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小祖宗 作者:聪明理达 文案:   我告诉时隐之我有了。   他说:别闹。   我说:真的,是你的。   他说:不会吧。   我彻底失望了,我知道他害怕了,他不想负责。其实也能理解,我只是普通人,他却是高校教授。我不能要求他为我做更多!   我说:孩子要不要?去正规医院至少要2000。   他直接转账了2000,并且没有说话!   我拿了钱,把手机关掉,一个人在大街上不停走。   我不甘心他这么狠心,我打开手机发现他发了几十条信息,用词狠毒到令人发指,责骂都是我的责任。   信息的大概意思就是:   小祖宗!老子都没碰过你,要零花钱就直接点。一年要怀三百多次孕,每次还要我陪你演,今天我一定要亲死你!   哎,有个会宠的男友真好啊!!   戏精本精不皮会死天才画家女主×除了宠着小祖宗没有别的办法中医师男主。   甜甜甜苏苏苏!HE   涉及部分中医和西医专业知识内容,不影响阅读   梗来源已获授权,微博可见(重点!!)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主角:宋伊,时隐之 ┃ 配角:求爸爸《他那么美》! ┃ 其它: =============   第1章 麻黄   夏末秋初,正是感冒频发的时候。   N市的冷空气来的格外早,长街上来往的路人,看着都是人模狗样的,其实内里都穿起了秋裤。   宋伊和他们不一样,她踩着八公分的红色高跟鞋,穿着开衩格子短裙,露腰吊带,面容精致,浑然还过着夏天。   她才不怕感冒,因为——   她早就冻感冒了。   不过她这感冒的时间有些长,都一星期了,看了西医吃了感冒药也没用。   宋伊脑子里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起之前看过的新闻:震惊!二十四岁年轻小伙儿因感冒去世!   不行!   她还这么年轻!这么貌美!不能轻易就死掉!   越想越害怕越觉得自己离死不远的宋伊抖抖擞擞的掏出手机,含泪编辑信息给自己的代理人吴语,发了过去:   亲爱的,我可能得了绝症,要是我死了,记得把我墓碑刻成手机样子,我不想到地下没有手机玩。   真的好想哭!又抽出一张面纸来,宋伊呼啦呼啦地擦了鼻子,然后仪态万芳的扔进垃圾桶内。   作为一名画家,还是后现代主义抽象油画家,宋伊很爱幻想,并且向来不喜欢穿的太多太厚,那样实在影响美观。   她的人要和她的画一样,从脚到发丝都要美的无可挑剔。就算冻的要死,也不能穿的臃肿。   二十分钟后,某服装店内——   “老板,一件军大衣谢谢。”   裹上灰扑扑的军大衣,温暖重回人间。   回到车上,宋伊仔细思索了下,西医是靠不住了,一定要找中医!   她打开手机搜索了下:擅长治疗癌症绝症的国医大师。   搜索引擎很快很出了答案,结合地图软件,宋伊终于是找到了这家国医馆。   真免国医馆。   隐藏在一众便利店超市中,找的实在艰难,若非那闪闪发亮的牌匾,宋伊还真不一定找得到。   这家国医馆里面坐镇的是国医大师吴免真,真免堂这名字也只是将吴老的名字倒了过来而已。据说这位国医大师治好了不少癌症肿瘤。   真免堂国医馆不大,不过小小的等候区也挤满了病人,看面相大部分都不是很精神。   有的眼睛肿的厉害,像是拖着巨大的眼袋,还有的是脚全黑了,得了坏疽……   宋伊裹紧灰扑扑的军大衣,忧心忡忡,也许不久的将来,她也是如此。   真免堂内,白色的墙面上镶嵌了一行行古言,宋伊望了眼,都是《上古天真论》《难经》里的句子,她虽算得上是半个文化人,对古言却没什么研究,看不大懂。   边上有好几副红木漆架子,层层落落的放了青花瓷器,看着很是雅致。再往后便是吴免真老师的简历,中医世家出生,祖上三代都是名中医。   药房和等候区连着,一面面的小抽屉,每个抽帖上都写着中药材的名字。药房里面的师傅拿着小称,不断地称量药材。   药房中央有两面大桌子,桌面上放了好些小簸箕,形状和普通的簸箕倒是一样,就是尺寸小了不少,目测只有二十厘米长。   药师将称量了的药材平均地分到每个小簸箕里,最后再装入黄色的纸袋子里,包扎好。   宋伊绕了人群到前台去挂专家号,手里还捧着之前在西医院做的常规检查。   “您好,请问这儿是挂吴老师号的么?”   “不好意思女士,请问您有预约么?”   “预约?没有。这儿看病还需要预约么?”   宋伊来之前也没多打听,倒是不知道还有预约这一茬。   “您是第一次来吧!吴老师的病人非常多,所以从今年一月份开始我们真免堂就是预约制了,如果女士您没有预约,可以现在挂号。”   “那我现在挂号,前面还有多少病人?”   宋伊朝周围看了一圈,满当当的长椅,数不清的病人,黛眉轻皱。   “吴老师上午预约的病人有三十二个,下午还有三十个,您可能要等到傍晚时候才行。”   来真免堂的都是些癌症肿瘤病人多,许多都是从外地特地赶来的,五六点就守在门口等。问诊时间也很长,平均下来一个病患至少得要十分钟。   宋伊根本等不起这时间,多一分钟说不定她体内的癌细胞就多扩散一点。   她等不起啊!嘤嘤嘤。   “不行啊!我真的可能要死了!拜托你给我挂个早点的号吧!多少钱我都给,我有钱,我有钱的!呜呜呜……”   宋伊说着说着就哭了,她哭的时候还想着一定要梨花带泪,这样才能惹人怜爱。   前台收银的阿姨手足无措,被宋伊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得钱都没法收了。   “小丁!小丁呐!快过来帮帮忙!”   “小姐你别急,我找医生来了!”   宋伊哭的眼妆有些糊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要死了,就好难过,想哭。   丁文柏是来真免堂见习实习的医学生,他恰巧在药房,一听到呼叫,赶紧地跑了过来。   “ 女士冷静!我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说,不要激动!”   宋伊哭的打嗝:“那你们给我挂前面的号……嗝,要立字据!”   丁文柏:“那可能不行。”   眼眶中泪水又在积聚的宋伊。   实习学生丁文柏急忙又安抚着说:“您先给我看看情况,好么?”   “好……嗝。”   宋伊呜呜咽咽的同意了,又打了一个哭嗝。   丁文柏接过宋伊的常规检查单,看了眼。   血常规里中性粒细胞增高,增的还很高,又看了西医的诊断处,陷入了沉思。   ——上呼吸道感染。   “跟着我来吧! 你的病我们教授能治。”   “真的么?”   宋伊终于停止了哭泣,前台收银的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   “对,我们时教授能治。”   丁文柏点了点头,口气异常坚定。   吴免真老师是国医大师,行医五十多年了,让一个国医大师来看一个重度感冒也实在是大材小用。   “对对!时医生今天也坐诊,他医术也好,就是人年轻。前面就五个病人。”   前台收银的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很有劫后余生之感。   “那样最好了。”   宋伊点点头,擦干泪,裹紧军大衣,就决定在这位年轻的中医师这就诊了,乖巧的挂了号。   真免堂没有护士,都是靠来见习实习的学生帮忙喊号。   那女学生长得还挺漂亮,宋伊瞧见她面上化的妆容都是时下最流行的,咬唇妆也画的不错,看着很是青春靓丽。   宋伊没等多少时间,就听见自己的数字。   进去的时候,前面的病人还没走。看模样是农村的夫妻,说的方言听不太懂,妻子坐着,丈夫站着。   宋伊礼貌性地站在门口,从她的位置看不见医生的脸,只能隐约瞧见露出来的白大褂,还有拿着黑色水笔的手来。   握笔的手指很是纤细,指节分明,肤色也不是过分的白皙,就连灯光打下的阴影也是恰到好处。   宋伊有些手控,她盯着那只手,恨不得上去摸两把才好。   “开的方子里面龙骨牡蛎需要先煎十五分钟,然后再煮半小时其他的药。如果有时间可以下周这个时间来复诊,我也好看一下效果给你再更改方子,没空可以打我电话联系……”   说话人的声音带着点哑,音色出奇的好听,像是秋日里的风扫过落叶的温柔。语速不快,说的很详细。   是很温柔的人了,相信医术也很高超,能治好我的绝症,宋伊如是想到。   这对夫妻很是仔细地倾听,等确定记得清清楚楚了才道谢起身离开。   宋伊侧过身,让出诊室门口的地方,礼貌性地让这对搀扶着而出的夫妻先走,而后又顺手关了诊室的门。   她掉了头,转了视线,这才望见坐诊医生的长相。   略有些狭长的眼,睫毛很长,架着一副银色的眼镜。唇形很好看,想叫人上去咬一口。   这人每一处的五官都是叫人有犯罪的冲动,偏偏身上带着一股沉静收敛的气质,像是有一股看不透的仙气围绕,将他与凡人隔离,叫人只望了一眼,便忽然觉得自己俗气至顶。   挂在白大褂口袋处的胸牌上写了三个字   ——时隐之。   时隐之正在提笔写着病人的出访情况,等最后一句话写完了,才抬头看了眼下一位病人,开口道:   “坐吧,是哪里不舒服?”   “医生,我觉得我可能得了绝症。”   宋伊吸了吸鼻子,又从包里翻出一张面纸来,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有些奶气。   “绝症?你详细说一下。”时隐之轻微皱眉,有些惋惜。   这么年轻就得绝症的,怕是恶性肿瘤癌症晚期的多。   时隐之带的学生丁文柏正在电脑上打着主诉,闻言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时隐之偏过头,瞧了他一眼,丁文柏立刻便收住笑,乖巧地敲击键盘,写着病案,半点不敢造作,憋笑憋的满脸通红。   宋伊抽着鼻子,将之前在西医院做的常规检查翻了出来,很是恭敬地放在桌上。   “我在西医院治疗了一个星期,但是一点都没有好转,我觉得可能真的要死了。这些是我在西医院做的检查。”   时隐之接过常规检查单,查看了一下——   他觉得可能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严重的病。      第2章 桂枝   “医生,是不是很严重?”   宋伊一直有注意大夫的表情,刚才一瞬间好像凝重了几分,慌的她心跳都快了几下。   时隐之抬头看了眼眼前的这位病人,顿了几秒说道:   “很严重。你这病具有严重的流行性,很强大,人类研究了几百年都没法全面消灭这种病。”   “那怎么办!!!”   宋伊哭的更凄惨了,连口红都不补了。她就知道,一定是得了绝症!   向来是红颜薄命,她下辈子一定不要长得这么漂亮,嘤嘤嘤。   时隐之:……算了,先问诊。   “怕不怕冷?出不出汗?”   “很怕冷,但是不出汗。”   宋伊抽出一张面纸,用劲儿的擦了一下鼻涕,继续美人垂泪,她已然开始计划自己人生最后一段日子该去哪里旅游,怎么死才漂亮。   “医生,我还有多少天能活?”   时隐之闻言抓着笔的手一顿,抬首望了一眼宋伊没回答,继续问着其他,诸如二便、饮食、情绪,宋伊还是哭的不能自已。   “舌苔给我看一下。”   中医的辩证需要看舌象,舌苔的颜色、厚度、质地……这些都是辨证要点。   吐舌头不是件文雅的事情,宋伊别别扭扭地才吐出一点点舌头来。   “伸出来点,看不清。”时隐之说道。   宋伊只得又伸出来点舌头。   宋伊爱美,爱到极致。   不用看镜子她也晓得现在她是什么个模样,一定是丑的惊天动地。   就算是人要死了,也必须漂漂亮亮的才行啊!   时隐之看了眼,又道:“手伸出来,把一下脉。”   宋伊便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放在一个软垫上。   把脉的位置在桡骨一侧,用中间三指的指腹搭在患者的寸、关、尺部,感受脉搏跳动的力度、次数。   宋伊在外面受了风,就算是坐在室内身子也冷的慌。   时隐之的指腹温热,陡然间放到宋伊冰凉的皮肤上,就像是一壶热茶倾倒在结冰的湖中,一点一点扬起波澜。   被按住把脉的皮肤处,好像也越来越滚烫。   低低地咳嗽两声,宋伊别过头去,暗自伤感:   果然是病的不轻,皮肤都没多少热度,浑身都好冷好冷。   宋伊低头望着桌面,桌面很亮堂,能反射出光线,也能将坐诊大夫的模样看的大差不离。   端着姿态,面上神情不显。   “换另一边的手。”时隐之松了手,说道。   “为什么要换另一边?”   宋伊不明白,为何还要换另一边。她看到电视剧里都只要把一次脉就好,有的甚至绑根线就能隔着老远把脉了。   丁文柏最喜欢漂亮的人,哪怕漂亮的人脑子不太好,他也热情似火乐于助人恨不得掏出肚子里全部墨水,侃侃而谈:   “小姐姐,两边都需要把脉哒,一边对应的是心肝肾,一边是肺脾肾,我和你说啊右边的……”   时隐之突然咳嗽了一声。   空气寂静了两秒钟。   丁文柏住了嘴,嘿嘿嘿地尴尬笑了笑。   “我就是一看到漂亮的小姐姐就管不住嘴。”   “没事啊,你真可爱。”   宋伊单手托着下巴,笑的明媚又带着点垂死之人的伤感,鼻音更重了些。   丁文柏又发出傻子般满足的呵呵呵笑声。   时隐之:“主诉写好了么?可爱的人。”   丁文柏的笑声陡然停止,诊室内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舌红,苔白,脉弦细。”   毕竟是自己带的学生,主诉其他的症状都是丁文柏写的,只有舌苔脉象时候,时隐之才开口说了两句。   “给你开了四副药,喝完了如果感冒还是没有缓解的话再来,注意保暖,给自己的压力不要太大。”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都太爱漂亮,要风度不要温度,该加衣服的时候不加,死撑着要露胳膊露腿。眼前的这位怕也是一个德行。   快要露出腰的吊带,到大腿根的超短格子裙,大红色的细长高跟鞋。   感冒了还穿成这样,不加重病情都是好的了,还指望能痊愈?   宋伊的症状是麻黄汤的适应症,时隐之在里面又加减了几味药,叮嘱了两句,便要让旁边的学生陈茹颜叫下一位病患。   “医生你都不给我手机号的么?”宋伊歪头问道,表情凝重,她其实还是对医生说的感冒半信半疑。   或许她已经病入膏肓,连手机号都不用给了?   “我看之前的那对夫妻就有你的手机号啊!”   时隐之写字的动作顿住,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感冒也需要他的手机号以备日后随访联系。   “我们老师的时间很宝贵,而且女士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感冒,吃几服药就好,如果有问题也可以就近来。不像之前的那对夫妻,大老远的从外省赶过来,也不容易。”   一直低头做着笔记的陈茹颜抬头,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解释道。她是时隐之的学生,在此之前见过不知道多少想要得到时教授手机号的女人。   她看见宋伊的第一眼便觉得,这就是个妖艳贱货。   一个小小的风寒感冒还弄的和得了绝症一样,哭的惨兮兮的。   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时教授,连提鞋都配不上。   都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宋伊在画圈里面见过不少这种人,但是她现在都感冒了,说不定就命不久矣了,为什么还要互相为难?   人生果然是苦涩的,她真的好想要活下去。   “没事儿啊小姐姐,时教授比较忙,如果你有事情的话,问我也一样。我们加个微信吧!”   丁文柏若不是还穿着白大褂,浑然便是一副宅男痴汉模样。   他也不觉得此刻气氛略有尴尬,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加好友二维码页面。然后将手机放到宋伊面前,一连续的动作下来,丁文柏都兴奋的要搓手手了。   这位女病人真的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了,连女神新垣结衣都逊色一丢丢,就是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希望她朋友圈能多发点漂亮照片。   唉,死肥宅就靠着这些快乐照片度日了。   “不行!学生还没出师,万一我有什么差错怎么办?!时教授,要是手机号不方便,微信也成啊!实在不行,QQ也行!”   宋伊摇晃着脑袋,眼睛里都是晶莹闪烁的泪花,凝视着大夫时隐之,可怜兮兮的像被抛弃的猫咪。   “……好。”   时隐之伸手就将丁文柏的手机拿了扔回丁文柏的手里。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撕了一页,笔锋凌厉地写上一串号码。   “如果服药后有任何不适可以打电话给我。”   捧着没被扫到二维码的手机,宛若捧着一颗受伤的心。   丁文柏很想要嘤嘤嘤。   宋伊拿着写了手机号的纸条,情绪稍霁,又小心翼翼地询问 :   “能不能微信也加一下?万一医生你在开会的时候不方便接电话怎么办?”   时隐之沉默着又拿出手机,打开加好友二维码界面。   宋伊拿出手机扫了一下,也不忘记叮嘱,“时医生,你同意一下哇!”   时隐之又沉默地按了绿色的“接受”键。   微信界面出现了提示“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宋伊满足了,想了想又立马去设置了备注:   ——时.酷炫拽.手美.绝症医师.隐之。   她打字的时候手机就放在桌面上,丁文柏不小心瞥到了这个备注后,立马扭头盯着电脑诊断页面。   卧槽哈哈哈!这是什么神仙备注啊!太贴切了吧!!!   “祝你早日康复。”时隐之面不改色,扶了下眼镜,吩咐道,“陈茹颜,去喊下一位病人就诊。”   时钟敲响,咚咚咚的声响从候诊室传来,已经十点多了。   宋伊心情好了许多,出了诊室到前台交了钱后便去药房抓药。   她的病终于有救了!   等她康复了,她就要送一面锦旗过来!   救死扶伤,妙手回春!   药房里面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那一面面的药柜,一排排的小抽屉,一拉一开间,药香交融,便是中医药千百年的传承。   拿了一大包中药材在手上,捧的时候不小心还被露出来的中药戳了一下手。   按了一下车钥匙,“滴”的一声,车门解锁。宋伊将勒的她手指都通红的药材赶紧扔进车后座。   真免堂在江宁区,她要回栖霞区,开车也要一个小时的距离。下午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时间实在紧张。   算起来,这已经是宋伊的第六次个人画展了。   四次在国外,一次在首都,一次在魔都,画展的地点也都是在商业圈繁华带。   而距离她上一次办画展的时间已经有四年之久。   记得第一次办画展时候,她初出茅庐,拿了好几个世界上有名的国际绘画奖项,甚至亚历山卢奇绘画奖也有提名。   毕业名校,长的又漂亮,还极度有才华。当这些标签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时候,不管是国内媒体还是国外媒体,都将宋伊吹捧上了天。   最盛的时候,她的画甚至已经拍到了千万一副的价格。   名气带来利益的同时,也带来了争议,宋伊的画作是呈现两个极端,爱的人极度吹捧,不喜欢的人说她是狗屁不如,看不到半点光亮处。   就好像是榴莲一样,偏偏宋伊并不喜欢榴莲——   榴莲长的实在太丑了,配不上她的美貌。   第3章 杏仁   N市是六朝古都,不过近两年空气质量不是太好,市区的车辆太多,尾气排放量太大。   宋伊已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了,跳了绿灯,后面的车喇叭按个不停,连擦个鼻子的时间都没有,便要踩了油门朝前开。   说起来,那些舆论还有争议,其实宋伊并不是十分在乎。   一个人,只有正视自己的内心,能够不断地清醒认知自己,才能一直向前,而不是裹脚不前。   她的画里少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不管是山河大海,还是小径通幽处,甚至是非洲大裂谷,宋伊的画作里都有。   她的画里有天地,有万物,有未来变化,有历史尘埃。   宋伊的画里什么都有,唯独,少了爱。   不是对万事万物的热爱,是更细小的爱。   说白了,宋伊她他妈的就是缺爱,友情稀少,亲情单薄,爱情压根没有。   “真是操他妈的,难不成真要老娘找男人谈情说爱?那还不如搞百合。”   一想到这些就心情烦躁,再说了现在还不知道病有没有的治,命都没了的话,还画个屁的画。   宋伊用力地拍了下方向盘,骂了句脏话。踩了油门挂四档,车速飙的更快。   越往栖霞区走,车辆越少,到了仙林大学城地带,已经算是空旷了。   宋伊这次画展举办的地方不是在商业圈,而是在大学城,举办的地点是在N大,全国排的上前十的名校。   隔了四年办画展,不管圈内还是圈外的人都很期待。   宋伊不缺钱,她选择在大学里办展,更多的还是想要给当代大学生机会。   她的画展必定会吸引国内国外资深的收藏家前来,N大也会同一时间开展艺术节,到时候就是这些学生展示的机会了。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啦……”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宋伊一听便晓得肯定是她的全权代理人吴语女士。   将手机放在支架上固定,按了免提,吴语女士求爹爹告奶奶的声音便猛地传出。   “姑奶奶您到哪了?英国的哈罗德.考德威尔先生已经带着妻女来了,他们四年前就买下你的画了,想要提前拜会你一下,还想要订下你的新画,你可不要……”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都合作快六年了,吴语女士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活泼。   “不行!我得去煎药!你不知道我……”   N大旁边就是N市中医药大学,有专门代煎的地方,宋伊正准备着去煎她的救命药。   “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人家哈罗德先生都不介意你一边说话一边擦鼻涕了,姑奶奶你还矫情个屁啊!十分钟后我要见到你人影,快点!”   “嘟嘟嘟”。   及时打断宋伊的话,吴语女士按了键就挂了电话,不给宋伊半点推脱的可能。   宋伊回头看了眼还躺在后座位的那一包的中药材,宋伊擦了鼻涕,暗自祈祷,希望那位时大夫开的药和他的人一样,云淡风轻不带苦味,如果能带点甜就更好了。   N大附近油条小吃街,里面也有家常菜的饭馆。哈罗德虽然是英国人,但是对中国却是十分的热爱,视作第二故乡。   代理人吴语已经将座位都定好了,宋伊下了车捧着她那堆药材就哒哒地踩着高跟鞋上去。   当然,那件临时买的军大衣被抛弃在车上没穿。   去见买家时候怎么能穿那么丑的衣服?不可能的。   吴语选的这间中餐厅的环境很优雅,吃饭吃的其实也是个环境。   进来的地方被布置成了一座小石桥,旁边还有桃树,干冰喷了许多,让人如在仙境。   桌子是正儿八经的八仙桌,黄木制成的,雕刻成镂空的花纹。边角处还挂了不少鸟笼,服务员穿的工作服都是古色古香的汉服。   “客官里面请!”   宋伊报了桌号后就被一位服务员领着到了第八桌。   她已经来迟了,哈罗德一家已经在吴语的招待下点了餐,气氛看起来很不错,欢声笑语的。   哈罗德带了他的妻子还有女儿一同过来,不过他的妻子和女儿并不会使用筷子,面前摆放的依旧是西餐里的刀叉。   虽然是点的中餐,但宋伊画作的代理人吴语很是贴心,照顾西方人用餐的卫生习惯,特地让服务员上菜时候,每道菜都放了一个公勺,需要夹菜时候用公勺舀就行。   英国人吃不了辣,上来的菜几乎清一色的没有辣椒。N市的菜属于淮扬菜系,偏于清淡,讲究鲜嫩美味。   清炖蟹粉狮子头、碧螺手剥河虾仁、烫干丝、鰟鮍鱼蒸螺蛳……   上的菜都是精挑细选,色香味俱全。虽然席间只有五人,也上来了二十多道菜。   哈罗德的妻子很欣赏宋伊的画,一见到宋伊就热情的用蹩脚的中文打着招呼。   “Song,好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美丽了!”   将一大包药材放在一旁,宋伊和哈罗德的妻子拥抱,在脸颊处互相亲吻。   “哪里!我老啦!蓓恩越来越漂亮了,像个大姑娘啦!”   蓓恩是哈罗德夫妇的独女,从小就是心肝宝贝小公主似的养着,性子有些娇气,但耐不住长得好看。她看见宋伊来了,乖巧地用英文和宋伊问好。   宋伊和哈罗德一家已经快要算是老朋友了,吃饭时候也没有多客气。哈罗德除了想要从宋伊这里预定两幅画,还想要请宋伊给英国的某个大学做客座教授。   大部分的客座教授就是有名人士和高校的双赢,高校赚了名声,有名人士赚了钱。   宋伊也不缺钱,她身上也不缺一个高校客座教授的光环。   委婉的拒绝后,哈罗德虽然可惜,也没有多强求。   “拉金.贝内特这个人还记得么?你这次的画展他可能会来。”   “那个抄袭宋伊画作的人?他来干什么,砸场子吗?”   吴语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当初她刚刚代理宋伊的画作时候,托这人的福气,卖不出去画还差点被人打死。   那人就是个无赖,在宋伊小有名气时候就搞出一通抄袭门来,若不是宋伊有证据,还真有可能被他搞的退出圈子。   “他现在名声是臭了,没人要买他的话。我建议你们画展的时候多安排点保安,我从朋友那边打听到了,他已经买好了票,也已经到N市了。”   虽然只是个收藏家,但哈罗德对于抄袭画作这种事情也是不能容忍。   绘画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复制粘贴。   就算是一幅画中有许多的技巧、笔法,但如果没法从中看到东西,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复制过程,还不如打印机来的痛快。   哈罗德欣赏宋伊的画,他能从宋伊的画里看到坚定、看到热爱。   艺术之所以是艺术,就在于创造者赋予艺术本身的情感,这些情感不断积聚,最终成为“灵感”。灵感让作品变得越发的精妙,让创造者更好的创作,这样的过程才叫做“艺术”。   而有部分画家,他们的手是被上帝亲吻过,比如宋伊,就算是没几个朋友也没多少亲情甚至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画的就是比一般人好,融入的还是大爱。   这类人除了羡慕没有别的办法,天赋这东西太玄,比好运气还叫人嫉妒。   “没事儿,他来还能怎么闹?到时候出洋相的也是他,人只要有一次不要脸,就会有第二次,最后就变成臭不要脸。拉金这人我看就是要接近臭不要脸的境界了。”   哈罗德的提醒,宋伊没多放在心上。她年少成名,经历的事情远比常人想象的多的多。第一次办画展时候还有人当众嘲讽她的画是一无是处。   那又怎样?   她的那副画在画展上虽然没有买家看中,但在第二年的拍卖会上立刻就被用三千万的价格成交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这话虽俗,但是不假。   “song,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哈罗德的中文还不是太熟练,他反应了一会儿的功夫才理解宋伊连讽带骂的一段话,乐的拍大腿,还用英文为没有明白意思的妻女解释。   这顿饭吃的主客两欢,吴语还给了哈罗德一家子VIP的画展门票。   将英国的收藏家哈罗德送走之后,吴语脸上客套的笑容立刻便转变了,踮着脚尖揪着宋伊的耳朵,骂道:   “叫你十分钟来,你给老娘拖了半小时!如果哈罗德是老顾客了,就你这傲慢的态度,收藏界准一溜圈的批判你不守规矩,没有礼貌!”   “松手吴姐!我知道错了,我这不也是事出有因嘛!我病的都差点要死了!”   宋伊被揪的半点形象也没有,就差要给吴语跪下来叫爸爸了,疼的都弯了腰。   “骗鬼呢!你不就是重感冒吗?我看你刚才吃的不是还挺欢嘛,死什么死,嘴里也不知道图个吉利!”   吴语呸了一下,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不是普通的感冒,你见过哪家的感冒一星期了天天吃药还不好转的?我和你说我这是真的很严重,幸好时医生给我开了药!我能活下来了!”   宋伊满心欢喜地抱着她那一大包的药材,就像是抱着一块大宝贝,舍不得松手。   她由衷的感慨,时隐之医生真的是个好医生,救命的药一共才一百多块钱,和那些动则上万的治癌药一比,简直是便宜的不行。   第4章 茯苓   下午六点半,N市中医药大学科技楼四楼的某间实验室内,时隐之正在查看实验情况。   真免堂的坐诊一结束,他就立刻从江宁区赶回仙林。   今年年初时候他申报到一项国自然的实验项目,是和目前国际上大热的项目相关,中药免疫疗法治疗肺癌。   免疫疗法近年来在医学界是大热的研究方向,美国前总统卡特便是通过免疫疗法治愈了黑色素瘤这种高度恶性肿瘤。   今年N市中医药大学,一共申请到四个国自然项目,时隐之的团队就占了一个。   吴免真国医大师的一名学生也申请到了,项目是关于中医藏象学说与癌症肿瘤的研究。时隐之也同时参与了这个项目的研究整理。   五月份的时候,才把上万份的病案按藏象学说分点分条整理输入电脑,时隐之才得了空专心自己这边的研究。   “时教授,我们实验室的分光计太旧了,好像有些不灵敏,测了几次结果都不一样,隔壁实验室的还不给借。”   时隐之才进来,实验室里的一名研究生便过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隔壁实验室是齐家欢教授带领的研究团队,也是今年申报国自然项目成功的人。他的研究方向和时隐之团队的差不多,两个团队间平日里就喜欢较量,看谁的进度更快。   “没事,我待会儿去申报一下。今天实验室还有别的情况么?”时隐之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   除却给学生上课还有坐诊时间,时隐之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实验室,他不在的时候都是由这边的研究生负责情况,通常不是丁文柏便是陈茹颜。   “今天新来的学妹灌胃把一个模型小白鼠灌死了。下午就出去和朋友四处借钱还老鼠钱了。”   平常做实验的小白鼠大概二十多块钱一只,但如果是专门做癌症肿瘤的模型小白鼠,一只都要上万。   新来的一年级研究生估计在本科生阶段也没做过多少实验,竟然连灌胃都能把老鼠灌死。   本来是想要给她点简单的事情做做,没想到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让她暂时出实验团队,钱不用她付,我明天去找叶主任说一下,再购一只回来。”   新手学生犯错很正常,因为一个失误就要赔偿上万元,对学生来说太不公平。   更何况,在高校里帮导师做实验,研究生其实压根拿不到钱,顶多就是积累经验,都是廉价劳动力。   教授其实就是在剥削学生,而学生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时隐之明白这种情况,所以他对学生的宽容度很高,在他实验室帮忙的学生也会有一定的薪水报酬,算是一点小补贴。   这些小事情处理完后,时隐之又看了学生今天的实验结果,等时母的电话打过来时候,才惊觉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天都黑了,月亮爬在高楼之上,亮堂堂的。   “隐之,妍妍昨夜里才从日本回来,说好了今晚上要给你妹妹接风宴的,你人怎么还不来?”   时母也是N市中医药大学的教授,年轻时也很拼命,自从嫁给了时父,就享受起生活来,一颗心都扑在家庭里。   昨天夜里,在日本工作三年没归家的时幼妍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小包子,时母高兴的整晚都睡不着。   “我知道了,就来。在实验室忘了时间,妈你们先吃。”时隐之笑着说道。   对他这个亲生妹妹回来的事情,时隐之比谁都高兴,也比谁都心疼时幼妍。   时家的房子就在仙林大学城附近,也是时父为了方便妻子的上下班。   时家的家宴没有订在外面的酒店,而是请了米其林酒店的厨师到时家来做菜。   时隐之到家的时候,菜都已经上齐了,不过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终于回来了,再晚点你妹妹就要等的着急了。”   时母看到儿子回来了,便赶紧地招呼他坐下,话里有些埋怨,却又不忍责备。   “让我们妍妍久等了。”时隐之笑着作揖,给时幼妍道歉。   “哪里的话,我就是怕滚滚等的饿了,坐下来吃吧!”   滚滚是时幼妍带回来的孩子,时父时母一开始还以为是时幼妍领养的孩子,没想到却是亲生的。   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时幼妍闭口不谈,时父时母也没有多较真说一定要知道。   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归宿,反正多了个外孙是挺高兴的。   时隐之逗弄了两下才三岁的小侄子,小侄子圆滚滚的不耐逗,竟然气哼哼地对着他放了个屁。   惹的时父时母忍俊不禁,时幼妍也笑着拍了一下滚滚肉嘟嘟的屁屁。   “怎么用了这么多小碗装菜?是给滚滚准备的?”   时隐之看到时幼妍面前一堆的小碗小碟子,里面装了不同的菜。   “不是,我在日本待的时间久了,习惯那边的用餐风俗了。滚滚今天吃饭让妈带。”   时幼妍一愣,望着时隐之展出一个笑,眼中有恳求的意思。   时隐之没再多言,餐桌上因为有三岁小毛孩时滚滚的存在,向来安静的时家都热闹欢乐了不少。   晚饭后,时母和时父带着滚滚去逛超市,时幼妍从日本回来就带了一个行李箱,滚滚的东西都没有多少。他们两口子左一个滚滚小乖乖,右一个滚滚大宝贝儿,一副势必是要将超市里三岁小娃娃的衣服玩具搬空的架势。   时隐之和时幼妍两兄妹留下来看家。   “这次回来还准备走吗?”   “还是要走的,我其实这次回来就是想要把滚滚带回来给爸妈带。哥,你清楚的,滚滚跟着我并不好。”   时幼妍很美,是透着书香气味的世家小姐范儿。就算是难过不舍也是淡淡的。   时隐之给她倒了杯茶,茶盏重重地碰在桌面上,向来平静如水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到底还是不是一家人了?吃饭还要弄个专门的碗和碟子。病毒都控制在血液里了,不会通过唾液传播,你怕什么?!就算你将事情告诉爸妈,难道爸妈还会怪你不成?这事儿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   时幼妍咬着唇没回话,眼睑微垂,睫毛很长很浓,遮住所有的情绪。   人生总是有波折的,她前二十年一直顺顺利利,谁料得到老天给她开了这么大个玩笑。   沉默了许久,时幼妍忽然开口说道:   “哥,我有个朋友在仙林开了画展,就是五天后,给了我几张票,她在国际上都是很有名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想谈就不必谈,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当我瞧不出来?”   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时隐之是真的拿这个妹妹没办法,多少年了,时幼妍就是仗着宠爱为所欲为,偏偏他就一个妹妹,除了宠着时家的小公主,没有别的办法。   真是的,画展这种艺术性的东西他一个医生去干什么?   “你不去吗?我还准备带滚滚一起去的,早一点培养滚滚的艺术情操。”   时幼妍咯咯地笑了起来,眼里终于有了些神采,她被时隐之语气里的不耐又没办法给逗乐了。   老天还是待她不薄,遭受苦难之后,至少她还有家人在身后。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回来。   “谁说我不去的?你一个人带着滚滚我还不放心。再说了,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为什么……”   “Darling darling darling darling……”   时隐之的手机铃声《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忽然响起,他只得终止了对时幼妍的说教。   是一串陌生号码,时隐之猜测八成又是推销房产的广告电话,难为这些人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按了接通建后,时隐之刚准备例行拒绝推销,手机对面就突然传出一阵悲嚎。   “时医生救命啊!我吃完药之后突然出了好多汗!喝完好久了还在出汗,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嘤嘤嘤……”   时隐之:……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都会对这位名叫宋伊的特别的病人记忆犹新。   耐着性子,时隐之说道:“吃了药之后会发汗是正常情况,注意多补充水分。”   “可是我喝了好多水之后还是觉得口干唇燥怎么办!”电话那头的宋伊哭的惊天动地,正捧着水壶狂灌水。   时隐之:“那就再多喝一点水,一升不够就两升,两升不够就三升。”   正在大口喝水的宋伊,觉得人生又一次的灰暗,她就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错,一定是得了绝症,宋伊沉重地问道:   “我这种情况正常么?时大夫你和我说实话吧!我是不是救不了,等死了?”   说实话,时隐之真的很想要回:是的。但是多年的职业操守和人格到底还是起了作用,时隐之用手指捏了捏眉间,觉得比面对妹妹时幼妍的事情时候更加叫人头疼。   “你只是普通的重感冒,多喝药少胡思乱想,病才能好的快。”   宋伊还是不相信,颇有些怀疑地继续问着,“你说的是真的吗?摸着良心不会痛的那种?”   时隐之:“是真的。”   宋伊:“那你发誓!”   时隐之叹了口气,无奈的伸出两指。   “我发誓。”   第5章 黄精   时家的住宅内的装修是中式田园风,原木色的楼梯旋转着向上,站在楼梯旁,能看到二楼和三楼的风景。巨大的落地窗前放了一盆高大的绿色盆栽,窗外是N市的夜景。   时幼妍坐在米白色的沙发上,怀里抱了个猫咪抱枕。她托着一边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才挂了电话的时隐之。   “哥,和你打电话的是哪位?”   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妹妹,时隐之哪里不懂时幼妍这话问的意思?   “你这小脑子想哪去了。是今天在真免堂的一个病人,重度感冒一星期没好,觉得自己得了绝症。”   “现在人都重视身体健康,担心的太过了也正常。怎么样,长得漂亮么?我听声音还挺好听的,蛮像我一个朋友。”   时幼妍早就习惯时隐之说话的态度,毫不在意,继续调侃。   她哥年轻有为,中西医临床医学博士毕业,N市中医药大学最年轻的研究生导师教授,发表过几十篇国内国外的SCI核心期刊论文,赫然便是医学界年轻一辈的翘楚。   但是这么一长串的前缀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没谈过一场恋爱。   时幼妍有时候还真的担心,她哥会不会学医学到头秃时候依旧还是母胎单身。   为祖国的医学事业奉献青春贡献力量挺好,但也不能亏待自己,连媳妇也不找吧?   她自己这辈子虽然也没打算结婚了,但好歹还有个时滚滚陪着,比她哥强太多了。   “长的算标致,可惜脑子不大好。你见过哪个人重感冒没好就以为自己是得了癌症肿瘤?”   时隐之回想白天看诊时候的情形,摇摇头只得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挂了电话看了眼手机桌面,微信的图标上有八条红色未读消息。   时隐之打开一看,都是刚才打电话过来的那位发的消息,看来是微信没得到回复,才打电话过来的。   “时大夫,我搜了一下,百度上说中药要用砂锅煎最好,但是我刚刚去超市没买到砂锅,铁锅可以吗?还能顺便补铁。”   “我用铁锅煮过啦!但是里面的药渣应该也有药效的吧!我都吃了!【骄傲脸】”   “医生医生!太苦了怎么办!!我会不会先被药给苦死啊!”   ……   类似的消息宋伊不用时段发了八条过来,最后一条便是关于发汗的问题。   问时隐之她是不是得的皮肤相关的癌症,要不然怎么总是在发汗,发汗的都快要虚脱了。   碰到这样的病人,也是三生有幸了。   时隐之是一丝不苟,严谨到极致的性子,他针对宋伊发来的问题,一个一个地进行回复,按着语音键,略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用铁锅并不能补铁。铁锅里的铁在高温等情况中会被氧化成三价铁,有毒性且难以被人体吸收,人体真正需要的是二价铁。砂锅的化学性质稳定,用来煎药比较好,实在没有用不锈钢锅煎煮也可以。”   “药渣不用吃,煎完的中药材基本已经没有多大的药效,有效果的都在汤药里面。”   “药太苦也没有办法,你自己买点糖吧!”   ……   等时隐之最后一条语音消息发出去后,时幼妍是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哥这么优秀,还单身到了三十岁,一点桃花运也没有。   何着就是一个直男,压根不懂调情。   用实力说话,凭实力单身。   “哥,不说别的了。你就道一下歉,说你不该开这么苦的药,就这么难么?你瞧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时幼妍痛心疾首,她简直能想象到一副画面:   爱神丘比特不停地朝她哥时隐之射箭,却都被一堵名叫“低情商”的墙给挡了回来。   真是的,她哥就不能学学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多说几句骚话么?!   “行了,你有功夫关心我病人的事情,不如早点上楼把房间整理整理,别到时候爸妈带滚滚逛街回来,我小外甥还没被子睡觉。”   时幼妍说的话,时隐之便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回事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右逢源,圆滑处世。这样的事情和性子时隐之向来欣赏不来,也不屑于做。他坚持真实,坚持自我。   说白了,时隐之就是喜欢瞎说大实话。   他是医生,是教授,是学生的老师。他最需要的是求真务实,艰苦创新,做出有用的科研结果,救治更多的老百姓。   他又不是领导干部,得会玩“说话的技巧”,一句话掰成三句话来说,还得不停揣摩对方的意思,讨得了对方的欢心,拍得了领导马屁。   那样实在是太累,看着都累。   “行行行,我就知道说不过你。等你四十岁还没老婆时候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认输妥协,时幼妍从来就没指望能在她哥这里讨到口头上的便宜。她摆摆手,拈了几个菩提在嘴里,便上了二楼给儿子时滚滚布置房间。   时隐之手上还有一篇论文在写,下周就要交了刊登在N市医学报上。   这个报刊是N大、N市中医药大学、N市医科大学联合创办的。专门发布三个学校里教授的一些科研学术文章,或者介绍前沿医学知识。印刷之后发放到各个宿舍站,旨在让学生能够了解医学界的前沿知识。   不过学术论文不是所有老师都有资格写,有资格写的老师又不是都有时间。算来算去,还是时隐之最种的最适合,年纪轻,但是资历高,还有能力。   所以N市医学报的主编隔三差五地就喜欢打电话给时隐之,明面上是嘘寒问暖,实际上就是变相地问时隐之写稿子。还颇为照顾的说,就随便翻译两篇前沿文章就行。   时隐之的书房在三楼,蓝白色为主调,地中海式的装修风格。   靠窗的一边是米白色的书桌,呈现一个圆弧的形状,圆弧的中央是一把黑色皮椅,书桌上除却一台电脑,没有别的东西,简洁明了。   再往后是两排的书架,和图书馆里的书架相似,两面都可以放置书籍,有两米高。   这两排的书都是时隐之从小到大买的看过的书,种类很杂,有物理、金融、建筑……不过最多的还是医学类的书籍,中医和西医类的分别放置。有些书籍能看得出来翻阅很多次,边角都有了磨损。   墙角边有个迷你版的报架,这边都是放期刊杂志的。最上面的便是《柳叶刀》的最新一期。   给学生介绍最前沿的医学论文,看起来是个简单的事情,其实细究起来,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前沿知识都是医学界最顶级最顶端的科研学说,一群基础还没打牢的本科生能看得懂什么?   更何况真正前沿的论文基本都是英文论文,考个四六级都哭爹喊娘的学生看都看不懂,学习什么?   时隐之先从PubMed上检索合适的论文研究,用中文翻译好之后,又到知网、维普查找相类似的研究论文。最后整合成为一篇学生看得懂,并且能学到点什么的论文。   这事儿看起来简单,其实工作量不小。时隐之完成好一篇后,已经过了十二点,时父时母早就带着小侄子逛街回来了,整个时家也就他这的书房还亮着。   时隐之将文档编辑好发了邮箱过去,按了关机键后整个人才浑身放松,视线终于从电脑屏幕中转移——   书桌的另一端,手机屏幕亮了又亮。   关了书房的灯,时隐之一边朝卧室走去,一边查看手机消息。基本都是群消息,谈论的不是孩子就是男女朋友,时隐之没结婚没对象,向来不参与讨论。   退出群聊天页面,私人消息里,有一个人的消息赫然瞩目——宋伊,99条未读消息。   时隐之朝上翻了翻,终于看到了消息。   “果然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受教了时医生!我现在就去天猫超市买个砂锅!”【开心上天表情包】   “我把买的铁锅都扔掉了!”【图片:好几个铁锅躺在垃圾桶内】   “大夫你怎么突然不理我了?!”【震惊表情包】   下面便是连着九十一条的表情包消息:一只小猪仔撅着猪鼻子,配图文字“坏人!”   表情包里面的这只小猪仔白乎乎的透着粉,前面还有一颗翠绿的白菜。看着就又傻气又可爱。   时隐之看了眼,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忙碌了许久,一直绷着的神经好似也得到了放松。   消息划到最后,时隐之看到宋伊发的最后两条消息:   “时医生我错了,你是好人哎!我喝了好多水,现在感觉好多惹!!感恩时医生救我狗命!!”【跪谢表情包】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时隐之开了卧室房门,拿出手机充电线,给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续航。   他点开输入框,细长的手指在二十六键上点击,编辑好消息,按了绿色的发送键。   “不用跪了,大清早就亡了。”   又看了眼宋伊发送消息的最后时间,时隐之想了想,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女孩子早点睡,熬夜伤肝,皮肤也得不到很好的新陈代谢,容易衰老长斑。”   第6章 牛膝   上午十点,N市栖霞区仙林某五星级酒店洗漱间。   墙面上贴着的瓷砖闪着亮光,镜子面前的洗漱池上放满了瓶瓶罐罐。   宋伊挖了一大勺的lamer面霜对着镜子涂涂抹抹,看着镜子里重现白滑娇嫩肌肤的小美人儿,对着镜子展现一个笑容。   ——很标准的假笑,只露了八颗牙齿。   拍好了面霜,宋伊又穿着浴袍,拿着吹风机对着镜子吹起头发来,得从发梢吹到发根,这样才不会伤着头发。   折腾了有半个小时,宋伊才收拾好自己,穿着一件胭脂红的长裙,盘腿坐在阳台上。   这间酒店的阳台采光很好,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所有的风光。   画架早就支好,地上也都是各种颜料,油画的工具。   宋伊昨天喝了药,甚至还吃了药渣,浑身都出了一通的汗,今天早上醒来时候果然感觉精神许多,鼻子也不那么难受了。   感觉到身体的好转,从绝症的路上返程,宋伊心情也变的美好起来,她将颜料和水混合在一起,开始调颜色。   今天的太阳很好,热烈如山枫,宋伊调了橘红色,正准备画时,又总感觉哪里不对。   画家画画这事儿和作家写文一样,讲究一个灵感。宋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还举着画笔,放空一切似的呆愣愣的盘腿坐着。   半晌宋伊才突然动了,她放下画笔,着着急急的冲进洗漱间——   敷了一张面膜。   GUERLAIN的御廷兰花修护面膜,贴在脸上后宋伊才长舒一口气。   天晓得她今天早上醒来看到时隐之发过来的消息时多么惶恐,熬夜伤肝没什么,但是对皮肤不好就真的要命了。   宋伊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她也爱美,爱美到了臭美的境地。   敷了面膜的宋伊重新找回了安全感,她再次盘腿坐下来,看了眼画板上才勾了几笔的画,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重新在调色板上调了颜色,红色和乳白的颜料混合。   用画杖支撑着手臂,宋伊缓缓地将这幅画的天空涂上粉红色。   ——今天的N市在宋伊眼里是粉红色的。   亦或者说,今天的宋伊是粉红色的。   有天赋的人向来做事就别人更快更好,宋伊有天赋,刚才还突然来了灵感,平日里可能需要一个多星期才完工的画,她今天下午两点多就全部结束了,甚至都没拿画刀刮过几次颜色。   伸了个懒腰,宋伊敲了敲早就麻痹的双腿,扶着墙和乌龟爬似的一步步走到沙发边,而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沙发中央一下子就凹陷了一大块下去。   沉浸在画作里面时候并不觉得饿,等画完了宋伊才觉得饿的厉害。   在手机上随便订了个外卖,宋伊捧着今天刚到的新砂锅煎药,大火煮开煎煮半个小时,而后用筛网滤过药渣,一口喝掉。   喝完中药后,宋伊立刻就朝嘴里塞了一大把软糖。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一分钟后,N市某店接到了这样一个订单消息。   “亲!我要订个锦旗!就写妙手回春,妙手仁心!”   店家:“妙手重复了哦亲,可以换别的词呢。”   宋伊:“可是我现在想不出其他词来了,都饿的没力气了。你帮我订一下这个锦旗,越大越好!比别的锦旗要大两三倍!这样才能彰显出我的感恩之情!”   店家:“……好的呢亲。”   挂了电话,宋伊觉得内心充满了自豪感。   这么大一个锦旗送过去,一定倍儿有面子!时医生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N市中医药大学方剂教研室内,时隐之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没多想,继续批改学生的默写。   这届中西临班级的学生有些良莠不齐,好的能一条默写不错,差的一首方剂歌默不出来。   学中医的,除了学中医基础理论、中药和中医诊断外,最重要的基础学科就是方剂了。方剂不认真学,以后连方子都不会开。   时隐之也是头疼,白皮书后面都给学生总结了每一首方剂含有的药材、功用主治,甚至都编成一首一首的四句方剂歌诀了,怎么这些学生还背不上?   多简单的事儿啊!就和背唐诗三百首一样,多看几遍就行了,哪里有这么难?   “时老师,你们中西临班默的怎么样啊?有多少没过啊?”   一个教研组的王老师突然问道,她是教中医班的,两个班都是她带。   “默的有些差,班上有二十七个没过关。”   “哎呦!怎么这么多啊!”王老师突然笑了,面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骄傲,“我带的两个班这次默写加起来才十二个人没过,看来他们是下苦功夫了。”   “是啊,还是王老师您带的班勤奋。”时隐之附和了两句,脸上是得体的笑。   当老师的除了评职称外,最喜欢比较的就是自己带的学生。   中医五年制和中西医临床五年制高考招生线几乎是一样的,而且都是只招省内学生,两个专业的老师向来就喜欢做比较,上课出勤率要比,默写要比,拿奖学金人数要比。   时隐之自己就是中西临专业出身的,带的也是中西临的专业,但是没想到带的这届学生,除了出勤率,没有一个比得上中医班。   说起出勤率来,中西临班的方剂课也是N市中医药大学的一个独特存在。   不仅全班都来上课,甚至还有别的班级来蹭课。中医本硕连读、中医本硕博连读的班级甚至都有人翘课来听时隐之的方剂课。   为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美色。   “darling darling darling……”   正在电脑上输学生默写成绩,手机突然响了,时隐之拿着手机快步走出教研室,到架空走廊时才接了电话。   “时医生你在哪里哇!”   才接通手机那头就传来宋伊热情的提问,听声音似乎是比昨天好些了。   “怎么了宋小姐,是有什么问题需要问么?”   昨晚上接了宋伊电话时候就应该备注一下,时隐之有些后悔。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时医生你真的很好!医术高超人还长的好看,我想要当面送你锦旗表示感谢!”   “不必了,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太客气了。我还有两分钟就要开教研会了,宋小姐如果是为了这件事的话真的不必麻烦,非常感谢。”   时隐之装作一副很忙绿的样子,不断推脱。   别的教授医生都是因为治好了肿瘤癌症或者其他的什么疑难杂症,得到病人的感激送了锦旗,他这边就因为治好了重感冒就送了锦旗,说出去都有些丢人。   麻黄汤桂枝汤这种方子,才学了方剂的学生也会开。更何况时隐之潜意识里相信,宋伊送过来的锦旗怕不是什么简单的锦旗。   “教研会是么?!时医生我就来!N市中医药大学离我很近!”   这句话才说完,电话那头的宋伊就立刻挂了电话,手机只传来一阵的忙音。   时隐之望了眼通话页面,忽地叹了口气。   他方才的话分明是在推脱,怎么宋伊就只听到了教研会?还从教研会三个字里分析出他在N市中医药大学。   二十分钟后,方剂教研室门外——   “请问时教授在么?”   教中医班的王老师也还没走,看到门口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模样还很标致,一笑能看到浅浅的酒窝。   “哎呦,小年轻们就是好!小时老师你有人找啊!平时成绩过会儿登不着急!”   王老师一边打趣,一边拿出手机偷偷摸摸地拍了一张,马不停蹄地便到微信,发送给了老朋友刁宝瑞女士:   “小刁啊!你儿子好像有对象啦!”   时隐之的办公室是在教研室的最里面一桌,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书架,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看漏。   被王老师这么一点名,就算是想要装不在也没办法。   时隐之将椅子向后一推,站了起来,欣长的身形一下子展现。   他今天没去坐诊,没穿白大褂。身上穿了件棕灰色的薄款风衣,里面是米白色的衬衫,没有打领带。   “宋小姐,我们出去说。”   方剂教研室里面还有其他老师,有的在备课,有的在写文章,时隐之怕打扰了其他老师不好。   来的时候太匆忙,穿的是一件米白色大衣,鞋子也是暗色系的,宋伊有些懊恼,她应该出门前配一条大红色的薄款围巾,要不然浑身上下都没有亮色。   “不用啦!我今天是来送锦旗的!”   宋伊的声音还是有点鼻音,说话时候不自觉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呆呆的,软软的。   从纸袋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锦旗,两米长,一米宽,红艳艳的,就连黄色的边须部分都比旁人的要更大更鲜艳,绝对史无前例。   时隐之心中暗道糟糕,却又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伊得意洋洋地将卷好的锦旗朝下一抖,踮起脚尖,高高举起。   一个巨大的锦旗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写着:妙手回春,妙手仁心。   带着鼻音的兴奋欢快声音从锦旗背后传来。   “时教授你喜不喜欢?!我送给你哇!”   第7章 甘草   N市中医药大学方剂教研组办公室,白墙上除了值班表,现在又多了一面锦旗。   红艳艳的,挂着时隐之的名字。   前几天宋伊送了这面锦旗来后,在场的所有方剂学老师都笑开了花,有一位秃顶的老先生甚至喝水都笑呛着了。   这两天时隐之走哪都有认识或不认识的老师询问两句锦旗的事儿。方剂教研组的老师甚至还发了朋友圈,称赞是见过最好的锦旗。   好个什么啊!   两米长的锦旗朝墙面一挂,占了好大一块地方,还写了他时隐之的名字。   这感觉就像是小孩子得了奖状,家长贴了一面奖状墙一样。   莫名羞耻。   这还不算什么,同教研组的王老师那天竟然发了微信给时隐之的母亲刁宝瑞教授,还偷拍了宋伊的照片过去。   小小的一个人儿,裹着大衣,举着一面比自己身高还高的锦旗,笑容甜蜜如吃了棉花糖一样。   刁宝瑞教授起初还真以为自己那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儿子终于开窍了,虽然下手的对象是自己的病人不太好,但也总比没有的好不是?   结果一通电话过去,刁宝瑞教授的一切想象都破灭的连渣都不剩。   小女儿时幼妍都有三岁的儿子时滚滚了,结果大儿子人到三十却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这还像话么?!   刁宝瑞教授觉得很不像话,周末时候给时隐之安排了一场相亲,不准迟到,更不准不到。   “我知道了,不过今天没有时间,明天吧!妍妍和我侄子今天要去艺术展,我也陪着去陶冶陶冶情操。”   “嗯,一定去。”   挂了刁宝瑞教授的电话,时隐之长呼一口气。   在实验室里常常听到带的女研究生抱怨家里安排相亲的事儿,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时隐之也被安排了相亲。   还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   从实验室里出来,脱了白大褂,时隐之驱车前往N大。   画展是在N大举办的,距离N世中医药大学就是一站地铁的距离。   时隐之来之前也没做功课,除了知道画展的主题叫做“大梦一场”,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来的时候N大门口已经来了不少人,一眼望去都是拿着票来看画展的,保安艰难地维持秩序,连帽子都被人潮挤掉了。门口处布置了一面巨大的宣传墙,大力介绍了画家和此次画展的内容。   人实在是太多了,找个车位都难,时隐之和时幼妍约在画展门口见面,他好不容易找到车位停车,微信却提示来了新的消息:   “哥,画展你自己去吧!他找来了。”   被亲妹妹放了鸽子的时隐之:……   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都说不过去。况且这画展这么火热,必定有特别之处。   亲妹妹时幼妍那头是何种情况,时隐之是半点不操心。   他一个单身人士操心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干什么?   到时候急吼吼的冲过去,结果看到腻歪死人的场景,可不得呕的肠子都清了。   时隐之来过N大,对N大还算熟悉,没看地图也很快找到了画展地点。   时幼妍给他的这张票是VIP票,可以从专属通道进入贵宾画室,里面有部分画作不对公众开放,是专门针对收藏家进行展出的。能拿到VIP票的非富即贵,这样的人才有足够的财力买下画。   时隐之涉猎的范围很广,但是不包括艺术,对绘画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专属贵宾画室占地面积很大,粉刷成米白色的墙面看着很舒服,每一幅画作底下都有灯,柔光洒在画作上,有淡淡的金色。   这里的人不多,看着很空旷,不过这儿的每一个观赏者的穿戴打扮,都是非富即贵,从头到脚都是奢侈品。   时隐之随意地走到一副画前观赏,这幅画是新做的,还是单独一面墙摆放,应该是很有深度的画。   走近细看,时隐之不由微微拢眉。   这幅画作画的是N市的风景,从高空俯看而去,细节处理的很好。   不过,为什么天空的颜色是粉红色的?就连太阳都是粉嫩嫩的。   一点都不尊重现实情况,瞎画。   再朝下看,是这幅画的信息,四天前画的,名字也很随意,叫《粉红色》。   而画家一栏,赫然写着的是宋伊两个字,后面还带着英文名:Song。   应该是重名了,来看病的那位可不像是艺术家。   时隐之欣赏不来这幅画,他转而又随意去了其他几幅画前观看,无一例外欣赏不来画作里面的颜色碰撞,甚至有一副画只画了三棵树,两颗蓝色,一颗绿色,画名叫《孤独》。   “这都是什么艺术。”   幼儿园小朋友画的树都比这个色彩分布好看,还有童趣。   而此刻画作并不被欣赏的宋伊正在画展开幕式中致辞,一遍是中文稿,一遍是全英文,流利标准,大方自信。   不管内里是怎样,宋伊在外面都是人模狗样的成功人士。   她今天难得的穿了女士西装,头发也抹了发油,口红是鲜艳的大红色,衬托的她精干又美丽。   宋伊第七次个人画展《大梦一场》联合N大,同时还举办了艺术节,除却宋伊的画展,还有N市艺术生的作品参与展览,年轻的面孔和年轻的生机注入其中,使得宋伊的这次画展也显得朝气蓬勃。   “……最后,非常感谢各位能够到场,请尽情地享受本次艺术展览,谢谢!”   最后一句发言说完,宋伊露出一抹笑,鞠了一躬下台。而后观众席起此彼伏的掌声响起。   宋伊这几天都在喝中药,感冒已经完全好了,上台演讲时候的声音都没有鼻音。她发了好几条微信问时隐之大夫喜不喜欢锦旗,她还定制了好几面,想要一起送过去。   而向来说话简洁明了的时隐之大夫,竟然回了三遍:“不用了!”。   宋伊有些可惜的叹口气,她后来订的锦旗更大更红更霸气,就是暂时送不了了,等她下次什么时候感冒再去送。   “VIP会展那边来了几名迪拜的公子哥,听说你的名字后就想要来买画,不过他们想要亲自和你见一面。”   宋伊才从台上走下来,代理人吴语便踩着高跟鞋小跑着过来,她手上还拿着一个文件夹,都是客户名单和画作买卖合同。   吴语知道宋伊时隔四年再次开画展一定会吸引不少的收藏家来,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这才刚刚开展不久,贵宾画室那儿都有四幅画卖出去了,果然还是她当初慧眼识珠,早早地就拿下宋伊画作的代理权。   宋伊半点不着急,跟在吴语后面,步子还是悠闲的很。   “急什么,又跑不掉。”   “得得得,小姑奶奶您最大!”   咋咋呼呼的吴语被宋伊这话一说,急躁的性子好似也耐了下来。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可不想要成为太监。   贵宾画室的通道只有一条,通道口还放了不少花束,有主办方送的,还有宋伊自己的个人粉丝送来的。   为了体现不同之处,贵宾画室的通道口还铺上了红毯,好像踩上去的人,就是能高人一等一般。   吴语走的很快,宋伊都落后一大截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差了有十来米。   宋伊今天穿的高跟鞋不大合脚,后脚跟都磨破了,走的很慢。她抽出面纸准备垫到后脚跟处,余光突然看到草丛边上冒出个黑色人影来。   宋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一把刀朝着她腹部而来。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迅速朝一边躲去。不过对方来的实在太快,宋伊今天还穿着高跟鞋,腰边一块肌肤被捅破了,血液流出,染在黑色的女士西装之上。   “拉金!”   宋伊躲过一击后,立刻认出了蒙着面的歹徒,那双仇恨的眼睛她这辈子都会记住。   站在不远处的吴语第一时间喊了保安还报了警。   “Go to hell!”   拉金.贝内特这段时间的日子显然不好过,穷困潦倒的画家连谋生都艰难,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也变得更加极端。   他显然没想到宋伊会一眼认出他来,一击不中只能继续攻击,要不然他就真的只能等死,连拉个垫背的机会都没有。   宋伊没给拉金机会,她忍着痛后旋踢,眼疾手快地便夺取拉金手中的匕首,一个过肩摔就将人撂倒在地。   右脚用力地踹在拉金的胸前,宋伊恶狠狠地骂道:   “敢捅老娘?下辈子吧!”   保安来的很快,不过宋伊的身手更快,解决完一个瘦的快皮包骨的男人很轻松。   不过腰上的伤口是真他娘的疼!   “有没有医生?过来救个命!”   贵宾画室内,宋伊坐在椅子上,疼的龇牙咧嘴。救护车来的时候会不会她的血都流光了?   宋伊其实没抱多大的希望,这儿是贵宾画室,怎么可能会有医生?来的都是商人收藏家。   闭上眼,死死地咬住唇,宋伊实在疼的厉害。   原本安静的贵宾画室里也变得嘈杂起来,许多认识的收藏家都过来嘘寒问暖,天晓得宋伊现在真是一点废话都不想和他们讲,痛都要痛死了。   快点来个医生吧!老天!   “受伤了就不要扭来扭去,伤口只会更加严重,这点道理不懂?”   叱责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耳边,宋伊猛地睁眼,倏地对上一双带着怒气的眼。   向来波澜不惊的时隐之,周身仿佛都燃烧着怒火。   宋伊想,也许他就是神明,能从天而降。   第8章 苍耳   “本台最新消息,国际知名画家宋伊在自己时隔四年的第七次画展中意外受伤,据悉是由一名外籍人士刺伤,详细报道请看本台记者报道。”   躺在病床上,电视里正在报道她受伤事件的新闻。   宋伊其实只是受了皮外伤,没伤及内脏,消毒包扎打个破伤风其实就没什么大事儿了。   不过宋伊向来惜命,人生目标也是要活到一百岁。死活都要吴语给她办理了入院手续。   代理人吴语也是没办法,再说了画家宋伊住院的消息只要一发布,宋伊的画作价格只会越攀越高,对她也有好处。顺着宋伊的心意,办了间vip病房。   单人间,有电视有独卫,就连整个病房装修的颜色都是少女系的粉色,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是婚房。   “伤口都处理好了,你怎么还不松手?”   时隐之就坐在病床边上,拖了个椅子坐着,面上无奈的神情显而易见。   当时在画展上他听到有人受伤,第一时间便冲了过去,无关金钱感情,只是职业素养。   但是时隐之万万没想到,受伤的人是宋伊,他更没想到的是宋伊会抱着他哭了许久,还非得托着他上救护车,死命地抓着他的手,连上药包扎伤口的时候都不松开。   “我还疼啊!拽着你的手我就不疼了,疼痛都被你分担了。”   宋伊昂着小脑袋,甜腻腻地对着时隐之笑了笑,不过抓着他的手始终没放开。   起初是因为真的疼,想要有个依靠;   等消完毒换了药伤口都包扎好了后,宋伊是因为舍不得这双手。   ——太漂亮了,想摸。   “你可以拽着玩具。”   从没听过疼痛还能通过牵手转移的时隐之也是拿宋伊没办法,他随手从床头抓了个娃娃,放到宋伊的怀里。   “你不要嫌我烦啊时隐之,我是真的真的很疼,等我好了,我会给你送锦旗的。”   宋伊受伤了,说话的声儿都变的小小的。她也不喊什么时医生时大夫时教授了,那样显得太生疏了,直呼其名,最好。   这辈子怕是都不想要再收到锦旗的时隐之闻言一顿,说道,“不用锦旗,真的。”   宋伊可惜地望着时隐之,她甚至能想象到她那堆的锦旗可怜兮兮地在箱底里落灰,最终被扔掉的场景。   真是的,医生不都以收到锦旗为荣么?   她就是想要摸一下那双漂亮的手,时隐之竟然连锦旗都不要了。   “好的吧,那你明天后天大后天会来么?”   “为什么要来?”   宋伊终于松开了,时隐之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有些血液循环不畅的手,有些奇怪宋伊的问话。   “我想要你帮我换药包扎伤口,刚才那个女医生给我换药的时候都疼死了。而且我怕留疤,你得给我开点中药喝喝,万一留疤了真的会很丑很丑。”   宋伊盯着时隐之,仔仔细细的,不放过一处。   越看越觉得欢喜,好想抱回家。   时隐之的长相完全符合她的喜好,而且身上还自带一种出尘的仙气,觉得只要靠近一点心情都会变得平静许多。   宋伊想要占为己有,就像看到漂亮首饰一样,想要通通都带回家,无关男女感情。   就好像是一条龙,没事就喜欢在自己的山洞里藏金银珠宝,没事儿就喜欢数钱。   宋伊对漂亮的人和事物都有一种强烈到变态的占有欲。   说起来当初若不是吴语在一种代理人中长得最漂亮,宋伊也不会轻易同意让她做自己的画作代理人。   “中药的祛疤我并不擅长,我推荐其他教授给你开方子。”   今天一天都是突发状况,完全超出时隐之的预料。   作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一直牵手握手像个什么样子?   “你不擅长就算了,但是换药总该会吧?时隐之我明天找你换药可不可以呀?刚刚给我包扎涂药的护士手有点丑,人也不好看。”   虽然松开了手,不过宋伊的眼神还是在盯着时隐之的双手看。这双手就是手控的超级福利,能看一年不腻。   要是让这双手来给她换药,那换药也是一种享受了。   换个药还要看好不好看,时隐之也是第一次遇见,他没说话,并没有打算答应宋伊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放进衣服口袋,收拾了东西便准备离开。   “啊啊啊!时隐之我伤口疼!”   宋伊忽然蜷曲了身体,嗷嗷叫个不停,面上也是一副痛苦神情,大大的双眼扑棱扑棱眨个不停,几个呼吸间便看见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躺好!我看看!”   时隐之立刻掉头,掀开宋伊的病号服,熟练又快速地拆掉她的伤口处的纱布,仔细地检查腰间的伤口。   ——没有发炎,没有化脓。   顷刻间,时隐之便明白了,他被戏弄了。   眼神望向宋伊,果然看见这小混蛋正憋笑的厉害,笑的眼泪水都掉下来了,双眼里都是神采,如漫天繁星闪烁不断。   “伤口再次拆开,就多了一次污染的可能,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   “我知道哇!但是不这样你怎么能答应我呀!”   宋伊笑的像是只小狐狸,俏生生的,眼睛里满是得逞后的傲娇神采。她摇摆着尾巴,冲着时隐之勾勾手,说道:   “我不管,时隐之,我人都被你看过了,你得对我负责。”   真是怕了这个小祖宗了。   总归换药包扎伤口也不是难事,他每日抽空来一下就是。   至于看光这事儿,时隐之目光下移,打量了眼宋伊的腰。   除却那块伤口,宋伊的腰真的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腰部的弧度恰到好处不说,甚至还有人鱼线。皮肤白嫩剔透,如上好的羊脂白玉。   “我知道了,会来,以后别用这种办法,太糟蹋自己身体。”时隐之给宋伊一边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一边同宋伊说着。   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估计是实在太好,才遇到了这么个病人。   “咳咳咳!!”   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的咳嗽声,宋伊真准备在调戏时隐之两句,便看到代理人吴语挎着小包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护士。   “吴女士。”   时隐之点头同吴语打了招呼,他朝护士手里捧着的无菌盘看了眼,知道估计是要打破伤风了。   “哎呀!时隐之你怎么又要走!”   宋伊的眼神一直跟着时隐之,连吴语进来都没多看几眼。她一看到时隐之要走的架势,赶不及地就要阻拦。   她还没摸够神仙医生的手呢!   时隐之腿长步子迈的也大,才走了几步便离宋伊的床头好远,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要打破伤风了。”   “要打针了你怎么还要走?我疼怎么办?”   宋伊打小吃过的苦就少,就算吃了几次苦头之后也品到了甜头。她不怕疼,就是想要个人陪着。况且看着那细溜溜的针头,是真的有点叫人心生怯意。   国家九年义务制教育都普及了,什么时候基础医疗知识也能科普科普?时隐之觉得这很有必要。   “破伤风是打在臀部,你确定需要我陪着?”   宋伊:“……你走吧。”   注射分为皮内、皮下、肌内注射,一般肌内注射都是选在肌肉较厚、离神经和大血管较远的臀大肌。   当然打屁股针也不是真的要把裤子全脱了,只要脱上面部分,到髂前上棘和尾骨连线的外三分之一处就差不多了。   宋伊要是早知道被拉金刺一下要扒裤子打破伤风,当时一定死活都要朝拉金刺一刀,让他也脱裤子打针,要不然实在不划算。   太丢人了,形象都没了。   宋伊的身份特殊,来给她打针的是护士长。   翻过身,任由护士长将自己蓝白条病号裤脱了三分之一,宋伊此刻宛若一条死鱼,任由别人宰割,旁边还有一个笑成花的看客吴语,观赏宋伊白花花的屁股。   大家评评理?当红画家当众被扒裤子,这像话么?!   护士长的动作很熟练,沾了酒精的棉签以一个点为中心,不断围绕着转圈消毒,差不多消毒了有五厘米左右后,拔针,动作迅速利落。   宋伊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她脑子里还在想酒精消毒过的皮肤好凉的时候,一针就下去了。   针下去便下去吧,可宋伊感觉护士长的指尖在旁边不断地搔挠她的皮肤,很轻很痒。   如果不是护士长是个中年女性,宋伊都快要以为自己受到了性骚扰。   一般挂水静脉注射时被戳的很疼,八成都是戳到静脉瓣了,而熟练的护士能避开静脉瓣,戳的不疼,将疼痛降低到最低。   宋伊是肌内注射,不是静脉注射,给她打针的还是护士长,除却拔针时候有些疼,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痛感。   宋伊一手拿着棉签,按住针孔处,一手就忙不停地打开微信,给时隐之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   “为什么那个护士长给我打针的时候还要搔挠我的屁屁?难不成是看我太美想摸?”   才走到医院门口的时隐之,点开消息后,觉得艺术家果然是……   与众不同。   第9章 青黛   打针会痛,而护士搔挠患者皮肤只是为了转移患者的注意力,让疼痛感不那么强烈。   宋伊看到微信里时隐之发来的科普解释,良心有了一点点的痛。   护士长是好人,她不该质疑她的专业水平。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瞧把你给乐的。这是看对眼了,想要追了?”   护士长走后,宋伊的画作代理人吴语便坐在宋伊病床边的椅子上,挤眉弄眼的问道宋伊,脸上带着姨妈笑。   谈恋爱好啊!让宋伊感受到爱,绘画的水平也能上一个档次。最好谈的轰轰烈烈,然后再黯然分手,让宋伊顿悟人生。   名画家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例如梵高也是如此。   只要宋伊达到这种水平,吴语作为她画作的全权代理人,那赚的钱就是大把大把的,数都数不过来。   “追?我追时隐之么?”   对吴语的话是真的有些无语了,宋伊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   “不可能的事儿。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家里的那点子破事儿么?”   宋家里很有钱,亲生父亲宋绪宁是一家大型企业的董事长,母亲解佳昭是知名画家。   和一切恶俗小说电视剧里发生的情节一样,宋绪宁出轨还家暴,宋伊的母亲解佳昭画完人生最后一幅画之后,便跳海自杀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从小就是在上流圈子里长大的,宋伊最清楚男人的劣根性。   她不介意调戏或是暧昧,但绝对不愿意结婚,她不想要和她母亲解佳昭一样,一辈子过的那么苦。   宋伊想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   “没意思,宋伊你这人太没意思了。我看你对那时医生这么特别,还以为终于来了爱情,没想到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宋伊的想法向来坚定难以改变,吴语也没指望改变她的想法。耸了耸肩,吴语开始同宋伊汇报这次画展的具体情况。   托了宋伊这次被刺的消息,宋伊画展中所有的画都涨了价,才过去几个小时,画作就已经订掉了一半。N大联合举办的艺术节里,也有收藏家看中了几名艺术生的作品,签了长期合作的条子。   可以说,宋伊被拉金这么一刺,除却疼了点,剩下的都是好事多多,钱财滚滚。   宋伊对吴语说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来,神情有些怏怏。   “好啦好啦,这些事儿你就不必说给我听了,都是钱啊钱的,都玷污了我艺术家的名号了。”   还在拿着一堆数字说来说去的吴语只得住了嘴,她早就习惯了宋伊口嫌体正直的性子。这会儿子说不要谈钱,等明天就要抱着银行卡乐的傻笑。   宋伊受了伤,画展还在继续,网上的舆论也要关注,吴语的事儿还有很多,她给宋伊请了两个护工,便忙不停蹄地离开处理其他事情。   人都走了,宋伊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看泡沫剧。   她没什么亲人,这时候受伤了也没人来问候两句。这么多年来,也就三两个朋友还算处的过得去,偏偏大部分还都在国外,就一个今年才回了国。   解锁手机,打开微信,列表里面一通询问情况的,都是些各界的名人,商人、收藏家、摄影家,都有。   时幼妍发过来的消息早就被淹没到最下面了。   “死没死?伤的严不严重?没死就给个话。”   很简单很粗暴的一句问候,连个表情包都没加。看到这条消息时,宋伊的压抑的心情才算有了片刻的纾解。   她才不是孤家寡人,看,不是还有人惦记着她么?   宋伊一高兴,一通电话便打了过去,两三秒的功夫,对面便接通了电话。   “喂小妍妍,在哪儿呢!咱们去喝酒啊!”   搞艺术的为了追求灵感,总喜欢来点酒精或者香烟刺激刺激神经,宋伊平时不碰烟和酒,但是一高兴了,就喜欢拉着时幼妍喝啤酒,偏偏酒品还差的不行。   “喝啥喝,你自己现在什么德行还不清楚?万一喝醉了,又来个捅刀子的,你跑都没法跑。”   时幼妍的声音听着鼻音有些重,就算此刻是凶巴巴的语气威胁,也没多少气势。   她和宋伊认识了快有八年了,起初是在同一个跆拳道班认识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后来宋伊去了国外,两个人每个月总要通一两次越洋电话,就和女孩子的大姨妈似的。黏糊的不行,不晓得的还以是小情侣异地恋。   时幼妍知道宋伊所有的事儿,宋伊也明白时幼妍所有的不得已。   “行啊!等你感冒好了再出去,我这两天感冒才好,你怎么也感冒了?听着鼻音还挺重的。”   受了关心,宋伊心里暖乎乎的,她找出时隐之的微信号给时幼妍发了过去,得意洋洋的炫耀:   “我微信给你发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医生,我感冒吃了西药一个星期都没好,吃了这个医生的药两三天就痊愈了。你感冒了也可以找他看看去,保证药到病除。”   时幼妍拿着纸巾擦了擦泪,她哭过一场,所以声音听着像是感冒了似的。   不过她也不想要多解释,默认了宋伊说的感冒。   她打开微信看了眼宋伊发过来的推荐人名片,而后陷入了沉思。   “伊伊,给你看病的这个人是不是叫时隐之?”   “对啊,小妍妍你认识啊?果然医生的圈子小,随便都能遇到熟人,我就说……”   “不是,他是我哥,亲哥。”   宋伊还在废话连篇的叨叨,时幼妍一句话便叫她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世界还真是小。   宋伊的脑子卡机了片刻,许久才蹦出一句话来。   “你哥??卧槽!”   时幼妍也没想到几天前的那个晚上,被他哥吐槽重感冒当成肿瘤癌症的女病人竟然就是宋伊。   “幸好我现在知道了。我之前还想要撮合我哥和他口中说的女病人,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伊伊你!不过现在想要撮合也没办法了,我哥被我妈安排去相亲了,就明天,真是可怜见的。”   “相亲?相什么亲?他还要给我换药呢!”   一听时幼妍这话,宋伊便气的使劲的拍了下枕头,恶狠狠的,气势滔天。   敏感的嗅到不寻常气息的时幼妍——或许她应该透露一下相亲的地址和具体时间?   丝毫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被亲妹妹出卖的时隐之,沉浸在学术之中,持续跟进ECMO叶克膜的最新临床试验论文报告,对于第二天的相亲,并没有做特别的准备,甚至连相亲对象的姓名还不清楚。   他看完最新一期的研究进展,拿出手机打给一位目前在首都中医药大学任职的教授。   “是徐教授么?我是时隐之。”   手机对面的徐教授是国医大师吴免真的亲传弟子,医术同样高深,不过和吴老专研肿瘤癌症不同,他是专门攻研中医皮肤美容的。   “是刁教授家的小时啊!哎呦真是难得难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呀,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徐教授同时隐之的母亲刁宝瑞年轻时候是同学,关系处的很不错。她看时隐之,就如同看自己家的小辈一样。   况且时隐之也确实足够优秀,若不是年龄限制,光是他的科研成果,就足够他坐上院长的位子了。   “就是想要和您讨个药,我有个朋友今天腰上受了点皮肉伤,在医院处理过了。小姑娘爱美,怕留疤。”   中医不传之秘在于量。   徐教授祛疤的方子虽然是从古方中传承来的,不过其中的剂量变化,药材选取,都是经过几十年的不断摸索,这才有了如今的效果和名气,甚至连药的名字也是叫“徐氏祛疤膏”。   时隐之没和徐教授要方子,只是要了中成药。虽然比起有对症下药的汤药来说,效果可能稍差,但也比市面上其他祛疤膏要好上许多。   “哎呀我懂我懂,徐老师我也年轻过的啊,你们小年轻那个的时候也小心点,怎么就伤到女孩子的腰了呢?”   手机那头的徐教授人老心不老,还是很热衷于小年轻的事儿,笑声充满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压根不给时隐之解释的机会,又接着问道:   “对了,小时啊我这边还有壮阳药,你看需不需要给你一起寄过去?你妈妈和我说,想要早点抱上孙子哦。”   时隐之:“……教授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还没有女朋友。”   “啊?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啊?”徐教授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三十岁的时隐之:“……嗯。”   和熟悉的长辈聊天,总是会将话题扯到结婚上,时隐之早就习惯了。他耐着性子同徐教授唠嗑了半天,都已经讲到二十多年前徐教授自己谈恋爱的经验了。   半个小时后,时隐之终于挂了电话。   他以前从不觉得三十岁年纪很大,人生有无限的可能,三十岁也还年轻。   不过今天不知怎么的,同徐教授谈了半小时的话后,时隐之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老了。   他想起宋伊看诊时候的病历单,年龄那一栏上赫然写着二十四。   时隐之将手机翻到微信页面,看了眼,并没有任何消息过来。   真是奇怪了,平时一口气能发九十九条消息过来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发消息过来?   第10章 远志   N市早晨七点,天还没大亮,晨光扑撒在大地,镀上一层的金色。   一夜过去,盛着露珠的树叶受不住重量,压弯了腰,露珠顺着树叶的脉络滑下,滴入树下的野草丛中,开出无名的小花来。   鸟儿鸣叫,逐渐唤醒沉睡中的城市。   白天到了。   时隐之吃完早饭,驱车前往医院。他昨天既然答应了宋伊,必定会来履行承诺。   病房内,宋伊正睡的香甜。   她昨天从时幼妍那儿知道时隐之要去相亲,气的不行,越想越气,最后——   气的睡着了。   护工将宋伊喊醒的时候,宋伊还生着起床气,听到时隐之来了,更气了。   像只小猪仔似的,气哼哼地起来洗漱,一点好脸色也没给时隐之。   “起床气这么大?”   时隐之端着无菌盘进了病房,东西都放在桌上,自个儿找了张椅子坐下。   纱布和涂抹的药膏都是医院里面的,就是换个人而已。有人帮忙代替换药包扎,护士长也乐的轻松。   宋伊没搭理时隐之,挤了一坨CPB的洗面奶出来,浸了水清洁面部。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美丽的一天,从化妆开始。   就算是腰上还带着伤,穿的也是病号服,宋伊也坚持要化妆。简单的日系少女妆容就很合适,也符合这么粉嫩的病房。   “躺下,我给换药。”   见宋伊都收拾好了,时隐之放下报刊,准备给宋伊换药。   “我就坐着换不好么?才起来就又要躺回去,我头发都要乱了。”   宋伊不肯,她心里有气,就想要同时隐之对着干。   时隐之没回话,他将无菌盘端到宋伊旁边的椅子上,拆了纱布的封口,单膝下跪。   “衣服朝上撩一下。”   宋伊的伤口在腰上,宽大的病号服完全遮掩住了她的腰,要换药的话得把衣服朝上撩才行。   宋伊现在有点后悔了,她应该躺在床上换药才对,人坐着时候因为重力作用,肉会朝下坠,她肚子上只要有一点肉肉,就会很明显。   有肉感的肚子,真的很损她完美的形象。   护工都出去了,病房的门也关好了,丢人便丢人吧!   宋伊憋着一口气,将病号服朝上一撩。   宋伊伤口的包扎是八字包扎法包的,护士长包的比较紧实,绕着宋伊的腰一圈一圈的缠绕,最后还打了一个活结。   时隐之解开纱布活结,一只手绕过宋伊的后背,将纱布一圈一圈的解下。   他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的。宋伊的伤口和纱布有些黏在一起,时隐之揭的时候很慢,不过疼痛还是难免。   宋伊怕疼,平时矫情起来一点点的疼痛都能嗷半天。   但是她今天心里憋着一口气,五官都皱在一起了,抓着病号服的双手握的很紧,有些颤抖,一声疼都没喊。   时隐之抬眼望了下宋伊,手上动作快了几分,终于将纱布完全给揭了下来。   药水浸润伤口时候,疼的更厉害。   宋伊的手都在颤抖。病号服也抖动的厉害,隐约间能看到那一片诱人的风景。   粉红色的,有蝴蝶结的图案,沟壑很深,山峰很高。   若是更靠近一点,能闻到少女身体的馨香。   时隐之突然握住宋伊抖个不停的手臂。   “别抖了,再抖我就要念清心咒了。”   宋伊一愣,尚未明白时隐之的意思,便见他拿起新的纱布,微敛双眼,一圈一圈地包扎起伤口来。   “伤口不要沾到水,也要忌口。能早点出院就早点出院,你这伤口压根不需要住院,住院是浪费医疗资源。”   给宋伊换了药,包扎好伤口,时隐之将东西都收拾好,嘱咐了两句便要离开。   刁宝瑞女士给他安排的相亲时间在十一点。   “我住不住院关你什么事儿?你这么着急走干什么?”   宋伊真的是一口气呕在胸中,她这还在生闷气,结果人家一点不知道,还急着赶着走。   她一把拉住时隐之的衣摆,皱着眉,口气恶劣。   “我听说德盛酒店的西餐很不错哦?时隐之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昨天时幼妍告诉宋伊相亲的地点就是德盛酒店,约的时间是十一点。而现在已经快要到十点了,驱车赶到德盛酒店也要些时间。   时隐之一愣,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宋伊。   他的睫毛很长,双眼也是偏细长的。凝视人的时候,会让人有温柔的错觉。   “是不错。”   时隐之顿了一小会儿,回道。离开的步子不带半点停留。   关门的声音不大,但是宋伊听着却觉得刺耳。   她摔了椅子上的抱枕,气哼哼地用力跺脚好几下。   发泄完后,理了一下长发,补了口脂,宋伊又施施然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吴语的电话,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不快。   “我要出院,今天就要出院。”   N市的德盛酒店久负盛名,N市作为省会城市,又是六朝古都,来往的名人政客不少,这些人宴会聚餐首选之地便是德盛酒店。   而此刻,宋伊坐在第六桌,桌上摊着菜单。   她穿着碎花蓝色连衣裙,外面披了件棕色薄款风衣,妆容也很清淡,浑身上下透着小清新田园风情。   就是那硕大的墨镜和挡住半边脸的口罩,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像是狗仔似的。   时隐之和他的相亲对象订的是九桌,寓意长长久久。和宋伊的六桌中间正好隔了一块镂空屏风,不仔细瞧,压根不晓得对面六号桌有个人正猥琐地盯着这儿看。   宋伊现在压根不想要吃饭,随意点了两三个菜,便紧紧地盯着九号桌看。   她来的时间凑巧了,坐下来没多久便看到时隐之和一位看着很优雅的女性走了进来,从背影看两个人很是般配。   “时先生今年真的已经三十了么?看着还真不像。”   谢文思点了菜,撩了下耳边的长发,露出耳垂上带着的精致长条银色耳坠。   谢家是音乐世家,谢文思从小也是往优雅大方的路子上养,她在国外进修小提琴,博士毕业后已经二十八了,家里人也是着急,忙不停地给她要相亲。   她是自由的音乐者,对相亲自然是下意识的抵触。本来想要糊弄一下过去,倒是没想到这次的相亲对象竟然很不错。   文人气质,戴着银色的眼镜,周身还有淡淡的疏离感,气质和礼仪皆是一等一的。   就像是从古画里出来的神仙,一举一动都带着仙气。   她承认她有点心动了。   “嗯,多谢。”   时隐之淡淡“嗯”了声,眼神的余光向着四周打量,反应并不强烈。   