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和离吗?》 作者:奔跑的大橙子   本文简介:   纯阴之身,偏偏是五废灵根,阿姝就这样被卫赦采补七年。七年之久,纯阴体质早已被采用殆尽,深藏的少女心思也被消磨干净。   听到卫赦即将迎娶道侣的消息,阿姝只是笑了笑,抚摸着已有五个月身孕的腹部,她最终抛下三岁大的稚儿,毅然决然地逃了出去。   而今,她终于带着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过上了幸福自在的生活。满足的笑意还未在柔软的眉眼间完全绽开,阿姝看着站在自家门前眉眼冷峻的男子,小腿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发抖,拉着自己的小女儿转身就跑。   “我已经祭告天地,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卫赦一下子将她抵在墙上,素来清冷傲然的双眸之中竟只剩深沉与炙热,“夫人,你想带着我们的女儿逃到何处?”   阿姝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的男人,颤着声道:“什么……祭告天地了?仙……君,现在和离可还来得及?”   本文说明:   1.男主重生,前世略渣,但前世今生都只有女主一个女人。这是一本用一章来虐女主,用一百章来虐男主的甜宠文。   2.女主外柔内刚,爱憎分明,为母则强。绝对不会轻易原谅男主!绝不!   3.木远不是男主,女主其实曾对他动心,只可惜他自己放弃了机会。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姝 ┃ 配角:卫赦,木远 ┃ 其它:带球跑   一句话简介:仙君今日还是没能把夫人哄回来。 第1章 困境中的抉择   木远仙君来找阿姝的时候,她正在侍女的看护下喝着滋补的汤药。   据说,汤药的配方乃是南华仙君亲自调配的,能保腹内胎儿平安强健。   只是这味道极其恶劣,饶是阿姝这般少时吃过不少苦头的坚强女子,脸上也浮现出几分不能忍耐的神色,喝到一半便再也喝不下去,差点把进了肚的一半汤药都呕出来。   一旁的侍女见她这样,却是半点反应也无,只是冷眼看着她干呕,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又将剩下那半碗汤药端给她:“仙君吩咐,姑娘必须全部喝完。”   阿姝眼角因为方才的折腾泛出些许泪花,此时哪里还愿意再喝这个东西?只是还不待她想办法推辞,就听到一道温和的男声从门口传过来:“既然孕妇不想喝,便不要再喂了,否则有可能适得其反。”   那侍女一听声音,原先对着阿姝冷淡无比的面容瞬间换上了恭敬客气的神色,行礼道:“见过木远仙君。”   木远仙君朝侍女点了点头,又把急急想站起来行礼的阿姝按坐回原处,温言笑道:“阿姝姑娘怎的还如此客气,我上次便说过,作为医者,我拥有不让患者起身行礼的权利,还请阿姝姑娘莫要让我为难才是。”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语,阿姝却觉得心头一酸,眼眶中泛起点点的酸意,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只是微微抿唇笑了一下,轻声道:“是。”   见她配合,木远仙君眉眼间的笑意更加温和了一分,愈发显得眉目俊秀,气质高华,转头对侍女道:“你且下去,本座需帮阿姝姑娘诊脉。”   “这……”侍女见他如此吩咐,脸上却显出几分为难之色,毕恭毕敬低头请罪,“仙君恕罪,只是南华仙君吩咐,为了保证阿姝姑娘的安全,婢子不得离开姑娘半步。”   勿怪乎侍女如此为难。木远仙君乃是修真界唯一的医修大能,轻易请不动他。这段时间能过来替阿姝诊脉,也是看在南华仙君的情面上。虽木远仙君不擅斗法,却是无一人胆敢得罪他。   原因有二。其一,他的医术无人能及,只要三魂尚在,哪怕肉身死消,七魄不全,他都能妙手回春。试问在争斗无数的修真界,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有求他救命的一日?这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他有一个无比强大的生死之交,便是侍女口中的南华仙君,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归一剑宗的太上长老,也是阿姝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木远仙君和南华仙君,均是修真界翻云覆雨的英雄人物,她不过一介小小侍女,又怎能违背任何一人的命令?   幸运的是,木远仙君素来是温和的性子,听到侍女这么说,他略思索了一番,便道:“不若这样,你退至门外,无需关门,自然能看清楚房间里的动静。不过,本座医术乃是医修间传承的绝密,不可让人窥得半分,本座便设一个隔音阵,让你听不见声音可好?”   木远仙君能不怪罪自已是万幸,更不要谈如此为人考虑,侍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点头,略带一丝警告地朝阿姝看了一眼后,才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等木远仙君设好隔音阵法,阿姝便朝他笑道:“如今他这般防备,恐怕是侍女向他报告了什么,倒是劳烦仙君布置一番了。”说话的语气却已是不如方才那般生分,反而带着些挚友间的熟稔。   “能报告什么?”木远仙君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宛若带了面具一般,让那门外的侍女看不出端倪,说出的话却带了些微苦的涩意,“拥有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却被终日关在这间空落落的房间之中,我不过是带了几本书籍解你乏闷,没想到反是害得你愈发不得自由。我……抱歉。”   “这又怎是仙君的过错?”阿姝死死咬住下唇,深吸几口起,努力平复心中的涩意,伸出手腕放到桌上,“仙君请先帮我诊脉吧。”   木远知她是怕侍女看出端倪,自然是配合地做出一副问诊的姿态,然而当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脉间,诊得的脉相却让他面色瞬变。   “怎么?可是胎儿有事?”阿姝见他神情有变,连忙问道,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微鼓的腹部。   “不,不,胎儿非常的健康强壮……”强壮到,已经在疯狂地吞噬母体营养的地步。   明明他昨日过来诊脉时,还没有这样的胎儿噬母现象才是。   除非……是服用了一些效果毒辣的药物。   想起自己刚进门前阿姝服下的汤药,木远脸色愈发难看,伸手拿过剩下的半碗汤药在鼻下一闻,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半分不差。   “……仙君?”阿姝看着神色不定的木远仙君,心头狂跳,背后都生出丝丝的冷汗,面上的神色反而冷静下来,沉默了片刻,突然缓缓问道,“可是我已经命不久矣,胎儿也会提前出生?”   木远仙君端着汤药的手顿时便是一僵,眉头下意识地蹙着,唇角却已经勾起安抚的笑意:“阿姝姑娘多虑了,有我在此,自然能保你母子平安。”   阿姝笑着摇头:“仙君,你这般温柔的好人,却是连骗人都做不会的。”   他是温柔的好人?   木远心头一痛。他虽自诩修真界第一医修,却也知道,自己手上的人命,要比他救下的人,多出不知道几十几百倍。   也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疼爱她,怜惜她。   只可惜……为什么这么好的姑娘,却生生因为那劳什子的体质,毁在了南华的手上……   他……不甘。   木远猛地将那汤药摔到了地上。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玉碗四分五裂,灰褐色的汤药溅得满地都是,那门口的侍女也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冲进去,然而一抬眼见到木远仙君面上明显的愤怒,她一下子就明白,木远仙君只怕是发现那汤药的作用了。   想到这里,侍女迈开的脚步又慢慢收了回去。她虽然半点都不怜惜那将死之人的性命,但她却珍惜自己的命。撞到木远仙君的手里,不比受到南华仙君的惩罚要幸运多少。   “仙君请不要动怒。”阿姝看着再也维持不住笑意的木远,怎会不知自己的猜测已经成真。尽管知道卫赦的凉薄寡义,但到底做了整整七年的枕边人,她又怎么会不对他生出半分情义?   只是这份小小的奢望,在三年前她拼死生下的幼子被卫赦抱出去送与他人抚养时消减大半,而今,也只不过是在她喝下卫赦亲手调配的送命汤药时,真真正正,一丝不留地消磨殆尽罢了。   将死之人死不足惜,只是她不能连累木远仙君,若是因为她让木远仙君与卫赦之间产生嫌隙,导致木远被她所累,她到死都不会瞑目。   所以她用含着泪水的双眸看着他,恳求他:“仙君,请听阿姝一言。”   木远看着泪水盈盈的小姑娘,什么话都不忍再说出口。   “多谢仙君。”阿姝终于松了口气,如串的泪水沿着她姣美的面庞缓缓留下,她的唇角却微微勾起,努力笑着道,“我从小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一个三流小派的掌门抚养。纯阴之体,却是五废灵根,我早就知道掌门抚养我不是为了教我成材,而是为了把我培育成上好的炉鼎,待我年满十四就送与他人作为礼物。果然,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年,我就被掌门送给了南华仙君。”   阿姝伸出两根手指,熟练地探了探自己的脉搏:“两条脉相,一条强健有力,一条命不久矣,我自幼知道自己体质,又怎会不学些基础的观命之数。”   “阿姝姑娘……”木远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明明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那双如水的双眸,却已经死气沉沉,空洞而又绝望。   他听到她继续缓缓地说着那些冷酷的事实,就像说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纯阴之体虽然罕见,但也只有初次圆房之时对采补者增益最大,初次之后,每次采补所能得到的提升便会越来越少。而当炉鼎的纯阴之体被采补殆尽,炉鼎便会因为精血尽失而死。一般来说,一个炉鼎被采补不到五年就会死亡。”   说到这里,阿姝又笑了笑:“这样说来,我还是幸运的。在采补第四年,我居然怀上了南华仙君的孩子。为了让我顺利生下他的骨肉,他不再采补我,反而找了许多奇珍异药,替我续命。只可惜……”她的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只可惜,她不幸又怀了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诞生之后,她的身体底子就已经垮了大半,现如今,以她的身体,若是不采取些极端的手段,很有可能无法把第二个孩子孕育诞下。   总归她已经是一个被采补殆尽的废人,以卫赦凉薄的性子,她又怎么会猜不到他是在去母留子。   她也不想死,只是她舍不得……   舍不得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阿姝……”木远神色复杂地看着少女坚韧的脸庞,终究舍不得她就这么死去,他垂了眸,低声道,“我此次过来发现南华的手段,以他多疑的性子,定不会再让我接触到你。我……明日会找机会过来最后一次,你若愿意信我,我愿助你离开。”   “仙君,阿姝命不久矣,死前不愿再连累他人。”阿姝淡笑着摇头。   “阿姝姑娘,你,你没有连累我。”木远看着少女柔软的眉眼,终究苦笑着表明自己的心意,“虽然会唐突了你,但我还是想说,我心悦你,所以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敏锐地察觉到阿姝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骤然紧缩,木远连忙又道:“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知何时,我……”   “木远仙君,请回吧。”对面的少女却已经低头,语气再不复之前的柔软,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   “阿姝……”木远叹息着唤她,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请回吧。”阿姝背过身,不再看他。   “阿姝,我明日还会过来。相信我,我能够保护好自己,也能够把你安全地带出来,护你母子周全!”木远语气坚定地扔下誓言。   那背对着她的女子肩膀微微颤动一下,却是终究没有任何表示。   阿姝……虽然知道你是好意,却也不要太过小看我。   木远看着少女孱弱的背影,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坚定的冷冽,终于转身离开了。   阿姝始终背对着他,直到木远终于起身离开,她才抬起袖子,飞快擦了擦浸湿的眼角。   她不能走。虽然一走了之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但她知道她的身体早已经被卫赦掏空,若是没了卫赦去母留子的手段,她真的害怕她腹中的孩儿会出现意外。   她宁愿用死,护她的孩子完整无缺。   她真的怕死,但是女为母则强。 第2章 最终离去(一)   这一日,南华仙君幼子,青华老祖最小的亲传弟子卫君离四岁生辰,南华仙君广邀修真界位望通显之辈,于归一宗主殿连设三日盛宴,共庆幼子生日。   归一宗主殿可谓是人潮如龙,华声笑语,宾主尽欢。   作为卫君离的生母,阿姝一如往年一般,仍旧被关在空荡的房间之中,只是今日送来的晚饭中,多了一碗卖相不佳的水晶蒸糕。   阿姝饮尽碗里的汤药,擦了擦嘴唇,将空掉的汤碗递给侍女。明明第一次喝的时候差点呕吐出来,这一次她却像是半点味觉都无,爽快得让原本还盘算着怎么威胁她喝下的侍女都在心底暗暗吃了一惊。   不过在看到阿姝只是痴痴盯着那碗水晶蒸糕垂泪不语的时候,侍女瞬间明白了个中缘由,想起这个女人一直以来的遭遇,就算她再怎么铁石心肠,还是不由地生起了一丝怜悯的情绪,没有再说什么,拿着空掉的汤碗转身离开了。   这碗水晶蒸糕,是她拼劲全力生下的幼子卫君离亲手做的。   卫赦此人素来好颜面,又怎么会让人知道他天生奇才的儿子生母不过是一介炉鼎?所以自从卫君离懂事起,他就被告知自己的母亲早在生下他不久就离世了。   只是幼子纯孝,今年竟亲自去了厨房,做了一碗水晶蒸糕供奉在她“墓前”。   而现在,这碗早已经冷却的水晶蒸糕终于摆到了她的面前。   阿姝轻轻拈起一块水晶糕,颤抖着递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   很干,很咸,一尝便知道这是从未下过厨的人做出来吃食。   阿姝却觉得这水晶糕很甜,甜得她泪水止不住地滴了下来。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很快将那碗水晶糕全部咽进了肚里。   她再也忍不住,捧着那个空碗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里的绝望和凄凉,让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都齐齐打了个冷战。她们守着这个炉鼎已经七年了,虽然偶尔会见她默默垂泪,可从未有一次见过她如此放肆地嚎啕大哭。   “骨肉分离之痛,便是剜心之痛也无法与之相比。”两个侍女面上怜悯之色更浓一层。只是虽然里面是将死之人,但好歹怀着仙君的孩儿,若是再让她这般哭下去,恐会动了胎气。正在两人想要出声提醒里面的女人时,却听到那哭声截然而至,宛若被人突然扼住了脖颈一般。   侍女面色大惊,正要打开门冲进去,却听到一声娇喝在耳边响起:“且慢!”   待看见来人面貌,那两个侍女脸色又是一变,齐齐行了一个大礼,口呼:“莲华仙子。”   莲华仙子乃是修真界仅次于归一宗的一品门派缥缈阁阁主的女儿,此女天姿国色,修为超凡,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人,不知多少男子心悦于她。只可惜,莲华仙子心中只有南华仙君一人,甚至甘愿为了他,把自己原来的道号“莲菁”改为“莲华”。   皇天不负有心人,近几日已有消息传来,南华仙君似终于被莲华仙子打动,亲自上了缥缈阁提亲,不日就要举行双修大典。   只是这样傲立云霄不染纤尘的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仙子赏你们的。”莲华仙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美婢,脸上满是矜持的高傲,纤袖一挥,就有两瓶上品仙丹飞入她们手中,“仙子只是来看望一番仙君的孩儿,片刻便要离开赴宴了。”   “仙子恕罪,只是南华仙君特意吩咐,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炉鼎一步。”那两个侍女哪里敢收莲华的东西,“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你们大胆!我们仙子是何等人物,怎的——”   “红袖。”清冷动人的嗓音缓缓响起,却是那莲华仙子亲自开了口。   那婢子立即就住了嘴,恭敬立在她身后。   “我知道你们为难。”莲花仙子冷艳清绝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柔和的笑意,含着一丝羞涩,“只是我不久就要嫁给赦哥哥为妻,他的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自然不会加害于里面的人。还请两位姐姐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探望一眼。”   “婢子惶恐!怎敢担仙子‘姐姐’二字!”那两个婢女脸上满是惊惶之意,又思这莲花仙子已经是南华仙君的未婚妻子,应当算不得外人,终究是又行了一礼,缓缓退下了。   “两个贱婢,也敢劳动仙子开口。”等到门前只剩下她们二人之时,莲华身后的红袖低声冷哼。   “好了,走吧。”莲华脸上柔和的笑意早已消了去,“不要为两个不长眼的下人浪费口舌。”   “是。”听她声音渐冷,红袖脸色一白,连忙低头应是,替莲华打开了房门,扶着她走了进去。   房间里,原先嚎啕大哭的女子此时竟然已经毫无声息地晕倒在了桌上。   莲华主仆二人却是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红袖在看到阿姝脸上的泪痕时,眼中闪过一抹嫌弃之色:“果然是卑贱的炉鼎,如此邋遢不堪,也不知道南华仙君究竟看上了她哪点。”   一听她提起南华仙君,莲华看着阿姝的眼神愈发不善,不耐烦地道:“还不快找!”   “是,是!”   红袖不敢多言,连忙翻箱倒柜地在房间里找了起来。   在红袖翻找的时候,莲华就站在阿姝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苍白瘦弱的脸蛋。   良久,莲华方道:“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是个纯阴的炉鼎也就罢了,偏偏被送给了赦哥哥。我的男人,岂容你觊觎半分。”   “小姐,房间里没有。”红袖翻找了一圈,向她禀告。   “搜她的身。”   “是。”   莲华看着一动不动的女子,脸上渐渐闪过一丝快意:“就算你幼时与他有恩又如何?还不是被他去母留子?总归你已经是将死之人,就将这份机缘让给我又如何。”   “小姐,找到了!可是这块玉佩?”红袖从阿姝的贴身暗袋中摸到一块玉佩,连忙将它抽了出来。   莲华接过那块玉佩细细打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正是这块。”   “太好了!”   “东西已经找到,我们赶紧离开。”莲华带着红袖匆匆走到门口,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晕倒的女人,“把她抱到床上,那两个侍女问起,就说她睡了。”   “是,仙子!”   做完这一切,莲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幽幽道:“红袖,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对她太过残忍?”   红袖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仙子哪里的话,反正不过是被采补殆尽的炉鼎,仙子也只不过是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一点罢了,总归南华仙君是要去母留子的。而且,阁主先前不是说了,这炉鼎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已经快是油尽灯枯,腹中的胎儿绝不可能再继承南华仙君卓绝的资质,甚至很有可能会继承他母亲的炉鼎体质。听着归一宗这边的风声,若是这第二胎是个女胎,或是是个纯阴体质的男胎,就会立即……”   剩下的话红袖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想到这卑贱的女人即便是拼死生下这一胎,也不过是生下一个必死的幼婴罢了,莲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起来,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女人,缓缓道:“罢了,也是个可怜人,等她死后,我们帮她供奉一盏长明灯吧。”语气中,是带着一丝优越的怜悯。   “仙子心善。”红袖见她想开,连忙喜滋滋地恭维。   “只是……这炉鼎明明生下卫小公子后就已经没什么采补的价值了,赦哥哥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第二胎呢?”莲华美眸之中划过一丝黯然。   “这……这……”红袖这次却是没法再安慰她了。   “罢了,总归以后他的枕边人是我。”莲华叹了口气,终于带着红袖离开了。   只是沉浸在自己心思中的二人却没有看到,本应中了她们加在水晶糕里的迷药而昏迷不醒的女人,紧闭的眼角之中却缓缓划过一滴泪珠。   就算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资质不好仍然能下手迫害……吗?   卫赦,我恨你。   若我能逃此劫难,我必啖你生肉,剖你心肝,与你不死不休。   不……不……只愿她孩儿平安诞生,一生安乐成才,与那恶人永不相见才是。   腹中的胎儿似与她心意相通,此时,竟然微弱地在她腹中动了一下。   阿姝满心的凄凉哀伤就在幼儿这几乎细不可察的安慰下消得一干二净,惟余坚定二字。   卫赦纵然无情,但幼子何辜。   只要有她在,谁都休想动她孩儿一根汗毛!   第二日,当温文尔雅的木远仙君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进到她房间里来的时候,阿姝看着他难掩担忧的眉眼,缓缓地跪了下去。   “求仙君救我母子。” 第3章 最终离去(二)   南华仙君幼子卫君离四岁诞辰第二日的晚宴上发生了一大一小两件怪事,归一宗掌门太衍仙君已经下令严查两件事的经过,并暂请参加晚宴的众位宾客在归一宗客房里稍作休息,莫要离开。   虽然不少人因为归一宗居然怀疑自己而心生不满,但慑于归一宗的超然地位,不管心里怎么想,最终面上都还是笑吟吟地应了。   太衍仙君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冒着得罪修真界大能的风险也要扣下宾客彻查,乃是因为当天发生的那叫大事着实十分严重和离奇   归一宗地位超然的太上长老,修真界人人无不敬畏三分的南华仙君,居然在幼子的生辰晚宴上当众吐血不止,晕了过去。   这下可吓坏了参加晚宴的众人,南华仙君的准未婚妻莲华仙子更是惨白着一张俏脸,一步不离地悉心照料着他。   只可惜任凭太衍仙君如何把脉诊断,甚至请了医修大能木远仙君仔细探看了,结果都是一样。   南华仙君肉身和魂魄均是毫无损伤,只有浑身气息起伏不定,看起来竟有点像突破境界瓶颈时的情况。   最终还是南华仙君大胆猜测,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南华仙君在晚宴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心生顿悟,又因为心情跌宕,无法平复心境全心沉入顿悟妙境之中,才会最终陷入梦魇。   故而此次虽然看起来凶险,但只要仙君自己能突破梦境,自然能清醒过来。   只是具体能什么时候醒过来,就要看南华仙君自己的造化了。   一听他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愁眉不展,纷纷叹着气咋舌。   看来这天分过高也不是什么好事,连办个普通的晚宴都能顿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可遇而不可求的顿悟机遇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简单呢!幸亏今日南华仙君有众位大能相护,到来赴宴的宾客也大多不敢包藏祸心,否则,陷入顿悟梦魇的南华仙君便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不过众人又不由地猜测着,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引起仙君的顿悟,又会让素来淡泊冷漠的南华仙君情绪这般激烈呢?   所有人陷入沉思,故而竟没有人看到,垂首坐在南华仙君身侧的莲华仙子,素来清幽淡然的美目之中,竟是突然闪过一抹十分复杂的神色。   莲华看着床榻上宛若沉睡一般的男人,手心里偷偷握着一枚玉佩。   一想到男人初看到她拿出这枚玉佩时,失态到打翻面前的杯盏,盯着她的脸似喜似怨的复杂神情,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她费尽不知多少心机,手上不知沾满多少无辜的鲜血,终于抓到了这个男人的软肋。以后,只要她手里捏着这枚软肋,莫说是娶她为道侣,便是让南华为了她去死,南华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她理应是十分高兴的。   但南华不知道真相,她却瞒不过自己。就算玉佩已经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就算那个幼时无意间救了南华的女子现在已经带着她肚子里的孽子一同化作焦尸,就算……就算她不停地暗示自己她就是当年救了南华的那个人,她的心中还是不由地涌起一阵阵苦涩和心虚。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救了南华的偏偏不是她呢?   莲华手心里的玉佩攥得越发紧了。   虽然木远仙君已经亲自开口表示南华仙君并无大碍,但为了表达对归一宗的敬重和对南华仙君的关心之意,大部分宾客还是选择不回客房,就在主殿等待南华醒来。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枯燥。为了打发无聊时间,大殿里有些人选择直接盘腿坐下修炼,有些人则闲聊起今晚发生的另一件小事来。   今晚,就在南华仙君吐血晕倒之际,归一宗后山的一座偏殿不知为何竟然突然着起火来,住在殿中的一个女炉鼎来不及逃脱,连同腹中的孩儿一起烧死了。   据说那女炉鼎护子心切,等众人从废墟中找到她烧焦的尸体时,她的手还牢牢地护在自己的肚子上。   这件事虽然关乎一大一小两条性命,但毕竟在修真界生生死死实在是家常便饭,死的又是一个小小的炉鼎,于是众人只是唏嘘感叹两声也就不再提及了。   “见过木远仙君,仙君请小心!”负责守山门的二位弟子刚给木远仙君行了个礼,就见到木远仙君竟然摇摇晃晃,神志不清地从他的青色葫芦法宝上直接掉了下来,两人顿时大骇,连忙飞奔上去,十分幸运地联手把木远仙君接了下来。   “仙君,仙君?”一靠近木远,他们就闻到木远身上浓浓的酒味,刺鼻又熏人。   “你们是何人?”木远显然喝得有些多了,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素来温和含笑的双眸,此刻竟然带着阴狠的寒意,只是飞快扫一眼二人,就把这二人吓得冷汗淋淋,动弹不得,不由地就在心里暗暗回忆着是否他们在哪个地方得罪了木远仙君。又见木远仙君神情不善地瞪了一眼自己的臂弯,那两人连忙自觉地把扶着他的手都缩了回去。   木远仙君的眼神这才稍稍放缓了一些,不再搭理这二人,继续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葫芦,向山门外飞去。   那两守门人见此面露苦色,互相看着苦笑一声,又连忙追上去唤“仙君请留步!”   木远仙君此刻竟是连话都不耐烦和他们说了,一双剑眉紧紧地蹙着,许是醉了,身上的气势也不由地泄了一分出来,顿时便把身边不过筑基修为的两个弟子震得喷出一口血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仙君……饶命!掌门……有令,任何人不得……不得离开山门半步!”   “掌门……?”木远仙君今日也不知为何,竟然醉得这般厉害,慢半拍地重复着“掌门”二字,像是连太衍仙君都记不清来的样子。   不过好歹态度是缓和了一些,外放的气势也终于全部收敛了起来,两弟子对视一眼,暗地松了一口气,又再接再厉道:“仙君还请原谅则个,今日实在是师命难违,弟子才冒昧拦您的去路,毕竟今日发生两件大事,还意外死了人,掌门也是怕……”   “闭嘴!”让那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话不是又是哪里惹了木远的不快,竟让他瞬间红了眼,气势节节高涨,竟似是有凭威压把他们压死在地上的意图!   “呵,意外死的人?”木远黑眸如冰,冷笑着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明明,是他们不愿给她活路罢了!”   什么叫不给她活路?谁不给活路?她又是谁?!   两弟子心里纵有重重迷雾,却再也无心力去追寻,因为木远明显由于迁怒而再度加深的压迫又一次如山一般砸了下来就在两弟子纷纷喷出一口血沫再也撑不住的时候,那股气势又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竟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随即,他们便听到木远仙君冰冷得仿佛能把人冻成碎冰的嗓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回去告诉你们掌门,今日所受耻辱,木远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说罢,再不理会他们,眨眼之间便已飞出几百里外。   “木远仙君何时与掌门有恩怨?刚才不是还帮南华仙君看病诊脉吗?”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实在理解不了木远仙君的意思,只能互相搀扶着回去如实禀告掌门。   “你是说,他喝得酩酊大醉。还道今日耻日后报?”归一宗内,太衍仙君一边看着南华仙君目前所处的方位,一边蹙着眉头盘问。   “正是。”守山弟子们不敢隐瞒半分,连忙又事无巨细地将过程又叙述了一遍。   禀告完毕,两名弟子便低着头等待掌门的回复。   殿内一片寂静,良久,他们才听到一声长叹缓缓在耳边响起:“罢了,就让他去吧。终归是我归一宗,害了那一双母子性命。” 第4章 最终离去(三)   “多谢仙君相救。”阿姝对着木远又是一拜,大礼未行一半便被木远托住臂弯止住了下跪的动作。   “阿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木远仙君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神情中却已不带半分临出山门时的醉意朦胧,一双清雅墨眸满含关切,“之前一直委屈你待在我的乾坤袖中,现在身子可还受得住?”   “一切都好。”阿姝笑着点了点头,回过身,看着月色下的渺渺山林,眼中不由泪意朦胧,有淡淡湿意沁出眼角,又被她飞去抹掉,“未曾想,阿姝竟能在有生之年走出房门,看到青山绿水,于愿足矣。”   木远凝视着清秀娇美的女子,一颗心都愿融化在她含泪的笑容之中,不由轻声道:“这有何难。以后,我愿带着……我的阿姝,看遍山川河海,走遍四方南北。”   这声“阿姝”,被木远清雅温和的嗓音缓缓念出来,宛若含在舌尖,裹在唇间,竟是从未有过的缠绵缱绻。   阿姝的心猛然跳快了几分,她飞快扭过头,纤细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后温顺地贴在她白皙的侧颊,显得她愈发秀美。   她咬了咬唇,长睫微垂,低声道:“仙君,慎言。”   意料之中的拒绝,木远仙君并不失落,甚至为她方才一瞬间的失态而惊喜不已。   他恨不得趁着这个机会把整颗心都献给她看,向她表白他的真心。   只不过,为了让阿姝能真正摆脱修真界的束缚,安心修养生子,他不得不立即返回归一宗,把尾巴断干净。   于是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愫压到心底,努力平复心情,叮嘱道:“我先前已在归一宗众人面前做了一场戏,现在必须回去把这场戏演完。”   见阿姝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又柔软几分:“这里是三千凡尘小世界之一,虽灵气匮乏不利修行,但我调查过,这个世界平和安顺,民风淳朴,既无战乱亦无天灾,最适合你调养身体。”   说罢,木远广袖一挥,便有一婢子打扮的年轻女子垂手出现在阿姝身前。   阿姝凝神一看,这女子竟是在归一宗每日监视自己喝药的婢女蓝离,若不是今日蓝离在偏殿着火时突然闯进来救下自己,阿姝根本不会察觉到她有半分异常。   阿姝神情复杂地看了木远一眼道:“蓝离,竟是仙君的人吗?”   她不是傻子,又深知卫赦此人心计之深手段之广,哪里不知道要在卫赦的眼皮下插入一个眼线有多么的艰难。   而现在,显然木远为了救她,提前让蓝离的存在暴露了出来,以后,蓝离自然是不能再用了。那些以往耗费的精力人力,一夜之间前功尽废。   木远却不甚在意,对着她洒脱一笑:“能把你顺利救下来,蓝离用得很值得。”说完,木远转头看向蓝离,“本君即刻就要启程,数日方归。你既已暴露,若现身于修真界,必死无疑,不如便留在凡界,代替本君保护阿姝姑娘。”   蓝离跪拜称是。   木远还欲再说些什么,不过情况紧急,他也只能留下一句“安顿好姑娘,先帮姑娘安胎”的叮嘱后,便匆匆失了踪迹。   “婢子从未见仙君对哪一位姑娘能如此殚精竭虑,姑娘真是好福气。”蓝离对着阿姝恭敬福身,“婢子蓝离,见过主子。”   阿姝连忙扶起她道:“不用如此多礼,快快起来吧。我还尚未感谢你救我出火海的恩情,若是再受你一礼,我实在心中难安。”等把蓝离完全扶起,阿姝又道,“蓝离放心,木远仙君救我母子性命,阿姝不是知恩不报之人,自此之后,虽势单力薄,仍必当尽我所能报答仙君。”   听她这般坚定承诺,蓝离原本有些拘谨的面容终于缓缓露出笑容来:“蓝离相信,能让仙君倾心相待之人,定会有过人之处。”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隔阂尽除。   “对了,阿姝姑娘,此处虽为凡界,但地势偏僻,又是月上中天,实非久留之地,我们便先找一处地方安置了吧?”蓝离有些关切地看着阿姝略显苍白的面容。   今晚虽说终于有惊无险,但阿姝怀着身孕,自然更加辛苦一些。只怕已经有些动了胎气,需要好生调养才是。   “好。”阿姝笑着应道,一手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一边抬头看了看天上皎白的明月。   阿姝心知肚明。她身无长物,孑然一身,木远仙君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施以援手,所图的,不过是她一颗真心罢了。   真是讽刺,有些人置她的真情如弃履,一心想让她死。有些人,则宁可舍了性命不要,只求她一颗真心。   阿姝笑了笑,不再多想,将手搭上蓝离过来扶她的掌心。   罢了,日后若有机会,当以德报德,以血报怨。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仙君,您总算回来了!”   木远仙君刚刚踏入归一宗山门,便有看守弟子面带惊喜地上前行礼,“我们掌门正等着仙君呢?”   “何事。”木远仙君一脸冷漠,却是与平日里温和客气的形象没有半分相干。   近看之下,便可轻易发现,明明离开归一宗已经三日,一向爱好洁净的木远仙君竟然还穿着离开前的那一套衣服,衣服皱皱巴巴,还带着点点酒渍,看起来分外狼狈。   那弟子心里暗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是躬身道:“弟子不知,还请仙君随弟子前往正殿。”   木远神情淡漠地看了那弟子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贤侄,不过是一介小小炉鼎,你又何必把自己……”太衍仙君皱眉看着木远仙君眉间显而易见的颓废之色,忍不住开口,“你与南华一直都是我修真界的天之骄子,实在不应因为一些小事闹出矛盾,偏了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道义。”   “佳人已逝,本君只不过是在她坟前守灵三日罢了。”   木远示意太衍不用多言,“当日若不是仙君你执意阻止本君前去探望阿姝姑娘,偏殿又怎么会发生火灾而无人救火,让阿姝姑娘白白送了性命?”   太衍虽因为木远的态度心中暗自不满,然而南华仙君还得仰仗木远的医术,他实在不愿与木远发生争执,端起案上茶盏品了一口掩饰情绪波动,他最终退让一步,缓缓道:“也罢,此事我归一宗定会查明真相,给众宾客一个交代。”   “如此,甚好。”木远仙君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终于站起身,“掌门公正无私,本君自然投桃报李,还请掌门带路,南华仙君至今昏睡不醒,若是再不破梦,只会有害无利。本君心忧南华仙君,愿意动用一些手段。” 第5章 祭天(一)[大改]   “木远道友,不知南华师弟恢复得如何了?”太衍仙君站在冰寒玉榻前,看着玉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子,花白的长眉微微皱起,嘴角习惯性地抿出严苛的皱纹,“还望道友尽心医治,莫要因为些许龃龉在医道上有所保留才是。”   木远坐在椅上,慢条斯理拿毛巾擦着手,太衍的试探并未让他神情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道:“南华仙君入梦太深,本座虽以金针刺穴之法让其神魂识破梦境,但要让其自行出梦,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既然如此,南华师弟清醒之前,还请木远仙君在我宗客房稍作歇息。”太衍仙君转过身,威严双目带着些许傲意,“毕竟,仙君作为外客,委托本座彻查我归一宗炉鼎之事,也需要些许时间。”   太衍仙君言语之间颇有些不客气,甚至还暗讽木远仙君与南华仙君炉鼎有暗约偷期之嫌。   木远的面色却没有因此产生丝毫变化,竟是缓缓轻笑起来:“归一宗不愧修真界第一大宗,事务竟是如此繁忙。太上长老弟子诞辰当日宗内无故有人死去,竟是需要外客提醒,才想起来需要给逝者给所有人一个待。木远,真是佩服莫名。”说罢,木远放下手中的毛巾,起身离开。   “狂妄小儿!”暗讽不成反被问罪,太衍仙君面色难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如霜,“区区散修,无门无派,竟也敢与我归一宗叫板。本座日后,定让你知道,何为追悔莫及。”   太衍仙君余怒未消,却是惊觉背后杀气阵阵,本能地向后挥出一掌,一个遁步急退几米向后看去,只觉被背后之人的攻击搅得血气翻滚,竟是瞬间受了伤。   他硬生生咽下嗓子口的腥甜,向那偷袭之人看去,瞬时便是一惊:“师弟?!”   却见那冰寒玉榻之前,一个男子长身玉立。   面若冰霜之雪,眸似万千星辰,凤眸流转之处,便似有无尽情意扫过。偏偏此人最是无心无情,薄情寡义,生生浪费了如此多情的好相貌。   太衍仙君面带骇然,看着自己初醒的师弟,再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师弟,怎么短短时间,你的功力竟暴涨至此,莫不是走火入魔?!”   却未料到他这位师弟竟是再没有朝他攻袭过来,只是如同雕塑一般立在原地,周身气息起伏不定,眸中神色更是变换不停,让人捉摸不透,心生骇然。   太衍仙君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心中暗暗叫苦。