来,挡在明月身前,“说,你是不是喜欢青松哥哥!”   明月脸更红了,“胡说什么!”   彩练神色愤愤,“明明就是喜欢,还不敢承认!你若真喜欢他,我就让给你。”   明月失笑,伸手戳戳她脑门,“小妮子,说的好像许家人是你的。”   彩练哼了哼,“你要不搀和,青松哥哥自然是我的。”   “快别胡说了,小心喜嬷嬷拿棍子打你。”明月往她嘴里塞了块千层糕,绕过她径直往前走。   彩练愤愤地咬了一口糕,气道:“敢喜欢不敢承认,怂瓜!”   看着明月走远了,她依旧不甘心,想要追上去,就在这时亭子顶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   彩练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糕都掉了。   翠柏拿手一抄,堪堪接住,大大咧咧塞进嘴里,“嗯,不愧是明月姐姐,这手艺绝了!”   彩练瞪大眼,“那是我吃过的!”   翠柏朝她做了个鬼脸,“不是你吃过的我还不乐意吃呢!”   “不要脸!”彩练腾的红了脸,折了根柳条就去打他。   翠柏像个猴子似的往前蹿,边跑边说:“侯爷要去顾家提亲,主院正在准备登门礼,想看就跟我来呀!”   彩练脆生生地骂:“混蛋翠柏,收拾了你我再去看登门礼不迟!”   ***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彩练才回了一方居。   回来之后也不安生,兴冲冲地凑到秦莞跟前说小话:“姑娘你是没看见,侯爷这次可是下了大本钱,不过是登门礼,竟然把先帝赐给国公爷的夜明珠都拿出来了!”   秦莞笑笑:“大哥哥等了那顾家娘子七八年,如今终于等到她及笄,大伯自然高兴。”   更何况那顾茵身世特殊,定远侯这样做也是为了给她撑腰。   说起来,顾茵的家世并不差,祖父顾老先生官至御史中丞,父亲顾廖也是两榜进士,曾任翰林编修。谁能想到一场意外竟让父子两个双双丢了性命。   顾家大房没了男丁,顾茵的母亲曾氏便带她回了娘家。寄人篱下,日子定然不大好过,多给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彩练继续道:“主君和主母也去了,还有西院的主君和三大娘子,主子们都很高兴,手上都没空着。”   秦莞说:“大哥哥的媳妇便是这侯府的长房长媳,将来要把整个侯府交给她,想来父亲和三叔也是极重视的——走,咱们也去看看。”   “嗯!”彩练喜滋滋地跟上。   秦莞走到主院的时候,定远侯一行正要出门。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被拥在前面,秦莞想着,大概是大伯请来的遣礼官。   有外男在场,秦莞没有上前,只停在原地行了个礼。   老先生注意到她,特意停下步子,捋了捋白胡子,问:“这位小娘子莫非便是韩公的外孙女?”   定远侯点点头,言语间十分客气:“先生猜的没错,这个是我二弟原配韩氏的独女——莞儿,过来见过祭酒大人。”   秦莞一听,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先生便是传说中学贯古今的国子祭酒,廖大人。   国子祭酒是国子学的掌院,学中收的全是达官显贵的子孙,任教的祭酒、博士、主教、助教不仅要求学识渊博,出身也都是极好的。   秦莞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祭酒大人点点头,这才继续往前走。   秦莞凑到秦耀身边,笑盈盈说:“恭喜大哥哥。”   秦耀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显然对这桩婚事也是期盼的。   长辈们出了门,小辈们留了下来。   秦莞没回一方居,和秦耀一起在书房等着。   原以为怎么也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没承想,不到晌午定远侯就回来了。   秦莞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顾家没留饭?”   翠柏方才出去打探消息,此时整张脸都是黑的,“跟去的人说顾家给拒了……侯爷让我把这个交给哥儿。”   那是一个青布包袱,包的不甚仔细,秦耀随手一扯就散开了,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书信。是这些年秦耀写给顾茵的。   不,确切说是顾茵月月来信,秦耀出于尊重每封都会认认真真地回。   秦莞想着,顾茵该是喜欢哥哥的,曾氏也应该满意这桩婚事,不然也不会主动写这么多信。   秦耀冷肃着脸,平静地问:“顾家为何拒了?”   翠柏咬了咬牙,道:“说是顾小娘子先一步许了人。”   “什么?!”秦莞腾地站起来,“她明明和大哥哥有婚约,竟然还许了别人?可知道是谁?”   “听跟去的人说,是……二皇子。”   “二皇子不是订了魏欣吗,怎么可能再订下顾茵?是不是听错了?”秦莞顿了一下,惊道,“难道是……侧妃!”   翠柏点点头,神色愤愤:“没想到顾家为了攀龙附凤,竟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   秦莞冷笑,说好听了是皇子侧妃,实际不过是个妾。有魏欣那样的主母顶在头上,就顾茵那个白兔似的性子,还不得让人把骨头都给啃干净了?   还有,顾茵是怎么攀上二皇子的?   “此事多半是二皇子促成。”秦耀坐于案前,虽神色平静,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此时的愤怒,“二皇子野心不小,想来是看中了曾家的财力。”   顾茵的舅家是海州曾氏。   曾家在前朝是皇商,专贩茶盐,并借助临海的优势和海外诸国多有交易,积累下泼天财富,如今虽改朝换代,海州曾氏日渐式微,但财力依旧不容小觑。   二皇子想借助曾家的钱财夺嫡,曾家想攀上二皇子重振家族荣光,双方一拍即合,顾茵便成了穿珠子的线、布局的棋子。   秦耀一说,秦莞便懂了。不过,她心里依然存着一丝期盼,希望顾茵是被逼的。   “我去问问她,看看她是怎么想的——总不能让哥哥白等了她这些年!”   秦耀拦住她,“不必。这样……也好。”   秦莞打量着兄长的神色,看到他眼中虽有愤怒,却并不见伤心,暗暗地松了口气。   也对,他这位长兄虽然一根筋了些,却不傻,二皇子在猎宫时天天找借口凑到他们的帐篷,他不可能毫无所觉。   秦莞愤愤地拽过那兜信,抬脚往外走,“这些信想来哥哥也不打算要了,我去把它烧了!”   秦耀没有阻止,只是坐在原地,在她出门之后方才露出隐隐的失落。   顾茵是舅父唯一的血脉,是母亲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以外最亲的人,他原本打算好好照顾她,毕竟除却夫妻情分,两个人之间还有亲情。   顾茵每每在信中倾诉,说她在曾家过得不好,说曾家的表姐妹都欺负她,说盼着和他早日成亲,秦耀也曾心疼过,期盼过。   没承想,她一入京便找到了更大的靠山。   秦莞以为顾茵是被顾家或曾家逼迫,秦耀却明白并非如此。   顾家二房并非奸邪之辈,对顾茵母女虽说不上好,却也没有苛待。当年曾氏执意带着女儿回曾家,顾家也曾极力阻拦,甚至开出了让顾茵继承大房家产的条件,曾氏还是走了——顾老爷子为官清廉,家产并没有多少。   至于曾家,曾氏是现任家主的嫡女,疼宠非常,当年嫁入顾家时可谓是十里红妆,出尽风头。她绝不会受人胁迫牺牲独女。   所以,这件事多半是曾氏点过头,顾茵自己也愿意的。   毕竟只是口头婚约,看在已故的母亲和舅父的份上秦耀可以不计较。但是,两家的情分也就此了断。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曾家,若有朝一日成为对手,他决不会手下留情。   秦耀朝翠柏招招手:“跟着大姑娘,若她去顾家理论便多带几个人跟着,别让她受了欺负。”   不得不说,秦耀是真了解秦莞。   这时候秦莞已经骑上了快马出了府,只不过去的不是顾家,而是曾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bug,订正一下:秦二郎不是在太学念书,而是国子学。   下章预告:【莞姐儿大杀四方,梁大将军实力护妻。】 第40章 8.11(二更)   秦莞起初并没有打算去找顾茵的麻烦, 她是真想把信烧了的, 还是彩练的话提醒了她。   彩练愤愤不平, “那顾家娘子可真精,这些年大郎君送过去多少好东西, 怎么不见她还, 偏偏把这些伤人的破信还回来!”   秦莞一听, 还真是。且不说兄长送给顾茵的, 单是这些年侯府往曾家送的好东西都不知道有多少。   从前她以为是定远侯顾念着岳家只剩了孤儿寡母, 现在一想多半是为了这桩婚事。   秦莞越想越生气,信也不打算烧了, 骑上马就去了曾家。   曾氏本家在海州,京城里也有宅子。先前在猎宫时顾茵说过,她和曾氏回京之后没去顾府, 反而歇在曾家的宅子里。   顾府在城东,曾府在城西, 虽然翠柏带着人一路追赶还是走岔了。   秦莞和彩练戴着帷帽骑着马到了曾家门前,递上拜帖。   守门人见她们穿着不俗,原本还挺客气, 然而一听姓秦,立马换了态度:“娘子来得不巧, 表姑娘昨日便回了顾府,娘子若找她不如去顾家府上看看吧!”   秦莞一听便知道他是在敷衍。   不用她发话,彩练立即上前,指着门人的鼻子骂道:“奸滑的油头!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竟敢如此怠慢!还不赶紧去通报, 若误了我家姑娘的事你可担待得起?”   门人被她凶巴巴的样子惊得缩起脖子,嘟囔道:“我也是受了主家吩咐,就是因为知道你们是谁我才不能让你们进。”   秦莞气极反笑,“行吧,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能白来一趟。虽说入不了府,有些话劳烦小哥帮忙通传。”   门人不甚恭敬地揖了一礼,“您说。”   秦莞掀起帷帽一角,给彩练使了个眼色。   彩练会意,三两步走到阶下,大声说:“我们今日来曾家,是要讨回聘礼的!过往的郎君娘子们评评理,这家人做事不地道,既已收了我家的礼,却又把姑娘许配他家!”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穿透力极强,附近的商贩行人听到了,纷纷驻足。   “亲事不成也就算了,我们就当没有过,今日来就是想把东西要回去,免得以后说不清,谁承想,这家人一听我们是来要东西的,竟然门都进不去了!”   彩练和秦莞对视一眼,继续道:“既然进不去,便在这里说吧!曾家的主君、主母您听好了,去年的金钟,前年的玉冠,中秋节的琥珀蜘蛛……”   彩练记性好,又爱打听八卦,嘴皮子上下一碰,便巴拉巴拉倒出许多东西,都是这些年定远侯和秦耀往曾家送的。   路人听着,以为是曾家哪位姑娘做了这样的缺德事,纷纷对着曾家大门指指点点。   门人几乎吓死在那里,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似娇娇弱弱的小娘子竟然如此豁得出去!不是说高门显贵家的娘子们脸皮比纸还薄吗?   秦莞是有备而来。   一来,她戴着帷帽,没人认得出她,也就连累不到定远侯府。   二来,彩练没有指名道姓,别人也不知道这桩婚事是顾茵和秦耀的,还以为是曾家的哪个姑娘。   秦莞这招可谓直切要害。   顾茵不过是曾家的表姑娘,门人受了她的吩咐不敢不将秦莞拦住。然而,一旦这件事危害到曾家嫡亲的姑娘,门人的态度就大不相同了。   他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回了曾府,禀报主家去了。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秦莞便被请了进去。   她倒不担心曾家害她,毕竟青天白日,满大街的人都看见她进去了,曾家不过一介商贾,脑子抽了才敢谋害侯府嫡女。   不过,她还是长了个心眼,让彩练回去找帮手,就算不为着打架,至少也要有人帮着搬东西。   曾家的主人们大多在海州祖宅,留在京城的只是一个体面的管事。   管事见识到秦莞的厉害,一个屁都不敢乱放,恭恭敬敬地把她请到了曾氏的院子。   顾茵也在。   秦莞也不废话,坐下便说:“顾娘子,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要你一句话——你和我兄长的婚事,你自己想成吗?”   顾茵低着头不说话。   曾氏哼道:“若没记错的话,秦家娘子尚未成亲吧?一个闺阁女儿家,张口闭口谈婚事,想来侯府的规矩不过尔尔。也难怪,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跑过来污蔑我家茵儿。”   秦莞冷笑:“污蔑?曾家舅母,您当真以为顾小娘子和我兄长的婚约没人知道吗?顾家舅舅在时莫非没同你说过,当初顾老先生许婚时还有三人在场,此时都是官场上数得上的人物,需要我一一点出来吗?”   曾氏脸色一变,惊道:“此话当真?”   秦莞嗤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当然是假的!   她连兄长有了婚约都不知道,哪里会知道许婚时有没有人在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威胁曾氏,让她别这么猖狂。   曾氏确实被她吓住了,眼神闪闪烁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茵哭哭涕涕开了口:“秦姐姐贵为侯府嫡女,又有父兄庇护,哪里知道我等孤儿寡母的难处?二皇子前来提亲,自有家里长辈出去应付,哪里容得我们拒绝?”   秦莞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道:“你知道那个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早已订下正妃,家里还有个极为宠爱的通房,你若嫁过去,既无正室之名,又无夫君疼宠,日子能好过?”   顾茵不说话,只管哭。   秦莞话音一转:“我也不是非要劝着你嫁进我家,只想着把这件事弄明白,若是你当真受了曾家或顾家的逼迫,我秦家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听了这话,顾茵一顿,哭得更加哀戚:“我和表哥本不相配,秦姐姐何必如此相逼?”   秦莞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本不相配?   天天上赶着递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相配?不年不节收下重礼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相配?如今攀上了皇家高门,你倒说起不相配了!   这下她是彻底确定了,顾茵根本不是被逼迫的可怜小白花,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心机婊!那一封封情真意切的信不过是为了吊住秦耀,生怕失了这门亲事而已!   秦莞气得头疼,暂时想不出报复的法子,只得冷声道:“既然这样,便把我家给你的东西退回来吧,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曾氏急了,“侯府高门大户,竟是这般做派,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往回讨,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秦莞冷笑道:“曾大娘子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讨东西吗?若单是些瓜果野物,吃了就算了。偏偏我家哥哥实诚,送来的不是压箱的珍宝就是官家的赏赐。一来,你家配不上,二来,东西还了才干净,免得落人口实。”   这些年为了讨好曾家,曾氏早就把那些东西用出去了,哪里拿得出来?   如今被秦莞一通损贬,她气得直哆嗦,干脆撒起泼来:“来人!把这个不知礼的野丫头给我哄出去!”   屋里屋外倒是站着几个婆子,只是没人敢动。   曾氏一拳捶在桌面上,怒道:“都死了吗?”   婆子们相互看看,低声道:“姑奶奶,这位可是侯府的姑娘,若是追究起来,奴婢们担待不起……”   曾氏冷笑,脸上布满恶意,“谁说她是侯府的姑娘?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也敢冒充秦家姑娘!”   顾茵也怯怯开口:“秦家姐姐我是见过的,不是她。”   秦莞顿时惊呆了,天哪,从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曾氏也就算了,原本就是一脸刻薄相。这位顾家小姐姐可是始终像个娇滴滴怯生生小白兔一般,就连刚刚说那句话时也是柔柔弱弱仿佛受了欺负似的,谁能想到芯里却是个黑的!   比……比魏欣还黑!   秦莞觉得,这下不用再担心她被魏欣整死了,就这演技,死的是谁还真不一定呢!   婆子们到底不敢忤逆曾氏,四五个人一起冲上来,就算秦莞重生后恶补了些拳脚工夫,一时间也施展不开,少不得被她们扭住,押着往外丢。   就在这时,二门外突然闯进来一队佩刀披甲的兵士,一个个生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进来二话不说,腰间宝剑一拔,剑尖直指厅内。   婆子们吓得腿都软了,一个个趴到地上瑟瑟发抖。秦莞趁机脱了身。   她一眼便认出这金甲红缨盔、腰上系玉扣的装扮是京城禁军。   难不成是曾家犯了事,有禁军来抓?不对呀,禁军个个下巴抬得比天高,哪里会管这种入户抓人的小事?   正纳闷,便瞧见彩练冲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秦莞的心顿时落进了肚子里。   彩练跑到秦莞身边,抓着她的手一迭声地问:“姑娘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秦莞摇摇头,低声道:“怎么把梁大将军叫来了?”   “路上碰着的,大将军听说您独自进了曾府,便带着人来给姑娘撑腰了——幸好将军来了,不然姑娘真叫这群恶婆子欺负了!”彩练又惊又气,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婆子身上。   那人闷哼一声,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连连求饶。   秦莞舒了口气,若不是他们来了,今日自己指不定就让人欺负了。她偏过头,感激地看向“梁大将军”。   梁桢同时也在看着她,见她衣裳皱着,发髻微乱,登时黑了脸。   凌厉的凤眸往厅内一扫,冷声道:“谋害官眷,论律当斩,来人——”   “有!”儿郎们齐声大喝。   曾氏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险些尿了裤子。   顾茵反倒比她强些,强撑着嚷道:“我已和二皇子订下婚约,你敢动我?”   梁桢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蝼蚁,“那便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更新规律吧!   周一到周五每天更三章;周六、日每天更一章。偶尔卡文会在文案和留言区请假。   具体时间不太确实,一般就是9:00,12:00,18:00,21:00或睡前……哈哈。 第41章 8.12(一更)   梁桢的声音不高不低, 语气不急不缓, 却叫顾茵惊出一身冷汗。   方才的硬气顿时没了, 巴掌大的小脸扬起来,柔柔弱弱地望向梁桢, 眼中含着两汪泪珠, 将落不落, 楚楚可怜。   面对这般情景, 别说男人, 就连秦莞这个女子都忍不住心软了,梁桢却不然。   他勾了勾唇, 眼含讥讽:“此等作态还是留着给二皇子看吧,兴许能少关两天。”   “逆贼!安敢如此!”曾氏连滚带爬地凑上前,将顾茵护到身后, “二皇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官家会定你的罪!不敬国戚,谋逆大罪!”   “逆贼?”秦莞嗤笑一声, “你口中的这个‘逆贼’驻守边疆二十余年,击退敌军无数次,收五州, 筑城池,安边民, 保家卫国从无私心,你猜猜,在官家眼里是这位忠君爱国的大将军可信,还是你这个……唔, 暂且算做二皇子的家眷吧,可信?”   梁桢淡淡道:“不过纳个妾,二皇子能一句话定下亲事,也能一句话废了。”   “你胡说!”顾茵利声尖叫。然而,叫得越大声越能证明她此时的恐惧。   秦莞居高临下看着这对母女,觉得可笑又可怜。   其实,她只是吓吓她们,出一口气而已,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算“梁大将军”不忌惮二皇子,秦莞也不能让他沾上一身腥。再者说,事情也没严重到大动干戈的程度。   更何况,顾茵说到底是大伯母仅剩的亲人,即使看着秦耀的面子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们。   秦莞在梁桢耳边嘀咕了一通。   梁桢挑挑眉,“你甘心?”   秦莞鼓鼓脸,“就这样吧,倘若纠缠不清,反倒像是我哥娶不上媳妇,硬扒着她似的。”   梁桢笑笑,手一挥,“这间屋子里凡是值钱的全部搬走。”   “是!”立即有数名禁军出列,个个严肃着一张脸,倒像是执行重大任务似的,半点抄家搬东西的愧疚都没有。   曾氏尖叫:“你们干什么?青天白日敢抄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秦莞轻笑:“曾大娘子,我也不稀罕你这些破东西,什么时候把我哥哥的信物拿出来,什么时候把东西还给你!”   不是秦莞小家子气,翻了脸就要人家还东西,而是因为那些物件要么是秦家的祖物,要么是官家的赏赐,为表重视秦耀才给了出去,谁能想到顾茵会悔婚?   那些东西相当于打着定远侯府的记号,倘若曾氏拿着去干坏事,担责任的是秦家。就算今日秦莞不开口,定远侯也会亲自出面要回去。   曾氏破罐子破摔:“东西早没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秦莞的三观一再被刷新——这是一个高门贵眷说出来的话吗?当真是比大街上的泼妇还无赖!   对付无赖,就得比她更无赖。   梁桢冷哼:“今日拿不出来,我便搬空这间屋子,明日拿不出来,我便抄了这座宅子,后日拿不出来,我便带人去海州!”   曾氏被他土匪般的凶悍气息吓得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开口。   禁军动作很快,几句话的工夫就把偌大的西厢房搜罗空了。   别说,曾氏房里还真有不少好东西,瓷器字画不必说,还有些海外传来的珍宝。这些是她专门从海州带过来的,为的是嫁女儿时充门面。   梁桢挥挥手,叫兵士们悉数搬到车上。   顾茵跪坐在曾氏身边,冷冷道:“秦莞,你当真连皇家都不看在眼里吗?”   秦莞轻笑:“你想听我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吗?然后呢,到二皇子跟前哭诉,再给我扣上一顶蔑视皇权的帽子,让我抄家灭族吗?”   秦莞目光一凛,“顾茵,我不跟你计较不是因为怕了你,而是顾着我大哥哥的脸面。好自为之。”   禁军在前面开道,梁桢护着秦莞往外走,彩练昂首挺胸跟在后面。   走了两步,彩练突然停下来,从花架下掏出一只白白软软的小狮子狗,正是围猎时秦耀和赵攸宁联手赢来的那只。   小家伙蔫蔫的,小卷毛上黏着灰,似乎还瘦了一圈,明显没有受到很好的照顾。   彩练喝道:“这个也得带走,才不能便宜了你!”   顾茵母女抱头痛哭。   ***   今日朝中休沐,“梁大将军”原本要去西郊巡营,半路碰到了彩练。他带着禁卫军骑马过来,吩咐长随回去备车。   秦莞此时正坐在了梁家的马车上。发飙一时爽,发完了又开始犯愁。   从曾氏那里抄来的东西肯定不能带回侯府,不然真就成打劫了。万一二皇子为了拉拢曾家真叫人来搜,这东西就成了铁证。   然而,不带回家的话放到哪里?   梁桢看出她的心思,说道:“东西我先收着,放心,没人能查到我头上。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只说今日被我邀出来吃席,没去过曾家。”   秦莞看着他,不由笑了:“梁大将军为何如此帮我?”   梁桢严肃着脸,学着他爹平日里训他的模样,沉声道:“你不乐意?”   秦莞并没有被吓到,反而笑盈盈地说:“我又不傻,还能不分好歹?”   梁桢也笑了:“那可说不准。”   秦莞惊奇地眨了眨眼,在她心目中“梁大将军”一直是个严肃而又稳重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开玩笑。   她笑了笑,说:“既然说了吃席,就不能白说。今日便由我做东,感谢梁大将军出手相助,可好?”   梁桢执手:“娘子盛邀,晦却之不恭。”   秦莞躬身:“将军受之无愧。”   两个人相视一笑,脉脉温情在车厢中静静流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别扭。   秦莞垂下头,沉默地扯着帕子。   梁桢别开脸,轻咳一声。   好在,这种气氛没持续太久,庆云楼到了。   梁桢率先下了车,将秦莞扶下去。   秦莞戴着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脸,然而从那玲珑的线条、款款的身姿中便能想象到定然是位美艳无方的小娘子。伴着身侧高大威猛的将军,更添几分遐思。   小二哥殷勤上前,引着他们去了二楼雅间。   彩练也自来熟地招呼着禁卫们开了一桌席面。   等着他们全都进了酒楼,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才从拐角处出来。   车里坐的是乔装后的嘉仪公主和刘司膳。   刘司膳低声道:“公主,您真打算这么做吗?若您和梁小将军定了亲,这秦小娘子就是您未来的婆母……”   “婆母?”嘉仪公主眼中满是轻蔑,“我若忌惮这个,当初就不会叫你推她下水。”   是的,秦莞当初掉进湖里又被梁大将军所救,实际都是嘉仪公主设计的。   那日,她吩咐刘司膳瞅准了梁大将军离得近的时候把秦莞推下水,又带着官家前去“看望”,父女两个一唱一和,坐实了这桩婚事。   嘉仪公主为什么要害秦莞?   因为她认定了梁桢和秦莞有私情,所以她要毁了秦莞,让她再也没有机会勾引梁桢——还有什么比“继母”这个身份更合适的?   就算将来她和梁桢成了亲,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不用和秦莞这个名义上的“婆母”住在一起。更何况,她不仅是梁家的儿媳,也是梁桢生母的外甥女,还是大昭最受宠爱的公主,秦莞在她面前可摆不起婆母的款。   看着她怨毒的神情,刘司膳一咬牙,道:“既然公主做好了打算,妾身这就去安排。”   “去吧。”   嘉仪公主端坐着,轻飘飘两个字便决定毁了别人下半生的清誉。   ***   庆云楼二楼的魏紫间,是秦莞最偏爱的雅间。   室内挂着牡丹图,窗外有一处卖花的摊点,倚窗而望,能看到绿水幽幽的汴河,游人如织的御街,勾栏瓦肆的红灯笼,百姓屋顶的袅袅炊烟。   犹记得当初梁桢约她来这里“谈判”的情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在这里请梁大将军吃席面。   酒菜上桌,秦莞盈盈一拜:“几次危难皆是将军出手相救,妾不胜感激,略备薄酒以表心意,望将军尽兴。”   梁桢叉着腿,双手微微握拳置于膝上,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倒酒。”   秦莞颠颠地凑过去,殷勤地斟满酒杯,“梁世叔,请满饮。”   梁桢嘴角一抽,接过酒杯转而堵住了她的嘴。   秦莞猝不及防喝了一大口,陌生的味道从口腔蔓延开来,辣得她直吐舌头,黑亮的眸子也泛上一层诱人的水色。   梁桢眸光一闪,声音微沉:“可是辣?”   秦莞不想被他小看了去,故作硬气地说:“这算什么?我还喝过比这个更辣的。”   “哦?”梁桢笑笑,没有拆穿她,“你若喜欢,我叫人给你送些西域的葡萄酒。”   秦莞悄悄咽了口茶,压下喉间的热意,“你不反对女子饮酒?”   “为何要反对?”梁桢理所当然道。   魏如安就不许……   秦莞不由想到了上一世。   她和魏如安定亲后改掉了许多习惯,其中多半是魏如安或那个病弱的魏母旁敲侧击告诉她的。偶尔她会和萧氏提及,萧氏每每都教导她敬重婆母,顺从夫君,和睦家庭。   然而,做到了这些,她自己却过得不舒坦。   如今一对比,秦莞才知道当初过得是怎样糟糕的日子。   突然间觉得很庆幸,自己还有重来一世的机会。秦莞再次斟满酒,豪爽地饮了下去。   梁桢将嫩滑的乳酪推到她面前,“空腹饮酒伤身,吃碗乳酪垫一垫。”   “嗯!”秦莞重重点头,双颊飞上两抹红云。那醉意朦胧的模样,直叫人看得心猿意马。   梁桢别开眼,轻咳一声,这就醉了?   秦莞确实像是醉了,一口气把整碗乳酪吃了下去。   “梁大将军,请满饮此杯。”秦莞倒上一杯酒,殷勤地送到梁桢嘴边。   红酥手,黄滕酒,佳人软语,笑靥盈盈,纵使拼命提醒自己,梁桢还是没能拒绝得了。   他双唇微动,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   清酒入喉,似乎掺着些不一样的味道。梁桢受过严苛的训练,顿时觉察出了不对劲。   秦莞明眸微阖,唇角含笑,雪白的腕子露出半截,轻盈盈托在腮上,细软的腰肢微微拧着,媚态玲珑。   梁桢心下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就要换文名了,请宝宝们眼熟它~ 第42章 8.12(二更)   刘司膳专司药膳局, 是用药的高手, 当初在贤妃身边时就没少帮她做阴私事, 如今跟了嘉仪公主,这还是第一次为主“尽忠”。   庆云楼是二皇子名下的产业, 她拿着腰牌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后厨。   除了那壶黄酒, 秦莞吃的乳酪中加了更多催人动情的药粉。   这就是嘉仪公主的狠毒之处。   倘若秦莞经不住药力, 主动做出放浪之举, 梁大将军少不得与她成事。然而, 这绝非花好月圆的美事。   一来,秦莞主动勾引, 就算有苦衷,也难免让梁大将军心里存个疙瘩——当然这是嘉仪公主的臆断,也是人之常情。   二来, 两个人生米煮成熟饭,婚事势必要提前, 秦莞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嫁入梁家,往后在梁家,乃至整个汴京城再难抬起头。   三来, 秦莞将来若生下一男半女,会不断有人提及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出生是不是真的与这场意外有关, 世人只爱八卦,怎么热闹怎么传。   再有,这件事不管能不能成,秦、梁两家为了脸面不仅不会追查, 反而会死死瞒着,吃下这个哑巴亏。   嘉仪公主想到的事,梁桢自然也能想到。   是以,在看到秦莞不对劲的那一刻,他立即扯过架上的披风,从头到脚将人包严实了,一言不发地往楼下冲。   直到坐上马车,他才沉声吩咐:“去请丹太医,到西郊木园。”   “是!”长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彩练慌慌张张地上了马车,两只手死死拽着梁桢的衣袖,明明很害怕,却强撑着喝道:“我家姑娘怎么了?你要带她去哪儿?放开她!你、你别想做坏事!”   说着,便去抢他怀里的秦莞。   秦莞裹在披风里,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彩练哇的一声哭出来:“姑娘您怎么了?别、别害怕,奴婢、奴婢这就带您回家……”   梁桢甩开她的手,道:“真担心她就赶紧下车,回侯府叫秦耀到木园接她——记住,你家姑娘今日没有出门,更没去曾府,也没来这庆云楼!”   彩练向来机灵,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讷讷点头,“对对,姑娘一整天都待在一方居,是、是我和明月姐姐去的曾家,只要回来一只小白狗……”   梁桢松了口气,“好丫头,现在就回家,记住,亲自去找秦耀,别惊动其他人。”   彩练重重点头,扯过帷帽胡乱套到头上。临下车,她又不舍地回过头,哽咽道:“将军,你会照顾好我家姑娘对不对?我可以相信你对不对?”   梁桢郑重道:“我以亡母起誓,绝对不做出令她难堪之事!”   彩练哭着伏到地上,重重地叩了个头,继而抱起小白犬,跨马而去。   车厢内只剩下梁桢和秦莞。   秦莞的体温明显上升,呼吸也变得急促,灼热的气息洒在颈间,叫梁桢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秦莞神智还算清醒,只是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觉得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骨头也化掉了。   她努力了好久,方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送我……回家。”   梁桢摇摇头,冷静道:“你现在不能回家。”   “你要、带我、去哪儿?”秦莞扯下披风,露出潮红的脸,水润的眸子满含警惕。   梁桢托着她的后脑,诚恳道:“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们有过约定,记得吗?你说要把我当成长辈,就像定远侯那样……莞莞放心,今时今日,我定会如同你的父兄般护着你。”   听着他笃定的话,秦莞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意识却逐渐迷离,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我难受……”   梁桢不比她好受,隐忍道:“放心,不会有事,我也不会让人看到你。”   “我、我热……”秦莞身体燥热难忍,想要扯开衣裳。   梁桢压住她的手,低声哄:“再坚持一会儿,木园里请了太医,吃了药就好了。”   秦莞流着眼泪,撒娇似的摇着头,“不要、不要白胡子太医……”   梁桢差点笑了,“不是白胡子,很年轻。”   秦莞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的意识仿佛游离在九天之外,无法再用理智掌控自己的行为。她缩在梁桢怀里,额头附着细密的汗珠,皮肤染上粉红,由于难受而不断挣动。   梁桢身上穿着甲衣,生怕伤到她,干脆解了。   然而,只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怀中的触感更加清晰。就像春江之水,暖融融,温润润,含着旭日蓬勃,百花芬芳。   梁桢眸光一沉,抓过一盏凉茶狠心浇在她脸上。浇了她一盏,心里又觉得不忍,紧接着浇了自己两盏。   秦莞半阖着眼,委屈地扁扁嘴,白皙的手抬起来似是想打他,却堪堪落在肩头。   梁桢扣住那只手,紧紧地握了握,“莞莞,清醒些。”   秦莞听到了,拼着最后一丝理智重重地咬在自己嘴上。   鲜红的血珠如露水般挂在水润的唇瓣上,刺痛了梁桢的眼。   他咬了咬牙,狠命一撕,束袖碎裂,露出精壮的手腕,继而卷起衣袖,将手臂递到秦莞嘴边,“别咬自己,咬这里。”   秦莞听话地咬了上去,却没舍得使劲——实际上,她也没什么力气了。   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透过朦胧的水雾,秦莞仿佛看到了一个圆环似的胎记,就像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个。   只是那胎记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黑色的衣袖挡住。秦莞想要再看,却被梁桢紧紧地扣在怀里。   她没在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这个时候她的脑袋就像一团浆糊,连梁桢的脸都看不清了。   梁桢闭了闭眼,极力忽略身体的异样。   方才他以亡母起誓,不止是说给彩练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唯有如此他才能时刻保持清醒,不越雷池一步。   佳人在怀,软语温香,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当年特训时他为何能挺过一关又一关,不是他意志坚定,而是人不对。   若换成怀里这个,恐怕他早就缴械投降。   ***   西郊木园是梁桢的父亲梁晦名下的私宅,宅子不大,只有一对哑奴看守,极其忠心。   禁卫军留在庆云楼查找下药之人,大海亲自赶着车将两人送至木园。   梁桢抱着秦莞下了马车,一路奔至主卧。   丹明宇本就住在西郊,比他们到得还早些,此时已在厅中候着了。   梁桢抱着秦莞,珍而重之地放在榻上,身上的披风没有揭下,反而小心地遮了遮。   看到梁桢这副架势,年轻的医官露出一个调侃的笑:“方才被小五从饭桌上揪下来的时候我还想着,今日非得叫你吃些苦头不可,如今看到眼下这一幕,倒觉得不虚此行。”   梁桢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少废话,救人!”   丹明宇挑了挑眉,伸手去揭披风。   梁桢打开他的手,“救人用看脸吗?”   丹明宇不甘示弱,“不看脸我怎么救人?”   梁桢抿着嘴,像是对待稀世珍宝般掀开披风一角,小心翼翼地掏出秦莞的一只手臂,然后又往里塞了塞,只露出手腕那一小截。   丹明宇抖着肩膀,笑得肚子疼。   看着他这般模样,梁桢反而放下心。丹明宇没有如临大敌,更没有好奇心爆棚,这就说明秦莞中的多半是普通情药,他能解。   确实如此。   丹明宇号完脉,又看了看秦莞的指甲和手心,不甚在意地说:“看来对方只想让你们出个丑,没下猛药,一个小丸子下去也就解了。”   梁桢摊手,丹明宇往他手心倒了一丸黄豆大小的药粒。   梁桢背对着他,将药送入秦莞口中,喂完之后又遮上披风。   他的动作太快,丹明宇努力伸着脖子也没瞧见,遗憾地叹了口气。   解药很快发挥了作用,秦莞渐渐平静下来,面色也恢复了正常。梁桢这才放下心。   他坐在榻边,目光沉沉,“说说这毒。”   丹明宇盘腿坐在他旁边,道:“这东西说毒不是毒,说药不是药,混入酒水中即使精通此道的医者都难免中招——也就是你,长了个狗鼻子。”   梁桢冷嗖嗖丢了个眼刀子。   丹明宇半点不带怕的,修长的手暗搓搓凑过去,又要掀披风。   唰的一声,梁桢抽出腰间的软剑,直指他的手腕,“再往前一寸,挑断你手筋。”   丹明宇手一抖,连忙撤了回去,还不放心地搓了搓,愤愤道:“无情无义,见色忘友!以后别想再让我给你配易容药水!”   他的声音不低,梁桢面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秦莞。   披风滑下一角,刚好露出秦莞的脸。此时的她面色平静,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沉了,那句关于“易容药水”的话自然也就没听见。   梁桢松了口气,一转头对上丹明宇瞪大的眼。   “这、这不是你那个小继母吗?你你你……”丹太医“你”了半天也没想出确切的修饰语。   梁桢没理他,神色平静地帮秦莞脱掉鞋袜,盖上软被,拉下遮光的卷帘,叫她睡得更舒服些。   丹明宇眼睁睁看着,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想杀父娶母的话,我、我也许能帮帮你……”   梁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人拎到外间,问:“这下药的手法,你可认得?”   丹明宇恢复正经,道:“是宫中的法子,利用食物相生相克的天性激发出最大药效。比如秦大姑娘中的这一味,原本只是一道普通的药膳,名叫‘欢情羹’,原只是给贵人们增添闺房之乐。”   丹明宇话音一转:“唯有一点,若是与乳酪同服,药效会翻上十倍不止,变成最烈性的……情药。”   梁桢面色一寒,“你可知宫中有位姓刘的司膳,似乎颇精此道。”   丹明宇一拍手,“我猜就是她!”   梁桢皱眉,“你能确定?”   丹明宇挑了挑眉,“这味药膳只有刘家人会做,不是她还能有谁?再说了,别人也没这么缺德。”   梁桢眯了眯眼,刘司膳,赵嘉仪,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嘉仪公主本名其实叫“赵温宁”,和赵攸宁一样是宁字辈的,“嘉仪”二字是封号。   但是!考虑到这种人不配有姓名,就让梁桢无情地忽略她的名字好了~   ————   嗷!还要写三更啊,好难好难呀! 第43章 8.12(三更)   秦莞是第二天醒的, 睁开眼便对上彩练担忧的目光。   小丫头凑近她耳边, 小声嘀咕:“是大郎君从后门把姑娘抱回来的, 这事没告诉喜嬷嬷,姐姐们也不知道, 只说是姑娘吃醉了酒睡迷了……”   秦莞摸摸她的头, “好丫头。”   彩练嘻嘻一笑:“昨日大将军也这么夸我!说起来, 咱家大郎君可真有胆量, 竟然差点和大将军打起来, 若不是那位姓丹的太医拦着,房子都要被他们打破了。”   “丹太医就是昨日救姑娘的人, 他可真年轻,说话也和和气气,还送了奴婢一把甜豆吃……”   彩练兴致勃勃地说着, 秦莞微笑地听着。伴着小丫头清清脆脆的声音,仿佛昨日的一场惊魂真如她说的一般轻松又好玩。   “姑娘你是不知道, 梁大将军大概是吓傻了,竟然对我说‘以亡母起誓’——梁老夫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秦莞一怔:“你没听错,他真这么说的?”   彩练皱皱鼻子, 又有些不确定了,“也许听错了吧?奴婢当时也吓傻了, 没听真切,或许梁大将军说的是‘以亡父起誓’也不一定。”   “你呀!”秦莞戳戳她脑门,不由笑了。   她拿手指了指外间的衣柜,道:“前几日不是新做了件披风么, 你帮我给梁大将军送过去。”   彩练眨眨眼,小声提醒:“姑娘,那不是给大郎君做的么?”   “先给了将军吧,权当……谢礼。”   秦莞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单是一件披风肯定不够,只是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就先拿这个略微表表心意。   彩练听了她的话,连忙跑到柜子那边把披风团进怀里,郑重道:“奴婢自个儿去送,不叫别人知道!”   看着被她揉成一团的披风,秦莞不由想到了那日黄昏,梁桢在州桥边为她解围,并借给他披风,默默地将她送回府,也发生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秦莞蓦然发现,自从重生后她经历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似乎都有梁家父子的影子。   也算是……缘分吧!   彩练出了门,清风随即进了屋,怀里抱着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姑娘可知这小犬怎么养?奴婢没敢乱喂,只用蜂蜜冲了清水喂了两顿……”   秦莞这才想起这小家伙。   小犬在顾茵手里想来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毛色发暗,肚皮瘪着,原本水汪汪的眼睛也失了光彩,模样畏畏缩缩,像是怕人。   秦莞心疼得不行,忙把它抱到膝上,轻轻地抚着毛,“赶紧煮个鸡蛋,再去灶上要块新鲜的鸡胸肉,用白水煮透,别加盐,撒碎了端过来,我亲自喂。”   “阿弥陀佛,幸好姑娘知道怎么喂,不然枉送了一条性命,岂不是罪过!”清风松了口气,利落地去办了。   秦莞从前也没养过狗,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一世秦薇有过一条。   有一次,秦薇回娘家把小犬带了回来,秦莞见她这么喂过,便记住了。   说起来,这犬一看就不是寻常物,秦薇是从哪里得来的?   正纳闷,指尖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秦莞一低头,便瞧见小犬伸出软软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她的手。   小家伙大概知道秦莞是个可靠的,似乎不那么害怕了,三角形的小耳朵背到脑后,尾巴也从后腿间支起来,欢快地摇着。   秦莞看得有趣,摸摸它的头,揪揪它的耳朵,逗着小家伙玩。   没一会儿,一人一犬玩熟了,小家伙机灵地撒起了娇,黏黏乎乎滚到秦莞怀里亮出软软的肚皮给她摸。   秦莞的心软成一团,先前的思虑顿时抛诸脑后。   ***   再说梁桢。   彩练把披风送到梁家,并没有见到“梁大将军”,只看到了黑子假扮的梁桢。   此时,真正的梁桢正在去宫里的路上,手里拿着刘司膳和嘉仪公主下药的证据。   昨天出事后他第一时间让禁军封锁了庆云楼,一个苍蝇都没放出去,也就没人有机会给二皇子报信。   很少有人知道,庆云楼背后的东家是二皇子。这个酒楼收集情报的作用远大于赚钱,因此从管事到伙计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轻易不会出卖主子。   倒霉的是,他们撞到了梁桢的剑尖上。   梁桢那些手段是从西北大营练出来的,从前审的都是骨头最硬的军中细作和他国死士,庆云楼这点人还不够他热身的。   不用梁桢亲自动手,底下的人就把事情办妥了。   上到管事下到伙计,凡是接触过刘司膳的人一个字不漏地招了。   至于那个刘司膳,梁桢用了些手段把她从宫里诓出来,也不问话,就是一顿毒打。   天还没亮,想办的事就办完了。   梁桢扮成了梁大将军的样子,前去面圣。   梁大将军虽然失了兵权,梁桢也领了个闲差,然而梁家在武官及军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听说梁大将军求见,官家立即放下碗筷,将人招进了御书房。   梁桢在宫门外脱去甲衣,解了兵器,此时一身便装直挺挺跪在御前。   “陛下,臣今日来只想要陛下一句话,昨日之事是二皇子私下所为,还是官家授意?”   官家一愣,心道:昨天的事?昨天你带着禁军抄了曾家,还敢质问朕?   早在昨天夜里,贤妃就在官家耳边吹了一阵枕头风,就算今日梁桢不来,官家也要把他叫过来兴师问罪。   没想到,梁桢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这叫什么,恶人先告状?   用梁桢的话说,这叫先发制人。   他扮作梁大将军的模样,别的不说,单是那股杀伐果断的气势就足够唬人的。更别说此时的他目光清明,神情笃定,还透着隐忍的怒意,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梁桢没心虚,官家反倒心虚了,好声好气地说:“梁卿,起来说话。”   梁桢并不起身,而是沉着声音控诉:“昨日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不知因何得罪了宝郡王的妾室,竟被当成入室的贼人,要打杀了她!若非她身边的小丫头逃得快,又撞上了我,这时候臣还不知道要去哪个阴门暗巷寻妻子!”   ——至于“秦莞从来没去过曾家”的那套说辞,骗骗外面的人还行,却瞒不过官家,梁桢干脆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官家忙道:“爱卿言重了,不至于。朕听说是秦家小娘子跑去曾府找茬,这才被扣了下来。”   梁桢故作不愤:“不过是去要一条小犬而已,也算找茬?退一步讲,就算莞莞调皮了些,曾家不过一介商贾,也敢处置侯府贵眷?”   梁桢一顿,拿眼望着官家,惶恐道:“还是说……此事其实是郡王授意,意在微臣?”   官家一惊,忙道:“这是说得哪里话?小女儿家打打闹闹,怎的扯上这个?”   梁桢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证据,“陛下再看看这个——若曾府之事只是‘小女儿家打打闹闹’,此事却直接关涉到微臣。”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和落款处血红的指印,官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些证词中,梁桢刻意隐去了嘉仪公主从中起到的作用,把矛头往庆云楼的背后东家——二皇子身上扯,重点也放在“谋害朝廷大员”上。   二皇子是官家最看中的继承人,在官家心里他比嘉仪公主重要得多。   梁桢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有戳中官家的心肺,他才会真正重视起来。   梁桢压下唇边的讥笑,露出凄然之色,“微臣是陛下亲封的枢密使,拜官的牒文过了两省三司御史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过,如今竟有人敢下毒谋害微臣,难道是对官家的决定不满吗?还是对我梁家不满?”   说到后面,竟洒下几滴男儿泪,“陛下,微臣粗野惯了,不晓得京官如此难当,不如就放臣回西北吧,臣定然使出一百个力气,打跑夏贼,守住边疆,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这话犹如会心一击,正中官家软肋。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梁家父子从西北大营里揪出来,怎肯放虎归山?   然而“梁大将军”分明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态,口口声声表示:“臣伤心伤大了,不想在这可怕的京城待下去,明日就返回西北,这次权当和陛下作别……”   官家被他说得心脏怦怦直跳,一咬牙,果断道:“爱卿放心,此事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那个老二,朕定会罚他,狠狠地罚,给他个大教训!”   梁桢见好就收,当即叩首:“臣谢过陛下!”   就这样,官家不仅没有因着带领禁军抄没曾家的事怪罪梁桢,还许下重诺,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等到梁桢走后,官家才渐渐回过味儿来,气道:“梁晦那个直肠子,何时变得这般巧言善辩了?竟把朕都绕了进去!”   殿前总管贾内侍是个刚升上来的年轻内侍,躬身道:“想来梁大人是真急了。”   官家冷哼:“他有什么可急的?朕还没急呢!老二定的亲他都敢去搅和,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内侍深深弯下腰,不急不缓地说:“陛下息怒,陛下虽清楚此事不过是郡王和公主的小心思,放在臣子身上总要多思虑一些,也是对皇家的敬畏。”   官家沉吟片刻,不由地点点头,“此事确实是老二和嘉仪做得过了,仗着朕和贤妃的疼宠便无法无天,哼!”   贾内侍躬了躬身,没再开口。   方才他之所以帮“梁大将军”说话,其实是在还人情。   当年他还是个刚出师的小太监,不小心犯了错,若不是梁大将军的原配、梁桢的母亲求情,就被贤妃扔到浣衣局做最下等的活了,哪里有机会一步步走到御前,成为官家最信任的殿前总管?   贾内侍垂着眼,默默地听着官家的唠叨,恢复了明哲保身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嗷!该腹黑时,绝不心软~~ 第44章 8.13   事情的后续是“梁大将军”写信告诉秦莞的。   官家责罚了二皇子, 让他丢了兵部的差事, 原本默认的大婚后擢升亲王的事也泡汤了。   朝中之人不明情况, 还以为二皇子失势了,纷纷动起了心思, 原本态度暧昧的那些人也果断地跟二皇子一党撇清了关系。   这对二皇子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嘉仪公主被禁足, 宫中还传出消息说官家要给她指婚, 对象不是她一直倾慕的梁桢, 而是一位籍籍无名的翰林编修。   秦莞想起来, 前世也有过类似的事,不过那是在梁桢“造反”之后, 嘉仪公主和他的婚约作废,官家才不得已把她另配了别人。   只是,婚事后来没成, 好像是因为在临近成亲的时候,那个年纪轻轻的翰林编修突然得了个急症, 一命呜呼了。   这一世,情况略有不同。   按照“梁大将军”信里说的,赐婚的圣旨还没送到对方家里, 嘉仪公主就派人截住了,还在大街上和宣旨的内侍起了冲突, 最后被禁军带了回去,圣旨也没颁成。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官家丢了个大脸,那位编修大人也受了牵连, 成为汴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大将军”用非常平淡的笔触讲着这些八卦,秦莞却看得忍俊不禁。   据她的了解,嘉仪公主绝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如今闹到这般地步,若说没有“梁大将军”的手笔,她第一个不信。   想到“梁大将军”做这一切是在帮她出气,有种陌生的小情绪在秦莞心底暗暗滋生。   只是她自己还没察觉。   至于下药的刘司膳,“梁大将军”没在信里说,怕吓到秦莞。   那天,刘司膳被打了个半死不活送到嘉仪公主跟前,特意没给她换下身上的血衣,累累伤痕明晃晃地露在外面,浓重的血腥味充盈在公主寝殿。   嘉仪公主当即吓软了脚,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至于二皇子与曾家的婚事,若不是贤妃不顾体面到御书房哭求,官家也是要废了的。   此时,二皇子正在贤妃寝宫中唉声叹气:“不过是桩婚事,姨父何至如此?不仅不卖儿子半分面子,还向着秦家!难道他还真看上那个秦家小娘子了?”   贤妃面如寒霜,“你把他当姨父,他可没把你当外甥!你当真看不出来吗?此事明面上是帮秦家出气,实际是在向你示威!”   二皇子皱眉,“母妃的意思是……梁家不打算站在儿子这边?”   贤妃冷哼:“从一开始我就没期待。”   二皇子一怔,试探道:“莫非,是因为姨母的死?可是……”   贤妃倏地转过头,目光凌厉地扫到他身上。   她的那个姐妹的死,在梁家,在宫中都是禁忌,尤其没人敢在她面前提。旁人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实际却是心虚。   因为心虚,她才不敢对梁家有所期待,不仅如此,她还担心有昭一日真相大白招来梁家的报复。   所以,不仅官家忌惮梁家,贤妃也忌惮。   二皇子讪讪地坐正身子,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贤妃揉了揉眉心,道:“事已至此,梁、秦两家是不指望了,曾家那边你上心些,等到你和魏欣大婚之后就找个机会把曾氏女抬进门。以后,少不得要用到她。”   “儿子晓得。”二皇子点点头,话音一转,“妹妹那边……”   提到嘉仪公主,贤妃头更疼,“原想着让她和宋家结亲,对你多少是个助力,没想到你父皇执意将她许了个无门无品的寒士。”   二皇子咬了咬牙,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母亲不必忧心,既然无门无品,要想解决也不难。”   贤妃摇摇头,“先放着罢,也该让嘉仪收收心了。她跟前的刘司膳,你去处理了。”   二皇子点头应下:“这等挑唆主子的奴才,早该给她些教训了。”   贤妃冷哼:“我要罚她不是因为她挑唆嘉仪,而是因为她办事不力。既然要设计梁晦,为何不做得彻底些?反倒让他去官家跟前告状,还带累了你!”   二皇子微怔,迟疑道:“母亲的意思是……严惩?”   贤妃偏头看向窗外的夹竹桃,不甚在意地说:“找个乱葬岗扔进去,让她自生自灭罢。”   ***   秦家这边,想来是二皇子出面施压,让曾家把东西还了回来。   定远侯听说是“梁大将军”出的力,特意定了桌席面答谢他。   梁、秦两家从上一代起便同朝为官,一个是二皇子的姻亲,一个和大皇子走得近,至少在外人看来做了许多年的政敌,没想到会因为这桩意外的婚事变得亲近起来,也算是一段佳话。   这天,秦莞正坐在凉亭里听着明月说酒宴上有多热闹,便见秦二郎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二哥哥安。”秦莞笑盈盈地福了福身,“二哥哥怎的这般高兴,可是有喜事?”   秦二郎,也就是秦修朗声道:“我家要出个大才女了,你说算不算喜事?”   秦莞眨眨眼,“二哥哥这话从何说起?”   秦修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册,递到她跟前,“你且看看,这画功、这笔触是不是当得起‘才女’二字?”   秦莞翻开一看,这才发现里面印的居然都是她先前画的“林帅守凉城”的故事。   不过,成品比她画得用心多了,不仅在细节上做了修饰,还配了字、题了诗,打眼一瞅真就是个正经画册的样子。   明月端上茶,冲着秦修福了福身。   秦修一口气喝了半盏,道:“若不是你这忠心的丫鬟,二哥竟然还不知道我家妹子有这等才能!印局的管事求到我跟前,说这画功好,故事也别致,希望能允了他们结集售卖,得来的银钱三七分成。”   秦莞听他一说,这才知道了事情的起因,扭头瞪了明月一眼。   明月垂着头,愧疚道:“姑娘勿恼,奴婢没想着会这样,原本只打算做成册子,私底下收藏。”   秦修摆摆手,笑道:“莞姐儿别怪她,要怪就怪你画得太好,让人家给看上了。”   秦莞忙道:“二哥哥可提了我的名字?”   “当然没有,只说是学里的同窗托的我。”秦修道,“莞姐儿放心,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多的是,管事知道规矩,不该问的不会问。”   秦莞这才放下心。   明月也松了口气,殷勤地给秦修敬上点心,“辛苦二郎君,您尝尝这枣花酥,奴婢早起新做的。”   秦修拈了一块到手里,边吃边点头,“不错,明月手艺就是好。”转过头来又问秦莞,“莞姐儿可想好了,要不要应下?”   秦莞沉吟片刻,道:“哥哥有所不知,这故事不是我编的,我做不了主,得问问那人才好。”   “梁大将军”天天往府里送信,这事根本瞒不过人,秦修又是个聪明的,一听便猜到了。   “不急,慢慢问。”   对上他调侃的神色,秦莞竟然生出几分羞涩。   秦修拍拍手上的酥饼渣,道:“莞姐儿可听说了,官家有意让你与梁大将军提前完婚。”   秦莞顿时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今天心慌得厉害,码字时手一直抖……就更个短小吧!   周四还会有事,也只能更一章……   然后周六日就不休息了,把这两天的补上。   请宝宝们理解哦,怯怯地鞠个小躬~~ 第45章 8.14   秦莞和梁大将军的婚期原本定在了明年腊月, 毕竟是假成亲, 两个人的想法都是能拖就拖。   没想到官家会特意下一道口喻, 让婚期提前,十月之前就办了。   秦莞细细一思量, 想着八成是因为二皇子的事得罪了官家, 官家这是在用婚事敲打他们。   口喻下达的第二天, 秦莞就被贤妃叫到了宫里。   贤妃还和从前一样, 端庄, 温婉,唇畔带着和善的笑。   她亲昵地拉着秦莞的手, 和和气气地说:“我在家做女儿时就和你母亲关系最好,后来两个人一起进了宫,你母亲又尽心尽力伴在我身边, 算起来足足有二十多年。近来我时常梦见她,总觉得她还没走……”   说到这里, 贤妃忍不住落了两滴泪,秦莞也红了眼圈。   贤妃拭了拭眼角,扯出一个笑, “瞧我,平白惹得你伤心。还记得你母亲第一次把你带到宫里来见我, 那么白白嫩嫩的小人儿,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秦莞装出温顺的样子,说:“莞儿记得,娘娘还给了我果子吃。”   贤妃当即绽开笑脸, “你个小机灵鬼,就记得果子!唉,如今看着你,就像我亲女儿一样。”   秦莞配合地笑笑。   前不久才把她的一双儿女坑了,秦莞再傻也不会认为贤妃真把她当“亲女儿”。平白无故套近乎,多半没安好心。   秦莞遵循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管配合着该掉泪掉泪,该微笑微笑,决不被她牵着鼻子走。   贤妃套完近乎,终于开始进入正题:“眼瞅着你也要成亲了,梁家的情况想必你还不太清楚,萧氏也不见得会对你说,我便捡着要紧的同你说道说道……”   秦莞连忙起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贤妃满意地笑笑,道:“二房大娘子是梁老夫人的内侄女,三大娘子的父兄皆是高官,这两个既有靠山又有体面。你年纪轻,嫁过去之后做的是大房娘子,论理高出她们一头,论情分,却又少上三分……”   秦莞琢磨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想着现在大概应该表现出担忧惶恐的模样,于是她默默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楚楚可怜地望向贤妃。   “娘娘,我不与她们争的,只想着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成。”   贤妃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道:“你不与她们争,她们也能不与你争吗?莞姐儿,你过去之后是要管家理事的。”   秦莞睁大眼,茫然无措。   贤妃勾了勾唇,“更何况,那梁大将军对我妹妹情深似海,当年也曾成就了一段佳话……”   秦莞揪着帕子,娇嫩的唇紧紧抿着,失落,愤懑,紧张,无措,一系列表情演下来,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贤妃满意极了,当即拉住她的手,声音放柔了三个度:“莞姐儿莫慌,以后若有事便来宫里找我。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秦莞顿时明白了,贤妃这是在拉拢她,想让她在梁家当眼线。   她捏着帕子,做出一副既心动又为难的表情,“娘娘掌着凤印,终日烦劳,莞儿怎敢叨扰?”   贤妃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不必这般客气。你母亲从前也时常跟我念叨家里的事,一来陪我解闷,二来我也能帮她出出主意。如今换成了你,我恨不得把你当亲女儿疼,又何来叨扰一说?”   秦莞听了这话,“感动”得眼泪汪汪,连忙站起身深深地福了一礼,“莞儿深谢娘娘。”   贤妃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秦莞只觉得心累。   亏了这桩婚事不是真的,不然她恐怕还真应付不来。且不说梁家各房之间的关系,单是贤妃的态度就叫她烦不胜烦。   她多少能猜到一些贤妃的心思,无外乎是既想利用梁家夺嫡,又不信任梁大将军,是以才百般算计。   如果秦莞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方才真就被她那一番动情的演说哄住了。   好在,她不是。   高高的宫墙把天空割成了狭长的一条。朱墙黄瓦,青砖漫地,长长的巷道仿佛总也走不完。   秦莞觉得憋闷至极。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门边,身着紫衣,腰系大带,挺拔的身形把两边的侍卫都比了下去。   那个四四方方的门洞仿佛成了一个关口,关内暗无天日,关外光芒四射。   秦莞不由地加紧步子。   “梁大将军”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着她。   秦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梁大将军”也笑了,深邃的黑眸含着几许温柔。   秦莞一心扑在他身上,便没注意脚下的台阶,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幸好梁桢一直注意着,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他屈起手指敲敲她脑门,“毛躁。”嘴上虽训斥着,眼底的笑却晕染开来。   秦莞捏起拳头打了他一下。结果不仅没出气,还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梁桢朗声大笑。   秦莞的脸涨红一片,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当值的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说不出的羡慕。   ——若他们也能娶到这么娇艳又可人的小娘子,必定比梁大将军还要疼上一百倍!   ***   秦莞以为只是偶遇,实际上梁桢是特意来西华门等她的。   在秦莞被贤妃召进宫的时候,梁桢就得到了消息。   他担心秦莞被贤妃欺负,也担心她心里不痛快,所以即使枢密院一大堆事等着他,他还是不务正业地告了半天假。反正官家也不希望他太过勤勉。   定远侯府那边梁桢也打了招呼,说好了晚饭前再把秦莞送回去。两个人的亲事近在眼前,长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一路带着秦莞到了汴河码头,此时码头上正热闹。   载着粮食和茶盐的大船停靠在岸边,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扛着半人多高的麻袋健步如飞。穿着短褐的商贩聚在码头,挑选他们看中的货物。机灵的茶童穿梭在人群中,兜售着竹篮里的茶食点心。   秦莞今日没有戴帷帽,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了人群中。   今日面见贤妃,她特意妆扮了一番。   身上穿的是水绿色的荷叶边罗裙,外面搭着鱼肚白的半臂,配上一条轻轻薄薄的海天霞披帛,在这青天绿水间一站,仿若下凡的神女一般。   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头的活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低声夸赞,多是惊艳,不见恶意。   秦莞福了福身,回给他们同样善意的笑。   众人连忙拱手。   梁桢目光沉沉地往人群中扫了一圈,抬手搭在秦莞肩上,“咱们的船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这个动作占有意味十足,就像在宣示主权,偏偏他理由充足,又自然而然,秦莞呆呆地被他带着上了船。   梁桢这才收回了手,转而挑起篷帐。   秦莞坐在乌篷里,心里有点小别扭,暗暗想着他刚才是无心还是有意。   梁桢给她倒了杯茶,不着痕迹地转移她的注意力,“今天的事,不用怕。”   果然,秦莞听到这话忍不住埋怨:“你也知道吧,贤妃娘娘是冲着你来的。”   梁桢笑笑,说:“放心,我会跟家里打好招呼,没人敢为难你,贤妃娘娘那里你若不想应付,以后找理由不进宫便好。”   秦莞听了这话有些吃惊,也有点感动,她没想到“梁大将军”居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仰起脸,看着他含笑的眸子,感慨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一点都不像‘梁世叔’。”   梁桢心下一颤,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秦莞眨了眨眼,继续道:“在没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会和大伯那样威严、强大,让人不敢接近。或者像我父亲那样,有些糊涂,有些偏心,又好面子。再不然像我三叔那样,很和气,总是笑眯眯的,纵容我们调皮捣蛋,也会给我们买好吃的零嘴。”   梁桢听到这话,暗自松了口气,故作自然地问:“那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同?”   秦莞笑笑,说:“你没有他们老,就像年轻人一样。”   梁桢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秦莞却不肯说了。   因为,她偶尔会觉得眼前这位“梁大将军”不像一个年近四十的长辈,更像她的同龄人。他理解她的心思,愿意花时间给她写故事,总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他们之间似乎根本没有那一道年龄和身份的代沟。   这只是一时的想法,说出来会显得不大稳重。   梁桢追问:“怎么不说了?”   秦莞看着他那张肖似梁桢的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有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梁桢假扮的。”   这次,梁桢不止是“心颤”,而是震惊了。   他轻咳一声,掩饰般道:“整日里胡思乱想。”   秦莞吐吐舌头,不伦不类地揖了揖手,“莞儿无状,给梁世叔赔不是了!”   这个时候梁桢再也不介意她叫自己“梁世叔”了。他赶紧转移话题,谈起了成亲的事。   两个人的想法还算一致,早成晚成都是成,没必要为了这个忤逆官家。所以,提前就提前吧!   之后,梁桢又跟秦莞说了说家里的人,秦莞问了问梁老夫人的喜好,想着用心给她做“媳妇鞋”,见礼的时候好叫她满意些。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此时他们这样坐在一起说着家里的琐事,就像寻常夫妻般和气亲密,彼此信任。   外面云淡风轻,船内其乐融融。   经过水门的时候,他们乘坐的小船夹在数艘漕运大船之间,被水波震得晃晃悠悠。转弯的时候,船身突然被铁链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向侧方翻去。   秦莞毫无准备,整个人向后摔去。   身后就是滔滔河水,还有拦门的铁栅,一旦摔下去就算淹不死也会被坚硬的铁条划伤。   梁桢面色一变,飞身上前,一只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肢,一只手牢牢地扣在船舷上。   他的怀抱对秦莞来说不算陌生,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被他强悍的气息惊得脸红心跳。娇嫩的脸埋在他硬实的胸膛上,鼻子酸痛,眼里冒出两汪泪花。   她试图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   怀里的身体柔若无骨,散着暖暖的馨香。梁桢扶着她的后脑,竟舍不得放开。   秦莞被他抱得有些疼。她挣了挣,想让他放开。梁桢却像毫无所觉般,坚实的手臂纹丝不动。   秦莞有些奇怪,轻轻地唤道:“梁大将军?”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哭了。   梁桢闭了闭眼,这才不舍地放开手。   船工慌慌张张地掀开帐子,“郎君、娘子可安好?是老汉大意了,给郎君、娘子赔不是!”   “无妨。”梁桢面无表情地说。   再来一次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   二更没有了…… 第46章 8.15   梁桢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说自己不喜欢秦莞了。   他喜欢秦莞, 很喜欢。不然不会明明身兼两个身份还要挤出时间和她见面, 见不得别人欺负她,愿意不惜代价为她排忧解难, 想和她肌肤相亲……   同时他又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还有事要做, 可能会丢了性命, 可能会连累家人。所以, 越是喜欢他越要克制, 不能把秦莞卷进来。   更何况她很快就要嫁给“梁大将军”,成为他的继母, 不管这种关系是真是假,两个人都没有可能,事情结束后秦莞势必会离开梁家。   看着滔滔不息的汴河水, 梁桢很快就想通了。   既然没有以后,那便珍惜现在。趁着这些还能坐在一起的机会好好相处, 让她开心,让她记得自己的好,让这段光阴成为彼此心中最温暖的回忆。   他只求, 不留遗憾。   小船顺流而下,船工唱着悠长的调子, 船舱中的两个人都没说话。   不知走了多久,小船突然拐了个弯,行到一处支流。   支流两岸不再有农田,而是一些高低起伏的小土丘, 杂草与灌木隐没在山丘之间。   再往下游走,渐渐有了房子。   石头垫的基,木头围的墙,房顶铺着茅草和竹板,大多没有院墙,只在屋前的平地上搭着几根横木,晾晒着鱼干和海货。   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湖,湖边停着一排简陋的小船,湖面很宽,一眼望不到对岸。   船工把船停在其余船只之间,笑呵呵地嚷道:“郎君,小渔村到了!”   梁桢扶着秦莞从船舱出来,踩着横木上到码头——暂且称作码头吧,只有几片木板,几根立柱,仿佛随时都能被水冲走。   不远处传来洪亮的吆喝声,秦莞循声看去,发现渔民正在收网。   只见三五只船同时往岸边划,船尾系着渔网,精壮的汉子站在前头,扯着嗓子喊口号。   终于,全部船只都靠了岸,渔民们一拥而上,扯着渔网往岸边拉。   那是一张极大的网,数十名男男女女一起使劲才堪堪拖到岸上。   网线织得稀疏,大鱼困在了网里,巴掌大小的鱼苗幸运地漏了下去。   大鱼被网兜着向岸边扯,直到靠近一个砌着石块的水池,大伙这才撒开口子,小山般的鱼群像是下饺子般跳进水池里。   渔民们扬着黑瘦的脸,露出舒畅的笑。孩子们在栈道上跑来跑去,笑着,闹着,显然也知道爹娘们收获颇丰。   有人注意到梁桢和秦莞,远远地躬下身,激动道:“大将军安好!”   梁桢执手回礼,“吴大哥好。”   小渔村的领头人吴大哥笑着走过来,“将军何时来的?怎么没提前知会一声,我等也好备下酒宴——这位便是新妇吧?大娘子安好!”   梁桢笑笑,也不反驳,只笑着看向秦莞。   秦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笑着福了福身,继而凶巴巴地瞪了“梁大将军”一眼。   梁桢发现,秦莞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了,每每脱去贵女的矜持,露出几分真性情。这让他十分受用。   他冲着气鼓鼓的小娘子笑笑,转而和吴大哥攀谈:“今年收成可好?”   吴大哥笑着回道:“托将军的福,日子还算好过。今年鱼苗长得好,立秋之后总能有些收成。大伙赚下些钱,能过个好年。”   梁桢拍拍他的肩,笑道:“给爹娘做身厚棉衣,给娃娃们买些肉吃,别一味省着!”   吴大哥连连称是,“全仰仗将军打跑水匪,我等才能有这太平日子。”   梁桢笑着摆摆手。   他们站在这边说着话,不断有人走过来,纷纷和“梁大将军”打招呼,皆是对他恭敬有加。   秦莞听出些眉目。   原来,这个村子里的渔民大多是从海州搬迁来的。前几年海州那边水匪猖獗,渔民们日子过不下去,梁大将军前去剿匪,顺便将这些人带了回来,安置雁歌湖边。   原本这处只是一片荒地,如今渔民们安顿下来,造了船,盖了屋,养了鱼,建成一个正正经经的小渔村。   起初只有十几户,后来又有附近的流民投奔过来,村子渐渐地热闹起来。   前两年户部新造户册,将他们录了进去,这些人也有了正经的身份,不再是流民。   经世济民——这是梁大将军在秦莞心目中新增的标签。   “发什么呆?”梁桢敲敲她脑门。   秦莞发现了,“梁大将军”最近总爱动手动脚,这让她有些害羞,表现出来的就是气恼。   她鼓起脸,伸手去揪他的胡子。   “梁大将军”胡子不多,只在两腮和唇上留着短短的一截。秦莞的手还没到,便被梁桢攥住了。   他的手很大,把她的拳头整个包住,也很有力量,秦莞细白的小手在他手里毫无反抗的余地。   看着她瞪圆的眼,梁桢哈哈一笑:“胡子不能揪,脑袋给你敲。”   “不稀罕!”秦莞趁他不注意,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愤愤地揪在他耳朵上。   梁桢比她高上许多,秦莞需得把手扬得高高的才能揪到。   梁桢嘴上叫着不许,实际却悄悄地矮下身,方便她出气。   渔民们既惊讶又好笑,都说梁大将军娶了个泼辣的小娘子,当然也是个天仙般漂亮的人儿。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梁大将军失了威严、矮下身段向娘子求饶。   真好。   ***   午饭是在湖边吃的。   渔民们就地燃起篝火,架上炊具,一条条银白的大鱼除了鳞,拔了骨,烤鱼、烩鱼羹、涮鱼片,敞开了吃。   汉子们黑红的脸上带着笑,婆娘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孩童们兴冲冲地跑来跑去,比过节还要热闹。   秦莞不知道的是,渔民们一年到头也舍不得这样吃一回,这次是因为“梁大将军”来了,还带着她这个即将过门的新妇,这才敞开了热闹一回。   大伙围着锅子席地而坐,秦莞原本想入乡随俗,梁桢却舍不得,从船舱里拖出两个厚实的棉垫塞到她身下。完了还亲手给她调了醮料,酸、甜、咸、辣共四样,用托盘端着递到她跟前。   旁人拿眼看着,只觉得目瞪口呆。   他们印象中的梁大将军是个杀敌像砍瓜、饮酒如长鲸的糙汉子,何时有过这般细致的模样?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果不其然。   秦莞心内熨帖,涮得的第一片鱼肉便殷勤地放到了梁桢碗里。   梁桢夹起来丢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看着她,就像吃的不是鱼肉,而是她。   秦莞禁不住红了脸,再也不肯给他涮。   梁桢刚刚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整个人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加之如今离了京城没那么多束缚,他豁出去了逗弄秦莞。   秦莞又羞又气,当着渔民们的面就忍不住踹他。   梁桢不闪不避,宠溺地纵着。   吴大哥端着酒碗,大笑道:“恭喜梁大将军得遇佳人!”   梁桢笑笑,扬声道:“下月成婚,请大伙喝喜酒。”   渔民们调侃般吹起哨子。秦莞垂着头,红得像只煮熟的小龙虾。   梁桢怕把人逗恼了,讨好般给她盛了碗鱼羹,叫她慢慢吃着,转头跟吴大哥说起了话。   “这鱼可好卖?”   吴大哥点头道:“近来每日安排人去上善门边,吆喝上一天也能卖个七七八八。”   梁桢略略一顿,道:“不如多走几步去相国寺,那边有专门的鱼市,来往的多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比上善门好卖,价钱也高些。”   吴大哥叹了口气:“倒是去试过,只是去相国寺需得由水路换陆路,过水门、停船、租车的费用暂且不说,那些鱼也是熬不住的。”   秦莞听着,不由说道:“若鱼死了,恐怕要贱卖吧?”   吴大哥点点头,“娘子说得没错,贵人们嘴叼,只要活鱼。那些翻了肚皮的只能卖给舍得花一两个钱打打牙祭的百姓。试了几回,算下来也没多少赚头,大伙一合计,干脆就在上善门卖了。”   秦莞抬头看向雁歌湖,湖面连着汴河支流,逆流而上只需走上两刻钟的工夫就是汴河岔口。   她突然有了个主意,“不用去汴京,只需划上三两只大些的船等在汴河入口。那里每日都会有货船经过,或是大户人家出门采买,或是过往的行商,这些鱼个大又新鲜,总有人愿意捎上一些。”   吴大哥一听,眼睛立时亮起来,“是是,眼瞅着就到中秋节了,汴京城中的贵人们好摆宴席,想来这鱼也是不愁卖的!”   有人兴奋地说:“过了中秋还有重阳,过了重阳还有下元节,紧接着就是春节,这样一算一年四季都不愁卖!”   秦莞见他们上心,也不再刻意守拙,兴致勃勃地出起了主意:“若想再做得到位些,不如走些门路,把河口处的那片地租下来,建个小码头,搭上几个歇脚的棚子,这样一来不仅鱼虾好卖,还能做些小生意,赚些外快。”   众人一听,无不露出极大的欣喜,仿佛发家致富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只需伸伸手就能够着。   吴大哥还算清醒些,叹道:“这赶情好,只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有那等本事?且不说那处地多为良田,不好租赁,就算能租,接下来还要建码头、搭棚子、打点官府,如水的银子都要搭进去!”   秦莞笑笑,瞄向旁边端坐的郎君,“你们没有,有人有啊!”   吴大哥一讶,下意识看向梁桢。   梁桢摇摇头,眼中满是笑意,“你们若真有这想法,我便找人去汴京府衙打点一番,或买或租,尽量将那块地谈下来。之后的银钱也从我这里出,不用还,权当入股。”   不待众人答谢,他便话音一转,严肃道:“只是,你们需得想好了,有多少决心,有多少本事,有多少力气,能坚持多久,这么大的营生,若想半途而废我是不许的。”   吴大哥立即跪到地上,声音铿锵有力:“将军放心,我等都是吃过苦的,当年没死在水匪手里就是老天开眼。如今得将军相助,安居于此,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爹娘吃饱饭、让儿郎们有书读!”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殷切地望向梁桢,眼中满是决绝。   梁桢将人扶起来,点头道:“好!请诸位静候佳音。”   众人连声称谢。   头顶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啼,巨大的白鹰在空中盘旋,时不时落到水池边啄一两条鱼吃。   渔民们显然见惯了,并不阻止,反而笑呵呵地挑了大鱼喂给它。   秦莞惊喜道:“这不是梁小将军的鹰吗?怎么在这里!”   梁桢摸摸鼻子,道:“闲着没事,瞎飞着玩。”   白鹰激动地叫了一声,就像在反驳他的话。   秦莞没发现他的心虚,笑着说:“早知道我也把毛球带过来——就是上次从曾家要回来的那只小狮子狗——它可能吃了,胖了一大圈,晚上睡觉时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可好玩了!”   梁桢手上一顿,“晚上睡觉时?”   秦莞点点头,“毛球爱撒娇,总黏着我一起睡。”   梁桢挑眉,“一起睡?”   “嗯,它喜欢睡在枕头边,天一亮就把我舔醒。自从有了这个小黏人精,我连懒觉都不能睡了。”   梁桢咬牙,“舔醒?”   秦莞失笑:“你怎么了,一直在重复我的话。”   “没什么。”梁桢绷着脸。   我只是在嫉妒一条狗。   作者有话要说:  白鹰(小青):你才闲着没事!你才瞎飞!说谎话是会长鼻子的!   嘻~恭喜小白狗有了姓名!   ————   呐,作者菌最近身体不好,人也丧丧的,今天出去浪一下,只有一更啦!   希望明天能满血复活,恢复三更~~嗷! 第47章 8.16   梁桢带秦莞到小渔村, 原本是为了让她散散心, 没想到竟然会促成这样一件大事。   梁桢行动力很强, 派了亲卫到汴京府衙谈地价,虽说走的是正规程序, 但府衙的官员多少给些面子, 很快就把地拨了下来。   河岔码字在建设中, 至少要到入冬前才能建好。   渔民们按照秦莞教的, 先一步开着船在河口等着, 见到大船就吆喝。过往的商船或出于好奇,或不想得罪了当地人, 多少都会捎上一些。   小渔村的鱼是吴大哥从黄河沿岸找来的鱼苗,通体只有一根大刺,肉质坚实、香弹可口, 无论蒸、煮、煎、炸都美味,凡是买过的都成了回头客。   这样一来, “河岔口的大银鱼”反倒成了汴京城的新鲜物,人人争相购买——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梁桢和秦莞的宣传。   村民们感谢秦莞, 赶着中秋节前夕给定远侯府送了一整缸银鱼,全是特意挑出来的, 个个肥大鲜活,一片鱼鳞都没伤到。   起初定远侯还挺纳闷,如今各个高门争相购买的银鱼,怎么自家就凭空多出来一缸, 细细一问才知道,秦莞行了这样一桩大好事。   中秋宴上,定远侯难得露出笑模样,当着全家上下的面把秦莞夸了又夸,真说她心善,聪明,不辱秦家门风。   秦萱心里嫉妒,却不说,只一味装成贤淑的模样。   秦茉是个直肠子,想着从自己身上找找优点把秦莞盖过去,结果上下一瞅,啥都比不过。   她又羞又气,只得拿秦萱来说事:“二姐夫家也不差,送来那么一大筐螃蟹,个头大,还都是活的,管事的葛叔都夸好。”   众人笑笑,没接话。   秦茉得意地看向秦莞,“我可是见过二姐夫的,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世家清流,代代簪缨,配二姐姐这般才德兼备的嫡女正正好!”   秦萱由着她说完,才红着脸娇羞地斥道:“快闭嘴吧,休要乱叫。”   秦茉嘻嘻一笑,“换了庚帖下了聘,这声姐夫我自然叫得!”   秦莞没吭声,低头吃着饭。   秦耀把自个儿桌上的虾球端给她,秦修偏着头和秦三郎说着画册的事。长辈们推杯换盏,说说笑笑。   所有人就像没听到秦茉的话似的。   秦茉撇撇嘴,撑死了小声嘟囔一句“偏心”,就自顾自吃起了饭。   秦萱却是尴尬又懊恼,涨红着脸,险些把手里的帕子扯破。   萧氏拍拍她的手,无声提醒。   自从有了上次的事,秦莞和萧氏虽然表面上没再起什么冲突,私下的关系终归没有之前和谐了。   据秦莞得到的消息,最近萧氏频繁进出库房,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秦莞在一方居整理嫁妆时她也找各种理由派人来探看,体面都不顾了。   这样的萧氏和以往的作派大不相同,秦莞明面上依旧客气,暗地里却警惕起来。   ***   过了中秋,时间就像生出翅膀一般,过得极快。   九月中旬,二皇子和魏欣大婚,请了秦莞去做女傧相。   按理说,送嫁的女傧相要么找已婚的、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要么找身份高贵、和新嫁娘关系好的小姐妹。魏欣找秦莞不是因为和她关系好,而是为了显摆。   她要让秦莞亲眼见识到皇家的威仪,要让她知道自己嫁得有多好,要让她嫉妒、让她怨恨,就像她自己无数次嫉妒和怨恨秦莞那样。   当然,她的计划注定要落空。   魏欣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攀比,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活在别人的评价里。   至于秦莞,永远不会因为“别人觉得自己嫁得体面”而感到幸福,她的幸福都是自己争取、自己享受到的。   比如一天一封书信,比如信里廖廖数语却饱含关切的问候,比如每次遇到困难他都会及时出现,比如他让她不知不觉养成的依赖和信任。   对于秦莞来说,这远比嫁入皇家、仪式盛大、另人羡慕来的实在。   今是秦莞和宋丹青作为女傧相送嫁,两个人特意穿了深色的衣裳,钗环妆面也尽量素净,为的就是不抢新妇的风头。   年轻的郎君娘子们看不出来,只觉得秦家大姑娘不过尔尔。深谙处事之道的贵妇们却连连点头,心里把秦莞和宋丹青夸了又夸。   倒是魏然,嫡姐出嫁,她倒是披红挂紫、金玉满头,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原本就生得比魏欣好,如今更显娇艳。姐妹两个站在一起,新嫁娘反倒生生地被比了下去。   魏欣尴尬,魏然得意,旁人只管看笑话。   按照汴京的风俗,黄昏时分夫家来接,新妇出门。   二皇子骑着枣红马,带着皇家卤薄仪仗队,驾着厌翟车,吹吹打打到了永安伯府。   众人皆被那辆华丽的车驾吸引——四匹马拉着,绛紫车盖,四角悬着大彩带,这是太子娶妃的仪驾。   二皇子能用这等行头娶亲,想必是官家授意。   一辆迎亲的车驾,仿佛让人看到了大昭国朝堂上的血雨腥风。这一晚,不知道多少人睡不着觉。   秦莞暗暗地叹了口气。   宋丹青握住她的手,拿眼神提醒她,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千万别落下话柄。   秦莞懂了她的意思,立即绽开一个得体的笑。   宋丹青也笑着,拉着她的手上了车。   车队辘辘前行,耳边都是吹打之声,夹着路旁百姓的欢呼,想来是开路倌散了不少喜钱和喜饼。   秦莞捏着车帘一角,隔着窄窄的缝隙悄悄往外看,满眼都是红色,所有人都在笑着。   宋丹青说:“妹妹不必好奇,下一个就是你了。”   秦莞挑挑眉,不见害羞,反问道:“丹青姐姐呢?可许了人家?”   宋丹青白了她一眼,“你呀,这般机敏伶俐,看来不用担心你到了夫家会吃亏了。”   秦莞眨眨眼,笑道:“我也想像姐姐一样温婉贤淑识大体,可是不行啊,我天生没这般好性子。”   确实,宋丹青细致,通透,会来事,又撑得起场面,天生就是做当家主母的好材料。不像她,爱玩,任性,嘴上叼,心里软,骨子里带着不被世俗驯服的小天真。   就像她的母亲。   但凡韩琼能够和软一些,她和秦昌也不至于从相互欣赏走到相敬如冰。当然,秦昌渣是根本原因。   秦莞捏捏宋丹青的手,笑盈盈地说:“姐姐,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别凑合——唉,真不知道怎样有福气的人才能娶到你。”   “越说越不像话了。”宋丹青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不着痕迹地看向车外那个挺拔的身影。   秦莞也刚好扭过头,看到了正和宋家郎君走在一起的秦耀。两位兄长跟在车驾一侧,护着自家妹妹。   秦莞叹了口气,哥哥这么好的人,生生被顾茵那个坏胚子给耽误了!过了年都二十一了,还能娶到好姑娘吗?   愁人。   ***   魏欣确实有显摆的资本,二皇子府的确很……扎眼。明面上是郡王府,实际规格却是亲王府的标准。   秦莞在府门前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皇子。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人,他的长相随了今上,不算十分英俊,却沉稳持重,给人的感觉很可靠。相比之下,二皇子更像贤妃。   几乎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官家不大喜欢这位大皇子。明明占着嫡长子的位置,才学武功并不差,官家都从来没有显露出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元后薨逝后,大皇子虽然被封了亲王,然而紧接着就被官家扔到了封地——岷州,大昭国西北一个非常破的地方,每年的赋税收入尚不及中原的上等县。   这次二皇子娶妃,大皇子早早地上了回京的折子,官家就是不许,若不是朝中老臣据理力争,大皇子很有可能连自家兄弟的婚礼都参加不了。   ——正常情况下,只有获罪被贬的皇族才会受到这种冷遇。   大礼过后,魏欣被众人簇拥着送入洞房。秦莞有幸见到了大皇子妃,姜氏。   姜氏给人的感觉十分和气,还没说话就先笑了。作为长嫂,她对二皇子的新妇没有显出丝毫芥蒂,反而处处周到。   想着新妇许久没有进食,她还细心地把众人支出去,只留了秦莞几人亲近的,不声不响地给她们送了些茶果点心,且都是温软清口好克化的。   临出门,她还亲自塞给秦莞一个醉柿子,说是从岷州带回来的特产,叫她尝尝。   秦莞咬了一口,的确是又脆有甜。她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尖尖的、脆生生的青柿子。   天色黑透了,郎君们在前院饮酒,新妇在洞房里静静等待。   秦莞和魏欣没什么话说,魏欣显然也不大想对着她,干脆找了个借口把她支了出去。   秦莞正坐在廊下和宋丹青说着话,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走来,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   纸上写着八个笔力遒劲的字:“湖边凉亭,有事相商。”   这笔迹秦莞十分熟悉,她每天都会在信上看到。奇怪的是落款居然不是“梁晦”,而是“梁桢”。   秦莞把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是“梁大将军”的笔迹无疑。   不过,她还是没敢大意,对宋丹青说:“我有事需得去湖边一趟,麻烦姐姐给我大哥哥带句话,叫他去接我。”   宋丹青不放心地说:“是谁约你?我陪你去。”   秦莞担心梁桢有要紧事找她说,不方便让宋丹青听到,于是摇了摇头,说:“是梁家的人,姐姐不必担心。”   宋丹青一听,当即笑了,“行,那莞儿当心些,我这就去找秦郎君。”   两个人相互行了礼,各自去了。   秦莞到底有些疑惑,不明白梁桢为何会在二皇子府上约她,或者说,她隐隐觉得约她的人可能不是梁桢。   因此她多了个心眼,特意绕了远路,一来让府里的丫鬟仆从们看到她,作个见证;二来也是拖延时间,想着秦耀很快就能到。   到了湖边,秦莞没直接去凉亭,而是躲在一棵大槐树后面悄悄往那边看。   凉亭里确实有个高大的身影,只是月色朦胧,隔得又远,秦莞无法确定是不是梁桢。   正要往那边走,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秦大姑娘果然心思缜密,等闲手段还真骗不了你!”   秦莞猛地回身,皱眉道:“嘉仪公主?是你用字条诓我来这里!”   嘉仪公主冷笑道:“秦莞,我原想着若是你看到落款是桢哥哥,懂得避嫌不过来,我今日便放你一马。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说着,她便欺身上前,眼中满是恶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莞原就站在湖边,如今被她逼得退无可退,再往后半步就要掉下去了。她紧紧抓住旁边的树干,厉声道:“嘉仪公主,你还敢杀人不成!”   嘉仪公主嗤笑一声,轻飘飘地说:“喊得再大声也没用,我早就命人清场了,十丈之内没有一个人。”   她勾了勾唇,笑容冰冷:“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只是给你个教训罢了。毕竟,刘司膳不能白死,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只有……一章~嘻!   为表歉意,作者菌发包包呀~宝宝们记得按爪~ 第48章 8.17   嘉仪公主从小就喜欢梁桢, 想要弄到他的笔迹并不难。   她把秦莞骗到湖边, 嘴上说是替刘司膳报仇, 实际不过是想出一口气——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梁桢连表面的客气都没有了, 每每见到她掉头就走。   嘉仪公主把这一切都怪到了秦莞头上。   只是, 她的话却让秦莞惊到了:“你说什么?刘司膳死了?!”   嘉仪公冷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有必要装傻吗?不是梁大将军做的好事吗?别说你不知道。”   秦莞是真不知道。她要是知道, 势必不会让梁大将军那样做, 她还要留着刘司膳的命找到背后真凶,怎么肯让她这么轻易死掉?!   刘司膳死了, 最明确的一条线索就断了,这是秦莞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她不由愣住了。   嘉仪公主趁着她发愣的工夫,伸手抵在她肩上, 试图将她推到湖里。   秦莞一直防着她,此时见她突然发力, 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紧紧扣在她腕上,一带, 一甩,同时身体迅速向旁边闪去。   ——重生以来秦莞一直在跟着青松等人学拳脚, 青松说这一招叫“顺势而为”,最适合秦莞这种力量不足的小娘子。   果然,秦莞根本没费劲,只不过扭身躲开了对方推过来的手, 嘉仪公主收不住力道,径直向湖中跌去。   只听“扑通”一声,刚刚还一脸狰狞的人,下一刻就变成了落汤鸡。   湖水不深,刚好没过嘉仪公主的脖子,只是她吓坏了,拼命在水里扑腾,没有尝试着向上爬。   秦莞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喊道:“公主!嘉仪公主!您可千万不要寻短见啊!就算对婚事不满意,也不能死在二殿下的府里呀!今日可是二殿下大喜的日子!”   嘉仪公主在水里扑腾着,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气得破口大骂。只是每骂一句她就少不得呛上一口水,在旁人听来就像在凄厉地哭嚎。   这处地方虽僻静,却刚好在阁楼后面。   此时阁楼里正摆着酒宴,在坐的都是朝中排得上号的达官显贵。为了往来方便,阁中的门窗悉数打开,整合成一个四面通透的大敞屋。   秦莞特意用了假声,如唱曲的歌伎般高亢清晰,极有穿透力,生生地把阁楼中的喧闹都盖了过去。   众人听到“嘉仪公主”“不满婚事”“寻短见”之类的话,纷纷呆住。   二皇子面上一黑,继而哈哈一笑,道:“许是猫儿打架,来人,拿竿子赶远些,别扫了诸位大人的雅性。”   下人惶恐地应下,匆匆去了。   众人随即打着哈哈,继续推杯换盏,只是一双双耳朵却悄悄地支了起来。   秦莞很给面子,又喊了一遍,这回还假扮成“忠仆”的模样,声音里还带上了浓浓的哭腔。   这下,二皇子就算想要假装成“猫儿打架”都不成了。   大皇子沉声道:“二弟,还是下去看看罢,别让嘉仪出事。”   新郎官衣袖一甩,沉着脸下了阁楼。   众宾客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就在这时,大皇子率先站起身,道:“去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众人连连称是,极力掩饰住八卦的神色,兴冲冲跟在后面。   再说秦莞。   远远地看到有人朝湖边而来,她正要跑,腰间突然圈上一条有力的手臂,带着她向旁边的灌木丛钻去。   秦莞以为是秦耀,大大地松了口气:“哥,你总算来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妹妹乖。”   秦莞倏地瞪圆眼睛,扭头向后看去,“怎么是你?”   月色下,梁桢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头上束着冠,腰间佩着剑,脚上踩着厚底皂靴,不像来喝喜酒的,反倒像来打家劫舍的。   他挑了挑眉,唇边勾着笑:“怎么,看到我很失望?”   秦莞眨眨眼,这跟失望不失望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吃惊!   梁桢抱着她,两个人离得很近,秦莞那张精致的脸近在眼前,梁桢只需稍稍低下头就能吻住那双水润的明眸,亦或那扇如蝶翼般轻盈撩人的长睫。   秦莞皱了皱眉,抬手抓在他下巴上,“说话呀,发什么呆?”   “嘘——”梁桢伸出食指压在她唇上,把人往怀里一拢,便轻轻巧巧地抱起来向远处跑去。   秦莞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有多亲密。她顿时慌了,低吼道:“放手!”   “乖一些,先离开这里,有人来了。”梁桢温声哄。   乖你个头啊乖!   秦莞整个人羞得都要冒烟了,心里乱成一团,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梁大将军。   好在,梁桢没让她尴尬太久,等到跑上远离湖边的一条小路,他就干脆地放开了手,还非常绅士地退后几步,保持礼貌的距离。   “情况紧急,得罪了。”梁桢一本正经地说。   秦莞就算想骂他都骂不出口了。   不得不说,刚才梁桢确实帮了她,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秦莞未必躲得开二皇子的那些侍卫。   这时候湖边已经围满了人。   即使他们站得这么远,依旧能听到嘉仪公主大声喊叫:“是秦莞!是她把我推下水的!”   嘉仪公主想来是气疯了,连日日端着的典雅风范都顾不上了。   “二哥哥,你要信我呀!是有人害我的!”她抓着二皇子的衣袖哭道。   不管她说得是不是真的,二皇子都愿意信,毕竟妹妹被人谋害推下水,比她不满父皇的赐婚跳湖寻短见说出去要好听得多。   只是……   “她在哪里?”二皇子沉声问。   嘉仪公主湿着身子,瘫坐在地上,神经质地四处看,“她走不远的,肯定躲在附近,二哥哥,你要把她找出来,打死她!一定要打死她!”   “闭嘴!”二皇子制止了她的胡言乱语,转头吩咐侍卫搜人。   秦莞惊出一身冷汗,幸亏她跑得快。   这时候,女眷们得了消息也纷纷过来了,包括婚房里的魏欣。   堂堂公主在自家兄长的喜宴上跳了湖,这事好说不好听,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披着大红嫁衣就跑了出来。   魏欣心里恨得要死,亲还没结成,嫡亲的小姑子就出了这种事,若有人存心使坏,给她冠上一个“克夫”的骂名,她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更恨的是,今天是她的洞房呀,一个女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就这样被毁了!   偏偏她还要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温声劝道:“夫君,秋夜天凉,嘉仪妹妹还湿着身,先让嬷嬷们带她回屋暖暖罢!”   二皇子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王妃说的是,你去安排。”   “是。”魏欣温柔地应下,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   二皇子满意地点点头。   临走之时,嘉仪公主还在不放心地嘱咐:“二哥哥,一定要抓到秦莞,一定要抓到她!”   二皇子沉着脸,给魏欣使了个眼色。   魏欣忙拉住嘉仪公主的手,低声劝。   嘉仪公主嫌弃地甩开她的手,并不领情。   魏欣将手拢入袖中,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过了今晚,你以为自己还会是那个官家疼宠、名声显达的公主吗?   生平第一次,她希望秦莞别被坑,也叫她报一报这洞房被毁的大仇!   二皇子没说让其余人走,一众官员贵眷只得继续站在湖边吹冷风。   这样做着实有些不体面,二皇子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当着这些人的面把秦莞找到,证明嘉仪公主的话是真的。   他真正关心的不是妹妹的清白,而是圣心。   嘉仪公主今日这一番闹腾,如果传到官家耳中,不仅她会失了圣宠,还会连累贤妃和他自己。   二皇子暗中叫来心腹,恶狠狠地说:“派人去后院找,就算绑也要把那姓秦的小娘子绑来!”   “是!”侍卫低声应下。   然而,他们把附近的凉亭、灌木丛、芦苇荡都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秦莞的身影。   就在那名得了密令的侍卫秘密潜入后院之时,秦莞踏着月华缓缓而来,同行的还有梁桢、秦耀、宋丹青。   “听说郡王殿下在找舍妹?”秦耀端着那张木头脸,抱了抱拳,“舍妹不胜酒力,我等刚要告辞离开,不知殿下相召,见谅。”   二皇子目光一闪,颇有暗示意味地道:“秦小娘子走得倒快,不知在哪里遇上了秦指挥?”   “郡王这话说得奇怪,我一直同长兄在一起,何来‘遇上’一说?哦,对了,还有宋家姐姐和梁小将军,我们在前院饮酒来着。”秦莞带着笑意,不慌不忙,“敢问郡王殿下何事找我?”   二皇子眉心一蹙,“你没来这湖边?”   秦莞眨了眨眼,疑惑道:“今日是郡王殿下与魏家姐姐大喜的日子,众宾客都在前院饮酒,我为何要来这偏僻的湖边?黑黢黢,怪吓人的。”   说着,还做出一个怕怕的表情。   众人纷纷点头,同时面上也现出各种神色,有尴尬的,有后悔的,也有看好戏的。   唯一公认的就是,嘉仪公主竟然如此乖张,先是不满官家指婚,在亲哥哥的喜宴上跳湖自尽,被人识破后又口口声声说别人害她!   可怜秦家大姑娘,怪好的小娘子竟背上这等黑锅!   二皇子犹不死心,不顾风度地逼问。   秦耀护妹心切,冷声道:“郡王若不信,大可叫来今晚当职的仆人女婢们询问!”   梁桢也点点头,说:“刚好,众位大人在场,想必没人敢作伪证。”   说完,不等二皇子吩咐,直接叫自己的手下去把府里的下人们全都带到阁楼。   ——今日梁桢奉了官家的命带着巡防营的亲兵在二皇子府当职。   众人终于回了阁楼,不必在黑乎乎冷冷飕飕的湖边受罪。   事发紧急,二皇子来不及叫下人们作伪证。下人们不明所以,只得照实说。   多亏了秦莞去湖边时特意绕了远路,下人们都以为她是去前院找秦耀,是以反倒为她作了证。   这下,二皇子彻底无话可说。   嘉仪公主知道后,一把摔了手中的汤碗。滚汤的姜汤一滴不剩地浇在了魏欣脸上。   魏欣捂着脸,发出凄厉的尖叫。   微服出巡的官家一条腿刚要迈进门槛,惊得愣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是肚子疼到表情扭曲的一天。   断断续续码出一章……依、依旧有包包~ 第49章 8.18   秦莞能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离不开秦耀和宋丹青的配合。   对于真心帮助自己的人, 秦莞也不好意思隐瞒。回府的路上, 她特意把宋丹青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对她坦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宋丹青是个聪明人, 不用秦莞多说, 她就能想明白嘉仪公主为何对秦莞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沉默了片刻, 还是抓住秦莞的手, 道:“莞儿, 既然说到了这里,我便多说两句, 你别嫌我多事。”   秦莞笑笑,“姐姐,你说。”   宋丹青道:“我知道你素来洒脱, 是个不拘小节的,但世人不知, 且不容。须知流言如利刀,杀人于无形。且不说嘉仪公主如何歹毒,单论你和梁小将军……莞儿, 你很快就要和梁大将军成亲了,总归要避着些。”   这话说得无比诚恳, 即便是同胞姊妹也不一定能说出这样的休己话。秦莞心下感动,认真地点点头,“姐姐放心,我今后定然注意分寸。”   宋丹青笑笑, 帮她将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当真如温柔和顺的长姐一般。   秦莞撒娇般枕在她肩上,笑嘻嘻地说:“真不知道谁上辈子做了一万件好事,今生才有福气娶到姐姐。”   “你呀,又开始不正经。”宋丹青戳戳她脑门,两颊飞红。   秦莞仰脸看着她,露出一个坏兮兮的笑。   突然,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笑成这样,又在憋什么坏水?”   两个小娘子双双一愣,不知道刚刚的话被他听去多少。   秦莞立马正襟危坐,严肃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也敢拦定远侯府的车驾?”   梁桢勾唇,“无意阻拦,只想和秦大姑娘说句话——没想到你还会变声呢,改天唱个小曲听听?”   秦莞顿时瞪圆了眼,“说你登徒子你还真来劲了!想听曲可以呀,下月改口叫娘亲,娘亲高兴了兴许给你哼个摇篮曲。”   ——这话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提醒梁桢。   梁桢不甚在意地挑挑眉,“方才是谁叫我哥哥来着?”   秦莞一噎,把车门一开,冲着前面喊道:“大哥哥,有恶人拦车!”   “莞莞别怕,护好宋家娘子。”秦耀人还没到,长鞭便甩了过来。   秦莞得意地朝着梁桢吐吐舌头,啪的一声关上望窗。   梁桢俊眉微扬,迎向秦耀。   两个人都没有兵器,只一人拎着一条马鞭互相招呼,凌厉的鞭风在静谧的街道上猎猎作响。   马车内,宋丹青好奇道:“莞儿会变声?难怪,你假装嘉仪公主的女使喊出那些话没被二皇子识破。”   “雕虫小技而已,亏了当时情况混乱,二皇子和嘉仪公主都没想到这一茬。”秦莞不好意思地笑笑,坦诚道,“幼时和姐妹们玩耍,是三妹妹教的。姐姐应该知道,我那三妹妹生母曾是歌伎。”   宋丹青点点头,道:“当年我虽不在京城,却也听说过花娘子的艳名。”   红绡楼花娘子,一曲《鹂歌》名动京师,引得无数风流仕子趋之若鹜。她的绝技便是真假声配合、高低腔转换。   秦茉曾以此为荣,在姐妹们跟前显摆。秦莞记得,当时觉得最好的不是秦茉,反而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秦薇。   ***   一路说着陈年旧事,定远侯府便到了。   秦莞下了车,又叫秦耀和宋家郎君一起把宋丹青送回去,这才放心地回了一方居。   一方居内灯火通明,丫鬟们都还没睡。   彩练拿着一个方盒子呈到秦莞跟前,兴冲冲道:“姑娘今日不在,府里又添了桩喜事——四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是个在太学院念书的禀生,主君亲定的。呐,这是未来四姑爷送给四姑娘的登门礼,四姑娘大方,给每个姑娘都分了一份。”   听到这事,秦莞谈不上惊喜,毕竟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秦薇确实是在二皇子大婚的这天定下的亲事,当时也给一方居送了东西。   不过,因着魏如安母亲病重,秦莞心烦意乱,并没在意她送了什么,只叫彩练放到了库房里。   这会儿她倒生出几分好奇,特意洗了手,才把那个涂着朱漆的盒子接过去。   待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秦莞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上一世死前的画面,凶手鞋头缀着的东陵玉珠,和眼前这对一样的大小,一样的纹路,就连口径处镶的玉片都一模一样。   彩练的声音响在耳边:“听说四姑爷家境贫寒,为了求娶四姑娘,把祖传的宝贝都拿了出来,一共有八颗,四姑娘感念姐妹恩情,每个姑娘分了两颗。”   秦莞身形一晃,两颗指肚大小的东陵玉珠从盒中滚落,掉到青石板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丫鬟们吓了一跳,有人捡珠子,有人扶秦莞,“姑娘可是累了?早些休息吧!”   秦莞强自镇定地点点头,由着她们伺候。   直到熄了灯火,她才用被子蒙住头,露出真实的情绪,有恐惧,也有哀伤。   刘司膳死了,和魏如安的婚事也断了,秦莞原以为很难再找到真凶,没想到上天这么快就送了她一份“大礼”。   绣鞋上的珠子出现了。   或许是她这里的两颗,或许是其他姐妹手里的那些。大小、花纹相似的东陵玉珠本就稀少,更何况是用金片镶着的,就连金片上的花纹都一样!   秦莞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怀疑身边的人。   是的,只有定远侯府的人才能轻易进入那间偏殿;只有至亲至熟的人才会担心被她认出来,不仅躲在幢幡后面,还变了声音——真是讽刺啊,刚刚她还在和宋丹青谈论家里的姐妹们都会变声。   待嫁的那五年,家里的姐妹确实有很多机会接触到魏如安,中秋上元,花前月下,一来二去生了情愫并非没有可能。   这一刻,曾经被秦莞忽略的细节像珠子一样串了起来。   可是,会是谁呢?   那时候秦萱、秦茉、秦薇都成了亲,有了夫家。   秦萱久不能孕,上要伺候公婆,下要应付夫君的那些妾侍通房,整日忙碌。   秦茉成亲不过一年便守了寡,每日幽居在永安伯府,很少出门走动。   秦薇过得更是不如意,年节归家一次比一次瘦削,后来干脆卧病在床,秦莞重生之前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她了。   秦莞之所以从来没怀疑到她们身上,除了她们不可能和刘司膳扯上关系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们的脚,她的这三个妹妹自幼裹脚,比她的要小上许多,得是多么心思缜密,才能故意穿一双大鞋?   秦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又做起了那个许久不做的梦,梦到了那双绣鞋,梦到了死前的疼痛。   ***   第二天,秦莞去见了宋尚仪,她想确认刘司膳是不是真的死了。   重生以来,虽然她自己的生活轨迹变了,但是其他人的命运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比如魏如安,尽管他被太学除名,却提前加入二皇子阵营,还在二皇子的保荐下重新获得了科考的资格。他的母亲也在这一年病重,看样子熬不到明年秋闱。   再比如她养的那匹小滇马,尽管秦莞提前预防,还是没能把它从那场急症中救回来。   还有和夏国的议和、南方的涝灾、京城中发生的几件大事,每一样都和上辈子相差无几。   所以,秦莞不相信刘司膳就这么死了。   宋尚仪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我特意找人打听了,姓刘的从贤妃宫里抬出来时还剩了一口气,不一定能死。”   秦莞急道:“她去了哪里?”   “乱葬岗,或者哪个野狼窝吧。”宋尚仪拍拍她的手,“她这次把贤妃得罪狠了,就算死不了也翻不起多大浪。莞姐儿放心,她害不了你了。”   秦莞根本没办法放心。   如今刘司膳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嘉仪公主,就更有可能和上辈子害她的凶手混到一起了。   宋尚仪见她忧心,特意和她说起了嘉仪公主的事。   嘉仪公主在二皇子的婚礼上大闹,好巧不巧被微服前去观礼的官家撞见了,还亲耳听到她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官家震怒,把嘉仪公主和贤妃都罚了,嘉仪公主身边的宫人全部换了一茬。   二皇子新婚,官家明面上没有给他难堪,只是转头便颁了道圣旨,给大皇子修缮府邸,并允他在京一直待到过完年。   魏欣被那碗热姜汤伤了脸,据说很是严重,第二日连宫都没进,之后的回门宴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人。   魏欣心心念念的婚事,就这么彻彻底底地毁了。嘉仪公主害人不成,自己却倒了大霉。   秦莞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近来日子过得太舒服,她险些都要忘了上一辈子的仇还没报。如今真相越来越近,她竟然有点怕,怕自己无法承受。   正站在茶楼前茫然四顾,迎面走过来一个笑吟吟的小娘子。   赵攸宁穿着男装,像个英姿飒爽的小郎君,“怎么在这傻站着?走,去樊楼吃酒,我请客。”   这般开朗爽快的样子感染到秦莞,惹得她心下也敞亮了些,“赵姐姐这是遇到喜事了,怎的这般高兴?”   “自然是大喜事。”赵攸宁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小册子,无比爱惜地摸了摸,“好久没买到这么好看的画册了。”   秦莞低头一看,险些没维持住端庄的表情——《林帅守凉城》,大将军著——这是她画的那本!   秦莞假装翻了翻,问:“赵姐姐,你觉得这本画册哪里好看?我看着就……一般吧。”   赵攸宁瞅了她一眼,一脸“你怎么这么不识货”的表情,“看腻了风花雪月你死我活的那些,好不容易有本故事别致画风清奇的,怎么不好看?”   说着,拿手弹了弹画册上的笔名,“此书,必火,此子,大有前途。啧啧,莞姐儿你说,什么样的人才敢叫‘大将军’?”   秦莞讪讪一笑,心虚地摇了摇头。   ——她能说吗,当时她起笔名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梁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嗷~~跑走! 第50章 8.19   刘司膳的下落, 秦莞依旧交给钱嬷嬷去查。   然而, 钱嬷嬷找了可靠的人把京城附近的乱葬岗、施粥棚、善堂找了一圈, 都没有发现刘司膳。这个人就像人间蒸了似的,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家里的姐妹们也一切如常, 看不出丝毫异样。   秦莞心里明白, 就算自己的死和她们有关, 现在也看不出来。   然而, 她还是连续做了好几日噩梦,眼见着瘦了一圈。   一方居的丫鬟们担心得不行, 每日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做出些汤汤水水给她补。就连纪氏都瞧出不对,以为她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婚事紧张,旁敲侧击地安慰她。   秦莞不想让他们担心, 暗暗地劝自己与其草木皆兵,不如顺其自然, 如果命运的齿轮没有脱钩,凶手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在这种混乱的心情中,成亲的日子到了。   官家下旨, 命梁、秦两家必须在十月前完婚,梁桢便把婚期定在了九月三十。   时间仓促, 一应物品皆由萧氏、纪氏和舅母郭氏操持,就连嫁衣都没用秦莞缝。   直到成婚当日,看着屋里屋外彩灯高挂、红绸飞扬,她依旧有种不真实感。   亲眷们一大清早就到了, 所有人都围着秦莞转。焚香沐浴,梳头开面,大红嫁衣往身上一套,秦莞那颗懵懂的心才渐渐鲜活起来。   她要成亲了?   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成亲。   虽然……是假的。   不过,亲人们脸上的笑还是感染了她,秦莞不由地生出几许紧张,几许期盼,还有一丢丢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她就要和梁大将军成亲了。   新娘酉时出门,在此之前,需要和家中至亲作别,陪客们被请到水榭喝茶,将正堂留给了秦家人。   定远侯向来惜字如金,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长大的侄女,叮嘱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仿佛不舍得说完。   秦耀事先准备了一箩筐的话,临到头却只能看到嘴巴动,话却一句都没说出来,只得背过身不肯让秦莞看到他泛红的眼圈。   秦莞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秦三叔拍拍她的肩,笑着说:“常回家。”   秦莞重重点头。   萧氏、纪氏轮番说了些勉励的话,其余兄妹也多有不舍。   最后轮到秦昌。   他第一个进的屋,却一直沉默地坐在离秦莞最远的地方,垂着头,耷拉着肩膀像是在走神儿。   直到秦莞轻轻唤了声“父亲”,他才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指来长的小玉葫芦。   玉质算不上好,雕工也十分粗糙,秦昌却十分爱惜地抚了抚,递给秦莞,“这块玉料是我认识你母亲的那年亲手开出来的,葫芦也是我自己刻的,原想着待你出生后给你压岁,没承想……”   他顿了一下,道:“现在给了你罢。”   这些年来,秦莞原以为父女情分已经消磨得没剩多少了,然而,看着秦昌颓然的神色,看着他湿润的眼眶,她还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昌仰起脸,哽咽道:“到了夫家须得谨言慎行,不可像在家里时肆意妄为。”   秦莞拿帕子捂着脸,哭着还不忘顶嘴:“我哪里肆意妄为了?”   秦昌拍桌子,“你看你看,任意顶撞长辈,还不叫肆意妄为?”   秦莞哭得更大声:“我都要嫁人了,你还凶我!”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秦昌也笑了,只是一不小心把眼泪笑了出来。   ***   申初三刻,梁家的车队拐上梁门大街,再绕半个圈就到定远侯府了。   一方居内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翻箱倒柜找东西。   纪氏急得不行:“偌大一个铜镜,怎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必定在这屋子里,再好好找找。”   “巴掌大小,指不定就落在哪个犄角旮旯了,桌子底子,床缝里,都瞅瞅。”萧氏也指挥着身边的丫鬟帮着找。   舅母郭氏没好气地打了秦莞一巴掌:“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放好?眼瞅着要出门了,却生出这么大乱子。”   秦莞吐吐舌头,晃着她的胳膊讨巧卖乖。   纪氏接口道:“郭大娘子不必骂她,她向来是个马虎的,要我说怪就怪她跟前那四个,怎么就不知道替主子惦记着?”   清风、明月连忙认错:“是是,都怪奴婢们,原是该替姑娘收好……”   彩练咬了咬唇,偷眼看向飞云——她记得清楚,昨日喜嬷嬷亲手把铜镜交给飞云了,叫她收好,今日出门时再拿出来。   然而,飞云只一味扎着脑袋,怯怯地跪在地上,什么都没说。   秦莞也瞅了她一眼,笑着说:“经此一事,三婶往后再说我马虎我可不敢还嘴了。她们确实把镜子给了我,我明明记得别在腰间了,许是她不听我的话,飞了。”   此话一出,彩练和飞云双双抬起头,眼中现出惊讶之色。她们知道,这是秦莞在替飞云担错。   彩练有点生气,愤愤地瞪向飞云。飞云红着眼圈感激地看着秦莞。   秦莞递给她们一个安慰的眼神,提着宽大的裙摆和大伙一起找。   就在这时,三五个系着红腰带、绑着红包头的小丫鬟兴冲冲跑进来,脆生生地嚷道:“回大娘子,主院来人传话,姑爷的车驾再有两刻钟就到了,叫姑娘准备出门!”   此话一出,众人更慌了。   秦莞一甩手,道:“不找了,干脆叫人去街上买一个。”   郭氏叹道:“女儿家出门要带的铜镜,象征着一辈子的福气和尊荣,唯嫡女才有,那是你刚出生时你母亲就备下的,街上随便买来的能比?”   纪氏急得直拍桌子,“可叹四郎不是个闺女,不然正好拿来先给莞姐儿……”   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不着痕迹地往萧氏那边瞅了一眼。   郭氏没接话,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萧氏笑笑,说:“看吧,光知道着急,倒把这茬儿忘了。萱姐儿那里有一个,我这就叫人取来先给莞姐儿应应急。”   不待别人开口,秦萱便截住了她的话:“母亲莫不是糊涂了,我出生时并非嫡女,哪里有从小温养到大的铜镜?”   ——她当然有,只是不想给秦莞而已。   萧氏皱了皱眉,虽怪她因小失大,却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她。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去,宋丹青便站了起来。   她今日和赵攸宁一起做女傧相,一大早就来了,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赵攸宁烦得跑到水榭里偷闲,她却不见丝毫疲累,言行举止依旧得体。   “我家里正好有一个,也是从小准备的,莞儿若不嫌弃,不如就先用我的。”   秦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想来那铜镜必是宋伯母精心帮姐姐准备的,我可不能夺了你的福气——母亲,婶婶,就叫人出去买一个来吧!”   宋丹青笑笑,说:“别买了,就听我的罢。等过两日你那个找到了再换给我就成,莞儿的福气可不比我少,指不定还是我沾了光呢!”   秦莞还是摇头。   然而,二门外又来催了,迎亲的车驾眼瞅着就要到了。   纪氏一咬牙,道:“既如此,只能麻烦宋娘子了,改日咱家必定备上一份厚礼,和铜镜一并送过去。”   宋丹青笑着福了福身,“那奴家便先行谢过大娘子了——事不宜迟,底下的人恐怕说不清楚,须得我亲自去一趟,莞儿别急,我骑马去,必赶在上轿前回来。”   秦莞不再客气,屈膝福礼:“深谢姐姐。”   宋丹青笑笑,回了一礼。   纪氏亲自把她送出门,一直看着她戴着帷帽走出老远,她的目光还没舍得撤回来。   郭氏看出些苗头,轻笑道:“这位宋家小娘子真是个能干的,这一整天下来,大事小情处理得井井有条,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还这般仗义,不知可曾许配了人家?”   纪氏接口道:“我打听了,没有呢,也不知道哪家有这个福气。”   郭氏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看呀,亲家娘子就是个有福气的。侯府高门配清流世家,也是难得。”   纪氏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可不是么,她有三个儿子,二郎若是人家瞧不上还有三郎,三郎不成那就四郎……不行,四郎乳牙都没换呢,还是先紧着二郎这个老大难吧!   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纪氏整个人精神抖擞,私心里已经把秦二郎与宋小娘子结亲,继而三年抱俩预想了一遍,怎么想怎么畅快。   二门外再次来报:“姑爷到了!姑爷进二门了!”   屋内之人皆是一愣。   汴京婚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高门嫁女,新郎官须入二门迎新妇;门当户对或女方高嫁,新娘由兄长送出门便好,新郎官不必登门。   当然,一般情况下,男方为了面子,即便迎娶高门贵女也不愿入二门自贬身价。   梁、秦两家一个有爵位,一个是高官,怎么看都是门当户对。然而“梁大将军”却主动进门,无疑是表明了对秦家的尊重。   定远侯在二门处拦了一下,“梁将军不必如此。”   “梁大将军”抱拳,单膝跪地:“贵女下嫁,小婿理当亲迎。”   宾客们交口称赞,秦家诸人更是感慨万千,从前有多反对这桩婚事,此时就有多欣慰。   不是为了脸面,而是因此梁家对秦莞的重视。   秦莞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穿着大红喜服健步走来。坠珠的袍角叮咚作响,宽大的袖摆随风翻飞。   夕阳的余晖映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金光。那张英俊而坚毅的脸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秦莞的眼睛里。   她看到他扬起眉眼,似乎在笑。   秦莞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刻,她竟然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啦! 第51章 8.20   秦莞提着裙摆, 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没有盖盖头, 只用团扇遮着脸, 她生平第一次化了浓妆,桃红的胭脂, 朱色的花钿, 精心勾勒的眉梢和眼线, 使得那张如花苞般娇嫩的脸绽放开来, 吐露芬芳。   轻扇微晃, 新妇上扬的嘴角若隐若现,人群中传出吃吃的笑声。   梁桢眉眼间也带上浓浓的笑意, 在秦莞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   秦莞透过薄如蝉翼的扇面看向那只手, 宽大,温厚, 五指修长,指根处生着薄茧。   她不是第一次被这只手握住,却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里。她的手白皙, 纤细,虚虚地搭上去, 堪堪覆住他的掌心。   梁桢五指收拢,将她纤弱的手牢牢地护在掌中。他牵着她拜别了亲人,走向那个为她精心准备的花轿。   来时大步流星,走时却耐心地压着步子, 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将要和他走过或长或短的岁月,面对未知的前程的人。   眼瞅着秦莞就要坐进轿中,宋丹青还没回来。纪氏和郭氏站在门外,一边对宾客们笑着,一边焦急地向街角张望。   终于,随着一声响亮的“起轿”,宋丹青骑着马穿过人群急急驰来。   纪氏刚要发话,便见秦耀冲了过去。   宋丹青以为他是来接铜镜的,远远地便伸出手递给他。   谁知,秦耀并没接,而是低低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便握住她的手臂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帷帽下,宋丹青的脸满是惊愕,她的脚连地都没沾就被秦耀径直送到了马车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朝宋丹青伸出手。   宋丹青像个小木偶似的,愣愣地把铜镜放到他手中。   “辛苦娘子,好生歇息。”即便说着关切的话,秦耀依旧面无表情。   宋丹青却忍不住笑了,笑意一直从唇边漫到了心坎里。   纪氏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扭过头狠狠白了眼秦二郎,“关键时候顶不上事!”   秦二郎怔了怔,天地良心,妹妹出嫁,他从头忙到尾,从未有过片刻清闲,怎么就顶不上事了?   简直比窦娥还冤。   与此同时,秦莞终于拿到了那个象征福气的铜镜。   巴掌大小的镜子,正面光可鉴人,背面泛着淡淡的青色,荷花与灵芝交相缠绕,组成一个圆形的图案,底下写着“和合如意”的字样。   秦莞想起了母亲给她准备的那个,比宋丹青这面要大一些,背后刻的是牡丹花纹,隆成一个半球形,用手指轻轻敲动可以听到空灵的声响,就像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似的。   她想着回头给喜嬷嬷传信,叫她在一方居好好找找,总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地丢了。   还有飞云,她也要找个机会问问。   秦莞早就知道铜镜被飞云收着,即使她当时承认是她弄丢了秦莞也不会罚她,可是飞云闷着头不说,眼睁睁着看着清风、明月替她担责。   不得不说,秦莞对她有些失望。   正思量,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铜锣声,礼官高声唱诺:“过桥喽——河神水君,庇佑新人——大吉大利!”   梁府的小厮们拎着喜袋,将掺好的五谷往桥下撒。   沿途的百姓纷纷作揖:“给梁大将军道喜!”   “同喜!”梁桢拱手回礼。   长随们喜气洋洋地燃起鞭炮,系着红绳的喜钱成串成串地往人群中扔。大伙笑闹着接到手里,欢呼声几乎盖过鞭炮。   河面吹来一阵清风,好巧不巧地掀起轿帘,秦莞不经意地一瞅,便看到了那个伟岸的身影。   “梁大将军”似有所感,缓缓地回过头,撞上她的目光。   秦莞脸上有些烧,不过,她强撑着没低头,而是对着他笑了一下。只是嘴角刚刚扬起,轿帘便放了下来。   梁桢凤眸微扬,眼底染上浓浓的笑意。   下桥时,他特意让马走了慢了些,再慢些,慢着慢着就慢到了花轿边上。   于是,围观的人群看到了史无前例的一幕——新郎官弯下腰,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掀开花轿的侧窗。   四四方方的望窗里露出新娘的脸,肤如暖玉,双眸生辉,娇面玲珑精致,当真是比花还艳。   梁桢眼中的笑意更加柔软,“鞭炮声有些大,可曾害怕?”   “不怕。”秦莞答。   声音轻柔和软,温暖了这暮秋的黄昏,也暖进了梁桢的心。   不知谁带的头,人群中传出阵阵起哄声。   梁桢阖上窗扇,轻夹马腹,哒哒地冲到前面。   长长的车队从御街这头排到了那头,一眼望去满是喜庆的红色。锣鼓响了一路,鞭炮放了满街。   这一天,全汴京的人都知道镇北大将军娶了新妇,是进了内门接出来的正正经经的大娘子。   ***   跨进镇北将军府的门槛,秦莞一直由“梁大将军”牵着。   没有射轿,没有火盆,没有任何需要新妇谨遵的规矩,梁桢始终让秦莞和自己走在一起,不必遮脸,也不必落后半步。   喜堂里塞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所有的目光全都汇聚到这对新人身上,耳边皆是笑声和祝福。   秦莞垂着头,不敢看上一眼,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还是忍不住紧张,手心冒出层层汗渍。   身边的人似是感受到了,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鼓励。   他的手温暖干燥,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可靠。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气,听着礼官的唱诺,终于顺顺利利地拜完了天地。   人群一窝蜂地拥入洞房。   喜婆端来合卺酒,说着吉祥话,梁桢笑得爽朗,秦莞装着羞涩,两个人头贴头地喝了。   喜婆握着一把金质的小剪,笑盈盈道:“将军,要结发了。”   秦莞手上一顿,低垂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这一刻她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丝伤感,“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然而这一切却是假的。   梁桢瞧见了,顿了顿,笑道:“大娘子这头梳得甚是好看,拆下来可惜,不必剪了。”   喜婆笑容一僵,面露难色:“将军,这不合规矩……”   梁桢撑着膝盖,压低声音,玩笑般道:“回头我们自己结。”   喜婆一讶,不由笑了,“成,成,奴婢给您把喜剪和喜袋搁下。”   屋内的丫鬟婆子们皆是掩着嘴,露出暧昧的笑,“将军当真心疼大娘子呢!”   秦莞舒了口气,悄悄地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人。梁桢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就那样撞到了一起。   郎君笑意舒放,娘子眸光点点,有丝丝甜意在彼此心底缓缓滋生。   ***   宾客们去前院吃酒席,屋里只剩下自家人。   彩练爱惜地碰了碰秦莞金冠上的流苏,笑嘻嘻地说:“姑娘从此就是大娘子了。”   明月笑笑,打趣道:“你也是大娘子身边的掌事女使了。”   清风看着秦莞,感慨道:“真不敢想,日子怎么过得这般快?奴婢还记得当初刚被主母领到跟前时您连路都走不稳。”   飞云也轻声道:“喜嬷嬷一定很遗憾,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   秦莞出嫁,只带了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几个粗使婆子,最亲近的喜嬷嬷没跟过来。   旁人只觉得是她心疼喜嬷嬷年纪大了,想让她在一方居养老,实际上秦莞只是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不管旁人看着有多喜庆、多热闹,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时刻提醒自己这桩婚事只是一场交易,等到梁家度过难关,等到她积攒下足够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这一切结束的时候。   彩练坐在脚踏上,扶着秦莞的膝盖,小声说:“奴婢方才都瞧了,梁大将军院里竟然连个年轻的女使都没有,上到管事下到伺候的全是长随小厮,如今他们不方便进屋,都在二门外候着。”   秦莞戳戳她脑门,笑道:“没记错的话,你这丫头跟我一起进门的吧,怎么就把人家院里的事都摸清了?”   彩练下巴一扬,道:“关系到姑娘的终身幸福,奴婢自然要上心!”   飞云抿着嘴笑笑,无情地拆穿她,“明明是喜嬷嬷教的。”   彩练白了她一眼,“嬷嬷叫你收好铜镜,你怎么没听?”   飞云小脸一白,慌乱道:“我——”   秦莞抿了抿嘴,觉出不对劲。   就在这时,卧房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伯母,情儿进来了。”   ——这就看出院里没有梁家女使的弊端了,来了客人连个通传的都没有。   清风四人忙站起来,迎了出去。   梁情没叫她们为难,主动道出身份:“侄女梁情,给伯母见礼了。”   秦莞起身,虚扶一把,“情姐儿不必多礼,快坐。”   “谢伯母。”梁情微笑着坐在秦莞对面。   其实秦莞早就见过梁情,知道她是二房的嫡女,也是梁家这一代的长女。之前梁桢和她谈婚事的时候就是以梁情的名义把她约出去的。   汴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说,侯伯勋贵、清流世家、武将豪门掰着手指头就那么几个,只是不同的圈子大多时候不会相融。   就拿秦莞和梁情来说,明明年纪相当,偶尔也会在各种宴会上碰见,偏偏从来没搭上过半句话,像这样面对面坐着还是第一次。   梁情不像宋丹青那般温婉周到,也不像赵攸宁一样孤高个性,更不像魏欣、秦萱似的面甜心黑。她身上有股浓浓的书卷气,言谈举止温和可亲。   秦莞对她印象不错。   梁情笑盈盈地开口:“情儿这次过来,一来是奉了祖母和母亲的命陪伯母解解闷,二来是替伯父带句话。”   秦莞知道,前一句多半是客套,后面的“带话”才是正题。   她露出几分歉意,道:“多谢母亲和弟妹,也多谢情儿。