谢文思并没有被这有些冷淡的回答打击了积极性。她自信自己的外表和家世,足够匹配时隐之。继续拉着话题。   “这个餐厅拉大提琴的人不专业,《杰奎琳之泪》拉错了好几个音符,估计是请的兼职大学生。”   对音乐没什么接触的时隐之,又淡淡“嗯”了声。   ……   屏风的另一面,宋伊拿着精致的刀叉,狠狠地切了块黑椒牛排放在嘴里用劲地咀嚼。   隔的有点远,她听不到第九桌到底再谈什么,不过看着那交谈甚欢的情形,怕是气氛愉悦,荷尔蒙飚升,就要看对眼了。   宋伊有些恼,切牛排的动作越来越大,也不吃,完全是拿牛排泄愤了。   放下刀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   宋伊从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瓶眼药水来,就朝眼角边上滴了两滴。   掏出化妆镜,眨巴眨巴两下眼睛,潸然泪下的小可怜形象很到位。   二分钟后——   一位穿着蓝色碎花裙的美丽女士踉踉跄跄地走向第九桌。   步履匆匆,神色忧伤,甚至眼角还挂着泪。   谢文思坐的位置正好是背对着第六桌,她还在畅谈大提琴史,冷不丁便看到一个女人突然扑向坐在对面的时隐之,哭着嗓子喊道:   “时隐之!我怀了你的孩子,你难道不要我了么?”   德盛酒店内悠然悦耳的大提琴曲有一瞬的停顿,周围的客人不少用余光瞥向第九桌。   谢文思愣住了,涂了口红的双唇微张,杏眸里满是难以置信。   时隐之垂首看了眼还扑在他怀里嘤嘤嘤哭个不停的宋伊,淡定地搂住她的腰,将她不断下滑的身体朝上搂了搂,而后抬头对今天的相亲对象谢文思说了两个字:   “抱歉。”   谢文思这辈子怕是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她脸上的笑容很勉强,什么都没说,拿着包就离开了。   周围有唏嘘的声音,大提琴的音乐好像也更加的哀伤。   时隐之并不搭理周围人的目光,他拍拍怀中人的背。   “人走了,可以起来了。”   宋伊还埋在时隐之的怀里,瓮声瓮气地继续含泪叱责。   “去正规医院至少要两千块,你要是不要我腹中的孩子了,就给我钱,快点!立刻!”   面对一位犯了戏瘾的戏精,时隐之只得叹口气,无奈地配合地说道:   “钱包给你,自己拿钱。”   下一秒,还在嘤嘤嘤的宋伊立刻伸手抓住钱包,一张一张地数起钞票来。   片刻后,宋伊将掏空的皮夹扔给时隐之,皱着眉说道:   “只有十八张,还差两百。微信转账还是支付宝?”   第11章 细辛   德盛酒店三层,涂了金粉的墙壁,装修成欧洲中世纪风格,低调奢华,金碧辉煌。普通小姑娘来了必定是要自拍个不停,发朋友圈炫耀。   宋伊不同,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数钱。   她之前已经数过一次了,但是时隐之说他钱包里面是十九张红钞票。   不得已,宋伊又再数了一遍。   重新又数了一遍钱的宋伊发现——   不得了,还真是数错了。   “那你就转一百给我吧!”宋伊将钱十九张百元钞票朝桌上一拍,蛮横的模样就像是地主似的。   时隐之拿出手机,直接微信转账了过去,他嘴角含笑,态度温柔似春风,问道:   “小祖宗,我钱给你了,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来算算账了?比如,刚才走掉的相亲对象。”   脑袋卡机的宋伊:……事情好像有点大条。   “不着急,慢慢想。我一下午的时间都有空。”   时隐之不慌不忙,甚至还叫了服务员过来开了瓶红酒。   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玻璃长脚酒杯,轻轻摇晃,红酒在杯中打转。周围还有悠扬的大提琴曲奏响,看向窗外,是N市繁华的街景。   这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头。   她明明是来砸场子的,怎么感觉像是来约会一样。   “我,我这不是怕你为难么?你看这酒店消费水平这么高,你一个年轻医生哪里负担得起?我把那个相亲的小姐姐气跑了也是为了你好,这样的消费水平你根本养不起啊!”   宋伊说谎扯淡是一流,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颠倒是非一把好手,她自己说的都快要信了。   医生薪水又不高,更何况还是年轻医生。   她确确实实是为了时隐之好才出此下策,并不是来砸场子的,嗯!   为了表示自己确确实实是出于此目的而来的宋伊,叫来服务员,提前买了六号桌和九号桌的单。   ——用方才从时隐之那拿来的两千块。   时隐之似笑非笑地望着宋伊,看的宋伊都快要恼羞成怒了,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别看了!我告诉你,我们小仙女是没有良心的!我良心一点点都不痛!”   时隐之望着宋伊,终于是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了,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道:   “知道你们小仙女都没有良心,所以怀孕了连孩子也舍得打。”   宋伊:……   人和人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真诚和爱呢?   宋伊强行转移话题:“我饿了,要吃饭。”   她早上被护工喊醒之后,早饭都没吃就配合时隐之换药,而后又马不停蹄地感到德盛酒店来,像个变态偷窥狂一样盯着时隐之和他的相亲对象,都没吃几口牛排。   时隐之没点破她拙劣的演技,顺着宋伊的意,不谈事只吃饭。   要是再追问下去,估计狐狸也是要炸毛的。   “你们这边点的也太少了吧!服务员再加一碗罗宋汤,还要土豆泥!沙拉也来点吧!”   宋伊望了眼桌上的四五道西餐,觉得压根不够,喊来服务员有点了许多来。顺便让服务员把六号桌的牛排也端了过来。   宋伊看着身材娇小,其实胃口很大,她吃完一盘牛排,还能再吃一盘子茄汁意大利面,完了还能喝汤。   等吃的差不多时候,宋伊才惊觉,好像吃的有一丢丢的多了,她望了眼对面只吃了一块牛排的时隐之,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平时不会吃这么多,真的,我发誓。”   一日三餐都很规律,从来都不暴饮暴食的时隐之淡笑,叫了服务员过来把后来加的西餐买了单,安慰宋伊道:   “没关系,很能吃苦这四个字,你已经做到四分之三了。”   拿纸巾擦着嘴的宋伊没理解,呆呆地问道,“什么意思?”   吃过饭,人体的血液会朝胃肠部走,促进食物消化。脑部供血供氧减少,所以容易犯困容易脑子转不过来。   时隐之是医生,他明白这道理,十分温和地对宋伊又说道:   “没事,能吃是福。”   宋伊:……行了,别说话。   隔壁八号桌是一对小情侣,吃完饭女孩拉着男朋友的手,甜腻腻的撒娇:   “对不起啦!我们去看电影吧!上周我是有事情的啦!”   “好好好,谁叫你是我的小宝贝呢!都听你的,咱们去看电影。”   向来受不了女生如此矫揉造作的宋伊见状,心念一动——   或许男人都爱这种嗲嗲的语气和看电影。   拿了时隐之两千块钱还破坏了相亲的宋伊,心里有些愧疚,想要和时隐之说对不起也说不出口,于是她也嗲嗲地说道:   “时隐之,要不要去看电影啊?人家请你看电影呀! ”   吃完饭正在喝水漱口的时隐之,淡然咽下一口水,微微挑眉,看了眼宋伊,道:“好。”   德盛酒店处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附近随便一处大型广场内都有电影院。   宋伊对N市不熟,方向感也不大好,随便选了一家电影院,等找到电影院时候,才发现这家电影院的自动取票机只有三个,偏偏三个都坏了,只能到前台取票。   前台只有两个取票窗口,队伍已经排的很长了。   宋伊一边排队,一边在手机上查看这个时间段合适的电影。   “时隐之,你觉得这个电影怎么样?”   时隐之低头看了眼,“主演是有名的花瓶,换一个吧!”   宋伊一看,这电影确实是著名花瓶演员主演的,只得换其他电影。   不过她查看了一下,其他电影的时间都要等到半小时以上,最近的就是二十分钟后开场的一部恐怖片。   “你确定要看恐怖片?”时隐之挑眉问道。   “嗯,之前也没看过恐怖片,正好看一下。而且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社会主义接班人,鬼怪这种东西根本不信。”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时隐之也不再多劝。快要到他们取票的时候,一对小情侣匆匆忙忙地过来,很不好意思地对着时隐之说道:   “请问能让我们插队么?我们的电影要开场了。”   那对小情侣看的电影就是之前那部花瓶演员主演的爱情片,还有两分钟电影就开场了。   宋伊点点头,能理解,答应让那对小情侣在他们取票。她低头刷着微博,正看着段子乐的不行时候,手腕突然被抓住——   时隐之带着她从排队的最前面走到最后面。   “时隐之你干什么啊!我们的票还没取呢!”   宋伊真是一头雾水,压根不明白时隐之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们让那对情侣取票,是对后面排队取电影票的人不公平。”   时隐之的话语很平静,却也不容置喙。带着让人镇定的气息,叫人不自觉信服。   本是有些暴躁的宋伊,听到时隐之这话,也只能嘟囔两句。   “你简直就是读书读傻了,脑子都迂了!”   任由宋伊抱怨,时隐之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并不多解释。   读书人不是迂,是所受到的教育和社会大众出现了差距,他想要利用自己的知识力量改变这个社会。哪怕紧紧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为,也是内心一直坚持的信仰。   善良和脑残只有一步之遥,迂腐和正义也只有一步之遥。   网上有这么一波人。水污染时,他们去国外买水;地沟油时,他们去国外买油。   但是当有人为水污染、地沟油事件发声时候,他们却还要劝不要太激进,毕竟我们的国家是很和平的,中国人以和为贵,什么事儿非得闹的这么难堪呢?   没事儿劝人善良的人,按网上的说法来,大部分都是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读书读的好,日后并不一定能赚更多的钱。   读书,给的是人明辨是非的能力,坚持底线的勇气,以及更高的眼界。   重新排队取票所花费的时间也不长,五分钟后宋伊和时隐之便取好了票,检票入场。   电影名叫《一座孤岛》,讲述的是一群人为了山上的宝藏去冒险的故事。主演都是港台实力派演员,制作班底也很有名气。   宋伊和时隐之买票的时间比较晚,只有最后一排还有位子,他们到了7号厅找到位子坐下后,等了几分钟广告,电影便开始了。   故事的开头还算温馨,只不过才过了十分钟,恐怖片的感觉就出来了。   配角在门后看到了炮灰同伴被杀死的场景:   炮灰的脑袋歪到一边,肚子上突然破开一个口,一只手伸进他的肚子里,不断搅拌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有肠子从剖开的口子中慢慢滑了出来,半晌那只手才掏出了一颗心脏来。   电影的配乐就很叫人毛骨悚然,场景也足够刺激。   电影院七号厅内,已经有好几个女孩子受不了窝在男朋友的怀里了,尖叫声此起彼伏。   时隐之没觉得有多恐怖,他只是觉得这部电影的制作还不够精细。   刚才那具尸体剖开的位置明显不对,右上腹是肝脏。而且那只突然出现的手明显没有伸的太深,按理抓不到心脏。而且那颗心脏也太假,明显是猪的心脏。   望了眼旁边明显强撑着的宋伊,听到她嘴里小声地嘀嘀咕咕着什么。   时隐之凑近了些,终于听清楚宋伊嘴里重复的几句话是什么了。   “物质决定意识……爱党爱国爱人民,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友善……”   第12章 川芎   震惊!N市某电影院七号厅内,国际知名画家宋伊竟对隔壁男子做出这样的事!   被恐怖片吓到哭爹喊娘喊出海豚音的宋伊,在看到一半电影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哭丧着脸,抱住时隐之不敢看大屏幕。   并且声泪俱下的发誓:   “卧槽,我他妈下次再看恐怖片我就是傻,逼!”   情绪完全失控的宋伊已然影响到周围人的观影,时隐之低声和周围人道歉后,搂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宋伊出了电影院。   而此刻,距离宋伊买电影票时,立下的豪言壮语不过才四十分钟。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被恐怖片吓的要跪下来喊爸爸。   “现在好点了没?”   电影院外面有一家奶茶店,时隐之买了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加了好些布丁进去,放在宋伊的手里。   眼泪终于是止住了,但是心灵的伤害已经造成。   宋伊吸了吸鼻子,红着双眼,缓缓点了点头,没说话。   看模样,是真的吓傻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快要到下一部热门电影放映时间了。   时不时有小情侣从身边经过,时隐之甚至还听到有女生对着男朋友说:   “千万不要像那个男生一样惹女朋友生气,长得再帅也不行!”   甚至还有些人经过时拍了照片,也不知道把相机的声音关掉。   “要不然换个电影看吧!正好缓解缓解你心情。”稍微等了些时间,让宋伊自己心情平缓下来,时隐之提议道。   缓过那股恐慌劲儿后,宋伊感觉好多了,也晓得自己方才有多丢人。   明明是自己请人看电影,临开场前还打了包票绝对不害怕,结果打脸来的这么快。   宋伊点点头,也觉得应该换个电影来看。   她拿出手机,重新选票。   十分钟后,宋伊和时隐之又一次检票入场——   五号厅,动画电影《小绵羊历险记》开始播放。   坐在一堆三四岁小朋友和家长之中,宋伊和时隐之不可谓不突出、亮眼。   国产动漫这两年发展的很好,不过毕竟动漫都是针对儿童看的,成年人看了只会觉得幼稚。   时隐之以为宋伊会选爱情片看,没想到选了部动画片,还是专门针对三四岁儿童的电影。才看了两分钟,他就看不下去了,简直是把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而坐在一旁的宋伊,同一群三四岁的小朋友一样,开心地大笑,笑容干净且纯真。   一个半小时后,完全忘记恐怖电影剧情,只记得弱智动画片的宋伊,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出了电影院,奶茶也喝的光光。   时隐之在后面跟着,问道宋伊,“开心了?不害怕了?”   宋伊回头扬起大大的小脸,用力地点头,“嗯!”   “回去吧!我送你。”宋伊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时隐之看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宋伊就像是个小太阳,浑身充满着正能量。   她见过黑暗,见过龌龊,狼狈过,跌倒过,但不管是她的画里,还是眼睛里,永远都是亮晶晶的,充满着光芒。   有些人天生乐观,说的直白点,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宋伊也算在此列。   前一刻还被恐怖片吓的哭爹喊娘,后面就和个小屁孩似的,看个动画片还能笑的咯咯叫。   “我开车过来的,不用你送啊!”   宋伊摆摆手,她现在心情很好,笑的就像是一朵迎风朝阳的向日葵,傻乐傻乐的,没心没肺。   时隐之没强求,“行,下去看看你那辆粉色汽车还在不在。”   二十分钟后——   宋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辆骚包粉色奥迪被拖走了,原因是违停。   “叮”!   时隐之的手机有新的短信,是来自N市交警某支队的感谢信息:   您在十二点零七分举报违停车辆苏A98777已经被拖走,感谢您的举报!祝您生活愉快,事业顺利。   “停在路边是违停么?不可以么?”   宋伊一脸懵,她以前也停过路边,不过顶多受到违规短信,像今天这样车都被拖走的还是头一回。   时隐之淡定地看了眼短信消息,而后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当然不可以,科目一看来是都忘光了啊!况且你这辆车被你漆的这么粉色,过于引人注目。”   引人注目到时隐之才到德盛酒店,就看到宋伊这辆骚包的粉色奥迪车,并且顺手举报了。   没有车,现在又是下班高峰期,宋伊也不愿意挤地铁和公交,那么最好的选择便是让时隐之送她回酒店。   宋伊不懂车,她当初买车的时候也是全权委托了吴语。这会儿她看着时隐之的车,半天都没认出来图标。唯一能确定的是,绝对不是大众。   想想也是不容易,一个年轻医生,薪水没多少,能买到车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是多好的车呢?估计连大众都不如。   抱着对时隐之的同情,宋伊拉开了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别说,这车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是里面的椅子还很不错,皮挺软的。   宋伊顺手拍了两下座椅,心里暗暗决定,等她下次生病找时隐之看病,一定要送一辆好一点的车给他做诊金!   时隐之也坐在驾驶位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辆迈巴赫在宋伊的眼中连大众都不如……   “安全带怎么不系?”   宋伊坐在副驾驶位上就开始刷手机玩挖金矿小游戏,完全不知道要系安全带。   “没找到,你这车的安全带和我车有一点不一样,我捣鼓不起来。”   纯粹是嫌弃勒的慌,不想系安全带的宋伊,找的理由也很拙劣。她眨着星眸,一脸无辜地望着时隐之,还怂恿地说道:   “没事儿哒!相信我,交警哪里有这么多时间一个个看有没有系安全带?被看到了就罚款五十的事儿,我给你钱!”   信宋伊的鬼话就真的见鬼了,时隐之没多啰嗦,探过身,拉出安全带要给宋伊系上。   时隐之的手拉着宽长扁平的黑色安全带斜着绕过宋伊的胸前,他的脸靠的很近,近的宋伊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体温。   只要再向前面靠近一点点,就能碰到额头,碰到唇。   宋伊的脑子忽然有些乱,她低头望着时隐之的脸,只觉得睫毛好长,眼睛真漂亮,唇色也好看,想要亲……   “咔”的一声,宋伊的安全带系好了。   “怎么了,车里很热么?耳朵怎么红了?”   时隐之退了回去,给自己把安全带系好,偏头瞧了眼宋伊,却看到发丝掩映下的耳朵红的厉害,尤其她今天还带的是透亮的音色耳钉,更加衬托的耳垂鲜红欲滴。   他低声笑着打趣,宋伊的耳朵却更加的红了。   伸出双手捏了捏红彤彤的耳朵。像是投降似的抱住自己,宋伊有些羞愧,不敢抬头直视时隐之,她刚才竟然对时隐之起了这么歹毒龌龊的心思!   时隐之这么神仙!怎么可以亵渎!   “咳,可能是太热了吧!刚才走路边走过来,太阳有点大,我比较怕热。”   干咳两声,宋伊装作真的很热的模样,开了车窗,拿着一张报纸来回掀。   适可而止,才能更进一步。   时隐之深谙此道,他扬着笑,将车开出了停车场。   车开出市中心后,时隐之便不断加速,风从外吹来,宋伊的长发不断飘舞着,有一小截飘到了时隐之的脸颊上,丝丝柔柔的。   面上有些痒,不过更多的是心痒难耐。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啦!”   安静的气氛中,宋伊的手机铃声异常响亮,也异常的尴尬。   宋伊咳嗽了两声,立马接通了电话。这个手机铃声她设置的是专属于吴语的,听着也有些弱智,被外人听见了总觉得丢人的厉害。   “喂,怎么啦吴姐。”   “你还知道叫我啊!瞧瞧你这都是干的什么事儿啊!微博都上热搜了你知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吴语明显是处于极端暴躁状态,就算是手机听筒模式,声音也大的和开了免提一样。   宋伊还处于事外,她之前一路都是在玩挖金矿的小游戏打发时间,没去刷微博,根本不知道网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我怎么又上热搜了?”   “你昨天才被人刺伤住院,今天就出来和漂亮男人看电影,还哭的和死了爹妈一样,被路人这么一拍,发到网上去。你说你是不是活该热搜?”   若不是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理智,吴语都想要好好敲打敲打宋伊了。   她能不能有点国际知名画家的自觉性?出去看电影就不能带个口罩帽子什么的么?   继续听吴语骂下去也没用,宋伊按了电话点开微博,热搜第九条:宋伊, 电影院。   点开热搜一看,第一条便是她坐在椅子上哭的稀里哗啦,旁边是捧着奶茶的时隐之。   底下的评论除了一刷水的怀疑她住院消息的真假外,最多的便是猜测宋伊旁边的漂亮男人是谁。   外界的评论其实对宋伊的影响不大,不管好名声还是坏名声,艺术界最怕的就是没有名声。   黑红也是红,总比小透明的好。   宋伊默默地刷着评论,冷不丁便看到一条热评,底下回复还不少。   “两个人看着好登对啊!颜狗跪求两人结婚!”   第13章 菖蒲   结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宋伊的微博简介就是:不婚族的画师日常。   想要她结婚,可能程度大约等于白天见鬼。   “事情很麻烦?”   吴语的声音实在太大,时隐之也听到了。他见宋伊一直低头看微博不说话,以为事情已经很糟糕了。   是他警惕心太低了,在电影院被拍的时候就应该联想起来才对。   “不麻烦,现在搞艺术的和娱乐圈的演员明星一样,需要热度。”宋伊摆摆手,示意时隐之不必担心。   其实今天这事儿并不大,比起才进圈子不久被人说抄袭画作的时候要小的多了。   也不知道吴语最近是不是到了更年期,这么点小破事也能气成这样,是时候给她买点菊花茶清热降火了。   “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宋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时隐之也摸不清楚到底事情是真的没什么,还是她在粉饰太平。   车速越来越快,风像是大海里汹涌的波涛一样,赶不及地冲进车窗。   风大了,有些凉了。宋伊将披着的风衣裹了起来,手机放进包里,歪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红灯闪烁,等着过马路的行人穿过斑马线而走。时隐之的车停在白线前,等着绿灯跳回。   “如果方便的话,三天后去真免堂拿一下祛疤膏。不方便的话,给个地址,我给你寄过去。多喝水,多运动,加速新陈代谢,才不容易留疤。”   从徐教授那拿的祛疤膏,三天后快递应该就能到了。时隐之下周三正好在真免堂坐诊。   祛疤主要还是靠着皮肤的新陈代谢,外在的顶多是辅助,多喝水多运动都能加速身体的代谢。   “有空的,画展已经开始了。没什么可以让我操心的。”   宋伊被时隐之的话拉回了思绪,偏过头对他浅浅一笑,勾起一双眼,有些不怀好意地继续追问道:   “哟,时医生你对人家这么上心,真的好感动哦!”   时隐之:“尊老爱幼,人人有责。”   宋伊:……她并不想要继续追问,到底她是老是幼了。   行人都过了马路,红灯也跳到了绿灯。时隐之松开手刹,轻踩油门,很快就过了红绿灯。   宋伊住的酒店在仙林大学城附近,时隐之把人送到的时候,吴语就在酒店门口等着。   帮宋伊解开安全带,按了车门解锁键,时隐之忽然提醒道:   “下车了,小朋友。”   声音低低的,带着点点宠溺,和家长同小朋友说话时一样。   宋伊一愣,转过神来便笑的颇有些得意,满脸傲娇地望着时隐之,“哦”了一声。   像是一只高贵的波斯猫,得了便宜还卖乖。   尊老爱幼,人人有责。   宋伊是小朋友,得要好好爱护才行。   不过,宋伊面上的得意神采维持不到一分钟,一下车,她便被吴语给拉着训斥了两分钟,口水星子喷了一脸。   “你先走吧!”   宋伊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来,淡定地擦了擦脸,将吴语喷过来的唾沫星子抹掉。神情淡然,姿态从容。   “走什么走!留下联系方式!”   “啪”的一下用力打了一下手提包,吴语指着时隐之便赶不及地挡在车前,不让人走。   从车窗外递过去一张名片,吴语的态度有些强硬,看着时隐之的眼神就像是一只护崽的狼。   “要是后续有什么需要澄清的,希望能行个方便。”   时隐之微微颔首,也递出去一张名片,“自然。”   酒店门口,车停留的时间不能太久,时隐之将宋伊送到之后便驱车离开。   “别看了!人都走了,车屁股都看不到一个,还跟个望夫石一样瞅。”   吴语拍了宋伊一下,实在是受不了这小姑奶奶想一套是一套的行事作风。   刚刚只是习惯性发呆的宋伊:……   “别瞎说,我和时隐之什么都没有。”   吴语瞥了眼宋伊,没解释没说话,眼神里充满了不相信。   都多少年的合作搭档了,吴语要是真信了宋伊的鬼话,就真的见鬼了。   酒店门口不是谈事儿的地方,刷了饭卡到宋伊的房间后,吴语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同宋伊问话。   “这事儿处理起来不难,但前提是你要先告诉我那个时医生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医患关系。”   “给老娘放屁呢啊!医患关系你跑着和人家看电影?还哭的那死样?和我还嘴倔,是不是忘记我可以查你的消费记录啊?”   三十秒的思想斗争后——   屈服于恶势力的宋伊,将今天一天干了啥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清楚了,一点底都没留。   “你丫这不是看对眼了我跟你姓!堂堂国际知名画家竟然还能做出破坏别人相亲的事儿!宋伊,胆子不小啊!”   吴语本来以为两人顶多就是暧昧期,看看电影什么的也就算了。   万万没想到宋伊这小姑奶奶竟然跑过去砸人家相亲的场子,问题是时隐之竟然还配合了!!   看起来似乎是成人男女之间的互相暧昧,不过细究起来,似乎又是宋伊单方面的倒追一样。   “和我说实话,你对那个时医生到底有没有意思?公关要趁早,别到时候真影响了你在国内的风评,下一次画展的时候你就等着哭吧!”   宋伊抓了抓头发,被吴语逼问的有些烦躁。大字型摊开在软绵绵的大床上,很想要逃避。   她做事向来冲动,今天也是如此。   细细追究起来,似乎她宋伊根本没有一点半点的理由去破坏时隐之的相亲,更别提后来她还被恐怖片吓的抱着时隐之哭。   冲动真是魔鬼。   “没有,我就是怕他不给我换药,所以想要砸场子,后来看电影就是想要补偿他。”   吴语望了眼将头埋在枕头里装鸵鸟的宋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别人不熟悉宋伊,她还不够了解么?   如果一开始真的只是嫌弃护士丑所以让时隐之来换,那何必不找一个漂亮的护士来换?   再说了,现在男护士也多了,英俊的也不少。   旁观者清,而宋伊是“身在庐山不识真面目”,还自欺欺人呢。   “行啊!你对时隐之没意思最好,我去发公关了。”   “嗯……”   宋伊的声音闷闷的,从枕头底下传出来。   她真的真的只是因为看时隐之太漂亮了,浑身充满了仙气,所以才想要调戏一下,勾搭一下。她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二十四岁少年成名却一直母胎单身的宋伊,觉得头有点秃。   晚上七点整,宋伊的画作代理人吴语在微博上发了一条澄清消息,一下子就又被送上了热搜。   首先感谢各位关心宋伊的朋友,来报个平安。宋伊的伤势不严重,只是皮肉伤,但是为了以防有其他没有检查到的伤口,我们还是决定留院观察了一天。此前网上关于宋伊重伤入院的不实言论,皆为谣言。   另外,艺术家的感情总是格外丰富,对于男女感情也更加看的开。宋伊小姐今日下午只是和友人一起看电影,并没有恋情发生,请大家相信,宋伊小姐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通告内容简洁明了,一下子把这两天关于宋伊的言论都给回复了。   吴语发完通告后,又联系了不少知名微博大V帮忙转发,找了一波水军来,好不容易才把宋伊下午被偷拍到的那条热搜给降了下来。   忙活了半大天,吴语也累了,在浴室里面洗了个澡出来,打开手机查看了下微博情况——   “我的亲娘祖宗!”   微博上不知道为何有不少大V发送关于宋伊的话题,都是用的统一话题“扒一扒天才画家宋伊的成名史”。   而内容消息都是一刷水的为拉金·贝内特洗白。内容看似真实,其实根本拿不出多少证据来。   甚至还有人扒出了宋伊的家世来,拿宋伊的家世说话。扬言宋伊根本没有多少真材实料,其实都是借着名画家母亲和有钱父亲的势,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这一看便晓得是针对宋伊来的,而且这人对宋伊的了解程度还很高。   好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连画圈里老人都不一定清楚透彻的事情,竟然都被这个人扒出来了,说的还挺有理有据的。   这样的手段和路径,同许多年前宋伊被污蔑抄袭时候一模一样。   吴语的路子广,她第一时间便要联系撤热搜。正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宋伊的电话打了过来,吴语以为宋伊是害怕了,才接通便安慰。   “别慌,一切有我呢,你睡你的美容觉吧!”   电话那头的宋伊翘着二郎腿,浏览着微博消息,面上却并不见慌张。   “又不是我做亏心事,我慌什么。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要让吴姐你不要着急撤热搜,这样反倒显得我们欲盖弥彰。留着,等着打脸用。”   吴语也明白这个理,“你就不怕到时候一张嘴说不清,反倒被泼一盆子屎尿?”   宋伊嗤笑一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看夜景。   “拉金都穷困潦倒这个份儿上了,还有钱做飞机到中国来看我的画展,背后没人我是不信的。”   “再说了,我宋伊,还真没怕过这档子破事儿。”   第14章 龙葵   时家今天的晚餐有些冷淡,时幼妍没回来,连带着宝贝外孙时滚滚也没了身影,时父下午便上了飞机出差去了。餐桌上只剩下时母和她沉默寡言不喜开口的大儿子时隐之。   刁宝瑞女士有些食不下咽,抬头看了好几次儿子,怎么也不明白,为何看着如此有素质有担当的儿子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简直是泯灭人性!   微信上,谢文思发过来的一长段文字,详细地说明了此次相亲的过程。其中遣词造句无一不精良,看似委婉,实则直接点出了她儿子时隐之人渣的本性。   刁宝瑞教授搁了筷子,决定要同大儿子来一次促膝长谈。   搞大人家小姑娘肚子了,竟然还一声不吭的,甚至还让人家小姑娘追到相亲现场来。   大家评评理,这像话么?   好歹也要明媒正娶抬回家,生个胖娃娃才对啊!   “妈妈对你的私生活从不干预,但是这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丝毫担当。”   刁宝瑞教授义正言辞,甚至还敲了两下桌子表示严肃。   几天做饭的阿姨盐有些放多了,西红柿鸡蛋汤虽然鲜,但是太咸了些。时隐之只喝了几口便放了勺子,夹了个清炒四季豆,味道倒是不错,脆而鲜嫩。   他抬起双眸望了眼满脸恨铁不成钢但是内心窃喜又掩饰不住的刁宝瑞女士,内心波澜不起。   “妈你如果说的是今天相亲发生的事情,那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你不用解释!做了渣男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你必须对人家小姑娘负责!对人家小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拿起筷子重重敲了碗,刁宝瑞女士气的都想要打人了。   真是的,老时什么时候出差不好,偏偏这时候!她想要找人帮衬一下都没有!   时隐之:……   刁宝瑞教授见儿子沉默不语了,以为是知道错误开始反省了。于是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开导,苦口婆心。   “妈妈从小就和你们说,不成材要成人!你看看你做的事儿,还是个人做的么!那个姑娘的名字叫什么,妈妈现在就打电话过去,替你赔礼道歉。”   显然时隐之的沉默只会让刁宝瑞女士脑补的越来越多,情况也会越描越黑。   时隐之单手撑着额头,微合眼睑,无奈地叹了口气。   “叫宋伊,是个国际有名的画家。之前是我的病人,她和你儿子什么关系也没有,肚子里也没有孩子。”   一句话解释清楚,没有多余的废话。   听完儿子时隐之的解释,下一秒刁宝瑞女士立刻便拿出了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宋伊两个字。   五分钟后——   “儿子,这是你吧?”   刁宝瑞女士点开一张大图,径直放在时隐之面前,语气极为失望。   “你瞧瞧你,对妈妈都撒谎。孤男寡女的一起去看电影?你还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   又叹了口气,时隐之端起那碗西红柿鸡蛋汤来,一口喝掉,突然感觉也没有那么咸了。   “妈,相信你儿子,今年肯定和你要户口本。”   “!!好!!”   刁宝瑞教授一口应下,喜滋滋地便去发微信给时父去,汇报这一感人的消息。   应付完了自家母亲大人,时隐之才算得了空。   他习惯性地走到楼上书房,准备浏览最新的论文期刊。   食指已经放在电脑的开关键上,突然又收了回来。   文献论文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何必着急这个时候?   时隐之关了书房的灯,拖着棉拖鞋走向自己的卧室。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博页面。   片刻后,向来面上神情淡淡的时隐之终于出现了些不同的神情。   “我就说嘛画家都是经过数年的磨砺,哪里有才二十出头的画家?”   “你看她前几天被刺,分明就是皮肉伤还搞的很严重似的去住院,不就是炒作么?”   “画展我带着我儿子看过,根本不怎么样,还没我儿子画的好,都是些不知所谓的涂鸦。”   ……   网上总是有些自诩正义的键盘侠,踩他踩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殊不知完全是被营销号给带了节奏,在根本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便攻击诋毁其他人。   自以为在网上言论自由,谁也不能顺着网线抓到他,肆无忌惮。   其实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蹦跶的再厉害,也无人观赏。   灯光撒在时隐之上,给他罩上一层淡淡的光。   黑白主调的卧室内,连一点暖色调都没有。时隐之的卧室和他的人一样,板板正正,一丝不苟。整个卧室,除却一张大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沙发,竟然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家具。   沙发是浅灰色的,不大,只够两个人坐,一边还放着米白色的抱枕。   时隐之坐在沙发上,他想了又想,还是点开了微信,难得的在对话框里打出一长串的话来。   安慰人的话时隐之不太擅长,但是他怕他如果现在不安慰,明天宋伊就会抱着他痛哭流泪,擦着鼻涕诉说着网上对她的不好言论。   仙林某五星级酒店贵宾套房内,镶金边的被子,两米宽的软塌大床,屋内最中央处还挂着一盏水晶玻璃吊灯,偏黄色的灯光洒在金色主调的房间内,好像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暖洋洋的气息。   正躺在床上美滋滋地刷着网友对自己的评论并没有半点生气现象的宋伊,手机微信突然显出提示来了新消息。   她点开一看,竟然是时隐之的消息。   “吸烟的人看着同正常人一样。但是他的肺内纤维就像是被火烧过的森林,没有任何生机,而正常人的肺内纤维看着就像是麦浪,充满生机与希望。   从医学上来讲,任何一个慢性病都是不治之症。而网上许多人都得了‘没良心’这种慢性病,所以不要太在意。”   很长一段话,前面一大段宋伊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最后一句,她才瞬间明白。   宋伊嘴角不自觉地得意上扬,紧接着便是忍不住地笑出声,再之后整个屋内都能听到宋伊疯了似的大笑。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时隐之竟然会发消息关心我唉!!!   抱着枕头在床上来回滚了好几次,像个疯子似的蹦蹦跳跳撒泼打滚,宋伊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她在对话框内敲敲打打编辑了许久,又总觉得不妥当,删了重来。   一直守在微信界面的时隐之就看到微信提示“对方正在输入……”   然后,没有了。   等了半天一条消息也没发过来。   时隐之想,或许是宋伊太伤心了,编辑消息都不知道该发什么过来。   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不慌张?   他没多想,便点了微信通话。   “叮叮叮”,微信页面突然跳出来通话提示。   “哎呀我的天呐!时隐之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   宋伊握着手机好像是握着黄金一样,宝贝的不得了。她将脑袋蒙在被子里,傻乐地偷偷笑。   好不容易笑的尽兴了,她才伸出一根指头来,按下绿色的接听键,接着又按下扬声器。   宋伊有些小遗憾,为什么时隐之打过来的不是视频通话?   “宋伊,你还好么,网上的评论你暂时不要看,为这些人伤心不太值得。”   时隐之的声音低低的,音色很好,就像是那些唱着日式情歌的歌手,一听便忍不住怦然心动。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时隐之竟然以为自己会伤心!!   宋伊内心狂笑,眼珠子一转,忽然右手用力地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很快雪白的大腿上便有了红肿的痕迹。   疼痛很快带来了悲伤的情绪,宋伊的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呜呜呜……”   宋伊很早的时候就研究过如何哭才最美,如何控制声音才会更加惹人怜惜,看了无数遍“仙女落泪”的视频,想不到第一次实践就用在时隐之身上了。   而电话那头的时隐之看不到宋伊的神态,只听得见手机里传来的啜泣声。   低低的,像是小兽的呜咽,想要忍住不哭想要故作坚强,断断续续的抽噎。   哭的叫人难受,叫人心疼。   “别哭了,哭了就变丑了。”   时隐之有些慌乱,听到宋伊的哭声很是笨拙地安慰着。   他听过女学生考试不及格的痛哭,看过妹妹时幼妍在机场时候的无声哭泣。但是没有哪一次,比宋伊哭更加时隐之难受。   难受的心都纠起来了。   难受到只要宋伊说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变丑就变丑!他们都说我是蛇蝎心肠!我都难受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都没有人给我一个抱抱!”   手机那头的宋伊哽咽着声音,又气又恼怒。听着就叫人心疼不已。   “我给你抱,听话,别哭了。”   吗啡是阿片类□□,被誉为上帝送给人类最好的礼物,药理作用广泛,最能止痛。   时隐之想,为什么上帝没有送给人类能够止哭的药?   如果有的话,他想要现在就喂给宋伊吃。   第15章 景天   棕褐色的木板地面上,跪坐着一名楚楚动人的少女,她可爱、迷人又善良,就是哭的有点悲切难耐。   “呜呜呜……我就知道时隐之你对我最好了,我明天就想要和你见面!我要抱抱!呜呜呜……”   听到时隐之难得的安慰,宋伊受到了鼓舞,又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哭的更加卖力了。   甚至还“哒哒哒”地跑下床,抽出纸巾来擤了鼻涕。   当然,擤鼻涕也是很优雅,声音不大,姿态端庄。   “那好吧!我明天到实验室找你,呜呜呜……嗯嗯,晚安啦!谢谢你了,时隐之。呜呜呜……”   伴随着呜咽声,宋伊按了红色键挂了电话。   通话一结束,她脸上的泪珠立刻便停住了,原本下扬着的悲切无比的嘴角一点一点地上扬,弧度越来越大。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隐之也太好骗了吧!!!   这么容易就答应和我明天在实验室见面!!!还要给我抱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甚至能看到暴露的牙龈。   栖霞区仙林大学城某五星级酒店贵宾套房内的宋伊,此刻急需救护车来抢救——   已经离疯不远了。   次日中午,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很适合坐在街头的咖啡厅,打着哈欠,看来往行人,逗一两只小猫。   宋伊也打了个哈欠,终于从软绵绵的大床里伸出一条胳膊。   她昨天晚上太兴奋了,一个人傻乐到凌晨还睡不着,幸好今天没有睡到下午才起来,还是一如往常中午时候美美哒醒来。   照了镜子,仔仔细细地将每个毛孔都放大了细看。   很好,没有任何瑕疵,今天也是美美的一天。   她打开手机微信,喜滋滋地查看有没有消息。   ——没有一条消息。   都已经中午了,时隐之也不关心一下她到底来不来,要不要抱抱。   “呵,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将手机朝床上一扔,宋伊冷哼一声。   时隐之不发消息难道就不去么?怎么可能,她宋伊可是言而有信的诚信人,说好了要抱抱就一定要抱抱。   死活都得要抱抱,不抱不行。   打定了主意,宋伊洗漱完便开始化妆,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美的让时隐之记住。   若是别的专业的女生可能会觉得化妆很难,不过宋伊就是个画画的。对她来说,化妆不过是将画布换成了自己的脸,颜料工具也换成了各种化妆品而已,简单的很。   拿出化妆包,宋伊翻翻捡捡便开始化妆。   防晒霜、妆前乳、遮瑕、粉底液、定妆,平时只需要两分钟搞定的底妆,她今天磨蹭了十分钟才勉强满意。   再拿眉笔开始画眉,宋伊的眉形其实很好,不需要过多修裁便很好看,长度刚好,也不过分浓密。不过她天生爱美如狂,总是精益求精,用了染眉膏后还上了眉毛雨衣。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宋伊的窗户显然比常人要更宽敞更明亮。   她脸小,眼睛却很大,黑白分明,眼珠和眼白的比列刚刚好,眼尾拉的很长,新月型双眼皮衬托的她双眼更圆,笑起来宛若一个小月亮。   上了眼影,又画了眼线,宋伊拿着睫毛膏便开始细细地刷起睫毛来。   说起来,她的睫毛虽然长但是不够浓密,不像时隐之的睫毛,长且浓密,就像是一把乌黑的小扇子放在眼睛上,一眨眼,就能掀起一阵风来。   结束眼妆后,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宋伊抓紧时间打了腮红,连唇线笔都来不及用便涂了口红。   她记得N市中医药大学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是十二点二十,若是去的太迟,时隐之出了实验室找不到人就不好了。   再说了,她今天打扮的这么美,当然还要和时隐之一起吃午饭才对。   而此刻,被宋伊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时隐之正一心投入在实验中,为祖国的医学事业奉献青春。   最近实验项目的进展不是很顺利,之前的仪器问题解决后,现在又面临药材问题。   麻黄是呼吸科常用的药,性温,味辛、微苦,功效发汗散寒、宣肺平喘、利水消肿。许多肺部相关的疾病都需要开到麻黄。   时隐之的实验项目是和肺部肿瘤癌症有关,麻黄的用量不少。   但是在普通药房里,因为麻黄可以提取制成□□,超过五十克的麻黄是根本开不出来的。   他之前已经和药厂联系过,拿了不少麻黄过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完了,还得去开证明再拿才行。   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间会变得格外快,听到下课铃声的时候,时隐之才惊觉已经十二点二十了。   “时教授,您不去吃饭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时教授亏了身体,我们整个实验室都没法进行革命了。”   时隐之带的研究生陈茹颜俏皮地打趣着,她长的漂亮,连做实验时候头发都是披散着,画了妆来。   “没事,你们先去吃,我还不饿。”   时隐之和学生关系一向都很好,平日里也不会太过约束,实验室的出行时间也没有规定,都是靠自觉。   他翻了微信消息,知道宋伊已经来了,得等着这个小祖宗才行。   闻言,陈茹颜甜甜地笑了,脱了白大褂放在椅子上便下楼去食堂吃饭。   等电梯的人有些多,她觉得麻烦还是跟着人潮慢慢走下楼梯。但是万万没想到,在楼梯口她竟是遇到了上次那位把感冒当成绝症的患者。   网上讨论了许久,热搜都挂着好几天了,陈茹颜自然是晓得宋伊的真实身份了。   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看着宋伊问着来往的学生“实验室怎么走?”   嘴角划过一个冷笑,陈茹颜是真的瞧不上眼这种女人。   踩着高跟鞋,慢慢走到宋伊面前,一副施舍者的模样,高高在上。   “宋伊女士,你是找时隐之教授的么?”   正揪住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问方向的路痴宋伊闻扭头看了眼,寻思了好久终于想起来,这个女生好像曾经见过。   在真免堂的时候,好像是坐在时隐之旁边,大约是他的学生。   同样是女生,宋伊对女生之间细微的感情变化很敏感,眼前的这位从眼到鼻孔,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一句话:   老娘讨厌宋伊!   巧了,对这种人,宋伊也是真他娘的讨厌。   “是的啊!你能带我去么?我不太找得到路。”   低眉顺眼地请教着,宋伊眉眼弯弯,笑容亲切无比,甚至还微微歪头,浑然一副“老娘就是俏皮美丽纯良无知的小可爱”模样。   楼梯口来往的学生很多,并不方便交谈。   陈茹颜微笑着点头,态度温和地对着宋伊说道:“现在是中午下课时间,下课的学生很多。我们到那边谈,正好我也有话想要问一下宋伊女士。”   宋伊望了眼陈茹颜手指的地方,发现是个小角落,来往的学生很少。   像是小白兔似的没心机,宋伊点点头,怯生生地说道“好啊,都听你的。”   陈茹颜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果然是和网上说的一样,是个靠着家族庇佑出名的小公主,一点城府也没有。   中午下课的高峰期其实只有大约五分钟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段,来往的学生便少了很多。   将人带到楼梯口的小角落边,陈茹颜便决定要好好给这位娇气无理取闹的小公主上上课,教她做人。   得叫她晓得,地球不是绕着她转的,不是所有人都得宠着她。   “宋伊女士,我想请你不要在缠着我们时隐之教授了。他上了热搜,没两天说不定就要有校领导约谈他了。”   一段话说的义正言辞,好似是在设身处地的为时隐之着想。   宋伊垂下小脑袋,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好像是在哭,其实是憋笑的厉害。   这都8102年了,怎么还有这种神奇的存在?   她六岁就不玩这些无趣的小把戏了。   陈茹颜以为宋伊被她说的要哭了,心里涌现出一丝愧疚感,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她加紧话头继续刺激道:   “我在网上最近看到一个段子。配一把钥匙三元,三把钥匙十元。宋伊,你配么?”   哎呦呦,不得了不得了,这可不是损她配不上时隐之么?   宋伊抬头,星眸璀璨,笑的眼中都有了泪水。   “真是巧了,我最近也在网上看到一个段子。我是个算命的,你算什么东西?”   陈茹颜的脸一下子通红,她没想到竟是被一个没脑子的贵小姐戏弄了。正是准备出言反击的时候,突然看见宋伊忽然跪倒在地。   宋伊双目陡然间蓄满泪水,捂住肚子,声音有些凄厉地冲着楼道边喊道:   “我知道你们师生情谊好,你暗恋时隐之我也能明白,但是你何苦要为难我一个怀孕的人!”   “时隐之你救救我们的孩子!我肚子痛!”   陈茹颜尚未明白是什么个情况,下意识地顺着宋伊手臂的方向望去,而后面色一下子变的惨白。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时隐之。   第16章 紫苏   中午下课时间,外面都是学生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欢快声音,楼梯口的这处小角落却是出奇的安静,只听得见宋伊小声地啜泣声。   陈茹颜长这么大,还真是从来没想到过电视剧里面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恶毒女配在和女主说话时候突然可怜兮兮地捂住一边脸,而后男主便突然现身。   这种感觉很奇特,却也让她有种莫名的快感和喜悦。   照着这样的发展,她才是女主。和时隐之教授先产生误会,而后解除误会之后,便能永远在一起,而恶毒女配都会得到凄惨结局。   一步步从楼梯上走来,时隐之不需要判断都能猜的到是什么个情况。   他瞥了眼自己的研究生学生,眼神有些冰冷。   而后径直走到宋伊面前,单膝跪下,一只手搂住宋伊的腰,一只手从她的腿弯处绕过,将她整个打横抱起。   “时教授,你听我解释,我根本没有碰她,是她自己倒地的。”   虽然心里有预感是这样的场景,但真正看到的时候陈茹颜依旧还是无法接受。她很委屈,双眼很快便蓄满了泪珠,盈满眼眶。   她喜欢她的导师,单方面喜欢了很久。   她知道现在还配不上时教授,所以就像是一只未成年的老虎崽子,只能通过威胁任何想要接近时隐之教授的女人,让她们自己退出。   等她足够优秀的时候,她想时教授一定不会拒绝她。   陈茹颜一直这样坚定地相信着,甚至为了这个目标每天都在努力奋斗。   她是实验室里来的最早走的最晚的学生,节假日从不回家,都窝在图书馆认真复习学习,国家奖学金她今年也拿到了,是所有人眼里才貌兼备的好学生。   可是为什么时隐之教授就是看不到她呢?为什么眼里只有那个宋伊!   甚至还有了共同的孩子!   而此刻,被陈茹颜恨的咬牙切齿的宋伊,正双手紧紧地抱住时隐之,将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地呜咽。   “时隐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想要抛弃我和这个人在一起了?”   一番话又是埋怨又是委屈,宋伊抬起脑袋,睁着一双湿漉漉如同小奶猫的双眼,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陈茹颜,神情委屈巴巴。   脑子里好像突然有了昨天宋伊哭泣时候的画面,时隐之凝视着宋伊的双眼,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没有,我最喜欢你了。别哭了,小祖宗。”   “不行!你还没交代清楚你和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她刚刚还问我,说在网上看到一个段子。三元一把钥匙,十元三把,问我配么?!”   宋伊不依不饶,有了时隐之的配合戏瘾更加强烈,她双手不停地拍着时隐之的胸口,一滴一滴圆滚滚的泪珠掉落,声音突然低下来,委屈巴巴。   “我又不傻,她说我不配。”   陈茹颜对宋伊的不要脸厚脸皮是叹为观止,她一时之间气的都说不上话来。   分明后来宋伊也讽刺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到暗恋许久的时教授开了口,语气平静。   “她说错了,是她不配。”   “是她不配”,这四个字好似是四把锋利的小刀,瞬间便扎进了陈茹颜的心中,疼的要命却又说不出话来。   宋伊望了眼陈茹颜惨白的小脸,顿觉心中畅快无比,拿小拳拳捶着时隐之的胸口,嘤嘤嘤着说道:   “讨厌厌啦!人家饿饿啦,要吃饭饭。”   时隐之听着这一连串的叠词,还有宋伊刻意捏着嗓子的声音,除了无奈的宠着,没有别的办法。   “好,我们去吃饭饭。”   宋伊身材体重一直保持的很好,体重绝对不过百,有腰有腿有胸。时隐之抱着半点不嫌累。   现在是饭点,食堂里面肯定很多学生,时隐之想了想,还是觉得带宋伊到校外吃饭比较好。   “哎,时隐之,你都不给我解释解释那个女学生?嗯?”   被时隐之抱在怀里,凑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宋伊脑袋埋在时隐之的怀里,声音听着有些闷闷的。   她今天还特地涂了YSL的斩男色口红,身上也喷了香奈儿五号女士香水,从头到脚都是精致无比,但是时隐之竟然一句都没夸。   路过的好几个路人在给他们行注目礼,有认识时隐之的老教授甚至笑成了一朵菊花。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学生么?”   时隐之低头瞧了眼宋伊,却只能看到她委屈巴巴的头顶,忍不住嘴角上扬。   “哦!!”   宋伊很大声地回应。   很气但是没有任何办法。   她想要名正言顺地让时隐之给她解释,但是好像名不正言不顺。   时隐之不是她丈夫,甚至连男朋友也没有,至多算是病患关系。   宋伊内心里明白她现在对时隐之的态度很不对劲儿,但是又死活不肯承认,不肯面对。   亲生父母的失败婚姻让宋伊从小就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不婚主义者怎么可以谈恋爱?!   不婚主义者怎么可能对时隐之说得出口“哎,你做我男朋友吧!”这种话?   压!根!不!可!能!   “时隐之,我生气了,把我放下来!”   宋伊很生气,情况很严重。   脚步顿了一下,时隐之低头望了眼怀里的小祖宗,轻笑一声,说道:   “怀孕的人不宜动怒,刚刚你还摔了,我得抱着你才行。”   宋伊:……   N市中医药大学的号称全N市面积最小的大学,整个学校都是按照太极阴阳五行的布局建造。   学校西门体育馆处,还有一大片的格桑花海,里面有不少的小情侣在里面拍照、嬉闹。   花海旁边是药园,里面种植了数百种中药材,每一种类前都有立着一小块白色的介绍木板,详尽地介绍这种中药的性味、归经、功效。   药园以前是对公众开放的。不过这两年药园的药材被挖情况严重,学校已经用绿色的铁丝网将整个药园围了起来,只留了前后两个门。   就算是N市中医药大学的本科生也不能凭校园卡进入,必须是有老师的带领。   药园的面积大约是格桑花海的三分之二,里面还包含了一个小池塘。池塘里面也长了中药材,还养了白鸭和黑天鹅,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同一物种。   时隐之在这所大学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了,他抄小道走到停车场,在自己那辆迈巴赫车前才将宋伊放下,按了车锁,车的前后灯闪烁一下后便解了车锁。   车锁解了,宋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径直坐了进去。   时隐之从车前绕到驾驶位,将车钥匙插好,启动引擎。   “刚刚过来的时候路过的那片花海是格桑花海,等我们吃过饭了,就过来到这里散散步。”   “哦。”   宋伊的脸臭臭的,答应的声音也拉的很长,听起来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扭过头,撑着下巴看向车窗外,宋伊的神情一下子便从不耐转变为期待,眼睛里都是得意洋洋,如果有小尾巴,一定翘的飞起。   女孩子总是对花海之类的漂亮事物没有抗拒力,更何况那片花海不像薰衣草花海那么低,那花海里的花茎都很高,差不多有一米。   花的颜色也很多种多样,粉色、大红色、菊花色、白色……而且有些花还是杂色,花瓣的边角是粉红色,里面是白色。   宋伊想,如果能在里面拍照一定很好看。   更何况她作为一名知名画家,难道不应该是身处这种浪漫的花海里,穿着长裙,戴着顶草帽,然后架起画板,拿起画笔绘画么?   时隐之的车才洗过,副驾驶边的后视镜没有调整角度,正好能将宋伊的神态变化都照出来。   余光瞥了眼后视镜,时隐之觉得明天之前后视镜都不必调整过来。   N市中医药大学虽然是在仙林大许城内,不过只有N市附中,小吃一条街压根没有,只有地铁二号线。   开车出了西门,一路向西,时隐之记得N市财经大学对面有一家综合性的广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店。   N大附近也有不少美食街,不过宋伊的画展就是在N大开的,估计有些美食店已经吃过了。   到了仙林中心的广场,时隐之将车停好后,便在手机上点开美食软件,放在宋伊手里。   “看看,想要吃什么。”   广场内部有不少品牌连锁店,烤肉、烤鱼、自助餐、西餐、日料……基本都有。   宋伊随便划拉了几页,不知为何一点胃口都没有,明明她出门前就吃了一小块面包垫垫肚子。   “外面的餐厅卫生都得不到保证,好多媒体都报道了,盘子都洗不干净,你如果真心诚意请我吃饭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做啊?”   心里有气憋着,宋伊看哪都不顺心,就想要找时隐之麻烦。   望了眼气嘟嘟好似河豚的宋伊,时隐之略一挑眉,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可不行,虽然我厨艺好,但是我只做给我未来媳妇吃,你又不是我未来媳妇。”   宋伊气的一跺脚,更加大声的:“哦!!!”   第17章 牡蛎   栖霞区仙林中心金鹰广场,巨大的奢侈品广告幅贴在墙面上,欧美模特手里捧着香水,笑容灿烂富有感染力。   来来往往都是大学生,年轻且朝气蓬勃。谈天说地,畅想未知的将来。   年轻但并不朝气蓬勃的宋伊,此刻在某家连锁烤鱼店内吃着烤鱼。   她和时隐之各点了一条清江鱼,一条是荔枝,一条是菠萝的。   照理说两个人吃烤鱼,一条鱼就够了,但是宋伊偏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吃穷时隐之。   就算吃不穷时隐之,也要让他多花钱,谁叫他不愿意亲自做菜给自己吃。   夹了一小块鱼肉,沾了点飘着红辣椒的汤底,鱼肉的鲜嫩和汤底的火辣结合在一起,是人间的美味。   再来点鱼豆腐、芝士年糕搭配着汤底浓郁的汁一起吃,清爽可口。   时隐之看着是细嚼慢咽,斯文的吃相,其实吃起来很快,半边的鱼肉已经被他剃干净了。   他时不时地抬眼望望宋伊锅里的那条荔枝清江鱼,觉得做鱼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   被宰了做成烤鱼就算了,吃烤鱼的人一口鱼肉不吃,就拿着两根筷子不停地戳戳戳,好好一条烤鱼愣是被戳的惨不忍睹,不像是烤全鱼,倒像是红烧鱼肉了。   旁边的椰子汁宋伊已经干掉两杯了,她还准备让服务员再上第三杯。   肝火旺盛,急需灭火。   “别光喝,吃点东西,要不然胃受不了。”   服务员上了第三杯椰子汁,时隐之眼疾手快地立刻端到自己这边来,不让宋伊再喝了。   “过犹不及”这道理在哪儿都适用,更何况这么暴饮暴食其实并不符合中医的养生之道。   “时隐之你干什么啊!请我吃饭连口椰子汁都不让我喝,你昨天在电话里说的好听,什么只要我想,你就能给我一个抱抱啊?!我呸!现在连口椰子汁都不给我喝!”   拿着勺子重重地敲击瓷盘,宋伊火气有些大,克制不住地想要发脾气,想要告诉时隐之,她真是很委屈很委屈。   周围很快就有打量的目光传来,有了之前的经验,时隐之立刻探身抬手,将宋伊戴着的鸭舌帽压的更低。   小祖宗果然是小祖宗。   时隐之坚持了很久,决定还是认输。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准备同宋伊解释。   “陈茹颜长得很美学习又好实验做的也不错,所有老师都喜欢她。”   宋伊超凶地:“哦!!!”   “但是我能力有限,教不了这么优秀的学生,刚刚我已经发消息给基础院的院长了,申请换一名更优秀的导师带陈茹颜,院长已经同意了。”   嗯??!!   “真哒??!!没有骗我?”   宋伊原本怏怏的双眼一下子睁大,神采飞扬。   就好像是一只情绪不好的小松鼠忽然遇到了满山的松果,兴奋地跑个不停,恨不得将所有的松果都塞到肚子里去,鼓鼓囊囊的才好。   和可爱的人在一起,心情也会变的可爱起来。   时隐之看着宋伊一秒转变的表情,心情也多云转晴,低声“嗯” 了下。   “比真金还真。”   得了时隐之又一句的肯定,宋伊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已经不是普通的晴天了,是零度赤道的晴天,热情似火,能把地面烤焦。   不用喝椰子汁降火了,宋伊夹起被自己捅的碎碎的清江鱼肉,一口一口沾着汤底吃,重新恢复战斗力。   晴空白云,人若朗朗朝日,蓬勃前进,野蛮生长。   等一顿烤鱼吃完,已经是快要下午两点了。   宋伊记得N市中医药大学下午的课程就是两点开始。   “你下午有没有课啊?已经快两点了。”   “请别的老师替我代上了一节课,不必着急,先陪你去格桑花海散步消消食。”   原本今天下午时隐之是连着三节中西临班的方剂课,不过他早就和方剂教研室的王老师打过招呼了,让她帮忙带一节中西临班的方剂课。   隔壁中医五年制班级方剂默写通过率这么高,他倒要看看,如果换个老师过来上课,中西临班级的方剂默写通过率会不会变的高一点。   宋伊有些惊讶,没想到时隐之连课都给调了。   她是向来藏不住情绪的人,一得意就容易翘尾巴,此刻便是如此。   瞧瞧,时隐之竟然为了陪她散步连课都让别的老师代上,虽然只有一节课。   怎么办哦!果然还是她比较有魅力呀!   仙林中心到N市中医药大学不过两三站公交车的距离,开车的话不过几分钟就能来回。   时隐之的车从西门进,正好能看到格桑花海,将车停到一处临近的停车位,时隐之和宋伊便沿着小道进入格桑花海。   “这边的路是本来就有的么?我看怎么像是人踩出来的。”   格桑花海中间的小路都是光秃秃的泥,不是鹅软石或是瓷砖做成的。偶尔还能出现一两根倒下来的格桑花。   “大部分是园丁播种时候留下来的小路,也有一部分是慕名而来的校外人士踩踏出来的,当然,本校学生也不少。前面的路就是铺的石砖了,比较宽敞。”   格桑花很高,高度已经超过了膝盖。时隐之沿着蜿蜒的小道而走,前方是漫无边际的格桑花。   宋伊有些可惜没有带相机过来,她现在只能拿着手机将就着拍几张,不过就算是手机拍出来的也很好看,果然还是因为风影太美。   到N市中医药大学格桑花海游玩的人不在少数,多数是情侣,也有不少是家长带着小朋友过来看看风景。   宋伊拿着手机相机不停地拍照,或是站着或是半蹲甚至还能跪在地上,就为了拍出最美的照片来,然后——   发朋友圈。   从边缘的小路终于慢慢走到了中间的大道,在朝着花海中央走是一颗硕大的苍天大树,很高很粗,一看便知必定年份久远。   存活年份很久的树木都是活化石,珍贵无比。   N市中医药大学的这棵显然也在此列,见证了这所大学的风雨和荣光。   绿油油的古树干上还缠绕了不少红布红绳,都是用来许愿祈福的。远远看着翠绿之中夹杂着好些红色的布条,迎风招展着,倒是分外有意境。   “这树是你们学校当做祈福的树么?上面好多红绳啊!”   离的远了看着还有几分意境,靠近了宋伊便有些替这百年老树不值得。   世人都说,红条和红绳绑的越高,便越有可能得偿所愿。   所以便委屈了这百年的老树,好好的树干,竟是硬生生地被缠绕了好多布条和红绳,甚至有一根粗壮的树枝都被人爬树踩的裂了痕。   拿刀割一下皮肤,人会痛,会嚎啕大哭,甚至会狠狠地报复回去。所以没有哪个正常人随随便便就伤人。   那树呢?   树不能说话,所以就算断了一根树枝也不会疼;花不会说话,所以开的漂亮被一把摘下也不会疼。   人类总是这样的矛盾啊!   一边说着要保护残疾人士,一边又对说不了话的花草树木置之不管,就因为他们没办法说话,他们动不了没办法报复回来,所以便能为所欲为了么?   “这些红绳和布条大部分都是外校人搞出来的,本校的学生都是明令禁止的,只要抓到就是要扣学分。”   望着百年老树树干上的伤痕,时隐之给宋伊解释着。   “而且学校有专门的园丁保护这棵大树。上面祈福的布条和红绳也是定时清理的。”   宋伊点点头,回道:“那这还算是有良心。”   祈福古树是在格桑花海的最中央,再往上走还有一个木制的小亭子,周围也聚了不少游人。   格桑花海并不是平地,地形由低往高,那个小亭子便在高处。若是站在里面,便能俯视一整片的格桑花海。   “上去的路有些陡,扶着。”   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穿着不同款式高跟鞋的宋伊,不太好走坡路,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能摔个跟头。   宋伊自己还没担心起上坡的问题,便看到时隐之已经伸出左臂来。   他的左手轻握成拳,是绅士手,显然并没有吃宋伊豆腐的意思。   并没有多犹豫,宋伊便将右手搭在时隐之的左手臂上,笑容美滋滋的。   “走吧!我的骑士,本公主要到亭子里看风景。”   时隐之略一挑眉,到底还是跟着宋伊的话说道:   “遵命,公主殿下。”   一路迎着微风向上走,格桑花的花香也随风飘洒天地,宋伊模模糊糊地突然意识到,她看了这么久的格桑花,却连格桑花的花语到现在还不知道。   “时隐之,格桑花的花语是什么啊?”   宋伊只是随口一问,她想时隐之这么博学,一定知道。   却没料到一直走在旁边的时隐之突然扭头,凝视着她的双眼,深沉如古井之水。   她一愣,尚不明白什么意思时,便听到时隐之轻笑一声,说道:   “怜取眼前人。”   宋伊拿着手机拍照的手忽然顿住了,不知道是今天的太阳太好,还是周围太热闹。   怎么她的心突然跳的如此热烈,就像这漫天的格桑花,开的如此热烈又浓重。   第18章 龙骨   艳阳天, 格桑花海里随处可见牵着小手的情侣,好像空气里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也许下一秒, 就有恋爱降临。   宋伊犹在愣神的时候,又听到时隐之开始缓缓介绍其格桑花的由来, 像是央视台的播音员,一板一眼的。   “格桑在藏语里意为‘幸福’,在藏族这种花是象征着爱与吉祥的圣洁之花,也是拉萨的市花。种植起来也比较简单,这种花很坚强,不需要特别照料也能长的很好。”   宋伊身边冒着粉红色气泡的气氛一下子便消失不见,好像是坐在电视机前, 看着七点档的央视新闻联播。   她摇摇脑袋,觉得自己果然是到了“初老”的年纪,怎么随随便便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地就心跳加快。   她才没有心动, 绝对没有,死也不承认。   宋伊凶巴巴着脸:“哦!!”   因为有着时隐之的搀扶, 宋伊爬坡的速度很快, 两个人很快就爬到了小亭子那儿。   这个亭子建造的时间很久了, 能看到木头边框有些腐烂的迹象。屋檐的四个边角处的铃铛也破了,风一吹,一个都不响。   “我听说你们学校不是挺有钱的么?论坛里面都说你们学校宿舍条件和奖学金都是仙林大学城里数一数二的了, 怎么这亭子都破成这样了还不修一下,铃铛都哑了也不换。”   远远望着亭子的时候还觉得分外的有诗意,等宋伊凑近了一瞧, 便是满心的失望。   太旧太丑了,她连拿手机拍照都不想要拍。   时隐之先一步踏进亭子里,找了一处视线很好的地方伫立着,极目远眺。对宋伊孩子气似的话语,耐心开导着:   “这亭子和那棵古树一样,都是从学校建立之初就存在的,伴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学子。   建筑不比人,人老了,会被惋惜美人迟暮,亦或是嘲讽老态龙钟。建筑旧了,却是时光的厚待,你看旅游景点打出来的口号,哪个不是历史古迹?”   宋伊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   “那我一定要好好保养,可不能以后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就被人说老态龙钟。”   时隐之轻笑了一声,低低的,像是一片羽毛挠着痒。   对着亭子的嫌弃少了许多后,宋伊也走了进去,从里面往下看着这漫天的格桑花海。   极目远眺,宋伊不得不承认果然是这处风景独好,怪不得古人总是喜欢登高望远,确实是有叫人心旷神怡的大气景色。   站的高看的远,宋伊之前在底下花海中观赏游走的时候,总觉得这片格桑花海实在是大的厉害,一眼都望不到头。   而此刻就站在最高处,一时之间竟能将整片花海都纳入眼底,就连哪处的格桑花开的最盛也能瞧的分明。   在低处时候,她观赏着格桑花海的美景;站在高处的别人,观赏着游人在格桑花海中的风景。   就像卞之琳写的小诗《断章》中所言: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宋伊望着这漫天的花海,一时之间突然涌现出澎湃汹涌的感情,就如同她第一次看到大海一样,叫她忍不住咏诗一句。   “时隐之!我想到一首诗!”   “什么诗?”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宋伊得意洋洋,冲着时隐之昂了昂下巴。   “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有文化?”   时隐之捧场道:“嗯,很有文化。”   《小学生必背古诗80首》中的一首,杜甫的《望岳》。   宋伊骄傲地点点头,脸上一丁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我也觉得我很有文化,我外婆从小就夸我有文化气息。不过这首诗的前几句我有些记不得了。”   时隐之附和地点点头,道:“这首诗确实挺难的,我也记不太清,只开头两句是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从小就是泡在墨水里长大,五岁就能将《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的时隐之,为了保护宋伊的自尊心,昧着良心撒了谎。   “哦哦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第三句是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被时隐之一提醒,宋伊终于从脑海的深处想起了杜工部的诗来,可歌可泣。   咏诗一首后的宋伊心情大好,自觉周围的一切都格外的迷人,她看了风景后,又在小亭子周围走了走,细细打量附近的景色。   格桑花海的风景早就看过不知多少次了,时隐之不放心宋伊,跟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亭子周围的人不少,很热闹。有个穿着黑白格子的小男孩咯咯笑着跑来跑去,一不小心便撞到宋伊的腿上。   虽然是个小萝卜头,不过重量已经不小了。宋伊的腿被这么一撞,就像是被一个实心球突然撞上,疼的不得了。   而那个穿着黑白格子的小男孩这么一撞,直接被撞的一屁股到底,小脸上的神情都是懵的。   宋伊暗道不好,若是这小萝卜头一哭,免不了便要和孩子家长舌战一番。   中国的孩子家长都是无理主义者,熊孩子就是世间一切真理。“孩子还小得让着”是不变的台词。   看多了媒体的报道,宋伊对熊孩子天生就没有多少好感。   “小朋友还好么?怎么跑的这么不小心。”   宋伊还在心惊肉跳地担心不已,便看到时隐之已经扶着那小孩起来,语气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后面跟着的孩子家长很快也过来了,抱起小男孩有些哭笑不得地对着宋伊说道:   “我家这小崽子刚刚在路边捡到一朵格桑花,不知怎么地就撒腿跑过来了,真是对不起啊!”   对方家长态度出奇的陈恳,一点都不像是媒体报道中不讲道理的家长。   宋伊松了口气,笑着正要客套两句,突然便听到那一屁股跌倒在地的小萝卜头气呼呼地哼声,奶声奶气地解释:   “不是惹!我是想要把花送给漂亮姐姐啊!”   这小萝卜头才到时隐之的腿那么高,浑身上下都奶奶的,大大的眼睛,挂着一泡眼泪,委屈巴巴地捏着两朵格桑花。   那格桑花一看就是从地上捡的,其中一片花瓣有被踩过的痕迹,花朵也不是很鲜艳,应该是之前就被人采摘了,然后又随便扔掉的。   “送给漂亮姐姐?哎呦,你个臭小子怎么尽知道漂亮姐姐啊!要是让你幼儿园的小林老师晓得了可不得要伤心坏了?”   小萝卜头的家长被小萝卜头都逗乐了,虽然打趣,却也没有阻止小萝卜头的行为。   得到自家妈咪的同意,小萝卜头反而有些害羞了,眼巴巴地望了宋伊一眼,忽然又双手掩面,羞羞地躲在自家妈咪的怀里。   宋伊乐了,这个小萝卜头的反应深得她心。让宋伊一直引以为傲的美貌更加的引以为傲。   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她的美貌已经到了能俘获小孩子的程度了么?   真是叫人苦恼啊!   她也不想生的这么美,这么引人注目,但是没办法,谁叫老天偏爱她呢?   宋伊正在暗自苦恼的时候,便看到这小萝卜头鼓起勇气走向前一步。   哎呀要被小孩子送花花了呀!   宋伊心里满怀着期待,眼里都是小星星,笑容灿烂的看着小萝卜头——   把花送给了时隐之。   “哥哥,小花花送给你鸭!”   宋伊:???   时隐之微愣,显然也是没想到,不过他很快就接了那朵花,揉了揉小萝卜头的脑袋,很诚恳地说道:   “谢谢你。”   宋伊捧着一颗等待送花的心,碎成了玻璃渣渣,笑容都僵硬了。   怎么办,想打小孩。   那个小萝卜头被时隐之揉了头后高兴地埋在他妈妈的怀里,害羞了好一阵子才又探出脑袋来,将另一朵格桑花送给宋伊。   剩下的这朵格桑花更惨了,半边的花瓣都掉了,还剩一半的花瓣犹在坚强的挂在上面。   “漂亮小姐姐,花花送给你。”   小萝卜头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眼神也是真的清澈真诚,叫人难以拒绝。   宋伊伸出手,接过那朵残破不堪的格桑花,有些委屈。   “谢谢你。”   得了谢的小萝卜头又害羞的埋在妈妈的怀里,小萝卜头的家长乐不可支,同宋伊和时隐之挥手道别。   等小萝卜头家长抱着孩子走远了,宋伊才将面上的假笑放下,侧着眼对时隐之哼哼道:   “时隐之,我告诉你,我生气了。”   生气小萝卜头把花先送给时隐之,生气小萝卜头把烂一点的花送给自己。   难不成就因为时隐之比她更有气质么?   宋伊也是有小脾气的,生气了,哄不了的那种。   “那把花给你?”时隐之问道。   宋伊又哼了一声,没给一个眼神。   虽然心里早就预料到小祖宗会生气了,但真闹脾气的时候,时隐之还真是没办法。   他突然拽住宋伊的手臂,将她朝自己的怀里一带。   犹在暗自生闷气的宋伊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时隐之的声音,擦着耳朵,就连呼吸也能感受到。   “昨天晚上哭的这么惨要抱抱,那现在生气了我抱一抱你,哄不哄得好?”   第19章 苏子   凌晨两点的N市, 零星的灯光还亮着,道路上偶尔划过一辆汽车。   漫天的星光被云层遮住, 只余留一颗两颗星还在闪烁。   星星也要排班轮流上夜班,而今夜迟到翘班的星星分外多, 只有几颗星星还坚守岗位,发光发亮。   宋伊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向月亮举报投诉,今晚都没有星空可以看,一星差评。   白天在格桑花海里被时隐之突然抱了一下,当时尚未反应过来, 等到夜深人静了,宋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大对。   但是具体哪里不大对, 她又想不出来。   向来是倒在床上,盖了被子就能睡着的宋伊, 今晚难得的失眠到两点。   失眠的宋伊很烦躁, 晚上熬夜真的很伤皮肤。   不行, 她要找人一起熬夜伤皮肤。   一分钟后——   “我艹你妈,宋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打老娘电话干什么?!”   这几日一直在为宋伊的热搜和画展操劳不已的吴语女士,真的很想要顺着电话过去, 打死宋伊这个坑爹货。   她本来睡的好好的,突然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原本吴语想着她不接的话, 对方应该也不打了。   没想到宋伊竟然一!直!打!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一通又一通,毫不放弃。   听到吴语咆哮的宋伊内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有人陪着一起皮肤衰老,一起变丑了,太好了。   果然语文课本上说的没错,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瞧瞧她这个小优秀,不就成功了么?   “我睡不着,想要和你咨询点情感问题。”   重新躺回温暖的大床上,宋伊躺在软软的枕头上,按了扬声器,将手机放在床边。   母胎单身了二十四年,对私人情感又不怎么开窍。   宋伊很有自知之明,她这种情况必须得要咨询别人。   全权代理宋伊画作现在还要帮小姑奶奶解决情感问题,充当知心姐姐角色的吴语决定,明天要去再买一瓶兰蔻小黑瓶。   等宋伊将事情的发展经过毫无保留的告诉吴语后,吴语发出了一声冷哼。   “我记得之前某个人和我说过,坚定的不婚主义者绝对不会喜欢时隐之,那请问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情况?”   被问的哑口无言的宋伊:……   对面大半夜被吵醒的吴语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宋伊,继续追问。   “还他妈的为了这破事大半夜打老娘电话!宋伊,你丫是不是到现在才情窦初开,初尝喜欢的滋味啊?”   并不想要承认如此丢人之事的宋伊,强行嘴硬死撑:   “没有,我之前谈过十八个男友,就是都被我甩掉了!”   对宋伊从出生到现在的事情了解的比宋伊本人还清楚的吴语女士: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将身体都用被子卷起来,像是一个蛹,将自己团团包住。   宋伊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一时心动叫鬼迷心窍,一直心动则是在劫难逃。   好像几乎每一处她和时隐之见面,都会心跳个不停,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宋伊不知道。   纵然她在画坛里早已成名,履历可以写上一沓子来,但在感情面前,她就如同一张干净的画布,什么都不明白。   “宋伊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不要又像缩头乌龟一样缩起来,这事儿迟早得要面对。”   吴语没在继续逼迫宋伊,她也是过来人,知道感情的事情得要自己想通,要不然永远都突破不了那道线,永远是像小孩子的感情一样,只有依赖没有缺一不可。   手机的通话还在继续,电话的两头都没有人说话。   道理宋伊其实都明白,只不过就缺了自视内心的勇气,永远裹脚不前,害怕更进一步。   父母亲的失败婚姻给宋伊带来的伤害不仅仅是童年的不圆满,更是长久以来对感情的不确信、怀疑。   她需要有个人推着她向前,正视自己的内心。   良久过后,宋伊终于开口了。   与其说她是在和吴语交谈,不如说是她在尝试剖析内心,跌跌撞撞的成长。   “我有的时候很喜欢说废话,很话痨,有时候又会神经兮兮的,比演戏的戏还多。”   “但是时隐之会听我唠叨完,还会认真的不敷衍的回答我。甚至他愿意陪我一起演戏,不戳穿我。”   “吴姐你不知道,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能做到像他这样。”   “我一个人在我的世界的独行了很久,终于遇到了时隐之。”   “我真的好喜欢他这样,我好喜欢时隐之啊!”   向来艺术家大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感受日月星辰变化,仿若整个大千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世人都感叹艺术的精妙,却从不去探求艺术初始的缘由。   不是自闭症的孩子就更有艺术细胞,更有绘画天赋,而是他们的世界只有自己,孤独的只专注于画中的世界。   吴语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睡的乱糟糟的头发,接着中气十足地冲着电话那头的宋伊吼道:   “宋伊你他妈怎么回事?还他娘的伤春感怀了啊?!喜欢你丫的就去追,在老娘面前说有个屁用!”   才悲伤矫情完的宋伊,被吴语这么一吼,完全没了刚才想要四十五度悲伤望天空的情绪。   唰的一下就床上做起来,大力一拍被子,宋伊说道:   “怎么追?每天送玫瑰花巧克力还是天天给他发五百二十块?”   吴语:……   对宋伊直女式倒追法无FUCK可说。   “小姑奶奶,您这是要包养小白脸呢啊?可别这么追。你就像之前一样,变着法子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保持原来就行了。”   直女宋伊并不明白:“嗯?为啥?”   手机另一头的吴语轻声哼了一下,道:   “男人都是贱骨头,轻易得到的永远不珍惜,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现在巴巴地送上去,就是倒贴。女孩子要追一个人,绝对不能这么廉价,你要会撩,撩的他的心动了,就成功了。”   宋伊:“太深奥了,听不懂,讲明白点。”   “爱人先爱己,你要撩拨的他反过来追你,要不然就算是追到了,对方也不会珍惜。对了,最好能把他的亲人朋友贿赂搞定,胜算就更大了。”   吴语打了个哈欠,声音听着有些疲劳。   深夜最适合思考,宋伊被吴语这么一点拨,感觉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   吴语最近真的是忙的和个陀螺似的,连轴转,不停歇。   本来宋伊时隔四年的画展“大梦一场”就已经很多事儿需要她费心了,结果现在出来个不知道哪里搞出来的热搜,还是给拉金洗白的。   这两天就忙着在微博上发证据,还给了好几家大V 发了律师函,事情一下子就反转了。   “哎,伊伊,之前微博上给拉金洗白的我都发了律师函了,证据也甩上去了。现在收尾工作还差一点,你明天有空记得到我这来一趟,我请了摄像师给你录制视频,你过来说几句委屈巴巴的酸话就成。”   借力打力就是这个道理,别人黑就让他黑,黑的越厉害最后打脸就打的越响,最后还能给宋伊涨一波路人好感度,知名度也会打上来。   况且宋伊的长相完全不输娱乐圈的女明星,很多颜狗都会无条件的粉上她,支持她。   宋伊点点头,正要答应时候,脑子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刻义正言辞的拒绝。   “不行,明天我没空。”   深知宋伊最近压根屁大点的事儿都没有的吴语,呵呵反问。   “啥事儿啊?补觉啊?”   宋伊:“我和时隐之前几天就约好了,明天去真免堂拿祛疤膏。”   吴语:……   家境贫寒,告辞!   清晨,时家二楼的某间卧室内,时滚滚小朋友睡的都淌了哈喇子。   时幼妍起床后,揉揉时滚滚的小肚子,听到自家儿子发出小猪一样的“咕噜咕噜”享受的声音后,忍不住轻笑起来。   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时幼妍查看一下有没有重要消息。   才解锁,支付宝就发来了提醒,宋伊在三点零八分给您的支付宝账户138****6699转账520元。   时幼妍有些奇怪,她可不记得宋伊有欠她钱,还是520这种数字。   点开支付宝页面,时幼妍才发现,哪里是发了520,是发了十次五百二十块的支付宝转账,每次转账上的字连在一起就是——   贿赂时隐之妹妹的钱。   时幼妍:呵,这爱情的酸臭味。   收人钱财,□□。   时幼妍收了宋伊的贿赂,就要替宋伊问两句,试探试探她哥时隐之的口风。   时家今天的早餐时间只有时隐之和时幼妍两个人在餐桌边。时母刁宝瑞女士被出差完的时父时代同志一通电话叫到瑞士去了,老两口欢欢喜喜的度假,儿子女儿都不管了。   “哥,你对宋伊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这三十岁的老处男要是对人家小姑娘没意思,就趁早说清楚,你看看微博上都是揣测你俩关系的。”   时隐之抬眼瞥了下时幼妍,并不回答。细嚼慢咽动作优雅的吃完早餐,便在门口换鞋准备出门。   时幼妍急了,“去哪啊我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穿好皮鞋的时隐之,淡淡瞧了眼自家妹妹,终于开了金口。   “真免堂,和宋伊约好了。”   第20章 葛根   早上八点半, N市江宁区,真免堂已经开门了, 里面坐了满满当当的病人。   吴免真国医大师虽然开了这家国医馆,但是并非每天都来坐诊, 只有周六全天和周一周二的上午才过来看诊,偶尔周日的下午也会过来。   宋伊之前来过一次真免堂,知道如果是要吴免真老师看诊,需要预约挂号。   不过她今天可不是来挂吴免真老师的号的,她是要来见时隐之的。   熬夜到四点,在网上看了一圈的恋爱手册和宝典,宋伊对之前吴语说的话深以为然。   要想拿下时隐之, 就要先搞定他周围的人。   从后备箱里拿出两大包的水果小零嘴,一手拎着一包,宋伊风风火火的就用身体推开真免堂的玻璃门。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 宋伊很快就找到时隐之的诊室,放下两大包的水果小零嘴, 整理了下衣服后, 才轻扣两声, 推门而入。   八点半的时间,真免堂才开门,时隐之的诊室里还没有病人, 来的刚刚好。   “时隐之,我来拿祛疤膏了。”   宋伊走了进来,捧着一大包的东西, 怯生生地瞧着时隐之。   才到真免堂没多久,宋伊推门进来的时候,时隐之正在穿着白大褂,他有些惊奇,宋伊竟然会来的这么早,还以为会到下午才来。   “坐吧!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   昨晚总共才睡了不过三个小时左右,宋伊整个人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但是又有些精神异常亢奋。   这感觉就像长期熬夜的人一样,明明知道越熬夜越容易猝死的快,但是又极度享受夜深人静世界属于自己的快乐感。   简而言之,就是作死。   宋伊的黑眼圈有些重,早上涂了好几层的遮瑕才勉强遮住,肤色也暗沉了许多,幸好没有冒痘。   她的妆容比平常要厚些,腮红打的也多了些,叫人看不出来她真正的气色。   “怕人多啊,到时候就很麻烦。而且我今天还给买了很多水果和小零嘴,准备送给真免堂的工作人员。”   “怎么突然要送?”   时隐之换好了白大褂,把祛疤膏递给宋伊。又随手解开宋伊带过来的两包东西,朝里面看了眼,都是进口水果和零食。   “没有突然,就是想要送了就送啊。而且我今天也没有事情做,想要来感受一下中医药的魅力,说不定还能帮我找找灵感。”   宋伊当然不会告诉时隐之是因为想要贿赂你身边的人,她又不傻,得要温水煮青蛙。   诊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丁文柏咋咋呼呼的便进来了,他一进来便一眼看到光鲜亮丽的宋伊。   不得了,是漂亮小姐姐诶。   “宋伊小姐!没想到还能再次亲眼见到你!”   上次宋伊第一次来,丁文柏没加的上宋伊的微信,暗自惋惜了很久,没想到这星期过来跟着时教授抄方,竟然还能遇到美丽的宋伊小姐!   “昨天晚上我还和微博上那群没脑子的杠精争辩呢!宋伊小姐你一看就是那种才貌双全的美少女啊!就算是凭借家庭背景成名,那也很了不起!”   宋伊只是想要来真免堂找时隐之,在他身边刷刷存在感,倒是没想到会偶然抓捕到一只自己的狂热男粉丝。   礼貌性地笑了笑,宋伊伸出右手。   “我也很荣幸认识你啊!”   握手只是见面的礼仪,但丁文柏看着宋伊伸出来的细长白嫩柔弱无骨的小手,就忍不住心生荡漾。   女神真的吼吼看啊!近看更美!声音也超好听!   在裤子上蹭了蹭,将手心上的汗蹭掉后,丁文柏才颤巍巍地抖擞着手上前,鼓起勇气要和宋伊握手。   “咳咳。”   丁文柏的手才刚刚举起来,就听到自家时教授咳嗽了两声,面容不善地盯着他的手。   “今天吴免真老师坐诊,病人很多,药房只有三个人,会很忙。你今天就去药房那边帮帮忙吧!年轻气盛的,正好帮忙从库房里扛一些重的药材来。”   压根还没有握到手的丁文柏:……想哭却哭不出来。   