他虽是不知师弟为何提前从顿悟梦魇中清醒过来,但总归情况不妙。   虽然不满木远几番拿乔,太衍仙君却也相信以其性格定不会在归一宗内对南华做何手脚,因此心神一动便是要给刚刚离开的木远仙君传音,唤他过来压制南华走火入魔之症。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传信,却见对面南华气息突然瞬间恢复平稳。   周身灵力流动比之往日更加舒缓雄厚,竟是骤然修为大进。   然而南华仙君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长眉微皱,眼眸沉如深渊,就仿佛经年不见一般,直直盯着太衍看了许久,目光陌生漠然,让人分外不适。   突然,南华仙君缓缓开口问道:“今日,可是有……炉鼎死了?”   太衍仙君又是一惊:“你又如何知晓?”   对面那人却是没有回答一句,眼神微变,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太衍仙君一人立在房间之中,看着空荡荡的冰寒玉榻,嘴角的皱纹愈发深了。   归一宗宾客房间中,木远仙君刚刚拿出一枚传信灵符,想要对蓝离嘱咐一二,便感到房间外他布下的结界传来一阵剧烈波动,下一刻,结界哄然倒塌,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缓缓推开房门,出现在他面前。   “南华仙君?”木远仙君心中一惊,“你怎会如此迅速自梦境脱离?”   其实,他自有让南华瞬间醒来的秘法,只是此番来到归一宗,只怕诸事缠身,恐怕一时之间难以脱身。为了能有机会与阿姝联系,他才仅仅只是在梦中点醒南华神魂,让他自行破梦。   却未想,他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南华竟然提前醒来,还直直追了过来。   南华仙君黑眸微垂,看着他手中的灵符,缓缓道:“传信于谁?”   木远仙君心中一惊,面色却极为镇定,将灵符扔回储物戒指之中,对上南华清冷得不似活人的目光,坦然道:“因为仙君你突然陷入顿悟梦魇之事,本座及众位宾客均被贵宗无故扣留,自有私事被贵宗耽搁,传信交待一二又有何妨?倒是南华仙君你……”   木远仙君迅速打量一眼南华仙君,目光之中带上一丝审度:“本座不知你梦境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醒来后虽是修为暴涨,境界也极稳,却是连身上最后一丝人气也消殆至尽,竟是要改修那无情道不成?你真不怕这道修到最后,只剩你一人独舞?”   说到这里,木远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带上一丝讥讽:“当然,不管你修有情道也好,无情道也罢,是你个人抉择,本座不能也不想多加口舌。只是你既一心修无情之道,又何必生生拉扯上阿姝姑娘?若只为贪她纯阴之体,又为何要在她生下孩子体质耗尽之后继续采补?”   南华没有回答,当然,木远也没有奢望过他会回答,他只是继续朝着南华的心戳刀子:“而今佳人已逝,你今后就算修为再如何深厚,天道却永远记得,一个无辜的女子因为你的私心身心受尽折磨,与亲身骨肉分离,最终无故惨死。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无论修为再如何高深,天道也绝不会让你这般人飞升成仙。”   南华静静听着,木远的冷嘲热讽仿佛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只是看着木远的眼睛,问道:“她在哪里?”   “她?”木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自是被我葬在她一直向往的地方。”   南华仙君追问:“她向往何处?”   木远反问:“你竟不知?”   南华仙君骤然沉默,垂下眼眸,遮住眸中情绪,过了许久,方缓缓道:“我…不知。”   木远愣住,过了片刻,竟开口大笑起来:“哈哈…你…不知…你竟不知!七年同床共枕,你竟只是为了采补?”   南华仙君任由木远扯着自己的领口,道:“是。”   木远仙君再笑不出声来,终究狠狠骂了一句:“混账!”   南华仙君抚平衣上褶皱:“她在哪里?”   木远仙君冷笑:“怎么,死了还要扰她清静。”   南华仙君看着木远冷淡的面容,神色平静:“她是我的炉鼎,死后便应由我埋葬。你若不把她交给我,莫非阿姝之死另有隐情?”   木远素知南华心性敏锐多疑,却未想此人竟是一语道破其中珠玑,心中不由大惊,面上差点显露异色,好不容易堪堪维持住不忿模样,只是冷笑:“自然另有隐情,只怕你要好好感谢你那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未婚道侣,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介毒妇,与你倒是天生一对。”   听他提起莲华,南华仙君竟摇了摇头:“非我未婚道侣。”   顿了顿,南华仙君又补充了一句:“此人,不可活。”   不可活?当了你南华的道侣,修真界谁还能与她为恶?   木远哂笑,只当他是在故弄玄虚,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旧保持沉默。   南华仙君又道:“阿姝生乃我卫赦之人,死后若由你埋葬,你真忍心见她背负暗通款曲、不贞不洁之恶名?”   木远听南华不报道号,反报俗家之名,便知自己已被此人抓住弱点。   若阿姝只是南华仙君的炉鼎,由他埋葬无伤大雅。   可如今南华报出俗家名字,便是带上凡人界出嫁从夫之理,他若真心为了阿姝名节着想,便再不能一味阻拦。   木远仙君颓然坐回桌旁,低声道:“桃源山顶。”   南华仙君骤然失去踪影。   房间里恢复静默。木远仙君缓缓抬头,黑眸之中哪还有半分颓然,只剩一丝极浅笑意。   想找回阿姝?   休想。   你想要尸体?本座便给你一具尸体。 第6章 祭天(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源山,不过是修真界万千山峰中最不起眼的一座。虽然终年桃花漫漫,嫩粉色花瓣洋洋洒洒地自枝头飘落,在翠绿色草皮上铺展开漫山甜香,分外浪漫动人,然而山中却无一丝灵源灵脉,于修炼之人没有分毫益处,故而甚少有人到往之。   但今日的桃源山顶,却多了一座无名墓,和一个仙人般清冷卓绝的男子。   男子沉默地立在墓前,宽大袖袍随风而动,袖袍的主人却如同磐石一般,清冷面容无悲无喜,唯有一双黑眸,透着一丝追忆。   卫赦在回想自己与阿姝相处的点滴,想要从中找出长大后被送给他做炉鼎的她,与小时候救下他的模样,可有什么能够重叠之处。   只可惜没有。就如同他刚才对木远所说的一般,他每一次去找阿姝,竟只为采补。   他不是贪恋□□之人,甚至有些厌恶男女之事,当年却因为修炼功法所限,不得不寻找一名纯阴体质,且五种灵根俱全之人,定期与之交融,汲其阴寒混沌之气,度化已身至阳之灾。   阿姝,便是归一宗遍寻修真界炉鼎,所找到的唯一一个。   “你既然只贪她纯阴之体,又为何要在她生下孩子体质耗尽之后继续采补?”   木远的厉声冷呵尚在耳畔,卫赦不由微微皱眉。   他也不知为何。   他只知道,他不讨厌她温暖的体温,她含泪的目光,还有,她极力想要忍住,却让他想要听到更多的,浅浅呻/吟。   所以他继续要她,哪怕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减掉大半她本就剩不了几年的阳寿,他依然毫不犹豫地继续做了。   就如同木远所斥责的一般,我行我素,罔顾他人性命,与魔修一般无二。   而如今,他终于受到了惩罚。   哪怕前世惨死,万幸重生归来,他也终究没有来得及阻止他真正恩人因他而死。   恩将仇报,以怨报德。这一世的他,最终也只能如同前世一般,受尽天道唾弃,心魔缠绵,不得善终。   既然如此,此番重生,意义何在?   卫赦垂眸,缓缓伸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摸着墓前无字碑粗糙的纹路,眼中神色变幻不断,若有风暴将至,波涛汹涌。   突然,无字石碑被拍得粉碎,又有一股掌风向那埋得严严实实的土堆拍去,将泥土全部炸开,露出土下一口晶莹玉棺。   玉棺之中,没有什么朱唇玉面的姣好女子,只有一具被烧得漆黑焦臭的女尸,那女尸整个人保持着蜷缩的姿态,一双手,还紧紧护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微风吹过,漫山的桃花香取代了尸体焦臭难闻的味道,却怎么也无法掩盖男人眼中冰寒的风霜。   “呵…哈哈哈…”一向清冷无波的南华仙君,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他低下头,一丝殷红血迹沿着嘴角缓缓流下,滴在他白底蓝纹的道袍之上,看起来分外骇人。   “砰——”又是一声巨响,男人狠狠拍出一掌,竟是让那具女尸瞬间化作飞烟,消逝在漫空之中。   男人终究又恢复了往日冷淡的神色,周身寒气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他伸手抹去道袍上的血迹,转眼间消逝无用,再无半点痕迹。   “师弟?!”   归一宗内,太衍仙君难掩惊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师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他的师弟缓缓开口:“通知下去,三日之后,吾要祭天。”   “什么?!”   此时,与已经风波渐起的修真界相隔遥遥的三千凡尘小世界之一中,蓝离正一脸惊奇地看着阿姝手里的大碗,碗中,一个白嫩嫩香喷喷的热乎大包,正散发着一股无比鲜甜的味道。   蓝离不由大为惊奇,因为她明明亲眼看到阿姝所用的食材不过是一些鲜笋葱蒜和瘦肉,却不知为何,吸一口气竟然能品出蟹黄和虾仁的鲜香,她不由把脸凑得更近,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主子,这这这,这种凡间的东西,居然真的能做出如此可口的吃食吗?您该不会是偷偷在这包子里头,掺了什么灵米灵汁吧?”   “你呀,莫不是在修真界呆傻了吧。”阿姝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蓝离的脸蛋,一双杏眸笑意盈盈,“修真之人莫不清心寡欲,就连吃食也不过只是一些采摘的灵果灵蔬,若是有没有辟谷的,也大多是宁愿服用辟谷丹,也要挤出时间来修炼的,又怎会在意这吃食的花样?”   “主子,那你怎么会这些的呀?厨艺竟还如此精湛,实在让奴婢大开眼界!”蓝离一脸陶醉地嗅了嗅满厨房的鲜香,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也没什么,只是自幼便喜欢做这些。”阿姝眼中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有些出神地望着手中的包子,“还记得有一次,我就自己偷偷做过烤红薯,不过却被一个野孩子抢了过去,一口都没有尝到。然后…便被掌门抓了回去,再也没做过这些了。”   “主子…”蓝离神色微变,“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低头不安地道,“蓝离有罪!不该惹主子伤心才是!”   “赶紧起来。”阿姝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碗给飞出去,“我还没你想得这么脆弱。快把这包子给陆婆婆送过去,我们好开饭。”   蓝离原还有些踌躇,但抬头一见阿姝眼中的确不见丝毫怒意,唯有盈盈温软笑意,又注意到她一只手微扶腰部的动作,生怕她又累了自己,这才连忙点头应是,先是起身扶她在软榻上坐下,又仔细布下三道结界,这才端起那碗,出门去敲隔壁陆婆婆家的门。   陆婆婆是街坊邻居里有名的热心肠,在她们主仆二人搬来此地之后帮了她们许多,是以阿姝每每做了什么新鲜吃食,总会差蓝离给陆婆婆送去一些共同尝尝鲜,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自是很快好了起来。   一开始,蓝离本想着找个远离俗世的地方,带着阿姝隐居养胎。   但阿姝却笑着道:“大隐隐于市,再说,孩子将来总要懂得与人相处。”   蓝离本还有些许不同意,只是看着阿姝坚定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居然点了头。 第7章 祭天(三)   “吱呀——”   蓝离小心捧着自家姑娘捣腾出来的大白包子,推开小院的木门,抬头望了眼天。   远不如修真界的仙气飘渺,也没有仙鹤灵鸟飞舞清鸣,只是一片蔚蓝,缀着朵朵白云,简单又安静。   此时正是暖春大好季节,阿姝前些日子才让她去找了花匠,移栽了两棵桃树在院门口,没过几天便开了花,微风吹来,甜香馨馨,偶然有粉色花瓣落在人的肩头,好不浪漫。   蓝离深吸一口桃花清甜的香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她笑了笑,端起手上的碗,就去敲隔壁陆婆婆家的门。   “婆婆,婆婆?您老可在家?”   蓝离唤了几声,门那头却是没什么动静。她又扬声喊了两声“婆婆”,心想莫非是陆婆婆今日有事外出不在,刚打算打道回府,院门却是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了,正是陆婆婆。   “蓝离姑娘?”陆婆婆一见是她,脸上不由就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找老身可是有什么事吗?”   蓝离却是发现今日的婆婆有些不对劲。虽然陆婆婆极力展露笑容,但以蓝离的眼力,还是很容易地注意到婆婆微肿的眼睛和神情中掩饰不住的低落。   她眼眸微转,凝神往院里一听,便听出素来只有婆婆一人居住的院子里竟还有一人的呼吸声,且那人气息颇为沉稳有力,想必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她又迅速打量一眼婆婆的表情,虽难掩失落郁闷,却无半分惊慌害怕之色,便知婆婆定然与此人相熟,这才排除了贼人入室的可能,心底微松,面上便绽出笑颜来:“婆婆莫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我家小姐新研究出一样菜式,虽是一份简单吃食,但小姐时时记挂着婆婆近日来对我们主仆的照顾,特命我给您送上一份,您瞅瞅,刚出锅的大包子,可还热乎着呢。”   “我这老婆子哪能帮到什么大忙,只不过是顺便搭把手罢了,就得阿姝姑娘事事记挂,让人实在心里暖和。”陆婆婆看着蓝离塞给自己的吃食,原本因为自家逆子方才的胡话而感伤的情绪再次翻滚起来,不由地就湿润了眼眶,“虽然我们两家也是近来才成了邻居,但阿姝姑娘温柔善良,蓝离姑娘你更是帮老婆子我跑了多少次腿,也从没个喊苦喊累的,却是比我那不知孝道肆意妄为的逆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原来是您的儿子回来了?”蓝离这才想起来,陆婆婆虽是早年丧夫,却有个辛苦拉扯成年的儿子,大名不知,只听说过小名叫铁牛。不过,因为她这儿子一直在离家较远的府衙里当差,大多在府衙里吃住,回来的少,她们这才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蓝离赶紧道:“原来是铁牛公子回来了,只怪我粗心没有多拿一份吃食来,婆婆稍等,我去去就回。”   “诶姑娘,姑娘且慢!”陆婆婆赶紧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我们两家都是邻里,我便不与你们客气,厚着脸皮收下了。只不过我这逆子数月没有回来,今日难得回来一次,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吃饭实在太过冷清,还请你回去问问阿姝姑娘,可愿赏脸来老婆子家一道吃顿晚饭?”   “这…”蓝离面上显出一份犹豫来,“婆婆稍等,容我回去问问我家小姐。”   “诶,诶,好!”陆婆婆脸上浮现出一丝期待来,敞开院门,回过头朝里头吼了一声,“你这逆子,还跪在里面作甚,还不快去街上买些上好吃食回来?”   “是,娘。”   一个长得格外高挺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走到蓝离半米开外处便率先朝她拱了拱手。   蓝离也礼貌还礼,抬起头与那男人双眸一对,才发现这铁牛长相虽只能称得上端正,却有一双格外凌厉有神的眸子。   她冲铁牛点了点头:“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封闻秉。”铁牛闷声回答完,就又抱了下拳,径自转身去了。   “这逆子,真是没有礼数。”陆婆婆看着铁牛的背影,叹了口气,“罢,罢,由他去吧。”   抬起头,婆婆又殷切地看着蓝离:“还要拜托蓝离姑娘跑一趟了。”   “婆婆实在客气了。”蓝离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往自己家走去。   “陆婆婆邀请我们去做客?”阿姝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角,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可是有什么事吗?”   蓝离见状,赶紧上前扶着她从榻上坐起,嘴里回答着:“是,应该是多月未见的儿子回来了,想让我们一同过去热闹热闹。”   这小世界虽没什么天华地宝,但胜在百姓淳朴良善,男女之防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封建顽固,街坊邻居有事没事就喜欢东家邀西家请的,阿姝想了想,觉得入乡随俗也不错,便道:“那便去吧。”   蓝离点了点头,下一刻就习惯性嘱咐道道:“主子,您若是去的话,可不能多吃凡间吃食,今晚的药膳也要记得一同带去吃,出门的话,还请披上天狐裘袄,以防受凉。”   “我的好蓝离,前几条我都可以依你,但裘袄就免了吧,哪有人春天还穿成一个毛球的。”阿姝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眼看这小丫头一副坚定立场油盐不进的样子,刚要再接再厉动之以情,就觉得额角隐隐有熟悉的疼痛刺来,不由伸出指尖就要揉捏,却被一双灵巧双手提前占了位置,极有技巧地轻揉起来。   “蓝离,你这样会把我娇惯坏的。”阿姝舒适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服侍。   “我可没有娇惯您,我娇惯的啊,是咱们的小少爷。”蓝离一脸义正言辞。   阿姝没忍住笑出声来。   蓝离有些无语,连连让她小心些别笑岔了气。   她算是发现了,她这位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笑点有点太低了些。   很多时候,明明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话,其他人尚还不觉得什么,这位主子姑娘就已经是笑得乐不可支,开心得很。   笑点低也没什么,蓝离觉得也不算什么。但可怕的是,这位姑娘一旦被逗笑起来,那往往能笑很久。而且很久之前已经笑过的笑点,阿姝还能在某一天突然想起,然后又开始“咯咯咯”地一个人傻乐半天。   “哈哈哈,蓝离你就是嘴硬心软,还娇惯小少爷,笑,笑死我了…”阿姝努力压抑着笑意,娇美的笑颜比院外绽开的桃花还要动人心弦。   一旁的蓝离却看着她无论怎么滋补却仍然愈发苍白下去的面颊,暗忧忡忡。   即便有木远仙君留下来的顶级医方和顶级药材,这几乎亏空殆尽得就剩架子的身子,又怎么会再轻易补得回来?   她努力如同往常一样,摆出一副无奈地样子:“姑娘快别笑话我了,仔细着又头疼了。”   凡尘世界往往都好,但仅一点,灵气匮乏,虽对蓝离没有任何影响,但阿姝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习惯了修真界灵压,再到了几乎没有灵压的小世界就有了些不适反应,时不时便会头疼胸闷,但好在都是些小毛病,并不打紧。   阿姝点了点头,深吸口气,一手缓缓抚摸着腹部,开始努力平复心情起来。   现在的她,暂时可没有任何权力可以放任自己肆意大笑。   蓝离看着这样的姑娘忍不住心疼,不由暗暗祈祷木远仙君早日归来,这样姑娘活下来的胜算便会再多一分。   远在修真界的木远,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只可惜……   他看着坐在对面一身黑色镶金边正服的男人,艰难地扬起笑容:“南华仙君的祭天典礼,本君自然准时到场。” 第8章 祭天(四)   “如此,多谢木远兄。”男人饮一口茶茗,虽面色依旧颇为冷淡,周身肃杀气息却是略微消退些许。   比起初醒之时闯进他客房时的漠然和阴郁,现在的南华仙君态度倒是友善了不少,让木远突然回忆起二人初见面时惺惺相惜之感。   只可惜此事过后,恐怕这段友情是再难继续了。   木远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位昔日好友。   黑冠金穗,长袍宽袖,凤眸幽深如渊,薄唇姣好如樱,剑眉微皱,蝶睫轻敛,生来就是漂亮俊俏的好相貌,偏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真独得天道恩宠。   只可惜,木远实在读不懂卫赦此人。   明明在归一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地位超然,偏偏怎么都不愿抛弃凡尘俗名,堂堂一介仙君,就连一个凡夫小卒叫他一声卫赦公子竟也会颔首答应。但若说他对凡尘世界有所眷恋,却又是出了名的冷心冷肺,从不把任何人与事放在眼里,就连陪伴了他七年之久的枕边人阿姝,也能毫不犹豫地去母留子。   想到这里,木远本以为自己终于已经知晓其真实性情,却未想此人突然又执着于“已死”的阿姝不放,如今更不知有何要事,竟突然要祭告天地。   须知,凡有要事须祭告天地者,必先自损神魂为祭品,修为越高,需要损失的神魂越多。   像南华这般仇人和敌人遍地都是的情况,祭天实在是一个颇为危险的选择。   木远皱眉深思片刻,还是问道:“不知南华兄此番祭天所为何事?”   “赎罪。”南华仙君抬眸看着他,吐出两个字。   木远心头一跳,也抬眸回视南华。   你这人罪状千千万万,手中不知多少血腥,却不知为了哪桩事情竟然良心不安到要祭天赎罪。   木远不知道南华有没有读懂他眼神中的意思,只见到南华微摇了摇头,似想再说些什么,却是突然眸光微闪,放下手中茶盏,骤然消逝在原地。   “赦哥哥!”下一瞬间,清幽冷然的修真界第一美人莲华仙子猛地推开门跑了进来,视线迅速从木远身上掠过,转而仔细逡巡屋内,目光扫过木远对面的茶盏,美眸之中划过一丝失落与幽怨。   “仙子有礼。”木远端坐于位上,朝着来人轻轻颔首。   “木远仙君。”莲华一愣,这才冲他绽开一抹笑,微微一福还礼。   “仙子可是在找南华仙君?”木远道,“却是不巧,仙君方才刚走。”   莲华苦笑:“哪里是不巧?若是真的要走,为何不推门离开,反而骤然消失倒是显得鬼祟,分明是躲我不及。”   她轻叹一口气,美目流转之间,哀愁婉转动人,于仙气十足的面容之上平添一分愁绪,更显美不胜收。   木远却没有接话,只是朝她笑笑,随即移开视线,慢慢品茶。   自己难得吐露心声,此人竟然如此不解风情,对自己的美貌熟视无睹也就不了,竟还不知宽慰一二。   莲华俏脸划过一丝恼意。   她虽然看不上木远散修身份,但她却是不允许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无视自己。   以前只有卫赦对自己冷言冷语熟视无睹,惹得她心心念念痴迷不已,如今却又多了一个木远。   莲华看向木远,见他面目俊朗气质安然,又想起他医修大能的身份,心头急转,隐晦心思暗起之间,面上哪还有什么恼色。   只是木远之事暂且不急,当前要事,还是赦哥哥。   莲华缓缓坐到木远对面,美目微垂,看向眼前还冒着丝丝热气的仙茗。想起不久之前,心上人曾品过这盏茶,不由心神微荡,伸出指尖轻抚着杯沿,想了想,看向木远柔声道:“莲华有一事想请教仙君,不知仙君可否解答一二?”   “仙子请讲。”木远彬彬有礼。   “不知赦哥哥方才可有与仙君谈起过祭天之事?”莲华美目殷殷,不知想起什么,眉间闪过一丝羞涩和期盼,“可,可有说起祭天的缘由?”   赦哥哥自从因为她的玉佩顿悟过后,不知为何却是一直躲着她,即使偶有几次实在避不开她,也是视若无物,径自走过,让她着实不安。   可是她也曾仔细回忆自己所为,确定绝不会留下些什么破绽。   那赦哥哥又是为何这般冷淡呢?   “小姐,奴婢斗胆猜测一句。”却是她的丫鬟红袖提醒了她,“南华仙君是因为您的玉佩心神大震,想必此刻不是因为与您有了什么隔阂,只怕是喜欢您还来不及呢!这会儿啊,莫不是心中羞涩,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故而暂且先避而不见?”   说到这里,红袖掩唇而笑,悄声说:“听说南华仙君将要祭天,莫非,他是想宣布与您……”   “莫要胡说!”莲华佯怒轻斥,面上却不由自主浮上一丝红晕。   木远自然不会错过她眸中满满的小女儿情愫,不由想起当日她暗中谋划让阿姝“死于火灾”之事。   若非当时他刚巧在思虑营救阿姝之事,又有蓝离作为暗桩向外传递消息,只怕阿姝真的会悄无声息地烧死在那间囚禁了她将近七年的房间里。而一向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人,善良可人的莲华仙子,则会一如既往地摆出悲世悯人的姿态,在太衍仙君等人的掩护下,心安理得地享受阿姝应得的一切。   距离太衍仙君答应彻底调查偏殿起火之事已近三日,木远每每询问调查进度,太衍仙君无不是“身有要事”,“定会日后还众人一个真相”。   木远抬眸看一眼对面一脸羞涩赧然的莲华,缓缓绽开笑容:“却是不曾,不过,依本君拙见,仙子与南华仙君乃是修真界人人称道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只怕,仙君此次莫非是要昭告天地,当真众人面表达对仙子的心意不成?”   “木远仙君,还请慎言!”莲华仙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俏脸上红晕更甚,似嗔似恼地睨他一眼,轻跺一下莲足,跑了出去。   木远维持着温和客气的笑意,直到莲华的气息完全消失,嘴角的弧度仍旧完美,只是双眸深处多了一丝冷意。   “仙君爹爹,我梦见娘亲了。”年方三岁的小团子卫君离紧紧抓着奶娘的衣摆,把自己完全藏在奶娘身后,只偶尔从奶娘身后探出小脑袋,偷觑一眼爹爹的表情,又迅速缩了回去。   虽然已经把自己藏在奶娘身后,小团子攥着奶娘衣摆的小胖手还是攥得紧紧的,圆滚滚的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显然十分害怕与自己这位仙君爹爹说话。   而被小团子当作挡箭牌的可怜的奶娘,早已经在仙君冰冷的目光下抖如筛糠,要不是知道仙君最不喜欢畏畏缩缩的模样,只怕早已经忍不住跪下磕头求饶了。   “娘亲近来好久才来看阿离一次,以前明明隔几日就会来阿离梦里给阿离带糖吃,如今竟是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来了。”小团子奶声奶气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失落,这份失落显然让他就连对爹爹的恐惧感都能克服,让他满含期冀地抬起眸子看着自家爹爹,“仙君爹爹,师父和阿离说过,您是比他还要厉害的修仙大能,那您可不可以帮阿离问问娘亲,她最近去哪里了?怎么都不来看望阿离了,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喜欢阿离了……”   说到最后,小团子和阿姝如出一辙的杏眼已经含着泪光,眼眶也是红彤彤的,却还记得奶娘跟自己说过,仙君爹爹最不喜欢人在他面前哭鼻子,所以每日拜见爹爹的时候,一定不许掉眼泪。故而他只能可怜巴巴地憋着泪,时不时吸溜一下鼻涕。   “吸溜吸溜——”   小团子努力吸溜鼻涕的声音在空荡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分外清晰。   “噗通——”   奶娘终究是没忍住跪了下来,头埋在地面上颤着声道:“仙君恕罪,仙君恕罪,小主子年纪尚幼,不懂得拜见长辈礼仪,奴婢回去后一定好生教导,还请仙君饶恕小主子这一次罢!”   “孙么么~孙么么~”自己最可靠的一枚挡箭牌倒了下去,小团子感觉到自己立即暴露在仙君爹爹的目光下,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再瞅一眼仙君爹爹阴沉的脸色,圆滚滚的身子瞬间剧烈颤抖起来,小腿儿一软就要学着孙嬷嬷的模样往地上跪去。   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了起来。   “谁说本仙君要责罚自己的孩儿。”卫赦看着怀中有着和阿姝一模一样眸子的小团子,目光不由微微放软,“你先回去,小主子自有本君亲自教导,哪里是你这一介奴婢可以教授的。”   “是,是!”孙嬷嬷脸色因为南华仙君一句话变得惨白无比,却又无比庆幸今日仙君格外开恩,有些担忧地偷看一眼仙君怀里的小主子,这才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仙君爹爹,您这是第一次抱我呢。”小团子的眼泪收得快去得我快,虽然身体还忍不住地颤抖着,却已经敢抬起头,巴巴地瞅着他小声道,“也没有罚我。”   即使卫赦冷心冷肺两世为人,此刻也终于有些感到,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 第9章 附魂(一)   “君离,你需知晓,你娘已…不在人世。”卫赦略显僵硬地揽着小团子,剑眉微皱,试图尽可能在不刺激到儿子的同时,告诉他真相,“你娘名叫阿姝,乃是为父炉鼎。为父先前素好颜面,故而才骗你道你娘亲早逝,实则她一直住在后殿之中…”   “爹爹!”小团子含着手指仰头问,“什么是炉鼎?炉子用来上香鼎用来做饭吗?所以娘亲是厨娘吗?”   卫赦垂眸,看着小团子水汪汪的杏眸,良久方道:“……嗯。”   “仙君爹爹,你这样也太坏了,怎么可以因为娘亲是厨娘就嫌弃她呢?阿离最喜欢娘亲了!她经常来阿离的梦里,给阿离好吃的,爹爹就从来没有给过…”小团子拧巴拧巴手指头,低着头嘟着嘴巴小声说他坏话,满以为自家爹爹听不见自己说话,却突然感觉自己后脑勺被轻拍了一下,顿时不由“哎呦”了一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仙君爹爹低声的轻斥:“你这蠢孩子。修真界人心险恶,为人立世自应多戴一副面孔,若是对某人心生不满也应不露声色,暗中蛰伏找准时机一击毙命,怎可当着别人的面泄露情绪?此次幸好是我,若是旁人在此,只怕你轻易脱不得身。   小团子可怜巴巴地眨着大眼,圆滚滚的小身子在爹爹严厉的目光下又开始颤抖起来:“爹…爹…,为什么要天天戴面具?不觉得憋气吗?不会热吗?”   卫赦看着怀里吮着手指头的小团子,凤眸之中罕见浮现出一丝无力来,只得道:“罢了。”   他扫一眼小团子沾满口水的手指头,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嫌弃,双手本已经下意识地想把小团子放下,犹豫一下,终还是拿了一块帕子替他擦起手来:“君离你且记住,为父一生之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娘亲,所犯罪恶罄竹难书,万死难辞其咎。”   他缓缓把小团子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不让他看到自己眸中深渊般黏稠阴暗的情绪,嗓音一如既往低沉动听,却已带上难以解开的失意:“本以为重来一次或可设法抵消些许罪恶,只可惜,为父已经永远失去被拯救的资格了。”   “爹爹?”小团子一脸茫然地感受着仙君爹爹温暖强健的怀抱,只觉得自家在做梦一样。   迷迷糊糊犯困间,小团子似乎听到自家爹爹这么说:“日后,你便回来跟着我修炼吧。弥补不了她,我总得让你成为值得她骄傲的人。”   祭天典礼如约而至。   莲华仙子揪着手里的帕子,痴痴看着南华仙君修长挺拔的背影,看着他镶金边黑袍在风中翻滚,看着…他手中牵着的小小孩子。   “红袖,如果…如果是宣布与我的婚讯,赦哥哥需要把卫小公子一同带上祭台吗?”莲华蛾眉轻蹙,不知为何,她心底不安之感愈来愈严重,让她坐立难安。   赦哥哥这些天对她的避而不及,偶尔目光遥遥相对时对方眸中的冷漠,让她无数次不由自主地怀疑,是不是,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窝往外慢慢地溢出来,浑身的肤肉不由自主地紧绷着,她的呼吸都急促和粗重起来,细密的汗珠开始浮现在她额角,一双秀眸之中隐隐有什么似要喷薄而出。   旁边的红袖睁大双眸,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额角隐隐浮现的黑筋,口中连忙安抚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姐,您成为仙君的道侣,自然就是卫小公子的娘亲,仙君把小公子带上去,是对您的体贴呀。再说,再说,木远仙君不也说了,仙君定是因为您而祭天的呢!”   “是吗,是吗…是这样吗……”莲华仙子低声轻喃着,秀眉轻蹙,美眸求助般地看着红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小姐,奴婢不敢妄言。”红袖信誓旦旦。   “那就好,那就好。”莲华这才绽开笑颜,缓缓松开手中皱成一团的帕子,转而殷殷看着祭台上的男人。   而旁边重新站回她身后的红袖,低垂的面容上却已经是压抑不住的恐惧和仓皇,那双缩在袖子里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   小姐,小姐方才的症状,莫非,莫非是……   先前为了在小姐面前邀宠,她才大胆说出那番话来,若是,若是南华仙君此次祭天真的不是为了小姐,那她岂不是……   红袖面色惨白,随着众人的目光抬起头来,一同仰望着祭台上衣袖翻滚的南华,只盼那高不可攀的男人接下来的行动能救自己一命。   “杏红。”   熟悉的低沉男音传到柜台上正埋头算账的大姑娘耳里,让她顿时就停了手上活计,抬起头惊喜道:“铁牛哥,你回来啦!”   “嗯。”封闻秉点点头,问道,“龚叔龚婶儿身体可还好?”   “好得很哪!天天捣鼓这捣鼓那,跟个小孩儿似的。”杏红哭笑不得地朝他摇了摇手上的算盘,“这不,今儿又把账本甩给我,拉着娘去放风筝去了。真是的,老大不小了,还学人家小年轻蜜里调油似的,也不害臊。”   封闻秉笑了笑:“你这说话的口气怎么跟上了年纪似的,这么操心倒是让人觉得你才是老爹一般。”   “可不是我跟个老妈子一样跟在这两人后头管吃管住管算账,还得跟个大蜡烛一样招人嫌嘛!”杏红口里抱怨着,脸上的笑意却是止都止不住,“好了不提那两个不害臊的,铁牛哥,你过来是想要点啥子?我这两天刚渍了点糖醋蒜,不是什么好菜,但胜在开胃健脾,你帮我带点给陆婆婆,让她帮着尝尝味道。”   说完,也不等封闻秉反应,手脚利索地就打开柜旁的大缸,用小勺舀了满满一碗出来,滤掉汁水,用油纸包了塞到封闻秉怀里。   糖醋和大蒜独有的香味十分醒鼻,惹得杏红店里的食客们纷纷嗅着味道朝柜台看去。   “嘿!你这丫头!怎么不给你张叔来两口那糖醋蒜呢?”卖猪肉的张屠夫一脸戏谑地朝杏红挤了挤眼睛,“莫不是有了情郎就忘了旁人不成?”   一语眼罢,大家均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张叔!你别乱说!”杏红被打趣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强装凶悍地叉腰道,“我只是,只是因为铁牛哥难得回来一次,陆婆婆又经常照顾大家,我,我才……”   “哦~这样啊…”食客们拉长了音若有所思,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有点不怀好意。   “你,你们!”杏红“哼”了一声,“再打趣我,那糖醋蒜以后可别想尝到味道,我留着自己吃了!”   “别别别!杏红妹子,我们不说了不说了!”听她这么一威胁,众食客这才安分下来。   “真是的…一群人没一个正经的。”杏红抱怨着,垂着眸子,面对着封闻秉的脸蛋有些泛红,“铁牛哥你别理他们。”   封闻秉只是点头,道:“两斤卤牛肉,半斤猪耳朵,十个狮子头,再来一份红烧肉,一碗鸽子蛋,两坛青梅酒,再来二十个馒头。”   杏红一愣:“点这么多啊,铁牛哥,家里是来客人了?”   封闻秉又点头:“母亲请了新搬来的邻居。”   “是新搬来的主仆两个吗?”杏红顿时瞪大了眸子,“其中一个还怀了身子?”   “是。”封闻秉问,“你也知道?”   杏红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如此出众的两个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也知道,她们刚搬来那天,我还碰巧看见过,呵!那可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张屠夫一听他们聊起陆婆婆的邻居,忍不住接了口,“尤其是尚在孕中的那名小娘子,真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逢人未语三分笑,实在是讨人喜欢。”   “那个叫蓝离的小丫头也规矩得很,你帮她一个忙,她还会朝你行礼道谢,那动作,说不出来的雅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侍女。”另一个食客也跟着后头道。   这句话下来,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苗一样,大家均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不过我觉得还蛮奇怪的,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怎么会有这样的金凤凰愿意跑过来住下呢?”   “听说啊,是这位阿姝姑娘和男子有了私情,未婚先孕,不得已下才只能逃出来到咱们这里养胎。”   “休要胡说!我前几天才听说,这阿姝姑娘的丈夫病死了,她伤心欲绝,怕待在老地方对腹中孩儿不利,不得已才决定出来游山玩水,放松心情。”   “兄台所说极是,我看那位小娘子虽美貌绝伦气质高雅,奈何脸色苍白,明显带有身体亏空之症,只怕身子骨实在不好啊。”   那厢食客还在八卦,这边杏红却不管他们,只是径自把封闻秉点的吃食包好给他,问了他另外一件事:“对了,先前听说你想远赴边关从军,结果怎么样了?”   封闻秉沉默了片刻,方道:“我娘宁死也不同意。” 第10章 附魂(二)   事实上,封闻秉当时也未敢直接提出要远赴边关从军的打算,只是假装不经意般地向老母亲提及了几句当朝镇远大将军的威武气派,却没料老母亲虽老眼昏花心里头却敞亮得很,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打算,自然就断然反对。   他一时不忿顶撞了几句,这才惹得母子针锋相对。   “你这个不孝子!”陆婆婆老泪纵横,一边敲打着跪地不起的他的肩膀一边怒骂,“你可知老婆子花了多大的心血才把你养育成人,如今好不容易才替你谋了一个衙役的职位,你偏偏不要,竟是要去那种穷凶极恶的地方,你是想让老婆子我死在家里都没人送终啊!”   封闻秉自从懂事以来,从未见过老母亲有如此激动反应,哪里再敢顶嘴,只能跪伏在地求老母宽恕。   想起母亲坚决的态度,封闻秉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对杏红道:“母亲素来多亏你的多加照应,你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点头答应?”   杏红一愣,抬眸对上封闻秉黝黑的眸子,脸上带着些犹豫和祈盼:“铁牛哥,其实当今世道风调雨顺,那些马背上的蛮子也已经休养生息不再骚扰边关,去了只怕也没什么军功可挣。既然,既然陆婆婆不同意,你要不,要不就别…”   “别说了。”封闻秉打断她,眉眼之间带上些不耐,“你们姑娘人家懂什么。”   “铁牛哥……”杏红看向封闻秉的眸子里甚至带了一丝祈求,“这一去山高水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归期,别说是陆婆婆,就是我…们,也是想念你的。”   “杏红,我本来以为只有你了解我的抱负,如今看来,却是我看错你了。”   封闻秉的话犹如一把尖锐的刀子,划破杏红心脏,她只觉得仿佛有殷殷血液从心房流淌出来,浸湿她的衣裳,让她觉得又冷又疼。   她看着封闻秉离去的背影,捏着算盘的指尖有些泛白,虽称不上漂亮却也清秀可爱的面容上缓缓浮起一丝苦涩。   “杏红妹子,你这又是何必,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在旁的食客虽不说话,但也都把两人的互动目睹得一清二楚,脸上均都带了些复杂的神色。   张屠夫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下面张某说的话是醉话,只因张某喝醉了,乱说胡话,还请在场的兄弟们莫要张扬出去不给张某人面子。”   等到在场一干人纷纷表示绝不在外多嘴,张屠夫才道:“那封闻秉,小名铁牛,虽是在乡镇里都十分有名的大孝子,在张某人看来,却是一个十分龌龊不值得信任的人。”   