叫个丫鬟过来就成,怎的辛苦你亲自跑这一趟?”   梁情笑笑,眼中露出几分调侃:“情儿想着,约摸是伯父太过重视,怕丫鬟们说不好——自然,情儿乐意得很,哪里会觉得辛苦?”   秦莞笑笑,亲自给她斟了杯茶,“先解解渴,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情儿别嫌弃。”   “伯母折煞情儿了。”   梁情起身谢过,这才重新坐下,说:“伯父让情儿同伯母说,点心小食稍后送上,伯母定要填饱肚子,不要客气。若是困了便先歇下,不必拘着。”   秦莞信了,梁情的确是来替“梁大将军”传话的,因为这两句话的语气都和信里一模一样。   想象着他一本正经地嘱咐小辈带这种家常里短的话,秦莞就忍不住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错了,没写到洞房…… 第52章 8.23   倘若秦莞真是个羞羞怯怯的新嫁娘, 听到未来夫君说让她先歇下, 她势必不会当真, 如今却不一样。   既然梁大将军都发了话,她干嘛要委屈自己?反正这桩婚事也不是真的。   她也确实累了。头上的凤冠用料实成, 足足有十斤重, 顶了这么一整天, 脖子都要断了。   梁情走后, 秦莞立即垮下腰, 叫丫鬟们给她卸下金冠。   丫鬟们原本不肯,尤其是清风, 喜嬷嬷不在她便自觉地担起责任,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且忍忍罢,梁大将军还没来呢, 您怎么能一个人歇了?”   秦莞心下暗道:他来不来还不一定呢,我还能傻傻地等他一晚上?   只是这话不能与丫鬟们明说, 秦莞干脆自己动手拔掉脑后的凤钗,又去扯头冠,只是没扯下来, 反倒揪到了头发,疼得她低呼一声。   丫鬟们心疼又无奈, 只得伺候着她除了金冠和外裳,又从带来的嫁妆箱子里拿了件厚实的毛氅给她盖上。   至于床侧那一摞大红喜被,秦莞和丫鬟们默契地没去动。   没想到的是,“梁大将军”很快就来了。   彼时, 飞云正倚着凭几打瞌睡,明月坐在脚踏上守着秦莞,清风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从侯府带来的细软。   一转身,冷不丁瞧见“梁大将军”跨进卧房,后面跟着一脸懊恼的彩练。清风一怔,连忙福礼。   梁桢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清风到口的话吞了回去,私下里瞪向彩练。   彩练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不怪我,大将军眼太尖了,一下子就瞧见了我……”   飞云听到她的话,瞌睡虫瞬间飞走了。明月也慌忙起身,想要叫醒秦莞。   梁桢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不必叫她,下去罢。”   清风生怕他责怪秦莞,低声解释:“将军,姑娘她……”   “无妨。”梁桢打断她的话。   丫鬟们见他面上并无怒色,这才稍稍放下心,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并细心地掩好门窗。   夜很静,烛光微黄。前院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借着温软的光晕,梁桢看向床上的人。   那是他喜欢的小娘子,如今成了他名义上的继母。当初在庆云楼对秦莞说出那个请求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许是酒气上头,梁桢体内生出一股难言的燥热。他解下外衫,随手一甩,紫檀衣架晃了两晃,发出轻微的响声。   秦莞受到惊扰,在睡梦中蹙起眉头。   梁桢走过去,温热的指肚轻轻地附在她额上,抚平那道本不该出现的皱痕。   秦莞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打了个喷嚏,眼睛还没睁开,便伸出手嫌弃地推他,“臭……”   向来睿智的小娘子无意中露出难得的娇憨,梁桢的心像被毛绒绒的兽爪挠抓似的,酥酥痒痒。   “巴巴地赶回来看你,你倒嫌弃上了?”说这话时,他没有刻意沉下嗓音,用的是他本来的声腔。   秦莞朦朦胧胧睁开眼,诧异道:“梁桢?”   梁桢眸光一闪,摸了摸唇上的短胡茬,屈起手指往她脑门上轻轻一弹,“小妮子,叫谁呢?”   这下,秦莞彻底清醒了。她仰头看着上方的“梁大将军”,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是梁桢,你们的声音太像了……”   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梁桢压下心虚,把手放在她额上,“可是着了凉?”   “没……”秦莞抓下他的手,笑盈盈道,“将军,想来是您身上的酒味太冲了——可要奴家替您备上热水?”   看着她虚伪的小模样,梁桢忍不住逗她,“去吧,七凉三热。”   秦莞的笑顿时僵在脸上——我就是虚虚你啊,你还真应了?   “小滑头!”梁桢笑笑,温声道,“且歇着罢,这种事自有下人去做,不必劳烦娘子。”   一声“娘子”,与平时的口气大不相同,顿时叫秦莞红了脸。   梁桢又是一阵笑。临出门,他又回身问道:“娘子可要一起?”   秦莞狂摇头,总觉得喝了酒的梁大将军似乎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卧房后面便有个小浴间,梁桢叫粗使婆子打了七桶凉水三桶热水随便洗了洗。   再回屋时,秦莞已经收拾好了床铺。   成亲前“梁大将军”便已许下承诺,他与秦莞只做名义上的夫妻,同屋不同床。不过,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即使是最亲近的丫鬟都不行。   是以秦莞没让清风等人进屋伺候,自己亲自收拾的。   屋内一床一榻,中间竖着一扇六折画屏,木架两端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挂着卷轴画像,而是一弓一剑。   秦莞暗笑,不愧是官家亲封的大将军,竟然在自家卧房里挂兵器。   梁桢带着一身水气回到屋内,秦莞的目光直直地撞上他微敞的衣襟,没由来地有些慌。   这一刻,秦莞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当初究竟答应了什么。从今天起,她就要和一位男子共处一室,朝夕相对,互称良人。不管他们之间如何清白,在旁人看来他们都是最亲密的夫妻。他看到了她卸去钗环的模样,她也看到了他衣衫半解的风姿。   秦莞偏开头,不敢再看。   梁桢是故意的,故意衣衫不整,故意让她看到自己坦露的蜜色胸膛——许是喝多了,今夜他就想欺负她。   他假装没有看到秦莞两颊的红晕,欺近她,笑问道:“娘子好生贤慧。”   秦莞的心怦怦直跳,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故作镇定地说:“将军累了一天,早些安置吧。”   说完便匆匆福了个礼,点着小碎步往榻边跑。   梁桢勾了勾唇,一把拉住她。他的手很大,轻轻一握便圈住了小娘子细瘦的臂膀。   强悍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秦莞吓了一跳,出口的声音隐隐发颤:“将军!咱们说好的!”   梁桢晃晃她的手,笑道:“这是怎么了,脸都白了?”   秦莞有点生气,甩了甩手臂,没甩开,凶巴巴地瞪他:“将军想言而无信吗?”   梁桢垂头看着她,无辜道:“我只是想说矮榻临窗,难免有夜风灌入,你身子娇弱,睡床。”   秦莞一怔,面色由白转红——她……误会他了。   “乖,三更了,快睡吧!”梁桢将她带到床边,然后干脆地放开手,径直躺到榻上——那口气,就像秦莞舍不得他似的。   秦莞气闷地踢掉鞋子,重重地躺下。   梁桢憋着笑,眼中一片柔软。   红烛燃在外间,卧房内陷入黑暗,今夜无月,好在满天的星子还算亮。   秦莞生了会儿闷气,又忍不住偷眼往那边看,然而视线被屏风挡得严严实实,对面的风光半点都透不过来。   梁桢亦是如此。他歪着头,黑沉的凤眸盯在屏上的四季风物图上,觉得十分碍眼。   “你方才真以为我会做些什么?”黑暗中,梁桢猝然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秦莞都没吭声,像是睡了。   梁桢知道,她没睡。   暗夜中,他的声音愈显低沉:“我说过,不会对你怎么样。看到架上那把剑了吗?开过刃的。那把弓也是你擅用的轻弓,箭就在架下,若我有半点不轨之心,你大可结果了我。”   这话说得郑重,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   秦莞一口气梗在胸间,上不去下不来,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句:“我信你。”   梁桢还要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纱窗上映出一个黑突突的影子,是一只手,正鬼鬼祟祟地推开窗扇。   梁桢意识到什么,腾地起身冲到床边,硬实的身体横在秦莞身畔。   秦莞“啊”的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梁桢捂住了嘴。   他摇摇头,视线看向窗外。   秦莞也歪头看了过去,就着点点星光,看到那面荷花纹样的格扇窗被人推开了一条巴掌大小的缝,似是有人贴在窗缝上,在偷听。   梁桢抚到她后颈的软肉,轻轻地捏了一下。   一股异样的痒意直冲脑迹,秦莞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小娘子的声音娇娇软软,似是含着无尽的春意。   梁桢轻笑:“乖。”磁性的声音像是鼓励,也像是诱哄。   秦莞的一颗心仿佛醉了似的,只呆呆地看着他。   这乖乖巧巧又不设防的模样,叫梁桢疼到心坎里。他暗暗地调整着略显粗重的呼吸,以免吓到她。   窗外那人似是满意了,踩着轻盈的步子走了。   秦莞满心疑惑,甚至没注意到梁桢愈加靠近,天真地问:“不会是贼吧,你不去追?”   梁桢抿着笑,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确实是贼,老夫人派来听墙角的贼。”   秦莞眨眨眼,兜了两圈才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   “你、你——哪有你们这样的!”秦莞气急,捏起拳头对着“梁大将军”厚实的胸膛胡乱打。   “祖——母亲想来是急着抱孙子。”梁桢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为了转移秦莞的注意力,他还调戏般捏了捏她的手。   “你还胡说!”秦莞气极,恨不得咬他一口。   “好了好了,我皮糙肉厚,别把你的手打疼了。”梁桢抓住她软乎乎的粉拳,眼中溢满了笑。   两个人挨得极近,呼吸相融,衣襟缠绕。怀内温香软玉,梁桢舍不得撒手。   暗夜中,他的眸子极亮,仿佛映着星光。   被他火热的气息笼住,秦莞不由乱了呼吸,“快下去,不许待在这里,也不许越过屏风!”   “好。”梁桢答应得干脆,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秦莞被他无赖的样子气笑了,手脚并用,连踢带踹。   梁桢像是化身成了“磨盘精”,死沉死沉的,还硌手。   秦莞气哼哼地把手伸到了他腮边,捏住几根短短硬硬的胡子,狠命往下揪。   她原是想让“梁大将军”受些疼,给他点教训。只是没想到轻而易举就揪下来了……不是几根,而是一大片。   梁桢面色一变,猛地起身,抬手捂住侧脸。   秦莞吓了一跳,忙道:“抱歉抱歉,我、我第一次揪人胡子……”   没想到这么好揪。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啦! 第53章 8.24   秦莞原本就想让“梁大将军”疼一下, 没想到会扯下来一片。   她不免诧异, 胡须不应该是一根根的吗, 为什么手里的这一撮感觉有点奇怪?   秦莞将手举到光亮处,正要去看, 指尖的胡须便被梁桢夺走了。   梁桢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回床上, 沉声道:“快睡觉, 明日还要早起。”   秦莞正愧疚, 自然不会反抗, 只乖乖地缩进被子里,关切地问:“可是疼狠了?”   梁桢背着光, 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他严肃的声音:“下次不可再胡闹。”   “遵命!”秦莞含着笑意应了声,纤长的手指抓着被子往上拉啊拉, 只露出一张水润的眸子,巴巴地看着梁桢。   梁桢背在腰后的手暗暗攥紧, 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回到了屏风后的矮榻上。   “将军安睡。”秦莞说。   “娘子亦安。”梁桢低声道。   暗夜中,这低低的一声仿佛含着无尽的温情。   一夜安睡。   第二日, 天蒙蒙亮,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   秦莞将醒未醒, 还以为是在一方居,习惯性地用被角捂住耳朵,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半张俏脸埋在枕头上, 继续赖床。   梁桢就在床边站着,原本想要叫醒她,垂眼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唇边勾起愉悦的弧度,想着晚些再叫罢,多看一会儿。   秦莞这床赖得不大安稳,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眉心微微蹙着,唇间发出模糊的呓语:“清风姐姐,硌得慌……”   硌得慌?   梁桢凑近了些,这才看到她颈侧压着一枚胖嘟嘟的板栗,想来是昨天“添喜”时落下的。   他俯身,宽大的手掌轻轻托住秦莞的后脑,另一只手迅速拿到了板栗。   即使动作又轻又快,秦莞还是醒了。她睁开眼,看到床边有人,目光一凌,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   彼时梁桢正弯着腰,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浓浓的戒备。   “别怕。”他隔着被子往秦莞身上拍了拍,“只是一颗栗子。”   秦莞定了定神儿,这才看清了他,“梁大将军?你为何……”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便停住了——她嫁人了,住到了别人家里,早上会和另外一个人在同一个屋子里醒来。   “晨安,将军。”秦莞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晨安。”   梁桢面上沉稳,心下却不免诧异,方才秦莞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军营中那些枕戈待旦的将士们才会有的反应。   一个养在闺阁的小娘子,为何会这般警惕?   屋外,清风等人听到动静,轻轻叩门:“将军,大娘子,可是起了?”   秦莞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句大娘子是在叫自己,“起了,进来吧!”   “是!”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中托着洗漱之物。   “稍后要去荣养斋拜见老夫人,时候不早了,需要利落些。”明月凑到秦莞耳边,低声说。   秦莞点点头,“那就赶紧着,头发衣裳都不必太复杂,得体就好。”   丫鬟们点点头,围着她打理起来。   这些丫鬟都是秦莞从一方居带来的,青松院原本伺候的那些长随小厮如今都退到了二门外。   秦莞洗好了脸,转头看到“梁大将军”正一个人穿衣裳,忙指了两个小丫鬟过去。   梁桢摆摆手,“不必。”   他还在想着方才的事,脸色显得有些严肃。   丫鬟们以为他生了气,忙屈膝请罪:“奴婢们伺候不周,请将军责罚。”   梁桢手上一顿,发现满屋子的丫鬟全都在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秦莞也是。   她刚洗完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是哭了似的。   梁桢心下一软,缓声道:“我常年行走军中,向来不用旁人伺候,你们只管顾好大娘子。”   丫鬟们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福身称是。   尽管“梁大将军”不计较,清风还是不敢大意,亲自过去帮他递衣裳、送腰带。   秦莞梳好了头,也凑到梁桢跟前,一双晶亮的眸子心虚地往他脸上瞅。   她的眼睛随了韩琼,圆溜溜,水汪汪,仿佛会说话。   不用她开口,梁桢便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笑着摸了摸左腮,故意指给秦莞看。   鬓角往下的地方原本应该生着半寸长的美髯,此时却少了拇指肚那么大的一片,皮肤泛着红肿的颜色,就像被老鼠啃了一口似的,可怜又好笑。   当然,梁桢是故意的,昨天半夜他特意去密室补了个“妆”,尽量显得真实且凄惨。   秦莞信以为真,心底的愧疚就像喷泉似的咕噜咕噜往外冒。   “可还疼?”她陪着小心问。   “不疼,只是不好见人。”梁桢说。   秦莞更愧疚了,颠颠地凑过去,讨好似的帮他系腰带。梁桢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抬起手臂方便她动作。   梁桢本人腰身劲瘦,为了扮演好梁大将军,他特意往身上裹了十层宽布条,整个人显得魁梧粗壮。秦莞费力地伸长胳膊才勉强圈过他的腰。   这个姿势让两个人贴得极近,就像小娘子主动投怀送抱。丫鬟们拿眼瞅着,个个红了脸。   秦莞本就系得辛苦,梁桢还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捣个小乱,叫她多忙活一会儿。清风硬着头皮想帮自家姑娘,却被梁桢阻止。   好不容易把腰带系好,秦莞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梁桢又把束袖塞到她手里,“劳烦娘子。”   说这话时,梁大将军一本正经,自然而然,就像寻常夫妻那样。   当着丫鬟们的面,秦莞不便发作,只用了极大的力气给他系得非常紧,算是暗搓搓地警告他,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劳烦”自己。   然而,那点力道看在梁桢眼里就像撒娇似的,他不仅没接受警告,还贪恋上了这一婚后小情趣。   ***   新妇入门,按规矩要到梁老夫人的荣养斋请安。秦莞和“梁大将军”到的时候,屋内已经聚满了人。   夫妻二人同众人一一见礼。   秦莞给梁老夫人送上一双缎面软底鞋,是她亲手做的,绣工说不上多好,胜在料子精贵,穿在脚上贵气又舒坦。   梁老夫人生得富态,唇边的两道法令纹十分明显,看上去有些威严。她接了秦莞的礼,也没显出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样子,只是说了些“好生照顾将军,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话。   秦莞乖巧地一一应下,梁老夫人这才带出些笑模样。   梁老夫人回的礼是一对水头十足的玉镯子,大小刚好称秦莞的手腕,想来也是精心准备的。   三房姚氏掩着嘴笑笑,脆声道:“怪不得是大兄瞧上的人,这行事喜好都与先大嫂一个模样。”   说着,便扭头朝小辈那边瞧了一眼,玩笑般说道:“我记得先大嫂当年献给母亲的也是这样一双南锦缎面鞋,就连颜色都一样!”   秦莞假装娇羞地垂着头,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讥笑——不错嘛,入门第一天就有人明晃晃地发出挑衅,看来往后在这梁府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不等她接话,便有人道:“听三婶这话,倒像您亲眼见过似的。没记错的话,三婶比我母亲入门晚吧?”   秦莞循声看去,瞧见“梁桢”正站在一众小辈之前,身上穿着赤色劲装,头上勒着束发抹额,像是刚从练武场出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梁大将军”和“梁桢”同时出现。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长相,只是梁大将军看上去更加壮硕,皮肤更黑,脸上长着胡子,更显成熟。   秦莞来回瞅了瞅,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身边的“梁大将军”给她的感觉更熟悉——明明她先认识的是梁桢。   不得不说,秦莞的感觉十分敏锐,这个“梁桢”是黑子假扮的,刚才那句话也是真正的梁桢示意他说的。   屋内众人反应不一。   梁老夫人拉下脸,不知道是气姚氏多嘴,还是气“梁桢”顶撞长辈。   二房崔氏则是垂着眼,就像没听出姚氏话里的不妥似的,面上依旧带着浅笑。   姚氏涨红着脸,不满道:“傻小子,你出的什么头?我还不是——”   “三弟妹以为这是行军打仗,还是朝堂争锋?需要谁‘出头’吗?”梁桢,也就是此时的“梁大将军”开口道。   低沉的声音,暗含警告,姚氏面色一白,再不敢多嘴。   三郎君梁栋是姚氏亲子,忙站出来替母求情:“大伯、大兄,你们别生气,母亲就是惯爱说笑,没别的意思。”   梁情也上前,朝秦莞福了福身,“三弟说得没错,婶婶便是个爱说爱笑的脾气,伯母往后就知道了——听说伯母也给我们几个备下了好礼,情儿从昨日惦记到现在,伯母可否让我们开开眼?”   秦莞笑笑,顺着她的话道:“好礼可谈不上,就是拿着玩的。”说着,便朝身后摆了摆手。   清风上前,身后跟着五个小丫鬟,每人手里托着一个礼物匣子。   丫鬟们年纪不大,却个个规矩,衣裳也穿得体面。梁老夫人暗暗点头,其余人心内也各有思量。   秦莞按照长幼顺序分发见面礼。   第一个给的是“梁桢”。   殊不知,这一刻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盯着他们。要知道,梁老夫人曾经还因为梁桢与秦莞走得太近而动过怒。   好在,秦莞递礼物时特意没自己动手,而是让丫鬟呈上。梁桢也客气气地谢过。两个人维持着适当的礼貌,又不过分亲近,叫人挑不出半点错。   紧接着便是二房长子梁桦。   秦莞事先打听过,梁桦在国子学读书,学识与教养极佳,很得先生赞誉。因此,她准备的是一方清莲古砚,虽然看着旧,却比那些新的更值钱。   果然,梁桦是个识货的,拿着砚台喜不自禁,再三谢过。   三房的梁栋和秦莞同龄,生得人高马大,是个尚武的,秦莞送给他一把铜皮与牛筋制成的大弓。   梁栋早就忘了刚才的小冲突,笑哈哈地朝秦莞拱手,“多谢大伯母!大伯母破费了!”   姚氏气得想要打他。   梁家这一辈除了三个郎君外,就还有梁情、梁愉两个女孩。   梁情擅书法,素有才名,秦莞给她找来一卷魏碑拓片,是韩家祖上传下来的孤本,十分珍贵。   梁情既喜又惊,怎么都不肯收,还是“梁大将军”端出长辈的架子,她才万般爱惜地接过。   二房崔氏作为她的母亲,和和气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并低声吩咐身后的嬷嬷,把原本打算回给秦莞的礼物换了一波——先前准备的轻了。   梁愉和梁栋一样都是姚氏所出,小丫头只有十三岁,梳着包包头,剪着齐刘海儿,脸蛋圆圆胖胖,说话软软绵绵,十分可爱。   秦莞听说她喜欢看画册,便给她找来了“清远山人”所作的一整套,瞬间俘获了小姑娘的心。   秦莞暗自瞧着,这几个小辈虽然脾性各不相同,却个个良善坦荡,对梁大将军和梁桢也十分敬重,并不会因大人之间的小心思受了影响。   可见,梁家家风是极好的。   ***   吃早饭时,秦莞自觉地站到梁老夫人身边伺候,并做好了立规矩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这个看似威严的老太太并没有压榨儿媳的兴趣,直喇喇地说:“婆子丫鬟一大堆,哪里用得着你?坐到老大身边去,安安生生吃顿饭!”   话虽说得不大中听,意思却是好的,秦莞假意推脱了两回,直到梁老太太拿眼瞪她,她才故作不安地坐回桌边。   其实心里高兴极了。   她从前就听说过,这位梁老夫人出身草莽,大字不识一个,当年跟着梁老将军驻守西北,和将士们一道出关杀敌,立下不少功劳。   满京城多少诰命贵妇,十个里有九个半是因着夫君的官身得到的封赏,只有这位梁老夫人是自己挣来的。   吃完饭,“梁大将军”和“梁桢”有公事要谈,秦莞带着自家丫鬟独自往听松院走。   梁府极大,比定远侯府还要体面。府中共有四个区域。   一是主君待客、议事的外院,有一堂一阁一楼,正对着南大门处还有一座数丈高的假山,十分气派。   一是主子们居住的院落,又细分为荣养斋、听松院、寒梅院、奇峰院、修竹馆五处。   另一个是下人们做事和休憩的处所,灶间、浣洗池、管事房都在这里。   还有一处搭着石山的大园子,通着金水河流经的湖区,可在园中跑马,也可划着小船采莲,还能登上小渚赏梅,是游玩消遣的所在。   这处府邸本是前朝太子的住处,因梁家战功卓著,被先帝赐下。如此殊荣,是梁家人用命换来的。   数年来,梁家世代驻守西北,当年正逢夏国初建,与大昭纷争不断,梁老将军的兄弟与儿子先后埋骨边疆,老四和老五战死时尚未娶妻,连血脉都没留下。   如今,原本人丁兴旺的梁家只剩下梁大将军、梁桢、梁桦、梁栋四个男丁。   梁大将军十五岁便去了军营,一守就是二十余年,梁桢更是在军营中出生、长大,回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梁桦和梁栋原本也应该去的,当年梁老夫人穿着诰命服求到官家跟前,这才把他们留在京城,为的就是帮梁家保下一簇星火。   秦莞轻叹一声。再看这园子,便不觉得有多美了。   经过一处假山时,她不经意一扭头,突然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那眼睛极圆,瞳色很深,冷冰冰的。   秦莞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   仔细一瞅,才发现那是个瘦小的孩子,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趴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绷着灰扑扑的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像个小狼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红包发啦! 第54章 8.25   那孩童衣裳虽旧, 却是缎面锦袄, 扎头的彩绳也缠着金钱, 一看就不是寻常下人。   秦莞朝他走过去,想要和他说说话, 谁知还没走近, 小家伙便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下去, 逃也似的跑走了。   彩练一下子来了精神, “嘿, 哪里来的小家伙?怪好玩的!姑娘,要不要奴婢去追?”   “不用, 别吓着他。”秦莞摇摇头,看着那孩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清风想得更深些,凑到她跟前低声说:“姑娘, 奴婢觉得这位小郎身份或许不一般,要不要私下打探一番?”   “千万别。”秦莞肃声道, “你们记住,如今我们在梁府和在家时到底不同,咱们只守着听松院安安生生过日子便好, 不要做多余的事,更不要掺和任何是非, 明白吗?”   众人听她说得郑重,忙福身称是。   秦莞怕她们拿着不当事,又嘱咐了好几句,就差直白地告诉她们“不要把梁家当成自己家, 你家姑娘我迟早要离开”。   丫鬟们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等到秦莞一行走远了,梁桢和大海才从假山后绕出来。他们方才从密室出来,怕被秦莞瞧出端倪,这才隐在了假山后面,没想到听到了那番话。   大海嘿嘿一笑,道:“少将军,我总算明白你为何找上秦小娘子了,果然是个聪明又识趣的人。”   梁桢没接他的话,目光阴沉沉的。   从理智上讲,秦莞的做法正是他想要的。然而一想到秦莞随时都有可能抽身离开,他心里就各种不舒服。   大海看着他表情不大对,暗搓搓向后退了两步,“少将军,宋大人还在等着,咱们得快点……”   梁桢还是没理他,直到目送秦莞走出长巷,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抬脚离开。   大海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得看这英雄想不想过!   另一边,秦莞回了听松院,婆子们早已将庭院收拾妥当,管事和小厮们候在二门外,等着她安排差事。   秦莞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你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将军的吩咐?”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恭敬道:“回大娘子,是将军吩咐的,小的们也愿意听大娘子差遣。”   头一回被人这样正正经经地叫“大娘子”,秦莞有些新奇,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更让她吃惊的是梁大将军居然会让她管理院子。   虽然只是听松院这一处,并非整个将军府,然而小到吃穿用度,大到人情往来,乃至银钱花销、奴仆差遣,牵涉甚广,不该是她这个“外人”插手的。   梁大将军不是天真的人,她不相信他真会把她当成“大娘子”,让她管家。看来,这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得亲自问问才行。   秦莞如此思量一番,说:“你们先按照之前的来,若有需要变动的我再另行安排。”   众人齐声应下。   梁家的下人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丫鬟。   彩练几人还像在一方居似的,嘻嘻哈哈地打闹到一起。小丫鬟们围着她问梁老夫人和气不和气,其他主子怎么样。   彩练把早上的情形一一说给她们听,其中不免提到送鞋那一茬。   “三大娘子人忒坏了,故意拿前头那位堵咱们姑娘的心,哼,幸亏小将军和大将军都是明理的,不然咱们姑娘还不得委屈死!”彩练口无遮拦地说。   不等秦莞呵斥,清风便拧了她一把,“姑娘方才说的什么,你都听到狗肚子里了?”   清风虽然严肃,却从来没动过手,小丫鬟们吓了一跳,四散着跑掉了。   彩练又怕又不服气,拉着秦莞的袖子告状:“姑娘您瞅瞅,自打来了听松院,清风姐姐就成了管事嬷嬷,还上手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秦莞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竟敢议论别院主母的是非——你说得没错,如今喜嬷嬷不在,清风便代了她的位置,管着你们。”   清风原就是众人心中默认的领头女使,如今被秦莞郑重地说出来,丫鬟们立即多了几分重视,一个个笑嘻嘻地恭喜她。   彩练气得哇哇大哭,骂她们“大坏人,墙头草”,边哭边往外院跑。   众人一通笑,她们都知道这丫头哭得越大声越不会掉眼泪。   过了一会儿,彩练又跑回来了,把一封信递给秦莞,“家里送来的,姑娘瞅瞅吧!”   她站得老远,手直愣愣地伸过来,别着头鼓着脸,表明了自己还在生气,却又非要亲自来送。   秦莞抿着笑,只觉得这丫头真是可爱。   她打开信卷,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卷吧郑吧扔到了炭炉里。   彩练明明想继续生气,看到她把信烧了又禁不住好奇,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姑娘,家里可是说了什么?”   “嗯,喜嬷嬷问归宁那日要不要在家里住下。”秦莞不甚在意地说。   旁人倒是没什么,飞云却上了心,忙问:“姑娘要住下吗?”   秦莞看着她,反问:“你说呢?”   飞云慌了一下,尽量自然地说:“奴婢觉得……不如住一晚罢,主子们肯定想念姑娘,大将军想来也是允的,若错过了这次以后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按照汴京城的风俗,若夫家同意,新妇归宁那日可在娘家住上一晚,以便和家里人好好说说话,让爹娘安心。   飞云向来话少,性子也偏软,很少像这样能说会道。   秦莞笑笑,说:“那便听你的。”   飞云对上她的眼睛,心内阵阵发虚。   那封信确实是喜嬷嬷叫人送来的,说的却不是归宁的事,而是铜镜的下落。   秦莞昨晚请赵攸宁捎信回去,让喜嬷嬷暗暗地找,不要惊动府里的人。喜嬷嬷想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昨天晚上便找到了,今日又急急忙忙地差人告诉她。   那枚铜镜掉在了飞云床下的砖洞里。那样隐蔽的位置,绝不可能是不小心落进去的。   秦莞看着飞云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暗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   当天晚上,“梁大将军”回来后,秦莞跟他说了管家的事。   梁桢理所当然地说:“你如今是听松院的大娘子,院里的事合该由你管着。”   秦莞事先把丫鬟们支了出去,因此说话不用顾忌:“你当真愿意让我插手府里的事吗?毕竟咱们的婚事……”   “莞莞,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了。”梁桢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如今你在梁家一日,便一日是这院里的大娘子,下人理应听你的差遣,一应事宜你也有资格安置。”   秦莞并没有被他的抬举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说:“我知道将军是给我脸面,只是,我不需要。将军放心,就算没有这分权柄也没人敢欺负我,我一定能安安稳稳地在梁家过下去。”   直到你大事已成,不再需要我;直到我赚够了本钱,不必为后半生担忧。   梁桢怎会不知她的想法?毕竟她是那样一个聪慧又骄傲的小娘子。   于是,他改变了策略,说:“我不是给你脸面,是请你帮忙。大皇子久留京中,人心浮动,二皇子着了急,多方打压,三皇子也跳出来搅浑水。如今朝中一片混乱,我无暇多顾,家中之事需得大娘子费心。”   如果“梁大将军”怀着别的目的,秦莞有一百句话顶回去,反而是这种类似于示弱的模样让她怎么也不忍心拒绝。   ——他可是镇守边疆、杀敌无数、令夏兵闻风丧胆的镇北大将军啊,如今竟然在求她帮忙!   秦莞不由生出几许豪情,重重点头,“既如此,便请将军放心,奴家必不负所托。”   “如此,多谢大娘子。”梁桢面上郑重,心内暗笑。   秦莞咬了咬唇,小声道:“你能不能别叫我大娘子?”   梁桢挑眉,“那叫什么?莞儿、莞妹妹、小丫头?”   秦莞看出他是在逗自己,愤愤道:“你随意吧,梁世叔!”   梁桢哈哈一笑,抬起手臂,“妮儿,过来,帮叔叔卸甲。”   秦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把揪在他腰带上,厚重的甲胄哗哗作响。   梁桢嘴角勾起愉悦的笑。   睡前,梁桢又提到了另一件事,关于他的母亲,已故的大娘子,丹容。   丹大娘子与宫里的贤妃是双胞胎,父亲名叫丹萧。当初丹夫人怀了双胎,月子里落下毛病,生下女儿不久就去世了。   彼时丹萧在大名书院求学,多亏了韩老先生的接济,这才将两个女儿抚养长大,自己也顺利考取了功名,从清原县令一路做到大名府尹,前程无量。   ——这位资助丹家的韩老先生便是秦莞的外祖父。   许是年轻时吃得苦太多,身体落下了毛病,就在大女儿丹华入宫那年,丹萧便撒手人寰。   如今丹华已是后宫宠妃,二皇子也成为最有希望夺得太子之位的人。   二女儿丹容嫁给了梁大将军,在世时奉养婆母,友爱妯娌,救济灾民,人人称道。   听着梁大将军讲这些时,秦莞的心情有些复杂。   从他嘴里听到那些夸前任的话,秦莞总觉得怪怪的。然而她又嫉妒不起来。一来,没立场,二来,她也觉得这位丹大娘子很不错。她的人品性格,做的那些善事,就像她的母亲,韩琼。   秦莞不禁纳闷,当年母亲为什么会和贤妃成为好姐妹,而不是丹大娘子?明明她和丹容的脾性、为人更加相似。   最后,梁桢道:“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受旁人挑拨。”更不要……心里不舒坦。   秦莞笑笑,说:“我明白。”   黑暗中,梁桢露出一丝苦笑。   这话是我梁桢对你说的,而不是梁大将军。   你……当真明白吗?   ***   三朝回门,夫妻两个十分低调。   梁家只出了三辆马车,一辆由梁桢亲自驾着,秦莞坐在车里,帘子卷起半截,时不时搭句话,就像寻常人家归宁的小夫妻一般。   第二辆坐的是秦莞的丫鬟们,十余个都跟了回来。清风原本想留下看家,秦莞没答应,听松院里有将军的亲卫守着,一根鹰毛都丢不了,哪里用得着看?   第三辆是一驾平板车,车上载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箱子,顶上站着一只白羽灰头的海东青,锐利的鹰眼左右瞄着,吓得旁人既好奇又不敢久看。   ——虽简单,却也是别人拿不出的配置。   秦家长辈在正堂等着,秦耀三兄弟出门相迎。新姑爷一到,门房便点燃鞭炮,大红炮仗噼叭啦地响了起来。   穿着短袄的孩童从街角跑过来,笑嘻嘻地讨果子,清风几人从车上卸下来一箩筐糖瓜,大方地任他们抓。   孩子们一拥而上,把身上所有的兜兜都装满了,大人们笑呵呵地说着吉祥话。   秦莞屈膝谢过,同梁桢一起迈上台阶。   定远侯府中门大开,迎接回家的嫡长女与大姑爷。这是女儿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正经经地从中门回到娘家。   秦莞看着高高的门槛,不由愣了神——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嫁出去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单单纯纯的秦家小娘子。   身畔搭过来一只手,虚虚地扶在她臂上。梁桢温声道:“大娘子,小心。”   秦莞冲他笑笑,心里突然就生出足足的底气,抬脚迈过门槛,安安稳稳地落在石阶上。   府中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席面,亲朋好友们都到了。   郎君们去了前院吃席,秦莞和小姐妹们回了一方居。   定远侯说了,一方居会一直给她留着,她随时可以回来住。秦茉少不得发一通脾气,秦萱那边虽然没有传出消息,想必也是不痛快的。   宋丹青、赵攸宁都来了,还有魏欣、魏然两姐妹。   魏然穿得花枝招展,乍一看比秦莞这个主角还显眼。实际上,无论是五官、身段,还是气质、风情她都被秦莞甩出八道街。   魏欣自从上次被嘉仪公主烫伤后就极少露面,此时脸虽然好了,却留下了几点浅浅的疤痕,为了遮掩她敷了极厚的粉。   这种情况下她还愿意来,秦莞自然感激,暂时把从前那些不愉快抛下,热情地招待她。   如今朝堂上下都在谈论立储之事,二皇子风头正劲,魏欣作为正妃在人前十分体面,众位夫人贵女多有巴结,包括秦莞的三个妹妹。   赵攸宁和宋丹青不愿去凑热闹,和秦莞捡了个小石桌坐了,叫下人单独置了几碟小菜,规矩道统暂时丢开,边吃边聊。   萧氏和纪氏作为主母,挨着桌子敬酒。   走到她们这桌的时候,纪氏玩笑似的打了秦莞一下,“你这丫头倒知道躲清闲。”   秦莞拉着她的手撒娇:“谁叫我有个能干的婶娘……和母亲呢!”   “就你嘴甜!”纪氏捏捏她的脸,笑得舒畅。   萧氏也笑着,温声叮嘱:“酒少饮些,别伤了身子。”   “多谢母亲,女儿记下了。”秦莞客气地回道。   萧氏拿帕子压压嘴角,实在没什么话说,便找了个借口去了下一桌。   纪氏留了下来,假称想要讨杯酒,解解渴。   宋丹青刚好拿着酒壶,当即倒了一杯。   小娘子素手执壶,香醇的酒液注入杯盏,不急不缓,不飞不溅,刚好七分满。   纪氏暗赞一声,心内更加满意。她笑盈盈地喝了酒,拉着宋丹青的手开玩笑:“这么好的孩子,真想求求菩萨养在我们家!”   宋丹青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顿时两颊飞红,害羞地垂下头。   纪氏眼睛一亮,有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  嗷!明天见~   明天就……处理飞云了。暂时。 第55章 8.26(一更)   宾客们用过午饭, 稍稍歇了歇就走了。   梁桢也回去了。不用秦莞开口, 他就主动提出让她在家里住一晚, 第二日过来接。   秦莞在主院和家人说了半晌的话,晚上又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回到一方居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丫鬟们伺候着她卸了钗环, 换了衣裳, 又洗了个澡, 满身的疲惫这才稍稍消解。   秦莞抱着手炉, 熏着炭火,懒懒地歪在榻上, 由着飞云给她擦头发。   飞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擦了没几下扯疼了她好几回。   喜嬷嬷拿眼瞅着,一个劲儿皱眉。   秦莞假装没察觉, 接过飞云手里的帕子,说:“累了一天, 你们都去歇了吧,嬷嬷稍后,咱们说说话。”   “谢姑娘!”清风几人利落地结束手里的活计, 有说有笑地出了屋。   飞云也随着她们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带着些小心问:“姑娘何时安歇?介时奴婢过来伺候。”   秦莞摆摆手, 不甚在意地说:“这就歇了,不用伺候。跟她们说今日也不必值夜,自己玩去。我和嬷嬷说说话,困了就睡下。”   飞云似是松了口气, 转回身帮秦莞除了鞋袜,铺好被褥,又细心地在她腰后垫了个靠枕。完了还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铺盖,给喜嬷嬷铺在榻上。   两人看着她细致的举动,心下皆是暗叹。   飞云的母亲钱嬷嬷和喜嬷嬷一样,都是韩琼的陪嫁丫鬟。喜嬷嬷贴身伺候,一直没嫁人。钱嬷嬷擅理账,也会管铺子,后来由韩琼作主配给了庄子里的管事,当然,人是她自己相中的。   飞云只比秦莞早出生半年,四岁起就被韩琼抱到屋里,当小姐似的栽培。吃穿用度自不必说,读书习字都是和秦莞一道,那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有秦莞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直到现在,飞云在四个大丫鬟里的地位都是特殊的,清风几人早就默认了,从不与她争。   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秦莞最信任她,怎么都想不出她为何会藏起铜镜。不过,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飞云离开后,秦莞把屋子里的灯熄了。   她和喜嬷嬷并没有真的说闲话,更没睡觉,而是布了一个局,顺利的话今晚便能查出飞云的意图。   为了照顾飞云的脸面,屋里的丫鬟秦莞一个都没惊动,只告诉了秦耀,并向他借了一个人。   戌正三刻,侯府各院的灯火都灭了,各房各屋相继安静下来,只有慈心居的佛堂依旧响着木鱼声。   飞云和彩练住在同一间屋子,听着彩练渐渐睡熟,她这才窸窸窣窣地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床底的砖洞里摸出一个布包。   她白天已经检查过了,铜镜还在,这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也添了几分底气。   她不敢耽搁,穿好衣裳匆匆往外走。   夜来寂静,只能听到呼呼的夜风。   飞云独自走在九曲桥上,踩着清凉的夜华,看着摇曳的树杈,心中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惊惧。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凄凉的鸦叫,吓得飞云一哆嗦,险些惊呼出声。   此时她已经走到了九曲桥的尽头,还有几步就离了一方居的范围。然而,她本就心虚,再去看那干枯的芦苇荡、晃悠的长柳枝,莫名地生出几许森然,就连自己的影子都能把她吓到。   飞云惊惧地蜷缩在栏杆边,再不敢往前走。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梆梆的木鱼声,比先前声音更大,也更急了些,仿佛在催促她。   飞云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木鱼声还在继续,薄云流动,月光仿佛亮了些。飞云咬了咬牙,豁然起身,提着裙摆向前跑去。   一路跑到慈心居,她才停了下来。   跨过面前的月亮门就是萧氏礼佛的供堂,不过几步的路,飞云反倒踟蹰起来。   她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迈出步子。   然而没等她跨入月亮门,旁边突然蹿出一道矫健的身影,一手钳住她的胳膊,一手捂住她的嘴,眨眼的工夫就将她脱出老远。   飞云惊慌异常,却丝毫不能反抗,就连求助都不行。对方显然是个好手,对付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倒显得大材小用。   这人就是翠柏。他当年跟秦耀在辽东随军时做的便是探路的斥候,隐藏、暗杀、绑人、捣乱的工夫一流。   不等飞云惊惧太久,翠柏就把她带到了秦耀的书房。   看着屋中端坐的人,飞云的眼睛倏地瞠大,浑身的力气悉数卸去,整个人像坨泥似的瘫软在地。   “姑娘……嬷嬷……你们……”   “你还有脸叫姑娘?姑娘可养不起你这样的白眼狼!”喜嬷嬷满脸怒色,恨不得上前撕了她。   翠柏上前,把从飞云手里抢到的铜镜交给她,并言简意赅地回禀了事情经过。   秦莞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伤心、失望、不解、无力。她打开布包,翻看着那面铜镜,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十多年真心相待,她都没养熟一个人。   翠柏瞄了眼飞云,同样气愤难耐。毕竟是一道长大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飞云会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大姑娘,如何处置?”翠柏咬牙道。   不待秦莞说话,秦耀便寒着脸,冷声道:“背主求荣,打死了事。”   飞云吓得一哆嗦,慌乱地爬到秦莞跟前,揪着她的裙摆哭求:“姑娘,姑娘不可呀!您、您就看在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秦莞被她扯得回了神儿,努力维持着平静,问:“铜镜是你故意藏起来的?你要拿去交给萧氏?为何要这样做?”   听着她一声冷似一声的质问,飞云下意识松开手,渐渐止了哭声,只垂头抽噎,并不答话。   “小蹄子!看来今日非让你吃些苦头才行!”喜嬷嬷上前,高高地扬起手。   飞云突然抬起头,眼中满是厉色:“你敢打我?我母亲也是姑娘的亲信,不比你差!”   这样的飞云是众人从来没见过的。尤其是喜嬷嬷,一下子惊呆了。   她没有子女,便把这四个大丫鬟当成自己的孩子,用心教养了十几年,飞云待在她身边的日子比守着她亲娘的时间都长,喜嬷嬷拿她当亲闺女。   喜嬷嬷几乎气炸了,压着嗓门斥道:“你仗着你爹娘在姑娘跟前有体面,就去做这等腌脏事,若让她知道,看她是替你求情,还是一棒子打杀了你!既知道姑娘拿着你家当事儿,更该忠心谨慎才是,而不是仗着荣宠做下错事,又厚着脸皮为自己脱罪!”   飞云坐在地上,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眼中却写满了不服气。   她哼笑一声,道:“若不是你到姑娘跟前告状,哪有眼前这一出?不过是个铜镜,就算我向姑娘讨了去,姑娘也未必不会给我。你不过是想将事情闹大,好叫姑娘厌弃了我,厌弃了我娘,你便能一家独大了,不是吗?”   “你——”喜嬷嬷气得手抖。论吵架,她有一万句刺耳的话去堵她,但这是对外人的,不想拿出来对付自己养大的小丫头。   喜嬷嬷当真被飞云无耻的样子惊呆了,这还是那个娇娇滴滴,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丫头吗?   秦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飞云,觉得如此陌生。   她扶着喜嬷嬷坐下,揉了揉眉心,道:“我再问一遍,你为何要把铜镜交给萧氏?”   面对秦莞时,飞云身上的刺立即抚顺了,低声回道:“是她要的。她说想和二姑娘的放在一起,沾沾姑娘的福气,过几日便还回来……姑娘,奴婢不是要存心背叛您,奴婢、奴婢就是觉得早晚要还回来,让她用用也无妨,奴——”   秦莞打断她的话,“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飞云面上一慌,缩了缩肩膀,声音更低:“没、没什么……”   “还不说实话!”秦耀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架都倒了。   大大小小的毛笔哗啦啦摔到飞云身上,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鬟,秦耀发怒的样子顿时叫她吓破胆。   飞云哭着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主母说要向姑娘要了奴婢,帮奴婢脱了奴籍,将来配个良家子,子孙后代都不必再为奴为婢!”   秦莞皱眉:“你信她?”   “奴婢信!”飞云抬头,泪流满面,“主母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当年在宫里时做得是最低等的差事,只有她才理解我们这些奴婢的苦和累!”   秦莞讽刺地勾了勾唇。   喜嬷嬷气道:“你若有这等想法,为何不直接与姑娘说,偏去投奔她?”   “我没有投奔她!只是暂时的交易!”飞云尖声道,“嬷嬷您还不知道吗?当年的韩大娘子就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她手上用得熟的哪一个不是全家老小、祖宗八代的卖身契都捏在手里?姑娘受了韩大娘子的教导,更是青出于蓝,手腕高超,我去求,有用吗?”   “强词夺理!”喜嬷嬷怒道,“我看就是姑娘对你太好,养大了你的胃口!”   飞云哂笑:“姑娘确实对奴婢好,从未苛待过奴婢,但是也只是把奴婢当奴婢而已。”   看到她这番作派,秦莞连伤心都没有了,不值,很不值。   她看着飞云,冷冷道:“我告诉你,即使你把铜镜给了她,萧氏也不会给你脱去奴籍,甚至不会把铜镜还给你,就算你去和她对峙,她也不会承认!”   “不,她会的!主母向来慈和,怎会骗我?更何况,她还是吃斋念佛的,她、她不敢在佛祖跟前撒谎!”飞云强调道,与其说是为了说服秦莞,不如说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那你就试试罢!”秦莞从袖子里取出另一面铜镜,丢到她跟前。   这是她这两日叫信得过的工匠赶制出来的,和韩琼留下的那面一模一样,原本为了应付不时之需,没想到会用在这里。   飞云拿到铜镜,惊讶异常:“姑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解释吧?”秦莞淡淡地看着她。   飞云难以置信:“姑娘,您、您不罚奴婢?”   秦莞勾了勾唇,没吭声——不用我罚你,你只会自作自受。   飞云只当她还是看中自己,舍不得重罚,惊喜得连连磕头。   实际上,秦莞让飞云把铜镜给萧氏,一来是给她一个教训,二来也想看看萧氏究竟想做什么。   “飞云,你可想好了?”喜嬷嬷到底不忍心,提醒道,“若迈出这一步,可就回不了头了。”   飞云又叩了个头,坚定道:“即便脱了奴籍,我也还是姑娘的人,介时依旧跟在姑娘身边,为您梳妆打扮、管理铺面,姑娘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脱!”   ——这时候,她就自觉地不称“奴婢”了。   “那便谢谢你了。”秦莞似笑非笑地说。   “走了。”见事情处理完了,秦耀一刻都不想多待,拉着她往外走。   喜嬷嬷最后看了飞云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翠柏走在最后,临出门,回头道:   “飞云,你需得知道一句话,奴才就是奴才,主子给你脸,你就能活得比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体面;主子不给,那也是正常的,由不得你怨天尤人。”   “你以为你爹娘有体面,你自己尽了心,主子就理应对你予取予求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人生下来就是不同的,要想好,得去挣。你看这侯门富贵,那也是主家几代人用血换来的。”   “飞云,走出这个门,便是开始,你真正体会世态炎凉的开始。”   飞云听着他一句冷似一句的警告,怔怔地愣在原地,心下一片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有二更哦!   时间不确定,睡前肯定有~嘻嘻~ 第56章 8.26(二更)   这一夜, 注定过得不平静。   飞云如愿把铜镜交给了萧氏, 却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万一真像秦莞说的那样,萧氏是在骗她怎么办?   她偶尔也会闪过一个念头, 诸如秦莞会不会就此厌弃她, 或者爹娘会不会生气, 只是很快她就释然了, 她觉得不会。   秦莞也没睡好, 她前半夜一直在想这些年和飞云在一起发生的事,一起读书, 一起习字,一起画画,一起被嬷嬷罚;后半夜凌凌乱乱地做着梦, 梦到前世的死,也梦到今生的萧氏。   秦莞突然想到, 上一世萧氏是不是也买通了飞云?她是不是一直都在做戏,而不仅仅是因为嫁妆的事才撕破了脸?   喜嬷嬷睡在外间的榻上,一整宿翻来覆去, 几乎没合眼。秦莞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哭,大抵是寒了心。   就这样到了第二日。   一大早, 秦莞便给“梁大将军”去了信,同他说在家里再住一天,梁桢自然同意。   一方居一切照旧,其余人各司其职, 只有飞云心急如焚,时不时就要往九曲桥那边瞧一瞧,后来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到凉亭里守着。   喜嬷嬷几次想骂她,都被秦莞拦住。   秦莞是个心善的,但是这不代表她会无原则地纵容犯错的人。既然这是飞云自己的选择,理应受到教训。   用过午饭,飞云千盼万盼的人终于来了。   当着众多丫鬟婆子的面,萧氏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慈母形象,抓着秦莞的手嘘寒问暖。   秦莞演技也不差,乍一看倒比从前还恭敬有加。   两个人脸对脸演了一通戏,终于说起了正事——萧氏来要飞云的身契。   当然,她不是空着手来的,而是带着银子。托盘上放着两锭银元宝,每锭二十两,这就是飞云在她眼中的身价。   秦莞只觉得讽刺。果果   萧氏话说得漂亮:“前几日摆喜宴,你舅舅家那个表兄过来帮忙,瞧上了飞云,千方百计磨着我要娶了她。我被他烦得不行,这不,只得厚着脸皮来找你讨人。”   秦莞呷了口茶,慢悠悠道:“我舅舅家确实有两个哥哥,只是一个在书院讲五经,一个生意做到了大理国,家中已有正妻,皆是名门贵女,断无再纳妾室的想法。就算有,也该是舅母来同我说才对,怎么求到了母亲那里?”   萧氏面上一僵,带着几分假笑道:“你这丫头,当真生了一张伶俐的嘴!你这是埋汰萧家呢,还是瞧不起你身边自小一起长大的女使?”   “母亲说笑了,倒是女儿糊涂了,原来是萧家表兄。”秦莞话锋一转,说,“我记得母亲说过,咱们定远侯府的亲家只有韩氏,没有萧家。是以,母亲乍一说,我竟没反应过来。”   这话确实是萧氏亲口说的。   当时正逢秦萱的及笄礼,萧氏怕娘家那般人来了惹人笑话,这才有此一说。同时还能在众官眷跟前卖个好,让旁人赞她贤惠守礼。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被秦莞将一军。   萧氏的笑几乎维持不住,“好了,不说笑了,确实是我那内侄子,十八岁,年纪正好,尚未娶妻,家里经营着果园子,飞云嫁过去了就是正正经经的大娘子,你就说舍不舍得放人吧?”   秦莞笑笑,说:“这么大的事,母亲且容我半日,我得问问飞云,也要和她爹娘说说。”   “成,那我便等你回话。”萧氏起身,明显不欲多待。   “母亲慢走。”秦莞送到门边,没出屋。   “不送。”萧氏施施然离开了。   喜嬷嬷低声道:“她就不怕飞云反悔,把她要铜镜的事抖出来?”   秦莞勾了勾唇,讥笑道:“飞云没有证据,她大可以矢口否认。更何况,飞云这不是没反悔吗?”   只能说,就连萧氏这个外人都比她了解飞云。   彩练突然从梅花树下钻出来,嚷道:“姑娘不能答应她,飞云不会嫁给那个姓萧的!”   瞧着她一身泥土、满脸气愤的模样,秦莞不由失笑:“你怎么就知道她不会?”   “她当然不会!”彩练笃定道,“嫁去别人家哪里比得上跟着姑娘好?万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姑娘、见不到姐妹们,那还不得哭死!”   秦莞问:“如果嫁了人就能脱去奴籍呢?”   彩练皱了皱脸,有些迟疑地说:“那……那也得是姑娘替我们挑,找那些知根知底的……姑娘能护着我们,我们也能继续伺候姑娘,怎么也轮不到萧家!”   彩练起初还没想过这些,如今越说越觉得理应是这样。说完还点了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秦莞和缓了神色,看向阶下藏着的那一排小萝卜头,“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永远跟着姑娘!”小丫鬟们急急地表忠心。   秦莞憋闷了一宿的心突然就舒坦了。   很好,不是所有人都是白眼狼。   她抬眼,看向凉亭那边。   飞云怔怔地站着,眼睛看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莞把她叫到暖阁,身边依旧只有喜嬷嬷。   桌上放着萧氏带来的那两锭银子,还有一张身契。   秦莞将银子指给飞云,问:“你可愿意?”   飞云不傻,自然知道秦莞是什么意思。   她看出萧氏似乎并没有拿着她当回事儿,但是,只是有旁边那张身契,只要能脱了奴籍,一切都值了。   她咬咬牙,道:“我愿意!”   “你愿意个屁!”   钱嬷嬷从屏风后冲出来,劈头盖脸地往她身上打,“猪油蒙了心的东西!看不清头势,分不出好赖人,今儿个我便打死你,省得寒了姑娘的心!”   钱嬷嬷的确气狠了,用足了力气,飞云疼得嗷嗷叫,直往秦莞跟前躲。   秦莞紧紧捏着帕子,狠着心没去拦。喜嬷嬷也别开脸,不让自己心软。   钱嬷嬷一边打一边骂:“真是长本事了,这么大的事悄没声儿地就给办了,盛不下你了!你想嫁人,也得问问你爹娘同不同意!”   飞云哭喊:“你还是我亲娘吗?怎么就不能盼我点好?你自己是奴才,非得让儿子闺女也当一辈子奴才吗?”   “奴才奴才奴才!口口声声念着奴才,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姑娘何时把你当过奴才?你知道真正的奴才是什么样的吗?”钱嬷嬷气急,一巴掌扇在她背上。   飞云一个不备撞翻了案几,薄胎白瓷净瓶落到地上,摔成碎片。   她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此时委屈到了极点,猛地抓起一个碎瓷片,直直地抵在喉间:“你是想看我死吗?我死了就能全了你的忠心,是不是?!”   钱嬷嬷顿时变了脸色,慌道:“别、别……”   秦莞也怕她真做傻事,沉声道:“飞云,你冷静些!就算你不信我,也该信你娘,她总不会害你。”   飞云哭道:“我娘做奴才做惯了,心里只有大娘子,只有姑娘,不然怎么会四岁上就把我送来伺候人!”   秦莞抿了抿嘴,心下一阵无力。   钱嬷嬷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得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当初就不该求了大娘子,让她跟着姑娘念书识字,都学的什么歪理!”   ——这话其实没什么道理,清风也是跟着秦莞一道读过书的,行事作风稳重严谨,和飞云丝毫不同,说来还是个人品性问题。   喜嬷嬷原想劝两句,话还没出口也忍不住哭了,“怪我,都怪我,是我念着老姐妹的情分,总是偏疼她一些,倒让她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两位嬷嬷都是伺候过韩琼,又一手把秦莞带大的,最是忠心不过。如今看着她们双鬓染霜、涕泪横流的模样,秦莞到底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对飞云说:“你知道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你错了吗?不是因为你想脱去奴籍,而是你选择的方式——你问都没问过我,怎么就知道我不肯帮你?”   “眼下不就是事实吗?姑娘若真想放了我,何必闹这么一出?”飞云恨声道。   “你以为这是我闹的?”秦莞简直气笑了,她算是看出来了,直到现在,飞云半点都没明白她的苦心!   飞云手里依旧抓着瓷片,像是得了巨大的助力般。然而她并不明白,拿着自己的命当筹码,能威胁的不过是在乎她的人罢了。   秦莞一眼都不想再看她。   “今日看在你娘和喜嬷嬷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脱籍可以,我给你脱……”   飞云面上一喜。   秦莞又道:“但是,这些年你在一方居得到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带走,从此之后,你我也不必见面了。”   飞云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姑娘,您果真还是记恨我的。”   “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秦莞淡淡道。   钱嬷嬷恨声道:“你要真敢脱籍,钱家也容不得你!”   非是她不盼着女儿好,而是她非常清楚侯府是什么样的主家,外面的生活又是怎样。飞云早就在侯府养娇了,那些种地打渔伺候公婆的苦日子她根本熬不住。   飞云看看秦莞,又看看自家娘亲,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翠柏说得没错,想要自由,就得自己去挣!姑娘,您只管应了主母,我愿意听她的安排。娘,您也不必忧心,以后过好过坏女儿自己担着!”   这一刻,秦莞很想怼她一句——你自己挣,你有什么资格?如果我拒绝了萧氏,如果钱嬷嬷死活不让你出嫁,你又拿什么来挣?   话到嘴边,秦莞还是收了回去。   她是彻底失望了。   ***   最终,秦莞还是如了飞云的愿,把她的身契给了萧氏。   当然,她留了一手,那张身契是假的——她才没那么傻,别人勾搭着她的丫鬟偷东西,她还要帮人家数钱。   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倘若萧氏和飞云自此之后老老实实,她压在手里的身契就是废纸一张;如果她们再整夭蛾子,至少有个拿捏的。   钱嬷嬷做得也十分决绝,当即便表了态,言明飞云若投了萧氏,便和钱家再无关系。   即便如此,飞云还是这样做了。   萧氏当着她的面把身契烧了,微笑着问:“若别人问你,如何得的这门婚事,你怎么说?”   飞云明白她的意思,垂首道:“主母放心,铜镜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萧氏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她的手温声道:“好孩子。”   倘若这时候飞云抬起头,便不难发现她眼底掩不住的算计和冷漠。   第二天萧家便来人,要把飞云接过去。   萧氏假装大度,高调地给她出了些嫁妆,只是还不如飞云从一方居带走的多。   萧家人只雇了一顶小轿,连个媒婆、吹打都没有,说是先抬回家去再大办。   这和飞云预想的大相径庭,只是事到如今由不得她反悔了。   临走之前,她回了趟一方居,想给秦莞磕个头。   然而,她连秦莞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彩练和翠柏拦住了。   彩练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却是清楚的!你还有什么脸见姑娘?要走赶紧走,我看你一眼都嫌脏!”   飞云从前仗着自己受宠,事事占先,如今被她最看不起的彩练骂,自然不服气,“别说我没错,就算有,也轮不到你来骂!”   翠柏抱着手臂哼笑,眼中满是讥讽。   清风、明月和一帮小丫鬟就站在不远处,神色各异地看着这边。   飞云被她们的眼神刺激到,厉声说:“你们生着奴才骨,我可没有!你们如今贪恋侯府的富贵,我不稀罕,十年后见分晓!”   说完,便跪在当地,朝着秦莞的住处磕了三个头,继而转身离开。   彩练气得直跳脚,偏偏又没读过几天书,说不出她那样的“大道理”。   翠柏帮她骂回去:“十年太长,最多仨月,姐们儿等着看你自尝苦果!”   飞云脚下一顿,继而更加坚定地大步向前,就像做给谁看似的。   彩练杵了翠柏一肘子,“你是她‘姐们儿’?”   翠柏忙道:“我是帮你说的。”   “谁用你!”彩练脸色臭臭的,转身扑到清风怀里,偷偷地哭了。   清风、明月也落了泪。   到底朝夕相处了十多年,情分和亲姐妹差不了多少,眼瞅着飞云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离开,她们心里到底不大好受。   秦莞站在窗边,看着飞云的身影渐渐走远,暗暗地叹了口气。   喜嬷嬷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道:“姑娘可曾想过,在此之前飞云有没有替萧氏做过别的?”   秦莞点点头,“萧氏在找东西,应该没少从飞云这里套话。”   她也是这两天才想通的——怪不得成亲前的那些日子,萧氏哪怕被人嚼舌根也要来翻她的嫁妆。   喜嬷嬷心下一惊,“她在找什么?可是铜镜?”   秦莞摇摇头,“应该不是。”   她有种直觉,萧氏或许自己都不清楚要找什么,不然她早就出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可是,母亲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值得她惦记?   秦莞不由问道:“嬷嬷,我母亲当真是因为难产……离开的吗?”   喜嬷嬷一怔,“姑娘可是查到了什么?”   秦莞摇摇头,“不,我就是突然想问问。”   喜嬷嬷松了口气,故作平静地说:“大娘子那一胎原就坐得不稳,当时主君交待了太医要保大人,大娘子却坚持保孩子,结果……”   一尸两命。   “听说是个男胎。”秦莞幽幽道。   “嗯。”喜嬷嬷点点头,眼中带了泪花。   秦莞扭头看向窗外的红梅。因此,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喜嬷嬷那双颤抖的手。   半晌,秦莞才冷静下来,说:“飞云那边叫人盯着,萧氏不会就此收手,既然她把飞云弄到萧家,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是,此事老奴亲自去办。”喜嬷嬷应道。   听着她自称“老奴”,秦莞原本已经习惯了,在她的意识里这只是一个自称,和“我”、和“奴家”没什么区别。   然而,经过这一遭,她心里方才有了计较,“嬷嬷,你想脱了奴籍吗?”   “姑娘千万别被飞云那小蹄子带歪了心思。外面的生活怎么样,她这种从小养在大宅里的上等女使怎能知道?”喜嬷嬷嗤笑一声,道,“翠柏说得没错,飞云真嫁到了萧家,三个月都过不下去!”   秦莞点点头,渐渐地想通了。   是呀,为何翠柏看得那般明白?是因为他跟着秦耀从侯府到辽东,又从辽东到水军营,见惯了俗世的恶,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无数人吃不上饭、活不下去,更知道珍惜和感恩。   秦莞自问从来没苛待过手下这些人,那张身契不过是彼此间的一个保险罢了。   就像母亲说过的,做人可以有良善之心,但要适度,不然被利用、被戕害的就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啊~~飞云这里暂时告一段落(但不是结束)!   明天就要见到梁大(小)将军啦!   再养个娃娃什么的,是不是很完美? 第57章 8.29   秦莞又在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梁大将军”便接她回了镇北将军府。   下了马车, 秦莞没回听松院, 而是直接去了荣养斋给梁老夫人请安。二房崔氏、三房姚氏都在。   梁老夫人倚在迎门的屏榻上,穿着一件钴蓝长袄, 戴着鎏金团冠, 束着翠玉琥珀抹额, 衬着富态的身形, 威严又贵气。   崔氏三十余岁, 生得额阔面圆,称不上漂亮, 贵在端庄,穿着打扮十分低调。相比之下,姚氏便显得俊俏得多, 也会打扮——红襦袄,丁香裙, 珠翠满头,杏眼桃腮,乍一看怎么也不像能生出梁栋那么大儿子的人。   秦莞初归, 自是一番寒暄。   梁老夫人起初拉着脸,多半是嫌秦莞在娘家住得太久。   秦莞只当没瞧见, 恭恭敬敬地端茶倒水,笑盈盈地同她搭话,没一会儿便把老太太哄得露出笑模样。   屋内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崔氏坐在梁老夫人下首,颇为郑重地提起一事:“自先大嫂走了后, 府里的事暂由儿媳代管,如今新嫂进门,这管家的对牌儿媳是不是该交出去?”   话是对着梁老夫人说的,视线却瞄向秦莞。   秦莞低着头,佯装喝茶,没接话。   姚氏和崔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说:“大嫂刚刚进门,人都没认全,你就这么急着把这苦差事推给她,安的什么心?”   崔氏笑笑,这次是明晃晃地看向秦莞,等着她说话。   秦莞依旧没说。   梁老夫人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问:“新妇,你可想管家?”   秦莞自然不想,但是更不想被她们这一唱一和地给算计了。   她放下茶盏,福了一礼,恭敬道:“儿媳出门前母亲和婶娘曾教导,各府有各府的规矩,儿媳不敢自专,母亲就按照府中的规矩来罢!”   此话一出,屋中气氛一滞。   按照府中的规矩,自然是大房娘子理事,然而二房崔氏是梁老夫人的内亲,深得老夫人信任,老夫人哪里舍得夺了她的权交给秦莞这个“外人”。   崔氏自己当然也是不愿意的,梁家面上不显,实际有许多实赚的营生,她管家这些年没少从中捞好处。   至于姚氏,就是个被人当枪使的冲动鬼,明明对她自己没什么她处,却偏要向着崔氏。   姚氏不冷不热地说:“大嫂对府里的人和事还不了解,况且年纪又轻,管家理事极耗心力,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秦莞笑笑,说:“我虽愚钝,在家时也狠学了几日,侯府的一应事宜刚好做熟了,就是不知道咱们将军府是不是比侯府家业更大些。”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顿时把姚氏堵了回去。   崔氏干干地笑笑,说:“咱们这小小的将军府自然是比不上侯府的。既如此,那就……”她抬眼看向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冷着脸,道:“老三媳妇说得没错,你到底年轻,先熟悉熟悉,过了年再说罢!”   “儿媳都听母亲的。”秦莞勾了勾唇,恭敬应下。   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因此并不失望。她对管家权没有丝毫兴趣,只是看不惯她们那副合起伙来算计人的嘴脸,这才冒着刺顶了回去。   崔氏当成宝贝一样的管家权,对她而言只是麻烦。更何况,秦莞心里清楚,若是把偌大一个将军府交给她这个仅有夫妻之名的大娘子,“梁大将军”第一个不放心。   秦莞走后,屋内的气氛不大好,婆媳三人心里都憋着气。   姚氏的气浮在脸上,低声抱怨了几句,换得梁老夫人一通训斥。   崔氏面上丝毫不显,只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如今大兄娶了继室,小四郎再在修竹院住着也不像样子,是不是应该搬到听松院?”   想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孙子,老夫人直皱眉,“老大不喜他,没的让他去跟前添堵。”   崔氏笑笑,不紧不慢地说:“到底是亲父子,多处处总归是好的。更何况桢哥儿大了,眼瞅着也该说亲了,若是让小四一直住在他的院子,反倒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崔氏这话直直地戳中了梁老夫人的软肋,梁桢这个长房长孙的前程是她最在意的,因此,她当即点点头,道:“那就让他搬过去罢!”   说完,又道:“桢哥儿的婚事还得赖着你们两个费心,那一位……呵,总归是指望不上。”   想到秦莞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模样,梁老夫人脸色更冷。   崔氏与姚氏对视一眼,笑着应下。   ***   过了晌午,秦莞正伏在案头画画,便见彩练一脸神秘地凑过来。   “姑、不对,大娘子,奴婢方才又见到那个小男娃了,听府里的人叫他‘四郎君’,想来是大将军的侄子辈。”   秦莞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男娃?”   “就是那日咱们在假山旁碰见的,穿着单夹袄,像个泥猴子的那个!”彩练眨眨眼,“这么重要的事,大娘子居然不记得?”   秦莞白了她一眼,“也就你这颗小脑袋里天天记这些事。”   彩练揉揉脑袋,嘿嘿一笑:“姑娘,你说那孩子是二房的还是三房的?怎么那天在荣养斋时没见他?该不会是私生——”   “越说越不像话了!”秦莞拍了她一下,把她后面的话截了回去。   彩练吐吐舌头,眼珠滴溜溜转着,一看就是起了好奇心。   秦莞正要叮嘱她两句,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大伯母可在?侄儿给您送人来了!”   粗大的嗓门,透着变声期的沙哑,秦莞略略一想,便猜中了来人的身份,只是……什么叫“送人来了”?   清风匆匆进屋,道:“大娘子,三郎君来了,还……”她没往下说,脸色有些古怪。   “还什么?”彩练好奇地往外张望。   不等清风回答,便听到了一道清亮的小嗓门:“放开我!大坏蛋!”   秦莞立马想到了彩练刚刚提到过的“四郎君”。   果然,一出门便看到梁栋像棵大树似的立在院中,一手提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童,另一只手里抓着个青灰色的棉布包袱。   梁栋天生神力,一只手抓着小家伙的脚腕,就像拎着棵小白菜似的轻轻松松。   小家伙倒挂着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小脸憋得通红,却丝毫不认输,呲着尖尖的小白牙,像头小狼崽子似的想要去咬梁栋。   秦莞和丫鬟们全都惊呆了。   梁栋把小家伙往前递了递,笑嘻嘻地说:“大伯母,这是大伯的庶子,之前和大兄一起住在修竹院,如今祖母吩咐,让他搬到听松院来住。”   “我不搬!”小家伙大声反对,“大坏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把我赶走,好和兄长一起住!”   小四郎只有四五岁,凶萌凶萌的,惹得大伙忍俊不禁。   “我也是你的兄长,再叫我坏蛋,小心我揍你。”梁栋晃了晃手臂,把小家伙晃得一通乱叫。   秦莞终于反应过来,忙冲过去扶住那个小小的身子,“三郎,先把他放下来,别吓着他。”   梁栋哈哈一笑:“大伯母多虑了,这小子皮着呢,吓不着!”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依着秦莞的意思,把小四郎放到了地上。   秦莞小心地扶着小四郎,生怕他哪里难受。小家伙却半点都不感激,反而警惕地把秦莞推开,撒腿就往外跑。   谁知,还没跑出院门就又被人提了起来——这次提的是后领。   小四郎自认为尊严尽失,仿佛竖起了浑身的刺刺,张大嘴巴作势去咬。然而待看清了对方的脸,小家伙突然像戳破的气球似的,一下子蔫了。   来人正是梁桢。   他身上戎装未脱,衣角沾着尘沙,面容也略显沧桑。秦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只觉得像极了“梁大将军”。   “兄、兄长……”小四郎垂着手臂,缩着脖子,圆溜溜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气,变成了一棵蔫答答的小白菜干。   梁桢垂着眼,面上一派威严,“跑什么?”   “不要住在这里。”小四郎鼓鼓脸,在兄长面前俨然成了个软叭叭的小面团。   梁栋生怕梁桢心软,连忙上前把梁老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完了还极其谄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那个,大哥,你看,小四搬出来之后西厢就空了吧,我能不能住进去?”   梁桢瞄了他一眼。   梁栋立马挺胸由腹,站得笔直,“我绝对不打扰你!也不像小四似的上房揭瓦掏鸟蛋烤麻雀!只、只要大哥你拉弓打拳的时候教我一两招就成……嘿嘿……”   “不可以!”小四郎努力提起身子,像只小树懒似的攀住梁桢的手臂,霸道地宣布,“兄长是我的!”   “也是我的!”梁栋幼稚地和他争。   “你滚!”小四郎气得拿脚踢他。   “嘿,挑衅是吧?”梁栋又要抓他脚腕。   “好了。”梁桢不轻不重的一句,立马镇住场子,他把小四郎丢到梁栋身上,“先带他出去。”   “好嘞!”梁栋向来崇拜他,对他言听计从,把包袱往地上一丢拎上小家伙就往外走。   小四郎挣扎开,特意捡起包袱,三两步超过他,朝着修竹院跑去——摆明了不想住在这里。   梁栋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梁桢轻咳一声,看向秦莞。   秦莞猜到他有话说,打发丫鬟们去泡茶。   为了避嫌,两个人特意没进屋,而是坐在庭中的石桌旁聊了起来。   汴京十月已然立冬,秦莞方才出来得急,身上穿得单薄,北风一吹便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梁桢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原想着给她披上,秦莞却躲开了。   梁桢心里挺不是滋味,胡乱叠了叠给她垫到石凳上。   秦莞低声道了句谢。   看着她低眉敛目的谨慎模样,梁桢故意提高声音,嚷道:“清风,给你家大娘子拿件衣裳出来。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别让她冻着!”   得了,这下不仅听松院,就连隔壁院的管事院都听到了。   清风连忙跑出来,不仅拿着厚实的大氅,还带出来两个热腾腾的手炉。   秦莞往梁桢怀里丢了一个,顺带着送给他一对大白眼。   梁桢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秦莞也不由地笑了,自己又不真是他继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着秦莞围上大氅,喝了热茶,面色红润了些,梁桢才说起正事。   原来,小四郎并非像彩练猜测的那样,是二房或三房的庶子,而是梁大将军的。四年前有人抱着孩子找到镇北军驻所,将不满一岁的小四郎交给梁大将军。   梁大将军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庶子,只是平时并不怎么关心,甚至是无视。据说是因为小四郎的生母怀上他时手段并不光彩,因此招来梁大将军的厌弃,直到现在都没把他写进梁家族谱。   今年小家伙刚好五岁,前几年一直在西北,由梁桢带着,年初才回到京城,奶娘是当地人,没跟来。   如今小四郎跟着梁桢一起住在梁府东南角的修竹院,整日里像个野猴子似的,惹得猫嫌狗弃,就连原本想把他接到身边教养的梁老夫人都受不住他的折腾,不管他了。   在小四郎长达五年的人生中,最喜欢、最崇拜的人是兄长,最害怕、最不敢惹的人是将军爹,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很讨厌,是坏人。   “这孩子久在边疆,疏于管教,若你不愿意,我会去和祖母说,让他继续住在修竹院。”梁桢说。   秦莞问:“此事你父亲可知道?”   梁桢目光一闪,摸了摸鼻子,说:“父亲说让你做主。”   秦莞略略一想,觉得自己刚拿管家权的事将了梁老夫人一军,若是再忤逆她的意思,将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更何况,她也挺喜欢小孩子的,想到那个小家伙奶凶奶凶的小模样,便觉得十分亲切。   于是,秦莞点了点头,“若你不嫌弃我不会养孩子,就让他住下吧。这个年纪也到了开蒙的时候,住在这边方便些。”   梁桢不由笑了,“多养养就会了。”显然,他也是愿意的。   秦莞心里更踏实了。   且不说梁桢如何威逼利诱地让小四郎留下,单是洗澡就像打了场仗似的,若不是彩练力气大小家伙就是光着小屁股蛋跑出来了。   秦莞坐在堂屋,几次拿起茶盏都被浴间里的鬼哭狼嚎惊得放下。   半晌,彩练才顶着一头的水珠子出来,臂间抱着个张牙舞爪的俊娃娃。帮忙的小丫鬟们也个个湿了衣裳。   清风端详着小四郎,惊喜道:“大娘子,四郎君这模样跟您小时候真像!”   秦莞心头没由来地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唔,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跟追文的小可爱们解释一下,作者菌最近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大好……就……不想逼自己了。   状态好的时候会努力多更,难受的时候就休息一两天,宝宝们可以养肥,也可以等完结再看。当然,追更的话会有小红包……给大家鞠躬啦!   (不用安慰我哦,作者菌是个成年人啦,会很快好起来哒,大家愉快地看文就好~)鞠躬X2! 第58章 8.30   清风比秦莞大五岁, 她到秦莞身边的时候已经知事了。   她记得秦莞小时候的样子, 圆溜溜的眼, 常常撅着的小嘴,胖嘟嘟的眼, 和眼前的小四郎像是脱了个影儿。   因着这个, 丫鬟们对小家伙很有好感, 就连他凶巴巴地四处咬人都没计较。   说起来, 小家伙从西北一路到汴京, 连个奶娘都没有,身边只跟着个五六岁大的小长随, 自己还拖着鼻涕,一开口就是浓浓的西北话,哪里会照顾人?   是以, 当天晚上清风亲自在西厢房守夜,担心小四郎乍一换地方不适应。   还好, 小家伙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听松院摆好了饭, 等着“梁大将军”下朝。照例是两把椅子,两副碗筷。   秦莞瞅了眼, 道:“让小厨房蒸碗蛋羹,再做些松软的点心,叫四郎一起吃。”   清风还在西厢,如今在跟前站着的是明月。明月顿了一下, 低声提醒:“姑娘,奴婢知道您心善,只是毕竟老夫人和大将军都不待见他,咱们也没必要出这个头……”   秦莞明月她的意思,倘若做得太过,倒显着她沽名钓誉似的。只是,她也有自己的思量。   如今小四郎毕竟搬到了听松院,名义上就是她的义子,梁大将军可以无视他,秦莞却不能。别的不说,单是底下的仆从们,哪一个不是看着主子的脸色行事?但见她慢待小四郎一星半点,那些人必然见风使舵。这是秦莞不愿意看到的。   她在梁家待不了几年,不想种下这样的恶因。更何况,不仅清风喜欢小四郎,秦莞瞧着他也觉得十分亲切。所以,至少在这个院子里,她乐意对他好一些。   只是,那个小狼崽儿显然并不明白秦莞的苦心,被拎上饭桌的时候,小家伙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瞧着他喜欢那碟红烧狮子头,秦莞特意叫人换到他跟前,小家伙却故意扭开头,做出一副无比嫌弃的模样,实际却在悄悄地咽口水。   秦莞忍着笑,好声好气地逗着他说话,小四郎抱着手臂一声不吭。   他身后站着那个瘦瘦小小的长随,细长眼,红脸蛋,身上穿着毛皮袄,头发粗粗地绑成马尾垂在脑后,就像个草原上的小牧民似的。   小长随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操着一口浓浓的方音低声说:“小郎,少将军说了,不让你忤逆大娘子。”   小四郎瞅了秦莞一眼,恶声恶气地说:“她是坏人,分开我和兄长,还会不给我饭吃,不给我衣裳穿!才不要理她!”   彩练气不过,脆生生道:“小郎君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你说大娘子不给您饭吃,那这一桌子是什么?不给您衣裳穿,你如今穿的新袄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小四郎哼了声,道:“她不过是为了做戏,给外面的人看的!”   秦莞挑了挑眉,这话是谁教给他的?   丫鬟们也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小丫鬟前来报信,“梁大将军”下朝了。   秦莞叫清风看护着小四郎,自己去了卧房伺候着“梁大将军”换衣裳。   她原本还担心小四郎会发脾气跑掉,没想到再回来时小家伙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乖乖巧巧地站在桌边,乖乖巧巧地向“梁大将军”行礼,再也不见半点呲牙炸毛的模样。   秦莞看向他的时候,小家伙还抬起头冲她做了个鬼脸。秦莞忍不住笑,原来不是小狼崽,而是个小狐狸。   梁桢净了手坐到桌边,一家人开始用早饭。   掌勺的厨娘是秦莞从侯府带来的,单是一顿早饭便精细异常。   蛋羹顶上涂着香菇酱,清汤面是用鱼肉粉做的,小笼包里裹的是脆生生的大虾仁和咸香的鸡胸肉。   青杏那般大的狮子头,外面包的是后腿肉,一丝肥的都没有,里面没用鸡蛋做芯,而是小巧的鹌鹑蛋,外焦里嫩,满口生香。   别说西北军中,就连将军府都没这么吃过。   四郎到底是个孩子,吃了一口便再也装不下去了,圆圆的小脸埋在碗里,仿佛能听到啊呜啊呜的声音。   小长随在后面站着,馋得直吞口水——小家伙从前是个乞儿,偶然间救过小四郎,梁桢从不把他当下人看。在此之前,他都是和小四郎一起吃饭。   小四郎惦记着他,趁“梁大将军”不注意飞快地舀了个狮子头塞到他嘴里。   然而并没有逃过梁桢的眼,他眉头一皱,想要教训小四郎,却被秦莞按住了手。   这还是秦莞第一次主动和他亲密接触。   梁桢全身的感观仿佛都集中到了那里,只觉得被那只温软的小手贴住的地方隐隐发烫,一直烫到了心尖上。   他哪里还顾得上小四郎规矩不规矩,深邃的凤眸蕴着暗火牢牢地锁在秦莞身上。   秦莞冲他眨眨眼,示意他不要对小家伙太严厉。   梁桢反手握住她的手,就像达成某种交易似的,就这么抓着继续吃饭。   秦莞愣了一瞬,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到底没抽出来。   小长随低着头,用细瘦的小手捂着嘴,拼命咀嚼着。   秦莞给清风使了个眼色,清风笑笑,把茶水递到他跟前。   小长随红着小脸,感激地看看清风,又看看秦莞,弯起细长的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秦莞的心情愈加畅快。   她开心了,梁桢也就高兴了。   总之,小四郎入住听松院的第一顿团圆饭,吃得当真不错。   ***   如今朝中形势愈加严峻。   二皇子先前受了嘉仪公主和顾茵的连累,被梁桢报复,失了兵部的差事。大皇子蒙恩留京,代替了二皇子的位置。   二皇子势力被削弱,大皇子集团羽翼渐丰,朝堂中的“墙头草”们左右摇摆,储位之争愈演愈烈。   在此之前,梁桢一半时间会扮成梁大将军去枢密院点个卯,剩下的时间就以自己的身份和京城纨绔们巡巡街,打打马球。   如今却不行了,他每日都要以梁大将军的身份早出晚归,在枢密院和同僚勾心斗角,在大殿上听文臣吵得不可开交。虽惹人生厌,却也让他迅速地成长起来。   如今梁桢的见识谋略丝毫不逊于真正的梁大将军。   黑子则是扮成梁桢的模样,在府里晃晃,去外面走走,偶尔撞见秦莞便学着梁桢往日的模样打个招呼,至今没有穿帮。   说来也是凑巧,黑子本名也姓梁,是梁大将军的远方亲戚,按理说和梁桢的血源已经很远了,偏偏两个人越长越像,再加上易容药水的加持,即便是大海都很难分辨出来。   这天,梁桢从御书房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看着坊间人家的点点烛光,竟有些归家心切。   彼时,秦莞刚刚洗完澡,正熏着炭炉换衣裳。眼瞅着炭块就不够了,明月叫人去管事院领。   守门的小丫鬟得了令,便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去了。   屋内,秦莞褪下轻薄的浴袍,还没来得及套里衣。胭脂色的肚兜遮在胸前,露出雪白的颈子。清风一手托着白瓷小罐,一手点了殷红的玫瑰润肤脂细细地抹在她身上。   纤细的指肚在如玉的肌肤上轻轻抚过,激起阵阵痒意。秦莞躲闪着,串串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梁桢像往常一样推开雕花木门,闻得阵阵暖香,听得柔柔娇笑,在朝堂上沾得的所有烦闷和疲惫悉数化去,只余心旌微荡。   秦莞同丫鬟们打闹着,没有听到开门声。不期然一回头,猛地瞧见“梁大将军”正站在屏风前。   梁桢更没想到会看到这般盛景。   白皙,娇嫩,柔软,在烛火掩映下散发着淡淡光晕,仿若粉荷初绽,晶莹而圣洁,让人不忍亵渎。   秦莞惊呼一声,红着脸躲到清风身后。   梁桢将将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别开脸。   理智告诉他应该即刻出门,离得越远越好;然而,身为一个正值年华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心爱的小娘子,他的双脚就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舍不得挪动半分。   好在,没有纠结多久,丫鬟们便有了反应。   在她们眼里,秦莞和“梁大将军”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些才能让自家姑娘早些怀上小娃娃,坐稳大娘子的位置。   因此,丫鬟们嬉笑着将秦莞推到梁桢怀里,还颇为体贴地阖好了门。   佳人在怀,粉面玉肌,这是梁桢无数次梦到的情景,怀中的触感也如梦中一样滑嫩温软。不,比梦中还有甜美一万倍。   梁桢难以呼吸。   秦莞整个人跌在他怀里,每一寸肌肤都像烧着了似的,又慌又怕,只凭着本能把他往外推,“不行,你出去……”   心上人惊慌失措,终于唤醒梁桢一丢丢理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长臂一展,从架上扯下一件衣裳,严严实实地裹在秦莞身上。   不是为了防止外人瞧见,而是防他自己。   然而,那件衣裳并非秦莞的,而是他的。秦莞浑身上下笼罩在他浓烈的气味中,就像从未离开他的怀抱,精致的小脸反倒比先前更红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下一刻,她便被“梁大将军”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床榻。   秦莞抬起脸,愤愤地瞪向他,“你要打破约定吗?”   “你想吗?”梁桢勾着唇,浓黑的眼眸中沉着危险的气息。   秦莞拿手抵在他胸前,色厉内荏,“不可以这样!”   如果忽略她发颤的声音和泛白的脸色,这话兴许还能增添几分威慑力。   “你以为我要怎样?”梁桢轻笑着,珍而重之地将她放在床上,就像对待易碎的工艺品。   此时的他褪去了“梁大将军”的成熟持重,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梁桢的勃勃生气和昭昭野心。   秦莞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吓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这一章啦!作者菌要出门了~   呐,感谢宝宝们的留言哦,作者菌突然觉得……说出来也不是那么丢人的事,哈哈!   宝宝们明天见! 第59章 8.31   “梁大将军”把秦莞放在床上, 一副想做坏事的架势。   秦莞突然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他喉间, “是你说的, 敢对我不轨,我就要了你的命。”   ——明明紧张得手都在发颤, 却努力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梁桢心下一软, 不舍得再欺负她。   他无视掉颈间的利刃, 头一点点往下压, 根本不在意会不会受伤。   秦莞瞪大眼睛, 颤着手一寸寸往回撤,话说得再狠, 还是下不了手。   梁桢扬起嘴角,克制地亲在她额头上,“放心,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都亲过来了,还不叫做什么?!秦莞扔掉匕首, 一脚把他踢开。   “好了好了,别气了。”梁桢不再逗她,笑着退到屏风边上。   他越笑秦莞越生气, 抓起玉枕狠狠地朝他扔去。   梁桢完全可以躲开,他却没躲, 任由坚硬的玉枕砸在背上,完了还故作痛苦地闷哼一声:“大娘子,你这是谋杀亲夫!”   瞧见他疼得胡子一颤一颤,秦莞顿时舒坦了, 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脆生生地骂:“活该!”   此时的她依旧裹着梁桢的外裳,由于动作过大,宽大的袍子从肩头滑落,露出胭脂色的肚兜,还有那如天鹅般秀美的颈项。   梁桢露出一抹复杂的笑。   事成之后自己能舍得放她离开吗?眼睁睁看她改嫁,把这副风情展露在别的男人面前……   想想就暴躁。   当天晚上,梁桢做了一个纷乱的梦。   梦里有他,有秦莞,这次他没有克制自己,而是任由冲动湮灭理智,尽情地做着想做的事。他不断叫着秦莞的名字,也霸道地命令秦莞叫自己,像是在宣示主权,也像在寻找安全感。   现实中,秦莞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梁大将军”叫自己,本来没想搭理他。紧接着又听到好几句,而且声音不大对劲儿。   秦莞不放心,还是披上外衫,走到榻前,没好气地推了推榻上的人,“大半夜的,叫我干嘛?”   梁桢半梦半醒,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扯到怀里。   秦莞惊呼一声,又连忙闭上嘴——值夜的婆子就守在外面,如果动静太大,把她们招来,看到眼下的情景,事情就闹大了。   她想喊却不敢喊,只能拼命挣扎。   梁桢像是被梦魇住了,仍旧没彻底醒过来,不过,这不妨碍他将怀里的人紧紧拢在身下,各种欺负。   他唯一能确认的是,怀里的不是别人,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   细碎的吻如雨点般落在脸颊上,鼻翼间满是男人强悍的气息,秦莞的心怦怦直跳,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圈得更紧。   掌心抵住的胸膛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手臂、肩背、双腿,无处不坚硬,无处不充满力量,任是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男人与女子的区别。   挣动间反倒方便了梁桢的动作。秦莞被他折腾得手脚酸软,脑子也乱成一团。她急促地呼吸着,拼命保持着清醒,一口咬在他肩上。   梁桢醒了。   他甩了甩脑袋,睁开泛红的眼睛。看到怀里的秦莞,他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比秦莞还意外。   秦莞湿着眼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静谧的卧房中,彼时的火热尚未完全褪去,这声巴掌更显得异常响亮。   “抱歉。”梁桢闭了闭眼,嗓音略显沙哑。   “放开我。”秦莞冷着声音,显然是动了气。   梁桢没放开她,而是抓紧时间解释:“晚饭时同僚在万花楼设宴,想来是那酒水里加了料……”   秦莞一怔,两世为人,她也曾偷偷看过那些花前月下的闲书,自然知道“加了料”代表什么。她没想到还有这茬儿。记起方才“梁大将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是因为药物的话……   秦莞突然觉得更气了。   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倘若“梁大将军”是出于真心,她充其量不过是尴尬和害羞,而不会生气;然而,现在他告诉她是喝了加料的酒……   看到小娘子突然变差的脸色,梁桢紧了紧手臂,低声笑道:“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我家这个艳冠京华的大娘子,你叫我怎么忍得住?”   秦莞一听,刚刚生出来的小愤懑顿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羞恼,“满口胡言!什么‘艳冠京华’,拿我跟万花楼的头牌相提并论吗?”   “吃醋了?”梁桢拍拍她的肩,微哑的声音透出几许暖意,“我有点后悔了,当初不该跟你谈这场交易,就该让官家赐婚,让你正正经经地嫁给我。”   ——秦莞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说的“我”是他自己,而不是梁大将军。   突如其来的表白,将秦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   暗夜中,她努力瞠大眼睛看向“梁大将军”,仿佛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梁桢侧身抱着她,微笑着和他对视。   半晌,秦莞才低低地问:“梁世叔……又在逗我吧?”   梁桢叹息一声,苦笑道:“非要在这时候提醒我吗?”   秦莞别开脸,故作平静地说:“你知道的,我不想嫁人。我是说,那种‘正正经经’地嫁人。”   “嗯。”梁桢应了声,不知道是在说他知道,还是在认可秦莞的话。   榻间气氛怪怪的,秦莞从梁桢怀里挣脱出来,却没吵着要走,而是抢了他的枕头,和他并肩躺在在榻上。   她主动转移了话题:“你中的那个药,可是有人故意设计?”   梁桢摇摇头,“想来不是,似那样的秦楼楚馆,酒食熏香难免有助兴之物。”   秦莞俏脸一红,低声道:“还是要注意些,你不是也说了最近朝堂局势不稳,你身居要职,又和二皇子有姻亲,就算你说自己是纯臣,官家也不一定信。”   听出她话里的关切之意,梁桢笑笑,温声应下。   秦莞又想到一事,郑重道:“上次咱们让二皇子和嘉仪公主吃了大亏,以他们的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暗中插你我一刀。还有,那个刘司膳至今下落不明,也不像死在了乱葬岗,没准就是被二皇子或嘉仪公主给藏起来了。刘司膳擅用毒,你——”   “别急。”梁桢拍拍她的背,温声安慰,“我会小心,不会着了他们的道。我在军中多年,对付的多是临国暗探,比二皇子之流还要狡诈千倍,所以,不必担心。”   这话确实安慰到了秦莞。她稍稍放下心,转而问起了朝中的局势。   梁桢没有因为她是内宅妇人就隐瞒她,更没有小看她,而是同她认认真真地谈论起来。   他装作大将军的时候,声音低沉舒缓,秦莞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临近中元节,明月渐圆,高高地挂上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入榻间,映得美人精致的五官更加明艳。   梁桢想要亲亲她,然而记起梦中的荒唐,他还是压下了欲望,转而执起她的纤纤玉手,在细软的指尖轻轻地落下一吻。   那般小心,那般珍重,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不,在梁桢眼中,怀里的人显然比任何珍宝更贵重。   他想要亲近她,又不允许自己再像方才一样亵渎了她,权衡许久还是没舍得把她放回床上,而是用自己的手臂替代了枕头,垫在她脑后。   然后他又悄悄地、悄悄地离她近了些,做贼似的,却又无比欢喜,就像个纯情的小少年。   似是察觉到身边有人悉心守护,秦莞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没再做那些关于前世的梦。   梁桢一夜未睡,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守着她,心满意足。   ***   第二天,秦莞醒来的时候“梁大将军”已经去上朝了。他走之前把她放回了床上,榻上的被褥也都收拾好了。   想象着他粗手粗脚地整理床铺的模样,秦莞忍不住笑了。然而,记起昨天他对自己做得种种,她又一通气。   不管她以后要不要再嫁,也不能让他这么肆意地欺负自己。秦莞暗暗地下定决心,如果再有下次,她一定不会手软。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秦莞刻意忽略了一些事,比如那个温暖的怀抱在冬夜里给她带来怎样的慰藉,比如那些或温柔或急切的亲吻不仅“梁大将军”享受其中,她同样脸红心跳。   两世为人,这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秦莞一时间还想不通,理不清,因此就先不想,先不理,暂时当个缩头乌龟。   早朝后官家把梁桢留在宫中,他特意叫长随回来传话,早饭不在家里吃。   这种事对于别家的主君来说可谓是小题大做,梁桢却乐此不疲。同僚们明里暗里地调侃,说秦家娘子是个厉害的,把英雄一世的梁大将军治得服服帖帖。   梁桢乐得让他们说,从不反驳。   这话传到贵妇们耳朵里,从前有多少人笑话秦莞,如今就有多少人羡慕她。   “梁大将军”不在,小四郎又恢复成小狼崽儿的作派,对着秦莞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这回吃饭时还添了个新花样——秦莞特意叫人做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小家伙明明馋得直吞口水,却不肯下筷子,直到秦莞先夹了一口放到嘴里,他才放心地去吃。   秦莞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他是有孝心、懂礼貌,势必是有人背地里对他说了什么。   秦莞不动声色地把饭吃完,放小四郎走了。   过了片刻,她又寻了个理由把小四郎的长随,那个名叫“砖头”的小牧民单独叫来问话。   起初砖头还很紧张,直到明月温温和和地塞给他一碟枣花酥,小家伙才渐渐放松下来,笨笨拙拙地道了谢。   对着小孩子,秦莞不想耍任何手段,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是谁告诉四郎,我会在饭菜里下毒?”   砖头正吃着点心,听到这话一下子噎住了,拼命咳嗽起来。   丫鬟们一边笑一边给他拍背、递茶水,伺候得十分用心。   砖头将将六岁,从记事起就在边关流浪,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一下子全说了出来。   原来,大厨房有个姓崔的管事,平时对小四郎和砖头多有照顾,时常给他们留下一些好饭好菜,渐渐赢得了小四郎的信任。   自从小四郎搬到听松院,崔管事便时不时在他耳边念叨,秦莞是继母,将来要生小娃娃,为了让他的小娃娃拿到更多家产,会想办法害死四郎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继子……   秦莞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踢飞了榻边的圆墩。   不仅砖头吓坏了,三个大丫鬟也吓到了。伺候了秦莞这么多年,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   砖头跪到地上,叽哩咕噜地帮小四郎求情。   秦莞严厉地说:“告诉四郎,我不会害他。如果想害,也不会等到今天,更不会选择在饭菜里下毒这样拙劣的手段!”   砖头连连应下,几乎要哭出来了。   秦莞心下一软,不由缓和了语气:“虽然我只是他的继母,却也是他父亲的大娘子,和他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他宁可相信一个外姓奴才也不肯信我,若是让将军知道了,还不得打烂他的屁股?”   “您、您不要告诉大将军!求您了!”这下砖头是真哭了,他不想让梁大将军打小主子,小主子最怕梁大将军了。   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孩子,这么小就知道护着主子,秦莞彻底心软了。   她压下心头的怒意,声音更加温和:“放心,只要他能分得清是非亲疏,我就不会向将军告状——你替我给四郎传句话,一个小小的管事,拿着主人家的东西讨好你们,背地里挑唆四郎和我的关系,能安什么好心?四郎若听了他的话,惹恼了我,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砖头听得懵懵懂懂,只知一味应下。   秦莞也不在意,这话他本就不是说给砖头听的——她早就发现了窗棂下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   她又嘱咐了几句,才叫彩练把砖头送出去,窗下那个小人儿也猫着腰跑走了。   路上,彩练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育砖头:“从前我也以为天底下的继母都是坏的,见了我家姑娘才知道不是。这些天你也看到了,不管四郎君如何调皮,大娘子可骂过他一句?可打过他一下?自从你们搬进听松院,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砖头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大娘子是好人。”   彩练敲敲他脑门,“你这个小墙头草,改口倒是快!怕不是因为吃了我们屋里的点心吧?”   “当然不是。”砖头捂着脑门,认真地说,“阿爷说过,看人的时候不要听她说什么,而是看她的眼睛,大娘子的眼睛像星星湖一样干净!”   “什么是星星湖?”   “就是大营边上那个湖。”   “可是在西宁州——梁家军驻地?”   “嗯嗯,可大可美了!”   “比将军府的湖还大吗?”   “大好多。”   “真想去看看。”   “女人不能进军营的。”   “谁说的?我家姑娘说了,只要本事够大、勇气够足,女子也能像男人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砖头一脸崇拜:“大娘子可真厉害!”   彩练一脸骄傲:“那是!”   “……”   与此同时,听松院内。   秦莞吩咐明月:“去查查那个崔管事的底细,看看他是谁的人,除了砖头说的这些,查查他还做过什么。”   明月低声问:“姑娘是打算明查,还是暗访?”   这话倒是提醒了秦莞。她顿了一下,转而道:“去二门外,把今天的事告诉将军的长随,叫他们去查,不用我们亲自动手。”   “梁大将军”告诉过她,那些人都是可信的。倒不是她手下没人,只是这件事说到底是梁家的事,她不想瞒着梁大将军,免得让他误会。   明月依言去办了。   屋内只剩下秦莞和清风。   清风见秦莞脸色不大好,嘴上没多说,只是细心地往香炉里放了块清心凝神的香料,又给她沏了盏爽口的梨汁水。   秦莞歪在榻上,有些低落地问:“飞云那边怎么样了?”   清风手上一顿,过了会儿才说:“那边传来话,说是……过得不大好。”   秦莞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该气她,还是该心疼她。   清风坐在榻边,一边给她按揉着太阳穴一边温声劝慰:“大娘子不必劳神,路是她自己选的,过好过坏她也该自己担着。”   秦莞叹了口气,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她往清风身上靠了靠,抱怨道:“没人的时候你就别叫我大娘子了。”   ——听到这三个字,秦莞就想到昨天晚上“梁大将军”贴在她耳边一声声低唤的模样,心头禁不住泛上片片火热。   清风笑笑,说:“那怎么行?看昨晚大将军的劲头,咱们屋里很快就要有小郎君了,奴婢可不敢坏了规矩。”   “胡说什么!”秦莞打了她一下,脸红道,“我连月事都还没来,哪里去怀小郎君?”   ——出嫁前萧氏和纪氏细细地交待过她这些闺房秘事,是以秦莞并非懵懂无知的小少女。   清风想来也得了喜嬷嬷的吩咐,道:“大娘子别急,回头奴婢嘱咐厨下,多给您准备些补身子的膳食。”   “越说越不像话了。”秦莞白了她一眼,“你今年也二十了,怎么打算的?可想要了身契出府嫁人?”   清风一听,忙道:“姑娘,奴婢知道飞云伤了您的心,奴婢和她想法不同。奴婢进府的时候已经知事了,外面的日子怎么样奴婢十分清楚。奴婢爹娘走得早,叔父又出了事,差点被狠心的婶娘卖进那种脏地方。”   想到从前的事,她的语气变得低落:“奴婢在外面过了十年苦日子,进了侯府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才知道人还有另一种活法。主母仁慈,手把手地教导奴婢认字、算账,您又聪明心善,待我如亲人一般,打那时候起奴婢就发誓,定然像喜嬷嬷护着主母一般一辈子守在姑娘身边。”   秦莞拍拍她的手,笑道:“一辈子那么长,哪里是现在说得准的。”   清风摇摇头,笃定道:“姑娘,您就允了吧!奴婢和她们不一样,明月有许家人惦记,彩练也有翠柏想着,奴婢心里只有姑娘。”   秦莞笑笑,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指不定以后就变了。”   清风抿着嘴没再多说,眼中却满是坚定。   想着她方才说的明月和彩练的事,秦莞认真打算起来。   明月今年也有十八了,如果青松真对她有意,不如早点嫁出去。这样的话,等她从梁府脱身的时候也能少一些牵挂。   想到这个,秦莞又忍不住记起了昨晚的事。一时间又羞又气,恨不得把梁大将军揪过来,打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嘻~算是粗长吧?今天只有这一章啦! 第60章 9.1(一更)   梁大将军的人办事效率很高, 不出两个时辰就把崔管事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了。   这管事姓崔, 是梁老夫人和二房崔氏的远亲, 原是地里刨食的农户,日子过不下去才投奔了梁家。   后来梁家接连出事, 梁老夫人对他也没怎么上心, 还是二房崔氏开始理事后, 为了培植心腹才把他提拔成了管事。   这和秦莞的猜测差不多, 崔管事果然是二房的人。不用想就知道为何崔氏会和她过不去, 说来说去不过是管家权。   殊不知,她根本就不稀罕。   牵扯到二房和老夫人, 秦莞没急着处理,想着等“梁大将军”回来再说。   没想到“梁大将军”竟然去了西郊大营,连着两日都没回家。   秦莞隐隐觉得, 这人该不是内心有愧不敢回来吧?   正寻思,彩练便喜气洋洋地来报:“姑娘, 大郎君来啦!”   秦莞纳闷:“你不是不大喜欢梁桢吗,这么高兴干嘛?”   “不是小将军,是大郎君, 咱们府里的!”   秦莞腾地站起来,惊喜道:“大哥哥?!”   彩练狂点头。   “走到哪儿了?我去迎一下。”秦莞衣裳都没换便急切地往外跑。   清风追着给她套上了件大氅, 彩练指挥着粗使婆子们收拾院子,明月带着小丫鬟们去了灶间,想着亲手做几样上好的点心。   这还是秦莞出嫁后娘家人第一次上门。   听松院的大小丫鬟们忙忙碌碌,一派喜庆, 就像从前在一方居似的。惹得二门外的长随小厮们频频往里瞅,不知心里生出多少幻想,多少倾慕。   秦耀在外院的中正阁前等着。   “梁大将军”和梁桢都不在,由二房的梁桦和三房的梁栋两兄弟待客。   秦耀依旧是那身四季不变的黑色劲装,外面套了个滚着毛边的短袄,头上不戴冠,身上不佩玉,只别着把三尺三寸长的沉水剑。   秦莞远远地看着,只觉得自家兄长黑了些,也瘦了些,却显得更精神、更挺拔了。   秦耀朝梁桦、梁栋抱了抱拳,大步走来,万年不变的木头脸上难得露出几许笑意。   秦莞也笑着,急急地跑过去,将将跑到近前,不小心绊了一跤,显些跌倒。   幸好秦耀及时出手扶住了她,“做了人家大娘子,还这般莽撞!”   “见了哥哥太激动。”秦莞吐吐舌头,谢过梁桦、梁栋二人,便拉着他的胳膊往听松院走。   秦耀由着她,就像还在家里时那样。   兄妹两个亲昵惯了,心内又坦荡,不觉得有什么。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却平白生出不同的想法。   崔氏隐在一丛干枯的芭蕉叶后面,目光闪了几闪,直到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理了理衣裳,施施然朝着红梅院走去。   红梅院是三房的住所,与二房的奇峰院只有一墙之隔。   姚氏正在暖阁里窝着,顺便督促着梁愉学女红。   梁愉指尖都扎红了,齐刘海儿长长了些,遮住湿漉漉的眼睛。   姚氏抱着手炉,哼道:“哭也没用!今日绣不完这朵牡丹花,你就别想吃饭!”   梁愉这下真哭了,边抽泣边小声反驳:“这么大一朵,怎么可能今日就绣完?”   “远的不说,只说你那大姐姐,别说这一朵,有这工夫十朵八朵都绣出来了!”   梁愉拿帕子捂着眼睛,哭得更凶:“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大姐姐,就连母亲您也是不及二伯母的!”   “嘿,你倒挑捡起你老娘来了!”姚氏腾地坐起身,伸手去拧梁愉的胳膊,“觉得你二伯母好,你给她当闺女去,在我屋里做什么!”   崔氏在院里站着,故意没让丫鬟通报,恰好把母女两个的话听了个清楚。   直到说到她身上,守门的丫鬟不敢再顶着,急急地嚷道:“主母,二大娘子来了!”   说完,小丫鬟便扎着头跪到了门边。   崔氏的贴身丫鬟往旁边挪了挪,不知有意无意竟一脚踩在小丫鬟手上,疼得对方惊呼出声。   崔氏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抬脚跨进屋内,“瞧着我来得不是时候。”——那笑盈盈的模样就像没听着方才那话似的。   姚氏倒没什么,梁愉却是一脸尴尬——到底只有十三岁,还没学会大人间的笑里藏刀。   姚氏不动声色不是因为城府深,而是她嚣张惯了,丝毫没有背后说人时被撞破的心虚,“二嫂怎么有空过来了?”   崔氏笑笑,只直愣愣地站着,没吭声。   “二伯母快请坐。”梁愉扎着脑袋,亲手给她奉了盏茶。   “好孩子。”崔氏拍拍她的手,这才坐下,回道,“方才瞧见一桩事,惊得我这心里扑腾扑腾的,便想着来你这儿坐坐。”   姚氏一听,当即生出些兴致,“二嫂向来稳重,连婆母都夸,何事惹得你这样?”   崔氏抿着嘴,拿眼看向梁愉。   姚氏白了自家闺女一眼,没好气地道:“回你屋里去罢,别在这碍我的眼!”   梁愉立即松了口气,福了福身,如释重负般往外走。   将将走至门边,姚氏又道:“拿着你的绣绷子,继续绣!”   梁愉随之又苦下脸。   待她走后,崔氏不怎么真心地劝了两句,姚氏也不怎么真心地回了两句,之后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方才我从管家院出来,瞧见侯府大郎君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见个礼,不防备那位突然冲将出来,把那秦家郎君的胳膊一搂,亲亲热热地挽着就走……当时我这心呀,差点跳出嗓子眼儿!”   姚氏先是眼睛一亮,蓄满了八卦之色,继而稍稍平静下来,说:“到底是堂兄妹,亲热些也不算太过。”   崔氏拍拍胸口,故作神秘地说:“若真是‘不太过’,我能惊成这般?”   姚氏往前凑了凑,低声道:“二嫂觉得那兄妹二人之间……有鬼?”   “欸,这话可不能乱说!”崔氏连忙摆了摆手。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个意思。   姚氏转了转眼珠,不怀好意地道:“我觉得吧,这么大事,该让‘那位’知道才是。”   ——她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梁大将军,作为府里的顶梁柱,这一代男丁里唯一活下来的人,二房、三房对他的情感总有些微妙,因此虽然当着面恭恭敬敬叫大兄,私下里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崔氏摇摇头,说:“你我二人这等身份,怎么好到他跟前说三道四?再说了,那位可是他千方百计得来的小娇妻,宠得紧,到时候人家枕头风一吹,那位不一定信咱们。”   姚氏点点头,“也对,弄不好反倒落得咱们里外不是人……好大一个把柄,难道就这么算了?”   崔氏低头呷了口茶,没吱声。   姚氏脑子里想着主意,一时间也没说话。   稍过了片刻,崔氏身后的大丫鬟玉珠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大娘子,您不是说要给老夫人送佛经么,奴婢瞧着这时候老夫人午觉也该歇完了……”   崔氏拿帕子压了压嘴角,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玉珠挺了挺腰身。   姚氏一拍大腿,惊喜道:“是呀!不能告诉那位,咱们可以说给婆母听!”   崔氏故作为难地说:“可别,上次因着情姐儿的事我刚挨了顿骂,一时半会儿可不敢再说什么。”   姚氏拍拍胸脯,“二嫂不敢说,我去说。别忘了,咱家还有两个闺女没出嫁呢,总不能让她败坏了梁家的名声!”   “这……”崔氏拉住她的手,假意提醒,“还是谨慎些吧,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不好再给你招来一顿骂,犯不着。”   姚氏白了她一眼,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我可没你那么怂!”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崔氏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   姚氏向来口齿伶俐,到了梁老夫人跟前添油加醋一通说,就像她亲眼见过似的。   反倒是崔氏,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半点都没透露这件“丑事”其实是她发现的。   梁老夫人听完黑下脸,当即便派了人出去,叫“梁大将军”回来。   彼时,梁桢正和大海在西郊大营遛马——纯属闲的。   大海嘴里叼着根干茅草,晃晃悠悠地跟在梁桢身后,“少将军,咱们啥时候回府?”   “过两日。”梁桢面无表情地说。   “过两日,过两日,两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大海不满地摇摇脑袋,“我说,你该不会是故意躲着不敢回去吧?”   梁桢立即瞪了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可躲的?”   “看看,急了吧?一瞅就是心虚。”大海嘻嘻笑。   梁桢一脚踢过去,大海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正打闹,梁老夫人派的人刚好到了。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那崔管事的大儿子,崔大郎。崔大郎被崔氏安排在老夫人院里跑腿,算是她特意埋下的眼线。这不,就用上了。   梁老夫人派崔大郎出府的时候,只说让他把梁大将军叫回去,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事。是崔氏悄悄地把玉珠支了出去,跟崔大郎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   因此,梁桢也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的脸色不大好,当即跨上马往府里赶,反倒把崔大郎甩在了后面。   大海紧紧跟在梁桢身边,劝道:“少将军,您可别冲动,人家兄妹关系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指不定就是哪个长舌妇在老夫人跟前乱嚼舌根!”   梁桢紧了紧手里的缰绳,脸色依旧很差。   他自然不会真以为秦莞和秦耀有什么,他气的是府里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欺负他的人,简直是找死!   ——试想,如果今日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真正的梁大将军,如果他和秦莞的婚事不是约定,而是实打实的媒妁之言,被人编排成这样,秦莞将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梁桢只稍稍一想,就恨不得把那些黑心的人掐死。   大海挠挠头,换了个角度劝:“那个,少将军,我觉得吧,要是真打起来,您还真不一定是姓秦的对手。”   梁桢面色一沉,抬脚就踢。   幸好大海反应快,慌忙躲过,“少将军!这还骑着马呢,又踢我?”   “踢的就是你!”梁桢再次抬脚,这次准确无误地踩到他腰上,直接把大海踢飞出去。   大海顶着满头干草叶子,鬼哭狼嚎:“迁怒!分明就是迁怒!有本事踢你大舅哥去!”   大舅哥吗?   梁桢勾了勾唇,等着!   骏马长嘶,绝尘而去。   崔大郎远远地坠在后面,还做着升职得赏的美梦,殊不知离他们全家回村种地的日子不远了。   ***   再说秦莞这边。   秦耀此次过府,一来是看看秦莞过得好不好,二来是把小球给她送过来。   之前秦莞新嫁,初到梁府,还没摸清楚状况,怕照顾不好小毛球,就没舍得把它带过来。   如今听松院都是她的人,“梁大将军”也像之前承诺的那样,不曾薄待了她,因此秦莞才给家里去信,叫人把小毛球送过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秦耀会亲自来。   这些日子毛球被翠柏养着,明显瘦了一大圈,浑身的小卷毛也不像从前那么白了,彩练心疼得不行,追着翠柏打。   翠柏一边逃蹿一边解释:“小狗和小人儿一样,一长个子就会瘦。冬天换毛,新长出来的这层不像从前那么白,也是有的,我真没虐待它!”   “信你才有鬼!”彩练举着鸡毛掸子,胡乱往他身上招呼。   翠柏嗷嗷乱叫,其实根本就没打着几下。   相比之下,青松和明月就比他们稳重多了。   如今来了梁府,和在家时毕竟有些不同,青松过来就是客人,清风推着明月去招待他。   明月红着脸,给他送上新做的茶点,小丫鬟们也笑嘻嘻地搬了两个圆墩子送到他们跟前。   青松大马金刀地坐着,腰身笔挺,威风凛凛,明月悄悄瞄了一眼,脸更红了。看着她粉腮含情、欲说还休的娇俏模样,青松也难得露出浅浅的笑。   小丫鬟们躲在窗下探头探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一切就像还在一方居时那样。   秦莞留秦耀吃饭,秦耀耿直地拒绝了:“梁大将军不在,不合规矩。”   秦莞拿眼瞄了瞄那两对有情人,撒娇道:“大哥哥,就算你不想念我,也该给别人一些机会。”   秦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中露出明显的讶异,“他们……”   秦莞比他更惊讶:“合着你一直不知道?”   秦耀皱眉,“不成体统!”   秦莞掩着嘴笑笑,打趣道:“准备聘礼吧,哥。说起来,你也该抓紧些,总不能让身边的人赶在你前头。”   提到这个,秦耀不由面露窘态。   非是他不想,而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自从和顾家的亲事吹了之后,定远侯也曾托人说了几个,然而不是人家嫌弃秦耀年纪大,就是秦耀看不上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总之没一个彼此都满意的。   秦莞笑嘻嘻地说:“哥,你也别急,如今我已经是将军府大娘子了,倒是方便了出门瞧人,定然给你挑个好的!”   “胡闹。”秦耀拿起一块千层糕塞进她嘴里。   秦莞假装噎到,压着嗓子咳嗽。   秦耀面色一变,忙给她倒了盏茶。   秦莞抱着杯子,笑嘻嘻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秦耀无奈地摇摇头,如儿时一般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   梁桢一脚跨进暖阁,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两个人的脸色俱是一沉。   梁桢道:“亲家兄长上门,主君不在家就要留饭,这是什么规矩?”   秦耀道:“进主母的门,连个通传的都没有,梁家便是这等规矩?”   ——两个人同时开口。   梁桢皱眉,“我进自家屋子,为何要通传?”   秦耀冷哼:“谁是你兄长?你该叫我舅舅。”   ——两个人再次同时开口。   梁桢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这才发现刚才他回来得急,忘了易容!   秦耀冷眼瞅着他,像是看傻子似的。   秦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大哥和梁桢……呃,总有种迷之默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和梁桢又又又……嘻嘻~   大概18:00左右吧,有二更哦~ 第61章 9.1(二更)   梁桢没有易容, 这是他今日最大的失误。但是他依旧撑着体面, 不肯在秦耀面前落了下风。   秦耀护妹心切, 从一开始就觉得梁桢没安好心。此时又让他亲眼看见梁桢招呼不打就往屋里闯,看他更加不顺眼。   两个人剑拔弩张, 秦莞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今日我留了长兄用饭, 你父亲不在, 桢哥儿便留下来作陪吧!”   梁桢自然不会拒绝。   酒菜上桌, 梁桢和秦耀相对而坐,秦莞恰好处在两人之间。   秦莞执起酒壶, 想要倒酒,左右两边各有一只杯子同时递过来,   秦莞顿了片刻, 转手倒进了自家长兄杯中。   饶是秦耀再稳重,也不由冲着梁桢挑了挑眉。   梁桢不干了, 趁着秦莞给秦耀夹菜,没脸没皮地抢到了自己碗里。那等亲昵的劲儿头,根本不该是一个继子做出来的。   秦耀脸色一黑, 将酒杯重重地墩在桌上。   梁桢得意地笑笑,扭过头便腆着脸冲秦莞叫“母亲”。   秦莞嘴角一抽, 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秦耀的表情僵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能碎成渣。   梁桢自觉赢了一局,乐呵呵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一饮而尽。喝完后便随手将杯子放在了茶盏左边,不多不少,隔了一寸的距离。   不经意的举动,却叫秦莞愣住。   她记得,这是“梁大将军”的习惯。大将军习惯用左手持盏,喝完后便将茶杯与酒盏放在一起,而且每次都是茶杯在右,酒盏在左,中间相隔一寸。若有哪一次放错了或者放远了,他会随手调整过来。   由于这个小习惯特别有趣,所以秦莞记住了。   她没想到梁桢也是这样。   秦莞努力回忆了一下,从前和梁桢一起吃饭时他有没有这个习惯,由于可供参考的机会少之又少,她没想起来。   秦耀瞧着她一直盯着梁桢的手不挪眼,眼中闪过古怪的神色,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秦莞回过神,笑了笑,一边布菜一边引着他们“友好”对话。结果自然不怎么理想。   好在,彼此之间有同一个想要守护的人,虽说小冲突不断,到底没做出让秦莞难过的事。   用过饭,饮了茶,又坐在暖阁了说了好一会儿话,秦莞这才舍得放秦耀离开。   临走之前,秦耀把她拉到一旁,严肃地叮嘱:“梁桢并非善类,离他远些。”   秦莞乖巧地点点头,实际并没往心里去。   秦耀一眼就瞧了出来,无奈道:“若有事,别瞒着家里。”   “嗯!放心吧哥,我还得让你帮我撑腰呢!”这话秦莞倒是说得真心。   秦耀敲敲她脑门,转身离开。   梁桢不情不愿地去送他,一直送到了大门口,长长的一段路,两人除了最初互瞪了一眼,分别时又冷哼了两声之外,没有任何交流。   秦耀主仆三人骑着马,眨眼间便跑远了。   梁桢的脸这才彻底拉下来——与刚刚故作不屑的模样完全不同。他就这样端着这张冷脸去了荣养斋。   崔氏和姚氏都在,面上含着喜色,眼里藏着八卦,就像在单等着看笑话。   梁桢却没让她们如愿,他把丫鬟婆子打发出去,不知说了什么,将将一盏茶的工夫便把梁老夫人气得请了御医,崔氏哭着跑出了荣养斋,姚氏回到红梅馆,砸了一屋子瓶瓶罐罐。   偏偏还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就连梁老夫人都没拿孝道压他。   自此之后,阖府上下对梁桢的杀伤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当然,还有忌惮。   且说崔氏回了奇峰院,眼泪没再往下掉,只气得胸口闷病,咬牙切齿地骂道:“竖子,胆敢如此欺我!还不是因着你父亲走得早,没人替咱们孤儿寡母撑腰!”   梁情红着眼圈,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温声劝慰。本意是不让崔氏生气,然而听在她耳朵里倒像是向着大房似的,气得崔氏连她一起骂。   梁桦握着拳头,低吼道:“母亲莫气,待儿子来年高中,谋了官职,看他还敢不敢再嚣张!”   崔氏一听,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对,对,我儿大好前程,不比他一个卖命的武夫强!桦儿,你且好好读书,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娘不是软柿子,由不得他们揉圆捏扁!”   梁桦重重点头。   梁情在一旁听着,暗暗地叹了口气。   ——母亲和兄长因为父亲战死耿耿于怀,甚至自此看不起武将,却忘了梁家便是以武起家,如今府中的安稳更是由大伯和大兄这两个“武夫”撑着。若没了这些,兄长又哪里有机会进入国子学,得夫子赏识?   一墙之隔的红梅院更加热闹。   梁栋和梁桦不同,他是梁桢父子的忠实追随者。听说母亲和兄长起了冲突,梁栋二话不说就冲到姚氏跟前理论。   “定然是您惹了长兄,不然以他的脾性才不会找您麻烦!”   姚氏刚好了些,一听这话腾的炸了,“长兄长兄长兄!你眼里除了那个祸害还有什么?真不知道是我生的你,还是他生的你!”   梁栋红着脸嚷嚷:“娘,您说啥呢!”   “早知道会养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初就该把你沉了塘、坠了井,也免了今日这场气!”姚氏一边骂,一边抓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梁栋抱着脑袋吱哇乱蹿,姚氏人没打着几下,倒是把新摆上的瓶瓶罐罐又给砸了个精光。   至于那个报信的崔大郎,梁桢更没客气,叫人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崔管事哭着去找崔氏,想着替儿子求个人情,崔氏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崔管事仗着有功劳在院外叫嚣,玉珠气冲冲地跑出来骂:“若再闹,连你一道赶出去!”   可怜崔管事,府里一等一的体面人竟像个泼妇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事传到秦莞耳朵里,虽然不知道梁桢为何出手整人,却顺带着出了口气。之前还想向“梁大将军”告状来着,如今也打消了念头。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这还是“梁大将军”给她讲的。   ***   这日天气晴好,午后的暖阳照在墙根下,晒得人烘暖暖,懒洋洋。   彩练指挥着小丫鬟们进进出出,把一摞摞画册抱出来晾晒。清风和明月坐在廊下打络子,一边打一边讨论着冬月半去相国寺进香的事。   看着漂亮的红绳上下翻飞,秦莞不由想到了飞云。那丫头最会打络子,总能想到新奇样式,每年冬月半,家家户户的马车垂着红色的丝络,唯有他们家的最显眼。   秦莞叹了口气,飞云的事,差不多也该收尾了。   廊下传来几声稚嫩的犬吠,是小毛球在和小四郎一起玩。   不知哪里对了路数,小毛球第一次见到小四郎就很喜欢,总想黏着他。   小四郎在边关时见过披着灰毛的野狼,见过半人高的军犬,就是没见过这种毛绒绒一小团的狮子狗,心里自然也是喜欢的。   秦莞不在的时候,他会新奇地抱着小毛球一起玩。然而,此时对上秦莞调侃的神色,小四郎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戾气,突然伸出脚把小毛球踢了出去。   旁边就是假山,山上怪石嶙峋,小毛球不知磕到哪里,嗷的一声惨叫,好半晌爬不起来。   小丫鬟们心疼得围拢过去,好几个都忍不住掉了泪,甚至大着胆子瞪向小四郎。   小四郎也有些担心,却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梗着脖子不肯认怂。   秦莞检查了一下小毛球的骨头,确认了没事之后才叫丫鬟们抱起来,送到城东的兽医铺。   彩练也顾不上晒书了,点了两个小丫鬟一起出门。   秦莞叫明月把裁衣裳的木尺拿出来。明月猜到她的意图,虽然眼圈依旧红着,还是强忍着求情:“大娘子,他毕竟是个孩子,不如好好教教……”   秦莞板着脸,“我就是为了好好教他。”   清风低声道:“去拿吧,放心,大娘子有分寸。”   明月这才去了。   看着秦莞手里的戒尺,小四郎不仅不怕,反而炸了毛,“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我是你的嫡母,教训不听话的幼子,怎么就不敢了?”   秦莞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们一窝蜂地冲上去,联手把小四郎押到石头上。   砖头吓坏了,想要救小主人,却被明月拉住,“这事你别管,大娘子是为了小郎君好。”   这些日子砖头没少吃明月做的点心,最喜欢、也最信任她,听了这话不由地纠结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工夫,小四郎已经被愤怒的丫鬟们扒了裤子,“大娘子,打吧,重重地打!”——谁叫他伤了一方居的“团宠”,最会撒娇卖萌扮可爱的小毛球!   “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告诉兄长!叫兄长拿剑杀了你们!”小四郎扯着嗓门大喊。   秦莞原本存了三分气,听到这话,直接飙到了七分。   她并非气小四郎伤了毛球,而是气他的暴虐。多大点儿的孩子就张口闭口的杀人,等他长大了,有了本事,有了依仗,那还了得?   秦莞从来不计较他对自己不敬,也不在意他每次吃饭都偷偷往她碗里撒盐,三次里总有那么一两次,秦莞会故意把那碗咸得呛嗓子的饭喝下去,就是为了哄小家伙高兴。   然而,她无法纵容他无缘无故打骂他人、虐待动物,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长成一个内心阴暗的暴.力狂。   所以,秦莞狠下心,捡着肉厚的地方重重地打了三下。   