宋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时隐之带的这个研究生实在是太可爱了,简直就是个活宝。   “时隐之,我可以也去药房帮忙么?感受一下中医药的魅力。”   才进了诊室,就要去药房帮忙,正在收拾收拾心情重新出发的丁文柏,闻言眼前一亮,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去药房又怎样?虽然辛苦,但是有漂亮小姐姐鸭!   时隐之面色不善地睨了眼自己带的研究生,忽然觉得自己平时里对学生实在是太客气了。   “药房很辛苦。”   “没事儿啊!我耐的住,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很能吃苦这四个字,我已经做到四分之三了么?”   宋伊摆摆手,一丁点都不在乎辛不辛苦。   她要先从药房入手,拿下在药房工作的叔叔阿姨,而后以点到面,拿下真免堂所有的工作人员的好感。   这样她以后说不定就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真免堂,时不时地在时隐之面前晃悠啦!   宋伊的小算盘打的很响,脸上的得意兴奋神采都有些抑制不住了。   时隐之有些无奈,很能吃苦,做到四分之三,不就是很能吃么?   小祖宗是真的心大,到现在还没反应的过来。   “嗯,那我带你去药房熟悉熟悉。帮忙分分药就行了,重的活儿就不用干了。要是嫌累了,就直接出来歇着,你又不是真免堂的员工,半毛钱工资不拿,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既然宋伊坚持,时隐之也没办法。等小祖宗吃了点苦就知道累了,下次绝对不会提来药房的事情。   宋伊点点头,按捺住心底里的兴奋,一脸乖巧模样。   一旁的丁文柏委屈巴巴地道:“时教授,我也是半毛钱工资不拿的。”   同样都是不拿工资的,为什么他要干最重的活儿?好委屈。   时隐之没说话,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丁文柏,银色的镜框好似都发着光亮。   丁文柏立马不说话了,缩在乌龟壳里。   莫名感觉自己被偏爱的宋伊,更加得意了,她踮起脚尖,努力地拍拍丁文柏的肩膀,安慰道:   “可能是我长得比较好看。”   时隐之:……   丁文柏:委屈巴巴。   吴免真教授才开始看诊一号病人,药房里面还没有方子过来,比较清闲。   时隐之领着宋伊和他的研究生学生丁文柏进了药房,药房里面的工作人员只有三名,一个光头的中年叔叔,看着身材很厚实,肚子很圆。姓徐,是名药师,也是药房的总负责人。   还有一名中年阿姨,叫杨灵羽,带着一对金耳环,闪闪发亮。剩下的是位年轻小哥,看着很瘦,也是姓徐。   都是熟人了,药房里的负责人见时隐之带着两个人过来就明白是来送免费劳动力的了。   “徐师傅,今天吴老师坐诊,估计会很忙。我这个研究生请缨过来要帮忙。”   时隐之拍着丁文柏的肩膀,将他推着向前了一步。   “哎呦小伙子可以可以,还能体谅我们老骨头!”   徐师傅中气十足,笑声很大,灯光下,他的光头更加的闪亮。   “被请缨”到药房的丁文柏只能呵呵地笑着,还不能说实话,客套地回道: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这边的这位美女是谁啊?时教授你女朋友啊?”   杨灵羽正坐在凳子上磕着瓜子,手指着宋伊。   来真免堂看诊的几乎都是些癌症肿瘤患者,大部分都是中老年,根本不刷微博,自然也不认识宋伊。   在药房工作的这三位,平日里也不怎么刷微博,每天在药房的工作量就很大了,休息时候只想多睡觉多吃点。所以对宋伊也只是觉得长得好看,并不清楚到底是谁。   “文化工作者,想要来感受一下中医药文化,方便创作。小姑娘比较娇气,还请徐师傅多照顾点。”   时隐之并没有正面回答杨灵羽的问话,拐了个弯,面上笑容一如既往。   宋伊在旁边也跟着甜甜地笑,将带过来的其中一包水果小零嘴开始分发起来,边发还边礼貌地说道:   “还请师傅们多多指教!”   药房里面的师傅们也都客套的婉拒,不过挡不住宋伊热情,最后还是被塞了满满的小零嘴,各种进口水果都放在药台上。   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软。宋伊送完一圈后,自觉和药房师傅们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时隐之,你教教我,怎么分药啊?”   听时隐之说给她安排轻松的活儿,分分药就行了。但是宋伊连分药怎么分都不清楚。   “徐师傅,麻烦给两个口罩。”   真免堂的中药不像省中的药房,都是现代化的小包药材,这边的中药房还是同旧时一样,一格一格的小抽屉,抽屉里装着各种药材。   接过一次性口罩,时隐之递给宋伊一只,自己戴上一只。   “戴好啦!”   将两边的勾绳挂在耳朵上,上下拉一拉,宋伊就戴好了口罩。   “不对。”   宋伊还没明白,时隐之便伸手将宋伊的一次性口罩摘了下来,他的手指蹭过宋伊的皮肤,温热如水。   时隐之将口罩掉了个方向,重新给宋伊戴上。   口罩两边白色的绳子勾着耳朵,戴好后,时隐之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宋伊的小鼻子。   “有金属条的一端是上方,能让口罩紧贴鼻梁。”   第21章 黄芪   真免堂面积不大, 药房也不大,总共三大面药墙, 三面矮一些的药墙。每一面有六列小抽屉,每一列有十个小抽屉。总共有两百多种药材。   一些粉状的药物, 比如炮甲粉,三七粉之类的,是专门用大罐子装着,需要的时候拿勺子挖。   中间有两面药台,用来分药装药,两边药台上分别放置了二三十个小簸箕,长度差不多是二十厘米, 用来分药和装药。   时隐之拿了七个小簸箕,一个一个的放好,绕成一个半圈, 而后又拿了一个小簸箕在手里。   药房的徐师傅随意拉开一个抽屉,是酸枣仁, 称了些倒进时隐之手里的那个小簸箕里。   “分药很简单, 就是将药大致均匀地分到每个小簸箕里面, 需要手臂带动手,而不是单纯的用手腕来摇。”   时隐之做了一个示范,动作很快, 行云流水,每一个小簸箕里面的药都差不多。   “一开始学的时候可以慢一点,先少后多的原则。如果一开始就倒的太多, 后面的药就不够分。”   点点头,宋伊表示明白了,看着分药还是挺有趣的。   拿了一个小簸箕,宋伊也试了一下,动作不大流畅,但是胜在晃的均匀。   “我会啦!确实不是很难。”   扬起手上的小簸箕,宋伊有些得意的笑着望向时隐之,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轻笑一声,时隐之正欲再交代些,便有人过来提醒他的诊室来了病人。   不得已,时隐之只能先去坐诊,临走前又特地关照了声宋伊。   “累了就歇着,不要勉强。”   宋伊点点头,和时隐之挥挥手。   时隐之一走,丁文柏就活跃了起来,围着宋伊团团转,问东问西,双眼里充满着渴求的味道。   “女神!你和时教授什么关系?”   宋伊甜甜一笑,“病患关系。”   丁文柏眯着一双豆大的小眼睛,扶了扶眼镜,颇有些深沉地说道:   “不信。”   宋伊闻言也不多做解释,就甜甜地笑,眼睛也笑成了弯月。   杨灵羽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另一件白大褂,让宋伊穿上。   毕竟药房里面分药抓药什么的,药里的灰尘还是很多的,衣服脏了不好。   吴免真教授那儿的第一个病人很快便就诊出来了,去前台交了钱后,便拿着打印出来的药方到药房来了。   “十四十四!”   药房的阿姨杨灵羽拿了方子就喊着“十四十四”,宋伊才来,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就见丁文柏已经熟练的将药台上的小簸箕抽出十四个来,交叉着摆放好,总共放了五列,每列三个小簸箕,还最后一列少一个小簸箕。   徐师傅和小徐师傅拿着笔就在单子上开始划线,他们要称什么药,就划掉哪些药,这样就能晓得到底哪些药没称过,方便其他药师来称。   称药的称子是金色的,很小,挂着一个秤砣,放置药物的称板前面有一个开口,方便挖去药材。   宋伊就看着两名徐姓师傅不停地在药房里穿梭,明明有好几百种药材,他们都不需要看,就一下子抽出那种药材所在的小抽屉。   另一位女性师傅杨灵羽在称阿胶,用电子秤称,另装。   称量的也很快,宋伊犹在愣神望着的时候,小徐师傅已经将称好的麻黄倒进她手里的小簸箕了。   麻黄虽然叫麻黄,但真免堂用的中药麻黄却一点都不黄,反倒是绿绿的。   均匀地摆动着手臂,让手臂的晃动带动药材的抖落。宋伊的动作有些慢,她有些担心如果分的不均匀,会影响了药效。   站在药台另一边的丁文柏也开始分药了,他分的是桔梗,中间是黄色,外边偏白,切片中央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丁文柏分药的速度很快,宋伊分的却比较慢,很快分药的速度便比不上称药的速度。   徐师傅从药台旁边又拿了两三个小簸箕,斜斜地放在一边,而后将称好的药材放进去。这样既不影响他们称药的速度,也不会影响了分药。   药房的三位师傅显然也是特别照顾宋伊,每次过来将称好的药材倒进小簸箕里的时候,都会说一下药材的名字,让宋伊能够记住药材。   等药都分完了,药房的师傅还得仔细地对着药单再次确认一遍。等确认无误后,才会装袋包扎。   “女神女神!拿一叠你后面的药袋!”   丁文柏咋咋呼呼地喊着,手指着宋伊身后一摞子的黄色纸质药袋。   药袋分大小两种,若是一副药的药量不多,便用小一号的纸袋子,也节省了纸质资源。   宋伊应了一声,随手那了一叠小的纸袋子出来。   这种黄色的药袋子是定制的,正面印刷了真免堂的简介以及地址和联系方式,反面则是关于如何煎煮药物的说明。   将小簸箕里的药倒进药袋里后,再将前面的口折叠一下,最后用订书机封口。   宋伊第一次在中药房帮忙,还有些不适应,等又来了几个药单后,才慢慢熟练起来,动作也越来越迅速。   一个人只要专心做起一件事情起来,时间就会流逝的很快。   宋伊努力地认识每一种药材,努力的分药,装药,等她得空抬眼望了下墙上的钟时,才惊觉已经十一点一刻了。   “小美女,坚持坚持,再过十分钟我们就上去吃饭咯!”   杨灵羽也是人到中年,精神不济了,她从早上干活到现在,也是累的慌。   宋伊点点头,拿着空药袋继续装药,忽然余光一瞥,看见时隐之从诊室里出来了。   “时隐之,你怎么出来了?”   “这边预约的病人都看完了。而且我在真免堂的班也只有今天上午而已。”   时隐之边说边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将衣服搭在一边的臂弯里,进了药房。   宋伊同时隐之说话,手上动作也没停,将七副药摞成一块,而后拿着写了患者姓名的大塑料袋装好,打结。   “嗷!”   做的好好的,时隐之忽然敲了一下子宋伊的脑袋,这敲的栗子太疼,宋伊嗷呜一下都叫出声来了,眼睛里都泛着点点泪花。   “给病人的药打结要打活结,不能打死结。”   时隐之伸出手,将宋伊打了死结的解开,重新打了个活结。   医生是救人的,是要人活,而不是死。   如果打了死结,得敲打一下以示警戒。   “那你告诉我就好了啊!干嘛打我?”宋伊委屈巴巴的,简直脑壳疼,“而且打活结打死结这种不就是封建迷信嘛!”   时隐之瞥了眼宋伊,没多做解释。   很多经过西方学科洗脑的人其实很难接受中医的思维,他们将之称为封建。   殊不知中医和西医的理论就是不一样的,西医是还原论,任何病症都要追到细胞、基因上去;   中医是整体观,主要以藏象学说为代表,将疾病归经归脏。   九年义务制教育,生物、化学、物理等等自然学科,都是用的西医的思维,一个人如果习惯了一种思维,自然很难习惯用另一种思维去看待从未接触过的理论。   再直白点说,若是用中医的思维判断方式来看待西医,那西医也是毫无根据,一派胡言。   时隐之的母亲刁宝瑞教授就是知名的中医大家,十多年前就开始出现中西医结合的风向,风刮的太大,以至于刁宝瑞女士也将时隐之朝着中西医结合的方向培养。   本科、硕士、博士都是中西医临床医学专业,就连研究的方向也是和中西医结合有关。   研究的越多,时隐之越发觉,中医和西医是根本没办法结合的。   至多是在临床治疗上结合,理论上两者是压根不能也没办法结合的。   他从本科以来学习的专业书都是中医类归中医类,西医类归西医类,若是学的不精,就是中不中、西不西。   虽然现在N市中医药大学中西临专业据说开始试行使用中西医结合类的专门教材,但是时隐之翻过大三学生的教材,中西医结合内科学编的根本是中不中、西不西。   实际上不过就是把中医和西医教材上的东西汇合在一本书上而已,还汇合的不全面。   “行了,别恼了。微博上还有转发锦鲤的玄学运气事情,救人治病的时候迷信一样,你就当是美好的祈愿吧!”   看宋伊还在气鼓鼓的嘟着嘴,眼睛也是直直地盯着自己,时隐之也是怕了小祖宗了,只得先妥协一步。   旁边药房的徐师傅也帮忙搭话,“小姑娘,时医生说的是这个理哦,有的病人偏激,要是看到打的死结,会和你闹的。”   宋伊还是气着,鼻音发出一声“嗯”来,满不情愿。   见状,时隐之倒是忍不住笑了,不是轻笑,是很明显的笑容。   宋伊一直有注意着他,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倒是更忍不住痴了。   她一直觉得时隐之不笑时像个神仙,满目慈悲,又好像众生皆空,超脱俗世。   如今他真正笑起来,才知何为“清风入我怀”。   宋伊兀自愣神,沉浸在时隐之的美色诱惑当中时,突然听到时隐之的话语,一瞬间就很想打人。   “走吧!附近有个自助餐厅,我们去那边吃饭,管你吃得饱吃得够。”   第22章 苏木   真免堂向前不过一两百米的距离就有一家商业广场, 里面有不少的商铺和餐厅。   宋伊虽然生气时隐之打了她的小脑袋,但是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人是铁饭是钢, 宋伊一顿不吃饿的慌。   “想要吃什么?”   时隐之说要带宋伊来吃自助餐,但临到头还是任由宋伊挑选。   “去吃烤肉吧!我想吃烤肉。”   隔着不远的距离, 宋伊就能闻到空气中烧烤的味道,香的很,勾的她更饿了。   “不过这次你不要买单,我来,我请客。”   “怎么了,突然要请客?”   时隐之倒是没想到宋伊会突然这么说,难不成还真是斤斤计较上了, 得要算清楚才成?   宋伊摇晃着脑袋,一副想说却不能说的模样,望着时隐之的眼神充满着同情。   “你别问了, 我就是今天心情好,想要请你吃饭。”   作为一个温柔体贴的小仙女, 宋伊怎么可能让时隐之为难?   她上午在药房帮忙的时候, 也听到药房的两个叔叔谈论关于在真免堂坐诊的几个医生的薪水问题。   来真免堂坐诊的除了吴免真国医大师外, 大部分都是N市中医药大学里的中医教授,他们一边教书,一边过来坐门诊提高医术。   因为是一切本着自愿的原则, 况且N市中医药大学的教授们也想要门诊的时候得到吴免真国医大师的点拨和指导,所以真免堂并没有给任何工资给来坐诊的教授。   唯一的一点点微薄收入就是开方子的提成,百分之二十的提成。   据说吴免真老师的女婿, 四十多岁了已经,在真免堂开的药方提成一个月才不过四五百。   四五百块钱能干什么呢?   连宋伊的女王权杖口红都买不到。   医生可真是过的苦日子。   “你放心时隐之,以后只要有我宋伊一口肉吃,我绝对不会让你喝粥。”   自觉带入剧情的宋伊,深感时隐之的不易。   出来吃个饭少说几百块又没了,她怎么能如此剥削一个贫苦的医生?   估计时隐之的车贷还没还,房子还不知道有没有。   怪不得都三十岁的人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妻子也没有女朋友。   一切都是因为穷啊!   时隐之被宋伊都要逗笑了,他身上穿的戴的,难道真的看起来很穷酸么?   “你这话说的怎么感觉像是要包养我?”   宋伊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立马猛摇头。   “不是不是,我没有要包养你的意思!”   其实脑子里早就开始筹谋保养计划的宋伊仔细思索了下,还是觉得不能打击时隐之的尊严和自信心。   等以后结婚了,她就天天给时隐之转账,弥补他前三十年吃的苦。   她主外,时隐之主内。   唉,以后要勤奋画画了,她以后可是要担起一个家庭开支的女人。   知道宋伊脑子里肯定是又在想些杂七杂八有的没的东西,时隐之也不戳穿,领着小祖宗到她说的烤肉店先去解决中午饭的问题。   这家商业广场内的烤肉店是有名的全国连锁店,也算是网红店了,排队的人还不少。   时隐之和宋伊来的刚刚好,恰好他们才坐下,位置就满了。   烤肉店的装修偏于上世纪复古风,整个店铺的颜色偏于暗色系,桌子椅子则是欧美风,唯有上方的灯饰偏于暖色系,橘黄色,算是这家烤肉店为数不多的亮色了。   点单是微信或者支付宝扫码点单,用支付宝还可以享受口碑商家的折扣。   时隐之已经先一步打开支付宝扫码进入菜单,他扫好之后直接将自己的手机推过去给宋伊,“点单。”   “不行。”   宋伊摇晃着脑袋,伸出食指来回摇摆着,面上的肌肉都皱在一起,写满了拒绝。   “我今天请你吃饭,所以用我的手机扫码然后点单。你如果不同意,我今天就不吃饭了。”   倒是没想到小祖宗是认了真的,时隐之有些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这家餐厅虽然是网红餐厅,但是消费水平还比不上之前的德盛酒店,让宋伊付钱也无伤大雅。   “之前我听一个朋友说,饭要软着吃才香,原来不明白,现在倒是有点明白了。”   时隐之点点头,倒是头一回尝到了吃软饭的滋味。   宋伊的脑子还没转的过来,她还在专注菜单上的肉品,没有理解时隐之话中的意思,有些呆呆的问道:   “哪个朋友哇?年纪轻轻地怎么就喜欢吃软饭?牙口这么不好么。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硬一点的饭。”   时隐之笑了笑,并没有强行解释话中的意思,倒是顺着宋伊的话说了下去。   “叫江渡,算是不错的朋友。吃软饭最后把媳妇吃回家了,我记得他们下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了,到时候你如果有空,我们一起参加。”   倏地一下,宋伊的眼睛就亮了。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隐之,忽地捂住嘴笑开了花。   啊哈哈哈哈哈!!!时隐之说要带我去他朋友的婚礼哎!!   这是不是代表他喜欢我啊!!   一定是的!!   宋伊内心的激动和狂喜体现在外在时,便是一个打扮精细的貌美女子,捂住嘴笑的像个二百五的胖子。   笑容干净又纯粹,纯粹中又带了点猥琐。   等宋伊好不容易收住势,止住了笑,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这处,颇有些丢人现眼。   “不好意思,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失态了。”   宋伊咳嗽两声,面上神情恢复正常,向着周围的食客点头致歉,仿佛刚才笑的像个傻子似的人不是她。   有些忸怩地试探着抬眼瞧了瞧时隐之的神色,宋伊害怕刚才的失态会给时隐之留下不好的印象。   睫毛颤了颤,眸光静静地打量。   时隐之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就算是身处烤肉店这么世俗的环境,他也仿若周身有一层淡淡的云,将他同这世间的凡夫俗子隔绝开。   银色眼镜后的双眸依旧深沉如水,透着慈悲的意味,藏着笑意。   他拿着玻璃杯抿了一口水,姿态从容,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宋伊方才的失态。   宋伊松了口气,滑动手机页面继续点着菜。   藕片五花肉、梅花肉、雪花肥牛、牛里脊、培根卷、芝士小年糕……   翻着菜单,几乎每一样宋伊都喜欢吃,她又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所以几乎每一样都点了,最后再点了两杯水果饮料。   确认无误后,宋伊提交了订单,却发现只花了三百五十六块钱。   怎么这么廉价!   “时隐之,我下次请你吃高档餐厅,这家烤肉店不行。”   以价格论好坏的宋伊看到才三四百块的费用,深深觉得掉了面子,她分明能够请时隐之更好的!   怎么能委屈时神仙吃这么廉价的东西,还是烤肉!!   宋伊的良心在痛,痛到无法自拔,悔不当初为什么闻到肉香味就跑过来吃烤肉。   “行。”   时隐之仔细回想了下,似乎江渡那厮就是凭借吃软饭的技能把安月疏给追到手,又是破产又是蹭吃蹭喝的,那他现在多吃几顿软饭似乎也是有益无害。   他心里只是单纯的以为宋伊嫌弃这家烤肉店的档次不够高,压根猜不到宋伊内心深处的邪恶想法:   他的小祖宗想要包养他,当小白脸包养的那种。   订单提交后,前台的服务员就会收到最新的订单消息,后厨也会开始安排上菜。   这家烤肉店的上菜速度还是很不错的,两三分钟后,就有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过来给他们的烤架铺上纸,切成一片一片的各种腌制好的牛肉羊肉也陆续上了桌。   烤肉酱是需要自己调配的,时隐之坐的靠外,他帮宋伊调配好后才开始配自己的烤肉酱。   从架子上拿了剪刀,将一盘切的比较大的牛肉片剪成好几块,时隐之在抽出夹子将这盘牛肉放进去烤。   腌制好的雪花牛肉一放进去,就响起冒油的声音,肉片外围很快就慢慢便熟,油和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来,香味很快就散播开来。   宋伊早早地就拿起了筷子,盯着被烤的滋滋响的烤肉,默默地吞了下口水。   肉片已经被剪的很小块了,烤起来很方便。   时隐之细长的手拿着夹子,专心致志地帮宋伊烤肉,肉熟了一块就给宋伊夹一块,而后再从桌上拿其他盘子里的肉放进去煎烤。   明明是在做一件俗气无比的事情,偏偏时隐之行云流水的好似在泡茶一样。   美色当前,美食在口。   人生无憾啊!   “时隐之你也吃啊!”   都到饭点时间了,宋伊担心时隐之光给她烤肉会饿着,也夹了烤肉给他吃。   又放下一盘子的肥牛进去烤,时隐之才得空吃了一口宋伊给他夹的烤肉。   宋伊就着吸管喝了口饮料,望着周围其他桌一同过来吃饭的小情侣,有些羡慕,不,是很羡慕恨羡慕。   最近天气变的越来越冷了,很快就要入冬了。   她望着对面又在帮她烤肉的时隐之,忽然问道:   “时隐之你喜欢冬天么?”   不等时隐之回答,宋伊便自问自答起来。   “我很喜欢冬天,这样子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吃热乎乎的麻辣烫,一起去吃火锅,听着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冰冰的橘子汽水,我都想要和你一起分享。”   第23章 丹皮   烤盘里的肥牛还在煎烤, 边角处已经变黑烤焦,烤架下面铺着的纸也有些焦黑了。   周围的小情侣谈天说地, 笑声时不时地传入耳中。更加衬托的宋伊和时隐之这一边的寂静。   宋伊拿着筷子一动不动,时隐之抿了一口柠檬柚子茶, 微微蹙着眉,他突然说道:   “那可能不行。”   宋伊的心一下子就纠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突然想起之前吴语的话来,果然,艺术家的爱情都是不顺利的,这样才能促使艺术上的提升。   难道她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要无疾而终了么?嘤嘤嘤   对面犹在蹙眉的时隐之望着宋伊陡然暗淡的神采,一点一点地扬起唇角。   “你到冬天肯定不穿秋衣秋裤, 冬天温度这么低,你出去肯定要冻的得风寒。你要是想吃麻辣烫和火锅,到时候就在家里自己买材料吃好了, 至于橘子汽水,太冰了, 不准喝。”   确确实实到冬天就没穿过秋衣秋裤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宋伊:……   “秋裤太丑了!能不能不穿啊!”   松了一口气的宋伊一听到要穿秋裤秋衣, 顿觉人生惨淡无望看不到光。   到底是哪个人才设计出来这么一个反人类的东西?!   “膝关节算是人体最重要的负重关节, 而脚和腿是远心端,血液循环不畅的话,很容易脚冷腿冷, 到老了还可能得老寒腿。”   时隐之没正面回答宋伊的问话,倒是简单科普了下知识,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宋伊穿秋裤, 不穿不行。   说起来,秋裤这东西确实是很重要的,御寒保暖神器。   如果不穿秋裤,寒邪侵袭体表肌肤,则很容易让人抵抗力下降,甚至风寒感冒。   “嗯……”   宋伊委屈的嗯了声,拖了很长的尾音,满脸的不情愿,恨恨地拿着吸管戳着柠檬柚子茶里的柠檬片。   时隐之又给宋伊夹了块烤好的雪花牛排,一整片,肉的形状都是圆圆整整的。   宋伊拿着筷子就咬了一口。   “时隐之,我跟你讲,我一想到冬天要穿秋裤我就很躁,你不要以为一块烤肉我就没事了。”   时隐之没说话,继续又夹了一块烤肉到宋伊的盘子里。   烤肉还在继续,宋伊的生气向来和金鱼的记忆一样,持续时间很短。像个小孩子似的,前一秒还在和你说要绝交,再也不见面,下一秒又开开心心地拉手转圈圈。   宋伊的快乐很简单,一块烤肉片就能解决。   如果一块烤肉片不行,那就两块三块四块很多块。   她突然认同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   还想和你日久生情,所以会变得无比主动,通过各种方式去打探联系方式。   她现在就是在这样做呀!   想要和时隐之日久生情,然后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吃过烤肉,宋伊的肚子有些撑。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位发传单的小哥哥,一张超市周年庆大酬宾的广告单一下子就被塞到了手上。   简直是天赐良机,机不可错!   又能消食又能有理由和时隐之一起逛超市!   宋伊扬起手中的传单,笑容灿烂。   “时隐之,和我去逛超市啊!”   五分钟后,时隐之和宋伊两人出现在某大型知名连锁超市内。   果然是周年庆,但到底是不是大酬宾就不知道了。   随处可见的都是“超低价9.9”“印花会员八折”“买一赠一”的宣传标语。   门口处有推车,但是需要一块钱硬币。   宋伊身上从来不带现金,都是刷卡,想要推车都没法子推。幸好时隐之身上有带现金的习惯,给宋伊开了辆小推车。   有了推车的宋伊,就像是开了挂。   别的不说,一路冲到零食区扫购,好像是个膨化食品的她都要扔到推车内,各种口味的果冻也要放进去,巧克力也不能忘。   “吃这么多零食不好,影响身体健康。”   才进来超市没有二十分钟,这推车就要满了。   时隐之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望着推车内的零食,都是些垃圾食品。   沉浸在零食世界的宋伊完全没听到时隐之的话,她在国外的时候,能窝在家里两三个月不出门,除了画画就是吃小零嘴度日,偶尔订点外卖。   于是,N市江宁区某大型连锁超市的零食区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   宋伊在前面欢快地挑选零食,再欢快地扔进小推车内。   后面推着推车的时隐之拿起推车内的零食,又重新放回零食架子上。   等到零食区都逛完后,宋伊兴冲冲地检查起战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我怎么感觉我原本有些放进去的零食都不见了?”   “不会,你这还没付钱,也不可能有人偷。是不是你想拿的太多,最后就忘记了,其实并没有放进去。”   用手背扶了一下镜框,时隐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宋伊对时隐之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甚至有盲目崇拜的嫌疑。她仔细回想了下,觉得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   “算啦!不管了,都到面包区了,我再买点面包就好啦!”神经很粗的宋伊又重新去挑选面包。   除了吃多了,可能会胖外,面包基本没什么坏处,时隐之也不打算继续跟在宋伊后面把她挑选的东西再放回去了。   宋伊其实小时候并不喜欢吃面包,但是在国外生活了七八年后,被外国的饮食习惯搞的都要得厌食症后,宋伊彻彻底底地爱上了面包。   超市内的面包价格比外面专门的糕点烘焙坊要便宜不少,十块钱就能买到好大一包的牛奶起司。   看得出来这家超市的面包店很火爆,周围选购的人很多,摆放蛋黄酥的地方已经空了,一盒都不剩。   宋伊颇有些遗憾地到别处看了看,恰巧看到了海苔肉松小贝,只剩一盒了。   像是见到宝一样,宋伊准备将这最后一盒海苔肉松小贝拿走。   她才刚刚够到,突然就看到对面也伸出来一只手,很肥很短的手,上面还有几颗黑痣。   “小姑娘,有没有教养啊!我先看到的,你怎么就拿走了啊!”   站在宋伊对面的是一个中年大妈,身材臃肿,还穿着碎花的上衣,裤子是纯黑的,她身旁还站在一个丁点大的小孩子,手里拿着迪迦奥特曼的玩具。   中彩票了,竟然逛个超市还能遇到泼妇。   宋伊没搭理她,拿了海苔肉松小贝就走人,岂料对面的大妈看着胖,但是灵活。一下就冲出来,拦在宋伊的面前,气势汹汹地对着宋伊说道:   “小姑娘我都这么跟你说了,你怎么就不讲道理的啊?我们家宝贝孙子想吃,你一个大人怎么还和小孩子抢啊!要点脸行不行啊!”   越说越过分,宋伊厌恶的皱着眉退后一步,以防被这大妈喷涌而出的口水溅到。   “怎么了?”   宋伊才退后一步,就感觉自己撞上了人,回头一看却是时隐之。   时隐之本来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宋伊的后面,但是没料到宋伊跑的越来越快,就岔开了些距离。   他远远地就瞧见那大妈对着宋伊凶巴巴的指手画脚,放下推车便赶紧地过来。   “哟,小伙子,你可管管你家女朋友哦,多大的一个人了还这么不讨喜,和小孩子抢吃的,要不要点脸啊?!”   那中年大妈一见时隐之过来,更加猖狂了,面上的每个表情都在显示对宋伊的不屑,粗壮肥硕的手还到处指来指去,半点不尊重他人。   中国的有些大妈确确实实是个神奇的存在,没素质不说,还总是自以为是的指点他人,以自我为中心,欺软怕硬。   前几天才发生的重庆22路公交车坠江事件,就是因为坐过站的女乘客的无理取闹。   因为她一个人,导致了最后车内15人的丧生。   对付这种人,宋伊连和她吵架都不想要吵,只会拉低了自己的格调,让自己变得和市井泼妇一样。   低声和时隐之解释了两句,宋伊就想要拉着时隐之离开。   继续待下去,说不定还会被其他逛超市的人围观,当成猴子一样观看。   岂料,时隐之一点都不肯走,反而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时隐之从宋伊手中拿走那盒海苔肉松小贝,不低不高地举了起来,对着那中年大妈说道:   “人要脸树要皮,先来后到的道理如果您不懂,那我现在教你。如果你还是非得想要拿走这一小盒海苔肉松小贝,那从我手里拿走好了。”   欺软怕硬是人的通病,但是这一点在市井泼妇身上体现的更加明显。   那大妈一看时隐之的身高就先露了怯意,但还是骂骂咧咧地壮胆,歪曲黑白。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的都不得了!全都欺负我们老弱病残!半点不讨喜!”   说罢,还拿着手指了指宋伊,眼睛瞪的浑圆,骇人的很。   时隐之就站着任由她说,不消片刻,那大妈没骂两句就生了怯,走了。   宋伊的心情倒是没有被这大妈破坏,她有些好奇地问着时隐之:   “我身上有没有你不喜欢的地方?”   时隐之以为她是在意之前那大妈说的话,正想要宽慰两句的时候,便又听到宋伊接着说道:   “如果有的话,麻烦你自己克服一下,我不改的。”   第24章 枳实   因为有时隐之的撑腰, 宋伊压根没费口舌就让那个中年大妈自己灰溜溜的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幼儿园里家里很有钱的小朋友被别人欺负了,结果靠山爸爸一出现, 对方就怂的不得了。   特别打脸,特别爽快。   就是时隐之不是自己爹是了。   面包区已经逛的差不多了, 宋伊又蹦蹦跳跳地去水果区挑选水果,她拿了不少火龙果,轻轻放到推车内,怕被压坏。   对面挑水果的还有一对小情侣,女孩子个子比较矮,又比较瘦小,直接被装进了推车内。男生在后面推着车, 时不时的低头同推车内的女友咬耳朵。   宋伊有些羡慕地望着,她拍拍时隐之,悄悄指了指那对甜蜜的小情侣。   “我和你说, 我小时候就很羡慕能坐在推车里,别的小朋友都能坐, 但是我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带我逛超市, 家里的菜啊零食啊都是佣人买好的, 一点意思也没有。”   童年的遗憾会在成年后逐渐加重,所以在长大后会对没得到的东西格外羡慕,格外的有占有欲。   比如一个小孩从小没有好看的鞋穿, 就一双白球鞋穿四季。那她长大了一定会对鞋子有近乎变态的喜爱和占有欲。   宋伊双眼都是亮晶晶的星星,眨巴眨巴地望着时隐之,脸上写满了渴望。   时隐之倒是也想满足宋伊的童年心愿, 但是他望了望宋伊的身高和穿搭,再望了望推车。   “你个子太高了,今天还是穿的裙子和高跟鞋,不太方便。而且这辆推车内的东西太满。”   宋伊:“哦!!!”   气愤地又拿了好多火龙果进推车。   结账的时候,宋伊从皮夹子里掏出信用卡来,毕竟这一车的东西都是她挑选的,没道理让时隐之付钱。   但是没料到时隐之动作更快,在她之前就已经将银行卡准备好了。   买的东西有些多,总共装了五个大袋子。将东西重新放回推车内,直接推到停车场。   这家超市的停车场灯光系统有些问题,好些地方的灯都坏了,光线晦暗,看不清路。   宋伊的车还停在真免堂那边,她是坐的时隐之的车来的超市。   将买的东西都放进后备箱内,不用时隐之吩咐,宋伊就先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等到时隐之还了推车,开车门上车的时候,宋伊忽然粗着嗓子低沉地问道:   “月黑风高夜,留下买路钱。”   时隐之:……   明明是大白天,只不过停车场内灯光暗了点,就变成了白天。   小祖宗的戏瘾又犯了。   将安全带系好,时隐之回道:“现在是白天。”   宋伊:“那你小心点,大白天的,鬼都不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禽兽的事情。”   时隐之轻笑一声,真要做起禽兽事情,谁禽兽谁还不知道呢。   打开车灯,倒车出库,时隐之岔开话题,问道“上次微博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么?”   一谈起事业上面的事情,宋伊就忽然情绪怏怏起来。   “啊你说那件事儿啊,解决了,吴姐的效率很高的。画圈看着挺艺术挺高雅的,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似的,但其实里面龌龊事儿还真是不少。”   因为有家族的庇护,宋伊基本上没遭到什么龌龊烦心的事儿,但毕竟是在这条道上混的,看过的也不少。   “好多知名的艺术类大学,女学生早早地就被包养了,艺术艺术,混不出名堂来的都是白搭。”   上坡出停车场了,视线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   宋伊拿手遮了一下眼睛,阳光有些刺眼,她忽然问道:   “时隐之,你们当医生的有什么龌龊事儿没有?”   到了十字路口,不凑巧地正好是红灯,需要等上九十秒的时间。   将车停住,时隐之想了想,说道:   “论文代写抄袭吧,现在医院评职称都要求写论文,而且必须是在核心期刊的A面才行。本来在医院看病的时间就不够了,哪里有时间搞研究?”   宋伊摇摇头,觉得很没有意思。   “你能不能讲点有意思的,不是龌龊事儿也行啊!有趣的也行。”   “我大三见习的时候,在妇产科。里面的主任医师告诉我,其实得妇科病里面的宫颈癌的女人,十有八九是自己的丈夫或者男朋友出轨了。   宫颈癌主要是HPV病毒感染所致,男性主要是携带,而女性如果感染了就会容易发展成为宫颈癌。所以一般女性感染了宫颈癌,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另一半有了外遇,然后导致的。”   宋伊: “你为什么见习的时候会在妇产科?你不是呼吸科的么?”   时隐之:……   他明明是在讲一些医学上比较实用的有缺的东西,为什么小祖宗的关注点这么的……奇特。   “随机分配的。”时隐之咳嗽了一声,说道。   大三见习的时候的时候,妇产科的主任正好是刁宝瑞教授的好朋友,妇产科嘛,都是女人,时隐之这张脸过来,得多招女孩子喜欢啊!   很多过来的年轻病人涉及个人私生活史的时候,都害羞不说,或者直接撒谎不承认。   但是时隐之一问,都给交代了,简直就是妇产科一大人形问诊机器。   “还有别的有趣的事情嘛?”宋伊接着询问。   她昨晚上看到恋爱手册里面讲到了,要了解对方的过去,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这样才能更加的贴近彼此。   她对医生这个行业不太了解,对中医的了解程度更好,所以得更加努力地去知道时隐之的过去。   恋爱手册上面也说了,聊天其实也是不错的提升亲密度的方法。   “打麻醉也分很多种,静脉麻醉时候,因为药物的颜色比较白,一般我们都是叫‘打牛奶’,有一次不小心被一个病人听到了,以为我们真的要给他打牛奶,死活不给打,最后还报了警。”   宋伊咯咯的笑出声,“这个病人也太可爱了吧!竟然还真的相信了!”   听着宋伊的笑声,时隐之也跟着笑了。那个病人确实很有趣,最后这件事还弄的上了新闻。   红灯的时间到了,前面的车辆缓慢地移动起来,时隐之松了手刹,跟着前面的车。   宋伊的骚包粉色奥迪车停在真免堂门口,上次被拖走后宋伊的这辆车上就多了一张罚单,赫然瞩目。   时隐之下午还要去省中医一趟,宋伊也没有强求继续陪着。   她正好回酒店补觉,敷了一张睡眠面膜,换了睡裙,宋伊倒在松软的大床上就睡的沉沉,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和代理人吴语的约定。   等她一觉睡醒起来,拿起手机一看,吴语竟然打了十多通电话过来,幸好她睡前把手机铃声调成静音模式了。   懒洋洋地拉开窗帘,已经是傍晚了,天空飘着许多云朵,白乎乎的像是棉花一样。   宋伊想起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内容,说云这种东西,其实根本一点都不软。里面有各种结晶、水汽之类的,如果鸟儿不小心撞了上去,说不定还会被撞死。   出来走动了几步,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   宋伊打了个电话给吴语,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打这么多通电话过来。电话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才接通对面就传来吴语的中气十足的骂声。   “小姑奶奶你他娘的终于打电话过来了啊!!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打了多少个电话过去了?”   “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昨天失眠,今天下午回来补觉的,也就才睡了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哪里晓得就这么不凑巧你就挑着这个时间打来了。”   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地上。耳机听筒模式的时候,宋伊放在耳边觉得实在是炸耳朵。   “你说为什么?”   手机那头的吴语听到宋伊的声音总算是安下一颗心了,接着继续中气十足地骂道:   “你上次说的事儿我留意了,确实有人帮着拉金。而且拉金也招了,是有人唆使的。我怕那个人再对你出手,毕竟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安然度过的,万一哪次栽了,受伤还好,万一没命见阎王了怎么办?”   望着窗外的风景,宋伊盘腿坐在地上,她倒是没想到事情还如她所料。   她在画圈里的时间很久了,又是年少成名,真要算起来,圈子里大半人估计都瞧她不爽。   一个画家能够成名就已经是很难,再加上还是年少成名,这般苛责的条件下,当代画界估计也就宋伊能够达到。   “我给你配两个保镖吧!”   迟迟听不到对面宋伊说话,吴语先一步说出自己的打算。   “拉金这两天就要被遣送回国了,能调查到的不多,我已经请了国际上知名的侦探来了,你这几天出门小心点,别又被人盯上了。”   “知道了,但是保镖的事情能不能缓一缓?”   活了这么大,宋伊倒是头一回被人盯上,她童年在宋家当小公主的时候都没被人绑架刺杀过,这感觉还挺新鲜的。   “我这段日子说不定还要和时隐之见面,要是我后面跟着两个保镖,那不是很奇怪?”   第25章 黄芩   小姑奶奶能让人省心是不可能的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了。   给小姑奶奶操心的都要提前进入更年期的吴语,听到宋伊这话简直是气的要心肌梗死, 呼吸骤停。   “你能不能想一想自己的安危?自己的命都不当事儿啊?”   不等宋伊回答,吴语噼里啪啦地继续一顿说, 唾沫星子飞飞。   “还有你老爹家,也是一堆的破事儿。他们知道打你电话肯定会被挂电话,都找到我这来了。   我本来也不想搭理这群白眼狼,但是今个儿你老宋家的老太太过来了,还到画展上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你支援宋家的意思,要不然就把这事儿搞到媒体那去。你就说怎么办吧!”   宋家是做日用品的, 当初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宋氏企业是蒸蒸日上,甚至连最当红的明星也请过来做过代言, 甚至带动了当地的GDP,将名不经传的一个小镇发展成为一个牙刷城。   不过自打宋老爷子去世, 宋氏企业被宋伊的大伯接手后, 便是一年不如一年, 财政早就赤字了,欠了银行一屁股的债。   早几年宋伊还没和宋家彻底闹掰的时候,宋老爷子过大寿的时候画过几幅祝寿图, 如今宋伊名气大涨,那幅画也早已被宋家老太太拍卖抵了财政的赤字。   “真是穿鞋的怕光脚的,就知道给我来横的, 没半点真本事。”   听到吴语的话,宋伊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极差,整个人都躁怒起来。   能让宋伊情绪大怒的事情很少,但是宋家的事情,每一次都能让她气的肝疼。   去洗漱间洗了一把脸,还是冷静不下来,心里像是有一把暗火,不断地烧灼。   “唰”的一下,宋伊将化妆台上的化妆品全部扔了下去。   又愤愤地踢了好几下凳子,把自己踢疼了还要继续踢。   手机对面的吴语听到声响,知道宋伊必定在发脾气。   她其实也不想要把宋家的事情说出来,但宋家现在的情况确实越来越艰难了,真要闹起来,对宋伊的画展也不好。   更何况这两天才将微博上关于宋伊的诽谤澄清,要是再来一波关于宋伊的热搜,必定会败坏宋伊的路人好感度。   做艺术的,都格外爱惜自己的羽翼,宋伊的成名史也不容易,不能因为一个宋家,就荒废所有。   “回一趟宋家吧,你和时隐之也需要隔开一段日子。男人就需要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的才好。一直在他身边出现,随叫随到的话,也是廉价。”   深呼吸了好几下,宋伊盘腿坐在自己的画架旁边。   只有在画的世界里,她才能忘记所有,平息所有的怒火。   “我明白的,明天我就启程回宋家,定早上的动车票。”   该来的迟早要来,她脱离宋家好几年,但始终摆脱不了宋家生养她的事实,况且出入画界的时候,也是因为宋家的名号,宋伊才能没受到哪些龌龊事情的干扰。   恩恩怨怨,迟早要做个了断。   和吴语断了电话,宋伊便在手机上订上回Y市的动车票,Y市和N市就靠着,去一趟不过才一小时的时间。   她心情很不好,想要打电话给时隐之,只要听到他说话,内心的燥热一定会得到平息。   手才按到时隐之的电话,又赶紧地退回来。   方才吴姐说的话很对,男人总是要若即若离的才好,得到的太轻易就不珍惜,巴巴地打电话过去,也确实显得廉价。   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突然出现一个时隐之便彻底兵荒马乱。   这哪里像是宋伊呢?   她打开微博,看了好多搞笑博主的视频,浏览了不少沙雕段子。不过怎么的,以往看了一个就能哈哈大笑的段子和视频,今天怎么看都笑不起来。   宋伊的微博已经很久没有发微博了,粉丝量倒是很高,有几百万的粉丝,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僵尸粉。   最近流行转发锦鲤,宋伊随手也转发了。   在转发的时候,编辑了一条转发内容:希望爱情圆满,一切顺利。   她才转发,底下就有人来评论了。   “女神!你不是说坚持不结婚的么!!为什么会希望爱情圆满??”   “啊啊啊我发现了什么!!宋伊小姐姐谈恋爱啦!”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宋伊小姐姐的男朋友是谁么?会不会是上次电影院被偷拍到的男人?”   ……   打脸这种事情,宋伊没想到还会发生到自己身上,还是自己打脸自己,脸都给拍的肿了。   她又编辑了一条原创微博出去,很简短的一句话:   谈恋爱不是结婚!而且我还没有正式谈恋爱!   宋伊被网友搞得更加生气了,干什么非要她自己承认还没有谈恋爱,还没有追到时隐之?   就很气!!   躺在床上气的翻来覆去,看着网友的评论都是一刷水的“原来宋伊小姐姐还是单身狗”,更气了。   这些凡夫俗子,难道不知道像她宋伊这种小仙女是不准和凡人谈恋爱的么?   天规不允许,和凡人谈恋爱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当然,时隐之不算。时隐之就是神仙,周身仙气很足的英俊神仙。   宋伊想了又想,重新登录微博,悄咪咪地将微博简介:“不婚族画师的日常”改掉——   “会结婚的画师日常”。   改完了,心情突然好多了。   什么狗屁的单身贵族啊,她才不要孤独到老,她要结婚,要和时隐之在一起。   就算时隐之不是神仙,她也要违反天规,下凡和他在一起。   做小仙女有什么好的,她只要时隐之。   日常戏精的宋伊并不知道,她今天晚上随手的一个微博转发,随后竟然引发了网友巨大的热议,很快就被顶上了热搜第三:宋伊——恋爱。   早就悄悄地关注宋伊的微博,并且将宋伊设置为特别关心的时隐之,坐在时家的沙发上刷到这条热搜的时候,笑容止都止不住。   时幼妍在给时滚滚喂牛奶,看到自家哥哥那副偷乐的样子,都不想要承认那是向来高冷的时隐之。   “哥,我说你这人就是闷骚,在这偷偷刷微博关注人家,结果现实里面半点意思都不透露,都快一个月了,喜欢就去表白啊?也不知道磨磨唧唧地在干什么。”   因为经历过,所以时幼妍看到时隐之和宋伊两个人明明都彼此喜欢,却始终不捅开那层纱,就觉得难受,恨不得替他们表白。   “你不去表白,难不成还等着宋伊来给你表白?她可是女孩子,你一个大男人表个白怎么了?”   时隐之的注意力完全在微博上,没听到时幼妍的话,惹得时幼妍不得不更大声地说话,手上拿着时滚滚的奶瓶子很用力地敲击了下地板砖。   “我心里有数,妍妍你就不用操心了。”   时幼妍的声音太大,时隐之不得不分出神来回应。   他不是那种喜欢和女生暧昧,喜欢体会被女生追的高高在上感的人。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都三十岁的老处男了,继续拖下去,岂不是要变成中年大叔?”时幼妍没好气的说道。   时隐之笑笑,并不在意。   “我只是在等,等她认出我来。”   这回倒是轮到时幼妍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时隐之打住了话题,并不想要深谈,他将话头又转回给时幼妍。   “你和秦放怎么样了,他清楚你的情况么?”   谈到自己的事情,时幼妍便一改之前凶巴巴的语气,整个人都丧起来。   “不如何,我怎么可能告诉他真话。一直尽职尽责的出演渣女的角色,就连滚滚我也说是和日本男人生的。”   “你和秦放该是早成的一对才对,倒是没想到现在江渡都和安月疏都结婚了,你们俩还在纠缠。”   知道时幼妍也不想多谈,时隐之适时地将话题转到江渡和安月疏的婚礼上去。   这一对也是不容易,当初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多人唱衰,结果唱的人越多,这两人就越甜蜜。   “都是命里带的灾吧!老天可能看我前半生过的太顺畅了,就要给使绊子。月疏前半生过的都不圆满,所以老天就格外的偏爱,把江渡给了她。”   时幼妍苦笑着,幸好她还有一个时滚滚,日子还不算太艰难。   “哥,你就替我把礼带上吧,我怕到时候遇到他。”   时幼妍这两年早就心如止水了,任何的困难都击不垮她,唯有一见到秦放,便会满池涟漪,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   手机微信突然发来提示消息,时隐之以为是宋伊,一点开却发现是秦放,信息内容很简单,恰巧也容易做到。   退出微信,时隐之面上看不出任何,一如往常平静。   “这可不行,江渡和安月疏婚礼的贺礼还是你自己送吧!我到时候要带着宋伊一起去。人家不知道看着我手里那么多份礼,还以为是给宋伊肚子里的孩子给份子钱呢。”   时幼妍:……   行了,我知道三十岁老处男即将有对象了好吧?!   第26章 半夏   Y市, 和N市一样,是历史名城, 唐诗宋词里都绕不开的一座古城,拥有着三千年的历史, 地理位置来看虽不是长江以南,但文化风俗上都是贴近江南。而宋家就是在Y市。   在动车一等座的位子上,调好座椅的高度,宋伊闭目休息。她今天起的太早,到现在眼睛还疼的厉害。   N市到Y市的距离,动车只需要四十五分钟就能到,宋伊才迷迷糊糊地朦胧着睡着, 就听到动车的提示:   前方到站Y市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Y市的火车站在Y市的西面,宋伊当年离开宋家的时候, 一个人开车到的火车站,车一直停在停车场内, 也不知道现在落了多少灰尘了。   从自动贩卖机内买了三四瓶矿泉水, 浇到车窗上, 打开车内的刮雨板,清理了有好一阵子,视野区才算勉强看得清。   宋家在Y市的东面, 几乎和火车站隔了大半个Y市,宋伊就算是开车过去,也要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才在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到达。   宋家早先年由宋老爷子缔造出来的日用品王国,有过一段辉煌的时期。也因为宋老爷子,整个宋家都过上了奢侈的日子,就算是如今宋氏企业岌岌可危,这些人也没有放弃享受好日子。   开车拐了好多条道,经过一片旷野后,宋伊才看到宋家的庄园和别墅。   一切似乎都和记忆里一样,围墙上爬满了蔷薇,就算是快到冬天了,也有花朵盛开。   别墅墙面的油漆似乎很久没有粉刷添补过了,好些地方都已经掉了漆。   宋老爷子走后,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无人打理,当年满院子的珍惜品种的花草,如今只剩下几朵品种普通的月季。   走近别墅,宋伊在密码锁内输入密码,却被提示密码错误,再输错三次就会锁定十分钟。   瞧瞧,她走后,连密码锁的密码都换了。   守门的佣人老钟估计还在屋里偷懒,宋伊猛地踢了好几下铁门,守门的佣人老钟才从小屋子里出来,抖抖索索的,裹着件大衣。   “大、大小姐?”   佣人老钟也老了很多,脸上像是长了蚯蚓似的,凹凸不平。   他一边忙不迭的给宋伊开门,一边拿着对讲机念叨着“大小姐回来了”。   快要到十一点半了,这个点应该是宋家吃饭的时间。   开了门,宋伊和佣人老钟道了声谢,便直直地朝着别墅内走去。   不过,她才走到别墅门口,便也有人从别墅内走了出来,是宋伊的伯母丁玉。   “哎呦呦,我的老天爷,可不是在做梦啊!竟然是我们伊伊回来啦!妈!快来看,伊伊回家啦!”   丁玉一边热情地挽住宋伊的手,一边朝着大厅内扯着嗓子喊,热情的叫人招架不住。   宋伊嘴角肌肉动了动,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来,不动声色地挣脱出丁玉的手来。   丁玉却像是毫无所知一般,继续热情地拉着宋伊进去。   “伊伊回来的正好啊!到正午了,我们才吃两口你就回来了,正好坐下来一起吃,有什么事情不好说呢?”   宋伊没回话,她今日回来可不是吃饭的。   宋家的餐厅一看便是重新装修过了,当年宋老爷子在的时候,明明是中式复古风,如今却是欧洲宫廷风,看着奢侈无比,就连餐具也都是洋人的刀叉。   宋老太太坐在首位,早就过了古稀之年了,头发早该花白,不过宋伊瞧着,却还是一根白发未见。   她这个奶奶最爱保养,一把年纪了还要去拉皮,注射肉毒杆菌。   宋老太太的手腕两边各带了镶金翡翠镯子,脖子上也挂了玉。衣服是上好的丝绸手工定制出的唐装,从头到脚都是精致无比。   “既然回来了,就先坐下来吃吧!”   宋伊站着不说话,人也不喊。宋老太太知道她心里还呕着一口气,便自己先出口发了话。   她是宋家最大的长辈,她给话了,也算是给尽宋伊面子了。   餐桌上除却宋老太太和丁玉外,还坐着宋伊的大伯宋晋华,宋伊的父亲宋绪宁倒是未见身影。   “我这次为什么回来,别人不晓得,老太太您还不清楚?”   宋伊今天涂抹的口红是迪奥999,艳丽的红色将宋伊的气场也撑开了不少。   懒得和这群没了良心的人扯皮,她只想要谈清楚后,彻底脱离宋家,从此再也和Y市的宋家没有关联。   宋老太太脸色不大好,尤其是听到宋伊连声“奶奶”都不叫,仿佛是外人一般称呼着“老太太”,心里的气就呕的更厉害了。   她抖着手指着宋伊,压着怒气骂道:   “你身上流着宋家的血,宋家有难了你帮帮又如何?架子大的还需要得我去N市的画展找你的代理人才行!你还知道‘孝’字怎么写的么!”   “我看奶奶您啊真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儿。忘了我之前拿到宋家的十面油画,忘了我在宋氏企业第一次出现危机时候转了一个亿的资金过来。”   有些人总是把所求当做理所当然,总觉得别人怎么做都是应当的,却不知道一句话“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宋伊对宋家仅存的一点感情,也在宋老太太一次又一次地索取钱财时候就败的差不多干净了。   就因为姓宋,所以必须对烂泥扶不上墙的宋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好能流干身上所有的血供给这群血吸虫才行。   当初宋家生下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待在宋家?   人无法选择出身,但能选择自己的将来。   她宋伊的将来,可不想让宋家人掺和半点。   “我知道伊伊是个好孩子,但是如今市场不景气,石油的价格一直涨,石油一涨价,塑料的价格也在涨,牙刷的成本在增加,大伯我也是没有办法。”   坐在宋老太太右手边的中年男人便是宋伊的大伯宋晋华,他眉头皱皱,拍着大腿,说的一脸无可奈何。   他是商人,比宋老太太看得清。在必要利益之前,别说缓和气氛了,就算是仇人也能和好如初。   有钱能使鬼推磨,谁叫他这侄女现在这么有钱?   宋伊弯了弯嘴角,笑的有些讽刺。   没能力的人总是给自己找许多的借口,一切都是外在因素导致的,从来不从自己的身上找找原因。   石油的价格在涨,那是几乎所有行业都受到牵连的事情。塑料的价格受到影响,难道卖车的受到影响的不更大?   她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哪家知名品牌的汽车公司因为石油价格上涨,三年内出现六次财政危机的?   退一万步来说,纵然市场不景气,那也不是企业不创新的理由。   宋氏企业一直固守从前,只做几个销量好的牙刷种类,如今电动牙刷的市场多么火爆,却是半点参与分一勺利益的行动也没有。   活该走下坡路,活该宋氏企业一日不如一日。   “你大伯这些年确实也不容易,做企业的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画一幅画能有多少工夫?顶多两三个小时吧!结果一幅画就能拍到千万的价格。   我记得你有一幅画叫《母亲》,拍的是最高的。在美国拍了有三千四百六十万美金吧?”   宋伊不答话,宋老太太只能接着自己儿子的话说,一言一句都在诉说不容易,却是半点不体谅宋伊这些年吃的苦。   “奶奶您也知道我那副画叫《母亲》啊!”   宋伊突然笑了,笑的很大声,眼泪都笑出来了。   宋晋华给了个眼神给宋老太太,宋老太太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面上讪讪,却依旧撑着排面。   丁玉打着圆场,笑声很空,腆着脸对宋伊道。   “都过去的事了,那便都过去吧!以后我们一家子好好过。”   “过去?我妈好好一个人都被你们逼死了,你们还要我好好过?”    宋伊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面带讽刺。   “宋绪宁出轨在先,你们迎接小三回家在后。做出这种败类事情还要怪我妈没有容忍之度,苛责打骂。”   “等我妈得了重度抑郁症,受不了这鬼日子跳海自杀,你们他娘的连尸首都不打捞一个!”   “你们还是人么?!”   整个宋家别墅都安静的厉害,宋老太太和宋晋华夫妇都没说话,神情有些不自在。   半晌,宋晋华才又说道:   “弟妹的事情是我们宋家的不对,但是那事儿的始发者是你父亲。不管你怎么恨,宋家始终是你的根,如果大侄女你执意不伸出援手的话,那这事儿我也只能闹到媒体上去了,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话还没说两句,宋晋华便威胁上了。   心中好似有一桶□□,一点就燃。宋晋华这话便是最后一根□□,让宋伊彻底压制不住了怒火。   冷笑一声,微抬下巴,宋伊高贵地像是女王,望向宋家人的眼神好似女王看着无知的平民。   “我妈生前就教育我,一定要学会换位思考,不能强人所难,更不要道德绑架。比如现在,我其实就很希望大伯你能有个妈,好好地开导教育一番。”   第27章 白芷   酒吧买醉这种事情, 向来都是夜深人静,受了情伤独自舔伤口的人来做。   宋伊不一样, 她一高兴或者一生气了就喜欢喝酒,而且只在白天, 因为夜晚容易浪过头,被人戒色劫财。   女孩子要么滴酒不沾,要么千杯不醉。   第一大人生目标就是活到一百岁,宋伊惜命的很,才不会大晚上去买醉。   Y市是历史古城,生活节奏很慢,宋伊找了很久, 才在市中心的一处找到酒吧。   和宋家一家子不欢而散,宋伊撂了话给宋老太太,半毛钱也不会出, 随便他们闹。   虽说是明明确确做了了断,但宋伊的内心却并没有和表面上一样的潇洒。   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人亦如草木, 谁能无根。   在宋家好或者不好, 过了十多年,如何没有感情?更何况,宋老爷子在时, 虽然更偏爱堂哥宋可天,但对自己也是宠爱非常。   将那辆布满灰尘的大众汽车停好,半点不搭理外面人的目光, 宋伊踩着高跟鞋走向隐藏在一众店铺中的酒吧。   这件酒吧的设计很有趣,大门是一个自动贩卖机。不仔细观察,谁也不知道这个自动贩卖机不仅可以推开,而且里面还大有乾坤。   拉开门后,酒吧内的环境和外面的环境截然不同。   昏暗的灯光,重金属的装饰,还有纹着花臂的服务员。   顺着通道一路向前,将高跟鞋踩的哒哒响,穿过舞池,宋伊很快就到了酒吧台。   “这位美丽的小姐,想要喝点什么?度数低的鸡尾酒,还是来点威士忌?”   酒保是个卷发的高瘦男人,他一边同宋伊说话,一边在调酒,双手灵活地拨动,动作流畅地好似是一项艺术。   将玫红色的手提包朝桌上重重一放,宋伊的气势很足。   只听她微张朱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八二年的拉菲,打包带走。”   酒保:……   宋伊并不常喝酒,对酒的认知不多。在她的记忆里,八二年的拉菲尤其深刻,应该是非常非常名贵的酒,配得上她的身份。   而且喝酒这事儿她真要在酒吧喝了便是傻子,宇宙第一大傻子。   喝酒哪里不能喝?必须得在酒吧?   就不能打包带回家自己一个人独饮啊?   恶俗总裁言情小说文里面的开头情节都是女主角买醉,而后和总裁一夜风流,被看上眼或者生了孩子。   宋伊自己就是个小富婆,准备包养时隐之的小富婆,她才不要有任何机会发生这种可能。   三十分钟后——   宋伊喜提三瓶八二年的拉菲回家,并且顺带洗了个车。   Y市这两年借着联合国宜居城市的名号,房价涨的厉害,远超一个二线城市的房价。   宋伊早十多年名下就有三套市中心的房子,面积还都不小。   之前宋伊在国外进修油画的时候,宋家断了生活费,宋伊只能将这将其中的两套房租出去,还都是签的长期租约,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不过现在看看,一年的租金少了不少。   宋伊唯一留下的一套房子是母亲解佳昭给置办的不动产,就在关东街附近,青砖古巷的,处处都是历史文化气息。   这一处的房屋还都是政府重点保护的,不会拆迁,房价也不会跌。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三点钟了,推开门,脱了鞋子宋伊就去厨房翻腾出来开瓶器来,半点不犹豫地便先开了一瓶红酒,咕嘟咕嘟地对着嘴喝,喝的太饱,还打了个嗝。   宋伊的酒量不好,酒品还差。   但是她今天心里堵着一口气很不舒坦,分明已经喝完一瓶了,歪着头还要趁着神智清醒再开第二瓶。   第二瓶开了才喝了几口,宋伊便神志不清,情绪失控了。   她一把摔了手中的红酒,躺在沙发上,手背挡住眼睛,无声地落泪。   都是漂亮的小姑娘,为什么别的女孩从小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她却偏偏什么都没有,早早踏入圈子。   她嘴上说着什么洋娃娃、巧克力蛋糕、漂亮的小裙子,她自己都能买,还能买的更多,一丁点儿都不羡慕那些其他女孩。   但是内心里真的很希望有家人能给她买洋娃娃、巧克力蛋糕还有漂亮的小裙子。   她想要跌倒时有爸爸抱抱,无助时回头看,有妈妈在等。   她也渴望被父母宠爱,俗气又热烈的宠爱。   但是,没有。   死咬着唇角,鼻子一吸一吸的,红彤彤的像是小草莓。   宋伊跌跌撞撞地又从沙发上爬起来,脚踩到了玻璃碎片上也不嫌疼,拿起开瓶器又继续开了第三瓶红酒。   这一瓶,宋伊灌了有一小半才停下。   神智是彻底不清了,躺在地板上,宋伊忽然很想听听时隐之的声音。   脑海的思维已经不清晰了,一切的行动只是靠着意识来做。   电话很久都没有接通,宋伊等的不耐烦了,哼了一声,嘟哝道:“拉黑,删微信好友!”   N市省中医院呼吸科,时隐之正在给病人叩诊,这个病人肺部感染严重,引发了胸腔积水,胸水情况还很严重,需要尽快安排抽取。   “胸水情况比较严重了,一定要进行抽了,您不用有心理负担,给您抽水的医生都是经验很老道的。”   一边在电脑上写病历,一边同患者进行沟通。   时隐之现在的这个病人有些特殊,是农村人,而且只信中医,对西医有很强的排斥感。   但是如今临床上已经很少有单纯的中医治疗或者是西医治疗,大部分都是中西医结合诊疗,效果也更好。   “时大夫,我之前偷偷看过我旁边床的人抽过,太可怕了,那还把人当人么?”   患者脸上神情不大好,充满着不信任,就算时隐之将情况说明清楚了,他也不愿意抽胸水。   胸穿抽液常规位置在患侧肩胛下角线七到九肋间,是先用麻醉针戳进体内,打入麻药,局部麻醉之后再拿接上针管抽取胸水。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其实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人皮并不好扎,尤其还是在人紧张时候,肌肉都紧绷的情况下,操作起来就会更有难度。旁观看着都很触目惊心。   既然患者已经看过别的病人抽取胸水的情况,那一时半会儿估计还是很难说服他接受。   时隐之没有再强求,准备找时间再做做患者的疏导工作。   “抽胸水时候,原则上是不允许任何人观看,以免造成细菌病毒感染。这一点我想抽胸水的医生和护士应该有和您说过,希望您下次能记住。”   “我就是一时好奇,看了两眼,没有一直盯着看啊!医生你不要冤枉我。”   这农村来的患者被时隐之的话有些吓到了,连忙摆手推辞责任。   对这种病人,时隐之也懒得说教,就诊完后,便让他趁着医院还没下班,赶紧去照个片子查查肺部造影。   已经五点二十三分了,时隐之的病人都已经就诊完。   换了衣服走到洗手台,挤了一点洗手剂仔仔细细地洗完手后,时隐之才得空拿出手机来。   他才刚刚解锁,便看到宋伊来了三通电话,下午四点的时候打过来的,不过工作时候他的手机都是震动模式,一不小心就会错过电话。   时隐之边脱工作服,边回拨了电话过去。   等了许久,电话才终于通了。   “喂,哪个小王八蛋给老娘打电话啊?”   时隐之才接通电话,便听到手机对面宋伊大舌头的话语,只是一瞬的功夫,时隐之便猜到,宋伊必定是喝酒了,喝的还很多,连人都分不清楚了。   “怎么喝这么多酒。”   “哪个小王八蛋!报上名来!”   宋伊又是大吼一声,伴随着砸吧砸吧嘴的声音,估计是喝醉了,半梦半醒之中。   时隐之无奈地笑了,报上自己小王八蛋的名字。   “我是时隐之。”   “时隐之?”   宋伊原本是大舌头发酒疯,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一愣,而后猛然大哭起来,抽抽噎噎的道:   “你怎么……怎么才过来,过来找我!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祖宗受了委屈,还喝了很多酒。   时隐之眉头蹙起,宋伊现在的模样让他想起多年前时幼妍的样子,喝的烂醉如泥,委屈的坐在马路边上等人带走。   “你在哪里?宋伊。”   “我在你心上啊!嘿嘿嘿,你也在我,嗝,我心上,嘿嘿嘿。”   宋伊醉的很厉害,才哭完,突然又开始傻笑,嘿嘿嘿地像个小傻子似的,说起胡话了。   不过这胡话时隐之很爱听。   “还有么,宋伊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我在听。”   喝醉酒的人说很多话的其实是身体在帮助代谢酒精,不停地开口说话,酒精通过肺可以排出体内一部分,帮助醒酒。   宋伊低低地“嗯”了一声,继而又委屈巴巴地说道:   “我没有家啦!奶奶不要我了,她偏心,她是坏蛋!伊伊才不要和她处,要绝交!”   “哼,她还说哦,最最最最不喜欢伊伊啦,不给伊伊棒棒糖吃。伊伊会乖,为什么不给糖糖吃。真是的,真是的!为什么要告诉伊伊,伊伊不高兴了!”   手机对面的宋伊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发着脾气,就像是没了心爱的玩具,气哼哼的又委屈十足。   时隐之轻声安抚着,语气神态极尽温柔。   “伊伊不用很乖,就算伊伊调皮捣蛋坏透了也有棒棒糖吃。”   “因为我,最最偏爱你。”   第28章 大黄   清晨, 第一缕阳光溜进室内,像个小朋友似的, 又赶紧召朋呼友的喊着更多的光线进来。   一束一束地阳光洒在宋伊的脸上,她烦躁地翻过身, 可另一面的阳光更多。   扯了扯头发,宋伊终于受不了地睁开眼。   她昨天哭了太多次,眼睛都肿了起来,睁不开。   睁眼看世界,感觉世界都小了很多。   “啊!要死了要死了!!”   宿醉之后的头疼袭来,宋伊一下一下地拍到脑袋都没有缓解。   还有脚上的伤口,昨天踩到碎玻璃上, 但是宋伊醉的厉害,压根不在乎,现在醒了, 延迟的疼痛感也如浪潮一般,呼啸而来。   “完了, 我这么一双如花似玉的小脚丫怎么就成这幅死德行了。”   美好的清晨, 美好的少女捧着一只不美好的脚丫, 神情悲痛如丧考妣。   用屁股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小心翼翼地捧着脚,宋伊好不容易才够到了手机。   解锁之后, 宋伊准备打给吴语,她这样子,应该能算工伤。   “我怎么打了这么多年电话给时隐之?”   拨号键一打开, 下面就显示了之前的几条通话记录。   她昨天下午喝醉之后打了三通时隐之的电话,结果都没接,之后时隐之打了个电话过来,倒是显示接通了。   宋伊点开那条接通的电话,查看了一下,发现竟然通话时间有一个多小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她酒品不好,这一点宋伊心有逼数。   喝醉酒的宋伊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打开微信,宋伊踌躇了半天,磨磨唧唧地给时隐之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试探地小心翼翼:   我昨天应该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如果有的话,是因为我喝酒了,你千万别当真。   消息发过去后,没有立即回复,宋伊看看时间,估计时隐之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实验室做实验,没空看手机。   退出微信来,宋伊准备打个电话给吴语,拨好号码,手机却标注了“您已拉黑对方”的信息。   “卧槽,我昨天做了多少傻、逼事情!”   懊恼地抓着头发,怪不得到现在吴语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照理说她晚上忙完之后必定会给自己同个电话,讲一下画展的事情。   再点开微信,毫不意外也显示“您已删除对方为好友”。   拉黑别人的手机号码,对方打不通,但是自己可以打通对方的号码。   宋伊提心吊胆地拨打了吴语的电话,生怕吴语一个生气,也拉黑了自己。   幸好,电话通了。   “吴姐,你听我解释。”   才一接通电话,宋伊便立马道歉,台词和渣男出轨被抓包后一模一样。   “解释什么?你拉黑我电话?还是莫名其毛在昨天三四点钟的时候删除我微信好友?”   明明隔着手机,吴语的这一声冷哼还是叫宋伊心惊肉跳,恨不能跪下来抱大腿叫爸爸。   伸手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脑壳,宋伊诚心诚意地道歉:   “爸爸,我错了。原谅你不懂事还爱喝酒的狗儿子一回吧!”   吴语又冷哼了一声,不过语气好了很多。   “狗儿子你到微博瞧瞧,又给爸爸增加了多少工作负担?我这当爸的真是辛苦,得给儿子擦屁股。”   宋伊才醒来,倒是还没来得及看微博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吴语挂了电话,宋伊点开微博,才点开后台的消息就炸了,私信也是一堆。   宋伊尚不明白怎么回事,一条一条地仔细读了微博评论和私信,原本便不算好的心情就更差了。   再到微博搜索页一看,果然上了热搜。   “宋伊,无耻”,这两个关键词,被挂在了热搜第一上。   她的好大伯宋晋华果然是说到做到,媒体安排的如此迅速,肯定是早就筹划了。   热搜第一点进去,显示出来的第一篇长篇披露文章名字就是《宋伊,无耻》。   文章写的还算不错,围绕着宋伊无耻这一个中心点展开,全面地阐述了宋伊种种无耻,主要的内容有这几点。   挪动宋氏企业资金,高价拍自己的画作,以此来谋取名声。   不管送家人死活,就算是宋氏企业濒临破产的危机,也一毛钱都不资助。   回来之后就要和宋家单方面断绝关系,甚至还将宋老太太气到住院。   私生活糜烂,男女通吃,百无禁忌,早就感染上了艾滋。   文章看似有理有据,甚至连宋伊被诊断出来是艾滋的病例也有,真是煞费苦心。   她的最近几条微博评论底下,基本都沦陷了,各种肮脏的措辞都有,问候爹妈问候生殖器官的都已经算是好的了,更有甚者还P了她的遗照,直言让她去死。   幸好宋伊不玻璃心,要是换个小姑娘过来,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吴语的微信已经重新通过验证,宋伊在微信上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吴姐,给你又添麻烦了,宋家这破事儿我也嫌膈应的慌。”   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吴语一定是在紧急开展方案,给宋伊反驳。等了有片刻,宋伊的微信上才得到了吴语发过来的消息。   她和其他专业人员从凌晨一直谈论到现在,最为赞同的还是采访和纪录片方案。   专门针对网上关于宋伊的报道显然还不够一针见血,而且都是些营销号,要是真的去告,那要告的数量也太多了些,不太现实。   之前央视台专门请过宋伊录制一个关于中国当代画家的纪律片,本来约的时间是下个月中旬的时候,现在正好提前了录制,托央视那边提前播出宋伊的片段。   “我这边没问题,央视那边调整时间顺序拍摄的费用和人力耽搁,全部都由我承担。”   浏览了吴语发过来的文件内容,宋伊没有异议,按着语音键说道。   最近真是接二连三不顺心的事,宋伊自己还好,主要都是吴语在忙,早晚都忙的和个陀螺似的。   宋伊本来还想要让吴语给自己联系一下Y市这边的外科医生,现在只得打消了这念头,怕吴语忙不过来。   微信上吴语这次回复消息的速度快了些,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宋伊半晌没法回应。   “如果可能,和你父亲谈谈。”   宋伊的父亲宋绪宁是宋氏企业的董事长,不过这些年早就把权利放的差不多了,也算是宋氏企业这些年大幅度地走下坡路的一个间接原因。   他是个有能力且成功的商人,却做不好家庭亲情这份生意。   宋伊至今还记得当年母亲解佳昭死去的当天,她的好父亲就领着小三过来,让她叫“妈妈”。   于宋家,宋伊是厌恶;于宋绪宁,宋伊是恨,浓的化不开的恨意。   曾经不止一次,宋伊想要亲手帮母亲报仇,而后了断自己。   是外婆外公不断地开导她,是画中的世界让她忘记了现实的龌龊。   “好,我知道了。”   已经和宋家断了关系,和所谓的父亲也该有个了断了。   从联系人列表中翻到宋绪宁秘书的电话,宋伊没有打电话过去,只是编辑了一个短信:   【我是宋伊,麻烦张秘书告知一下你的上司,请他抽个空出来谈一谈,时间地点他定,定好了发短信告知我即可。】   做父女到这个份上的也算是不多了,见个面还要通过秘书,能短信绝对不电话。   发完短信之后,宋伊便到手机应用软件商城里下载软件。   现在手机上面的智能医生的类似软件很多,可以实现预约挂号和线上提问诊断等服务。   在法国和魔都,宋伊都有自己固定的家庭医生,不过现在她在Y市,远水救不了近火。   宋伊下载了好些类似的软件,捣鼓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医生。   是附近的一家社区卫生医疗服务中心的女医生,正好兼职在医疗类的软件上答疑。   脚上的伤口一夜没有处理,已经红肿发脓了。   碎掉的红酒玻璃嵌在肉内,拔不出来,只能硬生生地忍着疼,看着便是触目惊心。   将腿翘在沙发边上,让受伤的那只脚悬空,宋伊拿了个抱枕垫在脖子下面,无聊地玩起贪吃蛇小游戏。   无尽模式里面她好不容易爬到第一,又总是很快撞到小蛇。   团战时候,宋伊就想要在角落里面慢慢发育,却总是被对方家好几条大蛇围攻。   打了几把贪吃蛇下来,宋伊整个人都要自闭了。   微信的提示音出现,有了新消息。宋伊退出游戏点开一看,是时隐之:   【你昨天哭声喊着说要嫁给我,不娶不行,怎么隔了才不过一天不到的时间,你就忘的干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伊拿头狠狠地撞着软绵绵的抱枕,懊恼地想要把昨天喝酒的自己打醒。   时隐之这话说的如此直白,好像自己是个拔、吊无情的渣男一样。   她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臭脸的话啊!!!   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宋伊信了,她内心深处确实存在一丢丢这么邪恶的想法。   发了一个“爸爸我错了”的表情包过去,宋伊立马强行挽救:   【我酒品不好,容易胡言乱语,你别当真。】   时隐之这次回复的很快。   【迟了,我当真了。】   第29章 百部   巷子里传来猫的叫声, 懒洋洋的,光听声音便知道一定是躺在某处晒着太阳。   Y市古巷中的一处房子内, 宋伊一手捧着受伤的脚丫,一手拿着手机, 神情有点呆傻。   时隐之说他当真了怎么办?!   当真了其实也没事,可是关键是时隐之他到底答不答应啊!!!   啊为什么昨天要喝酒,还喝了那么多!   短短时间,宋伊的脑子里就出现了好多种想法,但是捧着手机的手半点都没动,她不敢发消息过去问,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等待时隐之的回答。   等了一小会儿,宋伊终于等到消息过来。   【骗你的,你昨天什么也没说, 就是对着我唱了一个多小时的《一闪一闪亮晶晶》和《两只老虎》的儿歌,唱的走调还忘词。】   宋伊:……   “哦!!!”   宋伊完全没想到向来一本正经的时隐之竟然还会给她开玩笑, 而且开的还一点都不好笑!!   不过喝酒撒酒疯的时候, 自己确实很喜欢唱歌, 尤其喜欢唱《一闪一闪亮晶晶》和《两只老虎》,就是总是唱走调还忘词。   对于能够忍受自己一个多小时唱歌的时隐之,宋伊送上一秒钟最诚挚的歉意。   上课铃声响了, 时隐之将手机放到讲台一边,播放PPT继续讲课。   昨天他问过自家妹妹关于宋伊喝酒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 就是两首歌而已。   幻灯片上讲的是小建中汤的功效作用,还有方解。   底下的学生还在窃窃私语,一个两个全都这样,以为自己听不见似的。   “哎,你看没看到时老师刚刚下课的时候笑了啊!好仙啊!笑起来也是仙气飘飘的。”   “我赌一包辣条,时老师肯定是有了女朋友,要不然笑容肯定不会那么甜的!”   “不可能!我们时老师不是基佬么?!要不然这幅皮囊怎么可能到三十岁了还没结婚?!”   ……   拿着方剂教材在讲台上敲了两下,教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时隐之的目光在一个个埋头装作看书的脑袋里搜寻,忽然将目光锁定到一处区域,咳嗽一声,说道:   “那位说我是基佬的同学站起来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刚才讲的小建中汤是哪个方子变化而来的,如何变化而来的?”   赶鸭子上架一般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女生,欲哭无泪。   这问题哪里简单了?!您有本事问君臣佐使对应的药啊!   一瞬间,教室内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响起,中西临班级的学生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学习主动性。   “桂枝汤倍芍药,重加饴糖。坐下吧!”   时隐之没多为难,给出了答案。   被点名的那个女生很不好意思地坐下,估计这辈子都不敢怀疑方剂老师的性取向问题了。   放在讲台边上的手机还在震动不停,微信隔一会儿就提示有新的消息。   时隐之打开微信瞧了一眼,不由深深蹙眉。   “我估计大家最近学习方剂,背方歌觉得很枯燥,从我刚才的提问也能看得出来,大家连对学习的第二首方剂桂枝汤的掌握程度都不熟练。”   桂枝汤是仲景群方之首,也是张仲景写的最为详细的方子,学方剂如果不把桂枝汤学懂学通,就算是学了其他方剂,也只是似懂非懂。   祖国中医药事业的将来就靠着这群上课不认真听,一到期末就通宵复习,转发各种锦鲤求不挂科的学生,时隐之忽然觉得任重而道远。   “本来准备下节课给你们放视频的,不过看你们学的这么不认真,就提前到这次课看吧!下次课一过来,我们先默写方歌。”   关掉PPT,时隐之将早就拷贝到U盘里的《本草中国》视频打开,从第一集开始放起。   教室内前一刻被说的羞愧低下头的学生,下一刻便目不转睛地看着记录片,没有一个说是不看视频,努力看教材的。   时隐之将教室内配的椅子拿到讲台上,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宋伊发了许多条文字消息:【时隐之,我脚受伤了。】   【疼死了,肯定是昨天家里遭了女贼,觊觎我的美貌弄伤了我美丽的小脚丫!】   【简直是丧尽天良!我这么美丽的小脚丫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后面都是实际脚受伤的具体照片,虽然是皮肉伤,但也确实伤的不轻。外面的表皮被划破,玻璃碎片直接扎到肉里,甚至能看到外翻的结缔组织。   【你在哪里?】   昨天宋伊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时隐之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不过那时候宋伊喝醉了酒,意识不清楚,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是非来。   时隐之虽然担心,但是晓得她是在家里喝酒也没有太过担心。哪里晓得这个小祖宗这么了不得,在家喝个酒还能把自己的脚弄成这幅模样,还怪莫须有的女贼。   Y市古巷,宋伊推开窗向外看去,一条街都是慕名而来的游客,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她居住在这当中,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什么啊!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问我怎么受伤的,再给一些亲亲抱抱的安慰么?!”   微信的消息点开一看,宋伊就气的要炸毛。   她好不容易单脚跳到家里一处光线最好的地方,摆弄着她受伤的脚丫,使之拍的照片看起来有很惨但是依旧很美,也就是残缺受伤的美感。   结果呢!!   时隐之看着仙气飘飘的气质超脱,原来还是个大猪蹄子!什么都不问!   【在Y市,处理一些家里的事情,微博你看了吧?】   既然脚受伤不能引起时隐之的怜惜安慰,那就故!技!重!施!   宋伊记得她上一次被全网黑的时候,时隐之可是大晚上地打电话过来安慰她,还许诺给她抱抱!   嘿嘿嘿,说不定这次争取争取,就能换到亲亲了。   时隐之不常看微博,若不是因为宋伊,他连微博都不会下载。   点开微博后,时隐之不意外地看到宋伊又在热搜上。   这一次被全网黑的更严重,营销号带节奏的厉害。   作为一名有教养的成年人,看了网上那些破绽百出的所谓证据,时隐之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登录很久之前注册的微博号,寥寥无几的粉丝数,关注也只有宋伊一个。   直接转发并评论,内容简单又干脆,只四个字:   ——无稽之谈。   这厢宋伊犹在抱着受伤的脚丫犹如望夫石一样,苦巴巴地等着时隐之的回复。   然而,时隐之再次发过来的消息是:   【给个定位】   不是安慰,不是轻轻抱抱举高高,搞什么啊!!!   宋伊心不甘情不愿地发了一个定位过去,然后在手机上一口气订了六个红心火龙果速达。   她太生气了,现在只想吃水果泄愤。   举着手机又望了望,她都订完水果了,时隐之还是没有给她发消息。   半个小时后,水果已经送达到门外,而时隐之依旧没有发更多的消息来。   “哼!!!”   宋伊气的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的小屁股,艰难地到门口。   十分钟前外卖员已经打过电话给宋伊了,宋伊让他把水果放到门外就好。   她一个人在家里,腿脚又不方便,踮起脚尖透过猫眼看了眼门外,确定门外没有人,只有外卖的袋子后,宋伊才小心地开了个门缝,将火龙果拿到之后便迅速地关了门。   暴饮暴食不好,道理宋伊知道,但是一生气一高兴了就是忍不住吃的多一点。   六个火龙果,宋伊一口气吃完了三个。   微信上时隐之还是没有发来新消息,倒是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是她的老父亲秘书发过来的,很客套很公事公办。   【董事长说,今晚七点王氏大酒店揽风阁。】   只要是关于宋绪宁的消息,宋伊看了都会是一肚子的气。   说起来,她已经快要五年不曾和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见面了。   自从那位姓陈的阿姨堂而皇之地出入宋家,宋伊便对宋绪宁这个父亲彻底失望了。   所以就算是小三后来给宋绪宁生了个儿子宋锦炎,并且宋绪宁还将遗产都留给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宋伊都没有多么生气,她从来就没有对宋绪宁抱有多大的期待。   宋锦炎,宋伊。   看名字便知道轻重取舍了,一个是前程锦绣似火,一个就是只是“她”的代称。   唉,真是越想越气,宋伊拿水果刀剥开第四个火龙果,扒了皮又开始吃。   窗外的东关古街,到了中午人流量更大了,烧烤鱿鱼的香味顺着风传到屋内,中间还夹杂着人们的欢笑声。   好像是提前进入了晚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连一只猫都没有。   手机铃声响了,宋伊不耐烦地慢慢挪动屁股去够。   结果是推销房产的广告。   “不好意思,我家有矿。”   挂了电话,宋伊准备继续吃火龙果,结果手机铃声又响了,宋伊很不耐烦,看都不看一眼。   “都说了我家有矿,看不上你们的楼盘。”   “我不是来让你看房,我过来是给你看伤口。”   时隐之的声音传来,清清冷冷的,伴随着低低的笑。   “你到窗边来。”   宋伊立马像是一只柯基,拥有电动小马达一般拼命挪动屁股到了窗户边。   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时隐之提着药箱站在楼下。   风吹来了,有些暖意,有些醉人。   第30章 陈皮   Y市东关古巷, 雨季过后,青石板上有细细绒绒的青苔长起, 随着游人的来来往往,青苔长了又消, 消了又长。   附近的居民区都是清朝留下的房屋,外面看着还似从前,里面早就改装成现代化的模样。   窗户没有关全,有风从窗外吹来,带起窗帘飞起,鼓鼓作响。   宋伊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缩,后背仰起, 脖颈呈现一个弧度,万千青丝扬起。   她没想到会这么痛,痛到她想要立刻推开时隐之。   额头和鼻尖已经冒出虚汗, 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着衣服。   宋伊低声呢喃,透着点恳求的意味。   “时隐之, 你, 你轻一点。”   “忍着点, 过会儿就好了。”   时隐之没有停下,继续动作。他全神贯注,专心致志。   宋伊疼他知道, 但半途而废向来不是他的作风。一鼓作气,时隐之的动作越来越快。   疼痛和快乐两种感觉交杂,宋伊难耐地“嗯”了一声, 像是一只小兽的呜咽,强行忍耐着。   有水滴滴落在地板的声音,一滴一滴,越来越频繁……   十分钟后——   时隐之终于将宋伊脚板底内嵌着的玻璃碎片全都取了出来,并且消了毒。   “现在疼的好些了吧!”   将夹杂着血迹和化脓物的玻璃碎片取出,扔到垃圾桶内。取了些抽纸,将滴在地板上的医用消毒酒精擦干净。   “好些了。感觉脚板底没那么不舒服了。”   宋伊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取消了之前和社区医院医生的预约服务,扣了点失信费。   时隐之低低“嗯”了声,拿着纱布一层一层地给她包裹起伤口。   他包扎的伤口和他的人一样,平平整整的,没有太松也没有太紧,最后还扎了一个漂亮的活结在脚面上。   宋伊之前还生气时隐之竟然一句话都不关心关心她的伤口,没想到才过了两三个小时,他就站在了楼底下,还带了药箱。   “时隐之,我记得你今天是有课的啊!你是不是翘课了?”   宋伊之前拍过时隐之的课表,知道他今天上午是有课的。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其实她心里早就得意地摇摆起尾巴了。   瞧瞧,她就说她这么有魅力,时隐之不可能不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   “不是翘课,正好课结束了我就过来了。N市中医药大学前面正好有高速口,上了高速到的Y市,市区这边开的有些慢。你住的地方又是旅游景点附近,车开不进来,停外面了。”   宋伊点点头,面上笑容不止。   不管怎么说,这种跨越市区来见面的感觉还是很美好。尤其是她站在窗户边,第一眼看到时隐之的时候。   怪不得好多小情侣都喜欢来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见面,宋伊有点理解了。   “你有没有来过Y市啊?没来过我带你去逛逛,风景和美食很有名的,而且附近还有个寺庙,可以一起去看看。”   宋伊的设想很美滋滋,两个人一起去旅游肯定能提升彼此的好感度。   她想象了一下画面,她站在红墙黄顶的桥上浅浅而笑,时隐之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如此风景必定胜却世间万般美好风景。   人比娇花嫩,美人一笑也倾城。   嘿嘿嘿,只是光想一想,宋伊便觉得很好,很有感觉。   最好能把时隐之迷的团团转!   