一旁食客问道:“张兄此话何解啊?”   “我们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小杏红对那封铁牛有意思,你说他们俩总也算的上青梅竹马,那铁牛心里头能不明白?”张屠夫道,“可你们看看他?却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吊着我们小红儿一吊就是这么多年?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张叔,你别说了!”杏红打断他,眼眶有些泛红,“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愿意的。”   “不行!我非要把那伪君子的面具给撕扯下来不可!”张屠夫脸上泛起一丝怒意,猛地一拍桌子,“他这么不冷不热地吊着你,还不是为了占便宜?这么些年他几个月方才回家一次,要不是你隔三差五地给陆婆婆送些东西,她陆老婆子能有如今的滋润?你们再看看,那封铁牛刚才买了那么多东西,怎么也值个二两银子罢,你看看他丢下多少?半两!他就是知道杏红你喜欢他,这才仗着你的喜欢,肆无忌惮地贪你的小便宜!偏偏还死要面子,一天到晚装作沉默老实的样子到处招摇…”   “张叔!”杏红再也支撑不住,捂住面颊哭了起来,“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张屠夫和众食客看着他们一向疼爱喜欢的小红儿,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纷纷叹了口气。   “铁牛公子怎么买个膳食如此之久,可要我过去接应一下?”   蓝离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又返回屋子里问道。   “这逆子,死在外面我都不会伤心!”陆婆婆捏着帕子拭泪。   阿姝在一旁轻声安慰:“莫要哭坏身子,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阿姝姑娘有所不知,我今生最大的罪孽就是生了这逆子。”陆婆婆哭得嗓子都哑了,“这逆子和我们这里所有的人性格都不相同,天生寡淡凉薄,功利权势欲望极重。知道我们这小地方没有做大官的机会,千方百计要往外头跑,要不是他对我这个做娘的还有些敬畏,只怕我也栓不住他这么多年。”   陆婆婆稍稍平复了些许情绪,又继续道:“想必姑娘们还不了解他的真性情,我便举例来说。隔壁街头的杏红姑娘,对我那逆子情根深种,这逆子心比天高,看不上人家姑娘的长相和身份,却愣是不远不近地吊着她,贪了人家不少便宜。我这些年,不知多少次要把这逆子欠的银子还给杏红姑娘,只可惜那姑娘太过实心眼,无论如何都不愿收下,让老婆子我心中羞愧万分。再说两年前,村里头抓了个爱偷人食物的小贼,一番问询下来,原来是旁边村里头的孤儿,我们怜他孤苦不愿送官,只想给些吃食送他回家。却不想我这逆子为了能得太爷赏识,硬是扭着那孩子路途迢迢地送到了他府衙,结果刚送去没过一天,那孩子就因为长期饥饿死了。也因为这事,县太爷反而对他起了芥蒂,不愿升他的官。这逆子才想着另寻出路,要去投军。”   陆婆婆说到这里,神情越发冷静,声音也渐渐变得冷凝:“实不相瞒,我这做娘的最为了解自己的儿子,我不让他去边关,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担心他的安全,而是怕这逆子为了自己的财路权势,仗着他那点小聪明挑起战争。”   阿姝与蓝离对视一眼,均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意外。   阿姝虽身体亏空,到底修为还有些许,已经隐隐听到院门口渐进的脚步声。   脚步声沉着有力,迈步距离始终保持一致,气息吞吐也极为均匀。   想必是个忍耐力和执念都极重之人。   再结合陆婆婆当前所说,只怕这小地方,竟也不似表面一般的平静。   蓝离神情有些惴惴。她先前只当这里不过是凡尘小世界,又颇为习惯街坊邻居的淳朴作风,故而当见到封闻秉时,虽下意识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因为他是陆婆婆的儿子而放松警惕,竟是想也不想就禀告了小姐,让小姐须得面对如此险恶之人。   想起自家小姐脆弱的身体禁不起半点伤害,蓝离的脸色有些不好,不由轻声道:“小姐,要不我们还是……”   阿姝面色却是淡然,朝她摇了摇头,杏眸微转,抬手轻按陆婆婆手背,止住她还想继续的话头,缓缓露出一丝微笑:“婆婆,难得母子团聚,今日定要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面前的女子虽眉眼之间尚带一丝孱弱,然杏眸亮若星辰,粉腮微醺,目光流转之间顾盼含情,莫名带着一丝妩媚之态,所谓“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只怕也不过如此味道了罢。   就算陆婆婆不过一介上了年纪的老妪,也被阿姝美态所摄,愣愣地跟着她回了一句“阿姝姑娘所要甚是”,更别提刚刚踏进大门的封闻秉。   本以为不过是邻家普通妇人,再美也不过杏红一般姿色,却不想竟如同下到凡尘的仙女一般风姿绰约。封闻秉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提的这些市井俗食,根本不配送到佳人面前,只恨不得立刻去那高山之上,采一株雪莲,虔诚敬献到佳人面前这才足以表达其心意。   “铁牛,铁牛!”   直到母亲略带怒意的喝声在封闻秉耳旁炸开,他才终于有些回过神,下意识看向母亲。   “你怎可如此无礼?你身上煞气甚重,还是离孕妇远些,莫要惊吓到孩子才是!”   陆婆婆咬牙切齿,后悔和羞愧如同席卷而来的洪水般将她淹没。只怪自己一心烦恼悲伤,竟是忘记阿姝姑娘如此颜色,怎会不引起那逆子执念,心神焦灼之间,只得把“孕妇”和“孩子”两词重重地念着,只盼能让这逆子回过神来。   封闻秉经她一提醒,方才记得把视线往下看去,却见那双纤纤素手果真一直以保护的姿态护着腹部,虽裙摆宽松,但那腹部弧度依旧清晰,很明显已经怀胎至少五六月。   明显的失落自他眼中划过,惹得陆婆婆和蓝离均都看得恼怒不已,蓝离更是径直走到阿姝面前挡着,凌厉的目光加了一丝修真者的气势,压得封闻秉顿时就是一愣,下意识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不过好在片刻之后他便率先已经恢复了常态,收回视线朝着阿姝的方向抱了抱拳道:“阿姝姑娘有礼,方才多有唐突,还请恕罪。”   阿姝看着蓝离牢牢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又是暖心又觉得有些好笑,挡得这么严实,她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啊。   虽是这样,她却没有让蓝离让开,只是淡淡道了一声“公子有礼”。   一旁的陆婆婆眼见情况有些不妙,生怕封闻秉又干出什么蠢事来,便连忙道:“阿姝姑娘,蓝离姑娘,老婆子突然想起来还有些私事要与闻秉详说,今日却是不能留客了。”   蓝离简直求之不得,刚想点头应是,却听到那厢封闻秉道:“娘,有什么事不能今晚我们母子详谈吗?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说不成?既然阿姝姑娘与蓝离姑娘都已经来了,饭都不吃就让她们回去是否太过失礼?不若先行开饭,若是娘担心闻秉冲撞了阿姝姑娘,闻秉可挑拣一些饭菜自行去厨房,定不会打扰你们用膳。”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封铁牛此番时候竟然如此能言善辩,陆婆婆一张老脸都觉得快要丢光了,偏偏还没法反驳于他,着实有些难堪。   蓝离却不管他这一套,冷笑道:“我家小姐什么身份,又岂是你这小子说能就能留的?若是再敢唧唧歪歪,老娘一拳打烂你的…”   说着说着,她在修真界养成的打打杀杀的坏脾气都出来了,得亏阿姝在后头见势不对连忙伸出食指戳了戳她后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住嘴。   眼见一场好好的团聚饭居然演变成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阿姝只得无奈叹一口气,示意蓝离暂且让开,笑道:“既然如此,便都坐下吃饭吧。”   “多谢阿姝姑娘。”封闻秉又行一礼,这次却是规矩得很,没再往阿姝身上看过一眼。   蓝离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晚饭虽说在一个桌子上吃,阿姝的饭食却与其他人不同。   陆婆婆看着阿姝面前泛着浓重苦味的药粥有些心疼:“阿姝姑娘,老身也是怀过身子的,这孕期虽要小心安胎,可若是一直把药当饭吃,愧对自己的舌头,是否也太过遭罪了些?”   “多谢婆婆关心。”阿姝神情自然地喝下勺中苦涩药膳,方笑道,“我天生忍耐力比旁人好一些,先前比这苦腥十倍的汤药却也吃过不知多少,如今这药膳虽苦,里头却放了不少鲜甜药草甜味,故而我现在吃起来却也是觉得清甜的。”   一番话语气虽淡,却让另外三人不由动容,蓝离感触犹深。   想起阿姝被囚禁期间吃的苦头,如今却能坦然笑对过去的自己,她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小孱弱的女子便不由地生出钦佩来。   “不知阿姝姑娘夫君何在,怎会舍得自己娇妻在此受苦。”封闻秉话音一落,陆婆婆和蓝离面色均是一变。   这等混账真是可恶,还不如先前让他去厨房的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   阿姝脸上的笑容不由一顿,眸中神情有些恍惚和茫然,片刻方缓缓道:“……死了吧。”   蓝离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而此时,阿姝口中已经“死了”的孩子爹,此刻倒是的确称得上快离死不远了。 第11章 附魂(三)   “吾性凉薄,好喜功,凡所至人莫不畏吾之,得天之厌,得地之嫌,得人之惧,然吾不知省也。”   男子纤长指尖轻捻手中玉符,猎猎长袍随风而动,人却挺立如初,不受丝毫影响。略显凉薄的启启合合,刚吐出不过几句话,便让所有人变了脸色。   谁都没有想到,这南华仙君一向桀骜,此番大梦初醒,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祭天罪己。   “于诸人中,吾最负之,乃一女子。”卫赦不管他人反应,径自继续道,“此女幼有救吾之德,长有伴吾之功……”   “小姐,小姐!来了,来了!”红袖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双一直颤抖发冷的双手终于可以慢慢恢复起来,小声在莲华耳边道,“婢子没有说错,仙君果然是惦念着小姐的。”   莲华一张俏脸上已是布满红霞,听到红袖之言眸中喜悦更甚,眉间之间还带着一丝羞涩,似嗔似恼地轻瞪她一眼:“就你鬼机灵。”   见红袖笑得殷情喜悦,她便也忍不住地笑了,继续沉醉地听着赦哥哥写给自己的情话。   坐在不远的木远仙君见这主仆二人面上神态,又抬眸看向祭台之上的卫赦,嘴角缓缓勾出一丝讽刺笑意。   祭台上的男子还在继续,却见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团子依稀有些发颤,便弯下腰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口中继续道:“幼时之恩,吾忘之矣。长伴之德,吾负之矣。今佳人逝,友人怨,幼子惧,众人畏,皆吾应得之报也。”   说到这里,卫赦凤眸微扫,便看尽台下众人神情。   太衍仙君满脸的不解和怒意,莲华仙子不复羞赧骤然苍白的俏脸,跪伏在她身边一个劲磕头的婢女,还有木远仙君带着讽刺笑意的黑眸。   讽刺吗?真的讽刺。人都已经没了,他在这里做再多的自我批判,又是做给谁看。   “爹爹…”   卫赦尚在出神间,一道稚嫩童声却在耳边响起,同时胸前衣襟传来轻微被拉扯的感觉。   小团子努力缩进自家爹爹的怀里,小声道,“咱们什么时候下去,阿离好冷。”   卫赦眼中凉意微散,轻声回了一句“很快”,便又抬起头朗声道:“今吾遂寤,犹已晚矣。故分化身为三,一入冥界寻其既死之魂,二入凡尘寻往托之生,三留残躯苟延喘矣。”   “南华!你究竟想做什么!”太衍仙君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他看着四周宾客幸灾乐祸的面容,若不是祭天一旦开始容不得任何人打断,否则打断之人便会在天道怒威下灰飞烟灭,他只恨不得飞上祭台一掌拍醒已经魔怔的师弟!   三分神魂化身,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生生把人撕成三份,不论是修为还是寿命,都会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对于南华现在仇人遍地的局面,他这几乎便等于在自寻死路!   然而这还不是最为严重的,最糟糕的是,那分出的化身在分散之时根本不会互相联系,只会下意识寻找寄生之体蛰伏,只有到达某一契机,才会记起本体所在,相互融合。而若到时不能及时合而为一,卫赦便永远都是残躯残魂,魂魄不全之人,再无飞升之望。   如今,卫赦却为了寻找那个已经死掉的炉鼎,直接把一个扔到冥界,一个扔到凡界,几乎断绝三魂合一的希望,如此自寻死路之举,又让太衍仙君如何不怒恨交加!   但不论他再如何愤恨,祭天的流程还在继续。   卫赦把小团子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既而手握成爪,生生掏进自己丹田之中。   “不!赦哥哥!”莲华再如何心狠手辣,终究对卫赦报着真心,如今也顾不得伤怀自己先前所谋之事被他戳穿,眼看他生生自己撕裂皮肉,从丹田掏出自己神魂,只觉得心中剧痛,不由痛哭出声:“不要!不要!她不过就是一个卑微的炉鼎,你却是九天之上的雄鹰,她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不管她再怎么哭泣,再怎么恳求,哪怕哭出血泪,哪怕把声音哭哑,卫赦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咬着牙,生生自体内拽出本命神魂,将那蓝色光芒一分为三,决然而然地投入那淼淼冥界与滚滚凡尘。   “南华狗贼受死!”   两道□□刚刚消湮无踪,天道余威也尚未完全消退,就有迫不及待之人猛地飞向卫赦,出手就是一击杀招。   “竖子尔敢!”太衍仙君怒目圆睁,一甩拂尘猛追上去,匆匆与那人对上一招后,又追加几招将人击败。   然而此人的出手却如同一根□□,与卫赦有仇的,想要击败他一举成名的,觊觎归一宗势力的,均都一拥而上,想要趁着卫赦想不开自减修为之际分一杯羹。   归一宗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一干仙君领着众弟子与那帮来人厮杀起来。   就连莲华仙子,都再来不及伤怀,匆匆抹干眼泪,起身就是一声娇斥挡下一个攻向卫赦的敌人。   蓬莱阁阁主见自家宝贝女儿出手,本想着既然卫赦如此不给女儿情面,不如两不相帮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想女儿如此痴情,只能长叹一声,道:“去吧。”   “是!”   蓬莱阁的出手显然让归一宗收到的压力少了很多。   太衍仙君抽空向蓬莱阁主行了一个平辈谢礼,却只得到对方冷淡回应,不由有些讪讪,他又是素好颜面的,见蓬莱阁给他冷屁股,他自然不会再用热脸去凑,转身便去料理其他敌人。   “阁主,归一宗如此狂妄自傲,那南华仙君更是在祭天大典上不给师妹留半分颜面,我们为何要出手想帮?”蓬莱阁大弟子,蓬莱阁主蓬莱仙君徒弟方言,站在自家师傅身后,冷眼瞧着场下一片的混乱道,“若是咱们拼力一搏,说不定修真界顶级大宗的地位就是咱们的了。”   “混账!你这是作为莲华师兄该说的话吗?”蓬莱仙君冷声呵斥,眸中却是没有半分怒意,只是道,“此事日后再议,你先去帮你师妹。”   “是!”方言行了一礼,下一刻一个御剑诀便飞进人群之中,砍下三个人头。   蓬莱仙君看着自己一直得意的大弟子,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恭敬谦卑,实力强大,最重要的是懂她心意,怎么都比那个劳什子的南华好个千百倍。   她转眸看向另一边一脸焦急寻找卫赦的莲华仙子,觉得以后再不能任由女儿胡来了。   “你这个孽障!到底要做什么!你莫不是要毁了你自己,毁了归一宗不成!”太衍仙君趁着混乱形势,广袖一挥,便将卫赦带到无人主殿之中,气急之下,一个巴掌便扇到卫赦脸上。   “爹爹!”小团子刚刚就被吓得不轻,现在又看到一向疼爱自己的掌门伯伯打了自家爹爹,不由就尖叫起来,身体又开始发起颤来。   “阿离不哭,爹爹没事。”卫赦脸色却是淡然,伸出手掌抚摸着孩子的背部,等孩子冷静下来,方对太衍道,“师兄道我毁了归一宗,那师弟敢问师兄,一个宗门到底要如何才能被称之为强大?”   太衍仙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实力雄厚,修真界无谁胆敢冒犯,自然可称之为强大。”   “哪怕手上沾染无辜者性命,不顾道义轮回,也要获取这种强大?”卫赦抬眸看着太衍道,“师兄须知,天道轮回,有因必有果,如此行事,这种强抢过来的强大,又能撑到几时?”   “师弟莫不是魔怔了?”太衍仙君嗤笑,甩了甩拂尘,转身坐到椅上道,“你这番说辞如今说不去岂不让人发笑?谁都知道,如今天道宽容,近几百年来,就算一不小心夺了几条人命,也从未见有人收过惩罚,如今更是有不少当年穷凶极恶之徒依靠血腥手段成为了当今大能。故而人人皆道,物竞天择,强者为尊,这才是天道之真意。”   卫赦看着太衍仙君,却是突然笑了。   他极少笑,然而这昙花一现的笑意,却是没让太衍仙君感到分毫的轻松愉悦,反而莫名感到心底发凉。   “师兄,那我若告诉你,天道之所以不再降下惩罚,不过只因天道知晓,修真界很快会全军覆没,再无生还,到时便是我等受到的最大惩戒,故而无须再让我等提前偿还呢?”   “师弟此言何解?!”太衍仙君骇然大惊。   “庄周梦蝶,谁又道不是蝶梦庄周。”卫赦缓缓道,“师弟大梦一场,偶得缘法,竟似将今世前生走遍,知我修真界大劫将至,幡然悔悟,然为时已晚。”   “是何大劫?”太衍仙君不由问道。   “师兄可知,鬼界?”   卫赦话音刚落,便看到太衍仙君骤然变化的脸色。   “师弟,不过一场梦境,实在当不得真。”太衍仙君白眉紧皱,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虽然不知你自哪里知道鬼界,但几万年前,那鬼界早已经消湮无踪,怎么可能会再次出现!”   卫赦却道:“师弟知道师兄定有此问,故祭天之前,曾亲自到附近走了一遭,搜集到些许证据。此次混乱过后,还请师兄召集众位长老,师弟愿亲自向众位长老说明缘由。”   卫赦垂眸看着怀里已经昏昏欲睡的儿子,又道:“而今修真界尚不知大劫将至,只知弱肉强食自相残杀。师弟祭天之前便知会造成如今局面却不向师兄禀明,是师弟之过。但请师兄知晓,就算师弟不自损寿命,以我的罪孽,也永远不会有飞升成仙的一天了。”   “师弟,依你所言,莫非你今日为了那炉鼎所做的祭天之举,乃是为了偿还昨日之因,减轻今日之果?”太衍仙君问道。   卫赦摇头:“非也,不过执念罢了。”   一语言罢,再不愿开口。   凡界。   封闻秉最终还是被陆婆婆与蓝离二人自屋中赶了出来。   他倒不在意,只是闷头吃着饭菜。   只可惜那名叫做阿姝的姑娘,杏眸粉唇,秀发素手,都如同让他上瘾的药粉一般不停在他眼前浮现,心瘾难解,碗里头的菜肉再香,他都已经吃不出味道来了。   却在这时,一道蓝光自他眼前闪过,他下意识抬头,却见那蓝光绚丽夺目,隐隐带着丝摄人心魄的意蕴,不过片刻便自他面前闪过,向更远的天边飞去。   封闻秉只觉得自己仿佛着了魔一样,不知为什么,竟然直接就放下了碗,跟在那蓝光后头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身体强壮,但也不知为何,今晚的他竟然跑得分外迅速,不过片刻竟就追到那蓝光后头,大手一捞,就将那蓝光攥进手里。   “咦?”   他缓缓松开手一看,手里却已经是空空如也,不知去向。 第12章 木远归(一)   封闻秉最终还是走了。   任凭陆婆婆几乎哭瞎了双眼,任凭杏红再怎么苦苦哀求,他还是背上行礼,头都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逆子,逆子啊!”陆婆婆撕心裂肺,捂着心口哑声哭喊,“老婆子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一个杀星!”   蓝离姑娘却很高兴,偷偷对阿姝说,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老男人终于走了,自家姑娘终于安全了,一定要好好庆祝云云。   阿姝看着这两人一喜一悲的各异姿态,面色极为平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蓝天,杏眸之中有一丝不安隐隐浮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封闻秉身上总有一丝维和之处,但具体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再细细思虑的时候,却又觉得这不过是一介普普通通利欲熏心之辈罢了。   “主子,院外的桃花开得正好,咱们今晚做些桃花饼吃吧?”蓝离喜滋滋的唤声在身后响起,阿姝缓缓收回视线,回过身,眸中只剩浅浅笑意,“好。”   日子继续平平淡淡地过着,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但在蓝离看来,这样的生活,却比在修真界的腥风血雨美好不知多少倍。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从遥远东方溜进房里之时,她就会推开房门出去,采集桃花枝上的清露,汇进手中的小瓮之中。   然后采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枝,蹑手蹑脚推开姑娘的房间,悄悄插在床头小桌的玉瓶之中,看着自家姑娘睡着时抱着被子流口水的可爱样子,忍不住无声地笑得前仰后合。   趁着姑娘未起,蓝离就往手里挎一个篮子,再往篮子里放一个小锄子,与陆婆婆相约着去村庄旁边的小山上挖野菜药材等等。   若是遇到姑娘精神气好心情也不错的时候,姑娘还会把她采摘回来的野菜做一些新鲜吃食,什么香椿鸡蛋,柳芽豆腐,清炒枸杞芽,明明都是一些不起眼的食材,到了阿姝的手中,就能做出清新可口的菜肴,爽口鲜美,又不失自然特有的味道,每每让蓝离吃到最后都恨不得要舔盘子。   只可惜随着腹中孩子越来越大,姑娘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有一次甚至一觉睡到日落西山,着实把蓝离吓得不轻,眼巴巴在她床头守了一天,等她睡眼惺忪地开口唤了自己,才终于放心下来。   闲暇的日子不知不觉间过去将近快两个月了,阿姝也已经大腹便便。   虽然阿姝千般万般保证木远仙君进行之前留下的药方十分有效,自己已经比刚来之时好了不知多少,但蓝离也不是不通药理之人,哪里看不出随着胎儿长大,姑娘自个儿失去的生命力还是没能补回来多少。   阿姝自己倒是淡然得很。她素来看得开,若不是这样,只怕光是七年幽禁的生活,她早就疯了。   此次出来最根本的目的还是要将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至于她自己,若能继续活下去享受大好时光自然是意外之喜。   若是不能,只要能把孩子安全生出来,让孩子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大好人间,不受修真界相关所有人和事的打扰和迫害,也已经足够了。   在这样的心态下,阿姝过得分外坦然和乐观,每天都能见到她眉眼弯弯的愉悦模样。   但就算她再怎么坦然和乐观,再怎么愉悦,夜深人静就剩下她一个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想起以前的人和事。   她最思念的,是她从未见面的第一个孩子,卫君离。   她会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幻想着勾勒着孩子的面庞,她的孩子,眉形是狭长还是秀雅,双眸是温柔还是凌厉,鼻梁是挺拔还是微塌,嘴唇带着笑意的样子又是怎样的呢…   她想着想着,到了最后的最后,孩子的面容会和一个人的渐渐重合,她的幻想就会戛然而止,一双杏眸之中只剩下麻木和冰凉。   不知不觉已是初夏。   村庄里每到这个时节,总会过一个属于庄里人的独有节日,叫做萤火节。   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繁杂茂密的树丛间若隐若现,浅淡的白绿色光芒时而汇聚成片,时而各异分散,宛若夜幕上的繁星一般神秘诱惑,却又少了繁星的冷艳与遥不可及。   月色皎洁明亮,倾洒在年轻姑娘们清秀可爱的面容上,也为她们身上的盛装镀上一层银色。   她们穿着月色装扮的盛装,不复往日羞赧,在如同点点繁星的萤火虫间歌唱舞动,尽情展现自己的风采,更加大胆的,还会朝对面一帮人中找出自己的心上人,热情地送上一波含情媚眼。   在这个节日上,平日里羞涩木讷的年轻男子们,都会鼓起勇气邀请自己爱慕的姑娘对歌或共舞。   若是被邀请的姑娘欣然同意,那便是对男子也有意思,而若是姑娘笑着摇摇头跑开,那便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   “所以说,这就是一场相亲节。”阿姝听完蓝离性质高昂的大篇幅介绍之后如此总结,然而在蓝离越来越期待和兴奋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我不去。”   “主子,为什么不去呀?”蓝离宛若被扎破的猪尿泡一样泄了气,身后仿佛一直摇来摇去的尾巴都垂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阿姝淡定地打了一个呵欠:“年轻人的节日,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想去看就去吧,我在家里睡一会。”   “不不,主子,去嘛去嘛,说不定有惊喜呢!”蓝离却是一反往日的安静,如同一只小麻雀一般在阿姝耳边求着。   阿姝被她缠得没办法,终于舍得从窗外的景色中收回视线,对着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怎么今日定要我过去,莫不是我们的蓝离也有了心上人等着在节日上对你表白?”   蓝离顿时就是一颤,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奴婢就是,就是想去凑个热闹罢了…”   “哦?”阿姝挑了挑眉,“可是我记得你不是爱凑热闹之人呀?蓝离,你要知晓,相亲节上,人数众多,来往复杂,若是有不轨之人趁着节庆想要对我与孩儿不利,岂不是得不偿失?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还是不要去了,你自去凑热闹便是。”   “绝对不会有危险!有仙…”蓝离脱口而出,然而又猛得住口,眸子转了几圈,才笑着继续道,“现,现在有我保护着姑娘,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呢?”   阿姝没有说话,看着蓝离片刻,才缓缓开口:“可是木远仙君回来了?”   蓝离一副被抓包的样子,悻悻地笑:“您,您怎么知道。”   你做得这么明显,我若再猜不出来岂不是傻子?   阿姝有些哭笑不得,叹一口气道:“罢了,既然是仙君吩咐,那便过去吧。”   蓝离瞬间松一口气:“多谢姑娘。” 第13章 木远归(二)   阿姝猜到木远仙君会在相亲节上和她们碰头,也多少能猜到木远仙君远在相亲节与她相见的心意,但她却没有料到,木远会为她唱情歌。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素来喜爱素雅装扮的男子今日罕见地着一身精致华服,玉冠银袍,宽袖窄腰,清俊贵气浑然天成,不知引得在场多少女儿春心萌动不已,他却不以为意,一双秀雅黑眸牢牢锁定着人群中唯一一个能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眸中的深情浓厚得让阿姝心惊。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虽然男子嗓音清朗磁性动人心弦,但不得不说,他其实并没有唱歌的天分,与其说是唱歌,不如说是在“读歌”,从头到尾音调几乎就没有改变过。   木远仙君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唱得不是太好听,俊美如玉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红色,视线游离闪烁,努力板起认真神情,然而面上的尴尬之色却是怎么掩饰都掩盖不住。   “他真可爱。”阿姝身边的姑娘们纷纷羡慕地看着阿姝,感叹道,“夫人您真是好福气,有如此情深义重又英俊多金的夫君。”   “他……”非我夫君。   阿姝看着备受众人瞩目的木远仙君,杏眸闪烁,心中不由动容,心境一时波动之下,那后头的四个字却是怎么,都没法说出来。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男子一边唱着,一边缓缓朝人群中的女子走近着,然后似乎鼓起勇气一般,他深吸一口气,朝她伸出手。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凝固,所有人的视线都一下子聚焦在阿姝的身上。   “原以为这位阿姝姑娘是因为那些个原因躲到我们这小村庄里的未婚姑娘,却是未想到竟真的只是到此等夫君团聚,看来以后还是得喊她夫人才算尊敬。”杏红身边的小姐妹银翠和她咬耳朵,“而且她的夫君竟然是如此丰神俊朗之人,真是让人羡慕。”   杏红看着不远处静静对视的男女,想起铁牛哥临行前看着阿姝执拗流连的目光,心中便是一痛,深吸一口气,方笑道,“也只有如此神仙一般的人物,才配得上阿姝姑娘如此娇美颜色。”   “谁说不是呢…”杏红幽幽叹一口气。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木远知道,只有阿姝本人做出的决定,才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   他的手稳稳当当地停在阿姝面前,哪怕阿姝久久没有任何反应,哪怕周围的群众为此窃窃私语,他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就连眸中的情意,都有增无减。   最后的最后,一声轻叹在他的耳畔幽幽响起:“回家吧。”   说罢,他的手心便突然多了一份柔软温暖的触感,那份温度,宛若用身体贴身佩戴温养的羊脂玉,细腻温柔,带着心上人的体温,让人只想牢牢紧握,不想放开。   木远就是这样做的。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缓缓收紧,与手心的素手十指相扣,木远笑得满足,宛若一个大男孩:“娘子,我们回家吧。”   阿姝眼神复杂,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身后的蓝离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方才真的很怕姑娘一时想不开就这样转身而去,到时候场面十分尴尬是小事,她最怕的,还是怕就此过后自家姑娘与木远仙君分道扬镳再无任何联系。她现在已经是阿姝姑娘的奴婢,再说经过两三个月的相处,她也不由渐渐喜欢上温柔体贴又敏锐聪慧的阿姝,自然也担心姑娘拒绝仙君之后没有了依靠。   不过她转头又想了想,觉得是自己实在多虑了。   阿姝姑娘虽然可能还未对仙君生出情意,但一向是知恩感恩之人,木远仙君救了她与她孩儿性命,又对她情真意切,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触动?   虽然蓝离对于阿姝最终没有唱歌回应木远仙君之事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情这个字是不能单以恩情来衡量的,更多的是个人的感觉和缘分。   故而姑娘今晚愿意牵上仙君的手,对于蓝离来说,已经算是非常意外的喜事了。   回去的路程其实不短,但对于木远来说,却好像仅仅过了一瞬,他便已经牵着阿姝回到了院子门口。   他叹了口气,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要到何时,他才能不受任何限制,能与阿姝自由自在地牵手遨游在天地之间呢?   “仙君,仙君!”背后,蓝离的轻唤让他回过神来,下意识绽开如往常一般温和有礼的笑容,“何事?”   蓝离面对他完美的笑容,嘴角却好似有些轻微的抽搐,用手指悄悄指了指他的手:“到家了…”所以你的爪子可以把咱们姑娘的纤纤玉手放下来了没?没看到咱家姑娘已经有点想打你了么!   木远仙君难得有些怔愣地随着蓝离指尖所指的方向缓缓挪动目光,最终停在和阿姝十指相扣的右手上,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飞速松开,看着阿姝道:“对不起。”   阿姝垂眸看着自己被松开的左手,抬眸回视他道:“没关系。”   “不,我不是为此事道歉。”木远却道,“我是为今日相亲节之事道歉。”   “为何道歉?”阿姝听罢怔愣了一瞬,随后缓缓笑开问道。   身后蓝离一看她笑了,顿时心里更加高兴,只道自家姑娘主动对仙君笑了,定是因为方才被仙君刚才唱情歌的表现感动到了,便连忙在一旁拼命地为仙君加油,偷偷示意他一定要趁胜追击。   木远却摇了摇头。蓝离近些日子随着阿姝待在凡尘世界过得太过逍遥自在,想事情便不由自主地不经大脑思考,却不想想,阿姝此等女子心性与聪慧远非一般女子可望其项背,又怎会因为他一时的表现而欣喜若狂?   相反,他知道,阿姝已经察觉到他方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在用逼迫阿姝接受的方式在表达心意了。   于是他只是道:“夜快深了,阿姝姑娘,你有孕在身,还是早些休息了吧。”   如他所预料的一般,阿姝果然只是轻轻福了福身,道一句“仙君也早点休息”,便径自转身回了屋。   木远仙君站在原地,面色平淡,等她关了门,便也迈步自行去了客房。   只留下蓝离看着两人跟方才大相径庭的相处方式目瞪口呆,思索良久也未参透其中奥妙,只当是爱恋中的男女兴许都太过羞涩委婉,故而才心中有爱口难开,思索良久,还是咬了咬牙,决心定要好好撮合自己的两个主子。   想到这里,她也不立在原地了,迈起大阔步,便去伺候自家姑娘洗漱更衣了。   “今日怎么这般殷情,定要给我绾这套就寝的发式,平日里不是最怕麻烦的人么?”阿姝笑着看镜子里越发圆润的自己,还是拿起勺子,喝下蓝离呈上的滋补汤药,“再这么不下去,我可要被补成一个大胖子了。”   “主子身架子比之一般女子还要纤细一些,再怎么滋补都显不出胖来。”蓝离双手灵活地在阿姝发间穿来穿去,笑嘻嘻道,“再说了,就算主子您真的被仙君滋补成一个大胖子,那也是世间上最漂亮的胖子,被仙君当成掌中宝贝来珍爱呵护还来不及呢!”   阿姝脸上笑意微敛,一口喝尽碗中汤药,擦干嘴角方道:“蓝离,你的心思总是过于简单。”   蓝离见姑娘识破自己的目的,却也知姑娘脾性,只要所说之话发自真心肺腑,且无害人之心,即使观点或与姑娘大不相同,姑娘却绝不会动怒,故而她便实话实说道:“主子,奴婢只是不太明白,您既然在相亲节上愿意与木远仙君牵缘,想必即使不确定是否对仙君情意深厚,心中至少也是不抵触与仙君相处的,那为何一会到家中,竟是比初见之时还要再冷淡几分,让奴婢在旁边看着,生生觉得十分痛心。”   阿姝早就料到她会做如此想,此时也不吃惊,只是问她:“木远仙君先前可是传信让你设法引我前往相亲节,言道要给我一个惊喜?”   蓝离脸上显出一丝惊讶,不由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但姑娘您不是先前已经猜出来了么…”   “仙君知以你生涩演技定不会瞒过我,此番也不过是通过你转告我此事罢了。”阿姝道。   “既然如此,为何如此麻烦,竟还要我设法瞒过你,此非多此一举吗?”蓝离不由皱眉,实在有些难以想明白。   “因为…人永远只喜欢思考一次。”阿姝叹了一口气,“若是让你直接告知于我,我自然会不由猜测相亲节上相见目的何在,兴许还会料到此番情况不愿相见。但若是让你先设法瞒过我…我便会将注意力主要放到你拙劣的表演之上,会猜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设法一定要让我过去,进而猜测到木远仙君已经回来之事上,但木远仙君在相亲节上具体会做出什么事,我却没有闲暇去猜测了,只能随你过去。”   “……啊?这么复杂啊?”蓝离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暗桩,但毕竟一直都只是扮演后殿侍女的角色,凡是只要寡言少语,不做出格之事,且一直都有木远仙君暗中指导帮助,这才险险活了下来。   但如今却是没想到,这男女双方谈个恋爱,其中的弯弯绕绕竟是比她当暗桩时花费的脑筋还要多得多,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只能闷声给阿姝继续收拾头发。   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又有大好风光与淳朴邻居作陪,阿姝被养得着实很好。   秀发光滑柔顺,捧在手里,如同捧着一泉月色下泠泠的溪水,在这初夏的夜晚里,摸起来更是平添一份凉爽舒适。   原本苍白孱弱的脸色因为多日的调理,已经多了一份血色,脸蛋看起来也圆润了一些,配上姣好的面色,宛若春日里开得最为繁盛的桃花,樱唇微勾,天生的魅/色便尽显于眉眼之间。   如今,这张娇艳欲滴的樱唇,微微勾出无奈的笑意:“木远算准了我不忍当众让他颜面尽失。的确,从救我于火场之中,到设法与我相亲节一见,机关算尽只为对我表明心意,我怎么忍心让他为难?只是这一时的不忍心,却是让他得寸进尺……你又让我如何不怨他?”   蓝离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来,的确,今晚过后这村庄里的人便都会知道,这条街的阿姝姑娘,的确是在此等待夫君归来,一同隐居的已婚妇人,那些对阿姝倾尽心思的年轻男子,也都会失望地收回心思。   而木远,也通过这样先斩后奏的方法,成了阿姝名义上的夫君。   当然,木远仙君想要成为的,远远不是名义上的夫君就是了。   蓝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替仙君求情了,这件事,的确是仙君不厚道。   “好了,以后这件事情你就莫要再插手了。”阿姝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袋,“我这头发,你说你都折腾多久了?还让不让我休息了?”   蓝离这才醒悟,连忙手脚利落地绾好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按照木远仙君所给的功法温养一周她的经脉,这才扶她上床休息。   等阿姝睡着之后,蓝离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刚带上房门转过身,却是被院子里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仙君。”蓝离连忙行礼。   木远仙君点点头,示意她起来,犹豫一下,方问道:“她可是心中有气?”   早知道她生气,你又何必要如此急功近利,得亏是姑娘性格好,若是旁人,只怕早已经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蓝离心中暗叹,口中回答道:“正是如此,以姑娘的脾气,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疙瘩的。”   木远仙君苦笑,抬起眸看着天上浩瀚星辰:“本君又如何不知这样会得不偿失,但时间却已等不及本君再慢慢表达心意了。”   “仙君您这是?!”蓝离大惊。   “本君…三日后会出发前往鬼界。” 第14章 木远归(三)   “鬼界,乃一死界。其内万物凋零,永无光亮,无活物,唯有万千饿鬼自相残食。”   祭天大典混乱过后,归一宗便召集蓬莱阁,天剑门,药王谷,五器阁四大一品门派,同时还通知了木远仙君等实力雄厚的散派人士议事,由南华仙君出面向众人介绍实情。   而他匍一开口,就让在座众德高望重之人骇然变色,旁边侍立着的小辈虽不知鬼界究竟为何物,但乍一听南华描述,后又见自己师尊等人如此反应,不由也都紧张起来,纷纷再顾不得之前的恩恩怨怨,俱都凝神听了起来。   “几万年前,我修真界远比如今资源丰厚,金丹遍地,到达元婴化神易如反掌。但就在那时,鬼界曾与我界有交融之处,万千饿鬼自交界处闯入我界,吞噬恐惧,诱人成魔后再食人魂魄,修真界内无人可与之匹敌,一时间大能纷纷陨落…”   “住口!”不待南华说完,蓬莱仙君便冷声喝道,“大胆小辈,祭天大典肆意妄为引起纷乱也就罢了,此刻竟为了几万年前不知所谓的传言将我等聚集在此,莫不是想动摇我修真界人心,在如此混乱之际火上浇油?”   “本君尚未说完,阁主何须如此动怒,莫不是心中对于本君即将所说之言已有猜测?”南华仙君虽然已自损大半修为,周身气魄却更加沉稳一番,泰然自若之态让蓬莱仙君身后默然静立的莲华仙子又是仰慕又是酸涩,不由眼眶发热,连忙低下头去掩去自己神情。   蓬莱仙君哪里察觉不到身后女儿心思,然而此刻她却已无暇再去顾及晚辈的儿女情长,她眉头紧皱片刻,骤然拍案而起:“你说这么多,莫不是要告诉我等,鬼界将再次过来不成?”   南华仙君回视她,黑眸深沉如墨:“正是。”   “简直荒唐!”   “不知所谓!”   这下不光是蓬莱仙君,在座其他人也纷纷怒斥出声。   “南华仙君,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天剑门掌门玄梼真人是所有人之中除归一宗众人外最为镇定的一个,此时他捻胡沉吟,“传闻鬼界内虽万物凋零,但鬼界本身却是一邪活之物,可在任意空间自由飘荡,每到一处,必会吸附在其他世界之上,派其内饿鬼掠夺所吸附之世界气运,将其转化同样荒芜之所,而后并入鬼界之中。若是鬼界将临,则必会有饿鬼活动之迹象。你…可有发现?”   “玄梼真人慧目如炬。”南华仙君广袖一挥,便有一口玄晶冰棺出现在房间中央,众人凑近一看,却见其中有一古怪幼童被冰冻在其中,再仔细探看一番,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师妹,你还是不要过去了。”方言先莲华一步看到棺内情形,如今见自家师妹迈步向前也要查看,连忙伸手拦住她道,“形状凶恶,实在不适合你们女人家看到。”   “师兄所言差矣。”莲华仙子道,“修真界实力为尊,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凭什么你们男子看得,我们女子就看不得。你须知晓,有时候我们女子心狠起来,可不是比你们男子可怕数千倍。”   “师妹说的是,是师兄愚钝了。”方信在莲华仙子如水般粼粼目光中失了心神,只知道讷讷点头应是,直到师妹撇开他径自朝冰棺旁走去,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守在她身边。   虽然莲华仙子信誓旦旦,但当她看到馆内孩童模样之时,她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什么东西!”   却见那幼童尸体浑身长满绿色毛发,眼球圆瞪凸出,却没有眼白,唯有纯黑瞳孔布满整个眼眶,他的嘴巴很长,一直长到耳根所在,里面布满锯齿,形状十分凶恶。   但最让人心惊得却不是他的样貌,而是他的腹部。只见他腹部的皮肤已经从内破开,一只小狗大小,与他样貌十分相似的生物正扒开他的肚皮,想要从中爬出来,但却被冰棺内所设的阵法困住,那张诡异的嘴巴便大大地张开,让本就狰狞的脸更加变形,虽然他的叫声被封存在冰棺之中,但光看其模样,便知其叫声定然十分可怖。   “这…”蓬莱仙君不敢置信地道,“竟是饿鬼幼体!你从何处发现的?”   “便在我归一宗不远处的青田城内。”南华仙君垂眸道,“这只饿鬼尚孵化不久,还不成气候,被东海岛一低阶散修误当作妖兽驯养,然不久之后,那低阶散修便偷窜到我归一宗管辖区域内,干出杀人取心修炼邪术之举,被我宗擒拿,这才发现乃是他背后这只饿鬼诱他入魔。本君诛杀饿鬼之后,将其封入玄晶棺中,却未想不过一日,竟已有一只新饿鬼自其尸体中孵化而出,以其尸体为食,着实令人骇然。”   “可有发现其他饿鬼行迹?”玄梼真人追问道。   “尚未发现。”南华仙君垂眸看着棺内饿鬼,“还请各位仙君回去后彻查门派上下,以防有饿鬼侵袭。本君则会在三日后亲上东海岛探查,想必若真有鬼界与修真界交融缝隙,极有可能便藏在东海深处。”   “若是真有鬼界来袭,我等可如何是好?”药王谷与五器宗均修习的是辅助之术,比不得其他宗门战力强悍,一时间纷纷担忧起来,问道,“南华仙君,我等虽听说过几万年前鬼界之说,然毕竟相隔甚远,不知当年的前辈们用的什么应对之法,保我修真界不受鬼界侵占?”   南华仙君黑眸之中透出一股凉意,缓缓道:“血肉挡之,入魔者杀之,直至鬼界退。”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再无人说话。   一场集议就在一片静默之中结束,集议结束后,各宗各派各自散去,回到本门派境地详细盘查。   但尽管南华仙君已经给出饿鬼的证据,木远仙君却很清楚,如今只不过有一只饿鬼被抓出,尚无其他鬼界踪迹,以如今修真界各自为政的状态,只怕今日在场的大多数门派还是会选择继续观望,更有甚者,会趁着归一宗此时的混乱状态浑水摸鱼,企图从中分一杯羹。   他清楚,南华心里自然也十分清楚。   “木远兄,如今本君实力低下,虽略有探看之法,奈何有心无力,这几日本君会召集一批人随本君前往东海岛,木远兄可愿助本君一臂之力?”   木远第一次看到南华如此谦虚的态度,他从未想过,南华如此骄傲之人,竟然会坦然自若地说出自己实力低下的话出来。   “你既已查出鬼界端倪,便不该在此时刻分出化身,实力大削,很多事情你只能有心无力。”他看着南华道,“这样的你,既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阿姝,对君离的不负责。”   “即便不分化身,我也没有几日可活。”南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我所修明火琉璃诀,必须有一受体排解我体内刚烈之气,如今早已经火烧紫薇,待我修为燃尽之日,便是我陨落之时。”   木远哂笑:“虽阿姝已死,世间炉鼎千万,仙君又有何惧?更莫道,还有蓬莱阁莲华仙子做未婚道侣,想必她定会为你排忧解难。仙君如此作态,莫不是佳人已逝便让你幡然悔悟,要为她守身如玉了不成?”   “即便她还活着,我也不该以她为炉鼎。”南华背过身去,不让木远看到自己脸上一丝萧瑟之意,“我本就不应该修习此诀,本就不应该去祸害她。”   “既然知道不该祸害她,那你分出化身穷追不舍又是为何?莫不是她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不让她安息吗?”木远步步紧逼。   南华却恢复到往日漠然神态,再无一丝回应,只是道:“三日后,长古道恭候。来与不来,全凭自己心意即可。”   话说到此,两人再无话可说,木远转身离开,只留下南华,久久看着天空的尽头。   “为什么找她?大概…只是想知道摆脱了我,她现在过得可好吧。”   “仙君,仙君!”   蓝离的喊声打断木远的沉思,将他从遥远的记忆拉回现实。   “什么事?”他问。   蓝离有些惴惴:“您之前说您三日后要前往鬼界,之后便一直看着天空发呆,如今已经是凌晨,还请仙君早些回去休息吧。”   “无碍。”木远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又道,“我三日后去鬼界的事不要告诉阿姝姑娘,只告诉她我回修真界处理事务便是。”   “是,仙君。”蓝离有些怅然若失地应了一声是。   木远倒是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本君不过是前往鬼界边缘探查一番,又不是一去不回,你这是什么表情?”   “奴婢只是觉得,您这一去危险重重又不知归期,姑娘的身体虽有您药方护着,但临近产期毕竟更孱弱一些,也不知之后…”   蓝离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只是叹了口气。   “若是有半点方法,我又怎么忍心在她临盆的关键时刻离她而去。”木远仙君苦笑,随即又认真承诺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让她有半分差池。” 第15章 阿姝的心意(一)   见木远仙君如此承诺,蓝离面上不由现出一丝动容:“有仙君如此周全呵护,阿姝姑娘真是好福气。”   木远仙君却笑道:“有幸遇见她,才是本君最大的福分。”   蓝离见他笑得真情实意,心中感动之下,也不由随着他微勾了唇角。   月色皎皎,初夏的晚风卷起院外桃花枝上的花瓣,散散漫漫地洒落在小院安静的地面上,带来一阵桃花的醉香。   院中二人,一人背手挺立,一人垂头侍立,并无交流,然都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   守护屋内一母一子的安宁梦乡。   木远凝神听着阿姝轻柔均匀的呼吸,想起蓝离无意间告诉过自己阿姝有时候睡觉喜欢抱着被子流口水的可爱模样,不由有些心痒,神识蠢蠢欲动了片刻,终究还是自制力占了上风,只是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把注意力回到院内的月色之中。   然就在下一刻,木远仙君原本冷静淡然的面色却是忽然一变,旁边侍立的蓝离也是脸色大变,两人几乎同时冲进阿姝屋中。   却见那张床榻之上,刚刚还睡得正沉的阿姝姑娘,此时竟然没了呼吸!   “仙君,阿姝姑娘这是怎么了?”蓝离不知所措地叫道。   木远仙君剑眉紧皱,示意她噤声,抬手间便有数根银针夹在他指尖,飞快在阿姝身上穴位探看起来。   不管床头的木远仙君和蓝离如何焦急,阿姝自己却是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   她来到了一个奇怪而熟悉的地方。   茂密的树林,破旧的木屋,散落了一地的红薯,还有面前一脸紧张戒备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身十分陈旧的衣裳,然而相貌却长得极为漂亮。   粉嫩无暇的肌肤,娇嫩欲滴的小嘴,纤长浓密的睫毛,尤其是那一双黑亮清澈的杏眸,像极了丛林间最可爱动人的百灵鸟。   小女孩的声音也十分清脆柔软,她说:“我叫阿姝,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姝用她与小女孩几乎如出一辙的眸子回视她:“我们真是有缘,我也叫阿姝。”   “真的?你也叫阿姝”小女孩猛得睁大眸子问她。   阿姝点了点头。   得到准确回答,小女孩却是有些情绪低落起来,嘟着嘴巴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叫阿姝呢…我叫阿姝,你也叫阿姝,过几天指不定又冒出来几个人也叫阿姝,这么多的阿姝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知道我究竟是哪一个阿姝呢?”   “为什么一定要让人知道你就是那个阿姝?”阿姝看着这个小时候的自己,问,“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   但让阿姝没有料到的是,这一位小阿姝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径自翻了一个白眼道:“大姐姐,你是不是傻?如果连自己最亲密最喜欢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抓紧时间投河死了算了!”   阿姝看着面前一脸不耐烦的小阿姝,这下真的可以算得上是目瞪口呆了。   她小时候说话真的这么…嗯…有个性吗?   这个梦境构造得可真糟糕。   阿姝暗自撇了撇嘴。   “好了大姐姐,你往旁边站一站可好?”小阿姝朝她摆了摆手,“真是的,这么大肚子了还到处乱跑,也不怕你夫君担心吗?”   阿姝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随着她的指挥挪到一边,看着她忙活。   她平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小女孩用如同自己记忆中的那般生涩技艺捡柴生火,然后把红薯烤成一片焦炭。   即使看到小女孩沮丧的神情和嘟起的小嘴,也不出声安慰,就仿佛自己根本不存在一般。   而小女孩竟然也完全对她视若不见,只是锲而不舍地调整着烤红薯的火候和时间,最终她的唇角绽开惊喜的笑靥,也不怕烫,用脏乎乎的小爪子剥开红薯被烤得脆脆的外皮,便有一阵又甜又香的味道传了出来,温暖的红薯气息飘荡在微冷的空气之中。   小女孩捧着这个好不容易烤出来的红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杏眸弯弯,微勾的嘴唇宛若将熟未熟的樱桃,明明是青涩懵懂的年纪,却隐隐透露着一股妩媚之态。   小女孩喜滋滋地啃了一口红薯,开心道:“太好吃了,就算一会被掌门捉回去责骂我也不后悔了!”   一旁的阿姝听到这句话,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涟漪,虽随后迅速回归平静,那不远处径自吃着红薯的小女孩却仿佛背后长着一双眼睛一般,突然就回过头看着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阿姝大姐姐,终于害怕了么?我还以为你如同没有了心肝似的,竟怎么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阿姝看着她,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将我掳到此地有何目的?”   小阿姝却笑得更加开心:“只不过是想带你重温一下幼时的时光罢了,说什么掳不掳劫不劫的,怪让人寒心。啊,对了,你是不是猜到,下面会有谁过来了?”   阿姝面色更冷一番,猛地站起身来,又忽然顿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随后竟又慢慢坐了回去。   “咦?”   那小阿姝见她如此沉得住气似乎有一些疑惑,却也没和她再说什么,只是吃完手里的烤红薯,又慢条斯理地烤了起来。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生火!”   却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娇斥声突然传来,紧接着便是“啪”地一声,一条泛着紫色电流的玄黑铁鞭狠狠抽打在小阿姝的背部。   “啊,好疼!”等到小阿姝一声惨呼,那铁鞭才终于收了回去,紧接着,另一个稍大的女孩子慢慢自丛林中走了出来。   不同于小阿姝柔软中带着妩媚的美丽,这个女孩子的长相更加清丽一些,黛眉水眸,不染纤尘,然眉眼之间却颇为倨傲,一见到自己打到的是一个身无修为的女孩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然而她素来高高在上的身份绝不会让她同一个看起来灰扑扑的蝼蚁道歉,因此她只是皱起眉头道:“你是哪里的孩子,怎么可以在此处乱逛,若是碰到什么危险该怎么办?刚才幸亏我及时收手,不然你早就被我打死了。”   她刚才那一下打得不轻,小阿姝到现在还倒在地上起不来身,听她这么振振有词,小阿姝分毫不让,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秘密住所,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况且,我来这里这么多次,遇到的危险,也就只有你一个!”   “你!”那女孩子还是头一次见到敢这么对自己说话的人,一下子便气急败坏起来,抬起手上的鞭子就要往她身上抽去,然而一见到她分毫不让的视线,心中竟有些发怵,不知为什么手里突然就仿佛没了力气,怎么抽都抽不下去。   “哼,没胆量的小孩子,有本事便打死我吧。”地上的阿姝嘟着嘴巴哼哼唧唧,“那样你就杀了一个无辜的生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她这么一说,那小女孩哪里还下的去手,不情不愿地把鞭子收回去,转而蹲下身去拉她。   阿姝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宛若一个没有生命的石头,无波无澜,无怒无喜。   而那两个人也如同完全看不见她一般,自顾自地谈笑起来。   女孩子的友情总是莫名其妙,明明上一刻还跟仇人一般喊打喊杀,这一刻两个人已经坐在火堆旁闲聊起来。   “我叫莲菁,刚才是我不对,给你,这是雪肤膏,涂了之后你身上的伤就会好了。”小莲菁从自己的小宝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有些舍不得地递给她,“这可是玄级仙药,我也只有一瓶呢,要不是我做错了事,我才不会给你。”   “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叫阿姝。”小阿姝脸蛋笑得红扑扑,眼巴巴地向她道谢。   “……别这么看我,丑死了!”小莲菁扭头哼了一声。   “喔…”小阿姝应了一声,又道,“可是小菁,我的伤在背后,我自己擦不到,你可以帮我擦一下吗?”   “什么!你居然敢使唤让我给你擦药?”小莲菁顿时不乐意了,“你身上那么脏,我不要。”   “可是我的伤是你打的,你应该给我擦!”小阿姝也寸步不让,“这样吧,只要你给我擦药,我就给你烤红薯吃!”   “红薯?”小莲菁迟疑地看着地上黑乎乎的东西,嫌弃道,“那是什么东西?脏兮兮的,我不要吃!”   半个时辰后。   小莲菁捧着香甜软糯的烤红薯,喜滋滋地凑到阿姝身边,惊喜地道:“阿姝阿姝!你真厉害!这个红薯好好吃!” 第16章 阿姝的心意(二)   “你没有吃过红薯吗?”小阿姝有些奇怪地看了小莲菁一眼,随即又恍然悟道,“我知道了,你一定从小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才觉得红薯好吃。其实在我们这里,红薯到处可见,是一种十分普通的食物呢。”   小莲菁吃下最后一块红薯,矜持地点了点头,微微抬高了下巴道:“你说得不错,自我出生以来,吃的是灵米灵蔬,喝的是仙泉仙水,这么多些年吃下来都快吃腻了,没想到你们凡界的食物味道竟然也还不错,堪堪能让我入口。”   “这里不是凡界。”小阿姝面色平静地继续烤着红薯,杏眸盯着跳跃的火光,“这里是修真界的边缘,虽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门派所在,但俱都依附着中心地域的归一宗及其他门派,你若是从中心逃出来的大小姐,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过不了多久你宗门便会传派此处门派,令人过来寻你。”   “你是怎么知道归一宗的?”小莲菁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着小阿姝,“还有,你为什么刚才看到我的丹药和仙器都不惊讶的?你们这些小门小派的弟子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吧?”   小阿姝烤着红薯的手一顿,黝黑的眸子缓缓抬起,看着远远坐在一边的阿姝,口中慢慢道:“我的掌门偶尔会带我过去拜访。”   “就凭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可能经常去我们那里。”小莲菁明显有些不信,突然伸手自腰间百宝袋中掏出一个石头,猛地扔到小阿姝头顶。   只见那个石头在小阿姝头上不停盘旋着,然后慢慢散发出金,绿,蓝,红,棕五色光芒,另有一道冰白色光芒在五色光芒中穿梭,看起来颇为漂亮。   只是小莲菁的小脸却在这些光芒的照耀下越来越难看,最终,她猛地收回石头,冲着小阿姝吼道:“五灵废根、纯阴之体,没想到你居然天生是个炉鼎!怪不得你们掌门要带你去我们那里,一定是带着你给那些男人相看的,真是恶心死了!”   小阿姝烤着红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娇柔的脸蛋飞快地苍白下去,一张小口张张合合,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天哪我居然吃了你做的脏东西!”小莲菁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你被多少男人碰过,天哪我一会很定会闹肚子的!”   “我也不想是这种体质!我没有被人碰过!我不脏,我不脏!”小阿姝终于忍受不住,捂住脸颊哭泣起来。   在小阿姝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中,阿姝垂放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与在哭泣着的小阿姝相连的心脏剧烈地疼痛着,宛若有一个人在用锥子刺着她的心脏一般的疼。   “我不脏,我不脏!我也想和你一样天生备受呵护和喜爱,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么对我!”小女孩绝望地哭泣着,“这样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也好过将来只能被人当成工具一般损耗殆尽……”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工具……”阿姝不由自主地紧紧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一股陌生而熟悉的绝望和悲伤正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占据着她的身心,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咔——”   却在这时,踩到树枝的一声脆响惊醒了沉浸在自己心思中的三个人,她们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声源处看去,便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生物正直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有鬼啊——!”   小莲菁被那生物不人不鬼的可怕模样吓得立即尖叫起来,下意识就抽出自己的铁鞭向那生物抽了过去。   “啪——啪——啪!”   玄黑铁鞭以势不可挡的力道狠狠抽打在那生物的身上,打得它发出阵阵嘶哑的惨叫,看起来更加可怖。   小莲菁抽了几下,见那生物敌不过自己,终于放下心来,心念一动,就有阵阵闪电在铁鞭上闪烁起来,灵压阵阵,小莲菁缓缓举起鞭子,眼中布满杀意。   “等下!等下!莲菁!”一旁的小阿姝突然睁大了双眼瞪着那不停嘶叫的生物,喊道,“这是一个人!你不要杀人呀!”   “人?”小莲菁吓了一跳,“哪有长得这么恶心的人?”   “是真的,你再仔细看看。”小阿姝生怕她冲动,连忙冲到她旁边拦住她举着鞭子的右手。   “别碰我!”小莲菁立即躲开她的触碰,“脏!”   小阿姝神情又哀一分,却是没有再碰她,而是转头看向另一边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的陌生人:“你看他,虽然周身布满鲜血形状可怖,但身体轮廓与人无二,只是比之普通人少了一层皮肉。我小时候有看到过相似症状的死者,想必一定是从高处坠落,掉进附近迷雾谷的食肌草丛之中,若是被食肌草集中攻击,则周身肌肤必会被吸食殆尽,最终疼痛难忍,鲜血流尽而死。”   说到这里,小阿姝看着地上那人的眼神不由带上一丝敬佩:“却是不知这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毅力,虽食肌草啃食完他周身皮肤之后便不会再伤害他,但他却能忍受此等疼痛,以灵气护住心脉,走出迷雾谷到这里,将来定是有大造化之人。”   小莲菁听她如此笃定,举着铁鞭的手终于缓缓放了下来,又从百宝袋中掏出那枚石头朝地上那人上方扔去,却见那石头发出火红的光芒,又慢慢飞回莲菁手中。   “资质还算不错。”小莲菁哼了一声,“不过也就是个下品单灵根,比起我来说简直不堪一击。算了,不杀就不杀吧,不过,我可不会靠近这种形状可怖的人,我劝你也不要靠近,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即可。”   小阿姝摇了摇头,还是几步跑到那人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近看之下形状更加可怖,小阿姝却注意到,这人的身形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想必也定是个未成人的少年,也不知自己今日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竟是让这些一个两个的小祖宗尽往自己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跑。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然是不早了,想必不一会儿掌门就会去她的住处寻她,若是寻不到她定然会猜到她又私自跑到这里来,很快,掌门便会找到这里将她捉回去责罚。所以此时她最好的选择,便是丢下这里的两个祖宗,赶紧会门派去保住自己方是上策。   只可惜……   她看了一眼一脸倨傲的小女孩,又看一眼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终究还是没狠下心来,蹲在少年身边,拿起莲菁给的雪肤膏,替少年上起药来。   “你居然胆敢把我的雪肤膏用在这种恶心的怪物身上?!”小莲菁立即不满地叫道,“你知不知道这可是玄级……”   “我知道这是玄级丹药。”小阿姝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径自给那少年上药,“事实上,为了让我将来更好地‘伺候’你们这些上等人,我的掌门花了大心血在我身上,别说是玄级仙丹,就是地级下品的仙丹,我都吃过。”   听她说到这个份上了,小莲菁也没法再说些什么,只是撇头嘟囔了句:“……哼,给你吃还真是浪费。”   阿姝看着被小阿姝精心照料着的那个少年,心中的波涛不知为何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再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方才不由自主被小阿姝的哭泣引发的悲痛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对于这将她劫到此地之人的最终目的,也稍微猜到了几分。   所以在之后,事态果然如她记忆中地那般发展的时候,她的情绪再也没有了任何波动。   小阿姝似乎有些被她视若罔闻的态度恼到,缓缓转头盯着她:“你就没有心肝吗?我把你最痛苦也是最珍爱的记忆翻出来上演,你都无动于衷。”   阿姝岿然不动:“既是你演出来的,便是假的,我为什么要为了假的东西难过?”   “好,好,好!”那小阿姝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不愧是我的……”   余下几个字低不可闻,阿姝并未听到,只是问她:“既然对我无用,你可还要继续演?”   “演啊。”小阿姝冲她眨了眨眼,“怎么,也得把你这悲惨的童年演完,才对得起我花了大工夫把你抢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不是?”   好戏继续上演。   少年在小阿姝的照料下渐渐康复,虽然周身布满血痂依然形状可怖,但一双凤眸却黑亮深邃,一看便知原先相貌不差。   也许是感恩救命之恩,也许是年少气盛又被小阿姝的美丽与温柔打动,少年自脖子上扯下一枚玉佩送给她:“在下卫赦,幸得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在下冒昧,愿与姑娘结缘!”   小阿姝捧着那枚一看便知道在整个修真界都算是十分罕见仙玉制成的玉佩,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救了的,又是一个如莲菁一般的天之骄子。   只是以她的身份,又如何有资格能与这样身份的人结缘?   小阿姝苦笑一声,把玉佩还他:“公子真是好脾性,遇到一个救命恩人就要与她结缘不成?若是这般,公子后院岂非已妻妾成群?”   少年卫赦却不肯收,尽管一双手布满血痂十分疼痛,却坚持地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挂到她的脖子上:“若没有你,卫赦早已暴尸荒野,如今我知我形状丑陋配不上你,但请给我时间,等我再略微恢复过来,我愿带你回我宗门,报答你救命之恩。”   小阿姝抚摸着那枚带着体温的玉佩,双睫不停地颤抖着,却仍是摇了摇头,不肯告诉卫赦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的剧情,便如同悲情话本里所写的一样。   小莲菁果然是一时气盛偷跑出的宗门,如今宗门派人追赶到此,眼看就要搜到三人所在的地方,小莲菁咬了咬牙,猛地抽出鞭子指向卫赦,扬言阿姝必须穿上她的衣服替她引开追兵,否则她便立即把卫赦扔回到迷雾谷中。   小阿姝只能答应。   在披着莲菁衣服被追兵抓住,又被识出身份扭送回自己门派之后,她便一直被掌门关进思过崖中反省,直到半月之后才被放了出来。   只是等到她再去寻卫赦之时,他却早已经不在原地了。   “我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他却一走了之。”小阿姝捂着手里的玉佩低声哭泣,“之前便知以我身份根本不可能奢望真诚爱恋,我又何必被他打动,自作多情。日后,更是见面不相识,被这狼心狗肺之人用作炉鼎日日采补,抢我孩儿夺我生命,此生有何意义?”   “既是知道自作多情,就莫要再用我的样子摆出这一副姿态。”阿姝冷眼看着她哭泣的样子,道,“很难看。”   “阿姝,你就没有心吗?”小阿姝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愤怒出来,“你本是福缘深厚之人,所谓的纯阴之体,除了作为炉鼎之外,其实自有更深的缘法。只可惜这修真界人人自私自利心狠手辣,这才生生毁了你的大好前景。”   “纯阴之体……有更深缘法?”阿姝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低低道,“从未听说过。”   “也罢,也罢!”小阿姝脸上愤怒更甚,“你这一世也算是废了,以如今这该死的修真界处境,就算你现在躲得再远,不久之后也会被波及。不如我现在就今早替你了结此世,带你回去!”   阿姝惊道:“你想杀我?”   “不错。”小阿姝面色冷酷,“实话告诉你也罢。自你灵魂进到此方空间之后,你的身体已处在假死之态,只可惜你身体旁有个尚算不错的医修,想尽办法替你吊着最后一口气,才让我们好事迟迟不成。不过你放心,那医修撑不了多久,只要你在我这空间再待上一盏茶的时间,我便可以带着你回去了。”   “带我回去?你想带我去哪里?你是谁?我又是谁?”阿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额上渗出点点冷汗,还是沉着声,一连串地问道。   那小阿姝却不愿回答,只是道:“你回去之后便知。”   “我不回去!”阿姝冷声道,“我不管你是谁,想带我去哪里,我都不会和你走。我有我的孩子,我要回去照顾我的孩子!”   那小阿姝只是冷笑:“我素来知道你的倔强脾性,只是这次却由不得你。”   阿姝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身体的颤抖减缓下来:“我定会想办法逃出这方空间,决不让你得逞。”   “逃出去?”小阿姝重复了一遍,突然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这空间,方圆十里,所有事物与现实之中没有一丝差别,唯有一个细小阵眼可破,你在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想怎么逃出去?”   阿姝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这么逃出去!”   说罢,她拾起地上一块尖石,狠狠朝自己肚子上扎去。 第17章 阿姝的心意(三)   苍穹大地、山林河海在一瞬间崩溃,化为块块碎片消湮无迹,前一刻还风平浪静鸟语花香的空间,此刻宛若褪色的画卷,只剩下点点斑驳的白。   而前一刻还举着石头刺向自己的阿姝,也早已没了踪迹。   “还是这么不懂事。”   穿着一身破旧衣裳的小小阿姝面色平静地站在空间中央,抬手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手臂,嗤笑一声,身体随之拉伸拉长,回归自己原本的模样。   竟是一个极美的男子。   他的美,远远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哪怕是阿姝和莲华这般修真界少有的美人,都会在他的光芒下愧然掩面。   人们常常用星辰来赞美一个人眼眸,但星辰又怎及他双眸半分粲然;人们常拿花朵来比喻一个人的嘴唇,但再美的花瓣又怎及他薄唇半分嫣然。   “也罢,既然我用尽手段也无法使你回头,我自回家等你便是。”   男子垂眸,最终也消失在这方空间之内。   “阿姝!”   “主子!”   阿姝睁开眼,便看到木远和蓝离惊喜的面容。   “仙君…蓝离…”阿姝愣愣看着他们,只觉得心神尚未从方才惊险的环境中完全挣脱出来。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当感觉到肚子里另一个生命坚强的心跳后,才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方才真的是冒险了,若是猜错了阵眼所在,只怕她会亲手杀了她的孩子。   方才在幻境中,那名假阿姝声称空间内一切都与真实世界并无任何区别,可是她第一瞬间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当时任凭她想了许久也未想到究竟不对在什么地方。   直到那假阿姝想用幼时记忆刺激她产生轻生想法之时,她才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那便是她一直都下意识小心呵护的孩子忽然之间便如同死胎一般完全没有动静。   俗话说,母子连心,此话一点也不差。   阿姝很快便发现,即使那假阿姝构造了一切的一切,甚至连她的孕态也构造得一模一样,却独独没有构造她孩子的灵魂。   这就是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也是她逃出来的唯一希望。   只怕那假阿姝到最后都无法相信,素来柔软和无害的女子,竟然有勇气和魄力毅然朝着自己的肚子下手。   而这样的勇气和魄力,也终于让阿姝逃过了这一场死劫。   “主子,您可吓死奴婢了!”蓝离看着她还没回神的样子,偷偷在一旁抹眼泪,“您自昨晚开始便突然没了呼吸,奴婢还以为您已经…已经…多亏仙君一直守在您身边,以自身修为为您温养魂海,这才能坚持到您魂魄回来。”   阿姝躺在床上,看着木远仙君难掩担忧的面容,不知为何,明明方才在幻境中即使被狠狠掀开伤疤时都未流下的泪水,此刻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地,自眼角滴滴落下,划入乌黑的鬓发之中。   “阿姝,别怕,我在。”   木远第一次忘记了什么“男女之防”,什么“君子之礼”,不顾一切地将床上娇小的女子揽入怀中,那双永远温柔含笑的眼眸之中,被满满的爱意与复杂的痛意占据,素来在修真界备受推崇的存在,此时却因为一个女子的眼泪自己也红了眼眶。   细碎的哽咽声自他的胸口传来,让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披散的长发。   她究竟一直以来活得有多艰难?竟然连再也忍耐不住的哭泣,也带着一分压抑和小心翼翼。   一开始想要向她询问究竟发生何事的念头被他一下子抛诸脑后,此刻的他只想永远抱着她,永不放开。   一旁的蓝离看着这两人相拥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与担忧,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等阿姝休养得差不多了,木远仙君才问及昨晚发生了何事。   阿姝虽不愿再多提及幼时之事,但也不愿对他们隐瞒,因此只是略过其中一些细节,以及那假阿姝声称要带自己“回家”之事,将大体的过程与他们描述了一下。   “不过我已经破解了他的幻境,想必应该不会再过来找麻烦了。”阿姝见两人听完自己所言都是一副皱眉深思的模样,反过来安慰道,“多亏了仙君耗费修为替我温养,我感觉竟是比前几日还是舒服一些,不必太过担心。”   见自己所言似乎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阿姝有些无奈地撑着脸,杏眸微转,突然转过头凝视着木远仙君的俊脸,直把木远看得不仅回过神,似乎面上还带了丝不知所措的窘迫与羞涩后,才忍不住笑开,道:“仙君,不日可将是要远行?”   木远仙君这下又是十足的惊讶了,不由抬头往蓝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侍立在一旁的蓝离也是一脸惊讶和茫然,不似透露过消息的样子,这才回过头来望着阿姝:“阿姝姑娘从何得知此事?”   阿姝淡笑摇头:“未曾得知此事,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为何做如此猜测?”木远追问道,“我回来不过一日,也未做过任何要远行的准备,自认可没有什么地方泄露过信息。”   “以仙君的身份,若要远行又何须动手收拾行装?”阿姝接过蓝离递过来的茶杯,抱住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方道,“阿姝做这样猜测所依据的,不过是仙君的性格罢了。”   “阿姝认为,我是什么样的性格?”木远这一声“阿姝”,叫得温柔缱绻,嗓音低缓含笑,黑眸微转,突然看向蓝离。   蓝离猛地一惊,随即会意,垂头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温柔敦厚,是为君子。”阿姝抱着杯子笑得笃定。   “阿姝这么认为,死在本君手上的人可从来不会认为本君是君子。”木远眸中笑意更甚,第一次在阿姝面前自称“本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嘲。   “我知道。”阿姝面色十分平静,“我也知道,仙君想从阿姝这里得到什么。”   木远面上的笑意终于微微散去,清朗的嗓音带上一丝浅浅的叹息,他唤道:“阿姝……”   阿姝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热茶:“你素来在我面前是温柔体贴的性子,此番没有与我们传信便突然回来,又即使知道可能会让我心中生出嫌隙还要当众声明与我的关系,想必是因为担忧在你离开期间此处有人对我多加烦扰。若只是如上次离开一般回去处理杂事,你定不会如此不放心,只怕不久之后你即将远行,且你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故而才想要在离开之前安顿好我这里的一切。可是这样?”   “阿姝……”木远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散去,缓缓问道,“你猜测出这所有的一切,可都只是依据我回来时相亲节上的事情?”   阿姝回视他,道:“是。”   “阿姝,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木远秀雅黑眸上浮现出丝丝的担忧,“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阿姝捏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攥紧,樱唇轻抿,骤然沉默。   “阿姝,是我没用。”木远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若我能再强大一些,便能让我的阿姝活得轻松恣意无忧无虑,再不用为了我损耗自己的心神。”   听到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就算阿姝再如何是铁石做的心肠,也免不了心中动容,更何况阿姝不是。   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渴望温暖的普通女子。   阿姝第一次没有挣脱木远的手,只是抬起眸看他,轻柔却郑重地吐出一句话:“仙君,此番若能平安归来,可愿,与阿姝一同抚养孩儿长大。”   “阿姝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木远本笑着回答道,话说一半,整个人却是愣住了,直直看着阿姝,随即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也不自知,只是愣愣地看着阿姝,胸膛起起伏伏,呼吸都急促起来。   阿姝还是第一次看到木远这番失态的模样,一开始有些被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阿姝的笑声便如同唤醒木远的铃声一般,让他终于从怔愣中反应了过来,随即心中便是一阵翻滚涌动的喜悦。   “阿姝……阿姝……”木远仙君黑眸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姝嘴角的笑意,“你刚才所言,可是,可是我理解的意思?”   