小四郎气得直抽抽——疼倒是其次,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在这些小丫头片子们面前被秦莞打,他丢不起这个人!   是以,刚一得了自由,他便捏着拳头向个小牛犊子似的朝着秦莞冲了过去。   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拦住。   秦莞板着脸,握着戒尺一下下拍在掌心,“别拦他,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敢不敢杀了我!”   到底是个不足五岁的小孩子,小四郎被秦莞的样子震慑到了,愤愤地跺了跺脚,一拳打断一棵小梅树,气哼哼地跑走了。   ——那是“梁大将军”亲自从洛阳买回来的双瓣腊梅,秦莞亲自照料了半个冬天。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秦莞冷冷地说:“把花盆抬到四郎屋里,叫他养着去,若救不活就让他赔!”   有人小声道:“四郎君会赔吗?”   “若不赔,那就扣了他的月钱,连砖头的一起扣!”   秦莞声音不低,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西厢。只听屋内乒乒乓乓一阵响,不知摔坏了什么东西。   砖头操着浓浓的方音苦劝:“可、可不能了,不然又要赔!”   清风掩着嘴笑笑,配合地说:“小郎君和砖头才有多少月钱?恐怕攒到他们娶娘子都不一定够买那个花盆的。”   秦莞扬声道:“那就连大郎君的一起扣!”   小四郎几乎要气死了,一屁股坐到床上,紧接着便“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当真是伤身又伤财。   ***   自打梁桢给了崔氏和姚氏难堪,二房、三房便彻底恨上了秦莞,千方百计地想要抓她的把柄。   秦莞打孩子的事被她们添油加醋地告到梁老夫人跟前。   平时也没见梁老夫人多重视小四郎,如今听到秦莞打了他,反倒上了心,特意把秦莞叫到荣养斋训话。   崔氏和姚氏在旁边帮腔。   姚氏本就心直口快,这会儿更是口无遮拦:“可怜的四郎,虽说亲娘不是好人,到底是大兄的种,大嫂刚嫁过来没多久,就这么要死要活地打他,若传出去人家不说侯府贵女规矩大,反倒会编排咱们梁家媳妇不容人。”   秦莞似笑非笑地说:“三弟妹这是亲眼瞧见了?可否跟我说说,怎么打才叫‘要死要活’?”   姚氏冷哼:“你少避重就轻!”   “再说了,若没人往外传,外面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咱们府里的事?”秦莞勾了勾唇,朝着梁老夫人躬了躬身,“母亲放心,我院里的人都向着我,也是护着小四郎的,没人往外传。至于其他人……媳妇就不敢保了。”   姚氏一听,顿时拍起桌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莞笑笑,低头喝茶。   拍吧拍吧,拍得越大劲越表明你心虚。   梁老夫人没训秦莞,反而瞪向姚氏,“不会说话就闭嘴!”   姚氏气愤又委屈,明明是在讨伐秦莞,怎么她反倒成了挨骂的?   秦莞愉悦极了,恨不得哼一首小调才好。   梁老夫人看似耳根子软,实际再清醒不过。她可以不喜欢梁桢,却依旧把他当成梁家的继承人培养;她可以不重视小四郎,却不允许秦莞这个“外人”欺负。关上门吵得再凶她都可以偏着心处理,只是若到了外面,任何伤及梁家体面的事她都不会容忍。   可惜了,姚氏这个指哪儿打哪儿的枪尖子,永远想不通这样的道理。   眼瞅着她败下阵来,崔氏只得暂时褪去那张佛系的面皮,装腔作势道:“大嫂想来没明白三弟妹的意思,她不是笑话你,更不是威胁你,只是想着府里人多嘴杂,唯恐有人乱传……”   秦莞笑笑,说:“传吧,把事情完完整整地传出去了才好,千万别说两分,藏三分,再夸大五分,也叫人知道知道我到底是在教育儿子,还是在虐待他。”   梁老夫人一愣,皱眉道:“老大家的,你这是何意?”   不用秦莞说话,清风便上前不急不缓地把当日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梁老夫人面露恍然之色,“原来是这样。”——不管她是真信还是假信,既然说了这话,就代表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别再说了。   崔氏和姚氏急急地交换了个眼色。   又是姚氏跳出来打头阵:“母亲,您瞧,媳妇也只是听了两嘴,没成想是这么回事。那个,媳妇这不也是关心小四郎么,您千万别觉得我是为侯府大郎君的事心存怨怼……”   ——她故意提起秦耀,就是为了让老夫人想起那天受的气,继而迁怒秦莞——哪怕让她挨顿骂都好!   崔氏瞅了秦莞一眼,直白道:“恕我无知,从未见过哪家出嫁的女儿和娘家兄弟拉拉扯扯的,还挑拨着继子替自个儿出头。”   ——梁桢可是梁老夫人的逆鳞,崔氏明里暗里地编排他和秦莞,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果然,想到梁桢那日口口声声对秦莞的维护,梁老夫人面上又现出怒色。   不待她发话,秦莞便笑盈盈道:“二弟妹想来不是无知,只是没有要好的兄弟姊妹吧?拉拉扯扯算什么,我家妹妹及了笄还吵着让哥哥背呢!没办法,侯府里大伯父掌家,最是看中一家子和睦,不仅兄妹之间,就连夫妻、妯娌们也从未红过脸。”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这话就像一把盐,撒在了梁老夫人心口上。   二房、三房数次找秦莞麻烦,不正是因为妯娌之间关系不好,又挑着大房夫妻不睦吗?秦莞话里话外岂不是在说她这个掌家人不称职?   梁老夫人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偏偏还无法反驳,只能将那一口闷气梗在心头。   姚氏急急地想要分辨,却被梁老夫人冷冷地打断:“行了,我累了,各回各院吧!”   崔氏低着头,沉下脸。   秦莞再次拿下一局,却不见半分开心,反而气得要死。   她终于知道梁桢那天为何会到荣养斋大闹了,原来是有人拿她和长兄说事!她和长兄,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竟然、竟然被她们如此编排!   秦莞只觉得一阵恶心,恨不能跑到二房、三房指着她们的鼻子大骂一通。   清风陪了她这些年,自然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心里也跟着气,却不能让秦莞冲动之下做出不好的事,只得抓着她的手低声安慰。   秦莞不想白白地吞下这颗恶心果子,当天晚上便拉着“梁大将军”一通说。   从崔管事挑唆小四郎,到崔氏、姚氏三分五次到老夫人跟前告她黑状,包括她和秦耀的事、她打小四郎的事,秦莞没有半点隐瞒,全说了。   梁桢撑着络腮胡,笑眯眯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问:“还有别的吗?”   他的了如指掌,看在秦莞眼里就是漫不经心,她更气了,“这还不够吗?早知道你们家有这么一箩筐的糟心事,我就不嫁了!”   瞧着炸毛媳妇的可爱样子,梁桢好脾气地顺毛撸,“不嫁怎么行?别急,为夫都给你解决了。”   “不是给我解决,是给你自己解决!”   “嗯嗯,都听你的。”   “你不要这样,倒显着我无理取闹!”秦莞丝毫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气得扯他胡子。   梁桢一手护着脸,一手将跳脚的小妻子圈进怀里。   秦莞不期然撞到他硬实的胸膛,鼻子一酸,愤愤地踩了他一脚,挣扎着跑走了。   梁桢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随着她进了书房,瞧着她铺开宣纸,由着她无视自己。   小娘子假装用心画画,实际心思早就飘远了,一不小心就把骏马画成了小驴子,英俊又能打的男主人公也画成了梁大将军的模样。   这一切都看在了梁桢眼里。   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有一丢丢存稿的人,就是这么嘚瑟!   今天的万更完成啦,明天见哦! 第62章 9.2(一更)   汴京城东有家专门给猫猫狗狗看病的兽医馆, 那位白胡子老兽医认认真真地检查之后, 确保小毛球没事。   丫鬟们这才抹掉眼泪, 笑嘻嘻地回了家,路上还买了半扇猪脸、两个猪蹄, 说是给小毛球加餐, 实际都吃进了她们自己肚子里。   小毛球不记仇, 睡过一觉, 又吃了两顿好吃的, 就把前一天的事忘光了,照样缠着小四郎撒娇打滚求抱抱。   小四郎没有因为挨了揍而迁怒它, 反而悄悄把它抱进屋里好声好气地道了歉。从此之后,一人一犬又开开心心地玩到了一起。   只是,小四郎再也不肯亲近秦莞了, 就连饭都不愿意在她屋里吃,即使“梁大将军”下了令也不肯妥协。   秦莞深知不能逼得太紧, 也就由着他了,只是在饮食起居上照料得更加仔细。   秦莞打的那些小报告,梁桢也放在了心上。   他转天就给小四郎找来一个武术教习, 一个开蒙的学究。小四郎早上学武,午后习文, 再也没时间调皮捣蛋了。   那个挑唆小四郎的崔管事也被他赶出府去,连带着他的家小,一个都没留。   这对二房崔氏来说绝对是巨大的损失,不光是崔管事负责着灶上的事, 他媳妇、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个个都被崔氏安排在了要紧的位置。   如今“梁大将军”一口气把这些人都换了,崔氏要想再探个消息、昧些银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明晃晃地打了崔氏的脸,仆从们看在眼里,更加清楚府里当家作主的是谁,对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恭敬。   这下不用演戏,崔氏真心哭晕了。   梁桦为母亲抱不平,闯进“梁大将军”的书房。进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出来的时候一脸羞愧,回去就闭门读书,吃住都留在了国子学。   崔氏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见了秦莞冷脸相迎,再也装不出贤良淑德的模样。   倒是梁情,还像从前一般知书达理,对秦莞的态度虽不算热络,却也不失礼貌。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十五日。   冬月半,汴京城中有上香祈福的习俗。贵人们最常去的便是南城的相国寺。   这日,家家户户的马车上皆挂着精美的络子,随着车身摇摇晃晃,长长的丝络随风摆动,如美人般风情万种。   秦莞的马车经过的时候,小门房扬着嗓门赞道:“彩练姐姐,小的在这边瞅了许久,就大娘子车上这络子最好看,往太阳底下一晃还发光呢!”   彩练笑道:“你小子还挺有眼光,这络子可是清风、明月两位姐姐亲手打出来的,红绳绕着金线,可不就亮闪闪的嘛!”说着,便扔给他一小串钱,“拿着买个零嘴。”   门房咧开一口小白牙,喜道:“多谢姐姐,多谢大娘子!”   秦莞隔着帘子,露出浅浅的笑。   门房们颠颠地围上来,牵马,清路障,殷勤得很。   崔氏、姚氏并梁情、梁愉姐妹两个共乘一辆马车。   听着前面的热闹,姚氏故作不屑地撇撇嘴:“一群捧高踩低的东西,早晚收拾了他们!”   崔氏心里更是嫉妒得不行,听着她这话,却又装出大度的模样,“世人多趋炎附势,何况几个低贱的门房?”   梁愉鼓了鼓脸,小声说:“其实……我也觉得大伯母车上的络子好看,方才出门时顺口问了一句,清风姐姐还挑了个好的塞给我。”   姚氏一听,登时甩了她一帕子,“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人家一个破烂络子就把你收买了?”   梁愉吓了一跳,缩着身子直往旁边躲。   崔氏挡在她前面,随口说了两句好话。   姚氏气得不行,拉着崔氏的手诉苦。   梁愉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和梁情坐到一起。   梁情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和妹妹想法一样。”   说完还把随身的荷包扯开一个小口,露出里面金红色的一角,俨然是“听松院出品”的红丝络。   梁愉既惊且喜,樱桃似的小嘴拢成圆形。   梁情“嘘”了声,姐妹两个头挨着头,悄悄地说起了小话。   ***   马车辘辘前行,从金梁桥街拐上西大街,过州桥到汴河大街,再走上百余步便看到了相国寺的南大门。   这还是秦莞重生后第一次到相国寺。   昨晚她一直没睡安稳,反反复复梦到死前的场景,直到后半夜,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她身边,喂她喝水,哄她入睡。   低沉的声音,温柔的拍抚,让她无比安心,秦莞这才安睡了片刻。   马车在寺外停下,秦莞下了车,望着相国寺的大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是她上一世身殒的地方,她一直有意回避,直到此时避无可避。她很清楚,要想找到真相,势必要回到这里。   伴着晨钟之声,秦莞踏入寺门。   冬日清晨,钟身附着薄薄的霜雪,用木槌重重撞击,声音愈加清越,仿佛能涤荡心灵。   寺中遍植松柏,空气中飘荡着淡淡松香。   梁家来得早,前一晚掉落的松针还未扫净,秦莞就这样踩着晨霜与松针,一步步走向大雄宝殿。   佛祖法相庄严,秦莞跪于蒲团之上,诚心叩拜。三拜之后,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之后便是同主持见礼、捐赠香油钱,这些都有崔氏处理。秦莞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自家丫鬟去了为定远侯府备下的偏殿。   是的,就是前一世她死去的地方。   方才她特意问了小沙弥,对方说定远侯府的人还没来。秦莞推开殿门,意外地发现里面有人。   对方显然也很惊讶,慌乱地站起身,“大姐姐,你怎么来了?不,我是说,姐姐来得好早。”   “你不是比我更早吗?”秦莞往殿内看了一圈,视线落在秦薇脸上。   秦薇很快恢复了镇定,说:“今日三婶要请汴京府尹家的大娘子在此处小聚,母亲让我提前过来布置一番。”   这话说得没毛病。只是,从秦薇嘴里说出来有些奇怪。   秦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婶何时同宋家大娘子有了交情?”   秦薇眨了眨眼,道:“大姐姐竟然不知道吗?三婶有意同宋家做亲事。”   “做亲事?”秦莞一愣。   秦薇掩着嘴笑笑,“看来大姐姐确实不知道——三婶瞧中了姐姐的好友,宋小娘子,想着说给二哥哥,前些日子已经托人探了宋家的口风,今日便是让人家相看相看咱家的郎君。”   秦莞惊呆了,二哥哥和宋丹青?   宋家同意了?二哥哥也不反对?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的样子。   她也没心思去想秦薇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其他意思,满脑子都是宋丹青和秦修。   秦薇说是收拾好了,要去外面迎迎自家人,并邀请秦莞一道去。   秦莞借口起得早,身子困乏,想在殿里等着。   秦薇关心了一番,便独自出了殿门。   秦莞特意瞅了眼她的脚,还有她走路的样子,和梦中的身形步调并不相似。   秦莞定了定神儿,默默打量着这间偏殿。   迎门的佛龛,墙边的桌案,青石板上的莲花印,槛边的固门砖,还有与后殿相隔的层层幢幡,一切都和“五年后”没什么区别。   彩练兴致勃勃地凑到秦莞跟前,问:“姑娘,宋娘子真要嫁给二郎君吗?这样的大好事,怎么她也没给姑娘透个口风?”   “这种事,你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开口?”秦莞收回心思,勉强笑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来,宋丹青也许想说来着,那次她下帖子邀她去宋府小聚,秦莞刚好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她,就没去。之后又遇上大大小小的事,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秦莞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去找宋姐姐问问。”她总觉得这桩亲事有些奇怪,宋丹青什么时候瞧上了二哥哥?   正要起身,只听“哐当”一声,殿门被人撞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到秦莞身前。   彩练吓了一跳,一把扯下门闩就要去打,“哪里来的疯子?也敢招惹我家大娘子!”   “是我,是我!”那人跪缩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抬起脸,用脏兮兮的手指拔开蓬乱的头发,露出那张青青肿肿的脸。   尽管惨不忍睹,秦莞还是从那熟悉的眉眼间认了出来——竟然是飞云。   彩练也惊呆了,不由惊呼:“你不是去嫁人了吗,怎么混成了这副模样?!”   这话如一把尖刀刺入飞云心口,若放在从前她必然会不留情面地讥讽回去,然而眼下她早已没了那分傲气。   她是来求秦莞的,求秦莞救她一命。   从飞云哭哭涕涕的讲述中,秦莞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萧家原是京城郊外的佃户,因着萧氏的关系才鸡犬升天,买了百亩坡地,种上桃、梨、山楂等果树。   飞云嫁的是萧氏的侄子,萧家三郎。这人个头不高,生得贼眉鼠眼,最初相看的时候飞云就被骗了,萧家让她看的根本不是真的萧三郎。   若只是长相差也就算了,萧三郎脾性还不好,动辙对飞云拳打脚踢。成亲第二日就让她下地干活。   萧家另外两个儿媳原本还做些活计,如今有了飞云,愣是把所有的活都推给了她。然而,飞云跟在秦莞身边是当姑娘一样娇养的,哪里会做那些?   树苗打理不好,萧三郎当场便是棍棒伺候;饭不会做,婆婆抄起烧火棍就是一顿狠抽;打扫庭院、劈柴挑水稍稍慢上一些,又是一顿毒打。   将将过了十余日,飞云便熬不住了,哭着喊着要跟萧三郎和离,要回娘家。   谁知,萧三郎突然拿出一份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飞云的名字,还印着汴京府的大印。原来,萧氏当初烧的那份身契是假的,是故意做给飞云看的。   到了这般田地,萧三郎索性把话说了个明白。   萧家就是故意要折磨飞云,让她没有活路,只能替萧氏办事——他们全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得了萧氏的吩咐。   秦莞听过,久久不能言语。   她之前叫人盯着飞云,主要是调查她和萧氏私下里的接触,并没有日日守着她。报信的人说飞云过得不大好,秦莞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不好”竟是这样。   彩练心里也不大好受,但还是硬着心肠说:“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如今到这步田地,怨不得姑娘。”   “是是,奴婢不敢怨,也没脸怨。”飞云呜呜地哭着,表情语气卑微到极点。   短短一个多月,这个曾经骄傲灵巧的大丫鬟便削光了浑身的锋芒。   秦莞轻叹一声,冷静地问:“你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萧家放你出来的?”   飞云闻言,身体明显一僵。   不等她开口,秦莞便严厉地说:“飞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想听实话。”   飞云沉默了片刻,咬牙道:“奴婢不敢瞒姑娘,这次奴婢明面上是趁萧家柴房起火逃出来的,却又觉得蹊跷。”   这是飞云一路走来,静静地琢磨出来的。   首先,萧家那火起得蹊跷,家里除了她只有老二媳妇,那火就莫名其妙烧起来了。   其次,老二媳妇平日里最是冷漠,不知怎么的就发善心给她打开了门锁。   最后,萧家把她的嫁妆都抢了去,独独留下一串相思豆做成的念珠。这是当初韩琼从宫里得来的,给了她和秦莞一人一串。   问题就出在这串念珠上——到萧家之前,萧氏曾拿着一串红念珠让她交给秦莞,当初飞云自知心中有愧,没脸见秦莞,便没应。   所以,飞云想着也许是萧氏故意放她出来,让她来找秦莞。   “尽管如此,你还是来了。”彩练冷冷地说。   飞云扬着脸,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姑娘,我实在没法子了,只有姑娘您能救我了!”   “别叫姑娘,你有什么脸?如今我家姑娘手里已没了你的身契,又嫁进了梁家,管不了你的破事!”彩练没好气地骂道。   “姑娘……”飞云缩着身子,只用那又红肿的眼睛巴巴地瞧着秦莞。   秦莞看着她手上那串红念珠,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母亲把她和飞云叫到跟前,将两串念珠分给她们,说:“要做一辈子的姐妹。”   秦莞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飞云眼中迸出巨大的惊喜,忙道:“姑娘您说,赴汤蹈火,奴婢——”   “不用赴汤蹈火,你只需告诉我萧氏交待你做的事,无论是已经做过还是尚未办成的,我要知道全部。”   飞云咬咬牙,“好,奴婢说。”   萧氏除了让她偷铜镜,还交待她拿些韩氏留下的其他东西,尤其是带着机关,便于收纳纸张布帛的。   她嫁入萧家之后,萧三郎也时不时套她的话,询问她秦莞的饮食起居,还打探秦莞身边那些小丫鬟们的个性喜好,显然不安好心。   萧三郎有一次喝醉了酒,还说如果飞云死了,萧氏有的是办法把这件事栽在秦莞头上,用来离间秦莞和钱嬷嬷。   钱嬷嬷是飞云的娘,替秦莞管着外面的庄子和铺面,可以说是秦莞手里最得力的人,若能策反了她如同断去秦莞一臂。   飞云这才知道萧氏的毒计,也知道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她这才鼓起勇气,拼上一死也要逃出来。   彩练气得直跺脚,“萧氏,这个毒妇!早知道她是个烂人,偏你拿她当救世的菩萨,活该!”   秦莞也笑自己蠢,看来萧氏从前的善意多半是装出来的。   萧氏不仅骗了秦莞,还骗了她的母亲。   倘若不是韩琼当年对萧氏百般信任,秦莞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她。   晨钟响过三次,相国寺内渐渐热闹起来。   跑腿的小沙弥传话,说是定远侯府的马车到了。   秦莞不想在这里撞见萧氏,于是便让飞云披上大氅,带着她匆匆离开偏殿。   她让彩练雇了一顶小轿,打算先把飞云送到一方居,再让钱嬷嬷来领她回家。   彩练心里憋着气,愤愤道:“姑娘怎么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万一是她和萧氏联合起来坑咱们呢?”   秦莞平静道:“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   左右她知道了萧氏不安好心,飞云也已经自食恶果,剩下的就各凭手段了。   有一件事她觉得很奇怪,萧氏为什么要让飞云给她那串相思豆念珠?   秦莞坐在马车上,反反复复琢磨着前世今生经历的桩桩件件,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呐~一更啦!   二更尽量在18:00左右哦! 第63章 9.2(二更)修   秦莞差人向崔氏、姚氏说了声, 又给“梁大将军”送了个信, 便带着飞云回了定远侯府。   她把钱嬷嬷叫到一方居, 将飞云的身契给了她——这次是真的。   飞云当即便呆住了,继而嚎啕大哭, 哭秦莞的良苦用心, 哭萧氏的歹毒, 也哭自己的傻, 竟然被一张假身契困了这些日子。   喜嬷嬷含着泪花, 道:“姑娘放心,奴婢今日将这不省心的丫头带回去, 明儿个就把她远远地嫁了,再不给姑娘添麻烦!”   秦莞摇摇头,道:“不必如此, 她刚离了那虎狼窝,身心俱创, 且在家里过几天安生日子罢。”   钱嬷嬷自是感激涕零:“奴婢有两句话想说给姑娘,一来,谢姑娘大恩, 肯不计前嫌保下这个不争气的丫头;二来,奴婢想让姑娘知道, 我们全家都心甘情愿为姑娘办事,决不会生出二心!只要姑娘吩咐一句,哪怕是杀人放火,奴婢也不带打愣儿的!”   听着她句句忠心之言, 秦莞也不由湿了眼眶,“嬷嬷不必多说,我是信你的。”   钱嬷嬷听到这话,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当即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快得秦莞都没来得及拦。   该解释的解释了,该叮嘱的也叮嘱了,趁着萧氏还没回来,钱嬷嬷带着飞云从角门出了府。   飞云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身契,悲从中来,“娘,为何上苍这般不公,偏偏让女儿这般倒霉!”   钱嬷嬷锁着眉头,幽幽道:“走到今日,不全怪你,也怪我没教好你。飞云,今日我就告诉你一个道理——老天爷从不会故意为难人,他只会布下陷阱,或埋下机会,就等着你来挖。”   “为何我面前的就是陷阱?”   “不,是你选择了陷阱。你自小伴着姑娘一道长大,得大娘子亲自教导,这是怎样的福气?宠你敬你、把你当亲姐妹一般的姑娘你不肯信,却去信一个居心叵测的外人,怨得了谁?”   钱嬷嬷嗤笑一声,看着身边仿佛半老徐娘的女儿,缓缓道:“明月正同青松议亲,彩练将来八成也会配给翠柏,至于清风,伴在姑娘身边也不会短了前程——你不知道吧,青松、翠柏明面上是大郎君的长随,身上却背着从七品的官职,领着朝廷的俸禄……”   平静的语调,如一记重锤敲在飞云心头,她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也隐隐预见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只是无论心里多悔多痛,眼泪却像干涸了一般,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   再说秦莞。   既然回了一方居,她便打算在娘家住上一日,不回将军府了。反正先前就和“梁大将军”有过约定,对方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侯府女眷都去了相国寺,主君们上朝的上朝,喝花酒的喝花酒,需得过了午才回来,如今家里只有秦莞一个主子。   秦莞正靠在榻上打盹儿,便听到彩练急匆匆地跑进屋,“姑娘快去瞧瞧吧,三大娘子不知怎么的,生了好大的气,正在院里骂人呢!”   秦莞一听,忙披上衣服,去了纪氏院里。   彩练半点都没夸大,纪氏果真在夹着腰骂人。   秦三叔缩着脖子窝在屏榻上,秦二郎抱着脑袋蜷在角落里,父子两个可怜兮兮地顶着纪氏的怒火。   秦莞刚一进院,便被纪氏身边的大丫鬟——芳草拉住了衣袖。   “谢天谢地,可算来了个救星!大姑娘,您快进去好好劝劝吧,不然今天这事儿可就过不去了!”   秦莞纳闷,“这是怎么了,连芳草姐姐都吓成这样?”   芳草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她拉到僻静处,将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   说到底是为了秦修的婚事。   早在秦莞成亲之时纪氏便看中了宋丹青,之后又有几次接触,越来越满意。   前几日,纪氏终于下定决心,请相熟的贵妇去宋家探了探口风,宋大娘子话里话外也透着同样的心思。   纪氏高兴坏了,立即请了官媒正式上门提亲。宋家允了,并说今日趁着上香的工夫瞧瞧秦家郎君,若满意,便换了庚帖。   话说到这种程度,就相当于成了。至于“相看相看郎君”这种话,不过是女方的矜持之辞。   纪氏乐得像捡了座金山似的,一大早就把秦修拎起来,好生收拾了一番,出门时特意带上了庚帖。   没想到,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当时,纪氏同宋家大娘子一道在静室里喝茶,宋丹青也陪在旁边。喝到一半,纪氏便把秦修叫进了屋。   宋丹青一见,突然就变了脸色,当即便捂着脸跑出了屋。   宋大娘子也连连朝纪氏道歉,只说儿女无缘,就算了。   纪氏如此上心,怎会轻易罢休?她也顾不上侯府体面了,拉着宋大娘子非让她把话说清楚不可。   宋大娘子又惊又臊,半晌丢下一句:“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便逃也似的跑了。   最后,还是宋府尹耿直,对秦三叔说了实话。   原来,宋家以为的“秦家郎君”根本不是秦家二郎,秦修,而是秦耀。   所谓“知女莫若母”,宋家大娘子早就觉察到自家女儿钟情于秦耀,不然怎么也不会不顾宋府尹的意见,将独女嫁入侯门。   纪氏请人上门说项,包括后面正式提亲,都没明确说是哪一个,因此宋家就默认成了老大——毕竟,哥哥尚未议亲,不该先轮到弟弟;再者,秦耀生母早逝,婚事由婶娘张罗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整件事就成一个大乌龙。   自家儿子上赶着人家都不要,偏偏看中了大房的,这事对于纪氏来说着实丢人。按理说,三房的人不仅不该往外传,还得烂在肚子里。   不过,秦莞出嫁之前天天跟着纪氏学管家,两个人处得如同亲生母女一般,纪氏对秦莞真心相待,芳草都是知道的,是以她并不打算瞒秦莞。   秦莞听完,像个木头似的愣在那里。   彩练戳了戳她,芳草也戳了戳她。   秦莞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走——这事她不仅不能劝,还得好好地躲上两日才行!   芳草见她要走,连忙扯着嗓子喊道:“主君,主母,大姑娘来了!”   屋内当即传出一声暴喝:“来得正好!给我进来!”   秦莞脚下一顿,狠狠地瞪向芳草。   芳草苦着脸,连连告罪。   纪氏又道:“还不进来?要我出去请你吗?”   秦莞咬了咬牙,连忙换上一张笑脸,乐呵呵地进了屋,“婶娘,二哥哥不听话打他一顿就好了,可别气坏了自己。”   “少给我装傻!”纪氏叉着腰,瞪着眼,手里还拿着个掉了半截毛的鸡毛掸子,“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宋小娘子瞧上了你大哥哥,指不定就是你从中牵的线搭的桥吧?”   秦修忙道:“娘,您说什么呢!人家没看上我,跟大妹妹有什么关系!”   秦三叔也硬气地拍了拍桌子,“莞丫头,你婶子气糊涂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纪氏拿眼冷冷一扫,道:“合着你们都是姓秦的,就我一个外人,是吧?”   秦莞讪笑道:“婶儿,您真误会我了,就算我要牵线搭桥,那也得先紧着二哥哥,您说是不是?”   “可拉倒吧,谁不知道你跟大房那个好得像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   ——得,这是真气狠了,连秦耀的名字都不肯叫了。   秦莞求助般看向秦三叔。   秦三叔怂兮兮地缩了缩肩膀。   秦莞又看向秦修。   秦修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脑门,头发上还挂着几根鸡毛。   秦莞悄悄地离鸡毛掸子远了些,自力更生,“那个,婶儿呀,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通,倘若我真知道宋姐姐喜欢大哥哥,不早就让大伯就提亲了吗,怎么会……”   说到一半,卡住了。   “怎么会轮到我,是吧?”纪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彼此心里都明白,纪氏没拿秦莞当外人,这才不管不顾地冲着她抢白了两句,说出来也就好了。   秦莞嘿嘿一笑,十分狗腿地凑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亲婶娘,好婶娘,您先消消气,咱们得合计合计,千万不能让这事传出去。”   纪氏冷哼:“传就传,我怕他?”   秦莞温声劝:“您心思坦荡,自然不在乎,若是让那些心黑的一念叨,兴许就成了咱们秦家两兄弟共争一妻,叫大哥、二哥怎么出门见人?”   “那就不要出门了,一个两个连媳妇都娶不上,出什么门,见什么人!”纪氏却是越说越伤心,“因着我出身不好,多少人瞧不起二郎、三郎,明明是侯府嫡子,却被人挑来捡去……”   这是纪氏心头的一道疤,什么时候碰到了什么时候疼。   尤其这次还牵扯到了秦耀——秦耀和秦修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秦耀有个名声显达的外祖父。   秦修缩在墙角叽叽咕咕:“都说了我和宋小娘子一看就做不成夫妻,您非得……”   秦莞连忙给他使眼色。   然而,却晚了。   纪氏把鸡毛掸子一扔,大骂道:“你当我这是为了谁!我堂堂侯府大娘子,上赶着巴结他一个芝麻大的小京官,我为的是茅坑里的耗子、河沟里的泥鳅!”   秦修、秦莞两兄妹出身显贵,何曾听过这等乡野间骂人的俚语,一时间目瞪口呆。   秦三叔抖着肩膀闷闷地笑——好多年不见媳妇这么痛快的骂人了,真……怀念呀!   ***   纪氏骂了一气,又哭了一通,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其实,她之所以会有这么大反应,不是怪宋家,更不是怪秦耀,而怪自己。每次谈及儿女婚事,都会触碰到她心底的那根敏感的弦。   秦莞知道,她这个三婶其实是最正直、最善良的人。   她留下来陪着纪氏说话,秦三叔和秦二郎父子两个趁机溜了出去。   秦修跑到秦耀的书房,开门见山地说:“大哥,宋家小娘子看上你了,趁闲话还没传开,快求伯父去宋家提亲!”   三房院里的事,早有人告诉了秦耀。因此,听了秦修的话,他的反应十分平静,“不必了。放心,若有人传闲话,我会挡下来。”   秦修简直无语了,“我的亲哥哥,重点是闲话吗?是小娘子呀!这可是唯一一个主动喜欢上你的小娘子,倘若错过了,你这辈子也再难碰见这么好的了。”   秦耀捏着兵书的手紧了紧,貌似平静地问:“你呢?”   “我?我如此玉树临风、才华满腹,怎么可能娶不上贤妻?”秦修自恋地顺了顺头发,不期然撸下来两根鸡毛,连忙藏进袖子里。   秦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秦修清了清嗓子,道:“放心吧,我怎么也比你小两岁,暂时不用发愁。再说了,我又不像你长着一张木头脸,谁见了谁怕。别说,你这模样跟那个汴京府尹还真有点像,怪不得宋小娘子能看上你……”   秦耀越听脸越黑,冷冷道:“出去。”   秦修笑嘻嘻:“生气啦?我竟然不知道,大哥你也有在意容貌的时候。”   “丢出去。”   “得令!”翠柏活动了下手腕,冲着秦修嘿嘿一笑,“来吧,二郎君。”   “暴力,真真是暴力!”秦修抖着手指着他,暗搓搓往后退,直到退到门边,拔腿就跑。   翠柏容他先跑了百余步,继而一个大跳,轻轻巧巧地追了上去。   秦修大哭——母亲骂我,兄长赶我,明明是好心好意,却弄得里外不是人,我容易吗我!   屋内只剩下秦耀和青松。   青松面无表情地问:“属下觉得二郎君说得有道理,要不要请侯爷出面?”   秦耀同样面无表情:“不可,且不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秦、宋两家理应远着些。就算宋家允了,将来宋家娘子嫁进来,面对三婶,面对我与二郎,面对无孔不入的流言,如何自处?”   青松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属下觉得那宋小娘子挺好的,您真不喜欢?”   秦耀抿了抿唇——就是因为喜欢,才要为她考虑。   就在秦二郎被翠柏追得满府乱蹿的时候,秦三叔正在定远侯的书房里,悠悠闲闲地喝着茶。   别说,老子的段位可比儿子高明多了。   定远侯刚从朝中回来,家里的事还没人向他禀报,秦三叔趁着这个当口把他截住了。   “大兄,弟弟我给您道喜了。”   定远侯一愣,“何喜之有?”   秦三叔转了转眼珠,故作神秘地说:“我方才去相国寺接琳儿,听到一个消息……”   纪氏的闺名叫“纪琳”,秦三叔天天腻腻歪歪地叫,饶是定远侯听过无数次,都不由地回回绷起脸,“说重点!”   秦三叔故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盖上杯盖,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不等他慢悠悠地开口,定远侯的手就摸到那个砸人很疼,而且砸过秦三叔许多次的青铜镇纸上。   秦三叔浑身的皮瞬间绷紧,用生平最快的语速说:“我听说宋廉家的女儿瞧上了咱家大郎,宋家大娘子却要把她许给旁人,事不宜迟,大兄,咱们快备些好礼上门求亲吧!”   倘若说秦修的婚事是扎在纪氏心头的一根刺,秦耀的婚事就是杵在定远侯脑门上的定海神针——在他看来秦耀毛病一大堆,根本就是娶不上媳妇的那种。   听说有人瞧上了秦耀,他满心惊喜:“当真?那个小娘子许的哪家?”   “唉呀,别管哪家,当务之急咱们得赶紧去,千万别耽误了大郎的好姻缘!”   定远侯狐疑地看着他,刚才还不急,这时候怎么像火烧屁股似的?   秦三叔从小在大哥的棍棒下长大,早就练得一身好演技,“我真不知道!本就是妇人偷听来的闲话,只知道宋小娘子哭哭涕涕地说‘早有了心上人,是莞姐儿的兄长,从前一道骑过马,还见过他划龙舟’……”   ——编得要多真有多真。   想到秦莞和宋丹青的关系,定远侯立即深信不疑。   大概考虑了两个呼吸了时间,他便下定决心,“兵贵神速,走!”   就这样,定远侯连官服都没脱,点了十几个家丁,抬着七八箱登门礼去了汴京府衙。   宋廉人如其名,为官数载,两袖清风,在京中连个私宅都没有,一家四口就住在官衙后面的小院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宋家,又是一出大热闹。   后面的事是彩练讲给秦莞听的。   彩练就跟说书的似的,一会儿学宋府尹说话,一会儿学宋丹青说话,听得秦莞一愣一愣的。   总结下来就是,宋府尹起初拒绝了定远侯,并非常生气地说:“我家女儿嫁不出去了吗,非得嫁进你家?”   定远侯无比耿直地追问缘由,宋府尹更加耿直地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定远侯差点当着汴京父母官的面把糟心弟弟给打死。   眼瞅着这桩婚事就要彻底告吹,宋丹青突然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对宋府尹说自己要嫁。   宋丹青向来端庄、孝顺、会做人,是京中贵女的楷模。她从不会忤逆父母,也不肯做错一点事,让别人说半句闲话。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如此不顾礼义,为的是倾心的郎君和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向来乖巧的女儿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宋府尹气了个半死,扬言要把她关起来,好好管教一番。   就在这时,事情又出现了反转。宋大娘子出面收下了秦耀的庚帖,并把宋丹青的换给了定远侯。   不等宋府尹反对,秦三叔便强硬地放下登门礼,拉着定远侯就跑。   宋府尹骂完宋丹青母女,转头又追了出来,殷殷切切地向定远侯解释,说自家女儿平日里性子十分稳重,读过书,女红也好,总之就是厚着脸皮一通夸。   说到底,还是担心她被夫家瞧不起,将来的日子难过。   定远侯难得露出个笑模样,说:“宋大人不必介怀,我家还有个更大胆的,不仅不惹人嫌,还是我们全家的掌上明珠。”   想到坊间关于秦莞的种种传言,宋府尹立即放下心。   不管怎么说,秦耀终于终于终于说上媳妇了,这对于整个定远侯府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秦耀听说宋丹青冲进前厅、大胆示爱的举动之后,不仅没觉得她举止轻浮,反而对她更为爱重。   这是值得他敬重一生、爱护一生的女子,可稳重持家,亦能勇敢表达。她不愿做盲目的娇花,也不会是男人的应声虫。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当得起侯府大娘子的位置,他才放心把这个家交给她。   秦耀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自大和武断而错过她——实际上,赶走秦修的那一刻他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只是拼命忍下了。   秦耀默默地告诫自己,如今宋丹青主动迈出了这一步,往后余生,剩下的许多步便由他来。   定远侯也十分舒畅,木头儿子终于“送”出去了,“送”的还是刚正不阿的文官清流,当摆一桌硬菜,开十坛好酒!   不光是他,阖府上下都在欢呼雀跃。   除了纪氏。   不用问,纪氏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是谁的主意。因此秦三叔刚一进门,等来的就是一顿棒揍。   只是,挨了没两下秦耀便挡在了前面。   “此事皆因耀一人所起,耀自知伤了三婶的心,您若想出气,便打我吧!”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三叔三婶伤了和气,更不希望纪氏因此而记恨宋丹青。   纪氏看到他,眼里氲着火光:“你以为我在气什么?气你抢了二郎的媳妇,还是气你得了个好姻缘?”   “三婶若是这样的人,耀今日便不会跪在这里了——端和元年,母亲去世,耀高烧不退,是二婶与三婶轮流照料,数个日夜不眠不休;端和十年,二婶难产,是三婶仿了她的针线做成冬衣送至边关,为的就是不让耀分心;端和十五年,也就是现在,三婶给二弟相了一个宋家,却给耀相了没有十家也有八家……”秦耀不会说奉承话,只把自己记得的事一样样说出来。   他跪在那里,腰身笔挺,眼中一派赤诚。   纪氏捂着嘴,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不曾想过,她做的一切秦耀都知道。   其实,她根本不是为了这桩婚事生气,而是气秦晏兄弟如此行事,分明就是防着她!不信任她!不把她当成一家人!   好在,秦耀是知道的,这就够了。   纪氏利落地擦干了泪珠,抬脚往外走。   秦三叔连忙扯住她,低声劝:“大郎还跪着呢,你这时候出门做什么?”   纪氏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不去库房,谁给他收拾聘礼,指着你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喜笑颜开。   殊不知,还有真正的“皆大欢喜”等在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  嘻~~明天大(小)将军就来发糖啦~   ps:作者菌猛然发现,好像从来没感谢过霸王票……等、等我整理一下【捂脸】 第64章 9.3(一更)   秦、宋两家的婚事甫一定下, 立即成为汴京城勋贵圈热议的话题。   秦耀过了年就二十一了, 虽出身侯府, 长得也俊朗,却早早地没了生母, 性子又冷硬, 还是个脑袋栓在裤腰上的武将, 但凡头脑清醒些的人家都不敢把女儿嫁给他。   谁都没想到, 最后和定远侯府结了亲的竟然是那个传说中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宋廉, “宋青天”。   就连官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得喷出一口热茶。   一时间,有说秦耀实在娶不上了, 这才低就宋小娘子的,也有说宋家攀附权贵,假清高的。   还有人隐隐约约听说了纪氏和宋大娘子在相国寺的拉扯, 便生生编出“两兄弟共争一妻”、“侯府大房三房不睦”的流言。   第二天,纪氏大张旗鼓地在樊楼摆了席面, 把宋家女眷和媒人请到一处,欢欢畅畅地吃了顿好酒。   席罢,纪氏和宋大娘子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上了同一辆车。   媒人也挺着吃圆的肚皮笑容满面地出了樊楼的门。有人凑上去打听, 她也不藏着掖着,只说秦、宋两家摆的是“谢媒宴”。   自此, 坊间的话风便拐了个弯,只说这桩婚事本就是纪氏替秦耀张罗的,根本没秦家二郎什么事。   小小一场席面,不知堵了多少人的嘴。   飞云的事也有了后续。   想来萧氏知道了钱嬷嬷把飞云领回了家, 于是叫萧家上门要人。   萧三郎父子俩带着一众人趾高气扬地进了门,一把将飞云的身契摔到钱嬷嬷身上。   钱家大哥拿过去就给撕成了两半。   萧家父子不干了,扬言要报官抓他们。   钱老爹冷笑一声,挥手招来一队官差,当众把萧家父子拿下。   原来,钱家早就喊来相熟的官差埋伏在后院,就等着萧家来人闹事——这是秦莞事先提醒他们的。   钱嬷嬷夫妇从前不敢和萧氏计较,是不想让秦莞夹在中间难做,这次得了秦莞的授意,也不再客气,把人拿住之后先狠狠地打了一顿,等到萧家父子叫喊得嗓子都哑了,这才把那张真的身契拿了出来。   彼时,官差和里正都在,双方一验,证明了钱嬷嬷手里这张是真的,而萧家拿的那个明显少了宗氏的印信。   这是权贵之家买人的规矩,除了官府印章之外,还要有家族印信,萧氏小户出身,不理家事,因此并不懂,这才让秦莞顺利布下这个局。   钱嬷嬷找来保人,当众把飞云的身契烧了,又从匣子里拿出一张新的户契,是秦莞早就准备好的。从此之后,飞云就是正正经经的课户了。   萧家父子被官差带走,暂时收押在汴京府衙。钱嬷嬷故意把他们带来的那些狗腿子放走了,好叫他们回去报信。   萧氏得了信儿,险些气死过去,急慌慌叫人去找秦昌,谁知却被花小娘的丫鬟阻在门外。只说秦昌喝醉了酒,正睡着。   这是花小娘第一次公然和萧氏对着干,萧氏气得头晕目眩,瘫在榻上动弹不得。   秦萱倒是发了威,径直闯进花小娘屋里,好巧不巧看到一双白花花的身子,正缠在床上“打架”呢!   秦萱臊得想死,秦昌气得大骂。   花小娘故意嚷了开来——秦萱一个黄花大闺女,硬闯小娘的屋子,看到“亲爹”办事,传出去不知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秦昌是真醉了,不然也不会被花小娘勾着白日荒唐。   萧家又有人来求,说是萧三郎父子在牢里被打得好惨,吃的是馊饭,还要和老鼠打架抢地盘。   萧氏说不上是心疼兄长侄子,还是不想失去这个帮手,只得强打起精神,亲自往汴京府衙走了一趟。   她自恃身份不愿面见宋府尹,而是走的后宅妇人的路子。她想着两家刚刚结了亲,宋大娘子怎么也要给她些面子。   殊不知,秦莞早就给宋丹青递了话,把飞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宋丹青又告知了自家母亲。   宋府尹身在这个位置,每日里求上门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宋大娘子早就练出来了。只见她言语客气,招待得体,同萧氏东拉西扯,就是不接她的话茬儿。   两盏茶之后,萧氏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什么承诺都没要到。   最后,还是秦昌醒了酒,找到宋府尹说情。   宋府尹依着律法,让萧家赔了极多的钱给飞云,这才免了萧三郎父子充役的刑罚。   那么多钱,萧家拿不出来,只得求到萧氏跟前。   如今萧氏正给秦萱攒嫁妆,手里根本没几个钱,起初并不想给,还是萧大娘子冷着脸说了几句威胁的话,萧氏才扔给她一些。   经此一事,萧氏与娘家便生了嫌隙。   钱嬷嬷拿到钱,并没有给飞云,而是交到了秦莞手上。不说别的,单凭着飞云的身契和户籍,这些钱秦莞就该拿。   因此,她也没推脱,收了钱之后转手就捐给了城北的善堂——快下雪了,堂中的孤儿和老人们也该做件厚棉衣,这些钱刚好应急。   从前韩琼在世时每年都要往善堂捐钱、捐物,如今换成了秦莞。将军府大娘子的美名也渐渐地流传开来。   这场起于萧氏的诡计,以秦莞的名利双收而收场,只是苦了一个飞云,却又怨不着别人。   一通折腾下来,萧氏病倒在床上。   秦萱气不过,在床边撺掇她母亲:“娘,您就甘心看着大姐姐这般嚣张?她设此毒计害了三表哥,您为何不拿出嫡母的款来狠狠地教训她一顿?”   为何呢?还不是因为心虚。   秦萱根本不知道,这整场事都是萧氏一手策划的,只不过棋差一着,让秦莞反将一军。   失了娘家的助力,秦昌又骂了她一顿,大房、三房全都偏着秦莞,萧氏可谓是孤立无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然而,秦萱却不肯。   趁着秦莞还在一方居住着,秦萱带着所有的丫鬟婆子,气冲冲地找上了门。   进门之后她二话不说就把秦莞如何用卖身契骗萧氏、如何坑萧家的钱大声说了出来,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堂堂将军府大娘子,竟然使出这等诡计,当真是体面!”   秦莞吹了吹茶沫子,不紧不慢地说:“堂堂侯府主母,诱哄我的丫鬟偷我的东西,这说出来就体面了?”   秦萱一愣。   彩练抬头挺胸,把飞云偷铜镜、萧氏假意烧身契、萧家毒打飞云的事噼哩啪啦一说。   这些事萧氏根本做不到□□无缝,总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秦萱稍稍一思量,便知道彩练没有瞎编。   她的脸色当真好看。   秦萱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出了一方居的,之后的十多天她连自己的屋子都没出。   即便定远侯下了严令不许底下的人乱嚼舌根,还是架不住有些闲言碎语顺着墙缝溜了出去。   这下,就连萧氏也没脸出门见人了。   ***   秦莞在娘家住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她答应了“梁大将军”要回将军府,没承想吃过一顿团圆饭,又后悔了。   于是,她又厚着脸皮给“梁大将军”写了封信,找了个“霜重难行,不宜出门”的借口,耍着赖想要再住一日。   彩练劝道:“姑娘,这样不好吧,人家都说‘事不过三’……”   “我第一次听说‘事不过三’是这样用的。”秦莞笑了一下,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大将军是不会在意的。”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我倒觉得这丫头用得没错!”   秦莞原本懒洋洋地歪在榻上,瞧见“梁大将军”大步进屋,忙穿上鞋子下了榻。   丫鬟们也殷勤备至地给姑爷搬凳子、倒茶水。   “梁大将军”身上穿着紫色官袍,显然是从官衙直接来的。秦莞瞧着,三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朝中事太忙了吗?还是没好好吃饭?   梁桢也在看她。   秦莞在家向来是一副慵慵懒懒的打扮,乌发梳成了坠马髻,一边垂着珠钗,另一边簪了枝红梅,衬得她眉眼越发精致。   梁桢摸了摸胡子,三日不见,她长得更好看了。   秦莞把凳子摆到他跟前,狐疑道:“将军,你怎么来了?”   梁桢撩起衣摆坐下,沉声道:“来请大娘子归家。”   秦莞瞧着他的脸色,试探性地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梁桢一本正经道:“大事没有,只有一个独守空房的丈夫,苦苦等着他的大娘子回去。”   丫鬟们掩着嘴,嘻嘻地笑了起来。   秦莞瞪了她们一眼,小丫鬟们也不怕,手牵手地跑走了。彩练最后一个出的屋,替他们关上了门。   秦莞坐回榻上,笑道:“这时候就不用演戏了吧?将军直说吧,哪里用得着我,我必万死不辞。”   “用不着‘万死’,回家就行。”梁桢也笑了笑,“再不回去,你那俩丫头就要收拾包袱投奔你来了。”   秦莞问:“可是老夫人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梁桢顿了一下,说,“你不必顾忌这些。”   秦莞松了口气,重新歪回榻上,耍赖:“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回去了。”   梁桢挑了挑眉,“行,那就不回去。”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倒叫秦莞心里没了底儿。   “你不反对?”   “我反对什么?”梁桢喝了口茶,故意做出一副大度又无奈的模样,“既然大娘子不想回去,那我只得留下来陪着了。”   秦莞腾地坐直了身子,“将军,我没听错吧,你也要住下?”   梁桢嗯了声,继续喝茶。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你、你……你明日还要上朝,这里没你的官服。”秦莞随口找了个理由。   “没事,叫他们去取。”梁桢不紧不慢地说。   秦莞急了,“你堂堂一个二品大员,从侯府出门上早朝,这算怎么回事?”   “伯父官居三品,不也是从侯府出门上早朝?”梁桢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秦莞没好气地说:“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大娘子不用担心,我不怕被人说吃软饭。”梁桢笑着说。   秦莞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细心稳重的大将军吗?   对上梁桢眼中暗含的笑意,她终于反应过来,“梁大将军”在逗她!   “行啊,梁大将军,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真好。”秦莞朝他翻白眼。   “不及大娘子,还是被你识破了。”梁桢笑眯眯。   秦莞压低声音,提醒道:“咱们说好的,成亲之后你不会限制我的自由,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住娘家就住娘家。”   “嗯,确实说过。”梁桢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秦莞被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气到了,不管不顾地拿脚踢他,“那你还不快走!”   看着那只套着雪白棉袜的纤纤玉足,梁桢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抓过来,细细逗弄。   “我只说了不限制你的自由,没说我不能跟着。”梁桢毫不惭愧地说。   秦莞也耍起赖,“既然这样,那我就一直留在家里,住到过年!不,过了年也不回去,看你敢不敢陪!”   “我确实不敢。”梁桢勾了勾唇,整整衣摆站起来。   秦莞面露得意之色,“怎么,大将军这是要回去了?”   “嗯,回去了。”梁桢平静地说。   秦莞挥挥小手帕,“慢走不送啊!”   “不用送。”梁桢俯身,挨近她。   秦莞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梁桢眉眼微扬,英挺的脸上带着一丝坏笑,“走之前,要带上一件贵物。”   说着,便收拢臂膀,将秦莞牢牢地圈至怀中,继而用披风一裹,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秦莞都给吓傻了,甚至忘了反抗。   小丫鬟们见此情景顿时惊到了,叽叽喳喳地大叫:“大将军把姑娘抢走了!”   梁桢听到了,朗声大笑:“彩练,给大娘子收拾衣裳,回府!”   “是!”彩练笑嘻嘻地应下。   梁桢抱着自家大娘子,大步出了一方居,经过东院、西院、主院、正堂,径直走向大门。   一路惊呆众人。   小丫鬟们以为秦莞惹怒了大将军,大将军要罚她,急吼吼地跑去找纪氏和秦耀帮忙。   秦耀第一个跑出来,手里提着剑,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梁桢已经抱着秦莞出了门,正往马车上送。   秦耀想要去追,却被纪氏拦下。纪氏没好气地打了他一巴掌,“傻小子,人家夫妻间的小情趣,你掺和什么?”   秦耀愣了一瞬,小麦色的脸上泛上一层微红。   纪氏瞧瞧他,再瞧瞧大门外的那一对,眼中满是欣慰的笑。   将军府的马车早就等在了大门外。梁桢把秦莞塞进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还没坐稳,对面就飞过来一只叮当作响的珠钗。   梁桢抬手拦住,温声道:“我知道你嫌家里不清静,再等等,过了这两日我带你去庄子上泡温泉。”   秦莞闻言,顿时愣住。她没想到,她的顾忌,她的厌恶,他都懂。   尽管心里感动,秦莞还是说:“倘若你不怕别人说闲话,为何不愿意让我在家里住。”   为何呢?自然是为了他自己。   梁桢想告诉她,她不在的时候,他觉都睡不踏实。他还想告诉她,将军府才是他们的“家”。   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秦莞还要再说什么,梁桢突然凑过去,堵住了她的嘴,用一块软软糯糯的千层糕。   马车的暗格中,梁桢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吃食和小玩意,是他一路走来“顺便”买的。   秦莞永远不会知道,彼时的梁桢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   看到街边的千层糕,就想着她或许爱吃;看到摊上的小瓷花,便回忆起他之前送给她的那朵;看到路旁边的红梅,只觉得插在她头上才好看;就连看到天上的云朵,都能联想到她的笑脸。   他想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呐~作者菌每天更新的时候都会在昨天发表的两章里【随机选一章】发红包,只要留言都有。   宝宝们记得按爪哦~~ 第65章 9.3(二更)   秦莞被“梁大将军”强行带回将军府, 原本有点生气, 不过很快就被他买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哄好了。   更何况, “梁大将军”还承诺等忙过年尾这阵就带她去庄子里泡温泉,秦莞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泡过温泉, 自然十分期待。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   就在汴京百姓窝在家里喝着香甜软糯的腊八粥时, 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到了纪氏头上。   安国长公主, 今上嫡亲的姐姐, 贵妇圈里的领头人, 主动来到定远侯府为她的侄女——安华县主提亲。   安华县主赵攸宁是今上唯一的同胞兄弟,已故肃王的独女, 也是今上最亲的侄女,这样的身份几乎是全天下的男子任她挑,而她偏偏看中了秦修。   秦修只是定远侯府的次子, 将来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学业不上不下, 母亲又出身商户,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其实赵攸宁早就求过安国长公主,长公主却没答应, 说到底是怕侄女将来吃苦。   这次之所以会同意,还是因着纪氏的行事。   秦家和宋家结亲的详情哄得了旁人, 却瞒不过安国长公主。   长公主把纪氏的所做所为一一看在眼里,瞧着她心地善良,做事大气,这才消了固有的成见, 又瞧着秦修性子豁达,待人和善,心下不禁暗赞。   于是,赵攸宁再次求到她跟前的时候,安国长公主终于肯了,转天便带着媒人和登门礼去了定远侯府。   当时,侯府上下听说安国长公主来了,全都蒙了,又听说她是来替赵攸宁提亲的,彻底傻了。   安国长公主是个果断的性子,直截了当地问秦三叔:“这桩婚事你可愿意?”   秦三叔愣愣地指了指纪氏,“我听我家大娘子的。”   安国长公主笑笑,看向纪氏,“三大娘子可有意见?”   纪氏傻傻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又连连摇头,“妾、妾身没意见!”   “二郎呢?”长公主看向秦修。   “……没。”秦修脑子里反复回忆着赵攸宁的模样,脸色古怪。   安国长公主笑笑,“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两家当即换了庚帖,定好了下聘的日子——秦修那份是纪氏早八百年前就准备好的,赵攸宁的是安国长公主临时写下的。   直到把长公主的銮驾送出街口,纪氏依旧愣愣的。   看着手上还散着墨香的庚帖,她捏了捏秦修的脸,又扯了扯耳朵,直把秦修疼得呲牙咧嘴,才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她真把儿子“嫁”出去了——“嫁”的还是皇家贵女,堂堂县主!   这下,纪氏真真是扬了眉,吐了气。   皇家都肯把女儿许给她家,看谁还敢笑话她出身低贱,不堪为配!   安国长公主满意于秦家的态度,直接乘着銮驾入了宫。   一个时辰之后,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定远侯府。   赵攸宁那里也得了一份,她摇身一变,从县主升成了郡主——按大昭的宗法,除非官家特许,只有太子之女才可称为“郡主”。   官家原本要封赵攸宁为公主,赵攸宁硬是不要——若成了公主就得跟驸马分府别住,她才不乐意。   纪氏可谓是欣喜若狂。   这些年,秦修和秦三郎的婚事成了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这根刺被一道圣旨轰成了渣渣,纪氏就像脱胎换骨一般,浑身轻松。   她也不再低调,就着下聘礼的日子将整个樊楼包下,把朝中的同僚、生意上的伙伴,以及安国长公主府、肃王府、梁家、宋家、纪家、韩家、顾家二房等所有的姻亲都请了来,足足摆了几十桌。   长辈们在大堂中吃酒,小辈们在楼上说话,跑堂的伙计忙不过来,樊楼的掌柜又从别处调来一些。   这一日,全城的目光都汇聚在秦家人身上。   秦耀看着此等情形,闷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委屈你了。”   宋丹青拿帕子掩着嘴,盈盈笑道:“郎君这是哪里的话?”   秦耀抿了抿嘴,沉声道:“当初我下聘时……忒寒酸了些。”   宋丹青弯着眼睛,温温柔柔地说:“郎君舍得把辽东海战的战船模型、龙舟竞标的彩头、漠北王庭的朝珠、官家赏赐的青铜古器充作聘礼,若这还叫寒酸,奴家不知什么才叫‘不寒酸’。”   秦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识得?”   “郎君说的是哪样?”   “战船……还有竞标的彩头。”   宋丹青笑笑,在心里默默回道: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牢牢地记着。   秦耀看着她,深黑的眸子里映着小娘子娇笑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搭上她的手,飞快地握了一下,又连忙放开,无比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待你。”   宋丹青轻轻地嗯了一声,面上飞起两片红云。   看着她那张温婉端庄的脸,秦耀这颗稳了二十年的心生生漏跳了一拍。   另一边,秦修也寻了个机会,把赵攸宁约到观景台上。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县,不,郡主为何会瞧上我?”   ——这话当真直白,若放在别的小娘子身上,八成会惹出一串眼泪或两个巴掌,赵攸宁却不然。   她就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般,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我喜欢看画册,尤其崇拜那位叫做‘大将军’的画师。他的画风细腻,故事也别致,我禁不住好奇,便去印局打听他的身份……”   听到这里,秦修突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赵攸宁便盯着他道:“印局的人告诉我,画稿是定远侯府的二郎君送去的——你,就是那位‘大将军’吧?”   秦修整个人僵在原地。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内心经历了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说出实情,这桩婚事可能会告吹,他母亲会无比失望;倘若不说,这个谎言会一直梗在他和赵攸宁之间,这对赵攸宁不公平。   最后,秦修还是咬了咬牙,道:“郡主误会了,那些画稿不是我画的,我只是代人送去刊印……”   看着赵攸宁震惊又失望的神色,秦修突然说不下去了,不知怎么的竟有点心疼。   他沉默了片刻,忍着心内的异样,低声道:“抱歉,我事先并不知道……倘若你不愿意,我这就去恳求母亲——”   “不必。”赵攸宁打断他,心里想说“其实你也挺好的”,然而说出口就变成了“那个人是谁”。   面对未来大娘子的逼问,秦修毫不犹豫地把自家妹妹卖了,“是我大妹妹,莞儿。”   “秦莞?!”赵攸宁先是震惊,继而想到什么,又松了口气。她歪头看着秦修,问:“你能第一时间拿到画稿?”   秦修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还是老实地点点头,“是,除了大妹妹身边的丫鬟,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还请郡主也不要说出去。”   “好说。”赵攸宁豪爽地拍拍他的肩,有些霸道地说,“那以后你要第一个给我看。”   秦修好脾气地点点头,“好。”   赵攸宁又重新高兴起来。   秦修试探性地问:“那这桩婚事……”   赵攸宁挑眉,“你想退亲?”   “不不不,当然不是!”秦修怂叽叽地摇头。   赵攸宁哼了声,翘着嘴角看风景。   沉默片刻,秦修又道:“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全家都会。”   赵攸宁白了他一眼,“啰嗦。”   秦修:……   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秦修和赵攸宁双双回头。   原来,秦莞一直藏在那里偷听,眼瞅着被发现了,她一心虚,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她却忘了此时待的地方是观景台,栏杆低矮,结果一不小心扑了出去。   观景台在三楼,底下是热闹的街市,若这么摔下去搞不好就要断手断脚。   观景台上的人们吓了一跳,对面的食客也发出阵阵尖叫。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扑过来一个人,将秦莞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继而腰身一拧,在半空中翻了个身。   只见他一手抱着秦莞,一手扯住楼宇间的彩旗,就着布帛的缓冲稳稳落地。   楼上楼下一片欢呼。   秦修等人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秦莞拍了拍狂跳的心脏,扭头看去,这才发现抱住他的人正是“梁大将军”,她的夫君。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秦莞以为的。   二楼雅间。   定远侯收回目光,冲着宋廉举了举杯,笑道:“宋大人可瞧见了,这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我家那个‘更大胆的丫头’。”   宋廉讪讪一笑,低头闷了口酒——合着有这么个出格不羁的小娘子,你还挺骄傲呢?   刚正不阿的宋府尹突然有点后悔把女儿许给秦家了。   ***   对于秦莞来说今年无疑是个“肥年”,喜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刚过了两天秦修就来给她送钱了。   “过了腊八印局就要歇年假,元宵后再开印。这些是今年的红利,我给你拿了过来。”秦修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到秦莞跟前。   秦莞惊喜道:“这么多?”   足足五百贯,能在汴京城郊买下一座大宅子了。秦莞没想到只是利用闲暇时间随便画两笔就能有这么多收入。   秦修喝了口茶,笑道:“这些赏玩之物多是卖于富贵人家,利润向来丰厚——明年还画么?”   “画!”秦莞毫不犹豫地说。   她得了钱也不独吞,分出一半塞给秦修,“这些是二哥哥的,总不能让你白跑腿。”   秦修又给她塞回去,“得了,我名下有田地有铺子,将来还能继承侯府一份产业,哪里用贪你这仨瓜俩枣?”   秦莞笑道:“现在是仨瓜俩枣,明年指不定就是大肥羊了,二哥哥当真不要?”   “不要,你自己收着罢。实在嫌多就给屋里那几个丫头分分,我可听说了,她们天天忙活着磨墨、调颜料、晒画稿,比你还上心。”   秦莞见他坚持,也不再客气,从箱里拎出两贯钱叫明月几人去分。   小丫鬟们欢呼一声,兴奋得脸色红扑扑的,不单是为了赏钱,更多的是因为这些钱里也有她们出的一分力。   明月喜滋滋地把一碟点心放到秦修跟前,“这是奴婢新做的,还请二郎君赏脸尝尝,红芯的是甜口,白芯的是咸口。”   秦修虽不爱吃点心,但瞧着碟子里那一朵朵莲花形状的小面团还是忍不住赞道:“单是瞅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明月,你这手艺越发好了。”   明月福了福身,笑道:“二郎君若爱吃,下回再来,奴婢多给您备一些。”   秦修含笑看向秦莞,“瞧瞧,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丫头,一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到底是盼着我来吃点心,还是盼着我来送钱?”   一句话将丫鬟们逗得娇笑连连。   笑了一通,茶点也吃了个半饱,秦修才说起了正事。   “今次我去领红利,印局的方大人同我提了一件事,说是书局那边想请‘大将军’画一些适合儿童启蒙的画册,诸如《千字文》之类——他们以为我就是‘大将军’,所以才托方大人跟我说。”   秦莞笑笑,道:“那二哥哥就继续假装吧,反正嫂子也骗到手了。”   提起那桩歪打正着的婚事,秦修执手道:“还要多谢‘大将军’做的这场大媒。”   兄妹两个又笑了一通。   笑罢,秦修正色道:“莞儿,书局之所以订这批画册,多是下发到县里的衙门、书院、善堂,免费给孩童和目不识丁的百姓看,没多少利润,却……”   “却功在千秋。”秦莞接口道,“二哥哥不必小看我,你该知道,咱们秦家人做事第一考虑的从来不是‘利’字。”   秦修当即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大人问‘大将军’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秦莞想了想,反问道:“这个主意是谁提的?”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想判断一下这是掌权者沽名钓誉的把戏,还是真正用以教化万民的利器。知道了这个,她才能决定如何出力、出多少力。   秦修没瞒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这个主意是大皇子提的。   起因还是秦莞画的那册《林帅守凉城》,大皇子妃非常喜欢,每每拿着上面的故事和大皇子讨论。   和养尊处优的二皇子不同,大皇子这些年在封地摸爬滚打,遇到过不少困难,也增长了许多见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本画册的价值,进而想到了绘制启蒙读物这个主意。   这件事他没声张,只暗地里找到了方大人,想着悄悄地做出一些,将来带回封地分发给当地的学塾和百姓。   秦莞听完,沉吟片刻,突然问:“二哥哥,你想不想做件大事?”   秦修是聪明人,略略一想就猜到了她的意思,“若真去做,势必要通过大皇子……”   秦莞点点头,笃定道:“此事不是你我两个人能完成的,也不是一处封地的事。纸包不住火,早晚要透出来,那时候才是真打眼。大皇子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偏偏要打这个头阵,难道二哥哥不觉得奇怪吗?”   秦修点头道:“确实。我听大伯说大皇子并非无能之辈,更不是莽撞的人,他应该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这件事不该由他提出来。”   秦莞笑笑:“那么,二哥哥有没有想过,他明明懂得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去找方大人呢?”   秦修思量一番,道:“他或许只是为了抛出一块砖,等着有人替他出头!”   “不是‘有人’,是你。”秦莞笑笑,给他添了一盏茶,“连攸宁姐姐都能查出你就是‘大将军’,你以为大皇子查不出来吗?”   秦修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又有些疑惑,“既然已经查出来了,他又为何让方大人带话,而不是亲自跟我谈?”   “只有一种可能——方大人是他的人。而他想借你的手,同时也给你一个机会。只有你猜到了这一层,他才敢跟你合作。”   秦修敲敲脑袋,“天爷爷,这心思未免也太深了!”   秦莞叹了口气,“若非走一步想百步,以他的处境想必……”早死了。   “他为何会选中我?”秦修沉思片刻,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安国长公主?”   秦莞笑着点点头。   《林帅守凉城》本就是后宅妇人们看着玩的,那些有政治远见的男人根本不屑一看,若非如此,早该有人发现它的价值,根本轮不到大皇子。   放眼全天下,适合在官家面前提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安国长公主,另一个便是贤妃。   一来,她们是后宅妇人中的一员,既有机会看到这本画册,又有眼光看出它的价值;二来,她们是官家最信任的人,无论她们说了什么,官家都不会怀疑她们另有图谋。   对于大皇子来说,势必希望安国长公主挑这个头。   毕竟,若是让贤妃抢了先,赢得君心的必然会是二皇子。换成安国长公主,八成能让大皇子得到好处。   秦修如今和赵攸宁定了亲,是安国长公主的侄女婿,能通过赵攸宁和安国长公主说上话,所以大皇子才选中了他。   秦莞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她知道一件无法宣之于口的秘事——安国长公主在将来的储位之争中选择了站在大皇子一方。   如今大皇子没有直接找上安国长公主,而是拐着弯地绕到秦修身上,想来是因为眼下他们还没结成同盟。   一本小小的画册,能够画的不仅仅是儿童读物,四书五经、地方志略、民间传说,甚至国家法度、朝堂政举都可绘制成册,用以教化万民。   它可以让不识字的人看懂,也能让孩童更易理解,这将是教育、文化、政治等诸多领域的一大进步。   比如地方赋税,就是因为有些百姓不懂税法,不知多少地方官从中胡乱加收,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损失极大。倘若将税法印成画册,分发到百姓手中,至少能让某些人有所忌惮。   退一步讲,就算上面所述无法实现,哪怕只是绘制一些启蒙读物用来“扫盲”,其价值也是极高的。   大皇子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他不能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二皇子,不然的话,二皇子无论是在杏林中的声望,还是在百姓中的口碑都将拔高一大截。   可见,大皇子并非没有野心之人。不过,他的野心是和百姓、和社稷绑在一起的,所以并不让人反感。   秦莞问:“二哥哥,要干吗?”   秦修面色严肃,“若干了,定远侯府就很难再做‘纯臣’了。”   秦莞垂下眼,轻叹道:“咱们家……想来是做不成纯臣的。”   且不说秦修和赵攸宁定了亲,间接与安国长公主和大皇子绑在了一起,单论前一世的那场宫变……   秦莞越想越觉得,长兄不可能为了“护驾”而被乱箭射死,大伯父的手臂也断得蹊跷。哪怕为了自保,秦家迟早也要站队。   “莞儿,你说呢?”秦修把问题抛给了她。   秦莞叹息一声,倘若只有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都不难,可是还有梁家,还有梁大将军。   ——秦莞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立场和梁家的立场看成了一个整体。   她想着,梁大将军和二皇子毕竟是姻亲,就算从前有些小矛盾,在夺嫡这般重大的事情面前,从政者的眼光总会放得更长远。   所以,她不确定梁大将军会怎么选,中立,还是支持二皇子?梁桢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造反?   突然意识到梁大将军也许会像上辈子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秦莞的脸瞬间煞白。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月亮门,来到兄妹二人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呐~补充一下:作者菌第二天发包包的时候,有几个留言就发几个哦,之后再留的就不补啦,嘻嘻~ 第66章 9.4(一更)   “梁大将军”突然出现, 秦莞还没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 看向他的目光暗含担忧。   秦修则是警惕。他不确定“梁大将军”什么时候来的, 有没有听到他和秦莞的谈话。他和秦莞的立场不同,在他看来梁家和二皇子就是一伙的。   梁桢把兄妹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安之若素地挨着秦莞坐下。   秦莞扯了扯他的衣袖, 关切地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桢状似认真地想了想, 笑道:“昨晚被蚂蚁咬, 算不算?”   “不许开玩笑!”秦莞打了他一下, 悄悄地红了脸——昨夜的“蚂蚁”就是她。   梁桢笑笑,安抚般拍拍她的手, “别担心,我很好。”   秦莞还是有些不放心——上辈子关于梁家的事她知道得不多,只隐约记得梁大将军的死讯就是过完年传出来的。   她在为某事忧心的时候有个小习惯, 总会用上齿咬着下唇,钝钝地磨, 慢慢地碾,直把红润的唇折腾得失了血色。   她自己不知道疼,梁桢却心疼。   他沉着目光, 拿手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将可怜的唇瓣解救出来。   秦莞茫然地眨眨眼, 不明所以。   梁桢垂着眼,附着薄茧的指肚轻轻抚在那片莹润的唇上,似是要抚平并不存在的齿印。   秦莞这才反应过来,弯着眼睛冲他笑笑。   对于两个人来说稀松平常的小互动, 看在秦修眼里却是妥妥的打情骂俏。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梁大将军”老不修,一边又稍稍放下了心——至少,自家妹子过得不错。   梁桢亲手给他添了杯茶,又吩咐丫鬟新换了点心瓜果,问候了一下长辈,扯了扯家常。   看他的样子,应该没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秦修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梁桢突然话音一转,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兄妹二人双双一怔。   秦修故作镇定地问:“大将军何出此言?”   梁桢没说话,转头看向秦莞。   秦莞纠结了一小会儿,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你都听到了?”   “莞儿!”秦修冲她摇了摇头。   秦莞笑笑,说:“没关系,二哥哥,大将军可以信任。”   秦修翻了个白眼,女生外向,果然如此。   既然话都挑明了,三个人也不再东拉西扯,秦莞挥退了丫鬟,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梁桢说了一遍。   如今摆在秦修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踏进大皇子布下的局,助他做成这件事,从此贴上大皇子党的标签,要么平步青云,要么万劫不复。   第二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失去这个扬名的机会,坐看两个皇子相争,同时得罪大皇子。   梁桢道:“就目前而言,顺着大皇子布下的局走显然对你更为有利。于官途而言也是一个捷径,单看你想不想要。”   不得不说,秦修很心动。   他并非没有野心,然而文武之才皆平平,无论是承荫授官还是科举入仕都很难有大的成就。大皇子画出来的这个饼,对他来说诱惑力极大。   同时他也深知,从龙之功哪一个不是用鲜血垒就?倘若只是他自己他会义无反顾地拼一把,然而一旦牵涉到家人,这样的机会他宁可不要。   想通了这一点,秦修果断地摇了摇头,“大皇子虽素有贤名,然则并不受官家重视,我不想冒这个险。”   梁桢挑了挑眉,“你看好二皇子?”   秦修嗤笑一声,道:“看不看好重要吗?如今的形势就是如此,二皇子距离东宫只有一步之遥——大将军难道不会选择他?”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秦修根本没指望“梁大将军”回答,没想到梁桢果断地说:“不会。我不一定支持大皇子,但我一定不会支持二皇子。”   这话不仅让秦修大大地吃了一惊,秦莞也十分诧异:“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   梁桢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是。比那个严重得多。”   见他脸色不大好,秦莞没再追问,而是安慰般拍了拍他的手臂。   梁桢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问:“莞莞,你呢,你想支持大皇子吗?”   “我?”秦莞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在意自己的想法,“你不介意我掺和进朝堂之事?”   梁桢扬了扬眉,眼中闪过骄傲之色,“你的才智不亚于任何一位男子,为何不可?”   秦莞沉默了,满心里除了感动再没别的。   看着这一幕,秦修终于知道自家光风霁月的大妹妹为何会心甘情愿地给这个老男人做继室了。   秦莞忘了把手抽回来,依旧由梁桢握着。如今她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若即若离的小亲密。   她沉吟片刻,说:“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早站队。大皇子虽贤明、有实才,却不得圣心;二皇子手段高,支持者众多,却是个虚伪狡诈的。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堪为主。”   秦修摇了摇头,“如今想要明哲保身,恐怕并不容易。”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从这件事中脱离出来。画册之事一旦上达天听,官家势必会查到他头上。二皇子若想争得更大的赢面,势必也会拉拢他。   倒不是说这种画册只有“大将军”能画,而是因为世人都以为他是始创者,这种象征意义是官家所在意的。   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站队的问题。   秦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纠结。   就在兄妹二人为难之时,梁桢再次开口:“你们若不想现在站队,还有第三条路走。”   此话一出,兄妹二人齐齐地看向他。   秦修和秦莞虽然只是堂兄妹,眉眼间的神韵却极为相似。梁桢前一刻还有点嫌弃这个大舅子,如今看着他和心上人相似的目光,不由地多了几分好感。   “交给我,我来做。”他语气轻松地说。   “你要怎么做?”秦莞疑惑道。   梁桢言简意赅地说出他的打算。   秦修听完,面上一喜,“这样一来就不必通过安国长公主,也不会和大皇子扯上关系,二皇子若想插手也要掂量掂量!”   秦莞却不大赞成,“这样的话,我和二哥哥的确能择出来,可是,你却会陷入危险。不仅官家会疑你,两个皇子也会忌惮你,还有朝中百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弹劾你别有用心。”   梁桢看着她担忧的神色,不由笑了,“这么担心我?”   秦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放心,只要西北三十万梁家军还在,便没人敢动我。至于两个皇子,便各凭本事吧!”——也该让大皇子知道,不是谁都能任由他算计!   说这话时,梁桢面上现在一丝本不该属于“梁大将军”的桀骜。   秦莞一时晃了神儿,不知觉就应了。   事后,秦修曾问过秦莞,你信任梁大将军吗?   秦莞毫不犹豫地说,信。   秦修又问,为何会相信他?   秦莞说,因为他知道梁大将军一个更大的秘密,既然他连这个秘密都没有瞒她,自然也不必在这种“小事”上坑她——她指的是“假成亲”。   画册之事“梁大将军”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秦莞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搅和进来。对于她和秦修来说很难的一件事,因为他的参与突然变得十分简单。   有他护着,秦莞不必再费心筹谋,也不必小心翼翼。她相信即使天塌下来都有梁大将军撑着,而且,他能撑得很结实,很漂亮。   这是除了大伯与长兄之外,秦莞从第三个人身上体会到“靠山”的感觉。   ***   因为心怀感激,这天晚上秦莞对“梁大将军”异常殷勤。   正赶上大夫来给梁老夫人请平安脉,秦莞差人前去守着,那边完事之后便将人请到听松院,给梁大将军瞧瞧。   时人大多讳疾忌医,梁桢自认健健康康,平日里见了医馆恨不得绕道走,闲着没事儿怎么肯看大夫?然而却禁不住秦莞撒娇讨好,最后还是一脸无奈地将手腕摊到大夫跟前。   老大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把手切到脉上。没过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狐疑地看向梁桢。   “大将军今年贵庚?”   梁桢道:“三十有九。”   老大夫笑眯眯地收回手,对秦莞道:“大娘子不必担心,大将军脉象强劲,竟像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啊!”   梁桢眼中划过一抹异色,淡淡道:“大夫说笑了。”   秦莞却是放下了心,礼貌地问了几个调养方子,封了厚厚的诊金,这才让小丫鬟们将大夫送出门去。   梁桢暗自打量着秦莞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胡子,又压了压身上裹的白布带,确认妥帖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秦莞拉到身边,道:“好了,别忙了,歇会儿罢。”   “不成,大夫说你内火旺,我得让灶上给你熬碗清心败火的汤。”秦莞一边说一边把大夫说的方子默到纸上。   “对了,从今往后你要特别注意,外面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宫中的茶水点心也要跟人家吃一样的,甚至咱们府里也得防着点。”   “你有没有仇家,或者政敌?以后在外行走千万要小心,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梁桢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般谨慎,不过看着她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心内一阵熨帖。   他情不自禁地圈住秦莞柔软的腰肢,将人抱到腿上,温声道:“我很好,没生病,不会被人暗杀,暂时也没人敢动我,大娘子且放宽心吧!”   秦莞戳戳他的胡子,急道:“不许这么自大,也不许不放在心上!”——倘若命运的轨迹不会改变,不久之后你就要死了!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秦莞真会忍不住告诉他。   “好了,我保证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梁桢抓住她的手,免得她再去扯那撮并不牢固的小胡子。   “你背一遍。”秦莞霸道地说,“背错一个字我就揪你一根胡子。”   梁桢无奈地笑笑,为了护住马甲,也为了让心上人安心,他老老实实地背了起来。   果真是一个字都不差。   秦莞这才满意了,捏起一片冻梨喂给他,继续喋喋不休地叮嘱。   梁桢嚼着冰冰甜甜的冻梨,看着她那双动来动去的娇嫩唇瓣,目光愈加深邃。   他更想……吃那里。   ***   许是白天太过忧虑,晚上秦莞竟然梦到了前世的宫变。   她站在贤妃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子死了,安国长公主死了,苏泽也死了,最后只剩下梁桢手握长剑,浑身浴血,如地狱修罗般踏在尸山之上。   上一世,她以为梁桢是坏人,希望禁军冲过来将他拿住。然而此刻,她却担心着梁桢,希望他不要出事,顺利离开。   突然,身边的贤妃大笑一声,面容变得扭曲,身体也像妖怪似的突然拔高,双手变成利爪朝梁桢抓去。   秦莞吓得大叫:“梁桢!小心!”   紧接着,意识一阵迷离,秦莞醒了。   床帐挑起了一角,烛台亮着昏黄的光,“梁大将军”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神色古怪。   秦莞看着他,他也看着秦莞。   最后还是“梁大将军”率先开口:“你在叫梁桢?你……喜欢他?”   秦莞表情一僵,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梦到他而已!”   梁桢挑挑眉,“你知道这是你第几次当着我的面喊‘我儿子’的名字吗?”   秦莞心虚地眨了眨眼,故作硬气地说:“他也是我名义上的儿子,还不许我关心关心他了?”   梁桢哼笑:“在梦里关心?”   秦莞急道:“那是个噩梦,根本不是你想的花前月下。”   梁桢不紧不慢:“你怎知我在想花前月下?即便是噩梦,你可曾梦到过我?”   秦莞嘴角一抽,好笑地看着他,“将军大人,您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嗯,是吃醋了。”梁桢毫不掩饰地说。   “梁世叔,你一定是在逗我。”秦莞的眼中暗含探究。   看着她戒备的模样,梁桢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替她压了压被子,道:“继续睡吧!”   秦莞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落寞,不知怎么的心里隐隐地疼了一下。   她想也没想就拉住梁桢的手,恳求道:“将军,陪我说说话吧,我自己……有点怕。”   梁桢指了指屏风,淡声道:“不必怕,我就在那边。”   “我要你在这里,让我看着你我才能不怕。”秦莞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俨然就是小时候向秦耀撒娇的模样。   梁桢……还真就吃这套。   他叹了口气,坐回床边,“说吧,我陪着你。”   秦莞嘻嘻一笑,趁他不备用力一拉,梁桢猝不及防地跌在被子上。秦莞往里侧滚了滚,大方地让出半个铺位给他。   梁桢眸光一闪,沉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讨好你呀!”秦莞理所当然地说,“我想让大哥哥跟我一起睡的时候,就是这样讨好他。”   梁桢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秦耀跟你一起睡?什么时候?!”   “四五岁的时候吧,那段时间我经常做噩梦,就求着哥哥和我一起睡。”   梁桢一噎,心头的火舌往下压了压,却没彻底消失——亲兄妹又能怎么样?敢“染指”他的大娘子,他和秦耀必有一战!   秦莞丝毫不知道给最亲爱的哥哥招来了怎样的“灾难”,她暗搓搓地想着,趁这个机会套套“梁大将军”的话。   于是,她装出一副怕怕的样子,说:“我刚才梦到大皇子造反,桢哥儿……桢哥儿站在他那边。”   梁桢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过,他还是如实说道:“不会。”   秦莞追问:“你是说大皇子不会造反,还是桢哥儿不会站在他那边?”   “都不会。”梁桢肯定地说,“大皇子的封地偏远,朝中没有可依仗的势力,无论是皇城禁军,还是巡防兵,抑或西郊大营都不可能听他的号令,他如何造反?”   听了这话,秦莞更加肯定前一世的那场宫变必有隐情。   “至于桢儿……”梁桢哼了声,沉声道,“倘若朝廷负他,他更有可能拥兵自立,而不是支持某位皇子。”   暗夜中,他的声音尤其显得低沉笃定,秦莞听得心内一惊——这不就是上一世梁桢的选择吗?   “你们为什么不支持二皇子?毕竟贤妃是桢哥儿的亲姨母。”   梁桢顿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官家赐婚吗?”   “怕他安排人监视你。”   “不是官家,是贤妃。”昏黄的烛光中,梁桢危险地眯了眯眼,“她明明是我母——我的亲姨姐,却在先大娘子去世后迫不及待地往我屋里塞人,还用那等下作的手段。”   听到“塞人”之说,秦莞不由地想到了小四郎,府里隐隐流传着一些话,说是小四郎的生母就是贤妃从前的一个宫女。   若是官家赐婚,贤妃必定会插手,不管她是为了监视还是拉拢,对梁大将军来说都够膈应的。   梁桢继续道:“贤妃面甜心狠,二皇子虚伪狡诈,如今我帮他越多,将来他越会忌惮我的势力。有朝一日二皇子羽翼丰满,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梁家。”   秦莞这下懂了。对于梁家来说,与二皇子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按理说你大权在握,梁家本该是二皇子最大的助力,他不仅不拉拢你,还如此忌惮你,这是为何?”   梁桢沉默片刻,才道:“我想,是因为先大娘子的死。”   秦莞一愣,“你是说……丹大娘子?她的死和贤妃有关?”   梁桢点点头,脸色不大好——他回京之后一直在暗中查探这件事,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渐渐指向贤妃。   秦莞惊讶道:“丹大娘子是叫‘丹容’吧?她和贤妃不是亲姐妹吗?贤妃为何要害她?”   “暂时还没查出来。”梁桢弹弹她的脑门,道,“不许直呼她的名讳。”   ——她是我的母亲,你名义上的……婆母。   秦莞心里酸酸的,旁人叫声名字你都舍不得吗?   “不叫就不叫,我还不稀罕呢!”她闷闷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梁桢。   梁桢好笑地捏捏她的脸,“小河豚,说翻脸就翻脸?”   秦莞打开他的手,粗鲁地说:“我是河豚,你也不是好人!”   梁桢看出来了,小娘子这是醋了。   他笑了笑,哄道:“来,咱们好好聊天。”   “不聊了!”   梁桢笑意加深:“那我走了?”   秦莞顿了一下,更加气愤地说:“要滚就快滚!”   梁桢不仅没滚,还支着身子凑到小娘子耳边说:“小河豚,别气了,来,抱一下。”   秦莞愤愤道:“别忘了我和你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不仅不能抱,以后也不许再拖小手、亲额头了!”   梁桢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说把我当叔叔吗?”   秦莞冷冷地说:“我可不会抱我的叔叔。”   “我是可以抱的那种。”   秦莞被他的巧言令色给气笑了,忍不住翻过身来踹他,没想到一翻身竟然滚进了他怀里。   ——梁桢早就张开手臂等着她了。   不等小娘子发飙,他便笑着安抚道:“不让你叫名字是因为犯忌讳,没别的意思。”   秦莞果真被安慰到了,问:“什么忌讳?”   梁桢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秦莞浑身的刺被他温热的手掌一点点抚平,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你不去做谏官,可惜了。”   梁桢笑道:“将来也许有机会。”   秦莞一怔,将来……多么美好的愿景。   但愿我们还能有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嗷!这章超难写啊!   二更会晚一些哦~~希望21:00左右能完成!   孩儿们,祝福我吧! 第67章 9.4(二更)   画册的事交给了梁桢去处理, 秦莞不用再费心打算, 只管画画就好。   她作画速度很快, 不到十天就画完了《三十六计》。   梁桢不知走的什么门路,明明印局已经歇了假, 他又把人召回去, 白天黑夜地印出来上万册, 当作节礼奖励给西郊大营勤勉的兵士。   说起来, 许是女子的天性, 秦莞的画风十分细腻,明明是权谋故事, 依旧能透出淡淡的温情,不仅兵士们看着有趣,还能带回去拿给家里的老人小孩看。   印书的钱是梁桢自己出的。   中秋那会儿他和秦莞合计着在汴河岔口建了个新码头, 如今已经初具规模,旅店、食馆、商铺应有尽有。正赶上过年, 来往船只每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多会停下来歇歇脚,捎带着买些鱼货。   小渔村的生活如今也比从前好上许多, 除了银鱼之外,梁桢又叫人从阳澄湖买来青虾和螃蟹苗, 如今已经看到了收成。   所以梁桢最近不缺钱。   除了西郊大营那一万册之外,他又另外印了五百本,以他自己的名义送给巡防营的狐朋狗友们。这些人个个都是关系户,他们看到了就相当于他们背后的那些侍郎、侍中、员外郎看到了。   一时间, 无论是京郊百姓还是朝中官员,都在讨论这本《三十六计》。   有人在大朝会上提起来,官家也便借着这个机会询问“梁大将军”。   梁桢顺抛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说是一时心血来潮找人画的。   无论官家信与不信,至少这件事算是有了个明面上的说法。   和他们事先料想的一样,有人看出画册背后的巨大潜力,写了个长长的折子递到圣前。之后便是一连数日的讨论,这件事究竟应该由谁来主持。   二皇子红了眼,不惜动用朝中关系为自己说好话——自从上次失了兵部的差事,他再也没寻到立功的机会,如今他急于做出一些成绩,获得擢升亲王,甚至册封太子的机会。   出乎百官意料的是,向来低调的大皇子也站出来极力争取。安国长公主的驸马瑞国公、左相王大人都果断地站在了他这头。   至此,夺嫡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朝中官员纷纷站队,那些明哲保身的清流之士以及左右摇摆的墙头草,要么被拉拢,要么受打压。   唯有“梁大将军”如一棵挺拔的云杉屹立在朝堂之上,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能客客气气地讨好,不敢得罪。   秦莞和秦修,包括整个定远侯府算是从这场局中干干净净地脱离出来。   腊月二十三,朝堂休沐一日。   官家作局,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在城南瓦肆看百戏。   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戏场,演完这一日伎人们就要封起道具箱回家过年。   城南瓦肆不下百家,各家老板通力合作,将戏棚连在一起,上百个棚子同时上演。一时间彩旗高挂,锣鼓宣天,热闹异常。   娘子们穿着时兴的衣裳,或戴着帷帽,或遮着团扇,喜笑颜开地在人群中穿梭。郎君们或护在小娘子身边,或远远地坠在后面,默默地欣赏这副美景。   也有那些成了亲或订了婚的,既不用帷幄也不遮扇面,更不需要父兄护着,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   比如秦莞、宋丹青和赵攸宁。   三个小娘子像赶场似的,这一刻在丁香棚听了讲史,下一刻就要跑到牡丹棚看诸宫调,同时心里还要惦记着下下场的唱耍令、叫果子,又急切又欢乐。   赵攸宁愤愤不平地说:“方才那个《林帅守凉城》的故事,分明就是‘大将军’画的,他们也有脸拿出来讲!”   秦莞笑道:“怎么就没脸了?故事编出来就给人传的,那些买不起画册的刚好在这里听一听,岂不更好?”   赵攸宁瞅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倒是大方。”   “攸宁姐姐……”秦莞暗地里捏捏她的手,生怕她把自己就是大将军的事说出来。   宋丹青拿帕子轻轻地打了她一下,笑道:“你也不必瞒我,我早就知道了。”   秦莞不上她的当,“丹青姐姐少诈我,你且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宋丹青甩了甩帕子,慢悠悠道:“我知道‘大将军’就是……我那个画技超绝的莞妹妹!”   秦莞一讶,愤愤地看向赵攸宁。   赵攸宁连忙澄清:“不是我说的。”   秦莞又看向宋丹青。   宋丹青目光微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秦莞当即明白了,哼笑道:“大哥哥对大嫂嫂可真好呀,什么都肯告诉你。”   宋丹青顿时恼了,“你个小妮子,恁的胡说,看我不打你!”   “二嫂嫂救我!”秦莞嬉笑着,把赵攸宁拉过来作挡箭牌。   结果变成了俩人一起打她。   三人皆是出众的长相,一时间引得众人围观。郎君们的视线齐齐地往这边飘,竟觉得比棚中的百戏还要好看。   正闹着,赵攸宁往旁边一跳,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秦莞一把将她拉住。   宋丹青不着痕迹地将两人护到身后,屈膝福礼:“得罪了,郎君勿怪。”   “无妨。”对方微笑着,声音温和敦厚,让人很有好感。   秦莞好奇地看过去,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等她疑惑太久,对方便道:“安华,在汴京可住得习惯?”   秦莞一愣,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能直呼赵攸宁封号的必是皇族中人,又是这个年纪,穿着杏黄的衣裳,想来……   果然,赵攸宁叫了声“穆王兄”。   这人便是让秦莞“惦记”了数日的大皇子,穆王赵昶。   赵攸宁不善言辞,只干巴巴地说:“挺好的。”   赵昶也不介意,依旧微笑,主动跟宋丹青和秦莞打招呼。   宋丹青温婉地回礼,秦莞则是面露疑惑。   赵昶对上她探究的视线,坦率地说:“秦大娘子,幸会。昶恰好有句话想对大娘子说——画册之事并非昶有意设计,实乃形势所逼,还望大娘子和令兄见谅。”   秦莞福了福身,道:“王爷所言妾身不太懂,若关系到我家兄长,王爷该找他说才是。”   赵昶笑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知道,赵昶这次是特意来找她的,为的就是解释画册的事。他知道其实她才是“大将军”,也清楚是谁破了他的局。   他希望把话说开,让秦莞明白,他不会因此记恨她,也不会对秦修或者定远侯府不利。   让秦莞意外的是,堂堂亲王居然会特意跑过来向她解释,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顾忌的是梁大将军。   从这一点上看,这位大皇子赵昶还真是一位既有谋略手段,又能屈能伸的人才,二皇子跟他一比,俨然就是个渣渣!   话说回来,她这个将军府大娘子的名头还真好用!   秦莞有那么一丢丢小得意。   ***   秦莞刚和梁大将军定亲的时候,根本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一来,她和梁大将军定亲的缘由多少有些不光彩,众人皆以为梁大将军是形势所逼,不会拿着她当事;二来,就算嫁进将军府她也只是个继室,在将军府没什么话语权。   没承想,近来坊间便时不时传出一些趣事,说梁大将军如何疼爱这位新妇,不仅入门迎娶,还由着她住娘家,更是舍了性命从楼上跳下去救她,渐渐地人们便知道了,秦家小娘子就是梁大将军的心头肉。   那些想巴结梁大将军的,或者不想和梁家交恶的,无不对她客客气气。   就连魏欣这位二皇子正妃都是如此。从前她称秦莞为“秦妹妹”,如今直接改口成了“姨母”——听着她一声声叫得亲热,她不尴尬,秦莞都不好意思了。   嘉仪长公主也在,这还是自那次出事后秦莞第一次见她。   她比印象中瘦了一些,头上的金钗更耀眼了,华丽的宫装穿在细瘦的身体上倒比从前少了几分贵气,多了些妩媚。   不得不说,嘉仪公主是个难得的美人。   嘉仪公主正拉着梁桢说话——是黑子假扮的。若是真的梁桢在此必然不会被她绊住。   黑子一见秦莞,就像见到救星一般,忙道:“母亲,父亲让我给您带句话!”   秦莞成功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点头道:“我在那边订了雅间,你随我一起去罢。不着急,慢慢说。”   黑子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跟在秦莞身后。   嘉仪公主看着他们的身影,眼中闪过怨毒的光。   秦莞恰好回头,不经意看到了,心下暗叹。   嘉仪公主这个人,有着这么好的出身,这么好的颜色,又得官家疼宠,若能宽厚些,良善些,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好日子等着。   偏偏她这般恶毒又善妒,生生折损了身上的福泽,秦莞都替她感到悲哀。   雅间设在瓦肆旁的阁楼上,四面皆是七尺长的格扇窗,窗扇打开,既能看到棚中的百戏,又瞧见热闹的街景。   阁中烘着热炭,又有皮裘遮身,虽是冬日,并不冷。   宋丹青和赵攸宁都在,秦莞不必避嫌,径直将黑子假扮的“梁桢”请到了雅间。   侍女送上热茶和美酒,黑子喝了口茶,随手将杯子放在了桌案上。   秦莞恰好瞧见了,不由一愣。   她记得上次大哥哥到将军府,梁桢作陪,他分明习惯于将酒杯和茶盏摆在左手边,中间相隔寸许的距离。   如今,瞧着桌上一左一右两只杯子,秦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拿起酒壶,笑着给黑子倒了一杯,“掌柜家的甜酒不醉人,喝两杯暖暖身子。”   黑子执了执手,“多谢母亲。”   秦莞更觉得奇怪了,除了逗她的时候梁桢从不叫她母亲,今天却接连叫了两次。   ——难道是因为有外人在?   黑子喝完酒,把酒杯放在了茶盏旁,却不是左手边,而是右手边,两只杯子也没在同一水平线上。   秦莞纳闷,莫非上次只是巧合?   不等她再次验证,大海便找了过来,“少将军,大将军在外面等着,让你过去。”   黑子故作淡定地点点头,随着大海出了门。   秦莞倚着窗棂向外看去,果然瞧见“梁大将军”正等在街边。他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引得行人频频偷眼去看。   黑色的骏马踢踏着铁蹄,似是有些不耐烦,巨大的白鹰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梁大将军”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却被他嫌弃地躲开。   秦莞没由来地想起了那时和梁桢初见,他就是这样骑着黑色的骏马,站在土崖之上,嫌弃白鹰爪子上的血弄脏了他的衣裳。   两张肖似的面孔不断在秦莞眼前晃悠,一个有胡子,一个没胡子,一个黑,一个白,一个声音低沉,一个嗓音清亮……   ——若是去掉胡子,把梁大将军抹白些,再换个嗓音,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秦莞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是,她明明看到过梁桢和梁大将军同时出现,这又怎么说?   ——难道说,还有第二个“梁桢”?   这个念头就像长着无数小钩子,勾起了秦莞浓浓的探究欲。   回府的路上,她特意停下马车,在酒肆打了一壶葡萄酒,又在熟食店切了半斤猪耳朵、半扇猪头肉。   回家后拌上豆腐丝、烫木耳、炒黄豆,做出两样可口的下酒菜,端着去了“梁大将军”的书房。   梁桢正在和大海谈事,看到秦莞进来,两个人便停下了。   秦莞盈盈一笑,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听底下的人说你午饭用得少,刚好买了些熟食,暂且垫垫,晚饭还得等些时候。”   梁桢接过她手上的托盘,笑道:“大娘子有心了,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将军,大娘子,你们慢用,属下就先出去了。”大海冲着梁桢挤了挤眼,转过身来又一本正经地对秦莞抱了抱拳,笑嘻嘻地走了。   秦莞回了半礼,状似随意地问:“没记错的话,大海是桢哥儿的长随吧?最近怎么老跟着将军。”   梁桢手上一顿,不甚在意地说:“他如今身上有军职,是个得用的,我有心提拔提拔他。”   “这倒是好事。”秦莞笑着接了一句。   “大娘子别光看着,一起吃。”梁桢先是给她递了双筷子,这才拿起自己那双,尝了口凉拌耳丝,点头道,“不错,是御街那家吧?”   “是,我就知道你爱吃。”秦莞笑笑,斟了杯葡萄酒递到他手边,“再尝尝这个,听说是从西域过来的,最正宗不过。”   梁桢用左手去接酒杯,喝完之后便随手放在食案的左上角,刚好是挨着茶盏的地方。   秦莞目光一闪——上次梁桢也是这样。   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啼,白鹰正站在书房前的柿子树上,悠悠闲闲地舒展着羽翅。   秦莞打趣道:“这个也要提拔提拔?”   梁桢淡定道:“小青本就是我养大的,后来给了桢儿。”——并不是。   秦莞笑笑,慢悠悠地吃起菜来。   出门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梁桢”从走廊那头过来。   若是从前秦莞会主动避开,这次她不仅没回避,反而沿着长廊迎了上去。   黑子一见秦莞,立即戒备起来。   秦莞挡在他身前,笑嘻嘻地说:“桢儿,再叫声母亲听听。”   黑子嘴角一抽,无奈道:“别闹。”——和梁桢平日里的反应一模一样。   秦莞转了转眼珠,说:“上次打马球时你说送我一把桃木梳,我等到现在都没见你送,该不会忘了吧?”   黑子受过专业训练,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小陷阱诈到。他面色如常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没有吗?”秦莞歪头打量着他。   黑子曲起手指敲敲她脑门,“不知哪个混小子拿话哄你,居然安到我身上——你若想要桃木梳,我明日便去铺子里买一把给你,可好?”   他曲起手指的样子,挑着眼尾的样子,还有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确实是秦莞记忆中的梁桢无疑。   “不用了,你父亲自会给我买。”秦莞吐吐舌头,拎着裙摆跑走了。   这下她确定了,梁大将军确实是梁大将军,梁桢也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梁桢,两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至于酒杯的事……想来是梁桢崇拜父亲,所以故意学他吧!所以才会有的时候学得像,有的时候不太像。   ——秦莞为黑子的失误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黑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书房内,梁桢看着桌上的酒菜,既欣喜又苦恼。   ——我家大娘子果然是个聪明的,不会轻易被人哄了去。   ——只是,这股聪明劲儿若用来对付自己,那就不太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这章比上一章还难写!   作者菌脑袋都快写掉了!   宝宝们可还满意? 第68章 9.5(一更)   就在秦莞以为画册之事告一段落的时候, 没想到, 她收到了大皇子妃, 也就是穆王妃的请帖。   穆王妃邀请她去城东善堂捐米钱,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位京中贵妇。   王妃相邀, 做的又是这等善事, 即便秦莞猜到对方的目的并不单纯, 却没理由不去。   “快过年了, 我便想着送些钱粮衣裳过去, 叫他们过个肥年。”穆王妃把她邀到自己的马车上,微笑着说。   秦莞暗想, 穆王同穆王妃不愧是夫妻,两个人都是这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单是这么笑盈盈地同你说话, 便叫人生不出恶感。   ——虽然明知这又是一个局。   说是有其他贵妇,实际都是和大皇子交好的官员的家眷。   穆王妃的帖子送得急, 秦莞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没机会跟梁大将军商量,如今还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不过, 既然来了,她也不再瞻前顾后, 只安安静静听着穆王妃说话,偶尔应上一两句,私心里想着到了善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没白来一趟。   不管她态度如何, 穆王妃始终微笑着,拉拉家常,说说善堂的事,丝毫没有论及朝政。   就这样到了城东善堂。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院子,四面都盖着屋子,院中搭着暖棚,棚中似是种着花木。   有妇人在西墙下浆洗衣裳,老人们坐在南窗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唠着嗑,手里还绕着灯笼架。   孩子们也没闲着,跑来跑去地送竹条、熬浆糊。半大小少年也围成一圈在糊灯笼。   看到这一情形,秦莞不由愣住了。   她也曾随母亲去过其他善堂,里面大多是老弱病残,房屋破旧,死气沉沉,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可怜相。   而眼下这处,房子旧是旧,却修补得十分结实,檐下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院中搭着各种各样的衣裳,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地做着事,倒像个小作坊。   穆王妃似是没提前打招呼,乍一看到这些华贵的马车出现,院里的人都愣住了。   直到穆王妃下了车,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露出激动之色,“可是徐大姑娘?”   “如今可不是姑娘了。”穆王妃上前,亲切地扶住一位老人的手臂,“于婆婆,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于婆婆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连连点头,“如今有吃有穿,没啥不好的!”   穆王妃笑笑,“我同夫君久不归京,没来看望你们,对不住了。”   “唉呀,好妮子,可别这么说!若不是您和大郎君安排的那些人一直看顾着这里,还帮我们找活做,老婆子可活不到现在!”   于婆婆一说,周围的老人们眼里都泛上泪花。   “可不是么,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到徐姑娘。”   “徐姑娘这些年可好?”   “你跟那个赵郎君,早就成亲了吧?”   “孩子生了几个?”   “……”   老人们争先恐后地同穆王妃打着招呼。也有人扭过头,对着那些年轻些或者新来的解释“徐大姑娘”和“赵郎君”对他们的恩情。   秦莞站在穆王妃身后,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渐渐地拼凑出当年的事。   原来,穆王妃当年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常来这里,逢年过节送些米粮,闲暇时候陪老人孩子们说说话。后来和大皇子定了亲,两个人便时常一起来。   那时候城东善堂也像秦莞认为的那样破旧、可怜。大皇子看到这里的情况,又考察了城中其他善堂,提出了一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建议。   于是夫妇二人便以城东善堂为试点,请人教老人们手艺,给他们介绍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只是,他们还没见到成效,就在贤妃的算计下被官家赶去了利州封地。   好在,这些年大皇子一直派人关照着,城东善堂如他们期待的那般渐渐焕发出生机。   后来陆续收留了一些流离失所的妇人、遭人遗弃的孤儿,房子越盖越多,大院也越来越热闹。   大皇子和穆王妃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直到现在院里的老人们都只知道大皇子姓赵,穆王妃姓徐,出身富贵,却不知道他们“贵”到什么地步。   穆王妃不让随从帮忙,亲自给大伙分发棉衣、炭火,就像当年一样。   院中没有青壮,妇人们便擦干净手,争先恐后地接过,孩子们也抢着帮忙。穆王妃时不时叮嘱几句,态度温和亲切。   秦莞陪着她旁边,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笑,纯粹而满足,貌似十分享受这一刻。   炭火发完,穆王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语气明显轻快了几分,“我们在利州也建了一个这样的善堂,比这里还大,夫君找人教他们养蚕、织布、炒茶叶,如今利州善堂不仅不需要贵人捐钱,每年还能有不少盈余。”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仿佛在发光,“秦大娘子,你知道吗,如今利州地界家家都种桑树,户户都有织机,织出的丝绸卖到大理、吐蕃……这些,都是夫君带去的。”   “自打夫君到了利州,利州的税收翻了三倍不止,而官家……却视而不见,从未有过一句夸奖,哪怕是勉励都没有。”穆王妃转过头看向秦莞,眼中含着未尽之意。   秦莞低垂着眉眼,道:“王妃慎言。”   穆王妃笑笑,说:“既然你能提醒我,我就不怕对你坦言。”   秦莞心下暗叹,这位看似无害的大皇子妃,是真没心机呢,还是算准了人心?   穆王妃顿了片刻,终于说出内心的诉求:“我的夫君,有抱负,也有才能,倘若……他定然会是一位心怀百姓的明君,如今,他需要一个机会。”   秦莞淡淡一笑,道:“王妃,这话您为何要对妾身说?”   “大娘子聪明灵秀,应该明白——”穆王妃执起手,对着她深深一揖,“这个机会对我夫君重之又重,还望大娘子念在我诚心相求的份上,请梁大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秦莞侧过身,避开她的大礼,“王妃言重了。且不说将军有没有这个能耐,就算有,您别忘了,他同宝郡王是姻亲,又怎能偏帮穆王殿下?”   穆王妃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继而更加诚恳地说:“只是画册之事,对二弟来说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然则于我夫君而言却是雪中送炭,若大将军肯出手相助,我夫妇二人定当竭诚以报——至于姻亲……”   穆王妃笑笑,笃定道:“我相信大将军会有自己的决断。”   秦莞不软不硬地回道:“您也说了,将军会有自己的决断,妾身只是后宅妇人,不敢干涉朝政。”   ——当然,秦莞并非真的认为妇人不能干涉政事,她只是不想傻傻地被人利用。   穆王妃眉头一蹙,“秦大娘子,你当真——”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嘶,紧接着大门被推开,两队披甲的兵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一个挺拔的身影走在最后,身上披着金甲,腰间挎着长刀,面上仿佛结着寒冰,大步走来,浓黑的披风在夜空中猎猎飞扬。   院中之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孩子,尖叫着躲到大人身后,妇人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计,满脸警惕。   秦莞连忙迎了上去,环住“梁大将军”的手臂,“将军怎么来了?我没事——别吓着孩子。”   梁桢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认了果真安全无虞后,这才稍缓了神色。   他抬了抬手,兵士们便像来时那样,迅速调转队形,整齐划一地出了院子。   梁桢朝穆王妃执了执手,道:“多谢王妃相邀,拙荆身子不适,下官便接她回去了。”   穆王妃显然被他这武夫作派镇住了,强笑道:“既如此,秦大娘子便回去罢,莫叫大将军挂念。”   秦莞觉得有些抱歉,福身道:“善堂这边,还请王妃代为安抚。”   穆王妃点点头,“秦大娘子且放心,你好生歇着,你我……改日再约。”   梁桢原本已经要走了,听到这话又回过身,冷声道:“请王妃给穆王殿下带句话,人人都有忌讳,切勿弄巧成拙。”   穆王妃面色一白,这下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梁桢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抓着秦莞的手便离开了。   几位同来的妇人凑到穆王妃跟前,愤愤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有几个兵吗,竟然嚣张成这样!”   穆王妃捏着帕子,眉间蹙起细细的折痕,眼睛看着秦莞和梁桢离开的方向,略显茫然。   “他这是警告我们不要把主意打到秦大娘子身上……这次,或许当真是我们弄巧成拙了。”   ***   梁桢带着秦莞离开后,并没有回将军府,而是把她抱到马上,直奔新宋门,径直出了城。   数十名禁卫军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将军走了,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原地解散,回家抱媳妇去!”   反正是将军带的头!   于是,“失去”了将军的士兵们难得大胆地给自己放了个假。   另一边,秦莞裹在宽大的披风里,颠得七荤八素,颤声嚷道:“慢点儿!跑这么快做什么,逃命吗?”   梁桢低头,瞧见怀里那张煞白的小脸,依言放慢了速度。   马鞍原是单人的,秦莞侧坐着,上身紧紧地贴在梁桢胸膛上。随着骏马向前跑动,她的身子一摇一晃,额头也时不时撞到梁桢的下巴。   偏偏梁桢还故意使坏,速度时快时慢,小娘子只得牢牢攀住他的肩膀才不会摔下去。当然,梁桢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没见他的手臂正环在人家细软的腰肢上嘛!   秦莞缓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稍稍坐直了身子,这才有机会开口:“咱们这是去哪儿?”   “你前几日不是念叨着想去河岔码头看看么,正好今日有空,咱们便去瞧瞧。”梁桢边说边拿手挡住她的脸,免得她被风吹到。   秦莞也伸出手,帮他把乱飞的帽穗扶住,“为何不坐船?”   梁桢勾了勾唇——坐船你能挨我这么近吗?   说出口就变成了:“骑马快,晚上还能赶回家吃饭。”   “中午在码头吃?”   “嗯。”   秦莞弯起眼睛,挠了挠他的胡子,“多谢啦!”   梁桢低头瞅着她,凤眸同样染着浓浓的笑。   彼此都清楚,秦莞的那个谢字为的不光是他带她去码头玩,还有方才他为了替她解围不惜调动禁军,不惜得罪皇子妃。   “下次可别这样了,免得惹祸上身。你知道的,我顶多是应付她两句,她不敢真把我怎么样。”秦莞语重心长地劝道。   梁桢哼了声,淡淡道:“做我的大娘子,你不必应付任何人。她要真敢把你怎么样,去的就不仅仅是两队飞龙卫了。”   如此霸气的话,任是哪个小娘子听了都会苏到心坎里。秦莞自然不例外。   不过,她在感动之余还是努力维持着那么一丝丝清醒,“你看你,越说越上劲儿了,连堂堂亲王都不放在眼里,这怎么行?小心有人在朝堂上借此攻讦你。”   梁桢扬起眉眼,“大娘子这是在担心我?放心,此事原就是他们做得不地道——夺嫡之争,竟牵扯无辜妇人,哼!”   “都是你的理!”秦莞撇撇嘴,捏住他脸上的软肉,不怎么用力地往两边扯。   梁桢任她欺负,眼中满是宠溺的笑。   秦莞又问:“你说,穆王妃说的是真的吗?利州的百姓如今生活得真有那么好?”   “八.九不离十。”梁桢道,“自从大皇子去了利州税银便逐年增多,即便去年遇到灾荒也没见出大的动静。此外,近几年从利州选送的太学生也比往年多了不下百人。”   “看来,这个大皇子还真是个做实事的。”   “怎么,你想让我支持他?”   秦莞忙道:“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插嘴,将军自己做主就好。”   梁桢笑笑,甩了甩马鞭。   秦莞惊呼:“别,不要太快!”   “放心,有我护着你,摔下不去!”梁桢大笑。   “不行!”   “别怕。”   “……”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河岔码头。   因着码头那在汴河与小渔村支流的分岔口,当初秦莞便随意起了这个名字,没想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叫了起来。   如今“河岔码头”四个大字横跨汴河两岸,高高地挂在牌坊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远远地就能看到。   这个牌子已经成了商队们入京的一个标志,看到“河岔码头”就知道离汴京城不远了。   商贾、船工们都乐意在这边歇歇脚,吃饱喝足之后精精神神地进京。   当地的商贩和百姓都知道,这个码头背后的主人是“梁大将军”。是以,梁桢和秦莞刚到便被认了出来。   旁边刚好有家汤饼铺,热情的店家硬是把梁桢拉进铺子,挑了个挨着窗户的位置,桌椅足足擦了三遍才请他们坐下。   大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一看就是远处来的行商。   男人们看到秦莞进来,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艳。   其中有一桌,皆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着皮毛衣裳,操着一口北地方言,“早就听闻汴京城的小娘子生得俊俏,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对方话里只是单纯的赞赏,并无亵渎之意,说完还朝梁桢举了举杯。   梁桢哈哈一笑,回了一杯酒。   秦莞心情也不错,一双黑亮的眸子好奇地看来看去。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小馆子里吃饭,而且不是坐在精心布置的雅间里,而是在大堂,和一群南来北往的客商一起。   “可还适应?”梁桢问,“若不习惯,我们便换一家。”   “挺好的,就在这儿。”秦莞忙道。   “还是小娘子有眼光,知道我们家羊汤烹得好!”一位略胖的妇人笑盈盈走来,身上染着灶间的烟火气,“妾身见过大将军,见过小娘子。”   “不是小娘子,是大娘子。”梁桢笑道。   妇人一讶,拿眼使劲瞅着秦莞,与方才单纯的客气不同,这回是真真正正的亲热且恭敬。   “原来是将军夫人,没想到竟这般年轻,这般好颜色,妾身还以为……哈哈,得罪得罪!”   秦莞眨眨眼,好奇地问:“以为什么?”   妇人尴尬地笑笑,没应声,只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梁桢笑着凑到秦莞耳边,道:“我家大娘子生得这般标志,叫人以为你是本将军带在身边的小情儿……”   “闭嘴,不许说了!”秦莞面上一红,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   梁桢朗声一笑,对厨娘道:“来两碗羊汤,四只胡饼,一碗多放葱花,只要青叶,别放葱白。”   “将军往日可没这般细致,想来是大娘子的口味了?”厨娘掩着嘴笑笑,视线暧昧地瞅向秦莞。   秦莞扎着脑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红透的脸。   梁桢揽住她的腰,冲厨娘道:“快去罢,可不能再气着我家大娘子了。”   “是!”厨娘笑着福了福身,扭着胖胖的身子下去了。   秦莞捉住腰上那只手,愤愤地掐,“我长得这么周正,哪里不像正头大娘子了?”   “是,我家大娘子一看就长了张正室脸。”梁桢顺毛哄。   秦莞还是气不过,顺着他的手背一直往上,使劲掐。   梁桢主动解下臂上的护甲,方便她出气。   秦莞反倒不好意思了,掐完之后又给揉了揉。   俩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不知闪瞎多少双狗眼。堂内的食客们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饭速度,想着早点归家,早点抱抱婆娘娃娃。   快过年了,早想家了!   羊汤上桌,热腾腾的两碗。   梁桢那碗明显比秦莞的大了一圈,秦莞这边的小葱花倒比他多了一小堆。   秦莞惊喜地发现,这葱竟是新鲜的,青青翠翠的颜色,配着浓香的羊汤,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   秦莞忍不住问:“阿嫂,这个时节您从哪里得来的鲜葱?怕是不便宜吧,配在羊汤里岂不赔本?”   “赔不了,这是自家种的,顺便的事!”厨娘哈哈一笑,“没想到大娘子还懂这个!”   “我家大娘子懂得多着呢,你且好好说说是怎么种出来的,不然她是不肯放你走的。”离了京城的名利场,梁桢不由露出本性,话也多起来。   厨娘笑笑,解释道:“妾身女婿家里盖着个熏牡丹的棚子,他知我要用鲜葱,便在暖棚里辟了一小畦地,种了一垄葱,刚好够铺子里用。”   “你自个儿有营生,儿女又孝敬,这日子是真不错!”秦莞赞道。   “托将军和大娘子的福,盖起这河岔码头,让这附近的百姓们添了糊口的营生,咱们这日子才能好起来。”厨娘深深地福上一礼。   “也多亏了这太平盛世。”秦莞笑道。   “大娘子说得对!”厨娘应了声,刚好有人结账,便笑容满面地去了。   透过槛窗,秦莞看向码头,河水滔滔,船舶来往,店家笑脸迎客,一切都很美好。   这安宁的日子,还能过上多久?   想到愈加激烈的夺嫡之争,想到不久之后的血染宫廷,想到长兄和伯父遭受的苦难,想到熟悉的人将会死去,秦莞心底泛上隐隐的忧郁。   如果大皇子能够更厉害些,那场宫变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他能当上皇帝,这大昭的天下是不是会像利州一样家家种桑树,户户有布织?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微颤的指尖,梁桢沉声道:“如果你想让我帮大皇子,便尽管开口。”   秦莞一怔,惊讶道:“将军愿意听我的?”   “只要你说,我便去做,无论是踩二皇子一脚,还是推大皇子一把,都不是难事。”梁桢笑道,“只要能让我家大娘子高兴,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秦莞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跟开玩笑似的!”   “我只想让大娘子多笑笑,别皱着眉头,你个小老太婆。”梁桢抬手,抚平她眉间的浅痕。   秦莞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幸好你不会当皇帝,不然一定是个昏君。”   梁桢轻笑,“色令智昏。”   秦莞眨眨眼,奇怪地看着他,“我有时候真纳闷,你是不是桢哥儿假扮的。”   梁桢一怔,强自镇定:“大娘子何出此言?”   “总觉得这种话不像大将军会说出来的,倒像他。”   梁桢摸了摸胡子,轻咳一声:“不提那个臭小子,说正事。”   秦莞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其实我还挺看好穆王的,只是不确定,万一他在演戏怎么办?”   梁桢笑道:“他现在能为了储位演戏、为了朝臣的支持演戏,将来也许就会为了天下人的嘴演戏、史官手中的笔演戏,他若能演一辈子,也不错。若不能,自有他的下场。”   短短几句话,让秦莞豁然开朗。   “那……不如将军就帮他一把?”秦莞讨好地递给梁桢一只胡饼。   “如娘子所愿。”梁桢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大半个。   秦莞笑嘻嘻地把剩下的小半个泡进自己的汤碗里。   梁桢眸光暗了暗,声音里化着说不尽的柔情,“喝汤罢,喝完回家。”   “好。”秦莞乖乖乖巧巧地应下。   羊汤鲜美,青葱香脆,热腾腾的汤饼,丝丝绵绵地暖进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   二更要很晚啦,宝宝们睡前再来看啊! 第69章 9.5(二更)   梁桢并非真的“色令智昏”, 只是对他来说帮不帮大皇子都无所谓, 倘若推大皇子一把能让心上人高兴一些的话, 他愿意去做。   就在两个皇子为了画册之事争执不下时,以“梁大将军”为首的武官阵营奇迹般地倒向了大皇子一边。   早朝后, 官家把“梁大将军”留下来问话。   梁桢直言不讳:“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都统一口径力举宝郡王殿下, 再这样下去可还了得?臣看不惯这些人拉帮结派, 忍不住跟他们对着干!”   完了还假装愧疚地说了句:“陛下, 臣有罪, 又让您为难了。”   “不,梁卿, 你做得很好,很好。”官家摆摆手,若有所思。   梁桢的话看似无厘头, 实则大有深意,官家显然听出来了。   说是朝中官员拉帮结派, 实际却是在暗示二皇子的势力在日渐壮大。今日他能联合朝臣对付大皇子,明日待他羽翼丰满,要对付的就是他这个君父了。   不得不说, 这些年因为贤妃的枕头风,官家对二皇子偏爱甚重, 早就迷了心、花了眼,除了“梁大将军”再也没人敢这样点醒他。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难保不被打成大皇子党,唯有梁家人官家才不会起疑。   这天, 官家破天荒地没去贤妃宫里,而是歇在了自己的寝殿。   他在龙床上枯坐了大半夜,第二日早朝便封了大皇子一个“礼院编修”的头衔,与礼部侍郎、刑部尚书一起主持画册的绘制及分派事宜。   大皇子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个机会,自此之后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同朝臣往来,还能在年后继续留在京城。   对他来说,后者的意义显然比主持画册更为重大。   穆王妃借着送年礼的由头,给秦莞送来一盆牡丹花。可见她是用了心的,连秦莞喜欢牡丹都打听出来了。   “王府的管事说,这是名品花种,千心黄。”   秦莞一听,当即喜上眉梢:“果真是千心黄?”   明月点点头,“礼单上也是这么写的,看大娘子高兴成这样,这花可是有什么讲头?”   