时隐之抬眼淡淡瞧了眼不知为何突然傻笑的宋伊,说道:   “你脚成这样了,难不成是想要我给你推轮椅逛风景?”   宋伊:……   “哦!!!”   和时隐之一起去景区看风景的幻想破灭,宋伊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   已经到中午了,外面的太阳也烈起来。   宋伊自己上午一口气吃了四个火龙果,现在倒是不怎么饿,不过时隐之从N市赶过来,估计到现在还没有吃中饭。   良心有点愧疚,宋伊气了还没一分钟,自己就先破了功。   “时隐之,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正在整理药箱的时隐之闻言“嗯”了一声,“我看底下的餐厅还不少,过会儿下去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宋伊大喝一声,一拍沙发,“外面餐厅不卫生,我来给你做吃的。”   二十分钟后——   时隐之是第一次见到女孩子下面,和他之前所设想的不大一样。   黑黑的,有些粘稠。   他抬眼望着宋伊,宋伊瞥过头,有些害羞,面色发红。   “你之前是不是没有做过饭?也从来没有自己下过面?”   “时隐之你不要嫌弃啊,我虽然可能酱油放的有点多了,但是这个面我肯定是煮熟了的,不生!”   说实话,这一碗面宋伊自己看了都不想吃。   酱油放的太多,面煮的时间太长,都快粘稠成一大块的面饼了。   宋伊人生第一次尝试下面条,宣告失败。   “以后你就专心画画好了,不要跑到厨房祸害食物。”   时隐之叹了口气,望着这么一摊不知道如何形容的面,有些头大。   他走到冰箱边,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清一色的都是速冻食品,看看保质期——   已经过期四五年了。   时隐之忽然想到了什么,进厨房找到宋伊下的鸡蛋面的包装袋,不意外发现也早就过期了。   “宋伊,这房子你应该有好几年没住了吧。冰箱里面的东西早就过期了。”   “啊?!我不知道啊!”   宋伊也没想到这些速冻食品都过期了,幸好自己煮的面太差,时隐之还没来得及吃。   “我还以为是定期过来打扫屋子的阿姨给我买的呢。”   将冷冻层的过期速冻饺子、虾肉、赤豆元宵之类的全都扔到垃圾桶内,一个不留。   宋伊看着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心里对时隐之有些愧疚。   “要不然你下去吃吧,这条街有好多好吃的,你记得帮我买几串烤鱿鱼,我一上午都能闻到那味儿,馋死我了都。”   “你中饭就吃一个烤鱿鱼,不会饿么?”   见识过宋伊的胃口,时隐之可不信几串鱿鱼就能填饱宋伊所谓的“小鸟胃”。   宋伊撑着下巴,仔细地思索起来,而后又说道:   “要不然你再帮我带点章鱼小丸子,咸味栗子酥,黑森林蛋糕还有西面的那家豆腐脑上来?”   小祖宗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吃。   时隐之出了门,顺手还将宋伊扔掉的速冻食品的垃圾一起带着下去扔掉。   宋伊站在窗边,眼神紧紧地跟着时隐之。   天气冷了,他身上穿的风衣都厚了些。他个子很高,应该至少有一米八五,在人群中,不用刻意寻找也能第一眼就看到。   已经立冬了啊!   宋伊想,或许她应该学着织一条围巾,红色的,白雪皑皑的冬天,时隐之戴上这么一条红围巾,一定又暖和又耀眼。   时隐之走的有些远了,宋伊努力探出身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估计是到西面帮她买豆腐脑了。   将窗户关上,宋伊冷的搓搓手,躺在沙发上玩小游戏。   微博上对她的各种评价依旧不堪入目,粗俗又无知,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想要静静地待在小巷里,身旁有着时隐之。   因为是Y市有名的古街道,买东西的有人很多,摩肩接踵的,时隐之提着一大把香喷喷的各种小吃上来时,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天气冷,他还给小祖宗带了奶茶,是一家有名的纯鲜奶作坊店,比较健康。   时隐之的生活习惯很精细,哪怕只是一些街头小吃,他也要小吃都放在餐桌上,一个个摆放好,甚至要拿了碗,将豆腐脑装好。   宋伊一点一点挪动屁股,趁着时隐之在厨房拿筷子的时候,一个鲤鱼跃龙门,蹦跶到了椅子上去,动作敏捷又迅速。   鱿鱼被炸的焦嫩,外层在涂抹上调配好的酱料,撒上些孜然粉和白芝麻,光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宋伊吧唧吧唧地吃着烤鱿鱼,嘴巴也不闭紧,像个小孩子一样,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喜欢咂嘴。   “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么?要是处理完了,下午可以和我一起回N市。”   从消毒柜里拿了筷子出来,时隐之一边帮宋伊将黑森林蛋糕打开,一边询问道。   风卷残云一般,宋伊几口就将带回来的六根烤鱿鱼吃完了,嘴角边都沾了酱料,有一粒白芝麻黏在唇边,她伸出舌头灵活地一舔,就将白芝麻舔进嘴里。   时隐之开着蛋糕盒的动作一顿,而后继续开着,露出里面精致的一小块黑森林蛋糕。   “还没有,晚上时候要和我那个便宜爹谈一下这事儿,最好能让他发个声明。如果实在不行就算,我也不强求。”   宋伊边说边吃,两边都不耽误。她三两口又把打包回来的豆腐脑一下子吃的干净。   时隐之给自己只打包了一碗鲜肉小馄饨,还有一小叠的烫干丝,吃的还没宋伊多。   “那等你谈好了再走。你脚成这样,不管是开车还是坐动车都不方便。”   宋伊点点头,拿着小叉子吃了一口黑森林蛋糕,嘴角都沾了巧克力碎。   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时隐之,你晚上和我一起去见宋绪宁怎么样?”   第31章 枳壳   七点整, Y市王氏大酒店内,宋伊被服务员领着到了一处包间。   脚上的伤口还没好, 时隐之给她裹了好多层纱布,就连今天出来穿的鞋子也是厚底大棉鞋, 和她这一身精致的打扮完全不符合。   她原本想要拖着时隐之一起过来的,没想到时隐之竟然拒绝了,理由听着还挺正儿八经,有理有据的。   “没名没分地去见家长,不大好。”   宋伊一路上都在琢磨这句话,时隐之到底对她有没有意思,是不是应该她想捅破这层纸?   皱着眉头, 一步一步地跟在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身后,很快就到了宋绪宁提前定好的包间。   王氏酒店其实算不上Y市最好的酒店,不过因为开酒店的人和宋绪宁是多年好友, 所以宋绪宁请客吃饭都喜欢在王氏酒店。   定的包间是贵宾间,粉刷的金灿灿的大门, 一推开, 水晶吊灯的灯光亮堂堂的, 照的整个包间都闪着金光。   宋伊望了眼,包间内除了宋绪宁,还有陈韶诗, 名义上宋伊的继母。   “伊伊来啦!快坐快坐,今天点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陈韶诗一见宋伊来了,立马便站了起来, 热情地招待,旁边坐着的宋绪宁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斟着白酒。   说实在话,陈韶诗长得确实美艳,和宋伊母亲解佳昭的清冷之美截然相反的美。   高耸的胸脯,翘起的臀部,狐媚眼,红唇烈焰。   胸口处带的那颗水滴状的钻石正好嵌在陈韶诗的两座高峰之间的沟壑中,带的耳坠也银光闪闪。   穿的是爱马仕的秋季最新款女装,身姿勾人。   宋伊嘴角扯出一丝笑,觉得很是讽刺。   她以为会是只有她和便宜爹宋绪宁两个人,没想到宋绪宁竟然连陈韶诗都带来了。   好歹也是他和前妻生的孩子,怎么都不避讳避讳?   和一个靠爬床上位的小三,关系已经亲密到如此境地了?   “不必了,上这么多又不吃,都是浪费。”   在宋绪宁的正对面拖出一张椅子来,宋伊坐下后,将包放在一旁。   她注意到陈韶涵用的包似乎和她的包模样很相近,细看LOGO,却是两个不同奢侈品牌的系列包。   陈韶诗也不觉得尴尬,被宋伊甩了脸子依旧笑呵呵的。她拿起自己的包,指着上面的花纹说道。   “这个包是鸵鸟皮做的,不仅透气,皮还软。我本来不想要,这一看就是年轻小姑娘才背的包。但老宋硬是给我买了,现在倒好了,竟是和伊伊撞了包。”   她说的神情自然,不带一点炫耀的真诚模样。宋伊却觉得恶心的慌。   她看过关于皮草的纪录片,印象极其深刻。   陈韶诗说的漂亮花纹,其实是鸵鸟被拔掉羽毛后,肿大起来的巨大毛囊。   包边角处点缀的羽毛,是鸵鸟黑百色的羽毛用油墨染成的鲜艳颜色。   当代社会关注女性的独立与平等,关注不同种族的平等与公平。但是这些都是基于人类之上,关于动物应该得到的生命权,关注寥寥。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话真是说的一点没错。   “我的包是人造皮革,和你的包只是设计相似,我从来不用皮草,那是杀生。”   宋伊冷冷地断了陈韶诗的话题,女人间确实聊衣服聊包包最容易打开话题,但是宋伊这里有个前提,不能是皮草。   “都多少年了,你这脾气还是不能收一收。既然是过来求人的,那就给出求人的姿态。你对你陈阿姨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直坐在一旁没开口说话的宋绪宁,一张口就是为陈韶诗打抱不平。   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求人?   找自己爹办点事竟然能用上“求人”这种词来。   “我看您是真的老了,我可不是来求人的,您作为宋氏企业的董事长,愿意给我发个声明,那最好不过。不愿意我也无所谓。”   宋绪宁是宋伊的父亲,就算是发了声明,估计网上也有不少没脑子的以为宋绪宁是帮亲不帮理。   她过来是想要和宋绪宁将一切都摊牌讲清楚的。   服务员敲了敲门,看到宋绪宁微微点头后才进来上菜,井然有序,没发出多少声响。   “就是发个声明的事情,你爸爸他啊肯定会发的。”   陈韶涵拿着公筷给宋伊夹了一大筷子的红烧小排骨,笑的明媚,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显现出来了。   “就是阿姨想要伊伊你给炎炎画个肖像画,以后挂在家里,你爸爸看了也是一个念想。”   她其实打的如意算盘很好,宋伊的画价值千金,将来就算是宋氏企业倒闭了,卖了这幅画也能让她的炎炎过好下半辈子。   再说了,宋伊给自己亲弟弟画画这个事儿一发出来,日后就算是谁想要欺负了她儿子,也要看看背后的国际画家宋伊。   满桌子的菜,堆的都已经放到边角处了。   鲍鱼海参家龟螃蟹基围虾……菜品很丰富,看得出来这一顿菜要费不少钱。   摆放在桌边的碗筷,宋伊没有碰过,也根本不想碰。   “我凭什么要给他画肖像画?”宋伊微微昂起头,眼神不屑。“一个小三上位生下来的孩子,你以为我会很喜欢么?”   陈韶诗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讪讪的。   宋绪宁直接将面前呈放的一小碗鸽子汤扔到地上,白瓷碗碎掉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他是你弟弟!宋伊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   宋伊呵呵一笑,似笑非笑地望着犹在怒火中烧的宋绪宁,觉得实在是可笑至极。   据她所知,她这个所谓的弟弟可是通过人工受孕才怀上的,比她小了整整十六岁,也难怪宋绪宁如此宝贝,毕竟是他的香火传递,而且还是和他最心爱的女人生下来的。   “我嘴巴就算在不干净,也比老头子你这颗心干净。来可不是和你说这些糟心事儿的,我要把我妈的所有东西都带走,并且,脱离宋家,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你!你!”   面色通红,指向宋伊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宋绪宁看样子被气的不轻。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三高,一时之间被宋伊气的肝火旺盛,头脑一阵眩晕。   一旁的陈韶诗赶紧搀扶,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泪眼婆娑,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喊宋绪宁。   被这场景刺激的胃都不舒服了。   宋伊觉得恶心的慌。   她昨天刚到宋家的时候,除了一个在国外上学的堂哥宋可天外,大伯家夫妇两人可都在。   而她的好父亲宋绪宁,却迟迟没有出现,甚至早就搬出宋家祖宅,和陈韶诗过起幸福小日子来。   现在她不过是将早就既定的事实再次说出来而已,竟是还能惹得宋绪宁激动成这个模样。   骗鬼呢。   “让张秘书有空的时候就去办一下吧,毕竟我的户口还在你那边,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   宋伊不想要在继续待下去了,她多看一眼都觉得难受的慌。   为人父,为人夫,这两样在宋伊看来,宋绪宁都没做得好。   但是偏偏宋绪宁作为陈韶诗的丈夫,作为宋锦炎的父亲,每一样都做的很好。   宋氏企业董事长宋绪宁参加小儿子幼儿园家长会的报道,当年可是在Y市日报上刊登过的。   “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宋绪宁的胸脯一起一伏的,看得出来平息怒火的很不容易。   “你是我女儿,我希望你好!”   拨弄着手上的指甲,宋伊毫无所动。   良久的沉默后,她突然爆发,先缓后急,压抑着这些年的愤恨和不满。   “你希望我好,所以当年我出国留学断了我的银行卡,就为了逼迫我回来结婚,挽救宋氏企业的财政危机。”   “你希望我好,所以就算是明知大伯他们满口谎言,也不会站出来给我说一句话。”   “你希望我好,所以遗产的继承人写的是宋锦炎,没有我宋伊。”   “你希望我好?好个屁!”   一番话说完,宋伊也将面前的空碗摔了,清脆的响声在包厢内回响。   发脾气谁不会发,摔碗谁不会摔。   宋伊将包一拎,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冷声说道:   “别他妈的装什么父女情了,我看着听着都觉得恶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推开包厢的门,宋伊拖着厚底棉拖鞋就进了电梯,无心关注周遭人的目光,宋伊只想要逃离,最好能逃离到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躲起来。   她突然很想要画画,想要画一幅很大很大的画,最好黑色和红色为主调。   电梯内配着一面镜子,能让人看到自己的穿搭和妆容。   宋伊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脸色严肃愁苦地好像欠了一屁股地债,还还不完。   想要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却笑的又苦又涩。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一楼。   跟着人流出了电梯,宋伊闷头往前走,思绪飘忽的厉害。冷不丁被撞进一个怀抱。   时隐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温柔地像是冬日暖阳,驱散一切寒意。   “怎么回事,谈的不好?”   宋伊一把抱住时隐之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告状:   “不好,一点都不好,你带我回家吧!”   伸手揉了揉宋伊的小脑袋,看着怀里委屈的快要团成球的宋伊,时隐之伸手揽住宋伊,将她整个人都搂在自己风衣里。   “好,小祖宗,跟我回家吧!”   第32章 紫菀   夜晚的高速道路上, 除了偶尔擦过的车辆和道路边的灯光,周围没有其他光亮。   夜深了, 寂静在漫延。   宋伊躺在车的后排座椅上,枕着抱枕, 身上还披着毛毯,睡的鼾甜。   她从包间里出来的时候情绪还算能控制,不知为何,在门口一看到时隐之,一被他拦在怀里,情绪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也不管是不是在公众场合,抱着时隐之便嚎啕大哭。   一路哭到上高速, 结果没多久,这小祖宗便哭累了,倒在后排座椅睡着了。   时隐之手里握着方向盘, 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一眼熟睡的宋伊。   Y市和N市就靠着,开车上高速一个小时就能到。   等车到了宋伊落塌的酒店, 时隐之也不喊宋伊, 就不断地轻轻拍着宋伊的脸颊。   被拍了脸颊的宋伊从睡梦中醒来, 一脸呆滞,总觉得脸有点疼。   “到酒店了?”   “嗯,我等你醒很久了。”   时隐之很自然地低声应道, 完全没用做坏事的心虚。解开安全带,下来给宋伊开了车门。   宋伊下车的时候腿有点软,幸好被时隐之扶了一下才稳住。   “路上小心。”   宋伊揉着惺忪的双眼, 呆呆地和时隐之挥手再见,头上的呆毛都没压的下来。   时隐之嗯了声,没有急着走,目送宋伊进了酒店门口之后才离开。   他回到时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钟了,时父时母还在旅游,家里就只有妹妹时幼妍和小侄子时滚滚。   才几岁的小孩子最是闹腾,不把精力用完绝对不睡觉。   时幼妍陪着时滚滚玩了好长时间的游戏才叫这小子乖乖地睡了觉。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拖在实验室里了?”   大厅内都是时滚滚乱丢的玩具,时幼妍正在一个个的收拾,恰巧看到自家哥哥回来了。   “你对宋伊家里有多少了解。”   时隐之没回答时幼妍的问题,反而是问了她问题。   奔波了一天,时隐之也有些累了。   坐在沙发上,抽出纸和笔来,准备认真记录。   时幼妍哪里能晓得自己的这个哥哥今天这么了不得的跑到Y市去了,她还只是以为她哥看了热搜打抱不平。   本着红娘的原则,时幼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伊家的情况还挺复杂的。中学的时候我听她谈过一些,后来就少了。”   将玩具都收拾好后,时幼妍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端着也坐在沙发上,慢慢回忆起来。   “伊伊的爷爷奶奶都是重男轻女,她爸爸宋绪宁在她小的时候外遇了。外遇便外遇呗,宋绪宁还将小三堂而皇之地带回宋家,宋家一大家子也是奇葩,竟然同意了。”   “这种事情哪个女人遇上了不生气?宋伊的母亲解佳昭虽然是平民家庭出身,但是很有傲骨,画了最后一幅画后,就跳海自杀了。”   “没了娘的孩子在宋家那种情况下能有好日子过么?我记得当年宋伊要去国外进修油画,结果宋绪宁给她冻了银行卡。学艺术的都很烧钱,她那时候一天打四份工,才能勉强把学费凑上。”   都算是家境殷实的小姑娘,当年的时幼妍还感叹自己好命,投胎到了时家,没有像宋伊那样过的这么苦。   这些年也算是看着宋伊一步一个脚印地过来,虽然不容易但最后结果总算是好的,国内还没有哪个青年画家能够达到她这样的水平,有如此高的国际知名度。   “她母亲那边还有亲人么?”   时隐之是从小活在其他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小孩”,他和时幼妍一样,几乎是毫无波折的长大。   第一次深刻的了解到宋伊的家庭背景,时隐之面上神情并未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眉心处皱的厉害。   “这个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伊伊和她外公外婆的关系很好。”   夜深了,时幼妍打着哈欠。她的作息时间很规律,这样才能增强免疫力。   时隐之没多言,用笔将纸上写出来的几点逐个圈起,又在后面标记了些文字,贴在卧室的床头上。   次日早晨,宋伊照例是睡到自然醒,才起来肚子就有点疼,半眯着眼蹲到马桶上。   解决完生理需求,宋伊从旁边拽了抽纸出来清理屁屁。   两秒钟后,宋伊盯着自己的这张厕纸,开始怀疑人生——   为什么便便是黑的?   人生目标是活到一百岁的宋伊,坐在马桶上就开始搜索起来。   【粑粑是黑色的怎么回事】   【黑便的原因有哪些】   一条一条地仔细阅读搜索出来的结果,宋伊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百度上说一般与饮食和药物有关,如果都没有关系,一般考虑上消化道出血。   怎么办,她最近没有吃任何药,饮食上也没有吃任何黑色的食物啊!   为什么会这样!!!   【上消化道出血了会怎么样?】   宋伊赶紧又在搜索框输入了这个问题。出来的答案更加触目惊心——   【上消化道大出血如果不及时抢救,患者几小时内便会宣告死亡。】   宣告死亡,死亡……   宋伊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字在不断地盘旋,忽然觉得人生无望。   她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擦完了屁屁,还洗了手。而后重新爬回到床上,盖紧被子,蜷缩起来。   她刚刚看了一眼自己的便便,不仅黑,还红,真是太可怕了。   在被窝里重新感到温暖,宋伊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律师发了消息。   【如果我死了,一定要买最好的墓地,葬在我周围的必须是漂亮的小姐姐或者小哥哥。】   【同意器官捐赠,但是一定要医生把我肚子上的线缝的好看点。】   【我名下所有的财产一半给我外公外婆,剩下一半都给时隐之,我对不起他,没能实现包养他的愿望。】   【一定要安排人给我写名人传,我想要流芳百世。】   ……   宋伊一条一条的消息发过去,自觉把身后事都安排妥当,忽然有种想要潸然欲泣的感觉。   你看,我可能都要死了,还这么的一心为人,冷静处理身后财产。   这么一个品节高贵纯良可爱又迷人的我,难道不该得到夸奖么?   微信上吴语发了消息过来,说央视台拍摄记录片的人已经到了,大概十点左右就到她的酒店进行简单的访谈。   宋伊点点头,而后意识到吴语压根看不见,发了一个“好”过去。   就算是要死了,也要美美哒的死去。   宋伊可以早逝,但是不能不美。   爬起床,化了一个美美哒妆,宋伊忽然感觉自己又是一条好汉。   不过就是一个上消化道出血,说不定不需要多久的治疗就能好!   戴上镶钻的耳坠,将头发烫成一个简单的弧度,穿上苏绣旗袍,宋伊静静地等待着央视纪录片采访者的到来。   然而十点半过去了,十一点过去了,记者还是没有来。   宋伊才准备发微信问一下吴语,才发现吴语在四十五分钟前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N市堵车,央视台记者说可能要到下午一点才能到。】   傻傻地坐在酒店房内一两个小时的宋伊:……   不要看我长得美就欺负我啊!!   既然记者还有一段时间才来,宋伊正好打个电话给时隐之问问她这情况。   中午十一点一刻,时隐之下了课后正在学校食堂就餐,接到了来自小祖宗的电话。   “时隐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说什么晦气话呢,也不怕受了霉运。”   时隐之一听宋伊这话,便立马厉声训斥,语气都比平常严肃了许多。   手机那头的宋伊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她板着脸,认认真真地陈述了今天早上在卫生间发生的惨案。   “时隐之,我今天早上拉的粑粑是黑的,而且我仔细看了一眼,还有点红。”   正在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的时隐之:……   宋伊还在继续说道,语气严肃,乍一听似乎还很专业。   “我这两天没有吃任何药,饮食也很规律,所以应该是上消化道出血了,要不然粑粑不可能这么黑还带有红。”   彻底失去吃饭的欲望,时隐之搁了筷子,决定下午饿的时候哪点小面包垫垫肚子。   “你昨天吃了什么还记得么?”   宋伊皱着眉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下,而后缓缓说道。   “记不清了。”   时隐之:……   “每天要记的东西太多,我要是连吃了什么都要放在脑子里,那脑子岂不是要爆炸了。”   宋伊丝毫不以为耻,甚至还觉得理由十分充分且有说服力。   和小祖宗较真那便真是输了。   时隐之将问题圈的更小了些:“昨天在我来之前吃了什么。”   这次宋伊好像有点印象了。   “点了一单外卖。买了红心火龙果回来当早饭吃。”   红心火龙果中富含甜菜红素,具有抗氧化和抗发炎的作用,但是不易被人体分解和代谢。   但是如果只是吃了一个火龙果的话,应该不至于大便呈黑色。   时隐之心里正排除这个选项,便听到手机那头的宋伊又补充了一句道:   “但是昨天的火龙果太甜了,我一口气吃了四个,很撑。”   时隐之:……   行了,大概可以确诊了。   第33章 连翘   偌大的酒店贵宾套房内, 一名身着苏绣旗袍的美丽少女捧着两颗火龙果正犹豫不决。   到底吃还是不吃呢?   宋伊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吃了。   她刚刚打了电话给时隐之, 时隐之说大便的不正常颜色可能是由火龙果造成的,让她最近停止吃火龙果, 看这两天的排便正不正常。   如果正常了,就说明确实是火龙果吃多了造成的;如果没有恢复正常,就立刻去医院做大便常规。   时隐之的话在宋伊这,几乎可以等同于圣旨。   宋伊相信时隐之,就好像虔诚的基督教徒永远相信上帝耶稣一样。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宋伊的电话也响了。   是央视台拍摄记录片的团队来了,为了确认是宋伊的房间, 他们还同时打了宋伊的电话。   开了门,外面站着扛着摄影机器的几位摄像师,还有一位个子矮矮的小姑娘, 站在最前面,应该是导演。   “宋伊老师您好!我是这次拍摄的导演白甜甜, 天呐, 您真的好漂亮啊!”   小姑娘第一次见到真人版的宋伊, 比照片上面还要漂亮,一瞬间就成了星星眼。   国家就应该出台红头文件,规定像宋伊老师这样的画报女孩天天发自拍。   某一项才华达到顶峰时候, 毋需受到年龄限制,便可称呼一声“老师”。   正如同民国时期,并非只有男性才能成为“先生”, 有才华的女性也可尊称为“先生”,譬如杨绛先生。   以宋伊如今在绘画界的名声和成就,称呼一声“老师”当得起。   “你好,我是宋伊,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午餐用过了么?如果没有我请大家下去吃饭,吃饱了干活不累。”   宋伊伸出手和过来的所有央视台纪录片的工作人员依次握手,处事很周到。   一大早就从首都赶到N市,中途还经历了堵车,好不容易才赶到目的地,宋伊算了算时间,十有八九是没有吃过中饭的。   “我们在车上吃过几个面包了!已经耽误宋伊老师的时间非常惭愧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宋伊老师的好意!”   白甜甜又连连拒绝,望着宋伊笑的有些傻气乎乎的。   吃几个面包能当几个饱?宋伊没再和她们客套,直接打了酒店前台客服的电话,送餐到房间内。   宋伊上午到现在也还没有吃饭,正好一起吃了。   餐送上来后,再客套也没必要了。宋伊招呼着来的工作人员一同吃饭。   纯西餐,放了满满一桌子,每人一份牛排和意大利面,还有一份蘑菇浓汤。   解决完中饭之后,白甜甜一改之前甜美软萌的态度,工作起来一丝不苟,灯光、拍摄的背景、收声器……每一样都要求精准,务求拍摄出来的画面最好。   等一切东西都准备好后,白甜甜便开始拿着提前准备好的剧本问题提问。   问题的顺序是按照时间顺序来,从宋伊的童年开始,一直慢慢延伸到宋伊的最新一次画展。   这次只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访谈,后期还会到宋伊的出生地Y市以及后期学习成名的法国拍摄。   原本这个纪录片的拉到的投资并不多,拍摄经费只够在国内。不过宋伊之前委托了吴语追加了投资经费,因此不仅经费够了,宋伊也算是这个纪录片的投资方之一了。   “关于近期微博热搜上的事情,宋伊老师有什么想要告诉观众的么?”   前面的问题都很平和,到了最后,白甜甜的问题越来越尖锐,好似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   宋伊浅浅而笑,并不见一丝慌张,轻轻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姿态端庄优雅。   “在之前的问题中我也回答过了,宋家重男轻女的很严重,而且我并不认为一个恭迎小三进门,还逼的我母亲跳海自杀的家庭值得我留恋。”   “这几天的微博我也一直有看,只觉得荒谬。我昨天已经前往Y市和宋家脱离关系,也和宋绪宁断了父女关系。”   “如果各位网友还是觉得我蛇蝎心肠,那我只能祝愿你下辈子也遇到如此优秀的家族,如此优秀的父亲了。”   宋伊一句脏话也没说,可话中的讽刺意味远比骂脏话厉害的多。配合上她一贯的假笑,叫人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白甜甜问完这个问题后,剩下来的问话就温和了许多,宋伊的心情似乎也没有受方才提问的影响,照旧是春风拂面。   宋伊“大梦一场”的画展还在N大展览中,本来计划的展览时间是十二天,不过架不住宋伊这段日子三天两头的上热搜,原本热度就很高的画展便更高了,不得不将画展又延后了七天。   因为宋伊的身份特殊,所以央视台的工作人员是由吴语负责带到画展内部进行拍摄的。   为了表示重视,宋伊也跟了过来,待在专门准备的房间,一直等到天黑,所有拍摄工作都结束。   “这次实在是太辛苦你们了!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导致节目组拍摄的大幅度调整,实在是抱歉。”   等拍摄一结束,宋伊立马态度恭敬满脸不好意思地同每一位前来的央视台工作人员鞠躬致谢。   吓得央视台的工作人员连连退步,不敢接宋伊这个鞠躬,七嘴八舌地客套:   “哪里辛苦!都是应该的!”   “宋伊老师您这么好,做什么都是对的!不用抱歉!”   ……   吴语也在一旁搭话,因为宋伊不方便在画展途中出现,所以整个拍摄过程都是由她协同。   傍晚了,N市的昼夜温差很大,这两天降温的也厉害,一群人忙活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宋伊便让吴语带着所有的工作人员去吃饭,钱她出。   目送一行人离开,宋伊戴好鸭舌帽和口罩,将身上的毛绒呢子裹的紧紧的,双手放在口袋里,准备开车回酒店。   因为画展的原因,这两日N大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辆,宋伊的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N大附近的一处空地。   离的地方有些远,周围熙熙攘攘的都是看完画展准备回去的人,边说边笑,谈论着这次画展的收获,亦或者是谈论关于宋伊最近发生的事情。   宋伊低头快步穿梭在人群中,充耳不闻。   作为名人,既然享受了名声带来的利益,也该坦然接受被大众娱乐,当做饭后谈资。   说起来娱乐圈里不少明星还是无法认清这一点,一边通过大量的代言广告,享受名气带来的钱财;   一边又控诉着媒体的无良,就因为被拍到了□□,信誓旦旦地发声明说是诽谤造谣,煽动粉丝洗白,刷路人好感度。   这种人,就是做了婊、子还立牌坊。   宋伊不是娱乐圈的人,但也享受到了不少名声带来的好处。   一个“天才少女画家”的名号不知让她少走了多少年的弯路,少吃了多少年的苦。   许多人穷极一生都难到达的成就,她早就轻轻松松取得。   低头向前走着,人越来越少,略显空旷的街道宋伊能听到自己的棉鞋拖地的声音,还有从五分钟前就一直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皮鞋声。   离自己的车还有一小段距离,宋伊装作不经意地向后回眸一眼,而后装作走累了,突然停下揉了揉小腿肚子。   后面跟着的男子带着黑色的口罩,见宋伊停下来,也停了下来,慢慢地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   宋伊的余光一直死死地盯着身后的人,同时目光也在观察着周围环境。   真是中大奖了。   早知道会遇到这事儿,她就应该老早同意吴语给她配保镖的事情,搞得现在就很麻烦——   她得一个人干掉这个臭男人。   没有给对方先动手的机会,宋伊甩手就将包用力砸到跟在她身后的那人。   那人的反应也很快,几乎是同时也将刀捅向宋伊的肩头。   刀锋险险擦过宋伊的肌肤,划出一道血痕,冒出一点一点的血珠。   “救命啊!有色狼!”   宋伊一边大声疾呼,一边双手成拳,不断攻击,一个侧踢就朝着那人的脑袋过去。   周围人很快就有人听到宋伊的呼喊,却无人敢上前帮忙——   对方手里可是有刀的,何必自己找罪受?   救人先护己,一瞬间,周围的路人都选择了旁观或是快步离开。   “他妈的!”   宋伊骂了句脏话,突然暴起,一个手刀狠狠地朝对方砍去,而后一个擒拿便夺了他的匕首,将人撂倒在地。   遇到危险时,女孩子第一反应是攻击对方的□□或是眼睛,但这两处往往对方的防范意识很强,最好的办法是攻击脖子。   人最脆弱的地方其实就是脖子,诸如颈总动脉之类的重要血管都在其上,用力击打此处,可以使人产生短暂的眩晕,从而找到逃脱的可能。   周围有人在拍摄视频,不过宋伊还带着口罩和鸭舌帽,并不担心被曝光。   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上,好似混黑社会的大姐大。   “给老娘老实点!”   将那人控制住后,宋伊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下一秒便甜腻地柔声撒娇:   “时隐之你快点过来,我被人追杀啦!你快点过来救救人家~”   第34章 荆芥   省中医院内,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时隐之正默默地听着一位妇科医师的抱怨, 旁边骨伤科的大夫安月疏也耐心地听着。   “我今天来了个患者,问过她不止一次有没有来月经, 她全都是否定,结果一针下去有血,是宫外孕。”   “后来我才晓得,她丈夫在外面务工一年没回来了。”   “还有啊现在的实习生真的越来越不认真了,灌肠的药能开成口服的,口服的能开成灌肠的。消化科的一个副主任,前几天就因为这, 闹了医患纠纷。”   现在当医生是越来越难了,硕士出来还要规培,拿着白菜的薪水却要操心白面的事儿。   一个不慎就是医患矛盾, 轻则赔钱,重则没命。   媒体上似乎隔段时间就要报道一下哪里的医生被患者砍死, 搞得整个行业都人心惶惶, 明明是给人看病的, 却搞得像是淘宝服务业一样,恨不得每次看诊完都问候一句:   “亲,就诊结束了, 满意请五星好评哦!不满意也不要持刀砍人,我们会努力让您满意哒!”   时隐之虽然是教授,但是在真免堂和省中都有坐诊时间, 也能体谅安月疏的辛苦。   他上次才和一个病人叮嘱过,青霉素和头孢氨苄不能合用,会降低药效。   结果这病人不听,合吃之后反而怪他们卖假药,一点药效也没有。   “你也要放宽心了,现在医患矛盾很严重,自己气自己,迟早也要弄出毛病”时隐之安慰道。   “这倒也是。”   这位妇产科大夫平日里性子很稳,大概是当医生后见到了太多人渣,有些耐不住脾气。   “对了,晚上我们妇产科的主任请吃饭,她让我问你有没有空,妇产科的女医生多,说不定能瞧上眼。”   时隐之本科见习的时候就是在妇产科,这位妇产科的主任和刁宝瑞女士也是好友,她对时隐之选择呼吸科这事儿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妇产科少了一名干将。   微微摇摇头,时隐之笑道:   “不了,小祖宗被人追杀,我得去英雄救美。”   遗落在民间的中国好演员宋伊,被人追杀都不忘记打个电话让他过去救,他当然得赶紧地赶过去。   从省中医到N大,开车也要一个小时左右。   时隐之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应该带小祖宗去哪家餐厅吃饭,日料还是韩式,西餐还是中餐。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宋伊真的被追杀了,只以为是宋伊约他见面的一种方式而已。   画展的时间早就过了,N大校园附近的车辆也少了很多。   时隐之将车停好,便向着宋伊的定位走去。   前方不远的地方忽然聚集了许多人,拿着手机或拍照或摄像,甚至还有记者在。   隐约能听到周围的路人交谈的话语:   “这女孩子真是彪悍,哪个男的要是娶回家,岂不是要天天供着?”   “说不定还得被家暴啊!真是可怜的男人。”   ……   时隐之借着身高优势,穿梭在人群之中,看到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个小姑娘,她蹲坐在马路牙子边,脚下踩着一个男人,很不耐烦地对着记者吼着什么。   看着背影,很像宋伊。   不过宋伊向来柔弱,穿衣打扮无一不显示着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可能如此粗暴。   时隐之错开目光,只关注着地图上宋伊的定位。   地图上显示小祖宗就是在这里,估计是在哪里看着热闹。   抬头在人群中四处搜寻,时隐之冷不丁忽然被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姑娘一把扑过来抱住。   “时隐之!你终于来啦!”   是宋伊……   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腰,对上宋伊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时隐之忽然意识到——   他就是路人口中将来会被家暴的可怜男人。   “你被追杀?”   时隐之问完这话,自己都要怀疑人生了。   宋伊用力地点点头,指着马路牙子旁边躺着的黑衣男人。   “对啊!那个臭男人要杀我,人家害怕嘛!嘤嘤嘤,人家这么柔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好怕怕的,他就突然倒地惹QAQ”   信了宋伊的话就是真的有鬼了。   时隐之松开宋伊,走到马路边,粗略地检查了下躺在地上哀叫的黑衣男人。   ——腕关节脱臼,小腿部有大片淤青。   时隐之忽然觉得可能需要了解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   周围的记者还在不停地拍照摄像,宋伊方才抱住时隐之的画面也被他们拍到了。   之前想要采访宋伊,可对方拒绝接受采访,态度还超凶。   N市日报的记者只能将采访的对象换成时隐之。   “这位先生,请问您和那位故意打人的小姐是什么关系?您对此事有何看法?”   大冷天的记者估计也是站的太久了,问话时候都在哆嗦。   时隐之淡淡抬眸,眼神平静如深渊,透过银色眼镜,没说一句话。   那记者的问话忽然就停住了,被吓得又是一哆嗦。   她今天采访的运气太差了点,接连采访了两个都是凶巴巴的人。   果然是凶巴巴的人和凶巴巴的人才更配么?   “报警了么?”   联系宋伊之前打电话时候说的话,还有现在的情况,时隐之差不多已经能摸清楚情况。   宋伊摇着头,和拨浪鼓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我在等你呢!等了你好久还不来,我都累了。”   时隐之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奖励性地摸摸宋伊的小脑袋。   幸好,小祖宗很强悍。   单手拎起还趴在马路上的黑衣男子的后衣领,迫使他不得不站起来。时隐之眯眯眼笑道:   “走吧!去警局。”   二十分钟后,栖霞区仙林大道警察局——   一众警察面面相觑,真是活久见了。   一个四肢健全的强壮青年男子竟然被柔弱瘦小的美少女三招撂倒。   还有眼前这位带着银色眼镜的男子,书生气质十足,看着温和儒雅,但是领着犯人进警局的时候,他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招呼了一巴掌在人家犯人脑袋上,打的人家都差点跌倒在地。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麻烦各位警官了,届时查出来任何消息,请务必联系我。”   做完一个简单的笔录后,时隐之客套的递给其中一名胖乎乎警官自己的名片,这个名片和他给宋伊的不一样,是黑色的,里面是烫金的字体。   “那是当然!一定一定!”   那警官本来还是翘着二郎腿喝着茶,仔细瞧见时隐之递过来的名片后,立马便起身,连连点头,伸手欲握时隐之的手,态度十二万分的恭敬。   时隐之客套地同那位警官握了手,言语态度亲和。   “还请帮我同张局长问好。”   宋伊因为是当事人,笔录时间比时隐之长,出来时候正好看到那名胖乎乎的警官紧紧地握住时隐之的手,都握住三秒以上了还不松手。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傻逼,你只要和她喜欢的人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你是情敌,不论男女。   不巧了,宋伊就是这种傻逼。   “时!隐!之!”   宋伊冲过去一把就将时隐之的手扯了回来,狠狠地瞪了眼那胖乎乎的警官,细长的内眼线都瞪出来了。   “握个手还握这么长时间!不嫌累的慌啊!”   胖乎乎的警官一脸懵逼。   他只是想要做个舔狗,巴结讨好一下有错么?   时隐之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胖警官连连摇头,笑的脸上层层叠叠的肉都出来了。   “没事没事,女朋友吃醋是好事。”   被误会是女朋友的宋伊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再看一眼胖警官,忽然觉得也没那么讨厌了。   果然她还是无法讨厌能欣赏她的有眼光之人。   时隐之淡淡一笑,并不否定。又和警局内的其他警察寒暄了几句,正是准备带着宋伊离开的时候,一名女警察从里面跑了出来,神色慌张。   “刘警官!犯人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呼吸困难了!”   时隐之忽感不妙,低头望着宋伊,问道:   “你有没有踹他的胸口?”   宋伊一愣,摸着下巴仔细地思索,片刻后才肯定地重重点了点头。   “有!我把他撂倒之后踩了他的胸,后来你老是不来,我等的不耐烦了,又踹了好几下。”   时隐之也回忆了一下,似乎他来的时候,确确实实小祖宗的脚是踩在一个人的胸口上的,脾气暴躁地好似那条街的小霸王。   难道小祖宗是把人家肋骨踹的断了,影响到肺或者胸膜?   那个来追杀宋伊的男子看着还挺高高瘦瘦的,估计真是如此那么大概率是发生了气胸。   姓刘的胖警官已经先一步打了120急救电话,时隐之也去帮忙查看具体情况,宋伊被时隐之这一问给问懵了。   她忽然有些害怕,总不至于真的把人踹出问题来吧?   用的力气没有很大啊!   “别担心,一切有我。”   望着身后迟迟没有跟上的宋伊,时隐之回头向她走去,抓着她的手腕向前走。   宋伊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她长舒一口气,跟上时隐之。   五分钟后,时隐之扒开那个黑衣男子的上衣,仔细检查,而后冷笑一声,忽然出拳挥向躺在地上呼吸困难的黑衣男子。   “装呼吸困难就装像点,一直憋气不辛苦么?”   第35章 前胡   安全感是自己给的, 别人给不了。靠着别人的肩膀有个屁用,还是自己的肩膀最可靠。   宋伊目前为止的人生, 一直且坚定地信奉这条原则。   但是现在,这条原则似乎在被一点一点的打破, 底线的地方慢慢印刻出“时隐之”三个字来。   在N大附近拿着匕首跟踪刺杀宋伊的黑衣男子叫潘财华,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街头小混混,没有正经工作,之前的女警官已经将话都问清楚了。   潘财华是接到一位中间委托人才来跟踪宋伊的,并且他也不清楚宋伊的具体身份。   对方只要求弄伤宋伊的手,就给十万。   类似的勾当做过不少次,潘财华很有经验, 戴好口罩帽子,只要动作快一点,刺伤人之后快点跑就没事儿。   而且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要刺伤一个人的手就能给十万的好事儿。   怎么可能不干这一票?   直到他进了警局之后才开始慌了, 原来惹到的是个祖宗。   不得已就开始装死,想要糊弄到医院, 最后私了就再好不过。   没想到, 他妈的竟然还有医生在?!!   还一拳头把人砸醒了, 装死都装不下去了。   “我的手就值十万?!”   宋伊气的朝潘财华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气势汹汹。   “十个亿都不止好么!”   画家的手是最珍贵的,重要程度和乐器演奏家一样, 是吃饭的饭碗。   宋伊成名后赚到的第一份钱就是给自己的手上了保险,后来几年又陆陆续续地追加了不少保险钱。   粗略估算,宋伊给自己的手投的保险也快要有一个亿了。   “你有没有得罪过同行?或者说有没有同样是画家的人很记恨你。”   对方的目标不是宋伊的命, 而是手。这么明显又歹毒的目的,大概率的可能是宋伊的同行画家。   “要说得罪应该有很多吧,我这么优秀哪个不记恨?尤其是那些都四五十岁了还是默默无闻的画家。”   对于时隐之的问题,宋伊想了想,觉得实在是太难回答。有些大海捞针的意味。   如此优秀又美丽的她,怎么可能不招人嫉恨?   时隐之也没打算宋伊能立刻就有答案,从小混混潘财华的口中已经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了。   出了警局,外面已经彻底天黑了,橘黄色的路灯下,小摊小贩都出来摆着夜摊,远处有流浪歌手的歌声飘扬。   宋伊紧紧地跟在时隐之身旁,半步不落,皱眉仔细思索着表白的时机。   她内心里是希望能和时隐之定下关系,但吴语也说了,女孩子表白会让男人觉得廉价,得到的太快就不珍惜。   再说了,宋伊也没有把握她表白了时隐之就爽快答应。   可再不捅破这一层纸,难道就一直没名没分地暧昧么?!   啊啊啊啊!!真是愁死人了。   时隐之侧目望着宋伊,见她只低着头看路,黛眉紧蹙,神情凝重。只以为她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心疼之际正要安慰两句的时候,突然见宋伊停了下来。   “时隐之,我有话问你。”   宋伊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目光不带丝毫怯意的望向时隐之。   霓虹灯旁,穿着苏绣旗袍的宋伊身姿玲珑,宛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民国佳人,一颦一动皆是风情。   她涂着蜜色口脂的嘴唇轻启,声音干净又认真。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吴姐说女孩子不能先表白,这样没有好结果。”   时隐之微愣,而后恍然大悟般释怀一笑。   一直以为小祖宗神经粗的过分,没想到这一回倒是他错了。   米色呢子大衣,带笑的双眼,就连路灯洒下来也是温暖的橘黄色,一切都温柔的过分。   “我一直在等一个记忆不好的女孩想起来。许多年前她在少年宫的门口突然强吻了一个人,态度很凶,都这么多年了还不想要负责。”   “宋伊,你说我该拿她如何是好?”   神情紧张地在等时隐之宣判死刑结果或者无罪释放,宋伊一万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心里一个咯噔,尘封在记忆中的一段往事忽然清晰如昨日。   宋家将宋绪宁的小三陈韶诗光明正大地迎接回家,因为陈韶涵怕狗,所以就连宋伊最喜欢的狗也扔掉。   母亲解佳昭的遗物还没理清,就被佣人全都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每个周末都要去少年宫上跆拳道课,她那时候才刚刚认识一个从N市来的好朋友时幼妍,每天都心心念念快点到周末。   而那个星期,她不仅翘课,还强吻了一个少年。   宋伊当时年少轻狂,又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只要自己喜欢的都会离开,被夺走。   一时脑热,冲动之下便去强吻了街头喝咖啡的少年,并且凶巴巴地威胁:   “我就亲了,咋滴!”   这种傻逼事情宋伊真的一点不想要承认是自己做的,这么多年来也是不断给自己洗脑逐渐忘掉。   谁料得到,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当年强吻的小哥哥,如今就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求负责。   宋·渣女·伊突然咳嗽,一本正经的脸上突然出现不自然的神情,难得地拿出经文里的话辩解,就是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底气。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要怎么改?”   望着宋伊一点一点低垂下去的小脑袋,时隐之的嘴角也在一点一点上扬。   他知道时间过的太久,他的容貌也并非没有改变,宋伊可能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所以得慢慢等。   结果这小祖宗半点想起来的苗头都没有,还非得说的这么明了才行。   他对当年的那个吻一直耿耿于怀,经此终年,老天还是对他不薄,将人亲自送到他的面前。   初时,只是释然,终于见到当年的强吻小女孩,也没有想要让她负责的意思。   而后接触的越来越多,不自觉地心情便会被她影响,看论文的时候会突然想到她,吃饭时会突然想到她,就连在路上看到相似的背影,也会一时冲动跑上去。   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时隐之清楚了解自己的感情。   他对宋伊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温水煮青蛙,蓄谋已久。   “我知错,但是坚决不改!”   宋伊也是有小脾气的人,都承认错误了干什么还要一直追着问?   用力地跺脚,抬头瞪向时隐之,美眸中尽是嗔怒,流光溢彩,气呼呼地威胁:   “你再这样我对你的喜欢就要少一点了!”   时隐之笑道,忽然一把将宋伊搂在怀里,咬着耳朵轻声说道:   “知不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如果你觉得喜欢少了一点,那是因为你的喜欢转移到了我这里。”   宋伊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冒出好多好多星星,烟花纷呈,印染了整个天空。   像个小孩子似的,喜悦起来毫不掩饰。   抱住时隐之,蹭来蹭去的吃豆腐,昂起小脑袋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认:   “真的?没有骗我?”   时隐之微微点头,却并不回答宋伊的这个问题,眼中尽是温柔,就算是隔着镜片也能看得出来,温柔得能溢出水来。   “小祖宗,表白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吧!”   “那么请问美丽的宋伊小姐,我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男朋友么?”   周围的人走来走去,有些吵有些闹,而此时此刻,宋伊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脑子里只不断地回放着时隐之的话语,像是有一台录音器不断地在重复。   嘿嘿。   嘿嘿嘿。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时隐之在给我表白啊啊啊啊啊!!!   如果可以,宋伊现在就想要裸奔到玄武湖拽着每个游人大呼三声:   老娘脱单啦!!对象是时隐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露傻笑的宋伊好似智障儿童,就差流出一串晶莹剔透的口水了。   望着神思完全不在线,连答应还是不答应也不说一声的小祖宗,时隐之有些无奈。   既然如此,他只能尝试用其他办法唤醒小祖宗的神思了。   一手轻轻捏住宋伊的下巴,另一只手揽住宋伊的腰,微微弯下身。   呼吸缠绵,唇舌共舞。   今天宋伊的口脂是水蜜桃味的。   双眼忽地睁大,猝不及防间的亲吻让宋伊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的神思被唤醒,又瞬间卡壳,不知如何反应。   晶莹的珠线随着唇舌交缠的分离,越拉越细,时隐之伸出舌头,忽然往唇边一舔。   飘着仙气的上神大人突然色情了一把,宋伊的脑子一下子就爆炸了,拽着时隐之的袖子急的蹦蹦跳跳。   “啊啊啊啊!不行不行,我没感觉到!再亲一次,再亲一次嘛!”   小祖宗强烈要求亲吻,时隐之求之不得。   想要在冬日里和你一起喝暖暖的热可可,想要在夏天和你一起吃冰冰的西瓜。   想要一年四季都是你,看你甜甜地在我身旁睡觉。   消化科有句话,“酶要钱,胆要命”,意思是转氨酶再高,花钱就能降到标准以内,胆红素只要超标一点,几个小时内不诊治,可能就会没命。   而对于时隐之来说,或许这话可以改一改。   ——宋要心,伊要命。   第36章 柴胡   吴语女士望着面前不知道想到什么, 突然傻笑起来的宋伊,忽然觉得头有点大。   微博前十条热搜, 宋伊一个人就占了四条,真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体质。   “你脱单就脱单呗, 干什么还要发条微博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你宋伊这个从前的不婚主义者谈了恋爱?”   “因为我高兴呀~嘿嘿嘿。”   宋伊抱着个抱枕在怀里,依旧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般欢快。   昨天大晚上的,宋伊发了一条微博,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整个微博网友都炸了。   【嘿嘿嘿,我今天脱单了。】   评论区短短几分钟就破万条, 评论里都是不敢置信。   【我就知道女神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和我一样单身到老?】   【行了别说了,姐妹们提刀吧!砍死抢走女神的狗男人。】   【芳心纵火犯终于没办法纵火行凶了,得要变成良家少女了。】   ……   与此同时, 昨天N大附近宋伊带着口罩帽子以瘦小身躯干倒成年壮汉的短视频也在网上流传。   关于视频中的暴力萝莉到底是何方神圣,网友们一开始还都没有头绪。直到视频最后出现了时隐之, 终于有人联系到了之前宋伊和时隐之在电影院被偷拍的照片。   虽然宋伊到现在还没有亲口承认, 但是网友几乎已经默认了此人就是宋伊。   之前宋晋华给她在网上放的所谓黑料, 也因此被冲击了不少。   吴语长呼出一口气,捋了一把长发,掉了好几根头发, 觉得自己最近秃头的厉害。   “昨天宋绪宁的秘书联系了我,和我协商了关于澄清之前宋晋华对你的污蔑,不过并不同意离开宋家的事儿, 关于你母亲的遗物也已经给你寄过来了。”   宋伊脸上的傻笑一下子不见了,蹙着眉道:   “有了新老婆新儿子,还妄想要插手我的事,也不嫌累的慌。”   “央视台纪录片的事情剪辑出来至少要一个星期,关于你的澄清新闻我已经着手准备了,到时候宋氏企业的官微也会同时发送。”   对于宋伊的私事,吴语知道,但是却甚少插手,只谈公事。   “我给你配的保镖也已经到了,一男一女,你到哪都得带着,再出一次刺杀追杀什么的,老娘迟早要被你吓死。”   宋伊神色一动,重复道:“到哪都要带着?”   吴语点头,不容宋伊拒绝,“对!”   下午两点,N市某知名房地产中心,迎来了一位一看就很有钱的客户。   脚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好,就算是穿着平底鞋宋伊也能穿出红色高跟鞋的气质。   左右分别站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肌肉结实,人高马大。   宋伊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翘起腿来,如玉般的纤细手指摘下墨镜。   这样的出行,宛若电视剧里面的情节,宋伊内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这位美丽的女士,你看看喜欢的房型。”   前台早就通知了销售经理,此刻销售经理正是态度十二万分尊敬地给宋伊奉上样板介绍图。   宋伊选的这家房产中心和其他的房地产公司不大一样,这家企业只做高档别墅这块,并且质量也有保证。   N市是一线城市,房价居高不下,高档别墅的房价更是高的离谱,五万一平才不过是起步价。   宋伊选房子向来不看价格,只看房子的采光和设计。   她和时隐之已经确定关系了,那她必定得要定居在N市,长期住在酒店也不是办法。   更何况,时隐之一个大学教授能有多少工资?哪里买得起房?   宋伊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有些重。   她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   要买婚房,买车,以后有了孩子还得要赚奶粉钱。   时隐之是个男人,男人都有点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作怪,要是让他晓得,自己的钱比他多的多,会不会受到打击,一蹶不振?   为时隐之的男性自尊心日日担心的宋伊,发出一声长叹。   “你们给我看看五百平左右的别墅就行,太大了我怕我丈夫接受不了。”   还没结婚,但是已经未雨绸缪的宋伊,“丈夫”这二字叫起来很是顺口。   轻抚鬓角,宋伊想,如果新时代的女性都像她一样,以包养自家老公为荣,那该有多好呢?   五百平,就算是按照最低的五万一平也要两千五百万,但是眼前的这位,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了。   是个大客户,大单子,大肥羊。   销售经理的眼睛倏地就更加亮了。   宋伊想要的这个价位能买到两层精装修的复式小别墅,还包括一个露天阳台。   一楼包括两间卫生间,厨房,客房,客厅。木制旋转楼梯向上,上面一层是主卧和两间次卧,两间卫生间,一间书房和一间杂物间。   露天的阳台就连接着书房,将书房的落地窗一打开,就能到阳台上。   采光效果很好,阳台的面积也很大,足够宋伊尽情地画油画。   其实说起来,宋伊不仅仅只会画油画,真正的绘画界高手,几乎每一种类型都会尝试。   宋伊一开始学的是国画,后来看到国内目前画界的现状才改去画了油画。   中国的名画家基本上已经和娱乐圈一样,靠着权利和财力才能有所成就。   说是高贵的艺术家,但是细细扒下来,都是商人政客的附属。   不少青年画家画的画比国内有些名画家好的太多,却只能当当培训班的绘画老师度日维生。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画的再好,不如爬上床的好。   得到一位书画大师的认可,亦或是成为其关门弟子,以后的路便会好走的多。   当年和宋伊一届的同窗,好些油画的硕士都移民去了国外。   找一个好的画作代理人,参加国际性的画赛,如果能成功举办画展,那么成名在望便可期,不像在国内,一样望不到头。   “目前来看我还算比较满意,不过还有一些地方我想要和我丈夫沟通一下。”   这栋房子很不错,不过宋伊还没有问过时隐之的意向,万一他喜欢的房子类型和自己的不大一样,那就得——   费心说服他,让他改变想法。   而此时,时隐之正在面对时父时母的严刑拷问。   “我听妍妍说,你谈恋爱了?”   刁宝瑞女士抿了一口龙井茶,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喜悦,面上还是一如既然的淡然,甚至还轻轻地皱了眉头。   时代先生对儿子的行为其实压根没什么意见,但是耐不住自家妻子的话,才下了飞机就赶紧地回来参加三堂会审。   哎,儿子大了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逗弄逗弄外孙时滚滚。   “咳,妈,你怎么能说我说的呢?分明是你在微博上看到的啊!”   时幼妍抱着吃着零食的时滚滚同学,坐在沙发上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可是红娘,宋伊在朋友圈QQ空间还有微博都发了脱单的消息,甚至还直接支付宝转账了十万过来特地感谢。   说起来愧疚,她其实没怎么牵线,都是她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伊送的这十万就当是她未来的大嫂给她儿子买的奶粉钱吧。   “对对对!我是在微博上看到的。”   被时幼妍一提醒,刁宝瑞女士才装做才想起来的样子。而后又一副“为娘是为你好的模样”劝说道:   “儿子,你都三十了,看对眼了就赶紧的结婚,再耽误下去都要三十一了,孩子生下来到底喊滚滚是哥呢,还是弟呢?”   时隐之淡淡一撇时幼妍,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毛颐鸣。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带她回家吃饭,给你妈和爸看看。”刁宝瑞教授看见儿子拿出了手机,又苦口婆心地劝说。   “带回嘎,带回嘎!”   时滚滚小朋友吃着糖果,也傻乐着重复。   时隐之略作为难的模样,很重地呼出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好。”   刁宝瑞教授立刻闭嘴让家里的阿姨准备菜品。   才确认关系的第二天就就见家长,时隐之巴不得这么快,就是怕宋伊那边不愿意这么快。   打开微信,时隐之逐字逐字的推敲,编辑好后才发送给了宋伊。   【漂亮的宋伊小姐,你未来的婆婆强烈要求我带你回家见一面,如果今晚有空的话,过来吃饭。】   还在房地产中心和销售经理探讨关于复层洋房别墅的事宜,宋伊手机接到了来自时隐之的消息。   脑子连思索都不需要,宋伊二话不说便回复过去。   【好啊!!】   房子也不看了,宋伊现在一心只想要回去重新装扮,第一次上门还得精挑细选一下合适的礼物。   宋伊一边赶紧发了消息询问时隐之伯父伯母的喜好,一边又着急着忙地在网上搜索经验第一次见婆婆的经验。   捣鼓了三四个小时才算是打扮好。   过膝蓝色长裙,披散下来的头发编织成一股蝎子辫,中间再点缀几个银色的小花样发饰。   贤良淑德有家教,一定能第一眼就获得伯父伯母的喜爱。   宋伊提前了半小时出发,到了目的地,还特地让保镖在车旁等她。   拿着写下来的纸条,拎着各种各样的滋补品,宋伊终于找到了时家。   望着面前至少两千平的三层欧式复古田园风别墅,再想想今天才看中的五百平复式小别墅。   宋伊突然陷入了沉思。      第37章 白术   时家的别墅, 在宋伊看来,和八点档狗血电视剧中的豪门别墅根本没差。   就连外面的院子也大的离谱, 估计光是遛狗遛一圈就要累的要命。   望着手中才从超市进口产品区买回来的保健品,宋伊忽然觉得有点掉档次。   总共才不过五六千的东西, 估计还不够人家一盒面霜贵。   自从上次宋伊在N大附近差点被砍伤后,时隐之就在宋伊的手机上装了定位系统,看着手机上的红点一点一点接近,便晓得宋伊是到了。   打开门,果然看到围栏门口站着宋伊。   “怎么来了就傻站在门口?不大我电话也不按门铃。”   宋伊低头闷声不吭,很是沮丧。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高兴了,我有小情绪了”。   时隐之哪里看不出来宋伊的小情绪, 像哄着小朋友似的,轻言轻语。   “外面太冷了,一直站着也不怕冻感冒了, 和我回家吧。”   宋伊慢慢抬起头,脸上还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从口袋里面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来。   “我手捂热了, 你要不要牵?”   之前没确定关系的时候, 时隐之每次需要拉宋伊走,都是礼貌十足的绅士手。   现在都确定关系了,当然是要爪爪相扣, 掌掌相握。   “荣幸之至。”   时隐之笑着点头,从宋伊手上接过她带过来的各种进口产品,大手紧紧地握住宋伊的小手。   越到天气冷的时候, 宋伊的四肢就格外的冰冷,在外面吹一会儿的风,手脚都会冷的麻木。   这会儿时隐之握住她的手,就好像有个暖宝宝,不断地传递热量。   “时隐之,我带来的礼物好像有点不上档次,你爸爸妈妈会不会看不上我啊?”   走在时家的鹅软石铺就的小路,宋伊还在纠结礼物价格的问题。   原本她以为时隐之家只是小康,万万没想到他们家都已经超出国家的步伐,早已经迈入“共同富裕”的阶段。   时家这别墅比宋家的还要气派,而且看建筑的痕迹,估计也是才建造好没多少年。   “你不带礼物来妈和爸都高兴,带了只会更加高兴。”   时家不注重这些外在的形式,内在品质好比钱更珍贵,时家又不缺钱。   推开别墅的大门,立刻便能感受到屋内的温暖。   将早就准备好的粉色拖鞋拿给宋伊,时隐之在一旁也换鞋进来。   刁宝瑞教授早就在自家儿子出去接未来儿媳妇的时候,她便巴巴地躲在窗边偷看。   哎呦,是牵着手进来的呢!   “怎么样,是不是看着挺登对的?!”   用胳膊捅了捅坐在身旁的丈夫,刁宝瑞教授小声说道,神情激动,脸上尽是姨妈笑。   时代点点头,习惯性附和妻子的话语。   “儿子能得偿所愿最好。”   宋伊换好拖鞋后,时隐之领着她到时父时母面前,将宋伊带来的进口产品朝地上一搁,保护意味十足地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二老说道:   “这是儿子的女朋友,宋伊。”   “伯父伯母好,我是宋伊。”   半个身子被时隐之护在身后,宋伊需要向前小跨一步才行。   第一次见家长,宋伊心里其实七上八跳的,生怕和晚间八点档的泡沫剧一样,被拿钱甩脸,威胁离开。   扬起一个略显紧张的微笑,宋伊又弯腰鞠了一躬,很到位的九十度。   刁宝瑞教授努力了许久的严肃面孔一下子就崩了,忍不住扶在丈夫的肩膀上,笑的一颤一颤的。   “哎呦我的宝贝儿媳妇,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时父面上也带着无奈的神色,歉意地对着宋伊说道:   “你婆婆她性子就是这样,比较跳脱。”   时父时代是个成功的商人,和时隐之一样都带着眼镜,年过五十身材却依旧保持的很好,透着股儒雅的气质,很有周润发的风范。   宋伊扬起唇角笑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时隐之看出宋伊的无措,淡淡瞥了眼兀自乐的不停的刁宝瑞教授,给自家女朋友解围。   “和妍妍一起坐吧!不用管妈。”   时幼妍和宋伊本就是好友,而且时滚滚还在那边,有小孩子在,最能缓解气氛。   佣人将菜一道接着一道的摆放在圆桌上,各种香味儿勾的人馋虫都要出来了。   宋伊没听时隐之的话,第一次见家长,第一印象可不能坏。   她犹自傻傻地站着,笑的很紧张,面部肌肉很不自然。   刁宝瑞教授终于止住了笑意,用指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忽然一把抱住还没离开的宋伊,朗声说道:   “欢迎儿媳妇伊伊来时家,以后这就是你自己家了,不必太紧张。”   猝不及防被拥抱,宋伊的浑身肌肉都是僵硬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手拥抱未来的婆婆,笑容真实又明媚。   “谢谢伯母,我会的!”   “吃饭吧,菜都上的差不多了。”   时父招呼着,先一步走到餐桌边,帮刁宝瑞教授拉开椅子。   时幼妍有专门的小碗放置菜肴,而且也要照顾吃饭老大难的时滚滚,便没有上桌吃饭。她和宋伊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便带着时滚滚到旁边的小客厅吃饭玩耍。   时家今晚的菜都是正宗的N市地方菜,是苏菜的四大代表菜之一,食材以水产为主,讲究鲜活,刀功精细。   梅酱小排、当涂咸鸭、苜蓿头、凤尾虾、美人肝、炖生敲……   每一样都做的精美无比,放满了一桌子。   时家没有吃饭不能讲话的规矩,只要把嘴里的菜咽下去,说话时候不要呛着就可以。   饭桌上的习俗,长辈动了筷子做晚辈的才能动筷子。   宋伊正准备吃饭的时候多多表现,给未来的婆婆公公敬酒夹菜,就见刁宝瑞女士夹起一块盐水鸭的腿部,放到她的碗里。   “吃呀别客气,伊伊你太瘦啦。”   为了给未来的婆婆一个好印象,宋伊吭哧吭哧地开始咬着鸭肉。   她这一块鸭腿还没吃完,时隐之夹了块鲈鱼肉来,刁宝瑞女士又夹来了虾。   时父好一些,直接端过来一小碗鸽子汤。   才不过短短两分钟,宋伊的小碗里便堆满了各种菜,完全来不及吃。   “别为难自己,想吃就吃,妈和爸又不是外人。”   对于宋伊的食量很清楚,时隐之只担心宋伊太客气,吃的太少。   嘴里塞满了食物,像是仓鼠似的嘴巴子鼓鼓囊囊的。宋伊努力地咀嚼,艰难地吞下口中满满的食物,拿起时父端来的汤,准备抿一口。   她真的不是能吃,只是胃口大而已!   “对啦,伊伊啊你和隐之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看农历十一月六号就很不错,是大吉之日,适合婚嫁。”   完全没吃几口,只盯着给宋伊夹菜的刁宝瑞女士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来的话让桌上的时隐之和宋伊同时顿住了动作。   时隐之给刁宝瑞女士使了个眼色,嘴角小幅度地上扬。   他巴不得早点将宋伊娶回家,不过他也清楚,宋伊因为父母的原因,恐婚。   时隐之的余光注视着宋伊的神态,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时间是最好的伤药,能抚平一切的伤疤。   幼年时候便对结婚的恐惧深入骨髓,而现在遇到了时隐之,这些恐惧和害怕在一点一点地减退。   宋伊甚至幻想过和时隐之结婚后的场景,但是真要她如此快速地接受结婚,还是有些太勉强。   “啊这个,会不会太早了些?”   宋伊放下筷子,试探地望着刁宝瑞教授说道,小心翼翼。   “早么?”   刁宝瑞女士强行按捺住想要让两人立马领证结婚的冲动,蹙着眉头点点头说道:   “是有些早了,但是有些要准备的事情得要准备起来了。伊伊我给你把把脉,调理一下身子,以后怀孕了也能少吃一点苦。”   许多年轻夫妻,准备要孩子之前什么准备也没有,戒烟戒酒是必须的,女方如果有宫寒之类的毛病也得要调理好了,这样孩子生下来才会更加的健康,做母亲的怀孕期间也能少吃一点苦。   刁宝瑞教授虽然不是专攻妇科的,但是把脉却是好手。   宋伊点点头,总归结婚还不着急,调理身体这事儿也没关系。   她将身子朝刁宝瑞教授那边挪了挪,伸出细长白嫩的手来,方便把脉。   中间三指按在宋伊的寸、关、尺部,感受着脉搏调动的频率、强度,时间越长,刁宝瑞教授的眉头便越深,宋伊的心也越来越悬。   总该不会是体质太差,很难调理吧?   “换另一只手来。”刁宝瑞教又道。   宋伊又将另一边的手腕放在桌上,眼中也不自觉地露出紧张的神色。   半晌,刁宝瑞教授终于把好了脉,她睨了眼时隐之,对了个眼神,而后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酝酿好了情绪,她突然柔声安抚着宋伊,眼神真挚,言语诚恳感人。   “伊伊啊,伯母也是开放人,不是个封建思想的保守人。你们小年轻这种事情我们是向来不管的,但是既然肚子里都怀上了,怎么也不能不对孩子负责啊!”   宋伊一脸懵逼,她今天才和时隐之牵上手,怎么就突然怀孕了?   第38章 苍术   宋伊低头望了眼自己平平的小腹, 觉得有点头大。   想要解释,但是坐在一旁的刁宝瑞女士完全没有给一点点解释的机会, 完完全全断了所有的后路。   扬起和善的笑容,人畜无害的模样, 刁宝瑞教授猝不及防地继续说道:   “基础院的院长前几日才和我说呢,说是带的研究生里的一个女学生,说宋伊你啊早就怀孕了,还差点昏倒了呢!有这回事儿么?”   “还有之前谢家的丫头谢文思也和我说过伊伊你怀孕了,还差点被我们家这不晓得珍惜的甩了是么?”   演戏一时爽,结果火葬场。   曾经在陈茹颜和谢文思面前装怀孕过的宋伊彻底蔫吧了,翻过来翻过去都是一条咸鱼。   刁宝瑞教授满脸喜悦, 嘴巴就没停过。   “也是隐之的不对啊,都怀孕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我把出来是滑脉, 你们是不是还要瞒着我?儿子,你说你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负责任, 一点都不在乎人家小姑娘的名声!”   强行背上“不负责任渣男”的锅, 时隐之微微点头, 认错的很快,态度诚恳。   “是我的错。”   “那你十一月六日之前能把伊伊娶回家么?!”   “能。”   宋伊:???   似乎哪里不太对。   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你和我。   强行被定下了农历十一月六日结婚的宋伊, 脑子彻底卡壳死机了。   一顿晚饭吃的浑浑噩噩的,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解释怀孕问题, 但是一张嘴发现又完全没法解释。   宋伊彻底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   人啊还是要做个好人,没事儿不要瞎几把怀孕,搞不准怀着怀着就把自己嫁了。   “天都晚了,要不然伊伊你就留在这儿过一晚吧!反正你和隐之都那开门见山,坦诚相见过了,就睡一个屋,多培养培养感情。”   精神异常好的刁宝瑞女士喜气洋洋地又将宋伊今晚住在哪儿的问题定下来了。   允许宋伊提出申诉,但是绝不同意反驳。   连给宋伊的睡衣和内衣都准备好了——   性感黑色蕾丝,在线勾引时隐之。   吃完饭,望着手中这一套的睡衣,宋伊懵逼的不是一点两点。   刁宝瑞女士和丈夫时代吃完了饭,带着宝贝闺女时幼妍和外孙时滚滚,一起去压马路逛超市了,整个时家就只剩下时隐之和宋伊,就连请过来做菜的阿姨也都下班回家了。   “时隐之,伯母是不是给我诊断错了脉象?我没有怀孕啊!”   “大约是上了年纪,诊脉不准了。”   时隐之随口附和着,并不打算和宋伊多做解释。   滑脉是指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生理情况下可见于妇女妊娠,亦或者是营卫调和、气血充盈。   行医有三十年的刁宝瑞女士怎么可能出这么低级的错误?   什么脉象还不是配合着儿子的需要。   宋伊默默低垂了小脑袋,只能在心里默默咽下自己做的孽,造的果,流下悔不当初的泪水。   早知今日,当初她就不会在陈茹颜和谢文思面前说什么怀孕,直接流产拉倒了。   “时隐之,你们家就没有别的客房了么?”   宋伊还没试过和人同居,而且还是在一个卧室里,躺在一张大床上的那种。   她虽然想要和时隐之更加亲近,但对更加深入的肢体亲密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   轻轻敲了一下宋伊的小脑袋,时隐之的声音里带着诱惑。   “有倒是有,但是你真的不想要抱着我一起睡么?”   宋伊承认,有一点点心动了。   时隐之继续说着,语气透着点恳求的意味。   “不碰你。就是给妈和爸做个样子,不可以么?”   宋伊动摇的更加厉害了,内心挣扎了两下,摇白旗投降。   小声嘀咕,“就知道引诱我。”   ·   时家的住宅很大,一层主要是会客用的,客房也是在一楼。二楼是时隐之和时幼妍的卧室所在,还有兄妹俩各自的书房。   宋伊和自己的保镖联系后,让他们在附近住下,不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挂了电话,宋伊紧紧地跟着时隐之身后,亦步亦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四处观望。   “这个水晶吊灯很漂亮哇!”   像是倒立的层层蛋糕,每一层上都有好多根蜡烛,亮堂堂的。   如果此刻穿着公主裙缓缓走在旋转楼梯之上,那便仿若是身在城堡之中。   “那个灯是妍妍非要装的,说是好看。”   小女孩子的心性,分明是欧式田园风的装修,结果却要弄个和皇室贵族城堡风似的水晶大吊灯,格格不入的。   宋伊闻言,眉头忽然一皱,鼻子都拧在了一起,很不高兴。   “我们是在交往唉,但是时隐之你都还是宋伊宋伊的叫我,为什么不能叫我伊伊啊!”   明明也在“时隐之时隐之”的大呼全名,却能任性地指责对方。   宋伊就是宋伊,没理也是有理。   “好好好,伊伊小朋友。”   时隐之顺着小祖宗的心意来,笑容宠溺好似奶油味蛋糕。   宋伊点点头,这才算是满意。   “这样才对啊!之之。”   之之?   时隐之有些哭笑不得,小祖宗叫起来总感觉是在唤着仓鼠似的,吱吱的叫。   听着有些怪,但毕竟是小祖宗的专属称呼。   推开卧室的门,入眼皆是简洁明了的装修布置,简洁的看不出一点人情味儿来。   “知道我名字的由来么?”时隐之问道。   宋伊“嗯”了一声,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地接着说道:   “不知道哇!你又不告诉我。”   “我和妍妍的名字都是出自孙思邈的《千金翼方》中的一篇文章《大医精诚》。”   时隐之笑道,也没指望宋伊能晓得。从卧室床头的架子上抽出书来,翻来递给宋伊。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中抽出来的,原本妈是想要取定志这两个字,不过后来被爷爷给否了,要了隐字。”   对外都是一副文化人艺术家的宋伊,随意翻看了两页,发现都是繁体字印刷的文言文,只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真是的,医古文是她能看得懂的么?!   看不懂的宋伊将书塞回到时隐之的手中,有些闷声闷气地说道: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连名字都是如此。你看我这名字,伊就是她,取妮都比这好。”   小妮子,至少还带着点宠爱喜欢的意味,伊字便是一个干瘪的“她”,一看就是不招人喜欢。   时隐之背地里找过好几次时幼妍,知道宋伊的家庭背景,懂她的委屈。   时隐之突然用手捏住宋伊的脸,不轻不重地一扯,唤回宋伊的神思。   “伊伊小朋友,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去改名字。”   忽如其来沮丧的情绪一下子便消失不见,宋伊伸手一拍时隐之,义正言辞。   “不要纠我的脸,会变丑的啊!而且我都成名了,改名字多吃亏!”   “好好好,那你现在要不要去洗澡?”   笑着松开手,时隐之望了望宋伊手中拿着的内衣盒子,他妈特意准备的,还将款式发到了他微信上,让他务必珍惜。   眼神隐秘地上下打量着宋伊,山峦起伏,宛若一副水墨书画。   顺着时隐之的目光,宋伊缓缓看向自己手中的情趣内衣,瞬间觉得手都有些麻。   “要不然我拿妍妍的衣服将就一下?”   “妍妍从来不让别人碰自己的任何东西,原因你也该知道。”   时隐之神色淡淡间便将宋伊的后路给封了,食指扣了扣宋伊手中的内衣盒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忽而问道:   “怎么了,妈不是给你买了换洗的衣服么?”   时隐之的眼神干净不带半点虚伪,宋伊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口来回拒的话。   刁宝瑞女士买黑色蕾丝睡衣也便罢了,蕾丝睡衣下面竟然还放了情趣内衣,就那几块布和没穿似的。   “买了。”   宋伊咬咬牙,想想或许到时候把被子盖的紧实点就没什么问题了。   眼中是得逞后的愉悦,时隐之默不吱声,给宋伊指了沐浴间的位置便拿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小说名著仔细阅读,银色的眼镜下好似看破一切的慈悲和平静。   长呼一口气,宋伊望了眼沉浸在阅读中的时隐之,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时隐之如此正人君子,哪里屑于做叫人不齿之事?   拉开沐浴间的门,设定水温,打开喷浴,宋伊脱了衣服开始洗澡。   时家每一间卧室内都配有淋浴间和卫生间,当然也有单独的淋浴间和卫生间。时隐之不常在卧室内的淋浴间洗澡,怕卧室内的湿度过高,损坏了书籍。   合上书,听着旁边淋浴间内传来的水声,时隐之忽然觉得有些燥热。   只要一想起刁宝瑞教给宋伊授选的那套内衣和睡裙,时隐之心中仿若便有一座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一刻也等不了。   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间,抬首望了眼淋浴间的位置。   磨砂的玻璃隔门,宋伊的身影勾勒其上,隐约模糊的轮廓却要命的勾人。   时隐之望了眼腕表,有些心烦意燥。   已经快要九点半了,再过一小时,就该关灯睡觉了。   正默念着清心咒,将心中的燥意驱除,时隐之忽然便听见水声一停,有细碎的脚步声,而后便听到宋伊的声音响起。   “之之,我没有看见浴巾哎!能帮我拿一条浴巾过来么?”   第39章 防己   纯白光亮的瓷砖, 置物架上除却该有的洗漱用品,竟然连一条浴巾都没有。   宋伊在沐浴间找了好久还是一条都没看到。不得已, 她只能唤了时隐之拿条浴巾。   将厚厚的英文小说书合上,放回床头的书架上。时隐之应了声“马上”, 便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卧室内的沐浴间因为不常用,为了防止细菌滋生,所以一条浴巾毛巾都没有,简洁到过分。   放闲置物品的房间内应该有备份的新浴巾,时隐之从里面拿了一条纯白色的出来便快步走回。   纤长的食指弯起,轻轻敲了敲沐浴间的门。   “开个门,拿一下浴巾。”   “来啦来啦!”   沐浴间内很快就响起宋伊的脚步声, 哒哒哒的踏着,伴随着水花声。   浴室间的门锁“嗒”的一下便开了,只开了一条小缝的大小。   时隐之背对着门, 将手中的浴巾递了过去。   很快就有一只湿漉漉的小爪子从他手里接过了浴巾,擦着手掌大鱼际的位置, 沾染着水汽, 透着温热。   “谢谢之之啦!”   宋伊接过后, 道了一声谢便很快关了门,沐浴间内响起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来。   时隐之低头看了眼手掌,扶了扶银色眼镜。忽然觉得刁宝瑞教授给宋伊准备的沐浴露味道有些香过了头, 熏的他头昏昏,只想要抓住宋伊不放手。   情趣、内衣和沙滩比基尼还要夸张,宋伊穿好后对着镜子望了眼, 内心里忍不住的羞耻。   白瓷样的肌肤穿上黑色镂空设计的内衣,本就是种视觉的刺激。可刁宝瑞教授准备的这一套显然更加懂女人的身体结构。   细带托着高峰,秘密花园处也是欲遮不遮。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把原本就不大的瓜子脸遮的更加小,宛若刚刚出水的小妖精,带着致命的诱惑。   拍拍发热的脸庞,宋伊突然有些好奇起未来婆婆刁宝瑞教授和未来公公的日常幸福生活了。   黑色的蕾丝睡衣裙虽然是M码的,但是裙边甚至还没盖得住宋伊的臀部,腰部设计的很好,显得腰很细,臀很翘。   高耸的山峰处甚至没了布料,内衣的款式赫然显现,幽深的沟壑,快要聚拢的两座山,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只要动作稍稍大了些,风情便如何也遮不住。   “这他妈哪里是内衣和睡裙啊,这是要我勾引时隐之的吧!”   宋伊穿好后对着镜子仔细地瞧了瞧,有些受不了这么暴露,小声嘀嘀咕咕。   若不是洁癖,她都想要换脏衣服继续穿了。   将浴巾裹好,确定不会掉之后,宋伊才开了沐浴间的门,换了拖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出来。   “之之,我可以上床玩手机么?”   时隐之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捧着原来的那本厚厚的全英文小说。   他已经看完一半,书签也是放在书的中间,但是此刻,书摊开的页码数赫然是“17”。   “空调开了,床头有数据线,手机没电了可以直接充。”   仿若才从书中的世界抽离,时隐之抬头淡淡地望了眼宋伊,银色眼镜下的双眸,神色越来越深,幽深的好似一团墨。   他早就知道宋伊身材很好,但是近距离看又是另一种感受。   白色的浴巾裹着她的身体,因为长度问题只堪堪到大腿中部,往下是纤细白嫩的双腿。才沐浴过的肌肤更显得娇嫩,就连膝盖处也是粉嫩嫩的。   宋伊的腿型很好看,不像别的女孩子虽然够瘦,但不是X型腿便是O型腿,亦或者是膝超伸。   小腿肚子处主要是比目鱼肌和腓肠肌,经常锻炼的人这一块会有明显的肌肉线条。宋伊这么爱美,这一块确实没有太明显的肌肉线条,很是匀称连贯。   大腿也足够瘦,看着竟是比小腿粗不了多少。   宋伊这双腿好像就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又直又长又细又嫩。   至于胸口处的风光,被宋伊捂的严严实实,半点看不到。   时隐之只能看到宋伊修长的脖颈和诱人的锁骨,很嫩,想要咬上一口。   虽然包裹着一层浴巾,但是里面穿着的睡裙却是过于暴露,宋伊一心只想着赶紧地躺在床上,盖紧被子,倒是对时隐之的似有若无的目光打量半点没注意到。   她太相信时隐之的正人君子品性了,一点不知道什么叫“狼子野心”。   脱了拖鞋,宋伊一把扑倒时隐之的床上,拿着软软的被子满足地闻了闻,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时隐之的床虽然是单人床,但足够大,两个人睡完全没有问题。   在被窝里挪动了好几下,宋伊终于调整到最佳趴床状态,解锁手机就开始专心刷起微博来。   她这两天澄清的新闻很多,都没有从热搜前十上掉下来。   宋伊心大,看着网上不好的评论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去。   狗咬了你,你也不会咬回去。何必在乎那些无所谓的人?   真要被那些人恶心到了,受伤到了才是傻。   时隐之望了盯着手机目不转睛笑的乐呵呵的宋伊,将英文小说书一合,从衣柜里拿了衣物出来。   他习惯了在家里二楼的沐浴间洗澡,洗漱的用具也都放在那边的沐浴间内。   二十分钟后,宋伊还沉浸在沙雕微博笑的无法自制,突然听到卧室开门的声音,分出一个眼神出去,而后——   再也收不回来。   她其实早就预料到时隐之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人,但的的确确是第一次看见光着半身的时隐之。   就好像是忽然间神仙没了仙气,包绕周围的云雾一下子便没了踪迹,坠落人间。   胸肌腹肌都有,肌肤也不是过分的白嫩,腰间围绕着一条纯白的浴巾,扎的很紧。   稍显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他拿着另一条干净地毛巾一点一点地拭干头发。   宋伊深深地吞了口水,一瞬不眨地盯着时隐之,忽然出声道:   “之之,我和你说,我现在瞎了,你得治。”   “我是呼吸科的大夫,不是眼科的大夫。”   时隐之继续擦拭着头发,不经意间的转身将精瘦的腰展现地更加淋漓尽致。   宋伊傲娇地轻声哼了声,慢慢从被窝里爬出身来,丝毫不脸红地继续说道:   “没关系,眼科的医生说了,我这病只有心爱的人脱光了站在我面前给我看就能好。之之你说你要不要治啊?”   宋伊从小的目标就是做个俗人,贪财好色。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要长命百岁,不贪心,活到一百岁就可以了。   如今她和时隐之都确定关系了,看几眼也不会少了一块肉。   美好肉、体是人间宝藏,能治百病。   “不行。”时隐之回拒的干净利落,不带半点回旋的余地。   “啊啊啊啊啊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看!!你脱你脱!!”   要看时隐之光光的身体!!!   宋伊心里就好这一口,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现在有现成的时隐之在,她就看一眼,一眼就满足了!人生无憾了!   “你头发怎么没吹干就爬床了?下来我给你吹干。”   时隐之略一挑眉看着自顾自撒娇打滚的宋伊,没戴眼镜,眼中的宠溺神采都遮掩不住。   