阿姝莫名觉得木远现在的样子十分可爱,难得顽皮的少女心思发作,因此只是故作茫然地问道:“嗯?仙君?我刚才可有说了什么让仙君误会的话不成?”   “阿,阿姝……”木远仙君这下完全蒙了,一时完全踌躇在了原地,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难道,阿姝只是单纯想让自己照应她的孩儿,并无,并无其他意思?   木远胸膛起起伏伏,看着阿姝看起来十分无辜的眸子,一时间只觉得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一般,得而复失的感觉让他只觉得又是失落又是无措。   明明有修为傍身,他却只觉得周身寒冷,有一股凉意在他的心底作祟,让他动弹不得。   却在这时,冰冷的面颊被一只柔软的素手贴上,那手心的温度,温暖得让人想要哭泣。   木远看着近在咫尺的含笑杏眸,然后听到几乎救赎了自己的一句话:“仙君莫不是不愿当我孩儿的父亲不成?”   “阿姝…阿姝…阿姝……”木远原本悲伤的面颊缓缓浮现出一丝无奈而纵容的笑意,终于如愿以偿地将眼前这个女人完完全全揽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明明你刚才害我那么伤心,我此刻却开心得只想吻你。阿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阿姝只是在他怀里浅笑。   木远看着阿姝温柔的侧脸,心神荡漾间,却又想到一件事,犹豫片刻,终还是问道:“阿姝,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可是因为我救你出来之事?若是对我并无感觉只是想要报恩,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阿姝却是斜睨他一眼:“若是我真说是为了报恩,仙君可否把我从怀里放出来?”   木远仙君眨了眨眼,搂得越发紧了。   “噗嗤。”   门外突然传来蓝离忍不住的笑意,随即又是几声装模作样的轻咳。   阿姝:“……”   接连受了阿姝好几道白眼,木远才舍得把阿姝松开,转而又小心翼翼护她坐到软塌上,不容她拒绝,又将手指搭在她脉间,用自己精纯的灵力为阿姝滋养经脉。   虽然蓝离平日里也有为阿姝温养经脉,但她只不过是筑基期的一名小小修士,自小所修习的也是修真界奴婢仆人所修习的普通心法,自然比不得木远仙君此等医修大能所能起到的作用巨大。   阿姝感受着木远仙君精纯而温和的灵力在自己身体缓缓流淌,慢慢开口道:“我愿意与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你对我的恩情。”   木远搭在阿姝脉上的手指微颤,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她的下文。   “但绝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的恩情。”阿姝看着他俊雅的侧脸,浅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有这样一个男人,即使我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即使我只是个被采补殆尽的炉鼎,他也完全没有嫌弃我,仍然视我如世上最美好的珍宝。他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愿意为了我得罪修真界最强大的归一宗,愿意牺牲一切,只为救我母子性命。他修为深厚,他长相英俊,他温柔体贴。这样一个爱我救我呵护我,又如此优秀的男人,我为什么不应该告诉我自己,我应该爱他?”   “阿姝……”木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眼前这个女人完完全全地握在手中,他愿意做她手中的木偶,一心一意,一动一作,一喜一乐,一苦一忧,全凭她素手掌控。   阿姝抬手,食指轻按他下唇,止住他将说的话语,继续道:“你跟我说,不可当恩情作为感情,但在我心中,这两种情谊却是分不开的。若是一个人欺我辱我恨我,我仍然爱他敬他任凭他掌控,那我便不是人,我只是把自己当做任人奴隶的牲畜罢了。但若是一个人能为我付出自己的所有,而且他本身也十分优秀,我又何必装腔作势,宁愿保持着与所谓恩人的距离,也不愿意给我自己,也给你,一个机会呢?若是到了最后,我们还是有缘无分,那我们至少也不会后悔,至少我们都共同努力过,尝试过。”   “阿姝……”   木远颤抖着收回搭在阿姝手腕上的手指,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句,随后便再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转过身。   然后缓缓抬手,擦了擦眼角。   “你呀。”阿姝捂着唇笑,“可还有半分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医修大能模样?”   木远迅速收回手,不好意思再回头看她了。   门外守着的蓝离捂着唇吃吃地笑。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空。   风清云淡,阳光正好。 第18章 流星雨(一)   木远走得悄悄又突然。   在他回来的第三天夜里,他还守在阿姝的床头,笑着与她共同幻想着将来孩儿的模样,然后在阿姝越来越睡意朦胧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弯下腰,在阿姝额头印下一吻,然后略有些局促地别开脸,道了一声“晚安”。   阿姝缩在被子里,珠玉一般的娇美面容红扑扑的,杏眸眨了眨,也有些局促地小声说了一声“晚安”。   这一晚,一向闭眼就能秒睡的阿姝翻了好几个身才睡着,向来风度翩翩的木远仙君更是窝在阿姝屋顶上看了一晚上月亮。   守在一旁的蓝离差点笑得下巴都成双份的了。   然而如此美好静谧的夜晚过后,屋顶上的木远仙君却在凌晨时分不辞而别了。   蓝离有些失落,阿姝却表现得很平静,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蓝离看着看着,都忍不住猜测,自家主子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因为木远仙君的不辞而别而失落,是不是也从不会担心木远仙君,这样的主子,是不是太过冷情了一些?可是以如今主子即将临盆的身体状态来说,保持平静的好心情的确是最佳的选择,若是太过木远仙君担忧,反而会得不偿失。   这么这么想着,蓝离往往自己就会变得纠结起来,有时候甚至纠结得自己躲在角落不想出来。   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会因为阿姝含笑的一声“孩子他蓝姨”不由自主变得开心,又生龙活虎地闪现在阿姝面前。   这样重复纠结几次之后,蓝离也终于想开了,以她们俩现在这状态,还是赶紧把主子肚子里的小祖宗顺利迎接出来要紧,至于其他什么儿女情长的,等主子过了眼前这道坎再说也不迟。   要知道,要是命都没了,拿什么去谈恋爱?   这么一想,蓝离就觉得自己之前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竟然还要主子呼唤才过去做事,便又连忙绕着自家主子忙前忙后伺候起来,直把阿姝烦得直喊“你晃得我头都晕了”,这才老实下来,安安分分守在阿姝身后。   日子继续平平淡淡地过着,这里毕竟就是一个避世的世外桃源,外面的任何喧闹烦扰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的人没有办法、也没有兴趣去打听外头发生了什么,大家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只是生活中最琐碎的油盐酱醋罢了,阿姝本就是来避世的,更不会没事往外头凑热闹,因此大部分时间也只是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偶尔有兴致了也会和蓝离去踏踏青,观赏观赏风景。   快乐的时光总是不知不觉间过得很快,转眼阿姝还有大概半个月就要生产了。   蓝离显而易见地变得紧张起来,每日必定为阿姝诊脉三次,然后总会趁着阿姝小憩时自己钻到药房里煎熬汤药,而每当她从药房出来之时,手里必定会端着一碗一看就灵气十足的汤药出来。   当然了,药房里所有的药材都是木远仙君带来的。   据蓝离说,这药房里的药材随便拿出一些来,都是一些让外头人争破头都得不来的好东西,就算是木远仙君,想必这次也是搬空了自己的小私库才凑齐这些好东西的。   “主子真是好福气,有如此体贴的仙君呵护!”蓝离不知第多少次地感叹。   阿姝听她在耳边说着,缓缓放下手里喝空的汤碗,本就红润的脸庞更平添一份红晕,长睫轻颤掩盖着自己的情绪,面上还是板着一张平静的面具,然而唇角压都压不下去的弧度,却是显示了主人真实的感情。   蓝离又要忍不住偷笑了。   陆婆婆自从封文秉走后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但到底已经是经历多几十年风霜的老人,最近也终于稍稍调整过来,忙着帮忙张罗起隔壁街杏红姑娘的婚事来。   是的,杏红姑娘要成亲了,男方是张屠夫的儿子张石,长得和他爹一般是个粗犷的体型,虽然面容比他爹稍稍文静了一些,但乍看上去还是很配不上人杏红姑娘。   不过,据陆婆婆透露,张石虽然是屠夫的儿子,可这人性子却温柔得不像话,要星星不摘月亮,愣是不知怎的有这等艳福,能得了杏红姑娘芳心。   陆婆婆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阿姝知道她在失落什么。杏红喜欢封文秉喜欢了这么多年,又一直把陆婆婆当自己亲人孝敬,陆婆婆心中有愧,却也希望自己儿子能早日回头,不要辜负杏红一片痴心。   只可惜陆婆婆不是封文秉,她不可能代替封文秉去迎娶杏红。   如今杏红能觅得佳婿,陆婆婆打心眼里替她高兴,却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最终还是错过了一个好姑娘。   阿姝看着陆婆婆消瘦了不少的脸颊,也不忍让她再难过,因此便转移话题道:“若有机会,我真希望能亲自向杏红姑娘道喜。只可惜姑娘出嫁那日,我却是差不多要生了。”   一听她说起孩子,陆婆婆果然马上就转移了注意力,一连串儿地把阿姝还未出世的孩子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什么孩子的爹长得俊孩子的娘长得美,若是生出来是男孩儿必定是文曲星转世,若是生出来是女孩儿一定美过貂蝉西施,直夸得连阿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说到最后,陆婆婆微微顿了一下,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阿姝,有些犹豫地开口:“阿姝姑娘,你孩子虽绝对健康优秀,但老婆子也干过接生婆的行当,如今有一些话,却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阿姝笑容恬淡,抿了一口水道。   “这……”陆婆婆还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搓了搓粗糙的双手,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母弱子强……实在是……是……”   “婆婆!”蓝离一下子打断她的话,柳眉微竖,声音有些冷凝,“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得好。”   陆婆婆脸色瞬间有些发白,连连点头:“是老婆子糊涂了,老婆子糊涂了!”   “无妨,婆婆说的本就是实情。”阿姝倒是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不过婆婆放心,我夫君为我寻了些草药,定能保我母子平安。”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陆婆婆连忙顺着她的话点头,虽心底十分纳闷一些药草怎就能保平安了,莫非还能是仙药不成?却也只当做是她远行的夫君给她的心理支撑,因此不敢再多言,只是道到时候有需要定要喊她来帮忙,便急匆匆地去忙杏红的婚事了。   “这陆婆婆人虽热心,但是不是缺了些心眼。”蓝离眼看陆婆婆走远了,方有些不快地抱怨,“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也不怕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坏了旁人的好心情。”   “若不是真心关心我们,陆婆婆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阿姝摇了摇头,“蓝离,你须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不许再说道人家了。”   “主子,奴婢记住了。”蓝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到了方才阿姝说的话,不由笑开,“主子,你方才可是唤仙君什么来着……喔,好像是,好像是……夫、君!”   阿姝面对她的打趣,双颊微不可见地泛起丝粉色,面孔却板的十分正经,轻咳一声开始转移话题:“我相信仙君,此番我定会母子平安。”   “为何如此确定?”蓝离忍不住问她。   阿姝坦然而笑:“我那去母留子之药乃是卫赦所配,虽卫赦或许在修真界能一手遮天,然在医药之道却绝不会比木远优秀,我有何担心?再者说,若是连这修真界唯一的医修大能都不能救我性命,那便是我命该如此,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不是?”   蓝离默然,心道主子这套心平气和的大歪理听多了,有时候不知不觉还真觉得十分有道理,但尽管主子视生死如常态,有她蓝离在,她可不会让主子有半分危险!   “对了,记得替我给杏红送份礼金过去。”阿姝又补充道,“厚重些,添在女方礼金里面。”   “知道啦,奴婢都记着你,主子您就安心养胎吧。”蓝离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缘分,就在杏红姑娘出嫁的当晚,阿姝的肚子也开始闹腾了起来。   而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居然下起了流星雨。 第19章 流星雨(二)   阿姝躺在床上,经历自己人生中的第二次生产。   依然是熟悉的骨头和血肉一同撕裂的疼痛,但却比第一次生产时轻松了不少。   “主子,奴婢数到三,您就跟着奴婢一同用力。”蓝离把一颗续命丹放到她的口中,声音轻柔而有力,让阿姝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神迅速镇定下来。   阿姝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力。   “啊!”   但匍一用力,阿姝就忍不住叫喊出声!   她只觉得那腹中的孩儿,此刻仿佛成了千斤万斤一般的巨型铁块,重重地压在她狭窄的两边盆骨之上,沉甸甸地往下坠。   这种坠痛她在第一次生产之时也曾经历过,本以为再经历时并无什么大碍,却未想,这一次那铁块上,却仿佛嵌着无数根尖锐的铁刺,每一次的宫缩,都仿佛是那铁块直哄哄地往她骨头上撞去,让她觉得骨头要被生生打碎了一般。   她身边的蓝离一下子变了脸色,抬手就是一个清心咒往她身上打去,急声道:“主子,您的气血虽差不多补回来了,但未想您的骨骼比之第一次生产时还要脆弱不少,不过您不要怕,有奴婢在定不会让您有任何闪失。”   说罢,蓝离一把撒下十几枚高阶灵石摆出聚灵阵,充沛的灵气随着她的指引涌入阿姝体内,让阿姝一下子感觉振作了不少。   阿姝又点头,继续咬牙坚持。   寂静的小院内阿姝在经历生死,小院外头的街道上却是喇叭唢呐锣鼓喧嚣,一个小村庄也就几百来口人,此时全都兴冲冲地涌到了村头看新郎接亲。   新郎张石骑着向村里信差借来的高头大马上,憨厚的脸蛋比身上穿的大红喜袍还要鲜艳一分,惹得旁边一干围观者又是一阵揶揄和叫好。   一串串鞭炮被挂在细长的竹竿上点燃,噼里啪啦地给大家添乐助兴。   杏红姑娘家的酒馆里,披上红盖头的杏红姑娘手里捧着红苹果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过来娶她,一旁的杏红娘亲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这一晚,整个小村庄都不平凡,生儿,嫁女,娶妻,都是生命在延续。   小院里阿姝的战争还在继续,身下的痛苦一阵一阵地传过来,阿姝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呼喊,只是下意识地随着蓝离的叫声使劲让那孩子朝外头去。   但尽管阿姝已经觉得她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旁的蓝离却已经发现,主子每一次使的力气已经越来越微小,她看着阿姝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心中又急又痛,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她却来不及擦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往阿姝身体里引着灵气,哽咽道:“主子,主子,你不能有事啊!”   “真是胡闹。”   男子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小院里响起,原本已经被蓝离布上结界绝不会有人闯入的院子里,却不知何时有两人静坐在石凳之上,抬眸望着房间里正在发生的险情。   “主子!您坚持住!”   蓝离撕心裂肺的哭喊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让方才说话的极美男子眉头皱得更紧:“拼死我不愿随我回去,只是为了生这孽种,如此糟践自己,愚蠢至极。”   “你这傻鸟!”男子旁边却站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此刻那小胖子正睁大了眼睛怒瞪着她,“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烦人得紧,怪不得妹妹当初要想尽办法离家出走呢!你再不快点帮忙,妹妹都快不行了!”   那男子却慢慢扭过头去,哼了一声:“让她早些了结随我回家岂不更好。”   这他娘的什么讨人厌的性子!   小胖子不由对天翻了一个大白眼,扯了扯嘴角便直直朝他软肋上戳去:“可以呀,只要你不怕她对你怨念更深的话。”   男子纤长的睫毛顿时便是一颤,最终垂眸不语,手心一翻,便是一道白光打入那房间之中。   “我的娘,你把这宝贝都带出来了?!”小胖子顿时深吸一口冷气,随即又是一阵怪笑,“小鸟儿,你果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莫要啰嗦!”那男子美眸一扫,对着小胖子就是怒目一瞪,“马上那群腌臜东西就要来了,还不快与我回去。”   “你这傻鸟有洁癖,我却没有。”那小胖子却抱着石凳不放手了,“你先回去,我要留下来保护妹妹。”   “她此生戒心颇重,你怕是留不下来。”男子道。   “无妨,山人自有妙计。”小胖子咧嘴一笑,与那男子对视一眼。   男子沉默片刻,最终道:“随你。鬼界之气乃我族克星,直到她死之前,我都不会再出来。”   “弱鸟,屁用没有。”小胖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与男子对瞪一眼,不约而同消失在小院之中。   “主子,主子!太好了!小主子的头已经出来了!”蓝离激动得颤抖的声音让阿姝有些恍惚的神经一下子清醒过来,在这漫长到让她麻木的过程中,蓝离的话就像是远方的一盏灯,终于让她有了前进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用力,吸气,再用力…   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距离胜利已经不远,阿姝只觉得身体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听觉变得灵敏起来,窗外的喜庆喧嚣也越发地清晰,她甚至能听到有很多轻快的脚步声自家门口那条石板路上传过来   “踏踏哒哒踏踏哒哒…”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了!快去看呀!快点快点!”小孩子兴奋的叫声混杂在这片脚步声中清晰地传过来,元气十足的嗓音让阿姝不由便想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后是不是也会如同这般活泼呢。   阿姝就这样想着想着,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也许有好几个时辰,又也许只不过是一瞬。   “主子!是一个小千金!”蓝离激动到哽咽的声音终于在阿姝的耳边响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她…可有…继承我的体质?”阿姝不肯放松,开口便问道。   “连灵根都无,更不要说继承父母任何体质了。”蓝离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阿姝苍白的面容却终于缓缓绽开一抹笑容,眼角有一滴热泪缓缓划入发鬓。   太好了。   太好了!   “夫妻对拜——!”   院外的热闹也在这一刻到达高潮,杏红娘忍不住哭红双眼,被杏红爹揽在怀里安慰,就连一向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张屠夫,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和儿媳,都在这一刻流下了铁汉的柔情泪。   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仿佛为了映衬这一份美好,突然有孩童兴奋地指着天空道:“娘快看呀,天上有流星!”   “怎么可能,莫言胡说…”孩子娘笑着下意识反驳,却在抬头看到一束束璀璨的光亮时不由也惊呼起来,“孩子他爹快来看呀!真的有流星!”   村民们赞叹着看着那一束束的光,被这小村的美好染醉了的星辰落入大家仰望着的双眸之中,晕开一阵阵的动容。   蓝离在这样美好的时候,也被窗外罕见的美景所摄,动情道:“主子,您看外头,老天爷都在为您高兴到落泪呢!”   阿姝刚刚在蓝离的帮助下稍稍收拾了自己,此时她正缩在被窝里疲倦地眯着眼休憩,旁边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小祖宗被蓝离仔仔细细地清洗包裹好,此时的小祖宗还未能睁眼,也正依偎在母亲的身旁睡得正香。一大一小,看起来分外温馨快乐。   阿姝随着蓝离的呼唤睁开眼,也转头往窗外看去,但是她却没有蓝离的兴奋,只是静静看着窗外连绵不绝划过的光束,问道:“这流星,出现多久了?”   蓝离一愣,想了想,道:“好一会儿了,从小主子刚刚出来那会儿,就已经开始有了。”   阿姝杏眸稍闪,冷眼看着把天空照亮了大半的流星:“我曾听人说过,一颗流星的出现,便是一条性命的终结,也不知这么多陨落的星宿,又会代表了什么。”   “主…主子?”蓝离眼看阿姝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反应,不由有些瞠目,只当是自家主子愁思发作,便连忙劝慰道:“这,不过是传言罢了,主子莫要多思,您刚刚生产完,身体还亏空着,这段时间千万要静养,别再考虑这些无关之事了。”   阿姝却未回应她的安慰,只是拧着一双秀眉凝神看着窗外仿佛越来越多的光束。   蓝离看着阿姝如此认真的神情,心中不由有些惴惴起来,也随着她凝视着天空。   “娘,流星真的好好看呀!”村里的小孩子们还在高兴地拍手叫好,大人们却也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不由纳闷地相互看着。   “孩子他爹,这都过了快小半个时辰了,这流星怎么还没过去?”   “我也不知,难道,是天上的菩萨显灵了,要保佑咱们村庄不成?”   就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之时,那天上的流星雨终于停了下来。   但没过片刻,又有一束束血红色的光出现在天空之中。   然而那红色的光,却未如先前的流星一般滑向天际,而是径自,向地面砸了下来! 第20章 流星雨(三)   阿姝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修真界也下起了红色的流星雨。   蓬莱仙君背手而立,抬头仰望着空中那一串串的红色光束。只见那些胡乱地向下砸去的红光被一面巨大的光罩挡住,随即消湮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面光罩乃是蓬莱仙君的法器,名为护心罩,能挡散仙级别攻击而不破,乃是蓬莱仙君的得意法宝。   只是此刻,蓬莱仙君仔细感应着从护心镜传来的动静,却无法追踪到那消散的红光究竟去了何处。她又着弟子前往未被护心镜护住的地方看去,也未看到那红光砸下来造成了什么影响。   一切如常。   明明应该松一口气,蓬莱仙君的眉头却是怎么都没法平展。   “师尊。”她的大弟子方信走到她身后行礼,“归一宗那边回信了。”   “讲。”   虽然蓬莱仙君头都未回,方信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仍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道:“青华老祖用了秘法,查出第一波光束全都是……人之三魂六魄。”   “青华老祖竟然也出手了?”蓬莱仙君终于缓缓回过头来,哂笑,“看来他归一宗怕是要黔驴技穷了。可有查出这些魂魄出自何处?”   方信继续禀告道:“归一宗那边说,他们大致算了一下,以第一波流星划过的时间测算,只怕……死在其中的人,至少有七百多个。”   蓬莱仙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跟随南华前往东海的修士共有多少?”   “禀师尊,除归一宗外,我蓬莱阁,还有天剑门、药王谷、五器阁等一品门派,以及依附于我们五个宗派的门派均有派出人手,算起来共有七百二十人。”方信这么说着,额角已经见了汗。   蓬莱仙君沉默片刻,又问:“我蓬莱阁派出去的都是哪些弟子?”   方信答道:“此次前往东海的都是每个门派的精英弟子,我阁共派出玄辈弟子三十人,黄辈弟子一百人。”   蓬莱仙君一甩手上浮尘,便有一道金色小塔缓缓悬浮于她面前。   方信认得这座小塔。   由于他们蓬莱阁素来是蓬莱仙君一人掌权,故而所有人的魂牌均被蓬莱仙君收在这座小塔之中,接收蓬莱仙君调派。   蓬莱仙君紧紧盯着眼前悬浮旋转着的小塔,猛地一挥袖,便有一百三十枚玉质牌片从小塔中飞出。   而大部分牌片均已变得黯淡无光,牌片表面已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唯余几张牌片还在发着摇摇欲坠的光芒。   方信脸上的冷汗更重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面对师尊接下来的雷霆大怒。   但让他惊讶的是,蓬莱仙君竟然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么说,南华已是凶多吉少。”   方信没有敢贸然接口,只是垂着头安静等师尊的下文。   “信儿,你与莲华下月就完婚。”蓬莱仙君道。   “什么?!让我和你成亲?!”莲华仙子满脸惊愕地看着方信道:“我娘莫不是疯了?!!”   方信脸上的表情一顿,却仍是继续道:“我也曾请师尊三思,但不知道为何师尊此次竟像是突然打定主意,还道若是我再因为这件事找她便要将我逐出师门。”   “师兄放心,你是我蓬莱阁第一大师兄,母亲定是嘴上说说,哪里舍得真的把你赶出去。”莲华仙子秀美轻蹙,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慰他一句,又忧心忡忡地道,“只是母亲突然下了此等决定,只怕是赦哥哥那边进展不顺,她又素来是一个看重功利之人,只怕已经决定不再陪归一宗蹚鬼界那边的浑水,那赦哥哥……赦哥哥岂不是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莲华抬起头,盈盈美目祈求地看着方信道:“师兄,我们从小一同长大,莲华知道师兄是最疼我的,师兄,我想去找赦哥哥,师兄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方信垂在身侧的手猛得握拳,又最终缓缓松开,他的牙根被他咬得“咯咯”作响,他却艰难地状似常态地开口:“菁儿,你可知,若是师兄帮你,师兄将来会遭受多大的惩罚?”   莲华一双美目瞬间盈满泪意,水波粼粼地看着方信:“师兄,菁儿喜欢赦哥哥喜欢了那么多年,若是让我与赦哥哥分开,我,我还怎么活…信哥哥,就当我这个做妹妹的求求你,帮帮我,帮我去找赦哥哥吧!”   “你可知…”方信一字一顿地说着,仿佛能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东海危险万分,此次前去的七百多人几乎已经全部陨落,就连南华本人,都自身难保,你还要过去自寻死路?”   “我要过去!”莲华满脸坚决,“我一辈子,就喜欢过这一个人,为了他,就算让我死,我也愿意。”   “……好。”方信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你等我消息。”   说罢,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信哥哥,我知道利用你的我罪该万死。”莲华静静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启唇喃喃,“但我这辈子可以对不起任何人,我就是不愿放弃卫赦,我想得到他,哪怕因此众叛亲离。”   “参见大师兄。”   “大师兄午安。”   一路上不停有弟子向方信问着好,然而一向以温和形象示人的大师兄此时却是满脸冰霜,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前冲,直到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方信突然就停了下来。   他是真的喜欢莲华,天知道当师尊决定让他与师妹成为道侣之时,他有多么的惊喜和激动。虽然他知道师妹一向对南华痴迷不已,但他之前还相信着,他可以依靠自己对师妹的真心,一点一点地挽回师妹。   而其实呢…   方信哂笑一声,他在师妹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最后仰头大笑起来,然笑声却多含萧瑟,有一滴泪水自他眼角悄悄滑落,滴入鬓发之中。   他笑了许久,笑到声音嘶哑,终于停了下来,自袖中缓缓掏出一物。   却是一只透明的水晶小瓶,瓶中,有一束红光不停闪烁,红光变幻之间,有时竟会在瓶身上显现出一张诡异笑脸,看起来竟与先前南华仙君展现给众人所看的饿鬼的脸相差无二。   水晶瓶上还挂着一个玉简,方信拿起玉简贴在额上,太衍仙君略显苍老的声音便传进他的脑海之中。   “诸位掌门道友,而今修真界大劫将至,我归一宗南华仙君所带领之队伍于东海处几乎全军覆没,然南华仙君神魂未灭,或仍有希望。   而今经我宗青华老祖之秘法,窥探天道之气,发现除人魂魄外,空中红色光束乃为鬼界之物,而今均已从空中洒落地面消湮无踪,不知去向。青华老祖设法于红光坠落之前捕得些许禁锢于水晶琉璃瓶中,我宗猜测此光想必与饿鬼一族有莫大关联。   现我宗已将其亲手交予各位掌门手中,若有掌门暂时闭关的,也移交到贵派心腹弟子手中,还望各位掌门与我宗共同探究其中之玄机。但切记,万不可私自打开此瓶,虽目前尚不知该红光对人有何影响,但饿鬼一族向来擅长诱人心魄,虽以我等修为应不会受此影响,然若被有心之人得之,只怕会妄图利用此物,搅得门派内混乱不堪。   而今大劫在前,我宗身先士卒,已付出巨大代价,然此劫难乃我修真界共同之大劫,还望各位掌门收到此信后能早日赴我归一宗,共商大计。”   方信双眸紧紧盯着这只水晶瓶,那瓶内不停闪烁的红光,在某一时刻甚至把他的双眼都照成了血腥的红色。   “那红光有大问题!”   蓝离把阿姝护在身后,满脸警惕地瞪着眼前的胖矮墩:“哪里来的小孩子,怎么胖得跟包好的大粽子一样?这种体型了还到处乱跑,怎么还跑我们家里来了?小孩儿,快快回家去,要是冲撞了我们家夫人,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你!你这小小筑基修士!”小胖墩顿时气得脸都红了,胖爪叉腰一把跳到小院里的石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蓝离赶紧往那石桌上瞅了一眼,果然见到她最喜欢的这张石桌上面已经布上了丝丝裂痕,顿时一股怒气“腾”地一下就冲上了她的脑袋,抬手就是一个杀招打了过去!   那小胖子看着气势汹汹的蓝离,却是不怕,只是继续站在那石桌之上,直到蓝离杀招逼近,才突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只听到“轰”地一声巨响,落空的杀招转而落到了院墙之上,让那上了防御阵的围墙都震了一下,不过幸好围墙还健在。   “可恶,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离神色愈发恼火,刚想继续上前去捉那小胖子,却听到阿姝的声音:“回来。” 第21章 小胖子(一)   “主子?”蓝离不解地看向阿姝,虽心底还有些忿忿,却终究记得要以主子的命令为先,只得又狠狠瞪了一眼那个毁了她桌子的小胖子,缓缓退回到阿姝身后。   那小胖子来得突然,阿姝刚刚午睡方醒,他就突然出现在小院里头闹腾得厉害,故而此时阿姝也只是急匆匆披了一件外衣便跑了出来,然而她的神情却是淡定,只是抬眸看着那小胖子道:“这位小友,我刚刚生产完,尚在坐月子,不宜久站,可否随我到屋里坐坐?”   小胖子眼睛一亮,顿时嘴角挂上傻兮兮的笑来,连忙道:“好说好说,甚好甚好。”   “蓝离,去给这位小友拿着茶点来。”阿姝又回头吩咐道,“还有我前些日子渍的梅子,也拿一些来。”   蓝离有些不情愿,嘴巴不由自主地撅了起来,都快要能挂酱油瓶了,然而终究还是败在阿姝平静的目光之下,先是把阿姝搀到卧房里的榻上坐下,给她拢好毯子,又连打好几个防御阵法,才不情不愿地飞快去拿茶点和梅子。   “蓝离无状,让小友见笑了。”虽然午睡初醒,阿姝的脸色还是显得十分苍白疲倦,然神情却非常恬淡闲适,斜倚在榻上,一手撑头,一手轻轻摇晃着塌旁的婴儿床。   小胖墩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阿姝摇晃的小床动来动去,眼里是藏不住的好奇灵动,不过整个人却强撑出一副大人模样,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假扮成小孩子模样,故意接近你,想要对你不利?”   阿姝垂眸看着小床里睡得正香的女儿,道:“以你的修为,若要对我不利,直接动手便是,反正我也无能力反抗。然刚才蓝离对你恶意相向,你也只是逼之锋芒…若我没有看错,你刚才是不是还替我们加固了一下围墙上的阵法?否则以蓝离刚才的招式,只怕会闹出不少动静。”   “阿姝,你可真厉害!”小胖墩不由亮了眼神,“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要知道,刚才那个筑基期的恶婆娘都傻乎乎没半点发现的呢!”   阿姝笑:“我天生耳目比之常人灵敏一些,不过,再怎么耳聪目明又能怎样?明明能看清事物发展的轨迹却又无能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厄运的发生,岂非更加悲惨。”   “你呀,和傻鸟真是一对!”小胖墩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一个是缺心眼的暴力狂,一个是玲珑心的弱美人,岂非良配。”   小胖子长得虽然胖嘟嘟,然而肤白眼大,粉嘟嘟的格外招人稀罕,故而阿姝对于他莫名其妙的乱点鸳鸯谱也不生气,只是掩唇一笑:“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小女子已经嫁作人妇,与小友所说的那名傻鸟公子有缘无分,只能今世之缘……”   “来生以身相许?!”小胖子眼睛一亮。   阿姝又被他眼巴巴的样子逗笑了,难得有兴致同他打趣:“那可不一定,还要看他长相如何。”   “咦,这和长相有何关系?”小胖子眨了眨眼睛不耻下问。   “这个嘛…”阿姝道,“若是长相上佳,来世以身相许也无不可,但若是长得不够俊俏,那便只能来世做牛做马还他一份有缘之恩了。”   “哎呀!你们女人呀,女人呀!”小胖子捂脸哀嚎,“庸俗!肤浅!这个看脸的世界!”   蓝离端着茶点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阿姝难得的笑声,她不由惊奇地眨了眨眼,飞快闪进屋里,果然见到阿姝正笑得十分开怀,就连产后素来苍白惨淡的面颊,都浮上一层红晕,看上去终于有了一丝活力。   而那个讨人厌的小胖墩,此时居然,居然敢窝,在,主,子,的,怀,里!   主子的怀抱!她都没有享受过!   额,不,不对,主子的怀抱!仙君都没有享受过!   这个小胖墩竟然敢心安理得地窝在她家主子香喷喷的怀抱里!   不可饶恕!   蓝离的怒气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然而下一刻,她的怒气却在自家主子笑吟吟的招手中一下子烟消云散,连忙殷情地把茶点摆到自家主子面前:“主子,我给您做了桃花酥,芙蓉卷和银耳莲子羹,前些日子您渍的梅子现在渍得也刚刚好,您快尝尝味道如何。”   阿姝笑着点头,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桃花酥,在蓝离眼巴巴的目光之中…喂进了怀里小胖子的嘴里。   “咔叭——”   蓝离姑娘只觉得自己一颗热腾腾的玻璃心瞬间碎裂掉了一地,心酸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噗嗤,幼稚的恶婆娘!”窝在阿姝怀里的小胖墩朝蓝离做了一个鬼脸,刚想继续嘚瑟一下,却被抱着他的阿姝轻轻打了一下胖屁股,顿时整个人也石化了一般,“阿,阿姝,你竟然打我尊贵的屁股…!”   “好了,你很重,快下去吧。”阿姝又拍了拍他的屁股,让他下去。   蓝离这才想起来以自家主子的身板哪里承受得住这只大粽子的重量,连忙上前把他从阿姝怀里抱了出来,手里趁机也拍了拍小胖子的屁股:“对,小孩子就要乖一些!”   眼瞧着这小胖墩满脸不爽的小神情,蓝离的心情顿时就觉得好了不少。   等两人你来我往闹腾完,阿姝都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她粉唇微张,嘴角还有十分可疑的液体,睡姿简直和她躺在婴儿床里头的小女儿一模一样。   小胖子和蓝离静静看着阿姝的睡颜,良久,小胖子才小声地说了一句:“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是改不掉睡觉流口水的坏毛病!”   “小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蓝离十分怀疑地看着他。   小胖子却拍着胸脯承诺道:“你放心,等她醒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阿姝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旁边的小女儿响亮的哭声传到她耳朵里,她才一下子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要给小女儿喂奶。   然就在她要起身的一瞬,她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浑身上下也不停地发寒发冷,她想要起身去叫蓝离,但任凭她如何地努力,她却像是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一般,任凭小女儿愈发伤心的哭声在自己耳边回荡,她只能躺在地上,无助地感觉着自己的体温慢慢冷却。   她这是…要死了吗?   阿姝这样想着。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只十分温暖和柔软的小手抚上她的额头,那温暖的体温,通过他们相接触的皮肤,缓缓渗透到她的身体之中,所到之处,冰寒之气尽皆融尽,当那股温暖汇聚到她的丹田,她突然感觉到丹田一热,仿佛什么被唤醒了一般,哪怕那小手随后缓缓离开,丹田之中却已经有了一豆火焰,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的心肺。   