秦莞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盆叶子都掉光的牡丹苗,解释道:“你知道这种花为什么叫‘千心黄’吗?它与其余大瓣牡丹不同,接近花蕊处的花瓣细碎如菊,像是千瓣万瓣一般。”   她将花盆往炭火旁挪了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花盆,仿佛下一刻就能盯出一朵花来,“凡是千心黄必为上品,尤其自前朝以来,因其花色接近皇室的明黄,世人皆以为它比魏紫、鞓红更为难得。”   明月不由好奇,“比咱们院里那株姚黄还好?”   “各有各的好处。”秦莞喜气洋洋地说,“加上丹青姐姐送的我那株绿牡丹,红、黄、绿、紫四色牡丹我都凑齐了,如今又有了这千心黄,明年必得热热闹闹地开一场牡丹宴!”   清风听到这句,不由笑道:“瞧瞧咱们大娘子,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都嫁到将军府了,还想着回一方居开赏花宴!”   小丫鬟们笑嘻嘻地应道:“我们也想回一方居。”   经她们这么一提醒,秦莞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那些牡丹秧都在一方居种着。当时她出嫁的时候一心想着在将军府待不长,就没把花移过来。   说到这个,秦莞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前一世,就在开春之后,秦茉成亲的那天晚上一方居里起了一场大火,不仅是那些花苗,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烬!   直到死前秦莞都不知道那场火是怎么起来的。   “清风姐姐,叫人给喜嬷嬷捎个信儿,千万把一方居看好了,尤其是过年期间,烟花爆竹一率不许放,灶间的柴禾、屋里的炭火都要仔细着。”   秦莞想了想,又道:“大哥哥、三婶那里也说一声,叫他们也留心些,还有府里其他地方,别出了岔子。”   清风无奈道:“姑娘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咱们这样冷不丁地回去嘱咐这些,嬷嬷倒还好,大郎君和三大娘子那边总得有个由头。”   “就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一方居起火了。”秦莞神情严肃,“快去吧,我最近做梦很准,千万叫他们小心些。”   清风只得福了福气,“是,奴婢这就去办。”   明月笑笑,说:“大娘子快别担心那些没影儿的事了,不如先想想怎么给穆王妃回礼吧!”   秦莞定了定神儿,笑着应道:“这个用不着我费心,自有将军去办。”   “大娘子好算计,收礼的是你,回礼的却是我吗?”“梁大将军”笑着挑起布帘。   众丫鬟纷纷福礼。   耍心眼被人逮了个正着,秦莞吐吐舌头,颠颠地凑过去,帮他脱下官袍,又把人拉到屏榻上,换头冠,捏肩膀,伺候茶水,殷勤至极。   梁桢受宠若惊之余,努力保持着一丢丢清醒:“瞧大娘子这番架势,怕不止是回礼这么简单吧?”   秦莞嘻嘻一笑,“不愧是大将军,当真料事如神。”   梁桢端着茶盏,挑眉道:“让我猜猜,是想回娘家住几日,还是去庄子上看木耳?”   秦莞摇摇头,“将军继续猜。”   “都不是?”梁桢反手圈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身前,“猜不出来了,还请大娘子明示。”   秦莞推开他,愤愤地道:“将军不会真忘了吧?其实不算是我求你,本就是你一早应下的。”   “哦,我知道了。”梁桢面上微赧,“依着往年的规矩,腊月二十三之后就该歇了,谁知出了画册之事,官家近来对两个皇子要求甚严,连带着朝臣们也战战兢兢……”   秦莞瞪大眼,“你说这么多,意思就是去不成了呗!”   “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梁桢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道,“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若着急,便叫桢儿陪你去。”   “也行,只要能去就行,你跟不跟无所谓。”秦莞无情地说。   “你呀……”   梁桢敲敲她脑门,除了宠着,真是毫无办法。   秦莞目的达成,立即把他丢到一边,脑子里一会儿想着一方居,一会儿想着泡温泉,忙得很。   梁桢懒洋洋地歪在榻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自家大娘子的“变脸”绝技,可比在朝堂上听百官吵架有趣多了。   ***   近来朝中确实事情很多,梁桢原本想让黑子扮成他陪秦莞一起去温泉庄子。   结果,那天早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秦莞换上新衣服,披着火红的狐领大氅,还梳了个很好看的螺丝髻,打扮得神彩奕奕,梁桢瞬间后悔了。   于是,他把黑子拉到密室,摁着他贴上胡子,涂了易容药水,装扮成梁大将军的模样,然后一脚踢到马车上,代替他上朝去了。   而他自己则是换上红衣轻裳,从密道出去,装模作样地在修竹院晃了一圈,然后大大方方地回到了听松院。   “母亲,可收拾好了?”梁桢微笑着问。   秦莞打了个哆嗦,“快别这么叫我了,一听就没好事。”   梁桢笑意加深,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在她眼前晃了晃,“想要木梳直接说,下次可别拐弯抹角了。”   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盒盖缓缓弹开,露出里面绛红色的木梳。   木梳的样子十分别致,木齿细密圆润,打磨得十分光滑,手柄处刻着牡丹花的纹路,七八朵花簇拥成团,刚好堆成一个半圆。   秦莞一眼就喜欢上了。   梁桢拉过她的手,将木匣放到她手中,“还可满意?”   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足以称之为惊喜!   秦莞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故意挑毛病,“一看就不是桃木的。”   “知足吧!”梁桢好笑地弹了她个脑瓜崩儿。   秦莞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樱桃树下,少年挽起衣袖,将一把小木剑塞到她怀里,用清亮的嗓音说:“我最喜欢的剑送给你,不许哭了。”   小小的秦莞抽了抽鼻子,说:“有点丑……”   那时候少年就是这样曲起手指,弹了她个脑瓜崩儿。   直到现在秦莞都还记得少年的手指温暖修长,他挽起袖子的时候右手臂上有一个圆形的胎记。   至于少年的脸,原本是模模糊糊的一团,这次竟然变得清晰了一些,秦莞用力想了想,突然发现他也长着一双凤眼!   对比面前的梁桢,秦莞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抓过他的手臂想要验证一下。   梁桢手上戴着束袖,暗扣很多,秦莞低着头努力去解。   梁桢笑道:“做什么?又要给我缝束袖?”   秦莞瞅了他一眼,狐疑道:“又?我之前给你缝过吗?”   梁桢摸了摸鼻子,故作自然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给父亲缝过吗,也要给我缝一副?”   秦莞被他成功糊弄过去,不怎么走心地点点头,“你若想要,我一定亲手给你缝。”   梁桢挑眉,“之前那副不是你‘亲手’缝的?”   “大多是彩练做的,我就裹了个边儿。我针线不好,哪里好意思献丑。”   梁桢的笑顿时僵在嘴边——所以说,本将军晚上洗了白天戴、日日裹在手腕上舍不得摘掉的束袖,原来不是你亲手缝的,而是你的丫鬟?!   梁小将军满心的郁闷无处发泄。   就在秦莞好不容易把他的束袖解开,想要撩起袖子找胎记的时候,梁桢突然收回了手。   秦莞急道:“你干嘛?”——还差一点就能看到了!   “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梁桢板着脸说。   秦莞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拿细白的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将军说我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看你才是!”   说完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梁桢淡淡地提醒:“梳子不要了?   秦莞回过头,把小木梳连同匣子一起抱到怀里,气冲冲地走掉了。   梁桢抬手,摸着被她戳到的地方,低声道:“你可知道,那句话是我对你说的……”   只是,秦莞已经走远,听不到了。   ***   为了避嫌,秦莞把梁情、梁愉、梁桦、梁栋都叫上了,也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梁老夫人和崔氏、姚氏。   梁老夫人断然拒绝,崔氏、姚氏也婉拒了。   梁桦当众表示不去,话说得十分漂亮,“年底事忙,温书的时间本就不多,只能早起晚睡多读一些,恕侄儿不能从命。”   梁老夫人当即把他好生夸了一番,顺带着骂了梁桢和梁栋两句,说他们多大人了还一心贪玩没个正形。   一听就是在拐着弯地骂秦莞。   秦莞笑着,只当没听见。   路上,梁情和梁愉陪她坐在一辆马车里,姐妹两个温声劝慰:“祖母总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其实没坏心,大伯母不要往心里去。”   秦莞笑笑,一本正经地说:“母亲是长辈,我是晚辈,就算她骂我两句那也是对我的爱重,更何况她也没说什么不是?我只会牢牢记得她的教诲,断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梁情面上一怔,忙道:“伯母说得对,倒是我们的错,竟在背后妄议长辈。”   梁愉也诚惶诚恐地说:“大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伯母您千万别——”   秦莞扑哧一笑,“我知道你们两个的心思,这话就是说出来听听,你们记得就好。”   梁愉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完全不知道秦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梁情却懂了,当即福了福身,笑道:“多谢伯母教诲!”   ——秦莞教了她两件事:第一,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看似无害的人也应存有警惕之心;第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该让人拿住话柄,尤其是出嫁后面对姑婆叔嫂。   因着这个小小的插曲,梁情和梁愉对秦莞反倒更亲近了一些。   三个小娘子本就年岁相仿,又都是良善坦荡的性子,凑到一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路热热闹闹地聊着,下车的时候已经好得如同亲姐妹一般。   梁桢和梁栋两个郎君眼巴巴地看着,只觉得小娘子们的友情果然神奇。   至于秦莞,注意力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这处温泉庄子是梁桢母亲的私产,地方不大,四周遍植桑榆,只在向阳的坡上盖着两间竹舍,一处凉亭,供人休憩。   小院处处都种着竹子,只留出数条窄径,铺上鹅卵石,方便通行。因为地热的关系,即使冬日竹木都青青翠翠,不见枯黄之态。   竹林深处垒着一大一小两个池子,旁边用竹板围着,还有竹制的小隔间,方便换衣裳。   两个池子之间距离三丈有余,各自用极高极厚的竹板围着,只在头顶余出一方蓝天,既防止别有用心的人窥探,又能在泡汤之余欣赏竹林美景。   梁桢、梁栋两兄弟把大池子让给了娘子们,俩人脱掉衣裳泡进了小池子里。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长随小厮一个没带,丫鬟婆子们也守在外边,秦莞三人事事都是亲力亲为,也算是充分享受这番野趣。   秦莞和梁情率先脱了外衫,留着一身轻薄的里衣进了池子。   梁愉年纪小,有些害羞,等她们走了这才羞羞怯怯地脱下外衣,放进柜子里。   就在这时,一个敏捷的影子突然从柜子后面蹿了出去,一路横冲直撞,却不小心掉进汤池中。   梁愉吓得尖叫起来,秦莞和梁情也禁不住惊呼出声。   梁桢听到小娘子们的尖叫,想也没想便披上衣服往这边冲来。梁栋紧随其后。   二人在浴间外站定,扬声问:“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无事,只是一头小鹿掉进了汤池。”秦莞镇定道。   “它不会游水,大哥哥快来救救它!”梁愉紧张地嚷道。   “你们穿好衣服,我进去看看。”梁桢还是不放心,扬声说。   秦莞正要拒绝,梁愉却惊喜地嚷道:“好,我们马上就好了,大哥哥你一定要把它救起来。”   说话的工夫,秦莞三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头发还湿淋淋地垂着,却也顾不上了。   梁桢和梁栋进了大浴间,果然看到一头半大的梅花鹿正扬着脖子在池子里扑腾。   三个小娘子站在池边紧张地看着。   梁栋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呵呵地说:“大兄且歇着,我一个就能搞定,看来,今晚能吃上嫩乎乎的烤鹿肉喽!”   “不许吃它,它还这么小!”梁愉第一个抗议。   梁栋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小,吃起来才鲜嫩。”   “总之就是不许吃,也不许伤到它!不然我告诉母亲!”梁愉难得硬气起来。   梁栋切了一声,“妇人之仁……先捉住再说。”   “稳妥为上,这个池子有些深,你自个儿小心些,别伤着。”梁情不放心地嘱咐。   梁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这里只有秦莞一个外人,如今头发湿着,衣裳也有些凌乱,难免尴尬。她下意识地退到了隔间门口,想要回避一下。   梁桢一直注意着她,瞧着她鬓发微湿,脸色酡红的模样,哪里舍得让别人看见?   就在秦莞往隔间走的时候,他也不着痕迹地凑了过去,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   殊不知,秦莞第一个要避的就是他。见他凑过来,连忙往后缩了缩,几乎要贴到门板上。   狭小的空间,氤氲着温泉的热气,一切感官仿佛都放大了。   ——她略显紧张的呼吸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她投过来的貌似埋怨的目光……   梁桢觉得有些热,下意识挽起袖子,露出鼓动的喉结和小麦色的手臂。   秦莞不经意一瞄,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右臂上那个圆形的红色胎记。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赠剑的小哥哥粗线啦! 第70章 9.6   秦莞的心怦怦直跳, 这枚胎记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 深藏的记忆纷至沓来。   记忆中的少年眉眼渐渐清晰起来, 俨然就是梁桢的模样。不,那时的他比现在明显要稚嫩许多, 黑黑瘦瘦的, 像一根大木头。   少年告诉过秦莞他的名字, 只是秦莞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说那个字含义是“坚硬的木头”, 可做宫室之立柱,国家之栋梁。   所以秦莞叫他“木头哥哥”。   少年纠正了几次, 秦莞却固执地不肯改,少年没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   这些事秦莞原本已经忘记了, 因为这枚胎记突然又想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时候木头哥哥总是护着她。   二皇子捏她的脸, 木头哥哥就帮她揍二皇子;嘉仪公主抢她的甜糕,木头哥哥就帮她抢回来。   贤妃娘娘赏赐了樱桃、甜杏、好吃的糕点,木头哥哥总是用油纸包好, 放在怀里,趁着没人的时候拿给她吃。   等她吃完还会敲敲她的脑门, 叫她“小贪吃鬼”,后来又变成了“小哭包”,有时候也会正正经经地叫她“小妮儿”。   ——“妮儿”是汴京人对小娘子的爱称,一般亲近的长辈才会这么叫。   汤池中, 梁栋顺利地将小鹿捉住,交给婆子们看管。梁愉千叮万嘱不许伤害它,婆子们连连应下。   梁桢将闸口打开,汤池的水换了新的,小娘子们这才重新脱下外衫,重新泡回池中。梁桢和梁栋也回了隔壁的浴间。   小娘子们都是第一次泡温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池壁的颜色、水里的味道都能让她们讨论上好一会儿。   就这么说说笑笑,约摸过了两刻钟,最初的新鲜劲儿褪去,身上被热汤泡得发软,梁愉第一个撑不住,嚷着要起来。   因着方才的小事故,她自己不敢独自回隔间,便央着秦莞和梁情一起。   刚好她们也泡乏了,三个人便裹上浴袍,相携着去换衣裳。   梁桢和梁栋比她们更早出来,此时已经在坡上架起炭炉和篝火,切了大块的鹿肉在烤。   梁愉顿时吓哭了,以为他们把刚捉的那头小鹿杀掉了。偏偏梁栋还一个劲儿逗她,说这鹿肉如何鲜嫩,如何美味。   梁愉越哭越凶,闹着要回去,不吃肉,也不想看着他们吃。   最后,还是梁桢看不过眼,指了指竹舍后面那圈小围拦,“你那头小鹿在屋后围着,正喝水吃食,欢实得很。这肉是一早从家里带过来的。”   梁愉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亲眼看到了这才止了眼泪,“大哥哥,小鹿腿断了,放在这里肯定活不下去,咱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养在你的修竹院,看谁敢打它的主意!”   说完,意有所指地瞪向梁栋。   梁栋撇了撇嘴,“大兄整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养这些活物?”   “不用大哥哥照顾,我自己去喂。好不好?”梁愉拽着梁桢的袖子撒娇。   梁桢把架上的鹿肉翻了个面,扭头看向秦莞,见她也期待地瞅着自己,不由点了点头,“成,那就带回去养吧。不过,愉儿需得看好了,不能被小青捉去。”   想到那只凶猛的大白鹰,梁愉顿时提高警惕,重重点头,“我一定好好养它!”   “都说鹿是吉祥物,刚好,养大了给愉儿做嫁妆。”梁情嬉笑着点点她的鼻尖。   “大姐姐真讨厌!”梁愉面上一红,气恼地打她。   梁情提着裙摆朝竹林里跑去。梁愉红着小脸追了过去。   梁桢不放心,叫梁栋跟着。   于是,竹舍前就剩下他和秦莞两个人。   这处地方空旷,婆子们虽然站得远,却能把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是以倒没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更何况秦莞有意避嫌,距离梁桢至少有一丈远,叫人想说闲话都没由头。   婆子们远远地站着,听不到这边说话。   秦莞托着腮,歪头看着梁桢,笑眯眯地叫了声:“木头哥哥。”   梁桢一愣,倏地抬起头,盯着她看。   “木头哥哥。”秦莞又叫了一声,还故意掐着嗓子,学着小孩子的腔调。   梁桢细细打量着她的五官,试探性地道:“小妮儿?”   “果真是你!”秦莞满心喜悦。   梁桢则是惊大于喜:“居然是你……”   两个人互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架上的鹿肉隐隐传来糊味,梁桢才反应过来,连忙换了一面继续烤。   秦莞搬着小木墩往他跟前挪了挪,小声埋怨:“你既然记得我,怎么没认出我?我那时候还小,记得不牢,你却已经很大了,总该记得的。”   梁桢失笑:“你知道你当时有多矮多胖吗?”   秦莞瞪眼,“你这是在嫌弃从前的我?”   梁桢勾唇,“我只是在夸现在的你。”   秦莞没绷住,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那样捧着脸专注地看着梁桢,就像小时候那样全然信任,满心依赖。   梁桢的心没由来地漏跳一拍。   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免得泄露内心的真实情感。他怕吓到她,惹恼她。   她太聪明,他不敢大意。   “木头哥哥,肉糊了。”秦莞笑盈盈的,声音软软糯糯,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故意逗他。   梁桢险些把手里的刀子掰断。秦莞不经意的小娇憨,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诱惑。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定了定神儿,切下一块肉尽量自然地递给她,“尝尝,入味儿没?”   香喷喷的烤鹿肉顿时勾起了秦莞的食欲,她迫不及待地吞下去,烫得直吸气。   梁桢好笑又心疼,“还跟小时候一样,见到吃的就往嘴里塞。”   “这叫盛情难却。”秦莞给自己找理由。   梁桢勾着唇,低垂的眼中藏着无尽的温情。   再切下鹿肉之后他没直接给秦莞,而是砍了根竹子,劈开竹筒,用泉水冲洗干净,将肉肉一片片铺上去,稍稍放凉之后才送到她手边。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带着军人的利落果断,做的事偏又那般细致,透着十足的耐心。   秦莞坐在小木墩上欢喜地看着,乖乖地等着,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问梁桢,后来有没有找过她。   梁桢说,那段时间他的母亲身子不大好,不久之后就过世了,他便回了西北,此后很久都没回京城。   秦莞觉得很巧,她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不再进宫的,即使母亲偶尔面见贤妃也不再带她。   她就这样和她的木头哥哥失去了联系。   其实,那时候梁桢有很多机会打听出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只是他从来没开过口。   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那个无意中跑到樱桃树下的小胖娃娃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所以,他自私地把她藏在了心底,谁都舍不得告诉。   原以为就这样错过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遇见了彼此,而她,再次占据他心头至关重要的位置。   ——后面这些话,梁桢没对秦莞说。   他能感觉到秦莞对他更亲近了些,却也只是因着儿时的情谊,还有对缘分的感叹,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梁家兄妹闻着香味跑了回来。   看到秦莞已经吃上了,少年们嫉妒得哇哇大叫,一个劲儿嚷嚷梁桢偏心。   梁桢还真就偏心到底了,只给秦莞烤。   三个小可怜只得自力更生。结果要么烤糊了,要么里面还是生的,即便如此还是十分畅快。   肉香混着竹香弥漫在竹舍周围,久久不散。   郎君娘子们直到玩得尽情,这才坐上车往家走。   路上飘起了细细的雪粒,像是沙子一般,绵绵密密地洒向大地。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虽然落得有些晚,终归是来了。若能下得大一些,厚厚地铺上一层,明年又会是个好年景。   马车骨辘辘地驶进府门,雪就在这时落得密了,从沙一般的小粒子变成了鹅毛似的大雪花。   清风站在二门外,直到瞧见秦莞的身影,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若再晚些路就不好走了。”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乌黑的发髻被落雪染白了。   秦莞感动不已,亲热地挽住她的手,“多谢清风姐姐挂念,我拿鹿肉谢你可好?”   “管它鹿肉马肉,大娘子平安回来才是正经。”清风扶着她往院里走,“可玩得尽兴?”   “好着呢,那边景色雅致,温泉也养人。等下次将军得了空,带上你们一道去。”   “奴婢先行谢过大娘子。”   秦莞笑笑,踏上回廊,朝着书房瞅了瞅,发现没亮灯,“将军还没回来?”   “没,从早上出去之后一直没回府。”   “可叫人捎了信?”   “也没。”   彩练从里屋蹦出来,掩着嘴笑,“姑娘不在,将军捎信给谁听?”   “多嘴。”秦莞拧了她一把,转头吩咐,“差人去问问,可曾用了饭,是家里送过去,还是回来吃……”   说到一半,又改了口:“这个时辰了,想来早就饿了,干脆先做好了叫人直接送过去。”   彩练笑道:“要是将军早就吃了呢?”   “那就再拎回来,若是来来回回跑两趟中间耽误的工夫不说,还得叫他干等着。”   “还是大娘子想得周到,奴婢也去搭把手,尽量快些。”明月用褙膊束起袖子去了小厨房。   彩练笑嘻嘻地打趣:“大娘子终于知道关心将军了,不枉将军对您那么好!”   秦莞挑眉,“难道我从前不知道关心他?”   “您自己想想吧!”彩练嘻嘻一笑,拿油纸包了好大一块鹿肉,跑到廊下和小丫鬟们分着吃去了。   秦莞一个人坐在榻上,默默反思。   ——以后她是不是应该对梁大将军好一些?   ——比如……少揪他两根胡子什么的。   ***   年根底下,阖府上下忙忙碌碌,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除夕。   从晌午开始汴京城内便时不时响起噼哩啪啦的鞭炮声。   将军府也趁着热闹挂上桃木符,贴上大门神,点起了五彩六色的大彩灯。   刚过酉时,众人便齐聚荣养斋吃了一顿“辞旧宴”。   汴京近年来流行包水饺,富贵人家用冬麦面做皮,贫寒些的便用杂面,春韭、晚菘、鲜肉皆可做馅。   因着秦莞的关系,今年又多了一项新吃法——三鲜馅。   这还是明月琢磨出来,用自家庄子上养的木耳,小渔村送来的青虾,再添上些熟鸡蛋或猪腿肉,包出来的饺子外皮劲道,内里鲜香,直叫人吃圆了肚皮。   起初是相熟的几家学着包,后来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酒楼里,短短几日的功夫全汴京的人都知道了三鲜馅饺子。   秦莞的木耳再次卖出了天价。   冬天木耳收成不如夏季,品相上等的不足五成。当然,即便只有五成也足够秦莞大赚一笔。   她特意叫人匀出些散碎的,以极低的价钱卖给普通人家,让他们也尝尝鲜。   如今家里这顿守岁宴主食便是三鲜饺。   除此之外还有鸡、鱼、肘、肉四大件,小酥肉、白条肉、黄焖仔鸡、黄焖带鱼、四喜丸子、酥牛肉、扒羊肉、八宝甜饭八个扣碗,再加上秋葵、春韭、水萝卜、闷豆嘴儿等素菜,甲鱼汤、鸭血汤、茯苓粥、莲子羹等汤品粥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家里主子就这么几个,敞开肚皮也吃不完。梁老夫人叫人用小碟匀出来一些,余下的便赏给了底下的人,叫他们也过个好年。   下人们自是千恩万谢。   有一条特意蒸得半生不熟的鱼,厨娘重新焐到了锅里,等着第二天再吃——这就叫“年年有余”。   吃完饭,一家老少便围坐在一起守岁。   从前梁老夫人跟着老将军南征北战,身上落下了老毛病,一入冬腿就疼。   这次梁桢从西北回来,特意带了两个泥瓦匠,在荣养斋西北角的空地上盖了两间青砖房。   按照西北的样式,一间盘上大土炕,另一间垒着灶台,通着火墙,只有南墙上打了两扇直棂窗,遮风又保暖。到了冬天把炕一烧,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汴京富贵人家的屋子多为木制,雕梁画栋,精巧好看,住着也敞亮。冷不丁多了这么个方方正正的砖房子,便显得有些粗糙。   起初梁老夫人嫌那屋子瞧着蠢笨,不肯住,直到被梁栋架着进去了一回,便舍不得出来了。   如今梁家上下都沾了光,任是外面风吹雪飘,他们往炕上一窝,从脚底板一直暖到头发丝。   大过年的,众人心里皆是一团喜气,即便有些矛盾龃龉也暂时丢到了一边。   梁栋拉着梁情、梁榆在打叶子牌,小四郎坐在黑子假扮的梁桢身边,听梁桦说着来年的春试。   秦莞则和崔氏、姚氏坐在一起,陪老夫人说着话。   梁桢扮成梁大将军的模样坐在炕下的圆墩上,沉默地看着众人玩闹。   儿孙绕膝,其乐融融,梁老夫人不禁回忆起了当年。   年轻时她不过是一介草莽,因缘际会救下了重伤了梁老将军,悉心照料。   因着这份恩情她才得以嫁入将军府,成了当家的大娘子。崔家也跟着从山寨中出来,在京城落户,成为良民。   “我随你们父亲南征北战,救过百姓,杀过贼人,吃过苦,也享过福,活到今日也算无愧于心。”   “当年夏兵围城,你父出门迎敌,命我死守城门,这一守便守了三个月。城中没了粮食,我就叫人逮野物,挖草根。到最后城中除了人之外的活物被吃尽了,长草的地皮也都翻了个遍,就连一只老鼠都见不着了。”   “我记着他说过的话,除了援军,谁来了都不给开门。城中出了叛乱,我提着刀把人砍了。夏军险些混进城中,我拼上一条命将人打了回去。就样终于盼来了援军……”   秦莞知道,那是旷日持久的“延州之围”,汴京之人每每提起无不唏嘘不已。   那一战,半数梁家军折在了西北,兵士们失去了主将,梁老夫人失去了两个年幼的儿子。她再没等回自己的丈夫。   老夫人说这些往事时始终带着笑,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秦莞却注意到,她低头喝茶时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分明藏着泪花。   这一刻,她不由肃然起敬。   这样一位为保家卫国付出过巨大代价的老人,即便偏心些,糊涂些,也是可以被原谅,甚至值得尊敬的。   ***   过了子时,厨下又端来新菜。   这一顿便叫“迎新饭”。   小辈们给长辈磕头拜年,长辈们给小辈发压岁钱。下人们一波接一波地过来请安,如水的大钱散出去,梁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饭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   尤其是秦莞,作为新妇,人人都来给她敬酒。   妯娌的酒不能不喝,不然显着不尊重;小辈们撒娇耍赖,也推辞不掉;管事婆子们更是个个长着一张巧嘴,直哄得她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即便梁桢替她挡去大半,秦莞自己还是喝了不少,站都站不稳了。   迎新饭吃完,众人便可回去稍稍歇上一两个时辰,直到明日辰时祭祖。   秦莞是被“梁大将军”抱着离开荣养斋的。   从她及笄礼上喝醉了酒掉进湖里就能看出来,她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   有的人喝醉了酒自认为很清醒,实际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心底压抑的东西会被无限放大,平日里的体面端庄都顾不上了。   秦莞便是这种人。   一路上,她旁若无人地环着“梁大将军”的脖子,水润的眸子微微眯着,浓密的睫毛在鼻翼两侧投下一片阴影,映着头顶红红黄黄的风灯,生生多出几分媚态。   梁桢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梗直了脖颈,再不敢低头。   秦莞反而不乐意了,娇娇地歪着身子,软软地叫:“将军。”   梁桢低低地应道:“我在。”   秦莞继续叫:“将军。”   梁桢再次应道:“我在。”   秦莞拧着身子,柔柔地贴到他胸膛,娇嫩的小脸伏在他肩窝,掺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撒在耳畔,“将军……”   “在的。”梁桢紧绷着身体,拢住她细软的腰。   “将军。”   “嗯。”   “将军。”   “在。”   “……”   她每叫一句,他便应一声,不厌其烦。   小娘子的声音绵绵软软,仿佛在撒娇。大将军则低低沉沉,含着说不尽的宠溺。   丫鬟长随们低垂着头,听得面红耳赤。   直到进了卧房,所有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莞还算听话,由着丫鬟们伺候她洗澡换衣裳,之后便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梁桢松了口气,挥退丫鬟,转身去了里间的小浴房。   两大盆凉水冲下去,才堪堪压下了身上的燥热。脸上的胡子有些松动了,他干脆扯下来,打算重新黏。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重物被撞倒了。紧接着便是秦莞的呼痛声。   梁桢顾不上许多,疾步冲了出去。   秦莞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翻了下来,撞倒了屏风,整个人趴在了上面。   值夜的婆子跑到门口,低声询问:“大娘子,您可还好?”   “无事,下去。”梁桢沉声道,“站远些。”   婆子似是想到什么,无声地笑笑,带着人去偏房吃酒打牌去了。   实际上,屋内并不像她们以为的那样春色无边。   只因为此时梁桢只穿着一条裤子,身上没缠白布,胡子也掉了一半,不方便让人瞧见。若不是担心秦莞,他怎么也不肯这样出来。   此时,他一手搂着秦莞,一手捂着半边脸,还得谨防着不让她看到胳膊上的胎记。   偏偏秦莞还不老实。   她醉得厉害,软哒哒地攀在他身上,笑嘻嘻地说:“你在洗澡吗?我、我也要去……”   小娘子仰着脸傻笑的模样就像个呆头呆脑的小鹅仔,还是长得特别好看的那种。   “你已经洗过了,不必再洗。”梁桢试图和她讲道理。   秦莞眨了眨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软软地说:“已经洗过了吗?”   “嗯,洗过了,现在乖乖睡觉,好不好?”梁桢拿出十足的耐心,哄孩子似的。   醉酒的秦莞确实像个小孩子,鼓着脸,扯着衣领闻了闻,“嗯,香香的,洗过了……”   梁桢险些萌出一脸血。   “所以,现在就要睡觉了,乖乖的。”梁桢一只胳膊便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床边走。   秦莞被他放到床上,眼睛始终盯在他脸上,不吵不闹。就在梁桢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抱住了他的胳膊。   梁桢的手往下一沉,没有胡子的半边脸便明晃晃地暴露在了她眼前。   秦莞似乎并没有看到,而是眯着眼睛求道:“一起睡,我害怕。”   梁桢连忙抽回手臂,重新捂住脸,确认了她脸上并无异色,这才松了口气。   “你数十下,我马上回来。”   “好!”   秦莞笑着应下,然后便捂住眼睛数了起来。   “一。”   梁桢飞快地冲回浴间。   “二。”   梁桢迅速黏上胡子,并检查了一遍。   “三。”   梁桢抖开透气的白纱,一圈又一圈地裹在身上。   “四。”   梁桢脱掉湿答答的裤子,换上干净的里衣和中衣。   “五。”   梁桢在铜镜前照了照,确认无误。   “六。”   梁桢端出梁大将军的姿态。   “七。”   ……   十声数完,秦莞睁开眼,“梁大将军”已经回到了床边,正微笑地看着她。   秦莞也弯起眼睛笑了笑,拉着他躺在自己身边。   “晚安。”她像拍布娃娃似的拍了拍他的胸口。   “晚安。”梁桢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于是,秦莞便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梁桢听着小娘子愈渐绵长的呼吸,闻着她身上飘散的暖暖馨香,回想着她攀在自己身上柔若无骨的媚态……   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了,修了一下~   ————   推一篇基友的古言哦,已经签约繁体出版啦,文风是成熟而又温馨的那种~宝宝们可以去看看!   app没有传送门,请宝宝们手动搜索《陛下的黑月光重生了》或作者专栏【花惜言】加收藏哦~鞠躬!   ——————   (简介)楚戚戚是候府最受宠的千金大小姐,还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自觉命很好,可惜最终却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一朝重生,楚戚戚思来想去,只能厚着脸皮去抱被她一脚蹬开的前未婚夫的大腿。   只她尽管使出各种诱郎之计,如今那位一手遮天,以后会九五至尊的某人,却是理都不理她。   楚戚戚知难而退、准备另寻它法……   可正享受着每日一诱的某人:咦?今日她怎么不来了呢……   美炸天的黑莲花vs狠毒阴的大魔头 第71章 9.8(一更)   梁桢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天还没亮。   清风在外面低声叫:“将军, 大娘子, 该起了,要到祠堂祭祖。”   “知道了。”梁桢轻柔地将秦莞放到枕头上, 动了动酸痛的胳膊, 起身去了浴间。   一照镜子才发现, 脸上的胡子竟然少了一片。想来是昨晚急急慌慌没粘牢, 睡觉的时候蹭掉了。   这时候清风已经带着丫鬟们进了屋, 再回去找显然来不及了。   梁桢借着想要方便的由头披上外衫去了密室,其间有意遮着脸, 没让丫鬟们看出端倪。   等他易好了容回到卧室,秦莞已经起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因着宿醉, 她的头闷闷地疼,时不时就要抬手按一下。   明月心疼她, 忍不住碎碎念:“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既知道自己不能沾酒,还喝那么多。正赶上今儿这般的大日子, 大娘子可要受罪了。”   秦莞讨了个饶:“好姐姐,你可别念了, 就算我不头疼,也要被你念疼了。”   明月扑哧一笑,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梁桢自顾自穿好衣裳,从博古架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瓶塞打开, 一股清凉的气息弥散在屋内。   秦莞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   梁桢笑笑,拿到她跟前。   明月忙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秦莞由着他亲近,不像从前那般紧张防备。   瓶内是青色的油状物,梁桢往手掌上倒了两滴,搓热了给她捂到太阳穴上。   他的手很暖,在她头上缓缓按揉,力道不轻不重,秦莞闭上眼,闻着清凉油淡淡的香气,顿觉舒服了许多。   “这是什么药?真好用。”   梁桢轻笑:“好用的不是药,是你夫君的手。”   丫鬟们皆是掩嘴轻笑,那些面皮薄的忍不住红了脸。   秦莞诧异地睁开眼,从镜子里看着他。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昨天晚上他裸着上身捂着脸的。   不知怎么的,秦莞突然觉得那时的“梁大将军”和眼前这个好像哪里有些不同。   不等她细细去想,外面便传来婆子的催促:“主君可收拾好了?族老们等着您过去。”   梁桢沉声应了一句,拍拍秦莞的肩,“我先去祠堂,你不必急,用些粥饼再过去。得熬到晌午,别饿着。”   秦莞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柔声道:“你也用些,灶上已经做好了——彩练,快去给将军端来!”   “早就备着呢!”彩练掀帘子进来,将粥饼呈到梁桢跟前,“大娘子猜到将军没工夫吃饭,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简单的,您且垫垫。”   梁桢心下一片暖意,笑着捏捏秦莞的手,“多谢大娘子。”   “谢什么?快吃吧,别叫人等着。”秦莞面上隐隐发烧,故作嫌弃地把手抽了回来。   梁桢依旧笑着,也不讲究,一口气把粥喝完,抓上胡饼就往外走。   秦莞想拦,他已经跨出门去了。   丫鬟们看得目瞪口呆。   秦莞生怕她们觉得“梁大将军”粗鲁,忍不住替他解释:“将军常在军中,整日里枕戈待旦,像这样打仗似的吃饭就是在保命。”   丫鬟们回过神儿来,连连称是。   彩练把托盘收拾下去,明月继续给秦莞梳头发。   另一边,清风叠好了被褥,拿着一样东西走过来,脸上满是诧异,“大娘子,这是从枕头边找到的,怎么看着像犬毛?”   明月歪头瞅了一眼,道:“毛球这几日都跟四郎君睡在一处,昨儿个没来。再说了,它浑身都是白毛,这撮可是黑的。”   “我看看。”秦莞接到手里,发现是拇肚大的一片毛,用什么东西织在一起,倒不像是直接从活物身上掉下来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脑海中再次闪过一个画面——她躺在床上,扯下“梁大将军”的手臂,竟然发现他半边脸附着短短的胡须,另半边脸却是光着的,下巴上的胡子还卷着,就像……   就像黏上去的!   秦莞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把那撮毛毛攥到了手心,故作平静地说:“想来是将军皮裘上掉下来的,我且收着,回头给他补上。”   清风、明月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并没往心里去。   秦莞内心却掀起层层波澜。   她昨晚虽醉得厉害,脑子却没坏掉,自己做了什么丢人事也大致记得——“梁大将军”抱她上床,哄她睡觉,沉着声音同她说话,捂着脸冲到浴间,这些她都有印象。   她几乎可以确定,“梁大将军”脸上的胡子是假的!   可是……   他为何要黏一层假胡子?   自己长不出来吗?   想到这里,秦莞的心猛地一颤——   大将军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所以,他才不能接受陌生女子,必须找信任的人“假成亲”!   根本不是为了避免被官家监视——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秘密!   秦莞并非单纯的小少女,出嫁前长辈们已经把该教的都教给了她,对于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她大致了解,所以,她很快想到梁大将军之所以百般掩饰,或许是因为……   “不行”。   想到这种可能,秦莞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道是替“梁大将军”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大将军,替他死死瞒着,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秦莞像个游魂似的去了祠堂。   众人都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等着。   人虽然多,却皆是表情肃穆,规规矩矩,没人闲聊,更没人东张西望。   “梁大将军”站在最前面,左右两侧站着六七个花白胡子的族老,是梁家的旁支。   女眷们聚在另一边。   秦莞是长房大娘子,位置仅次于梁老夫人。她稍稍偏过头就能看到“梁大将军”。   她的视线中饱含着震惊、遗憾、同情、怜惜种种复杂的情绪。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梁桢回头看着她,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秦莞冲他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极为坚定——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卖你。   梁桢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用眼神安抚她。   两个人的互动没逃过旁人的眼。   梁老夫人重重地咳嗽一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   崔氏、姚氏唇边也勾起一丝讥笑。然而,心底深处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   ——如果可以,她们也想同夫君眉来眼去,哪怕被人嘲笑不端庄。   卯正三刻,太阳升起的时候,祭祖正式开始。   祠堂的大门轰然打开,秦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堂的牌位。   一个个曾经勇冠三军的名字,如今褪去所有的荣耀与显赫,冷冰冰地刻在木牌上。烫金的牌位,一个挨一个,数目比活着的人还要多。   秦莞不由地生出敬畏之心。   同时又有些惶恐。她不想让自己熟悉的人名刻在这里,不想这样忍着悲痛祭奠他。所以,不能让梁大将军死,一定不能。   这一刻,秦莞突然觉得或许她重生的意义不是报仇,而是挽回。   挽回曾经磋磨的年少时光,挽回亲人的性命,挽回那场浩劫带来的巨大伤害。   她默默地下定决心,哪怕暴露自己,也要尽可能地阻止那些可怕的事发生。   ***   正月里亲朋往来,每日都有许多事做,便觉时间过得极快。   其间,秦莞暗暗地观察过许多次,越看越觉得“梁大将军”的胡子是假的。她甚至厚着脸皮色.诱过一回,“梁大将军”不仅没动心,还很生气地把她丢在了床上。   至此,秦莞终于确定,大将军果真有隐疾。   得知这个“秘密”之后,秦莞突然变得对“梁大将军”很好,隔三岔五地就给他炖补汤,直把梁桢喝得鼻血狂喷,一宿宿地睡不着觉。   折腾了大半个月,他实在受不了,胡乱找了个借口躺到西郊大营去了。   秦莞并没有就此放弃,汤汤水水送得更勤了。连带着大海和黑子也跟着沾了“光”。   要不是梁桢确认这丫头还没开窍,真要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日子就这么在鸡飞狗跳中到了二月。   初六,宜嫁娶。   秦莞的三妹妹,秦茉在这一天出嫁。   大婚之时需要女方做的事不多。可以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布置闺房,打扮新娘子,到了黄昏将女儿送出门。   待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离开,整个家仿佛一下子沉寂下来,与白天的热闹场面大相径庭。   众人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惆怅。   爹娘会担心女儿在夫家过得不好,长辈们难免谈起这个闺女的懂事或调皮,姐妹们记起这些年朝夕相伴的时光。   那些好的、不好的都淡去了,只留下祝愿。   秦莞前一天便回了娘家,并和“梁大将军”说好,待秦茉归宁之后再回去。   这几天她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头——前一世,一方居就是在秦茉归宁那日烧毁的。   说起来,秦莞之所以觉得花小娘恶毒,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秦茉没有自己的院子,这些年都是和花小娘住在一起——并非定远侯薄待她,而是她自己不想搬出来。   结果,不知道受了什么人挑唆,出嫁的时候她突然闹起来,非要搬到一方居。理由是不想从小娘房里出嫁,而阖府的院子只有一方居最清雅,所以相中了这里。   上一世秦莞性子傲,受惯了宠爱,不懂得体谅人,所以断然拒绝了。   没想到,秦茉回门那日,所有人都在主院吃席,一方居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干净了。   最让秦莞难过的是,喜嬷嬷留下来看家,不幸死在了这场大火中。彩练也伤了嗓子,不久后就嫁人了。   秦莞突闻噩耗,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十余日,再醒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法挽回了。   事后,她隐隐听到下人议论,说那场火是花小娘和秦茉找人放的,因为记恨秦莞小气,不肯把一方居让出来。   秦莞曾托秦耀暗中调查,却没找到切实的证据。再后来秦耀出了事,她只一味伤心,也就渐渐地歇了这个心思。   这一次,秦茉提出了和上一世同样的要求,秦莞依旧没许给她。她倒要看看,一方居起火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姑娘出嫁,三朝回门。   依着汴京城的规矩,婚嫁之日,男方摆酒席,请的是男方的亲戚。归宁之日,女方摆酒席,请的是女方的亲戚。定了亲的也算正经亲家。   因此,这一天,安国长公主、肃王府、宋家、梁家、顾家、纪家都来了。就连官家也差人送来赏赐。   秦莞的舅舅韩琪远在登州,人虽没来,却让留守在京城的管事送来一份重礼。   秦萱和秦薇的未婚夫也来了。   秦萱的未婚夫姓徐,父亲在中书省任职,官居四品,极得官家赏识,将来有望进入内阁。   徐郎君生得一表人才,能说会道,弱冠之年便已考中了进士,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秦薇的未婚夫姓卢,出身贫寒,尚在太学读书。据说极擅作诗,这才入了秦昌的眼。只是人生得木木讷讷,生生被徐郎君比了下去。   亲戚们在一起多半是拿着小辈们作比较,众人把秦萱的未婚夫夸了又夸。   萧氏脸上有光,笑容一直没落下去。   秦萱面上羞怯,心里却是得意非常。   至于秦薇,即便自家未婚夫被比了下去,却像根本不在意似的,依旧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乖乖巧巧地待在嫡母身边,反倒得了个“宠辱不惊”的赞誉。   外面响起鞭炮声,门房喜气洋洋地喊:“三姑娘带着姑爷回门喽!”   秦家人皆出门去迎。   秦茉春风满面,看来在夫家过得不错。   魏三郎长得白白净净,带着几分书卷气,只是略显削瘦,似是有什么弱症。难得的是性子仁义,对长辈敬爱,对兄妹友好。   秦茉对秦莞阴阳怪气地说话,他还一本正经地替她道歉。   秦茉表面嫌弃他磨磨叽叽,实际暗地里顾念着他的身体,时不时便让人给他递个手炉、送碗解酒汤。   秦莞看着小两口恩恩爱爱,真心希望一方居的事和秦茉无关,和花小娘也无关。不然的话,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她在主院吃着宴席,心思却已飘到了一方居。   如今一方居内表面看着只有喜嬷嬷和几个小丫鬟留守,实际暗中埋伏着数名兵士,是秦耀借着宴席的由头从水军营请来的精干,不仅擅救火,还能拿人。   另外,一方居各个出入口也安排了侯府的家将守着,以防万一。   这样的布置,秦莞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上一世的仇人也该死一死了~   ps:上一章红包已发~   话说,作者菌这几天发红包都没收到提示,也不知道有没有发成功。 第72章 9.8(二更)   主院中, 亲朋好友们正热热闹闹地吃着饭, 突然有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那丫头一见屋内的阵仗, 顿时吓傻了,呆呆地抓住一只缎面的衣袖哭求道:“好姐姐, 帮忙跟大姑娘捎个信, 就说喜嬷嬷和彩练姐姐叫人扣住了, 等她去救!”   赶巧了, 她抓住的人是纪氏的大丫鬟芳草, 芳草站的位置就在主席旁边,小丫鬟这么哭哭涕涕地一声喊, 席上的人都听见了。   秦莞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盈盈地抓住小丫鬟的手,“打叶子牌还是丢色子, 又给输光叫人扣下了?”   “不,不是……”小丫鬟正要解释, 秦莞轻轻地拧了她一把,小丫鬟顿时吓住了,后面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秦莞笑意更深, “得了,少不得我亲自去一趟, 将那两个没脸的赎出来!”   纪氏觉出不对,想要起身跟她一同去,秦莞却压住她的手,隐晦地朝着萧氏那边使了个眼色。   纪氏会意, 当即笑道:“莞姐儿快些,回来还有好酒等着你。”   “婶娘且慢饮,多留些给我!”秦莞笑嘻嘻地说完,朝席上的客人告了个罪,便拉着小丫鬟走了。   萧氏起身,温温和和地说:“莞姐儿心思直正,怕是对下人太过严厉,我也跟去看看。”   纪氏连拉住她,笑道:“二嫂,你要走了,这满席的贵客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且叫她自己去罢,怎么说也是当家的大娘子了,大事小情的总该自个儿学着应对。”   话说到这份上,萧氏若硬是离开便显得太刻意了。况且安国长公主等贵客皆在含着笑意看着她,她只得勉强笑笑,重新落座。   男客那边,秦耀也匆匆离席,刚好经过花厅,叫人瞧见了。   女客们面上不显,心下却暗暗纳闷,这定远侯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丹青拿帕子压了压嘴角,笑道:“莞妹妹这段数越来越高了,怕是这一屋子的人都叫她哄了去——哪里是嬷嬷有事,分明是她自己安排好的,故意躲酒呢!”   纪氏恍然道:“怪不得不叫我跟,原来是怕露馅。还是耀哥儿心疼妹子,怕她又掉进湖里去,这不,一看苗头不对就巴巴地跟上去了!”   一说这个,众人不由想到了秦莞在笄礼上闹出的笑话,自是一番暗笑,心内的疑虑反倒消了大半。   赵攸宁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耿直道:“原来是这样!不成,我得把她捉回来,我还没见过她醉酒的样子呢!”   宋丹青连忙拉住她,朝秦茉那边瞅了一眼,笑道:“毕竟是三妹妹的大日子,怎么好叫她搅和了?回头咱们私下里摆上一桌,罚她个大的。”   赵攸宁认真地想了一下,“也行。”   安国长公主暗暗地叹了口气。   ——自家孩子呆呆笨笨,跟别人家的差了一大截,真叫人愁得慌。   ——这宋家小娘子当真心思灵巧,难得的是还讲义气,倒是个好的。定远侯府得了这么个能干的嫡长媳,何愁家业不兴?   ——好在三个小娘子关系好,她这傻侄女也不怕被欺负了去,还算欣慰。   纪氏也觉得宋丹青是个心聪眼亮的,将来大可以安安心心地把管家权交给她,自己也能卸了这个重担。这样想着,便客客气气地给宋家大娘子斟了杯酒。   当然,她还是觉得赵攸宁更好,心思敞亮,性子直率,婆媳夫妻间不用拐来拐去地耍心眼,更叫她喜欢。于是,又欢欢喜喜地敬了安国长公主一杯。   众人举杯,席上一派和气。   另一边,秦莞匆匆往后院走。小丫鬟抹着眼泪对她说了事情的原委。   喜嬷嬷一早用了饭,在一方居歇午觉。彩练身上来了月事,也没出门。另外还有几个小丫鬟窝在廊下打盹儿。   外面突然来了个婆子,说是叫她们去主院领赏,喜嬷嬷没多想,便带着大伙去了。谁知刚离了一方居便被人扣下了。   彩练意识到不对劲儿,趁乱跑了——她不知道秦莞一早安排了人——在半路上慌慌张张地揪了个小丫鬟去主院报信,然后就被捉回去了。   报信的小丫鬟原是秦昌院子里做粗活的,先前受过彩练的恩惠,这才舍了命帮她。   秦耀从后面跟上来,秦莞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他们提前布置好了,并不担心喜嬷嬷等人的安危,只怕已经打草惊蛇,找不出幕后黑手。   “不怕,只要捉住一个,后面的一串都能扯出来。”秦耀沉声道。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秦莞急躁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秦耀早就接到消息,直接带着秦莞去了西院旁边一处荒废的小院子。这里是秦昌的一位妾室住过的,后来那个妾室得瘟病死了,便没人再敢住。   喜嬷嬷和彩练已经被秦耀安排的人救下了,都没事,秦莞松了口气,叫她们回去休息。   翠柏从屋里出来,冷着脸禀报:“问出来了,说是听了三姑娘的吩咐,叫他们把人引开,再混入一方居打砸一番。”   秦耀皱眉:“三妹妹指使的?”   翠柏点头,“是。这伙人起初不肯招,打了一顿才说了实话。”   “不对。”秦莞摇摇头,因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断定对方在说谎,他们不可能只是“打砸一番”。至于是不是秦茉指使的,她暂时不好下定论。   她径直推开门,一脚跨入屋内。   秦耀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屋内,三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衣裳扯烂了,头发散着,身上有板子打过的痕迹,显然是受了刑。   秦耀遮住她的眼,不让她看。   秦莞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地说:“搜他们的身!还有这处院子,务必细细地翻捡一遍!”   “是!”众人领命。   三个汉子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眨眼的工夫,翠柏等人便从水缸里、柴堆中发现了十几桶豆油,还从三个人的裤.裆里搜出了好几个火折子。   翠柏骂了句脏话,一脚把人踹翻:“藏得够深呀,也不怕断子绝孙!”   秦耀黑着脸,冷声道:“重新审问!”   “是!”翠柏连忙应下,再不敢大意。   兄妹二人出了门,屋内随即传来阵阵惨叫。   秦耀担心秦莞受不住,道:“莞莞且回去吃酒,我必会调查清楚。”   虽然有些怕,秦莞还是摇了摇头,说:“我同哥哥一起等着。”——她要亲手把真凶找出来,替喜嬷嬷,替一方居报仇!   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继而是鞭子抽打皮肉发出的闷响声。   秦莞捏着帕子,白了脸。   秦耀到底担心她吓着,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莞莞近来可好?”   秦莞道:“挺好的,正月里没什么正事,就是吃吃酒席、喝喝茶。”   屋内再次传来一声惨叫。   秦耀又问:“大将军对你可好?”   想到“梁大将军”的隐疾,秦莞略显忧虑,“也……挺好的。”   秦耀皱眉,“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秦莞忙道,“他不敢欺负我。”   秦耀抿了抿唇,没话说了。   秦莞不由失笑,“哥,之前我跟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就不曾怀疑吗?”   “我为何要怀疑?”   “如此大动干戈,万一只是我的臆测呢?欠了水军营的人情不说,还惊动了府中的宾客。”   秦耀指了指屋门,道:“事实证明,是真的。”   秦莞笑笑,“我算知道为什么三妹妹总说我目中无人、刁蛮任性了。”   秦耀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她说你刁蛮?”   “啊,就几天前,我不肯把一方居借给她,她就是指着我的鼻子这么说我的。”   秦耀平静地说:“你不如她刁蛮。”   秦耀嘻嘻一笑,揪着他的衣袖撒娇,“别人再说我,我就说都是哥哥惯的。”   秦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女儿家蛮横些没什么不好,省得到了夫家被人欺负。”   秦莞扑哧一声,笑了,“这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说给丹青姐姐听。”   秦耀面上一僵,无奈道:“想说便说吧。”她若能蛮横些……也挺好。   看着自家兄长眼中暗含的暖意,秦莞心里也替他高兴——这一世有丹青姐姐这个变数,大哥哥的命运一定会有所不同!   ***   翠柏丢了一次脸,第二次再审便格外卖力,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问清楚了。   除了这三个人,后面牵连到的也都捉了来,一番严刑拷打之后,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知道真凶的那一刻,秦莞并不觉得惊讶。   她离席时特意瞅了一眼,三个妹妹表情各不相同——秦萱淡定自若,秦薇面露忧色,秦茉冲着她翻了个白眼。   如今真凶找出来了,正好验证了秦莞的猜测。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眼下不是查问的时候,满院子的宾客等着,需得把人送走了才好。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边有翠柏看着,秦莞和秦耀回了席上。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同宾客们把酒言欢,席散之后又不急不慌地将人送走。   最后只剩下秦茉小两口。   花小娘从后院出来,和秦茉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先前有外客,作为妾室她不能出席。   秦茉当着众人的面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大的首饰匣子,硬是塞到花小娘怀里,“阿娘,这是三郎的小娘留给我的,我挑了几样,剩下的都给您拿了过来。您放心,婆婆她可有钱了,这些头面都是极好的……”   花小娘红着眼睛,悄悄地瞅了魏三郎一眼,低声训斥秦茉:“怎么这么没规矩,也不怕女婿厌了你!”   秦昌也黑着脸斥道:“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往娘家拿东西?没的让人说咱们秦家人眼皮子浅,没见识!”   魏三郎忙道:“没事的岳父,这些东西本就是我小娘留给茉儿的,茉儿想给谁便给谁,就算小娘在天上知道了,也是高兴的。”   秦莞拿眼瞅着,只觉得这个魏三郎是真不错。   秦茉想来也是满意的,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   小夫妻两个客客气气地同家里人说了些话,起身就要走。   秦耀冷不丁开口:“妹夫且回去罢,三妹妹在家住一晚。”   魏三郎愣愣地点点头,“好。”   秦茉不干了,嚷道:“谁说我要在家住了?”   “三妹妹不是想住一方居吗?今日我便将飞花榭收拾出来,给你住好不好?”秦莞笑眯眯地说。   秦茉看看她,又看看秦耀,撇撇嘴,哼道:“就知道是你的主意,我才不上当!如今我已经出嫁了,以后除了看望我小娘再也不回侯府了,你和大哥哥管不着我!三郎,咱们走!”   秦耀不理她的话,直接叫人把她拿住了。至于魏三郎,则是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长辈们眼睁睁看着,一脸莫名。幸好秦耀行事素来有章法,他们才没阻止。   秦耀带头,领着众人去了那处偏院。   屋内的血迹、贼人身上的凄惨模样翠柏故意没收拾,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秦萱当即吓得大叫一声,转身钻进萧氏怀里。   秦薇吓哭了,秦茉和秦莞脸色也不大好。   定远侯黑了脸,“耀儿,这是怎么回事?”   秦耀刚要说话,便见家院一脸尴尬地带过来一个人,“侯爷,大郎君,姑爷说什么也不肯走,还趁属下们不注意翻墙进来,差点被狼犬咬到……”   秦茉一听,脸上顿时恢复了血色,“三郎,你可以呀,算我没看错你!”   魏三郎一脸尴尬,“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他转向秦耀,深深地作了个揖,郑重道:“大兄,我知道茉儿素来调皮,若她做错了何事,珏愿同她一起担着。”   魏三郎名叫魏珏,而他此番作派确实像个如玉的君子,虽质弱,却极有担当。   秦家众人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秦茉却不领情,不满地嚷道:“你凭什么觉得是我做错了?明明是他们合起伙来想坑我!”她拿手指了指秦耀和秦莞,“大哥哥素来偏心,每次都偏帮大姐姐!”   魏三郎忙压下她的手,温温和和地说:“娘子慎言,长兄、长姐稳重知礼,断不会冤枉人。”   说着还讨好地冲秦莞笑笑,仿佛在替秦茉求情。   秦莞笑道:“此事本是家丑,原不想让妹夫知道。不过,既然你待三妹妹之心如此赤诚,便留下来一同看着吧!”   魏三郎松了口气,重重点头,“长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秦莞不由失笑,这小子看着呆呆愣愣,实际是个极通透的。秦茉也算捡了块璞玉。   秦茉还要叫嚣,秦莞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厉声道:“今日便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一句话,不知多少人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别打我……【顶锅盖逃走】 第73章 9.9   加上新请来的徐小娘, 一家人就到齐了。   秦莞和魏三郎说话的工夫, 秦耀已经把事情简明扼要地同定远侯说了一遍。   秦昌原本想凑过去听, 却被秦三叔拉住。   秦三叔笑呵呵地说:“孩子们的事,咱们就不掺和了。”   秦昌拿眼斜他, “不掺和, 叫咱们来干嘛?看热闹吗?”   秦三叔笑笑, 心道:我是看热闹不假, 你多半得挨骂。   果不其然, 定远侯听秦耀说完,脸当即黑了下来, 拿眼狠狠瞪向秦昌。   ——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比别人更了解他的品性,所以他毫不怀疑秦耀的话。就像秦耀无条件地信任秦莞一样。   秦昌浑身一激灵, 下意识往秦三叔身后躲。   秦三叔唰地一声甩开折扇,笑眯眯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开始看戏。   定远侯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绝不允许家里发生兄弟阋墙的恶事,姐妹也不行。他把众人领到隔壁房间, 待各自落座,便沉着脸道:“既然关系到一方居, 莞姐儿,你来问话。”   “是,伯父。”秦莞福了福身,视线在三个妹妹脸上一一划过。   “今日为何聚在此处, 想来有些人已经心里有数了。今日府中差点发生一件杀人放火的极恶之事,好在大哥哥安排的人阻止及时,恶果尚未铸成,若有人主动站出来说明缘由,想必伯父会从轻发落。”   此话说完,秦茉重重地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却被魏三郎死死地捂住了嘴。   秦萱捏着帕子,面上露出一丝慌张,不过,她依旧稳稳地坐着,什么都没说。   秦薇像是知道些什么,紧紧抓住徐小娘的手臂,母女两个相互搀扶着,像是一对受惊的鹌鹑。   萧氏看了眼秦萱,又瞅了瞅她身后的大丫鬟墨菊,眉头微微蹙起。她定了定神,微笑着说:“莞姐儿,今日说到底是你三妹妹的大日子,你整这么大阵仗,岂不叫她难堪?”   “就是!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秦茉终于挣脱魏三郎的手,冲着秦莞嚷道。   秦莞瞥了她一眼,暗骂一句“笨蛋”,冷下声音道:“看来是没人想说了——大哥哥,便由愿意说的人说吧!”   秦耀点点头,“啪、啪、啪”拍了三下掌。   翠柏立即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个战战兢兢的仆从。那人被打得厉害,一进屋便软倒在地,连连求饶。   翠柏厌恶地踹了他一脚,喝道:“刘三,当着主子们的面,把你方才说过的再说一遍!”   刘三狠狠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是,我说,我说……”说着还朝秦萱那边瞅了一眼。   秦萱在刘三进来时便白了脸,她强自镇定着,给身后的墨菊使了个眼色。   墨菊收到她的暗示,扎着脑袋就要往外走。   秦耀淡淡道:“未经我的允许,若有人出了这个门,打死勿论。”   “是!”翠柏笑嘻嘻应下,恶劣地舔了舔嘴角。   墨菊顿时吓呆在原地,腿脚发软。   刘三拿手朝着墨菊一指,恨恨道:“就是她,她给了我们五百贯钱,叫我们烧了那个被水围着的院子,说是事成之后再给五百贯!”   墨菊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抖如筛糠。   其余人皆是惊诧不已。   萧氏闭了闭眼,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秦昌则是一脸震惊,失声道:“萱儿,这是怎么回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给他钱叫他烧了一方居?!”   “不是!”秦萱冷声回应,“不知哪里来的泼皮,竟污蔑到我家丫鬟身上!”   “我们是泼皮不假,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刘三咬牙道,“墨菊让我们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不知道她是替你这个侯府二姑娘做的?”   “啪”的一声,翠柏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堂堂侯府嫡女,也是你能骂的?”   “侯府嫡女”四个字原是秦萱苦苦追求的,然而此情此景被指出来,却无比讽刺。   刘三被打得晕头转向,伏在地上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秦萱红着眼圈,气极败坏地指向秦莞,“大姐姐,你故意安排这个人来做这场戏,对不对?欺负完三妹妹就要欺负我,你好大的本事!”   秦茉看着秦莞,皱眉道:“从前咱们确实不对付,你想整我出气可以,可是二姐姐没对你怎么样,你为何要把她扯进来?”   秦莞摇摇头,失笑道:“蠢丫头,你想不想知道刘三第一份口供是什么?”   秦茉哼了哼,道:“你如今拳头硬,随便写点什么就想冤枉人,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魏三郎忙道:“长姐,我想看,请您叫人拿上来。”   秦莞看着他,感慨道:“三妹妹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魏三郎执手,揖了揖身,“能娶到如此单纯赤诚的女子,也是三郎的福气。”   花小娘看着女儿女婿,抿了抿嘴,突然开口:“那份口供怎么说的,我也想瞧瞧,大姑娘,麻烦了。”   能得她一句客气话,也是难得。秦莞暗叹一声,转身从小丫鬟手里接过那份口供。   魏三郎双手接过,转身递给了花小娘,“小娘,您先请。”   花小娘讶异地瞅了他一眼,没客气,展开纸页略略看过。秦茉凑到她跟前伸着脖子看。   秦昌也颠颠地跑过去瞧了瞧,不等看到最后便气得涨红了脸,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贼人,好大的胆子!先是冤枉茉儿,如今又来指认萱儿,是何居心?”   刘三忙道:“主君明鉴,小的哪里还敢胡说?先前之所以冤枉三姑娘全是受了墨菊的指使——墨菊告诉小的们,若是被捉住了就说是三姑娘让我们做的,她自有法子救我们出去……”   花小娘暴怒,恨不得撕了萧氏,“毒妇!好一个栽赃嫁祸的毒计!怪不得,怪不得你三番两次叫人怂恿茉儿从一方居出嫁,你是算准了大姑娘不会借,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栽到我们母女头上!”   “胡说八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这疯妇在说什么。”萧氏寒着脸,矢口否认。   秦茉似是终于明白过来,呆呆地看向秦萱,“二姐姐,为什么?咱们平日不是最好的吗?不是说好了一道对付大姐姐吗?”   “茉儿,慎言。”魏三郎扶着她微晃的身子,心疼之余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秦萱对上秦茉的视线,半丝愧疚都没有,“随意编来的口供,你也信?你若想看,我也能写出十份八份。”   她和萧氏的想法一样,那便是打死了都不承认。她料定了,只要她不承认即使是定远侯都拿她没办法。   不得不说,她还是小看了定远侯。   定远侯冷着脸,平静地说:“既然没人肯承认,那就交给衙门吧,相信宋府尹定能查出真凶。”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秦三叔低声劝道:“大兄,此事毕竟是家事,闹到衙门里恐怕不好……”   秦昌终于喘匀了气,连连点头,“对对,老三说得没错,到底是后宅妇人,若交到宋黑脸手上,半条命都得丢了!大兄,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不,我知道我没什么面子;你、你看萱儿还小,又刚刚定了亲——”   不提还好,一提秦萱,定远侯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她还小便连杀人放火都敢做了,若再大些可还了得?稍有不顺心是不是要杀了父母兄弟?这样的女儿秦家留不得,更不能送去徐府祸害别人!来人——”   “我认!”萧氏突然站起来,急声道,“是我做的,是我让墨菊找的刘三,和萱儿无关!”   ——她之所以要替秦萱认下,是因为她很清楚,定远侯说到做到。   定远侯绝不是一个为了家族体面就姑息养奸、大事化小的人,当年他能把自己的生母罚去跪祠堂,今日他就能把侄女送去汴京府衙。   那样的话,秦萱这辈子就毁了。   秦萱狠狠地吃了一惊,不明白萧氏为何要这样做,“母亲,明明不是您,您为何要认下!”   “胆大妄为的东西,还不快跪下!”萧氏一把将她压到地上,道,“向你姐姐赔罪!”   秦萱又惊又怒,“母亲,我为何——”   “听话!”萧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红着眼圈看向秦莞,软声道,“莞姐儿,你看在她一时糊涂的份上,别跟她计较好不好?”   秦莞默默地为她能屈能伸、见机行事的聪明做法点了个赞,不冷不热地说:“我已经给过她机会,是她不愿承认,非要摊开来说。如今哥哥妹妹们都知道了,若轻易放过她,以后再有人想烧个屋子、杀个人怎么说?”   萧氏咬咬牙,道:“莞姐儿误会了,事情是我做的,你妹妹毫不知情。你要想罚便罚我,母亲任你出气,可好?”   “任我出气?合着今日之事是我闹出来的,就是为了自己出气吗?”秦莞失笑,“那好,父亲,既然萧氏都这么说了,便麻烦您写封休书,把她赶出去吧!”   秦昌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着秦莞。   萧氏显然也没料到,气得浑身发抖。   秦萱尖叫道:“秦莞!你疯了吗?你凭什么这样侮辱我母亲?!”   “你以为是因为谁?”秦莞冷冷地看着她,“若不是因为你试图放火烧毁一方居,还扣下我的嬷嬷和丫鬟打算杀人灭口,会有今日这一出吗?”   “不,我没有!”秦萱膝行着跪到秦昌跟前,哭道,“父亲,您说句话呀!您知道的,萱儿最孝敬、最柔顺,对不对?我、我根本没想过烧掉一方居,只想着毁了姐姐的牡丹园,替三妹妹出一口气——对,就是这样!”   “我呸!”花小娘朝着她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到现在还拿着我闺女做筏子,不要脸!”   “我要想出气自会自己出,用不着你!你是觉得我傻吗?到现在还想利用我!”秦茉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显然是伤了心。   魏三郎将小媳妇揽进怀里,温声哄:“看清了就好,看清了就好。”   秦萱不管她们的态度,只一味拉着秦昌的衣摆哭求。   秦昌被她哭得心软了,看着定远侯,讪讪道:“大兄,你听到了吧,萱儿说她没想杀人,也没想烧房子,就打算毁几棵牡丹……”   定远侯抿着嘴,没吭声。   秦耀给翠柏使了个眼色。翠柏会意,拿脚踢了踢扎着脑袋装死的刘三。   刘三是个机灵的,当即叫道:“二姑娘,您就认了吧,别像我似的受这么大罪。您给的那十几桶豆油可不止是毁个牡丹园那么简单,墨菊姑娘吩咐得一清二楚,叫我们专往木头房子上撒,让火大大地烧起来……”   “你血口喷人!刘三,我就不明白了,若我罪名坐大了,于你有什么好处?”秦萱表面怒极,实际却在拿话点他。   刘三何尝不知道,毁个牡丹园定远侯最多打他一顿,若把烧房子杀人的罪名认下来,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可是他不敢不认呀,一家老小都在翠柏手里捏着。   就算他不认,屋里关着的那几个也得认。   是以,他假装听不懂秦萱的话,只把墨菊的吩咐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定远侯方才已经派人去隔壁屋子重新提审了另外几个,和秦耀问出来的一般无二。   “老二,休妻吧!”定远侯叹了口气,平静地说,“至于二丫头……就说她得了病,把徐家的亲退了,送到家庙关上两年,何时把心境磨平了何时再放出来。   秦昌一愣,眼中现出挣扎之色。   萧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道:“侯爷,不可呀!休了我没关系,萱儿只有十五岁,她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呢!”   她急急地奔到秦莞跟前,恳求道:“莞姐儿,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就当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帮你妹妹求求情,可好?”   秦莞抿了抿嘴,问:“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烧了一方居?”   提到这个,萧氏突然顿住。   秦萱似是想到什么,面上一喜,道:“母亲,说出来吧,只要您说出来,他们绝不敢休了您,更不敢毁了我!”   “闭嘴!”萧氏喝住她,“没有其他原因,不过是姐妹之间争风吃醋,是萱儿做得太过了,莞姐儿你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   她说话时一直扯着秦莞的裙摆,险些把秦莞扯倒。   秦耀把秦莞护到身后,用平淡的语气说:“不必多言,如此德行有亏的秦家女断不能嫁出去,来人,照父亲说的办。”   “是!”家院抱拳应下,作势上前拿人。   “你们敢!”秦萱抹掉眼泪,硬声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替贤妃娘娘办事的,看谁敢拿我!”   “萱儿,不许胡说!”萧氏冲过去,试图阻止她。   秦萱先一步躲开了,“母亲,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她看向秦莞,骄傲地扬起下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烧了一方居吗?不怕告诉你,烧一方居只是附带的,其实我是想找一样东西,贤妃娘娘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秦莞问。   “一份手札,你母亲的手札。”秦萱道。   萧氏颓然地坐到地上——她后悔了,后悔当初不够小心,叫秦萱听了去。   她该知道的,秦萱向来自诩聪明,却又虚荣至极,她为了压过秦莞巴不得攀上贤妃这个高枝儿。然而她又眼皮子浅,贤妃不过许给她一个稍微好点的婆家,她便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   只是秦萱到底年轻,只能看见眼前的利益,并不懂得古往今来为虎作伥哪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自己已经踏入局中,骑虎难下,没想到如今女儿也搭了进来。   这一刻,萧氏满心的计谋都使不出来了,心下一片茫然。   秦莞皱眉,“贤妃为何要我母亲的手札?”   秦萱理了理鬓角,讥笑道:“那你就得亲自去问贤妃娘娘了——啊,对了,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那个什么手札——既然已经把话说明了,就没必要再偷偷摸摸地找了。”   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样子,秦莞一阵无语。   秦耀厌恶地皱了皱眉,就像对待脏东西似的拉着秦莞避开,挥手道:“将萧氏和二姑娘带下去,关起来。”   “是!”家院们再次上前,将萧氏、秦萱、墨菊,连同其他几个丫鬟一起拿下。   秦萱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们疯了吗?没听到我之前说的话吗?我是贤妃娘娘的人!”   然而,没人理她。   就连秦昌都别开了头。   萧氏什么都没说,一脸平静地被带了下去。   ***   秦莞回到一方居,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原以为这件事不过是萧氏母女一意孤行,没想到居然牵扯到贤妃。   ——贤妃为什么要找母亲的手札,还用这么不光彩的手段?难道说,那份手札上记着什么秘密?   ——上一世萧氏找到手札了吗?   喜嬷嬷刚好进屋,秦莞问道:“嬷嬷,您知道母亲有一份手札吗?”   喜嬷嬷点点头,“琼姑娘从小就爱写写画画,有趣的、重要的就会写在手札上。”   秦莞一喜,“您知道在哪儿吗?”   喜嬷嬷想了想,道:“先前整理琼姑娘的遗物,并没看见。想来应该和牡丹匣放在一起——就是先前姑娘您找的那个刻着牡丹花纹,有暗锁的木匣子。”   秦莞暗暗思忖,嬷嬷的猜测应该没错,想来那份手札就放在匣子里,必定十分重要,所以母亲才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母亲连她都要瞒着?那份手札里又藏着什么秘密?会放在哪里呢?   “折腾了一天,姑娘且好好歇歇,别再劳神了。”喜嬷嬷劝道。   秦莞回过神,关切道:“嬷嬷可还好?没伤着吧?”   “没,姑娘都问了多少遍了,大郎君安排的人去得及时,老奴连个油皮儿都没磕破。”喜嬷嬷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到榻上,“快,睡一会儿。”   秦莞乖巧地点点头,笑道:“嬷嬷也去歇着吧,叫彩练来守着就成。”   喜嬷嬷猜到她是有话同彩练说,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亲自去叫人了。   彩练笑嘻嘻地跑进来,“姑娘找我?”   秦莞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个表兄,等了你许多年,就等着你到了年纪把你赎出去成亲?”   彩练当时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姑娘哪里听来的这等没边儿的事?我是有个表兄没错,却是极坏的,从小就欺负我,那天杀的后娘想把我送给他家做童养媳,我死活不干,她就撺掇我爹把我卖了。”   所以彩练才会瞧不上萧氏,觉得天底下的后娘没一个好东西——秦莞除外。   听了这话,秦莞终于确定,上一世喜嬷嬷根本不是死于意外,彩练也不是出府嫁人去了。   当时她听说喜嬷嬷被火烧死了,顿时受不住昏死过去,之后便迷迷糊糊地发起了烧,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   飞云告诉她彩练伤了嗓子,家里来人想把她接走,说是有人一直在等着她。   秦莞想要见见彩练,却被飞云劝住了,说是彩练伤得有些重,不好来回折腾。于是,秦莞只得把彩练的身契给了萧氏,叫她帮忙去办。   当时秦莞病得昏昏沉沉,脑子不大灵光,如今细细一想,才发现自始至终除了飞云和萧氏之外,其余人根本没见过彩练。   整件事就是萧氏设下的一场局。喜嬷嬷和彩练八成是撞见了什么,这才被她灭口。   秦莞越想越气,引得腹中一阵绞痛。   无比熟悉的痛感,叫秦莞愣了一瞬。她压了压坠胀的小腹,转身去了恭间。   再出来时苦着脸,姿势也有些别扭,“清风姐姐,我、我来月事了……可有现成的巾帕?”   ——上一世她是十八岁才来的,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   清风却是面上一喜,“真来了?诶呀,看来这些日子没白补!姑娘且歇着,一切都交给奴婢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秦莞方才想到八成是她备的那些补品将她的身子补了上来,月事也提前来了。   清风扶着她躺到床上,脱下鞋袜,盖上被子,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又喊来彩练陪着,这才喜气洋洋地出了门。   不怪她这么开心,大伙可都盼着秦莞早点生个小郎君呢!有了月事,小郎君还会远吗?   小郎君远不远不知道,“梁大将军”却是近了。   他今日随官家去西郊巡营,没赶上侯府的喜宴,怕秦莞心里不舒坦,回城之后家都没进便直接来了定远侯府。   瞧着秦莞大白天躺在床上,梁桢眸光一沉,“可是病了,还是气的?”   ——秦莞身边有他安排的人保护,侯府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秦莞看他面色不悦,笑道:“怎么,你还想帮我报仇不成?”   梁桢沉声道:“娘子说,是要了她们的命,还是烧了慈心居?”   “慈心居不是我家的呀?别张口闭口喊打喊杀。”秦莞拍拍床铺,“将军,过来坐。”   梁桢也不客气,自顾自解了甲胄,换了外衫,又稍稍洗漱了一番。   秦莞歪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梁大将军”换衣裳、洗脸、漱口,原本寻常的事,由他做出来偏偏就觉得十分有意思。   丫鬟们伺候着梁桢洗漱完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夫妇二人。   因着腹内疼痛,身子也虚虚的,此时的秦莞卸去了平日里的光华,生出些许苍白脆弱之感,让人不由地心生怜惜。   梁桢拿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真病了?脸色为何这般差?”   秦莞眨眨眼,狡黠一笑,“失了血气,自然会差。”   梁桢眉心一蹙,“你受伤了?谁伤的你?可敷了药?”说着就要去掀秦莞的被子。   秦莞忙压住他的手,微红着脸说:“逗你呢,你怎么听不出来?”   梁桢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她脸上,看着她泛白的唇,微湿的睫毛,还有因疼痛而不自觉蹙着的眉心,怎么也不肯信她。   “到底伤在哪儿?你若不说我便要亲自检查。”   秦莞被他正经而又急切的样子逗笑了,“我说失了血气,也不一定是受伤了……”   “那还能怎样?”梁桢蹙眉,认定了她就是想敷衍。   他现在十分后悔,早知道就该让那些护卫一刻不离地守着她,管他什么侯府秘辛!   “我真没事。”秦莞心知今日若不说清楚指定过不去了,于是咬咬牙,红着脸道,“女子因那事而失血……不是很正常吗?”   “何事?”梁桢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莞惊讶地眨眨眼,“将军,你不是成过亲吗?儿子都那么大了,怎么……”   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竟然连女人的月事都不知道?   梁桢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这和成亲不成亲——”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常年在军中,确实是个“愣头青”,听到心上人亲口说出这么私密的事,不由红了一张老脸。   秦莞眼睁睁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大感惊奇,不由地笑出声来。结果乐极生悲,牵动得腹中一阵剧痛。   秦莞低呻一声,忍不住蜷起身子。   梁桢心疼得不行,也顾不上避嫌了,不管不顾地将手伸进被子里,轻轻地给她揉——四郎肚子疼的时候就喜欢他这么揉。   秦莞原本想躲开,然而他的手实在太暖了,这样一圈一圈地在腹间轻轻按揉,仿佛一团温热的火焰将腹中的寒凉之气慢慢化开。   秦莞可耻地屈服了。   “可有好些?”梁桢温声问。   秦莞点了点头,“好了很多。”   梁桢仿佛受到鼓励般,揉得更加用心。   看着他关切的模样,秦莞不由脱口而出:“将军,不然咱们就这样搭伙过日子吧?”   反正你也不能娶别人,而我,也不想嫁别人。   梁桢愣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一章讲清楚,就……写了个粗长,然后……发晚了。【捂脸】 第74章 9.10(一更)   一方居的危机顺利解除, 让秦莞信心倍增。   这就说明, 上一世的宿命并非不可变更, 梁大将军可以不再死,大哥哥也能好好活着。而她要努力找出上一世的仇人, 尽快解决掉, 这样才能安安心心地陪伴着亲人友人生活下去, 直到终老。   想到将来的安稳岁月, 秦莞心内无限感慨, 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梁桢的手。   “你的手真粗。”秦莞翘着嘴角故作嫌弃地说——实际心里却在想着,很厚实, 很温暖,很喜欢。   梁桢没有错过她眼中的依恋。   他有些欣喜,更多的是纠结, 他清楚得很,秦莞在意的是“梁大将军”而不是他——万一哪天他爹突然回来了……   想想就觉得头疼。   外面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将军, 大娘子,三姑娘和三姑爷来了。”   秦莞猜到秦茉过来的原因,不由笑了笑, 扬声道:“叫他们进来。”   梁桢皱了皱眉,“既然身子不适, 打发了便是,何必折腾?”   秦莞狡黠一笑,“自家妹妹,我也不必折腾, 就这样见她。”   梁桢挑了挑眉,不是还有个妹夫么?   他没说出来,只是抱着秦莞往里挪了挪,又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大马金刀往床边一坐,这才让丫鬟开了门。   秦茉和魏三郎进了屋,瞅了一圈才看到床上有个被褥包裹的大“茧子”,还被“梁大将军”挡住了大半。   魏三郎面上一红,礼貌地偏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那丛芭蕉长得真好呀,枯枯黄黄的,叶子眼瞅着就要冒出来了……   秦茉翻了个白眼,“大姐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你是客吗?”秦莞不冷不热地说。   “我——”秦茉把眼一瞪,刚说了一个字,便听见魏三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秦茉扁扁嘴,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别别扭扭地说:“我这次来是跟你道谢的……多谢你查出真相,没叫我替人背黑锅。”   秦莞勾了勾唇,“不用谢。”   秦茉像是完成了某个艰巨的任务似的,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大姐姐你歇着吧,我们走了。”   说完便匆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魏三郎拉住她,责备道:“这就完了?”   秦茉扁嘴,“不然呢?”   “你再想想。”魏三郎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明明是我的夫君,却如此向着大姐姐!”秦茉嘟着嘴,委屈极了。   魏三郎笑眯眯地哄道:“大娘子,‘吃里扒外’不是这么用的。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到底向着谁。”   秦茉鼓鼓脸,朝着秦莞深深地福了个身,用背书似的语调说:“大姐姐,茉儿给你道歉了,从前是我不对,不该不辨忠奸,更不该整日和你作对——其实也没有整日吧——总之,对不起了!”   “背得不错。”秦莞笑笑,说,“只是毫无诚意,我不接受。”   秦茉气得跺了跺脚,“我就知道你不会领情,早知道就不来了!”   “你若想让人领情,也该拿出些‘真情’才对。”秦莞道,“你素来跟二妹妹交好,怕是到现在都觉得是我在挑事吧?”   “才不是!”秦茉想到今日的情景,不由地红了眼圈,“三郎已经同我说过了,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总想跟大姐姐比,大姐姐只是不想跟我计较,不然早叫大将军一箭把我射死了!”   梁桢嘴角一抽。   秦莞不由失笑,“你是画册看多了吧?”   “我是真心来道歉的……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作对了,反正、反正也比不过……”秦茉红着脸,越说声音越低,倒是流露出几分真情。   秦莞点点头,“成吧,看在三妹夫的面子上,我就先原谅你一半。”   秦茉瞪大眼,“为什么要看他的面子?不对,为什么只原谅一半?”   秦莞笑道:“光是嘴上说怎么行?另一半自然要看你今后的表现。”   秦茉皱着脸,感觉……又输了一次。   魏三郎知道秦莞是在逗她,规规矩矩地揖了一礼,“三郎代娘子谢过长姐。”   秦莞不便起身,梁桢代为还礼。   魏三郎松了口气,笑容憨憨的。   秦茉站在他身后,明明不想关心秦莞,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大姐姐这是怎么了,气病了?”   “嗯,三妹妹知道就好。下次还请长点脑子,少让人当枪使。”秦莞回道。   秦茉一噎,气道:“就不该关心你!你自己躺着吧,我走了。”   说完便拉上魏三郎,气哼哼地往外走。   秦莞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飞花榭已经收拾好了,三妹妹今日便和妹夫住下吧!”   秦茉觊觎一方居已久,听到这话当即停了下来,满脸怀疑,“你说真的?”   “自然。”秦莞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同大伯说好了,以后飞花榭便是你的屋子,将来你带着夫君孩子回娘家,也能有个地方住。”   如果说方才是欣喜,现下便是十足的震惊。秦茉跑到床边,“胆大包天”地把梁桢往旁边拨了拨,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秦莞。   “确定不是哄我?”   秦莞白了她一眼,“我数三声,你若不去住,我便叫人把那屋子锁了,谁也别想再进去。”   秦茉嗖地一下直起身,拉着魏三郎就往外跑,“不许锁!我这就去!”   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模样,秦莞不由失笑。   梁桢捏捏她的脸,笑问:“你舍得?”   秦莞轻叹一声,道:“从前是我仗着伯父和长兄的宠爱,太过霸道。一方居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更何况如今我已嫁为人妇,怎么还能霸着娘家的地方?”   “嗯。”梁桢满意地点点头,“大娘子说得对,以后听松院给你霸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莞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梁桢笑着看她。   他含笑的眼底的仿佛染着说不尽的浓情蜜意,秦莞俏脸一红,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梁桢俯身凑过去,笑着逗她,“大娘子可有好受些,要不要继续揉肚子?”   “不必。”秦莞红着脸推他。   不料,水葱般的纤白手指却落入对方掌心,被紧紧握住,细细呵护,再也不肯放开。   ***   用过晚饭,秦莞和“梁大将军”在游廊上慢慢散步消食,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今日不回将军府了。   ——秦莞原本说的是自己不回,没想到“梁大将军”也要坚持留下来,并不顾秦莞的反对叫人回将军府传了信,顺带着取来了明日要换的官袍。   彩练带着一个小丫鬟走过来,喜盈盈地朝秦莞福礼:“奴婢带她来向姑娘讨个赏,絮儿,快给姑娘磕头。”   “絮儿见过姑娘,见过大将军。”当着“梁大将军”的面,小丫鬟有些怕,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   秦莞认出来,这个便是之前给她报信的小丫鬟,原来叫絮儿。   不等她说话,梁桢便沉声道:“把称呼改了,便有双份赏。若不想改——”他瞅了彩练一眼,“别说赏赐,你也别回去了。”   絮儿原本就怕他,如今听着他冷冰冰的声音,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更别说改称呼。   秦莞想要求情,却被梁桢瞪了一眼,当即闭上嘴,也不敢说话了。   彩练到底脸皮厚些,笑嘻嘻地说:“知道了,大将军,大娘子。”   絮儿被她一点拨,连忙重新行礼,“絮儿给大将军请安,给大娘子请安!”   梁桢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从怀里掏出钱袋,扔到彩练手上。   彩练一个铜板都没要,悉数塞给絮儿。   絮儿看着那么沉甸甸的一大袋,怎么也不敢接,只背着手往后缩。   最后还是秦莞劝了两句,小丫头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第二份赏赐是秦莞给的。   絮儿原是风雅轩里做粗活的,在府里没根基,常受那些家生子的欺负。秦莞叫人同秦昌说了一声,便把她调来了一方居。   小丫头显然更喜欢这个赏赐,激动得哭了,一个劲儿磕头。   ——满府的丫鬟婆子们谁不知道,来一方居做事不仅不苦不累,还能享福!   秦莞也挺高兴,扬声道:“今日咱们这院子也算历了一个劫,去,看看灶上还剩了什么好酒好菜,朝葛叔要来,你们也摆上一桌,就当是吃一顿三妹妹的席面!”   丫鬟们自是惊喜欢呼,连连谢恩。   秦茉正在趴在栏杆上抓着网兜捞鱼,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由地哼了哼:“大姐姐好手段,怪不得满府的下人都向着你。”   秦莞瞥了她一眼,“捞着我的鱼,还要朝我说酸话,三妹妹莫不是觉得飞花榭住得太舒服了?”   秦茉扬起下巴,在周围画了个圈,“大姐姐看清楚,这里可是飞花榭的地界,水里的鱼自然也算是我的。”   “是吗?”秦莞轻笑。   “是的!”秦茉趾高气扬地做了个鬼脸。   姐妹两个互怼了一个回来,双双笑了。   就在这时,清风领着两个小丫鬟走近。   秦茉瞧见了,把网兜一扔,欣喜地迎上去,“可是阿娘让你们来看我?手上拿的什么,快来让我瞧瞧!”   丫鬟们侧身一躲,有些尴尬地说:“三姑娘,这些不是给您的,小娘叫我们送来给大姑娘。”   丫鬟说着,向秦莞屈了屈膝,诚恳道:“大姑娘勿怪,小娘原想着亲自来,又怕姑娘不愿瞧见她,这才叫奴婢们来了。”   秦莞认出这两个是花小娘的贴身女使,是她最信任的人,从前没少帮着她出谋划策。如今以这种方式说话,当真令人感慨。   “小娘为何无缘无故给我送东西?”秦莞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   对方明知秦莞是在有意为难,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并非无缘无故,小娘是为了感谢姑娘,也为曾经做下的错事向姑娘赔个不是——不求姑娘原谅,只希望姑娘宽宽心,免得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秦莞不由笑了,不愧是当娘的,就是比秦茉那个傻丫头会说话。   当然,她并不会因此而忘记花小娘给她下的那些绊子,只是一方居之事确实和她没关系,秦莞上一世怨了她好几年,还给她找了不少麻烦,想想也挺愧疚的,所以就不打算计较了。   于是秦莞露出个笑模样,说:“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还值不得我放在心上。”   丫鬟们面上一僵,暗自感叹——大姑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啊!   秦莞勾了勾唇,又道:“东西我便收下了,替我谢谢花小娘。”   丫鬟当即松了口气,喜道:“多谢大姑娘体谅!”   “不必多礼。”秦莞淡笑道。   梁桢勾着唇,给自家大娘子倒了盏茶——这小狐狸似的性子,可真招人疼!   清风代秦莞接过礼物匣子。   两个丫鬟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秦茉嘴撅得老高,毛手毛脚地去碰礼物盒子,却被秦莞打了一下。   秦茉不服气,“我娘亲给的,我还不能瞧一下了?”   秦莞瞧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我把飞花榭让给了你,是不是也能随时过去住?”   “自然不能!”秦茉想也不想地道。   秦莞挑了挑眉。   秦茉再次输了一局,气得鼓起脸,“过几日金明池的草该长密了,咱们再去打马球,我必赢你一回!”   秦莞瞅了眼身边的男人,道:“妹妹别忘了,如今我们可不是一队了,你若想赢我,得先让你家三郎赢了大将军才好。”   秦茉瞅瞅孔武有力的梁桢,再想想自家细胳膊细腿的魏三郎,顿觉人生无望。   ——难道这辈子她都没机会赢大姐姐一次吗?   秦莞看着梁桢,梁桢也看着她,夫妇二人双双露出惬意的笑。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这边姐妹们不怎么走心地吵着小架,主院中,定远侯三兄弟正在商量着对萧氏和秦萱的处置。   秦昌这时候倒拿出几分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卖力地帮萧氏和秦萱求情。   然而还是抵不过定远侯的冷脸,最后只能同意再过两日,等秦茉和秦莞回了娘家,他便找个由头休了萧氏,把秦萱送去家庙。   此时,萧氏和秦萱被关在祠堂里,由定远侯的近卫亲自看管。   秦萱看着满屋的牌位,终于知道怕了,“母亲,万一、万一父亲真要休了你怎么办?我不想退亲,不想去家庙,不想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萧氏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串相思豆念珠,半阖着眼,表情平静。   “不会。”她说。   “母亲为何这般肯定?难道您留了后手?”秦萱想到什么,急切地抓住萧氏的衣袖,“母亲,难道是贤妃娘娘?您已经给她递了信对不对?她会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萧氏被她扯得歪了歪身,尖利的指甲险些把念珠划破。   她指尖一颤,连忙将念珠丢到地上,皱眉道:“从前的稳重都到哪里去了?不过暂时的失误,便叫你把这些年的伪装都丢了吗?”   “不,不是的。”秦萱当即坐直身子,像是自我催眠般说道,“我是定远侯府的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最温柔和顺,最为人称道的那个……”   这么念了两遍,她果然平静了许多,恢复了往日娴静端庄的模样。   萧氏闭上眼,暗暗地叹了口气。   萧氏母女被关在祠堂,她们的心腹女使们也被严密地看管起来,慈心居只留了几个干粗活的小丫鬟。   夜色渐暗,一个身量瘦小的人影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慈心居。   她没走正门,也没去角门,只一路沿着墙根来到一处假山。   假山旁边有个狗洞,原是秦耀训练狼犬用的,小丫鬟也不怕,矮着身子就钻了出去。   待出了侯府的地界,她便扒掉外衫,换了身宫女的衣裳,匆匆朝着皇城而去。   就连秦萱都不知道,萧氏身边有贤妃安排的人,不是萧氏的贴身丫鬟,也没担着要紧的职责,而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   作者有话要说:  呐~~会有二更哦,但是要在23点左右了,宝宝们先睡,明天再看哦! 第75章 9.10(二更)   第二日, 秦莞和秦茉在一方居用过午饭, 怎么也不能再赖着了, 只得收拾收拾打算回各自的婆家。   姐妹两个正跟家人告别,便有门人来报, 说是三皇子来了。   秦家诸人皆是一愣——无缘无故, 三皇子为何会来定远侯府?   梁桢沉下脸, “想来跟贤妃有关。”   他猜得没错, 三皇子不是“独自”来的, 还带着贤妃的口谕。   “贤妃娘娘说了,近来思念故人, 想请二房主母萧氏与其女秦二姑娘到宫中一聚。”   众人当即明白,贤妃这是要保下萧氏和秦萱。   秦莞真想给她们叫个好——萧氏好本事,这等境况之下都能请得贤妃出手!贤妃好义气, 不仅要保萧氏,还不惜搬动了三皇子!   当年三皇子不慎落水, 恰好被萧氏所救,先太后感念她的功劳,命三皇子命她为恩人。   依着大昭律法, 妾室永不扶正,萧氏之所以能破例, 就是因为先太后亲下的懿旨,就连官家都不能反对。   如今三皇子亲至,无疑就是在提醒秦家,萧氏头上顶着救驾之功, 谁都不能轻易动她。   定远侯心中腾起一股怒气。   他本就痛恨贤妃挑唆萧氏母女,眼下又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地插手侯府内宅之事,不由怒道:“劳烦三殿下跑这一趟,恕下官不能从命!”   三皇子被贤妃抓住把柄利用这一遭,本就存着怨气,又见定远侯如此态度,当即拉下脸,“定远侯这是要抗旨吗?”   “区区一个妃位,说的话什么时候称得上圣旨了?”梁桢冷哼一声,“三殿下还是考虑清楚再说!”   三皇子大感惊奇,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走向——梁大将军不是贤妃娘娘的姻亲吗?为何话里话外没有半点尊敬?   秦莞眼尖地发现,三皇子身后有个小黄门,隐晦地冲着“梁大将军”摇了摇头。   秦莞捏了捏他的手,用眼神询问。   “他是官家身边的,是贾内侍的人。”梁桢低声说。   秦莞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想来贤妃这次让三皇子来侯府,除了保下萧氏母女之外,或许还藏了更险恶的心思,比如逼定远侯发怒,定他个不敬君上的罪名。   那个小黄门八成就是贤妃说动官家派来的,是官家的“眼睛”。   想到这里,秦莞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幸好那小黄门是贾内侍的人,而贾内侍又与梁大将军交好,不然的话,秦家今日可能真要遭殃了。   秦莞越来越觉得,上一世秦耀的死、定远侯的伤、梁大将军的死、梁桢“谋反”很有可能跟贤妃脱不开关系。所以,不能大意。   于是,她悄然上前对定远侯说:“伯父,既然如此,便尽快让母亲和二妹妹进宫去吧,别让贤妃娘娘久等。”   定远侯眉头微蹙,“莞儿,你……”   秦莞冲他摇了摇头。   梁桢也轻咳一声,隐晦地提醒他。   定远侯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稳下心神,听从了秦莞的建议。   就这样,萧氏和秦萱被放了出来。   秦莞原以为秦萱会嚣张地炫耀一番,没想到她竟然表现得十分得体。   秦萱不仅没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反而当着家人的面戚戚哀哀地哭了一通,并诚诚恳恳地对秦莞道了歉。   萧氏也是一脸愧疚,直说自己教女无方,今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不做任何出格的事。   秦昌当即心软了,不仅没怪她们,还好生宽慰了一番。   就这样,萧氏和秦萱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秦茉回了永安伯府。   秦莞和梁桢留下来同定远侯商议对策。   定远侯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小黄门的身份,也知道了贤妃的计策和官家的态度。虽心内不忿,最终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采纳了秦莞的建议。   ——萧氏短时间之内不能休,至少不能大张旗鼓地休;秦萱的亲事也不能退,只能暂时拖着。   对于秦莞来说,这样的决定不是软弱,而是谨慎行事以及适当的妥协。她不想为了这么两个人惹得官家猜疑,进而搭上整个侯府。   她想着先把这个坑过了,以后想要整治她们有的是机会。   对于这样的结果,全家上下最高兴的就是秦昌,而最窝火的莫过于花小娘。   花小娘从秦昌口中得知了这一决定,生生掰弯了手中的银簪。   彼时,秦昌正在洗脚,等着她递帕子,眼睁睁看着她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作,不由冷下声:“想什么呢,叫你都听不见!”   花小娘回过神,娇嗔道:“哎,新打的簪子,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竟给压弯了!”   说着便摊开手,将那根掰弯的银簪拿给秦昌看。   秦昌瞧了一眼,嗤笑道:“不过一个簪子,也值得你心疼成这样?明日再打一个便是了。”   花小娘软软地偎过去,娇笑道:“奴家就当二郎许给我了,明日我便到金银铺子里去挑!”   “去吧去吧。”秦昌哼道,“你们呀,就喜欢这金金银银的,庸俗!”   “比不得二郎能诗擅画的高雅。”花小娘扯下布巾,殷勤地给秦昌擦脚。   秦昌惬意地眯起眼,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没有看到花小娘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   ***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仿佛一夜之间京城中便传起一个令人惊愕的流言——   “定远侯府的二姑娘因嫉恨长姐,竟买通贼人试图烧毁长姐的院子,被发现后还要杀人灭口!”   更让人惊愕的是,这件事并非出自妇人之口,而是在京城官员圈子里传出来的,说得有板有眼,甚至有人见到了贼人的供词。   到后来竟然还传到了官家耳中。   他暗中派人调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萧氏和秦萱犯下了这样的过错,暗自愧疚了好一会儿。   于是,他让贤妃把萧氏和秦萱送回去,并严令她不许再插手定远侯府的家务事。   贤妃无法,只得照做。   接下来的事异常顺利——   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萧氏没被休掉,而是移居到那个没人住的偏院,算是变相关押;秦萱彻底坏了名声,徐家主动退亲,定远侯和秦昌允了。   徐家还算地道,退亲之后没有声张,只到官媒司挂了个号,为的是尽快给徐郎君再寻一门好亲事。   饶是如此,京城贵胄圈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说起来,秦萱在人前的形象一直不错,流言刚传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大信。如今徐家一退婚,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于是,秦萱也体会到了流言缠身、身败名裂的滋味。比当初的秦莞更甚。   然而她的心态远远比不上秦莞。秦莞始终无愧于心,而秦萱明明是咎由自取,却只会怨天尤人。   她从宫里回来后,关上门,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   “一定是秦莞,是她害我!”   “把我毁了,想来她正在笑吧?”   “反正我是活不成了,她也别想好过!”   “我要去找她,和她同归于尽!”   说着,就要往外冲。   一个丫鬟挡在她面前,和瘦小的身形不搭的是她骇人的气势:“我劝姑娘安心些,外面都是定远侯的亲卫,你要怎么出去?”   秦萱怒道:“难道我就要被关在这里等死吗?”   丫鬟眼中现出一丝讥笑,“姑娘说得未免太过严重了,如我这样的蝼蚁尚能苟且偷生,姑娘堂堂高门贵女,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我的名声都毁了,亲事也黄了,现在整个汴京的人都在笑话我,你叫我怎么活?”秦萱歇斯底里地哭道。   “姑娘忘了娘娘的话吗,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认输。”   秦萱闻言浑身一震,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揪着丫鬟的袖子,“贤妃娘娘没放弃我,她还会帮我的,对不对?”   丫鬟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   秦萱却以为她是默认了,眼中闪过希冀之色,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愤恨。   ——终有一天,她要把今日所受的屈辱一一奉还!   与此同时,花小娘安安稳稳地坐在屋子里,缓缓转动着手上的银簪,娇媚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是的,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那日她根本没去银楼,而是乔装打扮去了红绡楼。   红绡楼是她当年卖唱的地方,如今管事的是她最好的姐妹。楼中往来的皆是自诩文雅而又没什么大本事,只会谈谈风月、唠唠闲磕的小官。   花小娘稍稍用了些银钱就买通了楼中的歌伎,陪酒卖唱的工夫便把定远侯府的闲话传了出去,那张所谓的“供词”自然是花小娘伪造的,可是谁在乎呢?   花小娘不像秦莞一样顾全大局,更不在意侯府体面,她只想让萧氏母女付出代价。   谁叫她们敢利用她的女儿,利用她!   不久之后,当秦莞查明了真相,最大的感触就是——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混过三教九流的人,他们看似出身低微,却有着所谓“正派人士”永远无法想象的诡谲手段。   ***   眼下秦莞正在一方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暗自慨叹。   如今,她的心情很难说是喜是忧。   虽然萧氏母女如她所愿受到了惩罚,可是定远侯府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嘲笑的不止秦萱一个人,而是他们全家,甚至宋丹青和赵攸宁都受到了连累。   这是秦莞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这次的事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今日她特意回来是想把自己的东西归整一下,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再白白占着娘家的地方,让某些人心生怨恨,做出伤及侯府体面的事。   秦莞想着,家人越是无条件地宠她、信任她,她越要知趣,不能给亲人添麻烦。   然而,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时间又不知道应该放去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秦莞想过要不要带回将军府,只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她和“梁大将军”相处得不错,然而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她们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梁家,终有一天她会离开。   思来想去,秦莞只得把那些零零散散的物件装到箱子里,想着先放到城外的庄子上——就是种木耳的那个。   往外搬东西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个定远侯和秦耀都不在家的时候,免得让他们看见了心里不痛快。   车轮辘辘滚动,窗外的景物缓缓后退,秦莞趴在望窗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就仿佛……无枝可依。   对于侯府来说,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再回去府中必得高接远送,拿她当客人对待。至于梁家,尽管旁人不知,秦莞自己却清楚,她只是一个外人,是梁桢找来陪梁大将军演戏的。   何时这场戏落幕了,何时她就要离开梁家。   那时候,她要去哪里呢?   秦莞第一次深切地认识到,她竟然无处可去。   突然,窗外跑过来一匹黑色的骏马,马上之人弯下腰,微微一笑,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大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安置些东西。”秦莞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梁桢挑了挑眉,“莫非这些东西不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秦莞镇定下来,笑着回道。   “既然是你的,为何不带回家去,反而要往外送?”梁桢板着脸问,“莫不是大娘子有了外心,急着转移财物?”   秦莞被他无赖的说辞气笑了,“胡说八道,我哪里就有了外心?”   “哦?没有吗?”梁桢凑近,捏了捏秦莞的脸。   “当然没有。”秦莞打开他的手,“大将军莫不是入戏太深,忘了当初的约定?”   秦莞的意思很清楚:咱们的夫妻关系本就是假的,这样的玩笑不必开。   梁桢目光一沉,回道:“你在梁家待一天,便有一天是我梁家的大娘子。大娘子,为夫来接你了,随我回府吧!”   说着,便扯住驾车的马缰,生生将马车掉了个头。   秦莞差点磕到脑袋,气道:“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我要去安置东西。”   梁桢轻笑,“既是我梁家的主母,大娘子的东西自然要拉到梁家。”   “这些是要用一辈子的,梁家可有地方放下?”秦莞一语双关。   “大娘子放心,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梁桢将马鞭高高一扬,清清亮亮地在半空中抽了个响儿。   骏马长嘶一声,哒哒地向前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呐,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坏人一个个踩上来,然后……一锅端掉。   话说,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魏如安吗? 第76章 9.11(一更)   听松院南边有个空闲的院落, 叫“明晖院”, 地方不大, 不足听松院的一半。   院中有一泓清泉,是原主人建园时从金水河引来的, 取名为“朝夕泉”。泉水在院中冲积、汇聚, 造就出一片弯月形的小湖泊, 便叫“月牙湖”。   明晖院被朝夕泉与月牙湖分割成两部分。   西南边是一方狭长的小渚, 渚上遍植夕雾花, 花开时节一片嫣红淡紫,温温软软的花团挨挨挤挤, 如云似雾,小渚因此而得名“软云洲”。   东北边地方稍微大些,用山石和圆木搭着几间屋子, 屋顶铺着茅草,没有围墙, 只用紫藤花架围了一圈,颇具野趣,这处便叫“寻芳汀”。   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 是真正的梁大将军特意请了能工巧匠为丹大娘子修整的。只是,丹大娘子嫁进梁家的第二个月便随梁大将军去了西北, 几乎没住过。   这几日梁桢觉察出秦莞不大对劲,便把彩练叫到书房,三两句就套出了实话。   听说秦莞要从一方居往外搬东西,梁桢便叫人把明晖院收拾出来, 给她当作新的“一方居”。   “虽然地方不如一方居大,好在有水有花,那边还有一片空地,改天叫人把你那些牡丹苗移过来……”梁桢给秦莞指着各处,细细地说着。   秦莞好半晌没有言语。   她有点感动,不,确切说是很感动。就在她觉得无处可去的时候,“梁大将军”给了她一个新的“一方居”。   这个地方她非常喜欢,一见钟情的那种。然而想到它最初的主人,秦莞又犹豫了。   沉默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问:“丹大娘子不会有意见吗?”   梁桢顿了片刻,说:“想来不会。”   “桢哥儿呢?”秦莞又问,“我明目张胆占了他母亲的地方,他会不会怪我?”   梁桢轻咳一声,笑道:“那莞莞便不要太过‘明目张胆’,稍微装着点儿。”   “我可装不来。”秦莞抿着嘴笑笑,抬脚踏上小拱桥,轻轻盈盈地往院子里走,“曲子里唱得没错,‘古来男子皆薄性’,如将军般的大英雄也不例外。”   梁桢失笑:“好心给你收拾院子,我怎么就负心薄性了?”   秦莞往院子里指了一圈,酸溜溜地说:“你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用心,想来都是当初你对丹大娘子的爱重。这才过去几年,便如此轻易地给了我,不是负心是什么?”   梁桢挑挑眉,笑道:“大娘子这醋吃得当真别致。”——一边泼醋一边又为原主抱不平。   “我才没吃醋。”秦莞背着手往回走,“指不定哪天我就搬出去了,这么好的地方可不好祸害。”   梁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怎么又要搬出去,不是说好了跟我搭伙过日子吗?”   秦莞扬了扬下巴,“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当真了。”梁桢一本正经道。   “那你就上当了!”秦莞狡黠地眨眨眼,提起裙摆从他旁边跑过。   梁桢长臂一展,轻轻松松地把她捞进了怀里。   秦莞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已经被扣在人家胸前了。   她惊得瞪圆了眼,照着郎君的胸膛软软地捶了一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说不过我就来这招,算什么君子?”   “大娘子想让我动口?”梁桢笑笑,“那好——”   他松开手臂,从容地低下头,在秦莞额上浅浅地啄了一口。   秦莞眨眨眼,再眨眨眼,说不上害羞更多还是惊奇更甚,“大将军,你、你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原先的约定都被狗吃了吗?   秦莞红着脸,折了根柳条追着他打。   梁桢看似不紧不慢,实际躲得十分及时,逗着小娘子左扑右冲,轻盈的石榴裙随风舞动,煞是养眼。   当然,十下里总要被打到一两下,给心上人出出气才好。   ***   最终,秦莞还是把东西放到了明晖院。   她不会真的嫉妒丹大娘子。在她心里,丹大娘子不仅是梁大将军的原本妻子,还是梁桢的母亲、母亲的故人,她更倾向于把她看成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摆放物品的时候,秦莞发现了那把小木剑——就是当年在樱桃树下,梁桢送给她的那把。   秦莞把玩了一会儿,叫人送到了梁桢的修竹院。   彼时,梁桢刚以自己的身边跟巡防营那几个狐朋狗友打了场马球,正在密室换衣裳,想着易容成大将军的模样去见秦莞。   听松院的小丫鬟就是这时候到的。   “大娘子说,这是故人之物,借给大郎君玩两天,过后再还给她。”小丫鬟按照秦莞教的,脆生生地说给梁桢听。   梁桢接到手里,心情看上去不错,还给了小丫鬟一串赏钱。   大海凑到跟前瞅了瞅,惊奇道:“大娘子怕不是在耍你吧?你怎么还乐成这样?”   “你懂个屁。”梁桢横了他一眼,拿着小木剑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儿,然后举起来透过阳光去看。   这是当年母亲送他的生辰礼,有个只有他和母亲才知道的秘密——剑身是中空的,透过阳光能隐隐地看出来。   果然,紫檀色的剑身在阳光底下透着隐隐的微光,这是他当年送出的那把剑无疑。   梁桢挺高兴,他没想到秦莞到现在还留着。   这把剑看上去像是桃木剑,实际是用檀木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剑上还染着隐隐的檀香。   白鹰最喜欢这个味道,每次闻见了带有檀香味的东西都会不遗余力地抢走,这回也不例外。   趁梁桢不注意,它突然俯冲下来,尖锐的利爪牢牢握在剑柄上,使劲拍打翅膀,想要抢走。   若是别的东西梁桢也就大方地给它了,这个却不行。它不仅是母亲所赠,还由秦莞收藏了这么多年,对他来说有双重意义。   “小青,别闹!”梁桢沉声呵斥。   “唳——”白鹰拍着翅膀和他吵架。   “这个不行,回头我给你找十串檀木珠。”   “唳唳!”——男人说话不能信!   谈判失败,大海憋着笑,梁桢黑了脸。   白鹰抓着剑柄拼命抢,梁桢握着剑身死活不给,一人一鹰角逐起来。   梁桢气极,威胁道:“大海,想尝尝炖海东青吗?”   大海抱着手臂看热闹,“只要少将军舍得,属下自然乐意。”   “唳!”——你们这些坏人!   “唳唳!”——是时候叫你们看看鹰大王的厉害了!   突然,白鹰身子一绷,翅膀猛地拍打了两下,顿时拔高数丈,直直地朝着空中飞去。   它的爪子依旧握着剑柄,而剑身还在梁桢手里。   断了?   小青,你完了……   大海同情地瞅了白鹰一眼,默默地给它点了个蜡。   意外的是,梁桢此时的表情并不是愤怒,而是疑惑,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身,若有所思。   梁桢发现,并不是他和白鹰把剑柄拉断的,而是剑柄本来就能抽走——剑身和剑柄相连的地方有一个机关,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开。   剑身果然是中空的,他在手上磕了磕,从里面掉出一卷薄薄的绢布。   梁桢打开绢布,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字——   “欲问归处,曰: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梁桢认出这是母亲的笔迹,后半部分引用的是贺公的一句词,讲的是暮春时节的景色。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梁桢反复读了两遍,“母亲所说的‘归处’是什么?”   何人之归处?还是何物之归处?   梁桢意识到这方绢帕一定很重要,绝不是母亲闲来无聊的游戏之作,不然不会费尽心思地藏于小剑之中。   大海凑过来,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主母说的会不会是少将军一直在找的东西?这是一首词吧?其他句子呢?”   梁桢把整首词念了一遍。   听到那句“凌波不过横塘路”,大海突然道:“横塘?那不就是苏州吗?难道说主母把东西放在了苏州。”   “不可能。”梁桢断然道,“母亲从未去过苏州,也不会平白无故把东西放在那么远的地方。”   他说的“东西”是丹大娘子生前所写的一本手札,梁桢怀疑上面有母亲被害的线索,所以回京后一直在找。   ——丹大娘子当年回京之后突然就病了,将将过了三个月就去世了,都没来得及见上梁大将军一面。   这些年梁桢一直以为母亲的病只是意外,直到年前父亲失踪,他在父亲的密室里找到母亲生前写的一封信,才知道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她很有可能是被害死的。   不过,到底母亲是真被害,还是他想多了,以及害母亲的人是谁,梁桢都不确定。所以,他想找到母亲在信中提到的那份“手札”,借此找到线索。   当初他在金明池的那方泉洞中遇见秦莞时,就是在找手札,那时候他对秦莞不够信任,没对她说实话,只说要找的是一份地图。   他隐隐猜到,母亲之所以不能直说,很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所以,母亲不想让他知道,至少不想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让他知道。   梁桢将这方细薄的绢布紧紧握在手心,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   整个二月,汴京城大小酒楼、旅舍、驿站,甚至官衙都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礼部春试。   这是全大昭的举子们盼了整整三年的盛事,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选拔考试,过了礼部试,登上进士榜,便是半步官身。   正如后世之人所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道尽了此中繁华与辛酸。   今年的春试,秦莞也格外关注。   安国长公主府的苏泽,定远侯府的秦修,还有将军府的梁桦都要下场应试。   苏泽不必说,坊间早就有人断言,今年的三鼎甲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事实确实如此。按照秦莞的记忆,上一世苏泽在二月的礼部试中上了头榜,四月殿试又被官家钦点为状元。   至于梁桦,秦莞没什么印象,不知道他有没有考中。不过,听说他在国子学中成绩不错,自己又肯用功。   他早在二月初就从国子学搬回了将军府,每日早起晚睡,闭门苦读,隔五日回国子学一次,请讲经的博士评点文章,想来结果不会太差。   倒是秦修,前一世名落孙山,挨了纪氏一通好打,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的媳妇也黄了。   这一世稍稍有些不同,他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等到秦耀和宋丹青成亲后就会轮到他。   如今他被纪氏揪回了定远侯府,在秦耀书房里收拾出一个角落,把他塞进去,由秦耀每日盯着他。   秦莞特意回娘家去看他,没想到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他不仅没瘦,反而胖了一圈。   秦莞吃着纪氏叫人送来的杏脯,吃完后拿杏核丢他,“一看你就没好好念书,不然怎么越发圆润了?”   秦修躲开杏核攻击,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天七八顿地喝那些汤汤水水,换你你也圆。”   “大哥哥和你一样补,怎么就没胖?”   “他?”秦修翻了个白眼,“他一个猛子能从金明池这头扎到那头,根本不是人……”   秦耀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就是神!”秦修连忙补充。   秦莞忍不住笑:“看把你怂的。”   “你二哥我现在就是受气包,能不怂吗?”秦修颇为淡定地摇摇头。   秦莞说:“我觉得大哥哥写文章就比不上二哥你。”   “那只能说明大哥不是读书的料,不代表我写得好。”秦修很有自知之明。   秦莞哈哈一笑,“这次下场二哥哥有信心吗?”   “有。”秦修答得干脆,“八成考不中。”   秦莞狡黠地眨眨眼,“若我能助二哥哥一臂之力呢?”   秦修十分诚恳地抱了抱拳,“若妹妹能劝劝母亲,免了我那顿打,你想要啥哥给你买啥。”   “这可是你说的。”秦莞笑笑,从身后拿过一包纸卷给他。   秦修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   秦莞喝了口茶,淡声道:“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得来的,二哥哥可不能浪费了。”   “不会,绝对不会!”秦修欣喜地翻动着纸卷。   这些都是他以前做的文章,秦莞托了舅舅韩琪的关系拿给礼部侍郎,也就是今年的考功员外郎去看。这位侍郎大人是她外祖父的学生,也是她舅舅的至交好友。   秦莞求到门上,侍郎大人自然重视,把秦修所做的每一篇都仔仔细细地评点了一番。   到底是在官场上历练多年的人,这些评语直切要害。   总结来说就是秦修的想法太过活泛,染着世俗的精明,少了文人风骨,文辞也过于华丽,缺少真知灼见。   秦修一张接一张地看过去,越看眼睛越亮。这些评语于他而言如同醍醐灌顶,比以往背的那上百篇文章都管用。   秦莞舒了口气,有用就好。不用她自夸,秦修便懂得她的良苦用心。   他站起身,整理好衣裳,冲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揖礼:“修在此深谢妹妹。”   秦莞笑嘻嘻地把他扶起来,道:“还要谢谢大哥哥,他是个实干派,虽然不会写锦绣文章,却能帮二哥哥点评,收住你那些虚浮之气。”   “是是,今后就拜托大兄了。”秦修深深一揖。   秦耀点点头。   秦莞又道:“还有三婶,二哥你胖了一圈,三婶却瘦了一圈,都是为你操心操的。”   “知道知道,待他日高中,必定跪谢母恩。”秦修笑呵呵地说。   “还有攸宁姐姐,方才那两只烧鸡就是攸宁姐姐叫我送来的!”   “嗯嗯,替我谢谢她。”   “……”   门外,纪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道:“回去罢。”   芳草瞅了眼臂上的食篮,纳闷道:“不给二郎君送补品了?”   “不用了。”纪氏哼了声,“这么多人惦记他,用不着我了——给主君送去罢。”   芳草笑笑:“是。”   纪氏迈着轻盈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这侯府中的一草一木,她终于理解了秦三叔常说的那句话——   “兄友弟恭,方能家业兴旺,家业兴旺,旺不只是家主一个人,而是阖家上下每一个人。”   在此之前,纪氏并非没有埋怨过定远侯太过严苛,自家夫君略显软弱,什么都要听兄长的。   此时此刻,看着小辈们的相处,她才知道自己何其有幸嫁入了这样的人家。   若非长子英明,嫡女帮扶,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哪会有这般境遇?   后面还有两个小的,都要仰仗着长兄嫡姐。自然,待他们羽翼丰满也会反哺于这个家。   所谓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便是如此。   秦三叔美滋滋地喝着纪氏叫人送来的补汤,边喝边显摆:“看吧,大娘子心里还是有我的。听见芳草说的没,这汤就连二郎那小子都没喝上,专门给我送过来!”   长随僵笑着点点头——我的主君哟,芳草姑娘还有一句话您没听着,这是二郎君不喝的,才给了您!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猜猜,二哥哥能考中不?   呐~会有二更哦,已经写了一部分了,希望能在18:00左右更新~ 第77章 9.11(二更)   大昭国的进士科一共考两场:时务策和文章。   省试在汴京贡院举行, 由礼部主考, 考官共六位, 不分主次,考卷采用糊名制、誊抄法, 最大限度地防止舞弊。   二月末, 春寒料峭, 考生们需得在贡院待上两天, 家人们便在外面盼上两天。对于双方来说, 这大概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两天。   终于,随着一声清越的钟磬之音, 考生们像入了水的鱼儿般,终于重新活了过来。别管考好考不好,能竖着走出贡院的就是真英雄。   大门一开, 家人们一拥而上。   