听到时隐之的话,宋伊下意识地就要下来,才准备掀开被子,忽然想起自己穿的睡裙和内衣,陡然涌现出一股的怂意,赶紧又将腿收回来,盘缩在床上,灰溜溜地闷声答道:   “我不吹啦,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干脆自然风干吧!”   时隐之注意到宋伊的小动作,微微笑了笑,没有强求。   他一个大男人,平日里卧室不会放吹风机这种东西,也是刁宝瑞教授操心操力地将一切都考虑周到,甚至——   连床头柜里都放了超薄款无香型。   想要努力地继续刷沙雕视频段子乐乐,但脑子里都是时隐之方才进来时的模样。   滴着水的头发,精瘦的肌肉,就连擦头发的动作都好看地不得了。   “啊啊啊啊之之你就给我看一下嘛!!就当在法国的沙滩上!”   如果今晚上看不到时隐之的身体,这必将成为宋伊的一个执念,睡觉都睡不好。   抓起被子,用力地拍打好几下,宋伊的嘴巴嘟的老高,满脸的不高兴。   时隐之擦好了头发,将毛巾扔回沐浴间,含着笑向宋伊走来,问道:   “伊伊,你是不是姓色?”   宋伊一愣,头上的呆毛都翘了起来,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并且理直气壮地反驳:   “人不好色那还算人么!!”   时隐之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坐了上去,长臂一伸,将床头的开关一按,整个卧室一瞬间便陷入了黑暗。   外面的路灯有星星点点地透过窗帘进来,打在时隐之的脸上,或明或暗。   宋伊的神经向来粗,这会儿子也猛然明白过来有点不对劲。   她正是准备询问时候,便感觉到一条手臂忽然搂住她的腰,紧接着便撞上一个胸膛。   时隐之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咬着耳朵般低沉。   “伊伊,这可是你说的,人不好色哪里算是人呢?”   第40章 石斛   时隐之的手温热如水, 放在宋伊的腰间,环住她整个人, 搂在怀里。   呼吸交错,鼻间都是彼此的味道, 似乎连空气都甜了不少。   宋伊一动也不敢动,她能感觉到身上裹着的白色浴巾在一点一点地被剥离,慢慢地抽出。   时隐之的手慢慢上移,放在她腰间部位,摸索着睡裙的拉链,只要一下,就能打开她后背所有风光。   他在等她的回应, 或是身体或是语言。   宋伊知道,只要她做出回应,下面的一切都该是不可控, 陷入沉沦的深渊。   “之之,□□他老人家不提倡这么做。”   静默良久, 宋伊终于扯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她还没做好准备。   时隐之到也没想要一步就位, 他比宋伊自己还要了解宋伊,他只是想要逼一逼宋伊,让她再往前走些。   听到小祖宗的拒绝, 还是拿着□□他老人家做幌子,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时隐之松开宋伊睡裙背后的拉链,将手重新放在宋伊的腰间, 忽然问道:   “那你是不是没有把□□他老人家的话听清楚。”   感受到时隐之的手放下后,宋伊心里松了一口气,却有些不解其意。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更紧搂紧怀里的小祖宗,腰间的一只手忽然缓缓上移,透着邀请的意思,时隐之说道:   “伊伊小朋友,□□他老人家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建设美好祖国。”   宋伊的呼吸紧促起来,脑子里隐约明白这话的意思。   时隐之细长的手划过宋伊的腰侧,继续下行,陡然便停住,他继续对着宋伊说道:   “最好再生几个大胖小子。”   宋伊想要骂一句“流氓”,又怕时隐之说的只是字面意思,更何况,到现在他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做,绅士风范依旧。   一时之间倒是有些进退维谷,宋伊不知该继续任由时隐之说下去,还是阻止。   不怕流氓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好在时隐之到底是个知道分寸的有文化流氓,知道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晚安,伊伊小朋友。”   宋伊松了一口气,浑身肌肉都放松了。   她正是准备同时隐之晚安道别的时候,突然感觉小腹一阵紧缩,不妙感袭上心头。   顿了顿,宋伊很小声很小声地拽着时隐之的袖子,一字一顿道:   “之之,我好像亲戚拜访了。”   时隐之忽然由衷地庆幸之前没有强行上阵,若不然,此时现在的情形必定是上不得,下不去。   揉了揉宋伊的小脑袋,时隐之柔声安慰:   “躺在床上不要动。”   十五分钟后,某知名企业二十四小时连锁便利店内,值班的女性店员满脸娇羞地看着在各种款式卫生巾前挑选的时隐之,小声嘀嘀咕咕交流。   “啊啊啊你看看人家男朋友,大晚上还出来买卫生巾!!挑的还这么仔细!”   “别肖想啦!人家一看就是有钱有身材的,女朋友必定也是要甩我们十万八千里。”   “就是就是,就算是灰姑娘的故事,人家灰姑娘至少还长得好看,让王子见一面就念念不忘。”   ……   前台收银员小姐姐们的聊天还在继续,目光痴迷,这个夜晚终于有了点亮色。   时隐之隔的距离远,听不到谈论,只专心地挑选卫生巾。   卫生棉分夜用日用,还分棉柔款和干爽网面,长度不同,各大品牌也不一样。   时隐之虽然在妇产科待过,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但是说实在话,来超市买卫生巾还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   家里刁宝瑞教授和时幼妍肯定也有备着这种日用品,不过时隐之并不想要因为这种事儿打通电话过去询问,那样肯定要被刁宝瑞女士嘲笑死。   默默地在搜索引擎上百度各种品牌卫生巾的优缺点,以及干爽网面和棉柔款的不同,做足功课后的时隐之才开始认真挑选起来。   宋伊的性子跳脱,睡觉估计也不安心。夜用的420估计不够,最好买超熟睡安心裤,材质的话选择棉柔款,日用的也要买一些。   怕宋伊对某种品牌卫生巾过敏,时隐之又将超市内不同品牌的卫生巾都买了一种回去。   收钱的时候,时隐之收获一众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小迷妹,并且得到亲切问候:   “这位先生,适逢双十一,杜蕾、斯也搞活动哦!第二件半价,考虑一下么?”   时隐之:“……不了,谢谢。”   刁宝瑞女士在床头柜里给他放了不少,但是一个都用不上。   开了车门,将一大包战利品放到后备箱,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时家在栖霞区不止一栋房子,时隐之自己名下也有好几套别墅,微信家人群内,刁宝瑞教授发了语言,说是都不回家了,让他和宋伊尽兴,厨房书房或者客厅,都可以尝试。   装作没看见这条语言消息,时隐之开了车,便准备回家。   他就算是再禽兽,也不至于“浴血奋战”。   夜深了,道路上的车辆行人也越来越少,时隐之的车速也越来越快,灯光闪烁,像是穿梭在光和影的世界。   忽然,时隐之一个减速,扭头看向窗外,有一家药店还没有关门。   前方正好是个十字路口,时隐之将车掉了头,开向药店。   他不知道宋伊痛不痛经,不过看着宋伊平日里不保暖还死命爱美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有痛经的。   痛经分原发性痛经和继发性痛经,大部分女性痛经是由于原发性痛经,喝中药能缓解,但是没有布洛芬来的立竿见影。   再说天晚了,他也没办法给宋伊抓中药喝,买点布洛芬防备着最好。   万一小祖宗痛的受不了,他总不至于只会递白开水。   时家别墅内,宋伊在时隐之走后便赶紧进卫生间紧急处理了下。   她的经期向来不规律,所以亲戚造访的日期宋伊也向来不刻意记住,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来时隐之家过夜,亲戚就来的这么准时。   重新躺在温暖的大床上,宋伊有些庆幸,幸好找的男朋友是医生,若不然还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来。   蜷缩在被子里,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猫,可怜兮兮的。   宋伊痛经,并且痛的厉害。   睡着了能痛醒,醒来了痛的在床上打滚,浑身冒冷汗。   第一天和第二天是痛的最厉害的,量还多。   时隐之回来的时候,打开灯,偌大的床上,只看见一团凸起的小包,可怜兮兮的。   “伊伊,痛不痛?”   时隐之将一大包的卫生巾放在地上,手里拎着一杯才倒的开水,兑了凉开,水温刚刚好。   宋伊低低地嗯了声,听着气力不足,不似往日里那般活跃。   像是乌龟爬一样,慢慢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来,又慢腾腾地站起来,蹲在地上扒拉起来时隐之打回来的卫生巾。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呀?”   宋伊没想到时隐之竟然买了有二十多包,少说能用上三四个月。   “第一次买,摸不清你的需要,下次就知道了。”   时隐之也半蹲着,眼神含笑,望着宋伊手里才扒拉出来的安心裤,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饶是宋伊厚脸皮,这会儿子倒是有些撑不住了,拿着一片卫生巾便慌不择路地冲向卫生间,关门的声音也大了些。   处理好了之后,宋伊捧着时隐之端过来的温热开水一饮而尽,觉得小肚子舒服多了。   “之之你怎么不加红糖?女孩子经期都是要喝红糖水的啊!”   “红糖并没有止痛的作用,多喝还会让你发胖。觉得红糖水有效,其实是热水有效。”   网上的一些谣言,并没有半点依据,却依旧盛行,譬如经期喝红糖水止痛,拔牙能瘦脸,都是无稽之谈,滑天下之大稽。   宋伊点点头,算是又得到一个新知识。喝完了开水,麻溜地又爬上床。   “之之,你今天睡其他房间吧!我身上来了这个,不太方便。”   将散落在地板上的卫生巾收拾起来,时隐之并不马上回答宋伊的话。   踢了拖鞋,伸手探进被窝,时隐之突然一把搂住宋伊的腰,软乎乎的。   谁料手才碰上去,就被宋伊一掌打开了。   小祖宗闷声闷气的嘟囔道:   “我现在蜷着身呢,肚子上都是肉,不要摸,万一你嫌弃了怎么办?”   时隐之只是单纯地想要给小祖宗揉揉肚子,按按穴位缓解疼痛,倒是没想到会被小祖宗拒绝。   一手抓住宋伊的手,另一只手顺势环上,轻轻点了点她腰间的嫩肉,柔声说道:   “有一只小猫肚子上长了一块白斑,别人都因此觉得这只猫不好看,嫌弃疏远。你觉得我会如何做?”   宋伊揣度着时隐之的性子,思索着道:“给小猫咪买小鱼干?”   时隐之摇摇头,笑意不住。   “我会带着小鱼干找它,抱起那只小猫,点着它肚子上的小白斑说,你这个小丑八怪,怎么这么可爱呢?”   宋伊听明白了,心里一阵暖意。想起让时隐之一个大男人夜里去买卫生巾,忽然便觉得过意不去。   “谢谢你呀之之,今天麻烦你了。”   时隐之揉着宋伊的小肚子,帮她缓解痛意,闻言忽然不重不轻地捏了下宋伊,道:   “和我客气什么,迟早在一个户口本上。”   第41章 防风   早上七点, 还没到上班时间,时隐之已经驱车前往N市中医药大学。   昨天学校实验室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爆炸事故, 强烈的冲击波将实验室大门都炸飞了,玻璃渣更是到处都是, 好几名学生都受伤严重,已经上了微博热搜。   学校内的教师员工微信群已经炸开了锅,气愤异常,听说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教授看了网上键盘侠的评论,气的半夜里肝区疼痛,上医院照片子查情况了。   因为是发生在中医药大学的实验室爆炸,一群人便过来说是炼丹爆炸, 问有没有成仙,有没有为科学献身。并且还上升到中医上,变着花样的三百六十五度的黑中医。   因为在网上, 所以就能将最大的恶意释放,冷嘲热讽。   无知者无畏, 果然不错。   学医的少不了要做实验, 尤其是学药的, 各种化学试剂,提取分离。   基础学科就是无机化学、有机化学、生物化学、物理化学、分析化学、中药化学、药剂学之流,不搞实验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就那些没脑子的以为学中药的就是拿个砂锅炒药, 或者撮几个药丸出来。   袁隆平先生革新了一代又一代的杂交水稻,也让一代又一代人吃饱了没事儿干,尽知道东家嘲, 西家讽。   将车停在停车场后,时隐之便往实验中心走去。   现场已经封了起来,基础院的院长在和公安部门人员说着什么,等他们说完了,时隐之才出言喊了院长。   “院长,情况调查清楚了么?”   “还没,只知道是齐家欢教授的实验室出的事,幸好爆炸没影响到其他实验室。不过几名学生的伤比较严重,已经通知辅导员去联系家长了。”   事情发生在基础院,基础院的院长早早地就来了现场,听说昨晚上都没有回家休息。   消防部门早就来过了,不过实验室爆炸的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齐家欢是学校里面资料比较老的教授了,和时隐之一样也拿了国自然的项目,两个实验团队都是在暗暗较劲,就连实验室都是和时隐之的团队相邻。   时隐之听到自己的实验室的学生没受到波及,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拨通丁文柏的电话,时隐之准备再和丁文柏了解了解情况。   电话没响几声就接通了,丁文柏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听着像是没有休息好。   “喂,时教授么?我们没事,不用担心,昨晚上被拉到公安局做笔录做了很长时间,没休息好。”   才接通就报平安,估计是来打电话的人太多了,已经形成了习惯。   时隐之的心情稍稍轻松,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询问起来:   “我听院长说是齐家欢教授地方实验室爆炸了,我们实验室有学生受伤么?”   “没有,我们当时也在做实验,突然看见有火苗冲到了后门,然后就听到一声炸,实验家上的东西都被震掉了,差点砸到小师妹。后来又响了一声炸,有个女生整个人都带着火跑出来了。”   丁文柏回想起来,也觉得心惊不已,一阵后怕,稍稍停顿后,他继续说道:   “后来我带着师弟师妹出来的时候,看到实验楼外面好几个男生全身通红,还滴着浓水,穿着烧焦的实验服,女生里面也有好几个脸都烧白了的,看着真的很疼。我一个大男生,看着都想哭。”   轻声叹了口气,时隐之安慰道:   “一切都会过去的,别这么消沉,老师还指望你来开导开导你的师弟师妹。”   丁文柏苦笑着“嗯”了声,无论时隐之如何劝导,声音听着依旧情绪不高,整个人都暗淡了。   挂了电话,望着窗外大片的格桑花,迎面出来的风似乎都染上哀伤的气味。   天灾人祸面前,最是无能为力。   ***   宋伊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小肚子没有往日那般痛的厉害。   从床上挣扎着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拍拍脸颊,将自己唤醒,却陡然发现身上的睡裙已经脱的差不多干净,上半身只穿着内衣,睡裙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检查了下睡裙,发现竟然是前面的肩带解开了。   这条睡裙的肩带是可以解开的,她穿的时候没发现,估计晚上睡觉时候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解开了,也不知道时隐之有没有看到。   宋伊重新穿戴好睡裙,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洗漱,余光一瞥,发现床头有一张小纸贴。   是时隐之写的,笔锋凌厉,和他温润如玉的外表倒是不大相似。   宋伊拿起来仔细看了眼,一字不落,突然“啊”了一声,而后一下子重新扑回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像只鸵鸟似的,嘴里重复道: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   便利贴上没写什么,不过简单的一句话:   妈给你买的罩杯不太对,B嫌小了。   为什么一个清高如谪仙的人会如此一本正经地谈论罩杯问题啊啊啊啊!!!   宋伊内心羞耻度早已经爆表,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裹着浴巾睡觉!!   正在兀自内心检讨反省羞耻的时候,手机又响起熟悉的铃声,是代理人吴语。   “小姑奶奶,睡醒了没有?被爱情滋润的怎么样啊!连保镖都不要了,直接让保镖随便找个酒店住下就行了是吧?”   被吴语这一通阴嗖嗖的问话弄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宋伊立马举起三根指头发誓,言辞凿凿,绝无虚假:   “我发誓,我是让保镖送我到时家门口的,而且我是让他们在最近的酒店住下,以防我有任何需要。”   回应宋伊的是吴语的一声冷笑,以及下面一连串的工作汇报。   “对了,你爸爸把东西都寄过来了,你买的房子还没签合同,酒店里面也不方便,我就先放在我家里了。你想想有没有特别需要的,如果有的话我给你带过去。”   “你帮我看看画吧,宋绪宁送过来的东西里你看看有没有画,油画,长一米二,宽是九十厘米,画名叫《女儿》。”   从前在宋家的东西,宋伊其实没有多少在意的,唯一在乎的只有画,一幅油画,那是她母亲解佳昭自杀前画的最后一幅画,画完便投海自尽了。   吴语轻轻嗯了声,而后手机里传来撕开胶带的声音,伴随着各种纸箱子倒地的声,估计是手机对面的吴语在翻箱倒柜的寻找。   过了会儿,吴语的声音都带着点喘息,有些愧疚的对宋伊说道:   “伊伊,没找到,我翻了两遍,一幅画都没有。基本上都是衣服和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宋伊一愣,完全没想到竟然没找到。   “没事,我去问问宋绪宁,估计是他没有寄过来。”   和代理人吴语挂了电话后,宋伊立即便发了短信给宋绪宁的秘书,那边回复的很快:   那副画早就在宋氏企业第一次出现财政危机的时候,董事长就拿去拍卖了。   宋伊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对宋绪宁早已经失望透顶,本以为至少他还有点良心,会保存妈妈的遗物,没想到竟然连遗作都不放过。   宋家缺钱,他不变卖别墅豪宅,却偏偏卖画。   还是个人么。   忍住一腔怒火,宋伊发了微信给吴语,她路子广,让她帮忙查查到底是在哪一场拍卖上拍卖掉的,买家又是谁。   拿着枕头用力地捶了好几下,发泄完情绪后宋伊才算感觉好一点。   《女儿》这幅画,是向来以工笔国画见长的母亲以油画画出来的作品,画的是宋伊出生时候的模样,很小的一只,皮肤都皱在一起,眼睛也没睁开,嚎啕大哭。   宋伊爱美,一点点关于自己的丑照都不留,就算是被高清摄像捕捉的照片也是姿态端庄,容颜艳丽。   但是这一幅画,虽然母亲解佳昭把自己画的这么丑,宋伊还是很想很想要拿回来。   那是她的东西,也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   整理好情绪,宋伊进卫生间洗漱,牙刷和漱口杯这些东西,时隐之早就给宋伊单独准备好了,粉嫩嫩的,和时隐之的物品放在一块,好似情侣物品。   卧室外忽然响起扣门声,很均匀的三声,而后响起刁宝瑞教授亲切的问候声:   “伊伊儿媳妇有没有醒啊?我要进来了哦!”   未来婆婆竟然在家!!   宋伊慌忙洗了个脸,水都没擦干净便赶紧给刁宝瑞教授开门,很是局促不安地问好。   “早安,伯母。”   “早早早!”   刁宝瑞女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一边同宋伊打着招呼,一边走进房间环视。   时隐之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有条理,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床上的被子,一看就是宋伊才起来,还没整理。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家儿子至少昨晚上是和伊伊睡在一张床上的!!   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深入交流了!   刁宝瑞教授脸上的笑容更加夸张了,明明高兴的不得了,还要装作嫌弃地模样。   “哎哟哟,我这儿子真是的,被子都不整理。”   刁宝瑞教授将被子一掀,准备整理时候,忽然眼睛一尖,望见一片红色。   一下子便心领神悟,捂住嘴偷偷笑个不停,一本正经地对着宋伊说道:   “伊伊啊!昨晚上累着了吧!我那儿子肯定没轻没重的,快点躺回床上去,别累着了。”   第42章 红花   中午十二点, 时家今天的午餐格外的丰盛,明明只有三个大人外带一只时滚滚小朋友, 但是却做了十八道菜。   看着面前的血燕窝,以及几乎都是补血菜的餐桌, 穿着性感睡裙就下来的宋伊有些开始怀疑人生。   她不就是来了个亲戚么?怎么弄的这么隆重?   最重要的是,时隐之又不是妈宝,为什么刁宝瑞女士会知道她来了亲戚?   “我们家伊伊昨晚上辛苦了,快点多吃点!不够厨房里面还有,保证够吃!”   刁宝瑞教授夹了好大一块的鸭血放在宋伊的碗里,鱼尾纹都笑出来了也不管。   今个儿老百姓,真呀嘛真高兴!   宋伊点点头, 未来婆婆的话不得不遵从,咽下一大块鸭血,宋伊赶紧地给时幼妍舀了一大勺红枣枸杞鸡汤, 连带着半只鸡都给放进时幼妍的碗里。   “妍妍,你要多吃点, 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大好。”   好姐妹就是要有福同享, 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半只鸡吃, 携手努力将餐桌上的菜努力吃个干净。   安安静静喂时滚滚吃东西,装空气不存在的时幼妍,面对碗里半只鸡, 顿了顿,忽然问道:   “滚滚你长牙了,可以吃鸡腿了。”   默默喝汤的时滚滚小朋友, 碗里突然多了好大一块鸡腿,还附赠了鸡中翅。   看着小辈们如此相亲相爱,刁宝瑞教授内心得到了满足,荣升起来一股做外祖母和婆婆的自豪感。   打开微信,要重重地表扬自家儿子!   【床都上了,一血也拿了,我的宝贝大孙子大孙女还远么?!儿子继续加油!!】   N市中医药大学内,时隐之正在准备第三期国际方剂研讨交流会的发言稿,看到微信上刁宝瑞女士的话,略一想,便明白是误会了。   手指快速地编辑出一条消息来,发送过去。   【伊伊来了亲戚,妈你多照顾点。】   乐呵乐呵吃着饭的刁宝瑞教授,看到自家儿子发过来的消息,一上午的好心情便没了,嘴里吧唧吧唧咬着的牛肉也觉得没了滋味。   搞什么啊!!昨晚上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啊!!   费心费力创造机会,甚至贴心地准备性感内衣睡裙的刁宝瑞女士,感觉一腔热血付东流,全他妈喂了狗。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心中含泪,编辑好消息出去,刁宝瑞教授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宋伊的眼神复杂无比。   正在和血燕窝奋斗的宋伊,余光一瞥,立刻便觉得浑身上下都毛毛的,咽下最后一口,吃好后立马站起来找借口开溜:   “伯母,我吃饱啦!下午还有事儿,先走啦!”   刁宝瑞教授“嗯”了声,神情暗淡,将目光转向时滚滚,忽然又有了动力,非得奖励还在吃鸡腿的时滚滚一碗小布丁。   哒哒哒地跑上楼,宋伊长呼一口气,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昨天换的衣服已经烘干了,正好可以换了这过于性感的内衣和睡裙。   《大梦一场》的画展已经结束,因为最近宋伊的热度居高不下,画展也是延迟了一个星期才结束。   原本宋伊下午是想要去N大看一下画展结束后的情况,不过宋绪宁已经将母亲的遗物寄过来了,她就得找时间赶紧地将这些东西收好。   吴语家就是在N市,但总是将东西放在她那里也不大好,更何况估计打包过来的东西还不少,也占吴语家里地方。   宋伊电话联系了雇佣来的两位保镖,驱车前往房产中心,将上次看好的复层小别墅用吴语的名义买下,而后便联系了搬家公司,从吴语家里搬走了一箱又一箱的物品。   “对了,这个文件包裹也是一起寄过来的,我没拆,搞不好是宋绪宁良心发现,遗产重新拟定了呢?”   从抽屉内拿出一件蓝色的文件包裹,吴语递给宋伊,难得的有兴致调侃一下。   宋伊点点头,没有立即拆封,倒是没指望宋绪宁能改遗产。   女儿比不过儿子,大的比不过小的,原配比不上小三。   “要是真改遗产了,那母猪也能上树。”   从吴语家离开,搬家工人将笨重的物品一件一件放到宋伊小别墅的二楼内,有家具有画具,就连织毛衣的毛线都有。   二楼的阳光很好,透着玻璃进来,照的人也明媚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等来年春天就在院子里种好多的玫瑰,在墙角边种上爬墙蔷薇,将整个小别墅都被花朵包绕,如同生活在童话里。   搬家工人走后,宋伊将物品都整理好,费了一番功夫。坐在地板上伸了个懒腰,敲敲背,拿起那个蓝色的文件包裹,拿了剪刀利落地拆开封口。   不是重新拟定的遗产亦或者是财产转移,只是孤零零的一个户口本。   宋绪宁满足了她的心愿,将她的户口迁出来了。   真是的,早知道会寄过来,她就不把房子写在吴语名下了,搞得现在还得弄过户证明。   宋伊自嘲一笑,想起上次在Y市王氏酒店内的场景。   宋绪宁口口声声义正言辞地说,绝对不让自己迁出户口,不准自己离开宋家。   而现在才过了几天啊!就变的这么快。   四川变脸都没宋绪宁翻脸的来的快,还一点愧疚没有,连亡妻的画作都能拿去拍卖。   宋伊有点想外婆外公了,自从母亲解佳昭跳海自杀后,二老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好,也从Y市移居到了H市。   不过最近H市在闹打狗,外祖父和外祖母家养了一条大金毛,出门遛狗也不大方便。   她前些年一直居无定所,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国外,一心只在绘画上,陪伴外公外婆的时间很少,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国。   如今她已经和时隐之确定了关系,若是没有意外,日后必定是在N市定居。   或许应该找个机会把外公外婆接到N市来,正好她也买下了这栋别墅,母亲的遗物也都在,外公外婆住在这儿也挺好。   正是想着的时候,时隐之的电话来了。   宋伊推开门,走到阳台外才按了接通建。   时隐之的声音听着清冷依旧,却多了些偏宠的味道。   好似冬日的风,本是透骨的寒,因为出现了暖阳,也变得温柔起来。   “妈说你中午吃过饭就出去了,事情都处理好了么?”   宋伊嘴角微翘,重重地“嗯”了声,用力地点头,头发也一甩一甩的。   时隐之就是时隐之啊!温柔体贴,方方面面照顾着。   不问做了什么事情,只问有没有处理好。   “宋绪宁将我母亲的遗物送过来了,就是少了一幅画。我在N市买了一栋复层小别墅,下午都在收拾我母亲的东西。”   “少的这幅画怎么说?”时隐之继续问道。   “之前宋氏企业拍财政出现危机,拿了我妈的画作去拍卖,我让吴姐去帮我查了,想要重新把我妈的话买回来,毕竟那是给我的画。”   宋家的这些龌龊事情宋伊不想要时隐之参加,他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压根没必要为了宋家下凡。   更何况,这些小事,她自己就能搞定。   “要是有需要,告诉我。”   听出宋伊话中的意思,时隐之并不多问,将话题淡淡转移。   “明天有空么?应理想和安月疏的婚礼就在明天,提前沾沾喜气,也好学习学习结婚的流程。”   宋伊心中的烦闷一下子便消失不见,说话都结巴了。   “学习,学习什么啊!伯母说的话应该只是开玩笑的吧?!”   “你昨天睡觉不老实,床上印了红,被妈看到了。”   时隐之不疾不徐地地陈述着事实,一点一点地迫着宋伊向前迈步。   像是一只狐狸,一点一点将无辜的小白兔推向自己早就埋好的陷阱。   “中午时候妈打了电话训斥了我一顿,还将婚庆公司给订了。”   说谎这种事情,时隐之干起来得心应手,半点心虚愧疚也没有。   他对外总是一副知识分子的清高模样,却完全没有读书人的耿直。   肚子里都是墨水,黑的发亮的那种。   仗着宋伊的信任,总是一步一步地诱惑着她进入自己的圈套。   你看,宋伊听着时隐之的话,立马便心生愧疚之感。   “啊啊啊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睡觉动作比较大,可能是侧漏不小心弄到床上了!怎么办!我去给伯母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你不想要和我结婚么?”时隐之立马反问。   宋伊一愣,赶紧着急地反驳。   “没有没有!我想的!”   “那还担心什么,家长都见过了,床也一起睡过了,连身体都被你摸个够了。怎么,宋伊小朋友你还想要不认账?”   对话那头的时隐之微微勾唇,继续诱“伊”深入。   宋伊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大对,但好像确实又没什么毛病。   她摸了时隐之的腰,还睡在一张床上,甚至还让他去买了卫生巾。   宋伊被时隐之说的绕不过弯来,嗯了老半天,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长风吹起她肩头的碎发,连驼色大衣也刮起一角。   金黄色枯落的树叶随长风飞扬。   冬日到了。   电话那头的时隐之轻笑一声,声音与冬日的长风一同飞扬。   “伊伊,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见家长?”   第43章 川贝   早上八点半, 宋伊挣扎着从酒店床上爬起,关掉闹铃, 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   今天是江渡和安月疏的婚礼,说实话, 这两人宋伊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时隐之要带她去参加婚礼,那就足够了,为此,宋伊今天也推掉了保镖的保护。   一个真心诚意喜欢你,爱你的人,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融入他的生活圈,带你去见很好的朋友, 见家长,甚至连童年时候的照片都要和你分享。   今天是新娘子的主场,妆容打扮都不能太过艳丽, 盖了风头便不好了。   宋伊化的妆很淡,裸妆, 唯有口红的颜色稍显艳丽, 整个人都是慵懒舒适田园风, 很适合她画家随性的风格。   昨天时隐之问她,什么时候带他见家长。   宋伊仔细想了想,等她去H市见外婆外公的时候, 可以带着时隐之一起去,顺便还能认识认识他们家的大金毛狗狗。   如果可以,说不定还能将外公外婆接到N市, 和时伯父时伯母见一面。   将贝雷帽戴好,头发披散下来,在镜子前转了转。   “哎,怎么能这么漂亮。”   宋伊都快要被自己美到了。   快到九点半的时候,时隐之打了电话过来,他已经在酒店楼下,等着宋伊下来。   拎起小挎包,宋伊哒哒哒地就从酒店内出来。   “之之!我今天漂不漂亮!”   给小祖宗拉开车门,时隐之上下打量了眼宋伊,而后才很认真地点头,赞美道:   “很漂亮,今天是画报女孩伊伊。”   宋伊微微昂起头,得意地要翘起尾巴。将包包放在腿上,很自觉地等着时隐之帮她系安全带。   “婚礼现场可能有些远,如果结束后没有事情,就不回来了,正好我带你在附近转转。”   时隐之将婚礼的邀请函从后座位上拿给宋伊,还有一份粉色欧式风格的伴手礼。   宋伊一边打开请柬,一边说道:   “没什么事情,工作上的事情都有吴姐替我做。”   伴手礼倒是不大,里面打开是一件蓝色碎花的钻石胸针,一瓶香奈儿的香水,还有一只维尼小熊。   邀请函是立体的,打开就能看到一对新人的婚纱照,中间是新人的名字,右下角部分还有一个二维码,扫一扫能看到新人电子版的邀请函。   新娘一袭红裙坐在露天咖啡店外的椅子上,光裸着双脚,红裙开叉到大腿,肌肤赛雪。   眉眼如画,清冷如霜。   新郎穿的是黑色燕尾服,靠着椅子上。若非神态上的一股痞气,光看五官,简直比女人还要美。   “哇!这对新人真漂亮,好登对。”   宋伊对自己的外貌向来自信,评价其他人的外貌也基本是以自己为标准,一般不轻易夸人漂亮。   时隐之开着车,听到宋伊这话,淡笑着说道:   “没有伊伊漂亮。”   宋伊立刻笑的更加开怀,被时隐之的回答取悦到了。   探过身,突然吧唧一口亲在时隐之的脸颊上,粉嫩的口红印也留在上面,颇有些桃色意味。   “奖励你的!”   扶着方向盘的一只手空出来,时隐之点点自己的唇,眼神含笑望了宋伊一眼,道:   “亲错位置了,应该在这里。”   宋伊傲娇地轻声哼了下,“你让我亲我就亲,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时隐之微微勾唇,望了小祖宗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车越往市区开,车辆越多,车速也越慢。   一个十字路口处,红灯三十秒,人行道上的各色的行人赶着过马路。   小孩嬉闹,情侣相拥,学生背着书包快步而过。   还有出门遛狗的,结果狗跑的太快,反而是被狗溜了。   宋伊拿了手机扫了婚礼请柬上的二维码,正兀自沉迷于今天这对新人的婚纱照,啧啧感叹新娘和新郎的颜值出众。   时隐之停好车,突然解开安全带,探身过来。   他一手轻轻捏住宋伊的下巴,托住她扭过头来,而后对准朱唇,便是一印。   舔过贝齿,搅进唇舌。   不同于第一次接吻时的无措和空白,这一次宋伊很快便反应过来。   双眼笑成弯月,缓缓闭眼,勾住时隐之的脖颈,加深回应这个意外之吻。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虚幻了,耳边只能听到口腔内的声音——   舌与舌的交缠,伴随着水声,啧啧不停。   “滴滴——”   后面的车辆猛按喇叭,蓝色大众汽车的司机探出身子出来,大吼道:   “前面开豪车的怎么回事啊!都绿灯了还不走!”   宋伊被喇叭声吓得立刻推开时隐之,嘴唇涂抹上的口红早已经磨损的不剩多少,双唇晶莹剔透,微微有些红肿。   时隐之淡然地抽出一张纸来,细细地给宋伊擦着嘴角。   “不怕,他再按喇叭,我就最后三秒再走。”   最后三秒绿灯前面的车过了,后面的车可过不了。   宋伊状似嗔怒地望了眼时隐之,却毫无威慑力可言,凶巴巴地道:   “快点走吧!”   时隐之笑了笑,到底还是为宋伊是从,松开手刹,不疾不徐地过了转弯口,而后才慢慢加快车速。   婚礼是在圣保罗大教堂举行,江渡的母亲是信奉基督教的,连带着江渡也信奉基督。   N市的基督教堂不少,最著名的就是圣保罗教堂。   圣保罗教堂平日里除了对游人开放,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这次也是应理想托了关系,花大价钱租了教堂来举办婚礼。   不同于中式婚礼,西式婚礼的仪式感更加浓重。   宋伊今天的身份算是家属,跟随着时隐之进入婚礼会场,下车前她已经对着化妆镜补了口红。   挽着时隐之的手臂,宋伊余光打量着四周。   来的宾客不多,估计请的都是新人最亲近的朋友和亲人。   白色的圆顶镶嵌着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绿色的藤蔓沿着灰色的墙壁一路蜿蜒向上,直到布满整个墙壁。   民国便建立起来的建筑,就算只是走在其间也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感。   宋伊正是四处打量的时候,迎面忽然走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披着英伦风的大衣,面上却没有一点点参加婚礼的喜悦感,阴着脸忽然问道:   “她来了么?”   正是疑惑之际,宋伊便听到时隐之淡淡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那男人显然是被一噎,神色更加阴沉了,淡淡地说了句“好”便离开了。   轻轻捅了捅时隐之的腰,宋伊小声问道:   “这是谁啊?就算是长得帅也不能在人家婚礼上摆臭脸吧!”   时隐之略一挑眉,对宋伊口中所说的“帅”有些不大满意。略一想了想,调侃地说道:   “秦放,苦追了妍妍很多年,最后还是惨遭抛弃。”   和时幼妍一联系起来,宋伊一下子便能在脑子里给对上号了。   想起曾经在国外和时幼妍买醉时听见的话,宋伊不免惊奇,双眸都倏地睁大。   “就是他?!”   时隐之淡淡点头,不再多言。   悠扬的大提琴曲飘扬,进入教堂内部便是另一番景色。   不同于外部宗教感和历史感的厚重,教堂内部的布置是以白色和粉色为主调,处处透露着浪漫气息。   红色的长椅被重新布置在最前面,院子里的草坪上放着各色食物,中餐西餐都有,一个一个小碟子装成,需要可以自取。   有些像是西方的家庭派对,气氛很是欢快轻松。   婚礼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准时举行,挑选这个时间点是因为新娘安月疏出生的时间就是在十二点。   坐在位置上静静等候,教堂的大门已经关闭,只有在新娘入场的时候才会再次打开。   新郎江渡今日格外的隆重,总觉得怎么站都不舒服,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目光一直望着教堂关闭的门。   悠扬的大提琴序曲戛然而止,伴随着钢琴入场曲,紧闭着的教堂大门由两名侍从从两边拉开。   逆着光下的新娘安月疏美的不太真实,她穿着纯白色露肩婚纱,带着白色的面纱。纤细的手戴着纯白的手套,交叠着放在腰间位置,端庄优雅。   她没有挽着任何人,身旁只有两名小萝卜头的花童,一男一女,伴随左右。   一般婚礼上都是新娘挽着父亲的胳膊缓缓出场,就算不是父亲,也该有一个长辈在现场。   “新娘的父亲或者其他男性家属呢?”   宋伊有些奇怪,一手挡着嘴,在时隐之耳边悄悄问道。   时隐之拿出手机,打上一小行字:   【关系不大好,不愿意出席。】   宋伊不再多问,继续观看婚礼的举行,望向新娘安月疏的眼神中有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她那父亲,和没有一样。   “爸爸,我将美丽的妈妈交给你了,请你呵护她,包容她,永远守护着她,爱着她。”   小萝卜头花童领着新娘妈妈入场后,拉着妈妈的手递给新郎父亲,声音奶奶地威胁,叫人感动叫人唏嘘。   江渡单膝下跪,郑重地从儿子手中接过安月疏的手,桃花眼角处有些湿润,郑重地承诺:   “奉主耶稣基督之名,我不是爱安月疏,我是这辈子只爱安月疏,永远。”   第44章 瓜蒌   漫天的粉色花瓣中, 江渡给安月疏戴上婚戒后,深情相拥热吻。   萌哒哒的花童手牵手昂着头望着眼前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夫妻, 手里还拿着花篮。   这一幕被摄像师及时地捕捉下来,宾客们也热烈的鼓掌, 将最好的祝福送给一对新人。   宋伊也在鼓掌,心里却对花童小朋友有些同情——   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而他们却不配拥有姓名。   真惨。   婚礼仪式结束后,便是享受午餐的时间,院子里的点心、香槟、中餐西餐都已经准备好。   三层粉色奶油蛋糕放在最中央,上面布置了鲜红的玫瑰花。   来自俄罗斯的音乐团缓缓奏起第一个音符,宾客们一边享受着午餐, 一边享受着舒缓的音乐,如果有了兴致,还可以跳上一曲华尔兹。   新人换了婚纱后, 挨个过来敬酒,安月疏一如既往的冷静淡然, 江渡的精神却是异常的亢奋激动, 一把搭在时隐之肩膀上, 哥俩好的道:   “我给你沾点福气,赶紧蹭蹭,争取在你三十岁生日之前能来点桃花运!”   正小口抿着香槟的时隐之淡淡瞥了眼江渡, 颇为嫌弃。   一旁的安月疏都忍不住偏过头,简直没眼看。   时隐之伸出手,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爪子扒开, 又迈出几步将还在挑选食物的宋伊一把拉了过来,道:   “介绍一下,我的未婚妻,宋伊。”   一直以为时隐之会单身到老,不像自己早有儿有女有妻幸福美满人生赢家的江渡:???   将嘴里的一块牛肉咽下,宋伊抬头望着时隐之,大大的眼睛小小的疑惑,内心里窃喜不已。   是未婚妻噢!从女朋友变成未婚妻了啊!!嘿嘿嘿。   “未婚妻?!”   江渡震惊的连手中端着的香槟都洒了出来,桃花眼都睁成了杏仁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时隐之淡定点头,没说话,就是将怀中的宋伊搂的更紧了。   “你好,我是宋伊。”   伸出右手,宋伊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保持平和的神情,不过眉目间的得意神色还是掩饰不住。   江渡也伸出手来,很短暂地握了两秒钟便立刻松手,眼神余光注视着身旁的安月疏,乖巧可爱。   都是有家室的人,握手这种礼节性的东西当然是是能缩短时间就缩短时间。   安月疏笑了笑,没搭理江渡讨好的眼神,拉着宋伊的手亲切地说道:   “伊伊你记得抢捧花的时候过来抢哦!我到时候朝你扔。”   “嗯嗯!不用说我也会去抢的!”   宋伊连连应声,对新娘安月疏的好感度直线上升,笑容明朗。   谁抢到新娘的手捧花便意味着谁快要接近了,虽然这只是个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习俗,不过宋伊不在乎,得个好兆头也是好的。   婚礼是最忙碌的,敬完时隐之和宋伊后,江渡和安月疏又端着酒和其他前来的宾客敬酒,场面很是热闹。   水果汁喝的有些多了,宋伊摸索着去洗手间。   洗手间有些远,要绕过教堂到靠近的一处现代建筑内。   大概是靠着戏剧院的缘故,就连卫生间的装修风格都很具有艺术性。   女卫生间以粉色为主调,墙边上都是手绘图案,各种风格都有。   日漫风、中国风、欧美小清新风……每打开一间都是一种风格。   宋伊随手打开一扇门,却发现门内写着一则小广告:   爱心招聘捐、卵女生,帮助不孕失孤家庭,半月可赚一到十万元!!加微信×××。   “靠!有毛病吧!”   宋伊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要被这万一破坏了。   幸好她有随身携带速写笔的习惯,掏出笔,将微信那一行字一点一点涂黑,再在整个广告页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解决完生理需求后,宋伊又检查了下其他厕所门上有没有小广告,发现竟然还有其他两扇门有类似的广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恶俗总裁言情小说里经常会出现类似的情节,女主家族突然破产,不得不卖、卵赚钱,正好卖给了总裁男主,许多年后生了个和女主一模一样的孩子,然后幸福的在一起。   全都是放屁!   取卵要打促排卵针,让女孩子排出卵子。   但女孩子一生中的卵子是十分十分有限的,就算是从十岁开始来月经,五十岁绝经,也不过四百八十个卵子,而通常情况下,大部分女性是只有三百到四百卵子。   一旦排完绝经,面对的就是衰老。   取、卵的针也很粗,远远超过平常献血的针头。   取、卵的过程也十分危险,穿过□□,穿透卵巢,最后才能抽取到卵子,一个弄不好就是人命。   宋伊立刻便在手机软件上订了清洁服务,预定了三名保洁阿姨过来清理门上的小广告。   想了想,犹自不放心,如果后来有上厕所的女孩子看到了这广告心动了怎么办?   提起笔,宋伊半蹲在有小广告的厕所门前,挨个写道:   【姐妹们!赚钱的方法千千万,但是千万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以身体换钱,不值得!!】   最后还在小广告的上方写了一个大大的【靠!】   自觉做了一件十分正义之事的宋伊深感骄傲,洗了手便欢快地向着教堂走去。   教堂附近的绿化很多,许多树木的历史都可以追溯到民国时代,这些树就是这座城市的见证者。   宋伊朝了一条小道,准备快点回教堂,却眼尖地看到小路中间有对在纠缠的小情侣。   女生拼命拒绝,又推又拒的,男的却紧追不放,强行要抱要亲。   噫!真他妈的刺激!   “抱上了抱上了!哇!还亲上了!”   宋伊有些激动,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实生活中小情侣的这么恩爱缠绵如同琼瑶剧情。   内心得到一阵满足,宋伊抬脚准备大摇大摆地穿过小道回教堂。   才走了没几步,宋伊微微近视的双眼忽然察觉到了丁点的不对劲——   那个穿着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强亲人家小姑娘的男人,似乎是……秦放?   那,被亲的女孩是……   宋伊瞪大双眼再次细看确定后,撒起脚丫子便往回跑,从大道回到教堂,气喘吁吁地向着时隐之报告这一惊天大八卦。   “之之之之!!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么!”   时隐之正在和老同学正在交谈第六届长三角海洋生物国际研讨会的事情,猝不及防便听到宋伊的呼喊。   身体先一步反应,转身便将小跑着过来的宋伊搂进怀里,有些无奈地说道:   “什么事情需要跑的这么急?”   颇有些歉意地对着方才交谈的老同学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宋伊到旁边一处人少的地方站着。   四处扭头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后,宋伊神秘兮兮地和时隐之咬耳朵说道:   “我刚刚看到秦放强吻妍妍了!还强行拥抱,嘿嘿嘿,虽然最后妍妍好像不挣扎了。”   时隐之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像是家长对着自家小朋友一样嘱咐道:   “下次不要这样,直接过来找我,看接吻哪里有自己接吻的好。”   宋伊有些惊讶地瞪大眼,陡然觉得时隐之身上的仙气又没了一层,怎么能连调情都说的这么一本正经?!   “你变了!之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没变,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   望着宋伊瞪圆的双眼,时隐之忍不住地捏了捏宋伊的脸颊,眼中尽是温柔,连玻璃眼镜都遮不住。   宋伊小猪似的气哼哼了一声,头一扭,傲娇地很,却不想余光一瞥,正好撞见秦放从那条小道中回到教堂,但是身边却没有了时幼妍。   赶紧地拽了拽时隐之的袖子,眼神示意。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分,不必着急,缘分到了自然就在一起了。”   时隐之远远地望了眼便知道情况,他也算是一路看着他们过来的,甜了一段,苦了好几年。   好事多磨,上天不会辜负每一个深情的人。   临近下午四点的时候,婚礼的流程已经走了大半,教堂外的露天餐厅也都收拾完毕,中间搭建了一个小高台,留着给新娘子抛捧花用。   这次江渡和安月疏的婚礼邀请的宾客不多,但未婚单身的比例倒是不少。   医生这个职业,三十岁还没个对象在业内似乎都是常态。   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再来三年或者四年的博士生,一不小心就熬到三十岁,学的秃头了还没对象。   而且许多知名学校的博士生并不是那么好毕业,就比如复旦的博士生,能三年内毕业的大约只占两成左右。   “之之!我去抢捧花了,包包帮我拿一下!”   宋伊对捧花是势在必得,就算望见已经有一堆人候着了也不怕。   接过包,时隐之没劝阻,任由宋伊的性子撒野。   “我要抛啦!”   站在小高台上,安月疏搜寻到宋伊的所在,对视了一眼后才转过身准备抛捧花。   宋伊心中暗自感激,将袖子撸了又撸,虎视眈眈地望着那束捧花。   “三,二,一!”   随着倒数声落,捧花也从安月疏的手中飞起,方向恰好是在宋伊这边。   宋伊努力地踮起脚尖,手臂伸的很长,只要一点点就能够到捧花了!!   下一瞬间,一只大手忽然举过宋伊的头顶,一把抓住了新娘的捧花。   宋伊回头一看。   妈的,是秦放。   第45章 甘遂   没有抢到新娘的捧花, 宋伊很生气。   尤其生气的是这捧花明明是砸向自己的,竟然还能被半路截胡。   秦放他一个大男人, 和小姑娘抢捧花,甚至一点不以为耻, 还反以为荣。   怎么可以这样!!!   “啊啊啊之之我还是很生气!”   宋伊坐在推车内,想起这事儿来还是气的不得了。   江渡和安月疏的婚礼已经结束了,时隐之考虑到宋伊的公众知名度,没有带她去景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就去逛宜家了。   宜家的购物车很大,是平常超市的一点五倍。才进来时隐之就将宋伊抱进推车内,他在后面推着, 也算是满足宋伊童年的小心愿。   “他比较着急,毕竟妍妍一直没松口。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那也是, 毕竟追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找落。”   宋伊想想也是,毕竟秦放很早很早之前就追妍妍了, 追到现在她哥都要准备结婚了, 还是没着落。   她的重心放在秦放和时幼妍身上, 完全忽略了时隐之说的“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时隐之默默勾唇,继续推着推车。   宜家不仅是置办家居用品的好地方,也是N市的一个拍照圣地。   经过的地方几乎都有年轻小姑娘拿着相机拍和不停, 亦或者直接拿着手机比V自拍。   宜家的每一个小隔间都是一个主题装修风格的卧室,有的甚至是连厨房卫生间都设计好的一体式家居装修。   和这些不同装修风格的卧室靠着的,是各种材质大小的床。   宜家的床很舒服, 经常有些没有素质的人就赖在宜家的床上睡一觉,再好些的就是睡个午觉。   “之之,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   宋伊忽然想起自己才买不久的那栋复层小别墅,里面的装修还没定,清一色的白色。   “没有特别喜欢的风格,主要随你。”时隐之回答道。   宋伊“嗯”了一声,轻快的声调显示此刻的心情,她被取悦到了。   越到宜家里面,周围的年轻小情侣就越多。   时隐之推着推车,外貌出众,可车内只有一个宋伊,推车也没有其他物品,不免有些引人注目。   “你看看人家男朋友!我都说想要坐推车了你还不愿意推!嫌什么丢人,有什么丢人的?”   “哇!你看人家男朋友好英俊啊!穿搭也超级好,气质又好,你再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裤子啊!”   ……   几乎都是小姑娘的羡慕声,时隐之无形中成了“别人家的男朋友”标杆。   将鸭舌帽压的更低一点,宋伊偷偷地乐。   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么好的时隐之归我。   逛了一圈下来,宋伊手里也只有几个玩偶和小吊灯。   吊灯是白色的,里面放着香薰小蜡烛,挂在阳台门上或者就放在桌上做装饰都是不错的选择。   时间已经快要到六点半了,宜家内也有餐厅,食物种类很齐全。   宋伊正打算和时隐之就在宜家内用餐的时候,手机突然来了电话,是吴语的电话。   “伊伊,婚礼结束了吧?你让我查的画有眉目了,被欧内斯特.弗林买去了。”   “欧内斯特.弗林?”宋伊万万没想到是被这个人买去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他买下的?”   吴语“嗯”了声,再次确定。   “我也没想到是这个人买下的,不过和多方确定之后能保证就是他,而且他买下你妈的画后似乎一点都没有收藏家的自觉,在各个场合说自己买了一幅好画,买下的不仅是画,还是宋伊你的小时候照片。”   蹙了眉,宋伊有些难以置信,和吴语又说了些确认后才挂了电话。   不必时隐之问,宋伊便气鼓鼓地托着下巴说道:   “之之,你刚刚听到了吧!我和你说,那个欧内斯特.弗林真的是我们画界的一朵奇葩,你听说过后天性学者症候群么?他就是这种人。”   后天性学者症候群是指儿童或成年人在左脑受损后,突然间发展出的学者症候群患者特殊才能。一般是头部曾受创伤,之后出现超凡的数学、音乐或艺术才能。   时隐之点点头,回道:“听过,他是左脑受到损害了才爆发出的绘画潜能?”   宋伊点点头,声音闷闷的,“对啊,本来他是压根没有半点绘画才能的,被打了一脑袋之后就和小说里的人物一样,才华惊人。”   这确实有些玄幻色彩的意味了,有这种病的人全球也不过大概才四十人,还得是左脑受损后右脑得到激发。   “其实要是他只是爆发出绘画才能就好了,问题是我觉得他这里还是很有问题。我总觉得他每次望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拧了拧鼻子,昂起头,宋伊神情很是嫌弃,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对了,他还特别喜欢搞各种幺蛾子。有一次拍卖会上,他在自己的画作后面装了机器,人家才拍下他的画,这画就废了一半。这事儿我记得闹的还挺大,给他赚了不少名气,连带那画也张了身价。”   宋伊其实挺看不上这种手段的,将自己的作品变成一半的废纸,博取热度炒作,这哪里是什么行为艺术,这就是商业。   “我记得一开始好像是某个国际性的绘画大奖吧,我和欧内斯特都入围了,最后我获奖了,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国际性的大奖,几乎只要有我参加,他就没法获奖。”   这种奇妙的境遇很像三国里的诸葛亮和周瑜,“既生瑜何生亮”。   老天给欧内斯特开了一扇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门,打开门便是一条光明璀璨的大道,可偏偏这条大道上永远有宋伊,比绊脚石还难。   别人可能怕是还无法理解宋伊的这种苦恼,但时隐之却能感同身受。   说起来,他也是从小到大都遭被人恨的“别人家的小孩”。   从小学开始就跳级,一路跳到大学,本硕博连读,个个导师都争着要,年纪轻轻就成了教授,医术也是得到病人的认可,锦旗一堆。   要知道,中医这个职业,都是年纪和经验堆出来的。   老中医老中医,没有一定的年纪,病人压根不会让你治病。   时隐之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揉了揉宋伊的小脑袋,夸赞道:   “我们伊伊确实很优秀。不过这事儿不急,我们先去吃饭,到点了不吃饭太伤肠胃。”   宜家的餐厅在二楼,是开放式的餐厅,旁边就是宜家的玩偶区。   宋伊伸出胳膊,时隐之一把搂住后托住宋伊的小屁股,便将小祖宗从推车内抱了出来。   将推车放在一处的就餐桌旁,买的东西都在里面。   宋伊哒哒哒地就跑着去拿了两个白色的托盘,和时隐之招招手,排着队拿需要的食物。   宜家的小点心很有特点,会插上瑞典的小国旗,蓝莓芝士蛋糕是宋伊的最爱,还有宜家的肉丸,酱料很有特点,再挖上奶香味十足的土豆泥,是人间美味。   还有鸡中翅,卤的金黄,肉很嫩,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宜家的虾是按个卖的,可能比其他食物要贵上一些,但除了贵也没有别的坏处,肉质很嫩,撒的香料也十分入味。   宋伊想要拿的食物太多了,一开始准备的两个白色托盘压根不够。   时隐之一直跟在宋伊的身后,他自己的托盘内什么东西都没放,全都是宋伊挑选的食物。   看着托盘内被塞的满满的各色食物,半点没有嫌弃小祖宗太能吃。   “不够就待会儿再来拿,不着急。”   还想要再塞一盘牛排进去的宋伊望着没有一点点空隙的白色托盘,觉得时隐之说的很有道理,点点头先去排队结账。   宜家的饮料咖啡只要付了钱就能随便畅饮,结账的时候拿着饮料玻璃杯或是咖啡白瓷杯,结账的时候收银员便知道了。   宋伊和时隐之挑的是一个边角的位置,避免引人注目。   自助水果汽水内含有酒精,宋伊喝了一口不大喜欢,又去排队买了鲜榨的火龙果汁,买了两瓶,还给时隐之准备了,三文鱼和土豆泥也拿了一些。   时隐之不像宋伊那般挑食,对食物没有特别偏爱的也没有特别厌恶的,第二次排队拿的食物几乎清一色都是宋伊第一回拿的,鸡中翅、虾、肉丸。   明明只有两个人,买的食物却堆满了四人桌。望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吃食就很有幸福感。   “之之,这个肉丸超好吃啊!你尝尝!”   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叉子,宋伊吧唧吧唧地就开动了。   小祖宗还算有良心,吃到好吃的还知道分享。   时隐之低声“嗯”了下,意思意思了下,叉了块肉丸在盘子里,而后继续专心致志地给小祖宗切牛排。   毕竟在外科也待过一段时间,时隐之切动关系或是包扎都有一点强迫症,务必要将牛排切的大小一致,形状一样。   牛排煎的正好,油花从边缘冒出,浓郁黑色的酱料铺在这上面,旁边有一个两个西兰花点缀,色香味俱全。   咬上一口,嚼一嚼,唇齿间都是牛肉的美好滋味。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啦!”   嘴里塞的满满的,享受美食之时电话突然又响了,是陌生的号码,宋伊猜测估计是房地产的广告。   空出一只手按了免提,依旧专心致志地吃着牛丸,预备着过会儿便关了电话。   “Song,Je suis venu vous chercher en Chine(宋伊,我来中国找你了)”   是一个操着法国语的男人,说的话也有些叫人觉着暧昧不清。   宋伊微愣,努力地咽下丸子,用着法语回道:   “Excusez - moi, qui êtes - vous?(对不起,你是哪位?)”   对面一下子便没了声音,等了片刻,手机对面的人忽然又操着一口法国腔的中文,声泪俱下似的控诉道:   “多菲娜街四十二号房子里,我卡格尔.考利,脱光了给你画画,你不是说会负责的么?”   多菲娜街道四十二号,宋伊脑子里忽然一下子闪现出来什么。   难不成是她当初雇佣的人体模特?!   宋伊心虚地试探着抬头望了眼时隐之,却恰好对上时隐之的眼。   依旧是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就是其中包含的慈悲似乎隐隐含了些杀气。   搁下切牛排的刀叉,时隐之勾起唇,问道:   “脱光了,要负责?”   宋伊的小心肝一抖,颤啊颤的,整个人都是怂哒哒的,恨不得立刻跪下来做时隐之的舔狗。   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宋伊立马义正言辞表决态度,拿起手机回道:   “不好意思,我是渣女,不负责。”   第46章 薤白   N市中医药大学方剂教研组内, 时隐之正在批改中西临班级的方剂默写,想起昨天宋伊的那通电话还是觉得一团火灭不掉。   小祖宗对着他甜腻腻地撒娇, 解释说学绘画的都要学画人体,了解人体构造, 当时只是看对方长得好看还便宜,才调侃说要负责。   甚至还一口一个最亲爱的,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最喜欢最喜欢自己。   结果呢?   时隐之都没请私家侦探调查什么,今早上只是单纯地搜索了下。   卡格尔.考利,国际知名男模特,世界排行十七,上一季度走秀四十一场, 奢侈品牌代言拿到手软。   呵,小祖宗胆子是真的大了。   挂在方剂教研室墙面上的巨大红色感恩锦旗一如既往的耀眼夺目,占据所有人的视线。   时隐之重重地在批改着的默写本上打了个叉, 写上分数——五十。   隔壁的王老师早已经批改完默写,带着炫耀口气地问道:   “怎么样啊时老师, 这次你们班默写的情况如何?”   时隐之默默嗯了声, 客气地回答:   “还是不怎么样, 缺句子少词的。”   王老师拿起时隐之刚刚才批改好的默写一看,感叹道:   “哎呦,这少一两个药没想起很正常啊, 也不能这么严格的吧!顶多扣个五分吧!你这一扣就把整首方剂歌的分都给扣没了。”   时隐之没回话,继续拿着红笔批改默写。   中医班的方剂王老师又翻了几本默写,微垂的双眼都忍不住瞪大, 惊奇道:   “时老师你这也太严苛了吧!怎么连错别字也扣分?!”   时隐之余光看了眼,淡然回道:“贝母瓜蒌散的瓜蒌都能少些了偏旁,实在不够仔细,这次扣分也是为了给学生长记性。”   王老师拿着本子没说话,似乎说的很有道理,没法反驳。   继续翻了几本默写本,中医班的方剂王老师又惊奇地发现,似乎没有一个默写是超过九十的。   而平时的方剂歌诀默写过关成绩就是九十。   快要到十点了,时隐之上午三到五节课要给中西临班级上课,将批改好的默写整理好,便大步向B4教学楼走去。   将U盘插好,拷贝完今天的PPT内容,望着底下还是吵吵闹闹的学生,时隐之忽然不咸不淡地发话道:   “还有两分钟上课,大家把书看一下,过会儿上课提问,算平时分。”   下面还在打王者荣耀或是吃鸡的学生,下一秒齐刷刷地挂机,翻开书本。   片刻,中西临班级内响起朗朗读书声,其好学姿态和高三学子有的一拼。   “二十四号,把书合好,起来回答一下问题。”上课铃才停,时隐之便开始提问,“天王补心丹中的三参是哪三参?”   中大奖的学号二十四的同学一脸懵逼的站起来,无辜地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那六号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时隐之继续抽问。   学号为六的男生更加懵逼的站了起来。   时隐之淡淡说道:“人参、玄参、丹参,坐下吧!平时成绩要扣分了。”   出生于六月份,如今二十四岁的宋伊,并不知道因为她,今天有两个倒霉学生的平时成绩被扣的不剩多少。   她犹自坐在酒店落地窗前,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暗自伤心悔恨——   早知道当年就多看几眼卡格尔的肉、体了,搞得现在被逼着负责还饱不了眼福。   “我说小姑奶奶,您能不要学沙雕青春剧仰望天空么?谈谈工作好么?”   将一叠的合同扔到宋伊面前,吴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凶巴巴地道。   沉默着叹了口气,宋伊拿起一份一份的合同,也不看内容就开始签名盖章,神情哀伤宛若悲情剧女主角。   “我当年也是为了更好的学习人体结构,出钱高了点,买了最贵的模特。当时就是色迷心智,看了他身体随口一说负责,没想到这厮竟然还信以为真了!!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要负责!”   宋伊的性子就是想一套是一套,她对漂亮的人都会多一点包容和喜欢,对卡格尔也是一样,说起来卡格尔能进国际超模圈也有她引荐的作用在。   但宋伊是一万个没想到,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丫的就信以为真,还巴巴地跑到中国要她负责。   年少不知事,当年造的孽如今都要还。   早知如今,当初就应该多看几眼,最好在摸上几把。   “吴姐,你今年已经二十九了吧!我有件事情不知是当讲还是不当讲。”   “不当讲,闭嘴吧!”   一听宋伊这话吴语就晓得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一边将宋伊签好的合同收好,一边抽空瞪了眼宋伊。   被凶到的宋伊立刻嘤嘤嘤起来,清纯不做作地诚心推销起来。   “人家就是想要给你介绍对象!卡格尔你知道吧!国际名模,小奶狗又乖又甜身材还一级棒,要不要试试?”   吴语:“不要快滚。”   宋伊:“两百万尝试一下?”   吴语:“成交。”   两百万尝试一下,不行拉倒,稳赚不亏。   “对了,宋氏企业可能要破产了,业界已经传出风声了,说有人撞见宋绪宁去开破产证明了。”   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好,还白得两百万,吴语心情乐的轻松,拿宋家的事情当笑话说给宋伊听。   央视台关于中国绘画的纪录片关于宋伊的部分已经剪辑好,昨天放到官微上后,点播量不仅快速破千万,连带着宋伊的风评也满满转变了,热评里清一色的都是为宋伊打抱不平。   【我们家宋伊女神还要多人美心善有才华?要我碰上这么一个垃圾家庭早就闹的不死不休了。】   【机智的我一直没有站队,果然等到我女神的反转。】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大脸的人?祝宋氏企业早日破产,蒸蒸日下!】   ……   “这么快?我以为怎么样都要撑到年后才是。”   宋伊略有些吃惊,宋氏企业如此早的破产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对宋氏企业的破产,宋伊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宋氏企业就是一个吸血虫,她除非有病,才会任由被吸血。   吴语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儿。你母亲生前最后一幅画《女儿》不是被欧内斯特拍下了么?我托人帮你联系了一下他人,还挺好说话的,说愿意把画送回来。”   “这么容易?我记得他每次望我的那眼神都恨不得吃了我,生吞活剥了才好。”   耸耸肩,宋伊对有欧内斯特这人很不待见,总觉得望着那人的眼睛都觉得寒的慌。   “你和他都是业内数一数二的画家,有竞争和嫉妒是正常的吧!况且我们这边一说明了情况他就同意了,还说怕画作运输过程中受损,希望你能亲自去拿。”   吴语对欧内斯特这人倒是没多大反感,这人也算是年少有为,四十岁不到就能有如此成就,最重要的是长的还帅,属于痞雅大叔的类型。   宋伊微微蹙眉,觉得吴语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拿出笔,开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哗哗几笔变写好,递给吴语。   “对了,我这几天可能要去H市一趟。”   两百万轻松到手的吴语心情更好了。将支票细细叠好,放进包里。   “去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么?也是,你除了中秋过年这些节假日外,平时回去看两位老人家的次数扒着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如果不是还有大金毛陪着,活脱脱就是空巢老人。”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家只是普通的中产阶级,一生只有一个女儿解佳昭,含辛茹苦地培养成材,结果嫁人之后没多少年便自杀,让两位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是自打解佳昭跳海自杀后,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人的身体一下子就垮掉了,像是一根竖立了很久的精神顶梁柱一下子没了,轰然倒地,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Y市也是宜居城市,比起H市来环境并不差什么。   不过为了避免触景伤情,宋伊还是让两位老人暂时移居到H市,还养了一条金毛犬,名字也简单,就叫“大金毛”。   “嗯,这也是一方面,但不是全部。”   宋伊知道自己回去的少,年少时候是因为忙于绘画,忙于成名,再后来便是害怕回去,害怕望见外祖父外祖母的眼神。   他们望过来的时候,总让宋伊觉得是在透过她看母亲。   况且宋伊其实和人打交道的经验不多,她习惯了独处,习惯了用坚强包围自己,偶尔面对亲人的关怀倒是显得手足无措,无法应对。   “之之带我见了家长,时伯父和时伯母人都很好,甚至都想要我和之之快点结婚。但是我到现在连一个长辈都没带之之见过,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得领着我们家之之回H市见家长,走明路。”   吴语嗤笑一声,调侃道,“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不婚族少女竟然要准备见家长了?”   宋伊傲娇地微微昂起头,回答道:“都不是,只是因为他是时隐之。”   第47章 桃仁   八点整, 宋氏企业官微发布破产消息,一瞬间被顶到微博热前十。   之前污蔑的有多狠, 如今打脸就有多疼。   宋伊的死忠粉和颜粉纷纷拿着屠龙刀在宋氏企业底下留评叫好,甚至还有博主为了祝贺这一喜大街奔的消息, 发起了现金抽奖。   最后一次望了眼居住的别墅,宋绪宁叹了口气,问道妻子陈韶诗。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好了便走吧!”   “好了,我们走吧!”   牵着还在哭个不停的宝贝儿子宋锦炎,陈韶诗心里也是苦闷的慌。   她没上过什么学,中专毕业凭借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和玲珑的身躯,好不容易才勾上了宋氏企业的董事长。   结果还没享多少年的福, 宋氏企业便破产了,那她之前苦心积虑地让宋绪宁将遗产都给自己儿子干什么?   到头来钱没捞得着多少,身上背的债倒是不少。   宋绪宁望见妻子脸上的神情心中也有些许的苦涩, 宋氏企业早就不行了,早一天破产大家也都早一天落的轻松。   他这些年的积蓄不少, 不似他大哥花天酒地的, 没多少余钱, 还得养着老母亲和妻子儿子。   况且他早些年还在美国置办过房产,有一栋包含露天泳池的别墅,旁边还靠着跑马场和高尔夫球场, 除了异国他乡外,生活质量不会比从前差。   将妻子和儿子送上车后,宋绪宁一人独自驱车上了高速。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两个人, 一个是前妻解佳昭,一个便是大女儿宋伊。   前妻早已入海沉眠,唯有大女儿还在,能够让他弥补一二。   N市中医药大学内,时隐之结束教研组的开会,才回到办公室,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不是别人,正是宋伊的父亲宋绪宁。   “找地方谈谈?”   宋绪宁清楚,以宋伊的性子必定不会愿意见他,倒不如和未来的女婿谈谈更好。   将手中捧着的教研资料放到办公桌上,时隐之应道:“却之不恭。”   B4教学楼五楼架空层有间本草咖啡厅,环境很好,熏黄的灯光摇曳,空气中有奶茶的香味。   拿一本书靠在窗边细细品读,别有一番滋味,坐在外面的桌椅上还能看到下面大片大片的格桑花海。   时隐之和宋绪宁两人各点了一杯拿铁咖啡,不加糖。   “早上的新闻你应该看到了吧,宋氏企业破产了。”   拿着白瓷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咖啡,时隐之淡淡嗯了声。   宋绪宁有些不大满意时隐之的态度,他上位者做习惯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大学教授而已,还在他面前摆谱,更何况他可是宋伊的父亲,是老丈人。   将心中隐隐冒出来的火气按下,宋绪宁继续说道:   “我从前定遗产的时候没给伊伊留一分钱,她本事大,挣的钱也多,可她弟弟才八岁,又是男孩子,我总该多筹谋筹谋。   我愧对伊伊,但现在好了,正好她也不用背负这债务了。如果她有心,日后也该帮衬一下她弟弟锦炎。”   因为是女孩子,因为更能挣钱,所以理应得到的财产被剥夺。   因为是男孩子,因为年纪更小,所以就理所应当地得到偏爱。   因为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更有本事,所以就理所应当地要帮衬小三生下来的孩子。   时隐之讽刺地勾起唇,沉默不语,继续听宋绪宁说话。   “伊伊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我让她不要学绘画,她偏是不听。做女画家有什么好的,幸好也算是闯出点名堂来。等你们以后结婚了,你得多包容她,多劝着点她,要兼顾事业和家庭。”   时隐之搅动咖啡的手停了下来,微微抬眼望着宋绪宁不咸不淡地呛道:   “任何人都需要兼顾家庭和事业,这问题不该只是对女性,另外女画家这个词我不太赞成,画家就是画家,宋先生你这是对女性的偏见。”   “退一万步来说,将来我和伊伊结婚了,我也不会要求她兼顾家庭,她只需要做她想要做的就好,近代社会女性画家如此稀少,可不能埋没了我们家伊伊这颗星星。”   艺术界其实和娱乐圈很相似,没有名声很难赚到钱谋生,而对于女性来说则更加难成名,许多有才华的女性都埋没在家庭之中。   像是弗里达·卡罗这样的具有传奇色彩的画家,一人就能撑起墨西哥半边天,实在是少之又少。   况且弗里达·卡罗的人生也不是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小儿麻痹、校园欺凌、性侵、车祸、出轨……   放在寻常人身上任何一件都足以是灾难性的事情,弗里达·卡罗身上却有许多件,就连丈夫和小姨子搞在一起这种恶俗电视剧情节都有。   “我都懂,都是男人么,那点心思还不明白?”   宋绪宁嘲讽地笑着,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甚至还轻轻地拍了两下时隐之的肩膀,以示鼓励。   毕竟论起赚钱来,他宋绪宁的闺女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更能挣钱,存款必定是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的。   “我家闺女能赚钱,她主外你主内更好,只要出门在外给男人留点面子就行了。”   轻轻掸了掸方才被宋绪宁拍过的肩膀,时隐之的笑容得体,他忽然问道:   “宋先生作为宋氏企业的董事长,清楚企业这么快破产的原因么?”   宋绪宁一愣,随即面露不耐,这触及了他的逆鳞。带着怒火地吼道:   “你好歹还是个大学教授,怎么一点做小辈的自觉也没有?这是你对未来老丈人说话的态度?知不知道什么礼数,知不知道什么是尊重?!”   半点没被宋绪宁唬住,时隐之摸了摸咖啡杯身,觉得温度差不多后端起,抿了一口。   “我得提醒宋先生一下,你和我们家伊伊早就断了父女情分,连户口都给迁出来了,所以并不存在晚辈和长辈之间的问题。”   “其次,我只不过想要告诉宋先生,原本至少能撑到年后破产的宋氏企业如此早的破产,当中有我的手笔。”   宋绪宁双目睁大,怒容早已转变为疑惑和震惊,脖颈处的青筋暴起,面色通红。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了!”   和这种向来高高在上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说话就是费劲,时隐之有些烦躁地解开衬衫的第二粒扣子,说道:   “本来你们和首都的一家外贸公司已经谈妥出口合同了吧,成本钱都投入了,没想到最后被另一个公司抢了单,贵公司的资金链彻底断裂,不得不宣告破产。”   宋绪宁点点头,神态凝重,开始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   首都的那家外贸公司他其实看好了很久,如果能谈成这笔生意,宋氏企业就能度过难关,股票甚至还能上涨。   时隐之淡笑着继续说道:“之渡股份公司是我和朋友随便创的一个小公司,断了贵公司的最后一条路是我的荣幸了。”   之渡股份公司是当初秦放和江渡他们捣鼓着要创业时候成立的,时隐之没参与什么,就是投了几百万的资金进去。   至于公司名,虽然他们三个人带的资金差不多,但谁让时隐之是时幼妍的亲哥哥,秦放哪里能把名字放在未来大舅子的前面?   所以最后定下来的公司名字就是之渡股份公司,取了他和江渡两人的名字。   “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咖啡杯也应声而落,白瓷碎片一地,咖啡也都撒的满地。   宋绪宁怒火满面地指着时隐之骂道:“你他妈的断宋氏企业后路,有你这么当女婿的么?!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做我女婿!”   本草咖啡厅内还有其他的顾客,几乎都是些来自习的学生,有些认出时隐之来,拿起手机录制视频窃窃私语。   兼职的女学生也急忙跑了过来,拿着簸箕和拖把将碎掉的咖啡杯和撒在地上的咖啡清理干净。   “这位先生请你保持冷静,如果发生任何争执本店建议在外面的架空层谈论更好,以免影响了其他人。”   本草咖啡厅的店长是位男学生,长得高高瘦瘦的,带着眼镜,也不怕气氛紧张,过来就对着宋绪宁说道。   到底还是保存着一点素养,被一群大学生盯着围观的感觉还是不太美妙,宋绪宁从钱包内掏出两张一百元,拍在桌子上,瞅了眼咖啡厅的店长。   “好的,祝您早日解决矛盾,生活愉快!”   咖啡厅的男店长很识时务,利落地拿走两张百元钞票便走人。   时隐之依旧淡定地坐在沙发上,处事不惊,倒是对着咖啡厅的店长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卑不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   旁边拿着手机录制视频的学生都默默关了手机,低头看书。   时隐之的个子很高,比宋绪宁高上半个头。   他今天穿的很居家风,白衬衫打底,外面是一件毛衫,配上银色的眼镜,一股儒雅之气扑面而来,就算说着咄咄逼人的话也好似春风拂面。   “宋先生,首先我未来会成为伊伊的丈夫,但不是你的女婿。”   “其次,对我们家伊伊不好的,我向来不会留后路。”   第48章 豆豉   “宋!你怎么能如此的冷酷无情!我看错你了!”   卡格尔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气的甚至连中文都说顺畅了,而后也不等宋伊反应, 又立刻挂了电话。   大清晨的,被电话铃声吵醒本就不是什么美好体验, 谁晓得一接通电话是这种情况。   她哪里冷酷无情了?当八点档的琼瑶剧呢!   昨晚上卡格尔邀请宋伊共进晚餐,宋伊一个有夫之妇,怎么可能会去?   吴语收了宋伊的钱,当然就是跑腿一趟,吃顿饭,聊聊天。   “有毛病。”   美容觉被吵醒了,宋伊躺在床上, 举着手机想骂人。   已经被彻底吵醒了,宋伊怎么翻身也睡不着,想起昨晚上和时隐之的通话忽然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自从宜家吃饭的时候接了卡格尔的话, 宋伊便觉得时隐之在闹别扭了。   明明嘴上说着没有生气,但是身体和行为上无一不在传达给宋伊这样一个信息:   我时隐之生气了, 但是不告诉你。   如果不是因为生气, 宋伊不相信时隐之昨晚上会拒绝她的视频通话。   要知道她昨晚上为了准备这个视频通话, 还特地画了另一种妆容,手机摆放的角度也调整到最佳,力求新鲜感, 哪里晓得时隐之直接就拒绝了视频通话。   理由还挺冠冕堂皇的,要写一份投SCI的论文。   若不是宋伊后来又去问了下时幼妍,搞不准还就信以为真了。   写狗屁的SCI论文, 丫的明明在看电视,还是模特T台秀!   想想维密天使的身材,满屏的大长腿乱晃,宋伊心里就是一团闷。   说实在话,维密秀她也爱看,美好肉、体多养眼,而且其实维密秀从后面更有风情!   模特们翘臀一勾一勾的,满满都是情色。   如果她是男人,还很有钱,一定比思聪校长玩的还开,并且更渣。   宋伊其实前天就订好了回H市的机票,两张商务舱的,预备着给时隐之一个惊喜,带他见外祖父外祖母。   谁晓得现在她就是一个陈年老芝麻往事,都算不上老情人的人找上门了,他就小气到这种程度。   拨通时隐之的电话,宋伊将头埋在被窝里,酝酿着情绪,她一定要反将一军!   今天是周六,时隐之没有课,一大早起来就泡在自己的书房内看书,冷不丁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   他给宋伊设置了特别铃声,一响便知道是小祖宗打过来了。   不自觉地心情变好,半点都没有被打扰阅读时候的不悦情绪。   “之之!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不要我!嘤嘤嘤……”   才接通电话,对面的小祖宗便开始嘤嘤嘤地啜泣,若非清楚地了解小祖宗的戏码,时隐之还真会信以为真。   话不多说,时隐之直接在支付宝上转了两万过去,够宋伊堕、胎十次了。   支付宝立马响起钱入袋的声音,宋伊的哭声一凛,继而哭的更加大声更加伤心了。   “之之!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了!竟然用钱,用钱打发我,呜呜呜……”   钱都转了,对面的小祖宗还是哭的抽抽噎噎,气都喘不上来了还要质问他。   时隐之放下手中厚重的书本,拔了数据线坐在椅子上,哄道:   “我哪里有不要你,想要拐你回家都来不及,就是某只小猫咪不愿意。”   宋伊最无法抵抗的便是时隐之的温柔,他这么一说话,只能让宋伊心生惭愧,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宋伊突然就想起来之前的某一天,时隐之问她要不要继续在时家住,不回酒店。   她当时似乎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宋伊不管,继续嘤嘤嘤,自动忽略时隐之后半句话。   “我昨天问妍妍了,呜呜呜,你昨天晚上压根没有写SCI论,论文!你去看模特走秀惹!!我知道你一定是,一定是嫌弃我腿没有人家长,身材没有人家好,嘤嘤嘤……”   昨晚上确确实实没有写SCI论文,并且看了模特秀的时隐之没想到家里还有叛徒。   他打开电脑,登录电脑版微信,将昨晚上看的视频发了过去,道:   “SCI的论文确实早就写好了,看模特秀也是真的,视频已经发到你微信上了。”   宋伊闻言,这会儿的假伤心假眼泪一下子都变的真真切切。   你看看!这才相处了几天,时隐之就不喜欢她了,对她撒谎了!!   哭唧唧地打开微信页面,打开和时隐之的对话框,宋伊赫然发现发过来的视频竟然有十多条!!   含泪忍痛打开其中一个视频,视频最上方赫然便出现这么一行大标题——   【国际名模小鲜肉卡格尔三年内的走秀合集】   宋伊突然陷入迷之沉默,悲伤的情绪也进行不下去了。   继续点开其他视频,视频的标题无一例外都是卡格尔——   【论卡格尔的十八般好】   【T台新星的诞生——卡格尔】   【古驰与卡格尔的秘密之约】   ……   甚至最后还来了一篇文章推送——《你为什么比不上卡格尔》   宋伊立马止住泪,从被窝被探出小脑袋,奶声奶气地撒娇:   “之之,人家最最最最喜欢你了!卡格尔是谁啊?哪里有之之好,连之之的半个手指甲都比不上!”   明明是打电话过来质问的,最后却成为舔狗反过来拍马屁,还怕拍的不响亮。   震惊!当代国际知名画家宋伊竟然沦落到如此田地!   真是叫人唏嘘,男默女泪。   电话那头的时隐之淡淡嗯了声,含笑问道:   “卡格尔的身材好,还是我身材好?”   这简直是个致命问题,直击灵魂的拷问。   宋伊不敢犹豫,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你身材好!”   她说的那般快,半点不带犹豫,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手机对面的时隐之低低一笑,继续说道:   “过了这么久,伊伊你还能记住卡格尔的身材,怎么就记不住曾经偷亲过我的事,嗯?”   天凉了,宋伊要完了。   脑子里忽然就出现这么一句话,宋伊直觉自己要凉。   时隐之不仅挑出了她话中的漏洞,还将陈年老芝麻的事都给翻出来了。   “不,我记不得任何人的身材,就记得之之的!我想要和之之睡觉觉,还想要今天就带之之回H市,见外祖父外祖母。”   勇于献身,力挽狂澜。   这八个字宋伊做到了,并且做的非常好。   时隐之低声一笑,分明是被宋伊吃的死死的,还绷着一张严肃的脸,诱着宋伊自己送上门。   “这话我录音了,记得晚上洗干净了过来。”   宋·待宰羔羊·伊点点头应了声好,宛若壮士断腕。   “那之之你记得中午的机票,我带你回家。”   时隐之低声“嗯”了句,心内原本暗藏的不舒心和嫉妒一点一点消失,应声笑道:   “知道了,小祖宗。”   ·   飞机划过碧蓝的天空,留下一道白白的线 。   早上被吵了美容觉的宋伊在飞机上补了一个好觉,摘了眼罩下来,顺手递给身旁的时隐之。   时隐之接的也很自然,放进垃圾袋中。   H市和Y市一样,都是历史名城,文化古都。   H市处于亚热带季风区,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夏季炎热,冬季寒冷,春秋两季是最佳的观光时间。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便是居住在这里,颐养天年。   下了飞机,在手机软件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时隐之拎着满满的礼物放在后备箱,和宋伊一起坐在后座位。   “为什么我要后上?”   宋伊有些不明白,时隐之放东西在出租车后备箱的时候,她开了车门准备上车,却被时隐之拦住。   “为了安全。”时隐之答道,拍拍旁边的后座位,示意宋伊坐上来。   出门在外总是要更加细心谨慎一点,时隐之此前看过关于出租车的事件,心里还是有些防备。   在泰国旅行的一对新婚夫妇,妻子先上了车,结果丈夫还没来得及上车,出租车就开走了。数年后,丈夫看到妻子成为人,彘装在瓶子里。   女人比男人值钱,也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   从N市带过来的礼物放在后座位空间也够,时隐之放在后备箱只是趁机记住出租车的车号。   他让自己先上车,这样不仅能避免发生那对去泰国旅游的夫妻悲剧,如果发生任何意外,宋伊靠门,远着司机,也能更快地逃跑。   H市的绿化很广,公交车站相比于Y市和N市小一些,路上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居住的地方在H市的西面,是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区。   临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敬老院,老两口闲来无事可以去众人搓搓麻将,一起跳跳广场舞,小日子美美的。   “就是这儿啦!”   开了车门宋伊站在别墅区外,张开双臂,久违的欢喜。   将带来的礼物从出租车内拿出来,付完车费后,时隐之一手揽住宋伊的腰。   “伊伊小朋友,请带路。”   宋伊傲娇地一哼,将身体更加靠近时隐之,汲取热量。   “记住啦!以后这也是你家了。走吧,我带你回家!”   冬天了,就是想要把我冰冷的双手放进你的大手里,慢慢焐热。   最好再有一个又甜又暖的吻,那样便再好不过。   第49章 桔梗   红砖墙, 米白色的墙面,像是漫步在意大利的街道, 处处都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息。   守在院子门前的中华田园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尾巴继续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犯困。   每一栋别墅与别墅之间都有围墙隔开, 中间会空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只够两辆车并行。路旁栽了各式各样的绿植,有的人家是夹竹桃,有的是白玉兰。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家也在其中一栋别墅,虽说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宋伊找起路来倒是挺快。   她这次回来没有提前告知外公外婆,就连时隐之也是今早上才告诉的。   是一时兴起, 也是迟到的惊喜。   宋伊不记得院门的密码了,按着院门口的门铃,像个小炮仗似的, 猛按不停。   时隐之看着小祖宗幼稚的行为,有些哭笑不得。   “小心周围邻居投诉你扰民。”   “没事, 我就按一会儿。”宋伊松开手, 不再按门铃。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 听不太清,我就是想要知道他们耳朵现在的听力情况。如果这么吵还是没听见,我就得把家里的门铃声音调的更大些。”   有些意料之外, 小祖宗不是任性之举,而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   别墅里面的门没多久就开了,来的是宋伊的外婆, 穿着居家的褐色棉衣,裤子是灰色的尼龙,洗的发旧,一看便知道穿了许多年。   老人家上了年岁,看东西也不太好,从衣服领口处拿出眼镜戴上,看了又看才敢确定来的是宝贝外孙女。   “哎呦喂!是我们家伊伊啊!”   外祖母喜的双手一拍,对着屋内喊道:   “老头子快点出来哦!伊伊回来了!”   