生生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阿姝缓缓睁眼,入目是蓝离盈满泪水的双眸,还有坐在一边打呵欠的小胖墩。   “主子,主子,都是蓝离不好,蓝离不该离开主子半步的!”蓝离哽咽着擦眼泪,“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蓝离也不想活了。”   “恶婆娘你真的好烦啊,都哭了一个多时辰了也不嫌累,修士的强悍体质就是被你用在不停地哭哭哭哭上面吗?”小胖墩仰天翻了个白眼,一只小手还在熟练地轻轻摇晃着婴儿的小木床,木床里,小小的婴儿正咋吧着小嘴熟睡,看起来分外幸福舒适。   阿姝看着小胖墩,肯定道:“是你救了我。”   “当然啦阿姝,不然你能指望这个修为低微的恶婆娘成什么好事吗?”小胖墩嘴巴毒得厉害,可这次蓝离却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竟然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擦眼泪。   眼看这恶婆娘竟然不和自己抬杠了,小胖墩还有些失望,伸出胖手指指了指阿姝的丹田:“不过呀,真正救了你的,可是你肚子里的那只天鸠蚕,我只不过是替你把它叫醒而已。”   “天鸠蚕为何物?何时放到我丹田之中?”阿姝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来帮我?又为何似乎对我如此了解?”   “终于记得要先问我是谁了,阿姝,你好迟钝哦。”小胖墩捻起阿姝渍的梅子放进嘴里,“我叫迟丑,至于为什么要来帮你,是因为…嗯…对了,是因为我有一个外甥叫傻鸟,他暗恋你暗恋好久了,哦对了,那个天鸠蚕就是他的。但是我前几日听说你拒绝了他的求爱,我就过来替他道歉了。”   阿姝和蓝离对视一眼,又纷纷扭头看向外表不过六七岁孩童样貌的迟丑:“敢问这位迟丑…道友,不知今年贵庚?你的外甥又是何人?我何时拒绝过他?”   小胖墩掰着指头开始数:“一,二,三,四,…,十八,十九,二十,…,一百零一?”   数到最后十根指头都用不过来,差点把鞋脱掉用上脚趾头,最终小胖墩有些颓然道:“我迟丑天才绝伦,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数数,阿姝,你难倒我了。至于我的来历,现在还是不告诉你最好,不然,我觉得我有可能会被傻鸟毒死的!”   眼看阿姝微微带着质疑的目光,小胖墩挠了挠头,认真道:“阿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到你死,我是不会走的。”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旁边光顾着抹眼泪的蓝离姑娘一听这话,又立刻炸开了。 第22章 小胖子(二)   阿姝最终还是让小胖子留了下来。   蓝离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一来这个长得很像大粽子的小胖子来历不明,虽然自称迟丑,也叽叽歪歪说了一大通自己那个名叫“傻鸟”的外甥暗恋自家主子的小心事,但到头来也没有说清楚他自己的来历。   然而架不住这小胖子会争宠,天天缩在阿姝怀里卖着萌,嘴甜得跟抹了蜂蜜似的,总能把阿姝逗得开怀大笑,甚至有一次还亲了小胖子脸蛋一口。   主子还从没有亲过我呢……不,不对,主子可是连仙君都没有亲过呢!不要脸的老妖精,仗着自己长得嫩就勾引我们家阿姝姑娘!   蓝离酸溜溜地在心里腹诽。   然而这次她遇到的争宠对手可不是她腹诽几句就能击退的,小胖墩上能逗阿姝开心,下能替阿姝带孩子,那给孩子摇木床、换尿布,逗孩子开心的技艺可以说是炉火纯青,搞得那小祖宗一看到小胖子就高兴地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没有牙齿的牙床。   小祖宗还从没有对我这样笑过呢……不,不对,小祖宗都没有对仙君笑过呢!这个不要脸的老妖精,就知道欺骗单纯的少女!   蓝离继续酸溜溜地想着。   虽然蓝离姑娘巴不得那小胖墩赶紧离开别和自己争宠,但仅仅是上面两个原因那还好说,可最重要的是,这小胖子可以救自家姑娘的命啊!单单就着一个原因,蓝离就把对这小胖子满心的不顺眼给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跟着那胖墩后面当牛做马。   虽然不知道小胖子放在阿姝体内的那个天鸠蚕究竟是何东西,但蓝离这几日替阿姝把脉时的确是发现自家主子的身体在一日日地好转。   自从把女儿生下来后,阿姝自己的身体便已经成了一个漏风的架子。以前怀着孩子的时候还好说,那腹中的胎儿因为阿姝之前所喝的去母留子药的功效,下意识在母胎中疯狂吸收营养,木远仙君略施手段,便让那孩子成为堵住阿姝漏风口的存在,让那孩子在吸收养分的同时,也会反馈一部分药效给阿姝,正是这样,才让阿姝险险补了回来。   而如今孩子已经平安出世,那块堵风的石头便被搬了出去,阿姝现在已经很难自行吸收木远留下草药的功效,只能靠蓝离用灵力替她梳理吸收些许。只是蓝离毕竟不过是一介筑基修士,此处又是凡界,根本没有灵力的补给,长久下去,不要说是阿姝,就连蓝离都会撑不住。   而现在,小胖子口中所说的那个天鸠蚕,却是成了堵风的存在。   天蚕吐丝,丝丝绕绕地纠缠在阿姝的经脉之上,填补阿姝漏损的经脉骨骼,虽然大部分补进去的养分被天蚕丝自行吸收,有寄生之嫌,然那天蚕却懂得反哺之道,源源不断的热量自阿姝丹田游走全身,驱散阿姝身体的阴寒之气。   “这天鸠蚕乃是我外甥一族的圣物,一雌一雄,雄的在傻鸟身上,雌的如今寄生在你体内。”小胖子一边熟练地给小祖宗换着尿布,一边道,“只要它不死,定可保你安然无恙。”   “不知你的外甥究竟是何许人也,如此宝物,阿姝受之有愧,日后定要当面道谢。”阿姝看着给自家女儿换尿布的小胖子,突然觉得自己做人还挺失败的。用了人家的宝物不说,就连女儿的尿布都要救命恩人帮着换……   小胖子却摆了摆手:“阿姝你不用谢他,这只雌的本来就该是你的,要不是当时……也不会到他身上。”   阿姝是聪慧之人,见小胖子不愿多谈此事,便也知道自己再多问再多言谢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故而也选择避之不谈,只是看着自家小女儿被小胖子擦得干干净净的小屁股,突然道:“迟丑道友,看了我女儿的屁股,可是要负责的。你打算……何时迎娶我家小女儿呀?”   “啥?!”小胖子顿时一哆嗦,眨眼之间便把小祖宗的衣服换好,拿着那块换下来的尿布抄起一旁的水盆就远远地缩到角落里去洗尿布,口里喊道,“不成不成!本大爷好歹也……嗯……也有个千八百岁的,族里的小娃娃几乎都是本大爷一手照料的,照你这么一说,本大爷岂不是有一族人当本大爷的后宫?不成的,不成的!”   阿姝顿时乐不可支,恢复些许血色的樱唇抿出动人的弧度,浅浅梨涡在她脸颊两侧若隐若现,已为人母的成熟风韵为她柔美面颊更添一份魅色,看的小胖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连忙伸出爪子往自己嘴角擦去。   然而刚刚擦到一半,他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刚刚好像在……洗尿布!   “啊呸呸呸!!”小胖子赶紧跳了起来,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眨眼之间便冲了出去。   “哎呀!小粽子!你抢我手上的水桶干什么?我刚要打水做饭呢!”院子外,蓝离气急败坏的娇斥远远地传过来,让阿姝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收不住。   过了好久,小胖子才顶着红了一圈的嘴巴回来。   跟在他身后的蓝离一脸无奈地抱怨说这小子生生打了十桶井水来洗他的嘴巴,把水撒的到处都是,害她收拾了许久。   “一个除尘诀不就搞定了么?该不会是在凡界待久了忘记自己是修士了吧?”小胖子鄙视地看着她,“尽会自己浪费时间。”   蓝离脸上表情一顿,继而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收拾的时候不告诉我!”   小胖子高傲地扭过头“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好歹等两人闹腾结束,阿姝已经给小女儿喂好奶抱着她玩了一会然后哄她入睡了。   “这小祖宗叫什么名字?”小胖子好奇地探头问,“光听蓝离小祖宗小祖宗地叫,该不是真叫祖宗吧?”   阿姝笑着轻抚小女儿柔嫩的脸颊道:“还没有取名字,打算等仙君回来后一起商量着取个名字。现在就先随便叫着吧。”   “怎么能随便叫呢?”小胖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俗话说得好,女儿富养活,男儿穷养活,依我看,不如就叫皎皎如何?”   “皎皎云中月,灼灼叶中华。”阿姝朝小胖子眨了眨眼,“看来迟丑道友对我家女儿甚是喜爱呢。”   小胖子立即被她的眼神吓得跳了起来,叫道:“我可不娶她,我可不娶她!”   阿姝和蓝离相视一笑。   “你继续去做饭吧。”阿姝对蓝离道,“可不要让他再抢了水桶去。”   等蓝离笑着应是退下,阿姝才又转头对小胖墩道:“先前被我这残躯拖累,断了谈话,现在我却是还想知道,道友之前所说的,那红色的流星,究竟为何物?”   一听她问起这事,迟丑也敛了脸上笑意道:“那红色流星,乃是鬼界的东西。”   “鬼界又是何物?”阿姝问道。   小胖子有些吃惊:“你竟然不知?”说罢,便将鬼界来历详细与阿姝说了一遍,然后道,“那红光是不是已经砸到地面过,却是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正是。”阿姝点头,“这便是我更加担心的地方,有时候暗地里的变化反而会比明面上的伤害更加严重。”   “阿姝你所说不错。”迟丑点头道,“现在,这种暗地里的影响已经开始慢慢发挥功效了。”   阿姝问道:“在何处?”   “就在你的周围。”小胖子正色道,“你可知你的侍女蓝离是何性格?”   “蓝离有问题?”阿姝先是一惊,随即眸中不由露出一丝防备之色,“道友莫非是想离间我主仆关系不成?”   “诶阿姝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眼看阿姝反应颇大,小胖墩连忙摆手解释,“蓝离她自然不是坏的,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她,她最近情绪是否比以往要焦躁一些?”   “此话何解?”阿姝若有所思。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小胖子带着她回忆道,“我当时不过是踩坏了你们的石桌并未有任何出格举动,也未有任何杀气,那婆娘直接就是一个杀招过来,若当时不是我而是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已经命丧当场了。前段时间也是,她动不动就会对我露出暴躁之气,你真的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她讨厌我吗?”   “你的意思是,那红光会对人的情绪造成影响,修士也不可幸免?”阿姝有些奇怪,“但我也见过那光,却是从未觉得与以往有何变化。”   小胖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没有变化,自是因为你与常人不同。这恶婆娘幸亏自己身为修士,又同你待在一起受你约束才未受太多影响,这些天你足不出户,自然不知道外头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第23章 突然平静   蓝离和迟丑最近吵得厉害,烦得阿姝坐完月子后往往都抱着宝贝女儿小汤圆跑到隔壁陆婆婆躲清闲去了。   是的,阿姝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小祖宗终于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名,不是迟丑饱含疼爱之意(虽然小胖子一直不承认那是因为爱)强烈建议的“皎皎”二字,反而是一听就十分好养活的“汤圆”。   “贱名好养活。”阿姝义正言辞道,“再说了,你看这小祖宗,又白又胖,难道不像汤圆?”   蓝离和小胖子当时一听她说这话,下意识就齐齐往小木床中的女婴看去。   小祖宗本来尚在阿姝腹中之时就因为药效疯狂吸收母体营养,阿姝九死一生诞下她之后,蓝离和小胖子更是把母子两人当佛祖一样地供着宠着,如今这小祖宗简直就是个小肉球,小脸又白又嫩,用小胖子的原话来讲,整个人就像“一只剥了壳的鸡蛋”。还好爹娘的模样都是极好的,小祖宗更是继承了阿姝灵动可人的杏眸,胖是胖了点,但是极为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被小胖子逗惯了,这小祖宗不似卫赦的冷血,却也不似阿姝的恬淡,反而是个即为调皮跳脱的性子,逢人就笑得露出一排没有牙齿的牙床,惹得蓝离和小胖子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围着小祖宗心甘情愿做牛做马,一口一个“心肝肉儿”地叫。   要是说姓名是相貌的代名词,那小祖宗为啥不叫“会开口笑的白鸡蛋”而要叫“汤圆”?   蓝离和小胖子齐齐发出反对之声,但都被难得霸权主义的阿姝素手一挥统统驳回。   好吧,那就汤圆吧。   当然,这件事自然不是蓝离和小胖子闹翻的原因,他们真正吵起来的原因,恰恰是阿姝抱着汤圆溜达去的陆婆婆家。   更准确地说,是阿姝可以放心地抱着汤圆四处溜达这件事。   “这些天你足不出户,自然不知道外头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在阿姝生完孩子蓝离陪着她坐月子期间,小胖子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们,“人心浮动,世道不安,以后还是少出门的为好。”   据小胖子道,自从那晚红光坠落之后,大家都如同变了性子一般,街道上因为一些小事大打出手的事情频频发生,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恩爱夫妻也反目为仇,那刚成亲的杏红夫妇,天天在家门口吵得厉害,隔壁的陆婆婆虽然没与人发生矛盾,却是和其他几个年老寡居的老妇聚在一起天天聊着这家长那家短的闲话,还净是往坏处想着,到最后一定是纷纷抹起眼泪来。   小胖子心知事情不妙,于是大展身手,使出神行千里的独门绝技,往这小世界其他地方一看,却见到处都是一副躁动不安的景象,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不过几日,这个小世界就会战火纷飞再无宁日。   蓝离和阿姝一听这事自然是大惊,第二天一早蓝离便跟着小胖子出了门,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婆婆素来对她们颇多照顾,又是离得最近的,蓝离自然头一个就是去的她家。   “蓝离姑娘,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陆婆婆赶着蓝离焦急的拍门声过来开门,见来的是蓝离显得还有些惊讶,“阿姝姑娘身体可还好?这几日我怕贸然过去影响姑娘休息,所以没敢去打扰,可巧了,今日和一些老姊妹们刚打算一同过去探望,你就来了。”   “陆婆婆您……呃?”   蓝离看着红光满面的陆婆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那一句“您没事吧”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蓝离姑娘可有吃过早饭了?”陆婆婆不等蓝离详问,就把她和她拉着的小胖子一同拉进院子里,院子里头恰是几个小胖子所说的昨天还和陆婆婆一同抱头痛哭的几个邻近老妇。   老姊妹们围着一张圆桌坐着,桌上正放着热腾腾的白粥和包子,还有几碟阿姝孕时闲着没事研发出来送给邻居们尝尝的小菜。   一见到蓝离,几个老姊妹顿时放下碗筷把她拉到桌旁坐着,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问起她阿姝和孩子的情况,还有两个喜欢孩子的,把小胖子拉到自个儿身前从头到脚从相貌到人品夸了个遍,还一边捏着小胖子的脸一边“心肝儿”、“宝贝儿”地叫,生生把小胖子闹了个大红脸,只恨不得把头埋进身前的粥碗里。   “我们几个孤家寡人的,自己窝在家里也是无聊,想起来阿姝快出月子了,昨晚就干脆都聚到我家里来了,紧赶慢赶总算是一晚上做出来了。”陆婆婆喜滋滋地自屋内拿出一个针线筐,却见那筐中里放着几双小儿的红鞋子,都是用在这小村里算得上是最好的布料做的,鞋面上还绣着些小老虎小麒麟这类吉祥的图案,她小心地取出这几双小鞋子放进另一个干净的筐子里,然后塞给蓝离道,“这是我们几个老姊妹的心意,还请蓝离姑娘带给阿姝姑娘,肯定比不上你们来处那地方的布料好,还请不要嫌弃。”   蓝离愣愣地抱着手里的小筐,抚摸着小红鞋光滑的鞋面和细密的针脚,再抬头看着几位婆婆笑眯眯的慈祥目光,不由就红了眼眶。   自陆婆婆家里出来,蓝离顿时就对着小胖子爆发了:“陆婆婆对我们这么好,你干什么编瞎话诬陷人家!”   “我没有!前几日我神识探看下来的确是这样的!”小胖子也是一脸莫名,“怎么一夜之间居然就变回原样了?”   蓝离柳眉倒竖:“你这小胖墩,自己都来历不明,居然还在这里危言耸听!神识是什么?那可是化神大能才能做到外放自如的东西,你还能用它打探到整个世界的动静不成?”   小胖墩也怒了,双爪叉腰道:“你这个恶婆娘,自己修为低没见识也就罢了,居然敢怀疑本大爷我!本大爷活了那么多岁,洗过的尿布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化神算什么,本大家轻松就能击败!”   “嗤。”蓝离姑娘一脸不屑一顾,“仗着我一个小小筑基修士没法看透你的修为就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看你最多也就是个金丹!你要真是化神以上修为,倒是施展施展神通给我开开眼界呀?”   小胖墩一听,顿时胖脸蛋气得更鼓了:“你这婆娘,真当化神之后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要知道,再小的世界都有其法则存在,凡界更是如此。你一小小筑基翻不起什么风浪也就罢了,我要是动起手来铁定会被这法则发现把我踢出这个世界!你想想你那什么木头仙君,可有在这小世界动过手?”   “是木远仙君!”蓝离可是木远仙君的小迷妹,一听那小胖墩竟然把自己崇拜的仙君大人名讳都叫错了,顿时更加生气起来,“你休要胡乱攀扯到我们仙君,好呀,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昨晚神识看到的都是真的,那咱们就再去外头走一遭。”   小胖子昂首挺胸努力显得器宇轩昂:“走就走!”   一个时辰之后,小胖子失魂落魄地跟着蓝离回了家门。   “主子,这小胖墩净是胡说,哪有什么打架争吵的事情发生!”蓝离姑娘一脸看问题儿童的表情看着小胖子,絮絮叨叨地向自家姑娘打小胖墩的小报告,“今天街上卖包子的王大叔免费请大家吃包子,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口角发生?之前他说吵架差得厉害的杏红小姐和张石公子我今早也见到了,两个人腻腻歪歪跟蜜里调了油似的,隔着大半个街都能闻到他们恩爱的酸腐味,又怎么可能夫妻不和?”   小胖子捏紧了自己的小肉手,憋得整个脸都红了,吼道:“我没有骗你!我前几日真的看到是这样的!”   “你还不肯承认!”蓝离也跟着吼起来,“还有隔壁几位婆婆,昨儿晚上明明是聚在一起给咱们主子和小主子赶制礼物,你看看给咱小主子做的鞋子的布料,那可是这个村里最好的!人家对咱恨不得掏心窝子,你竟然还说她们是晚上凑一起说别人闲话!我看啊,是你喜欢背地里说别人闲话才是!”   “蓝离!”阿姝猛地喝住她,“住口!”   蓝离有些惊愣地看着阿姝:“主子……”   “阿姝。”小胖子也眼巴巴地看着阿姝。“我没有骗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变回这样,但我可以起心魔誓,若是我所言有半分假话,我就心魔缠身天打雷劈!”   小胖子这誓言说得着实重了,就连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蓝离听他这么一说都没了声音。   阿姝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两个先不要说了,放下放在小女儿耳朵上的手掌,把仍然熟睡的汤圆放回小木床里,方道:“迟丑道友没有必要拿这种事骗我们,于他于我们于这小世界的任何人也没有好处。”   “阿姝……”小胖子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果然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但是,”阿姝话锋一转,示意小胖子先别感动,“你所说的那番景象我和蓝离的确没有见过,况且如今我们所见到的也与平常无二,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蓝离不相信你也是正确的。”   “对对对!”阿姝身后的蓝离顿时点头如捣蒜,也是眼巴巴地看着阿姝,“你这小胖子不肯说出自己真实来历,叫我如何完全放心?我也是为了主子着想!”   “所以。”阿姝缓缓打了个呵欠,“咱们什么时候开膳?我好饿。”   “啊??”蓝离和小胖墩一同懵了。   阿姝(主子),你刚才真的有认真听我们说话么?!   阿姝又打了个呵欠,撑着脸看向窗外蔚蓝的天际,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既然已经查不出什么线索,便先静观其变吧。”   “主子,万一这胖墩说的是真的,会不会是那日的红光扰了他们的心智?”蓝离突然灵光一闪道,“现在那红光的影响消失了,所以大家都恢复正常了?”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这小胖墩编的瞎话真的发生的话。”   小胖墩高傲地鼻孔看着她。   阿姝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来,杏眸微闪,心中已有万千思虑在缠绕和计算,良久方缓缓道:“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迟丑道友,恐怕有几件事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她看向木床中的小女儿,不由想,木远仙君的此次远行,是不是与那红光有关?   而那个人,和那些宗门,又会怎么处理红光背后的鬼界呢?   如今红光影响消失,是不是木远的这次远行已经有所收获?   尽管一想到修真界的任何人和事,尤其是伤害自己最深最重的人和他背后的宗门,阿姝的心便会觉得一阵麻木的疼痛和恨意,但她的思虑一旦开始,即便情感再难以支撑,理智也会让她难以停下来。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又何尝不知?   阿姝苦笑,只是这思虑又岂是想停就能停的。 第24章 满月酒   日子似乎回归风平浪静,阿姝和蓝离又回到了平日里吃吃喝喝睡睡的生活。   已是初秋,天气凉爽了不少,但还是微微有些热,阿姝便喜欢在院子的大树下支两个躺椅,自己和蓝离一人一个,躺在躺椅上一边打着扇子乘凉一边吃着水果。   小汤圆最近又圆润了不少,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睡觉,阿姝每每看着她的睡颜,总会觉得仿佛有一根轻轻软软的羽毛在自己的心脏上柔柔地拨动了一下,脸上便会不由浮现出丝丝温柔的笑意来,然后和自己小女儿一起睡得人事不知。   蓝离已经有好几次看见母女两人一模一样嘴角挂着口水的睡颜了,每每都被逗得不住地笑。   主仆三个人可谓是过着神仙一般逍遥自在的生活,这让每天都跑腿跑得满头大汗的小胖子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嫉恨交加。   至于小胖子每天跑动跑西的,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就连蓝离都不知道。不过她也不想知道,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远远没有自家主子聪明,所以只是在每天小胖子踩着夜幕回来的时候轻柔地叫醒自家主子,然后尽职尽责地守护在门外。   这一日,小胖子又满身是汗地回来,蓝离看着他趴在石桌上一副累到怀疑人生的模样,终于觉得有些同情起来,不由问了一句:“你还要跑几日?不是号称是化神大能吗,也没见哪个化神大能像你这么会流汗呀。”   小胖子挣扎着冲她翻了个大白眼:“换你每天从这小世界这头飞到那头再飞到这头试试?!可累死大爷我了!”   “啊?从哪里飞到哪里?”   还没等蓝离反应过来,小胖子又傲娇地哼了一声:“不过这几天我先不走了。”   “为什么?”蓝离问,“主子吩咐的事情做完了?”   “不是呀,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小胖墩怜悯地看着她,“你不会忘记过几天阿姝打算补办小汤圆的满月酒了吧?”   “满……满月酒?!!”蓝离如遭雷劈。   小胖墩看着她那副显然完全没有想起来的傻样,顿时又是鼻孔朝天地瞪了她一次。   这次蓝离蔫蔫地没有和他对掐起来。   小胖墩回来之后,院子里顿时恢复到往日里鸡飞狗跳吵吵闹闹的热闹场面,这让难得享受了好几日悠闲时光的蓝离几乎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不过小胖子回来第二日蓝离收到的传讯符却是让她由于和小胖子对掐的灰暗人生中出现了灿烂的阳光。   “仙君要回来了?”阿姝看着蓝离手上的玉符,面上忍不住浮起惊喜的红晕。   美人微赧,梨涡点点,若桃红初绽,生生看呆了蓝离和小胖墩两人。   想起如今世上也只有木远仙君能让自家主子露出如此神态,蓝离都忍不住啧啧羡慕起仙君的好艳福了起来。   “仙君说他如今手头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会尽量在这几日赶回来。”蓝离笑道,“真希望仙君能赶上小汤圆的满月酒。”   阿姝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只是松了口气,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只可惜谁都没有想到,小汤圆满月那一日,木远仙君没有回来,却有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出现在这小村村头。   这一日,大家正聚在阿姝院子里逗着小汤圆。   小汤圆也不怕生,见谁都喜欢傻呵呵地笑,惹着一干男女老少纷纷捧着心直喊“心肝宝贝儿”,刚刚成亲的杏红的夫妇更是成了被催生的对象,就连杏红这样天生大方爽快的人都在自家婆婆眼巴巴的火热目光中不由羞红了脸,如同被惹急的小兔子一般躲到自己夫君背后,倒是又惹来阵阵善意的笑声。   “小汤圆小汤圆,给哥哥们再笑一个!”   几个胖小子霸占着最靠近小汤圆的位置,眼瞅着小汤圆白白嫩嫩的小胖脸蛋,有一个没忍住自己的爪子,没轻没重地就戳了上去。   “噗——”   却听到一声轻响,小汤圆不笑了,估计是被戳疼了,杏眸怒瞪着那个戳自己脸蛋的臭小子,然后猛地小嘴一撅,那臭小子脸上便多了一道小汤圆送他的口水印。   臭小子傻傻地摸着自己脸上的口水,呆愣了几秒,眼瞅着其他小伙伴纷纷指着自己脸上的口水大笑起来,顿时嘴巴一瘪,伤心地哭了起来。   一干围观的大人眼瞅着小孩儿玩得这么热闹,顿时都不知道该安慰被戳了脸蛋的小汤圆还是该安慰被喷了口水的臭小子了。   “陆婆婆,陆婆婆!”   就在大家绕着小汤圆气氛正好之时,突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却是村头看村的小李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着急地四处逡巡了一群,见人群里没有陆婆婆,便又唤了几声,才看到陆婆婆穿着围裙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头出来。   眼看见小李头一脸又急又慌的神情,陆婆婆有些奇怪地问道:“小李头,找我干啥子?我大锅上还蒸着馒头,你有什么事要帮忙找杏红她娘说去。”   “嗨呦,都这个时候了哪还管不管什么馒头的!”小李头哭丧着脸道,“您儿子回来啦!”   “我儿回来了?!”陆婆婆脸上一喜,“好事啊,这小兔崽子终于知道回来了!人在哪儿呢?”   “在村口呢!”小李头却是一副惊吓的模样,“可他不是一个人,还带着好几支兵呢!他们手上拿着的大刀寒光闪闪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我哪里敢上去搭话呀,这不赶紧就过来通知您了吗!”   陆婆婆也是一愣,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安来,然后深吸一口气,立刻脱下围裙道:“走!”   “好嘞!”小李头连忙跟上。   “婆婆。”却在这时,站在厨房门口的阿姝突然叫住她,见陆婆婆和在场的大家均用且焦急且疑惑的眼神看向她,脸上缓缓绽开安抚的笑容,声音虽不算响亮却十分镇定,莫名让大家有些惊慌的心境略微平静了一些。她道:“封公子先前离乡从军,如今披甲带兵而归,想必定是业有所成荣耀归来,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况且,封公子带着这么多兵却没有直接进村里来,只是让小李头公子过来通报,想必也是怕军人凶煞之气冲撞到百姓,所以婆婆不用担心,只管放心去与封公子团聚吧。”   她这话与其说是讲给陆婆婆听的,其实不如说是讲给大伙听的,既消除了大家的恐惧,也不会让大家因为被惊吓到而埋怨陆婆婆,陆婆婆又何尝不懂她的深意,感激地朝阿姝点点头,便急匆匆地跟着小李头走了。   “封公子是谁呀?”小胖墩加入队伍加入得有些晚了,倒是不知道封闻秉这个人,他看着低声谈论着的众人,忍不住轻轻戳了戳蓝离的腰,低声问她。   蓝离姑娘学着小胖子素来的模样对天翻了一个大白眼,道:“一个妄图吃到天鹅肉的蛤。”   “天鹅肉是指……”小胖墩不由眉头跳了跳。   蓝离朝阿姝的方向努了努嘴巴。   小胖子:“果然又是她……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那傻鸟外甥现在已经滚回他的窝里躲鬼界去了,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情敌又多了一个,估计这傻鸟不气到把自己的毛全拔光才怪呢! 第25章 铁牛将军   阿姝猜得不错,封闻秉的确加官进爵了,而且官当的还不小。   镇远大将军麾下四品右积射将军,官位大到就连封闻秉当衙役时的当头上司县令大人,如今见了他都得弓腰行礼。   所以当陆婆婆随着小李头急急赶到村头,看着端坐在高头大马上银甲加身的儿子之时,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迟迟不敢上前。   封闻秉比离开之前瘦了一些,整个人的精神气却焕然一新,如同生锈的宝剑终于被一双巧手打磨,慢慢露出属于自己的风华。银冠高束乌发,军甲熠熠生辉,左手持缰绳,右手缠一马鞭,双眸一如既往深不见底,如一潭死水让人无法呼吸,眼下却多了一道血色长痕,一直延伸到他的鬓发,让人只一眼便可想象长痕的主人究竟经历了什么,触目惊心,但不可否认的,却为这个相貌只算得上端正的男人平添了一份独属于杀伐之人的魅力。   杀气四溢的军队在他身后静默侍立,如同蛰伏着的虎狼,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高高在上而遥不可及。   陆婆婆的双腿开始颤抖起来,这……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也看到了她,他的马鞭向后挥了一挥,身后的军队便“唰”地一声齐齐背过身去。   封闻秉随后下马,疾步走到陆婆婆面前,弓着腰背,看着不及自己胸膛,满脸皱纹热泪盈眶的老娘亲,双膝跪了下去。   ……   当陆婆婆再回到阿姝的小院里时,脸上再不复之前不安和惊慌,只剩下一片喜气洋洋,身后跟着她载誉而归的将军儿子。   这时候阿姝的小院里已经饭香四溢,大家正围坐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家常,好不热闹。   为了能办好这场百十来号人的满月酒,阿姝和蓝离专程上街买了几张大圆桌回来,如今这些圆桌被架在阿姝的小小院子里,虽然这么多人坐下来略显得挤了些,但都是熟稔的邻里亲戚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愈发亲切起来。   陆婆婆走到小院子外,在即将靠近院门时,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凝神听着这院子里热闹的说话声,一双因为长年奔波而有些昏花的老眼略带着慈爱和忧伤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儿子。儿子能回来她很高兴,但作为一个母亲,有些话她却也不得不说。   于是她笑着开口:“阿姝姑娘夏天的时候生了一个小千金,母子平安。她的夫君也回来过了,是一位看起来很尊贵的公子。铁牛,一会进去记得给阿姝说声恭喜。”   看着儿子骤然紧绷的面色,陆婆婆知道自己的话就像一根利剑般,狠狠地戳在儿子的心头。但那又何尝不是一把双刃剑,也把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让一颗爱子之心疼得厉害。   但她知道儿子的性子,所以她更不能因为疼爱儿子就放任他破坏其他人的幸福。   “杏红也成亲了,就在阿姝生产的同一天。”陆婆婆继续说,“回头也记得补份贺礼过去吧,好歹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妹妹。”   封闻秉这次却没有什么反应了,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道:“往日欠的钱我也会加倍送过去。”   陆婆婆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坚实的臂膀:“进去吧。”   阿姝这时候正在厨房里忙得满头是汗,蓝离跟着她后头更是被指使地团团转,小胖子被分派去看护小汤圆,一张小胖脸被小汤圆又是挠又是亲的,真真可谓是“痛并幸福着”。   阿姝这也是生产后的第一次下厨,又是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做饭,任务量本就很大,所以才请了陆婆婆和杏红她娘一起来帮忙。   现在陆婆婆去接儿子封闻秉,杏红她娘又不得不因为封闻秉回来的事儿赶紧去杏红夫妻那儿看着守着,厨房里顿时就人手不够起来。   “蓝离!蓝离!快来帮我一把!”阿姝正伸长胳膊踮着脚尖,努力够着架子上的一袋面粉。   阿姝姑娘人美体柔,聪慧机敏,样样都好,就是有点矮。   就算据陆婆婆说生完孩子女人能长高一些,也没见她蹿过个儿,目前也就堪堪到蓝离耳朵下面。   所以对于蓝离平时伸手一够就能拿到的面粉袋子,她跳着够了好几次都没摸着。   “主子,您等等,我送完这几盘就来!”蓝离百忙之中听到自己主子的呼唤,奈何她两只手上,甚至胳膊上都使了些小法术,变戏法儿似的放满了盘子,正在外头乡亲们的阵阵叫好声中脚底生风上着菜,此刻也只能扯着嗓子回了一句,“您别自己拿,仔细被袋子砸了!”   “等,等下!我马上,马上就拿到了!”阿姝一边奋力往上蹦着,一边伸长了手去使劲碰那面粉袋子,终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的笑容来,“我拿到了!”   却是她的手指捏住了那面粉袋子的一角,然而让阿姝没有反应过来的是,虽然她跳起来捏到了那袋子,但在她落地的过程中,那袋子也随着她的拖拽从架子上掉了下来,而且是直直朝着她的脸砸了下去!   阿姝愣愣地看着那面粉袋子在自己的视野中越来越大,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砸到自己的面前,终于反应过了,堪堪来得及把双手挡到了自己的面上。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有一道低沉笑声落进阿姝耳中。   阿姝眨了眨眼,放开挡住面颊的双手,却是封闻秉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举在她的头顶上方,手上托着差点砸到阿姝的那袋面粉。   封闻秉从未距离阿姝如此近过,近到他可以看清她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柔美面容,看清她眉眼之间无意透露出来的妩媚,看清她如同被吓到的小猫一般略带惊慌和警惕的目光。   鼻尖是她的香味,耳旁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封闻秉不由咽了口水,然老母亲方才谆谆的叮嘱突然自脑海中浮现,他最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把袋子递给她,只是道了一句:“阿姝姑娘既已为人母,当愈加小心才是。”   阿姝略带着惊讶地看着他,视线触及他漆黑的眼眸,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奇怪的熟悉的感觉自心底深处一闪而过,她下意识想要追寻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却怎么都无法再找到那感觉的来源。   阿姝抬头又看了一眼封闻秉,视线触及他眼底显眼的红色疤痕,她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也向后退了两步,福了一下身道:“多谢封公子。”   厨房外头看到封闻秉身影的蓝离这下可顾不得自己手里的饭菜了,一股脑儿把饭菜放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就飞一般地赶紧冲进了厨房把阿姝护到自己身后,生怕这觊觎自家主子的危险分子会做出什么越距的事情来。   却不想那危险分子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在军营里学到了纪律,只是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同阿姝又交谈几句,就对着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蓝离这下有点愣了,又朝外头看了两眼,确定那危险分子真的已经头都不回地离开了,这才有些纳闷地看着自家姑娘:“那位封公子真的已经转了性子了?不会是又想搞什么花样吧?”   阿姝缓缓摇了摇头,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面粉袋子,最终还是将心底那份奇怪的熟悉感轻轻抹去,只是道:“继续做饭吧。”   “主子,您真留他在这里吃饭呀?”蓝离小声问了一句。   “为何不留?”阿姝杏眸微转,给她指了指窗外已经和大伙儿聊起来的封闻秉,“他把兵留在外头驻扎,且盔甲未脱,只怕此次只是路过此地回来探望,一会就会走的。”   蓝离一听,又冲外头瞅了一眼,见那封闻秉果真没有半点要回来久住的样子,顿时就开心起来,兴高采烈地继续去端盘子去了。   只剩下阿姝看着自己的面粉袋子出神,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究竟像什么呢……”   小汤圆的满月酒,因为封闻秉的加入显得更加热闹。   大家一开始都因为封闻秉如今的身份有些拘束,不过见封闻秉并没有什么耍官威的意思,整个人也比出去之前还要好说话不少,大家的胆子也都慢慢大了起来,村长还带头和大家一起敬了封闻秉一杯。   封闻秉来者不拒,虽面色一直都是淡淡,也没有主动向谁敬酒的意思。但大家向来都很习惯他的这幅死人脸模样,再加上畏惧他的地位,故而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甚至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推杯换盏之间,有人借着酒意问起封闻秉封官的缘由。   封文秉倒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意思,简短解释道:“剿匪中受到刺客袭击,有幸救了镇远大将军一次,眼下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虽然他没有详说过程,但大家看着他眼下那道长长的差点划瞎眼睛的伤疤,均是心中不由颤颤,直道果然大官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可以做的,又纷纷赞叹起他的胆量和气魄来。   