这时候也顾不得身份地位了,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在泱泱人群中寻找自家崽。   秦耀的好身手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 别人还在相互推挤的时候,他已经把焉哒哒的秦修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纪氏急吼吼上前,一迭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秦修扒着秦耀的肩膀, 虚弱道:“就剩半条命了。”   纪氏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谁问你了?我问题目怎么样, 可还难?写满一张纸没有?”   秦修瞪大眼,惊奇地看着自家母亲,想哭的心都有了——我一定是捡来的吧?一定是吧?   另一边,苏泽穿过人群, 走到安国长公主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孙儿不孝,劳祖母挂念。”   翩翩佳公子就是翩翩佳公子,同样是考了两天,秦修这样的考成了一条半死不活的咸鱼,人家依旧是白衣飘飘,风姿无两。   纪氏往那边瞅了一眼,更嫌弃自家这个了。   好在,有人不嫌弃。   赵攸宁跟安国长公主说了一声,主动走了过来。   前一刻秦修还趴在秦耀身上装死,看见未婚妻过来,立马直起身子,整好头冠,衣裳扯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嘴角弯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不过,看在赵攸宁眼里,前一刻的他和后一刻的他并没有什么区别。   纪氏叫着秦家众人去问候安国长公主,留一对有情人独自说话。   梁家的马车也来了,秦莞和崔氏、姚氏、梁情、梁愉一起来接梁桦。虽然彼此关系不大好,该做的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   当然,也只是表面工夫而已。   梁桦状态不错,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彩。只是在姚氏问起的时候,他却故作遗憾地摇摇头,“今年的题目有些难,想来答得不好。”   崔氏了解自家儿子,听他这么一说,眼中便带了笑。   姚氏是个直肠子,真以为梁桦没考好,连忙安慰:“没事,都说科举难考,哪有一次就中的?你还年轻,好生学上三年,下次再来。”   梁桦那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恨不得大吼一声:我就是谦虚谦虚,等着你夸呢!   秦莞憋着笑,客客气气地同他说了句话,便找了个理由去看秦修。   走到近前才发现秦修正和赵攸宁说话,俩人一个低着头一个红着脸,和平日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秦莞笑笑,脚步一转去了苏泽那边。   纪氏和安国长公主凑在一起唠家常,倒把苏泽这个主角冷落了。   秦莞笑盈盈地福了一礼,“莞儿给表哥道喜了。”   苏泽扬起眉眼,笑意温和,“不知喜从何来?”   “自然是恭喜表哥高中。”   “刚出考场,莞妹妹就已知道我能高中了?”   秦莞狡黠一笑,低声道:“除非考官瞎了眼,不然表哥自然名列榜首。”   “调皮!”苏泽刮了刮她的鼻子,动作坦坦荡荡,只有兄妹间的亲昵,并无丝毫暧昧。   看着他温润的眉眼,秦莞不由想起了去年初见,他发现她湿了鞋袜,细心地给她垫上一方巾帕。   这样的人合该有个好前程吧?也要有个好家庭,有个温柔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秦莞越发不希望他像上一世那样在大庆殿前触柱而亡,白白枉死。   ***   这个三月,京中贵胄圈依旧宴会不断,马球局攒了一场又一场。只是去年活跃的那些身影少有参加。   因为没有心情——秦、梁、苏三家都在等着春试放榜。   说来也是稀罕,满京城的贵胄大多靠着恩荫得官,也就他们三家上赶着考科举。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没想到结果让他们大大地吃了一惊。   三月放榜,喜报连连。   苏泽、梁桦皆列入一甲,就像秦莞说的,苏泽的名字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写在了第一位。   梁桦是一甲二十名,年纪轻轻能考到这个名次,已经非常不错了。   秦修也中了,在二甲第一位。虽是二甲,却值得全家上下喜气洋洋——要知道,在此之前国子学的先生根本不想让他去考,怕他给国子学丢人!   四月还有殿试,这个当口不好大办。   不过,秦、苏两家还是凑到一起,在樊楼订了十余桌席面,低低调调地庆祝了一番。   崔氏也在家里摆了酒,梁桢把大将军朝中的同僚以及自己在巡防营的狐朋狗友们都请了去,庆贺之余也算帮梁桦铺铺路。   到底是自家兄弟,他也盼着梁桦好。   梁桦表面感激不已,心里知不知情就不好说了。   这天,二皇子在府中摆酒,秦莞收到了魏欣的帖子。   自从魏欣出嫁后性子反倒比从前平和了许多,这半年来秦莞偶尔在大大小小的聚会上碰到她,倒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   刚好秦莞没什么事,便换了件衣裳赴宴去了。   到了郡王府才知道,这场宴会是二皇子特意为了他府中的幕僚办的。明面上是庆贺幕僚高中,实际是为了标榜自己重视人才,从而拉拢朝中官员。   这次礼部试,二皇子府中一共有三名举子考中,其中就有魏如安。   秦莞可从来没忘了这个人渣,她一直让人盯着他。   论理,魏如安母亲新丧,他没资格参加科考。不知二皇子用了什么法子,愣是给他争取了一个名额。   他刚一入场秦莞就得到了消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阻止。   她想从魏如安身上找到前世的凶手,不打算等五年那么久,让他提前科考,提前中举,所有的阴谋和矛盾才能提前暴露出来。   所以秦莞赌了一把,果然魏如安考中了,名次还不错,一甲第六名。   秦莞从来没怀疑过他的才学,不然上辈子也不会相中他。只是瞎了眼,没看清他的人品而已。   因为魏如安的关系,秦莞不由想起前世的死,心情不大好,找了个借口到园子里透气。   这里是郡王府内宅,除了女眷少有人来,尤其今日有宴会,郎君们都会特意避开。是以秦莞才放松了警惕,把丫鬟们都打发了,独自坐着发呆。   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不长眼的。   就像秦莞没忘记魏如安一样,魏如安同样一刻都没忘了秦莞。   他原本就是看上了秦莞的身份才会招惹她,没承想会栽那么大一个跟头,吃了官司不说,还险些毁了前途。   所以,他现在对秦莞除了恨没有其他心思,这一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的就是如何报复秦莞。   魏如安这个人祖上显赫过,到他祖父那代便彻底没落了。他有才华,却常常因身份平庸而被看轻,这就造就了他既自傲又自卑,且敏感、偏执的性格。   不然他也不会用尽心思设计疯狗之局,打算用这种阴暗的手段娶到高门贵女。被秦莞识破并教训之后,他不去想是他一开始便做错了,只会怪秦莞毁了他,并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秦莞。   他知道今日秦莞会来,特意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偶遇”秦莞。   “秦大姑娘,别来无恙。”魏如安穿着一身白蓝相间的仕子袍,迎着风,背着手,拗着一个风度翩翩的造型。   秦莞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起身就要走。   魏如安拦在她身前,“怎么,秦姑娘这是连看我一眼都不屑吗?”他讥笑一声,“也对,在姑娘这样的高门贵女眼中,魏某这样的人就是痴心妄想的狂悖之徒吧?”   “让开。”秦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跟他说。   魏如安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暗色,“秦大姑娘,你生而高贵,从未体验过被人踩在泥地里的感觉。可是,你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的出身,你的容貌,包括你现在的地位,哪一样是你自己挣来的?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们?”   秦莞冷哼一声,道:“我没有瞧不起‘你们’,我只是瞧不起你。魏如安,出身贫苦的不止你一个,为了三餐、为了抱负挣扎过活的也不止你一个。只有你,用那种不光彩的手段攀附高门,自取其辱!”   “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魏如安脸上现出一丝狰狞。   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微笑道:“当然,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入了二皇子麾下,又高中进士,将来自有大好前程——秦大姑娘,若有朝一日你我异地而处,你可会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当初没有一脚踩死你吗?”梁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中的长剑硬生生抵向魏如安的胸口。   ——此时的梁桢没有易容成“梁大将军”的样子,而是他自己。他是收到二皇子的帖子和巡防营的兄弟们一道来的。   梁桢把秦莞护到身后,看向魏如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她如今已经不再是秦大姑娘,而是将军府的大娘子?敢对大娘子不敬,你嫌活得太舒服了吗?”   他每说一句,剑尖便往前进上一寸。他的目光杀气腾腾,仿佛真打算要了魏如安的命。   魏如安步步后退,心底生出浓浓的寒意。   梁桢!又是梁桢!   他死都不会忘,当初在那处谷地,就是梁桢坏了他的好事!   一时间,心里的怨恨压过了恐惧,魏如安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恶意,“梁小将军,没记错的话,秦大娘子是你的继母吧?这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如何呢?”   “找死!”梁桢握着剑,作势要刺下去。   秦莞突然抓住他的剑柄,摇头道:“这种人不值得,别脏了你的手。”   梁桢没往下刺,不是顾忌魏如安,而是不想伤了秦莞。   魏如安讥笑道:“怎么,不敢杀我了?是呢,如今我已是进士,待下月殿试之后得授官身,你杀我便是杀朝廷命官,别说只是一个区区虞侯小将,就是天王老子你也担不起!”   梁桢圈住秦莞的腰,把她护到身后,冲着魏如安冷冷一笑,“那便试试,我到底担得起还是担不起!”   说着,手腕一翻,狠狠地刺了下去。   魏如安只觉心口一阵剧痛,鲜血喷溅而出。他顿时吓破了脸,前一刻还趾高气扬,下一刻便一屁股坐到地上。   梁桢的剑也追了过去。   魏如安失声大叫,仓皇躲避。   秦莞没拦。   她看出来了,梁桢只是为了教训魏如安,不会真要了他的命。不然只凭着刚才那一下就能把他的心刺个对穿。   就在这时,二皇子带着人匆匆赶来。   人群分成两拨,一拨拱卫在二皇子身后,多是穿着蓝白衣衫神情倨傲的仕子;另一拨晃晃悠悠地来到梁桢身边,看穿着皆是富贵出身,个个顶着张纨绔子弟的脸。   “殿下救命!”魏如安彻底失了仪态,连滚带爬地往二皇子跟前跑。   二皇子瞅了他一眼,故作惊讶地说:“表兄这是做什么?”   “杀了他。”梁桢一脸冷意。   “表兄息怒,他若做错了什么,交给我可好?我必当依法查办,绝不姑息!”二皇子好言好语地求情,做足了姿态。   仕子们大为感动,一个个神情激愤。   这些人读了许多年书,心思简单,二皇子稍稍耍些手段就让他们死心塌地。此时正瞪着梁桢,声声质问。   梁桢不想和他们起冲突,是故没吭声。   秦莞上前一步,冷声道:“敢问郡王殿下,侮辱官眷该当何罪?”   二皇子翘着嘴角,用一种近乎轻浮的语气问:“敢问秦大娘子,他如何侮辱你了?”   秦莞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梁桢更是怒意尽显,本欲提剑上前,却被秦莞拦住——二皇子是故意的,故意要激怒他们。   就在这时,苏泽分开人群站到秦莞身边,不卑不讥地说:“莞妹妹已受了委屈,本就羞愤欲死,郡王殿下还要逼问于她,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二皇子看到他,连忙低下姿态,“泽哥儿误会了,我只是想问清楚,好看看怎么处罚魏生——秦大娘子,冒犯之处,万望勿怪。”   秦莞冷着脸,没接他的话。   魏如安胸口被梁桢戳了个血窟窿,疼得呲牙咧嘴,偏偏二皇子没发话,没人敢把他带下去治伤。   苏泽瞅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此人是郡王府中的幕僚,又牵涉到后宅妇人,若闹到衙门恐怕郡王脸上也无光……”   “泽哥儿此言不假,咱们私下处理了便好。”二皇子心里打着小算盘,想着怎么也要保住魏如安的功名,“泽哥儿精通律法,不若泽哥儿出个主意?”   苏泽点点头,笑道:“既是莞妹妹受了委屈,当由她来说才好。”   二皇子笑容一僵,没敢接这个话茬、   梁桢却是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问:“母亲,你说吧,要了他的命,还是取消他的殿试资格?”   “表哥慎言。”二皇子轻咳一声,端出郡王的架子,“如今他已高中进士,生死功名当由父皇裁定,你我皆不能私下定罪。”   “确实。”秦莞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命和功名都不值钱,我看不上。桢儿,再给他一剑,出出气便好。”   “等——”   二皇子刚一开口,便听魏如安一声惨叫,梁桢已经干脆利落地扎了下去。这次扎在了右边,刚好和左边的血窟窿凑成一对。   梁桢手法好,最懂得怎么让他多出点血而不伤及性命,还能活蹦乱跳地参加一个月之后的殿试。   果然,魏如安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二皇子虽然气得脸都白了,却又不敢拿梁桢怎么样,还得强笑着叫人把魏如安抬下去医治。   苏泽看向秦莞,摇摇头,“太凶残。”虽嘴上说着责备的话,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那温柔又好看的笑容在梁桢看来异常刺眼。他拭去剑上的血迹,一本正经地说:“母亲,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府罢。”   “不必了。我同泽表哥一道走,去看望长公主殿下。”秦莞说完,不等梁桢再开口,便给苏泽使了个眼色,匆匆走了。   ——魏如安的话确实刺到了她,她不想让人说她和梁桢的闲话。   苏泽朝众人拱了拱手,微笑着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相伴而行的身影,梁桢差点没忍住当场把胡子掏出来,糊到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嗷!哈哈哈哈~ 第78章 9.14   近一年来, 因着宋尚仪的关系, 秦莞和安国长公主相处得不错, 时常去公主府拜访,是以并不需要提前下帖子。   她和苏泽中途停下马车, 买了长公主喜食的福云糕, 又见路边有卖花的小推车, 便买了两把新鲜的迎春花, 一把用清水养着, 待会儿送给长公主,一把由苏泽别在了秦莞车窗旁。   秦莞侧着头同苏泽说话, 薄薄的纱帘被春风轻轻撩动,郎君温润,娘子俊俏, 无人不赞上一句:“天生一对。”   到了公主府,秦莞略略坐了坐, 赶在饭点前告辞。长公主要留饭,秦莞婉拒了——家里还有大将军等着她,她已经一整天没见到他了。   苏泽亲自把她送出门, 上马车的时候他抬起手,秦莞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   ——以上, 都被暗处的护卫一一禀报给梁桢。   且不说梁桢如何捏碎了杯子,如何臆想着和苏泽决斗,只说秦莞回到家请“梁大将军”用饭的时候,他赌气地回了句:“不吃。”   说完就后悔了, 老天作证,他三岁之后就没这么幼稚过了。   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他怎么也没脸这么快收回来,于是只能继续端着。   秦莞以为他公务繁忙,便撂下筷子,说:“那便等等吧,将军忙完再吃,告诉厨房别封灶。小四郎那边先送过去,小孩子受不住饿。”   丫鬟们一一照办。   书房中,梁桢冷着脸在扔飞镖,几乎将那靶子当成苏泽来扎。   大海清了清嗓子,“我说将军,中午在郡王府上光顾着扎人了,就没吃两口,您真不饿?”   “不饿。”梁桢面无表情——饿也不能说。   大海苦着脸揉肚子,“您不饿,我饿了。”   梁桢终于给了他个眼神,“饿了跟大娘子说去。”   大海挑眉,“那我真去说了?”   梁桢不吭声。   “我真去了?”大海站起身。   梁桢扫了他一眼。   “我——”话还没说完飞镖就扔到跟前,大海急吼吼地侧过身,堪堪躲开。   只听铮的一声,飞镖深深地扎进门框,尾巴上的小羽毛招摇地舞动着,就像大海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大海瞪大眼:“您来真的?”   “还不去?”梁桢又捏起一支,作势要扔。   大海嗖地转身,飞奔到堂屋。   彩练正坐在阶下无聊地看蚂蚁搬家,大海蹭过去重重地咳嗽一声:“那个,将军还没吃饭呢。”   彩练白了他一眼,“大娘子也没吃呢!”   大海一噎,顺势道:“既然都没吃,那就请大娘子摆饭罢。”   “早就摆上了,这不是在等将军忙完么。”彩练理所当然地说。   大海:……   计划失败,大海灰溜溜往回走。   刚好碰到清风从小厨房出来,他连忙挺直腰板,增强自己的存在感。   清风果然看到了他,微笑着招呼:“校尉安好。将军还在忙吗?”   大海忙道:“不怎么忙。”   清风不解地看着他。   大海拿眼神疯狂暗示——所以,快请大娘子去叫将军吧,只要大娘子一叫,将军立马就会飞起来去吃的!   清风更加不解,“校尉的眼睛可是进了沙子?”   大海:……   铩羽而归。   这边,清风回到堂屋看到秦莞饿得在啃点心,难免心疼,“大娘子,不如您挑几样将军爱吃的给他送到书房去,再忙也不能饿着。”——顺便您也能跟着一起用些。   秦莞一听立马同意了,一来她确实饿了,又不好自己先吃;二来她有点想见到“梁大将军”了,今天受的委屈得跟他念叨念叨。   “粉蒸肉、酱排骨、鸭胗豆嘴儿,还有木耳炖山药、葱爆腐竹——就这几样吧,旁的将军不大爱吃。”不知不觉中,秦莞已经记牢了“梁大将军”的口味。   等到丫鬟们把这几样菜匀出来,她便叫人连食盒带食案一起抬去了书房。   彼时梁桢正盘着腿坐在案上扔飞镖,听说秦莞进来,他手臂一撑,飞身坐到书案后面,胡乱扯了几样公文摊在案上,假装很忙。   大海眼疾手快地收起靶子,藏到身后。   秦莞刚好推门而入。   梁桢正襟危坐,头也没抬。   大海讪讪笑道:“大娘子来了?那个,您、您和将军忙着,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便背着手,倒退着跑了出去。   秦莞疑惑道:“大海这是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他就那样,欠收拾。”梁桢头也不抬地说。   刚刚走出门的大海:少将军您确定要这样过河拆桥吗?   梁桢毫无愧疚之心。   秦莞笑笑,叫人将食案摆好,温声道:“将军先用些饭吧,吃完再忙也不迟。”   梁桢坐在那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实际身体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秦莞再叫一声他就立马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秦莞从没让他失望过,这次也是。   她不仅又叫了一声,还笑盈盈地走过来亲自拉他。   梁桢身上就像装了机关似的,就在秦莞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立即起身,抓住了秦莞的手。   不仅抓住了,还从手腕到指尖每处地方都蹭了一遍,尤其是搭过苏泽衣袖的那只。   秦莞失笑:“将军这是饿极了,要把我吃了吗?”   梁桢眼底一暗,哑声道:“是。大娘子给不给吃?”   秦莞盈盈一笑,将嫩白的手递到他嘴边,“将军若不嫌生,那便吃吧!”   有那么一瞬间,梁桢心底的小恶魔嗖地跳出来,怂恿他干脆生米煮成熟饭。   然而,看着小娘子毫不设防的笑意,他又生生地压制下去,转而执起她的手,在掌心浅浅一啄。   秦莞俏脸一红,连忙收回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招呼着丫鬟们摆桌子布菜。   对于主子们旁若无人的小亲密丫鬟们早就习以为常,不过还是忍不住低头憋笑。   吃饭时,梁桢状似无意地问:“今日在郡王府玩得可好?”   秦莞反问:“你不知道?”   梁桢故作镇定,“知道什么?”   “我以为那些护卫会告诉你。”秦莞撇了撇嘴,厌恶地说,“今日在后花园碰见了魏如安,就是之前设计我的那个太学生,好在我也没吃什么亏,桢哥儿帮我教训了他。”   看着她眉眼间的小得意,梁桢唇边露出一丝笑,“桢儿做得可让你满意?”   “满意极了。”秦莞不假思索地说。   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道,“桢哥儿那样做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我走的时候是和泽表哥一起的。”   ——总之,绝对没有招惹你儿子的意思!   没想到,“梁大将军”的脸色反而更差了。   秦莞忙讨好地给他夹了块粉蒸肉,转移话题:“将军尝尝这个,这是蜀地传来的方子,泽表哥给我的。”   梁桢的手伸到一半,看着那块原本很喜欢的蒸肉,顿时没胃口了。   饭后,“梁大将军”例行要打一套拳。只是今日他没打拳,破天荒地改成了耍剑。   耍到一半利剑“一不小心”飞了出去,把车上的那束嫩黄的迎春花给削了下来。   秦莞眨了眨眼——将军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果然还是介意的吗?   所以,从今往后还是要和梁桢保持距离才好。   ***   魏如安被梁桢捅了俩血窟窿,二皇子也丢了个大脸,两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魏如安趁着“伤重”当着二皇子的面极力卖惨。二皇子不顾贤妃的劝告到官家跟前告了梁桢一状。   他不仅说了魏如安被伤的事,还把梁桢自打回京后的“为非作歹”不遗余力地摆列出来,证据都是魏如安收集的。   魏如安心机深沉,在蓄力报复秦莞的同时也把梁桢纳入了仇人的行列。   官家看着二皇子的条陈,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怒容。然而,待二皇子走后他突然闷笑出声。   当时只有贾内侍站在旁边,不由问道:“陛下这是气狠了?唉,梁小将军年少轻狂,不服管教也是有的。不若把梁大将军叫来狠狠地训斥一顿,叫他约束好儿子。”   官家摇摇头,微笑着说:“看到梁晦的儿子这般荒唐,朕就放心了。”   贾内侍一怔,很快明白过来,也露出一丝笑意。   四月初夏,清风徐来,百花盛开。   三榜进士齐聚大庆殿,由官家亲自考校。   这一日,汴京府的官差们个个穿着大红衣裳、戴着孔雀翎乌帽,等在皇城门外。   待金榜一贴,他们便骑上骏马,举起令旗,敲着铜锣到各处报喜。   每到一家主人无不喜极而泣,用厚厚的赏银相赠。即使是那些贫寒的举子这时候都不会吝啬,就算他们拿不出,多的是人替他们拿。   对官差来说,这可是三年才能有一次的肥差。   这回,有三拨人格外幸运。   第一拨去的是皇家贵戚安国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嫡孙苏泽苏小公爷得了殿试头名,长公主一高兴赏了官差足足一整匣金锞子。   第二拨去的是御前红人梁大将军府上。   大将军的侄子梁桦小衙内年纪轻轻便高中一甲十六名,且得了圣赞。梁老夫人老怀甚慰,同样给了厚赏。   第三拨去的是二品军侯定远侯府。   秦修秦二郎君在殿前应答时极得圣心,不仅从二甲进士出身一跃而上得了个“探花”的名号,还被官家当场授予官职。   官差从定远侯那里得了一份赏,又从三大娘子那里得了一份赏。   小衙役受到宋丹青的点拨,紧接着又给肃王府的赵攸宁和听松院的秦莞递了信,跑跑腿的工夫又得了两份。   这个四月满京城就像炸开了锅,处处都在讨论这场殿试,人人都要说上一嘴,仿佛能沾到喜气似的。   其中被讨论得最多的就是秦家二郎君,秦修。   坊间都说他在国子学时资质平庸,当初想参加科举时先生曾极力阻拦,生怕他给国子学丢人。若不是定远侯亲自请了祭酒大人出面,秦修连下场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跻身“三鼎甲”之列?还是官家亲自从进士出身提上去的!   说起来,大昭的进士榜一共有三等: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各取数名,以考生资质而论,没有定数,向来主张宁缺毋滥。   三甲之间就像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自来降等容易跃甲难。秦家二郎怎么就偏偏做到了?   不仅坊间议论纷纷,就连秦修的亲娘纪氏都心存疑虑,“夫君,你说官家是不是看在长公主和郡主的面子上才点了苏小公爷和咱们二郎为状元和探花?”   秦三叔啧啧嘴,“苏小公爷我不确定,咱家那小子八成是。”   纪氏摇摇头,“要我说,是十成。”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双双点头——对于这一点,他们相当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作者菌牙疼得想撞墙,每天就是吃了药睡觉,怠慢大家了~~   呐,今天去拔牙,只有这一章了~鞠躬! 第79章 9.16   秦三叔和纪氏猜错了, 苏泽和秦修的名次都是凭本事得来的。   苏泽能高中状元, 是因为他确实有真才实学。   当然, 如果说和家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准确。因为有显赫的出身他才能获得强大的资源。   在启蒙之初,安国长公主便为他延请名师, 文武兼修。十岁起, 长公主带他游历南北, 见识风土民生。十六岁苏泽已走遍中原各路, 并以大昭使臣的身份拜会过大理王。   这样的才学和见识就连某些官吏都不能及, 更别说那些死磕书本的普通举子。   所以苏泽的状元实至名归。   相比之下,秦修就有那么一丢丢幸运加成了。   近来各地属官屡有上书, 言说当地商人联手哄抬物价,以至市场混乱,且屡禁不止。官家颇为忧心, 这才在本次殿试中出了个“平抑物价”的考题。   这可难住了众考生,他们读的是圣贤书, 骨子里大多瞧不起生意人,对商贸之事半点都不了解,又怎能提出行之有效的见地?   秦修却不同。她的母亲纪氏的娘家是开银楼的, 秦三叔跟着老丈人做了多年生意。秦修自小耳濡目染,于此道自有一番见解。   他在考卷上写了个“设立市易司”的法子。   他提出, “市易司”可由由官府管辖,负责勘察坊市,出钱收购滞销货物,短缺时再卖出。这样一来就能限制商人对货源的垄断, 不仅有利于平抑物价,还能增加国库收入,可谓一举多得。   官家看了他的答卷,连连点头,“这法子可是你想出来的?”   秦修躬身道:“回陛下,此法并非学生自己所想,而是有幸听到长辈们议论,学生今日便斗胆发挥了一番。”   官家见他言语坦诚,且年纪轻轻便应对自如,更为欣喜,“我大昭能有秦生这般人才,何愁国之不兴,民之不富?”   有那些和定远侯府交好的考官顺势说道:“这位便是定远侯府的二郎君,年前刚同安华郡主定了亲。”   官家一听,顿时龙颜大悦:“好好好,这般青年才俊竟是我赵家的女婿!”   于是,秦修就这样得了一甲第三名,民间称为“探花”。   纪氏知道了其中缘由,喜不自禁,第二天便让灶上蒸了十几笼拳头大的包子,炖了三大锅肥肉相间的五花肉,用来答谢神明、祭奠祖宗、犒赏忠仆。   秦莞高高兴兴地回娘家吃酒。   席面摆在主院,兄弟姊妹们像往常那般一人一方小案,跪坐在长辈们下首。   一家老少都到了,唯独少了萧氏和秦萱。   定远侯没提,秦昌也没吭声,所有人都保持着默契,仿佛家里没这俩个人。   关于萧氏和秦萱的情况,定远侯和秦耀没瞒秦莞。   萧氏每日在偏院吃斋念佛,看似真心悔过,实际不知能坚持多久。秦萱闹过两回,后来突然消停了。   贤妃派来的小丫鬟查出来了,是个名叫“冬儿”的粗使丫头——她钻过狗洞,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留下了气味,根本逃不过秦耀院里那两只青毛大狼犬的鼻子。   秦耀没打草惊蛇,只派人悄悄盯着。   冬儿这段时间偷偷出去过三次,可以借此推断贤妃并没有放弃萧氏和秦萱。   秦莞对母亲的手札更加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让堂堂一个宫妃如此牵肠挂肚?   整个家里除了秦昌,最惦记那对母女的反而是秦茉。   秦茉虽惦记秦萱,却不想见她,只暗地里叫丫鬟盛了些好酒好菜悄悄地给她送去。   秦茉的举动没瞒过家里人。只是定远侯没阻止,秦耀也没说什么,秦莞还拐弯抹角地夸了她两句。   反倒是秦薇,从前像条尾巴似的跟在秦萱身后,讨好秦萱,侍奉萧氏,表现得乖顺又孝敬。然而自从她们出事后,她看都没去看过一眼。   秦莞想到秦薇那日的反应,虽然没确切证据,却也隐隐知道她是知情的。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最为忠厚老实的四妹妹竟是这般心思深沉,外加白眼狼。   当然,并不排除她性格谨小慎微,习惯于自保。只是秦莞怎么都对这种人喜欢不起来。   此时,秦薇正凑到秦茉跟前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那副小意讨好的模样再眼熟不过。   秦莞恍惚记起,小时候秦薇也曾这样对她,她嫌她胆小怯懦,不稀罕跟她玩。后来秦薇就转向了秦萱,这时候又换成了秦茉。   秦莞觉得刺眼,朝秦茉招了招手,“三妹妹,过来这边。”   秦茉充满警惕,“干嘛?”   秦莞微笑,“给你样好东西。”   秦茉撇了撇嘴,“你以为我傻吗,你的东西哪一样是那么好拿的?我才不要。”   秦莞挑挑眉,“‘大将军’新出的画册,确定不要?”   秦茉腾地坐起身,惊喜道:“当真?”   秦莞从身后抽出一本——是秦修刚从印局拿回来的——举起来晃了晃。   秦茉像只归巢的小鸟似的扑到她跟前,将画册一把抢到手里,边翻边狐疑地看她,“果真是新出的,铺子里还没上,你怎么会有?”   秦莞神秘地笑笑,“我要说我和‘大将军’认识你信吗?”   秦茉顿时瞪大眼,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大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这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   她嗓门极高,所有人都听到了,席上一片笑声。   唯有秦薇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她知道秦莞是故意的,故意不让她和秦茉说话。她也知道,秦莞从小就看不起她。   她都知道。   她都记得。   她会牢牢地刻在心里。   ***   四月末,杏林初宴,官家亲至琼林苑宴赏众进士。   今科登榜的二百余举子中,唯有苏泽和秦修最为年少,且生得风流俊朗。官家封其为“探花使”,命其遍访名园,觅得花魁。   探花郎打马游街,不知多少宝马香车一路跟随,更有坊间百姓夹道围观,将二百余步宽的御街堵得水泻不通。   那些有园子有名花的人家无不盼着探花使入内一观,即便选不中花魁也足以吹嘘一番。   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探花使摘花可取两朵,一朵献于御前,余下的可赠给姊妹亲眷,拿到花的人往往会大大地出一番风头。   苏泽在安国长公主园子里摘了朵芍药,秦修选了枝茉莉。俩人又游游逛逛去了定远侯府,在一方居各掐了一朵牡丹。   秦修下手最狠,把刚开的那朵“千心黄”给摘走了。   那是大皇子妃送给秦莞的,精心养了小半年才开了这么一朵。秦莞心疼得不行,非要抢回去。   秦修哪里容得她抢?他特意摘下这个象征皇家的颜色不是为了讨好官家,而是为了送给未婚妻。   眼瞅着黄灿灿一朵牡丹花拿在赵攸宁手里,秦莞心里酸溜溜的,大骂秦修借花献佛,脸皮厚。   秦修哈哈大笑。   众人拿眼瞅着,直说秦家兄妹感情真好。   好个屁!   秦莞用足了力气,一脚踩在秦修红灿灿的探花袍上。   苏泽忙拦住她,把自己手里那朵粉白的芍药给了她,“这是特意给莞妹妹摘的,快别气了,再生气就要变丑了。”   秦莞白了他一眼,“表哥这是在哄三岁孩子吗?”   苏泽笑:“莞妹妹瞧着可不像三岁的,怎么也该有五岁了。”   秦莞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   苏泽俯身,将那朵芍药别在她发间。   粉白的颜色衬着小娘子娇嫩可人的脸,当真是芳华尽显。不知是花为人增了色,还是人给花添了彩。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那朵花上,恨不能变成一片花瓣,也好被状元郎的手碰上一碰。   到底是年轻的小娘子,秦莞难免有那么一丢丢虚荣心。全京城都想嫁的苏小公爷,如今又成了状元郎,是她表哥,还把花给了她!   这么一想,秦莞又高兴了。   有人却不高兴了。   梁桢吊儿郎当地坐在马上,暗搓搓地想着要不要把压箱底的书本找出来,考个状元玩玩。或者改天把苏泽约出来打上一架,更便宜。   这边,两位探花使顺利摘得花魁,飞身上马,准备返回琼林苑。   秦莞、宋丹青、赵攸宁走在一起,两个小娘子手里各有一朵花,正举给宋丹青看。   恰逢魏欣从旁走过,轻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呀,怎么不知道体谅体谅宋娘子的心?快别显摆了,免得她难过,要抢你们的!”   这话表面听着像在开玩笑,实际却是挑拨离间,但凡宋丹青气量狭小些定然会不舒坦。   三个小娘子互相看看,谁都没接魏欣的话。   宋丹青捏着帕子,给赵攸宁擦了擦额头的汗。   秦莞笑嘻嘻地凑过去撒娇:“嫂嫂,我也要。”   “快别胡说!”宋丹青不轻不重地拧了她一把,拧完之后还是给她擦了擦。   三个小娘子亲亲昵昵不似作假,惹得旁人羡慕不已。   这还不算完。   秦耀骑着马哒哒走来,墨色的劲装,挺拔的身形,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他从身后“变”出一朵兰花,送到宋丹青面前,“当年我武举得魁,没机会摘花赠你,今日补上。”   这么多人看着,饶是向来稳重的宋丹青也不由愣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去了。   秦耀一本正经地问:“可还喜欢?”   宋丹青的心怦怦乱跳,她强自镇定下来,柔声问:“为何是兰花?”   “此花清雅,与君同。”即使说着这般情话,秦耀依旧一本正经。   “多谢郎君。”宋丹青红着脸,转身上了马车。   郎君冷硬的脸上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   秦莞朝他竖起大拇指——哥,好样的!   秦耀调转马头,笑意更深。   魏欣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同样笑不出来的还有数名围观的小娘子,有人嫉妒,有人羡慕,还有人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不该拒了秦家的亲事,不仅能当上侯夫人,还能得个这般体贴的夫君!   顺道提一句,过了中秋秦耀和宋丹青就要成亲了,定远侯特向官家请旨,立了秦耀为世子。   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萧氏放下车帘,面上闪过坚定之色。   一个宫人打扮的娘子低声问:“大娘子可想好了?”   萧氏点点头,“劳烦女官转告贤妃娘娘,妾身考虑好了,就按娘娘的意思办。”   宫人笑笑,“放心,娘娘绝不会亏待你。这也是为了你家女儿的将来打算,大娘子只赔不赚。”   萧氏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没再多说。   是福是祸,赌一把吧!   ***   杏林宴上不仅有新科进士,还有他们的家眷。官家特许男女同室而坐,虽分席却不必用屏风遮挡。   苏、秦、梁三家悉数在场。   因着贤妃的邀请定远侯特许萧氏出席。好在她今日打扮低调,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几次口,摆明了不会惹事。侯府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   席间,官家命众进士作诗助兴,作品极佳者有重赏。   本朝文人重词曲,轻诗赋,擅词者多,工诗者少。是以众人虽卯足了劲儿想在官家面前露露脸,佳作却是没出几篇。   唯有一首七律最为突出,诗名借用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作者以“寻花者”自喻,表面写对美人与名花的追求,实则暗示了怀抱利器、渴望被重用的抱负。   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被梁桢打了一顿,殿试发挥失常,从一甲第六名落到第三十八名的魏如安。   恰逢杏林盛事,此诗刚好应景,再加上三皇子的力荐,官家赞不绝口。   贤妃侍驾在侧,笑盈盈道:“魏生想要什么赏赐,还不赶紧向陛下讨了来。”   魏如安三拜九叩,做足了礼数,方才回道:“学生不敢讨赏,只求陛下一个人情。”   官家顿时起了兴致,不由问道:“是何人情,值得你求到朕这里?”   魏如安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般叩首道:“学生求陛下赐婚!”   官家当即大笑,“这是好事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美极,美极!”   贤妃也跟着笑了笑,趁机道:“不知魏生瞧上了哪家姑娘?”   魏如安执手,郑重道:“定远侯府二姑娘,秦萱。”   作者有话要说:  呐,说一下哦,本章里提到的“市易法”化用的是王安石变法中的内容,王公主张设立的是“市易务”。 第80章 9.17   “学生对定远侯府二姑娘秦萱心仪已久, 特求陛下赐婚!”   魏如安的话叫众人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和秦莞的恩怨将将过去一年, 当初的闲言碎语都还热乎着, 他这会儿要求娶秦萱,这一举动令众人疑惑不已——去年还想攀附秦大姑娘, 怎么转头就变成了对秦二姑娘心仪已久?   官家瞅了眼定远侯, 朗声笑道:“秦卿, 可是你瞧不上他出身寒微, 这才逼得他求到朕跟前?”   定远侯是位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耿介之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像某些巧舌如簧的文官一般轻松而又略带谄媚地回复官家的话,而不伤及侯府的体面和秦莞的名声。尤其是后者, 这是定远侯最在意的。   是以,他沉默地执起手,脸上腾起显而易见的怒容, “回陛下,这门婚事臣的确不允。”   官家疑惑, “此等年少有为的新科进士,旁人榜下捉婿尚要抢上一抢,秦卿为何这般嫌弃?”   定远侯咬了咬牙, 正要说出实情,魏如安便率先开口:“回陛下, 想必侯爷怪我轻慢了秦二姑娘,这才不肯允婚。恳请陛下容我陈情一番,好让侯爷宽心。”   官家摆摆手,示意他说。   魏如安正色道:“说句唐突的话, 学生早就心仪秦二姑娘,也曾请了官媒前去侯府提亲,不知为何却被拒了。学生因此黯然许久。后来听说秦二姑娘许了人家,学生原本死了心,只愿她安乐一生,我便足矣。没承想,前不久又听说秦二姑娘因为身子不适退了婚,学生这才重新燃起希望。之所以恳请陛下赐婚,是希望秦二姑娘嫁得体面。”   说到这里,他挺直腰身,满脸殷切,“无论二姑娘身子如何,在下愿照顾她余生,望侯爷成全!”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默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贤妃拭了拭泪,道:“魏生之情,感人肺腑,定远侯,你便允了罢!”   官家也看向定远侯。   魏如安的一番话,虽是胡说八道,但在这种情况下实际是在帮定远侯解围。但凡定远侯把家族体面放在秦莞之上,他势必会顺着这个台阶允婚。   然而,魏如安此遭着实打错了算盘。   定远侯不仅顾着秦莞的名声,连秦萱也不会轻易放弃,哪怕拼上秦家的声誉他都不会将侄女嫁给这么一个颠倒黑白、人面兽心的东西。   是以,定远侯跪于御前,耿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之所以不愿将侄女许给魏生,实在是因为此人德行不检,不堪为婿!”   官家一愣,疑惑道:“秦卿何出此言?”   “若定远侯大人不介意,此事便由下官来说罢。”宋府尹出列,朝坐上一拜,又向定远侯执了执手。   定远侯点点头。   于是,宋府尹便将去年秦耀如何代秦莞状告魏如安,魏如安如何用狂犬设计,衙门如何查明真相等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说罢,宋府尹看了眼魏如安,皱眉道:“你母新丧,且身上背着案底,按律没有资格参加科考,为何今日会站在这里?”   魏如安心头一惊。二皇子面上一慌。   官家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贤妃抢先说道:“宋大人,本宫知道你和定远侯是姻亲,怕不是商量好了不想要这个寒门亲戚吧?”   官家向来耳根子软,听到这话表情又是一变。   魏如安定了定神,故作坦荡地朝众人拱了拱手,扬声道:“今日当着诸位的面,魏某便将从前之事解释清楚。想必不少人知道我同定远侯府曾有龃龉,我也因此被太学除名。不瞒诸位,魏某实在是冤枉。去岁之事于魏某而言实属无妄之灾。   “至于下场应试,皆因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魏某金榜题名,临终前更是写下血书命令魏某前去应试,魏某为全孝道这才……请陛下责罚!”   “一派胡言!”宋府尹怒极,“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尔安敢如此颠倒黑白?”   魏如安不仅没有半点心虚,反而言辞更为恳切:“在下所言并非质疑宋大人的办案能力,您依律行事,并未有半点徇私。只叹天意弄人,在下偏偏就生了怜悯之心,喂了那几条无主之犬,那犬偏偏又赶在那日出现在谷地之中!”   “好一个魏生,当真是巧舌如簧!”定远侯气得脸色铁青,“今日当着陛下的面我便给你一个准话:我秦家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你这般无耻之徒!”   官家见此情景也觉得扫兴,摆手道:“做亲不是做仇。魏生,朕虽感念你一片深情,然则定远侯不允,这个人情朕也不能强送,你换一个罢!”   魏如安握了握拳,隐晦地看向贤妃。   贤妃给萧氏使了个眼色。   萧氏不声不响地从席间走出,跪于御前,“妾身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妾身愿为魏生作证,去岁三月他确实曾托媒人向小女提亲。”   贤妃在官家耳边低声道:“这位是秦家二大娘子,秦二姑娘的生身母亲。”   听说是秦萱的生母,官家明显多了几分重视,问道:“如此说来,你知道魏生对你家姑娘有情?”   “妾身知道。”   “为何当初不允婚,可是嫌他出身贫寒?此时见其高中进士,莫不是后悔了?”   萧氏面不改色地道:“妾身从未轻看过魏生出身,当初见他对小女一片深情,本是要允的,却不料我家大姑娘突然冲出来骂走了媒人,毁了婚事,还断送了魏生的功名。此等境况,即便我有心,也无颜再让他接纳小女。”   定远侯面色一沉,“萧氏,休要胡言!御前造次,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萧氏原本一派淡定,被他这么一吼就像受惊的鹌鹑似的缩起身子,面白如纸,任谁看了都不由叹声“可怜”。   她自然是装的。   她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官家见此情形,颇为不赞同地说:“秦卿,你位极人臣,忧的理应是国家大事,切不可在这等儿女琐事上多费心思。”   官家发了话,定远侯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下。   贤妃勾了勾唇,趁机说道:“本宫不解,既是二姑娘的婚事,为何却被大姑娘毁了?”   萧氏垂头不语,只是身子伏得更低。   此时殿中落座的皆是各家长辈,魏如安是因为诗作极佳才得官家召见。其余新科进士和各家小辈都在外面的水榭凉亭中饮宴。   秦莞原本也应坐在殿中,因为怕闷便悄悄地跑到凉亭中和宋丹青、赵攸宁等人凑成一桌。不然她早就冲出来掐死魏如安了。   秦莞不在,正方便魏如安放肆胡编:“魏某原本就倾心秦二姑娘,大姑娘不知何时见过魏某,竟直言倾慕魏某。魏某虽感激大姑娘垂爱,却早已心有所属,便直言拒了。谁知秦大姑娘竟仗着贵女身份强逼魏某,魏某不许,她便设计陷害……”   旁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像是一场精彩的大戏,禁不住交头接耳。   定远侯气得身子直颤,若不是宋府尹拦着,他定会忍不住当着官家的面打死魏如安。   就在这时,席间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脚将魏如安踹倒在地。踹了一脚犹不解恨,又狠狠地补上两脚,直把他从大殿这头踢到了那头。   这人正是秦莞名义上的夫君——“梁大将军”。   此时的“梁大将军”其实是黑子假扮的,梁桢本人在外面和狐朋狗友们吃吃喝喝,顺带顾着秦莞,生怕她贪杯喝醉叫人占了便宜。   今日之所以让黑子假扮大将军,就是觉得只是坐在殿中吃喝一场,没什么的难的。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黑子听到魏如安诬蔑秦莞,虽然生气,却也到不了在御前行凶的程度,只是他很清楚如果此时自己不把魏如安打一顿,那么下殿之后挨打的就会是他。   ——以梁桢的脾气,宁可得罪官家,也绝不会让人如此糟蹋秦莞的名声。   一时间,大殿之内一片混乱。   官家不由地拔高声音:“梁卿,你这是做什么?朕还在这儿呢!”   黑子学着梁大将军的模样,双目圆瞪,粗声粗气地回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即便拼着被陛下赐死,臣也绝不能让这竖子污了我大娘子的名节!”   官家简直头疼,他怎么就忘了,秦家大姑娘不就是这位的新妇吗?婚还是他赐的!   贤妃站出来打圆场:“这大好的日子,怎么一个个急赤白脸的?此事说白了就是魏生同秦二姑娘的婚事,既然小儿女有情,萧氏也有意,陛下不如就允了罢!”   “绝无可能!”/“求陛下恩准。”定远侯和萧氏同时开口。   贤妃不冷不热地说:“定远侯,你是不是忘了,萧氏才是秦二姑娘的生母。本宫从未听说过父母尚在人世,姑娘家的婚事由大伯作主的道理!”   定远侯一噎,闭口不言。   贤妃轻嗤一声,转而看向官家,柔声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萧氏便是当年救过晃儿之人。正是因为那次下水伤了身子,这些年她才单单得了一女……”   不得不说,这张感情牌打得极好,让官家原本压下的心思再次动摇起来。   不过,看着殿中的情形他没当即表态,只疲惫地摆了摆手,说:“此事回头再议。魏生,你且退下。梁卿、秦卿、萧氏,你们也回去,好好的一场杏林宴,别给朕毁喽!”   闻听此言,众人不管藏着何等心思,只等俯首称是。   ***   在某些人的指使下,殿中的情形很快就传到了外面。仅仅是上菜的工夫,众进士及官眷们都听说了魏如安的那番话。   这对他们来说可谓是惊天大逆转——莫非当初根本不是魏如安攀附高门,而是秦莞求爱不成设计陷害?   众人不管信与不信,都免不了议论纷纷。   秦莞所在的凉亭旁边就坐着一桌仕子。几人七嘴八舌一通说,极尽挖苦之能事。   “都说那位秦大姑娘论出身品貌当为汴京第一佳人,没想到竟是这般歹毒!求爱不成便毁人姻缘,当真是闻所未闻!”   “唉!什么佳人不佳人,可别再提。指不定就是她自己传出来的,没的污了这两个字!”   “亏的魏兄一身傲骨,此等境况还能高中进士,当为我辈楷模。”   “……”   有了前面魏如安的厚颜无耻作铺垫,秦莞听着这些话竟然没怎么生气。   秦耀、秦修却不能忍,二人双双起身,冷着脸朝那桌走去。   有人比他们更快。梁桢原本坐在假山顶的八角亭中,听到这话路都不走,直接飞身而下,一脚踢翻了仕子们的饭桌。   看着掀翻的食案,再看看黏着菜汤汁水的仕子们,秦莞不由笑了。   没想到时隔一年这一幕会再次重演,只是掀桌子的人由她换成了梁桢,被糊菜汁的由胡说八道的魏然改成了论人长短的仕子。前后两次还都和魏如安有关。   只不过梁桢可比她狠多了,若不是她拦着,他又要往人身上戳窟窿了。   秦莞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人,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笑:“听你们说得这么有板有眼,怎么像亲眼见过似的?”   仕子们滚在地上,明明狼狈至极,还要努力维持着可笑的架子。   “虽没亲眼见过,却早就觉得不对。我等曾与魏兄同窗,他人品如何我等再清楚不过,怎么会做出攀龙附凤、设计贵女的荒唐事?”   秦莞拍了拍手,“说得真好。既如此,当初诸位怎么没站出来帮他说话?我虽是女子,却也知道同窗之谊深似海,总不能是因为怕被连累吧?”   众仕子一噎,张口结舌。   秦莞笑笑,又道:“既然当初没勇气站出来,为何现在又大胆分辩?莫不是见他中了进士,有意巴结?”   仕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   赵攸宁站到秦莞身旁,不屑道:“为了巴结姓魏的不惜得罪侯府,怕不是脑子不好使吧?怪不得考不中。”   宋丹青掩唇轻笑:“真要论起来,可不止侯府一家——肃王府,长公主府,将军府,再加上我们小小的宋家,哪一个不是侯府的姻亲?诸位既然有这等勇气,想来背后有更大的依仗吧?还是说……根本就是受了谁的指使?”   仕子们似是被戳中了心事,顿时恼羞成怒:“姻亲又怎么样?亏你为清流之后,就是这般仗势欺人的吗?宋大人养出你这样的女儿,当真是家门不幸!”   “啪”的一声脆响,秦莞重重地给了那人一巴掌,“你再骂一句?”   那人羞愤至极,扬手要打。没承想,三只手臂同时架过来,将他牢牢钳住。   秦耀和梁桢难得意见一致,看着他的目光就如看死人一般。   秦修还算温和,不咸不淡地说:“敢对小娘子动手,脸都不要了?嫂嫂,大妹妹,都别气,卸胳膊卸腿儿你们说一声。”   赵攸宁把秦修的手扯回来,嫌弃地说:“心都是脏的,卸哪里都不要。”   秦莞忍不住笑了。   她一点都不气了。   一年之前面对相似的情形,她有亲姊妹在侧却没一人帮她出头。如今,她已经有了一切。   这些跳梁小丑根本值不得她在意。   秦莞拉着兄妹姐妹还有梁桢一道走了,留那几个仕子挂着一身汤水,被众人指指点点。至于之后他们会不会被教训……   答案是:当然会。   宴饮结束,离开琼林苑时秦莞不由地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园子怎么就像跟她犯冲似的,来一次折腾一次?   看着秦莞脸上明显的失落神色,梁桢下意识地想过去安慰。只是还没动身,便见秦莞走到了黑子身边——此时的黑子易容成了梁大将军的模样。   于是,梁桢眼睁睁看着秦莞挨得黑子极近,揪住了他的胳膊,还鼓着脸冲他撒娇!   黑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梁桢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大海忧伤地叹了口气: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看少将军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气吗?生气就对了。这时候有多气,一锅端的时候就有多爽了。   别急,这种情况下作者菌都会很厚道,剧情嗖嗖飞起来。   目测明天能更……X章吧!嘻~   宝宝们晚安啦!上一章的红包发啦~ 第81章 9.18   贤妃的枕头风起了作用, 官家最终还是决定给魏如安赐婚。   官家虽性子温软, 却并不是真糊涂, 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给定远侯一个警告。   杏林宴上的事提醒了他,如今秦、宋、梁三家结成姻亲, 再加上安国长公主对赵攸宁的照拂, 秦家很有可能崛起成为第二个梁家。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所以, 他要用这道赐婚的旨意提醒定远侯, 谁才是大昭的天。   宣旨的内侍绑着红绸, 骑着快马,从皇城一路奔向定远侯府, 沿途的百姓都知道了官家亲下圣旨,将秦家二姑娘赐给了新科进士魏如安为妻。   动静闹得这么大,已然没了转圜的余地。   定远侯让秦昌问了秦萱的意思, 得知她的心意后,无奈之下只得点了头。   开正堂, 摆香案,换官服,定远侯带领秦家上下跪接圣旨。   婚事尘埃落定, 贤妃和萧氏的筹谋没有白费。   秦萱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不甘, 魏如是秦莞不要的人,如今成了她的夫婿,她还得感恩戴德,无疑让她的喜悦大打折扣。   还有一个人比她的情绪更为激动。   秦薇随众人接旨的时候便白了一张脸, 徐小娘问她怎么了,她谎称自己身子不适,破天荒地没有恭贺秦萱,早早地回了房。   她把丫鬟婆子打发出去,自己蒙着被子闷声痛哭。   即便是如此伤心欲绝,她都不敢放肆地闹上一回,就连哭都得克制着,不能让人瞧见。   殊不知,她的一切表现都被生母徐小娘看在眼里。秦薇在屋里哭,徐小娘便站在门外默默地流眼泪。   进了侯府十几年,徐小娘从未像现在这样恼恨自己无能,带累得女儿都要低人一等。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是她无意中在乱坟岗救下的,她知道对方是个有大本事的,如果能说服她为秦薇所用,也算她这个当娘的为女儿做了件实事。   二房主君秦昌心里也不安生。   这回他是生了真气,他怎么都没料到萧氏如此心机深沉、执迷不悟,竟联合贤妃摆自家人一道。   不用定远侯发话,他自己就下定决心将萧氏送到庄子上,并当着全家上下的面言明,即使秦萱出嫁也不许她回来,从此之后二房就当没她这个大娘子。   至于秦萱,定远侯事先对她陈明了魏如安的行事人品,并明确表示倘若她不想嫁,秦家宁可抗旨也不会让她跳进火坑。   没想到,秦萱说了一堆客套的虚话,总结起来就是:我愿意嫁。   秦昌狠着心表示,如果她执意嫁给魏如安那个败类,就把她从族谱上除名。   即便如此,秦萱还是要嫁。   秦昌彻底心凉了,再没看她一眼。   萧氏临去庄子前见了秦萱一面,秦萱心里正没底儿,忍不住问:“母亲,您明知魏如安人品不佳,为何还要联合贤妃娘娘布下此局?”   萧氏回道:“魏生确实有心机,不过你嫁过去是给他做妻子的,而不是仇人。你始终和他一条心,他便不会把心机用在你身上。”   秦萱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萧氏抚了抚秦萱额前的碎发,叹道:“更何况,他的才学不是假的,一旦二皇子登基,魏生必定前途无量。娘知道你是个不甘平凡的,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话着实说到了秦萱心坎里,她彻底定下心神,暗暗想道:终有一天,我要把秦莞踩到脚底!   ***   杏林宴过去了数日,坊间的传言却没消停。   众人在议论秦萱和魏如安的婚事时,难免带上秦莞。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人相信魏如安那天说的话才是真的。   毕竟,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汴京第一美人因爱生恨搅散亲妹的姻缘”可比“穷举子设计贵女意图攀附高门”劲爆多了。   反正在这个时代造谣不犯法,只要能引起旁人的兴趣,真相根本不重要。   不仅那些不相干的人在说,就连崔氏、姚氏偶尔都会拐弯抹角地提上一嘴。   但凡换成任何一个在后宅苦苦挣扎的寻常妇人,遇到这种事恐怕连死的心都有了。秦莞却不然。   她虽生气,却不至于影响到正常生活。   她连死都经历过了,这点风吹雨打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梁桢却很上心。   为了破除流言,他借着梁大将军的名义大张旗鼓地组了个马球局。不仅广撒请帖,还把金明池装点得如同过年一般。   这是“梁大将军”回京后第一次这般高调行事,文武百官多多少少都要给些面子。是以,全汴京能到的都到了,就连官家也来了。   秦莞一改往日低调的风格,打扮得十分美艳。   尤其身上的衣裙,是彩练新想出来的样式,垂坠感较强的缎面打底,外面叠上六层烟粉色的薄纱,层层轻纱映在湖绿色的底裙上,就像软云洲上开的夕雾花。   裙腰束得极高,恰到好处地显露出秦莞的酥.胸与细腰。   裙摆堆叠,自然呈现出裙摆的篷松感,就像里面支着裙撑一般。褶皱处缀着玉珠,裙摆上散落着巴掌大的绢花,裙裾摆动间轻软的花瓣摇摇曳曳,就像活了一般。   这衣裙本就十分亮眼,难得的还是穿在秦莞身上。   今日的她当仁不让地端出了“第一美人”的派头,蛾眉淡扫,秋瞳微勾,乌髻高挽,姚黄簪发,步摇钗环皆不用,只在头顶绕上一圈艳红的珠串,为首的那颗堪堪垂在额间。   当真是举世无双,风华尽显,叫人多看一眼都唯恐唐突。   众人不由想到了当年状元公的诗,赞她国色天香、绝代芳华,当真是半点不假。   想到近来的流言,人们不由地心存疑虑:这样一位出身贵胄、容颜冠世的小娘子真会瞧上一个堪堪只是中人之姿的寒门仕子?   恰好魏如安就在不远处,正和他新定的未婚妻秦萱说话。两个人的状态都不怎么样。   这一年魏如安心里憋着仇恨,整个人气质大变,再也没有从前的风流模样。秦萱被禁足在慈心居,同样满心怨气,就算妆容勾画得再精致也遮不住惨淡的容颜。   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打量过去,对比着秦莞与秦萱,再看看魏如安和“梁大将军”,皆是暗暗想着,流言不可尽信。   “梁大将军”和秦莞自从下车后就没分开过,过个小坑小洼,“梁大将军”要扶着娇妻的手;“梁大将军”额角流下汗珠,小娘子便踮着脚给他拭去。   两个人之间自以为隐晦的小亲密一一落入旁人眼中。不难看出“梁大将军”对娇妻处处呵护,而秦莞对自己的夫君也是极爱极敬。   魏如安精心编织的谎言仿佛曝晒在太阳底下,眼瞅着就要蒸发一空。   不多时,场内便响起激昂的鼓声,马球赛开始了。   既是“梁大将军”攒的局,第一场便由他开球,亲朋好友们上阵捧场。   规矩是秦莞随意想出来的,那就是两两一组,混战。   上场的除了梁桢和秦莞,还有秦耀、宋丹青、秦修、赵攸宁,总之都是自家人。   秦茉原本也想上,却被魏三郎拦住。他留了个心眼,想着先看看局势,免得输得太惨。   秦茉还有点不高兴,骂他怂。   令鼓响过三次,正式开局。   秦耀一马当先,凭着非人的臂力连进两球。   第三球险些又被他抢去,就在这时梁桢一跃而起,以一种近乎贴地的姿势救下此球,传给秦莞。   秦莞左突右冲,终于摆脱赵攸宁的拦截,接连几个快攻,这才将球送入球门。   这球赢得艰难,却也十足精彩,场外响起一片欢呼。   魏三郎咽了咽口水,幽幽地问:“咱、咱们还上吗?”   秦茉直愣愣地看着场上,拼命摇头,“不上了,说什么也不上了!”   ——就他俩这水平,上去了只有被虐的份儿!   说话的工夫,秦耀又进了一球。   他每进一球,宋丹青都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一番。   只是,这次夸完之后宋丹青甩甩马鞭走到秦耀身边,温温和和地说:“今日是大将军和莞妹妹的主场,咱们不能抢了他们的风头。”   秦耀听到了心里,下一球便耿直地传给了秦莞。完了还状似无意地看向宋丹青,仿佛在等着她的夸奖。   宋丹青忍不住笑:“下次可以不要做得这么明显。”   秦耀想了一下,觉得有点难。干脆不去抢球了,只跟在宋丹青身后慢悠悠跑着,权当遛马踏青了。   另一边,赵攸宁求胜心切,奈何秦修不给力,好不容易抢到球传给他,他却连十步都护不住,不是被秦莞抢了,就是被宋丹青截了。   不知秦修有意还是无意,每次都要着她们的道。   赵攸宁气得不行,球也不打了,举着球棍追着秦修满场跑。秦修未必真那么怂,只是为了哄着小娘子开心,他便故意做出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抱头鼠蹿。   逗得一众看客哈哈大笑。   安国长公主忍着笑,偷眼看向秦家的花棚,多少有些担心自家彪悍的侄女被未来夫家嫌弃。   实际上,有这样心思的不止安国长公主一个,在坐的贵妇多多少少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没想到,纪氏不仅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几次拿起茶盏都没送进嘴里。   安国长公主这才放下心,叫人送了一碟御厨做的点心给纪氏。纪氏回了她一小盆荔枝,是韩家的商队骑着快马从南边送来的。   贵妇人瞧着此等情形,只有说酸话的份了。   视线回到马球场。   三对小夫妻中唯有秦莞和梁桢最默契,抢球、运球、击球配合得天.衣无缝,还能时不时拉个小手,扶个腰,惹得众人笑声不断。   最后,在兄长嫂嫂的放水下,秦莞和梁桢以一球之差赢下一局。   官家看得高兴,顺手解下腰间的玉佩给他们做了彩头。   梁桢从内侍手中接下,转手给了秦莞,就像普通人家例行上交家用的郎君。   秦莞拿在手里看了看,转而给他别在了腰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的男人戴过的东西,我不要。”   梁桢哈哈一笑,将自己的玉佩扯下来塞到她手里。秦莞这才收了。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不知多少年轻的郎君娘子动了春心。   至此,谣言不攻自破,再也没人昧着良心相信魏如安的胡扯。   就连官家都心存疑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个向来信任的贤妃给忽悠了。   此时陪在官家旁边的人是大皇子,也就是穆王,以及穆王妃。   ——梁桢原本邀请了贤妃和二皇子,怎奈他们小人之心过甚,生怕“梁大将军”借机坑他们,因此称病没来。   这无疑给他们的竞争对手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穆王妃看出官家的疑虑,冲穆王笑笑,闲话家常般说:“定远侯府当真养了个好女儿,不光长得标致,马球打得好,还这般能干。晴儿将来若能有她一半,妾身也知足了。”   穆王配合地说:“王妃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晴儿身为父皇的嫡长孙女,怎能连个小小的侯爵之女都比不过?”   穆王妃指了指周遭的景象,道:“王爷且看今日这排场,虽比不得皇家气派,却也称得上大家手笔,若交到臣妾手里都不一定能安排至此,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便有这等手段,何等聪慧,何等巧思!”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如愿引起了官家的注意。   官家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发问:“那秦家大姑娘当真如此能干?”   穆王夫妇就像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似的,双双起身。   穆王深深地揖下身,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禀父皇,儿臣……不知。”   官家露出明显的嫌弃之色。   穆王妃笑了笑,温温和和地替自家夫君打圆场:“王爷是男子,自然不知这后宅妇人之事。臣妾回京的这些时日倒是听了不少那位秦家娘子的传闻。只是流言不可尽信,需得亲眼看看才好。父皇,可要将秦小娘子叫来问话?”   那句“流言不可尽信”着实说到了官家心里,他沉默了片刻,点头道:“问问也好。”   于是,秦莞便被宣至御前。   出乎官家意料的是,秦莞年纪虽轻却落落大方,对上应答毫不露怯,甚至偶有妙语。当真像穆王妃说得那般不仅长得好看,且聪慧异常,确为举世无双的佳人。   凭良心讲,别说孙女辈,就连他的女儿们都没一个比得上的。   官家不得不怀疑自己或许真被爱妃联合外人坑了一把。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彻查一番的时候,穆王便抓住机会借助谏官的手,把二皇子招揽仕子、贿赂朝臣,并买通关系助魏如安应试的证据呈到了御前。   这下,官家就算想继续自欺欺人都不能了。同时他也意识到,确实应该给那对不安分的母子一个教训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朝中官员频繁调动。   那些明显亲近二皇子的,被官家以各种理由贬官的贬官,外调的外调。正逢新科进士授官之际,凡是与二皇子有关的,官家一律压下不用。   接连半个多月官家都没去贤妃宫里,就连贤妃使出那些称病送汤对月抚琴的手段都没令官家动摇。   至于二皇子,官家没有责备一句,却让他更加惶恐。   这个五月,郡王府中愁云惨淡。   相对的,穆王夫妇却是春风满面。   穆王看着庭前落花,微笑道:“听说你送给秦大姑娘的那盆千心黄极得她的心,改日再选样好的送过去罢。”   穆王妃哄着怀中娇儿,打趣道:“不愧是天香国色,就连夫君都动心了么?”   穆王虎下脸,“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幼时那般不正经?”   穆王妃笑道:“怎么,王爷这是嫌我老了吗?”   “你呀!”穆王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拂去她发上的落花。   穆王妃掩着嘴偷笑。   她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不过是感念秦莞带给他们的机遇罢了。   说起来,秦家大姑娘还真是王府的贵人,确实该选样好东西给她送过去。   ***   不管朝堂如何风起云涌,百姓们照例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从五月起,直到腊月,定远侯府要接连办上四桩喜事。   这第一桩便是秦薇出嫁。   五月二十,宜嫁娶。   秦家上下因为赐婚而低迷的气氛终于消减了些,众人皆喜气洋洋,用心打理着秦薇的婚事。   秦莞和秦茉双双回了娘家,帮着秦薇装点闺房。这样的好日子,就算姐妹间有什么龃龉也暂时放下了,只管一心一意为着秦薇好。   秦莞作为长姐,选了上等的头面给她添妆。   秦薇十分感激,连连道谢。   秦茉例行吃醋:“我出嫁的时候怎么不见大姐姐送这么好的东西?”   秦莞白了她一眼,“你那时候若能像现在这么老实,别说一副,让我送十副都行!”   “反正我都嫁了,金山银山还不是由着你随便说?”秦茉嘴撅得老高。   秦薇听着她们说嘴,似是有些自责。她看着那副头面,怯生生地说:“大姐姐,这个确实太贵重了,要不……你还是收回去吧!”   “这是给你添妆的,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秦莞拍拍她的手,笑着瞅了秦茉一眼,“她不是搅和吗,那就等她生了儿子,我必送她个好的。”   秦薇笑笑,再三谢过。   秦茉红着脸,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秦莞面上笑着,心里却不大好受。   按照上一世的情形,秦茉根本没能生下孩子魏三郎就去世了。细细一想,他约摸就是在六月间没的。听说是贪凉吃了冰,整夜里上吐下泻,天不亮便断了气。   秦莞瞅了眼秦茉,瞧着她高兴的样子,思量着该怎么提醒她一下才好。   这边,秦莞暗自琢磨着。   另一头,丫鬟们正把秦薇的衣裳鞋袜一样样装进箱子里,等着明日抬到姑爷家。   秦茉眼尖地看到一双缀着珠子的鞋,不由拿到手里,惊奇道:“这对珠子便是先前你送我们的那种吧?这么缀在鞋尖上倒是挺好看。就是这鞋子忒大了些,你穿得了?”   秦薇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旁边的丫鬟掩着嘴笑笑,替她答道:“这是我们小娘特意做大的,为的是让姑娘有了身子的时候穿。小娘说了,娘子们怀了身子手脚都会变大,穿大鞋才舒坦!”   秦莞听了这话,好奇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秦茉手里那双鞋。   ——金丝绣花的鞋面,东陵玉珠缀在鞋头,火红的流苏垂在两侧,随着秦茉的翻动颤颤巍巍。   秦莞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这双鞋……这双无数次让她从噩梦中醒来的绣鞋,竟然是秦薇的!   她的目光如同僵住了似的一寸寸移到秦薇脸上。看似柔弱无害的小娘子正低着头,红着脸,害羞地笑着。   秦莞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就是前一世杀了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的X=1.   这章有点难写,就写了一整天。   5000多字哦,算是粗长吧~嘻! 第82章 9.19   秦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作镇定地同两个妹妹告辞, 出了秦薇的院子。   她只觉得心跳得极快, 手脚阵阵发软, 再也不想看到秦薇那张脸。   彩练瞧出不对劲儿,原想扶她回一方居休息, 秦莞却执意要回将军府。   她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好好地把事情捋一捋, 一方居不行, 整个定远侯府都不行,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将军府里那个她生活了近一年的院子。   这时候, 她并没有意识到,将军府已经成了能让她安心的存在。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听松院的丫鬟们想着秦莞今日不回来,便早早地歇下了。   清风乍一看见秦莞不由一愣:“大娘子这是怎么了?不是要歇在一方居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秦莞摆摆手, 拒绝了她们上前伺候,兀自歪到榻上, 一言不发。她现在心里很乱,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晃着那双绣鞋,多听一句都嫌烦。   清风不解地看向彩练。   彩练低声道:“姑娘身上不舒坦, 就提前回来了。”   清风一听,忙道:“你且在这边顾着, 我去叫人请大夫。”   “别去。我没事,躺会儿就成。你们都出去,我不叫谁也别进来。”秦莞皱着眉,语气中罕见地透着几分烦躁。   丫鬟们一见更加担忧。   清风想劝上两句, 却被彩练拉了出去,“快别劝了,回来的时候我多说了两句便惹得姑娘拉下了脸。你再说,又得招起来。”   清风更加不解,“我可从来没见过姑娘这样。真是身子不舒坦吗?还是跟三姑娘拌了嘴?”   彩练摇摇头,“原本在帮着四姑娘打点妆奁,挺高兴的,还跟三姑娘开了几句玩笑,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白了脸,硬是要回府。我摸着姑娘额头似是有些烫,怕不是起了烧吧?”   清风瞅了眼卧房,果断道:“不行,得叫人去请大将军,若真是起了烧可不能拖。既然咱们劝不动,大将军的话想必会听。”   彩练点点头,“我跑得快,去叫人,你和明月姐姐照顾姑娘。”   清风细细地叮嘱了几句才放她去了。   两刻钟不到梁桢便回了府,同来的还有太医署的医官。他请医官在正厅落座,自己进了卧房。   秦莞正蜷着身子缩在榻上,眼睛紧紧闭着,一张脸苍白如纸。   梁桢自打认识秦莞以来,每日见的都是她活力四射的姿态,哪里见过这般模样?如今单是瞅了一眼便心疼得不行。   秦莞听到动静,眼睛没睁,语气明显不满:“说了我没事,你们好好在外面守着,不许进来。”   “是我。”梁桢坐到榻边,手背贴到她额头上。   秦莞睁开眼,就着昏黄的烛光看到了他英挺的脸。不知怎么的鼻子有点酸,忍不住红了眼圈。   “不是说有要紧军务吗?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梁桢拿手托住秦莞的头,温声问,“哪里不舒坦?我叫来了医官,随我出去看看。”   秦莞将脸蹭到他手上,软着声音撒娇:“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不用看大夫。”   “人都请来了,就当问个平安脉。”梁桢圈住她的身子,想要把她扶起来。   没想到,秦莞反应特别大,一下子钻到他怀里耍起了赖,“我不想看,不许拉我。”因为情绪激动,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健康的潮红。   梁桢心疼了,耐着性子哄道:“行,不看就不看,我抱你去床上睡,可好?”   “我自己走。”秦莞鼓着脸,像是在赌气。只是脚还没沾地,便被梁桢抱了起来。   梁桢给她裹上披风,抱着她一路出了卧室,来到正厅。   秦莞气得想咬他,然而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意思撒泼,只得暗搓搓地掐了他两把泄愤。   她那点力气对梁桢来说就像挠痒痒似的,他抓住秦莞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大娘子罚我可以,别伤了自己。”   厅里除了医官还有丫鬟,秦莞腾红了脸,硬是从他身上跳下去,故作镇定地朝医官福礼。   医官笑眯眯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让她坐到桌案旁,拿出脉枕给她号脉。   就像秦莞自己说的那样,她确实没什么事。用医官的话说就是“惊悸过度,多忧思”,药都不用吃。   只是梁桢却不放心,怎么看都觉得秦莞的脸色不大对。在他一再请求下,医官只得保守地开了个安神补气的方子。   秦莞没拿着当事,梁桢却十分上心,将将把医官送出门便匆匆回来了,并亲自叮嘱小厨房好生熬药。   秦莞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了脸,换了寝衣,躺在了床上。   梁桢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为何受了惊吓?”   “我怕打雷,自然吓着了。”秦莞一本正经地说。   梁桢一噎。   这其中有个小故事——或者叫“事故”也可以。   春日多雷雨,秦莞确实有些怕,有一天晚上雷声极大,隆隆不断,吓得她许久都没能入睡。最后还是没忍住,厚着脸皮把“梁大将军”邀过来陪睡。   结果,秦莞确实睡好了,只苦了梁桢一宿都要和黏在身上的“八爪鱼”做斗争,大早上顶着一对熊猫眼起来,还要偷偷摸摸洗亵裤。   从那时起,梁桢再也不肯陪秦莞一起睡了。   秦莞反而来了劲,每次打雷都要故意逗他。这回也是料定了他不会追问才这么说。   没想到,梁桢不仅没像之前一样板着脸走掉,反而踢掉鞋子上了床。   秦莞呆了呆,“今天又没打雷,将军怎么上来了?”   “你不是害怕吗?我陪你。”梁桢理所当然地说。   秦莞讪讪一笑:“是因为之前怕,这才积郁于心,今天没事儿。”   “嗯,那就陪到你彻底好了为止。”梁桢支着腿,将手臂枕到脑后。   秦莞拽了拽被子,“将军不必如此……”   “不用客气。”梁桢闭上眼,嘴角微微勾起。   秦莞暗搓搓地往旁边挪了挪,连带着把被子从胸口扯到下巴,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的脸。   之前有可怕的雷声分散注意力,她没觉得怎么样。如今在这静谧的黑夜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梁大将军”身上传来的热度,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秦莞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慌,即使喝了安神的汤药依旧许久没能入睡。   正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梁桢突然翻了个身,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既然怕成这样,先前为何还要招惹我?”   秦莞睁开眼,故作镇定地回道:“谁说我怕了?”   梁桢笑意更深,“不怕紧张成这样?”   “平白无故和郎君躺在一张床上,换你你也紧张。”   梁桢轻笑:“我还真不紧张。”   秦莞一噎,“那就换成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那我就更不紧张了。”梁桢侧身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映着点点烛光,“我只会……心猿意马。”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把小娘子的心都醉倒了。   秦莞害羞了,脸色绯红,然后又忍不住嫌弃这样的自己,干脆扯起被子蒙住脑袋,恶声恶气地说:“将军不许打扰我这个病人,快睡觉!”   看着心上人可爱的模样,梁桢朗声一笑,连人带被子一起圈进怀里。   “再这样下去,我要舍不得放你走了。”他把头抵在温软的薄被上,轻轻叹息。   那就不走了……秦莞在心里默默地回了一句。   等到除去前一世的心结,她确实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了。   ***   秦莞反复确认过,秦薇的那双绣鞋就是前世凶手穿的那一双,无论样式还是大小都一模一样。   她只是不明白,秦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如何跟魏如安搅和到一起的?   还有一点,上辈子真正让她丢了性命的是她中的毒。可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从出侯府大门一直到相国寺,她连口水都没喝过,倘若凶手真是秦薇,她是如何下的毒?   不把这些谜团一一解开,秦莞不能确认凶手就一定是秦薇。   为了调查清楚,她从秦耀那里借了一队人暗中跟踪秦薇和魏如安。   只是,秦薇新嫁,除了归宁那日其余时间都待在夫家,院门都没出过。魏如安则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二皇子府上,在吏部授官的文书下达之前,他绝不敢惹事生非。   因此,接连数日秦莞都没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这天她正在听松院百无聊赖地逗着毛球,突然听到门人来报,说是永安伯府三大娘子跟前的大丫鬟求见。   秦莞挺纳闷,秦茉的丫鬟为何会突然来将军府找她?没想到,见到人后她更是吃了一惊。   “三妹妹?你怎么穿成这样?”   秦茉穿着丫鬟的衣裳,哭得满脸是泪,“大姐姐救命啊,三郎快死了,求你救救他!”   秦莞心头猛地一颤。   她怎么就忘了,上一世魏三郎就是这个时候出的事!继而心里一阵自责,都怪她这几日天天惦记着秦薇,不然早该提醒秦茉。   “你先别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秦莞冷静地问。   秦茉抓着她的衣袖边哭边说:“晌午天热,三郎用了碗红豆冰沙,谁知突然上吐下泻,腹痛难忍。我叫丫鬟请来大夫,大夫说是三郎贪凉吃坏了肚子……   “三郎却说、说他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中了毒……呜呜……大姐姐,三郎说眼下只有你才能救他,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秦莞握着她的手,不解道:“难道说他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觉得我能救他?”   秦茉哭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三郎就是这样说的……他让我来找你,魏家的人拦着不让我出来,我、我和环儿换了衣裳才从后门偷跑出来……”   秦莞眉心一皱,倘若魏三郎果真是中了毒,想必和永安伯府的人脱不开干系,不然他们为何要拦着秦茉?   人命关天,秦莞来不及多做考虑,当即问道:“三妹妹,你可信我?”   秦茉重重点头,“信!三郎信你,我就信你!”   秦莞一阵无语,只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得快速说道:“既然他们拦着你不让出来,想必咱们也不好进去救人,为今之计只能使些非常手段。倘若事后永安伯追究起来……”   “我不怕!”秦茉抹了把泪,坚定地说,“大姐姐只管做主,只要能救三郎,让我做什么都行。”   秦莞安慰般抱了抱她,说:“不用做什么,就像你在家里时那样,撒泼给他们看。”   秦茉:……好像没办法反驳。   秦莞一边往外走一边快速吩咐:“去套马车——不,准备两匹快马,我和三妹妹先赶过去——给大将军带话,就说三妹夫中了毒,让他请丹太医往永安伯府走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彩练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   秦莞又道:“去侯府,把大哥哥、二哥哥都叫上,多带些人手……”   “奴婢该怎么说?”   秦莞冷笑:“告诉大哥哥,若永安伯府的门当真难进,咱们就只能硬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依旧是……X=1.   嘻嘻~明天真相差不多就揭开了。【顶锅盖跑走】 第83章 9.20   路上的时候, 秦茉对秦莞说了详细情况。   原来, 魏三郎之所以认定自己中毒了, 是因为当年他小娘段氏死之前也是上吐下泻。那时候魏三郎还小,隐约记得前来看诊的大夫说是“吃坏了肚子”, 开了止泻的药方, 然而段小娘服了药反而更加难受, 折腾了三天人就没了。   魏三郎的外公当年是漕帮的一个小头目, 手下能人众多, 虽然老爷子走得早,底下的人对段氏这个大姑娘依旧很上心。   段氏死后, 漕帮兄弟们前来吊唁,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从魏家下人那里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因此特意提醒魏三郎。   只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漕帮的势力大不如前, 那些人自顾不暇,也就渐渐地和魏三郎断了联系。   魏三郎那时候还小,却牢牢记得他们的话, 知道自己小娘兴许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中毒死的。   还有一些话, 魏三郎没对秦茉说。   这些年他装傻卖乖,小心谨慎,这才苟活至今。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混下去,没想到会遇到秦茉, 这个性格像火,内心却极其柔软的小娘子。   她不嫌他软弱,不厌他不学无术,不逼他牟取名利,魏三郎原本死了的心又重新活了起来。   从前只有他自己,算是混一天赚一天。如今心里有了惦记的人,他必得拼上一拼,所以他才会让秦茉去找秦莞。   之所以认定秦莞,是因为通过这些时日的接触魏三郎看得很清楚,秦莞和秦茉一样都有一颗善良而正直的心,她必会帮忙。而且,她也有本事,帮得起。   秦茉问秦莞:“大姐姐为何信我?就不怕我是诓你的吗?”   秦莞还真没怀疑,说到底是因为前一世的记忆。魏三郎出事的时间和情形同前世完全吻合。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对秦茉直说。于是,秦莞便挑了个能让她高兴一些的答案:“你是我妹妹,我不信你信谁?”   没想到,秦茉过于激动,竟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保证以后再也不听别人的挑唆,再也不跟秦莞作对。   秦莞哭笑不得。   姐妹两个在永安伯府门口遇到了秦耀和秦修。   秦耀对秦莞的信任从来没打过折扣,秦莞叫他多带人,他真就把侯府的家院全都带来了。   永安伯世子和魏家二郎都立在门外,身后同样跟着一群人。然而对上秦耀,他们的气势明显弱了一截。   永安伯世子看到秦薇驭马而来,心内的不安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秦氏,你平白无故叫娘家人打上门来,安的什么心?”   “平白无故?是不是平白无故,大伯哥想必最清楚不过!”秦茉不甘示弱,“夫君病了,我娘家哥哥姐姐前来探望,你为何拦着不让进?”   “大夫说了,三弟病得急,需得静养。若要探病,改天吧!”永安伯世子一脸倨傲。   “你们就是想让三郎死!”秦茉红了眼圈。   永安伯世子故作惊讶地瞪大眼,扬声道:“三弟妹,如今三郎病着,你为何偏偏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若三郎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你——”秦茉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莞甩了甩马鞭,冷声道:“茉儿,救人要紧,别跟他废话!”   秦茉点点头,翻身下马,唰的一声抽出秦耀腰间的长剑,大声道:“我是永安伯府的三大娘子,是三郎名媒正娶的新妇,看谁敢拦我!”   说着,便大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横着剑胡乱砍。   永安伯世子连连后退,“秦氏!你这是做什么?”   秦茉红着眼圈,剑尖往身前一扫,“要是有人不长眼,我就杀了他!”   这一瞬间,秦茉身上那股不要命的劲头将众人生生镇住。   趁着这个当口,秦耀朝身后挥了挥手,秦家诸人迅速行动起来,撞开了魏家大门。   就这样,秦茉提着剑冲在前面,秦家诸人护在后面,一路横冲直撞,闯进了魏三郎的小院。   若说此前秦莞心里还有半分疑虑,看到眼前的情形便彻底信了魏三郎的话。   试问,哪家郎君生病了需要把房门锁起来,还派来六七个粗壮的婆子守着?   婆子们看到秦茉,不仅没有半点恭敬,还个个趾高气扬,“三大娘子不好好在院里待着,怎么跑了出来?”   秦茉二话不说,扬起马鞭一通乱抽,直把她们抽得嗷嗷乱叫,一个个抱头鼠蹿。   秦莞心里那个解气啊,别说,当撒泼的人站在自个儿这边,滋味还挺爽!   房内隐隐透出魏三郎的声音。   秦茉听到了,拍着木门哭叫:“三郎,你怎么样,可还难受?”   秦耀扶开她,一脚踹开房门。门锁裂成两半,横飞出去,好巧不巧地砸在一个婆子背上。   婆子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去报信。   秦家人并未阻拦,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   屋内传出一股酸臭之气,地上溅着点点秽物。魏三郎想来是要下床,却中途没了力气,半个身子挂在床沿,半个身子扑在地上。   秦茉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不管不顾地冲到魏三郎身前,根本不在意他身上的脏污。   魏三郎并不在意自己的状况,反而更关心她,“是不是被拦了?有没有受欺负?”   秦茉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他呜呜地哭。   秦家兄弟心里也不好受。好在,令人庆幸的是魏三郎还活着,魏家到底没敢下狠手。   秦修扫了眼屋内的情形,温声劝慰:“三妹妹,且冷静些,先给三郎换间屋子。”   秦茉连连点头,“对对,这里不能待了……环儿,先找到环儿几个,叫她们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环儿、钗儿、铃儿、铛儿四个大丫鬟是秦茉从秦家带来的,秦家的家院们认识,方才已经从轩屋里把她们救了出来。   几个丫鬟看到自家人,激动地哭了一通,又很快擦干眼泪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了厢房,将魏三郎挪了进去。   秦耀来时带了医馆的大夫,然而大夫给魏三郎切过脉之后只说脉息不稳,似有中毒之相,却看不出是什么毒。   秦茉问他可有法子解毒,大夫只是连连摇头。   众人无法,只得将他送了出去,吩咐人拿着定远侯的名帖去太医署请医官。   只是这一来一回又得花上不少工夫,医官还没请到,永安伯便气势汹汹地来了。   “贤侄,若还顾及两家情分就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这是我魏家的家事,由不得外人插手!”   秦耀淡淡地回道:“魏伯的家事晚辈无意插手,今日前来只为护佑小妹,和他的夫君。”   永安伯皱眉,“秦耀,看来你是执意如此了?”   秦耀抱着剑,沉默不语。   秦修摇着扇子,笑嘻嘻道:“伯父别落下我呀,我也是‘执意如此’。”   永安伯脸色一黑,冷声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秦家郎君给我请出去!”   “是!”身后众人齐声领命,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这些年永安伯和二皇子站在一条船上,不轨之心已久,府中养了不少人,都是下得了狠手的。两相对阵,秦家家院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难免挂了彩。   魏三郎见此情景,强撑着坐起身,喊道:“大兄,劳您将茉儿接回侯府,我这边……不必理。”   秦耀还没表态,秦茉就急了,“你说什么呢!我哥哥姐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救你,我还没嫌烦,你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   魏三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那你就别说丧气话!”秦茉哭着打他,打了之后自己又心疼。   魏三郎腹内如刀绞,胃里不断反酸水,只是为了不让秦茉担心才生生忍着。   小院中,秦家家院为护住房门,且战且退,一点点缩小着防御圈。   永安伯自以为占了上风,露出得意之色,“贤侄,还要继续打吗?”   “打。”秦耀冷冷地吐着一个字。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永安伯故意拖延时间,魏三郎得不到医治,最后还是会死。   秦莞不由着了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兵戈之声,有人骑着马,跨过月亮门,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秦莞面前。   看到马上的男人,秦莞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永安伯却是面色一变,强自镇定道:“梁大将军,你披甲带兵来我府上,意欲何为?”   梁桢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听说我家大娘子被歹人挟持,梁某特来相救。”   永安伯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明知他满口鬼话还不得不顺着往下说:“将军如今看到了,秦大娘子毫发无伤,是否可以离开了?”   梁桢勾了勾唇,看向秦莞,“大娘子,你说呢?”   秦莞笑笑,道:“我身子不大舒坦,暂时不宜走动。”   梁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既如此,那便暂借伯府的地界,养养再走吧!”   “谢将军体恤。”秦莞盈盈一拜。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永安伯气不打一处来,“光天化日之下,梁大将军带着禁卫擅闯伯爵之家,就不怕官家怪罪吗?”   “永安伯这是要到官家跟前告我的状?”梁桢挑了挑眉,“成,不如梁某现在就去汴京府衙,将宋大人请来做个见证,好叫魏伯爷告得有根有据些。”   永安伯一听,立马怂了。下毒谋害亲子,他本就心虚,哪里敢惊动那个直肠子的“宋青天”?   梁桢这样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上百名禁卫军,一个个披甲佩刀,若是硬抗,不仅没半点胜算,伯府恐怕还会折上这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人。   可是,就这么放任他们救人,永安伯又不甘心。   他在这边举棋不定,梁桢却不想等。   只见他拍了拍手,便有一队人冲进来,三下两下把伯府的打手清理了出去。   永安伯许是气疯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拿着剑就要跟梁桢拼了。   梁桢貌似随意地吹了声口哨,便见一只白鹰俯冲而下,利爪勾住永安伯的肩膀将人提了起来。   永安伯生得圆胖,白鹰嫌他重,飞了一截就把他丢掉了。下面刚好有个大池子,里面养着十几只极大的乌龟。   永安伯没被淹死,却被乌龟当成肥肉叼住了,恐怕比死了还难受。   魏家人七手八脚去拽乌龟,哪里还顾得上魏三郎?   禁卫们在院外守着,没人敢随意进来。小院中只剩下自家人。   秦莞冲着“梁大将军”微微一笑,问:“将军可带了医官?”   梁桢背过手,从身后拽出来一个人,正是穿着御医官袍的丹明宇。   丹明宇长到三十岁,生平有两怕,一怕梁桢,二怕乘马。如今两者撞到一块,折腾得他半条命都没了。   他半跪在地上一边干呕一边控诉:“姓梁的,我说过了,再强迫我骑马,小心我把你的事抖落出去!”   梁桢挑了挑眉,翻身下马,走到秦莞身边。其间“不小心”踩了丹明宇一脚,惹得他一阵鬼叫。   秦茉看着他那张稚嫩无比的娃娃脸,愣愣地问:“他就是大将军请来的太医?能……行吗?”   秦莞同样表示怀疑。   “医术一般,解毒还行。”梁桢似笑非笑地说。   秦茉还是有些不信,“他看上去还没三郎年岁大,能有多高的医术?大将军,麻烦你请个别的御医过来,有胡子的那种,好不好?”   不等梁桢应声,丹明宇便笑着说:“小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别看本官长得年轻,实际比他还要大十岁。”   说着,拿手指向梁桢。   秦莞无比震惊,“你快五十了?”   “五十?当然不是,我刚三十。”丹明宇理所当然地说。说完便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他烧了似的。   丹明宇下意识地看过去,瞧见梁桢那张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他干巴巴地笑笑,满脸心虚,“那个,开玩笑,开玩笑哈!”   秦莞看看他,又看看梁大将军,若有所思。   梁桢察觉到秦莞怀疑的目光,恨不得把丹明宇扔到马上,绕城一百圈!   丹明宇缩了缩脖子,默默地计算溜走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魏三郎实在支撑不住,又吐了。   秦茉心疼得要死,急慌慌地跑进屋里。   秦耀顾不得许多,抓着丹明宇的衣领就把人提了起来。   丹明宇被勒得差点断气,刚刚缓过一口气,便气得大叫:“我丹明宇发誓,这辈子绝不医治如你们这样的莽夫,绝不!”   秦莞想笑,又忍不住同情他。   最后还是魏三郎虚虚弱弱地替姐夫和大舅子赔了好些不是,才哄得丹明宇消了气,坐下来给他诊脉。   “确实是中毒。”丹明宇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中午吃的什么,可还有剩?”   秦茉摇摇头,“三郎最爱吃红豆冰沙,就那么一小碗,早就吃光了。”   丹明宇哼笑一声:“那可不是能吃的赤豆。”   秦茉一愣,“我亲自做的,豆子也是寻常用的,我岂会认错?”   “把碗拿过来,我需得确认一下。”丹明宇道。   秦茉连忙叫人去拿。   环儿很快回来,手上多了个白瓷碗。碗已经洗过了,不过丹明宇还是从碗沿处闻出了一些残余的味道。   “不是赤豆,而是相思豆。”他说。   秦莞一愣,下意识地抚了抚腕间的念珠,“大人是说,相思豆有毒?”   丹明宇点点头,“此物做念珠并无大碍,完整地吞下也不会致命。然而一旦表皮破损,内里的毒液浸出,三颗便可致命。”   秦莞手上一颤。   梁桢抓起她的手,抹下她腕间的珠串,远远地丢了出去。动作快得秦莞来不及反应。   看着散落一地的相思豆,她眼中划过一丝不舍,“那是母亲留给我的。”   “岳母想给你的是惦念和庇护,绝不是这有毒的珠子。”梁桢沉声道,“若岳母知道这珠子有毒,绝不会给你。”   秦莞顷刻间被他说服了,她从来不知道“梁大将军”口才这么好。   丹明宇坏笑着给梁桢抛了个媚眼。   梁桢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秦修插口道:“丹大人,不知我这妹夫可还有救?”   “当然有!”秦茉气哭了,“二哥哥你说什么呢,三郎不会有事的!”   秦莞也不赞同地白了秦修一眼。   秦修摸摸鼻子,默默地退到自家兄长身后。   不料下一刻便被秦耀揪了出来,丢到秦茉跟前。秦茉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秦莞也顺手打了一下。   秦修假哭着缩到魏三郎身边,魏三郎虽虚弱,却笑得极灿烂。   丹明宇看看秦家兄妹,又看看梁桢,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愿意为秦家出头了。   ——从小活在勾心斗角里的人,就是容易被这样愉悦而亲厚的家庭氛围吸引呀!   既然是梁桢在意的人,丹明宇自然会尽心医治。   好在魏家为了营造魏三郎“吃坏肚子,腹泻而亡”的假相,毒量下得不大。   丹明宇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将细长的竹片压到他舌根,将胃中的残毒催吐出来。另外又给他喂了颗导泻丸,肠中的毒也排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保护肠胃,他让人找来煮开的牛乳和生蛋清给魏三郎灌下,之后又开了个补气养身的方子。   忙活完这一通,魏三郎虽然更加虚弱,好在脸色明显好了些,腹中也不再疼痛难忍。   丹明宇松了口气:“命是保住了,只是你身子本就虚弱,这些年体内积蓄了太多残毒,得看今晚能不能熬过去。”   听了这话,魏三郎不仅没有丝毫怨恨或惶恐,反而淡然地笑笑,恭恭敬敬地向他道谢。   丹明宇挑了挑眉,不由地对这个看上去饱受欺凌、软软弱弱的人多了些好感。   秦莞同秦耀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妹两个齐齐看向魏三郎。   秦莞有些不忍地说:“三郎,你若还能撑住,可否许我问你几句话?”   魏三郎点点头,“长姐尽管问。”   秦茉小声反对:“大姐姐要问什么,就不能等三郎好了再说吗?”   秦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傻丫头,没听丹太医说吗,魏三郎很有可能熬不过今晚。她之所以趁现在问话,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要替秦茉做打算。   上一世,魏三郎死后秦茉在魏家守了四年寡。这一世,既然知道了魏家人有问题,总要问明缘由,不能再将秦茉一个人留在这里。   魏三郎是个聪明人,不等秦莞再开口,便主动说道:“长姐是想问父亲和主母为什么会给我下毒吧?”   秦莞点点头。   魏三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身上能让他们图的,不过是一个‘钱’字。”   他往舌下压了两片人参,强撑着起来,掀开床帷,露出里侧的墙面。   墙上挂着一张春.宫图,秦莞不经意瞧了一眼,立马扭开了脸。   “得罪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深信我是个废人。”魏三郎抱歉地揖了揖手,转身将图扯下来,露出后面的墙皮。   墙上码着一层层青砖,乍一瞅看不出区别。只见魏三郎一阵敲敲打打,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便有两块砖凸了出来。   他将砖块移开,从里面的孔洞中抠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   “茉儿,借你的簪子一用。”魏三郎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妻子。   “啊,簪子?哦哦!”秦茉早就看傻眼了,听他一说,这才愣愣地将头顶的金簪取下,“是你送我的这支吗?”   “正是。”魏三郎接到手里,捏住簪头的金凤,往左扭了三下,又往右扭了两下,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凤头拆开,露出一把金钥匙。   “这是铁匣唯一的开启方法,若钥匙丢了,里面的东西再也拿不出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随随便便给了我,也、也不怕我丢了……”秦茉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心里又甜又感动。   魏三郎摸摸她的头,温声道:“本来想着,等我走后就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你,现在看来却是我想错了,这东西不仅不会给人带来福气,反而是祸害。”   说着,他便打开了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又一张的房契、地契、钱庄凭据,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令牌,上面写着一个行体的“漕”字。   秦茉的眼睛越睁越大,先是吃惊,继而是生气,忍不住推了魏三郎一把,“我才不要你的破东西,我就要你活着,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   边说边哭,边哭边打魏三郎。   魏三郎被她一通揍,咳嗽不止。   秦家人各自扭开脸,不吱声——他们的心眼都是长偏的,一致认为抱着金山却一心求死的魏三郎确实该打。   丹明宇出于医者的责任心,抱着手臂凉凉地提醒:“再打就死了。”   秦茉这才慌慌张张地停下,又毛手毛脚地翻动着魏三郎的衣裳,生怕他被自己打坏。   魏三郎抱住她,轻声细语地哄。哄着哄着就把秦茉给哄哭了。   小两口在这边品尝劫后余生的滋味,几个家长凑成一堆分析眼下的形势。   秦莞不解:“魏家既然等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突然要对三郎下手?”   “因为缺钱。”梁桢道,“没猜错的话,应该和二皇子府中的那桩事有关。”   说到这里,他看向秦耀。   秦耀显然也是知道的,脸色有些难看。   原来,顾茵自从进了郡王府做侧妃,身后有曾家的财力做后盾,恩宠不断,没几个月便怀了身孕。   魏欣比她还早入府两个月,又是正妃,却久久没有动静。二皇子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庶长子,好在生母不过是一个通房,魏欣并没有放在眼里,只是,若要让顾茵生在她前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一旦将来二皇子继承大统,曾、魏两家同为外戚,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魏家占着嫡位,曾家就想占一个“长”字,这是魏家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在各方“努力”之下,终于把顾茵肚子里那个刚成形的胎儿给弄掉了。   果然是个男胎。   魏家叹了声“好险”,曾家却死活不干了,不惜用财力向二皇子施压,让魏家给个说法。   二皇子近来官司不断,全仗着曾家用钱财消灾,怎么也不敢得罪他们。于是,倒霉的就成了魏家。   曾家甚至放出话来,要让二皇子休了魏欣。   永安伯终于意识到事情发展到了一个难以掌控的地步。如今若想保住魏欣的正妃之位,必须断了二皇子对曾家的依赖,换句话说,他得把钱拿出来,大量的钱。   永安伯府烂了这么些年,哪里有多少底子?只得把主意打到魏三郎头上——他没跟魏三郎商量,没让他主动把钱拿出来,而是直接采取了最极端的手段,杀人谋财。   当年,魏三郎的生母段氏站在船头,对年轻风流的永安伯一见倾心,自愿入府为妾。   段父原本不同意,怎奈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女,从小溺爱着长大,把段氏养成了个认死理的脾气。几番折腾之下,只得压上全部身家,将爱女送入伯府。   起初的几年,段老爷子在世,魏家没少受漕帮的好处,段氏在伯府过得还算不错。自打朝廷对漕帮施压,段老爷子去世,永安伯立即变了一副嘴脸。   段氏这才知道,当年她以为的船头偶遇、相见恨晚不过是永安伯精心谋划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她的嫁妆,还有漕帮的势力。   段氏终于幡然醒悟,把自己的东西捂得死死的,一分都不再接济伯府,只一心一意抚养儿子。   她本想找个机会偷偷地带着魏三郎离开,没想到计划还没成行就被永安伯夫妇觉察,继而被他们用毒计害死。   魏三郎记着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装傻卖蠢,苟活数年。   若不是秦莞重生,和秦茉的关系有所修复,魏三郎也不会抓住这棵救命稻草。   这样一来,不知他是不是还会像前一世那样活活痛死,独留秦茉守着这阴冷的小院,受尽欺凌。   秦莞怒意滔天,“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为了钱财竟然谋杀亲子!”   ——从勾引段氏,到杀人谋财,这是怎样大的一张网!永安伯还算个人吗?   “还有权势。”秦耀冷声道。   秦莞想到顾茵,一边庆幸秦耀没有娶她,一边又替他难过。她是秦耀母家仅剩的亲人了。   秦莞环住秦耀的胳膊,无声地安慰。   秦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梁桢瞄了一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把秦莞拉开。   秦耀瞅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幼稚!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7300多字哦,就算二合一啦!   嘻嘻,今天就这么多啦,憋了一周,作者菌要出去玩一玩~   祝愿宝宝们也能有个愉快的周末呀! 第84章 9.21   天黑了, 丹明宇决定留在永安伯府, 以防魏三郎有突发状况。梁桢和秦家兄妹各回各家。   临走时, 秦茉突然抱住秦莞的胳膊,说什么都要跟他们一起走, 不仅她自己要走, 还要带上魏三郎。   “魏家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如今三郎还没大好, 喝口水都要防着, 这样的日子怎么过?”秦茉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落到秦莞衣袖上。   秦莞的心软成一团, 求助般看向秦耀。   秦耀没多说,只问了丹明宇一句:“魏三郎可能坐车?”   “有本医官在,纵使颠两下也死不了。”丹明宇吊儿郎当地回道。   秦耀一本正经地道了声谢, 转头吩咐人准备马车。   秦茉喜不自禁,使劲抱了抱秦莞——原本想抱秦耀, 只是看到他那张木头脸,又吓了回来。   魏三郎既欣慰又辛酸,他怎么都没想到, 相处了十几年的骨肉血亲千方百计要害他,误打误撞结下的岳家却这般仗义相救。   等待马车的工夫, 秦茉急吼吼地叫丫鬟们收拾着金银细软,包括魏三郎那个铁匣子,能带走的都带走。还有从秦家跟过来的下人,更是一个不留。那架势就像今后再也不回来似的。   马车由禁卫军护着直接停在了小院门口, 秦家兄弟搀着魏三郎上了车。   经过主院时,迎头撞见永安伯世子和伯爵大娘子。   魏世子本想拦下马车,大娘子冷哼:“由他去。出了这个门,再想回来就难了。”   如今正是盛夏,为图凉快,车子卸下了顶篷,魏三郎把伯爵娘子的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眼中染上明显的哀伤,忍不住说:“母亲,珏自问这些年对您恭敬有加,从未逾矩,您为何要赶尽杀绝?倘若只是为了钱财,您说一声,我未必不肯给。纵使我心中有怨,却从来都知道自己是魏家的子孙,如今魏家有难,我也愿出一分力。”   魏三郎说得情真意切,任谁听了都难免动容。   怎料,伯爵娘子依旧端着一副不屑的模样,冷冷地说:“一个野种,若不是主君不忍,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   魏三郎闻言身形猛的一晃。   ——野种,嫡母叫他野种!是她气怒之下口不择言,还是……   秦茉看着自家夫君伤心的模样,顿时怒了,毫不犹豫地骂回去:“你才是野种,你儿子闺女都是野种!”   伯爵娘子勃然大怒:“秦氏,你找死!”   永安伯世子气怒地朝马车冲来。   魏三郎拼着全身的力气将秦茉护在身后。秦耀、秦修也调转马头,挡住魏世子。   魏三郎冲着主院的方向,用一种近乎凄厉的声音喊道:“父亲,这也是您的意思吗?”   里面久久没传出声音,不知道是永安伯被乌龟咬得疼昏了,还是不想回答。   魏三郎眼中的光彻底暗淡下去,低声道:“大兄,长姐,走吧!”   秦耀应了声,朝车夫点点头。   车夫的鞭子还没扬起来,便听永安伯世子冷哼道:“野种就是野种,这么快就忘了祖宗,倒冲着别人叫得亲热!”   魏三郎不由红了眼圈,一双拳头死死攥着,止不住地打颤。   秦茉怒冲冲地跳下车,照着魏世子的脸扇了两个大耳光,那声音响亮的,隔着墙头都能听见。   秦茉反应倒是快,打完之后迅速跑回自家阵营,严严实实地躲到了秦莞身后。   永安伯世子气疯了,怒骂着冲过去,只是还没沾到秦茉的衣角便被梁桢一把推开。   ——若不是瞧他顶着俩巴掌印怪丢人的,梁桢就不会用手,而是用脚了。   即便如此,永安伯世子还是被他推得跌到地上,丢脸至极。仆从们好心上前扶他,反倒成了他的出气筒。   魏世子冲着魏三郎叫喊:“段氏那个贱人,五月入府,腊月生下你,你不是野种是什么?!”   秦茉大声骂回去:“满嘴喷粪!是嫌姑奶奶打得不够重吗?”   伯爵娘子终于维持不住孤傲的模样,尖声骂道:“秦氏,你这个泼妇!魏家必要休了你!”   秦茉根本不在意,从秦莞身后探出头冲她做鬼脸。   魏三郎硬气道:“既然大娘子不把我当魏家人,我的妻子便和魏家没了关系,由不得旁人替我做主。”   “好,好得很!”伯爵娘子鼻子都气歪了,“滚,滚出伯府,再也不要回来!”   魏三郎平静地冲她揖了揖手,吩咐车夫启程。   前有禁卫军开道,后有秦家家院护送,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永安伯府。   马车上。   秦莞坐在魏三郎对面,温声劝慰:“我曾听过早产的胎儿七个月也能存活,三郎切勿多思。”   说完给丹明宇使了个眼色。   丹明宇点点头,附和道:“秦娘子说得不错,这种例子多得很,不然民间也不会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   魏三郎心里确实难受,尤其是涉及到他娘亲。永安伯世子那番话表面是在嘲笑他,实际却是在侮辱他的生母。   不过,看着秦莞等人这般尽心地安慰自己,他努力压下心底的哀伤,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秦茉心疼地抱住他,气鼓鼓地说:“都是那个恶毒的大娘子,什么难听说什么,就是故意气你的,你要真生气就上了她的当。”   “放心,我没事。”魏三郎拍拍她的手。   丹明宇瞄了秦茉一眼,道:“你也少生点气,可别把大的救活了,你肚子里那个小的让你折腾没了。”   此话一出,车里车外一片静默。   魏三郎第一个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医、医官的意思是……我、我,不,是茉儿她、她……他有了身孕?!”   丹明宇惊奇地挑挑眉,将手搭在秦茉腕上,过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已经三个月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我、我确实不知道——茉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跟我说?”魏三郎激动地圈住秦茉的腰,然后又赶紧放开,生怕伤到她似的。   秦茉呆呆的,“你们在说什么呀?”——她不是真不懂,而是不敢相信。   丹明宇抱着手臂,勾唇道:“看娘子的脸色想来怀象不太稳,切忌北北大喜大悲。”   “是是,听医官的,不能大喜大悲……”魏三郎就像吃了灵丹妙药似的,一扫方才的病弱样子,满面红光,“多谢医官大人,实在是万分感谢……待在下安顿好,必会备上一份厚礼……总之,多谢!”   “别谢我,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丹明宇不正经地开了个玩笑。   魏三郎并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   秦茉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讷讷地问:“三郎,我……真的有了身孕?”   “医官大人医术这么好,必定不会看错。”魏三郎连连点头。   秦茉眨了眨眼,轻轻地将手放在肚子上,小心地摸了摸,向来张扬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柔情。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方才的压抑,在场诸人皆是松了口气。   秦修的视线往秦莞身上转了一圈,打趣道:“你也要抓紧了,别再让二妹妹、四妹妹赶在你前头。”   秦莞面上一红,拿帕子丢他,“这是你一个当哥哥的该说的话吗?”   秦修接住帕子,转手扔到梁桢那边,“就因为是亲哥哥,才替你着急。”   秦莞假装生气,扭过脸不理他,眼睛却不由地看向“梁大将军”,紧接着又忍不住鄙视自己。   ——想什么呢!别说自己和大将军不是真夫妻,就算是,将军也“不行”啊!   虽然理智上非常清醒,秦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失落。   秦耀看向梁桢,眼神有点凶,意思大概是:赶紧着!   梁桢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无奈:我倒是想呢!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又同时错开视线,彼此嫌弃。   ***   秦茉和魏三郎住进了定远侯府,除了一方居的飞花榭外,秦莞又把主屋让了出来。   如今侯府由纪氏掌管家事,知道秦茉有了身孕她既高兴又忐忑,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生怕她在娘家有什么闪失。   至于永安伯那边,他脑子还算清醒,到底没敢告到官家跟前。   主动出击的反而是魏三郎。   永安伯夫妇下毒谋害庶子,人证物证俱在,一旦汴京府衙升堂开审,永安伯必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只是,那样一来魏三郎也落不着好,自古儿子告爹都要先吃上一顿杀威棒,就他那个小身板连十下都熬不过去。   是以,同秦茉商议之后,魏三郎决定和魏家断绝关系,再不往来。至于永安伯夫妇,他不想追究了。   说他怂包也好,顾念养育之恩也罢,总之魏三郎记得生母曾经说过的话:“做人当留一线,若是把人逼急了,全力反扑,最后伤的还是下不去狠手的自己。”   段氏搭上一条性命,方才悟出这个道理。   秦茉丝毫不觉得自家夫君软弱,没人比她更清楚,魏三郎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她,为了不连累定远侯府。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不值得搭上一切和偌大的魏家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魏三郎,“你不想报仇吗?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娘亲……若是任由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会不会留下遗憾?”   魏三郎摇摇头,说:“阿娘临走前逼我发誓,不许为她报仇。”   秦茉眸光闪动,“娘亲必是希望你安安乐乐过一生。”   魏三郎叹息一声,将娇妻揽入怀中,“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恶人的命,就交给上苍来取吧!”   秦茉重重点头,“咱们好好过日子,看着他们倒大霉!”   魏三郎笑着刮刮她的鼻子,抬起头,眼中却含了泪。   将近二十年的骨肉情分,原来这般不堪一击。   秦莞亦是感慨万千。   秦茉有了身孕,魏三郎也转危为安,眼下的情形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这就再一次验证,命运并非不可逆转。   她看着身旁的“梁大将军”,突然很想抱抱他。她确实这么做了。   梁桢先是一怔,继而舒展双臂,回抱过去。   这是一个不掺杂丝毫欲望的拥抱,就像两个孤单的人相互取暖,温馨而神圣。   这个夏夜,伴着满天星光,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狭窄的马车里,彼此拥抱着走了一路。   秦莞的心热腾腾的,仿佛浸在温泉中。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梁大将军”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从原本的尊敬、信任到了一种依恋、倾慕的状态。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唯一确定的是眼前的男人可以让她心安,让她扔掉所谓的礼数和矜持。偶尔还会突然冒出“和他携手余生也不错”的想法。   秦莞不想考虑那么多,任性地把这种情感归为“亲情”,不同于长兄,不同于秦家其他人的那种。   ***   永安伯府的事很快有了结果。   永安伯的把柄落在魏三郎手里,无论他提什么条件他只能认下。尤其在眼下这个当口,若想不被曾家在背后捅刀,他只能把事情压下。   于是,在魏三郎的要求下,魏家将他从族谱上除了名。从此,魏三郎虽然依旧姓魏,却不是汴京魏家的人了。   海州段氏看在定远侯的面子上,积极地把他归入段氏宗族。从此,魏三郎有了另一个名字——段珏。   说起来,他的外公这一脉和大理段氏还有些关系。   和魏家断干净之后,小夫妻两个在挨近定远侯府的地方买了个宅子,三进的院落,后面带个小园子,不大不小,刚好够住。   只是俩人迟迟没有搬家,依旧住在侯府,享受着纪氏无微不至的关照。   魏三郎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亲情,恨不得用十倍百倍来回报秦家。   到底有了妻儿,身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悠闲度日,身子大好之后就开始跟着秦三叔学做生意。   别说,他还真能帮上大忙,单是他手上那块漕帮的“长老令”,就能让秦、韩两家的商船一路顺风顺水,不用担心出任何岔子。   秦茉经历了这么一出,明显懂事了许多,不仅不再胡乱吃醋,还像模像样地帮着纪氏管起了家。   这丫头本就聪明,又有些厉害手段,教训起贪墨的管事或偷懒的下人,比秦莞当初那会儿还有模有样。   至于花小娘,自从知道了魏三郎的事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在秦昌跟前挑拨离间了,还对秦莞和秦耀兄弟千恩万谢,并把压箱底儿的好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分了。   再说魏、曾两家之争。   不知私底下如何腥风血雨,旁人看到的结果便是贤妃把自己名下最大最好的一处庄子赐给了顾茵,又在顾茵身子好了之后,张罗着开了个小宴。   宴会上,各府来的都是当家的大娘子,只有顾茵一个妾明晃晃地坐在贤妃身边,代替了魏欣的位置。   席间,贤妃对顾茵殷勤备至,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也叫旁人看足了笑话。   至于魏欣,已经许久没出现在人前了。   过了不久,定远侯府又办了一件喜事。   七月中旬,秦萱出嫁。   侯府十分低调,只摆了几桌宴席,请了数位至亲,旁的连帖子都没递。   有人主动送来贺礼,定远侯耿直地退了回去。用他的话说就是:“没什么可贺的。”   按照之前说的,秦萱出门这日萧氏被拘在京郊的庄子上,秦昌不许她回来。他还把秦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了,多少带了些赌气的成分。   秦昌执意如此,定远侯去劝都没让他改变主意。   秦萱是哭着出的门。   嫁妆上倒是没委屈了她,除了萧氏给她攒下的那些,侯府又添了三十八抬,跟别家比起来只多不少,也算全了最后的情分。   魏如安那边由二皇子作主买了一座挨近外城门的宅子,请了半个朝堂的官员,风光大办。   客人们表面声声道喜,私下里不知如何说闲话。   归宁这日,定远侯没有为了面子而接纳秦萱,而是早早地关上大门,带着全家上下到雁鸣湖钓鱼去了,中午还能在河岔码头吃顿全鱼宴。   说起来,魏三郎还在码头赁了一个门面,开起了笔墨铺子,专卖画册。众人原以为根本不会有人买,没想到生意还挺红火。   南来北往的客商们总会带上几本,当个新鲜物件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带回去。   秦茉害喜来得有些迟,心情不好或身子不适的时候魏三郎就把她带到铺子里,三五本画册往面前一摊,秦茉顿时就高兴了。紧接着就能喝上两大碗羊汤。   这天,秦莞也跟着去了码头。   回城后听彩练念叨,说是魏欣作主,在永安伯府给秦萱办了归宁宴。据说办得挺热闹,去了不少人,二皇子也挺高兴。   彩练撇撇嘴:“这魏大姑娘估计是真急了,再不努把力连正妃的位子都保不住了。听说呀,郡王殿下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留在顾小娘房里了!”   秦莞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魏欣有没有后悔。   还有秦萱,倘若她当初有半点顾念骨肉亲情,也不会落入这般窘迫的境地。   秦昌执意和她断绝关系,并非不顾父女之情,而是不想要魏如安这个亲戚。   魏如安颠倒黑白,一连牵扯到秦家两位嫡女,倘若秦萱能硬气些,让魏如安的阴谋落空,侯府也不至于受尽嘲笑。   秦昌比定远侯还在意秦家的名声。所以他才会这么讨厌魏如安,同时也不想再给他机会在侯府耍阴私手段。   提到秦萱,秦莞又不免想到了秦薇。   两个多月过去了,她派出去的人一点进展都没有。   自从成亲后,秦薇连门都很少出,更没和魏如安私会过,这让秦莞不禁怀疑,前世的凶手到底是不是她,还是说……现在时间还早,她和魏如安还没勾搭上?   再或者,因着魏如安顺利考中,又娶了秦萱,上一世的“姘头”不会再出现……   想到这里,秦莞就头疼。   找不到前一世的凶手,她心里始终会有一个结,就像头上悬着把刀似的,觉都睡不安稳。   ***   这天,又是一个雷雨夜。   秦莞半夜惊醒,披着衣裳跑到榻边,伸出一根指头戳戳梁桢的脸,“将军,打雷了,你怕不怕?”   “不怕。”梁桢的声音很清醒,可见早就醒了。   秦莞笑眯眯地自说自话:“我知道,将军一定是怕极了。害怕打雷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军别不好意思承认。”   梁桢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她,“我没不好意思。”   秦莞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不再说话,也不肯离开。   外面雷雨交加,凉风钻过窗缝,阵阵袭来。   梁桢见她穿得单薄,好声好气地哄道:“不早了,乖乖的,快去睡。”   秦莞把他往里推了推,“你不是害怕吗,我来陪你了——不敢承认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梁桢忍不住笑了,“嗯,我是胆小鬼。”   “没事没事,我陪着你就好了。”秦莞笑嘻嘻地说着就要躺下去。   ——反正已经差不多决定要和“梁大将军”过一辈子了,她现在是豁出去了,当初的约定呀,女儿家的矜持呀,全都不顾了。   梁桢眸光一暗,抬手抵住她肩膀,“回床上睡。”   明明没用多少力气,秦莞却动弹不得。   她皱了皱脸,有点不满,“你怎么这么小气?反正你又对我做不了什么,一起躺躺怎么了?”   梁桢挑眉,“我对你做不了什么?”   秦莞的视线落在他的胡子上,笑得意味深长。   梁桢面上划过一丝异色,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秦莞把他的反应当作了心虚,转过头来安慰:“这也不算什么,你不用自卑。”   “我自卑?”梁桢由警惕转为惊奇。   秦莞捏住他的胡子,凶巴巴地说:“你要不肯和我一起睡,我就拔光你的胡子。”——反正很好揪,一扯一大片。   说着,作势要拔。   她成功了,梁桢吃下了这个威胁。他叹了口气,把人一圈,压到了榻上。   “满意了?”郎君眸光深邃,含着隐忍的情意。   “基本满意吧!”小娘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抢过他的被子搭在身上,像个毛毛虫似的往里拱啊拱。   矮榻略窄,就算她再努力往里面滚,还是难免挨到梁桢的大长胳膊大长腿。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矫情了,安安稳稳度过这个雷雨夜才是正经。   ——这些天,她真的被那些噩梦折腾得身心俱疲。   梁桢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   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呼吸清清浅浅,体香萦萦绕绕,睡着了还会无意识地滚到他怀里,把白软的小手搭在他肩上。   梁桢的心情……甜蜜又惆怅。   有全心信赖的人在身边,这一夜秦莞难得睡了个好觉,没再梦到那双绣鞋,也没再重温死前浑身疼痛的滋味。   黎明听到几声鸟叫,还有丫鬟们轻轻柔柔的低语。   秦莞的意识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最后一天,她和明月乔装改扮,要去相国寺。   临出门时,飞云将一盏浮着白沫、绘着山水的点茶送到秦莞跟前,低着头说:“姑娘提前喝些,到了外面便不要用了,省得不干净。”   秦莞没多想,反而夸了她两句。   明月打趣着说也要喝,飞云却冷着脸丢下一句“想喝自己倒”,说完便匆匆往外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被门槛绊了一跤。   明月连忙去扶她,飞云已经先一步起来,提着裙摆跑走了。   地上撒了几枚相思豆,像是从飞云身上掉下来的。秦莞一颗颗捏起来,发现原本光滑的珠面添了些许破损。   “磕成这样,要不得了,姑娘还是丢掉吧!”明月说。   “可惜了。”秦莞轻叹一声,往外扔的时候似是闻到一阵淡淡的茶香,就像她刚刚喝的那盏山水茶。   明月转身收拾茶碗,眼尖地在杯底发现一颗相思豆,不由皱起眉头,“飞云也太不小心了,做茶时怎的将这豆子掉进了碗里?”   秦莞压下她的手,“放着吧,时间不早了,咱们抓紧出门。”   ……   白鹰一声唳叫,秦莞猛的惊醒。   不知不觉中,冷汗已浸透了衣衫。   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确切说那不是梦,而是她前一世真实经历过的。   当一切细节无限放大,秦莞突然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了!   她和魏三郎一样,中的是相思豆的毒。   丹明宇说过,相思豆完整时里面的毒不会挥发出来,即使常年佩戴也没关系。然而,一旦表皮破损,毒液浸出,两三颗便能致命。   飞云落在地上的相思豆少说有五颗,而她冲的那碗茶山水中还留了一颗,许是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捞出,而茶沫青白,看不到碗底,秦莞也没发现,就那么喝了。   她记起了自己死时的情形,不就是如魏三郎一般腹痛难忍吗?   竟然是飞云!   她最信任的大丫鬟!   做了别人手里的刀!   这些天,秦莞几乎已经认定了魏如安的姘头就是秦薇,给她下毒的人也是她。   一来,那双绣鞋是秦薇的;二来,从身形来看,杀她的凶手肚子已经隐隐挺了起来。   秦莞记得,秦薇在她死前的那几个月一直称病卧床,没露过面。她猜想很有可能是肚子藏不住了。   而秦萱,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她死之前秦萱都没怀上孩子,就在前一天还被那个厉害的婆婆拉到医馆诊脉。   最重要的是,秦薇有足够的理由杀她。   然而,相思豆的出现又让秦莞犹疑了。   飞云前后两世都被萧氏母女收买,她会轻易替秦薇做事吗?   秦萱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又是7000+哦,就当是二合一啦!嘻嘻~   ——————   推一下小二黑的文文哦~~已经快要完结啦!   男主霸气,女主自立,宝宝可爱!很甜很暖的古言哦,宝宝们可以去瞧瞧~   app没有传送门,请宝宝们手动搜索《全京城都盼着她被休》或作者专栏【黑子哲】加收藏哦~   ——————   (简介)上一世的苏皖,未婚失贞,狼狈至极,最终含恨而死,重生归来后,她抱着儿子去了景王府。   景王楚晏,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却偏偏冷淡禁欲,被誉为京城最寡情之人,多少贵女削尖了脑袋想成为他的侍妾,他眼皮都不带掀一下。   谁料,他却突然要成亲了,娶的还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茶余饭后,每个人都等着看好戏——单凭一个孩子就想拴住景王?   当真是痴心妄想!   然而一年又过一年,景王依然被栓得牢牢的,吃醋狂魔始终在线,连她多看儿子一眼都不行!苏皖不仅没被休,还宠冠京城!   俊美妖孽男主vs貌美黑心女主 第85章 9.22   中毒的原因查清了, 事情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上一世的凶手到底是秦萱还是秦薇?   就在秦莞一筹莫展的时候, 跟踪秦薇的人终于传来了消息。   突破口不是秦薇本人, 而是她的夫君卢生。   卢生现年二十岁,家境清贫, 与母亲相依为命, 如今在太学读书, 极擅诗文。   秦莞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有些清高, 少言寡语。明明有个侯府岳家, 却从来没生出攀附倚仗的心思。   因为秦薇这边一直没动静,秦莞才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没想到, 还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原来,卢生和秦薇成亲根本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他母亲逼的。   卢生有一个相好, 是秦月楼的歌伎,两人已相识数年, 情意甚笃。歌伎为了卢生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卢生对她同样情真意切,甚至一直在努力积攒钱财, 想要为她赎身。   眼瞅着事情有望,没想到在一次诗会上, 秦昌突然瞧中了他,主动请了媒人到卢家提亲。   卢母早就知道儿子同歌伎不清不楚,心里老大不愿意,如今一听侯门贵女愿意低嫁, 就如伸手接住个大馅饼似的,喜不自禁,当场便同意了。   卢生起初极力反对,甚至想过舍掉前程与歌伎私奔,怎奈卢母使出一哭二闹三绝食的把戏,又日日在他耳边哭诉自己年轻守寡,育儿不易。   卢生到底心疼亲母,又感念她这么多年的抚育之恩,最后还是同意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秦薇说的,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成亲后卢生并未与秦薇圆房,依旧在私下同歌伎往来。相对的,秦薇也和别的男人有染,卢生知道,却不在意,更没有阻止,反而更加心安理得地与歌伎幽会。   ——这话是探子从那歌伎与贴身婢女的闲谈中总结出来的。   根据探子这些时日的验证,卢生确实没与秦薇同房,并且每日都会瞒着卢母去歌伎处,秦薇不仅不怨恨,偶尔还会帮他掩饰一二。   种种迹象表明,那歌伎的话是真的。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秦薇的相好是不是魏如安。   整个夏天秦薇都极少走出卢家大门,偶尔回一次定远侯府,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平日里买个针头线脑也是丫鬟跑腿。   秦莞既着急,又默默地劝自己急不得,免得打草惊蛇。   越接近真相,她的心情越复杂。   一方面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等上四年;另一面又觉得悲哀,前世的仇人绕来绕去绕不过自家姐妹。   好在,很快就有一桩大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秦耀和宋丹青要成亲了。   定远侯府接连嫁了四个女儿,这还是第一次迎娶新妇。早在一个月前府里就忙得团团转。   