明明还穿着拖鞋,小跑起来却好似穿的是运动鞋一样,老人家喜形于色,面上皱纹如石子落入水面,漾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慢点!不着急!小心跌下来!”   宋伊见外祖母跑的这么快,心里又酸又甜,还害怕老人家一个不稳,被路上的石子给绊倒摔下来。   有惊无险地跑到院门口,外祖母笑的慈祥,赶紧地就给宋伊和时隐之开了门。   “没事没事,外婆心里有数,不会叫我们伊伊操心。”   嘿嘿的笑着,外祖母忽然一顿,目光才注意到时隐之,转而笑容多了一分欣喜,试探地问道:   “这位小年轻是?”   “外婆好,我是时隐之,是宋伊的未婚夫,匆忙拜访,还请您不要见怪。”   时隐之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身姿修长,只光站着便是玉树临风。因为是初次拜访,说话时候也将姿态放的最低,摆足了诚意。   宋伊在一旁暗喜,听到“未婚夫”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小得意。   “哎呀好孩子好孩子!快点进来吧!也不知道你们要过来,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准备,伊伊啊你也是的,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喜形于色,偏偏嘴上还得批评埋怨上几句。   宋伊早就习惯了外祖母的性子,摆摆手毫不在意,大咧咧地道:   “惊喜惊喜,要是提前告诉了就不是惊喜了。”   别墅内忽然窜出一条巨大的金毛犬,吐着舌头一路飞跑着出来,憨憨地就要扑到宋伊身上。   “啪”!   大金毛还没扑到宋伊身上,脑袋就先被时隐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喉咙里发出“呜”的声音,委屈巴巴地绕在宋伊外祖母身边转。   “你干嘛打金毛啊,它就是想要和我亲热一下,毕竟好久没见了,还难为能记得我的气味。”   时隐之淡淡地瞥了眼金毛犬,敷衍地“嗯”了声,说道:   “以为是别家的狗,怕伤到你就拍了一下。”   他才抱过小祖宗几次,金毛犬就来争宠。   宋伊没想太多,揉了揉大金毛毛乎乎的脑袋,牵着狗链子换鞋进了别墅内屋。   因为是买下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颐养天年的别墅,所以内部装修风格还有一些细节的设计都是贴近老年人的审美和生活。   一切都是按照传统中式风格来,椅子和桌角的设计都是圆形或是钝角,以防老人不小心撞到受伤。   楼梯的设计也很人性化,不仅铺了毛毯,转角的地方还放置了一张靠墙椅。如果爬到一半累了,可以坐下来歇歇再爬。   宋伊的外祖父早早地便从卧室里出来了,他身体不大好,走一会儿就喘息的厉害,只得坐在沙发上等着宝贝外孙女进来。   “伊伊啊!你是不是都忘记外公啦!这么久都不回来,我都想死咯。”   宋伊哒哒哒地便小跑着到外公面前,跪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娇憨地指着时隐之笑着说道:   “当然没有忘记啦!我这不是出去要处对象嘛,今个儿不是带回来给你们看看嘛,瞧瞧!外公你觉得我男朋友帅不帅?他可是医生哦!”   将从N市特地带过来的特产还有一些老年人用的保健品,一溜排地给放在墙边,整整齐齐。   时隐之扬起笑,还站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便遥遥地对着宋伊的外祖父弯腰示意:   “外公好,我是时隐之,伊伊的未婚夫。”   时隐之嘴很甜,不用吩咐便跟着宋伊叫了声“外公”。   他的长相便是偏于儒雅类型,气质又极为超脱,带着处事不惊的淡然,最是得长辈欢喜。   人才站到别墅门口,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满意的不得了了。   “快坐快坐!你们外婆年纪大了,又是高血压又是风湿的,过会儿还得吃药。你们饿不饿啊?外公给你们弄点炸春卷吃吃!正好家里还有。小时第一次来家里,可不能饿着咯!”   长辈关爱晚辈的方式,表达情感的方式,巴着指头数,似乎也只有那么几种。   其中当属“吃”最多。   总是怕你饿着,怕你吃不饱,就算是胖的都成一头猪了,还是会皱着眉头忧心地叹气说:   “哎呦,怎么瘦了这么多?多吃些多吃些!”   就连闹矛盾了,也从不道歉,都是一句“出来吃饭了!”解决任何问题。   第一次上门拜访,哪里有要老人家给自己忙东忙西的道理?时隐之客气地委婉拒绝道:   “不必不必!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现在还不饿,谢谢您了。”   宋伊也连连摇头拒绝,哄着外祖父开心,拍拍沙发的位置,招呼时隐之过来坐。   宋伊的外祖母腿不大好,有风湿性关节炎许多年了,还有高血压,方才因为见着宝贝外孙女太高兴,跑了几步现在便觉得腿有些吃不消。   “我扶着您吧!”   时隐之心细如尘,立马便搀扶着宋伊的外祖母,配合着老人的步伐,弯腰慢步走。   宋伊的外祖父见此,眯起眼笑的不可自制,笑的都咳嗽了起来。   宋伊赶紧慢慢地轻拍着外祖母的后背,一点一点地给她顺气。   “外公你瞧瞧你,怎么还把自个儿给笑岔气了?”   小孩子总是想要偷穿大人的衣裳,渴望着长大。待真正长大后,才发现早已没有岁月可回首。   人到晚年,又好像是修炼了武侠小说里的绝世武功——返老还童。   越老,过的也越像个孩子。   外祖父缓过气来便对着时隐之招手,从沙发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小盒一小盒的药物,有的则是瓶装的。还有一本崭新的病例报告本,估计是近期的。   “小时啊!伊伊说你医生咯!不得了的不得了的,你过来帮忙看看,那个糟老太婆的病到现在还没好,最近还老是觉得恶心头晕,是不是医院的医生水平不够啊?”   “哎呦,你这老头子怎么回事,人家小时才过来你就麻烦叫人家看这些,有什么好看的,年纪大了谁没个病的?”外祖母嫌弃地说着,面上却照旧是笑容洋溢的。   时隐之小心地将宋伊的外祖母扶着坐下,态度谦卑。   “哪里麻烦,能帮得上忙便是我的荣幸了。”   沙发茶几上摆放出来的有七八种,时隐之随意拿了几个看了眼药名。   苄氟噻嗪,赖诺普利、辛伐他汀、甲氨蝶呤、叶酸、扑热息痛……   苄氟噻嗪和赖诺普利是治疗高血压的常用药,辛伐他汀为治疗高脂血症、冠心病之类的常用药。   MTX能有效治疗类风湿关节炎,扑热息痛则是常用的解热镇痛药物,乍看似乎没有多大的问题。   翻开病历本,里面是龙凤凤舞的病史检查报告。   时隐之一行行浏览下去,实验室常规检查都没有太大问题,急诊医生给的诊断是UTI,尿路感染。   翻开下一页,是急诊医生给开出的药物——甲氧苄啶。   每天两次给予甲氧苄啶两百毫升,持续三天。   时隐之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不由蹙眉。   急诊科确实是医院最忙的地方,很容易出错。像这种错误,如果问诊的时候更详细些,或许就能避免。   甲氧苄啶和甲氨蝶呤两种药物有相互作用。   甲氧苄啶和非甾体类抗炎药都会增加甲氨蝶呤毒性。   尽管非甾体类抗炎药常常联合甲氨蝶呤一起用药 ,但是非甾体抗炎药会影响甲氨喋呤的血药浓度。   时隐之将病历本放下,没点出同行医生的错误,淡笑着说道:   “估计是药效不够,我给您把甲氧苄啶换成阿莫西拉克拉维酸分散片,效果应该好些。”      第50章 当归   大金毛撒欢地在地板上跑来跑去, 宋伊才扔出去一个红色飞盘,金毛便颠颠地跑去接过来, 乐此不疲。   他们是十二点多的时候到的N市,回到外祖父外祖母家, 宋伊发现自己压根不需要替时隐之说什么好话,外公外婆早就把他放心窝里了。   不过就是看了个病案,猜对了几个症状,便了不起的好似自家亲生的。   还又是推拿又是约定拔罐的。   学医的了不起啊?!   她也是很有用的好么?!国际名画家的人物肖像画不要了解一下嘛?!   宋伊嘟着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生气。   “晚上不走吧?就住在家里了吧!难得的回来伊伊你们多住几天啊,房间都是有的。”   外祖母笑呵呵的乐着,她现在是越看这个外孙女婿越顺眼, 不仅人长的俊,医术还好。   刚刚一套大保健做下来,觉得身体不是一般的舒坦, 通体舒畅。   时隐之回答道:“这个得问伊伊,我一切都是随她的。”   宋伊耳朵灵, 又一直偷偷摸摸地听着, 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道:   “当然要听我的啦,我说几天就几天,你就算要回N市上课也不行。”   时隐之“嗯”了声, 给足宋伊面子。   “小年轻的感情好,最好早点结婚哦,外婆想要看看曾外孙曾外孙女。”   催婚这事儿是长辈的通病, 不论年龄。   哪怕是从小就对宋伊宠爱非常的外祖母好外祖父也一样。   催婚是一种人生态度,催婚是一种日常乐趣,缺少不得。   明明今天才二十四但总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已经三十四的宋伊深深反思,她到底做了什么让外祖父和外祖母们有了自己嫁不出去的错觉?   她宋伊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间车爆胎,追她的人得从首都排到巴黎。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结婚?!   沉默片刻,宋伊说道:   “农历十一月六号吧,时伯父和时伯母暂时定下的日子。”   外祖母点点头,戴上老花眼镜,翻看着老黄历,说道:“是不是有些太赶了,怎么定的日子这么急?”   旁边的外祖父拍了一下老伴的腿,眼睛眨了又眨,使劲地使眼色,重重地咳嗽,呼吸声急促。   “现在小年轻开放,哪里像我们那个年代。再说了早些结婚也能早点抱到曾外孙。”   宋伊还在和金毛玩飞盘,听到自家外公外婆的这对话,连忙解释:   “不是的你们想的那样,我和之之没上过床!”   坐在沙发上给两位长辈剥桔子的时隐之忽然扭头望了眼宋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道:   “伊伊,你是不是吃完豆腐就不认账了?那天你在我卧室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今早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说要和我睡觉觉的。”   “这些,你都忘了?嗯?”   “哎哟,伊伊啊我们做人不能这样的,你怎么能这么欺负小时大夫呢?女孩子要说话算数的呀!”   外祖母听到时隐之这暗含委屈和心酸的话语,立刻便母爱散发,义正言辞地教育起来宋伊。   一旁的外祖父也附和着老伴,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帮忙说道:   “就是啊,伊伊你不要看小时医生老实人你就欺负他。我晓得,咳咳,我晓得你这丫头从小鬼点子就多,还总是爱撒谎骗人。”   切身实际地体会到什么是有口说不清,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宋伊,很想要大声疾呼: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不要污蔑人!   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人对视着呵呵欢笑,伴随着咳嗽声和呼吸声。   十一月六号,这可没几天了。   这么早结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肯定是自家宝贝外孙女早就和时隐之有了肌肤之亲,连肚子里都怀上了。   怕结婚的时候显怀,所以要着急着忙地赶紧结婚。   哎呦呦,他们虽然人老了,但是这些还是明白的,也理解,十万分的理解!   在H市,被剥夺了发言权的宋伊毫无尊严可言,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别墅二楼的主卧,换上新的被单床套,甚至还点上了熏香,就差在房门口贴一个巨大的“囍”字了。   “现在就睡觉是不是太早了。”   被外祖父和外祖母强行推到屋内的宋伊,心里有点苦涩,她现在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扔垃圾的时候顺带捡回家的了。   “现在正好是睡午觉的时间,早上不是说起的太早很困么?你躺床上歇会儿,今天白天也挺累的。”   关上门,时隐之走到窗边,将两边的窗帘都给拉起来,卧室内一下子的光线不足,一下子便昏暗如黄昏。   宋伊的警惕心突然上来了,手足无措地慢慢后退,一下子便怂了,找着借口:   “之之啊,我觉得大白天的还是不要睡觉吧,年轻人就是要有朝气,我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怎么能让被窝束缚住脚步?!”   时隐之将呢子风衣脱下,挂在衣架上,露出里面米黄色的毛衣。   他的目光好似一下变得锋利起来,直直地望着宋伊。   宋伊紧张地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直跳,有些害怕有些期待。   她迟早要踏出这一步,更何况今早上还是自己作死说要睡觉觉的。   闭上眼,双手紧紧地握住衣角,呼吸都急促起来。   宋伊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时隐之引领着她进入天堂,进入欲望的深牢。   时隐之慢慢地走向宋伊,缓缓靠近,贴近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脖颈……   一声低笑忽然在耳边响起,而后便响起时隐之的声音,藏不住地温柔。   “伊伊,白日不宣淫,晚上等我。”   倏地睁开眼,宋伊望向时隐之,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有些懵。   伸手在宋伊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将她打理好的长发揉的有些乱糟糟地才收手。   时隐之看见宋伊还是懵懵的模样,低声一笑,心痒难耐。   他忽然低下头,轻轻在宋伊的额间落下一吻。   “午安,伊伊小朋友。”   ·   帮小祖宗关好门,时隐之便下了楼。   他有些事情需要确认,最好还是在宋伊不在场的时候。   “这么快就下来啦?小时你不和伊伊一起睡觉啊?”   宋伊的外祖母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晚上的菜肴,见时隐之从楼梯上下来,不免惊讶。   “嗯,有些事情想要找外公谈谈,所以就先下来了。”时隐之答道。   宋伊的外祖父坐在客厅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报纸,时不时地有咳嗽音传来。   很剧烈的干咳声,整个人的身体都随着咳嗽声摆动,呼吸急促,吸气时胸骨上窝明显凹陷。   冬日里穿的衣服多,时隐之看不清宋伊外祖父的锁骨上窝是否也出现凹陷。   三凹征,吸气时胸骨上窝、锁骨上窝、肋间隙出现明显凹陷,主要由于上气道部分梗住所致的吸气性呼吸困难。   呼吸科医生的通病,让时隐之初次见到宋伊外祖父的时候便发现异常之处。   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时隐之默默地凝视着宋伊的外祖父,片刻后才忽然开口问道:   “外公的心肺功能不是很好。”   宋伊的外祖父目光从报纸中转移,略一愣,扶了下老花眼镜,笑了笑。   “人老了,一身都是病,一个感冒到现在还没好。”   这个答案对时隐之来说是意料之中,连宋伊都没告诉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他。   “初次拜访,没有介绍清楚,我是呼吸科的医生。”   外祖父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面目通红,连带着颈静脉怒张。   时隐之眉头微蹙,静静地等待宋伊外祖父咳嗽完,不动声色地观察痰液情况。   厨房内忙东忙西的宋伊外祖母听到老伴如此距离的咳嗽也没有出来询问情况,看来是习以为常了。   “伊伊这孩子,好不容易带回来个男朋友,结果偏偏是,偏偏还是呼吸科的大夫,果然是注定了的事儿啊!”   一阵剧烈的咳嗽完,宋伊外祖父释然一笑,也没有想着继续隐瞒。他到卧室内取出了病例报告,胸部X线检查和CT检查等影像学材料。   时隐之没多言,一份一份地察看。MRI和PET-CT检查没有发现脑、脊髓和骨的转移。   X线显示局部性气肿,肺部孤立性圆形病灶,单侧性肺门阴影增大。   血清学肿瘤标志物检查CEA、神经元特异性烯醇化酶、细胞角蛋白片段19、胃泌素释放肽前体、SCC等,多种肿瘤标志物联合使用,提示有癌细胞存在。   细胞学和病理学检查,确诊原发性支气管肺癌。   见时隐之看完材料,宋伊的外祖父笑着说道:   “要不是咳嗽老不好,伊伊她外婆不放心,非要拽着我去检查,也查不出来是癌。”   时隐之没接宋伊外祖父的话,他明白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宋伊心中的分量。   “目前免疫疗法和靶向治疗都是很热门的治疗癌症肿瘤方式,配合中药,痊愈的人不在少数。”   外祖父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活够了,你不要告诉伊伊那孩子就好,得瞒着。”   望着宋伊外祖父消瘦的身躯,时隐之没有犹豫,回答的干脆。   “作为家属,伊伊有知情权。更何况,我向来不会隐瞒她任何事情,您的事也一样。”   第51章 地榆   西方医学的宣传到位, 当今时代似乎已经变成一个“谈癌色变”的时代。   癌症肿瘤似乎一旦得上,似乎就是一道“催命符”, 宣布与死亡的进程。   许多人最终的死亡不是因为癌症,还是因为得知癌症之后, 自己把自己给吓死的。   医学上治不好的病有很多,就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没有哪个医生敢拍着胸脯说,我一定能治好。   积极配合治疗,得了癌症之后活上五年十年的人也有不少,对这部分人来说,其实癌症也不过就是一个慢性病罢了。   时隐之其实是坚持想要宋伊的外公能够接受治疗, 最好配合中药,疗效会更好。   他私心里并不想要看见宋伊哭,尤其是那副故作坚强的模样。   叫他心疼。   “阎王要索命, 没得办法,你若要告诉伊伊, 那也等你们回去了再说, 她要是现在知道了, 可不得要给我闹腾。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活的够长久了。”   宋伊的外公乐呵的笑了笑,从容闲淡, 看不出半分对死亡的畏惧。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时隐之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关于治疗, 我觉得您还可以再慎重些,毕竟对伊伊来说,您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解老爷子笑笑,面上的褶子层层堆积在一起,还有点点老年斑。   和善又豁达,就像是寺庙里的主持,通达俗世,看淡生死。   “比起死亡,我更害怕没有尊严的活着。”   时隐之眼睑忽然微微抬起,望向解老爷子。   他是医生,自然更懂老爷子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道:   “好,我尊重您的选择。”   现代医学发达,只有还有一口气,也要想方设法地留下一条命。   ICU里面的许多病人,浑身上下几乎都插满了管子,床头旁边是一台又一台机器,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国人避讳两种话题,一个是“性”,一个便是“死亡”。   但是这两个问题,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在生命中,并且将占据极大的重量。   死亡是什么?该如何面对死亡?   九年义务制教育里,从来没有讲过。   人都有求生欲,而在整天只能躺在ICU内,浑身上下插满管子时候,又还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努力挣扎?   安乐死在国外已经合法化,而在国内还没有任何踪影。   在生命这场遥远的旅途中,走进时间尽头的荒野里,便再也走不出来。   到底是努力挣扎着喘息着也要多争取几日时光,还是该躺下来,欣赏来人间一趟里最后的风光?   没人能给出标准答案。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宋伊从睡梦中挣扎着起来,她本来以为时隐之会叫她起床,没想到完完全全任由她睡觉,也不怕她真的一下子睡到天黑怎么办?   推开门,宋伊睡眼惺忪,懒懒地打着个哈欠推开门,四处寻找着时隐之的身影。   “之之?”   阳台上,时隐之坐在青藤蔓摇椅上,长腿踏地,他戴着金丝框眼镜,正聚精会神地敲打着键盘。   宋伊一直知道时隐之很好看,身上有仙气。   她也一直以为一个人不管多美,日子久了,也总有看腻歪的时候。   唯有时隐之,她好像永远的看不腻。   怎么办,她好像越来越喜欢时隐之了。   “醒了?”   时隐之听见宋伊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将电脑关机,大踏步地朝小祖宗走过去,笑着问道:   “晚上H市有烟花表演,要去看么?”   宋伊下意识地点点头,圈住时隐之的腰,像只没骨头的树懒,又打了个哈欠,应道:   “行啊!不过怎么突然有烟花表演了?我记得H市是禁止燃放烟花的,前段时间连流浪狗都要打。”   时隐之笑笑,将宋伊头上因为睡觉翘起的呆毛压了下去。   “我哪里知道呢?或许是圣诞快到了,哪里搞的活动。”   还有两日便是圣诞了,商家各种活动早就开始置办起来了,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洋溢着圣诞的气氛。   说起来,宋伊并不是个多喜欢过节的人。往年圣诞,她一个人在国外的大街上晃悠,节日气氛很浓郁,她也觉得快乐,但又总觉得这份快乐似乎并不属于她。   圣诞其实没什么好过的,她想,又不是洋人,凑什么热闹。   但是如果时隐之陪她一起过圣诞的话,对不起,前面说的话通通作废。   虽说是要晚上才出去看烟花,但宋伊从下午四点就开始收拾打扮,明明带了一箱子的衣服过来,还总觉得衣服少了,搭配不起来,捣鼓到晚上六点,宋伊还是没收拾好。   最后不得已,还是穿了来时的那一套衣服。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一套和时隐之身上的衣服最搭罢了。   待会儿逛街,肯定有不少小姑娘的眼睛四处打量,她可得要时时刻刻方方面面宣布主权才行。   晚餐是饺子,宋伊的外婆包的一手好饺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唇口留香。   “全都在等你呢,怎么上面拾缀了这么久的?饺子皮都要煮烂咯!”   宋伊的外婆望见宋伊从楼上下来了,嘴上唠叨责备着,忙不迭地便起身去厨房锅里给宋伊盛饺子。   宋伊打小就喜欢吃玉米虾仁三鲜的水饺,就连馄饨也爱吃一样的馅料。解家冰箱里,玉米罐头更是常备的。   因为外孙女回来,还带了外孙女婿一同回来,今晚上的餐桌上的菜肴格外的丰盛,糟烩鞭笋,叔嫂传珍,叫化童鸡……都是H市当地的有名地方菜。   之前被问起时候,宋伊本意是不想要外婆多操心,便随口说了想吃饺子。没想到这晚饭,不仅有饺子,还有一桌子的菜。   “外婆,你做的也太多了吧!根本吃不完,晚饭就弄个饺子吃吃就行了啊!”   宋伊坐在时隐之旁边的位子,她每次回来,外公外婆都要准备许多菜。   她不想要他们老两口操劳,要去餐厅吃,老两口子还一脸不赞同,非说外面的不健康,都是地沟油什么的,一定要自家烧的菜才放心。   “这些都是外婆的心意,你多吃点他们就很高兴了。”   时隐之能明白老人家的心意,与其大费口舌劝说让他们不用准备这么多饭菜,不如陪着帮忙买菜择菜,多吃些菜来的更好。   下午小祖宗睡午觉,他便陪了宋伊的外婆去了菜场买菜。   人忙活了一辈子,尤其是到了老年,在乎的无非便是子女。   做小辈的总是想要长辈不要那么忙,多歇歇。哪里知道其实让他们忙一点更好。   只有忙起来,才会让他们有事可干,有成就感,不会产生觉得“人老了,没用了”的感觉,许多孤巢老人都有“老年抑郁”,这便是其中很大的一点原因。   宋伊斜着眼,微微嘟嘴,冲着时隐之小小地“哼”了一声,嘟囔着:   “我以前回来,我外婆可没有做这么多菜,肯定今天是因为你来了。”   今晚上的菜肴的确是过于丰富了些,十五道菜,还有一锅的玉米虾仁三鲜水饺。   “丰盛的话便多吃些。”   夹了块鱼肉出来,将里面的鱼刺挑干净了,沾了卤汁后才将鱼肉放进小祖宗的碗里。   宋伊才咬了一口饺子,馅里的汁都溅出来了。   时隐之立马便抽了张面纸出来,给小祖宗才干净。   解老爷子看了眼,嘴里吃着东西都忍不住笑,吧唧咬了一大口饺子,结果汤汁也飞溅了出来,朝老伴唤道:   “老婆子,给我递张纸。”   “自个儿没手啊还是咋地,非的要人给你递,又不是自个儿够不着。”   宋伊的外婆忙活了一天,累的要命,平日里还会服侍服侍解老爷子,今天压根便是懒得搭理。   被自家老伴平白噎了一句,解老爷子没话讲,自己随意抽了张纸胡乱擦了两下。   果然是往日恩爱都如风去,当年说什么话都是骗人的。   还满心满眼都是你,现在就是让递张纸都不乐意了。   “伊伊啊你怎么不吃菌菇了啊?外婆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菌菇的啊!还是今天菌菇烧的不好吃了啊?”   宋伊的筷子和嘴巴压根就没停下,吧唧吧唧的,塞的两边嘴巴都鼓鼓的。   一旁的解老爷子恨恨地望着自个儿面前的菜,都是些他不大爱吃的,韭菜还炒的老了。   夹了一筷子,又发现,盐还放多了。   “晚上我要和之之出去看烟花,外公外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啊?”   艰难地将嘴里的食物都给咽下去后,宋伊忽然问道。   她想,外公外婆都辛苦一辈子了,平日里她又不常回来,赏烟花最好一起去,也能让外公外婆开心开心。   时隐之闻言剥虾的手一顿,卤汁顺着指节流了下来。   “行啊,正好吃完了去消消食。大城市里不准燃放烟花,我都好久没看过烟花了勒!”宋伊的外婆爽快回道。   “哼。都一把年纪了还看什么烟花?当自己是小年轻啊!”   解老爷子哼了一声,脸又臭又长,硬气的不得了。   “去什么去,就待在家里看电视!”   将盘内剥好的虾沾了沾醋,恭敬地夹到解老爷子碗里,时隐之道:   “外公您吃,不够我再给您剥。”   第52章 商陆   给宋伊的外公连续剥了十多只基围虾后, 时隐之顺利得以和小祖宗开启在H市的二人世界。   缓缓呼出一口气,时隐之心中轻松。   H市同N市一样, 也是省会城市,长江三角洲城市群中心城市, 历史底蕴十分丰富。   宋伊来H市许多趟了,更何况她虽然是个画家,但是对历史遗迹,古寺神庙什么的,并没有多么热衷。   江浙一带的景色风光都大差不离,江南小桥流水,连寺庙都是大同小异。   相比较起来, 或许逛街买包吃喝玩乐更符合她的喜好。   宋伊的外公外婆住的靠近市中心,小祖宗又是公众人物,他们俩这次来杭州也没有车, 只能一路步行。正好吃完饭后权当是消消食了。   “之之。”   路走到一半,小祖宗忽然停住了步伐, 伸手拽了拽时隐之的衣袖, 可怜巴巴地盯着迎面走来的一对小情侣。   时隐之顺着望过去, 是一对穿着情侣服的男女,手里拿着双色甜筒,时不时地舔上几口, 甜甜地相视而笑。   “大冬天的吃甜筒,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痛经的事情了?”   八成也算是个职业病,时隐之看见小姑娘大冬天的喝冰水吃冷饮就下意识地觉得不成。尤其还是明知道小祖宗有痛经的。   “就吃一点点, 没关系的!”   扯着时隐之的手,扭着腰娇滴滴地撒娇,她的双眸好似夜空繁星,微微一眨,便是星星坠落。   时隐之有些无奈,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般甜蜜的撒娇?   更何况,他向来在宋伊面前没什么主见。   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允许这一次。”   脆脆的甜筒皮,包裹着丝滑冰凉的冰淇淋。三种不同口味颜色的冰淇淋球,光看着便觉得满足。   宋伊得了冰淇淋,乖巧的不得了,一手拿着蛋筒小口小口地舔着,一边疑惑地随口问着一旁的时隐之:   “看烟花的地方在西区?那儿不是商业繁华区么?怎么可能会有烟花表演。”   时隐之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大抵是因为离我们比较近。”   宋伊没多想,点点头,认真地吃着冰淇淋,四处望望。   忽然,她又一把拽住时隐之,手指向广场中央的一处大屏幕,兴奋地嚷嚷。   “之之,我的粉丝竟然给我包了大屏幕哎!”   那是一处商业广场的巨型屏幕,上面轮回播放着宋伊的照片,配图文字:全世界最好的伊伊。   时隐之淡声笑笑,嘴角微微翘起,嗯了声,道:   “估计是你的某个很厉害的死忠粉。”   嘿嘿嘿地傻笑着,宋伊今晚上的心情就快要从晴朗变成艳阳天了,若不是还顾忌着自己是个公众人物,戴个鸭舌帽,宋伊真想要现在就要放声大笑。   冰淇淋也啃了一半,宋伊扔进垃圾桶后,便跑去大屏幕附近的一家玩偶店买了个巨大的玩偶熊。   她今天太高兴了,就连看到大屏幕下的布朗熊都觉得格外的可爱,遂买。   “熊先给我吧,过会儿你要拿东西的话,手里不方便。”时隐之望着那只快比小祖宗还要高的玩偶熊,有些哭笑不得。   小祖宗摇摇头,态度坚决:“这是代表了我粉丝对我的爱!再说我就算要拿东西,不是还有你么?”   时隐之被这话一噎,想想过会儿要送的东西,不死心地再问一遍,“真的不要我拿?”   “真的。”   宋伊的态度极其坚决,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不过很快,小祖宗延迟的神经慢慢地开始发现时隐之问话的缘由了。   H市中央广场,临近的便是当地最著名的湖泊,最是人潮往来繁华地。   人海中忽然蹿出一只穿红裙子的小萝卜头,手里拿了一小捧花,直直地冲到宋伊的面前来,奶声奶气地道:   “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姐姐,我想要送你一束玫瑰花。”   宋伊有些受宠若惊,她手上还抱着一只大熊,艰难地够住这一束花,微笑道:   “真是太谢谢你了。”   穿红裙子的小萝卜头笑了笑,露出缺了一角的门牙,哒哒哒地便又跑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信号,红裙子小萝卜头走后,立马后面又跟着个小男孩来,也是送了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   接着又来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总共有九个小萝卜头哒哒哒地从一头忽然蹿出来送花,而时隐之在宋伊接到第二束花的时候,便将她怀里那只巨大的布朗熊接了过来。   他气质儒雅蹁跹,怀里捧着个布朗熊倒是像神仙一下子跌入凡尘。   宋伊也总算是明白时隐之此前为什么再三问自己一定要捧着那只布朗熊了。   总共九十九朵玫瑰花,来了九个小朋友送花,每来一个小朋友,都要变着花样地夸一句宋伊。   将小祖宗从头夸到脚,夸的只应天上有,不该来人间一样。   宋伊脸上的笑容便停不下来,问道:“之之你安排的?”   时隐之捧着个巨大的布朗熊,眉目温柔,并不回答。   看了眼时间,他牵着宋伊的手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道:   “看烟花吧!”   话音刚落,远处便忽然炸开了一朵朵烟花,周围往来的人群也停足伫立,惊叹之声不绝。   燃放的像是孙悟空手里窜天而去的金箍棒,直直地一往无前地横冲直撞,而后在最高点,忽然炸开,一瞬间的惊艳后再一点点地冷却,唯余留白色的烟在空中慢慢消散。   一朵接着有一朵的烟花消散在空中,它们就好似在奔赴一场永远不会回头的旅程,却依旧勇往直前。   宋伊从前看烟花时候,总觉得烟花这东西实在是太过悲情,如今看着却只觉得满心欢喜。   烟花易冷,但初心不变。   时隐之和宋伊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宋伊望着天边的烟花,到最后快要结束时候,忽然炸开一个字来——   伊。   而后是接二连三的爱心形状的烟花,一朵比一朵更大。   “之之,这是你给我准备的?”   低头望着手里的玫瑰花,宋伊忍了忍,还是觉得鼻尖发酸,声音有些囊。   中午同解老爷子谈过后,时隐之便一直在电脑里策划。因为时间匆忙,还不得不拜托自家父亲找了处H市能放烟花而且还离得近的地方。   人生短暂,忽而便是十年。   解老爷子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也能坦然面对死亡。   时隐之自问如今的自己,还做不到。   他还有许多的野心,还想要和小祖宗更长久的在一起。   然而生命中总是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很多时候,你并没有做什么,祸便从天而降了。   将那只被小祖宗抱了很长时间的布朗熊扔在地上,时隐之一把搂住宋伊,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   “对,都是给你准备的,别的女孩子有的,我们伊伊什么也不能少。”   过去只觉得点蜡烛放烟花傻的厉害,如今只觉得只要你开心,再多做点傻事也没有关系。   给你承包H市广场的大屏幕,给你送玫瑰花,带你看烟花。   “我不浪漫,之前也没有任何经验,但是这一切都可以改正,希望未来的时太太不要嫌弃。”   宋伊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如何表达。   儿时被别人嘲笑没有妈妈,爸爸不疼时候,宋伊便告诉自己:不要羡慕。   再长大一点,在国外看见别人有了困难可以找男朋友找家人,而自己只能一个人扛,宋伊便告诉自己:你得强大。   而现在,真的有一个人告诉你,你不用伪装坚强,不用羡慕别人。   只要别的女孩有的,你都会有,甚至会更多。   谁不想要被宠啊!最好是被宠的娇气如金丝雀,什么都不用做,天天叫唤几声就行。   “之之,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每天都要比昨天更加喜欢你,而今天的喜欢是双倍的。”   “如果哪一天我死去了呢?”时隐之忽然问道。   “你浑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还不知道嘴里要图个吉利么?!”   本来抱的好好的,宋伊闻言猛地一下便狠狠地拍了一掌在时隐之背上,气势汹汹的。   原本的感动也一下子没了,宋伊简直是有气又恨。   平白受了小祖宗一掌,时隐之还只能默默受着。   他嘴角淡淡笑着,温和地拍拍宋伊的背,一下又一下的,像是在安慰。   “只是个假设,如果伊伊你最最亲密的人,比如我,忽然离开了,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宋伊听时隐之还再假设,心里气的想要咬人,忽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她便开始慌了。   “之之,你不会和韩剧里的主角一样,得了绝症吧?你不要吓我啊!!”   被小祖宗的脑回路优秀到了,时隐之哭笑不得的否认道:   “没有,健康着呢,不信回去给你看体检报告。我只是一个假设罢了。”   宋伊低低地“哦”了声,尾音拖的很长,松了一口气后才认真地想了想,道:   “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说不准自寻短见也有可能。”   时隐之的心忽地便咯噔一下,眉头深蹙。   第53章 桑叶   夜色迷人, 叫人沉沦。   H市的某处别墅内,橘黄色的灯光下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交叠在一处, 连空气都变得湿热躁动起来。   宋伊压抑住痛意,死死地咬住嘴唇, 不叫出声来。   时隐之忽然一个起身,单手托住她的下巴,用拇指掰开她的唇齿,声音略带沙哑,道:   “疼了咬我,咬自己干什么。”   炸了眨眼,湿润的双眸望着时隐之, 宋伊委屈巴巴地应道,“那你轻一点,刚刚疼死了。”   时隐之颇为无奈的笑了笑, 极给面子地认真应了“好”。   宋伊回来路上脚扭着了,时隐之公主抱抱回来后, 便快准狠地正骨。   “我下次出去走路, 不穿这么细的高跟了, 又累还容易崴脚。”   小祖宗蹬了另一只拖鞋,翻了个滚,便卷进被子里去, 拿着手机便开始刷微博。   时隐之突然也脱了鞋,利落地一个翻身,便双手撑在宋伊身子的两边, 俯视着小祖宗,似笑非笑地提醒道:   “小没良心的,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宋伊侧卧着躺着,闻言不由地开始心虚,像是乌龟爬一样,慢慢地将身体挪正,嘿嘿嘿地笑着,装傻并不承认。   “忘记什么了?我不知道啊!”   内心肖想,但也只是想想,有贼心没贼胆,美人当前,还是一个字——怂。   伸手将白色衬衣上面的两粒扣子解开,时隐之忽然将金丝眼镜摘下,放在床头。   吞了下口水,宋伊立马便怂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摘下眼镜的时隐之气质一下子就变了,好似是一头被封印的野兽,一下子被解开了封印,下面便是要顺应天性,开启捕食。   危险,又格外地叫她移不开视线。   宋伊想,她果然是色胆包天,见色欺人了。   按住宋伊的两只手腕,时隐之跨在宋伊之上,低头恶狠狠地在这小没良心的耳边提醒:   “银行还要收利息,你在我这欠了这么久,怎么招也该还了吧?就算是不还,也该给我点利息。”   宋伊耳边嗡嗡,脑子里根本听不见时隐之说的话。   她只看见时隐之解开的纽扣下,衬衫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想要摸腹肌,很想很想。   不带宋伊回神,时隐之缠绵的吻便落了下来,点点滴滴,似雪花飘入大地,似雨滴进入池塘。   一点一点地,带着宋伊进入另一个天空。   “唔……”   宋伊的身子忽然下意识地朝上一动,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娇嗔声来,似在拒绝又似在邀请。   气息越来越不稳定,像是一个易燃易爆的物体,控制不住奔腾而来的情、欲。   时隐之的眸色更加的深沉了,像是染上一层蜜色,神仙落入凡尘。   他只是想要略施惩罚,没想到最后停不下来的却是自己。   大手向下,一路滑行,腰部的衣服已经被卷起,露出精致的小蛮腰,宋伊紧张地闭上眼……   时隐之忽然停住,深深叹了口气,道:   “小没良心的,别怕。婚后了再慢慢和你探讨。”   他不是不可以继续,婚前性、行为也并非不可以,只不过时隐之认为,不妥当。   现代社会开放,将就自由平等,但在这种事情上,不管怎么说,都是女孩子吃亏的多。   时隐之舍不得让小祖宗吃亏,如果说吃亏是福,那就让他多涨些福气好了。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啦!”   宋伊缓缓张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一脸懵地听到手机铃声响了。   够了够身旁的手机,清了清嗓子,宋伊接通了电话。   “小姑奶奶,欧内斯特说他有急事明天要回法国了,让你尽快取画,他人在N市。”是画作代理人吴语的电话。   宋伊猛地一个惊醒,她之前还想着要在外公外婆这多住几天,等回去了再拿母亲的画作,没想到事情拖不了了。   “我立马就走!”   母亲留给女儿的最后一幅画作,宋伊心心念念找了许多年,怎么可能放弃?就算是抢也要给抢回来。   挂了电话,宋伊立马便要订回N市的机票。   “现在就走?”时隐之问道。   “嗯,吴姐说欧内斯特明天就要走了,我得赶紧回去。”宋伊订好了票后便立马去收拾东西,哒哒哒地在卧室内走动。   “别慌 ,来得及。”   望着小祖宗慌张的步伐,时隐之柔声笑了笑,起身帮忙收拾。   有些人身上似乎天生带着能够平复烦躁心情的能力,比如时隐之,多慌乱的时候,只要听到他的话,就好似夏日烈阳下,忽然注入一道冰凉的泉水,比哌替啶还要能够镇静安神。   宋伊和时隐之下楼的时候,解老爷子正和老伴在看电视,望见他们两人拎着行李下来,惊的立马便从软绵绵的沙发上坐了起来。   “哟,咋回事了,这就要回去了?你这倒霉孩子不是说要多待几天的么?”   这话中的又是责备又是透着心酸,老人家难得有外孙女回来看望,结果一天没到的时间人就要离开了,哪里能舍得。   “有事儿,很重要的事儿,办好了的话,下回春节还是元旦时候回来,把东西带回来给你们瞧瞧,绝对开心。”   宋伊没提母亲解佳昭遗物的问题,没拿到之前她不想要叫外公外婆徒增了伤感。   同外公外婆简单的打个招呼后,宋伊便同时隐之出了门,坐上事先打的过来的出租车。   解老爷子和老伴站在院子门口,目送离开,宋伊的外婆年纪大了,最是舍不得宋伊。   “你在外面多吃点发,被饿着,衣服也要多穿,别冻着了。”   宋伊点头挥手,“知道啦!”   “外婆和你外公两个人年纪大了,没用了,你在外好好照顾自己。”   低头检查证件等物品的宋伊闻言一顿,望向车窗外的外婆,忽然很大声,很是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们很有用好么!!老什么老,你们可是要长命百岁的,知不知道!”   一番话吼完,自己却掉了眼泪。   人啊,在外头拼命打拼,一回到亲人身边,也许不过就是句简单的话,便能叫人泪流满面。   “没用了”这话,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匕首,一下子便戳进宋伊的心窝内。   时隐之抱住身旁突然哭泣的宋伊,同宋伊的外公外婆道别后便低声让出租车司机开往机场,一路上都只沉默着任由宋伊沾湿他肩头的衣服。   不是不安慰,只是因为懂你心中所想,所以陪伴便好。   ·   到N市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时间了,再有两三个小时,天便要大亮了。   宋伊在飞机上睡的很不安,反复和吴语确认欧内斯特飞往法国的时间,却一直联系不上欧内斯特本人。   睡的很浅,稍微有些动静便能惊醒,等到了酒店时候,双眼下便是青色一片。   时隐之将小祖宗送到酒店房间才驱车回时家。这么好的机会,他本可以直接带着小祖宗回时家,而不是酒店。   偏偏他就是老派的作风,舍不得让小祖宗吃亏。   之前是想要强逼着宋伊前进,认清楚内心,如今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他也更不可能对小祖宗做什么。   在飞机上浅浅地睡过一段时间,在回床上躺着也睡不着了。   打开书房的灯,时隐之准备看些文献资料,明天学校里有个研讨会要开。   打开电脑,邮箱内有几封新邮件。   时隐之点开一看,是之前投的一家期刊的回信。   【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的这篇论文同之前齐家欢教授的文章雷同。】   时隐之的眉头一下子便蹙起,食指在桌面上不急不缓地敲点。   学术界发表论文同一般意义上的投稿并不一样。   寻常的文章发在杂志或是报纸上,是会有稿费拿的,但学术界的论文一旦被核心期刊选中,不仅没一分钱稿费,还得交付版面费,也就是占据期刊版面的费用。   国内的核心期刊版面费一般都要在三千起步,如果文章篇幅长,版面费会更高。   而且学术论文和一般投稿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如果拒稿,不会发邮件通知,三个月内没有回信,基本上便是被拒稿了。   如果三个月内得到回复便是投稿成功,核心期刊处就会开始排版论文发表的顺序和时间。   一般情况下,论文的质量越好,发表的时间便越快。质量差的论文,可能排了一年两年都发表不了。   时隐之投稿的这家核心期刊杂志里的主编和他父亲有几分交情,估摸着是看在这几分交情的情况下才发了这封邮件来。   齐家欢,是N市中医药大学的教授,拿的国自然课题也和时隐之研究的方向差不多。   不过,时隐之记得,之前爆炸的实验室貌似就是齐家欢的。   望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五点半了,时隐之在微信上联系了上次投稿期刊的主编,逐字推敲,态度不卑不亢地将之前学校实验室爆炸的事情说了一遍。   快到六点半的时候,期刊主编终于回了消息,一开始的时候还推脱了几句,但架不住时隐之的问话,将齐家欢的论文给发了过来。   时隐之打开后便快速浏览起来,一分钟后,发出声冷哼。   实验数据全盘照抄,连实验过程都是一样的,所谓的老教授脸皮可真厚实。   第54章 木通   上午八点半, N市中医药大学,方剂教研室内, 时隐之面前站着的正是陈茹颜。   陈茹颜之前是时隐之的研究生,后来送到基础医学院的院长手下学习。   时隐之对自己手下的学生很了解, 如今在他实验室的学生品性都有保证,不可能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实验数据成果轻而易举地就给齐家欢。   只有一个人,嫌疑最大——陈茹颜。   “时教授,您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将实验数据给了齐家欢老师么?您也未必太小瞧人了吧!我就这么龌龊不堪么?!”   陈茹颜面上尽是怒色,神情表现的很好,一副被侮辱,却要强忍着委屈的模样。   她通常早上不会起的太早, 就算是进实验室也要化淡妆,精致无比。而此刻陈茹颜的脸上不仅没有一点妆,还能看得到眼底的青色。   一大早的被同学叫醒, 说是时教授找,陈茹颜心里还是一番窃喜, 以为时教授回心转意, 回来找自己了, 只抹了个水乳便匆匆忙忙的过来了,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不要以为装装受害者模样, 装装可怜就能糊弄过去,我不吃这套。”   方剂教研室内还有其他老师在,时隐之半点面子也不给陈茹颜留, 金丝眼镜后的双眸泛着冷色。   他从抽屉里将一小叠打印好的论文拿出来,扔到陈茹颜的面前,声音清冷。   “你之前在我实验室做过实验,数据当然清楚。但是你也是半途离开,不知道最后几轮重复实验的结果。所以齐家欢那边论文的最后两次实验数据是错的。”   “另外,关于你投的论文,写的是我实验室研究成果的内容不说,第二作者和通讯作者写的都是齐家欢,怎么?是对基础医学院的院长不满意?”   望着眼前被打印出来的论文,赫然便是她这半年来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两篇论文!   怎么会,怎么会被时教授知道?!   陈茹颜万万没想到会被时隐之查出来,她的两篇论文虽然都被核心期刊采用了,但是都没有发表,排到她发发表的时候至少在半年后。   况且还是两家不同的核心期刊,怎么会被发现?!   时隐之淡淡扫了眼,便晓得陈茹颜心里在想的是什么。   国内的核心期刊不比国际期刊,如《柳叶刀》这样的期刊,公正公平几乎到严苛的地步。   国内的核心期刊杂志,里面的编委基本上都是相互认识的熟人,业界的知名人物,怎么可能不熟悉?   时隐之的母亲刁宝瑞女士是有名的医生不说,时隐之的父亲时代,也是赫赫有名的时氏药企董事长。   医和药两个行业,就如同物理和化学、历史和政治,不分家,医学界的人都要给时氏药企几分面子。   况且,时隐之是要查自己论文被抄,那些前辈更是能够体谅。   “我,我是自己写的,因为齐家欢老师比较和蔼,我的论文他有帮忙修改,所以第二作者和通讯都是齐家欢教授。”   双手紧紧地拽着两边的裤子,头微微低垂,陈茹颜自己说的话底气都不足。   就像是个跳梁小丑,抓着个遮羞布就不放手,嘴硬死撑着。   抿了口茶,时隐之蹙眉望向陈茹颜,目光带着厌恶。   他越看陈茹颜,越觉得玷污了双眼。   “我已经通知了院长,他过会儿会带着齐家欢过来给个说法,至于你,就站在这边,听听齐家欢的说法。”时隐之冷冷道。   现在国内的研究生喜欢喊自己的导师“老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导师确实是研究生的“老板”。提供实验室和实验动物和药物给学生做实验,但学生基本上一分钱拿不到,低廉劳动力都算不上,直接成免费劳动力。   前段时间微博上魔都一所全国都排的上号的综合大学被爆料出来,医学院的女教授压榨研究生,以毕业威胁,以致研究生跳楼自杀。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女导师早嫁到芬兰,长期定居芬兰,就算是警方想要拘捕难度也很大。   时隐之同样作为研究生导师,对自己的学生向来很包容,每个月也会发给学生补贴。但对于陈茹颜这种学生,时隐之觉得非但没有包容的需要,更应该严加惩戒。   等到快要九点半的时候,基础医学院的院长才姗姗来迟,后面跟着身躯肥胖的齐家欢。   “小时啊,有什么事情我们到隔壁的教师休息室谈,不要影响其他老师工作。”   院长呵呵地笑着,环视了一圈方剂教研室内还在办公的老师,杜绝了给他们看热闹可能。   时隐之从椅子上站起来,院长这话一说,他便明白是什么意思——   来当和事佬了。   教师休息室内中央有一个小型会议桌,基础医学院的院长坐在首位,齐家欢和时隐之分别坐在两旁,陈茹颜没敢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小时啊你年轻人不晓得我们这些老骨头的苦,齐家欢教授的国自然项目都快要到收尾了,结果实验室爆炸,一切都没了。他今年还要参与评职称,按照他国自然项目,应该要到副院长级别了。”   院长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着话,拿着小辈不懂事的眼光望向时隐之,话语里无非就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息事宁人的态度。   齐家欢坐在对面一口一口的喝茶,这事儿本是他的不对,但过来腆着脸说话的却是院长。   “院长你这话说的就很有趣了,难不成学校实验室爆炸是因为我时隐之?还是说拿别人的实验结果做自己的论文,还是以为偷偷摸摸地不让人晓得,就会无事发生?”   戴着金丝眼镜,平日里也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透着儒雅书生气息,看着柔和却不代表时隐之是个没脾气的人。   他看着温和,不过是没人招惹。狐狸皮底下可是一颗黑黝黝的心,精通算计。   “我以为我们医学界怎么说也该比其他行业品性高些的才对,毕竟是救死扶伤的。谁晓得还真有人一把年岁了还做这些没脸没皮的事儿来。”   院长的脸色一下子便不好了,他本意是想要将这事儿压下去,以为时隐之多少要给他几分面子。   未料到时隐之是个硬茬,寸步不让不说,口舌还如此犀利,就差是指着鼻子骂了。   “哼!”   将手中的茶杯朝会议桌上重重一放,齐家欢站了起来。肥胖的肚子顶着会议桌,满脸油光,气急败坏的骂道:   “时老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命?父亲是药企大老板,母亲是名医名教授。论文就算是写成个狗样,也有期刊巴巴的要登?我们辛辛苦苦踏踏实实的人,算什么?”   “更何况,你以为你的实验数据能有多值钱?外面专门的论文公司花钱都能买得到!”   一段骂后,教师休息室内陷入一片安静,只听到齐家欢的大喘息声。   坐在对面的时隐之从头至尾神情都是淡淡,他像是一个观赏者,观看齐家欢自以为是的表演,看他自我感动,自我催眠。   静默片刻,时隐之缓缓道:   “我会投胎是我的本事,我父母如何又有何干?”   “我本科阶段就发表了SCI影响指数13.2文章了。如果我的论文是狗样。   那齐老师你这种四十好几了,吃软饭上位,SCI的论文一篇没有,抄小辈的实验数据还把论文写成这幅模样的,应该是——”   微微停顿,时隐之抬眸嗤笑,道:   “狗屎吧!”   “你……!!”齐家欢肥硕的身躯颤抖着,压根没料到时隐之损起人来竟然这么厉害,还以为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是踢到硬板上了。   齐家欢的老婆可是厉害人物,娘家在首都都是有话语权的,就连齐家欢的这位子也离不开他老婆的帮助。偏偏齐家欢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提他老婆。   基础医学院的院长也是头大了,两边都不大好得罪,忙劝道:   “齐老师别动怒,大怒伤肝,保重身体!”   陈茹颜也趁机跑了过来,给齐家欢顺气。   时隐之瞥了眼,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齐家欢的手紧紧地环在陈茹颜的腰上,而一旁的陈茹颜没有反抗。   大学里面教授和女学生鬼混在一起的事情,媒体没少报道,时隐之倒是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被他给碰上。   瞥了眼,时隐之没多言。   齐家欢吃软饭怕老婆,这种事情没必要他来处理,让他老婆来更好。   “哎呀,齐老师我说要不然就干脆买一篇论文吧!也就是大几万的事情。”   基础院的院长一个头两边大,看到时隐之那边无处下手,转而劝说起齐家欢来。   买论文,论文造假的事情在学术界不少见。当今的体制下,要求医生不仅要有高超的医术,还必须要能做实验,有课题。   病治的再好,没有一篇论文,医院评职称的时候便没有任何可能。   一篇核心期刊的论文起步价便是一万五到两万,更高层次的期刊则价钱更高。   体制有问题不错,但顺应造假、买论文便是品性问题。   时隐之听不下去了,他推开教师休息室的门,一个转身就拨通了齐家欢妻子的电话。   第55章 木瓜   回到酒店后, 宋伊没休息多久便迷迷糊糊地起身,她心里惦记着欧内斯特手上的画作, 半点不敢大意。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终于得到欧内斯特的回复——约在一处别墅见面。   “上次给你配的两名保镖陪着, 别失了排场。这个欧内斯特从前在画界诋毁你可不少,谁知道这人会耍什么花招折腾你。”   宋伊的画作代理人吴语的声音从手机内传出,宋伊迷迷糊糊地刷着牙,抽空敷衍着应了几句。   说实话,欧内斯特来国内已经足够叫宋伊震惊的了,没想到这人手上还有母亲解佳昭生前最后一幅画。   说是碰巧买下的,纯粹只是觉得欣赏的话, 总觉得不太对劲,但要细想,似乎又没什么可怀疑的。   拍拍脸, 看了看时间,宋伊在酒店内吃了个简单的早餐便带着自己的两名保镖驱车前往欧内斯特所说的地方。   代理人吴语的家离的稍远, 单独开车去, 到时候在门口会合。   黑色的迈巴赫在道路上疾驰, 路边的景色如湍急的小溪,飞快倒流。N市的早晨忙绿而喧闹。   宋伊头靠在后座椅上,眼睛酸涩。   不知道是不是几乎一夜未睡的缘故, 心脏跳动的特别快,说不准还伴有窦性心律不齐。   “待会儿你们进去的时候一定要在我左右,今天要见的人脑子受过伤, 我总觉得他有点不正常。”   两名保镖简短快速地应了“好”,空气又陷入了安静。   降下车窗,N市清晨的空气还算清新,迎着带着凉意的风,宋伊心中的慌乱悸动也慢慢地平复。   快到九点半的时候,宋伊终于找到了欧内斯特所说的住宅,地方有些偏僻,还靠着山,门口停了一辆红色的轿车,吴语竟然先到一步。   “果然成名的画家就是有钱啊,在法国买房子还不够,还要在N市买房子,N市的房价可是丝毫不逊色法国一线城市房价啊。”   下了车,宋伊才和吴语碰上,便听到吴语一边摸着下巴啧啧感叹,一边半个身子都靠在她那辆红色法拉利上。   真论起有钱来,吴语的钱肯定也是远超普通人的,偏偏她这人对钱,就有用没有满足的时候。   “进去吧,合同都带了吧?”宋伊同吴语招招手,问道。   画作的买卖同任何一件事物的买卖一样,都是需要合同,规范化,精细化。   因为欧内斯特是法国人,宋伊还特地让吴语准备了一份法语的合同,总共签两份合同,一个法语版的,一个是国语版的,合同上已经事先签好宋伊的姓名了。   “自然是带了,一个都没少。如果欧内斯特不过分的话,合同上给出的条件这么高,他也应该满足了。”   吴语事先就安排好了合同文件,给出的条件也是最大程度的让利,毕竟这是宋伊母亲生前最后一幅画,必须要让欧内斯特看到宋伊的诚意来才行。   就算是这次没谈妥,回去将合同修改修改,下次再来,机会也更大。   得了肯定回答,宋伊便不再多问多说,和画作代理人吴语一前一后推开别墅的大门,两名保镖一前一后的跟随,紧随其后。   别墅的大门没有锁,院子里面也没有人,到处都寂静的可怕。   “走吧!欧内斯特说他人在二楼,让我们直接上二楼就好。”吴语通过社交软件及时和欧内斯特联系。   宋伊眉头轻轻蹙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待推开客厅一楼时候,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便更加浓烈。   整个一楼,都没有任何烟火气,没有任何人气,桌面上甚至还有一层薄薄的灰。   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倒像是荒废很久的别墅。   她拽了拽身旁的吴语,停住脚步,小声问道:   “吴姐,你不觉得这边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么?这么大的一个别墅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踩着高跟鞋的吴语闻言一愣,踩着高跟鞋的声音停住。   “有么?艺术界的人都有些臭毛病,比如你也一样。欧内斯特这次还是来中国找灵感的,一心沉浸在创作中,不搭理外界也是很正常的。”   确实,艺术界的人作息大都不规律,有时候灵感来了,为了抓住灵感,拼了命的去创作。画画的能画上两三天不合眼,搞雕塑和雕刻的也能两天不合眼。   宋伊仔细一想,觉得吴语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蹙着眉,跟在吴语身后,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欧内斯特买下的这栋别墅面积很大,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吴语才找到欧内斯特口中的收藏室。   这间收藏室从外面看便同其他房间不一般,整扇门都刷了金粉,门上甚至还镶嵌了珠宝钻石。   如果宋伊没有记错,正中央挂着的还是西欧的某个国家的王室皇冠,未料到竟然是在欧内斯特手里,还被他当做收藏室大门的装饰品。   吴语轻轻叩了几下门,态度恭敬诚恳地用法语问道:“欧内斯特先生,我们来了。”   房间内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来,声音靠着门很近,伴随着大喘息声。   等了一小会儿,里面才传来欧内斯特的声音来,出乎意料,竟然用的是中文。   “请进。”   宋伊的神经绷的很紧,神情严肃,将手里的手机握的很紧。   门打开了,里面确确实实是收藏室的模样,有各国著名画家的作品,从中世纪的作品到当代社会青年画家的作品都有,有名气的没名气的都有涉及。   有的作品被挂在墙上,有的只是倚靠在墙边,角落处甚至还有石膏雕刻人物,形态逼真。   整个收藏室虽然看似繁杂,实则错落有序。   看得出来,欧内斯特的收藏同那些商业名人不一样,不看画家的名气,只看自己的欣赏。   在这一点上宋伊和他一样,想到这里,宋伊也不由放松许多。   “欧内斯特先生竟然会中文?这可真是叫人震惊意外,果然有才华的人,就连语言学习起来都比常人轻松许多。”   一进来,吴语便踏着细高跟鞋先一步走到欧内斯特面前,寒暄问候夸赞,面上带着一贯的职业假笑。   欧内斯特坐在一处的椅子上,旁边没有别人,他见吴语过来了,便也站起来礼节性的握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当然,都是为了你们。”   宋伊跟在吴语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身后是两名保镖。   时间果然是把利器,能改变太多东西。   她记得三年前见到欧内斯特的时候,他虽然上了年纪,但也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大叔外形,纵然行为诡异了点,也是媒体界报道中的画界美男子。   一晃眼,三年时间,欧内斯特竟然变成这幅鬼样子。   骨瘦如柴,剔透蔚蓝的双眼变得毫无光彩,空洞而单调,隐约还透着一股子阴森感。   若非宋伊记性不错,欧内斯特这幅鬼模样还真不是谁都能认得出来。   “不喝杯茶吗?”   欧内斯特用蹩脚的中文问道,手指指面前的茶杯,里面已经泡好了茶叶。   吴语回头望了眼宋伊,宋伊回了个眼神过去,吴语便立刻摆手饱含歉意地拒绝。   “实在是对不起,欧内斯特先生,因为原本今天宋伊还有一个行程,但是为了就着您航班的时间,才特地过来。   我想您和宋伊都是著名画家,日后在国际上有的是遇见机会,今日咱们双方都忙,不如签了合同,一手交钱一手拿画,干脆些的好。”   吴语边说边从公文包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合同文件,法语版的和中文版的都放在桌前。   “事出突然,您的画作代理人不在N市的话,我们可以先付款拿画,事后如果您觉得价格低了,再涨价都没有问题。”   通常买卖画作的事情,都不是画家本人来做。有点名气的画家都会有自己的画作代理人,这些事情都是交给代理人来做。   吴语来之前还以为是直接对接欧内斯特的画作代理人,倒是没料到最后是直接对接了欧内斯特。   “代理人?”   欧内斯特见宋伊迟迟不过来,脸上的笑也越来越诡异,他冲着吴语忽然问道:   “杀人,需要代理人做什么?”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欧内斯特便是一个蹿起,枪支搁在吴语的脑袋上,另一只手上还有匕首。   他将枪支和匕首就藏在座椅下面,等的便是这个时候。   刀锋划在吴语的脸颊上,很快一道浅浅的伤痕便出现,鲜红的血缓缓流出,越流越快。   “啊啊啊啊——”   别墅内响起吴语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便是无尽的恐惧。   宋伊整个人都僵硬了,她早些年的时候就在圈子里面听到过关于欧内斯特的一些传闻,说他有暗网的路子,不仅□□支,还喜欢解剖女人,尤其是亚裔女性。   带着的两个保镖都是为了保护宋伊,事发突然,他们也没来得及救吴语。   吴语恐惧的叫声越大,欧内斯特便更加兴奋,像是注射了兴奋剂,整个人都亢奋起来,笑声诡异。   宋伊的冷汗缓缓滴落,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却又好像真实的可怕。   她听到欧内斯特的声音传来,听到吴语无助的哭声,也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你过来,不然,我就杀了这女人。”   第56章 薯蓣   宋伊自认是一个理智的人, 遇事不慌张,冷静坦然。   但是在亲眼看到吴语脸上割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渗透出来,她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颤抖, 脸色惨白。   欧内斯特是对着自己来,目的很明显。   “宋小姐,现在不能过去,这是一个圈套,他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一旁的女保镖余光瞄了眼宋伊,提醒道。   两名保镖的职责是保护宋伊,至于吴语, 那是在职责之外了。   大道理都懂,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儿。   宋伊进入法国油画界多久, 吴语便作为宋伊的画作代理人多久。   不仅仅是工作伙伴的关系,这么多年来, 吴语早就成为宋伊的家人了。   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因为自己受苦受难, 说不定还要丢掉一条命。这种事情宋伊做不出来。   “欧内斯特, 有什么事情非要弄的这么难堪呢?你到中国这么久,学了中文,难道就没有学到以和为贵吗?你有什么对我不满的, 冲着我来,何必对着我的代理人。”   深深吸气,双手紧握成拳, 宋伊试图通过和欧内斯特沟通拖延一下时间,或者找出他的漏洞来。   “呵呵,宋,你可真是可爱,怪不得那些人都只喜欢你的画,不喜欢我的!”   欧内斯特的语调先低后高,透着浓浓的阴森,最后一句话落下,他的匕首又在吴语另一边的脸颊上划了一道口气,顿时房间内便又响起吴语的惨叫声。   泪水在眼眶中蓄积,宋伊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明知道欧内斯特是对着自己来的,只要自己过去,欧内斯特便会放过吴语。   而不是像这样,原本该划在自己脸上的刀口,落在吴语的脸上。   人性本私,即便是通过长久的教育也难以改变陋习。   此刻,宋伊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曾经鄙夷万分的“自私”来。   她踏不出那一步来,她还没有和时隐之结婚 ,她和外公外婆约好了元旦春节过年……   “贪生怕死”这四个字,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出现在她宋伊身上了。   微微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流落。   《资本论》里有这样的话语: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只要宋伊此刻掉头就走,那利润便是她活下来,不受到任何威胁,甚至除了吴语谁都没办法谴责她。   没有谁生来伟大,圣人也是在一次次选择中成就了自我。   “我过来,你把她放了。”   宋伊的声音不高,在空荡的收藏室内回响。   她看见被松开的吴语得救后的欢喜,她听得到身后两位保镖不断地阻拦,她更看得见几步之遥的欧内斯特眼中的疯狂。   人质的交换就在一瞬间,两名保镖试图在交换的时候抢人,却没想到欧内斯特突然开枪,差一点就打中其中一位保镖。   吴语“啊”的尖叫起来,被女保镖迅速拉回安全地带。   欧内斯特发出咯咯地笑声,隐隐透着得意和欢快。   宋伊被他抵着枪,听到他用法语喃喃自语,神态痴狂,像个疯子。   “我终于得到了,得到了……”   念叨了一会儿后,欧内斯特突然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抽出一个针管,朝着宋伊的胳膊上便打了一针上去。   意识一下子便开始模糊起来,像是一口气灌了许多瓶酒,晕乎乎地只想要闭上眼。   吴语那般撕心裂肺的呐喊似乎也渐渐远去,耳边只听得到欧内斯特欢快的笑声,像是幽灵一般,咯咯不停。   人的一生就好似一条河流,从珠穆朗玛峰的一处源头开始,慢慢奔腾向远方,经历过高山盆地,遇到老天爷赏赐,下场暴雨,河流也能变成大江。   而在无数地分叉口中,也有的是通向沙漠,最终难免干涸。   宋伊想,或许她现在就是一条即将奔向沙漠的河流,奔向无尽的死亡。   ·   时隐之接到吴语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基础医学院的院长拘留力争关于论文的事情。   听完吴语的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直奔车库,院长破了嗓子在后面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   时隐之记不清到底是如何到刑警队的,只知道车停下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车的交警。   闯一个红灯就是六分,总共才十二分,全都给扣光了,还有一长串的罚款,幸好没撞着人。   交警队的还想要给时隐之上一堂思想课,被赶过来的警局局长给拦住了。   “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赶的着急了点,警民一家亲,看在我份上别多计较了。”   打着哈哈将几名交警打发了走后,刑警队的队长韩南才拍拍时隐之的肩膀,道:   “情况有点复杂,里面说。”   进到屋内,里面已经有好几名警官坐在里面商讨方案,作为事发的第一证人,吴语也在,她脸上的伤口只是经过简单的处理,看着有些可怖。   韩南对一名正在整理文件资料的女警官招招手,“时先生是宋伊小姐的未婚夫,给时先生讲一下现在的情况。”   女警官走了过来,拿着一沓子的文件,一字一句道:   “据当事人的描述,犯罪人是法国籍国际油画家欧内斯特,两年前办理签证来N市,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目前我们已经联系上了法国的警方,积极处理。”   “调查中发现,欧内斯特居住的别墅内藏有二十三具女性尸体,都是做解剖用。这些尸体大部分来自海外,身份不明。目前我们怀疑是欧内斯特通过暗网买入。”   “同时我们也在别墅的房间内搜集到了枪支和麻醉药,以及……”   “够了!”   时隐之额头处的青筋直跳,他向来是最懂得控制情绪,现在却是一点情绪都藏不住了,必须要宣泄出来。   扯了扯领口,因为情绪的起伏,使得胸廓也随着一起一伏。   竟然还扯上了暗网。   据报道,常人所用的互联网信息和数据,其实只占到互联网总信息和数据的百分之四,剩下的都在暗网中。   暗网不仅提供枪支,洗、钱,暗杀,毒、品贩卖,最主要的是人口、贩卖。   时隐之不是理想主义者,他对这世界的黑暗了解。   他压根都没办法想下去。   无尽的悔意朝着时隐之袭来。   他之前就听宋伊说过,觉得欧内斯特的精神不太正常,那时候为什么他就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他昨天没有听从宋伊的话,那么着急地订机票回来,或许就不会发生。   如果他今天陪着小祖宗一起去,或许就不会发生。   如果,如果没有这么多如果就好了。   过来陈诉案情的女警官被时隐之忽然的大吼惊到了,愣了一会儿才安慰道:   “宋伊小姐是国家级的画家,她的身份特殊,上面已经调了人过来,整个N市的进出口都已经严查,相信罪犯还没有逃脱。”   时隐之坐在椅子上,听到这位女警官的话,不由冷笑出声,言语犀利地讽刺道:   “之前伊伊遭到过追杀,你们查了许久没查出来,到现在事发了,也不过只知道犯罪人是欧内斯特。   我现在要的可不是听你们说犯罪人的事情,我要的是你们说,到底多久能把我们伊伊救回来。”   刑警队的队长韩南现在也是忙的焦头烂额,他心里实际也没有把握。听到时隐之这话,叹了口气,模棱两口地承诺道:   “快的话或许两天就能找到人了。”   “两天?韩队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时隐之气极反笑,抬头望着韩南,“国宝级的画家在一个疯子手里,还是个对她恨之入骨的疯子手里,你觉得两天内能发生多少事?”   韩南耐着性子解释,“但是宋伊小姐的手机已经关机,没办法通过基站定位,GPS定位也关闭了。况且嫌疑人很大概率不会带着宋伊小姐的手机。”   手机的定位有两种,一种是GPS定位,一种是基于服务商的基站定位。   所有的手机都可以通过基站进行定位,开机的情况下,会以毫秒级的频率向周围基站进行双向信息定位,基站的密度越大,定位就越准确,但是一旦关机,就无法实现定位。   时隐之揉了揉两边的额头,巨大的压力使得颅内压升高,开始头疼。   他有朋友就是专门查暗网的,里面的黑暗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早先年被大众所知的《摧毁黛西》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小祖宗平时吃个饭都要挑三拣四,每天都过的精致无比,时隐之无法想象,在被欧内斯特绑架的这期间,小祖宗该受多大的委屈。   时隐之站了起来,望着韩南说道:   “伊伊的手机里不止一个定位器,我之前托人在她手机里装了一个单独发射信号的GPS定位器,查查看说不定有用。”   “两天实在太长了。一天,最多一天,我要见到人。”      第57章 薄荷   昏暗的环境, 偶尔还能听到水滴落的声音,一下一下的, 好似钟摆。   宋伊迷迷糊糊地醒来,望着周遭陌生又脏乱的环境, 心里一阵发凉。   在一处阳光相对充足的地方,欧内斯特正在绘画,油画材料东倒西歪的扔在地上,一片狼藉。   他似乎在画窗外的树木,不过怎么画都不满意,地上已经有好几副废弃的画纸了。   欧内斯特忽然烦躁地用力踢了一下画架,而后掉头向宋伊走来, 单手将倒在地上的宋伊拎起来,用着法语恶狠狠地威胁:   “快点起来,去画画!”   麻醉药的效果还没有过去, 宋伊觉得腿都没办法站直,沉默着像是一只没有思想的羔羊, 被欧内斯特驱赶着向前, 坐在画架之前。   欧内斯特被誉为“后天才”, 是因为他是因为脑袋被打过之后爆发出的绘画才华。   而宋伊,却是被公认的油画界天才,她对颜料的把控, 对线条的处理都叫人折服,不仅仅是高超的绘画技术,还有画中对世界对人性的思索。   早年时候, 欧内斯特就屡屡在国际性的大赛中输给宋伊,后来成名后那些媒体又总是拿他和宋伊做对比,每一篇文章都是夸赞宋伊的。   或许一开始,欧内斯特对宋伊只有钦佩,到后来发生太多太多事情后,欧内斯特对宋伊只有恨意。   如今是冬日,窗外一片凋零之景,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一片,毫无生机,偶尔有一两只鸟停歇在树枝上。   宋伊低头望了眼脚下,地面上铺满了欧内斯特作废的画作。   他画的很好,就像是带着怀旧风格滤镜的相片。   很逼真,却少了神。   “快点!”   欧内斯特狠狠地踢了一下宋伊的小腿,力气很重,宋伊感觉得到腿一阵痛。   不敢多想,宋伊拿起调色盘,开始调色。   她作画的习惯,喜欢先将所有的颜色都调好了,再作画,中途不再调色。   一般人绘画会先从整体布局,再画细节。搭建好了框架,再一步步精细。   宋伊的习惯恰恰相反,她的绘画技术早就远远超过一般人。不仅仅是油画,哪怕是素描,她也习惯从局部开始画到整体。   纸张上宋伊先画了一只鸟,不先勾勒外形,相反,是从鸟儿的眼睛开始画起,一步步到外。   欧内斯特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画板,宋伊只觉得背后发凉,握笔的手稍稍一顿,小腿便又挨了一下重踢,隐约间还听到了枪从皮夹中掏出的声音。   她不敢多停顿,就连换画笔的时候都迅速万分,待终于放下画笔的时候,才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里。”   欧内斯特干枯的好似树枝的手指敲了敲画纸的一处,神色阴晴不定地问道:   “为什么是黑色的。”   宋伊望向画板,欧内斯特指着的是太阳——   黑色的太阳。   不同于大部分画家的写实,宋伊的画作看起来不太符合实际,更多的至少符合她当时的心境。   譬如此时,被欧内斯特囚禁在一处地方,只有黑色能代表心境。   “为什么!”   宋伊迟迟不回答,欧内斯特突然大声咆哮起来,夹杂着法语骂人的词汇,声音震的宋伊耳朵都阵阵发响。   “因为,因为是冬天,没有太多阳光。”   胡乱扯了个说法,宋伊的双手紧紧地拽着衣服,不敢抬头看此刻欧内斯特可怖的面容。   周遭的环境安静地好似在冬眠,耳边只听得到欧内斯特大喘息的声音。   许久,欧内斯特忽然将宋伊的画一把抱走,郑声,“我一定会超过的,超过的。”   “哐当哐当”,外面猛然响起铁门打开的声音来,宋伊的眼睛一亮,或许有人来救她了。但等她看清来人后,才晓得,不过都是她的奢望。   来的是两名身形高大的白种人,一个手臂上纹满了图形,是个光头,另一个脸上有一道斜过来的刀疤。   “外面的几个出口都严查封锁了,还有一道水路可以通,到时候漂到S市,就能再让人偷渡到法国去。”   这两人操着一口带着意大利口音的法语,还不大熟练,和欧内斯特看起来很是熟悉。   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宋伊默不吱声。   从他们的话来看,至少N市现在是全面封锁的,光明正大的跑路,不大可能。   手里还紧紧抓着宋伊的画,欧内斯特的神情好似发狂,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刀疤男又喊了好几声,声音带着不耐烦了后,欧内斯特才终于将视线从宋伊的画作中转移出来,带着满足的目光。   “也就你这麻烦事儿多,每个月都得让哥俩过来送人。”   见欧内斯特回神了,光头的那位用法语抱怨了几句,而后打开手中的黑皮箱。   里面有针管,绳子,药品、枪和各色的刀。   宋伊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她在国外求学的时间里也见识过黑暗面。   偷渡,不了解的人只会单纯地认为是非法进入某个国家。   到底多少人死在偷渡过程中,没有人知道。   就算被迫偷渡成功了,到达目标国家后,偷渡者没有明面上的身份,不管是逃跑还是生存,都将变得困难重重,只能仰仗着绑架者鼻息而活。   男人沦为苦力,而女人则会更加悲惨,成为性、奴是最大多数的结果,一旦没有价值,绑架者便会开始剥离器官。   尽管大部分的器官移植需要匹配,但也有不需要任何匹配的器官,譬如眼角、膜。   “欧内斯特,我们有什么恩怨都可以好好说,你要我退出画界也可以,替你画画也行。我不要离开,求你了!”   对面的两名白人身强体壮,肌肉结实。宋伊有拳脚功夫,但是根本不是对手。   她只有跪在地上求欧内斯特,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仰着头,苦苦哀求,纵然不成,也能拖延些时间。   宋伊和欧内斯特做了近十年的对手,她对欧内斯特古怪的性格也算摸透几分。   欧内斯特渴望战胜她,而现在没有任何尊严的哀求,更是很好的取悦了欧内斯特。   果然,捧着宋伊画作的欧内斯特垂首望了眼宋伊,突然咯咯地笑了,他的眼睛睁的很大,笑的满口牙龈都能看得见,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古怪。   不远处的那两名白人见状对视一眼,一个拿着针筒一个拿着绳子便过来了。   余光瞄到这两人越来越靠近,宋伊的心也随他们的脚步而砰砰跳个不停。   她肯定是打不过那两个白人的,欧内斯特身上有枪,如果快一点,趁他不注意……   一瞬间,宋伊的脑海里想出无数个念头,她哭的凄惨,但拽住欧内斯特的手也是真的用力,不断地调整身体的角度,试图寻找到一个最好的攻击点……   “滴”!“滴”!“滴”!   忽然,那光头别在腰间的黑色机器响了,还闪烁着红光。   那两名白人神情一下子便紧张起来,用法语低声咒骂了几句,更加快速地跑了过来。   没有时间了。   宋伊突然一个暴起,攻击上欧内斯特的腹部,快速探身,欲夺走他的枪,却被反应过来的欧内斯特一脚踢到小腿。   宋伊闷了一声,差点跪下。   绘画的时候欧内斯特便踢了宋伊的小腿,位置还是一样的,而方才欧内斯特也是踢了同一个位置。   就算是再强悍的人,反复攻击同一处,也会出现薄弱点。   宋伊来不及起身,就见欧内斯特愤怒地挥拳而来。   利落地滚到一旁,操起画架便摔向欧内斯特,而后跃起准备从窗户跳下而逃。   宋伊才跑了两步,突然便赶紧自己的脚后跟被什么东西拽住。   用力挣扎地同时,余光回头一看,一只细长却干枯的手在拽着她,画架倾塌而下,杂乱的画纸后,有一只眼正盯着她,阴森而又充满了兴奋。   像是非洲大草原中的野狼,在锁死猎物。   “啊!”   欧内斯特突然一个用力,宋伊被他拽着跌到地上,额头处有鲜血流出。   脚腕处的骨头被拉扯的生疼,欧内斯特尚还未满足,他随手拿起一个铁器,砰砰地对着宋伊的小腿砸,能清楚地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宋伊倒在地上,疼痛让她的意志力在一点一点瓦解,一声又一声地呐喊也不过是浪费了力气。   痛的浑身都是汗水,痛的满目都是泪水。   许久,欧内斯特终于停止了敲打的动作。   “啧啧,这个女人竟然还妄图从这里逃跑,她是不知道你是食人一族吧!”   那两个白人不疾不徐地走来,从宋伊开始攻击欧内斯特开始,他们俩就在一旁看戏,丝毫不担心,就像是在看一场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的笑话。   宋伊倒在地上,脑袋被撞的有些眩晕,疼痛消磨了她的斗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食人族”?   刀疤脸的白人将那还在“滴”个不停的黑色机器扔给欧内斯特,语气带着点不耐。   “有人进山了,咱们得快点了,这个女人如果带着有点麻烦,你必须得带着?”   欧内斯特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脸上被划伤的口子,阴沉着脸道:   “是,她是画界的天才,我要锁住她,这样我就是绘画家的第一天才了。”   光头的白人与刀疤脸白人对视了眼,他们俩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可不想要被抓,担如此大的风险。   刀疤男突然提议道:   “我记得这女人不是被画界的人称为黄金右手么?你把她的手吃了,你自己不就是黄金右手了么?何必那么麻烦,还要偷渡回去。”   擦着伤口的欧内斯特闻言 ,忽然诡异地笑了,他盯着宋伊的右手,缓缓道:   “是个好主意。”   宋伊整个人突然战栗起来,她缓缓地抬头,看见的却是欧内斯特渴望又兴奋的目光。   暗网里面有一个论坛——食人癖论坛。   里面会有关于食人的烹饪手法,还有食人的初体验交流,更有甚至此约见食人族的同志,然后互相吃掉对方。   宋伊有看过相关的纪录片,她清楚地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偏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指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   泪顺着眼角滑落,口中嗫嚅着求饶。   宋伊想逃,很想很想。   欧内斯特在那两名白人带过来的黑色皮箱内仔细挑选着,终于找到一个合适大小的刀。   光头的白人强行按住宋伊,将她的右手平直地放在地上,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没用。   将针管上的针帽拿掉,不顾宋伊的挣扎,刀疤脸男人便朝宋伊的手臂上扎了下去。   打完一针管,将针管随手一扔,刀疤男拍拍宋伊的小脸,道:   “哥对你不错了,怕你疼,还给你打迷药麻醉。”   说罢,便和那光头的白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欧内斯特想要一根一根地斩,最后再切掉整个手腕。   刀锋在宋伊的食指上比划着,银白色的刀光倒映出宋伊的脸。   像是一头失去母亲庇护的小兽,无助又绝望地呜咽求饶。   刀锋落下了。   十指连心,疼痛仿佛是一场海啸,突如其来,侵袭整个世间。   看着自己的手指分离,却又还感觉手指还在。   巨大的疼痛冲击让宋伊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欧内斯特从地上拿起宋伊的手指,端详了许久,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他实在太高兴了,以至于不自觉地在屋内来回走动。   按住宋伊的光头白人也站了起来,准备从那黑箱子里拿一把更大的刀来。   “砰”!   一声枪响,欧内斯特应声倒地,嘴角还保持着癫狂的笑意。   又是两声枪响,那光头的白人应声倒下,而那刀疤脸的白人反应及时,只是打中一条腿。   他倒在地上,用法语咒骂个不停。   用手一点一点地朝宋伊爬来,眼中是浓浓不甘和濒临死亡时的求生光芒。   有破门而入的声音,大片大片的军绿色,伴随着凌厉地步伐。   像是心中的祈求终于被倾听到,神明从天而降。   宋伊的意识再也支持不住了,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58章 人参   宋伊再次睁开眼时, 入目便是一片雪白的墙面。   宽敞的病房,右手旁有一盏烤灯, 时隐之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守着。   “醒了?”   时隐之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 纵是戴着金丝眼镜也掩饰不住双眸下的青色。   宋伊“嗯”了声,脑子还是有些不清醒,她望着自己的右手,觉得很不真实。   “之之,我好像做噩梦了,我梦到自己被欧内斯特剁了手指,很疼很疼。”   望着小祖宗才醒来后脸上的茫然, 时隐之得承认,他心疼了。   像是在他的胸口破了个口子,一点一点咬食他的心。   “他们都死了, 伊伊的手指也回来了,别怕。”   当时特警当场击毙两人, 还有一人腿受伤, 结果没撑到医院就因为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当时在场的特警将宋伊的断指用纱布包了起来, 紧急送到医院进行了断指再植术,外科医生在显微镜下缝合了数小时,将细小如头发丝的血管神经一点一点缝合起来。   在这过程中, 宋伊都是处于麻醉状态,并不清楚过程。   手术成功后,宋伊被送到安静、空气流通的病房内, 病房内的室温保持在二十四度到二十六度,相对湿度维持在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七十。   每一部分都要保持精确,以防止温度过低使血管痉挛影响血液循环,温度过高则会加速组织耗氧代谢。   宋伊懵了会儿,歪着头仔细思索了片刻,忽然昂起头看着自己的腿。   果然一条腿上被打满了石膏,比旁边的另一条腿粗了一圈。   “骨裂,已经固定住了,安心。”   时隐之只看了眼便晓得小祖宗的意思,他面上虽有疲惫,仍耐心地给宋伊嘱咐道:   “这段时间伊伊你要绝对的卧床休息,至少一个星期,尽量不要乱动。”   宋伊点点头,微微抬起右手,想要仔细瞧瞧,突然便被时隐之低低呵了一声。   “不要随便动!”   宋伊立马乖乖地将手放了回去,脸上有些茫然。   望着小祖宗现在的表情,时隐之倒是有些无奈了,分明前一刻他才叮嘱了,小祖宗左耳朵进右耳朵,浑然没当回事。   他咳嗽了声,清了清沙哑的喉咙,低声解释。   “体位的改变会导致血压的改变,手指才接上去,吻合的血管对血压瞬间变化很敏感,容易发生痉挛。”   断指再植术后的护理是很严格的,就连枕头的位置也有要求。   枕头需要略高于心脏水平,以促进静脉血回流,减轻局部肢体肿胀。但是也不能过高,过高则让患肢血压压力改变而诱发血管危象。   宋伊点点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突然真心诚意地感叹了一句。   “好丑。”   比其他手指略粗,伤口处密密麻麻的缝合线,像是一只弯曲的蚯蚓,盘绕在手指间。   “不丑,很漂亮,伊伊哪里都是最漂亮的。”   时隐之的目光也望向宋伊的手指,他的语气很诚恳,一点不掺假。   宋伊笑了,笑着笑着又突然哭了。   默默地哭,没发出一点声音,眼睛一眨,忽然便是一串泪珠滚落,打湿了枕头。   她问,“我以后是不是不能画画了?”   正常人少了食指,接上后如果恢复的好,并不影响拿笔写字或是绘画。   但是宋伊不同,她是画家,国际知名的画家。   每一笔下去都要求精细,如果画到细节处控制不住画笔,那一幅画便毁了。   就好比一个外科医生,断指再接后能拿手术刀,却无法再做精细手术一样,这是一样的道理。   时隐之没有立刻回答,眼睑微垂,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一切复杂目光。   “能的,会比过去画的更好。”   宋伊不说话了,鼻间红红的,停住了泪水,眼眶里却还是亮晶晶一片,叫人看一眼便觉得心疼万分。   宋伊忽然觉得或许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太过顺利,所以老天才给她开了如此大的玩笑。   细数历史上伟大的女性画家,似乎没有一个能像宋伊之前那般顺风顺水。   弗里达·卡罗小儿麻痹,断腿断肋骨;真蒂莱斯基被老师塔西强、奸;草间弥生十岁就得了精神分裂症。   时隐之摸了摸宋伊的小脑袋,站起身来,俯身落下一吻,轻轻道:   “一切都会变好的,别怕。”   因为宋伊才做完手术,需要限制亲朋好友的探视,时隐之也不能待太久,更何况他还得帮忙处理媒体那边的事情。   国宝级画家宋伊被法国知名画家欧内斯特绑架并剁掉食指的消息,警方才发布,顷刻间便上了热搜。   #宋伊手指#,#宋伊 欧内斯特#等关键词霸占微博热搜前十。   热评下几乎都是清一色为宋伊祈福,心疼宋伊的言论,还夹杂着一些辱骂欧内斯特的评论,就连不少蓝V官博都转发评论。   【就算没有手指了,她也是我们心中最好的画家!】   【我们伊伊女神平安无事,我要吃素三个月感谢佛祖!】   ……   收藏界内宋伊的画作也是一下子提升了一个档位,画作价值翻倍。国内有欧内斯特画作展览的博物馆也立刻将之下展。   