修整屋舍、添置家具、购买器物,以至于大礼时要用的红烛、香料、彩绸、鞭炮,待客用的瓜果点心,祭祖的猪羊三牲,席面上的鸡鸭鱼肉,都要提前准备。   “对了,还有厨娘!八月里办喜事的多,厨娘必得早早请下,千万不能让别家抢了先!”   “跟大姑爷说声,这个月小渔村新出的河鲜咱们府里全包了,叫他千万别再往外卖!”   “……”   每天,甚至每时每刻,定远侯府的下人们都能听到诸如此类的吩咐。   起初只有纪氏一个人打理这些俗务,不出半月便忙得瘦了一大圈。   秦耀心中愧疚,特意接了秦莞回家帮忙。再加上秦茉从旁协助,纪氏终于能喘口气了。   别说,家里添人和往外送人的气氛就是不一样。   府里一天比一天光鲜热闹,今日添了灯笼,明日挂起彩绸,后日新漆了栏杆窗棂,从上到下一派喜庆。   迎亲的前一日,秦耀抬着胭脂水粉到宋家催婚。   宋丹青红着脸接了脂粉,轻声允诺明日必盛妆等他来接。   看着小娘子红扑扑的俏脸,秦耀真是一天都不想等了。   终于到了八月初八。   秦莞亲手帮长兄穿上大红喜服,秦茉系上红花,秦薇递上喜鞋,姐妹三个笑嘻嘻地讨了红包,一起把兄长送出门。   三位礼官、五个男傧相早就在外面等着了,秦耀一露面便被众人起着哄推上马。   二十几匹骏马全部选的枣红色,皆是宽头方额,长耳圆目,一个个精精神神,喜喜庆庆。   侯府娶亲,就算不特意摆阔,那气派也是寻常人家不能比的。   迎亲的队伍从郑门这头一直拉到了州桥边上,足足占满了整条西大街。宋家宅子便在街边的府衙内。   宋府尹半生清廉,在京中连套私宅都没有,始终带着妻儿住在汴京府衙。   父母官嫁女,百姓纷纷前来恭贺,将衙门堵得水泄不通。   妇人们你推我挤,纷纷伸长脖子去瞧新郎官。边看还边议论,且嗓门极大。   “瞧见了瞧见了,就是系着红绸的那个!”   “哟,不是说宋大姑娘嫁了个木头么,这木头生得还挺俊!”   “人家可是侯府公子,还是个能文能武的指挥使呢!”   “难怪呢,这气派,这风度,只叹老娘没晚生二十年,不然非得嫁他不可!”   “去你的吧,不要脸的老虔婆!”   “……”   众人嘻嘻哈哈一通笑。   恁是秦耀性子再沉稳,也不由脸上发烧。   秦修极会做人,先是婶子大娘一通叫,又极为大方地撒下许多喜钱,哄得妇人们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让开了路。   宋大娘子对女婿满意,亲朋们也没多做阻拦,秦耀顺顺利利地把新妇接上了轿。   去时走的是西大街,回来时便沿着御街往北,再往西,拐入梁门大街,从梁门往南到郑门,最后回到定远侯府。   这样便是沿着日头东升西落的规律画了一个完美的圆。期盼一对新人圆圆满满,不走回头路。   伴着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队伍来到了大门口。   宋丹青的脚还没沾地,便被秦耀抱下了轿。   火盆、水洼皆由他一一迈过,宋丹青只管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   路旁不少人围观,郎君们拍手起哄,娘子们无不羡慕。   宋丹青心内感动,就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地握了握秦耀的手。   秦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勿怕。”   宋丹青当真就什么都不怕了。   侯府大开中门,礼官高声唱诺:“新妇到,撒谷豆,丰衣足食,大吉大利喽!”   语毕,便有数名小厮喜气洋洋地冲出来,抓着五谷杂豆往地上撒。   宋丹青一手执着团扇,一手搭在秦耀腕间,稳稳当当地踩在豆子上。从始至终发间的步摇,裙上的环佩都没乱了节奏。   众人拿眼瞅着,无不赞一声“妇容甚佳”。   进了正堂,定远侯坐在上首,难得穿了件鲜亮的衣裳,眼中满是笑意。秦昌、秦晏两兄弟坐于次位,同样笑容满面。   纪氏代行母责,将红绸系的同心结送入新人手中。   秦耀和宋丹青一人握着一头,双双拜了天地、祖宗、父辈,之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新房。   入洞房后才是夫妻交拜。   新妇先拜,新郎还礼,新郎再拜,新妇还礼,最后是夫妻同拜。意味着从今往后勠力同心,甘苦与共。   三拜之后,礼官又唱:“进洞房,喜气扬,欢欢喜喜来撒帐!”   秦耀撩起衣摆,干脆利落地坐到了床上。   宋丹青垂着头,将脸藏在团扇之后,不肯动。   礼官想来见惯了此等情景,笑盈盈道:“新郎官,您瞧大娘子害羞了,还不把她扶上床去!”   众人一阵哄笑,那些未嫁的小娘子们禁不住红了脸。   宋丹青的脸红得最厉害。   正羞得不行,便见秦耀大大方方牵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坐到了床上。   周遭的郎君娘子们又是一通笑。   礼官再唱:“女向左,男向右,金银五果来相送——多子多福喽!”一边唱一边从金银盘里抓着金银钱、五色果往床上撒。   秦耀记得纪氏的嘱咐,适时兜起衣袍去接果子。宋丹青虽没表示得这么明显,却也稍稍侧了侧身,期待着多一些果子落到裙摆上。   接得越多,越能代表多子多福。   这便是撒帐之礼。   秦茉看着兄嫂的模样,不由清清脆脆地笑起来:“大哥哥,够多了,快别接了,当心把我大嫂嫂累着!”   带着颜色的俏皮话,说得秦耀扬起唇,宋丹青红了脸。   秦莞不轻不重地拍了秦茉一巴掌,“快别胡说,小心嫂嫂明日把你赶出去!”   秦茉假装吓到了,笑嘻嘻地朝宋丹青赔不是。   宋丹青不记她的仇,却是稍稍挪开团扇,狠狠地瞪了秦莞一眼。   秦莞笑得更开。今日兄长成婚,娶的是她最好的姐妹,她打心眼里高兴。   接下来便是合髻、却扇、灭烛,中间还有个闹洞房。   闹到一半,钱嬷嬷突然出现,悄悄地把秦莞叫了出去,说是秦薇那边有了动静。   秦莞这才发现,秦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了洞房,明明刚才还跟着他们一起讨喜钱。   钱嬷嬷低声道:“四姑爷在前边饮酒,四姑娘谎称身子不适,要到徐小娘院中歇息。姑娘安排的人暗中跟着,发现她确实进了小娘的院子,只是很快又扮成小丫鬟的模样出去了。”   “去了哪儿?”   “南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姑娘别急,咱们的人已经跟过去了,很快就能有信儿。”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道:“若四姑娘当真与人幽会……是捉,还是放?”   秦莞第一反应是捉。   但是,她冷静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今天是大哥哥和丹青姐姐的好日子,不能让他们搅和了。叫咱们的人好好盯着,务必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钱嬷嬷恭敬地应下。   自从飞云出事后,钱嬷嬷就像特意弥补她的过失似的,办事更加卖力。   秦莞本着用人不疑的心思,依旧把那些要紧的事交给她做。不仅钱嬷嬷大为感动,其余人看在眼里,对秦莞更加忠心。   这天晚上,秦莞留在了一方居,几乎一宿没睡,默默地等着外边的消息。   侯府热闹了一夜,宾客们进进出出,丫鬟小厮跑来跑去,直到四更天还能听到墙外的车马声。   当真是个混水摸鱼、乔装幽会的好机会。   天蒙蒙亮,钱嬷嬷终于再次传来消息。   与秦薇幽会的人果真是魏如安——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秦莞惊讶,同时也打消了她对姐妹情分的最后一丝期待。   第二个消息比前一个更重要——这些天秦薇之所以会这么安分,原来是因为魏如安自从和秦萱定亲后就拒绝再和她见面。   不知道这次秦薇用了什么法子,终于把魏如安约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之所以答应过来,是为了要和她做个了断。   秦薇早就对他情根深种,怎会同意?结果自然是没谈拢,两个人不欢而散。   魏如安气极败坏地离开了,秦薇则是匆匆回了侯府。   说到后面,钱嬷嬷的脸色有些古怪,“四姑娘说她有了身孕,是……二姑爷,不,是魏进士的。”   “这么快?”秦莞失声道。   钱嬷嬷一愣,“姑娘这是何意?”   秦莞自知失言,掩饰般说道:“我的意思是,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面了,秦薇怎么会有两个月的身孕?”   “是四姑娘自己说的,刚好两个月。当时她同魏进士起了争执,是以并未压低声音,咱们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是不知道四姑娘是真有了,还是拿话诓魏进士。”   说到这里,钱嬷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姐夫跟小姨子……这样的丑事若是传出去,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秦莞同样想到这一点,不自觉地皱起眉。   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秦薇会拿身孕说事,至少证明她在两个月前同魏如安亲近过,自然的人却没有发现。   此外,还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倘若魏如安真和秦薇断了,那么她寻找仇人的线索很有可能也就断了。   这个消息无疑提醒了秦莞,不能再守株待兔,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打草惊蛇,必须想个办法引蛇出洞,主动出击。   ***   秦莞打算布一个局。   她把飞云叫到了一方居。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主仆二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尤其是秦莞。   从前她把飞云当成亲人,知道她被萧氏利用后,秦莞心里的难过远远多于怨恨。   经过时间的稀释,当初的气愤渐渐淡了,就在这时,突然又让她知道了前世的死和飞云有关!   虽然是前世,秦莞还是忍不住生气。   考虑了两天,她还是决定见飞云一面,不然心里的那个结永远不会解开。   飞云变化很大,黑了,也胖了,皮肤不再像从前那般白皙娇嫩,穿着打扮也十分老气,和清风等人站在一起仿佛大了十岁不止。   从前在一方居朝夕相处的丫鬟们瞧见她这个模样,既惊讶又尴尬。   反倒是飞云自己显得自然许多。   她恭恭敬敬朝秦莞行了个大礼,起身之后便规规矩矩站在那里,面容虽显老态,却也多了从前没有的平和与端庄。   秦莞的心莫名安定了些,在心里滚了许久的话也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我记得当初你说过,萧氏曾把一串相思豆念珠给你,让你转交给我。”   飞云点点头,“姑娘记得没错,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奴婢担心那珠子被她动了手脚,出府前就还回去了。”   秦莞听到那声“奴婢”,目光顿了顿,又问:“萧氏或者二姑娘可对你说过,那相思豆有何不妥?”   飞云想了一下,摇摇头,“并无……”说到一半,她话音一转,“倒是四姑娘,奴婢偶然撞见她,听她提了一句,说是相思豆有毒,需得小心为上。”   秦莞一愣,“四妹妹知道相思豆有毒?”   飞云点头,“四姑娘确实是这么说的。当时奴婢以为她是故意找借口讨好姑娘,便没放在心上。”   秦莞抿着唇,脸色不大好——这样看来,相思豆的事恐怕并非和秦薇没有关系。   飞云瞧着她的神色,自责道:“奴婢可是误了姑娘的事?”   秦莞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一世,死时的痛苦不是假的,真相揭开之后她确实怨过飞云,怎么都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说:“你已不是我屋里的人,不必再自称奴婢。”   飞云身子一震,脸上露出明显的悲伤。   彩练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明月打了她一下,清风也瞪了她一眼。   若是从前飞云必会和她吵上两嘴,如今却当没听到似的,只垂着眼一言不发。   看着她这个模样,秦莞突然又没那么怨了。   这一世飞云经历的种种磨难或许就是报应吧!   她叹了口气,道出了这次叫她来的目的:“你从前最会模仿旁人的笔迹,眼下可生疏了?”   飞云意识到秦莞是要用她,连忙摇摇头,略显急切地说:“回姑娘,奴——我如今在村塾中帮先生临摹书册,偶尔也会练练帖子,虽写得不算好,从前的功夫倒还在。姑娘若要抄写什么,大可吩咐我。”   秦莞点点头,“你帮我写两份帖子,我这里有仿照的笔体——提前告诉你,这帖子是用来算计人的,你若不想写就算了。”   飞云当即跪在地上,神色坚定地说:“奴婢日日夜夜都盼着替姑娘做些什么,不求赎罪,只图心安。如今上苍垂怜,让奴婢等来了这个机会,别说只是写两笔字,就算是姑娘想要奴婢去杀人放火,奴婢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秦莞摇摇头,道:“看你说的,杀人放火的事我怎么会做?快起来罢——彩练,去拿笔墨。”   彩练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清风、明月上前扶起飞云。   小丫鬟们伸着脖子偷偷往屋里看,明明好奇却又不愿靠近。   这一切都让飞云心里十分难受。   彩练的怨恨、清风明月的客气、小丫鬟们的尴尬,无一不提醒着她之前犯过的错。   好在,姑娘还愿意见她,还能用到她,就已经算是极大的幸运了。   想到这一点,飞云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按照秦莞的吩咐,飞云写了两份帖子——确切说是两张字条。   一张模仿魏如安的笔迹,约秦薇到南巷宅子一聚;另一张则是仿照秦薇的笔法,对魏如安说再见最后一面,若他答应了,她以后就再也不会纠缠他。   飞云虽惊讶,但什么都没问,只老老实实把字条写好了。   秦莞拿着她写的和秦薇、魏如安的字一对比,乍一看还真辨不出真假。   事情办完了,秦莞叫人拿了些钱赏给她,飞云死活不要,再硬给,她竟跪在地上落了泪。   秦莞无法,只得作罢。   明月一路把飞云送到二门外,到僻静处,不由温声问道:“那个村塾的先生多大了,可有娶妻?”   飞云的脸有些红,低声说:“年近三十,年前才考中了秀才,并无婚配……人呆得很,想来也是难娶的。”   明月欣慰地握了握她的手,“从今往后,定要好好地过日子。”   飞云含着泪,重重点头。   ***   见了飞云一面,秦莞心里松快了许多。   这就更加坚定了她把事情弄清楚的决心。   刚重生的那几个月,她满心怨恨,一门心思想要报仇,甚至起过先一步把前世的仇人杀掉的念头。   如今许多事都不一样了,她重新体会到了亲情的滋味,多了坦诚相交的朋友,有了愿意共度余生的人,身上的戾气早就没那么重了。   但是,她还是要把仇人找到,哪怕为了自保,哪怕为了解开心结,哪怕为了能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   可喜的是,字条送出去之后,魏如安和秦薇双双上钩了。   秦薇连理由都没找,匆匆换了身男装便出了门。   魏如安正在和秦萱下棋,看到字条后脸色忽的变了,很快找了个理由哄住秦萱,在秦薇之后赶到南巷。   说起来,秦萱和魏如安的关系有些微妙。   虽然秦萱失了侯府的庇护,反倒多了贤妃这个靠山。贤妃从前利用她对付秦莞,如今又把她当成监视、拉拢魏如安的棋子。   因此,别管魏如安喜不喜欢秦萱,至少表面要做出敬爱有加的模样,一方面为了哄着秦萱帮自己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做给二皇子和贤妃看。   至于秦萱,如今的她一无所有,只能死死扒着魏如安。这些时日魏如安对她呵护有加,反倒惹得她生出爱慕之心。   她本就是个聪明人,又从萧氏及贤妃那里学了些阴私手段,越发变得喜欢动小心思。   如今见魏如安神色不对,秦萱面上丝毫不露,只温温柔柔地送他出了门,转头便派心腹丫鬟跟了上去。   听丫鬟回报说魏如安去了南巷,秦萱的脸当即拉了下来。   此时刚过晌午,是南巷中最安静的时候。   这条巷子是京中出了名的暗.娼胡同,挂灯笼营业的都是最下等的娼.妓,正经郎君没人往这里来。   秦莞过来时护卫们也曾苦劝一番,然而她一心想着前世的仇恨,顾不得许多,执意过来了。   好在这时候是白天,巷子里几乎没人。   魏如安和秦薇幽会的这家门口没挂灯笼,院内还算整洁,想来是他们特意租赁下来的。   秦莞提前叫人布置好了,秦薇和魏如安一到,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扣住了,分别绑在不同的屋子里,堵上嘴,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这处房子原是用来教导妓人的,中间有一个大屋子,左右各有两间小室,墙上有孔洞相通。   待在小室中,可以清楚地听到大屋里的说话声,从孔洞里往这边瞅,也能把屋中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这话底下的人自然没对秦莞说。   为了不污她的眼,护卫们已经提前将那些腌脏物件清理了出去。   此时,秦莞就在小室中,看着魏如安被绑在大屋里,取下堵嘴的布巾,先是愤怒大骂,继而软下态度哄骗,最后露出隐隐的惶恐。   他以为是秦薇绑了他。   想到她在字条中说的“见最后一面”,魏如安后知后觉地担心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看着他丑态百出,秦莞恶心得不行,整整衣裳出现在大屋中。   魏如安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更大的怒意。   秦薇被关在另一间小室中,看到秦莞出现同样惊愕异常,只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秦莞看着魏如安,开门见山地说:“想活命就说实话。”   魏如安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我是二皇子的人,你也敢动我?”   说着,便狠狠地朝秦莞啐了一口。   只是吐沫星子没沾到秦莞不说,自己还重重地挨了一拳,连人带椅子摔到了地上,半边脸都肿了。   看着突然冲进来的数名精壮汉子,魏如安缩了缩脖子,怂成一团。   秦莞又被恶心了一把。   ——她再一次确认,自己上辈子确实眼瞎,竟看上这么一个软骨头烂心肠的货色!   午后的阳光从窗缝溜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带。地上铺着青砖,砖上附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魏如安手脚被缚,侧身摔在地上,发冠掉落,头发半散,肿着一张脸。   秦莞居高临下看着,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只是彼此间换了位置。   上一世,是她被绑被打,跌在地上任人宰割。魏如安、刘司膳,还有那个姘头让她见识到了人世间的恶。   如今换成她站在这里,报前世的仇。   秦莞没让人把魏如安弄起来,就这么任他别扭地躺着。   她微微一笑,说:“我劝你识相些,也能少受些疼。”   ——这话是当初刘司膳对她说的,如今她还给了魏如安。   本以为魏如安还要折腾一番,没想到他竟十分平静地说:“你想知道什么?”   秦莞刚要开口,钱嬷嬷便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秦莞挑了挑眉,“既然跟来了,就让她听听罢!”   ——来的人是秦萱。   钱嬷嬷把她和秦薇关进了不同的屋子,同样绑住手脚,堵上嘴,叫她只能听不能说。   秦莞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拿起茶盏,看到里面的山水图景,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她问魏如安:“你跟秦薇是怎么回事?”   魏如安尚未回答,便听到旁边的小间中发出一声异响,是秦萱所在的那间。   不用秦莞吩咐,便很快安静下来。   魏如安以为是秦薇,并无丝毫紧张之色,反而讽刺地勾了勾唇,说:“大姑娘好硬的心肠,绑我也就算了,竟连亲妹妹也不放过。”   秦莞挑了挑眉,“魏进士倒是情义深重。”   这话对魏如安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讽刺。   他咬了咬牙,恨声道:“我知道秦薇就在那边听着,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秦薇吗?是为了报复你!”   从他近乎癫狂的叫嚣中,秦莞捋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从去年被太学除名起,魏如安就在谋划如何挽回名声。   他没有痛改前非,没有闭门苦读,而是想出这样一条歪门邪道:颠倒黑白,让世人以为是秦莞求爱不成栽赃陷害,他是冤枉的,秦莞才是那个恶人。   ——就是之前他在杏林宴上联合贤妃和萧氏一起唱的那出大戏。   之所以会选中秦薇,完全出于偶然。   那时秦薇刚和卢生定亲,卢生将她约到酒肆,表明自己另有所爱,只因家母苦苦相逼才不得以应下,希望秦薇主动退亲。   秦薇从小便十分自卑,这种自卑又让她生出极大的自傲,她觉得自己在侯府中本就处境艰难,怎么肯接受退亲这种事?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都不愿被人指指点点。   卢生没办法,只得同她讲明,即使成亲后也不会与她同房。他有心所爱,也允许秦薇在外面找相好。   秦薇白着一张脸强撑着应下,待卢生走后她才忍不住大哭起来。   好巧不巧,魏如安就在旁边的雅间,把他们的话悉数听了去。   说是两个雅间,其实是一间屋子,只是用屏风和帷帐隔开了。魏如安独自饮酒,动静不大,是以卢生和秦薇都没料到隔壁有人。   魏如安从两个人的对话里判断出了秦薇的身份,于是大着胆子现身,使出浑身解术,哄得秦薇放下心防,哭倒在他怀里。   他表现得十分君子,不仅没趁机占秦薇的便宜,还温柔地将她哄好,并细心地把她送回了侯府。   之后在魏如安的设计下,两个人又“偶遇”了几次。一来二去,秦薇暗暗地对他上了心。   魏如安抓住机会,掏心掏肺地表白了一番,说什么自己早就瞧上了她,同秦莞的事就是一场误会,并且不介意她定了亲,甘愿做她的护花人。   秦薇听了大为感动,再加上卢生的刺激,假意推拒了两下便和他成了事。   听到这里,就连秦莞都气得够呛,更别说隔间里的秦薇——不知她是气愤多些,还是伤心更甚。   “既然你一早就选定了秦薇,后来为什么又要招惹秦萱?”这是秦莞疑惑的第二个点。   魏如安哼笑一声,道:“秦大姑娘,你当真以为侯门贵女就是香饽饽吗,值得我挨个试一遍?”   秦莞皱眉,冷声道:“给他洗洗嘴巴。”   “是!”护卫上前,一脚踩在魏如安脸上,疼得他咧嘴痛呼。   到了这般田地,魏如安反倒生出几分胆气,大声叫道:“若不是你妹妹上赶着,你以为我会招惹那个麻烦精吗?”   秦莞使了个眼色,护卫退下。   不等她再问,魏如安便识趣地说:“是萧氏求了贤妃,贤妃硬塞给我的。萧氏想给秦萱找个体面的夫家,贤妃想利用秦萱逼我好好效忠二皇子——当然,我也没想拒绝,毕竟秦萱和你一样是个嫡女,又是萧氏所出,用来对付你倒比秦薇更顺理成章,不是吗?”   “你个人渣!败类!”秦莞怒极,抓起茶碗狠狠地砸在了他脸上。   魏如安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大娘子为何这般气愤?今日的一切可是你一手造成的。若不是当初你毁我前程,我哪里用得着这般算计?如今你二妹妹无奈嫁我,你四妹妹与我偷欢,只有你安安稳稳做着将军夫人——秦莞,秦大姑娘,秦大娘子,你可有丝毫内疚?”   秦莞几乎要被他的歪理恶心吐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魏如安是故意刺激她的。   他想让秦莞心神大乱,不会立即处理他。只要缓上一夜,他就有办法通知二皇子的人来救他。   于是,他不遗余力地说着恶心话——   “好在,魏某的计策还算成功,大娘子同我的韵事可是传了好些天呢!想必大娘子近来的日子过得不大舒坦吧?梁大将军可还像从前那般待你如珠似宝?”   “这世间的女子呀,最怕流言,越是掰扯不清越能引起旁人的兴趣。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像要命的刀,即便你再高洁无尘,说得人多了也能把一块绝世美玉喷上斑斑瑕疵。”   “怎么,想弄死我?我知道,你不会的,像你这种自诩良善的高门贵女怎会轻易喊打喊杀?可别脏了手,免得沾了因果,几生几世理不清。”   秦莞真被气到了,暗暗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没一怒之下给他抹了脖子。   就在这时,房门咣当一声拍到墙面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   秦莞乍一看,还以为是梁大将军,直到光晕散去她才看清了,原来是梁桢。   “桢哥儿,你怎么来了?”   不等梁桢回答,她自己就反应过来了——她带来的这些护卫除了从秦耀那里借来的,其余都是梁家的人。   梁桢似乎生气了,看都没看秦莞一眼,径直走向魏如安,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到的还有一把反着寒光的长剑。   “想求死?找我呀,你这龟孙还吃奶尿裤子的时候老子就在边关砍瓜了,剑法准得很!”   魏如安瞠大眼,狼狈地向后退,“梁桢,你可想好了,二皇子正愁抓不到梁家的把柄,若是今日你把我杀了,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就试试看。”梁桢不屑地勾了勾唇,剑尖往前送了两寸,堪堪刺破魏如安的皮肤。   魏如安吓得大叫一声,颤声道:“梁桢!你会成为梁家的罪人!成为三十万梁家军的罪人!为了我这一条贱命,值得吗?”   梁桢哼笑:“既然是贱命,还说什么值不值得?”   秦莞心头一颤,她看出来了,梁桢是真起了杀心。   作者有话要说:  9000多字哦,大大大长章!嘻嘻~上一章红包发啦!明天见哦!   ——————   ps:看在作者菌这么勤奋的份上,瞧瞧我基友的文呗!   推荐基友的文文,基友的文笔很不错哦,故事也是轻松温馨的那种,宝宝们可以去瞅瞅~   《戏精夫妻逆袭记》by季孟夏——戏精夫妻打拼高升记!   app没有传送门,请宝宝们手动搜索《戏精夫妻逆袭记》或作者【季孟夏】加收藏哦~鞠躬!   ——————   (简介)秦茹玥是一好惨的女子,   老爹受人诬陷被贬,   未婚夫婿被人调包,   寄人篱下还被人赶,   亏得官人发奋图强,   皮操肉厚吃苦耐劳,   一路高升风光无限,   此后夫妻双剑齐出,   斗得恶人四处逃窜。 第86章 9.23(一更)   梁桢生了真气, 对魏如安起了杀心。   尽管秦莞恨不得这个人渣死上一百回, 但是她不想让梁桢动手。   就像魏如安说的, 他若被梁桢杀了,很可能成为二皇子攻击梁家的借口。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这个时候, 秦莞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连累梁家, 还是已经把梁家当成了另一个家。   就在这时, 小隔间内传来极大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   梁桢停下手, 皱眉道:“怎么回事?”   护卫忙回:“是四姑娘……四姑娘闹着要说话。”   秦莞趁机挡住梁桢的剑,说:“听听她要说什么。”   那边应了声“是”, 撤掉了秦薇堵嘴的布巾。   秦薇刚一恢复了自由,便急不可耐地说:“大姐姐,求求你, 别杀魏郎,别杀他!我、我愿意替他抵罪,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看着她如此急切地维护魏如安,秦莞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恨上辈子的秦薇为了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害了她的命;同时,她又有点同情她。   秦莞道:“方才魏如安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 不会不知道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利用你。就这样,你还愿意替他赎罪?”   “愿意, 我愿意……他可以对不起我,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毕竟、毕竟我已经……”秦薇话没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姐姐,就当看在咱们十六年的姐妹情分上, 你饶了他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一直敬你重你,你就、就当是可怜可怜你这个小妹妹,成不成?”   秦莞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倘若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真要被秦薇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打动了。   难怪她能悄无声息杀了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深谙人心却又不显山露水的人呢!   “你替不了他,他早晚得死。”秦莞淡淡地说。   她转头看向梁桢,将手搭在他腕上,“但是,我不能让他的血染脏你的手。”   梁桢对上她温润的眸子,沉默了片刻,最终抿了抿唇,收剑入鞘。   魏如安重重地喘出一口气,瘫软在地。   秦薇继续呜呜地哭着。   秦萱待在另一个小间中,从始至终都没开口替魏如安求一声情。   秦莞想着这三个人的关系,再想想他们和自己的关系,觉得讽刺至极,又无比恶心。   梁桢拉上她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把姓魏的关起来,别让二皇子的人找到!”   护卫们抱拳应下。   钱嬷嬷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问:“二姑娘和四姑娘也一并关起来吗?”   “放了。”梁桢冷声道。   钱嬷嬷看向秦莞,“姑娘,您……”   梁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家姑娘嫁入梁家已有一年,称呼是不是要改改了?”   钱嬷嬷被他吓住,连连称是,诚惶诚恐地叫了声“大娘子”——至于刚刚想说的话已经全然忘了。   秦莞递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来不及说话就被梁桢拉走了。   梁桢把她塞上马车,自己骑了匹马跑在前面,全程冷着脸,秦莞问他话他也不理。   一车一马胡乱跑了一阵儿,最后停在了御街东边的一家酒肆外。   梁桢半抱半扯地把秦莞从马车上扶下来,没走正门,而是从后院的侧门进了酒肆。   门边守着两个高壮的汉子,对梁桢十分恭敬,倒是看到秦莞时双双露出惊讶的表情。   秦莞蒙头蒙脑,猜不透梁桢要做什么,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气。   梁桢拉着她上了楼,七拐八拐,差不多把秦莞绕晕了,这才推开一扇门。   屋内的摆设十分简洁,迎门放着一个木料厚实的屏榻,屏上摆着两个四四方方的茶案。   屋子中间立着个画屏,左边放着棋盘,右边置着书案。案上放着笔墨书册,后面则是一个简洁的书架。   秦莞觉得十分眼熟,想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里几乎就是照着梁大将军的书房布置的。   她这才意识到,这家看似生意不错的酒肆或许是梁家的一个秘密据点。   可是,梁桢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梁桢很快给了她答案。   “你就那么在意姓魏的,为了他连名节都不顾了,跑去那种腌脏的地方?”梁桢话里充满醋意。   秦莞眨了眨眼,不由失笑:“桢哥儿这是在说什么?你该知道,我恨魏如安入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那就杀了他,何必浪费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梁桢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还有,别用那种长辈的口气叫我,我比你还大五岁。”   秦莞没理他后面的话,冷静地说:“这里是汴京,不是西北,也不是军中,做事要讲究伦理法度,就连官家都不能随意杀人。”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担心,就梁桢这性子,怪不得上辈子说反就反,留梁家其余人在京中被朝廷要挟——当然,并不排除二房、三房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秦莞的模样看在梁桢眼里就像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梁桢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秦莞,你记着,那些欺负你的,背叛你的,利用你的,你想杀就杀,不必挖空心思百般筹谋——有我梁桢在的一天,你就不必在意什么伦理法度!”   这话就像是……在表白。   秦莞怔怔地看着他,从他那双如海般深邃的黑眸中看到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秦莞的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有些慌,话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别忘了,我可是你的继母。”   梁桢勾了勾唇,故意说道:“你还想赖在梁家一辈子吗?”   秦莞沉默了。   梁桢一时间也没再吭声。   街边的吆喝,楼下的热闹仿佛都远去了,偌大的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秦莞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黄昏的日光打在她脸上,映得她皮肤更加莹白娇嫩,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那一瞬间,梁桢突然就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正想把话往回拾,秦莞恰好在这时候开口。   她说:“抱歉,梁桢,我恐怕不能遵守先前的约定了。”   “什么意思?”梁桢皱了皱眉。   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还是下意识问了出来。   秦莞抬头,神情笃定,“我想留下来,照顾梁大将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能陪着他。所以,抱歉,我不能像之前约定的那样,事成之后离开梁家了。”   梁桢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心情复杂。   心上人表白了,说要照顾他,陪伴他,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是。   本来应该欣喜若狂,应该立马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同时告诉她,他和她有着相同的心意。   可是,为什么他就高兴不起来呢?   因为,秦莞说的那个人,是他,也不是他。他还不能告诉她,她说的其实就是他。   他在吃自己的醋。   秦莞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梁桢平复了一下心情,同样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你确定不是你一厢情愿?”   “当然不是。”秦莞毫不犹豫地说,“大将军很喜欢我的。”——虽然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好在,秦莞很清楚,她对梁大将军也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安心,比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好得多。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底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梁大将军的“病”。秦莞想着,反正他也娶不了别人,想来并不排斥和她共度余生。   梁桢目光沉了沉,故作冷酷地说:“父亲对我母亲矢志不渝,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秦莞没被梁桢的话刺激到,却被他这种亲疏分明的态度伤到了。   ——她一直把梁桢当成最信任的亲人,几乎和秦耀的位置等同。没想到,梁桢却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她当成了一个抢他父亲的坏女人!   “你知道个屁!”秦莞气得骂了句脏话。   梁桢突然笑了,“急了?是不是因为心虚?你也不确定我父亲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秦莞还是这句话。   说完没好气地把他推开,抬脚往外走。   梁桢没拦她,只是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莞莞,回头是岸呀!”——你和我父亲是不会有结果的!   秦莞看都没看他一眼。   梁桢忍不住借着玩笑说了句真心话:“你要实在嫁不出去,就跟我过一辈子呗!”   秦莞终于回身,扬起手,作势要打他。   梁桢主动把脸伸过去。   秦莞最终还是没打下去,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父亲日日早出晚归,午饭都没时间回家吃。你倒好,天天和狐朋狗友打马游街喝花酒,亏我以前还觉得你胸怀大志少年可期!”   梁桢勾了勾唇,暗道:我可比“我父亲”忙多了。   ***   秦莞回到将军府后,先是打听了一下魏如安和秦薇、秦萱两姐妹的状况。   得到的回复是魏如安被关押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秦萱姐妹各自回家去了。   意外的是,秦萱被放开后没哭没闹,也没找秦莞的麻烦,只是换了身衣裳进宫去了。   倒是秦薇,回了趟侯府,又去了趟二皇子府,显然是在替魏如安奔走,身份和体面都不顾了。   空闲下来,秦莞不由想到了梁桢。   经过今天的事,她觉察到梁桢似乎对她有想法。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   自从听到旁人的闲话后,她一直有意避着梁桢,两个人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梁桢不可能瞧上她。   若是成亲之前,那就更不可能了。如果梁桢心里有她,怎么还会怂恿她嫁给梁大将军?即便是假的。   虽然努力这样安慰自己,秦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暗暗想着,等大将军回来需得和他好好谈一谈。   与此同时,梁桢正在密室里易容。   看着铜镜中满脸络腮胡子的“梁大将军”,梁桢有些嫌弃:“你说,她怎么会喜欢这样的?”   大海往他腰上缠着布带,笑道:“少将军别急,您早晚也能长出来,不过是比旁人晚些罢了。听说当年将军也是如此,三十多岁才蓄起胡子,被同袍们笑了好些年呢!”   梁桢说:“我不是想长,我是想刮了。”   ——如果渐渐地让秦莞熟悉他本来的样子,是不是就能“移情别恋”?   大海劝道:“可别,您的脸本来就比将军的瘦,全靠这圈胡子撑着,若刮了八成要露馅。”   “我就是说说。”梁桢套上外衫,提了提腰带,恢复了冷静端肃的气派。   儿女情长暂时放在一边,他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做。   他从密道里出了将军府,和黑子汇合后代替了“梁大将军”的身份,装作刚从枢密院出来的样子回到将军府。   秦莞正等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梁桢一进屋,她便迎上来,帮他脱官服、解腰带,换外衫。完了还奉上亲手泡的清茶、亲手做的点心,一边看着“梁大将军”吃一边甜甜地笑。   殷勤极了。   梁桢敲了敲她的脑门,切换成“梁大将军”的声音和语气:“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秦莞讪讪一笑,“瞧将军说的,我对你好点儿就是要求你办事吗?明明每天都给你布菜泡茶。”   梁桢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莞端着矜持待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凑到他跟前说:“桢哥儿虚岁都快二十二了,怎么还没说上亲?”   梁桢正喝茶,一口气没顺好,呛到了。   秦莞忙给他拍背、递帕子。   梁桢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桢儿曾发下重誓,要为生母守孝十五年,不到二十五岁绝不议亲。”   秦莞惊讶道:“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梁桢说,“桢儿虽有心为母守孝,却也没十五年那么久。只因官家一直有意将嘉仪公主指给他,桢儿不愿,这才想出这么个借口。”   秦莞松了口气,做出一副关心后辈的模样:“我倒是觉得可以先给他挑个好的,悄悄地把亲定了,别到时候年岁一大,高不成低不就的——将军您可别生气,我不是觉得咱家桢哥儿不好,这不是我家大哥哥就吃过这个亏么,幸亏后来遇见我大嫂。只是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天天都有。”   梁桢点点头,“大娘子说的对。”   秦莞笑笑,再接再厉:“说起来,桢哥儿为何不愿娶嘉仪公主,该不会是早已心有所属吧?”   梁桢瞅了她一眼,露出恍然之然,“大娘子这么一说,我倒觉得真有可能。欸,大娘子,你说……我这个做父亲的要不要去问问他,到底瞧上谁了?”   秦莞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说:“还是不要了吧,以桢哥儿的脾气,如果真有瞧上眼的肯定会立即去求亲。”   “倘若心上人身份特殊呢?他会不会不方便说?不行,我还是觉得应该去问问。”梁桢看着秦莞,眼睛里藏着浅浅的笑。   秦莞的汗珠一下子顺着额头滑了下来。   梁桢瞧见了,故作惊讶,“大娘子可是觉得热?”   “呵呵,确实有点热。”秦莞干笑一声,刚好看到丫鬟们把食篮提上来,忙道,“将军,先吃饭吧,你忙了一天了,赶紧吃些好的补补。”   “不再说桢儿的事了?”   秦莞狂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那你说,我要不要去问?”   “千万别,万一桢哥儿不想说,你又硬要问,这不是伤害父子亲情吗?”——最怕的是他把我招出来呀!   半晌,梁桢终于说道:“那好,听大娘子的,不问了。”   “将军英明!”秦莞绽开大大的笑脸,屁颠屁颠地给人家盛汤布菜,百般讨好。   梁桢暗笑一声,小妮儿,看你还敢不敢再给你桢哥哥上眼药!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标题显示,今天有二更……   或早或晚吧,宝宝们睡前来看哟! 第87章 9.23(二更)   魏如安被梁桢扣住, 这件事终归没瞒过二皇子。   他气势十足地来到将军府。没找梁桢, 而是进了梁大将军的书房。   当然, 此时黏着胡子坐在书案后面的还是梁桢。   二皇子还没坐稳,便见“梁大将军”面无表情地说:“开门见山吧, 郡王殿下。”   二皇子嘴角一抽, 连忙露出一个笑:“姨父果然是个爽快人, 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桢表哥, 姨父是想救, 还是不想救?”   梁桢挑了挑眉,道:“桢儿是喝酒闹事了, 还是赌钱让人扣住了,怎么需要我救他?”   二皇子笑笑,说:“刚说了姨父是个爽快人, 怎么这时候倒兜起圈子来了?桢表哥绑了新科进士魏如安,他家大娘子到母妃跟前哭诉, 说是要去告御状。母妃念着咱们是亲戚,特叫我过来知会一声。”   梁桢挑了挑眉,反问:“郡王怎知人就一定是桢儿扣下的, 可有证据?”   二皇子吹了吹茶沫,故作高深地说:“是与不是, 想必姨父心知肚明。”   梁桢道:“我还真不知道。桢儿只爱结交武将,与文人素无往来,平白无故为何要绑他?”   二皇子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姨父当真不知吗?上次在我府上, 那魏进士同秦大娘子起了冲突,桢表哥明晃晃地扎了人俩血窟窿,若不是我拦着,恐怕就将人打杀了,当时多少人可都瞧见了。眼下魏进士莫名失踪,又有人瞧见他和桢表哥一前一后进了南巷……”   二皇子抬头看向梁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姨父,你说若是那魏进士突然死了,父皇会不会怀疑到表哥身上?”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二皇子的意思很明显,就算魏如安没被梁桢弄死,他也能想办法让他死在梁桢手上。   梁桢的表情十分平静,“既如此,郡王理应去同桢儿说。”   二皇子自以为赢了一局,露出几许得意之色,“梁家到底是姨父作主,这么大的事,自然只有姨父方能做出决断。”   “嗯,我现在知道了,郡王殿下请回吧。”梁桢轻描淡写地说。   二皇子笑容一僵,皱眉道:“姨父,你当真以为我动不了梁桢吗?”   梁桢挑眉,惊奇道:“原来你是在拿桢儿威胁我吗?不早说,扯什么魏进士——来人,重新上茶,上杯好的——郡王殿下,这回咱们好好说。”   看着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二皇子目瞪口呆。直觉告诉他“梁大将军”似乎在做戏,然而他的表情语气又是这般情真意切。   二皇子略胃疼,不知道要使哪一招了。   他掩饰般喝了口茶,道:“实话说吧,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跟姨父说句话。母妃向来告诫我不要依靠外戚,我却觉得别的外戚也许该防着,姨父却是可信的。”   ——这才是他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以梁桢作要挟,拉拢梁大将军。   梁桢咧了咧嘴,不怎么正经地说:“别信我,我不可信。”   二皇子嘴角一抽,厚着脸皮继续打感情牌:“姨父这是恼了我吧?从前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放着梁家这个顶亲的姻亲不理,去结交什么魏家、曾家……”   梁桢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那是郡王的妻族,可比我亲多了。”   二皇子算是看出来了,谈感情对“梁大将军”不好使。   于是,他端起姿态,转而以利相诱:“姨父应该知道,如梁家这般的处境,只能站在我这边。当然,我也不会亏待梁家。换成老大,就算姨父鼎力相助,他难道就会全心信任?他心里会永远有个结,时刻提醒他梁桢与我是姨表亲。想必待他登基之日,便是梁家军改名换姓之时吧!”   梁桢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郡王慎言!如今官家春秋鼎盛,郡王为人臣、为人子,怎么就说起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见他如此装傻,二皇子彻底失了耐心,冷声道:“梁大将军,你为何这般冥顽不灵?”   “不叫姨父了?”梁桢正了正身子,恢复了端肃的模样,“既然郡王把话说到这里,我就问你一句——丹大娘子的死是不是跟贤妃有关?”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二皇子脸色猛然一变。   他直愣愣地对上梁桢满载着冰冷、霸道、杀意的目光,控制不住地露出惊愕、恐惧、心虚的表情。   梁桢眯了眯眼,心底涌上滔天的怒意。   方才他故意在二皇子毫无准备的时候问出来,就是为了看到他最真实的反应。此时,他脸上的恐惧和心虚让梁桢断定,他果然知道内情。   二皇子很快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极力解释:“姨父说笑了,姨母是母妃的亲妹妹,她走后母妃足足哭了三日,即便现在想起来还是难忍心伤——姨母的死怎能赖到母妃身上?”   “是吗?”梁桢轻飘飘地应了声。   “当然!”二皇子立即露出一副硬气的神态,“再说了,姨母分明是患病去的,诊册如今还在太医署存着,姨父若不信大可去查。只是,这话可千万别再往外说了,我听到了没什么,若传到父皇耳中,保不齐会治姨父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梁桢勾了勾唇,“那就治罢,刚好让官家把我和桢儿一道办了。”   二皇子到底心虚,道:“总之,姨父好好管教桢表哥,别让他犯下大错。”   丢下这么一句,便匆匆告辞了。   梁桢连送都没送。   ***   秦莞知道二皇子来了将军府,也猜到了他的目的。   她忍不住内疚,魏如安的事原本是她的私事,没想到竟成了二皇子要挟梁大将军的把柄。   秦莞来到书房,主动认错:“抱歉,将军,给你添麻烦了。”   彼时,梁桢正为母亲的枉死心绪难平,看到她进来,所有的悲伤和愤懑都压了下去。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说:“你本来就是个小麻烦,添不添的就这样了。”   秦莞原本还自责得想哭,听到这话,流了一半的眼泪立马憋了回去。   “我要是小麻烦,你就是大.麻烦,当初我明明可以不嫁给你,是桢哥儿说梁家危在旦夕,我才舍身相嫁!”   看着她瞪着眼睛气鼓鼓的可爱样子,梁桢不由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大娘子说得对,本就是我欠你的。所以桢儿护着你也是应该的。”   秦莞又心软了,别别扭扭地说:“既然做了夫妻,就别说什么欠不欠的了。”   梁桢笑意加深,“是,从我们成亲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注定了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听他用低沉又深情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秦莞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看着他英挺的鼻梁,含笑的凤眸,微勾的唇角,就觉得……真英武,真俊朗。就连那脸扎手的胡子都变得可爱起来。   说到胡子,秦莞不由想到了他的“隐疾”,心头冷不丁涌出一股冲动。   ——她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她想和他共度余生。   虽然这种心情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但是秦莞不想等了。   她是活过两次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意外和死亡多么猝不及防。   就拿梁大将军来说,上一世他的死讯是今年春天传进京城的,然而直到一年后他的遗体才被找到。   秦莞忍不住阴谋论,会不会这一年梁大将军根本没有死,是某些人为了打压梁家而布的局?   她不能确定直到哪年哪天梁大将军才能真正安全,更不敢保证明天他们就一定能安安稳稳地度过,所以她决定现在就说出来,不想留下遗憾。   于是,秦莞给“梁大将军”捏了捏肩膀,又剥了个圆溜溜的葡萄递到他嘴边,表现得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   梁桢不仅没觉得感动,反而沉着声音问:“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秦莞笑容一僵,气哼哼地把葡萄塞进他嘴里。   “这才对嘛,我家大娘子合该是这种洒脱又跋扈的模样。”梁桢翘起腿,放松了警惕。   秦莞白了他一眼,“你才跋扈。”   “嗯嗯,我跋扈。”梁桢笑眯眯地嚼着葡萄。   秦莞气得打了他一下,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成不成的,你给句话吧!”   “咳、咳咳……”梁桢差点被葡萄噎死。   秦莞重重地拍在他背上,胡乱揪着帕子抹了抹他的嘴,急道:“行不行,你快说!”   若是平时,梁桢八成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然而此刻,眼睁睁看着秦莞明明紧张得手都在发颤,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他不可避免地心疼了。   又疼又酸。   他多希望这句话是秦莞对着他那张脸说的!   然而,这世间的事总是这么不凑巧。   梁桢沉默了许久。   秦莞咬着嘴唇,没再催他。   半晌,梁桢才艰难地开口:“……不行。”   秦莞怔怔地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桢叹了口气,拿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那一刻,秦莞以为他要亲她。她甚至想了一下,要是他真敢亲下来,她必要扇他一个大嘴巴。不,一个不够,要左右两边各一个,凑成一对。   只是,梁桢没有亲她,而是把她因为紧张而咬得红肿的唇瓣解救出来。   他垂着眼,动作十分轻柔,目光也很虔诚,就像对待极其珍贵的宝物。   秦莞却莫名涌出浓浓的委屈,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梁晦,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一个正值妙龄的小娘子都没嫌你、你……那个啥,愿意和你过一辈子,你居然有脸说不行!”   梁桢叹了口气,不顾她的挣扎,强势却又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将那道他看着极不顺眼的泪痕重重抹去。   秦莞被他弄疼了,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梁桢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抚了抚秦莞的乌发,温声说:“就是因为有良心,我才说不行。”   不用多做解释,秦莞就懂了。   只是,懂了不代表不生气。   她都要气死了,当天晚上就把“梁大将军”赶出了卧房。   梁桢大可以厚着脸皮或霸道或无赖地把她哄好,两个人还像从前那样相敬相惜,维持着彼此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的小暧昧。   可是,他没那样做。   秦莞和“梁大将军”之间的界限对他,对他父亲,对秦莞本人来说至关重要,他想让秦莞自己想通。   于是,梁桢只是讨了床被子,抱着去了书房。   秦莞更生气了。   原本想着等他改变了主意就原谅他;这时候变成了“即使他哭着喊着求我一起过日子我都不带同意的”。   丫鬟们围在卧房门口,想劝劝秦莞,又怕惹得她更难过。   大海和黑子齐齐聚到书房,战战兢兢地对着梁桢的冷脸。   黑子清了清嗓子,不那么确定地说:“不然少将军就直说了吧,秦小娘子看着也是个可信的。”   梁桢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信任秦莞,而是不想连累她。   如今他父亲下落不明,他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所有知情的人都面临着未知的危险,他绝不会把秦莞牵扯进来。   大海大大咧咧地说:“既然人家对你也有心,少将军就干脆把生米煮成熟饭呗,等大将军回来跟他说说,让秦娘子改个嫁不就成了!”   成个屁!   让他怎么顶着他爹的脸去和他的心上人生米煮成熟饭?单是想想就暴躁得想拿剑扎人血窟窿。   梁桢头疼地摆了摆手,打断这俩不断出馊主意的下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处理公事。   “派出去找寻父亲的人有进展了吗?”   黑子忙道:“刚传来的消息,咱们的人在夏州边境发现了大将军留下的记号。”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细小的竹筒,递到梁桢跟前。   梁桢迅速拆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老头子呀,你可赶紧回来吧!   他长到二十多岁,从来没这么想念过亲爹。   作者有话要说:  是因为写吵架情节吗?居然这么快就写完了……嗷!   宝宝们周一愉快! 第88章 9.25   秦莞把梁桢赶去了书房, 自己也没睡好。   睡到半夜又做了噩梦, 她习惯性地叫了声“将军”, 却没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回应。   只有清风从屏风后走出来,轻声问:“大娘子可是睡得不踏实?奴婢去请将军回来。”   秦莞摇摇头, 赌气般说:“不许去。”   这股气一直憋到了第二天早上。   以往时候秦莞都会等梁桢下了朝一起用早饭, 这次却不然, 不等梁桢回来她自己就吃上了。   梁桢一进屋, 便瞧见秦莞拿着勺子在喝粥, 他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只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中间。里面是秦莞最爱吃的马蹄烧饼和护心肉,是他特意绕了两条街买的。   若是以往,秦莞必会迫不及待地拆开纸包, 再嘴甜地说上几句讨好的话,这次却看都没看一眼。   梁桢无奈地笑笑, 伸手解开麻绳,挑了块连着筋的瘦肉放到秦莞面前的碟子里。   秦莞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还十分嫌弃地把肉拨到了一边, 就是不吃。   梁桢好脾气地笑笑,又给她夹了一块。   秦莞照样拨开。   梁桢也不急, 手下不停,挑着她爱吃的菜左夹右夹,直到把那个小小的瓷碟装得冒了尖。   秦莞终于看了他一眼,故意装作嫌弃的样子, 然而在旁人看来像是在撒娇:“我秦家的丫鬟都不得用吗,何时用得着大将军屈尊布菜?”   梁桢露出一个宠溺的笑:“伺候大娘子,我乐意。”   秦莞哼了声,吩咐道:“明月,这个碟子脏了,撤掉,换个新的。”   梁桢道:“不许换。”语气虽平淡,却饱含威严。   明月缩了缩脖子,一脸为难:“大娘子,将军好心好意给您夹的,您就吃了吧!”   梁桢勾了勾唇,“好丫头。”   秦莞横了她一眼,“月钱减半!”   明月苦着脸,简直委屈。   梁桢好笑地摆了摆手:“大娘子哄你呢,下去吧!”   “谢将军!”明月如释重负般屈了屈膝,拉着彩练往外走。   秦莞瞪了梁桢一眼,气道:“彩练留下,给我布菜。”   “大娘子可饶了我吧!您和将军今儿个吵了明日好了,可别拿我们消遣!”彩练扒着门槛做了鬼脸,笑嘻嘻地跑走了。   小丫鬟们也鬼头鬼脑地溜了出去。   外面传来彩练清清脆脆的声音:“嬷嬷不是说了吗,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闲着没事别搀和!”   明月轻笑一声,“你呀,哪里听来的诨话,就胡说。得了,还是干活去罢!”   小丫鬟应道:“四郎君中秋返家,清风姐姐说这两天得趁着天晴把西厢的被褥晒晒,好叫他住得舒坦。”   明月一听就心疼了,“在学堂里必定吃不好睡不好,我得琢磨几样新式点心给四郎君补补。”   “……”   丫鬟们在外面说得热闹,秦莞在屋里气得不行,一口气把碗里的饭粒扒完,把筷子重重一放便走了。   梁桢勾着唇,眉间眼满是笑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秦莞这般使小性子。   ——啧,还挺可人疼的!   秦莞出了主院,半路碰见黑子装扮成的“梁桢”,想到这个家伙就是罪魁祸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黑子无辜地摸了摸脸,各种委屈。   ——少将军,您又造了什么孽啊?   ***   且说二皇子在梁桢这里碰了个软钉子,自然不甘心,于是怂恿着秦萱写了个状子呈到了官家面前。   二皇子使了个计策,将秦萱手书的“诉状”在大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送到御前,官家难免要过问一二,即刻命令汴京府彻查。   殊不知,秦莞早有准备。   当汴京府的衙役到魏如安家核实情况时,她早就先一步让护卫们把魏如安送了回去——不仅送了回去,还“适当地”做了点手脚。   当衙役们推开院门,一眼便瞧见魏如安衣衫不整地趴在假山上,红着脸,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散着好大的酒气,还有廉价的脂粉味。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花酒喝多了。   汴京府的衙役都是宋府尹的属下,平日里没少吃宋丹青母女做的点心,虽说办事公正,心眼多多少少是偏着秦家的。   因此,在不违规的前提下,他们乐得卖秦家一个好。   比如,明明派个人到官家跟前禀报一声就可以,他们却愣是不嫌麻烦,一路拖着烂醉如泥的魏如安进了宫。   大庆殿上,百官哗然,向来好脾性的官家也皱了眉头。   一盆冷水泼下去,魏如安人是醒了,脑子却不清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撒起了酒疯——当然,这要归功于那壶加了料的酒。   单是“殿前失仪”这一项罪名就够他丢掉功名了,没想到,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一位姓廖的谏官递上一份折子,里面痛陈了魏如安的三大罪状:一,弄虚作假。二,贿赂朝廷命官。三,欺君枉上。   折子里言道,魏如安尚在孝期,原本没有资格应试。只因花重金买通了三位负责审核的考官,这才得以下场考试。   而他所谓的“母亲临终写下血书”之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御史台已查明,魏母发病时只有几个邻居在场,魏如安是在她咽气后才匆匆赶回去的,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根本没有血书,更没有所谓的“临终嘱托”。   杏林宴时,魏如安为求官家赐婚,曾亲口对官家说出血书一事,这无疑是欺君之罪。   御史台做事向来严谨,与折子一起递上去的还有半尺厚的证词。魏如安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前一刻还是二皇子替魏如安喊冤,后一刻魏如安便被夺去功名,押到汴京大牢等侯重判。   这样的结果对秦莞来说并不意外。   她之所以会布这个局,就是因为算准了穆王会出手——能指使得动御史台的,除了身居嫡长之位的穆王再没别人。   秦莞要对付的人是魏如安,穆王,或者说以穆王为核心的文臣集团要对付的则是二皇子。   说起来,秦莞当真佩服这位大皇子,短短几个月便笼络住了一众老臣的心。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官家偏偏看中那个草包似的二皇子,却对这个优秀睿智的长子不屑一顾。   官家当真对二皇子偏爱至极,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口气买通三位考官,哪里是区区一个魏如安能办到的?背后势必是二皇子在出力。   这还不算完。谏官们接连挖出好几件魏如安暗地里替二皇子办的阴私事。   就算这样,官家也只是私下里把二皇子骂了一顿,责令他在郡王府禁足三个月。明面上却没有任何处罚。   据当值的宫人私下里议论,说是二皇子出御书房的时候脑门肿了个大包,半边衣裳都被墨汁染黑了。   若放在从前,贤妃独掌后宫,哪有人敢这般议论?   如今风向变了,贤妃被撤去了掌宫之权,由三皇子的养母淑妃代管。不管贤妃如何哭求,都没让官家收回成命。   至于魏如安,下场就更惨了。   这次二皇子不仅没保他,还把那些坏事一骨脑栽到了他身上。   依大昭律法,魏如安当是斩立决之刑,只是今年正逢官家五十整寿,不日便会大赦天下,是以免了魏如安的死刑,改为刺字流放,遇赦不赦,并责令其秋后离京。   ***   汴京府衙是临时关押重犯的地方,院墙上封着铁网,墙面用极坚硬的青石砌成。   牢房十分低矮,成年男子关在里面腰都直不起来,且地方狭小阴湿,虫鼠肆虐,气味难闻。   魏如安被关进来后,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从前那些念着“苟富贵,毋相忘”的同窗,那个说要保他飞黄腾达的二皇子,还有平日里对他温柔如水的秦萱,一个都没露面。   只有秦薇,千方百计想见他一面。只是她的身份到底尴尬,只得私下里借着秦萱的名义悄悄地托人赖脸。   中秋这日,秦薇终于买通了守卫,进入大牢。看着蓬头垢面的魏如安,她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魏如安表现得十分冷淡,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立即把头扭开,看到她满脸的泪痕,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   他恨秦薇。   他始终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第一个要怪的是秦莞,第二个就是秦薇——如果秦薇不纠缠他,他那天就不会去南巷,更不会入了秦莞的套。   若不是隔着一道铁栅,魏如安保不准会掐死秦薇。   秦薇对着他冷淡的脸,哭得更凶:“魏郎,都是我不好,我没用,这么久才来看你……你受了很多苦吧?我带来一些酒菜,还有点心,能多放几天,魏郎你快用些,剩下的留着慢慢吃……”   魏如安支着一条腿靠坐在墙面上,声音比冰冷的墙砖还要刺人,“蠢货,没听见我那天的话吗?我是哄你的,现在结束了,识相的就赶紧滚!”   秦薇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继而很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说:“我、我对魏郎有用的,我还能给魏郎送饭对不对?等你吃完这些,我再给你送……”   魏如安似是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你确实有点用,替我杀了秦莞,能办到吗?倘若你能杀了她,我便继续疼你,好不好?”   秦薇一怔,连连摇头:“我不能杀人,我、我怀了身孕,我要为腹中的孩儿积德……魏郎,这也是你的骨肉啊!你放心,我会生下他,将他抚养成人,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魏如安面上终于现出一丝动容,审视般盯着秦薇,一字一顿地问:“你真有了身孕,没骗我?”   秦薇绷紧了衣裙,将微鼓的小腹挺给他看,“魏郎,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吗?你知道的,我从来没跟卢生……这就是你的骨肉啊!”   魏如安咬了咬牙,道:“你发誓,发誓我才信。”   秦薇心内一阵酸涩,然而想到这个男人当初对她的好,她还是抹了抹眼泪,郑重地发了誓。   魏如安终于信了。   他眯了眯眼,说:“放心,我不会死。老天生我一场,给了我经天纬地的才华,绝不会让我这么白白死去!”   “对,魏郎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秦薇忙道。   魏如安握住她的手,一改方才冷淡的模样,言语间满是温情:“薇儿,辛苦你了,好好养着我们的孩子,等我回来。”   秦薇重重点头。   接下来,魏如安细细地叮嘱着她照顾好身体,别再奔波,不许再瘦,在他回来之前不能有任何闪失……   秦薇感动得哭了。   两个人就像回到了从前那些幽会的时刻,一个百般体贴,一个温柔小意,就像一对彼此深爱的伴侣。   殊不知,有人站在拐角处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89章 9.26(修)   在牢房拐角处偷听的不是别人, 正是秦萱。   不得不说, 魏如安是个哄女人的高手。他相貌英俊, 深谙人心,对用得上的人又肯下十二分心思, 未经人事的小娘子难免入了他的套。   比如秦薇。她在侯府时常常怨恨命运不公, 既没有嫡女出身, 又不得秦昌宠爱, 是以养成了自卑又自傲的性子。   魏如安就是看出了这一点, 对她百般柔情,万般疼宠, 让秦薇体会再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被宝贝、被重视的感觉。   即便后面知道了魏如安的真实目的,她依旧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与其说她不肯放弃魏如安,倒不如说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至于秦萱。她当初无奈之下嫁给了魏如安, 原本对这桩婚事没抱多少期待,只是把他当成一级翻身的台阶罢了。   没想到, 魏如安为了间接讨好二皇子和贤妃,对秦萱极尽体贴,处处为她着想, 日日哄她开心,在房事上更是用足了心思。   秦萱心机再深, 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没几天就对魏如安死心踏地了。   近来,秦萱的心情很复杂。   她对魏如安有情,会担心他在牢里受苦, 但是她又怕受到连累,不敢去看他。   听说秦薇借着她的名头四处寻求门路,秦萱愤怒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羡慕秦薇比她豁得出去。   今日听说秦薇终于买通了牢头,秦萱没忍住,也跟了过来。   牢头不知道秦薇和秦萱的真实身份,只以为秦薇是魏如安的妻子,秦萱是因为担心而跟过来秦家姑娘,因此并没在意。   秦萱隐在拐角处,听到秦薇说她有了魏如安的骨肉,第一反应是恨。   她恨秦薇抢了自己的丈夫,恨她怀了魏如安的骨肉,恨她可以这么勇敢、这么无所顾忌,更恨她用这种手段赢得了魏如安的心。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恶毒的念头,她要毁了秦薇的期盼。   转眼过了大半个时辰,牢头前来催促,秦萱先一步走了。   秦薇戴上帷帽出了牢房,在马车里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她不知道秦萱来过。   说起来,这辆马车还是当初她出嫁时兄弟姐妹们凑钱给她打的,虽然不像秦莞那个精致独特,却也用料十足,很是宽敞结实。   当初秦薇嘴上连连道谢,心底却暗暗怨恨。她觉得兄姐们是在同情她,也许还有嘲笑,笑她夫家贫穷,连驾马车都买不起。   是以,每次秦薇看到这辆车心情都不会太好,同时又不得不装出十分喜爱的样子,时时乘坐。   她没有回卢家,而是去了城南的一家医馆,请大夫诊脉。   关于腹内的胎儿,秦薇已经向卢生坦白了,她算准了卢生不敢把事情闹出去。   结果正如她所料,卢生想让母亲安心,同时又想保护那个相好,因此考虑了半日便认下了这个孩子。   只是有两个条件:第一,孩子出生后不能写入卢家族谱;第二,将来两个人一拍两散,秦薇必须把孩子带走。   秦薇求之不得。   她从医馆出来,手里提着三副安胎药,又去了对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些杏脯、蜜饯。   早上出门时用的是回娘家的借口,是以她又挑了几样徐小娘爱吃的点心,差心腹丫鬟赶着马车去了定远侯府。   秦萱正在小院门口等着她,看到她手上提的安胎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四妹妹好福气,成亲不过三个月便怀上了。”   秦薇并不知道秦萱已经知道了她和魏如安的关系,更不知道秦萱知道她肚子里的胎儿是魏如安的。   因此,她镇定地行了个礼,温温软软地说:“不知二姐姐也回来了,小妹失礼了。”   本是一句寻常的话,却叫秦萱生出极大的怒气,“怎么,就连四妹妹都要讽刺我吗?确实,我已经被秦家除了名,没资格回来。”   秦薇并不像从前那样战战兢兢,只不软不硬地回道:“二姐姐多虑了,你能回来是伯父亲自开的口,谁敢说个不字?”   ——魏如安刚出事那会儿,萧氏为保下秦萱,千方百计叫人给定远侯递了一封信,不知说了什么,转天定远侯就把秦萱接回了侯府。   秦萱冷哼:“你知道就好。”   话说到这里,原以为会不欢而散,没想到秦薇随意寒暄了句“二姐姐要进去坐坐吗”,秦萱真就跟进去了。   长这么大,这还是秦萱第一次踏进秦薇的屋子。   唯一的感觉就是寒酸,就像秦薇这个人一样,她从小就看不起,瞧不上,只把她当成一个随意使唤的丫头,根本没放进过眼里。   若是从前,秦薇必对她百般讨好,现在却不然。当着丫鬟们的面,她言语间并未失了礼数,却也说不上多热情。   秦萱坐着不走,秦薇也不特意招呼,只叫丫鬟们拿着安胎药去煎。   秦萱听到这话,暗地里给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借着出恭的借口出去了,秦萱照例拖着秦薇东拉西扯。   秦薇把她的反常归结为失势后不得不收敛了性子,是以并不觉得奇怪。   期间,秦萱的丫鬟回来了,暗地里冲着她点了点头。秦萱借着茶盏的遮挡,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姐妹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瞅着日头渐渐西斜,药也煎好了。   秦萱亲眼看着秦薇把药喝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整了整衣裙,告辞了。   秦薇没留她,也没远送,只象征性地走到台阶上,瞧着她出了月亮门,便回屋歇着了。   歪在榻上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这般冷淡地对待秦萱——这个从小高高在上,对她颐指气使的人。   ***   再说秦莞这边。   听松院近来的气氛十分诡异。   一切的起因要归为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四郎从洛阳回来了,刚好赶上秦莞单方面和“梁大将军”闹别扭。   说起来,年前小四郎在崔管事的挑拨下给秦莞找了不少麻烦,梁桢为了让他学道理,给他请了个才德兼备的学究开蒙。   刚入春时汴京湿冷,学究身子不适,回洛阳老家休养,一并把小四郎带走了。   这次过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梁桢派人把小家伙从洛阳接了回来。   半年不见,小四郎长高了,也白了,小脸蛋肉嘟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鬼灵精怪的。   说起来也是巧,梁家男人个个生着一双凤眼,偏偏小四郎是桃花眼,谁都不像,单像秦莞,倒像是她亲生的。   丫鬟们看着亲切,把好吃的好玩的一骨脑地往他屋里送。   就连小毛球都很兴奋。   如今小家伙已经是一条成年犬了,个头没长多少,只是皮毛厚实了些,小小的身子依旧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像个暖暖的小手炉。   毛球显然还记得小主人,见到他后兴奋得一个劲儿摇尾巴。   面对众人的围观,小四郎腰板挺得直直的,努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只是那高高扬起的嘴角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当初在将军府时小家伙天天琢磨着回西北,如今乍一离开又不由地十分想念。想明月做的糕点,想彩练捉的蛐蛐,想陪他跳绳耍剑的小丫鬟们。   唯独面对秦莞时,小四郎依旧充满了警惕,倒不是说讨厌她,而是每次看到秦莞冲他笑眯眯的样子,小四郎就觉得这个危险的女人在打什么坏主意。   是的,小家伙对秦莞的评价就是“危险的女人”——长得过分好看,又极其聪明,哄得所有人都信她的、听她的,对他来说就是危险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记得长兄的叮嘱,对这位嫡母恭恭敬敬,不敢惹她生气。   ——唉,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呀,真是辛苦呢!   至于秦莞,看到学究家的娘子把小四郎养得白白胖胖还挺高兴,不枉她三天两头地往洛阳送补品。   为了不给小四郎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秦莞每天都要努力演戏。   要假装和“梁大将军”恩爱和睦,晚上把他赶去书房都要偷偷摸摸。   当着小家伙的面,秦莞殷勤地给“梁大将军”端茶递水,舀汤布菜,小家伙一走便翻脸不认人。   至于梁桢,一会儿恢复身份教导小四郎,一会儿扮成大将军讨好媳妇,顺带看着她在两副面孔间来回转换。   ——总之,一家三口都挺难的。   当然,也挺有滋味的。   这天,秦莞身子不方便,早早地上了床。还没睡着,便见彩练匆匆走进来,说是宋丹青叫人来请她回趟侯府。   宋丹青嫁给秦耀之后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纪氏想要把管家权交给她,自己只从旁协助。   宋丹青再三推却,最后禁不住纪氏真心实意地放权,还是应了。   如今,秦莞一听她叫人来请,当即料到侯府出事了。   梁家人多口杂,她不便多问,只匆匆穿好衣裳赶往侯府。   梁桢想陪着她,却被秦莞阻止了——她猜到这事大概和秦萱或者秦薇有关,自家姐妹的“丑事”秦莞不想让他知道。   秦莞猜得不错,秦薇滑胎了。   她到的时候,女眷们都守在秦薇房里。   徐小娘坐在床边默默流泪,纪氏拉着秦薇的手好声好气地安慰,秦萱远远地坐着,仿佛置身事外。   秦茉原本也在,只是身子渐重,不便瞧见血腥,宋丹青拿话把她哄了回去。   秦薇则是躺在床上,白着一张脸,眼睛直愣愣的,毫无神采。秦莞同她说话她也不理。   宋丹青把她叫到屋外,一脸为难,“若只是单纯的滑胎,还不至于大晚上的劳你过来……只因四妹妹情绪激动之时和二妹妹说了一番话,我同三婶都听见了,这才差人去请你。”   秦莞一听,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谨慎地问:“她们可是说了什么?”   宋丹青没直说,而是缓缓地做着铺垫:“若你我只是寻常姑嫂,这些话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口,只当从未听见。好在,咱们有幸做过一场姐妹,我深知你的脾气,若我当真置身事外,反倒惹得你不痛快……”   秦莞拍拍她的手,“嫂嫂说得对,有什么话直说便好,我仔细听着。”   宋丹青叹了口气,把秦薇和秦萱争执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秦莞听完又惊又怒,以至于对秦薇的同情都消减了些——她没想到这俩人竟糊涂到这般地位,当着纪氏和宋丹青的面就毫无廉耻地争风吃醋!   原来,秦薇吃完那碗安胎药后,没过一会儿便觉得腹中疼痛难忍,继而身下出血不止。   大夫瞧过之后,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是大人没事,腹中的胎儿却是救不回来了。   秦薇不信,接连换了三个大夫,结果都一样。   她呆呆地愣了片刻,继而像疯了似的抓着秦萱的头发,大声叫骂。秦萱不甘示弱,用更加恶毒的话回敬。   纪氏瞧着不对劲儿,连忙把丫鬟婆子们远远地打发了出去。   从她们的叫骂中,宋丹青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秦薇和魏如安暗中苟且,并怀了身孕;秦萱记恨,指使丫鬟在秦薇的安胎药里加了红花。   宋丹青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来,不然也不会听到两个小姑如此不堪的阴私事!   这也是秦莞气愤的根由,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做事滴水不露的两个人竟然这般不管不顾!   幸好宋丹青人品信得过,又和秦家兄妹素来亲厚。但凡换一个人,指不定怎么在背后笑话侯府的教养。更有甚者,为了不连累将来的儿女,和离另嫁都是有可能的。   秦莞拉住宋丹青的手,红着脸解释:“嫂嫂,你知道的,我大哥哥、二哥哥,还有我、茉儿,我们全家都不是这样的人,你千万别——”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有那样的心思,何必同你说这些?”宋丹青没好气地戳戳她脑门,叹道,“当时徐小娘也在,哭着朝三婶下跪,求我们不要将此事告诉公爹和二叔……如今为难的是,四妹妹在娘家落了胎,亲家那边如何交待?”   说到这个,秦莞倒不那么担心了。   卢生和秦薇的情况宋丹青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为了保住彼此的秘密,卢生恐怕是最希望息事宁人的那一个。   只是这话她却不能跟宋丹青直说。   但凡秦莞冲动些,报复心强些,必会趁机将事情闹大,让秦萱、秦薇再也没脸做人,让魏如安彻底失掉名声。然而,她不能这样做。   不仅是她,秦家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做。   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女儿毁了整个家族的声誉,是所有秦家人都不想看到的。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了将来的子孙后代考虑。   所以,他们不仅不能明面上处罚秦萱,还得想方设法帮她捂着。   秦萱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在侯府动手。   秦莞沉吟片刻,说:“大伯和父亲不知道也好,免得生气。只跟大哥哥说一声便好。至于卢家那边……四妹妹说到底是秦家的姑娘,咱们只有盼着她好的,怎么会害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会说是意外,哪个敢往歪处想?嫂嫂不必多虑,让大哥哥去同卢家说。”   宋丹青见她言语笃定,不由松了口气:“就说该把你叫回来,你一来我就安心了。”   看着她眼中的疲惫,秦莞不由心疼:“嫂嫂忙了许久,暂且歇歇吧,还有三婶那边,也得劳烦嫂嫂劝上一劝。”   “我知道。”宋丹青明白她的意思,进屋同纪氏说话去了。   秦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门,秦莞一转身,冷不丁瞧见她正站在庭院里。   清冷的月色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宽松的衣裙被夜风吹得晃晃荡荡。   秦莞发现她竟瘦了许多,从前还算端庄的脸在阴暗的树影下显得有些刻薄。   秦萱开口,说出的话也确实是刻薄的:“大姐姐好大的威风,嫁出去一年多,还巴巴地回来管娘家的事。”   秦莞冷笑,若不是有人不要脸地惹事,哪里用得着我回来?   像这样难听的话她能扔出一百句砸到秦萱脸上,只是她懒得说了。秦萱已经无可救要了,不值得她浪费口舌。   殊不知,她这种平静无波的态度反倒刺激了秦萱。   “看着我倒霉你很得意是不是?夫君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毁了我,毁了我的姻缘,毁了我的家!秦莞,不会这么算了的,我不会让你有好下场!”秦萱的声音很低,仿佛淬着毒,字字句句都含着浓浓的恨意。   秦莞丝毫不惧,“我等着。”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   将将鸡鸣之时,慈心居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纷纷赶过去,发现秦萱滚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滴滴血珠从指尖滑落。   秦薇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白色的衬裙上染着大红的血渍,目光呆滞,面色煞白,仿若女鬼。   青石地板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尽力了…… 第90章 9.27   青石板上扔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秦萱像疯了似的, 脸上挂着血痕, 尖利的声音甚至吓退了打鸣的公鸡。   她说秦薇给她喂了毒.药, 还想拿刀杀她。   徐小娘极力为女儿辩解,说那把匕首是秦萱的, 一定是秦萱想杀秦薇, 争执之下才伤了自己。   相比之下, 秦薇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 长长的乌发垂在脑后, 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她看着秦萱,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二姐姐, 你可知,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秦萱愣了愣,莫名露出隐隐的惧意。   这么大动静, 到底没瞒过主院。   定远侯三兄弟一道过来,见此情形连忙派人将秦薇看管起来, 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她。她刚刚小产,身子可受不得这番折腾。   秦萱脸上的伤也请了御医诊治。   御医在诊脉的时候觉出秦薇脉相不稳,似乎是中了毒。只是秦薇除了脸上的刀伤, 看上去并无大碍,御医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秦萱在御医赶到之前被灌了安神药, 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然一定会喊出秦薇强迫她吃毒.药的事。   事实和徐小娘说得差不多。   秦薇大半夜来到秦萱房里,就是为了喂她吃下那粒丸药。秦萱早有防备,掏出枕下的匕首想要伤她, 却不料反被秦薇制住,不仅吃了药,还毁了容。   秦萱到底中了什么毒,就连御医都看不出来。为了不显得自己医术不济,他干脆没说,权当是秦萱服了属性相冲的药,脉息不稳。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在慌乱中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秦茉小夫妻俩来到秦莞屋里蹭饭。   梁桢以大将军的名义差人送来一碟酱肉火烧,秦莞先是明确地嫌弃了一番,之后在众人的百般劝说下只能“勉为其难”地“尝一尝”。   正吃得起劲儿,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秦茉差点把手里的碗扔掉。   “大姐姐,有、有鬼吗?我好像听到了鬼声!”秦茉最近迷上了那些神神怪怪的画册,再加上怀着身孕的关系,总爱瞎想。   秦莞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头:“放心,鬼不会凫水,到不了咱们一方居。你好生在屋里待着,别出门,鬼就抓不到你。”   “哦哦,好!”秦茉警惕地抚着微突的小腹,往魏三郎身边挪了挪。   秦莞换了身衣裳,匆匆出了门。   秦茉担心秦莞,想把她叫住。   魏三郎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忘了,大姐姐是仙人转世,区区一个小鬼怎能奈她何?”   想到平日里秦莞有多厉害,秦茉突然就安下了心。   魏三郎暗暗地叹了口气——家家都有难降的“鬼”,只盼着这次能彻底安生罢!   且说秦莞,出了一方居径直朝秦萱的住处走去——大早上如此不顾体统的,除了秦萱再没别人。   “四妹妹又来了?”   守门的婆子惊魂未定:“不、不是四姑娘……大姑娘还是别进去了,免得吓着。”   秦莞挑了挑眉,抬脚跨进门槛。   秦萱正在屋子里发疯。   帷幔卷帘被她扯得破碎不堪,瓷器瓦罐摔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铜镜悉数扔到门外。丫鬟婆子们躲得远远的,一个个苍白着脸,谁也不敢上前。   秦莞打眼一瞅,这才发现,秦萱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些。   她的脸上、手上、脖子上,凡是看得到的地方长出了一个个黄豆粒大小的脓包,脓包赤红,甚是恐怖。   秦莞只看了一眼,刚刚吃下去的火烧差点吐出来。她也顾不得同秦萱的恩怨,连忙叫人去请大夫。   定远侯等人也来了,看到秦萱这个样子也不嫌弃,反而担心她伤了自己。   秦萱却不领情,觉得他们一定在笑话她。   她扯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恶毒地骂道:“秦薇那个贱人!是她害我至此!我决不会放过她!”   秦昌起了满嘴燎泡,十分心累,“你省点力气吧,留着治病!”   秦萱猛地掀开被子,露出那张长满脓包的脸,“父亲,秦薇在哪里?她如此害我,你会罚她的,对不对?她不是喜欢勾引别人的夫君吗?不是想生孩子吗?那就把她扔到最下贱的妓.馆里,千人压,万人骑,想生多少生多少!”   “你给我闭嘴!”秦昌气得直拍桌子。   定远侯目光一沉,询问般看向秦耀。   秦耀眼瞅着瞒不住了,只得把秦萱、秦薇同魏如安的纠葛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只是隐去了秦莞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定远侯听完,脸色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秦昌则是捏着拳头,咣咣地砸着桌子。秦三叔连连叹气。秦修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秦萱冷不丁瞧见秦莞,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你们以为大姐姐就无辜吗?她是最坏的那个!如果不是她,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她勾引我夫君在先,诬蔑我夫君在后;是她给秦薇和夫君搭的桥,也是她布了一个局引我入瓮,更是她在事成之后把夫君送进大牢!你们没想到吧,人人称道的秦大姑娘,就是这样一个毒妇!”   秦耀眉头一皱,冷声道:“胡说八道,无耻至极!”   秦萱哈哈大笑:“大哥哥,我一直很纳闷,你为何从小就那般偏向大姐姐,我听说……你们俩小时候是睡在一起的,对不对?”   “闭上你的脏嘴!”秦莞气极,作势要上前打她。秦耀更是气得变了脸色,黑沉的眸子里仿佛喷着怒火。   宋丹青一手拉住一个,冲他们摇了摇头。   秦萱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说:“瞧瞧,气成这样,莫不是心虚了?嫂嫂何必拦他们?大哥哥对大姐姐有多好你是看在眼里的,你就没有半分怀疑吗?他们可不是一个娘生的……”   宋丹青向来是笑脸迎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冷过脸,“二妹妹,我今日再叫你一声妹妹是看在二叔的面子上。事到如今你不仅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反而颠倒黑白,攀咬他人,其心可诛!今日的一切和莞儿无关,和四妹妹也无关,皆是因你咎由自取!”   “不必看我的面子,这样的逆子早该打死!”秦昌气得大吼,“她不是我闺女,不是秦家的女儿,我早将她清出了族谱!”   宋丹青和秦昌的态度彻底击溃了秦萱的最后一丝理智,她发了疯似的嘶吼:“蠢货!全都是蠢货!”   大夫姗姗来迟,一眼就认出了秦萱的病症。   “这是猪常得的毒疮呀,怎么就染到了人身上?哎呀呀,看着还挺重,就算侥幸不死也得留下疤!啧,年纪轻轻的小娘子顶着一张坑坑洼洼的脸,再想嫁人就难喽!”   大夫一边长吁短叹,一边用极长的银针给秦萱清疮。   秦萱发疯似的挣扎,没承想惹恼了大夫,三下两下将她绑了手脚,那动作利索的,一看就是治过不少头猪。   就这样,秦萱虽然留下了性命,脸却毁了。   据大夫所说,虽然这次治好了,往后秋冬之际难免还会再犯,恐怕一辈子都不能痊愈。   就像秦薇那天说的,让秦萱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秦家长辈们没再惩罚她,只将她送到庄子上,和萧氏作伴去了。   先不说萧氏见到女儿这等模样如何不甘、如何疯狂地报仇,且说秦薇。   她对下毒的事一概不认,只说那日自己是梦游,无意中走到了秦萱房里。   秦昌懒得跟她多说,主动求了定远侯将她从族中除名,赶出侯府。   定远侯想得更深一层,秦薇到底嫁了人,无论如何都要知会卢生一句。因此他没有立即同意,只说再查查。   不知谁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秦薇,秦薇以为自己要被家族除名,竟服下砒.霜,跑进秦氏祠堂,用这种决绝的方式逼迫定远侯。   “我不要被除名,就算死,我也是侯府贵女!不许把我除名,不许!”   “我已经没有孩子了,没办法再拴住魏郎的心……我什么都没有了,绝不能再失了名声!”   瞧着秦薇这个样子,就连秦莞心里都不好受,更别说看着她们长大的几位长辈。   最难过的要数徐小娘。   她抱着秦薇的身子,看着她不断渗血的嘴角,哭得肝肠寸断。   秦莞派人请来了丹明宇,却无济于事。   用丹明宇的话说,秦薇想来抱了必死的决心,用的毒量极大,早已侵入五脏六腑。   秦薇靠坐在徐小娘身上,仰头看着秦莞,竟笑了。   “大姐姐,我可真羡慕你呀!你明明不爱读书,女红也马马虎虎,性子更算不上和顺,却偏偏能博得大伯的重视,博得哥哥们的喜爱,还敢和父亲顶嘴,这是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啊!”   “我也好恨你!我常常想,如果没有你,哥哥们是不是会对我好一些,父亲是不是会多看我两眼,我和小娘是不是就能生活得舒心些?”   秦莞抿了抿嘴,没说话。   秦茉小声嘟囔:“说得好像秦家多对不起你似的。大姐姐过得好,还不是因为她聪明又厉害,若把她的命换给你,指不定被你过成什么样呢!”   “你倒是被她收买了。”秦薇讽刺地笑笑。   “那又怎么样?我乐意!”秦茉骄傲地挺了挺肚子。   秦莞捏了捏她的手,叫魏三郎哄着她出去了。   她心里还有个结,需要秦薇解开。   “你既然这样在意名声,为何还要跟魏如安牵扯到一起?”   “家人不疼我,夫君不爱我,我就不能找个一心人吗?”秦薇理所当然地说。   秦莞道:“你当真以为魏如安就是那个一心人?他是你的姐夫,即便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们也不可能朝夕相伴。”   “我为什么要跟他朝夕相伴?”秦薇轻笑道,“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就够了。我和二姐姐不一样,我始终记得自己是侯府贵女,怎能改嫁给姐夫,让人指指点点?”   秦莞皱眉,“你就不怕秦萱知道?”   “二姐姐太过自以为是,她怎会想到她的夫君会被我这个不起眼的人抢走?若不是你从中作梗,瞒她一辈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秦薇眼中闪过浓浓的恨意,“我时常庆幸,同魏郎定亲的不是大姐姐你。”   秦莞心头一窒:“为何?”   “你太聪明,身后又有这么多人撑腰,但凡被你发现,决计没有我的活路。”   秦莞十指不自觉地收紧,强自镇定地说:“倘若当真换成我,你会怎么做?”   秦薇目光一凌,恨声道:“我会杀了你,取而代之!”   秦莞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秦耀扶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出祠堂。   秦莞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闪过无数幅画面,无数道声音,有前世的,也有今生的,密密麻麻地挤着,仿佛要把她的脑袋撑爆。   不知哪里传来“嘭”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断掉了。秦莞出了一脑门汗,继而浑身陡然一松。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她意识到,折磨了她这些时日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前一世杀她的凶手就是秦薇。   至于她是如何收买飞云、如何知道相思豆的用处,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还有一些事尚待查明——   秦薇毒害秦萱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药她手里还有多少?   还有刘司膳……   上一世,在相国寺中一直是刘司膳出面对付秦莞,魏如安的姘头始终躲在幢幡之后。如果那个人就是秦薇,那么她和刘司膳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   只是,秦薇什么都不肯说了。她的毒开始发作,大口大口地呕血。   她抓住徐小娘的手,流下两行清泪:“娘亲,薇儿对不起您……薇儿下辈子再做您的女儿……”   “不要了,不要再跟着为娘受苦了!可怜的闺女,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徐小娘泣不成声。   短短两日,秦家两个女儿一死一伤,当真叫人难以释怀。   秦萱太过自以为是,总是追求够不到的东西,瞧着别人好就嫉妒,偏偏还不肯全心付出,且输不起。   而秦薇,从小被徐小娘压着,谨小慎微到极点,想要的不敢争取,想说的不愿表达,最后把自己压抑成了一副扭曲的性子,总觉得谁都对不起她。   而秦莞、秦茉,长到这么大,又哪里是顺风顺水?   所以说,人的命各有不同,运却能改变。爹妈生养一场,将来的际遇全看自己的选择。   ***   定远侯向来耿直,秦薇的真正死因他没有隐瞒卢生,就连她的身孕也如实告知。   拼着秦家满门名声尽毁,他也想求一个无愧于心。   没想到,卢生不仅没宣扬出去,还主动要求把秦薇的遗体领回卢家,以妻礼安葬。为了让定远侯安心,他主动说出了和那位歌伎的事。   秦家上下感念他的赤诚,言明侯府永远是他的岳家。   安葬秦薇之后,定远侯作主给卢生那位相好的歌伎改了良籍,并收为义女。   卢母原本就是贪图侯府门弟,如今歌伎有了定远侯撑腰,她再也没理由拦着。   这样一来,定远侯府保全了体面,卢生也同心爱的人终成眷属,可谓是厚道之人皆有福报。   ——这是后话。   眼下,整个家里最难受的莫过于秦昌。   两个女儿接连出事,他终于开始反思,这一切是不是他的责任。   他来到徐小娘的院子,在门口站了许久。看着院内的一草一木,他努力地想,自己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屋内传来徐小娘的哭声,和从前的隐忍压抑不同,她终于放开了,哭得好大声。   秦昌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用从未在这个妾室身上施展过的温和语气说:“不要太过悲伤,将来我会好好待你。”   徐小娘伏在床上,只一味哭。   秦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归家。倘若现在你还有这样的想法,我便给你准备盘缠,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   徐小娘终于有了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怨恨。   她红肿着一双眼,冷冷地看着秦昌,“风风光光?我唯一的女儿没了,你叫我如何风风光光?”   秦昌自知理亏,没吭声。   徐小娘压抑了多年的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秦昌啊秦昌,别以为薇儿的死你没有半点责任!这些年但凡你公正些,有良心些,对我们母女稍微重视些,薇儿也不会如此!”   “你还记得韩氏吧?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没有真正关心过任何人,除了你的面子,你的名声,你侯府的体面!”   这些话就像锋利的刀子,一刀又一刀地扎进秦昌心口。这个向来自诩风流的男人,一瞬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踉踉跄跄地从小院中出来,迎头碰见秦莞。   看着他灰败的脸色,秦莞叹了口气,难得生出些许心疼,“您别太过自责,儿女大了由不得父母掌控,她们或者飞黄腾达,或者为非作歹,单看自己的心,谁都左右不了。”   秦昌摇摇头,颓丧地说:“徐氏说得对,但凡我对薇儿上心些,也不至于让她生出这许多怨怼。”   秦莞撇撇嘴,“你对我也不怎么样,我还不是好好活着?”   秦昌一愣,当即瞪起眼,“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气我!”那中气十足的模样,显然恢复了活力。   秦莞笑笑,眉眼间难得露出几许温顺,“父亲,以后咱们都好好过日子。”   秦昌不由地红了眼圈。   父女两个相伴着往前院走,在风雅轩门口碰到了花小娘。   花小娘看到秦莞,恭恭敬敬地屈了屈膝。   秦莞回了一礼。   两相分开,秦莞独自走向一方居。   九曲桥头站着一个人,甲胄未卸,袍角染尘,似是刚从大营赶回来。是她的“梁大将军”。   梁桢上前,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温声道:“回家罢。”   “这就是我的家。”秦莞说。   梁桢叹息一声,道:“近来的事你都看着,当知人生无常,生死难料,短短余生,想要在怄气中度过吗?”   秦莞抬眼看着他,不满道:“将军不是已经说过,不愿和我共度余吗?”   梁桢微垂着眼,凤眸中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情,“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至少当时觉得还不能。   秦莞咬了下嘴唇,有些艰难地问:“你……还没忘了丹大娘子?”   梁桢没吭声。这么大的事,他没法替他爹回答。   秦莞鼓了鼓脸,半是赌气半是真心地说:“我不奢求要你的心,反正我也没多少心给你。我就想着以后能做个伴儿,就像现在这样,不行吗?”   梁桢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   秦莞一怔,“你说真的?”   梁桢执起她的手,眉眼间满是疼宠,“承蒙娘子不弃,愿同梁某共度余生,梁某三生有幸。”   “你知道就好。”秦莞没绷住,露出一丢丢得意。   梁桢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莞莞,你要记着,今日同你许下余生之约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嗷~~~这数据差的呀,作者菌的心都凉了。 第91章 9.28   秦莞被“梁大将军”接回了将军府。   自从那次在九曲桥头相互表白之后, 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了一种无形的牵绊, 比以往更亲密, 更默契了。   过了中秋,魏如安被流放到了登州沙门岛。   那里关的大多是重刑犯, 即便天下大赦也赦不到他们身上。如无意外, 魏如安此次一去后半生都要在繁重的劳役中度过了。   徐小娘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侯府, 回江南老家。   她走的时候给秦莞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说两件让秦莞无比震惊的事。   徐小娘告诉秦莞当年她母亲韩琼的死有问题。   秦莞十一岁那年, 韩琼再度有孕,原本整个保胎的过程十分顺利, 偏偏就在临近生产的时候出了岔子。   好在韩氏早就备下了接生婆,对方说胎位很正,即便早了些也能平安生产。只是, 不知为何自从萧氏请来了御医署的医官,一番诊治之后, 原本的顺产突然就变成了难产。   最后不仅韩琼丢了性命,那个好不容易生下来的男胎也没保住。   秦莞浑身发冷,手指颤得几乎拿不住信笺。她拼命告诫自己要理智, 不要被徐小娘利用。   她想着,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徐小娘编造出来的, 目的就是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让她和萧氏结怨,间接替秦薇报仇。   毕竟母亲那般聪慧,伯父又是明智之人, 倘若真有问题,他们会毫无所觉吗?   秦莞努力镇定下来,继续往下看。   在信的末尾,徐小娘又告诉她一个天大的消息——她的弟弟,那个生下来不久就“死”去的孩子,也许还活着。   看到这里,秦莞方才的理智、镇定全都没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提醒她: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倘若她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和她血脉最亲的人……   秦莞抛掉所有的理智,骑上马向城外追去。   今日赶上庙会,车上人流如织,若放在从前,秦莞绝不会做出这种当街纵马之事。然而此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高壮的骏马踢踢踏踏地跑着,虽然极力注意不要冲撞到行人,还是惊得人们纷纷躲避。   大伙第一反应是喝呼斥责,然而抬头一看,瞧见小娘子绝美的姿容,到口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中秋庙会,巡防营负责街道治安。沿街的商贩上报,说是有人当街纵马。   这对那些在巡防营中混日子的衙内们来说可是好消息,不仅能立立威,还能罚些银钱买酒喝。   年轻的郎君们兴冲冲追上秦莞,打眼一瞅,立即怂了。   这人他们认识,从前是偷偷肖想的秦家大姑娘,如今是镇北将军府的大娘子,别说他的夫君梁大将军他们惹不起,他的继子梁小将军他们更不敢惹。   梁桢如今担着巡防营的差事,上了衙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下了衙就是一道喝酒打球的狐朋狗友。   眼瞅着秦莞不管不顾地往城门口跑,有人愣愣地说道:“这秦大娘子该不是要逃家吧?”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说:“去,赶紧去叫梁兄!”   就这样,秦莞出城不久,梁桢就追了出去。   他自然不会认为秦莞要离家出走,只是担心她出事,想要护着她。   秦莞在城南十里亭追上了侯府的马车。   驾车的马夫一看是自家大姑娘,没犹豫,立即停了下来。   秦莞把徐小娘请到僻静处问话。   她拿出那封信,直截了当地问:“信上说得可是真的?”   徐小娘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的模样,讥笑道:“大姑娘既疑我,眼下不管我说是或者不是,你会信吗?”   秦莞定定地看着她,道:“我记得,你不识字。”   “大姑娘既然这样说,想必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徐小娘道,“你猜得没错,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也不是刚刚写成的,而是我一早就备下的,原本打算交给薇儿,倘若我有个万一,她还能借此在你这里讨个人情,谁能想到她竟走在了我前头……”   徐小娘红着眼,满脸悲伤,只是一滴泪都没掉出来。这些天,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秦莞硬着心肠,故作凶恶地说:“倘若我发现你骗我,我或许不会对付你,但我决不会放过秦薇。即使她已经走了,我也能让她在地下不安生!”   徐小娘拿帕子压了压眼角,突然笑了,“你不会的,大姑娘。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仁慈,断不会做出这种恶事——这高高在上的仁慈啊!”   说这话时,她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怀念,有感激,也有嘲讽。   她轻叹一声,言语间带出几分诚恳:“事到如今我没必要骗你。当然,我也有私心,不用我说大姑娘也知道。”   秦莞问:“倘若母亲的死当真有蹊跷,伯父和父亲为何从未提过?”   “侯爷志在朝堂,主君满心装着诗词文章,到底是郎君,哪里懂得后宅的阴私?”徐小娘顿了一下,说,“自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信与不信全凭大姑娘。”   秦莞目光一闪,道:“我弟弟……也是你猜的?”   “是我亲眼看到的。”徐小娘毫不迟疑地说,“韩大娘子走的那日,我看到有人从产房里抱走一个胎儿,想来是刚出生的小郎君。”   秦莞呼吸一窒,“那人是谁,你可认识?”   徐小娘摇了摇头,“是个年轻娘子,不是侯府的人……想来也不是韩大娘子身边的人,我之前从未见过她。”   “那人有何特别之处?”   徐小娘似是想了一下,说:“生得很是标志,眉心有颗美人痣。”   秦莞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严厉:“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只有我。”   “为什么唯独是你?”   徐小娘抬眼望向河边的垂柳,似是在回忆,“韩大娘子素日待我和善,听说她难产体力不支,我便炖了参汤给她送去。刚好看到那人从后窗跳出来,我以为是贼人,慌忙间躲进了牡丹丛……”   秦莞估算了一下牡丹丛和后窗的距离,皱眉道:“既然离得这么远,你为何能看清她的正脸?”   “那日月色皎洁,她打湖边经过,我看到了湖面上的倒影。”徐小娘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十分温和,“大姑娘,小郎君出生那日,月儿弯弯,可美呢!”   秦莞心内一酸,秦薇的生日也是六月初。   她闭了闭眼,有些悲伤地问:“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不早说?”   “我没勇气,我要自保。”徐小娘自嘲般笑笑,“大姑娘,不是人人都像你和韩大娘子这般生而高贵,可以肆意地活着,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都有人善后。如我和薇儿这般的低贱之人,倘若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秦莞沉默了片刻,说:“你走吧。”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打算为难她。   “大姑娘,保重。”徐小娘屈了屈膝,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的那一刻,秦莞突然说道:“秦薇并不低贱。她是侯府四姑娘,自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更是请了最好的先生来交。只要她肯开口,想要什么父亲打过驳回?是你把她养得谨小慎微,不敢出头,却又怨天尤人;是你日日把‘低贱’挂在嘴边。”   车内没有回复,只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   徐小娘走了,秦莞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突出其来的消息让她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上一世的仇人刚刚解决,就又迎来新的挑战。   十里长亭,垂柳依依,片片狭长的黄叶飘飘悠悠地落在水波之上。如此秋高气爽的旷达之景,秦莞却显得失魂落魄。   有人踏着落叶缓缓而来。   明明没有听到声音,秦莞却像有感应般扭头看去。   郎君一手牵着马,一手挎着刀,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发上的缎带随风舞动。红色的衣裳映衬在青天黄叶间,绘成一副优美的水墨画。   这还是秦莞第一次见到梁桢穿着宽袍广袖的模样,不料竟这般风流,这般夺目。   “怎么穿成这样?”/“怎么还不回家?”   两个人同时开口。   梁桢不甚自然地卷了卷衣袖,道:“打赌输了。”   “所以要装扮成‘丰收神’?”秦莞挑挑眉,“听说丰收神都是白白胖胖喜气洋洋的,哪里有你这般年轻俊朗的?”   被变相地夸奖了,梁桢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转而道:“事情办完了便早些回去,今日庙会人多事杂,别出了岔子。”   看着他关切的模样,秦莞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倾诉一番。   她问:“我可以信你吗?”   梁桢点点头,说:“正如我信你一般。”   秦莞不由地扬起嘴角,很容易就说了出来:“我有一个弟弟,他很可能还活着,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就去找。”梁桢说。   “万一……万一他已经死了,怎么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莞面露失落,“好难呀,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怕……”   “别怕。”梁桢笃定道,“只要当年的人还没死绝,总能找到线索。”   秦莞眸光一闪,说:“是的,还有萧氏,还有喜嬷嬷,她们总能知道些。只是,我又忍不住担心,到头来会是一场空。”   梁桢挑眉,“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秦大姑娘。”   秦莞撇嘴,“你又认识我多少?”   梁桢轻笑,“我只知秦大姑娘从不缺少一往无前的勇气。”   “人都有脆弱的时候。”秦莞毫不避讳地说。   “这个‘时候’有多长?”梁桢笑问。   “许是一顿酒的工夫。”秦莞朝他眨眨眼。   梁桢挑眉,“你确定?不会喝醉了耍酒疯?”   “便是耍上一场又如何?”秦莞一脸傲然。   梁桢满目宠溺,“好。”   于是,他租了船,买了酒,带着秦莞顺流而下,如秋日游玩般潇潇洒洒地醉了一回。   秦莞借着酒劲儿哭了一场。这通眼泪压抑了许多日,本该在她大仇得报的时候哭出来。   梁桢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秦莞没有介意他小小的僭越,反而仰起脸,得意洋洋地向他显摆:“你父亲已经同意了,他说愿意和我过一辈子。”   梁桢笑:“你是为了让我嫉妒吗?”   “放心,你父亲还是疼你的,不会因为我就怠慢亲儿子。”秦莞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   梁桢弹弹她脑门,“蠢丫头。”   秦莞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单凭着这句话,我就要打你了。”   梁桢失笑,“你还知道我对你好?”   “我当然知道。”秦莞借着酒劲儿说出心底的话,“每次在我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都是你在我身边。”   ——遇到魏如安那次,决定要不要嫁给大将军的时候,确认前世的仇人时,还有现在。   梁桢笑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不跟我父亲过了,跟我过。”   秦莞切了一声,笑嘻嘻地说:“想得美!”   梁桢也笑,只是笑得十分复杂。   秦莞越喝越醉,越醉越喝,最后几乎瘫倒在梁桢身上。   梁桢放肆地将她揽在怀里,沉着嗓子问:“莞莞,我是谁?”   “你是我的木头哥哥呀,永远都是。”   梁桢说:“我不是。”   “你就是。”秦莞固执地掀开他的袖子,醉声醉气地说,“你看,胎记还在。”   然后又抬起手,软哒哒地摸他的脸,“你看,没胡子。”   完了很是得意地哼了声,说:“虽然你和大将军长得像,却休想骗我。我知道大将军也、也没……嘻嘻……”   后面的话消失在唇齿间,秦莞就这样睡了过去。   梁桢把她抱在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莞莞,你可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会和一个女子共度余生。即便是现在,我也不知还能护你多久。   我多希望四海升平,国运昌隆。我们生在普通人家,做两个平凡的少年,不懂权谋心术,不担家国重任,不必知道龙亭有多高,不用在乎汴京有多远,只关心一日三餐,种田养娃,安稳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呜呜……嗷! 第92章 9.30   秦莞醉过一场, 醒来之后又恢复成那个洒脱果断的秦小娘子。   不, 现在已经是秦大娘子了。   因为和“梁大将军”有了余生之约, 她心里便多了一份惦念,跟梁桢喝酒同游的事特意跟“梁大将军”提了一下, 就像怕他误会似的。   只是, 让秦莞不解的是, “梁大将军”当时的表情很奇怪, 不像吃醋, 更不像生气,总之有点难以理解。   不过, 她没时间猜测大将军的心思,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要查明母亲的死因,还要确定弟弟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秦莞找到喜嬷嬷, 直截了当地询问当年的事。   起初喜嬷嬷不肯说,秦莞学着韩琼当年的样子, 软话硬话一通说,这才唬得喜嬷嬷松了口。   “老奴不是有意隐瞒姑娘,只是事情尚未明了, 担心姑娘冲动之下涉险。”喜嬷嬷叹了口气,说。   秦莞听出她话里有话, 敏锐地道:“嬷嬷此话何意?莫非此事除了萧氏还有旁人参与?”   喜嬷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萧氏有没有参与老奴不敢说,倒是那个人……大娘子临终前有所察觉, 曾嘱咐老奴千万不要让姑娘知道。”   “是谁?”   “大娘子怀疑是……宫里的贤妃娘娘。”   秦莞一怔,竟然和这个人有关……难怪喜嬷嬷瞒了这些年。   喜嬷嬷红了眼圈,“若非是这样一个连侯府都惹不起的人,大娘子又如何会千叮万嘱不能让姑娘牵扯进去。”   秦莞不解,“母亲为何会怀疑贤妃?她们当年不是很要好吗?”   喜嬷嬷摇了摇头,“此事老奴也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怀疑大娘子当时是不是疼糊涂了……若想知道真相,恐怕只有找到大娘子当年的那份手札。”   是了,母亲的手札……   秦莞这才想起这个重要的线索,贤妃不就是一直在暗中指使萧氏找东西吗?或许就是那个放着手札的匣子。   只是,她前段时间把一方居和韩琼当年住过的慈心居都翻了一遍,既没找到那个牡丹长匣,又没找到母亲的手札。   喜嬷嬷同样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到韩琼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哪里。   秦莞沉默了片刻,方才提起另一件事,“嬷嬷可知,我那弟弟……有可能还尚在人世?”   喜嬷嬷一听,大为震惊,“姑娘此话当真?”   秦莞点点头,把徐小娘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喜嬷嬷又惊又疑,“可是,当年老奴亲眼看见小郎君生下来便没有气息……”   “我问过丹医官,胎儿初生假死的情况并非没有,多为喉咙或肺腑中的淤物所致,严重者需得拍抚小半个时辰才能得救。”秦莞顿了顿,带着一丝希冀问,“小郎他……可是嬷嬷亲眼看着埋的?”   “不,不是。”喜嬷嬷连连摇头,“当年大娘子新丧,太多事需要处理,姑娘又伤心过度病倒了,老奴不敢假手于人,只得亲自照看。小郎君的后事是萧氏主动揽过去的,府里都说她办得十分体面。”   也是因为这个,这些年喜嬷嬷对萧氏存着几分感激之心,没有让秦莞防着她。   听了这话,秦莞既喜又气。喜的是弟弟或许真的还活着,气的是此事终究和萧氏脱不开干系。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确定弟弟是生是死。   依着当地习俗,夭折的幼子不能葬入祖坟,萧氏在离着秦家坟地不远的地方买下一处小土丘,将小郎君体体面面地安葬了。   秦莞一直知道这个地方,只是从未来过,她怕自己受不了。这还是她头一次来。   放在三天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来看望“弟弟”不是为了祭奠,而是为了挖坟。   喜嬷嬷说,小郎君的脚生得十分奇特,在右脚趾根处多出一块圆形的骨头,就像一个小肿包似的。   这是韩家族人祖传的,韩琼、韩琪、韩老爷子都是如此,平时做鞋的时候右脚要比左脚宽上半寸。   所以,秦莞今天要来挖坟,她要亲自确认一下棺中埋的到底是不是她亲弟弟。   她刚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几乎把喜嬷嬷吓个半死,最后好说歹说,只得请了道士从旁“护法”,喜嬷嬷才没到秦昌跟前告状。   秦莞铁了心,必须要亲自验证一下。   其实她也有些怕,但还是壮着胆子盯着护卫们挖开坟头,起出那个小小的棺椁,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具覆盖着彩衣寿袍的小小尸体。   棺内放着除湿驱虫的矿石和药粉,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多,小家伙的尸.身保存得还算完整。   秦莞横下心凑过去看了一眼,惊喜地发现这个小孩不是她弟弟。   不仅因为他脚上没有凸出的圆骨头,还因为她带来的仵作非常肯定地说:“此子夭折时至少已经满月,不可能是新生儿。”   那一刻,秦莞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徐小娘没有骗她,她弟弟真的还活着!   秦莞将棺中的小孩重新安葬,并请来有经验的天师做道场,超度亡灵,让他早日投胎,不必再以别人的身份镇在这里。   ***   另一个可能的知情人是萧氏。   秦莞派人暗中监视她,发现她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庄子上。   尤其是秦萱出事后,萧氏隔三岔五就会贿赂守门人,扮成农妇的模样偷偷溜出庄子。要么和贤妃的眼线冬儿私会,要么去城南的一家针线铺子,一待就是大半天。   秦莞叫人重点关注那个针线铺子,前两次都没什么收获。终于有一天,钱嬷嬷急匆匆来报,说是她在铺子里见到了刘司膳。   钱嬷嬷之所以能认出她,是因为前段时间秦莞一直在调查她的下落。   “那姓刘的宫人早已不是从前那副光鲜的模样,仿佛老了十几岁,穿着粗布衣裳,靠卖绣活为生。”   钱嬷嬷喝了口水,继续说:“不知萧氏如何得的消息,倒像是故意在那里堵她似的。起初两个人找了个僻静处说话,咱们的人还没来得及往近处凑,就见她们起了冲突,刘婆子黑着脸走了,萧氏倒是在原地站了许久,脸色难看得很。”   秦莞皱眉,“可查到了她的落脚处?”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说:“是……四姑娘的婆家。”   “卢家?!”秦莞惊讶,“他们怎么会和刘司膳扯上关系?”   钱嬷嬷顿了片刻,说:“姑娘有没有想过,那刘婆子明明被贤妃扔到了乱葬岗,为何能捡回一条命?”   “你是说,她被卢家人救了?”   钱嬷嬷摇摇头,“或许不是卢家人……”   秦莞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卢家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秦薇。   这就能解释得通,秦薇为什么知道相思豆能杀人,为什么能用那种阴毒的手段对付秦萱。还有上一世,秦薇为什么会和刘司膳一起出现。   秦莞决定见一见卢生。   因为秦薇的事,秦莞还算了解卢生的性格,所以直接问他反而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   结果没让她失望。   卢生告诉秦莞,这位“刘嬷嬷”是秦薇的陪嫁,似乎是身体不好,不大出门。   秦薇对她十分敬重,不仅给她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还不用她做活,只偶尔把她叫出来说说话,至于两个人谈了什么,就连秦薇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   虽然秦薇死了,卢家和秦家的关系却没断,秦薇带过来的嫁妆和仆从由定远侯作主给了那个歌伎,毕竟是名义上的“义女”,定远侯没亏待她。   卢生和新妇感念侯府恩德,对秦家旧仆十分厚道,尤其是这个曾经被秦薇器重的刘嬷嬷,平日里可以自由外出,还能接些绣活赚私房钱。   卢生的话不仅验证了秦莞先前的猜测,还让她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上一世秦薇会和刘司膳联手杀了她,原来她们早就勾结到了一起!   这样看来,上一世就算没有“梁大将军”参与,刘司膳还是会被贤妃赶出宫。   只是,她是怎么认识的秦薇,又是如何瞒着秦家人跟着秦薇嫁到了卢家?   秦莞派人把刘司膳捉了来,连夜审问。   刘司膳是个没种的,三两鞭子打下去就全招了。   原来,她之所以能跟在秦薇身边,是徐小娘从中搭的线。   当初她被扔到乱葬岗,眼瞅着就要咽气了,恰好碰到徐小娘前去给生父上坟,瞧着她穿着宫衣,面容不俗,不由动了心思,悄悄地将她救了下来。   徐小娘这些年在侯府吃穿不愁,暗地里还攒了些银钱,在城郊买了个小农庄,想着将来给秦薇作嫁妆。就这样,她把刘司膳安置在了那里。   刘司膳一心想活命,自然拿出十二分的本事讨好徐小娘。徐小娘见她对后宅之事颇为精通,这才安排她改名换姓,跟着秦薇到了卢家。   那枚害秦萱毁容的“毒疮丸”,就是刘司膳亲手调制的。她原是为了讨好秦薇,让她拿去对付卢生相好的歌伎。   秦薇不便对她交待实情,因此只是收下了,没想着用。若不是秦萱害她失了孩子,她也不会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喂给秦萱。   至于萧氏,早就知道了徐小娘暗地里的小动作,也知道刘司膳跟着秦薇嫁到了卢家。   她只当不知道,为的就是看秦薇和卢家的笑话——当初秦昌给秦薇定下这门亲事时,她就让人调查过,知道卢生有一个相好。   然而,萧氏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受害的会是自己的女儿。   萧氏恨毒了秦薇,恨毒了徐小娘,更恨毒了制出那枚毒丸的刘司膳,却从来没反思过自己的所做所为。   不过,她最初找上刘司膳并没想立即报仇,只是想让对方救救秦萱。只是,刘司膳断然拒绝了。   “不是我不想救,是救不了,猪疮之毒无药可解,只能暂时压制。”刘司膳虚弱地说。   秦莞冷冷地看着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上一世被她虐杀的场景。   对上她满含杀气的目光,刘司膳不仅没有最初的畏惧,反而笑了一下,“秦大娘子,就算你今日不捉我,我也活不长了。萧氏并非善类,她势必会到贤妃跟前告我一状。死在秦大娘子手里总比死在萧氏手里痛快得多。”   秦莞道:“你怎知我会杀你?”   “直觉吧,人死之前都会有直觉。”刘司膳说。   此时她双手被缚,歪着身子靠坐在墙边,脸上带着伤,衣裙上染着血,就像前一世秦莞死前那样。   秦莞闭了闭眼,说:“你想不想和我做一笔交易?”   刘司膳眼中闪过一抹希冀,“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曾经是贤妃的心腹,替她做了不少事。想来,你应该知道我母亲当年是如何死的。”秦莞尽量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刘司膳的身体明显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9月最后一天……嗷! 第93章 10.4   看着刘司膳的反应, 秦莞面上一冷, “我母亲的死果然和你有关!”   “不, 不是!”刘司膳极力否认,“那时候我刚到娘娘身边不久, 并不得她信任, 韩大娘子之事我只是、只是略有耳闻……”   秦莞审视般看着她,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刘司膳连连点头, 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据她所说, 那时候贤妃时常召韩琼入宫,两个人时常说些休己话, 贤妃一般会将宫人打发出去,只留一个名叫佟娘的在跟前伺候。   佟娘是贤妃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女使,生得十分美艳, 与韩琼也是相熟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失了踪影,贤妃身边缺人, 这才让她寻着机会。   秦莞敏锐地问:“既然与你无关,为何你方才那般紧张?”   刘司膳咬了咬牙,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佟娘, 她恰好就是韩大娘子离世那天出宫的。”   秦莞心头一颤,“她眉心可是生着一颗美人痣?”   “秦娘子认识她?”刘司膳恍然, “是了,娘子幼时也是时常入宫的。”   事实并非如此,秦莞五岁后就极少入宫了,对那个佟娘并无印象。之所以猜到她眉心有痣, 是因为徐小娘曾经提过。   母亲突然难产,弟弟被人调包,不失所踪;贤妃宫里失了贴身女使,恰好就是抱走弟弟的人。若说这件事和贤妃没有关系,秦莞怎么都不信。   除了贤妃,还有萧氏,若无萧氏作内应,贤妃不可能轻易得逞。   她问刘司膳:“你可知道萧氏和贤妃的关系?”   刘司膳点点头,“萧氏本就是娘娘身边的女使,她能嫁入侯府也是娘娘一手安排的。”   秦莞面上一寒,果然如此!   刘司膳偷眼看着,突然磕了个头:“求娘子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以帮娘套萧氏的话,娘子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叫我去问!”   秦莞挑了挑眉,“你凭什么觉得萧氏会见你?就算她见了你,你又如何能套出她的话?”   “我这里有贤妃的信物,萧氏不敢不见我。”刘司膳手被绑着,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   秦莞心存警惕,没去接。   刘司膳道:“娘子不必如此小心,我还想多活几年,断不敢在这里害了娘子。”   毕竟,屋里屋外都是秦莞的人。   尽管这样,秦莞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她摘下脑后的银簪,挑着玉牌翻看。   刘司膳道:“这是我出宫前从娘娘那里偷的,之后藏在了里衣中,这才没被搜了去。我拿着它对萧氏说娘娘知道我没死,叫我在宫外给她做事,萧氏不敢不信。”   秦莞要对付萧氏,其实用不着刘司膳。不过,她对这块玉牌倒是挺感兴趣,思量着怎么从刘司膳口中套出牌子的用法。   就在这时,钱嬷嬷从外面进来,悄悄地凑到她耳边说:“萧氏进宫了。”   “为何没拦?”   钱嬷嬷脸上闪过几分愧色,“咱们的人没盯住,直到她进了宫门才察觉。”   秦莞皱了皱眉,这才改了主意。   萧氏和刘司膳不一样,她素来有主意,且有本事甩开她的人,想来手中还有底牌。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把她抓来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既然这样,还不如废物利用,让刘司膳去试试。反正刘司膳如今黔驴技穷,翻不出花样。   打定了主意,秦莞便不再犹豫,当即对刘司膳交待一番,继而放了她,并让人暗中盯着。   再说萧氏。   她进宫去见贤妃,一来是想通过贤妃拿到解药,救治秦萱;二来是想求得贤妃的帮助,杀了刘司膳,替秦萱报仇。   谁知,自从魏如安和秦萱出事后,贤妃就把她们母女当成了弃子,今日之所以愿意见她就是为了收回她手里的那枚玉牌。   玉牌一到手,贤妃立马翻了脸,“萧氏,你原是本宫手底下的人,一件事没替我办成不说,倒是一天到晚求本宫这个,求本宫那个,你当我这宫门是朝你家开的吗?”   萧氏抿了抿嘴,强笑着说道:“娘娘,萱儿毕竟是您看着长大的,您今日发发好心救她一命,从今往后我们母女必当结草衔环,全凭娘娘差遣!”   贤妃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说:“你家姑娘不是活得好好的,用得着本宫救?”   “萱儿毁了脸,整日里疯疯颠颠,妾身日日瞧着,只觉得比死了还要可怜。”萧氏拿袖子擦了擦泪,继续道,“若娘娘能救她一回,不仅是萱儿的造化,也是娘娘的福报——虽说没了魏生,还是齐生、姚生不是?只要萱儿容貌得复,依然能替娘娘办事!”   说这话时,萧氏的心就跟油煎似的,可是没办法,若要保住秦萱只能把她彻彻底底地“卖”了。   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贤妃依旧不冷不热,“既是疯了,便叫她好好养着吧,本宫可不敢再用。”   萧氏一听,不由地冷下声音:“娘娘这是打算弃了我们母女?”   贤妃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萧氏咬了咬牙,沉声道:“娘娘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帮您杀了韩氏,又是谁换走了她的幼子?此事若让秦家知道,您说,二皇子会不会再添一个敌手?”   贤妃手上一顿,脸色当即拉了下来,“萧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娘娘,若非走投无路,妾身怎么也不敢给您添麻烦呀!”萧氏重重地磕了个头,“妾身求得不多,只希望您救救萱儿!”   贤妃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之后又很快隐去。   她放下茶盏,一步步走到萧氏跟前,将她扶了起来,“好歹你我主仆一场,萱儿的事本宫怎会袖手旁观?只是那刘司膳当初是被本宫赶出宫的,如今即使本宫亲自开口,她也未必会应。”   萧氏想要开口,贤妃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不瞒你了,本宫早就叫人去找她了,只是怕你空欢喜一场,这才没说。”   萧氏虽心内存疑,面上却露出十足的感激,“妾身谢过娘娘!”   贤妃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同她说了好些休己话,这才放她出宫。   随着萧氏的背影渐渐消失,贤妃脸上的笑一寸寸收起。空荡荡的大殿中传出她冰冷的声音:“萧氏,留不得了。”   刘司膳知道秦莞的人在暗中监视着她,她为了活命,丝毫不敢蒙骗秦莞,她当真把萧氏约了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萧氏根本就没相信贤妃的话,这次之所以会赴约其实是为了亲手除掉刘司膳,替秦萱报仇。   萧氏动作很快,进屋之后丝毫没有犹豫,飞快地掏出匕首朝刘司膳心口刺去。   若不是刘司膳早有防备,险些就是丢了性命。   刘司膳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疯了吗?杀了我,你岂能活命?”   萧氏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我清醒得很!我堂堂侯府命妇,手刃一个宫中逃奴,你说秦家会不会保我?今日,我便要拿你的命替我的萱儿赎罪!”   刘司膳对上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也下了狠心,“那也得看你杀不杀得了我!”   说着,手腕便是一翻,不知使了哪股巧劲儿,竟将萧氏手里的匕首夺了过去。   萧氏面上一变,还没反应过来,胸口便被刺了一刀。她疼得浑身一颤,却不忘攥住刘司膳的手,使着狠劲将匕首拔住,转手朝她刺去。   刘司膳一声惨叫,被刺了个正着。   殷红的血喷溅到两个人脸上。   许是死前迸发出的巨大能量,她们就这样你刺我一刀,我刺你一刀,几乎要同归于尽。   秦莞的人赶到的时候,萧氏和刘司膳已经双双倒在了血泊中。   两个人约在一家酒肆中,店家听到动静也带人冲了进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护卫们不好不救人,只得把她们抬到医馆。   萧氏伤到了大动脉,血流不止,还没到医馆便断了气。   刘司膳多是皮肉伤,稍稍包扎了一番便被衙役带走了。   因着贤妃插手,她没被关进汴京府衙,而是带到了宗正寺。   当天晚上,贤妃安插在萧氏身边的暗桩冬儿前去探监,出来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刘司膳便咽了气。   好在,贤妃不想将事情闹大,吩咐宗正寺将事情压下。   就这样,汴京之人只知道城南酒肆出了命案,并不清楚死的是侯府命妇。宗正寺为逃避责任,以刘司膳“畏罪自杀”结了案。   至于冬儿,既然萧氏已死,秦萱废了,她也算完成了任务,回到了贤妃身边。   至此,秦莞上一世的仇算是彻底报了,母亲被害的线索同时也断了,秦莞不知道该喜该忧。   ***   萧氏被降为妾室,按理不能葬入秦家祖坟。   秦昌念在她生育了秦萱的份上,在城南买了块地,将她草草下葬。   既然是妾,除了秦萱,秦家其余人不必送葬。   萧氏下葬后,秦萱在侯府门口长跪不起,求秦昌将她认回。就这样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直到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秦昌到底心软了,虽然没有承认她是秦家的女儿,却把萧氏当初攒下的嫁妆给了她。其中就包括那个关她的庄子。   从此之后,秦萱就守着那个田庄过起了日子。   后来,秦莞见过秦萱一面。   她出城去娘子庙给生母烧纸钱,中途遇到了秦萱,这个和她攀比了十几年的人,早已不是先前光鲜又骄傲的模样。   即便戴着帷帽,依然遮不住她脸上的疤痕。还有那枯瘦的模样,就算穿着满身绫罗也显不出半分贵气。   彼时,秦莞乘着马车走在坡上,秦萱挎着竹篮站在坡下,两相对视,已是云泥之别。   秦萱率先转开了脸。   秦莞轻叹一声,放下车帘。   彩练哼道:“真不知道二姑娘是精是傻,若不是当初她执意嫁给姓魏的,哪里会有今天?明明是她害了四姑娘,反倒是四姑娘死了,她却活了下来。”   明月打了她一下,“别胡说。”   彩练撇了撇嘴,“听说二姑娘时不时就会犯病,如水的药钱暂且不说,单说自己受的这个罪……哎,要是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谁说不是呢!”明月叹道,“如二姑娘和四姑娘这样,真不知道哪个更为不幸。”   丫鬟们的叹息没入了辘辘的车轮声中。   ***   娘子庙中,韩琼的泥像被保护得很好,脸上的笑依旧温婉。   秦莞跪在蒲团上,同她说了许多许多话。   她告诉韩琼上一世的仇报了,她还说,她会找到贤妃杀害韩琼的证据,为她报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弟弟,把他接回秦家,好好照看。   虽然这一切都很难,不过,想到梁桢当初说的话,秦莞便觉得一步一步来,总是有希望的。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   秋雨下得不急,却裹着入骨的寒凉之气。冷风挟着落叶,时不时打在车窗之上。   看着阴沉的天幕,秦莞的心情也有些灰暗。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秦莞掀开车帘往外看,刚好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雨幕,打马而来。   是她的夫君,“梁大将军”。秦莞的心就像被点亮了一般,瞬间变得明媚起来。   “怎么连蓑衣都没披?衣裳都湿了。”秦莞打开车门,想叫他进去。   “不碍事,淋不透。”梁桢拿马鞭便甲衣上拍了拍,水珠顺着铁甲扑簌簌往下掉。   看着他半湿的发冠,秦莞不由想到了去年的那个雨天。   那时候他们刚刚定了亲,秦莞受邀到魏欣的园子里赏花,中途遇雨,“梁大将军”就是这样撑着伞前去接她。   极大的龙骨伞,却只罩在了秦莞头顶,他自己湿了半个身子。泥泥泞泞的路面,秦莞连鞋子都没湿,只因每遇水洼,他都会先一步把自己的脚垫过去。   这个人,就是以这种强势又温柔的姿态一步又一步走进了她心里。   州桥旁边有一家汤饼铺,薄薄的雨幕中,有隐隐的香气飘出来。   秦莞不由多看了两眼。   梁桢瞧见了,温声问:“嘴馋了?你在车上等着,我去买。”   秦莞心头一动,说:“不如去店里吃吧!”   这种小小的店面她平日里很少光顾,如今看着里面挨挨挤挤的食客,她突然想坐过去,和“梁大将军”一起暖暖和和地喝上一碗胡辣汤。   梁桢瞅了眼那一屋子的贩夫走卒,挑了挑眉,“确定要进去?”   “只要你能护好我。”秦莞笑得眼睛弯弯。   梁桢勾了勾唇,当即翻身下马,将秦莞用披风一裹,长臂一揽,大步流星地走进汤饼铺。   十余步的路程,秦莞不曾湿了一根发丝。   小小的店面,只有一间堂屋,堂中坐满了穿着短褐布衣的食客,正大声小气地说着话。冷不丁瞧见梁桢进来,大伙瞬间息了声。   店家从灶间跑过来,一脸惶恐,“军、军爷可有事?”   秦莞从梁桢身后探出头,笑盈盈地说:“您这不是食铺么,自然是要吃饭的。老伯,可还有位子?”   “有有有,军爷,小娘子,里边请。”店家躬着身子,诚惶诚恐。   其实堂中已经坐满了人,有吃饭的,也有避雨的,多是附近的平民及摊贩。   不用店家吱声,大伙便纷纷起身,将靠窗了一大排位置空了出来。他们自己反倒三五成群地挤到了另一边,板凳不够便站在桌边端着碗吃。   秦莞心里过意不去,朝大家屈了屈膝。   汉子们端着碗,叼着饼,纷纷还礼。   梁桢将披风折了两折,垫到长凳上,这才拉着秦莞坐下。   秦莞不由地笑了。   暖腾腾的屋子,掺杂着胡辣汤的香气,还有隐隐的汗,酒味,人情味。   秦莞看着对面的男人,一颗心就像碗中的汤饼,暖融融的。   纵使前路坎坷,这日子还是可以有滋有味地过上一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到这里就结束啦!   最后一句话送给我自己,也送给生活【暂时】不如意的宝宝们。   一切都会好起来哒!作者菌也会努力更新哒!   (只是暂时日万不起来了,哈哈哈~)按爪吧,明天发包包哦! 第94章 10.6   这个八月, 定远侯府是在阴霾中度过的。   九月, 终于迎来一件大喜事——秦二郎要和赵攸宁成亲了!   皇家嫁女, 侯府娶媳,老天爷都很给面子, 当真是秋高气爽, 微云淡抹, 徐徐的清风中裹着金菊的幽香。   到了傍晚, 日头斜斜地坠在山尖, 将半边天照得一片红艳。秦家探花郎就是这般迎着漫天的红霞将安华郡主接回了侯府。   赵攸宁父母早亡,官家和安国长公主就是她的至亲。   官家颁下旨意, 将王府改为郡主府,已故肃王的全部家业皆由独女赵攸宁承袭。这对赵攸宁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荣耀,别说宗法森严的皇家, 就连民间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是没人反对,然而, 明里有安国长公主撑腰,暗中有定远侯府做后盾,就算宗正寺出面干涉都不好使。   安国长公主亲力亲为, 把郡主府装点得富丽堂皇。赵攸宁身披嫁衣,凤冠高戴, 端的是一身贵气。   挂着红绸的嫁车拐过街角,看不见了。   安国长公主眼中含了泪,“小时候跟个泥猴似的,转眼就大了。”   穆王妃轻拭眼角, 笑盈盈地应和:“方才我还同穆王说呢,没想到咱家这个宁宁小妹稍稍一打扮竟是这样的好模样。想着新嫁那会儿,我还以为王叔家生的是个男娃娃。”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笑声。   魏欣也在其中。   放在从前,这种说俏皮话出风头的机会都是她的,哪里轮得着穆王妃?谁能想到,短短数月,贤妃丢了凤印,二皇子被官家冷落,连带着她在命妇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眼下只能陪着笑。   众人皆在夸,嘉仪公主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有那些不长脑子的,上赶着讨好嘉仪公主:   “如今安华郡主出门子就是这等派头,真不知道咱们这正牌公主新嫁时会是怎样的风光!”   “自然是郡主有郡主的排面,公主有公主的仪仗,祖宗法度摆在那里,越不过去!”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拿着赵攸宁和嘉仪的贵贱说事。   安国长公主抿着嘴,脸色不大好看。若不是她年长了一辈,若不是宝贝侄女大喜,她定要痛痛快快地把这些人骂上一顿。   穆王妃瞧了她一眼,温温和和地说:“是呀,月初大朝会父皇刚给徐编修升了官,想来这亲迎的日子也快定了吧?”   此话一出,嘉仪公主当即黑了脸。   满京城都知道,她根本不想嫁给那个呆呆木木的翰林编修,不惜撒泼打滚地求着官家收回成命,这件事都成了贵胄圈的笑话了。   穆王妃此时提起来,明摆着就给会嘉仪公主添堵,或者说给赵攸宁撑腰。   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不奇怪,至于穆王妃……向来是个谨言慎行、明哲保身的,谁能想到她今日会公然得罪嘉仪公主?   安国长公主诧异地看着她。   穆王妃目光柔和地迎上她的视线,示好的意思恰到好处,并不让人讨厌。   安国长公主承了她这个情。   说回秦修与赵攸宁的婚礼,当真是要热闹有热闹,要体面有体面。   四月龙亭殿试,秦修因“市易法”得官家盛赞,当场得了官,如今担着市易司主薄的职位,虽然上面还有司丞、司监、侍郎,但与商贾接洽、收购滞销物的事宜实际都是秦修在负责,多的是人想巴结他。   如今秦修成亲,娶的又是颇得圣眷的郡主,全京城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就连那些原本没收到帖子的商人们也争先恐后地送了贺礼。   秦修是个机灵的,礼虽收了,转头便抄了个单子递到圣案上,官家嘴上笑骂了几句,心里却对他更为器重,没过几日便找了个由头给他升了官。   秦莞得了信儿,欢欢喜喜地给秦修备了份礼。正值木耳丰收,她手头阔绰,听松院上下一并得了赏,大伙皆是喜气洋洋。   相比之下,二房的就没这么痛快了。   说起来,自打梁桦得了官,二房便一直处于低迷的气氛中。   梁桦未及弱冠便考中进士,可谓是凤毛麟角。不说别的,单说梁家,往前数上七八代都没出过这样的人才。   梁桢挺高兴,以梁大将军的身份腆着脸求到官家面前,给他谋了个好差事——到河南府下辖的伊川县做县令,九月底上任。   之所以选中这里,梁桢着实用了一番心思。   一来,伊川紧临伊河,辖地一马平川,多为良田沃土,百姓生活富足,少有天灾虫害。二来,伊川距洛阳不足百里,多受府衙关注,政绩比别处更易得些。   梁桢还特意派人调查了一番,伊川前任县令因贪墨被革职,境内百姓怨声载道,梁桦上任后只要稍稍做些实事便极易收拢民心。如无意外,往后便是府尹、京官一路高升。   这么好的差事不知多少人盯着,若不是梁桢从中斡旋,断然不会落到梁桦这个新科进士头上。为了照顾梁桦的面子,他还特意瞒下了自己从中起的作用,只说是官家器重梁桦。   然而,梁桦丝毫不知道梁桢的一番苦心,反而心内颇有怨言。   他不去想有多少人没得官,也不去看多少比他更有学识、更有阅历的进士被派去了鸟不拉屎的偏远之地,单盯着苏泽和秦修,越对比越郁闷。   崔氏安慰他:“他们一个是安国长公主之孙,一个是安华郡主之婿,靠的不过是外戚的身份,咱们不跟他们比。”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梁桦的心情更糟了。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气愤,才不满。他向来自恃甚高,从殿试之初就不服气,觉得自己之所以被苏泽、秦修比下去,不是学识不高、文章不好,而是因为没有后台。   梁情瞧出他的心思,开玩笑地说:“哥哥别气,虽说咱家攀不上公主、郡主的,好在那相爷家孙女、国公家的女儿还是可以求上一求的。”   梁桦耳尖一红,当即瞪起眼,“胡说八道,你当我是那等攀龙附凤的无能之辈吗?”   梁情掩着嘴笑。   崔氏心内却是酸了一酸,想当初大房可是有机会“攀龙附凤”的……转念一想,嘉仪公主早已定亲,梁桢想来是没机会了,她又舒坦了。   ***   赵攸宁新嫁,皇家成了年却未婚的贵女只剩了嘉仪公主一个,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地盯着她的婚事。   那些知情的,单等着看笑话。   没想到,笑话没看成,却出了一桩大事:就是官家刚刚订下婚期之时,嘉仪公主的未婚夫,那个颇有才学的翰林编修,竟然半夜喝醉了酒,跌到汴河里淹死了。   一时间,京城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徐编修终于要当驸马了,大喜过望,没承想竟乐极生悲;也有人说他知道嘉仪公主不满意,心内郁闷,这才彻夜长饮;还有一种隐晦的说法在私底下暗暗流传——徐编修不是自己掉进河里的,而是被人害的。   流言传到秦莞耳朵里,勾起了她上辈子的记忆。   宫变之后,梁桢拥兵自立,被朝廷判为“反贼”,与嘉仪公主的婚约随即作罢。后来,官家又给嘉仪公主定下一门亲事,便是这个姓徐的编修。和这一世的情形十分相似,同样是在成亲之前,徐编修醉酒坠河。   秦莞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后来事情闹得很大。因为徐编修的家人告到汴京府衙,说是徐编修平日里滴酒不沾,且自小长在江边,极擅凫水,断不会喝多了溺水而亡。   最后怎么解决的秦莞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官家接连给嘉仪公主相了好几位青年才俊,她都拒了。官家气得不行,差点送她去夏国和亲。   这一世,秦莞了解了贤妃和嘉仪公主的为人,越想越觉得徐编修的死或许真有蹊跷。   她拐弯抹角地跟“梁大将军”提了提近来的传言,梁桢没觉得她小题大作,当即叫人去查。   秦莞也没闲着,她把自己手底下的人也派了出去,继续暗中查探弟弟的事。   贤妃到底是一宫之主,秦莞的手伸不了那么远,查了好些日子都没有进展,只能等待机会。   这天是九月十五,本该到荣养斋用饭。   没想到,临近晌午梁老夫人叫人传话,贤妃请她到宫里叙话,今日的家宴便免了。   秦莞不由纳闷,贤妃找梁老夫人有什么可说的?可别是梁桢的婚事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嘉仪公主就算再不顾脸面,也不可能在未婚夫婿亲丧的当口谈婚论嫁。   于是她便没多想,只等着梁老夫人回来后再叫人打听消息。   用过饭,秦莞倚在栏杆上看着明月带着一帮小丫鬟摘菊花。   每逢金秋,明月都会挑些形状饱满、将开未开的甘菊摘下来晒干,拿草药熏了,留着泡水喝,称作“胎菊”。   上好的胎菊色泽金黄,含有花蜜的清香,久泡而不松散,用来解秋燥最为有效。   秦莞拿眼瞅着,瞧见菊花丛里冒出来一白一黑两颗小脑袋。两个小家伙丝毫没有惜花之心,反而像是故意搞破坏似的,钻在花丛里左突右冲,一会儿的工夫便压倒一大片。   小丫鬟们心疼得不行,眼泪汪汪地向秦莞求助。   秦莞只得把毛球叫出来,又朝小四郎招招手,“昨日学究留的字帖可写完了?若是写得不好,下午的骑射便不能上了。”   小四郎玩得正欢,突然被叫停自然没好气,“骑射师父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说了不算!”   脆生生的小嗓门,配着那副臭屁的模样,秦莞不仅没生气,反倒忍不住一阵笑。   只是,有人却黑了脸。   “梁大将军”从廊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道:“大娘子是听松院的主母,这个院子里从上到下都要听她的,她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小四郎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躲到明月身后。   毛球也夹着尾巴钻进了菊花丛。   秦莞悄悄地拉了拉梁桢的衣袖。   梁桢不为所动,揪起小四郎的衣领扔到长随身边,“下午的骑射课不用上了,盯着他写一百张大字。”   长随同情地看了小四郎一眼,拉着他走了。   小四郎白着一张小脸,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秦莞瞧着心疼,等他们走远了,忍不住埋怨“梁大将军”:“小四郎离家许久,同你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偏偏每次见了不是训就是罚,他才多大,哪里受得了你这样的爹?”   梁桢瞅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慈母多败儿,难怪他不怕你。”   秦莞反驳:“严父无孝子,他虽怕你,却不敬你。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梁桢被她的伶牙俐齿逗笑了,不由反过来逗她:“你生一个,我必不严。”   秦莞俏脸一红,“说什么胡话……”   瞧着小娘子害羞的模样,梁桢朗笑一声,展臂揽住她的肩。   秦莞暗暗地叹了口气,要想让我生娃娃,你得先把“隐疾”治好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唔……明天就不用去医院了,会尽量恢复日更哒,这段时间对不住大家了!   宝宝们按个爪,作者菌照例会发包包哦!   ————   呐,说一下后面的安排吧! 第二卷 :【将门长媳·夫妻同心】 第三卷 :【得封诰命·荣辱与共】   后两卷比较短,也许会合并成一卷,剧情也会走得更快些。   后面会多一些甜甜的日常,宝宝们惦记的掉马……也快了吧? 第95章 10.7   梁老夫人被贤妃请到宫中, 用过了午膳才回来。她衣裳都没换, 就把“梁大将军”和秦莞叫到了荣养斋。   秦莞和梁桢一前一后进了屋, 正要行礼,梁老夫人便疲惫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 快坐罢, 我有要紧事同你们说。”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稍稍揖了揖身, 便顺从地坐在老夫人下首。   “敢问母亲有何吩咐?”梁桢问道。   “是桢儿的婚事。”梁老夫人说。   秦莞和梁桢双双一怔,心内生出不好的预感。   梁老夫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 叹道:“我知道你们素来傲气,不欲攀附皇家。只是这次事情紧急,就算你们不愿意也不成了——贤妃娘娘纡尊召了我去, 铁了心要把嘉仪公主赐给桢儿……”   梁桢皱眉,沉声道:“不成。”   梁老夫人拍桌子, “你以为人家是在跟你商量吗?不过是看着咱们老梁家的脸面提前知会一声!”   秦莞抿着嘴,担忧地看向身边的男人。说实话,她有点担心“梁大将军”为了忠孝, 真同意让梁桢娶嘉仪公主。   没想到,“梁大将军”比她的反应还激烈。   他皱着眉头, 一脸厌恶,“让桢儿娶她,除非我死了!”   梁老夫人气道:“又不是你娶,你死了顶什么用!”   梁桢哼笑, 说对了,还真是我娶!   秦莞站出来打圆场:“媳妇听说,那位嘉仪公主素来任性妄为,实非良配。”   梁老夫人瞅了她一眼,哼道:“这坊间的传言如何能信?若依着外面的说法,你也嫁不到梁家!”   秦莞一噎,没想到会惹火上身。   媳妇被名义上的母亲实际上的祖母下了脸面,梁桢心疼了,冷声道:“儿子不管贤妃对母亲说了什么,反正我不会同意桢儿娶嘉仪公主。”   梁老夫人冷笑:“这事由不得你!”   “那就等着瞧吧!”梁桢回道。   梁老夫人气急了,把当年做山匪的派头都端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梁桢就像没听到似的,拉着秦莞出了荣养斋。   直到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梁老夫人中气十足的骂声。   秦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扯着梁桢的袖子劝道:“公主和桢哥儿的婚事是贤妃下的套,你何故为难婆母?”   “我不趁机摆明态度,难道叫母亲转头应了贤妃?”梁桢脚步一顿,面色不善地看着她,“难道你也想让我——让桢儿为了梁家、为了孝道去娶那个嘉仪公主?”   秦莞被他的态度惊到了,因此没注意他一时的口误。   “将军今日这是怎么了?冲着婆母说了一顿狠话还不够,又要朝我发脾气吗?我说到底只是桢哥儿的继母,这事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插手。”   梁桢一本正经道:“娘子是梁某大开中门迎进来的,是听松院正正经经的主母,今日谈到儿女婚事,你怎么就不能插手了?”   秦莞既惊讶又气恼,这个男人吃错药了吗?平时里的稳重睿智去哪里了?怎么就不知道体谅她一下!   前不久还有人在念叨她和梁桢的闲话,这时候说到梁桢的婚事,让她怎么表态?说嘉仪公主配不上梁桢吗?不说别人,梁老夫人就得第一个骂死她!   梁桢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执着地问:“大娘子,你同桢儿相识在我之前,他素来敬你,你就一点都不为他着想吗?”   秦莞眨了眨眼,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就像她和梁桢有什么似的,难道大将军是在试探她吗?   说实话,秦莞有点生气,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于是赌气般说道:“既然将军非要问我的意思,我便说了——嘉仪公主这般喜欢桢儿,那便叫他娶了罢!”   梁桢听了这话,脸色黑得仿佛能挤出墨汁,“你当真这么想?”   秦莞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让我表态吗?我表了。”   梁桢钳住她的肩,一字一顿地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秦莞被他捏得生疼,不由地倒吸一口气。   梁桢手上一顿,却没松开,也不像往常那般露出心疼或宠溺的神色,反而依旧黑着脸。   秦莞心一横,道:“再说一遍我也是这个意思,桢哥儿若想娶公主那便去娶,我这个做继母的绝不拦着。”   ——反正梁桢也不可能听她的。   梁桢一咬牙,恨恨地说:“行,我知道了。”   说完便使劲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开。   秦莞气得不行,指着大海说:“你家将军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赶紧着,带他去看看大夫,别到处发疯!”   大海讪讪一笑。   ——您说对了,将军确实是脑子进水了,都能汇成一片大海了,海里全是您的身影!   ***   梁桢吃了顿大醋就消失不见了,直到晚饭时候秦莞都没瞧见他的人影,倒是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秦莞这才知道贤妃为何会这么着急给嘉仪公主定亲。   按理说徐编修尸骨未寒,嘉仪公主哪怕是为了名声也得安生着待上一阵,不该这么火急火燎地快找下家。   贤妃之所以连体面都不顾了,是因为夏国国君不久前递交国书,想要同大昭和亲,不日便会派长子与使臣到达汴京,亲迎公主入夏。   对方的态度十分强硬,言明了要娶正正经经的公主,宗室旁支冒充的不算数。   嘉仪公主是官家唯一一个尚在闺中的女儿,若要和亲,她首当其冲,贤妃这才急了。   官家也不愿意。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远嫁他国,成为政治牺牲品,悲苦一生。   贤妃在官家跟前梨花带雨地诉了一番苦,官家便同意了将嘉仪公主嫁给梁桢。   说起来,汴京城里有那么多青年才俊,为何会偏偏选中梁桢?   一来,嘉仪公主认准了他,几近疯魔,若把她强嫁到别家,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乱子。“落水而亡”的徐编修就是最好的例子。对此,贤妃心知肚明,官家也并非一无所知。   二来,梁桢是梁家军的接班人,若想保得赵室安稳,必须把他和皇家绑在一起,让他和公主成亲,生下流着赵氏血脉的嫡子,是最不见血的法子。   就这样,贤妃唱红脸,好声好气地把梁老夫人请到宫里,算是提前打了个招呼。   紧接着,官家就唱起了白脸,不等梁家商量出结果,便派内侍官颁下赐婚的圣旨。   彼时,梁家上下悉数跪在中庭。   只是,圣旨读完好一会儿也不见梁桢去接。   内侍勉强端着笑脸,再三催促:“梁小将军,接旨谢恩罢!”   此时的“梁桢”是黑子假扮的,谁都没想到圣旨来得这么快,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悄悄地看向梁桢。   梁桢朝他摇了摇头。   黑子把心一横,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烦请大人给陛下带句话,臣实难从命,这旨意怎么拿来的怎么带回去吧!”   浮夸的演技,不仅将内侍们震住了,梁家人也一愣一愣的。   梁老夫人跺了跺脚,斥道:“桢儿,不得无理!”   三房姚氏又着急又不敢强出头,只得压着声音一脸惶恐地说:“桢儿啊,这时候你就别任性了,抗旨不遵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呀!”   二房崔氏的心情有些复杂。   梁桢眼瞅着就成驸马爷了,她心里酸得直冒泡。结果圣旨还没捞到手,梁桢就犯起了倔,崔氏巴不得他闹大了,好看笑话。当然,前提是不连累他们二房。   黑子梗着脖子不肯接圣旨,梁桢也黑着脸不低头。“父子”两个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提着刀砍人。   内侍们一个个心惊胆战,把圣旨往香案上一扔便逃也似的跑走了,帽子丢了都不敢回头捡。   梁桢拿起圣旨,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他看了眼仓皇而逃的内侍,抬脚要去追,却被秦莞拦住。   秦莞抓着他的手腕,劝道:“三弟妹说得有道理,抗旨不遵是大罪,就算你我不惧,也顾及梁家上下这许多人。”   梁桢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过是娶个公主,还没要你的命呢!喜欢就多处,不喜欢就当个物件供着,何苦非要抗旨,连累这一家老小跟着担惊受怕!”梁老夫人气得直喘粗气。   梁桢担心她真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将她扶进屋里,圣旨也暂时留下了。   梁老夫人怕他背地里犯浑,当着众人的面把圣旨夺过去塞到秦莞手里,“这东西你收着,若没了,我只管拿你是问!”   不得不说,梁老夫人是个明白人,她知道“梁大将军”向来护着秦莞,势必不会让她为难。   只是,她防住了“梁大将军”,却没防住梁小将军。   梁桢换回了自己的身份,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大张旗鼓地闯进了听松院——当然,这是做给梁老夫人看的。   当时秦莞已经歇下了,梁桢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进了屋子,找到秦莞的百宝匣,把圣旨给抢走了。   清风、明月拦都没拦住。   彩练呆呆地说:“瞧着大郎君这熟门熟路的模样,怎么像来过八百回似的?”   清风重重地打了她一下,斥道:“休要胡说,这话再让我听见一遍,必要赶你回一方居!”   彩练连忙捂住嘴,闷着声音保证:“是我失言,姐姐饶我这一回,再也不敢了!”   秦莞坐在床上,看着梁桢潇洒离去的背影,心内同样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作者有话要说:  啊~谢谢宝宝们的关心!作者菌没事,是家里人……唉!   宝宝们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好好吃饭,适当锻炼,健健康康哒! 第96章 10.9   梁桢不管不顾地冲进秦莞的卧房, 吓了众人一跳。秦莞甚是奇怪, 明明梁桢是第一次来, 为何能那般精准地找到她放圣旨的匣子?   她吩咐二门外的家院们,跟着梁桢, 看看他要做什么。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 家院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说是梁桢进宫去了, 跪在大庆殿外求官家收回旨意。官家不肯见他, 梁桢便一直跪着不肯起来。   “听说官家生了好大的气,在文德殿外都能听到他大声说‘那就叫他一直跪着, 跪到想通为止’。”家院流着冷汗说道。   秦莞心头一颤,“此事将军可晓?”   家院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摇头道:“主君方才被枢官院的人叫走了, 想来尚不知情。奴才也是托了相熟的黄门才打听出来,赶紧回来报给主母。”   秦莞忙道:“快去告诉将军, 叫他看着些,别让桢哥儿冲动生事。”   家院应了声,匆匆去了。   秦莞不由心焦。   梁桢这么一跪反倒把事情闹大了, 就算原本有转圜的余地,这下怕也不成了——试问, 哪个皇帝能容忍臣子公然拒婚?   此事若传扬出去,经稗官野史一加工,嘉仪公主指不定就要沦为后世笑柄。   更别说还有梁家的政敌以及二皇子一党虎视眈眈,这些人巴不得抓住梁家的把柄, 将他们狠狠打压一番。   若是这些人真联起手来,保不准能说动官家。   秦莞越想越觉得梁桢行事鲁莽,与“梁大将军”相比到底差了一大截。   她在屋中踱着步子,细细地思虑一番,吩咐道:“彩练,你去二门外说一声,让咱们的人也跟着去,倘若桢哥儿那边稳住了,便请将军回来一趟。”   彩练点点头,跑着去了。   实际上,梁桢并不像秦莞以为的那样没脑子。他之所以敢公然抗旨,就是算准了官家不会追究。   他仔细看了,那道赐婚的旨意是由中书侍郎起草,经内侍官直接派到梁家的,至于翰林院、门下省、中书省、御史台等官属签印竟是一个都没有。   这就说明官家事先已经预料到梁桢不会乖乖遵旨,因此留了一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也就是说,官家比梁家更不希望事情闹大。   这事黑子和大海也知道。   此时,黑子正扮成梁大将军的模样在枢密院等消息,听说秦莞派人请他回去,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如今大娘子和将军互表心意,交情不比之前,我若回去怎么跟大娘子相处?远了难免露出马脚,近了还不得让少将军一剑戳死?”   大海笑道:“我只知道,若是你缩在这里不回去,把大娘子急病了,少将军定不会饶你。”   黑子一头磕在书案上,“我好难呀!”   思来想去,他还是顶着“梁大将军”的身份回去了。   秦莞迎上去询问梁桢的情况,黑子开口安慰了两句。知道梁桢暂时无碍,秦莞这才稍稍放下心。   她上前想帮“梁大将军”脱外衫,没想到对方却躲开了。   秦莞一愣,“将军这是怎么了?”   黑子方才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反应过来之后心内不由暗暗叫苦,“那个……大娘子不必忙,我稍后还要进宫,衣裳就不换了。”   秦莞点点头,坐到他对面,抬眼打量着他。   黑子轻咳一声,踱步走到窗边,“大娘子叫我回来,可有要事?”   秦莞应道:“桢哥儿此次行事稍显莽撞了些,恐怕会惹恼官家,将军需得想个法子才成。”   “大娘子不必担心,桢儿早有成算。”黑子趁机把圣旨的事说了一遍。   秦莞听他说完,悬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半。只是,没有完全放下。   “即便官家有所顾忌,也不能由着他一直跪着。如今看来,需得使些手段,要么转移官家的注意力,要么给他个台阶下。若是一味扛下去,吃亏的到底是梁家。”   黑子点点头,道:“大娘子可还记得你先前同我说过的徐家?”   “将军说的是嘉仪公主那个未婚夫家?”   “嗯。”黑子点点头,“我命人去徐家查访,得知徐家大郎坚信兄弟的死有蹊跷,不肯罢休,咱们的人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明日他就会去敲登闻鼓,上达天听。”   “想必此事和贤妃及二皇子脱不开干系。这样一来,官家就没工夫、也没脸面和桢哥儿过不去了。”秦莞笑笑,说,“还是将军有办法。”   黑子轻咳一声,道:“此事一直是桢儿在做,我也是听大海说的。”   ——为了帮自家主子在心上人跟前刷好感,黑子也算不遗余力。   秦莞笑笑,起身给他倒了盏茶。   “有劳大娘子。”黑子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秦莞笑意加深,“将军今日怎的这般客气?”   说着便抬起手,似是要去挽他的胳膊。   黑子受惊似的弹了起来,一口茶生生呛在喉间,不住咳嗽。秦莞想要帮他拍背也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秦莞瞧着他的脸色,心内暗自纳罕,明明鼻子眼睛都没变,可是与平日里的神采相比似乎少了点什么——莫非是太累了?   黑子对上她敏锐的视线,心内不由发虚。他连忙偏开头,强自镇定地找了个借口,匆匆出了门。   秦莞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清风给她搭了件披风,瞧着外面的天色叹道:“眼瞅着就要下霜,这天一日冷过一日,官家若狠着心让大郎君跪上一夜,这可怎么好?”   秦莞同样担心。   即便在人前如何避讳,她心里对梁桢的感激从未变淡。如今碰上这么大的事,她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旁人猜疑,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荣养斋。   ——在这个家里,唯一有脸面保下梁桢的只有梁老夫人。   原本崔氏和姚氏都在,为了不让她们坏事,秦莞使了点小手段,把她们支开了。   梁老夫人倚着凭几,一张脸拉得老长。   “你倒是有胆,我不去找你麻烦便罢,你还敢自己凑上来。叫你好好看着圣旨,这么点子事都办不好,还想管家理事?趁早歇了这个心!我知道你素来不喜嘉仪公主,巴不得这桩婚事成不了,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秦莞垂着眼,听她骂完了,这才不急不慌地说道:“阿姑息怒,此事绝非媳妇有意为之。媳妇出自定远侯府,祖上同样世代为将,怎么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媳妇是桢哥儿的继母,只有盼着他好的。”   梁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呢?”   秦莞权当没听见她的嘲讽,不卑不亢地说:“阿姑,媳妇之前说嘉仪公主任性妄为绝非虚言,这里有一份折子,是将军让我转交给您的——”   清风上前,双手举着呈到梁老夫人跟前。   梁老夫人没伸手,她身后的大丫鬟上前接了过去。不用老夫人开口,大丫鬟就打开文书念了起来。没想到单单念了几句就变了脸色,再也不敢开口。   梁老夫人纳闷道:“怎么这副样子?后面写了些什么?”   “这……”丫鬟抿着嘴,神色不定。   梁老夫人一拍桌子,斥道:“让你说你就说,难不成上面画着个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丫鬟吓得跪到地上,咬了咬牙,匆匆看过一遍,凑到梁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   梁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怪她不镇定,那纸上写的是嘉仪公主当初用药设计秦莞和梁大将军,之后又帮助魏欣对付顾茵腹中的胎儿,还提到了徐编修的死。   不管这些事是真是假,若是这些话从梁家传出去,必会惹得官家震怒。   梁老夫人一把将折子扔到了火盆中,继而眯着眼睛,定定地看向秦莞,“你说实话,这些当真是大郎写的,不是你胡编乱造的?”   秦莞对上她的视线,平静道:“将军的字阿姑想来认得。”   梁老夫人一噎。   她不识字,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梁老夫人非常在意自己出身匪寨,生怕别人笑话她粗俗无才,是以千方百计掩饰着。   秦莞也是偶然知道的,这才写下这个折子。   是的,这个折子根本不是“梁大将军”让她转交的,而是秦莞方才现写的。   “如嘉仪公主这样的人品,无论嫁进哪家都免不得惹事生非——阿姑就算不信我,也该信将军。”   梁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秦莞缓下语气,殷切道:“再过几日便是霜降,夜里寒凉,就算桢哥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在那四面空旷的大殿前跪上一整晚,阿姑——”   “行了,我的孙子我知道心疼,不用你在这儿做好人。下去吧!”梁老夫人板着脸,故作烦躁地摆了摆手。   秦莞不再多说,屈了屈膝便离开了。   待走至无人处,清风忧心忡忡地说:“大娘子,这法子真能请得动老夫人?”   秦莞勾了勾唇,说:“在这偌大的将军府里,没人比阿姑更重视这个家。桢哥儿是未来的掌家人,阿姑断不肯折了他。”   秦莞说得没错,梁老夫人就是这样一个人。   就算梁桢再怎么忤逆她,她还是把梁桢放在第一位,即使她私心里偏疼的是二房的梁桦。因为梁老夫人知道,能真正撑得起梁家、带得动梁家军的只有梁桢。   就像眼下,梁老夫人为了梁家的将来希望梁桢尚公主。然而,一旦知道嘉仪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搅家精,她立马就会变得比谁都反对这门婚事。   这个夜晚,有许多人没有入睡。   鸡鸣声起,荣养斋亮起灯火,一抬软轿从院门口接了人悄没声地出了府。   五更鼓过,正是百官上朝的时候。   梁老夫人头戴金凤冠,身穿诰命服,手捧丹书铁券,跪在了宣德门外。   那份铁券丹书是先皇赐给梁家的,是梁家三代人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先皇有令,文官见了不得越身而过,武官见了需得下马随侍。   文武百官悉数站在宣德门外,看向梁老夫人的目光惊疑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呐~说一下哈!   “阿姑”在古代指的是丈夫的母亲,也就是婆婆。(两宋时也叫“阿婆”,但是这个叫法和称呼寻常老妇人容易混淆。)   作者菌原本用的是“婆母”,后来想想,读者宝宝们都比作者菌有文化,一定能看懂,所以还是改成了“阿姑”。   公公的话,一般叫“阿翁”或“阿舅”。 第97章 97、10.16(一更)   梁老夫人手捧的铁券丹书, 代表的是先皇的恩典, 代表的是梁家数代人的累累战功。她跪于宣德门外, 武将下马,文臣止步。   相国寺清越的霜钟响彻汴京, 早朝时辰已到。   官家穿着缀了狐毛领的新龙袍, 由内侍随着上到金銮殿, 不成想本该站得满满当当的大殿竟是空无一人。   抬头瞅了眼大庆殿外, 梁桢还在那里跪着, 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神情还是那般桀骜, 衣襟上染着刺眼的晶莹,像是露水,又像是清霜。   官家瞧见他就没由来地生气。   不等他发火, 宣德门外的守卫便挂着冷汗来报,说是梁老夫人手持先皇恩典跪在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 众臣皆被拦在那处。   这下,官家刚刚升起的火气生生窝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梁家, 又是梁家!   堂堂一国之君,竟拿区区一个武将世家毫无办法!   官家心内窝火, 行动上却不能有丝毫怠慢。他匆匆走至宣德门外,作势要亲自去搀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膝行着后退一步,身子低低地伏于地上,口口哀戚不已, “老身忝为梁家主母,不能约束后辈,当不得陛下圣恩。”   官家极尽亲和,“老夫人言重了,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至于桢小子……说白了只是家事,咱们从长计议。”   梁老夫人抬起头,正色道:“唠扰到陛下跟前,就是国事。妾身恳请陛下抛却慈爱之心,狠狠地责罚于他,也算是替老身、替梁家管教管教这个不肖子!”   官家吃了一惊,他以为梁老夫人是来替梁桢求情的,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求他责罚梁桢。   而且,让他欣慰的是,梁老夫人没有把事情点透,显然也不想让旁人知道梁桢为何抗旨。   官家心内稍稍安稳了些,打算蒙混过去,“桢小子不过是一时犯犟,老夫人将他领回家去,好好地骂上一顿也就算了。”   梁老夫人摇摇头,神色更加坚定:“我梁家历代忠心,唯皇命是听,从未有过此等抗旨忤逆之辈。世人皆知,先翁领先皇旨意,固守延州数月,以至城中粮草用尽,依旧不违君令;先夫与三位小叔更是谨遵皇命,十余年驻守西北,退敌数百次,最终命丧沙场;二郎、三郎、四郎、五郎皆是青壮之年便为国杀敌,即便马革裹尸亦不改初心——唯有梁桢小儿,母亲早丧,亲父无暇管教,养成了他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梁老夫人将手中的铁券往上举了举,神色更加坚定,“陛下,请看在梁家诸位先烈的份上,对这个孽子严加管教!”   长长的一段话,官家的表情变了又变。他算看出来了,梁老夫人哪里不是来求情的,分明是更为高明的求情!   ——搬出梁家先辈的功绩、手捧先皇赐下的恩典,却口口声声说着“重罚”,叫他怎么罚?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无论官家心内如何气闷,面上还要尽力做出和善的模样,“老夫人言重了,桢小子年轻气盛,不过是不满朕将他调入水军营,不去就不去罢,朕收回成命便罢。”   梁老夫人俯身叩首,道:“陛下金口玉言,岂有轻易收回的道理?”   官家笑呵呵道:“自然不会‘轻易’收回,朕便罚他当上三个月的排头小兵,好生磨磨他的性子。”   梁老夫人坚定摇头,“若人人都像这逆子一般抗旨不遵,陛下的颜面何在?”   官家朗笑道:“朕的脸面是小,忠烈血脉是大。若因为朕的调派伤了忠臣的心,朕于心难安呀!”   说到这里,众臣终于找到存在感,齐声山呼万岁,纷纷赞颂陛下圣明,并趁机表忠心。史官还掏出随身的手札,神情激动地写了些什么。   官家的笑容终于真诚了几分。   定远侯上前两步,问:“为梁桢‘调职’的旨意可过了三省与台谏?”   御史大夫端着手,摇头道:“老夫未曾听闻。”   诸位谏官也纷纷摇头。   宋府尹与定远侯对视一眼,扬声道:“既无三省签印,又无台谏过审,这调任的旨意便做不得数。”   定远侯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梁小将军尚算不得抗旨不遵。老夫人,您就不要计较了。”   御史大夫附和道:“是呀,陛下向来仁爱,必不忍责罚于他,你这般苦苦相逼,倒叫陛下为难。”   梁老夫人面露愧色,“是老身思虑不周,恳请陛下——”   官家笑眯眯地打断她的话:“老夫人,快起来罢,朕不怪你。”   梁老夫人垂下眼,遮住眸中的释然,“谢陛下恩典。”   官家得了台阶,也算出了半口气。他给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贾内侍扬声道:“赶紧着,瞧瞧梁小将军在哪儿跪着,快搀起来,这大冷天的别跪坏了。”   小黄门连忙应下,小跑着去了。   官家叹道:“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叫人知会一声,竟直愣愣跪了一晚上,朕也是方才刚刚知道。”   众人皆昧着良心应和。   梁老夫人再次叩首,郑重谢恩,也算全了官家的面子。中途不慎踉跄了一下,幸被官家扶住。梁老夫人再三谢恩。   君间一派和乐。那真心实意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是装的。   史官又低头记了一笔。   至此,梁桢算是保下来了,他和嘉仪公主的婚事也算彻底黄了——官家都说了,那则旨意不过是想给他换个差事,根本没有赐婚这回事。   ***   事情告一段落,梁老夫人在宣德门外等着梁桢出宫,官家率领百官回殿议事。   恰在这时,阙门之前响起沉闷的鼓声,有人抡圆了鼓槌,状告皇亲草菅人命。   官家勉力维持的笑容僵在嘴角。文武百官皆神色不定,尤其是二皇子一派。如今二皇子接连出事,他们敏感的神经眼瞅着就要断了。   官家难得黑了脸,“怎么回事?”   传信的小吏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半晌不敢说。   登闻鼓院的院判姓苏,是个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他用那副惯于吟诵豪放之词的声腔说:“登闻鼓本就为百姓陈冤所设,但说无妨,陛下乃仁明君主,断不会怪罪于你。”   听着院判大人四平八稳的声音,小吏心下稍安,这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   事情比二皇子党预料得要乐观些,但也没乐观到哪儿去——敲鼓之人告的不是二皇子本人,而是他的胞妹,嘉仪公主。   首告者不是别人,正是嘉仪公主先前的未婚夫婿,翰林院徐编修的兄长,徐大郎。   官家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苏院判当机立断,将徐大郎宣至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话。   据徐大郎所说,徐编修从小生在江边,水性极佳,而且他根本不会喝酒,更不会醉酒跌入河中淹死。这所以会招来这场祸事,只因婚期将近,嘉仪公主不愿下嫁,不惜害他性命。   徐大郎不仅有书面条陈,还有人证。当然,是梁桢帮他找的。   即使面对当朝君主和文武百官,徐大郎丝毫不露怯色,有的只是为兄弟讨回公道的决心。这样的姿态难免让人信了几分。   官家气得心肝肺一起疼,他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捧在手心的爱女会是这等草菅人命之徒!   他一方面气徐大郎口出狂言,诬蔑皇家贵女;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嘉仪公主会不会真做出这种事?   人心都是偏的,即便一国之君都不能免俗。一时间,官家甚至有些不愿意探查真相。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刚好有宫人来报,说是贤妃得了急症,吐血不止,恳求见上官家最后一面。   这无疑为官家提供了现成的借口,于是官家宣布退朝,匆匆去了贤妃的宫殿。   官家到的时候贤妃正倚在矮榻上,蛾眉淡扫,一身素衣,姣好的面庞染着薄薄的愁绪,看到他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看到她这副样子,官家不由地愣了愣。   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她的模样,正值花季的丹家大姑娘也是这般素衣素裙,于茫茫人海中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那一瞬间,年轻的帝王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丹大姑娘的笑脸就如一朵盈盈娇花,开在了他心上。   自从上次夺了贤妃的凤印,官家已经有一阵子不见她了。如今看到这番情形,他的心不禁软了三分。   贤妃瞧见官家恍惚的神色,心情有些复杂。她压下心头的苦涩,柔声道:“扰了陛下早朝,臣妾有罪。只是,臣妾担心若不见上陛下一面,恐怕、恐怕……”   话没说完便落下泪来。   二皇子侍立在榻面,亦是抽泣不止。   官家坐到榻边,安慰般拍拍贤妃的手,拿眼看向医官。   医官恭恭敬敬地陈明贤妃的“病情”,总结来说就是“忧思过重,急火攻心”。   官家问:“何事让爱妃急成这样?”   贤妃咳嗽了两声,对登闻鼓之事绝口不提,只说起了嘉仪公主的婚事:“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知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一想起那可怜的孩子被人笑话,妾身这心啊,就跟刀割似的。”   想起梁家的强势,官家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他还是耐着心思安慰道:“爱妃多虑了,朕方才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话说透了,梁桢之事与嘉仪无关,没人敢议论。”   贤妃低声咽哽:“多亏陛下英明周到,不然咱们那可怜的女儿真就没脸做人了。”   二皇子不求情,只在旁边哭,只哭母妃不容易,哭妹妹痴心错付。   官家抿着嘴,不接话。   贤妃话音一转,道:“只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早晚会传出去。桢儿是她亲表哥,尚且不愿娶她,旁人若知道了不会说桢儿野性难驯,恐怕会以为嘉仪德行有失……”   这话正好戳中了官家的心事,徐大郎方才的声声状告犹在耳边,官家甚至“看”到了朝臣们在幸灾乐祸。   恰在这时,嘉仪公主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公主不堪受辱,更不想连累父母遭人指点,想要跳湖以证清白,唯愿留一个好名声以报父母生恩。   官家皱眉:“胡闹!来人,去看着她,没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宫人们领命而去。   贤妃哭得更哀痛:“这孩子随臣妾啊,本是一片痴心,只盼着能修成正果。谁知她却没有臣妾这般的好运气,没遇见陛下这般的良人……”   说这话时,贤妃拿一双雾蒙蒙的泪眼瞅着官家,湿漉漉的明眸中含着千丝百缕的情意。   这又勾起官家对往事的回忆。   官家再次心软,“爱妃放心,嘉仪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必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贤妃哭道:“桢儿这么一闹,还有哪个敢娶她?不瞒陛下,臣妾方才之所以情急呕血,只因听到登闻鼓之事——官家可知如今宫外都传遍了,就连出宫采买的小黄门都听说了!”   “谣言而已,爱妃不必多虑。”官家平静地说。   贤妃道:“怕只怕三人成虎,谣言也能传成真的。如今夏国来使就在路上,夏国王子亦在其列,言明了要娶陛下所出的正经公主。倘若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不管夏王子愿不愿意娶她,嘉仪都将成为全大昭的笑柄,甚至会传到夏国,史书都要黑上一笔。”   贤妃偷眼看了看官家,继续道:“她自己被笑没关系,却要连累陛下——倘若当真如此,我们母女就是千古罪人,陛下不如休了臣妾吧,免得我们母女连累陛下!”   官家眉头越皱越紧,面上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贤妃的话着实刺到了他的痛处。他可以容忍嘉仪公主任性跋扈,可以不在意她为了私欲伤人,却不能让她连累皇家的声誉、损害大昭的国威。   官家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爱妃言之有理,嘉仪确实——”   不等他说完,二皇子慌忙跪到地上,恳切道:“父皇请三思,这不是母妃的错,也不是妹妹的错呀!”   官家闭了闭眼,沉声道:“你放心,嘉仪不会嫁去夏国,也不会成为大昭的笑柄。”   贤妃迟疑道:“可是,若夏使来朝之前嘉仪还没有定亲……还有那道赐婚的旨意……”   官家眯着眼,平静地说:“圣旨既送去了梁家,便由姓梁的接着,梁家可不止梁桢一个。”   说完这句话,官家又安慰了贤妃几句,便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踏出宫门,贤妃一改虚弱的模样,神情也变得坚毅冷厉。   二皇子不解道:“汴京城中青年才俊不知凡几,母妃为何如此煞费苦心要让嘉仪嫁入梁家?”   贤妃淡淡地说:“汴京适龄的年轻郎君的确不少,却没有哪个像梁家这般重兵在握。”   二皇子叹道:“即便梁家有兵,那也是梁桢的,梁家二郎还好,至少是个进士,那个三郎却是不堪用的,无论嘉仪嫁给哪个都不如梁桢来得合算。”   贤妃冷笑一声,道:“糊涂。梁家的兵不是梁家的,更不是梁桢的,梁家军的下一代的掌舵人到底是谁还说不定呢!”   二皇子一愣,“母妃的意思是……”   贤妃拍拍他的手,道:“这就要看你的了。”   二皇子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心中既憧憬又忐忑,同时还有些不确定,“嘉仪一心思慕梁桢,此时突然让她嫁给梁桢的兄弟,她可愿意?”   贤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   二皇子虚伪地说:“嘉仪性子烈,万一想不开……”   贤妃似是无意地往门口瞄了一眼,冷声道:“那就让她去死!”   这句话不仅把二皇子吓了一跳,还让刚刚走到侧门处的嘉仪公主止住脚步。   贤妃瞧了眼门边那片胭脂色的衣角,声音特意上扬:“父母疼她这一场,不是她白得的,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地位,她该懂事些。若非今日登闻鼓响,我又何必如此?”   二皇子连连称是,并口口声声保证一定会给妹妹足足地添些嫁妆,叫她嫁得风光。   嘉仪公主没有现身,而是如同受到追赶般落荒而逃。贤妃那句“那就让她去死”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扎进她心口。   从起初的震惊、委屈,到后来默默流泪、失魂落魄,嘉仪公主没让除了贴身女官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女官安慰她:“公主,娘娘也是一时情急,您千万别想不开……”   “不会,不会的。我得活着,我得好好活着。”嘉仪公主喃喃道。   ***   秦莞和梁家诸人一起进宫接梁老夫人和梁桢。   仅仅一夜的工夫,梁桢就仿佛瘦了一圈,发髻微乱,脸色泛白,衣裳被露水打湿,因着跪了许久,走路也稍显不自然。   ——当然,这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梁桢才没那么傻,真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跪一整夜。   中途如何耍滑、如何贿赂小内侍自不必说,只说眼下梁桢从宫内踉踉跄跄地出来,看着可惨。   秦莞难免心疼,不由多看了几眼。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还是被梁桢发现了。   那一刻,梁桢生出一股极大的冲动,想要拥她入怀,想用一种最亲密的身份告诉她:“我没事。”   然而,众目睽睽,他们什么都不能做。秦莞的关心不敢表露得太明显,梁桢的爱意也得牢牢地藏起来。   回到将军府,梁桢被梁老夫人叫到了荣养斋。   黑子假扮的“梁大将军”原想跟去,不料被梁老夫人拦下,“今日谁护着都不成,我必得好好地罚他一顿!”   黑子只得摸摸鼻子,停在原地。   他原本打算回书房做做样子,却被秦莞拉到了卧房。   秦莞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是我求阿姑出面保下桢儿的。我借你的名义告诉阿姑嘉仪公主做过的事,说动她入宫请陛下收回旨意。”   秦莞之所以急于解释,是担心“梁大将军”从别人嘴里听到,会误会。换成从前她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只因昨天“梁大将军”就梁桢和嘉仪公主的婚事冲她发了顿脾气,秦莞不得不谨慎些。   “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桢儿,毕竟他是你的长子,将来还要回西北带兵,总不能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伤了身子。”   “梁大将军”,也就是黑子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说:“大娘子一心为了桢儿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多想?”   秦莞眨眨眼,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将军,你……不生我的气?”   黑子学着梁大将军往日的模样,哈哈一笑,豪爽地说:“不气不气,大娘子好智谋。”   殊不知,他这个样子确实很像真正的梁大将军,却不像梁桢假扮的大将军——梁桢在秦莞面前很少刻意模仿他爹的作派,更多的是他本来的样子。   秦莞更觉得奇怪了。   她盯着黑子的脸,问道:“你……真不生气?”   黑子不着痕迹地往窗边挪了两步,尽量不和她离得太近,“大娘子说笑了,我为何要生气?”   秦莞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是故意不想让嘉仪公主嫁入梁家。”   黑子正色道:“嘉仪公主的品行大娘子想必十分了解,你不想要这样的儿媳妇也是理所应当。”   秦莞诧异,昨天不是还为这事生气吗,怎么现在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并不知道,黑子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坦荡,是觉得秦莞又在诈他。   之前梁桢莫名其妙吃了一顿醋,回头想想又觉得丢面子,就没跟黑子说——正常情况下,两个人身份互换之前都会把各自遇到的人和事细细地告诉对方。   偏偏吵架的事梁桢没说,一来是时间仓促,为了抢圣旨,没来得及说;二来是独占欲作祟,梁桢不想把这么私密的事告诉“别的男人”;同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说也没关系,他很快就能把秦莞哄好。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莞会主动哄“他”。   看着眼前的“梁大将军”,秦莞心里的怀疑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水似的,渐渐晕染开来。   吃饭的时候,秦莞特意观察着“梁大将军”放酒杯和茶盏的位置,虽然和往常一样并排着放在左上角,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要么就是离得略远,要么就是位置不对,有时候像是忘了,还要刻意调整一下。   秦莞给他夹菜时,“梁大将军”没有趁机逗她,或者自然而然地给她夹上两筷子,而是稍显客气地对她道谢——和“梁大将军”平日里的模样一点都像。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黑子如坐针毡。眼下的情形早已超出了他的“业务范围”,梁桢从来没跟他说过和秦莞相处的细节,他只能临场发挥。   好在,秦莞看上去没发现异常——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毕竟会演戏的不止是他和梁桢,秦莞的演技也不差。   吃完饭,黑子着急回书房,秦莞给他倒了盏茶,“一不小心”洒在了他身上。   趁着黑子擦衣襟的工夫,秦莞揪住他的一小撮胡子使劲拽了拽,发现的确是假的。   同时她还眼尖地看到了“梁大将军”左边嘴角有一颗颜色极淡的痣,之前被胡子遮着没被发现。   趁着秦莞发愣的工夫,黑子逃也似的躲进了书房。   不多时,梁桢从荣养斋出来,回了修竹院。   修竹院和听松院处于将军府对角线的位置,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明面上看似离着挺远,实际地下有密道相通。   梁桢和黑子在密道里碰了面,换了身份。   黑子心里忐忑,特意把中午的事说了。   梁桢不仅没有半点担忧,反而颇为自豪地说:“我家大娘子就是聪慧。”   黑子:……   你们开心就好。   晚上,梁桢扮成梁大将军的样子回了卧房。   理智上说,黑子刚刚出了纰漏,明智的做法是躲上两天,打消秦莞的怀疑。但是,梁桢不想再忍了。   早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抱到秦莞,好不容易待到晚上,终于可以抱着心上人好好地说会儿话,梁桢说什么都不肯等了。   他想好了,如果秦莞猜到了真相,他索性就告诉她。   去他的危险不危险,管他的连累不连累,昨天晚上跪在大庆殿外,看着威威皇城的红墙黄瓦,梁桢突然就想通了——   无论是他还是秦莞,既然入了这个局,早就掰扯不清了。他既然看上了这个聪慧异常的小娘子,就注定要和她相守余生,纵使皇命难违,纵使世俗如刀,他都要拼上一拼。   他不会放弃秦莞,也没有哪个上位者值得他付出性命,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心爱的人,所以,谈不上连累。   作者有话要说:  唔……0点左右有二更,然后……“梁大将军”就掉马了。 第98章 98、10.16(捉虫)   梁桢刚一踏进卧房, 就将秦莞拥入了怀中。   丫鬟们掩着嘴笑笑, 悄悄地退了出去。   秦莞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硬梆梆的怀抱, 重新找回了熟悉的感觉——环在腰间的力道,托在脑后的温热触感, 就连鼻间充斥的淡淡汗味, 于她而言都是那般熟悉。   这才是她熟悉的“梁大将军”。   晚上, 秦莞借口怕冷, 主动要求和“梁大将军”一起睡, 梁桢刚过了心里那道坎,巴不得和她多亲近。   和往常一样, 秦莞在他低沉的嗓音中渐渐地阖上眼,呼吸变得绵长。   梁桢探过身子,在她额头烙下轻轻一吻, 也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就在他陷入熟睡的时候,秦莞竟然睁开了眼——为了这一夜, 她事先偷偷灌了三大盏浓茶。   她从床里侧的方匣中拿出一颗夜明珠,轻手轻脚地凑到梁桢跟前。她想看看晚上的这个“梁大将军”是不是和白天一样嘴角也有一颗痣。   纤细的手指找准了位置,试探性地揪起一小撮胡须, 轻轻地拽了拽,梁桢没醒。   秦莞胆子放大了些, 手上用力,翻看着胡须根部,想要找到那颗隐藏的小痣。   夜明珠的光不甚明亮,她凑得很近。   不等探明真相, 梁桢突然睁开了眼。然而,他的眼神却直愣愣的,就像不认识秦莞似的。   他像是在梦游,飞快地伸出手掐在秦莞脖子上。   秦莞呼吸一窒,颈间传来一阵剧痛,夜明珠脱手而出。她顾不得许多,一只手去掰梁桢铁钳般的手指,另一只拍打他的手臂,脚上也没闲着,用力踢踹,试图把他唤醒。   拉扯间,梁桢的衣袖卷起大半,露出了光.裸的手臂。小麦色的皮肤上,一个淡红色的胎记赫然展露在秦莞眼前。   夜明珠刚好落在梁桢身前,将那枚圆圆的胎记照得清清楚楚。秦莞顿时愣住了,甚至忘记了挣扎。   ——这个胎记和她记忆中“木头哥哥”手上的一模一样,梁桢也有一个。   难道说,梁桢不仅五官肖似梁大将军,就连胎记也一样吗?   理智告诉秦莞,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电光石火间,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事——梁大将军为何要黏“假胡子”、梁桢为何会熟知她的口味、两个人相同的生活习惯,还有梁大将军偶尔流露出的幽默、桀骜和霸道……   秦莞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秦莞的脸憋成了紫红色,呼吸愈加困难。   就在这时,梁桢终于清醒过来。然后,他看到了令他窒息的一幕——他心爱的人正被他掐着脖子,眼瞅着就要翻白眼了!   梁桢手上一颤,连忙放开,不管不顾地抚着秦莞的心口,帮她顺着呼吸。   “抱歉,我在军营里习惯了……你怎么样,疼不疼?”看着秦莞颈间刺眼的掐痕,梁桢恨不得戳自己两刀子。   秦莞听着他的声音,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慌乱之下,梁桢忘了变声。   虽然顶着一张“梁大将军”的脸,他的声音却不像往常那般低缓而富有磁性,而是属于他自己的介于低沉与清亮之间的嗓音。   秦莞揪着他的领口,稍稍拉开一截,看到了他身上缠的厚厚白布。   梁桢乱着心思,并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疼就哭出来,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便将秦莞抱起来,光着脚往外走。   秦莞摇摇头,出口的声音略显沙哑:“不用,我没事。”   一张口,嗓子像裂了道口子似的那么疼。   梁桢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他坚持要叫大夫,秦莞不让,一着急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梁桢只得妥协,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喉间,愧疚地哄道:“给你出气,好不好?”   秦莞顺着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说:“嗓子疼,想喝水。”   梁桢像是得了圣旨一般,连忙去倒了,确切说,比圣旨还要拿着当事。   看着他魁梧的身影,秦莞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她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梁大将军,而是梁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大将军的?   ——还是说,一开始就是他?   ——那……另一个“梁桢”又是谁呢?   秦莞心头闪过几个大大的问号。   这一夜,秦莞几乎没有入睡,脑子里一直反反复复回放着相识以来的场景,和梁桢的,和“梁大将军”的,还有为数不多的梁桢和大将军一起出现的。   她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明让她生出好感的人是真正的梁大将军,然而越想心里越乱。   ——梁桢为何要假扮梁大将军?   ——真正的梁大将军去了哪里?   ——这一切是不是梁桢布下的局?   ——自己是不是也是这局中的一枚棋子?   不是秦莞不自信,而是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梁桢从一开始就说得明白,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至于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她在主动。   那个关于“相守余生”的告白,梁大将军从一开始就是拒绝的。   尽管心里难受,秦莞却不想自欺欺人。   她忍不住想这一切的起源,会不会和上一世梁大将军的死,以及梁桢造反有关?   倘若这真是一个局,那布局的梁桢会不会也是重生的?既然她能重生,梁桢为什么不可能?   秦莞意识到,她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理智告诉她最好假装不知道,并收起那些多余的情感,就像最初约定的那样,陪梁大将军演戏,结束后走人。   然而,内心深处炙热的情感不允许她这样做。这些日子以来点点滴滴相处不是假的,“梁大将军”,甚至梁桢对她的维护和宠爱也不像装出来的——至少她不愿意那样想,即便傻上一回,她也不想把梁桢想成那样的人。   窗外月光皎洁,秦莞却觉得自己好惨。   前一世,魏如安主动送上门,秦莞没有衡量的机会就接受了,没承想这人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虽然她并没有对魏如安产生感情,但真心憧憬过成亲后的日子,也曾想过好好相夫教子,夫妻间琴瑟和鸣。   重生一回,原本想好了一个人过,不期然遇见了梁大将军。这个揉合了稳重、细致、幽默、强势等矛盾体质,以及正直、善良、果敢、担当等优良品性的男人,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她的心。   这个人是她自己选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是她主动追求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个……说难听点,赝品。   ——好想打死梁桢呀!   秦莞拿着夜明珠在身旁的男人脑袋上晃了晃,终究没砸下去。   她叹了口气,默默地做出决定:暂时这么装着吧,她倒要看看梁桢打算做什么!   将近黎明秦莞才终于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感觉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了过来,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其中。   眼瞅着就要入冬,冷风顺着被角往里钻,秦莞放弃了挣扎,别别扭扭地享受这一刻温暖的守护。   ***   接连两日秦莞都处在恍惚之中,是以并没有关注嘉仪公主事件的后续。   这日,将军府家宴,“梁大将军”和“梁桢”都在。   秦莞带着怀疑的眼光暗暗地观察两个人,越看越不对劲——   “梁桢”不像她最初认识的梁桢,尽管鼻子眼睛一模一样,然而仔细看来却少了那分飞扬笃定的神韵。   至于“梁大将军”……秦莞心痛地发现,或许她从一开始瞧见的就是个赝品!   怪不得梁桢要找人假意嫁给梁大将军,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隐疾”,想必也并非担心官家监视,而是为了隐藏身份互换的秘密。   ——合着梁桢觉得她傻,这才选了她吧?   她拿眼瞅着宴间众人,暗暗想着都有谁知情。   老夫人知道吗?二房和三房知道吗?   大海应该是知道的,那只飞来飞去一看就很聪明的白鹰肯定也知道!   秦莞越想越气,不由狠狠地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梁桢平白无故吃了小娘子一记瞪视,不仅不计较,还颇为贴心地给她添了一碟白灼大虾。   梁老夫人瞧见了,脸色不大好。   崔氏借机说了几句酸话,不免提起嘉仪公主,明着是安抚,实际却在不着痕迹地拱火。   梁桦听见了,不免要附和几句。   嘉仪公主做的那些坏事梁老夫人谁都没告诉,是以二房、三房都不知道梁桢为何要坚决退亲。   崔氏甚至心脏地想到,梁桢连公主都不愿娶,指不定是心里还惦记着秦莞。   梁栋向来崇拜梁桢,见“他”(实际是黑子)低头不语,好心安慰:“大兄做得对,若真娶个公主回来供着,换我我也吃不消。”   梁老夫人脸色一沉,斥道:“此事不许再提,到了外面更不能说三道四。”   梁栋恭恭敬敬地应下,暗地里却冲着黑子做了个鬼脸。   姚氏心里不大痛快,言语间不免就带了出来——凭什么梁桦说得,梁栋就说不得?莫不是梁桦中了进士,二房就高人一等了?   眼瞅着席间的气氛不大好,梁桢适时转移了话题:“桦哥儿月底就要赴任,可准备好了?”   梁桦目光一暗,很快调整好神色,礼貌地答道:“谢伯父挂念,一应物品都是祖母和母亲打理的,侄儿不孝,让她们受累了。”   梁老夫人听到这话,终于露出个笑模样,“桦儿知恩就好,将来好好孝敬你母亲。”   “祖母说让孙儿孝敬母亲,母亲又教导孙儿先敬祖母,孙儿好生为难呀!”梁桦讨巧地说。   “你呀!”梁老夫人戳戳他脑门,心内大为舒畅。   秦莞也笑了笑,难怪老夫人喜欢梁桦,单凭这张惯爱哄人的巧嘴梁桢那个家伙就学不来。   一顿饭吃完,众人各回各院。   崔氏瞧着梁桦的脸色不大好,不由问道:“方才还高高兴兴,怎么突然变了脸?”   梁桦沉着脸道:“母亲可知,孩儿为何会被派了外任?”   崔氏不解,“不是衙门按例派的官吗?”   梁桦冷哼道:“等着吏部派官的都是那些无门无势的穷举子,如苏涛之、秦二郎那样的高门自然不需要,别说家里如何走动,单凭着他们的身份吏部就得掂量一二。”   崔氏皱了皱眉,道:“桦儿这是在嫌弃为娘没本事给你走动吗?”   “母亲,孩儿岂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梁桦忙道,“我只是想说,咱们家虽说不是长公主府那样的皇亲贵胄,好歹伯父也算手握重兵,倘若他愿意提拔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谁知,伯父不仅不提拔,还重重地踩了我一脚!”   崔氏大惊,“这话从何说起?”   梁桦冷哼一声,道:“昨日我与同窗吃酒,无意间听说,若不是伯父有意安排,官家根本不会将我外放到那个区区小县,他这就是见不得我好!”   崔氏表情一变,“我的儿,我竟不知还有这般隐情!如今可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若我去求你祖母,她既然能救得了大房那个,也不能放着你不管!”   “母亲千万不要。”梁桦拦住她,说,“祖母的面子用得了一次两次,却不能用三次四次,我们还是放在关键的时候为好。”   “那就这么算了?”   “母亲放心,昨日我请大师卜了一卦,是‘潜龙在渊’的大吉之象。孩儿怀抱利器,即便身为小吏也能一飞冲天。从泥潭中挣扎而出,更能显出我的本事。”   说这话时,梁桦踌躇满志,仿佛明天就能化龙升天。然而言语间不免愤恨:“亏的大哥没眼光,放着堂堂驸马不做,非要打光棍,不然咱们这二房还不得让他们踩到脚底下!”   崔氏忙道:“低声些!这话可不能让你祖母听到,公主的事想来有内情……”   梁桦问:“是何内情?”   崔氏摇头,“你祖母从宫中回来时我便打听了,她却不肯说,想来桦哥儿退亲之说并不简单。”   梁桦沉吟片刻,突然道:“母亲不若再去祖母跟前打探打探,我觉得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崔氏疑惑道:“桦儿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梁桦轻咳一声,掩饰般说:“孩儿只是……不希望家里不明不白地招了祸事。”   崔氏瞧着他,梁桦目光清明。   崔氏这才点了点头,道:“我去问问。”   “叫着三婶一道去。”   “我晓得。”   至于为何要叫着姚氏,自然是为了把她推出去背锅。   姚氏果然没有让二房母子失望,不仅没头没脑地冲到梁老夫人跟前挨了顿骂,还成功引出了老夫人的话。   梁老夫人说得不多,只隐晦地提了提嘉仪公主品行不佳,不能娶进门做主母,并告诫她们就此闭嘴,不要再好奇打听,更不能说出去。   崔、姚二人恭敬应下,至于背后如何说道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   距离梁桦赴任的日子还有两天,二房母子正凑在一处忙忙活活地打点行李。   荣养斋的嬷嬷突然过来,说是来了贵客,叫二郎君前去拜见。   梁桦满心疑惑地去了,一见那位贵客,当即跪了下去,“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请陛下降罪!”   官家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裳,笑眯眯的样子就像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大规矩?我方才就同你祖母说了,今日过来只当是拜访亲家,不必多礼。”   梁桦一听“亲家”二字,目光不由地扫向一旁的梁桢。只见梁桢木着一张脸,丝毫不见喜色。再看梁老夫人,眉间亦是泛起隐隐的褶皱。   梁桦不由心内泛酸——嘉仪公主到底还是要嫁给兄长吗?   官家暗暗打量着梁桦,瞧着他虽然瘦弱些,五官却十分清俊,再加上方才的一番得体的应对,越看越满意。   他隐去真正的意图,只拿着梁桢说事。   “老夫人,今日你只把我当个亲戚看待,权当帮上一帮,让嘉仪避过眼下这个祸患。”   ——这话官家方才就说过一遍了,大体意思就是拿着和亲的事卖惨,想让梁桢和嘉仪公主假意定亲,等到夏国使团走了再找个由头解除婚约。   梁家上下简直无话可说。   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会想出这样的损招!这不是逼着梁桢娶公主吗?   说什么“解除婚约”,若皇家的婚约那么好解,梁桢就不必夜跪大庆殿,演那出苦肉计,梁老夫人也不必祭出救命的铁券丹书了。   官家拿眼扫了扫梁桦和梁栋,话音一转:“就算桢儿不行,这不还有二郎和三郎吗?夏国探子只知朕将赐婚的旨意送到了梁家,并不知定的是哪个小郎……”   话音刚落,梁栋便连连摇头:“长兄不娶,我也不娶。”   姚氏慌忙捂住他的嘴,连连赔罪:“这孩子生性鲁莽,自觉配不上金枝玉叶,陛下千万勿怪。”   若放在三天前,姚氏巴不得梁栋娶个公主进门,然而自从知道了嘉仪公主做的那些缺德事,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姚氏就算再蠢,对梁栋、梁愉的心却是真得不能再真,断然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坑儿子。   官家哼了哼,并不怎么生气,反正他也没瞧上三房。   房内很静,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梁家众人与官家仿佛形成了对峙之势,一方笑眯眯地喝着茶,好似成竹在胸;另一方虽然看似人多势众,一个个却如临大敌,紧张得不行。   就在这时,梁桦站了出来,一字一顿地说:“臣听闻前朝有位大将军曾言道‘有本将在一日,汉家公主便不必远嫁和亲’。臣亦为良将之后,为保大昭安稳,臣甘愿效仿先贤投笔从戎,征战沙场,九死不悔,遑论为陛下效此犬马之劳!”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就仿佛娶公主等同于为国捐躯。   官家眼睛越来越亮,连夸了三声“好”。   嘉仪公主和梁桦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官家表示,绝不会委屈梁桦,别的驸马有的他都会有,等到夏使离开便会允他解除婚约。   梁桦当即表示:“婚姻不是儿戏,更何况陛下金口玉言,嘉仪公主金枝玉叶,若蒙不弃,臣愿倾其所有求娶公主,敬她重她,绝不辜负。”   官家一听,大为感动,当即允了他四品官身,让他留京任职。   至此,梁桦总算是志得意满。   整个过程快得旁人根本插不进嘴,梁桢想拦都没拦住。   至于官家走后,梁桦如何安抚梁老夫人和崔氏不必说,总之,到最后老夫人虽说还是有些担忧,心里却已经接受了。   至于崔氏,被梁桦一通“洗脑”,满心都是飞黄腾达的美梦,至于嘉仪公主人品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梁桦说的:“咱们就把她当个贵重物件,只管供着她,用着的时候拿出来把玩把玩也就得了。”   崔氏一心觉得,自家儿子不愧是考中进士的,这脑袋瓜子就是聪明。她却丝毫没有考虑,自己也是女人,同样吃过被夫君冷落的苦。   用这样的招术对待有权又心狠的嘉仪公主,结果只能是玩火自焚。   赐婚的旨意三天后正式下达,同时到的还有梁桦重新派官的文书——翰林院主事,正四品。   正正好好比梁桢高了一个品级,若说官家不是故意的谁都不信。   崔氏喜气洋洋地打理着梁桦的绛红官袍,像是强调什么似的说道:“桦儿年轻,并无资历,按理说本不该上来就封个正四品。官家却说按着皇家宗法,驸马本该是这个品级。”   秦莞笑笑,说:“是啊,真难得,恭喜了。”   明明是真心实意,却叫崔氏僵了嘴角。若是秦莞皮笑肉不笑地说上几句酸话,她反倒更舒坦些。   只是,秦莞怎么都酸不起来。梁桢虽是从四品,却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至于梁桦,也就二房母子沾沾自喜,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看不惯。   秦莞倒是不会如此,单凭着梁桦代替梁桢娶了嘉仪公主这一点,就值得她感激,同时又有那么一丢丢愧疚,还有惆怅。   ——嘉仪这个祸害,终究还是要嫁进梁家。   ***   十月初十,夏国使臣来朝,随行的除了一位王子,还有两个王女。   赵攸宁作为宗室郡主,理应出城相迎。   和那些如临大敌的礼部官员不同,赵攸宁根本没在意那些礼仪规矩,就像玩似的,不仅拉上宋丹青,还约了秦莞。   说起来,近来将军府事情不断,自从赵攸宁嫁进侯府秦莞还没回去探望过她,和宋丹青刚成亲那会她三天两头回家的情况大为不同。得亏了赵攸宁心大,不会把她往歪处想。   秦莞怀着这种愧疚的心情,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立志不给赵攸宁丢人。   一同出城的还有朝中百官,一片绛红的官袍中,多是蓄着胡须的中年人,还有佝偻着身子、花白头发的老者,唯有梁桦身姿笔挺、玉面朝天,怎么看都撑不起那身崭新的官袍。   梁桦并非不知众人所想,只是不在意罢了。在他看来,身上的官阶、手中的权势、将来的前途才是最实在的。   这样想着,他便端出“巡使”的官威,冷着脸喝斥不守规矩的百姓。   百姓们吓得纷纷退到道路两侧,缩着脖子敬畏地看他。   梁桦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秦莞摇摇头,所谓“拿着鸡毛当令箭”便是如此了。并非凭着实力得来的威风,不知能耍到何时?   正要放下车帘,不经意瞧见一个身披甲胄的身影,身下骑着纯黑色的河套马,手里握着牛皮短鞭,脸上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秦莞手上一顿,不由抿了抿嘴——真正的梁桢和旁人假扮的“梁桢”明明差上这么多,她怎么就没有发现!   不知谁喊了声:“军爷来了!”   孩童们大叫一声,仓皇逃蹿。   一个半大小子原本骑在御街旁的大槐树上,许是跑得急,脚下一滑,竟头朝地栽了下来。   梁桢急夹马腹,眨眼间奔了过去,似是轻轻松松地抬了抬手,便将那小子夹到了胳膊底下,马鞭随即照着屁股敲了敲。   “还淘不?”   那小子一看是他,嘿嘿一笑:“不敢了不敢了,大将军饶命!”   梁桢扬着一边嘴角笑道:“大将军是我爹,我可担不起。”   底下围着小半圈人,嘻嘻哈哈地向梁桢求情,看那架势应该没少跟他打交道。   梁桢胳膊一抬,将那小子丢到地上。小汉子们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小伙伴接住。   那小子站稳了,扬起那张黑瘦的小脸,不伦不类地朝着梁桢抱了抱拳。   梁桢拿手往御街两边一划拉,道:“这些树都是朝廷栽的,折了一棵够你们老子娘赔上一年的,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地吃不起饭,可别哭着喊着要当兵!”   小汉子们哈哈一笑,四散而去。   梁桢笑骂一句,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   秦莞远远瞧着,一时间竟挪不开眼。   她第一次知道,梁桢在百姓们面前竟是这副模样,尤其面对孩子时,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王,浑身发光的那种。   秦莞看看梁桦,再看看梁桢,高下立见。   梁桦想跟梁桢比,扒层皮都比不过!   嘉仪公主也来了。   自从和梁桦定亲后,京中的流言渐渐平息了,再也没人敢提“徐编修”这三个字。   至于嘉仪公主身上的官司,官家发话,如今招待夏国使团要紧,其余诸事一切押后。   击鼓鸣冤的徐大郎被“请”进了登闻鼓院,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至少在夏使来朝期间不许他出来闹事。   好在苏院判为人正直,不会被二皇子收买,嘉仪公主得了教训,不敢再做出过分的事,因此徐大郎的安全暂时不用担心。   关于婚事,嘉仪公主的反应很平静。   那天她跪到官家和贤妃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女儿从前不懂事,给父皇母妃添了麻烦,从此以后定会涵养女德,再不让父皇母妃操心。”   说完这番话,她就像彻底放弃了对梁桢的执念似的,一心备嫁。官家老怀甚慰。   贤妃起初以为嘉仪公主又在耍什么把戏,暗中观察了数日,发现她像是真的收了心。   就连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都很奇怪,她已经接连许多天没听嘉仪公主提过梁桢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放弃了,只有嘉仪公主自己心里清楚。   城门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嘉仪公主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高大的身影,不期然瞧见他正一手执着马鞭,一手端着缨盔,站在一辆雕着牡丹花纹的马车旁。   车子遮得严严实实,门窗都关着。   梁桢就站在那里,抬着手不厌其烦地敲着车窗,唇边始终挂着好看的笑。   车内的人不肯开,他也不恼,只是耐心地敲着,脸上赔着笑,时不时开口说句什么。   嘉仪公主心内酸涩,这个如正午的日头般耀眼的男人,何时如此小意逢迎过?   终于,车里的人耐不住了,推开望窗,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作势要打他。   梁桢不闪不避,只瞅准了机会从马鞍上拿过一个油纸包,笑着放到那只手上。白皙柔美的手,即使拿着简陋的粗纸都是好看的。   梁桢想来也是这般心思,笑着夸了一句。   车内之人立马恼了,伸出另一只手挥着帕子打他。   梁桢朗笑一声,翻身上马。   十月的晨风吹起他的衣摆,渐渐远去的高大身影就像一座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峰。   嘉仪公主不由红了眼圈。   她是堂堂公主啊,大昭国最尊贵的小娘子,却还是无法得到他!是谁比她更好命,能让这样的男子放在心上?   眼睫被泪水打湿,透过朦胧的视线,嘉仪公主看到了车子里的人——   绘着雪景图的团扇遮住了那张绝美的面庞,隐隐露出的精致眉眼不知惹得多少人驻足。   就连趾高气昂的夏国王子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并侧身问随行的使者,小娘子可有婚配。听说秦莞已嫁为人妻,王子露出明显的失落之色。   嘉仪公主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秦莞!又是秦莞!   从小到大秦莞都在抢她的桢表哥!   嘉仪公主为了斩断梁桢的秦莞的可能性,不惜设计秦莞嫁给梁大将军——只有这样,梁桢才不敢去抢。   然而,嘉仪公主怎么都没想到,梁桢竟然对秦莞如此痴迷,即使对方成了她的继母他都没有放弃。   好,很好。   嘉仪公主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她会嫁入梁家,好好扶持梁桦,让他飞黄腾达,掌管梁家军。   她要让梁桢看看,错过她,他会错过什么!   她要让梁桢后悔!要让秦莞付出代价!   嘉仪公主浑身迸发的巨大恶意丝毫没被秦莞感知到。   此时她正执着团扇撑着望窗看向梁桢离开的方向。她一边看一边鄙视自己,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又忍不住伸着脖子使劲看。   几乎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99章 99、赔礼   秦莞几乎已经认定“梁大将军”就是梁桢假扮的。不过谨慎起见, 她还是决定验证一下。   方法有点蠢, 却很直观。   “梁大将军”每天都会在卧房的挟屋内沐浴, 秦莞瞒着所有人在墙上挖了个洞,趁梁桢洗澡的时候偷偷看。   她亲眼看到“梁大将军”一层一层地绕开缠在身上的白布, 露出修长的身形和小麦色的皮肤, 只有手臂、脖子、脸颊涂成了古铜色。   看到这里秦莞已羞得面红耳赤, 连忙退开, 却也足以确定心中的猜测。   她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日。   细心地发现, 上午梁桢一般会扮成梁大将军去枢密院点卯;下午衙中不忙,他就恢复自己的身份或沿街巡逻, 或同巡防营的狐朋狗友们喝酒打马球;晚上回府的时候又会变成“梁大将军”。   秦莞还发现了黑子的存在,当梁桢扮成梁大将军的时候,他就会代替梁桢。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 梁桢为何要这样做?他会不会也是重生的?   结合上一世梁大将军的死以及梁桢的造反,秦莞觉得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所以秦莞谨慎地决定, 不能让梁桢知道她知道了,至少在搞清楚他的目的之前不能暴露自己。   然而,想到前些日子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 秦莞就不由懊恼,她前脚刚和梁桢划清界限, 后脚就和“梁大将军”许下余生之约,真真是个笑话!   梁桢一定在笑她。   秦莞心里别扭,以身子不适为由把他赶去了书房。   自从互表心意后梁桢也放开了,一味对她宠着纵着, 让睡书房就睡书房,没有一丝怨言。   临近下元节,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夜里落了雪,压断了枯枝,染白了瓦片,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   第二日晨起,丫鬟小子们都高兴坏了,热热闹闹地爬屋檐,扫积雪。   汴京的习俗,每年初雪之日家家户户都会包饺子,大户人家还会给下人发“取暖钱”。   将军府也不例外。   灶上一早就准备起来,薄皮大馅的饺子煮了一锅又一锅,一整天都能闻见肉香味。管事房里也匀出足量的铜钱,用簇新的红绳穿了,一串串发下去。   老夫人对这些旧习俗向来讲究,崔氏自然不敢怠慢。说起来,梁桦尚了公主又升了官,她这几日揣着这么大一件喜事,见谁都和和气气。   明月收了梅花上的雪,说是存起来给秦莞泡茶喝。   彩练拿着印花的帖子进来,笑盈盈地说:“三姑娘下了帖子,请姑娘回家赏梅玩冰嬉!”   “她请我?”秦莞忍不住笑。   “可不是么,三姑娘可说了,‘以往都是大姐姐给人下帖子,这回终于轮到我了,大姐姐再回一方居可就是客了’!”   彩练把秦茉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惹得丫鬟们娇笑连连。   秦莞心里也高兴,秦茉小夫妻两个能踏踏实实地在一方居住下,在大伯父和父亲跟前尽尽孝心,她也就安心了。   “姑娘,咱们回去不?”彩练期待地问。   “回,怎么不回?一方居的湖面上年年都有咱们的脚印子,今年也不能少。再说了,今年多了大嫂嫂和二嫂嫂,家里必定热闹,你们几个都准备好了,明日咱们一起回。”   丫鬟们高兴极了,喜气洋洋地商量着明日要带的东西。   梁桢掀帘子进来,扬声道:“别明日了,下元节我休沐,陪你一起回去,不妨多住几天。”   秦莞心里别扭着,不由就带上些气性,“我回我娘家,干嘛要带上你?”   梁桢笑道:“姑娘回家姑爷跟着,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我瞧着大娘子这意思,是嫌我给你丢脸不成?”   秦莞白了他一眼,“还真让你说着了。”   梁桢撩起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   “我就说,大娘子近来不大对劲儿,进门不帮着解袍子,吃饭不给布菜,晚上也不肯钻一个被窝了,说说吧,是不是我这个做官人的哪里得罪了你?”   他嗓门极大,屋里屋外全听见了,丫鬟小子们掩着嘴窃窃地笑。   秦莞气得拿帕子抽他,“胡说什么,我何时跟你钻——”话没说完,自己就臊了个大红脸。   梁桢朗声大笑。   这日,听松院上下一片欢乐。除了府里统一发的钱外,梁桢又额外赏了许多。   入了夜,不用梁桢吩咐,清风、明月就主动把他的铺盖从书房挪到了卧室。   秦莞气坏了,“你们到底站哪边?”   清风笑盈盈道:“都说拿人手短,咱们得了将军的赏,就得替将军办事。”   秦莞把钱匣子往桌上一墩,“他给了多少,我出双倍。”   “这可不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既然先收了将军的,就不能再反过来收姑娘的。”明月接话。   “吃里扒外的小妮子,明儿个就把你们发卖出去!”秦莞笑骂。   清风、明月一阵笑,她们自然是盼着自家主子好的,所以才不想看到秦莞和“梁大将军”分房睡。   秦莞被丫鬟们伺候着换了衣裳上了床,梁桢大大咧咧地躺到她身边。   秦莞起初没吭声,等丫鬟们出去了才指了指窗边的矮榻,“说好的,我睡床你睡榻,谁都不能越过那道屏风。”   梁桢枕着手臂装可怜,“如今天寒地冻,冷风顺着窗缝往榻上溜,你舍得让我孤零零地去那边受冻吗?”   “舍得。”   “娘子就爱说反话。”   秦莞绷着脸,“你若不去,就换我去。”   梁桢挑了挑眉,改变策略,“是谁前些日子害怕打雷,天天把我往床上拉?”   “那时候我还——”秦莞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还什么?还想着跟我共度余生,是不是?”梁桢支着脑袋凑近她,“大娘子啊,你这心变得也太快了,‘余生’还没过上几日就把为夫往书房赶。至少说一声,我是哪里不合格了?”   秦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做得过了。   “说了是我身子不适,不方便……”   她故作羞涩地把梁桢的脸推开,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行了,你要睡就睡吧,我可拦不住你。”   梁桢勾了勾唇,心满意足地掀开被子胡乱往身上一搭,长胳膊长腿就那么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哪里有半点怕冷的样子?   倒是便宜了秦莞,身边多了个暖烘烘的“火炉”,在这冬日的寒夜里睡得十分香甜。   ***   梁桢说让秦莞等两日再回侯府,秦莞偏不肯,为的就是避开他。   没承想,梁桢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了秦茉,愣生生把日子改到了中元节。   秦莞绝对相信,就算她故意提前回去,梁桢也会厚着脸皮追过去,反倒叫家里人担心,以为他们在闹什么气。   所以,她只能憋屈地等了两日。   十月十五一大早,听松院上上下下一派忙碌,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撂。   秦莞打趣:“知道的晓得我是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让你给休了!”   “没有的事,就算休也是大娘子休了我。”梁桢说。   “胡说八道。”秦莞忍不住笑了。   梁桢看着她,英挺的眉眼微微上扬,“能得大娘子一个笑脸,也不枉我胡说一回。”   秦莞白了他一眼。   梁桢执起手,当着众多下人的面朝她执了一礼。   秦莞吓了一跳,“将军这是做什么?”   “赔礼道歉。”梁桢笑着说,“不管大娘子因何怄气,总之都是我的错,只要大娘子能消气,要打要骂都随你。”   “得了,我可打不过你。”秦莞转身上了马车。   梁桢扒着车窗冲她笑,“娘子这是原谅我了?”   “我再考虑考虑。”秦莞故作冷淡。   “那娘子可得好好考虑。”   “快闭嘴吧!”秦莞阖上望窗,忍不住笑了。   早该看出来,这么个痞子样,怎么会是威镇一方的梁大将军?   梁桢吹了声口哨,足足驾着三辆马车,带着听松院的丫鬟小子们陪媳妇回了娘家。   临走前还特意跟梁老夫人说了声,在侯府住几日再回。   梁老夫人气得够呛,二房、三房借机上了不少眼药,实际心里酸得不行。   她们嫁进梁家这些年,可是一次娘家都没回过!   当然,她们也没有秦莞那样的好娘家。   马车刚拐上梁门大街,就见侯府的小厮缩着脖子抄着手等在街口,冻得直吸鼻子,看到将军府的马车立即扯着嗓子吆喝:“快去禀报大郎君,大姑娘大姑爷回府喽!”   喊完兴冲冲地迎上来,“大姑爷,我给您牵马!”   梁桢丢给他一个银锭子,“又不是头一次回,用不着你。赶紧着,拿着钱去街角喝碗羊杂汤,不把肚皮吃圆不许回来!”   “谢大姑爷赏!”小厮咧着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小伙伴们一拥而上,拱着他朝街角跑去。   侯府开了侧门,把将军府的马车迎进去,秦耀等人已经在二门外等着了。   秦茉穿着红袄,挺着大肚子,亲昵地勾住秦莞的胳膊,“大姐姐,我跟你说,这回我想了个好法子,必不会再让你拔了头筹。”   秦莞戳了戳她胖嘟嘟的脸蛋,“都成这样了,还忘不了玩。”   “可不能!好不容易有了一样能在大姐姐跟前显摆的,我岂肯放过?”秦茉脆生生地说。   “那也是大姐姐让给你的。”魏三郎笑言。   “就你话多。”秦茉白了他一眼,兴致勃勃地同秦莞显摆起了她的计划。   宋丹青噙着笑,赵攸宁背着手,秦修照例把秦莞打趣了一番,就连秦耀都带着浅笑。   秦莞不由扬起眉眼,真好。   这一世,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回~来~啦!   宝宝们记得在24小时内按个爪哦,会发小包包~   感谢大家的等待,然后……辛苦了! 第100章 100、释然   一方居建在湖中心, 一年四季景致各不相同。春夏秋三季多是花团锦簇, 唯有冬季最为别致。   等到落了初雪, 天儿冷得伸不出手的时候,湖面会结上尺余厚的冰, 从湖心到湖岸再也不像先前那般碧波粼粼, 四面八方全都连成了晶莹的一片, 踏足其上仿若置身于水晶宫。   岸边红梅点点, 冰上热闹非凡。   往年都是秦莞做局, 听戏,赏梅, 看冰嬉。今年秦茉占了一方居,费尽心思想出来一些新花样,比如这两两组队滑冰船。   所谓“冰船”实际就是一块木板, 前后两头翘起来,中间搭着小杌子, 可容两个人坐下,一个人在前面掌握方向,另一个人支着“船桨”用力往前划。   “规则很简单, 同时出发,哪家先摸到那边的小旗子哪家赢, 双手触冰出局,双脚离板出局,翻船出局——大姐姐,你可听明白了?”   秦莞裹着大毛披风, 笑得眉眼弯弯,“小妮子,这许多人,偏生来问我!”   秦茉叉着腰挤眉弄眼,“我这不是怕你到时候耍赖嘛!”   秦莞被她激起了玩性,解开披风坐到了冰船上,“彩头给我厚厚地备一份,非得赢哭了你——明月、彩练,你们俩谁来?”   明月拉着彩练往后缩了缩,笑盈盈道:“将军在这里,哪里有我们的份儿?”   秦莞一愣,忙道:“将军这么大人了,怎么会乱玩这个?”   “大兄二兄玩得,我为何玩不得?”梁桢随手解下披风丢到长随怀里,笑着指了指两边。   秦莞扭头一看,秦耀、宋丹青坐在左边,秦修、赵攸宁坐在右边,另外还有几对年轻的管事娘子,竟都是夫妻上阵。   一看就是秦茉的鬼主意!   梁桢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身后。刚刚还冷嗖嗖的后背突然贴上一个暖烘烘的胸膛,秦莞心里头微热,理智上又有些别扭。   梁桢觉察到她那一瞬间的僵硬,故意逗她:“娘子是嫌我坐得不够近?可用我再往前挪挪?”   秦莞杵了他一下,低声道:“闭嘴吧,你当这是家里么,见天介胡说。”   梁桢轻笑,“听娘子这意思,在家里就能胡说了?”   “你——”秦莞压低声音,“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梁桢笑:“我也觉得娘子越发地随性了。”   秦莞还要再说,便见秦茉娇笑道:“大姐姐大姐夫,悄悄话说完了没?说完咱们就开始了!”   大伙一阵笑。   这么多人瞧着,秦莞也不好硬把梁桢推下去,只得做出一副斗志十足的模样。   铜锣一响,十余个冰船同时冲了出去。丫鬟小子们胡乱加着油,一会儿支持这个一会儿支持那个,好不热闹。   秦耀一马当先,梁桢紧随其后。   赵攸宁原本卯足了劲儿想要拔个头筹,谁知秦修不给力,还不如左右两边的下人。   划得不好也就算了,他还一个劲儿耍嘴皮子:“娘子我跟你说,这可怨不得我,兄长是水军营校尉,大妹夫是威镇一方的大将军,我是文官,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不然这样,下回咱跟他们比写文章……”   赵攸宁被他气个半死,一把将他推了下去,自己拿着冰桨往前划。   纪氏磕着瓜子,笑得前仰后合,“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玩,咱们小时候可没这么热闹,真是白活一场!”   宋大娘子笑笑,说:“也就你家了,大姑娘人中龙凤不说,三姑娘又是这般鬼灵精怪,这一年到头的乐子能少?”   纪氏瞄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不说我家还娶了俩好媳妇呢!”   宋大娘子瞅了眼自家闺女,面上笑得更开。   宋丹青身子不便,原是不该玩的,只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于是裹得厚厚的,足足增了好几斤重量。即便如此也不影响秦耀发挥,足足领先了后面一大截。   梁桢和秦莞原本可以划得更好些,只是秦莞心里有所顾忌,有意歪着身子避开梁桢的碰触,梁桢一边往前划一边还要顾及着不能摔着她,这才被秦耀落下。   快到终点时,宋丹青握住秦耀的手,温声道:“大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让着些。”   “今儿个不让。”秦耀把人往怀里一带,伸手扯下了线上的红旗子。   丫鬟小子们拍着手欢呼,彩练第一个冲上去向宋丹青讨赏,丝毫不顾自家主子落在后面。   宋丹青抓了一串大钱塞给她,彩练还没捂热乎就被翠柏抢了去。俩人大呼小叫着在冰面上闹了起来。   青松走到明月身边,木着一张脸问:“下一轮,明月姑娘可愿同我一组?”   明月瞅着他,眼波流转,“许家人邀请人都不见个笑模样吗?”   青松一愣,非常认真地扯了扯嘴角,只是面瘫惯了,突然笑起来的样子反而有些好笑。   明月掩着嘴,娇笑连连。   既然你不会笑,那往后的日子我就多笑笑,连着你的份一起笑回来!   秦莞丝毫不知道自家两个大丫鬟被人勾走了,她输了比赛,懊恼地往后一靠,不期然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秦莞脸一红,连忙起身,却被梁桢揽住了腰,“娘子别急,小心腿麻。”   说完就那样将人抱着,一点点扶起来,表情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占便宜的猥琐样子。   秦莞就算想编排他一顿都没底气,只得道了个谢,红着脸跑走了。   梁桢回味着怀中温软的触感,勾起一抹笑意。   亲爹呀,赶紧回来,等你回来我就有媳妇了!   ***   午间,纪氏张罗着在飞花榭摆了酒,长辈小辈们各坐了一桌。   桑葚酒烫得温热润口,甜津津的不上头,秦莞接连喝了好几盅。   宋丹青只招呼着旁人喝,自己喝的却是红枣丹参汤。   秦耀喝得微醺,拿筷子给秦莞夹了只醉蟹,歪着脑袋朝自家妹子显摆:“你嫂嫂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晚些时候再说。”   秦莞好奇,“什么好消息,为何要晚些时候?”   “散了席,你问她。”秦耀扬着眉眼,像个喜爱玩闹的少年人。   秦莞更奇了,她可从来没见过自家长兄这般模样!   宋丹青不轻不重地打了秦耀一下,红着脸说:“三妹妹一早就把主屋收拾出来了,莞姐儿这次回来便多住两日,咱们也好说说话……”   秦莞原是不想住的,因着她这句话硬是住了下来。这一宿的确没白住,换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宋丹青怀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因着胎还没坐稳所以才没声张。   这可是秦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生出来就要叫她姑姑的,秦莞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当天晚上就派人回了将军府,把私库里人参血燕灵芝当归一骨脑搬进宋丹青的院子。   入了夜,风灯亮着晕黄的光。   秦莞坐在床沿上,一边泡脚一边笑,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股兴奋劲儿还没消下去。   梁桢坐过去,搬起她的脚,“差不多得了,再泡该皱了。”   秦莞吓了一跳,连忙把腿往回缩。   “乖一些,擦干再上床。”梁桢握住她的脚,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秦莞的脚很白,很健康,不像裹了足的那种扭曲畸形。梁桢轻轻握着,动作不紧不慢,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物件,一寸寸擦去上面的湿渍。   秦莞脸上发烧,嘴上却故意说:“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吗,大将军?”   梁桢失笑,“这明明是在伺候你,姑奶奶。”   “谁稀罕。”秦莞别开脸,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轮到梁桢洗脚,秦莞犹豫着要不要投桃报李,等到终于下定了决心,却被他拦住了,“大娘子,我做什么是心甘情愿,可不指着你还。”   一句话,说得秦莞的心软了又软。   歇了觉,梁桢没像往常那样规规矩矩,而是霸道地把她捞进了怀里。   不等秦莞挣扎,他便哑着嗓子说:“娘子放心,别说只是一个公主,就是换成官家,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母亲那里娘子也不必忧心,想要请安就去,不想就在听松院待着,一切有我。”   秦莞愣了一下。   这些天她心里一直别扭着,没想到梁桢竟放在了心上,以为她是因为嘉仪公主即将入府而不安,还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叫她如何不感动?   罢了罢了,就信他一回又如何?   不管他为何扮成梁大将军,不管他是不是重生的,秦莞决定赌这一回,赌他无论要做什么,都不会坑她、害她。   毕竟,他除了是“梁大将军”,除了是梁家长孙,还是她的木头哥哥,是那个从小就宠着她、护着她的人。   秦莞长长地舒了口气,连日来蒙在心头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落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百章啦! 第101章 101、维护   梁桦和嘉仪公主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   官家好像故意让旁人看着似的, 摆场铺得极大, 宝马香车, 十里红妆,群臣相贺, 太子娶妃也不过如此了。   将军府更是早早地准备起来, 足足地热闹了好几日。尽管秦莞讨厌嘉仪公主, 然而顾着府里的脸面也着实帮了不少忙。   初六行大礼, 新郎新妇入了洞房, 满堂的宾客散尽,将军府里终于消停下来。   第二日还要起个大早, 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妇要一一见过家里人。   正赶上秦莞身上不方便,天又冷,就窝在被子里撒起了娇。   小娘子粉面娇颊、软语轻声, 梁桢一颗心都化了,“不乐意去就不去, 我叫他们去荣养斋知会一声。”   “说得跟真的似的,哪有新妇进门第一天,大伯母让人堵在被窝里的?”见他比自己还不靠谱, 秦莞反而稳重起来,咬咬牙起了身。   明月早就备好了衣裳, 用炭炉烤得暖烘烘的。梁桢自然地接到手里,一件件给自家娘子套上。   自从两人互表了心迹,如这样的亲密之事便不再顾忌,只是依旧没越了那道线。   秦莞心里还是有些顾忌, 梁桢则是等着亲爹回来点头。   卯初三刻,天还没亮透。   长随们提着风灯走在前面,梁桢伴着秦莞走在后面。秦莞小腹隐隐作痛,走得很慢。梁桢也便晃悠悠地迈着步子,不急不躁。   到了荣养斋,各院都到齐了,就差他俩。   崔氏难免讽刺几句,梁老夫人也哼了哼,秦莞全当没听见。   嘉仪公主和梁桦夫妻两个看见秦莞进门,身子都没欠一下。倒是梁情、梁愉、梁栋姐弟笑盈盈地见了礼。   轮到新妇敬茶,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趾高气扬地提醒秦莞要向公主行礼。   秦莞身上不痛快就想早点回去,再者说她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闹事让梁桢为难,于是便站了起来。   只是,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梁桢扶住了。   梁桢看向嘉仪公主,不冷不热地说:“我倒想问一句,公主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待在我梁家?”   嘉仪公主对“梁大将军”还算有几分客气,微微一笑,说:“我如今嫁入梁家,自然是梁家的媳妇。只是,到底做了十几年皇家女儿,自古君臣有别,我也不好破了这个规矩。若单是我倒无妨,就怕此事传扬出去,有人说伯母对皇家不敬……”   “既如此,还请公主移居公主府,我们夫妻定当登门见礼。”   嘉仪公主抿了抿唇,道:“伯父应当知道,成亲之后公主住在夫家,这是大昭国传承了几代的规矩,轮不到我来破。”   “公主若想当个贤媳,那便要依着我梁家的规矩。我梁家传承数代,从来没有伯母向侄媳妇弯腰的道理。”   梁桢冷笑一声,翻手劈断了榻上的小案。   嘉仪公主登时就白了脸,梁桦也生生吓了一跳。   梁老夫人佯装生气,实则打圆场:“行了行了,一家子骨肉血亲,动不动就劈桌子骂架,传出去丢的不只是我梁家的脸,还有官家的脸!桦哥儿,快替公主给你大伯、大伯母敬个茶……”   梁桦连忙顺着台阶往下走,貌似恭敬地给梁桢和秦莞敬了茶。   嘉仪公主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女官拦住。她心内不忿,狠狠地瞪了秦莞一眼。   秦莞不痛不痒,倒是梁桢冷冷地瞪了回去。   秦莞只觉得窝心的暖。   这个人呀,从来没叫她失望过,说不叫她受委屈还真就不受半点,就算她自个儿想受都不成!   ***   接下来的几天,嘉仪公主不大不小地找过几回茬儿,都被秦莞不冷不热地怼了回去。   再往后,秦莞不是待在听松院守着小四郎写大字,就是回一方居探望怀了身孕的宋丹青,嘉仪公主就算想生事都碰不见人。   转眼就进了腊月。   临近过年,主家爷们儿要设宴走动,姑娘媳妇们要做衣裳,府里还要采买年货,库里的银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今年比往年更加难过。   嘉仪公主开销甚大,一件衣裳就要花去几百贯,光是初夕守岁替换的就要备上三身,更别说那些胭脂水粉、首饰头面,单是她一个人的开支就顶了府里十个正经主子。   偏偏她还心眼极多,自己的嫁妆箱子捂得严严实实,一根针钱都要伸手朝崔氏要。   崔氏顾及着梁桦的功名,说不得又惹不起,只能咬牙受着。   然而,这头开了口子那头就得节流。崔氏算计来算计去,少不得克扣其他院子,一时间惹得下人们多有怨言。   彩练从库里领了炭火,进门就扔在了南墙根下,“将军府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吗?竟拿这呛死人的炭给主子烧!”   这话好巧不巧被刚进门的梁桢听到。   清风打了彩练一巴掌,慌忙跪下,“这小蹄子嘴贱惯了,奴婢这就罚她!”   梁桢沉着脸,抬脚去了正屋。   清风戳戳彩练脑门,“说话没轻没重,你当这里是一方居么?自己掌嘴!”   彩练哼了哼,象征性地打了自己两巴掌,扭头跑了。   屋里,明月正同秦莞说话:“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不然咱们悄悄地去外面买点好的烧?”   秦莞吹了吹茶沫子,“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再悄悄的,能瞒过谁?”   明月叹气:“总不能因着别人造孽,咱们自个儿过这艰难的日子吧?”   “不过是一盆子炭,再难能难到哪去?”秦莞失笑,“这么着,叫咱们的人去韩家商行里匀两车过来,就说是舅舅送的节礼,给各房都分点。”   明月眼睛一亮,“既然这样,也别光银丝炭了,那些南边的新鲜瓜果都要些,反正韩家主君疼姑娘,没有不依的!”   “你倒是不客气。”秦莞白了她一眼,“就这么着吧!”   “好嘞,奴婢这就去办。”明月福了福礼,笑盈盈地出去了。   梁桢听完墙角,这才从侧窗绕过来。   秦莞白了他一眼,笑道:“可别怪我瞎显摆,谁叫你家这日子不好过呢!”   同样的话,从媳妇嘴里说出来梁桢只有陪笑的份,“委屈大娘子了,为夫这就想法子治治那帮妖人。”   “怎么治?”   梁桢看着她,微微一笑,“找个帮手,取而代之。”   秦莞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笑了,“将军说的是谁?”   梁桢拎起茶壶,给她斟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秦莞转手把茶盏推给他,“可别,崔氏见天介给我下绊子,好不容易轮到她倒霉了,我还想看笑话呢!”   “看笑话多没意思,如今来了机会,娘子大可以欺负回去。”梁桢把茶喂到她嘴边。   秦莞推开他的手,“我可没这兴趣。”   梁桢笑笑,往她身边坐了坐,“说到底这也是你的家,大娘子就想眼睁睁看着它被那几个眼皮子浅的搞垮?”   秦莞往旁边挪了挪,“我家姓秦,不姓梁。”   梁桢长臂一展,霸道地把她勾进怀里,“既嫁进我梁家,就是我梁家的人。”   秦莞拿眼白他,“将军莫不是忘了咱们的约定?”   梁桢故意装傻,“娘子说的是余生之约?为夫怎么会忘。”   秦莞无语,“将军——”   “娘子,这回算我求你,成不成?”梁桢凑到她耳边,嗓音微沉。   秦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把将他推开,“多大人了,还在这撒娇。”   梁桢朗笑,“娘子就说撒娇有用不?”   “没用。”秦莞其实心早软了,还有点乱,嘴上却依旧硬撑着。   梁桢看透了她,倒掉凉茶,又斟了杯热的,还放到嘴边吹了吹,亲手喂到她嘴边。   这回秦莞没拒绝,就着他的手喝了。   多余的话不必说,夫妻两个你来我往间便达成了默契。   恰逢腊八,府中家宴,席面与以往相比低了不止一个水准。   梁老夫人不悦,就连自家侄女的面子也不给了,从始至终拉着个脸。   秦莞状似无意地说:“我瞧着二弟妹近来身子似是不大好,若果真应付不过来,不如把那管家牌子推了,好生将养将养。”   崔氏第一反应就是她不安好心,正要发作,却被梁桦压住手。   “大伯母说得对,母亲为了我的婚事忙里忙外,好生累了一回,到现在身子还没缓过来。如今到了年根底下,大大小小的事更多,母亲昨日还说若能有个可靠的协理家事才好。”   崔氏不是蠢的,经他这么一提点,立马反应过来。   先前她霸着管家权,说到底是为了中饱私囊,然而短短一个月下来,她算是被嘉仪公主折腾怕了,又不敢让老夫人察觉,少不得拿自己的私房钱填补。若能趁这个机会把管家权推出去,反而有利无害。   只是,若要给了秦莞,到底不甘心。崔氏思来想去,决定找个傀儡,既能应付过这个关口,又能把大事小情控制在自己手里。   于是她便随口应和了两句,散了席便匆匆去了姚氏院里。   崔氏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三言两句就将姚氏哄得晕头转向,立志将这个家管得好好的,必不会便宜了大房。   崔氏撑着“不适”的身子,假模假样地同她说了好些体己话,直到虚弱得仿佛要昏厥过去才在姚氏的劝说下回房歇着去了。   她前脚刚走,就有一个小丫鬟从荒草堆里钻出来,颠颠地跑到听松院报信去了。   秦莞拍拍膝盖上的点心渣,笑盈盈起身,“走,咱们也去转一圈。”   她要的就是后发制人。   先让崔氏给姚氏灌了迷药,她再去泼盆冷水,这才能见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下章就精彩了~ 第102章 102、亲一口   梁桢原想着直接到梁老夫人跟前, 把管家权给秦莞要过来。   秦莞却笑了笑, 说:“这些后宅的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我自有打算。”   她的打算就是让崔氏偷鸡不成蚀把米。   崔氏前脚出了姚氏的院子,秦莞后脚就进去了。   她并不明着说是找姚氏的, 只说给梁愉送东西, “听说愉姐儿要订亲, 我收拾了些衣料首饰出来, 三弟妹别嫌弃。”   姚氏听她这么一说, 不自觉放松了警惕,带出些笑模样, “大嫂客气了,就是媒人走动了一回,成不成的还两说呢!”   秦莞笑, “听说是三弟妹的娘家侄儿,必定是个伶俐人, 哪有不成的?”   姚氏笑得更真心了些。   “大伯母,屋里坐罢。”梁愉害羞地挽着秦莞的手臂,十分亲昵。   她对秦莞十分敬重, 尤其是秦莞帮她养了那只小鹿后,梁愉每日都要去听松院喂上一回。   秦莞见她真心喜欢, 又叫人从相国寺的鸟兽市场寻了只小母鹿,刚好凑成一对。养鹿人说明年就能添一窝小的。   梁愉别提多高兴了。   如今她和舅家表哥结亲,算是赶在了梁情前面,崔氏明里暗里地说了不少酸话。秦莞却送来布匹头面, 两相对比,难保梁愉的心不偏。   秦莞笑盈盈说道:“这是我娘家舅舅叫人从南边采买的,说是给我做新年衣裳,也不想想我现在都是做伯母的人了,哪能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愉姐儿,你且瞧瞧喜不喜欢。”   姚氏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上好的,依着她以往的脾气,这东西若是给自己的她一准儿不会收,但是涉及到自家女儿,她怎么都不想委屈了她。   毕竟家里两个姑娘差不多大,难免有个比较,梁情那里有梁老夫人贴补,梁愉就显着寒酸了许多。   姚氏咬咬牙,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只带着几分诚恳道:“让大嫂破费了,这妮子哪里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就当是给她的压厢礼罢,待到她出门时大嫂就别添了。”   秦莞笑笑,道:“瞧你这小家子气!压厢礼是压厢礼,这些是给她平日里穿的。”   姚氏打眼瞅着,见她不似作伪,这才知道秦莞是真心待梁愉,于是彻底放松了警惕,拉着她说起了那位侄儿。   梁愉害羞,躲了出去。   秦莞心内稍定,借机说道:“你呀,也别光顾着愉姐儿,栋哥儿比她还大两岁呢,也不见你上心。”   说到这个姚氏就头疼,“大嫂以为我能管得了他?”   秦莞笑盈盈道:“管不了就硬管,把心思都用上,说到底这一双儿女才是你今后的依仗,那些管家钥匙什么的都是虚的。”   姚氏一愣,登时变了脸色,“我还纳闷,八百辈子不见你登一次门,今日怎么巴巴地上我这儿来了,原来是有话敲打我呢!”   秦莞笑:“看来三弟妹是个聪明人,可愿听我敲打敲打?”   姚氏一甩手,“可拉倒吧,我要真是个聪明人,打刚才就不该着了你的道儿。”   秦莞不急不躁,“三弟妹仔细想想,你是着了我的道儿,还是着了二弟妹的道儿?”   “二嫂一心把管家钥匙给我,难道是为了坑我?”   “若那把钥匙真那么好,她又为了拱手让人?”   “这……”姚氏一时语塞。   秦莞叹了口气,诚恳道:“三弟妹,你不傻,就是太轻信他人。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可得过崔氏半点好处?又被她占去了多少便宜?单是我入府的这一年,哪次在阿姑面前说嘴时打头阵的不是你,最后得了好处的不是她?”   姚氏捏着帕子,神色几经变幻,嘴上却硬气道:“这都跟你没关系!且不说她对我怎么样,你说这一番话难道是安的什么好心?”   “我还真就安好心了。”秦莞毫不示弱,“我的好心就是依着将军的嘱托,让这个家好好地走下去,不被旁人搞垮了。不然的话,你以为我是看上了那点管家银子吗?”   姚氏嗤笑:“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   秦莞轻笑:“我手里的庄子铺面有多少三弟妹或许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栋哥儿,我的庄子上单是每年产的木耳能有多少赢利,用不用得着我挖空心思去贪那点管家银子!”   姚氏这下没话说了,因为根本不用问梁栋,这件事崔氏在她耳边念叨过不知多少回。   “三弟妹,阿姑说得好,到底是一家子骨肉血亲,不为别的,单是为了栋哥儿,为了愉姐儿,你也该盼着这个家安安稳稳的。”话说到这份上便足够了,秦莞收了声,拍拍姚氏的手离开了。   姚氏枯坐在原地,再也没了之前的气焰。   ***   第二日,崔氏趁着向梁老夫人请安的机会说:“儿媳昨晚想了一夜,觉得大嫂说得对,这管家钥匙确实该让出去了,毕竟大嫂进门多时,儿媳若再霸着免不了生出嫌隙……”   秦莞坐在一旁,差点笑了。   崔氏啊崔氏,还真是个狠人。   她嘴上说把管家权给秦莞,却又口口声声暗示梁老夫人是秦莞自己要夺,不是她主动想让。更精彩的是,她早就做好了安排,自己假大度一回,到头来也不会真让秦莞捞去。   当然,前提是姚氏肯配合她。   按照提前商量好的,姚氏这时候应该站出来反对,然后崔氏再顺理成章地把管家钥匙给她。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姚氏吱声。   崔氏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   姚氏低着头,脑子里激烈地打着架。她知道秦莞昨天说得有道理,可是这么多年被崔氏撺掇惯了,她脑子里那根筋早就锈住了,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扭转。   正纠结,只听嘉仪公主不冷不热地说:“不知三婶可有意见?”   姚氏心头一震,突然意识到嘉仪公主可是二房这边的,得罪了二房就相当于得罪了公主,甚至得罪了官家!   对上嘉仪公主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姚氏讷讷开口:“我、我觉得大嫂确实——”   “大伯母确实应该早点把管家钥匙接过去。”梁愉压住姚氏的手,飞快地说,“愉儿听说外面的田庄铺面都是大伯母自己管着的,咱们府里的事定然能料理清楚。”   梁栋也跟着点点头,“昨日还有人托到我这儿,说是求大伯母匀些木耳出来,包成节礼送给洛阳的亲戚……”   秦莞微笑:“没问题。”   姚氏看看一双儿女,满肚子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后只说出来一句:“我也觉得大嫂管家正合适。”   一句话,差点叫崔氏气个倒仰。   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姚氏扭开脸,不敢同她对视。   嘉仪公主皱眉道:“三婶怕不是糊涂了吧?她这么年轻,怎么管家?”   秦莞道:“你一个小辈,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嘉仪公主气得拍桌子,“秦莞,你敢说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秦莞嗤笑,“王法就是让堂堂公主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王法就是让你一个刚进门的新妇直呼长辈大名吗?若这就是王法,我可真要到官家跟前分辩分辩。”   “你——”嘉仪公主顿时气短。   秦莞的话无疑按中了她的死穴,她确实不敢惹事,更不敢闹到官家跟前。   正僵持不下,梁情站出来向老夫人施了一礼,温温柔柔地说:“祖母,母亲先前还同我说,大伯母在家做女儿时就已经学着管家,若蒙大伯母不弃情儿也想跟着她学学。”   梁老夫人放下茶盏,缓缓开口:“便把那管家钥匙交给大房吧,让情丫头、愉丫头两个给她搭把手。”   一锤定音。   二房中。   崔氏没有第一时间去问姚氏的不是,先揪着自家闺女打了一顿。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从那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吗?这么向着她,怎么不给她叫娘去?”   “来人!收拾二姑娘的东西送到听松院,从此我没有这个闺女了!”   梁情捂着脸,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母亲当真看不出来吗,这个家谁是白的谁是黑的,咱们最终要靠哪个活着?”   “我靠谁?我靠我儿子!”崔氏瞅着她就来气,“你以为我要靠你吗?我靠得住吗!”   梁情满心苦涩,闷着声呜呜地哭。   这边吵得热闹,难免传到了梁老夫人耳朵里。   老夫人心里不大舒坦,大丫鬟提着小心宽慰:“二大娘子既是您的儿媳又是您的亲侄女,怎么都是敬着您的。”   老夫人阖着眼,淡淡道:“她敬着我,不敬着我,这些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她怎么维护这个家。”   大丫鬟一顿,说:“这个家二大娘子自然也是维护的,不然也不会辛苦这些年……”   老夫人冷笑一声:“娶了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搅家精进门,她管得了?如今能压住那位的只是大房了。”   大丫鬟转了转眼珠,说:“您不是向来不喜……那位么?”   “再不喜如今也只能靠她了,我不能让这个家毁在二房手里。”老夫人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丫鬟抿了抿嘴,不再多问。   秦莞听说梁情不仅被崔氏打了一顿,还被梁桦夫妻好生冷嘲热讽了一番。   拿到管家权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荣养斋后面那俩荒废了许久的绣楼收拾出来,让梁情、梁愉两姐妹住了进去,还取了一对顺口的名字:惜春、慕夏。   嘉仪公主不冷不热地说:“不是说账上没多少银子了吗?你这又是修屋子又是换瓦片的,钱打哪来的?”   “账上为何没银子公主不知道吗?”秦莞直往她心口捅,半点不客气,“做衣裳买首饰的钱没有,给阿姑涨脸面、给姑娘们备嫁的钱还是足够的。”   “多谢大伯母!”梁愉开心坏了,“以后祖母就能约着别家的夫人娘子来咱们府里听戏,我和姐姐也能在楼上开小宴啦!”   梁情也温温柔柔地说了句:“大伯母费心了。”   梁老夫人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除此之外,秦莞还把各院的用度恢复了原来的水准,拖欠下人的月银也一并发了下去。   鸡鸭鱼肉瓜果点心该备的都备齐了,梁桢、梁栋出门走动的节礼也包得厚厚的,就连梁桦都没薄待。   一时间,没人不念秦莞的好。   这日,秦莞歇完午觉,脸蛋睡得红扑扑,赖在床上不愿下来,“清风姐姐替我去管家院瞅瞅,若没什么大事我就不过去了。”   清风笑话她,“求着我的时候知道叫姐姐了?”   “好姐姐,替我去瞅瞅吧!”秦莞软着嗓子撒娇。   梁桢进门,刚好看到她这娇俏模样,忍不住逗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瞧着娘子一把火都没烧起来,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秦莞白了他一眼,“不干了,没的让人说我掏空他的银子。”   梁桢把身上烤热乎了,这才坐到床边扯扯她的头发,“大娘子拿着我的银子做好人,还不兴我说两句?”   秦莞伸手打他,“这时候知道分你我了?也不想想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为了我。”梁桢捉住她水葱般的手,哑声道,“辛苦大娘子了。”   说罢,便压下.身,在她娇粉的面颊上香了一口。   亲完,两个人皆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梁小将军,最后关头出了个场,还干了件大事!   嘻~ 第103章 103、捉奸   梁桢亲下去的时候完全是情不自禁, 亲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本该哄一哄的, 然而看到秦莞明明羞得红了耳朵还故作镇定的模样, 梁桢便起了坏心眼,想要逗一逗。   他凑到秦莞耳边, 用低沉的嗓音说:“我的大娘子呀, 说起来, 成亲这么些日子咱们还没圆房……”   秦莞又羞又恼, 硬气道:“你敢圆一个试试?”   梁桢咧开嘴, “试试就试试。”说着就把小娘子压在了身下。   秦莞哪里是个善茬的,抬脚就踹。两个人你来我往地翻腾了好一会儿, 谁都没占到谁的便宜。   梁桢架势拉得极大,也有无数机会真把事给办了,只是他没这样做, 甚至没再亲秦莞第二下。   怀里的小娘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每一次亲密都弥足珍贵, 他不想用在这种玩闹的时候。   最后,秦莞使了个巧劲儿把他踹下床,披上衣服去了管事院。   出门的时候脸还是红的。   梁桢拄着手坐在厚实的地毯上, 笑得心满意足。   早晚都是我的!   一刻钟后。   秦莞坐在书案前,也在笑。   不得不承认, 和梁桢打打闹闹的时候,是她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暂时放下母亲死于非命的仇恨,放下久寻亲弟而不得的焦虑。   一个管事模样的娘子抬脚进来,刚好看到了, 心尖狠狠一颤,怪道外面都说秦家大姑娘是九天上的仙女下凡,单是这么一笑,就把多少红花绿叶比了下去!   秦莞见有人来,不着痕迹地端正了坐姿,做出一副稳重模样,“可是情丫头叫你来的?”   管家娘子忙行礼,“是,大姑娘请示主母,腊月二十三的戏台子怎么搭?”   秦莞笑笑,“跟她说,她想怎么搭就怎么搭,我只管出钱出东西。刚巧你来了,便把这几匹纱抱回去,叫绣娘们裁成帷帐。这纱孔密,颜色又鲜亮,挂在她们绣楼上也喜庆。”   管家娘子屈了屈膝,“主母费心了,我替大姑娘给您磕个头……”   “用不着,快去吧!”秦莞摆摆手。   彩练机灵地凑上去,“薛娘子,我同你一道抱回去。”   管家娘子忙道:“欸呀,哪里劳烦得着姑娘!”   彩练笑盈盈,“不打紧,我在这里也是闲待着。”   管家娘子更是感激,只叹仙女身边的大丫鬟都个个人美心善。   俩人前脚刚走,嘉仪公主后脚就进来了。   进来之后也不见礼,也没个笑模样,只说要钱要布,要做衣裳。   秦莞自然不肯给她。   如今家里之所以看着样样都好,是因为梁桢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大把的钱往里填。   秦莞愿意往外花是为了梁家的体面,断没有再养着这么个蛀虫的道理。   嘉仪公主讥讽道:“我可真不知道将军府的日子是这样过的,新妇入了门竟糟如此作贱!我在宫里吃什么用什么,在这里又是吃什么用什么,你就不怕我母妃知道了问你的不是吗?”   秦莞摆弄着茶盖,不慌不忙,“贤妃娘娘要问,我便照实回话。咱们小小的将军府自是没法跟皇宫比。别说将军府,公主且瞅瞅,满京城哪家的吃穿用度越得过皇宫去?公主若觉得宫里好,不如就回去住罢!”   “你——”嘉仪公主气极,“你除了这张嘴还有什么!”   “我还有脸啊!”   秦莞微微一笑,没由来地生出一丢丢邪恶的优越感,嘉仪公主苦求而不得的那个郎君,如今喜欢她呢!   嘉仪公主原本也不是真来要东西,就是为了给秦莞找点麻烦。没承想麻烦没找成倒被她这满脸春色的模样给气到了。   她气冲冲地出了管家院,刚绕过假山,便看见两个小丫鬟搬着沉甸甸的箱子从听松院出来,边走边笑嘻嘻地说着话。   “大房主母就是大方,这么好的布料说送人就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咱们姑娘的亲娘呢!”   “岂止是她?你看她房里那些姐姐们哪个不是和善近人的,可不像那位房里的,个个鼻孔朝天。”   小丫鬟说着,抬手做了个鼻孔往上翻的动作,惹得同伴咯咯笑。   嘉仪公主隐在暗处,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好一个秦莞!   竟在背后使这些阴私手段!   你不是爱做好人吗?你不是想要个好名声吗?   我偏要毁了你!   嘉仪公主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暗沉的狠意。   ***   腊月二十三,勾栏瓦肆都要唱封箱戏。   去年秦莞和宋丹青、赵攸宁一道去瓦肆听,碰见了大皇子。今年宋丹青有了身孕,赵攸宁要陪安国长公主,秦莞自己去没意思,干脆把戏班子请到家里来。   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梁老夫人和两个姑娘高兴。   