时隐之走出病房,不意外在医院的走廊边上看见一袭军装的秦放,作战服上还沾满了泥灰,手上夹着根烟,吞云吐雾,对来往人群的眼光毫不在乎。   “穿着军装抽烟,不怕被人拍下来,到时候吃处分?”   “为了你家那位,我都吃了这么大个处分了,还在乎这?更何况,这深更半夜的,谁拍?”   见着时隐之,秦放将手中的烟掐了,吐出最后一口烟,喉结滚动,目光望向远方,道:   “说吧,是死是活,也该有个盼头,总好比我如今不死不活的好。”   时隐之也靠在墙上,望见秦放这明显紧张的模样,低声笑了笑。   宋伊的手机里有他早就安装进去的芯片,能定位,不过警方最后搜寻到的时候,发现压根没有人。   欧内斯特半路上就将宋伊的手机扔了,还关了机。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满怀希望又突然落空的心情,韩南当时安慰说,就在这附近了,至少缩小了范围。   撒网式的遍地搜寻,N市可以动用的警方人员不够,要报告上级,等上级批准了才行。   等上级批准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秦放的兵就在附近的训练场,时隐之这辈子没求过人,第一回低声下气的求人便是求的秦放。   现在回想起来时隐之也是一阵后怕,再晚来一步的结果,他怕都无法承受。   “都在里面了,幼妍的事情我说不出口。你当年如果没有去当兵,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儿。但我也庆幸,庆幸你当年从军,要不然小祖宗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时隐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随手抛给一旁的秦放,话中是浓浓的感慨。   毛颐鸣接过U盘,紧紧地握在手里。   这些年,总该有答案了。   “走了,你也好好休息吧!脸色难看的和什么似的。”   时隐之笑笑,“嗯”了声。昨天连夜从H市回来,一夜没睡,算起来他已经快要有两天没合眼了。   还有两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小祖宗终于回来了,他也能安心休息片刻了。   次日早间,各地方的报纸上都大篇幅地报道了宋伊此次被绑架的事件,引起社会大众的广泛关注。   宋伊的画作代理人吴语一大早就提着南瓜粥过来探望,正好遇见来循房的医生出来。   聊了几句知道小姑奶奶目前恢复的还可以后,总算将心放下一点。   “我听医生说,恢复的还不错。怎么样,饿了吗?我给你带了小米粥,清淡的比较养胃。”   宋伊睡的浅,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又被噩梦惊醒,没怎么睡得着。   恰好循房的医生过来,听着那脚步声和开门声,宋伊差点自己被自己吓个半死。   这会儿见吴语来了,也算是有个人陪着,心里安稳些。   “这会儿子还不好下定论,医生说了,术后二十四小时到七十二小时之间,是吻合血管出现循环危象的高发期。”   吴语在烤灯旁看了会儿宋伊的手,没敢随便乱碰,将装了小米粥的保温盒放在桌子上,和宋伊说起现在的舆论情况。   “网上现在对你是抱了很大的评价,今天清晨法国驻华大使还了微博表示了歉意,毕竟欧内斯特是法国人。”   宋伊小幅度地活动了两下颈椎,没当一回事儿,她抬头望见吴语还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不免奇怪。   “在外面躲避着媒体带着,怎么都进屋了你口罩和帽子还不摘啊?”   吴语突然一愣,望向宋伊。   电石火花间,宋伊猛然想起发生的事情,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时,便见吴语利落地将帽子和口罩摘掉,露出整张脸来。   左右两边的脸颊上各有一道伤口,用针线缝合后看着仍旧触目惊心,生生把原本姣好的面容破坏,仿佛是白雪公主她后妈。   宋伊沉默了,突如其来的心虚将她包围。   吴语的脸原本很漂亮,属于大方精简的美。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些伤口根本不会存在。   宋伊正低着头沉默时,忽然便听到吴语的调侃。   “看,老娘的脸酷不酷?”   第59章 党参   宋伊望向自己的右手, 因为自己身份的特殊性,每一到两小时就会有医生过来观察她的食指情况。   皮肤的颜色、温度、指腹张力、毛细血管返流等, 都是帮助诊断手指血液循环的指标。   她昂了昂下巴,示意吴语看她的手上的食指, 神情骄傲,仿若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我这是不是比你还酷?我还以为手指断了接不上呢,没想到还能再接上,挺好。”   欧内斯特手中的刀落下的时候,她心中不仅是惶恐害怕,还有万念俱灰的绝望。   歌手不能坏了嗓子,哨兵不能失去眼睛, 画家自然也不能没有手指。   现在想来,老天已经对她不薄了,能让手指重新接上, 纵然不够灵活,也比光秃秃的少了一根的好。   “你丫头心态倒是不错。”   吴语被宋伊这话逗乐了, 作势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笑了片刻, 面上又渐渐恢复严肃。   双眸直视着宋伊,微抿双唇,就连脸颊上的那两道缝合线也崩的笔直, 像是两名挺拔站立的军人。   “伊伊,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救了我。”   吴语算起来工作经历也有十年了。她清楚的知道,越是有名有钱的人,越是惜命。   为了活命续命百种手段都愿意尝试。当时那般的情境下,换做上流社会的其他人,十之八九都会选择抛弃她。   宋伊的笑容止住了,她突然回想起当时脑海中的犹豫,突如其来的羞愧将她倾倒。   轻轻叹了口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   “这有什么,再说了那种情况下我必须得要救你啊。不救你欧内斯特肯定不会放我走,他身上可是有枪的。死一个总比死两个的好。”   吴语被宋伊坦诚的话给说的都煽情不下去了。   她早上接到小姑奶奶平安无事的消息后,一早就起来熬粥,巴巴地过来诉说忠肠,没想到还没说两句,就被强行安排打断了煽情。   “你丫的,我难得矫情一下都被你弄的说不下去了。”   吴语翻了个白眼,语气听着嫌弃。   “有什么好矫情的。你就当我舍生取义呗!能活下来都不错了,我这的亏是命大,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有我一般运气好。”   宋伊得意洋洋的,就差摇尾巴了,忽然脑中闪现,语气略急地问道:   “对了,我妈给我的画呢?在不在欧内斯特老王八蛋那?”   吴语拿手掌一拍额头,“啧”了声,满怀歉意地说道:   “还没查,给忘了。应该都在警方那儿,欧内斯特那处山上的别墅已经被警方全部搜索过了,连花园里面埋的尸体都挖出来了。”   猛然间,宋伊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   或许是一天内被打了太多次麻醉,一切都群宛如在梦中,一个噩梦之中。   她想起了那个白人的话,她想起欧内斯特望向她右手时候的垂涎。   大脑刻意忽略断指的原因,屏蔽伤害,却也只能潜意识的不去回想,一旦想起,便如陷澡泽,扎挣不出,呼救不得。   欧内斯特,那个疯子,想要吃了她的黄金右手呢。   “怎么了小姑奶奶?”   吴语的一只手在宋伊眼前挥了挥,将小祖宗的神思拉了回来,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神思一凛,顷刻间回神。   宋伊打着哈哈,笑容夸张地说道:   “没什么啊,我就是想要给那两个保镖奖金呢!他们当时帮忙带你走,还躲避了欧内斯特的枪击。必须得继续雇佣,并且双倍薪水才行。”   “是么?这很容易,我回去就给他们发钱,七位数的奖金。”吴语眉头轻蹙,没点破。   合作这么多年了,她对小姑奶奶的表情把控很准确,方才明显是惊恐害怕的神情。   既然小姑奶奶不说,她也不会多问。   不过,换个人问就不一样了。   吴语解锁了手机,在手机联系人列表中找了找,快速地编辑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手机上方,短信的收件人一栏赫然便是三个字——时隐之。   宋伊才做完断指再植术,探视时间需要控制,不能超过三个小时。   吴语还准备再和宋伊谈谈其他事情,就听到护士的敲门声——   到时间了,得走了。   “这么短时间就要走?”吴语满脸的难以置信,她感觉椅子还没做热乎呢。   那名护士微笑着解释,“因为今天警方会过来,来询问当时的有关情况。所以相应的探视时间就得缩短了。”   吴语听了这话,也没法多赖几分钟了,和宋伊又关照了几句便拎着包走了。   昨天被救的时候,宋伊情况紧急,需要尽快做断指再植术,警方把人送到医院后,大部分已经撤回部队,仅留了小部分在医院,保护宋伊安全。   现在宋伊已经清醒了,为了尽快给法国方面,给社会大众一个交代,警方必须得尽快调查案情经过。   在护工的帮助下,不仅骨裂还断指的宋伊终于忙完了洗漱,还将吴语送来的小米粥吃了大半。   受伤了除了整日要躺在床上不能随便动弹外,最无奈的怕是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   过了年就二十五的宋伊,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有上厕所需要别人扒裤子的时候。   这种羞耻感,比宋伊第一次看人体模特时候还要刺激。   快到十点的时候,警方终于来了人。   来的人正是负责这次案件的刑警队长韩南。   考虑到宋伊目前需要静养的情况,警方只来了三个人。   大概是为了照顾宋伊的情绪,来的警官里面还有一位是女警官。   “宋小姐,可否请你陈述一下案发当时的具体情况?请您尽量保持情绪稳定。”   情绪的波动会影响血压,进而影响维小毛细血管,对宋伊才接上的手指来说,一个不慎,便是血管痉挛。   “在收藏室,欧内斯特让我坐过去,我没答应,让我的画作代理人吴语直接去签合同,没想到欧内斯特那老王八蛋就直接绑了吴语,还在她脸上划了刀口。   我没办法只能交换,并且让我的保镖保护吴语离开。接着就是那老王八蛋给我打了一针管不知道什么的药,我就昏过去了。”   说起这段,宋伊的情绪还算平静,只是提到欧内斯特时不自觉地便带着厌恶。   一旁记录的男警官与同事对视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小眼睛里满满都是惊奇和兴奋。   真是不得了,国宝级的画家宋伊小姐竟然还会骂人呢!   不过就算是骂人,怎么也这么迷人?   韩南咳嗽了声,目光淡淡瞥了眼自己的两位下属,继续询问,“后来呢?”   “再后来我醒过来之后,就是在那间废工厂里。欧内斯特要我画画,我画完之后来了两个白人,一个光头一个脸上有刀疤。”   说到这,宋伊的脸色明显不对,很苍白,呼吸也粗重了几分,像是在极力控制情绪一般。   韩南立马便道,“如果一时之间难以陈述,可以等下次,不用勉强。”   宋伊微微摇摇头,闭上眼平静片刻后,徐徐说道:   “他们腰上别着的一个黑色机器响了,很紧张,要逃跑。   但是带着我很不方便,那个白人要欧内斯特吃了我的右手,这样他就是黄金右手,画家的天才了。   我反抗了,但是打不过,还被打的骨裂了。最后便是他剁了我食指,救援来了。”   简简单单的话语,轻飘飘的几句,里面包含的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病房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韩南没想到宋伊的手指被剁的原因会是如此。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单纯处于嫉妒后的报复,但是这样看来,欧内斯特的精神也有很大的问题。   宋伊躺在床上,软垫的位置不高,看不清韩南的神情。   她想了想,继续补充道:“我听吴语说,那栋别墅的花园里面有翻出尸体,那些我猜都是欧内斯特废弃的食物,他是食人族。”   食人族,一个大众以为只会出现在末世小说或者游戏中的名词,赤裸裸地出现在现实中。   韩南办案子有二十年了,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开始仔细地追问几个细节问题,有关于吴语的,有关于那两个保镖的,甚至还问到了时隐之,听起来有些无关紧要。   每一个案子都必须考虑全面,或许一个看起来很好的人,就是最后策划一切的幕后黑手。   “谢谢宋小姐,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   “不辛苦,倒是我要感谢你们,把我这条小命救了回来。”宋伊笑了笑,带着点俏皮。   该问的都问完后,韩南也是一身轻松,他才从椅子上坐起来,猛地一跺脚,极为懊恼地说道:   “瞧我这脑子,东西都忘了!”   说罢,他便让那位女警官赶紧下去拿,火燎火燎的。   等那位女警官上来后,宋伊一看,两只手里拎着满满两篮子的蛇果,红艳艳的,还一个一个地排列成尖塔形状。   宋伊颇有些不好意思,没料到来的警官还给她带了慰问品。   “韩警官,这就不必了吧!哪里好意思让您费心带这么多苹果?”   韩南摸了一把没剩多少根头发的脑袋,哈哈一笑。   “哎!这可不是我们警方买的。是时教授让我带过来的,今天是平安夜,他说你肯定是往年平安果收的太少,所以今年一定要将之前的补全咯!”   宋伊一愣,她都忘了今晚是平安夜了。   望着篮子里的苹果,每一个上面都印着“伊”字。   她缓缓展开笑颜,满心满眼里都透着欢快。   她道,“那真是一定,等我好了,我就把这些苹果都吃光!”   第60章 丹参   “据本台最新报道, 国宝级画家宋伊不仅右手食指被剁,其中一条腿也被法国画家欧内斯特打成骨裂。记者从N市鼓楼医院了解到……”   打开电视, 各地方卫视的新闻报道无一例外地均报道了此次宋伊被绑架事件。   H市的某片别墅区内,解老爷子和老伴两人正盯着电视看着, 好似要把液晶电视给看出个洞来。   分明前天晚上才走的,怎么会才到N市就出了这么个天大的事儿来?!   解老爷子自认为一辈子活得磊落,问心无愧。   谁曾想中年丧女,晚年又亲眼见着外孙女受了这么大的罪。   总说是好人有好报,可他这辈子惟愿子女平安,竟然也实现不了。   一口气没抬得起来,生生憋在胸中。痰、血、淤互结, 乃成癌毒。   猛然间,安静地只有电视台主播报道声音的客厅内,一阵一阵地咳嗽声传了出来, 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宋伊的奶奶赶紧地便拿了温开水过来,轻轻拍着老伴的背慢慢顺气, 几乎不可闻地轻声叹了口气。   解老爷子拿着丝绸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大半天, 等稍稍停下后, 不意外看到帕子上有一摊血水,不过这次,里面似乎还有结成凝块的小血栓, 量也大了些。   “叹什么气啊!赶紧地买机票咱们得去N市!”   歇了片刻,缓和过后,解老爷子重重一拍沙发面, 中气十足。   晚上七点十五分,N市机场,时隐之低头看了眼时间,而后继续看着出来的行人。   他知道小祖宗这事儿肯定瞒不过去,本打算晚些时候再同两位老人家仔细说,也好给个缓冲期,没想到下午他在出期末试卷的空档里头,便接到了两位老人的电话。   H市飞N市,两位老人家没做过几回飞机,也不会买机票,到了机场忙活了半天还是一脑袋雾水,没得办法只能打给外孙女的未婚夫,未来的外孙女婿时隐之。   时隐之给两位老人订了机票,还一路视频指导着两位老人上了飞机才放心。   又过了六分钟,时隐之终于望见小祖宗的外公外婆。   两位老人家上了年岁,眼神也不大好,仍旧在四处张望着。   像是误入巴布亚新几内亚原始森林的雏鸟,有些不知所措,又努力适应着。   时隐之步子走的很快,几乎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站在宋伊的外祖父外祖母面前了。   “车停在外面了,我带外公外婆去。”   宋伊的外公外婆没带多少东西来,两位老人都只背了个斜挎包,匆匆忙忙便赶了过来,坐完飞机后还是有些不大适应,面上气色看着不是太好。   宋伊的外祖父点点头,才“嗯”了声,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一回比在H市家中咳的还厉害,整个身子都跟着咳嗽而来回摆动,手帕上咳出一小节如同树枝一般的血块。   时隐之只瞧了一眼,神情便一下子严肃起来,连带着金丝镜片后的双眼似乎都带着汹涌而来的复杂情绪。   咯血是指喉部以下的呼吸器官的出血,并经咳嗽动作从口腔排出的过程,主要见于呼吸系统疾病。   整个支气管的结构就好似一棵倒置的大树,支气管经肺门入肺,分为叶支气管,而后再分为段支气管。   段支气管反复分支为小支气管,继而再分支为细支气管,终末细支气管。   支气管树是空心的,其管腔是气流的通道。   解家老爷子现在咳出的血栓形状,便是支气管树枝的形状。   时隐之在临床上实习时候见过一个肺癌晚期的患者,在一次剧烈的咳嗽中也咳出了支气管树枝样的血栓,很完整,也很大。   而后便被医院拿了作为宝贵的标本,至于那位肺癌晚期的病人,没多少天就死了。   癌症的进展说起来是很快的,如果转移到其他器官则会进一步加重病情,最常见的便是淋巴转移和血行转移。   “哎呦,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   咳嗽出血栓来后,解老爷子感觉呼吸好像都痛快了些。擦了擦嘴角,急忙催促着道:   “小时啊,赶紧的,伊伊在哪个医院啊?咱们快些去。”   “现在已经七点多钟了,过了医院探视的时间。”时隐之回道。   医院的探视时间是有规定的,一般医院不会超过晚上七点,以确保病人更好的休息。   宋伊的身份特殊,医院为了尽快让宋伊恢复,探视时间更是缩短了不少。   “哦,这样啊。那小时啊,我们明儿再去吧,明儿几点医院开门啊?”   听到不能探视后,两位老人的情绪明显低落些。   大半天奔波从H市到N市,就是为了见一面宝贝外孙女,如今见不着,紧绷着的精神都显出颓废来。   时隐之一手将解家老爷子身上的包提起,微微笑道:   “没关系,虽然过了探视时间,但是还是能去医院的。”   一个半小时后,N市军区医院影像科内——   解老爷子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闷闷不乐,独自生闷气。   他原本以为外孙女找了个好对象,没想到是个蔫坏的臭小子!   解老爷子本以为时隐之是有什么门道,过了探视时间还是能进医院见宝贝外孙女伊伊。   呵,这是一万个没料到,竟是直接带着他上了军区医院照片子!!   “哎呦,你都多大个人了,还在这边跟个小孩子似的干什么啊?人家小时也是好心,偏你连臭的和茅坑里的硬石头似的,不讨喜!”   从进影像科开始,宋伊的外祖母便不停地给老伴劝说,说的口舌都干了,见他这脸还是拉的老长,一下子也来了脾气。   屁股一扭,眼睛一翻,索性也不搭理解老爷子了。   晚上医院没有专家,只有急诊。   军区医院这边急诊科的有位医生正巧是时隐之的老同学,让他开了个急诊单子拍一下片子看看。   等片子出来还需要些时间,时隐之去外面就近的小饭馆买了快餐过来,都是些容易克化的食物。   飞机上也提供晚餐,但是谁叫他现在惹怒了解老爷子,总归得要低头认错下台阶不是?   他能理解宋伊外公的心理,但是理解归理解,检查还是要做的。   今早上吴语发了短信过来说小祖宗的情绪不大稳定,似乎总是在发呆。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医院方面目前还没有给宋伊做相关的精神测试,时隐之也无法确定小祖宗现在的精神状况如何。   解老爷子算是小祖宗为数不多在乎的亲人,才从欧内斯特手上逃出来,时隐之不希望小祖宗再次受到伤害。   纵然人固有一死,但时隐之不希望解老爷子去的太快。   他怕小祖宗受不住。   “外公外婆,吃点东西吧!这么晚了没吃,胃受不住。”   在医院走廊外的椅子上,时隐之将饭盒挨个打开,连一次性筷子都给拆开放好,恭恭敬敬地递给解老爷子。   “哼!不吃!”   解老爷子鼻子哼哼,傲气地背过身。   宋伊的外祖母倒是不客气,接过时隐之递过来的饭,斜了眼自家老伴,道:   “还是小时贴心啊!哪像旁边这个糟老头子,竟是晓得耍横。人家为了他好,给他拍片子,还不领情!”   “嘿我说你个老太婆,我身体情况我不清楚?拍什么片子啊!浪费钱!”   解老爷子闻了闻饭香,突然肚子不争气的叫唤了,颇有些尴尬地转身,嘟囔着。   “我这还不是因为伊伊,伊伊要是晓得了,不影响她精神啊!”   解佳昭去的早,宋伊很早的时候便独立了。   对解老爷子来说,每一回,他都是默默看着宋伊远去的背影。   孩子大了,做长辈的怎么能做拖累?   他们家伊伊还躺在病床上呢,怎么能为他这把老骨头担心?   时隐之比解老爷子要高出一个头来,他拆了另一个饭盒,微微弯腰,恭敬地递给解老爷子。   “不会,我还没告诉她。但是我也得晓得您如今身体具体的情况才行。”   解老爷子的脸色稍缓,手才接过饭盒,便听到时隐之又道:   “不如您让我把个脉?”   ·   十点零六分,宋伊猛地从梦中惊醒。   望着天花板,眼里是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惊恐。   白天里吃的药很多,注射的药很多,脑子纷纷乱乱,昏昏沉沉只想要入睡。   谁料到不过才一个多小时,她便被吓醒了。   有一个红眼睛的怪兽在追着她跑,怪兽的舌头很长,一舔都是口水。   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右手,叫嚣着“吃掉吃掉!通通都吃掉!”   她拼命的跑却还是被追上,手指被咬掉的瞬间,怪兽的脸突然变成欧内斯特的模样,而后梦便醒了。   背部潮湿一片,宋伊感觉浑身都冒着冷汗。   在床上静静地躺着,缓了好一会儿,宋伊才终于将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   一点一点地将头转向右边,望着烤灯下的右手,宋伊忽然安心。   幸好,手指还在。   第61章 厚朴   圣诞节, 是西方传统节日,起源于基督教。   这一天里, 街道上似乎都是一片红色,热闹非凡。商店门口有假扮圣诞老人的员工, 吸引顾客。   宋伊有一年的圣诞是在澳大利亚过的,因为处于南半球,澳大利亚的圣诞节是在夏天。   骄阳似火的天气,圣诞老人热的连白色的大胡子都不想要戴着了。   宋伊那时候以为,这肯定是她度过的最印象深刻的圣诞节。   不过现在,宋伊想她可能要收回这句话了。   哪里有比在病房里度过圣诞节更印象深刻的呢?   躺了才两天,就感觉整个身子骨都酥了, 这边想要动一动,那边想要挪一挪,浑身都不舒服。   水也不敢喝的太多, 怕上厕所,更怕被护工扒裤子。   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猜今天来探视的是哪位。   上午九点半是医院探视时间的开始, 因为宋伊的特殊身份, 来探视的人必须出示有效身份证件, 并且还要严格限制探视时间。   时隐之昨晚上带着宋伊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了医院,检查完又尽心尽力地送到酒店,今天一大早八点钟又巴巴地在酒店候着两位老人, 送他们去见小祖宗。   时隐之来的频繁,加之样貌气质出众,护士台负责登记的护士早就记住他了, 一见着便热情地招呼:   “时教授,来看宋伊小姐吗?”   时隐之微微颔首,熟练地在登记本上写信息。   “这两位是伊伊的外公外婆,老人家就带了身份证。”   搜索引擎上能够搜素到宋伊的家庭背景,加之宋伊的母亲解佳昭也是有名的画家,要确认宋伊外公外婆身份不难。   等将信息都登记好后,时隐之才引着两位老人上了电梯。   病房是医院里环境最好的病房区,单人间,有专门的护工。   才踏进楼道,走了几步解老爷子便忽然停住了脚步。   时隐之眉头微皱,想起昨晚上的影像学检查结果,心里一揪,以为解老爷子又要咯血。   “老婆子你看我这个领带有没有歪啊?精神不精神?”宋伊的外祖父很认真地问道。   “不歪,精神的很!”宋伊的外祖母也很认真地回答道。   时隐之:……   近乡情更怯,越是要看到宝贝外孙女了,就越紧张。   得表现出自己过的很好,这样外孙女才不会替他们担心,才能好好地安心养病。   他们老了,没用了。   但是也不能做外孙女的拖累,叫她一个年轻孩子为他们俩老人担心。   “很精神,伊伊见了外公外婆一定很高兴,精神也会好一点。”时隐之微微点头,也很认真地回答。   一手拎着大早上起来做好的早点,一手拎着一大罐糖果,解老爷子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宋伊的病房。   结果,才进来——   就哭了。   休息了两天,宋伊享受着宛若照顾残障的待遇,护工这会儿子正给她喂着蛇果,就是昨晚上时隐之送过来的平安果,切成一个个小块喂到嘴里。   她才没吃几口,就听到病房门开了,接着便一脸懵逼地看到泪流满面的外公。   “外公你别哭啊!我还没死呢!”   解老爷子一听宋伊这明显沙哑的嗓子,悲从中来,更加伤心,默默地又掉眼泪。   他从小就是放在手心里宠的宝贝外孙女何时吃过这么大的苦啊!   你瞧瞧,这腿也折了,手也断了!   以前多么标致的人物啊,现在整个脸都是苍白的,连嘴唇都干裂的起皮了。   宋伊的外祖母陪了解老爷子大半生,对老伴的性子是了解的透透的,这会儿也不看解老爷子,巴巴地先从包里把一大罐彩虹糖拿出来,就放在床头柜上。   “我们伊伊啊最是了不起了,手还疼不疼啊?外婆给你喂颗糖,要什么颜色的呀?”   宋伊望着那一大罐子的彩虹糖,忽然便觉得鼻尖酸涩,低低地回道:   “要红色的吧,先给外公吃。”   小时候宋伊时常被人说是“没娘的孩子”,每次也都要拉着人家干架,打不过也要打,不行就咬,再不行咬一口就跑。   打架输了,浑身是伤,不敢回宋家,只敢一个人跑到外公外婆家,像是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站在门口。   宋伊的外祖母一打开门就发现有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在门口,只有一大罐的彩虹糖才能诱着她进门,才能让她乖乖听话,换下脏衣服,配合涂药膏。   “我吃什么!糖是特地给你带的,从H市一直背到N市,就怕你个小祖宗怕疼又没有糖吃。”   解老爷子哭了会儿情绪也稳定了,擦了擦眼角的泪,也觉得自个儿方才有些丢人,气吼吼地对着宋伊喊道,看着就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   宋伊的外祖母回头瞄了眼自己的老伴。   嫌丢人,没说话。   时隐之握拳咳嗽了声,试图吸引小祖宗的注意力。   “昨晚上外公外婆就到了,但是过了探视时间,今天我一大早就接了外公外婆过来,一家人一起过圣诞。”   想要小祖宗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是又不能太过刻意,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铺垫出来。   时隐之这一番话,总结下意思就是——   求表扬。   小祖宗微微点点头,表示明白。   “对啊,圣诞了,之之,我的礼物呢?”   时隐之:……   一个月前计划圣诞去户外求婚但是没料到小祖宗出了意外只能放弃的时隐之低头翻了翻文件包。   嗯,只有给学生出的方剂学期末试卷。   “先欠着,等你好了再补上。”   宋伊的下巴一下就昂到天上去了,嘟着嘴吧唧吧唧地咬着糖,将一颗颗彩虹糖都咬碎了吃,听着声音便晓得——   小祖宗牙齿还挺锋利的。   病房内突然陷入片刻的安静,同样没有带圣诞礼物过来的宋伊外祖父和外祖母突然莫名的心虚。   解老爷子将保温盒拿出来,献宝似的将一盘盘精致的糕点拿出来。   “我们伊伊早饭吃过了没有啊?你外婆一大早就起来给你做早饭咯,借的酒店厨房做的,还热着呢!要不要吃一点?”   一大早就被护工端着小碗喂了小米粥连个榨菜都没有的宋伊望了一眼,觉得应该很好吃的。   望了两眼,觉得肯定很好吃的。   但是,医生说要忌口,不能吃的过饱也不能吃的太少,影响血糖和血压。   “留着当晚饭吧!我早上才吃过,护工从医院食堂里面打的小米粥。”   原本宋伊不至于落到只能吃小米粥的田地,吴语还聘用了专门的厨师,但都被刑警队的给否了,说用医院里面有编织的护工比较安全。   欧内斯特虽然已经死了,案件也快调查清楚了,但因为事情涉及到暗网,所以警方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其他暗网的人员过来刺杀。   越想越生气,宋伊对着彩虹糖罐子努努嘴,又是一颗彩虹糖进嘴。   “糖不要吃太多,不好。”时隐之突然出声,客客气气地对着宋伊的外祖母说道。   “就吃两颗,没事儿的。”   宋伊的外祖母也是心疼宋伊,见她原本就消瘦的身体更加痩,稍微一翻身就能看到后背明显突出的肩胛骨,整颗心啊都纠的要命。   他们家伊伊,打小了就是千娇万宠着呵护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时隐之没回答,微笑着走向宋伊床边,趁着宋伊的外祖母□□,一个不注意,便将她手里捧着的糖果罐子给夺了去。   “暂时我先保管着,也是为了伊伊好,不能多吃。”   “不行!”   小祖宗坚决反对,声音喊的都要破音了。   宋伊的外祖母也是心疼自家外孙女,觉得多吃几块糖也没事儿,不由劝说道:   “给伊伊吃一块再收起来也是一样的,而且她都是大人了,有自制力。”   时隐之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宋伊,又仔细地睨了眼。   嗯,还是不能相信小祖宗的自制力。   “就是,你这还没和我们伊伊结婚呢,就这么管着她约束她,这样不好!”解老爷子也插嘴劝道。   三方逼刑,唯一的外人时隐之淡淡扫了眼方才出言的解老爷子,不轻不重地道:   “其实我觉得方药里面多加点墓回头挺好的,解毒燥湿,就是味道不太好闻,像是许多天没洗脚的味儿。”   方才还在据理力争,长辈居尊的解老爷子一下子——蔫了。   墓回头是味好药,抗癌作用很好。   许多学术论文里都用实验证明了墓回头确实能够抑制癌细胞,具有广谱抗癌的作用特点。   但是,墓回头又名脚汗草,臭脚跟,味道闻过一次绝对不会再忘。   解老爷子今早上吃完早饭就被时隐之看着喝完了中药,真的真的,苦死了。   里面还有点辛味儿,如果再加点臭脚味儿,这药还怎么喝的下去啊!   解老爷子向来觉得人是要有骨气的,但是在必要的利益面前,就不要这种虚的东西了。   大丈夫能伸能屈,东山再起又是一条好汉。   “哎!伊伊啊,小时说的很对啊,糖你就不要吃了,让小时看着。”   第62章 乌药   宋伊一天的探视时间只有三个小时, 上午一个半小时,下午一个半小时。   总觉得还没说几句话, 时间就过去了,时隐之又带着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回酒店。   两老人心也是真的豁达, 见宋伊的手指被剁了之后竟然还能再缝上,便觉得是佛祖保佑,一定要去N市的鸡鸣寺上香,多投香油钱。   时隐之这两三日都是忙的连睡觉的功夫也没有,不仅仅是小祖宗的事情,临近期末,各项繁琐的事情都多了许多。   方剂学的期末试卷才出了一份A卷, B卷还没有出,下午赶回学校就要出试卷。   幸好已经是第十八周,课程已经全部结束, 最后一堂课时隐之是留下来给学生答疑的,不过问问题的没多少, 喊着要划重点的倒是一堆。   每个医学生期末考试前都会听到老师的一句反问:   “病人会按照重点生病吗?”   当然不会, 所以一本书必须从头啃到尾, 稍微疏忽一点,或许就是在不及格的边缘来回试探。   时隐之上课虽然松,但是重点却是一个没划, 不仅如此,连试卷上的题目都是找的考研试卷上的题目。   N市中医药大学许多科目的期末试卷,连续好多年都是不换题目。   虽说期末考试试卷都会当场回收, 但是保不齐有的学生就能搞到之前的期末试卷,这样投机取巧,对认真复习的学生来说并不公平。   中午十二点多钟的时候,基础医学院的院长特地跑了趟方剂教研组,为的是之前论文抄袭事。   “齐家欢那边说已经联系之前投的杂志期刊,将论文都给撤了,总归也还没得及发表,你也别太较真。”   时隐之端着茶杯并不言语。   齐家欢确实是有些学术能力的人,但是还远远不能与他如今得到的职位相匹配。   能取得现在成就的绝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娶了个有本事的老婆。   大学教授听着挺清高的,其实真要深扒起来,大部分教授的名利心都很重,不重教学成果,只重实验研究,以发表的论文来决定职位薪水。   快过年了,这几天学校里面的老师都在为申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焦头烂额,尤其是年轻的教师。   没有项目就意味着没有资金,没有论文,教师评选中没办法晋升。   老资历的教授大部分都是名老中医,靠的都是治病救人的名声,是几十年来的临床经验,对科研这一块倒是看的不那么重。   “还有就是那个叫陈茹颜的研究生,我和她私下也沟通过了。她说是被你误会了,她没有推你女朋友,想重新做你的研究生。”   见时隐之没有开口的意思,基础院的院长只得自己开口。   说起来也是憋屈,好歹他也是个院长,接手一个研究生也没什么。   谁想到接的这个研究生这么会来事儿,又是和齐家欢那边搞关系,又是想要重回时隐之这头做实验,反正怎么就是不想在他手里待着。   这种学生他也不想要,就墙头草似的,一会儿东面一会儿西面。   “我没误会,也不想要重新做她的研究生导师。”   听到陈茹颜想要再重新做自己的学生,时隐之下意识地就觉得反感,直接拒绝了。   基础院的院长还想要劝说,让时隐之收下陈茹颜。   毕竟他也不想要带这个学生,好好的一个女学生和教授搞在一起,还被正室晓得,从宿舍楼一直打到校门口,都上新闻了,学校名声都被搞臭了。   但研究生都得有导师,这陈茹颜也没有犯校规,更不可能说给什么处分让她回家。   “齐家欢的事儿就算了,既然已经撤回我也不想要多做追究。但是陈茹颜给他的我实验室的相关数据请他送回,并且保证不可以用。”   对无关紧要的人,时隐之向来不愿意多浪费时间。   齐家欢虽然是老牌教授了,虽然有几分本事儿,但究其品性,实在难以恭维。   时隐之的家世背景在学校里面的教授老师基本都清楚,基础医学院的院长自然也清楚,他听时隐之这话便晓得这次来的目的是没可能了。   陈茹颜这烂摊子学生还得在他手下待着。   送走了院长后,时隐之又接到刁宝瑞女士的电话。   “我儿媳妇怎么样了啊?我首都的会议开完了,下午就回N市了。”   宋伊出事这事儿时隐之没刻意瞒着,不过就算是刻意瞒着也瞒不住,老头子那边的消息网广着呢,怕是当天就晓得这事儿了。   后来突然出现的一支非警方的一百多人专业搜救队伍,时隐之心里清楚,肯定是他家老头子请来的。   “骨裂,石膏已经打上了,手指也接上了。”   谈到宋伊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时隐之的语气都会不自觉地带上温柔的气息。   刁宝瑞女士松了一口气,和身旁的时父小声地交流了几句。   时隐之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是什么样的恩爱场景。   微微勾了勾唇,时隐之对刁宝瑞女士说道:   “晚上回来再说吧!有空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幼妍那儿,秦放那小王八蛋好像要拐走你外孙子了。”   果然一提起宝贝外孙时滚滚,刁宝瑞女士就不淡定了,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估摸着下一个就是要打给时幼妍了。   事情堆积的太多,时隐之午饭也没吃,将方剂学的期末试卷B卷出完后,望了眼时间又往医院里跑。   上午送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回酒店,是因为探视时间到了。   但是上午的探视时间过了,还有下午啊!   将车停好后,时隐之抱着一大罐彩虹糖和一束玫瑰便上了电梯。   因为在修养阶段,宋伊的手机被强制拿走,避免因为长时间手举着手机造成一边的手臂血压过高,影响手指吻合血管的恢复。   病房内是配有电视的,但是宋伊枕头的高度也是有严格规定的。   看电视的话,不仅枕头高度不够,眼睛还吃力。   此刻,小祖宗正软趴趴地瘫在床上,一旁的护工在给她念报纸。   听着报纸上媒体人对她的溢美之词以及对她这次事件的报道,宋伊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难得了,这是在听报纸?”   时隐之推门而入,护工很有眼头见识地立马放下报纸赶紧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把门给关上。   “之之?我还以为你得明天才来呢!”   宋伊本来听护工念新闻已经有些被念困了,现在一见着时隐之来了,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好似打了鸡血。   她还眼尖地发现,时隐之手里竟然还有一束玫瑰花,鲜艳欲滴,用粉红色的纸层层包裹着。   瞬间,喜悦娇羞又满足的情绪就在宋伊的心里漫延开来。   说起来,这还是时隐之头一回送她花呢!   而且还是玫瑰花!!   将玫瑰花拆了外面的纸质包装,将修建好的一朵朵玫瑰放进玻璃花瓶内,摆放好最佳位置,靠着窗户。   阳光洒进来,似乎都带着玫瑰花香。   时隐之没有刻意提这束玫瑰,就像是老夫老妻似的,买来花后就很自然地将花养起来。   宋伊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昨晚上睡的好吗?有没有做噩梦?”时隐之插好了玫瑰花,回头问道。   宋伊原本脸上还带着得意的骄傲神采,一听时隐之这话立刻便蔫了。   原本以为已经忘记,谁料到时隐之才提起来,她就一下子想起昨夜里的噩梦。   明明梦里的东西都会随时间淡忘,可她此刻却依旧能够清晰地回想起梦中的情形,想起欧内斯特的那张脸。   “不太好,做噩梦了,梦到欧内斯特了,还梦到有只怪兽想要吃掉我的手。”   这个答案不意外,是时隐之来之前已经预料到的回答。   从文件包里翻出套题目,时隐之拿出黑色签字笔来,坐在宋伊的床头旁。   “伊伊,我们来做套题目吧!我来念,你来选。”   有些莫名,宋伊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干嘛,我还是病人,做什么题目?”   “如果做的分数高,就有惊喜。”想了想,时隐之又补充道:“你一定会喜欢的惊喜,不是惊吓。”   宋伊略一思索觉得似乎没什么问题,总归只是一套题目,待答应下来听时隐之念题后,才缓缓地察觉出不对。   这种题目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就像是当年做心理健康测试的试卷一样。   【关于过去经历过的创伤事件的回忆、想法和影像不断地重复出现,困扰着你?】   选项依次递减,从不,很少,有时,经常,总是。   宋伊的思绪渐渐飘忽,她形容不上来这种感觉。   如果换做过去,她一定很讨厌这种测试题,就像是量身高似的,一点都不保留地将隐私暴露出来。   可现在是时隐之在给她测试。   宋伊还记得,时隐之进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的她睡的好不好。   不是在窥探隐私,不是在试图挖掘丑闻。   是因为关心才会这样做,并且毫无保留。   试题不多,宋伊答的很快,时隐之在纸上开始计算宋伊的分数。   “之之,你是不是在给我做测试?”宋伊问道。   计算着的黑色签字笔略一顿,时隐之低低“嗯”了声,语声温柔。   “怕你太害怕,独自承受,却不告诉我。”   就好像许多的抑郁症患者,其实内心里一直不快乐,但是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却总是一副快乐的模样。   总是委屈自己,不愿意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时隐之怕小祖宗太坚强,什么都自己扛,什么都不说。   2007年有部美国电影《 Reign Over Me 》,中文名叫《从心开始》,讲述的就是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教内科的老师当年便是推荐了这部电影。   时隐之不是精神科的医生,对这些不是很了解。   测试题里面宋伊做的分数不算高也不算低,处于中间水平。   “我分数高吗?”   宋伊见时隐之拿笔的手不动了,便微微昂着头问道,距离有些远了,她看不清分数。   将测试题的卷子合起来,放进文件夹内,时隐之没告诉宋伊具体的分数,倒是拿出一份旅游攻略出来。   “分数不高也不低,所以我准备带你去日本。”   宋伊望着手中这份日本的旅游攻略,难以想象时隐之做的这么仔细。   详细到车次、时间、美食、最佳拍摄地点等都标注出来了。   宋伊双眼里难掩兴奋,唇角勾勾,得意非凡。   “只能选一个地方。”   “嗯?”   宋伊有些懵了,又不是没钱,好不容易去一趟日本怎么就只去一个地方?   时隐之目光望向宋伊放在烤灯下的右手,可惜地说道:   “因为你的手还没完全康复,得回家静养。”   宋伊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真的不能多去一个地方吗?我想去北海道,也想去名古屋。”   时隐之态度坚决,没得商量,“只能二选一。”   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将身子朝下挪了挪,宋伊一个人生闷气。   而后突然又探出脑袋来,一字一顿地严肃说道:   “那就去北海道。”   宋伊去过日本东京,主要是为了画展,去的时候也不是樱花季节,看的都是光秃秃的樱花树。   现在正好是冬季,北海道的冬景最是迷人,厚厚的积雪,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偶尔穿梭过来的列车。   “行,但是北海道很冷,在室外的时候,你的右手至少要穿两双手套才行。”   时隐之答应的快,要求也来的快。   已经远离手套十年八载的宋伊,对这种影响美貌的东西完全提不起兴趣。   她怎么在时隐之面前一点人权也没有?   气的宋伊小屁股一挪,身子又朝被窝里钻。   望见小祖宗这么孩子气的模样,时隐之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将话题引向其他。   “不好奇幼妍为什么不过来看你么?”   时幼妍和宋伊从中学就认识了,两人一个跆拳道班,关系铁到能一起扒光了洗澡,互相抱在一起拍屁股。   宋伊在国外日子过不去的时候是时幼妍给宋伊打的钱,时幼妍想自杀的时候,是宋伊陪她在路边喝啤酒,释放一切坏情绪。   “这有啥,她肯定有事儿吧,总不至于还不来看我不成?”   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时隐之将时幼妍和毛颐鸣的事儿当做八卦似的说给宋伊听。   “幼妍被人出卖了,把她卖到秦放那去了,现在秦放扯着个亲子鉴定死活不让幼妍走。”   作为好姐妹,宋伊义愤填膺,气地想要拍桌子,幸好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断指再缝合的患者,又给忍住了。   “哪个人这么不要脸!怎么能出卖幼妍呢?!”   时隐之从彩虹糖罐子里拿出一颗绿色的糖果出来,喂进小祖宗的嘴里,神色淡然地说道:   “我啊!”   第63章 锁阳   迫于来自社会各层以及国际的压力, 警方在四天内就出了调查结果。   证实了欧内斯特确实有食人癖,并且掌握了他多次在暗网中买年轻女子, 而后将其吃掉的证据。   欧内斯特在N市买下的山上别墅花园里挖出的尸体,都是因为欧内斯特一下子买的太多, 杀了埋掉的。   “只要支付一万美元,就能换来一只装满子、弹的枪和一个资源被你宰杀的人。”一则关于人口贩卖的纪录片中如是讲道。   因为欧内斯特和宋伊两人身份的特殊性,这场绑架案可以说是惊动了世界。   法国民众当初多么吹捧欧内斯特,如今就多以他为耻。   因为欧内斯特在按暗网上的人口贩卖交易,各国政府对人口拐卖也打击的更加严厉,社会上还有民众自发组织起来的打击人贩子组织。   经历了这件事后,宋伊也更加名声显赫。   今天早上的一条关于宋伊的新闻一下子就被刷到了微博热搜第一。   一名游客在美术馆中欣赏艺术品时, 竟然在看到宋伊的一幅画作《日出》时突然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头昏,之后便突然晕倒了。   ——被美晕的。   媒体人又在报道里大吹特吹宋伊的画作多么多么令人叹为观止, 吹嘘的好似神仙画画。   宋伊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只当做个笑话看看。   司汤达综合征,表现为在艺术品前因感受到强烈刺激而瞬间失去理智, 患者通常是艺术爱好者, 并且频繁欣赏艺术品, 被美感刺激所致。   许多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对这种情况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尤其在佛罗伦萨,到处都充满了艺术气息,每年被“美晕”过去的人更多。   米开朗琪罗以《圣经》中英雄为原型, 创作出的著名塑像《大卫》,每年美晕的艺术爱好者更多。甚至诞生出了一个和司汤达综合征类似的病——大卫综合征。   说起来也有趣,大卫综合征的最早记载就是见于司汤达, 就是那位写了《红与黑》的世界著名作家。   宋伊整日待在病房里面,觉得好似连时间都变得漫长起来。   养伤的日子里,时隐之每天都要过来探望,时不时带些新鲜的小玩意过来,给小祖宗打发时间。   因为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头一回来N市,晓得宋伊没有大碍只需要好好养着后,便开始在N市游玩起来,时隐之负责两位老人的出行。   “有好几家电视台想要请你参加综艺节目,央视台之前你参加录制的纪录片,国外的播放量都已经破千万了。”   宋伊英勇负伤,作为画作代理人的吴语,工作量并没有减轻多少,相反,还变得更加多。   之前只是负责和收藏家打交道,现在还要应付媒体人,甚至还要应付部分自发组织过来蹲守在医院的粉丝。   “去参加综艺?”   宋伊目光转向右手。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就算是恢复了她也不知道到底会恢复几成。   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拿起画笔。   “主要那些投资方都是大手笔,给的数很高,都是按千万计数的。你这身价扔娱乐圈去,已经堪比一线明星了。就当去散散心,我看你这几日精神不振太萎靡了。”   偶尔参加一个综艺节目其实对宋伊来说,利大于弊。   不仅有大把的钱,还能收获名气。   搞艺术的这一行其实和混娱乐圈的人一样,没点名气压根不行。   就比如著名画家乔琪亚·欧姬美,明明每一幅画作都画的是女性生殖器,却从来不承认,还不断地辟谣,但是却画的越来越像。   这样如此循环下去,就如同娱乐圈的自我炒作,名声大涨,身价抬高,画作价格自然不菲。   “不去,我不用散心,等我出院了,之之就带我去日本了。”   知道吴语是好意,但宋伊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   她在外界都清高惯了,突然仙女下凡参加个综艺节目,指不定就有人说她沾染了世俗气,之后画的画也俗了。   不能因小失大。   “那成,我推了。”   既然宋伊不愿意,吴语也不可能强求。她虽然是代理人,但其实双方做主导权的,一向是宋伊。   “对了,因为这次事件,微博上好多人心疼你,给你在微博上打赏,我刚刚看了下,已经有二十多万了,怎么处理?”   作为公众人物,得到网友的打赏最好的处理就是捐出来。   不管是身上有多少黑料的人,只要大手笔的捐款,塑造“人美心善”的人设,总有一天就会洗白。   更何况做慈善也是个一举两得的卖卖,做慈善不仅能够博好名声,还可以少交税。   娱乐圈里得到的片酬要交的税太高,如今税务局抓的严,阴阳合同都不成。   逃税漏税被抓到,罚款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败坏名誉。   国内已经有一名一线大花因此被抓,网络上都是一片群嘲。   宋伊不缺钱,网友打赏的二十多万在她眼里连一旮旯角的画都买不到,随随便便就能挣到,花的也快。   “建孤儿院吧,或者给抗战老兵送钱,不够的钱我来贴。”   现在流行给建希望小学,流行治疗先天性疾病。   宋伊清楚作为希望小学的学生,每年都要拍视频照片感谢捐赠者,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也有自尊心。   为了得到一句“感谢”而做的慈善,倒不如不做,实在虚伪的可怕。   “不如建立个基金会吧!这样比较方便省事儿。”吴语建议道。   现在有些名气的明星都有自己的基金会,号召粉丝参与关注某个弱势群体,拉了不少路人好感度。   以宋伊的知名度和财力,建立一个基金会实在是绰绰有余。   “也成,我扔一千万进去,微博里打赏的钱也放进去。”   宋伊对钱看的不是太重,能花出去就能挣得回来,况且做善事,从来都不会嫌钱投入的太多,只会害怕太少,不够用。   “行,这事儿我来办。名字就直接叫宋伊基金会?”   在记事本上又写上一行待办事务,吴语一条条地确认中。   “不成,太直接了,换一个。”   宋伊嫌弃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她虽然不是网瘾少女,但那些明星的基金会还是知道一二的。哪个不是取的既有意义,又和明星的名字相关的?   巧妙又好听,哪里像是自己这个,光秃秃的大名加上基金会三个字。   “那叫什么?小姑奶奶。”就料到小祖宗不会答应用这名字,吴语也有些无奈。   其实她觉得这基金会的名字取的挺好,一看就晓得这是宋伊家的粉丝给创办的基金会,简洁明了大方。有宋伊的面子挂着,格调也高。   宋伊也是起名困难户,她给自己的画取名字也费劲儿,若不是灵感来了,许多时候画作的名字不过就是一个地点,一个时间罢了。   在脑子里梳理了下其他基金会的名字,宋伊突然一个灵光闪现,想好了基金名。   “时宋基金会,时隐之的时,宋伊的宋。这就是我和时隐之两人爱情的见证!”   吴语抬眼淡淡瞧了眼在床上兴奋不已的小姑奶奶,是真的有些无语了。   呵,这该死的爱情,竟然如此的叫人着迷。   可怜了基金,好好的一个基金项目,偏偏成了“专注撒狗粮一百年基金”。   吴语的动作快,宋伊上午才提的建议,下午她就已经落实到位,并且在微博上官宣。   不出所料,微博上好评如潮,热搜第一又是宋伊。   时隐之还在外面陪着宋伊的外公外婆游玩,东大门和夫子庙都逛完了,找了处金陵特色菜馆正吃着晚饭。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上了年纪,对金陵鸭、葫芦美人肝这些荤菜不大感兴致,就盯着一盘子青青脆脆的金陵草吃。   待用完了餐,便去听德云社的相声,解老爷子尤其好这一口。   时隐之吃的快,抿着竹笋鸭汤时候划着手机看新闻,冷不丁就刷到了一条热搜——   #时宋基金会(爱心)#   单手捧着汤碗也不喝了,就望着手机页面的新闻。   评论里有人猜测“时”字是宋伊对象的姓氏,时隐之微微勾唇,给相类似的评论每一个都点了赞。   说起来,时隐之的微博号创立的时间很早,十多年前就创号了,但是粉丝只有寥寥几十个人,基本还都是僵尸粉。   或许,他应该微博认证一下,怎么说也不能太过寒酸。   十分钟后,时隐之的微博认证成功,N市中医药大学教授。   想了想,时隐之准备将微博名改了——   伊伊的男朋友。   才点了确认,微博就显示此ID已被注册。   略一皱眉,时隐之又改为伊伊的未婚夫。   还是已被注册。   没有办法,时隐之只能将简介改了改,转发宋伊的那条关于“时宋基金会”的微博,并写道:   名字不好,改成“宋时基金会”吧。   有宋伊的大粉在评论里看到,又翻到时隐之的简介,呼啦啦吆喝了一堆人过来嘲讽。   【伊伊的男朋友,伊伊的未婚夫,简介怎么好意思这么写的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们伊伊建立的基金会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时隐之没回复这些评论,又单独发了条微博直接艾特时氏药企官微。   时氏药企的官微立马转发并且狗腿评论:   【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是我们时氏药企的第二大股东!时隐之少爷!少爷英明神武!万岁!】   第64章 泽泻   时隐之的一个一时兴起, 就在微博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宋伊看到后还过来推波助澜,转发时氏企业官微的微博, 还甜腻腻地写道: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 也是我的未婚夫。】   热搜上立刻掀起了新的潮流文字体——给大家介绍一下。   引发网友的又一波秀恩爱高超,感叹狗粮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在德云社听相声,时隐之也没有关注手机,压根不晓得自己微博现在也上了热搜,还被营销号扒了个人史,结果扒了半天发现没有任何可以攻击的点, 完完全全配得上女神宋伊。   从小到大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到从小就跳级。明明可以选择出国留学,却偏偏选择参加高考。   参加高考也就参加高考吧!分数高的能上北大清华却偏偏选择在N市中医药大学念书, 从事中医行业。   本科阶段就发了SCI论文,影响因子还高达十三点六。   长相气质就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神仙, 家庭背景也是雄厚的要命。   之前领头过来嘲讽的宋伊大粉又领头过来道歉, 在时隐之的微博底下三百六十五度螺旋劈叉刷彩虹屁。   【时教授您最英明神武!和我们宋姐要多般配就有多般配!之前啊是我眼睛被屎蒙住了, 瞎说八道!您大人大量,原谅小的!】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我想要给您罚杯酒!杯中酒,酒中情,杯杯都是真感情!我干了, 您随意!】   评论图片【一扎啤酒】jpg。   【谢谢楼上的姐妹为大家展示了什么叫绝地就生,最佳拍马屁大法!】   【拍马屁算什么?有本事你就黑到底,让宋伊姐都知道!然后拉黑你!狗头保命。】   与此同时,时隐之原本微博寥寥无几的粉丝数也呈飞快地增长,短短两三个小时,微博粉丝数已经破百万。   等时隐之送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回酒店,解锁手机扫了眼,发现手机页面上,微博软件上显示99+的新消息。   一点开软件,通知消息一栏多到爆炸的新消息。   时隐之点开微博,在设置里面修改了通知消息的权限。   点开主页,一条一条地浏览着网友留言的彩虹屁,心情都不自觉地变好。   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古代皇帝爱听人拍马屁了。   转发宋伊小祖宗最新发送的微博,时隐之逐字逐字的写道:   【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是时隐之,伊伊现在的男朋友,未来的丈夫。】   这条微博一发,不意外又引来了大量转发评论,直接冲上了实时热搜前三。   驱车回到时家,已经快要到十一点了,难得他回来的时候灯开亮着。   才进屋,时隐之便发现家里沙发上多了一个人。   ——秦放。   看着客厅的气氛和架势,怕是要三堂会审。   “你说你要等你哥,你哥回来了,现在可以说了。”   刁宝瑞女士如果生气,从来不发火,都是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   犹如火山喷发前的安静,看似安全,实则危险又要命。   时父难得的也戴上眼镜,对着时隐之招招手,让他一块坐过来。   时隐之没着急着帮忙说话,顺着时父的意思坐在沙发上。   茶几对面的沙发则坐着时幼妍和秦放,时滚滚那小胖子被保姆带到房间里玩了。   时隐之仔细望了眼,发现秦放一边脸颊上明显有红印,又见时幼妍眼睛有些肿,清楚两人怕是已经闹开了,几年前积聚残留的问题一下子便摊开了,毫无保留。   这样也好,省得再多折腾。   时家在儿女教育上从来都不干涉过多,和八点档的电视剧里并不一样。   所以就算之前时幼妍从日本回来后还带了个儿子,只要时幼妍不主动说,刁宝瑞女士和时董事长就不会多问一句。   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太过操心。   再说了,时幼妍从小就是富养,也不至于眼皮子浅显,会因为钱而委屈了自己。   刁宝瑞女士和时董事长最后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   “伯母我知道您大约是不愿意将阿研交给我。但滚滚是我的儿子,我们家不会任由血脉流落在外,必定是要认祖归宗。”   就算来时家之前已经被时幼妍扇了好几个巴掌,秦放的脸皮还是一点没变薄,对着长辈说话态度也直接强硬。   就像是个仙人掌,又刺又硬。   “你这性子倒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挺好。”时父时董事长颇有些赞赏地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敢作敢当,说一不二。   “啪”!   时董事长才夸完一句,旁边胳膊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好什么好!”   刁宝瑞女士气势汹汹,时董事长低头安静喝茶,尴尬地咳嗽一声,掩饰太平。   时隐之见状,也不疾不徐地倒了杯茶,品起香茗来,浑然一副看戏姿态。   “大舅子,说起来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点拨,我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你说是吧,大舅子。”   秦放忽然间问话,猝不及防地发难,刁宝瑞女士和时董事长的目光都聚集在时隐之身上。   时隐之立刻便感觉到刁宝瑞女士眼中浓浓地拷问,还有妹妹时幼妍的目光,好似看一个背叛者。   回头不轻不重地瞥了眼秦放,时隐之云淡风轻地说道:   “本来不想要说,但是伊伊被绑架了,只能低头求人。你以为我真心诚意地愿意告诉你?别大舅子大舅子的叫的亲热,幼妍还没和你结婚。”   毛颐鸣没想到时隐之这么会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被猛地一噎,一肚子的腹稿竟然一句也说不上来了。   “妈,爸,伊伊的外公外婆来N市了,你们如果有空见一面,商量一下婚事。”   一听“婚事”两个字,刁宝瑞女士的心情一下子就愉悦了许多,连连点头应好。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今天要不是因为你妹妹这事儿,我和你爸爸是准备去病房看看伊伊那孩子的。”   时隐之微微点头,一句话就哄的刁宝瑞女士喜笑颜开,开溜的话说的也是顺当之极。   “那我先上去了,明天还得早起去医院。”   宋伊被绑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刁宝瑞女士也清楚自家儿子前几日的模样。   眼睛里似有一团火,隐隐灭灭,透着疯狂的意味。   三堂会审一下便少了一位,时幼妍和秦放的压力也小了些。   时家别墅的二楼,时隐之习惯性地进书房,不过这次他不是为了看文献,或是学术资料。   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又一册彩色打印的文件,每一册都是一名婚纱设计师的作品。   囊括了意大利、法国、英国、美国、土耳其等各国知名婚纱设计师的作品。   小祖宗的婚纱自然是要定制的,但是选择哪一位设计师是个问题。   时隐之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接触过时尚服装美容类的杂志期刊,对设计师更是一无所知。   刁宝瑞女士之前以为一定会在农历十一月结婚,就算不成,十二月也行,连婚庆公司都联系好了。   时隐之此前看过那家婚庆公司承包的婚礼,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索性决定还是每一项都自己来比较稳妥。   翻了好几册的婚纱图片,时隐之挑的简直是眼花缭乱。   婚纱的种类实在太多,蓬蓬裙婚纱、抹胸婚纱、鱼尾婚纱、露背婚纱、A字型婚纱、拖尾婚纱、直身婚纱、吊带婚纱、高腰线型婚纱……   还有一些另类的风格,暗黑系、哥特风……   时隐之仔细回想小祖宗的身材,又凸又翘,蛮腰酥胸,肩膀和背部的线条叫人爱不释手。   越想,越觉得想念。   没咬过一口前,不知其味。   尝过一次后,只叫人魂牵梦萦再难忘。   将一些看的顺眼的册子留下,下面进一步筛选的工作则交给吴语。   邮箱内有新的邮件,是婚戒的第二次修改过的设计稿。   戒指的设计倒是没有废多大功夫,请的是Darry Ring的首席设计师亲自设计。   这个品牌的宣传便是一生只能定制一次戒指,买的时候还必须拿身份证。   钻石的主要成分是碳,并不值钱。钻石也被称为二十一世纪最大的谎言,价格一直被戴比尔斯集团控制,垄断之后造成价格的虚高。   钻石中尤其以碎钻最不值钱。红钻的价格最高,其次为蓝钻。   时隐之选的是蓝钻。   蓝钻仅在南非和澳大利亚产出,物以稀为贵。而且每一颗蓝钻的颜色都是有细微不同的。   像是大海和天空的色彩,剔透湛蓝。   戒指的内侧,刻着宋伊和时隐之的姓氏。整个设计都是简洁大方低调。   时隐之暂时看不出不满意的地方。他将戒指的设计稿发给吴语,准备让吴语试探着问问小祖宗的喜好。   夜深了,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了。   手机微信里突然提示来了条新消息,时隐之点开一看。   小祖宗发了条语音消息。   声音软绵又带着哭腔,像是只小猫儿似的挠着人心窝。   “之之,我想你了,我害怕!”   第65章 杜仲   断指再植术后一般需要在医院七到十二天, 术后十四天左右就可以拆除缝合线,刁宝瑞女士的意思是拆完线便可以让宋伊出院了。   宋伊怕疼, 拆线的时候嘴里含了七八块彩虹糖,腮帮子都鼓鼓的, 像是只屯粮的仓鼠。   疤痕的去除主要是靠皮肤的新陈代谢,外在的药膏只是辅助。上次时隐之给小祖宗的祛疤药膏还有,倒是省得再配。   出院前宋伊还去拍了X线,毕竟是年轻人,恢复的快,轻微的骨裂两三周的时间便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便可以拆石膏了。   一月上旬的时候, N市中医药大学的方剂学便考完了,时隐之窝在教研室一天,将学生的成绩批改录入。   刁宝瑞女士和时董事长此前还和宋伊的外祖父外祖母见过面, 背着宋伊,变着法的确定结婚日期, 左一口亲家, 右一句解老。   宋伊石膏没拆, 大部分时间都蜗居在之前买的别墅里,还把外祖父外祖母一起搬进来住。   她的卧室在二楼,画室就靠着二层的楼上花园。   冬日里没多少花开着, 看着外面的景色都是凋零萧瑟之感。   三脚架画板早就支好,颜料盘上的色彩也调好,可画纸上还是干干净净。   在医院的时候, 每天都有人来探视,医生也总说会恢复好的,所有一切都好似春日的景色,欣欣向荣,美好又光明。   只有当宋伊真的拿起画笔的时候,她才晓得,真的不一样。   假肢和真腿到底是有差别的,就如同断指再次缝合上也和原来的手指不一样。   早晨起来的时候,总会感觉手僵。秋冬季节干燥,不管宋伊涂抹了多少护手霜,那再次接上的手指总是会干的脱皮。   “尽管断指再植术会将指骨,血管,肌腱,神经全部缝合上,但事实上并不可能达到完全正常。”   宋伊脑海里又回想起出院时候主治医生说的话。   伸出右手,仔仔细细地看着食指。比起其他手指,食指更加的细,也更加的干枯,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手指突兀地接在自己手上。   艺术家都爱美,追求美,宋伊格外如此。   将一只黑色的手套戴起来,宋伊开始绘画。   这是她出院后第一次拿画笔,第一次再次尝试绘画。   她没有选择油画,而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素描,拿的也是炭笔。   接近二十年的绘画史,宋伊绘画的功底很深厚,速写起来也很快。   她也没有按照自己往常的绘画顺序来,有小到大,亦或是由局部到整体。   相反,宋伊是从轮廓开始画起的。   画的很顺利,尽管抓笔时候觉得有些别扭,但画出来的效果还算不错。   下面是要画外面飞鸟的眼睛了。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哪怕是动物的眼睛也是如此。   换了一只色号的炭笔,宋伊一点一点雕琢着,比往日随性发挥时候还要认真。   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她参加入学考试时候一样的紧张。   光和暗都处理的很好,宋伊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   飞鸟的羽毛需要从下往上画,如此才能画出层次感来。   宋伊才划出第一笔,脸色便立刻变了。   ——她这条线画歪了。   美术生第一堂课学的就是线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绘画。   这是最基础的,也是最不应该出错的。   深吸一口气,宋伊安慰自己只是一个意外,她握紧了画笔,右手食指上的缝合处都隐隐充血。   第二笔,第三笔,第四笔……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阻力一般,宋伊的每一笔都和预计应该画出来的不一样,朝着一个角度倾斜。   松开画笔,望着面前的画,宋伊脸色难看的厉害。   出院后她也搜集了相关的资料,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事实真的不如所愿的时候,宋伊得不得不承认——   她不甘心。   或许是肌腱没有恢复好,又或者是神经没有恢复好。   如果是肌腱还好一些,若是伤的神经,恢复起来的时间便更加漫长,甚至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   画室里,宋伊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画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解老爷子来了,还有同时隐之的闲谈声。   “伊伊啊,小时来接你咯,今天是要带你去拆石膏的。”   应了一声,宋伊缓慢地动了动四肢,不过就是这短短时间没有活动,她的右手好像又麻木起来了。   调整好情绪,才打开画室的门,宋伊便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怀抱。   很突然,又在意料之中。   宋伊的腿还打着石膏,不能走路,日常都是在轮椅上,吃饭也不下楼,都是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端了送上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么?”   照例是日常的询问,有时候宋伊觉得自己不是找的男朋友,找的是一个二十四孝好爸爸,还会医术的那种。   要下楼梯了,宋伊双臂更紧地搂住时隐之的脖子,想起那总是花歪的线条,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挺好的,没有不舒服,就是想你了。”   听到宋伊说想自己的时候,时隐之的视线下意识地望了眼怀里的小祖宗,却只看见她低垂的双眸,睫毛很长,密集地能遮住眼中神色。   小祖宗不轻易说“想”,一旦说想念,便代表小祖宗不开心了,受了委屈。   就像宋伊之前才住院的时候,夜里做噩梦惊醒,害怕无助,想打电话给他又怕打扰他睡觉,只能在微信里可怜巴巴地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也是什么都没说,只说“想你了”。   步伐未停,时隐之微微扭头望了看方才小祖宗出来的房间,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抱着宋伊下楼,车早就停在别墅院子里。   宋伊的外祖母见时隐之抱着宋伊下来了,赶紧地小跑着去开了车门。   为了照顾小祖宗,车的后座上都铺了柔软的毛毯,能让宋伊将腿摆在上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大靠枕,给宋伊枕着或是抱着。   到医院的时候,时隐之想从后备箱里把轮椅拿出来,然后才去抱小祖宗。   折叠的轮椅摆放起来很方便,也省空间。   被抱起的时候,宋伊突然声音囔囔地问道,“之之,我重不重啊?”   说起来,宋伊养伤的这段时间,除了一开始的几日吃的清淡,后面的日子几乎都是大鱼大肉汤水进补。   骨头汤补不了骨头,各种煮的白白的汤里面也没有多大的营养,实际都是脂肪。   刁宝瑞女士倒还好,毕竟是医学教授,没弄什么汤过来,只是变着花样地煮粥过来。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却是不得了,中午是鸽子汤,晚上是猪蹄汤,日常喝的水都是骨头汤。   汤汤汤,宋伊现在是见到汤就下意识地抵触。   偏偏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信奉的就是吃什么补什么,所以顿顿都有骨头汤,把宋伊原本一个好好的体重不过百的小姑娘,蹭蹭地体重直上,逼近一百斤。   “重什么?你这身高和体重可不成比例,BMI肯定是过瘦。”   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时隐之从来不觉得女孩子太瘦好。   相对于外表,时家人都是更注重内在品质,当然时家人颜值高又是另一码事。   轻轻捏了一把宋伊腰间的软肉,时隐之带着点调侃语气地说道:   “胖些才好,有福气。再说了,你这么好看,就算是便成胖子,也是最好看的胖子。”   如果说胖子有福气,宋伊这辈子都不想要有福气。   张嘴轻轻咬了口时隐之的耳朵,宋伊昂起头直视着时隐之,神情有些傲娇。   “竟知道拿好话哄我。”   时隐之没反驳,将小祖宗轻轻放进轮椅里,推着她进医院。   宋伊坐在轮椅里,带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单手撑着一边的脸颊,唇角勾勾。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像就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明明在画室的时候还闷闷不乐,时隐之只是说了几句话,她的心情便不知不觉放晴。   电梯在四楼停下,为了确保,时隐之还是先带着宋伊做了X线,片子上显示骨线已经完全愈合后才带着片子去找拆石膏。   给宋伊拆石膏的人是骨科的主治医生。原本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一个科室主任来做,但毕竟宋伊身份特殊。   时隐之也是医生,拆石膏这事儿也不难,按说他在家里便可以帮小祖宗拆了石膏。   但时隐之怂,生怕出了纰漏。   这道理和“医者不自医”有些类似,涉及到自身时候,理智难免会被感性左右。   骨科主治医生拆石膏的手法很熟练,让宋伊的腿翘在一张椅子上。而后先用温水一点一点地浸润石膏,石膏表面便会一点一点地变软。   然后拿着刀一点一点地锯开,速度不能快,一边锯一边观察,看到皮肤的时候立刻停下。   最后拿剪刀剪开,开一个缝以后,慢慢将石膏拆开。   或许是因为打了快一个月的石膏,宋伊看着自己这条绑石膏的腿,总觉得比另一条腿都要白上许多。   拆完石膏之后,那主任医师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宋伊的注意力完全都在自己拆完石膏的腿上,一点没听,反正有时隐之,她听不听都无所谓。   真是的,早知道弄个石膏就能把腿变得这么白,她就天天涂石膏,胳膊上,腿上,脸上都弄上石膏。   等骨科的那位主治医师将注意点都讲完后,宋伊还是没回神。   时隐之一手搂住宋伊的腿弯,一手搂住宋伊的腰,便将小祖宗重新抱起来放进轮椅里。   “不是拆了石膏了么?怎么还要坐轮椅?我不能自己下来吗?”   被一把抱起来,宋伊下意识地搂住时隐之的脖子,脸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无辜神态。   时隐之没和小祖宗客气,不轻不重地在宋伊脑袋上敲了个栗子。   “拆完石膏的前三天内,都还是做轮椅。”   骨线完全愈合后就可以站起来正常行走了,不过时隐之对宋伊不放心,还是想让她多养几日,总归小祖宗不走路顶多麻烦他多抱几次,求之不得。   宋伊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对时隐之的话向来是不过脑子,更何况还是有关医学方面的。   从随身带的大包里拿出一条厚厚的毛毯,叠成长方形盖在小祖宗的腿上,边边角角处也捂的严实,生怕漏出一点风。   宋伊望着单膝跪下给她捂毛毯的时隐之,见他低头专心,动作自然地好似理所应当,突然间就觉得一阵感动。   因为打了石膏,宋伊没法正常的穿裤子,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将一边的裤腿剪掉大半,然后穿上。   也只有时隐之这么细心,提前想到小祖宗拆完石膏后一条腿是光着的,拆完后又不能立刻站起来,索性早早地就备着厚毛毯遮住。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没想得到的事情,他却想到了。   女孩子所期盼的感动也不过就是日常点滴中的细节罢了。   雪白的墙面,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和各种药水的味道,来往间或是咳嗽的老弱病残,或是行走快速的医护人员。   宋伊从没喜欢过医院,此刻,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一切也很好。   等时隐之将小祖宗才抱进后车座,冷不丁便感到勾在脖子上的那双手忽然松开,而后突然揪住他的西装领带,用力一拉。   唇上立刻便印上一阵柔软,是从未有过的热情,也是从未有过的生涩。   动作鲁莽又生硬,不知进退,只晓得胡搅蛮缠,呼吸渐渐也乱了,没了分寸。   经欧内斯特的事情后,时隐之一直没和小祖宗太过亲密,最亲密的也不过是抱小祖宗上车,坐轮椅。   他怕太主动会吓怕她,他怕小祖宗以为他是只外表的肤浅人物,所以努力地克制着,不敢越雷霆半步。   可现在宋伊难得主动了,没道理不好好把握机会。   由着小祖宗亲了片刻,时隐之便化被动为主动,攻城略池般一点一点地舔着唇,划过齿。   他是教授,教学生方剂配伍;此刻在车上,教着小祖宗如何亲吻。   许久,宋伊终于忍不住小手轻轻敲了两下时隐之的胸口,口齿不清地“嗯嗯”推拒。   晶莹剔透的银线划过两人双唇,而后慢慢延长直到分离。   时隐之轻声低笑,浑身都透着满足的意味。   一圈一圈地在小祖宗腰上打着旋,咬耳朵道:   “伊伊,我们去日本吧!”   第66章 香附   时隐之和宋伊是三天后才动身去的北海道, 毕竟宋伊才拆了石膏,最好要修养几天。   时隐之很早就做好了攻略, 签证、日元、机票、交通卡都在出发前准备好了,当然还有很厚实的羽绒服, 围巾、帽子、手套。   北海道是日本除了本州以外最大的岛,也是世界面积第21大岛屿,略小于爱尔兰岛。南以津轻海峡界本州岛,北以宗谷海峡界库页岛。   札幌是北海道的行政中心以及最大城市,是许多游客选择的中转城市。   N市没有直飞北海道的航班,国内的魔都出发的话倒是有航班。   日本国内的航班线路很多,如果不是旅游旺季, 价格也十分低廉,一张机票划下来人民币不过两三百就能买到。   时隐之和宋伊选择的是先飞东京,而后从东京转飞到札幌。   在飞机上向窗外看去, 蔚蓝的天空,白云漂浮, 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 飞机的机翼上还有两颗粉红色的小爱心, 一下子便让宋伊的心情变得很好。   到达札幌的新千岁国际机场,拿了行李后时隐之二话不说,先打开行李箱拎出来一件白色羽绒服, 帽子上还有一圈白色的毛领。   又让给宋伊戴上手套,粉红色的,上面还有可爱的花纹, 但是很厚实很厚实,是一般手套的两三倍厚。   “这太厚了。”   宋伊有些嫌弃,嘴巴嘟嘟地撒娇。   不管多冷的天,她都得保持优雅。   这件白色的羽绒服她勉强能接受,但是这手套就实在过分。   戴上这种手套,她这手还有什么用?   不就和哆啦A梦的手一样了,完全就是一个圈。   没给宋伊拒绝的权利,时隐之帮宋伊把羽绒服的内层和外层拉链拉好,再将粉红色的手套给小祖宗戴上。   羽绒服和手套都是他早就买好备上的,他知道宋伊的行李箱里绝对不会存在这些。   “札幌现在的温度是负七摄氏度到负三摄氏度,中雪,西风三级。”   宋伊还是有些满不情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声闷气的说道:   “但是真的不好看啊,而且之之你自己现在还穿的是呢子大衣,我穿羽绒服的话就不般配了。”   宋伊觉得情侣旅游当然得要让别人看的出来是情侣才行,要不然别人以为是兄妹,来个漂亮女孩子过来搭讪,她岂不是很尴尬?   况且日本大冬天还穿JK制服的女孩子很多,过了年她都二十五了,还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怎么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比?   握住宋伊的右手,时隐之的拇指轻轻地在是小祖宗的食指上滑动,尤其在缝合处停顿了好几次。   断指再缝合后,如果手指皮肤苍白,说明局部供血不足,如果皮肤有瘀斑瘀点,则说明有淤血,血行不畅。   宋伊的食指比其他手指要白一些,缝合处的皮肤也黑一点。   “低温会使血管收缩,血流运行不畅通,影响吻合支的恢复,甚至还会形成栓塞。”   “听话,穿上好不好?我也陪你一起穿。”   宋伊是个没出息的,看人就看脸,最是抵挡不住温柔。   你瞧,时隐之一旦语声温柔的同她说话,她便直接举白旗投降,半点不带犹豫。   “好啦!知道了,我穿。”   就好像是小时候不喜欢吃蔬菜,外婆总是央求着,拿着糖果诱惑着多吃一口。   宋伊晓得时隐之的心意,在他摸着她食指的时候就看的明白。   那样神仙似的人,分明是云淡风轻,不染俗世,眼中竟也装满了心疼。   札幌的雪下的很厚,一脚踩下去听着清脆的捻雪音,很是有趣。   说起来,西医诊断学听诊里面,就有讲到握雪音和捻发音。   一眼望去,整个札幌好似都被白色包围,偶尔穿梭在道路上颜色不同的车辆也成了一道风景。   出了机场,时隐之叫了辆出租车,拖着行李去酒店。   让宋伊意外的是,时隐之竟然会说日语,听起来说的还很地道。   “之之,你竟然还会说日语?你不是学医的吗?我现在很严肃地怀疑你专业是外国语而不是中医。”   “幼妍之前在日本,常来找她,干脆就学了。”   时隐之说的轻松,就好像学一门语言是很容易的事情。   宋伊记得当年她去法国,在国内的时候已经自学了法语,结果到了法国说的法语人家法国人压根听不懂。   而且英语和法语的很多词汇一样,发音却不一样,就很容易混淆。   日语中虽然有很多中文词汇,但是那么多片假名要认全也不容易。   日本的语言里还有许多的敬语,光是听就觉得挺累人。   “我之前还想着要不要请当地的导游,现在想应该是不用了。”   穿的太厚实,宋伊稍微挪动一下姿势都觉得费力,动了好几下屁股才将身体稍稍靠近了些时隐之。   将脑袋直接靠在时隐之的肩膀上,甜蜜蜜地搂住一边的胳膊。   日本出租车的大叔很热情,一路上还在同时隐之和宋伊介绍札幌当地的特色旅游景点。到酒店的时候还帮忙提了行李出来。   时隐之订的酒店是札幌京王广场饭店,五星级酒店,也是日本一家比较大的连锁集团,靠近车站,出行很方便。   房间的所在楼层比较高,能远眺四周的景色,尤其是在下雪天,这样临高远眺别有滋味。   渡边淳一文学馆、札幌市钟楼、北海道立近代美术馆、札幌冬季运动博物馆等都在附近,有些只需要步行便可以到达。   时隐之订的是两间行政单人间。房间内的设施很齐全,还提供了DHC的护肤品。   放完行李已经快到中午,东京时间要比北京时间快一小时。   中午饭时间时隐之决定带着宋伊边逛边吃,比起所谓的高级餐厅,札幌当地的特色小吃更加美味。   同国内一样,日本的交通卡也分地区,北海道用的交通卡是Kitaca卡,时隐之提前准备好,乘地铁和公交,到达目的地——二条市场。   二条市场位于札幌中央区南2条和南3条之间,据说已经有百年历史。   螃蟹,干贝,海胆、金枪鱼等海鲜蔬菜水果,应有尽有。被称为“札幌的厨房".   说起来,在日本有很多类似的海鲜市场,低矮的房屋,最高不过两层,湛蓝的天空下是米黄色的屋顶,还有些则是传统的日式建筑。   因为是旅游景点,有些卖家为了吸引顾客,连穿的衣服都是和服,踩的木屐,头上裹着白色布巾。   一条街上有各式各样的商店食铺,宋伊是头一回来,看什么都新鲜,有人捧着一大圆盒的关东煮擦肩而过,她都要昂首瞧一看,明明嘴巴里还含着泡芙。   二条市场里面比较出名的是北海道帝王蟹,日本的商家似乎对国外游客格外热情,时隐之才问,这家胖乎乎的日本阿姨便拿了一条帝王蟹的腿热情地给宋伊品尝。   “哇!之之,这个真的很好吃!”   入口是蟹腿鲜嫩的肉,比起国内的帝王蟹更加的嫩,鲜美中还带着丝丝甜味儿,冰冰凉凉的,将所有味蕾都激活,似乎轻轻一舔,肉便化了。   宋伊吧唧吧唧还没两下,味道都没品足,便一口给吃了。   见小祖宗这一副好似许多天没吃过东西的馋嘴模样,时隐之有些忍俊不禁。   在中医里,海鲜是发物,不可多食。不过偶尔尝尝鲜也未必不可。   这些帝王蟹都是最新鲜捕上来的,捕捞上岸后又被立即用滚烫的热水煮熟,再用冰块冷冻,或者放进冰箱里,这样便能将蟹肉的鲜嫩和其中的甜味儿最快的锁住。   外面摆放的都是已经冰冻好的帝王蟹,如果有些顾客不喜冷,热情的商家也会帮忙蒸热。   如果帝王蟹放进水里煮热,其中的鲜嫩甜味儿就会流入水中,所以商家会格外注意,选择蒸热,而不是煮熟。   生蚝可以现烤现做,宋伊经不住诱惑,还想要再尝尝生蚝。   时隐之买了两人份的生蚝和帝王蟹,和卖家要了两个小袋子,边走边吃。   二条市场里面还有一家很有名的海鲜饭店铺,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海鲜饭,分量很足,也可以选择各种海鲜的拼盘。   宋伊点的是一份纯鱼籽饭,橘黄色的鱼籽铺整个晚面,里面调配的海鲜酱味道也是格外的美味。   咬上一口,像是吃更加Q弹的黑糖珍珠,光是在嘴里嚼着都能感觉出来慢慢的胶原蛋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海鲜的种类太多,味道都混杂在一块,宋伊吃了几口,竟然在碗里吃出了扇贝味。   “之之,我要吃一口你的饭。”   时隐之点的是三文鱼和鱼籽饭,各分成一半在碗面,中间处还放了绿色的蔬菜作为装饰。   说是吃一口饭,其实就是吃三文鱼。   等宋伊沾了醋,吧唧吧唧地吃完一小块三文鱼后,时隐之突然问道:   “我能吃一口你的吗?”   宋伊觉得有这问话有些奇怪,情侣之间互相尝对方的饭不是很平常么?哪里用得着问。   “你吃啊,不用问我,我又不可能不给。”   又舀了一勺子鱼籽进嘴,宋伊还没来得及品尝,突然便感觉双唇被轻轻咬住。   灵活地一扫,她口中的鱼籽一下子便没了大半。   宋伊呆呆傻傻地望着身旁的时隐之,有些懵懵然。   如风略夺般,时隐之轻轻捏着她的脸颊,脸上带着狭促的笑,问道:   “怎么,还想我吃鱼籽?”   第67章 枸杞   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在北海道札幌市西区宫之泽2-2, 靠着机场。   二条市场不大,时隐之和宋伊两人逛完之后就去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   说是工厂, 但看建筑风格一点也没有刻板印象中的工厂形象。与之相反,倒像是一座充满童话气息的北欧小镇。   远远望去, 红色的砖墙,上面还有浮雕,每个窗户上都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像是欧洲中世纪的城堡。   城堡外有一座人偶钟塔,一到整点就会自动播放音乐。   进去之后就是按照流程参观,工厂内有展示巧克力发展史和制作过程的巧克力博物馆。提前预约的话,还可以体验一下做饼干巧克力之类的小零食。   宋伊不擅长手工制作, 相对于做巧克力,她更喜欢吃。   隔着玻璃看着工厂里流水线下的饼干制作,觉得惊叹的同时, 也更加想吃白色恋人饼干了。   糖果造型的房屋,五彩斑斓的色彩, 蒸汽小火车在工厂内来往穿梭。   好似时空错流, 一切回档到一七九八。   工厂周围富有童话色彩的建筑都有来往游客的拍照, 许是职业原因,宋伊对摄像机没什么好感。   至今仍有肤浅的人觉得,有了摄像机, 画家这种可有可无的职业就应该消失。   不过现代人出行游玩的概念似乎就是到处拍拍拍,如果不是早些年媒体狠狠地批判了游客在景点胡乱写字的现象,估计现在还有不少国人到哪都要写上一句——某某某到此一游。   “之之要不要拍照?”   宋伊自认为是个很理智清晰的人, 她不喜欢拍照,但是不能剥夺时隐之拍照的权利。   如果时隐之要拍照,她不仅允许,还会帮忙拍的英俊潇洒,附赠修图。   “怎么倒是问起我来了?”   时隐之手里拎了不少东西,左边三个纸袋子右边还背着一个稍大些的,都是宋伊买的小零嘴。   零食不在吃,在于种类多,在于买了就开心的过程。   “因为我温柔可爱又体贴,就想要给你拍照!”   宋伊说完就昂了昂下巴,浑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仗着时隐之宠着,无法无天。   “不用,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给别人看的。”   时隐之对拍照兴趣不大,将右手拎着的袋子放到地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熟练地给小祖宗擦嘴。   和个小朋友似的,吃个饼干还能吃到嘴边上去。   现在社交软件流行,许多人已经习惯了在社交空间晒出自己的生活状态。   好像晒出来的动态越好,就能证明自己过的很好,现实生活就能过的同所晒出的照片一样美好。   拍照也是差不多。   拍过的照片晒完之后也便晒完了,不会回头再去看,更不会再次回想。   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过区区几十年,许多地方许多人,第一次见,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美人易老,烟花易冷。   与其在社交圈晒生活,不若珍惜眼前,记住当下的美好,等往后余生再次想起时候,都是甜甜的笑。   白色恋人的巧克力很出名,冰淇淋也不错。国内虽然也有白色恋人的产品售卖,不过大都是真假难辨。   宋伊本来想要买上二十多盒,以后屯着吃,扭头看到时隐之身上挂的各式各样的纸袋子,忽然掰了一块白巧克力,踮起脚尖送进时隐之嘴里。   “之之,对不起。”   时隐之以为小祖宗良心发现,要帮她拎袋子,正要拒绝的时候,便听到小祖宗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   “你吃了我的巧克力了,就得帮我拎巧克力,少一盒都不行。”   时隐之:……行吧。   两只手是没法拎了,在购物区专门买了一个背包,装宋伊买的饼干、巧克力、芝士……   等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全部逛完后,宋伊还想要去看札幌的夜景,顺便再胡吃海塞,时隐之不许。   “回酒店看也是一样。”   他们定的酒店房间所在楼层高,能看到这附近的夜景。   札幌的商店关门也早,大约晚上七点左右就几乎全部关门了,只有一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在经营。   虽然昼夜温差比起国内来不大,但夜晚的温度还是叫人吃不消。   尤其是宋伊的腿之前才受过伤,就算是康复了也得要好生保养,走这么多路腿也吃不消。   过度运动,到时候腓肠肌和比目鱼肌都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小腿变粗后,又得哭天抢地说要减肥。   还有手指上的伤,怎么也不能让时隐之完全放下心来。   “就逛一小会儿!”   宋伊踮起脚尖来撒娇,双眸里都是隐隐期待宛若繁星。   她知道时隐之最吃她这套,总会缴械投降。   “我说你啊你!”   时隐之又是气,又是无可奈何地宠溺。   只能为着宋伊一次又一次妥协让步,甚至举着双手投降。   “之之你最好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宋伊。   回程的时候,没有乘坐JR,时隐之在APP上包了辆车过来,在距离酒店两三公里的夜市停下。   宋伊下车后便拽着时隐之的手东看看西瞧瞧。   零下的天气,不断蒸腾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实在是诱人的厉害。   还有各种煎饼,放上提前调配好的佐料,在铁板上一炸,瞬间变为金黄,丝丝香气飘荡。   北海道的畜牧业很发达,乳制品算得上是日本最顶尖的了。   时隐之怕宋伊手冷,买了瓶热乎乎的鲜奶给她捂手。   结果宋伊才捂了没两下,便将牛奶递给时隐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叠日元,便小跑着冲进前面卖关东煮的小店铺。   时隐之不远不近地守着,看她用蹩脚的日语连带着比划,好不容易让卖关东煮的阿姨明白,忽然便觉得实在是可爱的厉害。   等宋伊出来时,手里已经捧着满满的关东煮,拿着一根竹轮卷吃的不亦乐乎。   “别吃太多,晚上不消化。”   时隐之倒是没限制宋伊的饮食,充其量便是提醒两句,若是小祖宗当耳边风吹了,那也没得办法。   手上拎的东西太多,时隐之放下一部分购物袋在地上,从包里翻出另一双稍稍薄些的。   因为顾着吃关东煮,太厚实的手套不方便抓,宋伊现在手上的手套都摘了,纤细如葱管的手在风雪中显得更为白净,唯有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缝合线,显得有些狰狞。   等宋伊将手中的那根竹轮卷吃完,木签扔到垃圾桶后,时隐之才将那双薄些的天蓝色手套给宋伊戴上。   没问小祖宗的意见,反对也无效,必须得戴上。   “我就吃关东煮的时候摘下来一会会儿,过会儿就戴上了。”   宋伊知道时隐之心疼她,手上的伤他比自己还要心疼,从来不问,只一点一滴地尽力照顾。   但有时候,宋伊觉得时隐之似乎紧张太过,摘下来十分钟应该没什么大碍。   “一会会儿也是时间,一冷一温的,血管受不住怎么办?”   时隐之看着柔和,没脾气,实际就像一泉水,在不知不觉中磨圆锐石。   一些原则性的事情,他从不让步。   等宋伊吃完关东煮,随便又逛了几家店,时间已经快要接近七点半了,札幌各地的荧光灯也亮了起来。   时隐之带着小祖宗往酒店方向漫步。   夜空中还飘着雪,远处的路边小摊上有当地人在喝酒,吵吵闹闹,热热闹闹。   橘黄色的灯光带着暖意,连照着飘落而下的雪花都温柔起来。   地面积了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很是厚实。   偶尔路过商店,还能闻到飘出来的食物。   宋伊微微撅起嘴,眯着眼在空中嗅了下,觉得空气中好像都是石狩锅、三平汤、帝王蟹、味噌拉面、烤扇贝的味道,香喷喷的。   “还饿?”时隐之问道。   宋伊摇摇头,晃的头上大红色的帽子都一甩一甩的。   “没有,我就是闻到香味儿就想吃,但是已经吃饱了。”   宋伊吃不胖,胃口好起来能吃掉三碗饭,虽说嘴上喊着胖了要减肥,其实体重指数还是偏瘦。   在中医里讲,这是胃强脾弱,光吃不吸收。   一条路,一个人走会觉得漫长,两个人走却觉得短暂。   感觉还没走几步路,便看到札幌京王广场饭店在眼前。   酒店里的服务员很热情,看到时隐之手上拎着的一袋又一袋的东西,连忙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今天主要买的东西是要带回国的,下一站要去小樽,带太多东西不方便。   时隐之考虑了下,准备将在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买的零食先寄回国内。   订的两间行政单人间环境很好,虽然是单人间,但是床很大,是双人床。   靠近窗台的地方还有小沙发,玻璃窗很大,能看见窗外札幌的夜景。   宋伊的手指虽然已经缝合好,但是短期内还是不宜进水。   拿医用纱布将宋伊的手指包好后,又拿了保鲜膜裹了一层,再让宋伊戴上六分半的医用乳胶手套,靠近手腕处还要扎个皮筋。   严严实实,生怕浸一滴水。   宋伊张开右手五指,来回仔细瞧了瞧,而后从手腕上突然摘下圈粉红色皮筋。   “我看网上说,男生手腕上圈了皮筋就说明是名草有主了,所以之之,这个你得戴好!”   一般男生难以驾驭粉红色,对粉红色也是天然的排斥。   时隐之倒是没有,他接过宋伊手中的粉色皮筋,利落地戴在手腕上,问道:   “戴了皮筋就证明名草有主了,那用什么才能证明名花有主?”   这个问题宋伊倒是没想过,低头略加思索时,忽然感觉下巴被轻轻托起,印上湿漉漉地唇。   好似蜻蜓点水,泛起圈圈涟漪。   “这样吗?”   第68章 玉竹   宋伊洗完澡换上睡衣, 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折叠画架, 放在靠着窗户的地方。   摘掉一次性医用乳胶手套,将保鲜膜和纱布一层层揭开, 露出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右手食指。   凝视了片刻食指的缝合处,回过神后宋伊便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翻出画纸和铅笔来。   若是往常,她必定会对着窗外的夜景画上一副油彩,兴致好了说不准还要再画上一幅星空图。   但今天,宋伊只想要练习简单的线条。   就像是返璞归真一般,从零开始。   竖线, 横线,斜线……   她试着从不同方向和角度画着直线,以便找到如今自己的缺陷。   竖线和横向她都画的很好, 只有斜线,有几个角度她始终会画歪。   宋伊盯着拿几个画歪的线, 像是耗上了似的, 不信邪地继续画着, 一张又一张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却没有一条线是满意的。   “艹!”   半晌, 宋伊咒骂了句,狠狠摔了手中的铅笔。   咒铅头处着地,应声断裂, 只露出光秃秃的一小节铅来。   宋伊蹲坐在地上,抱着双臂,惶恐不安。   她将手中的画笔视作生命,如今画笔还在,手却无法控制住角度。   虽然还能画,但画中却有了瑕疵。   这种感觉就像是厨师突然没了味觉,照样能做菜,刀工摆菜都很好,味道却始终不对。   越是艺术大家,对自己的要求便越高。   国内外许多知名的画家到了晚年,都会将自己年轻时候的画作毁了。   以更高的水平看从前的画作就好像看一场笑话,大师级的画家不会容忍有残次品的存在。   就算是外行人依旧追捧她的画,但她自己呢?   宋伊陷入了迷茫,她不知道除了画画她还能做什么。   她忽然想起被欧内斯特绑架的时候,满心满眼里都只想要活下来。   只要活下来,无所谓付出什么代价。   她想要冬天的时候躲进时隐之的大衣里,蹭蹭他温暖的胸口,想要和他一起去吃麻辣烫,一起去吃火锅,想要和时隐之一起过热乎乎的冬天。   现在愿望实现了,可她却还不满足。   看着食指上的缝合线,宋伊想,果然啊,人是贪得无厌的动物。   ·   火车飞驰而过,沿途穿过田野,路过大海,终于到达电影《情书》的取景地——小樽。   小樽是日本北海道西南部港市,位于札幌的外港,风景优美,兼有北欧风格和日本传统风格。   这儿好似童话书中勾勒出来的静谧乡村,低矮的房屋,还有绿植攀爬着向上,覆盖大半个墙面。   偶尔路过一个街角,都好似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照片,充满着油墨古典香味。   小樽最为著名的地方应该是小樽运河,同国内的京杭大运河相比,虽然都是运河,但两者相差的很大。   小樽运河不大,不论是宽度还是水流量都远远比不上京杭大运河。   像是南方娇小玲珑的姑娘遇上北方腰膀浑圆的糙汉子,秀美有余,壮阔不足。   运河的两岸有不少低低矮矮的房屋,或是红砖,或是白墙,错落有致,并不显得杂乱。   宋伊的心情也好了些,脸上也多了些笑意,更加亲昵地搂着时隐之的一边胳膊。   阳光有些烈,宋伊眯了眯眼,慵懒的好似乡村屋顶上晒太阳的猫儿。   继续往前走,河岸两边的游人也渐渐多了些起来,宋伊目光四处好奇地打量着,直到看见一处后停了目光。   那一排都架着画板,看样子是团队组织出来写生。   宋伊的情绪一下子便低落了,像是被蒙头兜了一大盆冷水,浇的透心凉。   “吃糖。”   沮丧了还没一分钟,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大只的彩虹棒棒糖。   从早上出门在酒店吃早饭开始,时隐之便能感觉到宋伊的低气压,面容神态挑不出问题,但精神气没了。   就好像是一瓶装满酒的罐子,突然出现一个小洞,酒一点一点地漏出。   酿酒人每天都来看,觉得每次都和之前一次差不多,终于等到发现问题的时候,酒已经漏掉大半。   宋伊现在的状态就好像是那瓶出现一个小洞的酒罐子,一点一点丧失对生活的乐趣和向往。   其实早在医院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亦或者更早的时候——欧内斯特剁下手指的那一刻。   “你怎么带着彩虹棒棒糖的?我都没发现。”   宋伊的神思被打断,姣好的面容上缓缓展开一个笑,接过糖,一点一点地舔着,眼睛里露出满足的神采。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在小樽运河旁写生的画手,看不见就不会想。   时隐之没回答她,低头望着宋伊笑了笑,极尽温柔。   “去坐雪国列车么?”   宋伊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改行程了?”   原本定的计划是第二天一整天都在小樽,从朝里到小樽运河,再去天狗山看雪景,如果时间来得及,还可以去一趟八音盒博物馆,门口有古老的蒸汽钟,冒着腾腾的蒸汽。   时隐之回答的干脆利落。   “因为你不开心。”   宋伊愣了愣,旋即展开一个明媚的笑,突然踮起脚尖勾住时隐之的脖子,整个人躲进他的怀里,声音甜甜的:   “好!”   这一趟北海道旅行的初衷是为了给宋伊散心,时隐之明白宋伊内心的焦虑恐惧,知道她内心抑郁。   偏偏宋伊还总是伪装成没事人的模样,嘴上说着以后不画画了也没事,这次旅行出来却也带着画架画板。   越是说着不在乎,心里便越在乎。   这模样,叫他心疼。   时隐之想了很多,脑海里却始终没有头绪。   在宋伊的事情上,时隐之总是慌乱的好似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懦弱将军,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到最后被攻城掠夺,溃不成军。   流冰物语号列车是离海岸线最近的列车,运气好还可以看到流冰的奇景。   列车沿着轨道穿梭,宋伊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雪被车轮压起飞扬的样子,像是一场雾。   落下的雪又很快被随后的列车车轮碾过,再次飞扬,周而复始。   沿着海岸线有极具日本当地特色的房屋,低低矮矮的,屋顶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像是奶油一般,蓬松白嫩的叫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蔚蓝色的大海,波浪拍击在岸,远处还有海鸟盘旋,鸣叫声伴随着列车轨道的声音一同与海浪沉入海底。   一望无尽的草原,一眼望不穿尽头的海洋,还有郁郁葱葱的森林,人在面对自然中的壮阔时,总是更容易敞开心怀。   “之之,我其实最喜欢大海了,望着它,就觉得一切所谓的烦恼也不过如此。   人之渺小,如沙与大漠,鲸与海,不得不俯首称臣。”   艺术家总是喜欢追求一种“无为”的意识状态,而处于社会中,便很难到达这种近乎无意识的状态。   回看艺术史,有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所谓艺术品,譬如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的三十克便便,平均一罐要十二欧元,最贵的一罐要二十七万欧元。   又譬如赛·托姆布雷的“黑板系列”,看上去像是小朋友拿着白粉笔在黑板上随意乱画,其中一幅《无题》被拍出了四点五亿人民币的天价,如今收藏在日本直岛的benesse house博物馆。   宋伊的画作也充斥着打破世俗的气息,如同春雨后的竹笋,蹭蹭着破土而出。   不明白的人跟随着世俗一同鼓吹宋伊的伟大,只有宋伊知道,她仍旧还有些旧东西没有打破,而现在的她要比从前更加难以进步。   垂首望着右手,宋伊想,她可能又回到被世俗圈禁的层次里去了。   时隐之是学医的,可以精确地画出一副人体解剖图,但对艺术这方面却始终没办法领悟。   他没多言语,沉默着拿出手套细心地给宋伊戴好。   没关系,列车的时间还很长,足够小祖宗将风景看完。   流冰物语号到达北滨车站,时隐之给宋伊戴好了帽子后才牵着她的手下车。   这个车站距离大海很近,也是电影《非诚勿扰》中舒淇下的火车站,算得上是网红车站了。   现在这个季节是北海道旅游的旺季,随处可见来观光的游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踮起脚尖四处望了望,宋伊牵着时隐之往一处人较少的方向走。   现代人喜欢将旅行说成“打卡”,好像是在应对工作一般,疲于应付,跟随者导游向着一处又一处的景点冲刺,拍着美景晒到朋友圈,收到一个又一个点赞好像内心就得到了满足。   怪哉!   行者无疆,旅行绝非旅游。   人之一生短暂,盖世英雄做不了,也不该碌碌无为无所事事了了一生。   人之面对自然,渺小;人之面对历史,浅薄。   如果可以,最好踏遍黄沙海洋,看山南水北。   停在岸边的某一处,宋伊迎着海风,望天边海鸟飞入天际,飞入蔚蓝色大海的尽头。   她忽然问道,“之之,如果你以后没法当医生了怎么办?”   “不如何,重新养个兴致,如果到时候什么都不想,那就什么都不想。”   宋伊不免惊奇,她以为时隐之这般的人物该会有更高深的决定想法。   偏过头望着时隐之,“如果之之不当医生,不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了吗?”   视线从远处的海平面上转移,时隐之看着宋伊淡淡一笑,猝不及防间忽然拥住她的腰,压上绵软的唇。   如风掠夺,不带半点缠绵。   宋伊的表情有点呆,她原本情绪还带着点伤感,问的问题也是很严肃,不明白怎么突然就亲上了。   时隐之偷香后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甚至还反问了刚才宋伊的话。   “什么叫人生有意义?人生一定要有意义吗?”   宋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黛眉轻蹙,陷入思考。   许多人活在世上总是在求个“意义”所在,总是在左右琢磨是否有意义。   生存、生活、生命是人的三种境界,也是三种不同的意义。   家长不让孩子玩耍,认为耽误学习,还没有意义。   坏掉的东西扔垃圾桶,没了价值,也没了意义。   可人生哪里有这么多意义呢?   吃喝拉撒这些生理需求又能有多少意义?   发个呆没意义,睡懒觉没意义,吃垃圾食品没意义……   但那又如何?   人的一生须要有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如果没有,快乐潇洒地在人间走一遭也不错。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当不了画家,我以后还能做什么。这些年,我除了会画画,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宋伊思索不出来,她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习惯性地摸了摸右手,她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虽然我没法画画了,但是没关系。我之前给我的手买了几千万的保险,可以靠这个发家致富。”   想到保险宋伊就觉得开心,之前代理人吴语还说她浪费钱,买了将近一个亿的保险,简直神经病。   但是现在想想,幸好买了。   唉,有钱真好。   不明白小祖宗脑回路的时隐之:……   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宋伊的视线转向蔚蓝色的大海,不知什时候海面上忽然出现好几艘粉红色的轮船,排列整齐地向前方驶进,隐约间好似能听到海豚的叫声。   宋伊想,怪不得去过日本旅行的人总喜欢再来一次,连海面上的船只都用心地刷上粉色,怎么能不爱?   轮船越往前进,看的越清晰,毎艘粉红色的轮船上都要很大一束的彩色气球,每一只气球都是爱心形状的。   片刻后,那六艘粉色轮船上的彩色氢气球忽然齐齐放飞,蓝色的天空里,除却白色的云朵外,突然有了其他浪漫色彩。   伴随着气球的飞起,悬挂在气球下的字也出现眼前。   ——嫁给我吧!   是中文字,仿佛是为了照顾近视似的,一束气球上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大的惊人。   近视眼宋伊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呆呆地转过身。   海风将时隐之的声音吹的很远,吹进她的心房。   “伊伊如果没法画画那便没法,当画家这么累,轻松下来当我的新娘也不错。”   时隐之从口袋里拿出戒指,单膝跪地,抬头望着他的小祖宗。   眼中是星辰大海,是万千柔情。   而宋伊,早已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难以逃脱。   她听到他的声音,觉得纵是用世间千万美好也不换——   “嫁给我吧!伊伊。”   第69章 佛手   这六艘粉色的轮船都是时隐之准备的, 包括船上的彩色气球。   时隐之的性子便是淡泊如水,对形式上的东西不大看重。   之前看应理想给安月疏又是摆弄爱心蜡烛, 又是送玫瑰花的,只觉得华而不实。   不过他想, 虽然是俗气了点,但是别人有的,宋伊一定要有,还要更好。   寻常人求婚或是示爱,总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比如女生宿舍楼下摆放白色爱心蜡烛,捧着一束玫瑰花便鬼喊着某某某,做我女朋友吧!   时隐之不赞同这种做法, 表露真心不错,却带着强迫和威胁的味道。   如果女生还没做好准备,或者只想要拒绝, 却是徒增了烦恼和尴尬。   爱一个人,该是舍不得她半分委屈, 看不得她皱一下眉。   蔚蓝色的大海之上, 六艘粉红色的轮船不远不近地行驶着, 可降解的氢气球飞上天空。   青空,海鸟,飞鱼, 还有粉色的船。   他的心意到了,若是小祖宗暂时没有准备好也没关系,他只让人写了“嫁给我吧”, 人潮人海中,谁也不知道是谁在求婚,不会让她难堪尴尬。   “我愿意的!”   宋伊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不大矜持,脸颊染上一片绯红。   又小声地嗫嚅了句,“我很愿意。”   时隐之忽地便笑了,如乍起的烟火,燃尽繁华。   将定制好的戒指给宋伊戴上,蓝钻在阳光下折射的光辉映在小祖宗的手指上,总是有伤口,也不掩其美。   时隐之牵着宋伊的手,低头吻上她的手背。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许多年前,有人称赞宋伊的手是被上帝亲过的手,所以才能画的如此之好。   如今想来,她的上帝就在眼前。   小心翼翼不敢惊扰,带着她走出迷茫的大雾。   求婚成功后,时隐之便带着宋伊登上其中一艘粉色轮船。   尽管努力控制情绪,但欣喜的情绪还是一点一点泄露出来。   轻快的脚步,时不时地低头望着宋伊的眉眼,而后偷偷抿嘴笑,带着两分得意,八分喜。   明明都三十的人了,却还和个毛头小子似的,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带着小祖宗走到轮船中的一扇门前,时隐之才停下脚步。   这扇门很高,看起来像是中世纪欧洲贵族风格,浮雕精美,金色和黑色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很是低调。   旁边站着的两名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时隐之用日语同他们交谈了两句,而后两名燕尾服男子便一前一后拉开了这扇门。   如同进入了梦幻世界,这扇门后是一片冰蓝色天地。   水晶吊灯,靛青色的地毯,碧穹色的墙壁上有星星点缀,挂满了宋伊的照片。   从出生时候的照片,到少女时期,再到成名后。   而在最中央的地方,一件纯白嫁衣静静地立在那儿。   露肩,长拖尾。   裙摆很上面镶满了细小的水晶,边角处用金线勾勒,上面的花纹是用铂金与顶级丝线製成,呈现低调的银灰色。   面料用的是象牙白绸缎,层层叠叠,繁复又高贵。   整套婚纱都是人工完成,耗费巨大。   宋伊忍了又忍还是哭了,踮起脚抱着时隐之,在他肩头哭个不停。   她实际是个缺乏安全感和关爱的人,看着坚强,全身上下都是铠甲,看着无坚不摧的模样,其实内里早就害怕地蜷缩起来。   像是只还没长大的小奶猫,努力地张开爪,伪装着老虎。   时隐之轻轻拍着宋伊的背,安抚着。   王家卫的电影《2046》里有句经典台词: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可是真正爱的人,从来只会怕来的太晚。   心疼她年少失母,父不疼,家不爱;心疼她尚未成年,小小年纪便要独自出国打拼。   怕她被世道磨平棱角,又怕她不够圆滑受人欺负。   宋伊哭了很久,哭到最后终于安静下来,才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躲在时隐之怀里不敢抬头。   怀里的啜泣声已经停止,时隐之知道宋伊已经不哭了,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去试试婚纱吧!若是不合身还要改尺寸。”   这套婚纱是他和吴语两个人挑选的,正好也是日本的婚纱设计师,他看到的第一眼便觉得惊艳,若是穿在宋伊身上,必定美艳之极。   宋伊还是埋在时隐之的怀里,不敢探出头。   她刚刚才大哭了一场,妆容肯定都花了,眼睛说不准也红肿了,不能让时隐之瞧见她这模样。   “你闭上眼。”   时隐之知道小祖宗爱美又精致,有些哭笑不得地应了声,“好。”   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宋伊快速补了妆,不过眼睛处的红肿依旧明显。   吸了吸鼻子,宋伊囔声囔气地对时隐之说道:   “好了,可以睁眼了。我去换婚纱。”   两位穿着职场OL装的女性面带笑容将婚纱取了下来,捧着纯白婚纱放进更衣室。   “如果需要帮助,您直接说便可。”   宋伊点点头,道了声谢。   这件婚纱看起来不是很容易穿,但是她不习惯裸着身子让别人帮忙穿,总觉得别扭。   裙子的尺寸还算合适,腰身处也不觉得勒。   带一切整理好后,宋伊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件婚纱是半露背的,后面是两道纯白丝绸,预备着是交叉缠绕着,最后在腰间别上蝴蝶结。   宋伊没办法,只能开了更衣室的门让人帮忙系上。   更衣室内有镜子,宋伊整理好裙摆后望了眼镜子,面若桃花,带着三分笑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蜜的味道。   深呼吸,打开更衣室的门,宋伊有些期待时隐之看到她穿婚纱时候的模样。   轻轻地一声“咔哒”,对面的更衣室门也打开了。   宋伊拎着裙摆,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时隐之就站在对面,嘴角含笑,温柔地望着她。   他身上这套是晨礼服,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蝴蝶领,胸前仅一粒扣子。   裤子的颜色稍浅,穿的是黑色皮鞋。   男士礼服的种类不多,宋伊一直知道晨礼服算是较难驾驭的一种。   没想到时隐之穿起来,不仅优雅,还隐隐带着点贵族气息,再加上他身上的书生气质,叫人不得不着迷。   宋伊的视线黏在时隐之身上,拔不下来。   盯了半晌,才幽幽地说了句:   “之之,你以后千万不要精心打扮,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如狼似虎,你一个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时隐之的满腔柔情一下子便被宋伊这话给说没了,哭笑不得,无奈地笑了。   大跨步地走到宋伊面前,弯腰轻轻咬上宋伊精致小巧的耳垂,打着圈舔了舔。   第一次如此充满占有欲地对着宋伊宣誓道:   “伊伊也一样。如果外面有不长眼的东西,告诉我,我去挖了他们眼睛。”   宋伊轻笑,她难得主动起来,双手勾住时隐之,双眸如秋水。   踮起脚尖,难得想要主动送吻时,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咳嗽声。   好似怕他们没注意到,这咳嗽声咳了一次不算,又咳了好几声。   宋伊不满地微微瞪大了双眼,媚而不自知。   寻声望去,在边角处水蓝色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便坐着一位带着礼帽的男人。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不要伤害单身狗,更何况我还是你们的礼服设计师,不带这么强行塞狗粮的。”   这声音听起来很是心酸,尤其是带着一口日式普通话,便显得更加可怜,委屈巴巴。   时隐之望了眼大塚新名,又很快收回目光,放在宋伊腰间的手也没收回,照旧腻腻歪歪的。   他给宋伊介绍道:“大塚新名,中日德混血,日本籍婚纱设计师。”   宋伊点点头,准备和大塚新名握手交谈,毕竟他是婚纱的设计者。   岂料,她才踏出一步,就被时隐之一个暗中用力,圈在怀里。   “没事,他母亲和咱妈是熟人,不必见外,我们继续。”   这话刚落,大塚新名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他一边咳嗽一边朝更衣室这边跑,摘了礼帽,能看见他那张雌雄莫辩的脸。   “哎呦这位便是宋伊小姐了吧!久仰久仰!婚纱觉得还合身么?有没有觉得哪边需要修改的?”   大塚新名一上来便对着宋伊一阵猛问,还很自觉地伸出手,要来个友谊的握手。   他才伸出手来,时隐之便“啪”地一声将大塚新名的手打下去,眼含警告。   “有什么好握手的。”   大塚新名和时隐之关系显然不错,嬉皮笑脸地又要和宋伊扯皮,谈天说地,结果被时隐之一个眼神,又乖乖地恢复正经。   宋伊身上的这套婚纱尺寸还是很准的,唯一需要修改的大概是肩膀处,有些太松。   说完礼服的事情后,大塚新名还想要用着一口塑料普通话唠嗑,时隐之嫌烦,压根没搭理。   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将礼服换下,时隐之带着宋伊去吃饭。   宋伊一路都在笑,到了轮船甲板上,她突然踮起脚,吧唧一口,亲吻时隐之的脸颊。   “谢谢你之之,让我觉得生活这么甜。”   苹果里有盐,但是人们只吃到甜;鸡蛋面里面没有鸡蛋,含了不少盐,但人们也吃不出来。   时隐之想,他得更努力地宠着小祖宗。   宠的她生活很甜,却不自知,就像吃不出苹果的咸,吃不出鸡蛋面中的咸一样。   第70章 麦冬   轮船上的午餐是正宗的日餐, 米其林厨师亲自操刀,食材新鲜。   吃完饭后, 时隐之拿了两杆鱼竿来,手把手教宋伊钓鱼。   钓鱼看着简单, 没多少技巧,似乎只需要耐心——   确实,还真的只需要耐心。   宋伊年少时候性子急,后来遇上的事情越来越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渐渐地也变了性格。   从锋芒毕露好似上古利剑出鞘,到慢慢地磨平棱角, 如同上好的古玉,虽圆滑却剔透。   不过,在时隐之面前, 宋伊还是年少模样。   她又一次望了眼手表,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之之, 怎么还没有鱼上钩?”   海上钓鱼大都是在夏天, 北半球的冬季, 随着西伯利亚寒流的到来,不仅空气温度大大下降,同时海水的温度也在下降。   低温会迫使鱼类游向深海, 不断地寻找适合自己的水温和生存环境。   同时,海水温度的变化也会导致酸碱PH的改变,进而影响鱼类的食性。   简而言之, 冬日里在海上用素饵钓鱼大都难以成功。   这些道理时隐之都懂,却依旧坐在轮船边,如老僧入定,半点不动。   对洋流一无所知,地理盲的宋伊,吃了没文化的苦,还在苦苦挣扎钓鱼。   时隐之不答反问道:“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你觉得违背常理么?”   宋伊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两下鱼竿,有些奇怪地望了眼身旁的时隐之,不明白为何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她脱口而出,“为什么会违背常理?就像是生老病死,春荣秋枯,都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不能违背。”   时隐之再问,“如果我说冬日里在海上很难钓到鱼,你还会坚持钓鱼么?”   宋伊一愣,而后立刻丢了鱼竿站起来,觉得时隐之简直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白痴,钓不到鱼我为什么要钓?”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陪时隐之,她才不会这么愚蠢地吹着冷风在海上钓鱼,还钓了将近两小时,一无所获。   时隐之依旧淡定地坐着钓鱼,纵然宋伊此刻有些小性子,也并不恼怒,反而眼中透着怜惜。   “如你所言,生老病死是常态,需得看清,需得看淡。”   宋伊站在原处不动,看到时隐之的目光,心里莫名有些慌张。   在她的印象里,时隐之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情,所有麻烦的事情在他面前似乎都算不上麻烦。   好似个清心寡欲的神仙,对什么都不在意。   可他此刻眼底那呼之欲出的心疼怜惜,又是为何?   时隐之将手中的鱼竿放下,走到宋伊面前,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递交给她,沉默无言。   宋伊没犹豫,她心里莫名的慌乱,拆开文件夹的时候,白线不小心刮红了指尖。   文件夹里面的东西很多,有各种各样的报告单,都是专业医学术语,宋伊其实看不太懂。   她只晓得,患者姓名一栏赫然写的是解顾然,最终确诊一栏赫然两个字——   肺癌。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谁说这常情是人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宋伊死死地盯着“肺癌”两个字,双唇紧紧地抿住。突然一瞬,她抬头猛地望向时隐之,质问道: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但是却还是瞒着我到现在才告诉我!”   检查报告单上的日期骗不了人,最早的是半年前的检查单,最近的则是最近半个月内,而且检查的医院也是在N市。   时隐之微微颔首,没否认。   宋伊的呼吸急促起来,努力控制情绪,压抑想要爆发的脾气。   她知道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让彼此的关系更远。   她舍不得时隐之,也舍不得外公。   “已经是晚期了,中药吃的效果也不怎么好,可能还有半年。”时隐之继续说道。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便干脆托盘而出,总好过一次打击过后又来一次打击。   时隐之在病房里遇到过很多种类似情况,每一次都处理的很好,客观、冷静。   他就像是往常一样,告诉家属病人真实的情况,却总觉得哪里做的不对,不够好。   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只要有一个病人,整个家都会被拖垮,一开始的亲情也会在金钱和日渐窘迫的生活中磨灭。   有老人受不了躺在病床上如同活死人,更看不得拖累后辈,拜托了子女买了耗子药安乐死,而子女却因蓄意谋杀被送进监狱。   在医院里,能看到人世间最纯粹的善,也更能看透这世间的悲。   每一个初到临床的医生,都怀着最为热忱的心想要拯救所有病人,但在一次又一次无奈地送走病人时,内心的无力感和悲凉又不断地促进他们更加明白生命。   生命很贵,却又意外的廉价。   “时隐之,从现在开始的六个小时内,我不喜欢你了!”   宋伊双手狠狠地推了一把站在面前的时隐之,明明说的是狠话,却又加上了时限。   分明哭的那么厉害,却还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将她一手按在怀里,好生安慰。   时隐之被推了一把,也只是向后退了一小步而已。   他没恼怒,快速地抓住宋伊的右手腕,声音里带着祈求的意思,可怜兮兮的。   “六个小时太长了,顶多半小时,不能再长了。”   宋伊听到这话,又想要嘴倔地回怼,可话还未到嘴边,人便又开始哭的更厉害了。   抽抽噎噎地道:“对不起,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来埋怨。”   人遇到一些无法控制又出乎意料的坏事情时,会下意识的逃避,也会潜意识地找出一个理由来,将错误归结到某一个人身上,亦或者几个人身上。   将愧疚感分离了,人才不至于被抑郁的情绪一下子压倒,这也算是大脑对人体的保护。   时隐之明白,所以他更加不会计较。   “我明白,况且你能对我发脾气我很高兴。”   越是熟悉越是亲密的人之间,真实的情感越不会伪装。   所以宋伊越是使小性子,时隐之只会愈加受用。   “我看你是被我气傻了。”   宋伊牵强地苦笑着,慢慢地退后,而后突然转身跑了,手里紧紧地抓着文件夹,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出声。   时隐之在外面只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砸东西的声音。   这个时候需要发泄,他也没多劝,总归整个轮船都是他们家的,也无妨。   摔了会儿东西,宋伊又开门出来,跑到轮船甲板上,重新要了一支鱼竿,认认真真地勾上鱼饵,缓缓地放到海中。   她这个人向来是不喜欢吃苦,此刻却是来自找苦吃。   大冬天的海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生疼生疼的,宋伊面如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进去吧!外面冷,冬天在海上也难钓到鱼。”   时隐之没想到,之前他钓鱼借以告诉宋伊道理,要顺应自然,没想到现在她却偏偏要逆了自然规律。   好像冬天里能在海上钓到一条鱼,便能证明常理不对,便能证明外公能够陪伴她永远。   倔强的要命,又心疼的要命。   宋伊偏头抬眼望着时隐之,眼中有绝望有茫然不知所措,如同在游乐园迷路找不到母亲的孩童。   她在海边认认真真地钓了一个半小时的鱼,却仍旧一无所获。   这一次,宋伊摔了鱼竿,踩上好几下,又蹭蹭地跑回房间,谁也不理。   七点是晚餐的时间,时隐之容许宋伊发泄平静情绪,却不容许宋伊糟蹋自己的胃,不吃东西肯定不行。   时隐之先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伊伊,吃晚饭了。”   里面没人回应,安静的厉害。   眉头微蹙,时隐之脑海里突然想起新闻里的自杀案件。   没有犹豫,刷了房卡进去后便在屋内边喊边找。   客厅和书房内都没人,卫生间和沐浴间也没有。只有其中一间卧室的门是紧紧锁着的。   时隐之打开门,看见宋伊大半个身子都躺在床上,一条手臂垂在下面,头埋在枕头下,看着毫无生机的模样,整个卧室都是杂乱无比。   “伊伊!你醒醒!”   将被子一下子掀开,扔了枕头,看见宋伊的眼珠子动了动的时候,时隐之忐忑不安的心才缓缓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   天晓得他进门前没听到小祖宗声音时候有多么慌张,生怕她想不开。   像是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露,宋伊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臂猛地勾住时隐之,翻身压上他的身躯,毫无章法地亲吻起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时隐之那明显松口气的神情,便如此做了。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表现对自己的重视,也迫切想要回应这份重视。   一开始是宋伊占了上风,渐渐地却被时隐之引领了风头,顺着他的节奏,由舌到齿到唇。   一吻结束,宋伊已是满脸通红,气都有些上不来,匍匐在时隐之的身上低声喘息。   “好些了吗?”时隐之揉着宋伊的头发,问道,“好了便起来吃晚饭吧!我让人送了晚餐过来,餐车就在门外。”   宋伊没回应,她突然弓起小半个身子,低头吻上时隐之的喉结,轻轻地拿牙齿咬噬,极尽挑拨暧昧。   她轻轻地探身向上,在时隐之的耳边说道:   “之之,我们做吧!”   第71章 莲子   如第一声春雷乍起, 惊起世间万物。   宋伊一句轻飘飘的话,让时隐之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下。   他眸光晦暗, 藏着掩饰不住的汹涌波涛。   “不要冲动行事。”   这事儿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婚前性行为在现代社会也是被广泛接受的。   时隐之不古板, 只是骨子里不想要宋伊受一点委屈。   这种事情,结婚后才合情合法。   “哼!”   宋伊微微噘嘴,鼻音浓厚,她之前喝了点酒,有些微醉,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现在只想要时隐之爱她。   “你是不是不行?”一把揪住时隐之的衣领, 宋伊美眸睁大,恶狠狠地挑衅,“我告诉你, 男人要是不行的话,就算条件再好, 老娘都不要的!”   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话, 况且还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说的话。   时隐之将手探进被子, 环住宋伊的腰,在她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地一捏,耐着性子重又问了遍。   “你认真的?”   宋伊没回话, 用鼻子发出一声“哼”来,美眸一转,端的是顾盼生姿, 叫人欲罢不能。   她手一路向下,极致挑逗,充满暗示。   时隐之不再忍,他欺身而上,将宋伊压在身下,眼中有烈火在燃烧。   含住她的双唇,舔舐、打圈,印上自己的记号。   ——“你说的,可别求我。”   一件又一件地衣物扔到地上,时不时伴随着宋伊似享受似痛苦的闷哼娇喘声。   努力压抑住喉中声音,下一刻却不自觉地泄出更多的喘息来。   她看到有一座秘密花园,那里蔓草丛生,透着诱人的馨香,引人入境。   不知何时,源头处有了一条小溪,水流缓慢,渐渐地溪水越来越多,最终汇聚成一条长河,喷涌着向前迸发……   忽然有一艘龙船由外入内,好似渔人入桃花源,初极狭,才通人。   一点一点将船驶入长河之上,沿着两岸陡峭的山壁艰难前进,偶尔会被太过狭窄的路径困住,寸步难行,又偶尔会顺着水流的方向,一日千里……   海上的夜晚星光璀璨,入夜后连海鸟的叫声都听不见了,只有咸咸地海风沿着未关紧的窗户入内,带着海洋的气息。   被子已经完全掉落在地,宋伊的声音断断续续,低低呜咽着求饶。   “之之……我错了……错了,停,停……”   时隐之没搭理,将宋伊的身子翻了过来,一手托住她的下巴,笑得格外狡猾。   “哦?不是伊伊要的么?”   宋伊咬住下唇,闷哼了声,双手紧紧揪着枕头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白嫩嫩的肌肤,摸上去一如上好的丝绸般光滑,双眼迷离,眼泛泪光。   浑身上下都染上粉红色,在情海中浮浮沉沉,就连脚趾都似舒服似忍耐地蜷曲起来。   她还想要继续求饶,身子已经被迫弓起一个弧度,配合着动作。   “腰起来些。”   时隐之的声音也不再清亮,有些沙哑,透着慵懒劲儿。   像是一头猎豹,在折腾一只自不量力地狐狸。   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散架了,宋伊微微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   时隐之见状低笑一声,拿起白色软枕便塞在宋伊的腰下。   继而俯下身,在宋伊光滑平整的小腹上舔了一圈,激的宋伊浑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轻……些……”   支离破碎的话语,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带着灵魂一起飞到另一个天堂。   猎豹高速地奔跑,带着身下的小狐狸,沉沦在这片海洋中。   如火车飞驰于山洞里,如淅淅细雨从花瓣划过。   当一切归于平静,宋伊整个人泡在巨大的白色浴缸中,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   她发誓,日后不管如何,嘴欠的毛病一定要改掉,尤其是对着时隐之时候。   点火自焚,自讨苦吃,真是形容的太过贴切。   时隐之的手在宋伊身上流连,一边给宋伊推拿按摩,一边偷香窃玉。   水温已经渐渐凉了,时隐之拿着白色浴巾将宋伊包裹好,抱着她进了另一间卧室。   原本的那间卧室已是一片狼藉,不仅是空酒瓶,还有一夜风流后的红白之物。   给小祖宗捂好被脚,时隐之出去一趟,拿了一瓶膏药回来。   “唔……不要了……”   宋伊已经睡意朦胧了,又累又困,察觉到时隐之的动作时,下意识地拒绝。   双腿并拢,卷着被子向里滚。   时隐之轻笑一声,抓住宋伊露在被窝外的白皙的脚踝。   轻轻一拉,便将宋伊拉进怀里。   “撒娇没用,这个一定要擦。”   不容宋伊拒绝,时隐之已经带起医用无菌手套,手指上抹了药膏。   第一次总归是疼的,若是不涂上药膏,明日早上怕是连路都走不了。   冰凉的感觉一下子便将混沌的神思刺激,宋伊忍不住嘤咛了一声,媚眼如丝地望了眼时隐之,又是羞又是恼地嗔道:   “你讨厌!”   被狠了一句,时隐之心情反倒更好,抹了药膏继续。   宋伊发现自己的这脸皮和时隐之比起来,简直是薄的不能再薄,百般推辞拒绝不了,只能又是羞地双手揪着被子,嗯嗯啊啊地嘤咛。   次日清晨,宋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正是太阳高照时候。   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车碾压过了似的,疼痛酸胀。   她隐约记得昨晚上时隐之还给她做了推拿按摩,也摸了药膏,怎么还是疼的这么厉害。   “醒了?”   卧室的门开着,斜对面的书房里时隐之正在看书。   外面阳光很好,玻璃窗外是湛蓝色的大海,宁静幽远,一如眼前的时隐之。   “你不是看书的么?怎么就发现……”我醒了。   宋伊才说话就发现嗓子哑了,沙哑干涩地好似长期活在沙漠的妇女,饱经沧桑。   事事都要求完美的宋伊,一下子脸就黑了。   将被子朝上拉了一拉,背对着时隐之,生闷气。   她蒙着半张小脸,想起昨夜里的疯狂,不由脸红心跳。   时隐之不由轻笑,昨晚上小祖宗又哭又喊的,把嗓子都叫哑了。   指甲也太长了些,划的他背上一道道的抓痕。   “起来吃些东西,这么饿着,胃受不了。”   他原本想着早上把小祖宗喊醒,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睡,谁料看到她的睡颜,便先心软败下阵来。   折腾了一宿,是该让小祖宗好好补眠。   宋伊躲在被子里,听见时隐之话,之前的赌气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她始终屈服于时隐之的温柔。   最终只能小声嘟哝着,委屈巴巴地埋怨,“我疼。”   时隐之一噎,咳嗽了声,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尖。   半晌才道,“下次我会注意点。”   一点一点将手伸出床被外,宋伊傲娇地哼了声,懒懒散散地发号施令:   “我要穿衣服了,之之你帮我拿。”   昨夜里的放荡,现在被子下的宋伊还是浑身光裸一片,不着寸缕。   时隐之知道宋伊是害羞了,也不戳破,笑着去拿衣物。   之前行李箱放在酒店内,他也早已经安排人拿了过来。   宋伊的行李箱很整齐,她的衣物不是按种类分别整理,而是按照日前搭配放好。   上身穿什么颜色的衬衫,下身穿多长的裙子,就连里面穿的内衣都搭配的好好的,用一个个小袋子装好。   时隐之从里面拎了一个衣物袋出来,送到小祖宗床上后,还绅士地关上卧室门。   “穿好了告诉我。”   已经是一月份了,再过段日子就要到农历的春节。   时隐之重新又打开了平板电脑,看着婚礼策划案,又一遍遍地侦查,找出可能存在的瑕疵。   海风吹来,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湛蓝色海洋,而另一边则是白茫茫的海岸。   这一刻,时隐之竟然有种天地间只有他和宋伊的错觉。   这世界是一片湛蓝和雪白,干净纯洁,一如他心尖尖上的人儿。   卧室内,宋伊还在和衣服做着掐挣扎。   她从前穿衣服都很麻利,今天却墨迹了很长时间。   这后背上的拉链总是拉不上,手够了一会儿便酸胀的要命。   她忽然想起昨夜里自己两只手都被时隐之牢牢扣住,举过头顶,匍匐在他身下的场景。   一瞬间,脸上便染上了绯红。   “真是坏死了。”宋伊嘀咕道。   ·   下午一点十分,餐厅内早已布置精美,米其林厨师也准备就绪。   看见时隐之抱着宋伊过来,两边的服务员立刻便拉开两扇门。   宋伊顿时便觉得有些害羞,又有些窃喜,大半张脸都埋在时隐之的怀里。   说起来丢人,她堂堂国际知名画家,起床后腿软的不像话,走几步就要跌倒,只能让时隐之抱着。   午餐还是日料,神户牛肉的肉质很嫩,一小块切好后,放在嘴里是人间美味。   “之之,我们下面的行程能不能暂停,我想要回国。”   昨天乍听到外公病情,宋伊难得的失去冷静,在卧室里灌了两瓶红酒后,自己就醉的不像样。   醉了也便醉了,还强行霸王硬上弓。   以为是在上的王者,没想到是被狠狠压在下的青铜。   现在清醒了,想到外祖父的情况,宋伊也没了旅行的心思。   在外公的事情面前,她手指接上后不太灵活这种事情简直不足挂齿。   “嗯,我订了明早的机票。下午我们拍婚纱照。”   在告诉宋伊这件事情的时候,时隐之便料想到小祖宗的反应,机票也早就订好了。   宋伊拿着刀叉的手忽然便停下,她抬头望着时隐之,缓缓展开一个笑颜,干净的好似从海平面刚刚升起的太阳。   “之之,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很成熟了,其实现在才发现,根本没有。”   她给自己画了一个圈,造就了一个牢笼。被年少成名所困住,害怕江郎才尽,担忧才华不复。   日思夜想,所以给自己的手买了几千万的保险。   当终有一日,害怕的事情成真,退一步朝后看,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人生,不过如此罢了。   宋伊的心境一下便改变了,一直无形中束缚的枷锁链条被打破。   豁达,平和。   时隐之专心地帮宋伊切着牛肉,答的漫不经心。   “不必变得成熟,长大总是需要付出代价,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野蛮生长。”   ·   用完午餐,宋伊躺在沙发上,时隐之帮她按摩推拿。   推拿的很舒服,酸胀的肌肉也缓和了很多。   趴在抱枕上,宋伊舒服地眯着眼,仿佛是田野里吃完饭爬到屋顶晒太阳的懒猫。   “还疼么?”时隐之问道。   “好些了,胳膊没那么酸了。”宋伊下意识回答道。   时隐之低声笑了,突然探过身来,金丝眼镜触碰到她的肌肤,有些冰凉。   “我问的是这里。”   宋伊的脸一下便变得滚烫,时隐之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但问的地方却不言而喻。   刹那间便没了之前的气势,偃旗息鼓,没了声儿。   “还成吧,就还是有一点点疼……”   像是被老师抓到抄作业的小学生,越说声音越小,头低的越厉害。   宋伊知道时隐之是医生,不顾忌这些,但她面子薄,光说都要了她的命。   “给你再擦点药?”时隐之接地顺口,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倒是宋伊经不起折腾,慌地连忙环住时隐之的劲腰,送上一吻,道:   “好了好了,完全好了!一点都不疼!”   时隐之不信,却很吃宋伊撒娇这一套。   “真的?”   “真的,比黄金还真。”宋伊就差举手发誓了,连连点头。   时隐之“嗯”了声,轻轻啄了下怀中人的双唇,打趣地说道:   “这样最好,晚上我们可以试试其他姿势,让你在上面怎么样?”   宋伊傻眼了,自己把自己卖了,还帮着时隐之数钱。   昨晚之前她一直以为时隐之是柔弱书生,后来才知道,时隐之丫的就是一个斯文败类的禽兽。   嘴里说着最后一次,身体却是诚实的很,要了一次又一次。   “不行!这样下去我肯定会生病的!”宋伊坚决反对。   时隐之又啄了下宋伊的红唇,眯眼轻笑。   “生病?伊伊你是不是不知道,有个词叫‘根治百病’?”   第72章 莱菔   大塚新名将婚纱肩部的设计修改了部分, 让宋伊穿的时候不会太松。   下午时候,时隐之和宋伊在轮船甲板上拍摄婚纱照, 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和蜿蜒曲折的白色海岸线。   纯白的婚纱礼服裙摆被海风吹起,相爱的情侣拥吻在一处。   宋伊的腿还是有些酸, 大部分时候都是靠在时隐之的身上。   锁骨处的草莓印被厚厚一层的粉底遮掩,若隐若现。   抹胸的设计让胸型显现的更加完美,只要略一弯腰,便是风情万种。   白天拍完一组后,换了一套婚纱正好拍夜景婚纱照。   晚上用完了晚餐,宋伊毅然决然地要求和时隐之分房睡。   尽管之前时隐之一直是绅士地订两个房间,但是经过昨夜里惨痛的教训, 宋伊目前信不过时隐之。   “我就躺旁边,绝对不碰你。”时隐之信誓旦旦地说道。   宋伊小眼神一瞥,半毛钱也不信。   昨夜里他可是一口一个的“亲爱的”, 动作上却是丝毫不怜惜,横冲直撞, 弄的她生疼。   “不行, 没门!”   关上门, 反锁好后,宋伊又拖来了一张木椅,抵在门后, 就像是一个人住酒店防色狼的措施。   简单的冲澡洗漱过后,宋伊躺在松软的床上,浑身舒坦。   她惬意地拿着一本杂志随意翻看, 里面有介绍插画师倪传婧,她被福布斯评价为三十岁以下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   宋伊虽然是专攻油画方面,但对其他文化作品也会补充汲取。   倪传婧的插画作品看起来像是各种文化相互融合后的产物,兼具东西方,现代和传统,想象力也很超群,天马行空,翱翔于宇宙。   宋伊正盯着倪传婧的名叫《风兽》的作品揣摩时,突然间卧室的门便打开了。   时隐之手里拿着一张磁卡,神情无辜。   “你怎么进来的?!”   宋伊惊的连书都掉了,她明明记得把门关的严严实实,怎么会还能进来。   “窗户。”时隐之手指了个方向,颇有些无赖的意思,“爬进来的。”   这套房间其实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复式家居层,里面有卧室、洗漱间、客厅,甚至还有书房。   宋伊只是将最外面相当于是正门的那扇门给抵死了,但耐不住时隐之翻的了窗,还有磁卡。   “以后迟早要一起睡的,提早适应不好么?”   时隐之的理由正当充分。   他动作也快,还不等宋伊同意,自己便先麻利地上了床,靠在宋伊身旁。   “那不一样!再说了我们现在还没有结婚呢!”宋伊反驳道。   “一样的一样的!回国了就找个时间领证。”   趁着宋伊不注意,时隐之偷偷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又怕小祖宗恼羞成怒,赶紧又关了卧室灯,催促道:   “睡吧!明早还要赶飞机。”   四周一片漆黑,宋伊不仅近视,还有些夜盲。   想要收拾时隐之,却又看不到人。   气的她缩进被窝里,将被子全部卷到自己这边,像是只蚕宝宝。   有一只手一点一点地穿过层层裹裹的被子,向她的身躯摸索着而来。   “啪”!   时隐之的手才摸到宋伊的腰上,就被宋伊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不是说不碰我么?”   时隐之的声音讪讪,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没被子,而且我就碰碰,抱着你睡,不进去。”   宋伊没搭理,更加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男人就是不能惯,越惯越会蹬鼻子上脸。】   宋伊脑子里突然想起这句话,深以为然。她必须在结婚前就给时隐之立好规矩,她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   胡思乱想了一小会儿,宋伊忽然觉得有些冷,像是哪里窜风了。   她以为是被子哪里没有盖严实,正要重新盖好时,突然一双手揽住她的腰,一个收紧,整个人便撞进时隐之的怀里。   投怀送抱,美人在怀,不过如此。   “别气,我就是有点难受。”   宋伊刚要发脾气,立下妻规,时隐之便可怜巴巴地先委屈上了。   “哪里难受?”   一听到时隐之说“难受”,宋伊刹那间便没了脾气,主动伸手摸了摸时隐之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温度。   “奇怪,好像没发烧啊!”   时隐之忽然一把抓住宋伊的左手,从胸口慢慢往下划,直到小腹以下的某一处才停下。   沙哑着声音,“这儿难受。”   宋伊一瞬间便明白了,通红着脸,左手是平放着也不是,抓紧了也不是。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你……你流氓!”   半晌宋伊才通红着脸骂了句,觉得整只左手都好似被火烧了一样。   时隐之低声轻笑,就是不松开抓着宋伊的手。   男人的冲动来的快,但只要不搭理,过些时间便能消退。   许多小姑娘看着自己对象憋的辛苦,还不碰自己,以为是真爱,巴巴地送上身子。   殊不知都是套路,到最后说起来,一切都是“自找的”。   宋伊自认为不是年轻天真的小姑娘,坚决不会因为怜惜,就答应时隐之。   “那你自己下去冲个冷水澡。”   时隐之不动,更加紧地抱住宋伊,无声拒绝。   性、生活的和谐是夫妻之间长久恩爱的秘诀,他这才开荤,怎么就这么快被打进冷宫了?   这可不成。   “大冬天的洗冷水澡,你忍心?”时隐之反问道,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宋伊不忍心,沉默着犹豫了。   如果因为她导致时隐之感冒生病,愧疚感肯定要把她压死。   但若要帮他,宋伊想起昨夜的疯狂便下意识地胆怯后退,她这细皮嫩肉的,再来一夜的话,怕是又得折腾的去了半条命。   “用手帮我。”   时隐之能感觉到宋伊的犹豫,趁机便抓了她另一只手,放在小腹处。   昨夜确实过了火,他也舍不得小祖宗,折中让个步。   “好吧……”   宋伊吞了下唾液,艰难地同意。   她才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落了圈套。   或许时隐之原本便是让她用手帮忙,强势地先进一步,而后退后到原来的目的,这样她便不得不心软同意。   手里握着的那处似乎因为她方才的同意变得更大了些。   滚烫地散发热量,喷灼着她的双手。   宋伊犹自做着最后的挣扎,“但是我不会。”   时隐之夜视能力好,能看清宋伊面上纠在一处的神情。   让他有些许愧疚,更多的却是忍不住地想要折腾她。   让她只在他身下承欢,呼唤着他的名字,眼神迷离,极尽欢愉。   时隐之抚上宋伊的发梢,声音带着点沙哑,“没事,就当拔萝卜。”   即将拔萝卜的小白兔宋伊闭上眼,浑然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双手颤颤巍巍地开始……   因为右手的食指才接上不久,宋伊“拔萝卜”的时候,右手的食指是翘起的,以防止食指过于劳累。   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宋伊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怎么拔,萝卜都拔不出来,还变得越来越大。   时隐之突然闷哼一声,抓住宋伊的右手,一字一顿地说道:   “诊断学里面的浅反射中,有一个叫提睾反射。”   宋伊一愣,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从字面上猜测,恐怕她得要更努力地“拔萝卜”了。   “那,那怎么办……”   提睾反射属于人体神经反射中浅反射的一种,用竹签或者手指由下向上轻轻划过股内侧上方肌肤,能使得同侧提睾肌收缩。   宋伊翘起的食指正好触碰到了时隐之大腿内侧的肌肤,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结果不言而喻。   时隐之长呼一口气,似享受似认命地道,“没事,继续。”   宋伊呆呆地“哦”了声,继续用心地“拔萝卜”……   ·   第二天早晨,日本札幌机场,宋伊登上飞机后便开始躺在椅子上补眠,黑眼圈严重。   时隐之拿了毯子给宋伊盖上,才放下,便得了小祖宗一个狠狠的瞪眼。   “要吃甜点么?”   这个瞪眼时隐之完全忽视不见,只觉得宋伊果然越来越可爱了,像是只炸毛的兔子。   宋伊哼了声,背过头戴上蒸汽眼罩和耳塞,认认真真地准备睡觉。   都已经过了一夜了,她的手腕和指关节还酸胀的厉害。   “早上起的太晚,没来得及吃早饭,吃点小蛋糕垫垫肚子?”   时隐之晓得小祖宗因为昨晚上的事情,怕是恼了他。   不过他现在心情很好,藏在金丝眼睛下的一双眼好似狐狸,魇食满足后眯着一双眼,惬意自在。   宋伊仍旧不睬。   时隐之也不再问,他将纸盒子里的芒果布丁和黑森林小蛋糕摆放好,就放在一个小祖宗睁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宋伊其实只是假寐,但到底是经不住胃中空虚,饥肠辘辘。   摘了眼罩一看,还是败在美食底下。   时隐之吃过些东西了,现在倒是不饿。   看到宋伊用小勺子一点一点挖着布丁,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晴朗。   伸手替小祖宗将一边的耳塞摘下,他问道:   “伊伊,有特别喜欢的结婚场地么?比如城堡,或者森林之类的。”   宋伊闻言分出神来思索了几秒钟,有些选择困难,索性放弃选择。   “都好,你来定就成,我不挑。”   时隐之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次也不给宋伊做选择了,直接陈述道:   “那这个月便嫁给我吧!一回国就领证。”   吃着小布丁的宋伊有些懵,“嗯??”   第73章 虎杖   从日本飞回国后, 宋伊第一时间先联系了外祖父解顾然。   母亲解佳昭去的早,宋伊从小便和外祖父外祖母最亲, 孝顺懂事还听话。   这一回,是宋伊这辈子第一回冲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发脾气。   冷着一张脸, 将时隐之给她的检查报告单扔到桌上,气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们是不是不把我当亲外孙女看?这么大的一个儿事竟然谁都不说?”   “如果不是我找的另一半恰好是呼吸科的医生,你们还想要瞒我多久?!”   解老爷子和老伴坐在沙发上,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分开。   头微微低垂着,半句话不说。   这些小动作就像是偷吃零食的小朋友被家长抓住后训斥的场景,有些搞笑, 有些心酸。   宋伊的外祖母从桌上拿了个小橘子来,剥好了皮,还将上面白色的须络也挑干净。   “伊伊乖啊, 别气。你外公的脾气就是这样,我也拦不住。况且我们都是半只脚跨到棺材里的人了, 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宋伊没接那个剥好的小橘子, 她从前最喜欢吃小金橘, 外婆也总是剥好了递给她,让她专心绘画。   “我才不吃呢,你们瞒着我这么大的事, 哪里是一个小橘子就能收买的。”   别墅底下传来猫叫,在寂静的环境下格外显耳。   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辈子都是勤勤恳恳的良善人,从前在H市也总是喂养一圈的野猫野狗, 如今搬到N市还是一样。   “你不吃,我吃。”   见宋伊不拿小橘子,解老爷子倒是不客气,伸手便将老伴手里的小橘子一口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他年纪大了,牙也掉的差不多了,总喜欢吃些易嚼烂的食物。   宋伊原本心里就有气,看到外公抢了橘子,更是气的直跺脚。   “你这肺都这样了,还吃凉的!要吃小橘子我给你到微波炉里面热一下再吃不行么?!”   解老爷子却是丝毫不在意,笑的和个老小孩似的,两颗门牙缺了一颗,笑起来都漏风。   “与其苟且在世,不若风光走一遭。伊伊啊,外公这一生很圆满,如果能亲眼看到你结婚,会更圆满的。”   解老爷子解顾然是个文化人,最是崇尚的便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人气派。   他敬畏生命,却也不畏惧死亡。   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之以歌。   宋伊的外祖父却说,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之以歌。   唯一的女儿解佳昭自杀后,宋伊的外祖父纵然悲伤万分,对生活却仍旧抱着热爱。   “我知道,所以我和之之连旅行都没结束,便赶回国准备结婚。”宋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虚张声势似的恶狠狠说道。   下了飞机之后,时隐之将宋伊送回家后便立马回去和时父时母商量婚事。   而宋伊便气势汹汹地开展“□□|大会”。   解老爷子微微颔首,“我省得,时家那头的人早就联系过我和你外婆了,时小子是真的手脚利索,恨不得快点把你娶回家做媳妇。”   在解老爷子和老伴到N市的第二天,刁宝瑞女士就和时董事长亲自拜访了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不仅态度恭敬,还送了好多礼。   解顾然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这些个有钱人家都和宋家一个德性,和时父时母见了一面后,便彻底打消了顾虑。   时家很好,配得上他们家伊伊。   “外公知道,外公还得要健健康康的,至少要在婚礼上亲自将我们伊伊的手,交给小时才行。”   小时是时隐之,解老爷子看时隐之很顺眼,总喜欢“小时小时”的称呼。   宋伊擤了下鼻子,没被外祖父的深情牌忽悠住,将打印好的纸掏出来。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照顾晚期肺癌患者的注意事项,以及每一种药吃的时间和剂量。   “啪”的一声,宋伊从药箱里将吉非替尼拍在桌上,质问道:   “昨天有没有吃?!”   看淡生死,却仍旧害怕老伴和外孙女眼神的解顾然心虚了。   眼神飘忽不定,轻轻掐了把身旁的老伴,就是不回答宋伊的问题。   宋伊的外祖母被捏的烦了,皱着眉“啪”地一下就打上解老爷子的手臂,嫌弃地嘟哝道:   “没吃就没吃,还想我帮着骗啊?都七老八十了还当自己是七八岁的小孩,药也不按时吃,非得人看着。”   解老爷子:……   自觉倒热水,吃药。   而另一边,时隐之也在开着家庭会议,关于他和宋伊的婚礼。   时隐之的父亲时代还在药企,家里只有刁宝瑞女士。   时幼妍这几天总是被秦放纠缠着,连家都不回了,时隐之也许久没见到他这个妹妹。   “就近原则,在N市办吧,伊伊的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来回奔波也累。”   刁宝瑞教授当年的婚礼也是在N市举办的,和丈夫时代的相识相遇也是在N市,她对N市很有好感。   况且宋伊的外祖父肺癌晚期,情况确实不大乐观,用了靶向药和特效药才勉强控制住病情。   时隐之仔细思索了下,觉得还是不大妥帖。   “已经好几家媒体知道伊伊在和我交往,盯的很严。如果在N市举办,估计酒店里面的工作人员嘴就不是很牢靠,先一步曝光到网上。”   举办婚礼其实涂的不过是一个仪式感。   时隐之希望能给宋伊最强的仪式感,以此证明他的心意。   所以在此之前,婚礼的一切事项都不让宋伊接触,保持神秘感。   这样,婚礼时候的惊喜才会是双倍的。   “到国外吧,城堡婚礼、酒庄婚礼、草坪婚礼、海边婚礼这些都可以作为选项。”   N市虽然算是新一线城市,但是不靠海也没有城堡,浪漫程度还是欠缺。   时隐之圈定了几座城市,大部分都是契合宋伊艺术家气息的古典城市。   威尼斯、佛罗伦萨、爱丁堡、苏黎世……   时隐之做决策很快,他和刁宝瑞教授商量了下,结合宋伊平时的爱好,最终将婚礼的地点定在奥尔维耶托。   时间也定好了,就在二月的情人节。   关于婚礼的具体事项,宋伊不知情,也不参与。   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当新娘子,每天按时按点地看着外祖父吃药,定期去医院复查情况。   时隐之忙完国自然项目的申报之后,便在意大利和N市来回飞,有时宋伊都要连着一星期见不到他人。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辛苦,有专门的婚庆人员负责,他只需要看看发来的现场照片,而后提出需要修改的地方就可以。   但婚礼这件事,宁可累些,时隐之也要亲力亲为。   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忙着陪伴与珍惜。   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划过,很快就到了大年初一。   宋伊起了个大早,给外祖父外祖母恭敬地拜年,穿的衣服也是鲜艳的红色。   解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尤其是天气寒冷,外面下雪降温,他的咳嗽便越来越厉害,总是背着宋伊把咯出来的血吐掉,以为这样宋伊便不晓得。   “伊伊乖乖,压岁钱拿好,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宋伊其实过了年已经二十六了,许多家庭的孩子十六八岁便拿不到压岁钱了,也就宋伊年年岁岁都有压岁钱拿,都是要奔三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接过两个红封子,宋伊笑眯眯地收下,坐在沙发旁,嗑着瓜子陪外祖父看电视。   解老爷子昨天除夕夜春晚没看完,便被宋伊拾缀着上床睡觉休息,这会儿看着电视也是津津有味。   宋伊没有看春晚的习惯,她对电视剧打游戏也没多大兴趣,总觉得在浪费时间,还不如看《至爱梵高》。   看了会儿里面小鲜肉的歌唱表演,时隐之的电话来了。   “在家么?”   宋伊穿着拖鞋到阳台边上,有些气恼。   “大年初一当然在家了,倒是你,昨晚上怎么连新年祝福都没给我发?”   辞旧迎新之岁,许多平时联系不深的人都会群发一条祝福消息,有些甚至还会群发祝福小视频。   宋伊本以为在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时隐之怎么也该表示什么,结果连句新年祝福都没有,完完全全没了人影。   才从头等舱出来,时隐之也万分疲惫。   他听到小祖宗的指责才忽然想起,确实没有给宋伊发新春祝福。   “那我现在说,可以么?”   宋伊勉强同意,点点头道:“可以吧!但是你不要忘记给我压岁钱。”   压岁钱通常都是长辈给晚辈的,时隐之还没听说情侣间还需要给压岁钱的。   难不成小祖宗想让他当她爸爸不成?   想到这,时隐之不由笑了起来,这段时间往返意大利的疲劳也消散许多。   “新的一年了,在这里我祝美丽的宋伊小姐新婚快乐,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我接你去民政局。”   宋伊吧唧吧唧磕瓜子的动作一顿,有些猝不及防,傻愣愣地问道:   “什么?民政局不放年假么?”   民政局当然也放假,但是时隐之能找后门。   他早就计划好了,大年初一登记结婚,这样以后他和宋伊的结婚纪念日就是举国欢度。   初十宜嫁娶,情人节举办婚礼,以后每一个情人节,都是他和小祖宗的纪念时刻。   手机那头的时隐之低低轻笑,被宋伊奇怪的注意点逗乐了。   “民政局放不放假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今天宋小姐要改口称呼为时夫人了。”   第74章 续断   考虑到宋伊是国宝级的知名画家, 之前时隐之在微博上的转发和认证也将两人的恋情正式在公众面前掀开面纱。   二月十日,宋伊的画作代理人吴语和时氏药企官微, 便在微博上发布了举办婚礼的消息。   一时间也掀起网友的热议,即时热搜榜包揽前三。   【我说什么来着, 有奸情就是有奸情!】   【压五包辣条,奉子成婚!!】   【请大家关注我们女神的最新进展,央视台的艺术家纪录片记得去看哦!】   ……   当然,热搜中还包括了婚礼地点#奥尔维耶托#。   奥尔维耶托在意大利中部翁布利亚区和拉齐奥区的交界,距离罗马很近,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整座城市建造在火山灰凝集而成的岩石——Tufa石之上,俯看翁布里亚平原。   像是与世隔绝的山城, 建筑物都充满了年代感,被风沙侵蚀,只余留棕色系的墙壁。   当然, 最著名的应该是位于城市中央广场的奥尔维耶托大教堂,因为修建历史缘故, 教堂的风格为古罗马风格和哥特风, 墙壁上是充满上各色浮雕。   斜巷街道蜿蜒屈伸至远方, 微黄的草原和光秃的树木构成冬季意大利的苍茫之景。   时隐之和宋伊的婚礼举办地便是在这里,历史感浓厚,极富有历史气息的小城。   二月十四日是西方的情人节, 宋伊前一晚失眠,她心里其实万分紧张,也万分憧憬。今早睡到九点时候才被外婆叫醒。   “乖伊伊, 该起床了,你外公和我都收拾好了。”   宋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穿着中式繁花礼服的外婆正站在她的床边。   礼服边角处是金线手工刺绣,一字扣领。头发已经盘上,用一根翡翠簪子装饰,大气高贵,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时隐之瞒的紧,昨天下午才准她飞到意大利,具体婚礼的流程也不说。   只让她住在一个小城堡内,像是古代的娇小姐似的,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等着新郎来接便行。   宋伊“嗯”了声,利落地爬起身,穿衣洗漱吃饭。   二楼西面的那间房间是化妆间,化妆师、造型师、婚礼摄像师早已到达。   两名伴娘时幼妍和吴语也早已化妆好,穿上伴娘服。   “宋小姐,请您来这边化妆。”   房间最中央摆放的是上次修改过的婚纱,和上次在日本试穿时候的稍有差别,这次连头纱上都镶嵌了碎钻。   真丝的花边也会在内侧有一层隐形网纱,以保证婚纱的撑感和造型感,一颗颗水晶错落有致地缝合在婚纱之上,灯光下,光芒闪烁。   整件婚纱没有任何结构线条,所有的结构造型的线条全部都融进拼接之内,展现高定的魅力。   边上是一层层的长抽屉,是婚礼上需要戴的首饰。耳坠、耳钉、项链、手链、手镯……   每一层抽屉都是不同的首饰配饰,各种类型都有,最后一层则是放着一顶皇冠。   宋伊全部看完后不知为何,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   她配合着婚纱礼服,挑选了一条蓝宝石项链,戴上去的长度刚刚好,恰好在胸口处。   又拿了一对水滴形的蓝色水晶耳坠,衬托地宋伊脸型更加完美。   “之之有没有和你们说过婚礼的事情啊?”宋伊趁着化妆的时间,想要和时幼妍套点情报出来。   时幼妍正在和吴语在旁边自拍,听到宋伊这话,想也不想便道: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随即便响起“咔咔”的五连自拍声。   宋伊:……   我很好,我没事。   快到十点半的时候,宋伊的整体造型已经完毕。   不同于往日清淡的妆容,今日的宋伊好似是清晨第一朵盛开的玫瑰,鲜艳欲滴,娇媚夺人。   正红色的口红更是增加气场,眼线微挑,轻轻一笑便是百媚生。   来接送的加长林肯早已停在楼下,司机穿着燕尾服恭敬地将车门打开,将盛装出席的公主送达婚礼现场——   奥尔维耶托古堡。   外面的道路旁早已布满鲜花,就连古树之上都挂着繁花制作而成的吊圈和飘逸的粉色丝绸。   车辆停在古堡门口,两位穿着西服的男士将黑色的铁质院门缓缓拉开。   虽然已是冬季,但院子里的草坪依旧是青葱,看得出来是新翻过的。   一张张白色长桌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其中,堆满了西式甜点、果汁酒水。西面还有一架三角钢琴,就连琴盖上都喷上粉色的爱心。   有一道乳白色的拱形长廊直直地通向城堡大门,上面装饰着粉色的花束和丝绸,一切都梦幻到了极致。   而宋伊的外祖父就站在长廊的尽头,西装革履,就连一头白发都整齐地疏到脑后,精神奕奕。   他望着宋伊,眼中是欣慰是满足是释然,最后也不过化作一句:   “走吧!外公带你进去。”   时幼妍将粉色捧花递给宋伊,吴语在后面替宋伊拖起曳地裙尾。   这条路不长,却又极其漫长。   心脏砰砰直跳,抑制不住地紧张。   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某个过去,告别从前种种。   而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便是宣告:   她往后漫长余生,将会和这个叫时隐之的人度过。   古堡的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光线从外向内透过,时隐之看到他的新娘逆光而来。   像是浑身镀上了一层亮光,好似神明降临,直到她真正踏进城堡的那一刻,才慢慢地心安。   裙摆很长,衬的宋伊原就很纤细的腰身更细,好似轻轻一折便能断似的。   露肩的设计将她的脖颈和肩部完美的展现出来,天鹅颈,肩部线条平直,锁骨明显。   头纱上镶嵌了碎钻,光线下闪烁,隔着远距离看不清她的脸庞。   头顶上的皇冠熠熠生辉,在阳光的折射下更加炫彩夺目。   这一刻,时隐之想,或许很久很久之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场景。   她是尊贵高傲的公主,而他是臣服在她裙摆之下的臣子,向着上帝虔诚的祷告,能够拥有芳泽。   因为历史缘故,古堡的墙面看起来很是破旧,却又意外的极具复古文艺风情。   灰黄色的墙壁,两边是一排排座椅,最前方则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在古堡大门打开的瞬间,象征着祝福的掌声便响起。   来的宾客不多,都是双方最亲密的亲戚朋友。   有上次宋伊参与他们婚礼的江渡和安月疏夫妻,他们还带着孩子一起。   还有上次抢了她捧花的秦放,抢了捧花也没用,还是在她后面结婚,甚至还是她婚礼的伴郎。   宋伊挽着外公的手臂,每一步都迈的优雅之极,力求完美。   她看见时隐之站在神父前,穿着黑色礼服,胸前的口袋上是一朵金色的玫瑰花胸针。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好似踏在她的心上。   她看见他脸上温柔的笑,步子越走越快,最后竟是小跑了过来。   明明已是三十而立的年纪,却还和个少年郎似的,心情澎湃。   “我将伊伊交给你了,你日后可得要好好待她,若不然,我得找你小子算账。”   解老爷子文人了一辈子,现在却和个流氓头子似的威胁。   纵然他早已老去,消瘦的身躯却仿佛依旧能扛起一座大山。   牵过宋伊的手,时隐之微微点头,看似不经意间,承诺却是万斤重。   “您放心,她是我的命,丢不了。”   宋伊的眼眶有些湿润,强忍着不掉泪。   微微侧目望向身旁的男人,双眸却刚好与他碰撞上。   握着的手紧了紧,时隐之轻声对她道:   “别怕,我在。”   神父站在台前,捧着圣经,带着圆形的复古眼镜,用别扭的中文地一字一句说道:   “愿神赐福于你们。我代表教会在至高至圣至爱至洁的上帝面前问你,你愿真心诚意与新娘结为夫妇,与她度过一生。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健康疾病,你都尊重她,爱护她,忠诚她吗?”   时隐之低头望了眼宋伊,嘴角含着笑意,眉眼温柔,答道:   “我当然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宋伊的脸微红,猫着眼偷偷看着时隐之,一颗心好似坠在蜜罐里。   她和时隐之都不信奉基督教,她想时隐之选择神父来,多数怕是为了仪式感。   庄重、虔诚。   同样的问题,神父再次问了一遍宋伊。   “我愿意!”   她答的很快,像是小学生在课堂上抢答似的着急。   誓词交换完,坐在地下的宾客都纷纷鼓掌。   宋伊的外祖母早已趴在老伴肩上哭泣,一旁的刁宝瑞教授连忙递了纸巾过去,眼中也是满足的欣慰。   伴郎秦放上前一步,将戒指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切割完美的蓝钻。   时隐之将戒指取出,套进宋伊左手的无名指上。   左手是上帝赐予的好运,无名指代表已婚,用刻上你我姓氏的戒指将你圈住。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时幼妍托着戒指盒缓缓走到宋伊身边,里面是一只男戒,没有任何装饰,只在戒指上一圈,刻上了宋伊的英文名。   宋伊拿起戒指,套进时隐之左手的无名指之上。   神父合上圣经,宣告最后的贺词。   “求神圣的上帝赐福,让这戒指成为你们永恒婚姻的见证,愿你们相爱到白头,永不分离,愿上帝与你们同在,阿门!”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代表最为诚挚的祝福。   伴郎秦放有些酸了,痴痴地望着对面的伴娘,时幼妍一个瞪眼,又让他不得不委屈巴巴的收回目光。   时隐之揽住宋伊的腰,托住她精致的下颌,缠绵的亲吻。   比过往任何一次的亲吻都要热烈、温柔,以及掩饰不住的喜悦。   在上帝的见证下,我与你结为夫妻。   愿主保佑,我身边的这个懒女人,永远幸福,永远如她所愿。   结婚仪式结束后,便是午餐时间。   悠扬的小提琴配合着三角钢琴,高雅又轻快。   穿着礼服的宾客们在院子里尽情享受阳光和午餐。   正宗的意大利美食,鹅肝、奶酪、披萨、意大利面、以及各色的甜点。   作为伴娘的时幼妍和吴语都被强行拉着上台跳了一曲华尔兹。   时幼妍是被秦放半拖半拉的上去,吴语却是被国际名模卡格尔拉上台的。   刁宝瑞女士在旁边看着,正是感叹“年轻真好”时,又被丈夫时代搂着腰滑入舞池。   服务员端着香槟穿梭在人群中,有些偷懒怕黑的,躲在爬满藤蔓的墙角,仪式桌边的红酒桶上铺满了鲜花,绕了一圈,红酒桶身上刻着意大利语【永远幸福】。   宋伊在隔间里将婚纱换下,穿上稍稍清简些的蓝色礼服。   不期然间,被时隐之从背后抱个正着,避犹不及,吻着脖颈,引得她一声惊呼。   “之之你快松松,要是让别人看到了不好。”扭捏着身子,宋伊推拒道。   她身上这件可不是高领的礼服,被人看见了草莓印可不是尴尬的要命。   时隐之也知道这个理,他只是瞧见小祖宗进来换衣服,就像精虫上脑似的,跟了进来。   什么都不想,只想要将她捆在床上,极尽疼爱。   “乖,晚上,晚上随便你好不好?”宋伊气喘吁吁,双颊绯红,先做了让步。   油腔滑调的口气,带着三分得意,时隐之此时好似个得了便宜的登徒子。   “你说的,可别后悔。”   宋伊连连点头,只想着快些把时隐之打发走,直到婚礼结束,夜色渐浓时候,她才陡然惊觉,自己是做了什么蠢事。   “我错了之之……错了……”   宋伊现在深刻的反省自身,为什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这么个事情。   她以为时隐之是温柔的,是体贴入微的,哪里晓得如此强势,如沙场秋点兵,攻城略地。   托住宋伊的腰,将之抬高。   时隐之的嗓音低沉,话语间带着罕见的强势。   “叫我名字。”   宋伊没法,低声啜泣地委屈道了一声又一声:   “之之,时隐之……”   额头处的青筋若隐若现,时隐之突然低低哑着声在宋伊耳边道:   “要疯了,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   一个人在时间的荒野中独行了许久,不见终点。   原想着悬壶济世,见人世百态,看过往千帆重重尽,却不期然同你相遇,从此溺毙在你的山水风情中。   当我终于越过无尽的深渊,向着迷茫不可知的黑暗进发,你就是我的星辰。   与你相逢好,百岁不相离。   ——全文完——   第75章 天麻(番外)   part1   时隐之和宋伊结婚一年了, 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时隐之还是医生,中医西医都查了, 调理了实在太久,宋伊都要将桂枝茯苓丸当糖吃了。   希望越大, 失望越多。   有一天,宋伊愁眉苦脸地问着时隐之,带着点小心翼翼和忐忑不安。   “哎,之之,如果我一直怀不上宝宝,你会不会出去找别的女人生宝宝啊?”   彼时,时隐之正在厨房里切着辣椒, 最近宋伊突然迷恋上了辣的,晚上时隐之准备给她做辣子鸡。   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坐在宋伊的对面, 白衬衫西服裤,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突然便猝不及防给宋伊的脑袋上敲了一个栗子。   “小朋友, 成天脑子里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疼死啦!”   宋伊捂着脑袋哇哇叫, 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她跳起来吧唧一口亲在时隐之的嘴角,甜腻腻地表白道:   “之之,我真是爱死你了!”   许是时隐之给宋伊一剂强心剂, 让宋伊能继续安心地当小朋友,三月份的时候,时大夫给宋伊搭了一次脉, 发现中了。   之前总是怀不上,原因有二,一来是宋伊体质偏寒,二来也是压力太大。   这两年,宋伊体质慢慢调理过来,也没有压力之后,孩子也自然从天而降。   怀了孕的宋伊就是时家的人形大熊猫,到哪都有人搀扶着。   顿顿鸡汤,日日进补,体重与日俱增。   时大夫劝说许多次要适当锻炼,宋伊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糊弄糊弄便过去了。   但是宋伊万万没想到,她生的是顺利,生完了却血崩了。   羊水栓塞,DIC……   一个个陌生的词语从医生嘴里冒出,护士急匆匆的去拿血袋。   病理课这部分的知识点时隐之背的很熟,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病例是在小祖宗身上。   “时大夫,我是不是会死?”   宋伊的眼皮有点重,时隐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记得羊水栓塞的死亡率在八分之八十以上。   低下头,时隐之在宋伊的耳边说道,“不会,如果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宋伊心里觉得时大夫这么优秀的人是不会轻易自杀的,不过现在听到这话,还是挺美滋滋的。然后,宋伊便美滋滋的没了意识。   宋伊当然没死,用了四十几袋的成分血。要是宋伊真的死了,时大夫怕是要拆了整个医院。   反正这医院也是他家投资的,有钱拆。   宋伊再醒来时看到的便是皱巴巴的时早早小朋友,鼻子很塌,有点丑。   “早啊,时早早小朋友。”宋伊摸了摸时早早小朋友的脑袋说道。   “辛苦了,宋伊小朋友。”时大夫亲了亲宋伊小朋友的额头说道。   part2   时早早小朋友虽然因为早产被她爹时隐之随意取了个名儿,不过并不影响她才三岁就展露出超高智商,别的小朋友还不会数数呢,她已经能掌握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遗传了宋伊——好吃。   “麻麻,偶想要吃香巢乔克腻(香草巧克力)!”   宋伊望着满满的购物车零食,觉得有些头疼。怎么小小年纪比她还好吃?   “时早早,你今天不能再要零食了,要不然妈妈就有一点不喜欢你了。”   时早早咬着牙,望着巧克力口水直流。珍珠似的眼睛望着宋伊,糯糯地说道:   “没关系啊,我有很多点喜欢麻麻,妈妈少一点喜欢我,那我就多一点喜欢妈妈。”   宋伊呆愣了三秒,转头就将超市架子上的香草味巧克力拿下来三大盒。一边拿一边愤愤地嘀嘀咕咕。   “真是和她爸一样,巧言令色!”   part3   结婚之后,宋伊陆续参加了吴语和卡格尔的婚礼,时幼妍和秦放的婚礼,还让她家时早早小朋友做了小花童。   而时隔三年,宋伊再次举办了她的个人画展,只是画展的主题名还没定下来。   今天外面的阳光实在是好,时隐之拉开了窗帘,一束束阳光便倾泻而入。   宋伊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看着站在窗边的时大夫,好似染着金光,能普度众生。   忍不住心念一动,猫着腰偷偷靠近,突然搂住时隐之的脖颈,吧唧印上口红印。   时隐之微怔,随即笑道:   “我说你呀你,怎么还和个孩子似的。”   宋伊一下子便得意的像是只偷腥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摆。   时早早小朋友伸起两条短粗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嘟嘴。   “粑粑,我可是你的小情人,我也要亲亲。”   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给时早早了,屁大点的孩子记到现在,时时刻刻都在和宋伊争宠。   时隐之也伸护手,不过不是为了抱时早早,而是“啪嗒”一下轻轻弹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脸颊。   很是郑重地再次重复说道:   “虽然你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但是爸爸这辈子的情人是妈妈,所以不可以欺负你妈妈。知道了么?”   索吻失败的时早早,撅起小嘴,轻轻地哼了一声,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高兴。   宋伊笑得在沙发上直拍手掌,刹那间,她便想好了画展的名字——   《小情人》。   part4   宋伊的个人画展《小情人》很成功,在画展尽头处,有一首无题的情诗,署名也不是宋伊,而是一个太阳。   “真是首酸溜溜的诗,明明都得了美人还还有孩子,折腾的写这些干什么?”   宋伊皱着眉面带嫌弃地望着秦放,觉得充满了爱情的酸腐味。   若不是之前欧内斯特的事情欠他一个人情,她才不会在自己的画展上放这种酸诗出来。   “你懂什么?让阿研看到了她才会更心疼我。”   秦放面带不屑,神情和隔壁邻居家的波斯猫像得很,死傲娇一个。   而前来参观画展的时幼妍看到最后一首诗的时候,果然泪目了,一路小跑着冲进秦放的怀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而后秦放便正大光明地帮忙擦眼泪,亲个小嘴。   宋伊戴着黑色礼帽,啧啧了两声转了视线,抬头再一次望向墙面上刻着的情诗:   像是北极内的一块冰地,一直在寒冷中生活。   有极光和星空陪伴,似乎并不孤独。   直到有一天,我捡到了一个太阳。   很温暖,一瞬间便照亮漆黑的夜空,白昼来临。   冰雪开始融化,深藏在底下的种子开始发芽,万物复苏。   可突然有一天,太阳说它想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我担心又害怕,努力地想要长出一丁点的小树苗,想要给太阳看看,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贫瘠。   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仍然想要长出一棵树来,但不再是为了给太阳看。   而是给我自己看,作为曾见过太阳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