梁情、梁愉搬进了绣楼,正想想跟小姐妹们显摆显摆,秦莞就给她们送上了这个机会。   镇北将军府请了戏班,遍邀京城夫人贵女。梁大将军在朝中炙手可热,多的是人前来捧场。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大事小情都要秦莞操持,别说悠悠闲闲地听戏,就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偏偏身边几个得力的丫鬟都被借去了前面,单她一个人在管事院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几出杂耍看完,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花园溜达,秦莞这才缓过一口气。   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月婵匆匆进来,说:“老夫人要看前些日子将军打回来的那张黑熊皮,旁人没有小库的钥匙,劳烦大娘子去找找罢!”   秦莞纳闷,“平白无顾的母亲怎么想起那块皮料来了?”   月婵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迟疑了一下,说:“就想着给那几位老夫人瞧瞧……”   赶情是为了显摆,这确实符合梁老夫人的性子。   秦莞打消了疑虑,起身往小库里走去。   这个小库建在花园旁边,专放些药材、皮料等珍贵物件,是以没有窗子,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乍一看像个粮仓似的。   库内黑暗,秦莞往里走了两步,想找个背风的地方点燃风灯,不料旁边突然蹿出一个人,往她颈上狠狠一砍——   秦莞来不及呼救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月婵和那人对视一眼,不声不响地出了库门,并牢牢锁住。   月婵假装四处寻人,实际专往梁桢的修竹院跑。   今日黑子扮成梁大将军的模样去了西郊大营,梁桢担心府里有事特意留了下来。没想到,真就出事了。   月婵哭哭涕涕地说:“大郎君快去看看吧,秦大娘子去小库里找东西,不知为何竟晕了过去。我一个人抬不动,跑了一大截路才瞧见您……”   梁桢第一反应是不对劲,“为何是你来找我?清风明月呢?”   “她们被两位姑娘借去了绣楼招待客人,我听了老夫人的吩咐让大娘子去库里找皮料……”   梁桢忧心秦莞,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要去看看。   小库的门开着,周围没有人,梁桢远远看到有人晕在里面,一张脸刚好冲着门口,是秦莞没错。   他心内一慌,顾不得许多,大步跑了过去。   刚一进门就听“咣当”一声,厚重的木门被人阖上,继而传来落锁的声音。   梁桢抿了抿唇,并不见丝毫诧异。   他在看到月婵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个局,只是因为担心秦莞才甘愿入局。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秦莞的安危。   好在,秦莞只是晕过去了,并无大碍。   月婵虽然表面是梁老夫人的大丫鬟,其实是崔氏的人,梁老夫人的想法都是由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出来告诉崔氏的,并非出于忠心,而是为了钱。   这件事梁桢一早就知道。   既然崔氏能收买她,嘉仪公主也行。   梁桢一直提防着嘉仪公主,在她入府的第一天就加派了人手护着听松院和秦莞,下毒、暗杀他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她会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外面有人大喊:“来人呀,抓贼呀!贼人进了小库房!”   梁桢没有理会。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可以安然无恙地躲过这一劫,只是要委屈秦莞多躺一会儿。   没想到,就在这时秦莞突然咳嗽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   旁边放着火折子,昏黄的火光映出梁桢的脸——是他本来的脸,不是梁大将军。   秦莞没有半点奇怪,反倒十分自然地拉住他的手放到脖子后面,“难受,给捏捏……”完了还毫不客气地窝进他怀里,那熟练的动作就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梁桢挑了挑眉,“你看清我是谁了吗?”   “梁桢啊,”秦莞理所当然地说,“快捏,疼死了。”   梁桢重重地捏了一下,惹得秦莞鬼叫一声,拿眼狠狠瞪他,“你——”   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可清醒了?”梁桢戏谑地看着她。   秦莞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梁桢啊,不是梁桢假扮的“梁大将军”!她知道他们是一个人,可是梁桢不知道她知道!   秦莞暗搓搓从梁桢身上下来,往旁边坐了坐,讪讪道:“那个,刚刚疼糊涂了,还当咱们跟小时候一样……”   “是吗?”梁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一不小心喜欢上我了。”   “怎么会,我可是你继母。”秦莞笑得尴尬。   梁桢笑笑,指了指紧闭的库门,“小继母,您看看眼前这麻烦怎么解决?”   继母就继母,干嘛非加个小字!   秦莞白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有一个响亮的声音说着:“我瞧见一个黑影,已经把他锁在里面了,一准儿跑不掉!”   是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   秦莞看看自己,又看看梁桢,心头一凛——这是要捉奸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你们念叨了很久的情节啦! 第104章 104、信任   门外传来嘉仪公主的声音, 她身边除了那位刻薄的女官还有不少人。   梁桢冷冷一笑, 看向秦莞, “莞莞,我可以信你吗?”   秦莞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睛, 说:“我想可以。”   梁桢笑笑, “我给你变个戏法, 别太惊讶。就算惊讶, 也先忍着, 好不好?”   “好……”秦莞点点头,心跳不由加快。   这是要坦白了吗?   接下来, 秦莞眼睁睁看着梁桢从怀里掏出些瓶瓶罐罐,往脸上一通捣腾,眨眼的工夫小麦色的皮肤就变成了古铜色, 还多了一圈浓密的大胡子。   紧接着,又见他脱掉外衫, 从中间一撕,再一翻,里外两面换了换, 原本绛红色的骑服就变成了藏青色长衫。   前一刻还是俊俏的少年郎,这时候已经变成了蓄着胡子的威武将军。   秦莞有些好笑, 怪不得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谁会想到还有这种神奇的操作!   梁桢背着手,挑了挑眉,“你好像并不吃惊。”   “不, 我很吃惊,吃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秦莞连忙补救,“将军……不,桢儿,你还会易容呢!”   梁桢笑笑,深邃的黑眸直望进她眼里,“莞莞当真不知吗?”   “一般人真没这本事,我自然想不到。”秦莞心虚地说。   梁桢欺到她身前,一张俊脸凑得极近,“我好像不大信呢!”   秦莞偏开头,故作镇定,“好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先把外面那几只臭虫处理了再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嘉仪公主的声音:“都敢偷到将军府了,想必不是普通的贼,母亲还是把祖母请来罢。”   崔氏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很快反应过来,扬声道:“公主说得没错,这事咱们可处理不好。来人,去把将军和母亲找来!”   原本事情不大,被他们大呼小叫一通折腾,闹得客人们都知道了。   梁老夫人和两个姑娘都来了,还有一些前来看热闹的客人。   梁桢讽刺地勾了勾唇,揽住秦莞的肩,“莞莞说得对,走,出门打脸去!”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气,转而拉住他的衣袖,“不急,等他们把场子炒热了咱们再登台。”   梁桢笑点头,“还是娘子足智多谋。”   秦莞笑笑,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个匣子。   将将站定,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库内光线昏暗,众人还没看清,就听嘉仪公主惊呼:“大伯母、桢表哥,你、你们怎么会在里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俊俏继母和年轻继子……这可是汴京城头一件惊天大热闹!   妇人娘子们面上个个做出惊讶的模样,实际暗搓搓往前凑,想要亲眼见证这一刻。   只是八卦的小火苗刚刚烧起来,就看到“梁大将军”和秦莞从里面走了出来。   梁桢看着嘉仪公主,面色不善,“你刚刚说什么?”   嘉仪公主看看他,又看看秦莞,一脸惊讶,“这、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你?”   “公主以为会是谁?”秦莞上前,一派淡定。   嘉仪公主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梁桢,依旧不愿相信,“进去的明明是——”   “你看到了?”梁桢挑出她话里的漏洞。   嘉仪公主一顿,转而道:“将军不是去了西郊大营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好像我们夫妇不该进自家小库似的。”秦莞截住她的话,玩笑道,“咱们大昭国没这样的规矩吧?”   宾客们纷纷笑了,气氛陡然一松。   梁桢沉声道:“不是说前面搭了戏台子吗?怎么都来了这里?”   “听说小库里进了贼,我过来看看。”梁老夫人说。   “贼?”秦莞扑哧一笑,“说的不会是我们夫妻俩吧?听月婵说母亲想用这支百年山参待客,我便来这库里找,正巧碰见将军。”   梁老夫人目光一沉。   月婵吓得跪到地上,口不择言:“奴、奴婢没找大将军,奴婢找的明明是——”   “是儿子的不是。”梁桢打断她的话,“就算家里进贼,也不该让母亲忧心。”   “是是是,将军说得对,我这就扶母亲回去。”崔氏慌忙上前,搀住老夫人的胳膊。   梁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招呼着宾客们回了绣楼。   大家把这个小插曲当成了笑话,并不知道宾客散尽后梁家是如何的剑拔弩张。   秦莞提到山参的时候梁老夫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暗地里叫人把月婵看管起来,等到没人的时候才揪出来问话。   月婵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老夫人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想着给您撑撑面子,就、就擅自去找了大娘子……”   梁老夫人一掌拍在矮桌上,“月婵,倒是我小看了你,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避重就轻!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就不肯说实话吗?”   月婵吓得脸都白了,自知隐瞒不过,便将嘉仪公主如何买通她、又是如何指使她把秦莞和梁桢引到小库里一一说了。   搅家精!   果然是个搅家精!   梁老夫人气得心肝肺一起疼,根本没深想为什么月婵明明叫的是梁桢却变成了梁大将军,只以为是月婵蠢。   她无力地摆摆手,“把她带去下,别叫她死了。”   月婵面上一喜,“老夫人,您不罚我了吗?”   梁老夫人冷笑,“用不着我罚,自会有人收拾你。”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以他对秦莞的维护程度,不仅月婵,就连嘉仪公主都别想轻易逃过去。   想到接下来的血雨腥风,梁老夫人心内一阵发寒。   与此同时,听松院内。   秦莞坐在榻上,身上裹着狐裘,脚下放着火盆。梁桢坐在她对面,不紧不慢地拨拉着炭盆里的芋头。   秦莞静静地看着他,越看越想不通。   其实,白天的时候她给梁桢递了台阶,只要他顺着说一句自己精通易容术这事就算是结了。没想到他不仅没接茬,反而洗了澡、卸了胡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让她瞧着。   终于,一块芋头烤好了,梁桢拿铁钳夹出来,丢在草纸上敲去浮灰,又用帕子擦了擦,这才递到秦莞跟前。   “娘子可还满意?”   “你指的是芋头,还是你这张脸?”   “都算吧!”梁桢把芋头塞到她手里。   秦莞只拿着,没往嘴边送,“我现在该叫你将军,还是桢哥儿?”   梁桢勾唇,“我更喜欢‘桢哥哥’。”   秦莞也笑了笑,“我怎么瞧着你像个假的?”   “你想知道吗?”梁桢从圆凳上站起来,坐到她身边。   “如果你想说,我会听着。”秦莞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会假装不知道。”   梁桢挑眉,“像你之前假装的那样吗?”   秦莞吃了一惊,“原来你——”她原本想说“原来你都知道”,突然觉得不对,“你在诈我?”   梁桢勾着嘴角笑,“娘子果然上勾了。”   秦莞咬了咬唇,心内懊恼极了,故意板着脸不让这个狡猾的男人瞧出来。   梁桢捏住她精致的下巴,把娇嫩的唇瓣解救出来。秦莞不自在地打开他的手。   梁桢沉声道:“莞莞,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一直都不信我。你不信我会向你坦白,你也不信我不会害你。”   秦莞不由愣住。   梁桢不再说话,只一缕接一缕地剥着芋头皮,好一会儿才剥好一块,拿帕子托着送到她嘴边。   秦莞没由来地红了眼圈。   “抱歉……”她说。   梁桢挑眉,“你大可以再客气些,看能不能哄得我消了气。”   秦莞白了他一眼,破涕为笑,“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现在该说好话的是我吗?”   “小气鬼。”秦莞没什么底气地打了他一下,“其实我也没知道多久……之前确实想过你会不会是在利用我,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选择相信你。”   梁桢勾着唇,揶揄道:“我真感动。”   秦莞被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逼急了,一把将他推到榻上,照着那张气人的嘴就亲了一口。   亲完凶巴巴地说:“行了吧?”   浓浓的笑意在梁桢嘴边慢慢晕开,他勾住小娘子的腰,一声“不行”淹没在温软的唇间。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真的太卡了!   同时更的两篇文,一个比一个卡!   嗷嗷嗷!!! 第105章 105、坦白   两个人闹了一阵, 才好好躺着说正事。   梁桢没有隐瞒, 把梁大将军在一次小规模的防御战中失踪、他为了保住梁家才假扮大将军的经过一一对秦莞说了。   秦莞问他, 为什么要假扮大将军,为什么不如实禀明官家。   梁桢沉默了片刻, 才说, 他回京之前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向官家如实禀明了大将军失踪的事, 没想到官家不仅没派人寻找大将军的下落, 还借机夺了梁家的兵权。   更没想到的是,贤妃和二皇子不仅不帮忙, 还落井下石。   “这个梦太真实,仿佛根本不是梦,而是预言。所以, 我才想了这样一个计策。”梁桢轻笑一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不会。”秦莞说。   梁桢的话彻底解开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比如, 为什么上一世魏如安设计她的时候梁桢没出现,而这次偏偏就碰上了;再比如,为什么梁家和二皇子明明是姻亲, 却针锋相对;还有,上一世梁桢为什么会造反……   想到上一世梁大将军的死讯, 秦莞心头一动,忍不住问:“你确定大将军是失踪了吗,还是……”   梁桢摇摇头,“应该不会。上月西北传来消息, 暗部的兄弟在夏州发现了父亲留下的暗号。”   秦莞皱了皱眉,不自觉揪住梁桢的衣袖,“那就加快人手,快把将军找回来,不能再拖了。”   上一世梁大将军的尸体就是开春后找到的,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轻忽。   梁桢看着她严肃的神色,问:“莞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秦莞顿了顿,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做过一个梦,比你的更长更真实,你信吗?”   梁桢盯着她的眼睛,笑笑,说:“我信。”   “那就赶紧给西北传信,就算暂时不能把人找回来也留个暗号什么的,叫大将军小心。”秦莞一脸严肃。   梁桢看着她,不由笑了起来,“莞莞,你不会真瞧上我父亲了吗?”   “胡说什么!”秦莞气得打他,“我从始至终见的都是你这个赝品,哪里去喜欢大将军?”   梁桢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你这是承认喜欢我了?”   秦莞推了他一把,没接他的话。   梁桢笑笑,也不再贫。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零星的雪粒子,石榴枝被风吹弯,一下下拍打着窗子。   梁桢抱住秦莞,叫她不要害怕。   秦莞红着脸,往他脸边贴了个汤婆子。   小小的汤婆子刚刚被她抱着怀里,犹带着她身上的馨香,梁桢闻了闻,不由笑了。   窗外冰天雪地,屋内春意微暖。两个人就这么紧紧挨着窝在榻上,谁也没动。   似乎过了很久,梁桢幽幽地问了句:“你的梦里有我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秦莞才说:“倘若有你,我也不至于过得那么惨。”   只这一句,对梁桢来说便够了。   是好是坏都不必再问了,这一次,他必会给她一个安稳的余生。   ***   这次的事梁桢和秦莞都没打算深究,一来想让府里过个好年,二来梁桢在库里变装的事经不住推敲,若是有心去查难保不会露馅。   所以,秦莞叫人把月婵远远地发卖了,至于嘉仪公主……用梁桢的话说,过完年新仇旧恨一起算。   嘉仪公主到底心虚,好生老实了几天。崔氏称病缩在院子里,也没找秦莞的麻烦。   倒是梁桦,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端倪,暗地里叫人去西北大营查,打听小年那天“梁大将军”是何时到的,何时离开的。   好在,梁桢提前打点好了,没叫他问出什么。   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一。   阖府上下为了守岁一夜未睡,直到清早祭了天地拜了祖宗才各自回院。   秦莞刚窝到榻上打了个盹儿,便见彩练匆匆跑进来,说家里来人了。   “姑娘快换身衣裳,咱们得回家一趟。”彩练急吼吼地把她扯起来。   秦莞纳闷,“是你傻了还是报信的没说清楚?这大年初一的哪有出嫁的姑娘往娘家跑的?”   彩练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宋大娘子亲自来接,为了不惊动梁家人特意没进来,姑娘赶紧着吧!”   秦莞一愣,宋丹青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若不是有天大的事她必不会这般鲁莽。   她不再多问,赶忙换了衣裳,又叫人去前院给梁桢递了信儿,便匆匆出了门。   门口停着一辆青账小车,没挂侯府的牌子。   秦莞正迟疑,便见宋丹青掀开布帘,笑盈盈道:“你别急,不是什么大事,先上来,路上我慢慢跟你说。”   秦莞见她满脸的笑模样,不由松了口气,“嫂嫂这是唱的哪一出?哪有大年初一回娘家的?”   汴京城里规矩大,出嫁的娘子初三之前不能回娘家,不然娘子的福气就会被沾走,从此再也过不上好日子。   “我都亲自来接了,你还怕什么?快上来吧,再耽搁下去那丫头就要拆屋子里。”宋丹青说着,就把她拉上了车。   秦莞笑问:“不怕我把你们家沾穷了?”   “我们家?你就不姓秦了?”宋丹青戳戳她脑门,“这话要让你大哥哥听到,看他不打你!”   秦莞吐吐舌头,追问家里出了什么事。   宋丹青这才说了。   原来秦茉快生了,不知发的哪门子神经,非要让秦莞守着,谁说都没用。   秦莞纳闷,“不是还有一些日子吗?怎么赶在了大年初一?”   宋丹青笑而不语。   不用她说,秦莞也猜到了,定然是那丫头过年不安生,瞎跑瞎闹,这才提前发作了。   幸好宋丹青做事周全,一早备好了产婆,请了奶妈,又叫秦耀亲自拿着侯府的牌子把京城最好的大夫请过来,好一番折腾。   秦茉之所以要找秦莞,是因为她坚信秦莞是仙人下凡,有她守在身边娃娃一定能平安降生。   别说,还真就赶巧了。   秦茉疼了好几个时辰,羊水都破了,孩子就是不往下走。没承想,秦莞的脚刚踏上门边,就听到产婆喊:“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紧接着,秦茉看到秦莞,激动地叫了声“大姐姐”,一使劲把孩子生了出来。   是个小姑娘,许是胎里养得好,皮肤不仅不皱,还白生生的,眼睛很大,小胳膊小腿长长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魏三郎激动得不行,抱着秦修呜呜地哭,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可把秦修腻歪坏了,得亏了是妹夫,要换成姐夫,非得揍一顿不可。   等到梁桢带着丹明宇赶过来,秦茉早就喝完一大碗参汤,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产婆得了厚厚的红封,出门就宣扬开了,直说侯府得了个俊俏的小娘子,不仅长得好,还生在大年初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这个时候谁都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会在十八年后成为一国之母,和大昭国最英明的君主并肩而立,共治天下。   定远侯府更是盛极一时。   眼下,阖府上下一派喜气,定远侯难得露出笑模样,硬是把秦莞和梁桢留下来吃饭。   大年初一待女婿,这在汴京城也算头一份了。   二月二,龙抬头。   君王临朝,衙门正式办公。   汴京府衙办的第一桩案子就是徐编修落水案。   谁都没想到,官家亲自压着的案子还被翻出来。就连一向正直的宋府尹都以为这桩旧案会不了了之。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件事是嘉仪公主的夫家在背后推动。   嘉仪公主错就错在不该三番两次对秦莞下手,她不仅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还低估了秦莞在梁桢心里的份量。   除了梁桢,大皇子也掺了一脚。   年前官家明确表示,让他过完年返回封地。大皇子自然不愿意。他急于打击二皇子,还想拉拢梁家,这桩案子是最好的突破口。   一场权力的拉锯在这个早春正式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 第106章 106、起风了   梁桢和大皇子就像商量好了似的, 一股脑地把事情推到了二皇子头上。   这也不算冤枉他, 嘉仪公主确实是找他的手下办的。   为了把事情闹大, 让贤妃和二皇子瞒无可瞒,梁桢让人做了一批画册, 把徐编修被害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画出来, 大半夜塞到每家每户的门缝里。   第二天, 汴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   依着梁桢的脾气, 定然要把事情做绝, 只是大皇子却有所顾及。他想打击二皇子,却不能不顾官家。   于是, 他又叫人做了一批画册,言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官家一定会命人查明真相, 不管凶手是谁绝不姑息。   一时间,朝堂上下、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官家被戴了个大大的高帽子, 就算想姑息也不成了。   徐编修的兄长从登闻鼓院进了汴京府衙,宋府尹主审,副相坐镇, 徐编修生前的同僚、酒馆的伙计一一被带上堂。   威威府堂,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其上, 没人敢说谎,很快就查明了真相。   原来,徐编修那日确实没想喝酒,只点了两样小菜。吃到一半突然来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 看样子像是相熟了,重新要了酒菜,变着法的灌他酒喝。   徐编修平日里滴酒不沾,冷不丁一阵猛喝难免会醉。喝完后被他们诱去河边,这才失足落了水。   案子查到这里,其实才进行了一半。接下来才是最难的。   那几个涉案的书生早就被梁桢或大皇子拿住了短处,或为保命,或为图财,全都按着他们的吩咐口径一致地指认二皇子。   大皇子是为了打击二皇子,让他彻底失去君心。   梁桢的目的则是逼着贤妃做选择,要想保住二皇子势必要舍了嘉仪公主。   贤妃深知这一点,她还知道如果不能让梁桢满意,他必不会罢休。   贤妃只能忍痛谋划,亲手将罪名推给嘉仪公主,把二皇子择了出来。   三方博弈之下,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主动认罪,在狱中便自裁了。嘉仪公主被迫同梁桦和离,北上守皇陵,此生不得出。   二皇子党损失惨重,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只剩下几个动不得的朝廷大员,骑虎难下。   大皇子如愿留在了京城,并得了个肥差。   徐编修的家人被梁桢送去西北,改名换姓,过起了安生日子。   徐编修落水案彻底结了。   嘉仪公主的恶名在百姓中悄悄地流传开来,带累的其他皇家贵女受人唾弃,贤妃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原本还想着找机会把嘉仪公主接回来,没想到嘉仪公主自己耐不住寂寞,和皇陵的守卫有了首尾,还怀了孩子。   事情不知怎么的传到京城,官家气极了,派人给她送去打胎药。嘉仪公主喝了药没熬住,就这么死了。   送药的太监傻了眼,生怕官家怪罪,和看守嘉仪公主的那些人一起远远地逃了。   嘉仪公主的尸身过了好些天才被发现,早就臭了。   堂堂公主,原本生得金尊玉贵,只要不造反必定能荣宠一生,嘉仪公主为了自己的私欲每每不择手段,生生把一副好牌打得稀烂,也是自作自受。   这是后话。   且说眼下。   官家早就忌惮梁桢父子手上的权势,因着这件事更为恼恨。在贤妃的撺掇下,他想出一个计策——派梁桦去西北,取代梁桢成为梁家军新的掌权人。   自从嘉仪公主被送去皇陵,梁桦已经许多天没跟大房的人说过话了。他不去想嘉仪公主谋害秦莞有什么不对,只想着大房见不得他好,一心想整垮他。   阳春三月,本该春意融融,长亭送别,气氛却着实诡异。   崔氏冷着脸,心底压着滔天的恨意,恨大房将儿子逼迫至此,甚至想着是不是“梁大将军”故意让梁桦去送死。   梁桦却十分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的将来自己手握重兵,把大房狠狠地踩在脚底。   毕竟是自家兄弟,就算再看不惯他那些小肚鸡肠,梁桢还是不免嘱咐一番:“到了那边别强出头,也别觉得自己是梁家子弟就拿架子,要抓住机会,凭真本事让底下的人信服。”   梁桦不仅不领情,还讥讽道:“兄长这是觉得我没真本事,无法服众?好歹我也是自小文武兼修,未必会比兄长做得差。”   梁桢皱了皱眉,沉声道:“什么是你该要的,什么是你要得起的,你要想清楚。”   梁桦彻底撕掉兄友弟恭的伪装,嗤笑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目中无人,自大妄为,觉得谁都比不上你!大哥,这次我偏要让你看看,这个家到底是你梁桢的,还是我梁桦的!”   好好的送别,就这么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梁桢的眉头一直没舒展开。   他忍不住挑起车帘,看向车内的小娘子,“你也觉得我‘目中无人、自大妄为’?”   秦莞轻笑一声,不答反问:“你且说说,这满京城的公子王孙有谁比你武艺高,有谁比你马球打得好,有谁像你一样年纪轻轻就镇守边关,一刀一枪地挣出一份功劳?”   梁桢想了想,还真没有。   秦莞拿眼瞧着他,笑道:“所以说嘛,谁还能让你放在眼里?”   春风拂面,带来缕缕花香,小娘子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梁桢心底的阴霾突然就被这笑意驱散了,只余一片娇暖,似乎还掺着绵绵清香。   他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是目中无人,至少有一个。”   秦莞瞅着他,不问。   梁桢看着她,也没再说。   答案却已明了。   ***   三月里春光大好,总会发生一些喜事。   先是梁愉订了亲,是姚氏的娘家侄子,舅母变婆母,表哥变官人,自然不会让梁愉受了委屈。   秦莞给梁愉准备嫁妆,十分尽心,姚氏看在眼里,一颗心渐渐地被捂热了,不仅没再受崔氏的撺掇,偶尔还会帮着秦莞说话。   崔氏一边忙着给梁情说亲,另一边又有挂心西北的梁桦,也没工夫找秦莞的麻烦。不过,就算她主动找事,秦莞也能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茉家的小丫头三个多月,渐渐长开了,还真是个粉雕玉琢的俊娃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巴,叫人恨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宋丹青显了怀,管家权又被纪氏要了过去,一家老小全都供着她,不肯叫她累着半点。   秦莞给舅舅捎信,叫他进着好的瓜果补品,给宋丹青补身子,没过几天韩氏商行就送过来好几车。   四月间,秦莞参加了几场马球局,却觉得不像从前那般有意思了。   闺中姐妹大多为□□女,端着大娘子的架子不肯上场。底下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不是她的对手,赢球都赢得不痛快。   赵攸宁倒是想和她痛痛快快打一场,却被安国长公主看得紧,日日的苦药往嘴里灌,生怕她怀不上娃娃。   有一次长公主作局,魏家姐妹也到了。   魏欣脸上的疤消下去一些,脂粉还是涂得厚,似是为了掩住憔悴的面容。   席间不免说些闲话,有人笑话永安伯府,说他家千方百计想把魏然配给苏泽,安国长公主愣是不松口。   还有人提到二皇子的侧妃顾氏,年前刚生下庶长女,如今又怀上了。作为正妃的魏欣到如今也没个动静,难怪一脸憔悴。   顾氏就是秦耀的表妹,当初退了秦家的婚事上赶着给二皇子做妾。   别人只知她生下了庶长女,却不知这两年间她流掉了多少。若不是为了栓住二皇子的心,她又何必身子没养好就这般着急地生一个怀一个?   想想宋丹青如今在侯府的境遇,再看看她,真是各有各的命数。   悠闲的四月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端午这天,金明夺标。   看着池畔人声鼎沸、彩旗飘飘,秦莞不由想到两年前的那场意外,若不是被“梁大将军”所救,她和梁桢可还有今日?   这样想着,她便不由去寻那个熟悉的身影,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瞧见了。   梁桢似有所感,抬起头,冲她浅浅一笑。   那么多男男女女,就他生得最挺拔,就他长得最俊朗。   是她的人啊!   秦莞拿帕子遮住微红的面颊,将那份小小的得意悄悄地藏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背插令箭的兵士骑着快马闯入金明池,将一份密信送入官家手中。   高高的楼台上,官家登时变了脸。   一个可怕的消息在私下悄悄传开:梁大将军早在一年前就死了,京中这个是假的!   所有人看向梁家人的目光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要进入新的剧情啦!   接下来就是夫妻联手,共渡难关啦! 第107章 107、对峙   密信是梁桦写的。   具体的没说, 只说梁大将军死在了夏国, 如今尸身在夏人手中, 夏人要求大昭用钱粮赎回。   梁桦在京城中便已怀疑梁桢的身份,到了西北军中更是处处打探终于让他得到这一消息。他特意在端午这日将信送到金明池, 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不管是不是真相, 只要能挑到梁桢父子的错处, 他就能取而代之。   梁桦并不担心会受到株连, 不仅贤妃和二皇子指着他, 官家也需要留着他稳住梁家军。   梁桦此举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确实猜中了上位者的心。   官家早就忌惮梁家的权势,嘉仪公主之事更是在他心头埋了根刺, 如今有大好的机会拿住“梁大将军”,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会放过。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把梁桢叫到宝津楼, 当面质问:“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梁桢此时扮作梁大将军的模样,心如擂鼓, 面上却十分镇定,“一派胡言!臣好好地坐在这里,哪里就死了?”   二皇子先一步收到梁桦的手书, 信了梁桦的话,认定梁大将军确实死了, 京城这个是梁桢假扮的。   所以,他心内极有底气,“大将军何必动怒?左右这信是你们梁家人写的,说到底是顾念骨肉亲情, 既然夏国要咱们拿钱赎人,哦,不,赎尸……”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想从梁桢脸上看出端倪。   梁桢只是沉着脸,没有丝毫慌乱——所有的愤怒与误伤他都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二皇子有些失望,继续道:“总归要验验真假。”   有人附和道:“不知宝郡王要如何验法?是派梁家人去西北,还是从军中找与梁大将军相熟的?”   二皇子摇了摇折扇,道:“这样岂不是舍近求远?如今梁大将军就在这里,把御医寻来瞧瞧真假不就结了?”   “郡王殿下说得对,若眼前这个是真的,夏人手里那个必定就是假的!”   若眼前这个真像密信中所说是梁桢假扮的,整个梁家都会受到牵连。   秦莞紧紧捏着帕子,心内慌乱。   用不着经验老道的御医,梁桢只要把衣裳一脱立马就会露馅。   梁桢狠狠瞪了二皇子一眼,断然拒绝:“宝郡王的意思是让我当着这些人的面当众脱衣验身吗?简直荒谬!”   二皇子被他满含杀气地一瞪,满肚子的话愣是憋了回去。   官家缓缓道:“梁卿,所谓‘清者自清’,就算验验又何妨?”   “既然清者自清,又为何要验?”梁桢一脸沉痛,“臣回京已有两年,日日在朝听政,月月前去巡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仅凭着一份不知真假的信就要如此羞辱臣吗?”   官家笑笑,说:“若果真如这信中所言,那夏人手中就是你的父亲。桢哥儿,你不想把你父亲接回来吗?”   梁桢沉声道:“陛下明鉴,臣姓梁名晦,父亲与兄弟早在十年前就战死了!”   提到梁家一门忠烈,官家心下不由迟疑。   他难免担心,若这封密信是假的,今日受辱的就不会是梁桢,而是他。   御医恰好到了。   二皇子连忙说:“父皇,事关夏国,不可轻忽,既然医官大人已然到了,不如就验验吧!”   官家点头,“那就验——”   “陛下!”秦莞突然上前,跪在梁桢身侧,“妾身斗胆,为夫君说句话——   “夫君戎马半生,从来都把忠义二字刻在心头。他待兵士如亲子,待百姓如家人,面对强敌从不退缩,唯一所求就是这份脸面。   “陛下若今日当众让他脱衣验身,无异于要了他的命。我大昭的将士不是死于沙场争战,而是折在这诡谲的权谋,陛下此举,岂不是寒了天下忠良的心?”   一番慷慨陈词出于小娘子之口,让人更为震憾。   在场的忠臣良将无不红了眼圈,定远侯带头为梁桢求情,平日里交好的见家也纷纷表态。   大皇子权衡片刻,上前道:“父皇,依儿臣所见,就算要验身,也不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梁大将军今日动了肝火,不如先让他回家歇息,明日再请御医前去诊治可好?”   二皇子急了,“你倒是会做好人,若是他跑了怎么办?”   “你以为堂堂一国之将会是宵宵之辈吗?就算他能跑得,梁家几房妇孺如何跑?”大皇子淡淡道。   每次怼完二皇子他自己也会觉得十分憋屈,他很难接受自己的对手是这样一个草包。   殿中有片刻的安静。   官家眯眼看着梁桢,心内左右权衡,他的一念之差,会让梁桢的境遇千差万别。   终于,他抚了抚座旁的龙首,说:“那便依穆王所言罢。”   轻飘飘一句话,叫秦莞和梁桢双双松了口气。   至少还有一晚,他们可以好好想想对策。   顶着周遭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两个人相携着出了宝津楼。看着碧波荡漾的池水,秦莞不由叹了口气。   犹记得那年端午,也是在这阁楼之上,皇家父母一番笑谈便定下了她的姻缘。   秦莞很难想象,倘若救她的不是梁桢,而是真的梁大将军,或者不是梁大将军,而是别的兵士,甚至乡野粗汉,嘉仪公主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是不是也会逼她下嫁?   皇权啊,呵!   ***   明日御医就会前来,一直来的还有二皇子。   这天晚上,丹明宇乔装潜入将军府,亲自帮梁桢易了容,又用药水涂黑了全身。然而并没有多大用。   经验老道的御医可以根据骨相判断一个人的年龄,二十岁的梁桢和四十岁的梁大将军到底不同。   黑子一边帮梁桢收拾一边唉声叹气:“干脆连夜跑路算了,免得受这鸟气!”   大海瞅了梁桢一眼,道:“若舍得跑早跑了,哪里用得着拖到现在?”   丹明宇出了个损招,“不然我给你一瓶迷药,你趁着那俩御医不注意烀到他们脸上,甚至他们犯迷糊换了四十岁的人进来……”   还没说完就遭了三对白眼。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众人心头一凛,大海和黑子下意识抽出腰间的短刀。   只有梁桢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压下他们的手,说:“无妨。”   书架缓缓从两边分开,露出后面娇美的小娘子。大海二人这才放松下来,梁桢已经告诉过他们,秦莞知道了。   “还是被大娘子找到了。”梁桢笑。   “机关不太难,我小时候就玩过。”秦莞莲步轻移,缓缓而入。   “我该叫你表嫂,还是姑母?”丹明宇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秦莞俏脸一红,没接他的话。   梁桢瞪了丹明宇一眼,揽着秦莞坐下。   一对璧人,单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到脉脉的情谊。大海三人酸得不行,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密室中只剩下梁桢和秦莞。   秦莞是来献计的,“明天若是应付不过去,那么只有一个法子,明着威胁。你可知明日来的是哪两位医官,可能寻到他们的把柄?”   梁桢不由笑了,“想到一块去了。医官的把柄没有,二皇子的错处一大把。”   秦莞一愣,“二皇子也来?”   梁桢笑笑,“幸好他来。”   若换成别人,还真不一定有现成的把柄让他拿捏。至于二皇子,梁桢盯了他两年多,手上多的是他排除异己、走私谋利的证据,倘若明日的查验露了馅,就借此威胁二皇子,让他出面遮掩。   只是,一旦如此,对方手里也就有了他的把柄。   秦莞轻叹一声:“却也没更好的法子了,除非天上掉下个惊雷,把龙亭给劈了。”   说这话时,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惊雷”正在来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倍速看剧好还是不好呢? 第108章 18、出征   秦莞和梁桢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怎么都没想到会突然发生意外——   边疆急报, 夏军突袭延安府, 连夺数座城池,如今正向河中府进发, 再往东就是河南府、汴京城!   以西北军的实力, 本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怪就怪梁桦只顾着义气之争与其余将领不和, 偏偏自己又没那个本事, 接连指挥失误,这才叫夏军钻了空子。   梁桦弃城而逃, 如今不知下落。   驻守晋州的苏将军连夜发来急报,言明唯有梁家父子方能扳回败局。   苏将军是安国长公主的驸马、御史中丞苏大人的族弟,是官家最信任的武将, 他说的话官家一个字都不会怀疑。   情势危急,官家没心思再去计较梁家那点子事, 哆嗦着手亲下圣旨,让梁桢父子连夜出发,与西北军会合, 不杀退敌军不得回京。   轰隆一声惊雷,把秦莞和梁桢生生镇住。   起初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有诈, 直到大海拿着西北的飞鸽传书突至,才终于确定,这是真的。   梁桢闭了闭眼,缓缓说:“就算官家百般算计, 我却不能弃西北将士于不顾,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边关生灵涂炭,莞莞,我……”   我只能对不起你。   京中的一切,只能留你独自承担了。   梁桢看着秦莞,喉咙仿佛哽着一团棉花,后面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秦莞摇摇头,说:“不必多说,我也出自武将之家,我知道武将该担的责任,我也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谁叫我喜欢的就是心怀天下的大英雄呢!   秦莞努力绽开一抹轻松的笑,眼中却控制不住地涌上泪花。   梁桢也红了眼圈。   他使劲抱住心爱的小娘子,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放开她,转身出门。   秦莞顿了顿,抬脚追出去,“将——桢、桢哥儿,大将军他……有可能真的遭遇了不测,你要小心提防。”   梁桢怔了一下,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秦莞突然有点难受,不知道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是对是错。   梁桢捏了捏她的脸,逗她,“我都要走了,就不能叫声‘桢哥哥’听听?”   “等你回来,我叫一百声。”秦莞看向他的眼睛,神情认真。   梁桢勾唇,“好。”   他再次转身,秦莞紧追两步。   “我等你回来!”   “……好。”   梁桢没有回头,却哑了嗓音。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无法入眠。   夏人的军队在这个夏夜背井离乡,向中原冲杀,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惦念着家中老母,有多少人舍不得娇妻稚儿?   龙亭之上,年迈的君王颓然地坐在龙椅上,似睡非睡,昏昏沉沉,一会儿仿佛听到了城池失守,一会儿仿佛又收到边关捷报。   他不由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原本只想做个守成的仁君,可眼下,就连这个“成”都守不住了吗?   梁桢跪别梁老夫人,连夜带着黑子和大海轻装出城,接下来必是几个日夜的奔波,连口水都要骑在马上喝。   秦莞坐在床上,本是要睡的,只是身边突然没了人,怎么都睡不踏实。   她起身撤了遮挡在木床和矮榻之间的屏风,又把梁桢的披风裹在身上,就这样闻着他的味道静静地坐到了天亮。   天亮了,还有许多事做。   京城议论纷纷,府中更是人心惶惶。   梁桦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崔氏日日啼哭,惹得梁老夫人也伤心地病倒了。   秦莞心里时时惦记着梁桢,也祈祷着真正的梁大将军平安无事,只是当着下人的面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更加用心的看好这个家。   哪怕为了梁桢,她也会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捷报很快传入京城,夏军被阻在晋州城下,梁大将军及时赶到,带领西北军杀了个回马枪,一鼓作气将夏赶到庆州城。   双方都在等机会,决一死战。   流言是从七月初传开的。   有人说梁大将军战死了,也有人说梁桢战死了,还有人说梁大将军投敌了,夏人的国书送到京城,官家气得病倒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亲眼看到似的。   只是朝廷没有确切的消息,梁栋往西北递了无数信件都没有回音,仿佛坐实了传言。   秦莞的心就像浸在油锅里似的,日日煎熬。   她不想这么干巴巴地等下去,干脆乘上马车,打算请赵攸宁陪自己进宫,直接求见官家问明情况。   马车行到御街口,初一顶青色小轿拦住。   轿帘掀开,露出穆王妃的脸,“秦大娘子,借一步说话。”   秦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立即点点头,上了穆王妃的小轿。   马车和轿子继续前行,没叫人看出异样。   穆王妃,也就是大皇子妃没卖关子,低声说道:“王爷叫我给大娘子递个话,如今夏军与我西北军齐聚庆州城,只差最后一战。只是如今秋收未至,西北缺粮,沿途数州都遭了夏军洗劫,若要撑过此战,只能从中原筹集粮草,只是……”   秦莞听出她话里的未竟之意,沉声道:“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阻拦兵部运粮?”   穆王妃点点头,“大娘子心思敏锐,不用我说想来也知道这人是谁。也是赶巧了,前年京中发大水,去年南边又涝了,如今京中粮仓大半空着,官家也是为难,这才着了他的道。”   秦莞微蹙着眉,沉思片刻,很快下定决心,问:“若我们自己筹粮,可能送到西北?”   “王爷定会极力争取。”   “妾身在此先行谢过。”   秦莞起身欲行礼,却被穆王妃拦住。   “如今在轿中,就不必拘礼了。若没有梁大将军几次相助,王爷也不会留在京中,若要说谢,该是我们夫妻谢大将军才是。”   秦莞捏了捏帕子,借机问道:“敢问王妃,近来京中流言是真是假?将军他……”   “放心,大将军无碍。”穆王妃微笑着说。   秦莞又问:“桢哥儿呢?”   “王爷没说,想来也是无碍的。”穆王妃平静地说,“若有事,那位早该坐不住了。”   秦莞一想,也对,这才稍稍放下心,“是我关心则乱,深谢王妃。”   “不必客气。”穆王妃笑笑。   二人在州桥分开。   秦莞还是回了一趟侯府,穆王妃的话她没有全信,想着让定远侯和秦耀查探一番。   定远侯早就在暗地里打探,只比穆王晚一步收到消息,穆王妃确实没骗秦莞。   其实朝廷并非无粮,只是官家受了二皇子和贤妃的蛊惑,不想让梁桢父子坐大。反正,夏军已经被赶出了中原,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挫挫梁家军的锐气。   很讽刺,也很荒唐,然而这种事就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所以秦莞打算自己筹粮送到西北,不管能不能成,不管用不用得上,哪怕只要能帮到梁桢一分,她便会不遗余力。   接下来,秦莞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拿出自己所有可调用的银钱,分成十份,分别在汴京、洛阳等地购买粮食。有黑心的商人借机抬价,她照买不误。   梁老夫人病着,秦莞不能时时侍候在侧,梁情、梁情两姐妹少不得为她说好话。   梁老夫人知道了她私底下做的事,不仅不怪她,还主动把她叫到床前,把自己的私房钱都给她。   梁老夫人出身草莽,向来不在意穿着打扮,这些年攒下不少银钱,全由崔氏收着。   秦莞去要,崔氏却不肯给,甚至说出一句极为恶毒的话:“如今我儿生死不知,你们也别想好过!”   秦莞都被她气笑了,“就连小四郎都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枉你活了半辈子,连这个都看不透!若将军和桢哥儿战败,你以为桦哥儿能落着好?”   “少在这里花言巧语,我不知你这套。就一句话,没钱。就算有也不会给你。”崔氏早就站到了贤妃和二皇子的阵营,自然不会让秦莞如愿。   “我不要你的钱,只要把母亲存在你这里的拿出来就好。”秦莞耐着性子说。   若不是想着多买一担粮梁桢就多一分保障,她才懒得废话。   崔氏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大嫂怕不是糊涂了吧?母亲的钱你该找母亲要去,找我做什么?”   瞧着她这滚刀肉似的恶心样了,秦莞彻底失去耐性,“你给还是不给?”   “大嫂怎么不讲理啊,钱又不在我这儿,我怎么给?”崔氏笑呵呵地说。   秦莞冷下脸,“来人。”   “有!”   屋外登时冲进几个彪形大汗,是梁桢走前特意留下来保护一家老小的,个个都上过战场见过血。   崔氏一下子白了脸,尖声道:“姓秦的,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后宅,你竟然敢偷汉子!”   秦莞对她的栽赃充耳不闻,只冷着脸道:“我再问一句,母亲的钱,你给还是不给?”   “不给!我看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崔氏色厉内荏。   秦莞冷哼:“这些爷们儿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用来杀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东西,我怕脏了他们的手——给我拧断她一条胳膊!”   “是!”一人上前,将崔氏一揪,咔的一声脆响,卸下她一条胳膊。   其实只是脱臼了,扯一扯还能安回去,只是崔氏太害怕,吓得大叫起来。   秦莞又问:“给还是不给?”   崔氏吓得失去了理智,拿眼瞪着她,破口大骂。   秦莞淡淡道:“再卸一条。”   崔氏尖叫:“不——”   只是求饶的话还没说出来,另一条胳膊也遭了殃。崔氏彻底吓尿了。   不用秦莞再问,崔氏便叫贴身丫鬟拿着钥匙开了佛龛后面的密室门。   几个军爷猫着腰进去,接连抬出十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崔氏拿眼瞅着,一张脸红红白白,真说不清是心更疼还是胳膊更疼。   秦莞故作不满,“母亲说,总共二十箱,怎么这里才十箱。”   “胡说八道!哪里有二十箱?”崔氏瞪大眼。   秦莞故作气愤,“看来是不打算拿出来了,来人,再卸她……”   话还没说完,崔氏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秦莞挑了挑眉,看向她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一个劲磕头,“主母饶命,没有了,是真没有了!这十箱里原本也只有六箱是老夫人的,其余四箱都是大娘子这些年攒的。”   “是攒的还是昧的?”秦莞讥笑一声,并不打算为难她一个丫鬟。   临走前,她叫军爷把崔氏的胳膊安回去,又让丫鬟给她熬药消炎,并威胁道:“不许叫情姐儿知道,免得她难受。”   丫鬟连连点头。   秦莞出了崔氏的院子,一刻都没耽搁,直接叫人把箱子装上马车去买粮食。   这些人都是跟着梁家父子出生入死多年的,绝对可信。梁桢留下他们原本是为了保护秦莞,这时候秦莞反过来用他们来帮梁桢。   也是因果。   粮食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找一个足够有份量又信得过的人做押粮官。这个人必须让官家无法反驳,又不会被二皇子收买。   这就是秦莞要做的第二件事。   她没有立即出门,而是在软云洲枯坐了一个下午。这个院子从前是梁桢的生母丹大娘子的,后来由梁桢作主给了她。   如今一方居的牡丹大多移栽了过来,库房里还存着她从侯府带出的大小物件。   其中有一个多宝格,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大,格子是秦耀叫木匠打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他一件件置办的。   每逢大大小小的节日,他都会想方设法搜集一些精巧的玩意添到格子上。   秦莞曾问:“如果放满了怎么办?”   秦耀说:“那就再打个新的。”   记起昔日种种,秦莞心内酸酸涩涩。   她说过,这一世必不会再叫任何人伤他兄长性命。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会主动求兄长去涉险。   愧疚和自责浸满了秦莞的心,她收拢手指,握住掌心那枚小小的陶瓷牡丹。   那是梁桢送给她的。   那次她骑着小马乔装打扮去官驿送信,不慎受到坏人调戏,梁桢帮了她,还不声不响地塞给她这只小瓷花。   秦莞吸了吸鼻子,攥紧手中的瓷花,梳洗一番去了定远侯府。   宋丹青正坐在南窗下缝小衣裳,粉粉嫩嫩的布料,绣着“岁岁平安”的花样。她的肚子挺得老高,还有一个月娃娃就要落地了。   她隔着窗户瞧见秦莞,笑盈盈地朝她招手,“快进来,怎么这时候来了?可瞧见你哥了?”   秦莞强忍着没掉泪,绕过南窗,进门就给她跪下了,“嫂嫂,我……”   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宋丹青怔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快起来,叫人看见了笑话你。”   秦莞却不肯,“嫂嫂,我对不起你。”憋了半晌,只憋出这么一句。   “尽胡说。”宋丹一手撑着桌子,有些吃力地去拉她。   秦莞怕她动了胎记,忙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宋丹青轻抚着肚子,一脸温柔,“叫你哥跟你说罢。”   话音刚落,秦耀就进来了,“梁家那边可准备好了?”   秦莞看着他,点点头。   秦耀缓下语气,道:“别怕,咱们家这些日子也筹了些,官家不可能一点都不出,足够了。明日我便禀明官家,即刻出发。”   秦莞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突然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宋丹青也背过身,低低地抽泣。   “你们呀,这是做什么……”   “这些年我日日勤勉练兵,不敢有一丝松懈,就是为了这一天。”   “咱们秦家的男儿,就该在沙场抛血洒汗,而不是在这繁华京都打马游荡。”   “不必哭,我定会平安归来,还要看着秦家的长子出生。”   秦耀帮娇妻擦干眼泪,又揉了揉妹妹的头,“你可有话让我捎给梁大将军?”   秦莞点点头,哽咽道:“一切都好,只盼君归。”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 第109章 109、战死   秦耀押着粮草离开汴京的那天, 是七月初七。   天空湛蓝如洗, 只淡淡抹着几丝微云, 徐徐秋风撩起郎君们盔上的红缨,也牵动着家人的心。   宋丹青抚着肚子, 微笑着说:“天公作美, 定能凯旋。”   秦莞压下眼中的泪, 重重点头。   定能凯旋。   之后的两个多月, 镇北将军府闭门谢客, 满府的娘子安安生生地过着日子。   不管外面有何种流言,秦莞都不听, 不信,只管等着秦耀和梁桢的来信。   起初两个人皆是每五日来一封,后来变成了十日一封, 再然后是半个月。突然有一天,只有秦耀的信回来, 不见梁桢的。   秦莞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梁桢是主将, 定然会忙。   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捱到了九月。   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挑担的小贩背着一捆捆茱萸和香囊叫卖, 传令的使官骑着快马穿过御街。   过了没多久,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其一,庆州大捷,梁大将军、苏大将军、秦小侯爷左右夹击, 彻底将夏军驱至长城以北。   其二,梁桢梁小将军,不幸阵亡。   ……   秦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脑子里嗡嗡地响着。   好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丫鬟们将她团团围住,掐虎口的掐虎口,递帕子的递帕子。   三个大丫鬟满脸是泪,虽然心里难受极了,然而为了安慰秦莞还是低声说:“姑娘别急,不是、不是大将军。”   不是大将军……   是梁桢……   秦莞的心针扎似的疼,却连放声大哭都不能。   因为死的不是梁大将军,而是梁桢。   “不,这不可能!”秦莞突然想到前一世。   前一世,梁桢活得好好的,还造了个反,活蹦乱跳地带着三十万大军杵在西北,到她死的时候他都没死!   所以,不可能!   她活了两辈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绝不相信上天会如此苛待于他,生活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叫她失去了夫君!   是的,直到这一刻,秦莞才切切实实地明白,梁桢就是她的夫君,从头到尾都是梁桢!   她,绝不能,失去他!   秦莞擦干眼泪,冷静地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把我的马牵来,我要去庆州接他。”   丫鬟们都吓傻了,   秦莞边走边说:“我先去,你们收拾好东西随后赶来。天凉了,把将军的厚衣裳找出来,还有伤药,多带些。”   丫鬟们想拦又不敢,只得哭着劝,就这样走到了二门外。   秦莞刚要上马,就见梁愉哭着追了上来,“大伯母,你快去看看吧,祖母她……怕是不好了!”   秦莞脑中又是嗡的一声,好像突然清醒过来。   丫鬟们在哭,梁愉也在哭。   伴着这哀哀的哭声,秦莞做着艰难的抉择。   她看看不远处的大门,只有几步,迈出去就能去接梁桢。再看看来时的路,弯弯绕绕,通向这个家。   她答应过梁桢,要替他护好这个家。   她不能让他回来之后看不到祖母。   倘若、倘若真是棺椁进门,她要提前打点好一切……   为了他。   秦莞闭了闭眼,最终松开缰绳,走向荣养斋。   短短几步路她却走得无比艰难,她握着梁愉的手,握得很紧,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向大门。   荣养斋内一片嘈杂,所有人都慌了。   梁老夫人原本就病着,这回不知道从哪个下人嘴里听见了梁桢的死讯,登时呕出一大口血,重重地磕在了床角上昏死过去。   梁情在哭,梁栋在哭,崔氏和姚氏也在哭。   小四郎坐在门槛上,一张小脸爬满了泪,哭的却是他的大哥哥。   秦莞忍着不哭,冷静地给他擦干了眼泪,叫丫鬟们带回听松院好好照看。然后又指挥着管事婆子们请大夫,收拾屋子,准备熬药。   大夫很快就来了,扎了针,不消半刻老夫人就醒了,精神气却没了。   就像突然干枯的老树一般,失了生机。   她抓住秦莞的手,颤声问:“桢哥儿……当真没了?”   “没有的事。”秦莞肯定地说。   梁老夫人昏黄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可是她们、她们说……”   秦莞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婆子们就爱乱嚼舌根,祖母可别轻信了。我大哥哥刚来了信,说夫君和桢哥儿都好,不日便能搬师回朝。”   就连梁栋都信了,一迭声地问:“大伯母说的可是真的?长兄没事?”   “没事。”秦莞说,“他的功夫你是知道的,一个打一百个都没问题,人又机灵,定不会干巴巴地去送命。”   她越说越像那么回事,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信了。   梁老夫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色也好了许多,喝过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个小辈留下来侍疾,秦莞带着崔氏、姚氏去送大夫。   走到僻静处,大夫摇摇头,说:“老夫人这是老毛病了,这次一下子激了出来,怕是不大好了……早些准备着吧!”   说完便叹了口气,独自离开了。   姚氏慌得不行,看看崔氏,又看看秦莞,最后把秦莞当成了主心股,“大嫂,这、这可如何是好?”   秦莞说:“听大夫的,先提前准备着,就当冲一冲。”   姚氏连连点头,“寿衣、寿帽、蒙头被这些小件母亲早就找人做好了,眼下只需买口好棺材。”   秦莞点点头,看向崔氏,“棺材我让葛叔去买,其余的便交给你,母亲的东西搁在哪儿你应该都清楚。”   崔氏好似还没回过神儿来,只怔怔点头。   姚氏推了她一把,“二嫂,都这个时候了,那些个小磨小擦的就先放放,这是母亲的大事,你可得好好办,不枉她疼你一场。”   崔氏红着眼圈,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秦莞背过身,强忍着没掉泪。   ***   梁桢战死的消息是宋丹青亲口告诉秦莞的。   宋丹青之所以会告诉她,就是为了提醒她做好准备,梁大将军和秦耀中旬就会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梁桢的棺木。   秦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白天她要一刻不停地处理家中的大小事宜,晚上又夜夜守在梁老夫人床前,亲事汤药。   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她就会疯狂地想梁桢。   想他在哪里?   知道回家的路吗?   会不会饿肚子?   有没有被凶残的恶鬼欺负?   ……   有时候她会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些可怕的想法,比如,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才改变了梁桢的命运?   如果她死了,梁桢是不是就能活过来?   秦莞死死撑着,等着见梁桢最后一面。她要把他接回家,亲手为他打点好一切,然后……   就去陪他。   奈何桥太长,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九月十八,宜破土。   秦耀和梁大将军回来了,带着五千西北军。儿郎身穿银甲,腰系孝带,抬着一口漆黑的木棺。   秦莞骑着快马冲出南薰门,远远地看到了马上那个人,古铜色的面庞,留着大胡子,拿着一杆丈八长矛。   是梁大将军……   她的梁桢却在那口棺材里……   秦莞的心一寸寸冻成了冰疙瘩,轻轻一碰,就碎了。   马上的人也看到了她。他甩了甩马鞭,骏马撒开步子,踢踢踏踏地跑到秦莞跟前。   秦莞怔怔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秦莞使劲仰起脖子,想要看清她的脸。   郎君轻声一叹,秦莞的心就那样清泠泠地活了过来。   这是梁桢!   是她的梁桢!   她的梁桢没有死!   只是扮成了梁大将军的模样!   秦莞想笑,却只发出一个气音,剩下的是压抑许久的呜咽。   她终于可以哭了……   因为有人帮她擦眼泪了。   她不用故作坚强了……   因为她的夫君回来了。   秦莞泪眼朦胧地看向那口黑棺,梁桢神色一黯,低声道:“回去再说。”   秦莞点点头,就这样和梁桢共乘一骑,一路回了家。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温存,梁桢刚一进府衣裳都没换就去了荣养斋。   老夫人早就不行了,如今只是用药吊着一口气,就等着儿孙归来。   梁桢把梁桦也带回来了,是在乞丐堆里找到他。   大敌当前梁桦却弃城而逃,往轻了说是杀头之罪,往重了判诛三族也有可能。为了不让他带累整个梁家,梁桢帮他想了个好借口。   不是弃城而逃,而是诱敌之策。   官家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然而梁桦是他亲下了旨意送去西北的,考虑到自己的面子和梁家的战功,官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梁老夫人一手抓着梁桢一手抓着梁桦,嘴里喃喃念着:“桢哥儿呢?我的桢哥儿呢?”   所有人都扎着脑袋,不敢吭声,更不敢哭。   秦莞把黑子扯进门,推到床前,“桢哥儿在这,晒黑了,没脸见母亲呢!”   黑子今日没有易容,是他自己的模样。好在他和梁桢身形相仿,五官也有几分相似。   老夫人病得厉害,其实已经看不太清了,轻易便信了秦莞的话,“好,平安回来就好……”   她眯着眼把床前的人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梁大将军”身上。   “我这辈子吃过苦,也享过福。原以为会当一辈子女山匪,谁承想竟进了这府门成了贵夫人?”   “我总共生了五个儿子,四个都留在了战场上,如今好歹保住了你,我可以安心地去见你父亲了……”   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儿孙们,这才缓缓地阖上了眼。   梁老夫人是笑着离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哎……说个事儿吧!   还有三章正文一章番外就彻底完结了。【明天不更,后天再更】就不请假了哈!   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宝宝们可以留言哦!   ————   接档文有两本(戳专栏可收藏哦):   1.《被皇帝逼着做太后的日子》(打脸+甜宠,夫妻同心治国安.邦的故事,年后开)   2.《抑郁着,快乐着》(现言,温馨治愈系,全文存稿,预收够了就开。)   第一本是作者菌重点更的,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会陪伴大家整个春天。   重点说一下第二本吧,这本书对作者菌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正文只有20万字,全文存稿,希望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预收够了就开,因为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没有预收连上榜单的机会都没有)。   感谢陪伴,鞠个躬~~ 第110章 110、弟弟(修)   梁家要同时准备两场丧事, 其中繁琐自不必说。   秦莞年纪轻轻便一力承担起来, 将各项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 各府娘子拿眼瞅着没有不夸奖的。   “梁大将军”没了亲母,又痛失爱子, 着实令人唏嘘。前来吊唁的宾客匆匆来匆匆去, 不忍多待。   这一天就像做梦似的, 直到夜深人静, 宾客们离开的离开, 休息的休息,只留下秦莞和梁桢守在灵堂, 夫妻两个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多亏你提醒,我才留心叫人去查,这才发现了夏国的阴谋……”   梁桢揽过秦莞疲惫的身子, 叫她倚在自己身上,低声诉说起来。   原来, 梁大将军早在三个月前便去世了,起因是两年前的一场突袭。   那夜,一小支夏军突然闯进汉人村落, 稚儿的啼哭划破夜空。梁大将军刚好经过,便带人杀了过去。他并不知道这是夏人设下的陷阱, 更不知道自己手下出了叛徒,有意将他引至此处。村落中早就埋伏着上千夏人,就是为了捉拿他。   梁大将军带着数十名手下殊死搏斗,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最后只剩下他和一位姓刘的副将。   梁大将军受伤过重昏迷不醒,刘副将为了医治他,只能乔装改扮混进最近的城池——夏国治下的夏州城。   夏国密探一路追踪,刘副将带着昏迷的梁大将军无法出城,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联系西北军,只能沿途留下一些暗号。   这也是为什么梁桢的人一直找不到梁大将军。   就这么辗转躲藏了一年多,直到半年前被夏国密探抓住。刘副将抵不住夏人的威胁,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他按照夏人的要求写了一封信,举报梁大将军谋反。只是,没等信递到大昭就被梁桢的人拦下了。   后来梁大将军醒了,拼着虚弱的身体杀了上百名看守,最终还是被夏人团团围住。梁大将军宁死不肯投降,在杀了最后一个夏人之后引颈自戕。   夏人只得改变策略,又让刘副将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梁大将军不满大昭帝王的猜疑,投靠了夏国君主,刘副将忍辱负重一年多,终于找机会杀了梁大将军,逃出夏国。   刘副将带着这封信和梁大将军的尸身回到庆州,秘密求见梁桦,把信和梁大将军的尸身一并交到了他手上。   夏人之所以铺下这张大网,为的就是让梁桢父子失去西北兵权。他们很清楚,没了梁桢父子的西北军势必会成为一盘散沙,再也抵挡不住夏人的铁骑。   刘副将的父母妻儿都被夏人捉了去,不得不按照他们说的做。他跟随梁大将军多年,素来知道梁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嫌隙,所以才会利用梁桦。   梁桦就像一头没有脑子的白眼狼,傻乎乎地撞进了夏人布下的大网。他根本不计较刘副将话里的真假,迫不及待地往汴京送了一封信。   好在他还不算太傻,没敢在信里说梁大将军“投靠”夏国的事,只说他已经战死了,京城里那个是梁桢假扮的。   这才有了后来的金明池对峙。   幸运的是,夏国内部也不团结。   负责梁大将军这条线的是夏国大王子的人,眼瞅着他们就要挣下一份天大的功劳,二王子坐不住了,千方百计求得兵符,带兵挺进中原。   这样一来,恰好给了梁桢翻盘的机会。   只是,梁大将军叛国的消息却已在西北军中传扬开来。   梁桢一脸沉痛,“我父一生忠义,为大昭镇守边疆,为百姓出生入死,我不能让他背负叛国的骂名,更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只有我代替他活下去,谣言才能不攻自破。”   秦莞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不能说服那个刘副将,让他出来作证吗?”   梁桢摇了摇头,“他一家老小都在夏人手里,他不敢冒这个险。”   秦莞皱眉,“别人就那么信他的话?”   “不用所有人都信,只要有一部分人信就足够了。”梁桢咬了咬牙,“刘净自十三岁入行伍就为父亲牵马,后一步步升为副将。父亲待他如亲子,刘净也敬父亲若神明,没人相信他会背叛。”   单是从梁桢的声音里,秦莞就能听出他有多恨。   “你有没有杀了他?”   “杀了。”   “该杀。”秦莞平静地说。   梁桢叹息一声,将她搂住,“只是委屈了你。若不是我将你牵扯进来,你本可安乐一生。”   秦莞看着他,说:“你若后悔了,我现在就走。”   “晚了。”梁桢将她的手紧紧攥住。   秦莞抚了抚他新长出来的胡子,缓缓言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也请你记在心里——从湖中救我的是你,和我拜堂成亲的是你,一路坎坷陪着我的也是你,不管你是梁大将军还是梁小将军,我都是你的妻。”   梁桢哑声道:“娘子的话我记下了。只是未来还有更多坎坷,你怕不怕?”   秦莞摇摇头,“我只怕不能和你并肩走。”   梁桢说:“我活着一天,便会护你一天。”   秦莞也说:“我虽不如将军勇武,却也会竭尽所能去护你。”   梁桢看着她,不由湿了眼眶。他克制地碰了碰她娇软的唇瓣,没有更进一步。   他带着她走到梁大将军的棺椁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父亲,儿子、媳妇给您磕头了。原本还想给您敬杯茶来着,如今您就隔着棺材瞧一眼吧!”   梁桢说完,久久伏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秦莞亦是泣不成声。   梁大将军是顶着“梁桢”的名义下葬的。   梁桢尚未娶妻,依宗法只需停灵七日,且不能葬入祖坟。梁桢在城南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将父亲的棺椁暂时安葬。   回程的路上,他红着眼睛对秦莞说:“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让他迁入祖坟,与母亲合葬。”   秦莞重重点头。   这些日子她听梁桢说了不少梁大将军的事。   在梁桢的讲述中,梁大将军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却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他的生命中只有两件事:练兵、杀敌。   他和兵士们同吃同睡,高兴了就来二两小酒;他记得每一个小兵的名字,每天都会亲自巡逻。   他为了救下一名孩童敢于单挑上百个夏贼,他为保下一个村落不惜追敌几十里。   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夏军彻底赶到长城以北,叫他们再也不敢进犯中原。   这样一个人,不该不明不白地死去。   无论梁桢打算怎么做,秦莞都会全力支持。   梁老夫人的灵堂在府中设了七日,又搬至城郊家庙中停够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才葬入梁家祖坟。   梁老夫人下葬的那日,秦莞给丹大娘子烧了一包纸钱,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磕了个头,并悄悄地告诉她自己会照顾好梁桢,也会和梁桢一起把梁大将军交给她。   梁桢远远地看见了,只觉窝心。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梁桢借着为母守孝的由头谢绝了官家的赏赐,赋闲在家。   为母守孝,简直是送上门的机会。贤妃不止一次吹枕头风,让官家夺了梁家的兵权。   然而官家被这次的事吓到了,深知除了梁家再也没人能镇住西北,是以再也不敢打梁家的主意。   还有一个原因,他病了。   病重的人总会有一些莫名的感应,不管御医如何宽慰,他都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不愿意再搞事。   他不想留下鸟尽功藏的恶名,让后人唾骂。至于梁家会不会功高震主,就留给儿孙去烦心吧!   因此,即使梁桢丁忧在家兵符依旧握在他手里。   梁桦疯了。   说疯其实有些夸张,只是整天神神叨叨的,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吃饭也是让人从门缝里塞进去。   房间里时而传出慷慨激昂的读书声,时而响起嚎啕大哭,时而是凄厉的尖叫,说什么“不要打我,钱都给你”。   下人们都在猜,二郎君定然在西北吓疯了。   崔氏接受不了自己优秀傲气的儿子变成这般模样,一时气结,就这么病倒了,日日喝汤灌药也不见好,眼瞅着就失了生机,只用一口药吊着。   秦莞也停了一切外出活动,只在侄子满月的时候回了一趟娘家。   这小子是个沉得住气的,愣是赖在宋丹青肚子里,一直等到秦耀从边关回来才降生,定远侯高兴,大笔一挥定下了秦家嫡长孙的名字——秦熙。   这件事在汴京城中传开了,都说定远侯的嫡长孙是转世的仙人,接了玉皇大帝的仙旨来人间扶困解厄。   官家听说了这件事,觉得挺吉利,破格将他封为世子,连带着把定远侯调进了枢密院,补的是梁大将军先前的缺,官居从一品。   定远侯无论从能力还是人品来看都是最合适的。   秦耀也因战功获封威远将军,赏赐无数。   一年前还夹在贵胄圈里不上不下的定远侯府,眼瞅着就起来了。   秦家得了嫡子,别说秦莞这个正经姑姑,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回来就跟小姐妹们念叨。   “不愧是养了十二个月,小世子长得结结实实,胳膊腿儿粗粗壮壮,有劲儿着呢!”   “小世子可喜欢咱们大娘子了,一见她就笑。大娘子抱他的时候,他拿小手紧紧抓着大娘子的衣裳,奶娘接都接不过去!”   “想来是个护热的,知道咱们大娘子是她嫡亲的姑姑!”   “我亲眼瞧见的,宋大娘子都吃味了!”   “……”   秦莞擂着茶粉,听着丫鬟们说说笑笑,心情舒畅。   梁桢放下兵书,冷不丁问:“你想要个娃娃么?”   “嗯?”秦莞一时没听清。   梁桢拖起她的手,黏黏乎乎地亲了一下。   秦莞这才反应过来,腾地红了脸,“孝期未满,胡说什么!”   “孝期满了就想要?”梁桢意有所指地捏捏她的手。   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娘子,秦莞哪能不害羞?恶声恶气地说:“先把四郎拉扯大再说罢!”   提到小四郎梁桢就头疼。   他没把真相告诉小家伙,小四郎一直以为死的真是梁桢,天天嚷着要去西北为兄长报仇。   不止是说说,小家伙一天逃跑八回,跑不成的时候就疯狂练武,为报仇做准备。只有睡着了才会稍稍安生些,只是时不时就要大哭着惊醒。   不过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养上来的肉眼瞅着就没了,如今小家伙比刚从西北回来那会儿还瘦。   明月向来喜欢小四郎,秦莞特意把她调到小四郎房里,打理他的饮食起居,只有明月哄着,小家伙才肯好好吃几口饭。   梁桢顿了顿,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从前觉得没必要,往后要一起过日子,还是该让大娘子知道——四郎不是父亲亲生的。”   秦莞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欣慰,“我说呢,以大将军对丹大娘子的心,怎么会和别人有了孩子。”   “是贤妃的诡计。那年父亲回京述职,她想把身边的女使许给父亲做妾,父亲不同意,她就用药把父亲和那女使迷晕,过了一晚。一年后那女使抱着小四郎找到父亲,说是父亲的孩子。”   秦莞诧异,“大将军就这么认了?”   “没有。父亲坚信自己那晚什么都没做,气得差点将那女使和小四郎一剑捅了,后来派人回京,不知查到什么,又就认了。不过只认下了孩子,把那女使打发走了。”   秦莞笑笑,说:“放心,不管四郎是不是你亲弟弟,我都会把他当儿子待。”   “淘气。”梁桢捏捏她的小嫩脸,开始翻旧账,“是谁说若我平安回来便叫我一百声‘桢哥哥’?”   秦莞耍赖,“回来的又不是‘桢哥哥’。”   梁桢逮住她偷了个香,“有你叫的一天。”   秦莞得意地笑笑,随口问道:“那女使叫什么?后来怎么样了?”   “叫——”   梁桢刚要说,就听到小四郎在外面大声叫:“放开我!我不进去!”   明月和他的小长随一起把他拖到秦莞跟前。   明月抓起小四郎的脚,忧心忡忡地说:“将军,大娘子,你们看,四郎君这脚是怎么了,可要请大夫瞧瞧?”   小四郎使劲勾着脚,不肯给别人瞧,“什么事都没有,我从小就这样!”   明月急了,“我给你洗过那么多次澡,怎么先前没瞧见?”   “那会儿我胖,自然看不出来,现在我瘦了就明显了——女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小四郎粗声粗气地说。   秦莞忍不住笑,“你也知道瘦了?再不好好吃饭不止脚丫子,浑身都要出毛病。来,我瞧瞧怎么了。”   明月把小四郎抱到榻上,“大娘子你看,这块骨头都突出来了,怕不是伙食跟不上闹的吧!”   明月的话秦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看着小四郎脚趾根处那块突出的圆骨头,一下子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正文可以完,就是每章字数会多些……大不了就四章呗!   嘻~~~打滚求个【收藏此作者】啊!!!   作收那么低很没面子哒!!! 第111章 111、眷属   秦莞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 紧张得不能呼吸。   她偏过头, 张了张嘴, 轻飘飘地问:“方才你说,那个女使叫什么?”   “佟娘, 贤妃身边的。”   秦莞紧紧捏着帕子, 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她眉心是否有一颗美人痣?”   梁桢点点头, “你认识她?”   秦莞没说话, 只怔怔地看着小四郎,又看看他奇特的右脚, 终于还是没忍住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瘦小的肩头呜呜哭。   小四郎吓傻了,投降似的举起小手, “你们都看见了,我可没惹她。”   丫鬟们也都傻掉了, 不知道如何反应。   梁桢瞧出不对劲,拍拍秦莞的背,低声说:“是不是四郎的身世……”   秦莞点点头, 捧着小四郎的脸,又哭又笑。   小四郎拿细细的小指头戳戳梁桢, “臭爹,你娘子傻掉了。”   “臭小子。”梁桢拍了他一巴掌,给明月使了个眼色。   明月点点头,把小四郎和小长随带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梁桢和秦莞。   梁桢没有追问,只是拥着秦莞温声哄。   秦莞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把弟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听到最后,梁桢脸都黑了,一拳拍断榻上的矮桌,“又是贤妃!”   秦莞擦干了泪,低声问:“我一直不解,你为何不喜贤妃?”   事到如今,两个人之间已经不需要有任何秘密。梁桢毫不顾忌地说:“我怀疑母亲的死与她有关。”   秦莞一惊,这才想起来,丹大娘子原本一直随梁大将军生活在西北,梁桢十岁那年归京,不到三个月便突然去世了,难怪梁桢会有这样的怀疑。   “只是你的猜测,还是……”   “之前有个人证,就是佟娘。她用这个秘密换了自己一条命。”梁桢沉声道,“我只是不确定她话里的真假,还有,贤妃为何害我母亲,这一点佟娘也不清楚。”   他从怀里拿出一卷画,缓缓抖开放到秦莞面前。上面画着两位绝对的女子,一个穿着黄衣,一个身着紫衫。   梁桢指了指黄衣的那位,问:“你看这人,可觉得面熟?”   秦莞再次怔住,这个的确是她的母亲!   不用问,梁桢已经从她的表情里知道了答案。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旁人都说韩大娘子在闺中时与贤妃形影不离,当初更是为了陪伴贤妃才入宫做女使。这话你可听韩大娘子提过?”   秦莞摇摇头,“我从未听母亲说过与贤妃交好,即便当年偶尔入宫,她也是同另一位……”   说到一半,她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顿住。   梁桢接着说了下去:“这就是我的怀疑。我一直猜测同韩大娘子交好的不是贤妃,而是我母亲。”   秦莞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透了梁桢话里的深意——   人人都知道丹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叫丹华,容颜动人,才绝京师,元宵佳节一支破阵曲,让官家一见倾心,当即求得太后懿旨将其纳入宫中;妹妹名叫丹容,与姐姐长得一般模样,只是性格腼腆,才情也稍逊一筹,后来嫁给了梁大将军,随军去了西北。   丹华有一位闺中密友,是当年大名书院的山长,韩老先生的独女,韩琼。两个人相伴长大,亲如姐妹。   是什么原因让贤妃不惜谋害亲姐,还要害了自己的手帕交?   只有一种解释,她根本不是真正的“丹华”,她要千方百计掩盖真相!   秦莞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连连摇头,“怎么可能?这可是欺君之罪!”   梁桢讥笑道:“倘若为了荣华富贵,你觉得她会不会拼一把?”   至于恐惧,至于后悔,那都是以后的事。   事情若打在秦莞头上,她绝对不会。然而换成贤妃……回想着这些年她的所做所为,秦莞不得不承认,这种不择手段的事她绝对做得出来。   “咱们得找到证据。”秦莞说。   “知道真相的人想必都已经没命了。”梁桢眼中一片暗沉。   想到母亲的死,秦莞的心一揪一揪地疼。好在,她还有小四郎。眼下能证明小四郎身世的人恐怕只有贤妃了。   所以,必须找到证据,逼她说出真相。   “总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我们只要耐心去找,哪怕时间长一些,费心一些。”秦莞坚定地说。   梁桢点点头,“用不了多少时间了,就算咱们坐得住,也有人坐不住了。”   官家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两位皇子日日衣不解带地侍奉在龙榻前,为的可不是那点孝心。想来,这场夺嫡之争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就算官家能拖,梁桢也不会再让这件事拖下去。   他已经接过了大皇子的橄榄枝,同样加入的还有安国长公主。二皇子和贤妃想必也在暗中招兵买马。   一场山雨眼瞅着就要泼进龙亭。   ***   趁着定远侯府举办冰嬉宴的机会,秦莞带着小四郎回了一趟家。   马车上,秦莞一个劲给小家伙口袋里塞吃的,还告诉他秦家有多好,叫他随便玩,谁欺负他就告诉她,她替他报仇。   小四郎不仅不领情,还满脸警惕,“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秦莞捏着嗓子,耐着性子,努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温柔可亲的好姐姐,“看你说的,我对你好不是很正常吗,怎么会有阴谋?”   小四郎翻了个白眼,“是谁上个月还罚我写大字来着?”   秦莞顿时瞪起眼,“都一个月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见她瞪眼,小四郎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对对,就是这个口气,就是这个模样,这才正常嘛,害我都以为你傻掉了。”   说完还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   秦莞拍桌子,“你——”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连忙软下语调,“四郎乖,想不想吃烧饼啊,叫彩练姐姐去给你买呀?”   小四郎呲牙咧嘴地打了个寒战,暗搓搓往梁桢身后躲了躲,用西北话说:“快管管你媳妇吧,保不齐脑壳坏掉喽!”   梁桢不厚道地笑出声。   秦莞舍不得打小四郎,还舍不得打他吗?   一时间,马车内传出郎君的朗笑,还有小娘子的娇嗔。   小四郎往嘴里丢了个炒豆子,盘算着到了秦家一定要趁机跑掉,去西北给兄长报仇!   定远侯府很快就到了。   宋丹青和赵攸宁站在侧门迎客,娘子们在这边下马落轿,直接进入一方居。郎君们则是绕到正门,去前院喝茶听小曲,离开的时候再把自家娘子接走。   小四郎原本想跟着梁桢,却被秦莞一把揪了下去。小家伙转了转眼珠,觉得也行,待在这个脑壳呆呆的大娘子身边总比跟着那个厉害的黑脸爹更方便逃跑。   于是,小家伙假装乖巧地跟着秦莞进了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秦家,看着侯府精致的屋舍和花园,小家伙一点孩童的好奇心都没有。   用他的话说就是:“院子不如西北大营的校场大,房子也不如西北大营气派,四面八方除了香喷喷的梅花就是香喷喷的女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秦莞呵呵一笑,看吧,果然是秦家的种,钢铁直男不解释。   虽然小家伙一副看破红尘的超脱模样,该有的礼数并不少。   他规规矩矩地向宋丹青见了礼,还学着明月教他的那样恭喜她诞得麟儿,乐得宋丹青足足地掏出一大把银锞子塞给他。   秦莞挽住宋丹青的胳膊,低声说:“嫂嫂以后就知道了,这点见面礼给得值。”   宋丹青白了她一眼,“这是嫌我给少了?”   秦莞笑眯眯,“再给点也行。”   二人皆是一笑。   秦莞带着小四郎见了定远侯、秦昌和秦三叔,又见了秦耀、秦修几个兄弟。   众人不知背后深意,只把小四郎当成秦莞的继子,周到地给足了见面礼。   看着小四郎规规矩矩地朝定远侯磕头,秦莞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   她连忙背过身,强忍着没哭,免得叫家人看出端倪——真相查清之前,她不打算给长辈们徒增烦恼。   秦家的四郎和小四郎年纪相仿,脾性也有些相似,兄弟两个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秦莞和宋丹青说话,娃娃们被奶娘丫鬟带去湖上划冰船。   秦莞把明月、彩练叫到跟前,对宋丹青说:“今日我特意把她俩带来,嫂嫂可知为何?”   宋丹青抿着嘴笑笑,道:“你先把话压住,这事得由我来说。”   说着,便叫丫鬟拿来两个木匣,同样的桃木,同样的大的,里面同样放着一张庚帖、一份礼单。   “你哥说了,青松、翠柏同他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他们两个娶妻需得把三媒六聘都走全了,断不能委屈了姑娘家。”   秦莞眼珠一转,打趣道:“足足两大份聘礼呢,我哥说起来轻松,我嫂嫂可乐意?”   “哎,有什么办法,谁叫秦家的媳妇不好当呢!”宋丹青叹了口气,笑盈盈看向明月和彩练,“你俩可得想好了,将来可没后悔药吃。”   明月、彩练闹了个大红脸,双双扎着脑袋不说话。   宋、秦二人又是一乐。   他们这两对的亲事早在一年多前就定下了,如今青松、翠柏跟着秦耀从战场上回来,立了军功,脱了奴籍,谋得官职,将来封妻荫子也是有的。   秦莞一手拉过一个,说:“我叫人算过了,大礼选在明年开春,我和大嫂嫂凑钱给你们在城东置了宅子,离着相国寺不远,是个热闹地方,将来也好过日子……”   话还没说完,彩练就闹了起来,“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我们了?说好了伺候你一辈子的,谁反悔谁小狗!”   秦莞打了她一巴掌,“都要做大娘子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青松、翠柏如今是正经武官,哪里用得着你们做伺候人的活?”   “我伺候的又不是别人——”   “皇帝老儿也不行。”   彩练把脖子一梗,“那我不嫁了!”   说完就堵住耳朵,无论秦莞怎么劝都不肯听。   明月虽没闹,却扎着脑袋一个劲儿流泪,心里的留恋并不比彩练少。   秦莞无奈地看向宋丹青,“我说什么来着?”   宋丹青只管掩着嘴笑。   窗外,冰晶似的湖面一派热闹。   前来做客的郎君娘子们嬉笑着划冰船,还有一些穿着花袄的小娃娃。   秦茉家的甜妮儿快一周岁了,还不会走路,却已经能够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喜好了。   她第一眼瞧见小四郎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哥哥,两只小胖手使劲抓住他的衣袖。   小四郎面上板着脸,其实心里也很喜欢这个大眼睛的小妹妹,认劳认怨地拉着她的冰船儿跑来跑去。   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逗得甜妞儿咯咯笑。   梁情在旁边瞧见了,紧走几步去扶。   碰巧还有一个人大步走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梁情脚下一滑,眼瞅着就要摔倒。   苏泽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等她站稳了又连忙放开。   “多谢苏大人。”梁情红着脸,努力维持着端庄。   “不必客气。”苏泽得体地退开一步。   梁情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有淡淡的香气萦在苏泽鼻尖,不是熏香,不是花香,而是他十分熟悉的淡淡墨香。   苏泽不由看向小娘子的脸,不甚美艳,却胜在清雅,就像他书房那张白梅图,越看越耐看。   他微笑着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这是两句赞白梅的诗,他用来赞梁情。   梁情懂了,却没多想,只是大大方方地道了谢。   苏泽没走,等着她和。   梁情不想卖弄,却也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念出了后两句——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苏泽微微一笑,她知我。   作者有话要说:  嘻~~~平安夜快乐呀!   虽然我不过这个节…… 第112章 112、真相   侯府设宴待客, 男宾在前院, 女客在一方居。   小四郎趁机拿泥涂花了小脸, 装成小乞丐偷跑,然而不熟悉路线误闯进侯府大厨房, 被管事葛叔逮了个正着。   葛叔来侯府前做了十几年伙头兵, 力气大得能扛起一头猪, 更别说是瘦巴巴的小郎君。   小四郎使出所有招式都没在他手下讨到好, 只得梗着脖子威胁:“我是你们大姑娘的干儿子, 识相的快放我离开!”   葛叔扑哧笑了,这小子还真机灵, 知道不能给将军府抹黑。   他向来疼爱秦莞,秦莞带着小四郎进门时他远远地瞧了一眼,早就认出了小四郎的衣裳。   葛叔也不拆穿他, 只拿帕子沾了温乎乎的水给他把花猫似的小脸抹干净。看清小四郎长相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愣住了。   小四郎还没搞清楚状况, 葛叔把他拎到了秦莞跟前。   “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葛叔是韩琼从大名府带出来的旧人,秦莞向来敬重他, 见他面色严肃,忙支开底下的人, 把他带进了如梦榭。小四郎由明月带下去照看。   葛叔哽咽道:“大姑娘,我这心里一直藏着件事,曾在韩大娘子跟前发过誓,时机未成熟之时绝不让你知道……如今, 想来可以说了。”   秦莞心跳不由加快,“你要说的,可与四郎有关?”   葛叔点点头,既欣慰又带着几分沉痛,“苍天有眼,终究让大姑娘找回了小郎君!”   秦莞不由变了声调:“葛叔,你快说,我听着。”   葛叔抹了把泪,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韩琼是个聪明人,她早就觉察到了贤妃的阴谋,但是当时她身子已经不行了,能做的只是尽力保住腹中的胎儿。   她隐约探听到贤妃和佟娘的打算,原本安排了葛叔将小四郎带走,为了保险,她连喜嬷嬷都没告诉。   然而,就是因为没有人做内应,葛叔没有第一时间接到小四郎,也没有在佟娘出府后及时抢过孩子。他也不敢硬抢,因为韩琼说过不能惊动贤妃,否则不止是小四郎,就连秦莞都会有危险。   葛叔不甘心,跟着佟娘出了城。佟娘身边有贤妃安排的高手保护,葛叔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就这么一路跟到了西北军营。   梁大将军曾在大名书院读过两年书,也算是韩老先生的学生,葛叔见过他,知道他是个正直耿介之人,想着倘若把小四郎交给他或许比送到农户家里更好,于是在得知韩琼去世的消息后,他自作主张给梁大将军写了一封信。   后来的事就和梁桢说的对上了,梁大将军原本不想养小四郎,看了葛叔的信才改了主意。   韩琼既是师长之女,为着这份情谊,梁大将军愿意帮她保下这个孩子。   葛叔叹道:“梁大将军同我说好,等贤妃失势,大姑娘长大成人再把这件事告诉您,”   秦莞怎么都没想到,梁大将军居然是知情人。   “葛叔,我嫁给梁大将军的时候你为何不说?你应该知道,我既已嫁入梁家早晚会同四郎重逢。”   葛叔叹了口气,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回门宴上还特意跟梁大将军提了一句,没想到他根本没接我的话,我就想着,梁大将军该是有别的打算。”   秦莞一阵无力,都怪梁桢太笨,八成没听懂葛叔的暗示!   葛叔朝秦莞磕了个头,哽咽道:“姑娘别怪大娘子,大娘子这样做只是为了保住姑娘和小郎君,她不想让你在仇恨中长大,更不想你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去对抗皇权。”   秦莞将他扶起来,也红了眼圈,“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会怪母亲……多谢葛叔,当年若没有你,小四郎恐怕早就……”   葛叔连忙摇摇头,“小郎君生而不凡,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就算没我也会有别人。”   秦莞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擦了擦泪,问:“母亲还说了什么?”   葛叔道:“大娘子托给我一句话,说是若姑娘问起来便告诉您——‘答案皆在泉洞中’。”   答案皆在泉洞中……   直到回了将军府,秦莞还在想这句话。   韩琼说的泉洞,定然是金明池草坡下那个,当年秦莞还在那里碰见过梁桢。   可是那个泉洞就那么大,几块石头几棵草都数得清,连个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能有什么答案?   秦莞百思不得其解。   脑门突然被弹了一下,秦莞偏过头,对上梁桢含笑的眼。   “想什么呢,连你男人进门都没瞧见?”   秦莞白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还记得金明池那孔泉洞不?”   “怎么不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掐到我家娘子的小细腰。”梁桢笑呵呵地往嘴里丢了颗枣子,眼神黏乎乎地往她腰上打了个转。   “满脑袋乱七八糟!”秦莞打了他一下,霸道地要求,“明日我得过去找样东西,你陪我去。”   “找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母亲的手札。”   梁桢原本还吊儿郎当的,听到这话不由重视起来,“我也要找一份手札,之前查到过那里,只是去过好几次都没找到线索。”   秦莞一怔,“母亲说那里有咱们想要的答案,会不会和贤妃有关?”   “别等明天,现在就去!”梁桢果断地说。   秦莞点点头,当即换了身利落的衣裳,一个随从都没带,低调地出了门。   白鹰看到他们,拍拍翅膀跟了上去。它飞得很高,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不起眼的小鸟,梁桢瞅了一眼便由它跟着了。   临近年尾,金明池一片枯败,泉洞中也干涸了。   梁桢点燃火折子,率先跳了下去。秦莞往下跳时故意避开他,却还是叫她抱了个满怀。   梁桢痞笑着,借机偷了个香。   秦莞打了他一下,“严肃点,干正事呢!”   梁桢揽着她的腰,凑近她耳边,“丧期过后,我必要干些不正经的……”   “越说越没正形了。”秦莞故意绷着脸,却控制不住红了耳尖。   梁桢朗笑一声,环着小娘子温软的身子,爱怜地亲了又亲。   泉洞狭小,光线昏暗,正适合做些美事。   秦莞半推半就的,也就从了。只是一颗心怦怦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鹰在上面等得不耐烦了,抓着草根气呼呼地往洞里丢。梁桢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   小娘子红了脸蛋,乱了钗环,背过身去假装找机关。   梁桢笑笑,从背后揽住她,帮她整好歪掉的大金钗。那是前两日他送她的,秦莞嘴上说着俗,转天便戴上了。   他的小娘子呀,就是这么口是心非。   秦莞平复了一下心情,一心一意找机关。   韩琼在世时教过她机括之术,母女两个还约定了几条暗语,都是与雨天有关的词句,不同的暗语对应着不同的位置和步数,秦莞拿不定主意是哪个。   “能不能都试一下?”   秦莞摇了摇头,“以我母亲的手法,哪怕偏上一步,里面的东西都会毁掉。”   “我母亲也是。”梁桢无奈地笑笑,“娘子且都念一遍,我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秦莞点点头,一边念一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前后左右地踩着步子。   “冷落闲门,凄迷古道,烟雨正愁人。”   向左五步,向前四步,向右五步,立定之后正对着一丛枯草。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前六,左六,再左……再走就踩到石壁上了。   “二月和风到碧城,万条千缕绿相迎,舞烟眠雨过清明。”   前七,左七,右七,面前是一块平整的大石。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念到这句时,梁桢心头一动。   秦莞站定,看到一条三缝,“枯草、山石、缝隙,你觉得是哪处?”   “一川烟草。”梁桢笃定地说,“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把小木剑吗?我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字条,是母亲留下的,写的就是贺公的这句词。”   秦莞沉吟片刻,说:“我突然觉得……这里既然只有母亲和丹大娘子知道,她们又分别告诉了我们,是不是就代表想让我们合力解开这个局?”   梁桢挑眉,“如果你称她一声‘阿姑’,想必母亲会更乐意。”   秦莞白了他一眼,“你先改口叫岳母吧!”   梁桢当即扯开一个笑,朝着洞口作了个揖,“岳母在上,小婿给您见礼了,以后莞莞便交由我照顾,您就放心吧!”   秦莞想笑,却不由红了眼圈。   梁桢抱着她,低声哄。   秦莞吸了吸鼻子,抬脚踹向那条石缝。   梁桢挑了挑眉,这么粗暴?   就是这么粗暴。   秦莞一脚下去,坚硬的石块像豆腐似的陷了进去,露出个一尺见方的孔洞。   孔洞里空空如也,秦莞并不奇怪,拿棍子往左右两边戳了戳,果然别有洞天。   梁桢拉住她,自己把手伸进去,从左边的深洞里掏出一个牡丹花纹的小木匣,又从右边的深洞里掏出一个梅花花纹的,都是一尺多长,设着机关。   秦莞看着那个牡丹木匣,视线变得朦胧,这就是她久寻不见的那个,当初就是为了它萧氏才和她撕破了脸。   她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忍不住伏在梁桢肩头低低啜泣。   梁桢把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捏着木匣的手不由收紧。   这对木匣里很可能放着贤妃暗害两位母亲的原因,甚至证据。这是她们特意留下的,并设置了重重阻碍,不让他们轻易找到。   这一刻,梁桢突然理解了韩琼和丹华的心,她们或许不想让儿女为她们报仇,至少不想在他们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莽撞行事。   天黑透了。   秦莞和梁桢回了将军府,打开了两个木匣。   牡丹木匣里放着一折手札,是韩琼写的,上面讲述了她和丹家姐妹相识的经历、和姐姐丹华的友谊,还有当年姐妹互换身份的经过。   那时候,丹华已经和梁大将军两情相悦,约定进京后就议亲。没想到,就在两家交换庚帖的前一日,官家一眼看中了丹华,当即便请了太后懿旨,召她入宫。   丹华想过和梁大将军私奔,然而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就在她入宫的前一天,妹妹丹容突然从大名府赶到京城,说想要代替她。   两姐妹是双胞胎,除了相处多年的人,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来。丹华没忍住,接受了她的提议。   只是,她没想到贤妃的野心远远不止入宫这么简单。她要争得帝王独宠,要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她的地位越来越高,猜忌之心也越来越大。   那年丹华入宫,偶然在御花园碰见官家,官家笑言:“方才乍一瞅,我还以为当年看到的是你。”   一句不经意的话,便叫贤妃起了杀心。   丹华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只是匆匆封下这方木匣,并留给梁桢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便撒手人寰了。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韩琼,而她也在随后被贤妃安排的萧氏下了慢性药,难产而死。   韩琼死前将两个木匣封入泉洞,设置了机关,想要等到儿女长大成人,有了足够的权力和智谋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等就是十年。   梅花木匣中有三样证据。   一样是当年官家赠给丹华的玉佩,丹华当时不知道官家的身份,原想着回头让父亲还回去。后来自然是没还成。   一样是官家当时念的一首诗,丹华记忆力超群,听了一遍就背过了,这个连贤妃都不知道。   还有一样是佟娘的供词。   原来,韩琼在得知贤妃阴谋的时候就买通了佟娘,让她写下这份供词,并保证不会伤害小四郎。佟娘之所以会同意,是因为她也恨贤妃。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她不想勾引大将军,更不想千里迢迢去西北,可是贤妃攥着她相好的命,她没办法。   后来佟娘到了西北,拿着韩琼的信物交给梁大将军,梁大将军才饶了她一命。   最后,韩琼在信里说,当初她和丹华约定,若生下一儿一女便结为两姓之好。   梁桢五岁那年,秦莞出生,她和丹华便私下里换了庚帖,这件事她没告诉秦昌,梁大将军却是知道的。   之所以没声张,就是为了防止贤妃猜忌,也为了防止旁人生疑。毕竟表面上和韩琼关系好的是贤妃。   韩琼还说,若有朝一日梁桢和秦莞知道了真相,不许报仇,只要好好过日子,安稳一生,便是对她和丹华最大的报偿。   ……   看到最后,秦莞已泪流满面。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母亲的命,你母亲的命,我们两家这些年受的苦,绝不能这样算了!”   梁桢揽着她颤抖的双肩,闭上泛红的眼。   他必让贤妃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作者菌心慌爪软,就……写得好慢。   果然三章是完结不了的,看样子还要写很长很长的一章才可以!   嗷!宝宝们圣诞快乐呀~~~明天见! 第113章 113、宫变(一更)   梁桢和大皇子联手设了一个局。   官家因西北之役一病不起, 即使后来打了胜仗也没见好转。   大皇子和二皇子争相侍疾,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三皇子见两个哥哥表现积极, 也不好意思太落后。   同时皇子,官家明显表现得更喜欢大皇子, 连日来召见的官员也多为支持大皇子的旧臣。   朝中渐渐传出流言, 说是官家已经秘密写下了诏书, 欲立大皇子为太子。   贤妃和二皇子终于坐不住了。   一日, 贤妃在龙榻前亲侍汤药, 趁人不注意在药里加了助眠的药沫子,待官家熟睡过去, 她便悄悄地将龙枕中的诏书扯了出来。   ——官家榻上的龙枕是中空的,里面常会放一些机密之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贤妃恰好是其中之一。   果不其然,她在枕中找到了用黄绸包裹的诏书,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立穆王赵昶为太子。   贤妃涂着丹蔻的手指狠狠一颤,看着昏睡的帝王,把他掐死的心都有了。   她二十多年小意逢迎, 他也不止一次暗示过会立二皇子为储,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靠不住!全都靠不住!”贤妃恨声道。   二皇子在外间听着, 慌忙进来,“母妃,可是……”   “回去再说。”贤妃闭了闭眼,照原样将诏书放回去, 起身敛了敛衣襟,冷冷道:“不必等了。”   二皇子一惊,“母妃,您……看到了?”   贤妃缓缓点头。   二皇子咬咬牙,眼中闪过狠戾之色,“这就怪不着咱们了!”   腊月初八,贤妃以思念亡妹为由将梁桢和秦莞叫至宫中。   梁桢知道是陷阱,原本不想让秦莞去,秦莞却坚持要和他一起。   上一世,梁桢一个人,一把剑,浑身浴血,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这辈子,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我会骑马,会用剑,实在不行还能挟持了贤妃当人质,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秦莞抬了抬下巴,一脸傲气,“还是说,我的夫君觉得自己护不住我?”   梁桢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髻,无奈道:“你呀,就会戳我心窝子。”   于是,两个人一道入了宫。   贤妃叫宫人熬了一大锅浓稠香甜的腊八粥,秦莞和梁桢一口都没喝,贤妃也不恼,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他们说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丹华。   贤妃话音一转,突然道:“姐夫,这些年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由这声“姐姐”开头,贤妃一句没瞒,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日日让丹华进宫陪自己,如何给她的浴水里下毒,如果让她日渐虚弱,无声无息地“病”死。   “梁大将军”也就是梁桢,不出意外地发了怒,不知从哪里找了把刀就要杀死贤妃。   就在这时,侧殿突然冲出两队禁军,将贤妃牢牢护住。   贤妃大喊:“梁晦带刀入殿,意图谋反,来人——去请大皇子、二皇子进宫护驾!”   不用去请,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大庆殿外对峙。   大皇子说是收到了官家的口谕,让他带着巡防营的兵士进宫护驾。二皇子也称收到官家密旨,说大皇子伪造虎符,意图谋反。   两个人一人带着巡防营的兵,一人指挥着禁军,谁都不肯让一步。   三皇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早就放弃了皇位争夺,就等着老大老二尽快争出个结果,然后抱大腿,当个闲散王爷,谁能想到居然会闹到宫变这一步?   安国长公主从殿中出来,端着一张肃容,斥道:“我大昭国自元帝立朝就没出过兄弟阋墙之事,你们还真是给祖宗长脸!”   大皇子抿了抿嘴,露出几分愧色。   二皇子嗤笑一声,道:“说得好听,谁不知道你早就跟老大勾结到一起,有什么脸在这提祖宗?”   “你——”安国长公主气得脸色发青。   苏泽上前一步,冷声道:“辱我祖母,我必不会叫你好过!”   “那你得有命活着!”二皇子讥讽一笑,大声喝道,“儿郎们,穆王赵昶勾结大将军梁晦与安国长公主,谋逆犯上,人人得而诛之!”   “取下他们的人头,加官进爵,就在今日!”   禁军们一拥而上。   巡防营咬咬牙迎了上去。   一时间,两方人马混战到一起。   后宫也不平静。   秦莞不知从哪个兵士手里夺了把长刀,和梁桢一起且战且退,渐渐地和大皇子的人聚到了一起。   贤妃也被禁军拥着到了大庆殿前。   秦莞突然发现,这一幕和上一世何其相似!   上一世,贤妃是不是用同样的计策勾起梁桢的怒意,继而污蔑他谋逆?   那时候,梁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闻母亲的死因,该是何等心伤?   还有兄长……   这件事一直是秦莞心里的一个结,上一世秦耀明明休沐,却莫名其妙地卷入了这场宫变,不仅他丢了性命,梁大将军还失了一条手臂,定远侯府从此一蹶不振。   这一世,兄长还会不会入宫?   正想着,便见秦耀骑着一匹高壮的黑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甩着缨枪,像一尊威武的战神冲杀过来。   秦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兄长还是来了!   这一世会不会有所不同?   梁桢夸张地叹了口气:“唉,居然被大舅哥比下去了。”   秦莞的泪已经涌到眼眶了,听到这句,不由地破涕为笑。   冷不丁一把刀砍过来,秦耀挥枪为她挡开,“莞莞,别分心!”   “哥,你怎么来了?”秦莞踹开侧面的禁军,跑到他身边。   “我瞧见禁军和巡防营前后脚冲进宫门,又听说你在宫里,怕你出事,就来看看——幸亏遇到这个小家伙,不然就被二皇子的人堵在宣德门外了。”   秦耀翻身下马,拍拍马屁股叫它自己逃命去。   秦莞早已愣住。   原来,兄长进宫是来找她……   是她……连累了兄长。   秦莞鼻子一酸,下意识揪住秦耀的衣袖,似是有许多话说,却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别怕,有哥哥在。”秦耀右手打架,左手还抽空揉了揉她的头。   梁桢瞬间打翻了醋坛子,一把将秦莞捞到怀里,“用不着你哥,有你夫君就够了。”   秦莞扑哧一声笑了。   丹明宇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笑嘻嘻喊了句:“宫变呢,能不能严肃点?”   梁桢挑了挑眉,秦耀抿了抿嘴。   秦耀从怀里掏出一支信号弹,朝空中放了一响,“行了,都收了吧!”   此话一出,刚才还打得激烈的禁军和巡防营的兵士们戏剧化地纷纷停下,笑嘻嘻地聊起天来。   “欸呀,可算停了,手都酸了。”   “你这戏演得不错呀,方才差点扎到我。”   “对不住,太投入了哈哈!”   “说不着、说不着。”   “……”   大伙勾肩搭背地找了个地儿,坐着看起了热闹。   二皇子和贤妃都蒙了,像俩大傻子似的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怎么回事?徐将军怎么跟你们说的?”贤妃冲着禁军尖叫。   一个小队长笑呵呵地回道:“咱们早就不归徐老头管了,现在是秦小将军说了算!”   “秦耀!”二皇子赤红着双眼,恨不得吃了他。   秦耀背着手,毫无惧色,“官家早就看出你与徐德结党,是以命我解了他的兵权。”   贤妃和二皇子双双愣住。   秦莞很快回过味来,诧异地看向梁桢,“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没,你大哥哥这么耿直的人,怎么可能受大皇子拉拢?”梁桢朝她笑笑,说,“不过,我一早就猜到了。如今驻京的武将中官家能信任的唯有秦家。”   所以官家才会把定远侯调入枢密院主持大局,表面说是沾了小世子的光,实际官家早有谋划。   定远侯确实是个能干的,上任不过一个月就将禁军中的臭虫一个个揪了出来。只是他没声张,是以贤妃和二皇子根本没觉察出不对劲,大皇子同样没有。   贤妃一下子慌了神儿,慌慌张张地往宫里跑。   谁都没拦她。   只是,她还没跑几步就看到官家被宫人搀着出来了。   贤妃连忙给二皇子使了个眼色。   二皇子扑通一声跪下去,膝行着爬到官家面前,哭道:“父皇明鉴,儿臣是来救驾的呀!是穆王、穆王偷了虎符闯宫谋逆!父皇——”   “你呀!”官家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巴掌。   “安国长姐说要同我打赌,我还不信,没承想你真是这么个不争气的!就不能再等等吗?我是缺了你吃了还是短了你喝了?你哪一样不比穆王强?!”   官家久病体虚,这一下打得并不疼,二皇子却觉得整个后背都燃烧起来。   他呆了呆,突然激动起来,“父皇,父皇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原本、原本……”   “没有原本了,就这样了!”官家喘着粗气,转身欲走。   “不,父皇,儿臣错了,请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吧父皇!”二皇子扯着他的袍脚哭求。   贤妃心思活泛起来,刚要说话,却被官家狠狠瞪了一眼。   “都是你,教坏了我的皇儿!”   贤妃的脸唰的一下白了,“陛下,您……”   “我都知道了,你根本不是华儿!”官家厌恶地扭开头,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你个……你个赝品!”   短短一句,可谓诛心。   贤妃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好好的一副牌,她硬生生给打烂了。   原来,官家本是想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安国长公主冒死进言,说二皇子狼子野心不堪为储。   官家不信,安国长公主便激着他打了这个赌。   官家故意把诏书放在玉枕中让贤妃看到,想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竟真的狗急跳墙。官家派心腹宫人到贤妃宫中偷听,意外地知道了丹华之事,于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情谊都断了。   而这一切都是梁桢在背后促成的。   若非贤妃为了一己之私谋害亲姐,梁桢也不会恨她至此。   说到底,是贤妃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标题了吗?是的,半夜三更还会有二更,就是完结章啦!   会非常非常非常晚,宝宝们明天再看吧!   啊~~感觉有好多话说,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总之,感谢等待,感谢陪伴!作者菌明年会坚持写更好看的古言!爱你们! 第114章 114、完结章·二嫁   一切发生得太快。   宠了二十多年的妃子是个冒牌货, 当成储君培养的儿子经不得一点考验, 官家心里憋着气, 夜里突然吐了一大口血,之后出气就比进气多了。   御医紧急抢救, 还是没救过来。   阖眼之前, 他颤颤巍巍地将立太子的诏书交到了梁桢手里。   皇帝驾崩, 汴京戒严。   皇亲国戚, 文武百官皆入宫哭丧。   贤妃和二皇子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就被官家亲口贬为了庶人, 连到灵前哭一哭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二皇子的家眷,以及参与谋反的永安伯府、海州曾家, 包括受到顾茵牵连的顾家,要么抄没家产,要么流放沙门岛, 要么打入死牢,总之没一个落着好。   至于魏欣和顾茵, 作为二皇子的妻妾只能陪着二皇子老死在幽禁之地了。   出京之前,顾茵曾千方百计联系上秦耀,想求他说情, 让自己带着孩子留在汴京。   她的母亲是秦耀的亲姨母,两个人曾有过婚约。自从顾茵攀上二皇子就和秦家彻底断了联系, 从前叫一句表哥都嫌多,这时候却厚着脸皮写了整页纸。   秦耀没露面,倒是宋丹青念着亲戚一场给她送了些银钱,又把家里的小衣裳小被子装了一大箱送给她, 也算仁至义尽。   顾茵离京那日,秦莞和宋丹青去送了一程。   当年猎场上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如今身形臃肿,面色腊黄,再也没有从前的好颜色。   反观宋丹青,在侯府主持中馈,得下人敬重,得姑嫂喜爱,膝下又得了长子,倒是越来越滋润了。   两相对比,不知顾茵是否悔不当初?   一切安定之后,京中寺庙敲起悠长的丧钟。   一时间,举国哀悼。   官家在位二十余年,虽不是开拓进取的有智帝王,却也是位仁爱百姓的守成之君。他从不横征暴敛,更不曾大兴土木。就连天灾都少有,百姓也算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百姓们真真切切地哭了一场。   梁桢手捧诏书,跪请新帝登基。   大皇子再三推辞,群臣再三恳求,终于,大昭国的新帝坐上了龙椅。   官家许是气糊涂了,驾崩前对秦莞说了一句话:“贤妃害了你母亲,她便交由你处置。”   秦莞得了帝命,原本是想亲手给贤妃灌下一杯毒酒,然而看着她那张和丹大娘子一模一样的脸,终究没下得去手。   梁桢就没这么客气了。   他扔给贤妃两条白绫,以二皇子的命要挟,叫她自己吊死。贤妃照做了。   之所以是两条白绫,一条是为他的生母,一条是为他的岳母。   后来秦莞问梁桢:“你为何要答应她保下二皇子?”   梁桢笑笑,说:“用不着我保他。新帝初登大保,不想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我只是顺水推了把船而已。”   秦莞忍俊不禁,“贤妃若知道,八成要气死。”   而这时,贤妃早就死透了。   梁桢为秦莞准备了一个惊喜。   他用西北兵权向新帝换了一个恩典。   又是一年二月二。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大朝会,百官相贺,山呼万岁,唯独少了“梁大将军”。   谏官刚要参奏,就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郎君身穿三品官袍,大步走入殿中。   文武百官瞧见他的模样皆吓得面无人色——   这这这、这不是死在庆州战场上的梁桢吗?   他他他、他又活了?   新帝瞧着那些平日里仗着从龙之功倚老卖老的大臣们,此时皆失了体面,不仅不生气反而偷偷笑了一会儿,然后才清了清嗓子,开始演戏。   “诸位爱卿还不知道吧,庆州一役为国捐躯的并非梁桢,而是梁大将军。夏贼为了离间西北军恶意散播梁大将军投敌的谣言,梁桢这才略施小计……”   然后,他就把梁桢如何代替梁大将军,如何揪出真正的叛国者,又是如何灭了夏人的阴谋说了一通。   至于梁桢打完胜仗后为什么不恢复身份……当然是为了铲除二皇子这个逆贼。   新帝借机给前竞争对手抹了把黑,然后话音一转,“哦,此事不止朕,定远侯和苏爱卿也是知道的。”   先前的御史中丞、如今的尚书令苏大人正抄着手听故事,没承想突然被点了名,一时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的独子苏泽拿笏板戳戳他的腰,小声道:“说‘是’。”   苏大人下意识点点头,“哦,对,母亲,哦不,陛下所言极是。”   新帝差点笑出声。   他一直听说这个大表哥最怕他的姑母安国长公主,每次都要看儿子的眼色行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定远侯则是心情复杂。   梁桢没死,出于爱才之心他是高兴的。但是,梁大将军死了,那他的侄女怎么办?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不行,下了朝就去接莞莞,要么住在侯府,要么改嫁,绝不在梁家活生生守寡!   定远侯盯着梁桢,眉心皱得死紧。   梁桢冲他笑笑,对新帝道:“禀陛下,此事若没有拙荆配合,臣定不会如此顺利。”   新帝故作疑惑,“你说的可是秦大娘子?”   梁桢点点头,“先母与岳母在世时便为我们定下亲事,只因当时我与拙荆皆年幼这才没声张。后拙荆于金明池不慎落水,先帝赐婚,臣以实情禀明先帝,先帝并未怪罪。”   后面这句自然是梁桢胡编的,只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跟真的似的,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木匣,里面装着韩琼的手书和当年交换的庚帖。   宫人接过木匣,呈给新帝。   新帝假装好奇地看了一下,然后夸张地感叹道:“真是一桩佳话!朕还记得去岁七月,秦大娘子散尽家财为西北军筹集粮草,赞一声巾帼英雄也不为过。”   梁桢毫不谦虚地点点头,“臣出征庆州,险些矢尽援绝,若非拙荆为臣谋得粮草,臣今日必不能再为陛下效力!”   新帝笑道:“这样的奇女子,当赏!”   “谢陛下赏。”梁桢顺势掏出一个事先写好的折子,“臣为拙荆请封诰命。”   “朕准了。”   “梁爱卿,朕不仅要赏秦大娘子,还要赏你。你保西北、护龙亭,又于宫变时舍身救驾,每一件拿出来都是奇功。”   梁桢假装推辞:“陛下谬赞,这是臣的份内之事。”   “不,要赏。”   君臣两个一通飙戏,最后在群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桢就被封为东陵侯,任登州通判,兼管京东东路厢军。   秦莞女中豪杰,封三品诰命,在品级上和夫君比肩,也算是大昭头一份。   文武百官一脸蒙。   讲故事就讲故事,怎么突然大加封赏起来?   貌似还出了一桩继母变夫人的艳事?   不等谏官提出反对意见,秦耀第一个站出来高呼:“陛下英明!给东陵侯道喜了。”   苏泽也笑眯眯道:“贺喜东陵侯……论起来,莞莞还叫我一声表哥。”   梁桢同样笑眯眯,“谢过表哥。”   新帝哈哈一笑,把谏官到口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就这样,梁桢用西北兵权换回了自己的身份,还为秦莞挣得了诰命之身。   从今往后,他的莞莞就是他梁桢的诰命夫人,而不是梁大将军的。   梁大将军变成了梁小将军,秦莞也从秦家主母变成了梁桢的大娘子,这简直是……   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讲!   汴京城一下子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讨论这场破天荒的大热闹。   甚至有人说,秦家大姑娘可真是从来没让编话本子的断了营生,瞧瞧这两年发生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不跟她沾点边?   秦莞还真就出了个话本子。   她把和梁桢的事挑着能说的编了编,绘成画册送到了印局。   刚一上架就遭到疯抢,一时汴京纸贵,就连从前的穆王妃,如今的皇后娘娘都抢着买了两册。   秦莞看得明白,这种事越想隐瞒越叫人私底下胡编乱造,摊开来说反倒亮堂。所以,她才舍出了脸。   这脸确实没白舍,很多人看过话本之后不仅不觉得她和梁桢背德忘伦,反而赞一声家国大义。尤其是久困闺阁的小娘子们,看到秦莞这般洒脱,这般勇敢难免心生向往。   当然也有背地里笑话的,但是已经影响不到秦莞和梁桢了。   定远侯把梁桢狠狠地骂了一顿,最后还是重新写了婚书,用遒劲的笔迹填上了“秦家女莞”和“梁家子桢”。   秦耀约着梁桢上校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彼此都觉得这一架早就该打了。   梁桢没死,小四郎是最高兴的一个,高兴得跳到墙头上差点摔下来。   只是,还没高兴太久就被秦莞拎到秦家,想让他认祖归宗。如果不是小四郎死活不肯,他这时候已经不是梁四郎,而是秦四郎了。   现有的秦四郎也不太乐意,因为他不想变成秦五郎。   为了照顾小家伙们的情绪,秦梁两家一商量,最后决定还是让小四郎跟着梁桢和秦莞住,只是在秦家的族谱上加了他的名字,将来婚娶之事也由两家共同操办。   梁桢请人算了个黄道吉日,将梁大将军的棺椁迁入梁家祖坟,与丹大娘子合葬,家庙中也祭上了大将军的牌位。   丧期过后梁桢就要去登州赴任。   之所以选登州,是因为秦莞的舅舅韩琪在这那里,那里也是两位母亲最初相识的地方。   秦莞问过梁桢,放弃梁家一手培养的西北军会不会觉得可惜。   梁桢说,这是唯一可以同时保全西北军和梁家的办法。   新任守将苏大将军是个爱才之人,不会为了排除异己而祸害西北诸将;新帝也是个有野心、有智谋的人,只有在这种时候功成身退才能让他放心。   倘若梁家继续把持西北兵权惹得新帝忌惮,将来更会骑虎难下。   所以,虽有遗憾,但并不可惜。   家中经历巨变,梁栋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梁桢原本打算把所有人都带去登州,梁栋却主动要求留下来。   “我留在京城,一来可以帮兄长打点家里,二来也能让官家放心。再者二伯母、母亲和姐妹们在京中待惯了,恐怕受不了海域的水土,不如便让她们留下来由我照看吧!”   梁桢什么都没说,只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给梁栋在巡防营找了个差事,官职不高,却能做些实事。梁栋挺高兴,穿着梁情和梁愉给他缝的新衣裳欢欢喜喜地当差去了。   梁桦的“疯病”好了些,哭着求梁桢也给他安排个差事,像之前那样的县令就行。   梁桢没说一句埋怨的话,但是伊川县这种肥缺是不可能了,只给他求了个不远不近的小县城,爱去不去。   梁桦即使不满也不敢说,带着崔氏寒寒酸酸地走了。   梁情留在了京城。   崔氏刚走,安国长公主就上门提亲,是秦莞和姚氏一起接待的。   姚氏嫉妒得直冒酸泡,原本觉得自己给梁愉挑的夫家还不错,至少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如今和梁情的一比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梁愉倒是挺开心,一直拉着梁情的手说:“姐姐这么好的人,嫁进宫里当娘娘都是够格的!”   气得姚氏重重地拍了她一巴掌,“你个不争气的!”   秦莞笑笑,说:“我倒觉得愉姐儿是个好的,将来必有大福气。”   “是是,”姚氏下意识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立即挺直了腰杆,“你个小妮子,倒教训起我来了?别忘了,如今我是长辈,你是晚辈,我可不再怕你了。”   “是是,我怕你,三婶。”秦莞笑道。   姚氏皱着脸瞧了她一会儿,别扭道:“这事闹的……幸亏母亲走得早,不然还不得被你们给气死!”   “三婶噤声。”   姚氏瞪眼,“你又教训我!”   秦莞笑着挽住她的胳膊,“三婶……”   姚氏到底没绷住,扑哧一声乐了,“我算知道桢哥儿那么个黑脸关公怎么就让你给拿住了,我是个女的都经不住你这么撒娇。”   秦莞笑笑,不由红了脸。   曾经的妯娌,如今的婶子和侄媳妇有说有笑地回了后院。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她们俩能有这种亲近的模样?   化敌为友,未尝不是对自己仁慈。   丧期过后,梁桢重新向秦莞求了一次婚。   秦莞又嫁了一次。   这次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高朋满座,梁桢只骑着最初遇见秦莞时骑的那匹黑色骏马,穿着红色喜服,从新挂牌的东陵侯府奔到了定远侯府。   一路走一路笑,像个傻子。   却也是个英武的傻子,俊朗的傻子。   秦莞穿着大红嫁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伸出手,等他来牵。   同样是霞光漫天,同样是八尺高台,郎君的模样变了,没了胡子,脸也白了。   不变的是他宽厚的手掌,是他眼中的亮光,是他唇边那抹吊儿郎当却又饱含宠溺的笑。   秦莞歪了歪头,笑吟吟道:“我这算不算二嫁?”   梁桢笑意加深,“一嫁二嫁都是我,娘子可还满意?”   “看看再说吧。”秦莞骄傲地扬起下巴。   “那娘子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梁桢朗笑一声,将他的新媳妇抱到马上。   一对新人共乘一骑,从定远侯府又回了东陵侯府。   依旧是一路走一路笑,这次变成了两个人便不觉得傻气了,反而叫人赞一声:“好个璧人成双!”   这一次秦莞没有遮盖头,也没有挡团扇。梁桢故意叫人看着,看他的娘子有多好,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   洞房花烛夜,原本已经期盼了许多许多回,真正到了这一刻,反倒没那么急了。   床边红烛摇曳,窗外月色皎洁。白鹰扑扇着翅膀,时不时伸着脖子往屋里瞅瞅。   梁桢把秦莞拥在怀里,就这么一直抱着,动都舍不得动一下。   “如果我说终于堂堂正正娶到你了,会不会显得矫情?”   “会。”秦莞毫不犹豫。   梁桢捏了捏她的脸,“瞧瞧你,哪里有一点娇柔模样?”   秦莞挠了他一把,“这还没过夜呢,就嫌弃我了?”   梁桢翻身将人压下,“想让我嫌弃?做梦吧!”   秦莞没忍住,灿然一笑,满室生艳。   梁桢照着那张比三月春花还娇美的脸蛋亲了一口。   我的莞莞,是我的!   动情处,秦莞情不自禁地扯住了他的头发。   这么一揪,让梁桢想起来一件大事。   “还没结发!”   上次他以梁大将军的身份娶她,特意没有结发,为的就是留到今天。   梁桢也够可以的,就这么硬生生停下来,找剪刀,找荷包,结头发。   秦莞又害羞又好笑,只觉得自己嫁了个傻子。   梁桢拥着她,用低沉的声音哄:“叫桢哥哥。”   秦莞不肯叫,他有的是法子。   秦莞终究没撑住,不知道叫了多少声。   正失神,梁桢撑开她的手,与她掌心相贴,中间夹着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放着他们结成一体的头发。   “永结同心,荣辱与共。”   不管前路是平坦还是坎坷,是霞光漫天还是乌云密布,都有我与你携手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希望宝宝们还算满意!   周六更一章番外,讲一下十年后大家的生活吧!   宝宝们,咱们下本再见啊!!!   ——————   下一本:《被皇帝逼着做太后的日子》   (求收藏啊~预收够了就开!)   林琼一朝穿越,成了后宫中最安全的女人——太后。   虽说没有原身的记忆,且平白无故多了个俊美不凡的儿子,好在不用争宠,不用宫斗,天天有人伺候,林琼觉得自己简直是赚了。   没承想,她这太后竟是假的,不仅皇帝儿子不是她生的,年纪还比她大!   想当初自己是怎么对他来的?   儿子,来,让母后抱抱。   儿子,过来这边,同母后一起躺着。   害什么羞?想当年我怀你的时候……   皇帝甩甩袖子,黑着脸走了。   如今得知真相,才发现这前朝后宫危机四伏,阴谋阳谋一箩筐,   林琼想着,不然干脆跑路算了……   皇帝俊脸一绷:好生呆着,装也得给我装下去!   ——————   【娇柔美艳戏精女主】X【可盐可甜小狼狗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