封闻秉只是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杯沿,垂眸看着酒水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然后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 第26章 汤圆小姐   吃喝完毕,杯盘狼藉,大家一起帮着把桌面收拾完毕,便进入到满月酒的最后一个流程:抓周。   胖乎乎圆滚滚的小汤圆姑娘懒懒地趴在柔软的细竹席子上,周遭摆着大家放上的各式物品。最普通的便是一些书本算盘金锁刺绣,却还有一些别出心裁的,会放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草药、小勺、糖果之类的东西,还有之前那被小汤圆喷了口水的臭小子,居然恬不知耻地自己往那席子边上一坐,声称小汤圆要是选了自己,那自己就要以身相许了。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这才叫红颜祸水啊!”小胖墩看着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招蜂引蝶的小肉球不由捧着心脏痛心疾首,忍耐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忍耐得住,拖着那臭小子的后领就把他从那席子上扔了出去,然后自己往席子上一趴,眼巴巴地看着小汤圆轻声地呼唤着,“小祖宗,小祖宗,过来呀,选我呀!”   阿姝环视一圈,眼看大家都是一副忍笑到嘴角抽搐的模样,忍不住捂脸,实在是没眼看了。   蓝离:“……小姐,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童养夫?”   阿姝听罢,从指缝间看着那边卖力招呼着小汤圆的小胖墩,还有对于小胖墩的招呼完全不为所动眼皮都不掀一下的小汤圆,第一次用十分犹豫的语气道:“嗯……大概……吧?”   “大家还有东西要放吗?”蓝离把大家的东西仔细在小汤圆周围排开,放完东西又回过头问了一次。   封闻秉站在人群的最外边,看着被大家众星拱月着的小小女婴,看着她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的水亮杏眸,垂放在身旁的双手骤然间捏紧,牙根被他咬得“咯咯”作响,但当他视线触及到阿姝面上毫不掩饰的快活笑靥时,他紧捏的拳头又缓缓松开。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汹涌情绪在他状似平静的黑眸之中翻滚跌宕,他深吸了一口气,垂放在身旁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颇有些犹豫地抚上腰间挂着的红绦琥珀坠,但最终还是又慢慢松开了那坠子,右手重新落回到身侧。   “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开始了。”蓝离笑嘻嘻地看着明显激动起来的众人,与大家一起眼巴巴地盯着那最中间的小肉球,“小祖宗,你最喜欢什么呀?”   “咿呀~咿呀~呀咿~!”汤圆小姐看都不看一眼自己周围的东西,把自己缩成一个大汤圆,一边吐泡泡一边含糊说着没谁听懂的语言,就连旁边眼巴巴看着她的小胖墩都没分到她一个眼神。   大家又耐心等了一会,期盼着小汤圆“咿呀”够了能赏脸拿个东西。   然后,汤圆小姐终于“咿呀”完了,小嘴一咂,眼睛一闭,快睡着了。   眼巴巴的一干人:“……”   一见女儿如此单蠢,阿姝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还是勇敢地先顶着众人的目光冲上去检查了一下小丫头的尿布,确定这小祖宗的确是没有因为尿在竹席上才不想动弹的,然后才小声地在自家小女儿耳朵边嘀咕:“尊贵的汤圆小姐,你要是再不拿一个东西,娘亲就要亲你的小脚丫了。”   汤圆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亲自己小脚丫,偏偏自家娘亲坏坏,经常逮着自己脚丫子做出一副要亲的样子,惹得小汤圆现在一看见娘亲下意识就立马把自己的小脚丫缩进小被子里,就不给她亲。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姝的威胁起作用了,汤圆小姐终于又缓缓地睁开眼,控诉地看着自家的娘亲,见自家娘亲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终于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失望地吐了吐泡泡,整个人往席上一趴,小爪终于抓住了一个糖果。   “啊啊啊抓到了抓到了!是我放的糖果也!”人群中顿时传来一个姑娘兴奋的叫声,“看吧,看吧!小汤圆还是最喜欢我的!”   然而这位姑娘高兴得太早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嘚瑟惹毛了汤圆小姐,小丫头小爪子顿时愤怒地一挥,手心里的糖果一下子就被她扔了出去。   正打在刚刚走进人群内圈的封闻秉身上,封闻秉下意识利落接住那糖果,怔愣了片刻,才缓缓地,将那糖果送到小肉球的面前,细细打量了愤怒的小汤圆两眼,然后低低道了一句:“委实太胖了些。”   小汤圆顿时不“咿呀”了。   一双杏眸怒瞪着封闻秉,脚丫子都不怕自家娘亲要过来亲亲了,蹬出了襁褓外,一副要跟封闻秉拼命的架式。   看得一旁的阿姝都有些怕怕的,急忙就要上来把她抱回去。   “咿呀?”   然而小姑娘突然间又不愤怒了,嘴角流着小口水,一脸蠢样地朝着封闻秉腰间瞅,然后又开始“咿呀哟咿呀哟”地叫唤开了。   阿姝额角太阳穴一跳。   她最是清楚自家小女儿的性子,平时里的“咿呀”都好说,但要是开始“咿呀哟”,那绝对又是看上什么东西了。   她顺着小女儿的视线也往封闻秉腰间一瞅,果然看到了一个腰佩。   阿姝捂脸。   周围的大家也都是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瞧着那中心的小肉球。   封闻秉乃是堂堂四品将军,虽然身上尚没有染上多少血气,但必定是沾染过人命的,煞气重得很,所以大家均都是小心翼翼地陪着,别说是敢拿他的东西了,就是他想拿自己东西,那都得乐呵呵地奉上去。   倒不想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丫头随手一抓,就抓到人家将军的身上来。   封闻秉自然也知道小丫头想要什么,他抬眸看了一眼阿姝,却见她竟是少有的一副心虚的样子,一双杏眸一时哭笑不得地瞅着那小丫头,一时又有些歉意又有些尴尬地瞅着他,双颊都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晕色,似乎下一刻就要抱起那小丫头夺门而逃溜之大吉。   封闻秉连忙扯下腰间那条红绦琥珀佩,塞到小丫头手里。   阿姝马上就要说出口的那句“小儿无状将军莫要当真”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小丫头则是心安理得地抱着封闻秉给自己的琥珀佩,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若是翻译下来,大概是在夸赞封闻秉识相吧。   封闻秉看着抱着自己琥珀佩不撒手的小肉球,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小孩子胖些也挺可爱。”   汤圆小姐傲娇地继续吐泡泡。   一旁的蓝离实在是没眼看这小肉球的蠢样了。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是遗传的谁的脑子,她家主子自是聪慧机敏万事成竹在胸不说,那心狠手辣的南华仙君手段计谋更是数不胜数,也只有自家仙君能有办法敌得过他的那些弯弯道道,所以这小丫头……果然是被她和小胖墩娇惯蠢的吧?   蓝离姑娘一边自责,一边把小圆球抱到手上,道:“既然抓周抓完了,那我就先带小汤圆回去睡了。”   大家正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听封闻秉低声问了一句:“我能…抱她一下吗?”   “不能。”蓝离和小胖墩异口同声。   当众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在封闻秉当上将军之后,这还是头一次。   所以就算他此时再怎么提醒自己要收敛一些,还是不由有些脸色微沉,一双黑眸浮现出一丝高位者的不悦来。   蓝离看着他的眸子,居然心里有些害怕,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归一宗当奴婢的日子。   她尚在怔愣,手里的小汤圆却又叫唤开了:“咿呀哟,咿呀哟!”   这次又是想要什么东西!   蓝离头都快被这小祖宗叫大了!   却见那怀里的小丫头朝着封闻秉伸出了手。   一旁的阿姝脸色终于变了。   不过封闻秉最终还是没有抱小汤圆,因为他看到了阿姝面上的警惕之色,而他也想起来,自己以前是多么混账,这样的他,又如何能让阿姝相信自己?   明明之前混账得如此心安理得,伤了不知多少人的好心他都不觉得有丝毫愧疚,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会感到难受和退缩了?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状似自然地收回了手,然后道:“差点忘了,我身上穿着盔甲,还是不要吓到孩子了。”   他冲大家点了点头:“本将还有些杂事待办,就先不打扰各位了。”   说罢,他冲在座的各位抱了一拳,又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到小汤圆手中,道:“满月贺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小汤圆艰难地抱着手里的东西,刚想啃上一口,那东西却被抱着小汤圆的蓝离拿了去。   “咦,是一颗珠子?”   小胖墩不屑地用鼻孔喷了一口气:“夜明珠而已,除了比平常的夜明珠大一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蓝离看着那都快有小汤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忍不住叹道:“这封闻秉,敛财敛势的能力,还真是世间少有啊。”   阿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27章 卫赦叛变(一)   封闻秉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开了,据陆婆婆说,他被镇远将军派遣到南疆镇守,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有归期。   按理来说,封闻秉这个让人分外感到危险的男人终于不会再来纠缠了,蓝离应该是要高兴得手舞足蹈才是,但当她看到陆婆婆佝偻着身子,远远眺望着儿子纵马而去的瘦小背影之时,她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一天,一个年老的母亲再一次地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以后的日子里,无论远方的儿子做了多大的官,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荣耀和财富,这位年老的母亲都不会感到任何的快乐,相反,她会在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里辗转反侧,担忧着远在边疆的儿子的安危,默默地计算着儿子永远未知的归期。   在有人承受着这种骨肉分离之痛的时刻,她蓝离得有多么没心没肺,才能笑得出声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可怜的陆婆婆,但幸好她有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主子,更幸运的是,她的主子还生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小汤圆,小汤圆尾巴后头还跟着她忠心耿耿的童养夫小胖墩。   阿姝做主让小汤圆认了陆婆婆当干奶奶,小汤圆也分外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干奶奶,连带着小胖墩都爱往陆婆婆院子里跑,闹得陆婆婆都没有时间伤感了,心甘情愿地照顾着两个小祖宗。   看到笑容重回到陆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蓝离悄悄松了口气,心中莫名生出的愧疚感总算减了一大半。   小汤圆满月酒之后过了大概十天,木远仙君终于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十多个险险保住性命的各宗门精英弟子与他一同回来。   同时,他们还带回了一个让所有人惊呆了的消息   卫赦叛变了。   当然,修真界所有人听到他们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觉得他们在恶意诬陷。   堂堂归一剑宗太上长老,修真界为数不多的化神大能,更是鬼界来袭的发现者,南华仙君怎么可能会背叛修真界,更何况还是投靠到鬼界去?   木远仙君自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说笑。   但当一个弟子掏出一枚留影符,玉符中记录的景象真真实实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留影符只能记录影像而不能记录声音,但这并不影响玉符将惨烈可怖的屠戮现场再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剑气四泄,鲜血从被剑气划破的脖子喷溅而出,卫赦玄黑的衣袖在一片血色之中翻飞,束发的绸缎不知何时断开,如缎的乌发便披散到沾染了厚厚鲜血的肩头。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的时候,卫赦的衣衫已经喝饱了鲜血,他每走一步,就有点点鲜血自他的衣角滴落,留下一片斑驳的印记。   他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猩红的颜色不知是否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他脸上绘出抽象诡丽的笑脸。   卫赦垂眸看着满地的尸体,紧握着剑柄的手终于缓缓垂了下来,然后他仰头看着天,长相堪称瑰丽的俊美面容上,缓缓绽开一抹疲惫的笑意。   那笑意中,似乎还包含着一些什么奇特的意味,似乎有怅然,有失落,有绝望,有取舍,甚至还有一丝满足?   就在所有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探究这其中意味之时,那仰头看天的男人似乎发现了有人在偷窥他,突然转过头,一双锐利慑人的凤眸如同利剑一般直直朝这边看了过来。   杀气磅礴,雷霆万击。   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留影符到此结束,那站立在血泊之中的男人,也骤然间消失不见。   人群中十分清晰地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太衍老头儿,你还有什么话说!”蓬莱仙君立刻便向太衍仙君发难起来,“我蓬莱阁向来与你归一宗交好,此次南华宣称发现鬼界要去东海探查,本君也信以为然大力支持,如今,却是数百精英弟子被那南华狗贼所杀,你要作何解释!”   “对,归一宗此次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枉你归一宗号称第一大门派,如今却是监守自盗,白白让我宝贝徒儿送了性命,定要给个说法!”   所有人中,五器阁的掌门最是老泪纵横:“我五器阁向来子弟稀少,培养一个精英更是难上加难,此次却也派去整整四十精英,如今竟然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让我如何对我的同门交代?”   言到伤心之处,那些个其他痛失爱徒的老掌门们有的也忍不住跟着后头流下泪来。   愤怒的愤怒,伤心的伤心,场面顿时就混乱不堪起来,这若是放在平时各门派聚首议事的时候,那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如今看了那留影符,太衍仙君自己心里都如同打翻了滚烫的岩浆一般煎熬痛苦,更何况,自己向来处处维护的南华师弟,如今竟是成了此次事件背后的真凶,这让他如何再有底气去义正言辞让他们保持冷静?   但他这时候不得不站出来,为了他费尽所有心机都要维护的宗门的荣耀,他不能让南华一个人毁了他视若生命的归一宗。   所以沉声向所有人保证:“若是此事真的是我宗南华所为,本君在这里保证,本君定会亲自请出我宗隐修大能,将南华捉拿。但现在我们仅仅看了一个留影符,尚不知事情完整经过,更不知鬼界如今情况究竟如何,也不知南华为何会无缘无故大开杀戒,因此本君在此恳请各位道友保持冷静,与本君共同弄清楚此事前因后果。”   他之所言有理有据,并且也没有本分袒护南华的意思,故而众人也都慢慢闭了嘴,静静看着太衍仙君与木远对峙。   “木远道友,还请你向我等讲述一下此事的前后因果。”太衍仙君示意大家都先坐,然后问道,“南华所说的鬼界边际是否真的存在?东海岛情况如何?南华为何会突然向同行之人下杀手,你们是如何逃脱的?这枚留影符又是何人录制的,为何会出现在你们手中?”   木远仙君点了点头:“鬼界边境的确已经出现在东海深处,当初南华仙君找到我,也正是因为我略通些水下防护之术,可尽最大可能保护同行道友的安全。我们初至东海岛之时,便看到东海岛附近海域均已被鬼界死气浸染,修士近乎已经死绝,成为饿鬼腹中食物。不过因为那鬼界边境不是很稳定,时隐时现,故而这些饿鬼也大多不敢离东海太远,死气才没有向外蔓延侵占。”   “那现在情况如何了?”蓬莱仙君追问道,“你们过去后都做了什么?”   “禀掌门,如今那片海域的所有饿鬼均被我等消灭殆尽。”却是蓬莱阁幸存的玄字辈弟子玄棋拱手向她禀报道,“南华仙君当时一见到东海情形,便令弟子们组成无双剑阵,以其自身为阵心,剑气外放激荡无双,所到之处饿鬼无不死于我等剑下,少数漏网之鱼也从鬼界边境的缝隙中逃了回去。”   “玄棋道友所说正是。”另一名一同回来的弟子也随之附和感叹道,“南华仙君一开始之风华着实令弟子们无不折服,挥袖之间千剑随行雷霆万钧,即便自损大半修为却仍然无人能伤他半分,甚至还有余力护我等安全。但等弟子们清理完饿鬼余孽,打算打道回府之时,南华仙君却突然之间拔剑对我等大开杀戒。真是可惜可叹,我们的同门在与饿鬼殊死拼搏之中都保下性命,却未想最后竟然死在自己人的剑下。”   玄棋接口道:“我等弟子毕竟修为尚低,在南华剑下走不过三招必会命丧东海,幸得木远仙君庇护才保全性命。”   木远仙君低低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道:“只怪我一介医修战力低微,拼尽全力也只得救下如此多人。”   “木远道友言重了。道友力斗那南华孽障,救我弟子于水火,此番情义我蓬莱阁自当铭记。”蓬莱仙君朝木远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客气。不过感激倒是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膈应太衍。   其他有弟子幸存的门派掌门也纷纷对木远仙君表达了谢意。   蓬莱仙君顺势往太衍仙君面上瞥了一眼,果然看到太衍仙君愈发难堪的面色,不由暗暗一嗤,随即对太衍道:“如今人证与物证具在,不知太衍道友还有什么想问的?”   太衍仙君嘴角抿出深深的纹路,直直看向木远,问道:“不知南华现在何处?”   “跳入鬼界边境不知去向。”木远道。   “鬼界边境现在如何了?”太衍追问。   木远道:“本君趁鬼界边境最弱之时将其封印,暂时应不会再有通道过来损害我修真界安宁了。” 第28章 卫赦叛变(二)   青华老祖与南华仙君同为归一剑宗太上长老,只不过南华仙君能成为太上长老依靠的是绝佳的天分与强大的武力,青华老祖则是因为以百年为单位计算的资历和一手从未出错过的观星测相之术。   故而当卫赦叛变出逃鬼界的消息出来之时,青华老祖马上便去找了太衍仙君。   “此事背后定有隐情。”他万分肯定道,“如今南华仙君魂牌渐弱气运渐衰,正是生命终结之兆,试问若是叛逃鬼界之人,又怎会不留后手反倒让自己白白送了性命?”   太衍仙君白眉紧皱:“可是木远等人带回来的留影符千真万确,南华师弟此次恐怕脱罪不得。”   青华老祖却摇头道:“须知世间万万绝非片面之言一二留影便可说明,当前要务,还是早些找到南华为妙。”   太衍仙君愁眉不展:“可如今依木远之言,南华师弟已经逃入鬼界,鬼界入口又已被封印,我们该如何寻他?”   “掌门可有派人亲自去那东海岛确认过那鬼界真的已被封印?”青华老祖追问道。   “尚未。”太衍真人长叹一口气,“如今各大门派均因那留影符之事向我宗发难,蓬莱阁更是乘人之危吞并我宗不少附属,本君早已是焦头烂额,哪还有精力和人手再去东海查验。”   眼见青华老祖不甚赞同地皱起眉头,太衍仙君又补充道:“不过此事老祖却是不必太过怀疑。老祖想必也知道,前几日鬼界逼近之时,那场红星雨虽未对我修真人士造成多大影响,但却搅得下界不宁纷乱迭起,然如今早已风平浪静,我宗弟子在外巡视也再未发现饿鬼扰人之事,想必木远所言鬼界已被封印之事并未作假。”   “南华仙君命在旦夕,我等万不可见死不救。”青华老祖抚摸着手里的本命星盘,犹豫片刻,还是道,“还请掌门速将此事通报于白凤尊主,救南华仙君于水火。”   太衍仙君面色立即便沉了下来:“老祖怕不是在与本君说笑罢,同门师兄弟情谊虽重,然尊主是何等身份?门派清规第一条,便是不到生死存亡时刻,不得打扰尊主清修,老祖莫非是想让本君破坏规矩不成!”   白凤尊主,乃是归一宗背后最大的依仗,也是南华仙君的师叔祖。至于南华仙君的师尊师祖,早已经飞升仙界了。   而白凤之所以到如今还没有飞升,是因为他乃是妖修。   妖修成仙,难上加难,须得经过九九八十一次雷劫,方可剔除妖骨飞升仙界。   如今白凤尊主已过七十九道雷劫,剩下不到百年便会迎来第八十次天道考验,太衍仙君怎么可能凑过去扰他清净。   青华老祖却是寸步不让:“几万年前我修真界远比如今强盛丰厚,对上鬼界尚只能惨胜收场,如今那鬼界怎么可能便如此简单被封印住?本君提议禀报尊主并非只为南华,自是为了芸芸众生。”   “回来的弟子也说了,鬼界边境不稳,木远仙君趁其虚弱之时将入口封印有何不可能?”太衍仙君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挥袖转身道,“至于南华师弟,虽然也许另有隐情,但其先是祭天自损修为引发混乱,后又屠杀七百弟子潜逃鬼界,令我宗门蒙受此等奇耻大辱,才让蓬莱阁有机可乘,挑战我宗第一门派的地位。本君没有如先前所说亲自擒拿他已是念了同门之谊,老祖莫要再多说,请回吧。”   青华老祖看着太衍的背影,突然问道:“本君想请教掌门最后一个问题。”   “讲。”   “不知在掌门看来,一个门派如何才能算作强大?”   “自然是傲立于众门派之首,无人胆敢冒犯撼动。”   “本君明白了。”青华老祖长叹一口气,迈步离开。   次日,青华老祖宣布闭关,不再过问派中事务。   太衍仙君对于青华老祖的识趣甚感满意,转而又投身到与蓬莱阁的争斗之中。   归一宗此次因为南华仙君中途叛变吃了大亏,损失了南华仙君这位修真界人人畏惧的强大打手倒是其次,其他各门派对归一宗再无推崇信任之意才是最为严重的。   而蓬莱阁却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药王谷、天剑门、五器阁这三大一品门派纷纷断绝与归一宗的关系,转而拥护蓬莱阁为尊,这三大门派的附属小派一见自己的大哥都换了主子,自然纷纷跟风投向蓬莱阁,这让蓬莱阁的势力宛若见风的野火一般越烧越旺,在最近与归一宗的斗争之中往往都是大胜而归,甚至还抢到了一条极佳的灵脉,喜得蓬莱仙君连在派中设了好几日宴席,与门派上下共同庆祝这连日来的胜利。   能抢到灵脉,蓬莱仙君的嫡传大弟子方信功不可没。   方信年纪轻轻便已是金丹修为,虽不可与南华这类的天生怪才相比,但已经算是年青一代之中的佼佼者。更何况方信识情识趣,不多说不多问,却能猜透蓬莱仙君心中所想,知道如何施展手段替仙君达成目的,这让蓬莱仙君愈发地器重和赏识他。   故而在此次宴席之中,蓬莱仙君便当众宣布了方信与莲华仙子的婚讯。   在场所有人自然是纷纷叫好恭喜,大家都觉得方信与莲华才是天生一对、天赐良缘,浑然忘记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到处宣扬着莲华仙子与南华仙君的婚事,生生把南华仙君因为门派事务过来拜访蓬莱仙君一事说成上门提亲,让不少当时试图攀附南华仙君不成之人纷纷转头去了蓬莱阁,让他们趁机又得了不少好处。   当然了,如今南华仙君早已经是那背叛修真界逃往鬼界的魔头,况且那魔头之前也已经祭天分魂,自己斩断了与莲华仙子的关系,蓬莱阁众人自然不会再提及南华仙君半个字,只会对于方信大师兄赞不绝口罢了。   现场的气氛热闹无比,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没有一个人问起,既然宣布婚讯,那么除了方信之外的另一个主角莲华仙子现在何处。   因为大家知道,莲华仙子如今正被蓬莱仙君封掉灵力,关在后山思过。   莲华仙子犯了大错,甚至差点害得方信大师兄丢掉性命。   在南华仙君带着一干弟子前往东海调查鬼界的消息传来,莲华便开始策划前往东海寻找南华仙君一事,甚至不惜声泪俱下苦苦求了大师兄方信数次,终于让方信心软,答应帮助她出逃。   却是未料,方信带着莲华刚刚逃出蓬莱阁管辖范围之外,他们就被元婴期魔修袭击。   那魔修觊觎莲华仙子美色,不愿伤她,却是把方信打得遍体鳞伤,若不是方信趁那魔修不备,拼着一身重伤带着莲华逃回蓬莱阁境内让那魔修不敢再追,只怕莲华仙子便要被那魔修糟蹋了去。   此事过后,莲华仙子第一次被蓬莱仙君狠狠扇了一掌,然后封掉灵力关入后山思过,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她出来。   方信则被送到炼药长老处好生医治,等他再醒来之时,非但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大半,修为更是涨到了金丹巅峰!   “看看你这出息,不过是区区几滴假情假意的女儿泪,竟就让你昏了头脑,心甘情愿答应了她的蠢事!”蓬莱仙君当时就站在他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方信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跪下,低着头沉声道:“弟子,弟子都是心甘情愿的。师尊,此事都是因为弟子一时糊涂才害得师妹犯险,弟子愿意担负所有责任!但恳请师尊莫要怪罪师妹,她向来身子弱,哪里禁得住那些责罚……”   “蠢货!你真是被她迷了心智!”蓬莱仙君看起来竟是勃然大怒,“莫要再替她求情,日后本君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她乱来,下个月你们必须成亲!你也不必为难,此事本君定会亲自说教于她。至于你,就给本君老老实实调养身体,早些回来为本君效力才是。”   “是,弟子遵命!”方信恭敬允诺。   蓬莱仙君又冷哼了一声,方广袖一挥,将一瓶丹药砸到他身上,随后消失在原地。   方信捡起瓶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颗结婴丹。   结婴丹,地级中品丹药,有价无市,一丹难求,服用之后立刻便可晋升元婴。   目前整个修真界,也只有刚刚收纳了药王谷供奉的蓬莱仙君有如此的阔气,能随手就给出一枚结婴丹出来。   看来他这次的确是赌对了。   他也不急着起身,只是顺势坐到地上,打量着瓶子里的丹药,然后将那丹药倒在掌心细细打量。   灵气四溢,瞬间充满整个房间,阵阵灵压缠绕着那流光四溢的金色丹药,时而还会在丹药表面形成细小的蓝色电光,顿时便让人感受到那仙丹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方信摩挲了几下那仙丹,喉结不停地滚动着,但他最终却没有吃下,只是叹了口气,从储物戒指中掏出另一个瓶子出来。   熟悉的红光在水晶瓶身凝结成狰狞的笑脸,仿佛在和他打着招呼。   方信慢慢拧开那瓶口,然后慢慢把那丹药扔了进去。   “交易完成。”   “这是什么?”阿姝垂眸打量着手里的水晶丹瓶。   木远笑着道:“结婴丹。”   阿姝顿时吓得差点把手上的瓶子扔了出去。   为了好好讨好那些大门派的修士,当初敬献阿姝的那个掌门从小到大不知给阿姝喂了多少好东西,就连地级的姿容丹她都吃过,故而阿姝也算自诩吃过不少奇珍异丹,但唯独这结婴丹,是她从未见过的,这可是堪称比仙级丹药还要难得的好东西。   不过以木远仙君的手腕,得一两颗这样的丹药却也在情理之中。   “仙君为何要给我这个?”阿姝把那丹瓶放回到桌上,垂眸看着木床上的小汤圆。   木远仙君却不回答,只是缓缓凑近阿姝,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飞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叫我仙君?”   阿姝眨了眨眼,嫩白的脸颊上不由便浮起一丝红晕,瞬间无措起来。   “听蓝离说,我的阿姝在我们女儿的满月酒上说过,女儿的姓名必须要等到夫君回来共同商讨。”木远笑得愈发气质高华,宛若琼枝玉树,只是吐出来的话却已经带上一丝促狭的暧/昧,嗓音又低又柔,缓缓在阿姝的耳边轻轻盘旋,“不若,阿姝便唤我夫君吧。”   “砰——”   阿姝猛地站了起来,就连身后的凳子都被她撞倒了,但阿姝根本顾不上腿上的疼痛,也不管旁边的木远仙君了,只顾着双手捂脸,飞奔到门口打开房门   在门外偷听的蓝离和小胖墩瞬间跌了个狗吃屎。   阿姝的脸瞬间更红了,一双杏眸水波粼粼,狠狠瞪了这两人一眼,似嗔似恼,妩媚之态立显,生生把两人的骨头都快看痴了。   阿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体质,一时间又是忿忿,回过头来,果然看到木远仙君笑得愈发促狭。   这下阿姝彻底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了,低低地吼了一句“今天不回来吃午膳了”,埋头便冲到隔壁陆婆婆家避难去了。   “噗。”蓝离虽然还跌趴着,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子如此失态的模样。果然,仙君在主子心中一直是特殊的存在。”   被蓝离压在身下的小胖墩有些生无可恋地哼哼:“臭婆娘你快起来,怎么这么重,快压死老子了!”   房间里的木远一看到小胖墩,却是立即变了脸色,站起身来朝着小胖墩弯腰拱手道:“晚辈木远,拜见前辈。”   压在小胖墩身上的蓝离瞬间就傻眼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毕恭毕敬的木远仙君,又低下头瞅了瞅被她压得龇牙咧嘴的小胖墩,瞬间也如同另一只炸了毛的兔子一般,“唰”地一声从小胖子身上跳起来,也追着自家主子的脚步,溜进陆婆婆家里,去安慰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了。   “哈哈你这臭婆娘!”小胖墩顿时趴在地上嘚瑟起来,朝着院门外吼着,“老子之前就跟你说过老子很厉害,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木远仙君垂眸看着地上恨不得摇头摆尾的小胖墩,脸上的笑意莫名有些浅淡:“先前晚辈思妻心切,故而一回来便直接与阿姝进屋详谈,却未想原来家中还有一位前辈在此,晚辈,不胜惶恐。”   “哪里哪里,不用客气。”小胖墩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也装模作样做了个揖道,“之前我跟蓝离是去隔壁串门儿去了,回来见你和阿姝在叙旧,我们就没有进来打扰……”只在外头偷听两人说情话了。   +.+ 第29章 卫赦的死   眼看着木远还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小胖墩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想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蓝离在外头偷偷听两人房里动静,偏偏被发现后,仗着自己修为高,人家还没办法发脾气,还得对自己前辈长前辈短的……   小胖墩莫名有些心虚,于是连连朝木远摆手道:“这位道友不用如此客气,坐坐坐。”   木远见他这般,倒也不推辞了,请他先落座之后,自己才坐下。   小胖墩素来习惯了阿姝和蓝离的亲昵,如今被木远仙君如此尊敬对待反倒有些不习惯起来,坐在凳上抓耳挠腮,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木床里的小汤圆打着小呵欠睁开了眼,顿时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地扑了过去。   下一刻脸上就被小汤圆赏了一脚。   小胖墩半点都不在意,熟练地把小汤圆抱在怀里,先是检查了一下尿布,发现尿布果然是有些湿了。   于是又利落地从木床边上挂的布袋里抽出备用尿布先给小汤圆换上,然后又把换下来的尿布扔进木盆里,下意识就想端起木盆缩到角落里去洗…   然而他刚端起盆,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大能前辈的身份,又只能讪讪地放下那盆,抱起圆滚滚的小汤圆重新坐了回去。   木远看着小胖墩这一系列流畅的动作,眼底神色愈发不可捉摸。   小胖子有些傻愣愣地抱着小汤圆朝他笑:“你还是别叫我前辈了,和阿姝一样叫我迟丑吧。”   “好,迟丑道友。”木远仙君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圆滚滚的小汤圆身上,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唤了她一声,“小汤圆。”   小胖墩立刻警惕地朝自己怀里看去。   这小丫头是出了名的色/心肠,虽然逢人就知道露齿笑,然一旦遇到长相出色的人,那简直是要一缠到底。   如今木远仙君回来,长得好,气质好,脾气好,又如此温柔地招呼小汤圆……   小胖墩突然有了一种又要多戴一顶原谅帽的感觉。   果然,怀里的小汤圆顿时对着木远开始流口水,还巴巴地伸长了胳膊,嘴里“咿呀哟咿呀哟”地求着抱抱,一双和阿姝如出一辙的眸子水汪汪的,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小胖墩痛心疾首地按住跃跃欲试的小汤圆,心里沉痛地暗骂:“小汤圆你这个叛徒啊叛徒,负心汉啊负心汉!”   木远仙君看着这无比可爱的小汤圆,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柔,他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心,然后凑近小汤圆,亲了亲她嫩肥的小脸蛋,低笑着:“爹爹刚刚回来一身风尘,可不能弄脏了我们小汤圆。先不抱了,乖。”   木远这一声“爹爹”说出口,小胖墩顿时眼睛一亮,眨眼间就把自己刚刚戴上的原谅帽给脱了去。   这是小汤圆的爹字辈的人物,小丫头再怎么色迷心窍都没法勾搭到,不用担心。   至于多出来的这一位小汤圆爹字辈的人物很可能让他那傻鸟外甥气到拔毛…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小胖墩终于笑开了,低下头也对着小汤圆“吧唧”了一口,小汤圆顿时不笑了,万分嫌弃地在他怀里拱了拱,开始睡觉。   木远仙君等小胖子把小汤圆哄睡着了放回木床后,才缓缓道:“阿姝身怀六甲之时,晚辈却只能不辞而别任她一人面对生产之痛,晚辈,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诶,你别这么说!你虽然不说,但阿姝是何等聪慧之人,只怕早已经猜到你是因为鬼界之事才离开的。如今世间恢复平静,你一定功不可没。”小胖墩摇了摇头,“阿姝生小汤圆的时候是受了不少苦,但若不是你前期花了那么大心血替她把气血补回来,恐怕她还真熬不过这一关。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吗?”   木远仙君又站了起来朝小胖墩一揖:“阿姝身体里的那只天鸠蚕…晚辈替阿姝谢过迟丑道友大恩。”   小胖子顿时又跳起来连连摆手:“诶诶诶,你,你别,这么客气,我真受不了你们修真人士的这一套,肉麻死了肉麻死了,快坐下去!”   木远仙君脸上笑意更盛,从善如流地随着小胖子的招呼重新坐下,缓缓道:“那天鸠蚕,若是晚辈没有记错,乃是鸠族圣物,道友,莫非乃是鸠族的修士?”   “天鸠蚕你都知道?”小胖子有些惊讶,“这东西我们妖族可从来没在你们修真界说起过呀!你怎么会知道的?”   木远仙君神情微顿,下一瞬又恢复自若神色,道:“晚辈与其他修士不同,乃是医修。医修者,自有一些特殊传承。”   听他已经说到自己的功法,小胖子心再大都知道这已经是人家的私密不宜再问了,因此也只是略咋了咋舌道:“医修传承向来神秘传奇,此番我也算通过这小小的天鸠蚕见识到了。不过,我并不是鸠族之人,这天鸠蚕乃是我鸠族的一位朋友借给我的,阿姝死了之后我还得还回去,所以我必须待在阿姝身边,等她死了我再把天鸠蚕取出来的。”   什么叫“阿姝死了我还得还回去”?   小胖子这大大咧咧的嘴,就连素来待人接物自有一套的木远仙君,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   小胖子刚说完,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又瞎扯淡了,连忙随口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那个,反正你放心,我只是过来保护阿姝,绝不会做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情就行了。”   “不知迟丑道友与阿姝有何因果之缘,竟愿如此鼎力相助?”木远可不会让他忽悠过去,“总不会是路过此地见阿姝有难便拔刀相助吧?”   “巧了,就是这样!”小胖子一拍大腿,厚颜无耻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我等妖修人士,自然应该以身作则助人为乐,为了构建美好世界更加努力才是!”   木远仙君:“……”   小胖子仗着自己长得嫩,也不管自己实际的岁数都可以当木远祖宗了,一被问起自己为何而来,就是一脸“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就算木远仙君智力再高手段再多,对上沉迷于装傻充愣的小胖子也只能甘拜下风。   “既然道友不愿细说,晚辈也不会为难。”木远仙君最终没再追问,只是把先前阿姝放在桌上的那瓶丹药递给小胖子,“晚辈想请道友帮一个忙。”   小胖墩不肯接,只是问道:“你莫非是想让我劝阿姝服下结婴丹?”   “道友高见。”木远点头,“阿姝虽有天鸠蚕护身,然终究寿元有限。凡人之一生,短短几十年眨眼便过,我又怎忍心看着她满头银发垂垂老矣,忍受生老病死之苦?”   “既然你不忍心看她这般,为何你自己不去劝她?”小胖子又问。   木远苦笑:“阿姝素来倔强,方才道友在外应该也已听到,她虽未明言,实则是不愿要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更不能帮你这个忙了。”小胖子摆了摆手,“阿姝的性子你应该也知道,若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无论谁过去劝都只能无功而返。与其寄希望于我,你不如自己和阿姝好好谈谈,或许还有希望。”   小胖子说的不错,这枚让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结婴丹,阿姝的确是不愿意服下的。   “主子,这可是结婴丹呀!”蓝离在旁边都替她着急,“服下之后瞬间晋升元婴,一下子多出几千年的寿元,这可是其他人求佛祖拜菩萨都求不来的好事情呢!”   “活那么久做什么?再说了,以我的体质就算晋升了元婴,也注定突破不了瓶颈,还不如把它给其他更需要结婴的人。”阿姝不为所动,手里还在打理着陆婆婆院子里的花草。   “主子~!”蓝离急了,“仙君必定是花了大心力才弄到这枚结婴丹,您忍心白费他的心血吗?再说了,如今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难道就不想更长长久久吗?”   阿姝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看她笑道:“怎么,陪了他一世情缘还不够,还要再加个几千年,是不是太过霸道了些?”   “主,主子……”蓝离被她看得有些踌躇,“这,这感情的事儿,都,都是盼望的长长久久,哪还有什么霸道不霸道的说法?”   阿姝一愣,沉默良久方道:“你说得不错,却是我魔怔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再想想。”   “诶,诶!”蓝离笑着点头,“您想得开就好了,不着急,不着急!”   阿姝让蓝离先行回去,自己则在陆婆婆家待了一上午,但最终还是回来吃了午膳。   吃过午膳,蓝离给阿姝和木远上了茶,自己则拉着胖子,小胖子怀里抱着胖丫头,三个人出了房去。   不过这回两人在阿姝的眼神警告之下没敢再偷听,而是抱着小丫头出去串门去了。   阿姝和木远面对面坐在小圆桌旁,最终,却是阿姝先伸出手,握住了木远的手。   木远顿时一震。   阿姝道:“再给我一些时间。”   木远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告诉她:“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考虑,无论你选择什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阿姝在他温柔的目光之下,含着泪微笑,美得让木远忍不住想要吻她。   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只是单纯的唇与唇的碰触,却让两人都觉得无比温暖而柔软。   阿姝的泪流得更多了,木远便尝到了苦咸的滋味。   于是他虔诚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与她额抵着额相拥。   温馨充满静谧的房间,美好得让人害怕。   海水咕噜噜地涌动着,天空的光亮照进来,在这片海水之中却仿佛没有受到阻碍一般,直直地照到了海底,便在海的深处映射出了这一幅幅美好的画面。   当青华老祖费尽心思终于找到卫赦的时候,他正在仰头静静看着木远和阿姝的相拥。   青华老祖却没有心思去看那头顶上的画面,也无心去探究为什么在海底深处会有这样的画面,画面中的人又到底是谁。   此时他,已经完完全全被卫赦当前的模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卫赦还穿着在留影符记录下杀人时的衣裳,丝丝缕缕的鲜血不停地自他玄黑的衣服中冒出来,在他的周身缠绕旋转,又慢慢消湮在水中,将海水染成淡淡的浅红。他脸侧的血迹却没有被海水冲刷掉,诡丽如笑脸一般的血色纹路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蔓延,仿佛在嘲笑此刻他的软弱无力。   的确,卫赦的气力早已经用尽了,他身后背负着一块两人高的巨大石板把他向来傲然挺立的脊梁都压得不得不得弯曲起来。   那石板似乎牢牢堵住着什么,时不时有尖锐的笑声和叫声从石板后头传过来,间或还带着一阵阵的碰撞,让那石板每次都被撞得微微颤动一下。   但无论石板另一头如何挣扎碰撞,石板都会牢牢地压在那上头。   复杂繁密的阵法被细细镌刻在那石板之上,银色的光芒在阵法间飞速地流转着,让那阵法宛若活物。每当那银色的光芒闪耀一次,石板后的撞击便会虚弱一分。   卫赦的心脏就在那阵法的中心。   一根手臂粗细的铁刺自阵法中心伸出来又从卫赦的心口贯穿而过。那铁刺上似长了无数的口器,如同活物一般,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卫赦的灵气,再将灵气化作点点银光供给身后的阵法。   如今,卫赦的灵气早已被吸食殆尽,那铁刺便开始吸食起他的精血起来。血红的光芒取代了那道银光,在卫赦身后的巨石上慢慢蔓延,阵法越来越亮,卫赦的脸色也渐渐苍白。   再过不久,他真的就要死了。   青华看着这样的他,似乎已经无法再记起那个挥袖之间翻云覆雨的南华仙君究竟是何等模样了。   “你不该来。”卫赦转头看他,苍白的脸色无悲无喜,似乎那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不是自己,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青华老祖不说话,只是手指掐印,要将卫赦从石板上救下来。   卫赦摇头:“住手。”   “你都快要死了,本君怎能见死不救!”青华老祖横眉怒竖,一个法印就要朝那石板上砸去。   “石板背后,是鬼界。”即使死到临头,卫赦的声音依旧低沉无波,不肯透露出半分的软弱,即使他已经开始感觉意识模糊,渐渐听到到死神的召唤由远及近,他仍然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带上应有的尊严,所以他咽下嗓子口的腥甜,咬牙道,“走。”   “鬼界?!”青华老祖骇然大惊,掐着法印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就如同他挣扎的内心一般无法平静,他急促道,“果然,果然!木远那厮才是真正的叛徒,他口口声声所说的封印鬼界,还有所谓的你杀害弟子叛逃鬼界的罪行,结果竟然却是陷害你至厮!赦儿,你撑住,本君定会想办法救你回去,与你一同揭穿木远的阴谋,还你一个清白!”   卫赦平静地看着他,缓缓摇头道:“人,是我杀的。”   “赦儿!”青华老祖大惊。   “老祖可会炼器?”卫赦突然问。   青华老祖不知卫赦为何会问这个,却还是下意识回道:“略通一二。”   “甚好。”卫赦苍白的脸上终于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来,“还望老祖帮本君一个忙。”   “何事?”青华老祖不忍看他如同交代遗言一般的表情,忍不住偏过头去。   卫赦垂下眸子,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铁刺,淡淡道:“精血已干,修为不在,只剩一身筋骨尚有些用处。肉身予你,炼骨化盾,护她一二。”   “护谁?”   “她。”   青华老祖顺着卫赦的目光抬起头,看着上方在水光画面中甜蜜流泪的女人。   青华老祖并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他也不想知道她是谁,他不希望卫赦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更做不到用卫赦的筋骨来炼器这种混账事!   只是还不等他说出反对意见,他突然听到卫赦说:“你走吧,明日再来找我。”   “本君绝不会见死不救!”青华老祖自然不肯离开。   卫赦看着满脸坚持的青华老祖,低低叹了口气,一双黑眸祈求一般地看着他,喃喃道:“师叔,我很累。”   青华老祖浑身一震,眼泪当即就掉了下来。   这是卫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师叔。   青华老祖是卫赦的师叔,便是卫赦师尊的师弟。只是他的资质却远远不如卫赦师尊优越,当卫赦师尊已经飞升成仙多年,他才生生靠着资历当上了归一宗的太上长老,修为甚至还没有后来居上的卫赦高。   卫赦从来没有叫过他师叔,在卫赦师尊尚未飞升之时,卫赦唤他青华真人,与他同为太上长老之后,卫赦便与众人一样唤他青华老祖。   是何等的高傲和不羁。   而现在,这个向来高傲不羁的师侄,用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朝他疲惫地道:“师叔,走吧,让我睡一会。”   青华老祖不忍心不走。   “真是可惜,要是那老头儿能再多待一会,本王说不定就能把他也留下来给你做个伴了。”欢快轻笑着的女人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海底响起。   青华老祖走后,那在卫赦头顶上方不停映射着阿姝画面的光突然打散开,然后飞快重组,形成一个诡异的笑脸。   卫赦闭上了眼,宛若已经死了一般。   “真是无趣。”那笑脸仍然笑着,发出来的声音却已经是愤怒的男声,“为什么本王要被你这小小修士困在这方寸之地,本王不甘,本王不甘!”   卫赦毫无反应。   那笑脸终于不笑了,又是一阵打散和重组,又映射出阿姝的画面出来。   画面里,木远一脸温情地抱着阿姝,两人身旁,胖嘟嘟的小女婴正睁大了一双杏眼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你看呀,你舍弃了自己一切,修为,名声,甚至性命!只为了保这一方世界平安,让你和她的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海底那声音如泣如诉,如同杜鹃啼血,哀叫着刺激着他的神经,“而这个女人呢?早已经假死脱身,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快活!可悲!可怜!你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卫赦终于睁开了眼,抬头看着阿姝恬静的面容,还有小木床里健康活泼的女婴,两行血泪终于从眼眶中缓缓流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绝望着,痛苦着,和我一起在这海底腐朽!”那声音明显激动了起来,颤抖着怂恿者企图加剧他的痛苦。   卫赦仰头勾起了嘴角:“谢谢。”   “谢谢?!!”愤怒的男声猛地一下子高昂起来,“你有没有看清楚!这个女人背叛了你!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你还要谢谁!你回答我!”   卫赦却已经回答不了他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生命的最后,他还在仰头看着头顶上阿姝的笑颜。   她没有死,她还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   真好。   他的罪孽,终于稍微减轻了一些。   男人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断绝,背后的阵法也在同一瞬间运转到了巅峰,猩红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海底。   仓皇凄惨的哭声和可怖阴森的尖利笑声在石板后面不停地响着,但随着那阵法的光芒一点点的消失,那些挣扎的声响也终于消减不见。   所有的一切都平静下来,海底回归一片混沌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点青色的光芒突然在海底亮了起来。   一枚玉符自男人冰凉的衣衫内滚了出来,小男孩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自那玉符中传了出来:“爹爹,爹爹,你在哪里?掌门伯伯说你是叛徒不肯见阿离,青华师尊闭了死关,也不愿意见阿离,阿离好难受……爹爹,阿离知道你一直是个盖世大英雄,才不会是那什么叛徒呢!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和阿离一起去找厨娘娘亲?阿离又梦见娘亲给阿离带好吃的了……爹爹,阿离怕……”   “阿离!”   阿姝猛地坐起身,剧烈地喘息着,一只手忍不住揪住心口的衣襟,细密的汗珠布满她的额头。   凉凉的晚风吹过她的额头,带来一阵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阿姝你做噩梦了?”清脆的童音从打开的窗台上传了过来,瞬间又让阿姝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小胖墩笑嘻嘻地坐在窗台上,晃着两个小脚丫子。   “迟丑道友?”阿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心中痛意,才抬头看他,“三更半夜过来,所为何事?”   小胖墩却不急着回答她,只是四处扫了一眼,着重往阿姝的床上瞅了瞅,见阿姝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那个啥,你一个人睡啊,木远仙君去哪里了?”   “他自然应该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阿姝面色平静地道。   “哦?”还没发展到同床共枕的程度呀,那他的傻外甥是不是还有点希望?   小胖子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心里给自家傻鸟成功的可能性又加了一点赌注,嘴里道:“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情有进展了,要听吗?”   阿姝点头,穿上外衣下了床,把小胖墩从窗台上抱进了屋子里。   “阿姝,我已经不小了!”小胖墩两只胖爪扒着阿姝肩头,小声地抗议,“被自己的小辈抱着太丢人啦~”   “好好,知道了。”阿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把他放到圆凳上让他坐下。   下意识乖乖在圆凳上坐好的小胖子:“……嗯,好像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对……”   阿姝又抱了个小被子给小胖墩披上:“夜里凉,小心点。”   小被子被洗的干干净净,上面还散着被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小胖墩连忙用小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舒服得叹了口气,浑然忘记了自己好像早已经寒暑不侵这件事。   他用脸颊蹭了蹭小被子,然后道:“之前那些红光,的确如你所说并没有真正消失。我依你所说,每日在这小世界各个国家的政权中心转悠一遍,果真有时能感觉到那股不好的气息。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红光太过微小,还是因为那些地方聚集的魑魅魍魉太多,到处都让我喜欢不起来,我虽然能感觉到一些气息,但也找不到那些红光具体在什么地方。”   “依你之前对鬼界描述,饿鬼一族专以人欲望为食,那些红光既然是从鬼界出来的,自然也应该朝欲望的中心聚集。”阿姝皱着眉思索,“但我却不知那些红光究竟是什么,也不知它们除了会短暂干扰人心智之外还有什么危害,着实让人无法安心。”   “既然你不放心,为什么你没有选择与木远仙君商量这件事呢,阿姝?”小胖墩抬起头看她。   “我……”阿姝微皱眉,“我只是想先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阿姝。”小胖子却是第一次打断她的话,一双黑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吗?躲在这个安逸的桃花源里,或者说被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外面的所有人所有事都要依靠别人来告诉你,否则永远便只能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睁眼瞎,你可真心觉得这样很踏实?”   “这里的人淳朴可爱,生活平静幸福,为什么我不能喜欢这里的生活?”阿姝反问他。   小胖墩却是笑了:“但你会因为一些已经发生在眼前的预兆担忧害怕,会有不好的猜测。可你却不敢说出来,你怕自己这样一个万事不知的人若是猜错了,反会让别人恼恨你。就像红光这件事一样,若是我没有出现在你身边,没有人去外面做你的眼睛和耳朵,阿姝,你要怎么办?永远躲在这个院子里,缩在木远的怀里,做一个只能依靠别人保护的小鸟吗?”   “我…”阿姝垂下眸子,声音莫名失落,“我这种体质的人,能做什么?”   小胖子使劲儿摇头,眉眼殷殷地看着她:“阿姝,我那傻鸟外甥曾经说过,纯阴体质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炉鼎体质,把你们当炉鼎用的,都是在暴殄天物!你如果不愿意接受木远仙君的结婴丹,那你可愿意随我回鸠族一趟?我不相信我们的阿姝只能龟缩在这小小的四方院落里头,当一个满脑子里只有洗衣做饭柴米油盐的平庸妇人。”   阿姝到出一杯水捧在手上没有喝,捏着茶杯的手指却已经用力到发白。   她不愿意接受结婴丹,是因为不希望把这样难得的东西用到自己这种废人身上,但若是真的如迟丑所说,她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自己去听去看去验证呢?   这个想法真的太美好太诱人,美好得阿姝都觉得害怕。   “你究竟是什么人?傻鸟又究竟是何人?你为什么要一直帮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去鸠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罢了,何曾与你们有过交集?”阿姝低声地问着,语速越来越快,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急迫。   “阿姝,你是我们最亲最重要的亲人。”小胖子黑眸亮晶晶地看着她,“我保证,只要你愿意随我回鸠族一趟,你一定能找你你想要的答案!”   “不行,我不同意。”   低沉带着一丝不悦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木远推门而入,向来温润如玉的目光此时冰冷得如同寒霜初降,凉凉地扫向小胖墩:“妖修前辈,你想将我的阿姝拐往何处?”   小胖墩一看见他顿时都快炸开了:“堂堂仙君做出在外偷听的事情?”   “堂堂妖修大能,又怎可做出拐□□子之事?”木远仙君寸步不让,素来挂着温润笑脸的面容此时难得地没有一丝表情,与小胖子对峙。   “喂我说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只是带阿姝回鸠族拿个功法吗?”小胖墩都快急坏了,小胖爪把自己脑袋上的毛发都挠得乱如鸟窝,“谁拐阿姝了?阿姝精得跟猴儿似的,不拐我已经不错了好吗?”   木远不为所动。   阿姝在木远与小胖子之间来回扫视着。   小胖子没心没肺,但她却是七窍玲珑,从木远仙君初见到小胖子,再到午膳晚膳之时木远看向小胖子眼底露出的莫名神色,再到现在的警惕阻拦,阿姝杏眸流转,突然想通了什么,转头对小胖子说:“迟丑道友,你所说之事我再考虑一下,三日之内必给你回复。”   “甚好甚好~”迟丑裹着小被子,圆得就像一个大元宵,一听阿姝没有马上拒绝自己顿时笑得欢快,然后跳下凳子迈着小短腿跑开,“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深夜详谈了,我先回去睡觉咯~!”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忘记说。”小胖子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阿姝,“那红光虽主要在各国皇城汇聚,但还有一处的红光比之皇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我们所在这个国家的南疆。”   南疆,那不是之前封闻秉去的地方?   阿姝心头急转,暂时却想不出什么思路,只能先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胖子见她点头,又瞥见她身后木远臭臭的脸色,赶紧功成身退。   阿姝目送他离去,然后把门关上,转而握住木远的手感受一下温度:“冷不冷?”   木远一脸寒霜顿时冰雪消融,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揽进怀中,把头埋进她的肩头:“很冷,需要阿姝替我取暖才行。”   木远仙君个子高,阿姝又太过…嗯…娇小,故而这个动作对木远来说还挺艰难的。   他弓着腰背,把头埋到她的颈窝,温温热热的呼吸便轻轻扫过阿姝的皮肤,让她感觉有些痒。   她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的头往旁边肩上靠一些,然后问道:“你不喜欢迟丑?”   木远瞬间便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阿姝笑开:“你对迟丑的防备之意表现得如此明显,除了大咧咧的蓝离和迟丑自己,还有谁看不出来?”   木远把头继续闷着不肯抬起头,闷闷道:“与其说是他们看不出来,不如说只是因为我的阿姝太过聪明伶俐,一眼便能看透我的心思。”   阿姝抚摸着他的头,温柔地问她:“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木远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看着阿姝娇美的面容,突然低下头吻她。   阿姝近些天已经有些习惯这种亲亲蹭蹭的唇上游戏,因此虽然揪着木远衣袖的指尖有些紧张得发白,倒也没有再躲避。   只是这次,木远却没有再玩这种单纯的游戏,他的唇难得地霸道,湿滑的舌启开阿姝牙关,顿时便让阿姝浑身一震。   直到阿姝喘不过气忍不住捏他,他才不舍地放开,然后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太过孟/浪,一张俊脸顿时也有些红了。   两人就这样各顶着张大红脸面面相觑了一会。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讨厌迟丑。”阿姝终于率先开了口。   木远仙君偷了香,心情好到想要飞上天大喊三声“我高兴”的地步,此刻自然非常乐意回答道:“准确地说,我讨厌一切妖修。”   他看向阿姝苦笑:“老实说,第一眼见到迟丑之时,我甚至差点与他动手。但我看到你与蓝离如此自然地与他相处,很快又意识到,他便是之前蓝离传信与我提到过的,那个救你性命的大能。”   “阿姝,他救过你,单凭这一条就足以让我努力放下对妖修的成见。”木远看着阿姝的双眼,道,“但让我同意你前往危机重重的妖修聚落,我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在入v章评论区凡是评论的送20jjb红包,然后抽5个发100jjb红包,长评送500jjb红包,算是入v的小回馈吧~再次感谢大家,鞠躬! 第30章 阿姝的天赋(一)   阿姝三天之后并没有给小胖子答复,也没有跟着小胖子前往鸠族,但别说是木远蓝离了,就连小胖子自己都没有任何意见,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阿姝是否前往鸠族的这件事上了。   这全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乍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阿姝从木远身上抓了一只小饿鬼。   没错,饿鬼的确是从木远身上抓的,而且的的确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软姑娘阿姝亲自抓到的。就如同抓一只普通的小虫子一般,纤细的两指捻住那小东西,拎到半空再甩了甩,那只龇牙咧嘴的一根手指长短的袖珍饿鬼便被颠得直翻白眼。   此事还要从小胖子向阿姝提起前往鸠族之事说起。   话说那日深夜,木远见阿姝眸中隐隐有犹豫之色闪烁,便知阿姝定是被小胖子一番话触动了心弦。   生怕阿姝真的抛下他往鸠族而去,木远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告诉了阿姝自己讨厌妖族的原因。   “我的师父和师兄,都是被妖族杀死的。”木远仙君素来温雅如玉的笑容消失无踪,愁眉紧缩,皎白明亮的月色从开启的木窗穿过,洒到他的面容之上,那点点月色仿佛融入到他黑色的双眸之中,在眼底留下点点冰凉的意蕴。   阿姝看着这样的他,想了想,又重新拿了一个小被子给他披上。   “傻瓜,我不冷。”木远仙君把她揽进怀里,展开那小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方才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眼神随着那不愉的回忆愈发/缥缈,继续讲述道,“人人皆道医修人脉稀少,传承之间更是绝密,几乎每一个医修都只会收一个弟子传承自己的衣钵,但在我刚刚拜师的时候,我已经是我师尊的第三个弟子了。”   阿姝被他揽在怀里,头上还顶着他的大脑袋,因此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阿姝知道,此刻的他不需要也不想要她的任何安慰或者回应,只要她静静地听就好。   “我师尊,乃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医修!哪怕是如今的我,也不过只能算得上得到他一小半的传承。而我的两位师兄,也是天分卓绝之人,堪堪而立之年,已俱是金丹修为。”木远仙君声音之中充满了尊敬与自豪,“更难得的是,师尊与师兄们三人,俱是不慕名利医者仁心之人,不爱于修真界中争名夺利,反而爱好在三千小世界游历,对于饱受苦难的凡界百姓施以援手。故而三人虽在修真界中都没有名号,但在凡界却有‘活菩萨’的美称。而就在其中一个小世界里,他们收养了沿街乞讨的我。”   “乞讨?”阿姝不由轻轻重复。   “嗯。”木远仙君轻轻地笑了起来,“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想过会有把我心爱的女子紧紧拥在怀里的一天,每日我担忧的,不过都是些吃喝住行,寒暖温饱,一个馒头就能让我高兴一天的生活,我到现在还无法忘记。是师尊,让我走上了修仙之路。”   “那之后……”   “之后,我便随着师尊修习医修之道,两位师兄也时常会教我读书写字和为人之道,我也铭记终生平等,铭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木远又笑了,但笑了还不如不要笑,那声音里的苦涩只会让人更加难受,“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两名身受重伤的妖修大能。尽管人类修士素来都是对妖族畏多于敬,那两名妖修也的确是一副不善的模样,但我师尊还是被那两名妖修的苦苦哀求打动,和我两名师兄几乎是耗空了灵力替那两名妖修疗伤。但结果呢?那两名妖修伤势刚刚痊愈,便趁着我师尊师兄灵力枯竭之时,将他们…杀戮殆尽,而我,则因为不过是刚刚入门不久微不足道的小小蝼蚁,他们只是饱含轻蔑地看我一眼,就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被掏了元婴的师尊和被挖了金丹的师兄尸首,还有守着那三具尸首的我。”   木远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垂眸看向阿姝,轻声道:“阿姝,妖族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安全和美好,也许迟丑也没有你认为的那般友善。阿姝,我已经因为妖族失去了我最亲的三个亲人,我不想…再一次因为妖族失去你。”   阿姝也抬起头回视着他。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木远也不需要任何的安慰,所以他们只是静静地对视着,分享和承担彼此情绪。   最后,阿姝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阿姝…”木远近乎祈求地看她,“留在我身边,我们带着小汤圆,一起过无忧无虑的桃源生活,不好吗?”   木远仙君情真意切温柔缱绻,那双藏着忧伤的温柔黑眸祈求地看着阿姝。   阿姝看着他的那双眸子,不由地伸手抚摸着他的侧颊,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三天里,阿姝除了照顾小汤圆,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抱着小汤圆抬头望天,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   木远仙君则越来越不安和沉默。   最终,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姝决定前往鸠族看一看。   “太好了阿姝!”小胖子高兴得一层三尺高,“傻鸟要是看到你来了,一定会兴奋得嘎嘎乱叫的!”   一旁的蓝离赶紧拉住他,不让他乱嘚瑟,一根手指悄悄往旁边已经满脸冰霜之气的木远仙君指了指。   小胖墩“哼”了一声:“区区医修小辈能奈我何?我才不怕他!我一个巴掌就能把他打飞十万八千…哎呦我的妈!”   小胖墩狠话还没说完,却被木远广袖一挥直接击到了半空之中,那声惨叫引得外头的村民们纷纷一脸惊色地看着越飞越远的小胖墩。   阿姝吓得差点叫起来,连忙扯住木远的衣袖急道:“你疯了吗?怎可在凡界动用术法?这让我之后如何跟大家解释?”   木远仙君眸色凉凉,面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总归你还是不愿意与我生活在这里,我就是把这处毁了,也无甚后悔之处。”   阿姝顿时皱起眉头:“仙君,你魔怔了。医修者医德树人,怎可徒增戾气?”   “我都是为了你!”木远却是猛得爆发开了一般,不顾蓝离的尖叫两手紧紧握住阿姝的双肩,“为了你,我愿意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把我的痛苦血淋淋地展现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妖族险恶,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还要如同我的师尊和师兄一般,凑上前去把自己送给妖族迫害?还是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我给你的一切还不够丰富?若是你前往妖族是为了修为,为什么我给你的结婴丹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他的力道极大,阿姝面上不由显出痛苦之色,蓝离护住心切,扑上前来想要扯开木远仙君双臂,然后却是靠近都不得靠近半分。   痛苦浮现在木远仙君的眸中,他看着疼得说不出话来的阿姝,喃喃道:“阿姝,你不知道我为你到底付出了多少…我甚至舍弃了自己的…一切。而你呢,却还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木远的表情越来越挣扎,神色越来越狰狞,蓝离已经吓得不停地尖叫起来:“仙君,住手!你这样会伤到主子的!”   阿姝看着明显越来也不正常的木远,心中的恐惧不比蓝离少,那施加在自己肩头的力道越来越重,阿姝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肩部的骨骼会被木远捏碎。   她看着这个陌生的木远,再一次感受到无力改变无礼挣扎的绝望。   肩上的力道还在加大,阿姝甚至已经听到自己肩头传来骨头破碎的响声,而木远眼中的癫狂也越来越大。   终于,捏着她肩头的双手放了下来,转而圈上她的脖子。   冷汗流满阿姝额头,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耳旁似乎传来阴森的嘲笑,嘲笑她的渺小和无力。   的确,她永远是一个随波逐流一无是处的废人,阿姝哂笑。   她无力改变,无力反抗,只能接受,只能依赖。   而一旦她奢望能拥有自己的生活,拥有自己的力量,她奢望能去一去天空的尽头,去看一眼一直深藏在自己梦中的阿离,现实就会把她打得粉碎。   阿姝一双杏眸因为疼痛和窒息显得愈发烟波浩渺,小汤圆的哭声和耳旁那阴森的嘲笑也愈发明显。   等下,究竟是何人在嘲笑?!   阿姝猛得睁开眸子,却见一个拇指长短的东西在木远肩头跳蹦着。   那东西长得与人类有几分相似,然头发长达脚跟,嘴巴咧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见阿姝看它,它笑得更加欢快,甚至开始摇头晃脑甩起头发来。   阿姝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抬起手,猛得捏住那东西。   刚刚还在发疯的木远瞬间双眸一闭“啪”得一声倒在地上。   “主子,主子你没事吧!”蓝离看都不看地上躺着的自己素来尊敬崇拜的木远仙君,一下子冲到阿姝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她给她疗伤,然她头一抬就看到在阿姝手指尖叫唤挣扎的小东西,下意识向后一跳,整个人便屁股坠地地坐到了木远仙君身上,“饿鬼,是饿鬼呀!小姐快松开,那东西危险万分,若是碰上它,一定必死无…疑!?”   蓝离说到最后自己都傻眼了,看着被阿姝牢牢捏住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的那东西,自己都有些蒙圈了。   饿鬼都这么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   由于三次元较忙,所以暂时不能保证日更,但因为有榜单任务的原因可以保证一周之内(从上周四到下周四为一周)我更的字数一定是固定的,至少一周会更5-7章(一章3000计算),小天使们放心入坑~~么么扎~~   关于之后的发展:   我是很容易被评论影响到的人,虽然也告诉自己按先前的打算写,但觉得很多小天使提的意见非常中肯,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写…这一章本来想让阿姝直接去鸠族的,但不知道怎么写成这样…不过我觉得也挺好的,大家一起决定这篇文的走向_(:з”∠)_ 第31章 小剧场剧情无关不喜勿买   卫赦之死——狼人杀版本   某日,仙君和离吗剧组凑在东海岛鬼界边境一起玩狼人杀。   大橙子:各位玩家,我是上帝,现在开始游戏~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狼人杀人,狼人请闭眼。好,天亮了,1号精英弟子到第700号精英弟子你们gg了,拖下去!   “什么?这么轻易就狗带了我们真的是精英弟子而不是炮灰弟子吗?!”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现场只剩下八名主要玩家。   大橙子:下面开始第一轮发言,从701号傻鸟同志开始!请说明自己不是杀人凶手的理由!并对于其他人的身份做简单猜想。   701号傻鸟(冷冷地回视):已经三十章了,我才出场过两集,其他时间都是活在小胖墩的描述里。你还想怎样?我就说这么多,过。   大橙子:702号木远同志发言!   702号木远:我敢肯定708号卫赦一定是狼人!他从第一集 开始就嫉妒我深情男配的身份,上次还骂过黑心的大橙子就知道给他招黑粉,综上所述,他很有可疑的动机杀掉那些弟子泄愤。请大家相信我,本轮投708号卫赦同志,把狼人投出去!我的发言完毕。   大橙子:感谢木远同志慷慨激昂的发言,下面一个,703蓝离童鞋~   蓝离(满眼崇拜地看着木远):跟投708号,跟仙君作对的都不是好东西!另外另外,刚才gg的第568号炮灰弟子乃是我妈妈的表姐的弟弟的外甥女家邻居,他刚刚被拖出去之前用神识给我发了条微信,告诉我他死之前偷看了一下,708号卫赦同志天黑的时候绝对睁眼了!相信木远仙君,跟投708!   大橙子:感谢蓝离小姐充满花痴意味的不理智的发言,下面,有请我们的女主704号阿姝发言!   阿姝(平静地):投701和708,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卫赦和木远齐齐捂心状:阿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阿姝道:另外我要竞选警察局局长,请大家投我,竞选理由很简单,我是女主,不管那黑心橙子怎么虐我,一定不会轻易gg,选我又稳定又有长远利益,选我最有保障!我的发言完毕,谢谢。   大橙子:下一个,705青华老祖!   青华老祖(慷慨激昂神神叨叨):我是预言家!昨天晚上我已经查了卫赦,他绝对不是狼人,所以木远才是真正的狼人!请大家相信我,跟投木远!把他投出去!   706号太衍:质疑青华预言家身份!他一定也是狼人,为了包庇708号才故意跳预言家,投705和708!另外,我不是狼人,请大家相信我,谢谢!   707号小胖墩(强撑着眼皮):投,投傻鸟,折腾死这傻鸟才好,哈哈哈哈哈!   701傻鸟冷笑:你等着。   大橙子:最后,708号卫赦童鞋你有什么话说!   708卫赦:既然各位大部分都投我,看来我必死无疑,但我还是要说,我只是个平民谢谢,狼人还存在在你们中间,你们小心了。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句,宁可去搅基,也千万不要做大橙子言情文里的男主!谢谢大家!   大橙子:……好了你赶紧去死吧。   最终,708号卫赦童鞋gg。 第32章 阿姝的天赋(二)   阿姝的小院子里,阿姝,蓝离,小胖子三人围坐在一起,神色严肃。木远仙君则没有坐着,而是抱手站在一旁,时不时去放在屋前的小木床旁检查一下小汤圆有没有尿床然后再回来,眼神游离,一张俊脸上难得显出心虚之态。   阿姝等三人都没理他,均全神贯注地盯着阿姝手上的小饿鬼看。   那饿鬼被阿姝捏得越久,精神就愈发萎靡,即使阿姝伸出手指戳着它的肚皮,它都只是张开嘴小声地嘶吼一声,随即又蔫蔫地垂下脑袋不动了。   小胖墩见那饿鬼的确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便趁机让阿姝和体内的天鸠蚕商量商量,借它几根蚕丝用用。   “那天鸠蚕的丝乃是世间少有的珍宝,不仅可以在你体内栖息替你缝补的经脉骨骼,一旦导出体内更是至利至韧之物,任凭火烧刀砍都能丝毫无损,用它绑住这小饿鬼绰绰有余,你也就不用一直捏着它了。”小胖子拍着胸脯保证。   “这都能借?”阿姝惊奇地问道,然后不由随着大家的视线一同看向自己丹田之处,“小胖道友,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噗——”一旁的蓝离顿时忍不住笑开了,“小胖…道友……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小胖子痛心疾首:“阿姝!我之前的确是觉得你叫我迟丑道友太过生分,故而让你给我换个亲昵的称呼,直接叫我迟丑也行,你这傻孩子,叫哥啥呢?”   “我觉得很好,小胖显得亲昵,道友二字又不失尊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称呼,阿姝说得很对。”一旁站着的木远赶紧找机会迎合阿姝,也不管这称呼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一脸“阿姝说什么都对”的模样,着实与先前仙风道骨的模样相差太多,让小胖子和蓝离都有些看不下去。   奈何他先前行径太过恶劣,阿姝自然不会搭理他,而是径直问小胖子道:“我该如何向天鸠蚕借丝?”   “这简单。”小胖子道,“那天鸠蚕天生就是个贪吃的性子,你只需调转你体内的灵气喂它吃一些,它很快便会在你丹田吐出丝来,然后你便引导那丝往你的指尖汇聚,蚕丝便可从体内出来了。”   阿姝点头照做。在凡间待久了,之前又是个到处漏风的身子,她周身的灵力已经许久没有调用过,久到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根本不是修士了。   她在心底回忆了一下,方缓缓闭眼内视,果真在自己丹田之处看到一个白乎乎的胖蚕正缩成一团在呼呼大睡。阿姝围着天鸠蚕打量了两圈。只见那蚕正盘踞在用自己的蚕丝织成的软窝里,有无数根极细极小的银色丝线自它的周身伸展出去,阿姝循着那些银丝往上看去,便见到丝丝缕缕的丝线缠绕在自己的经脉骨骼之上,点点灵力通过那丝线传递给所缠绕之物。   阿姝细细打量着被银丝包围着的骨骼。骨骼早已千疮百孔,点点小洞遍布在骨骼之上,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碎裂的痕迹。但这副明显已经摇摇欲坠的架子,偏偏被那看起来比发丝还要纤细几分的银丝给撑了起来。   那银丝仿佛是攀附着古老柱石生长的爬山虎,生机勃勃,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柱石生长,不仅让自己迅速成长,也挽救了那本该早已坍塌的柱石。   “咪啾~咪啾!”   细细小小的叫声让阿姝收回视线转而往旁边看去,却见刚刚还在呼呼大睡的胖蚕这时候好像是睡醒了,偏偏长得太胖不愿意动弹,此刻正如同被照妖镜照得现了形的妖精一般在它那软窝里打着滚。   阿姝:“……我怎么没听说过蚕还会叫?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吗?”   “咪啾啾啾啾!”   天鸠蚕还在径自翻滚着,终于在发现阿姝的神识的时候停了下来,蚕体头胸部兴奋地昂起,整个身子左右上下地摆动着,看起来似乎十分激动的样子。   阿姝赶紧按照小胖子嘱咐的那般自自己体内分出一缕灵力出来,送到天鸠蚕面前。那天鸠蚕果真一口把灵力吃得干干净净,继而更加开心地晃动着身子。   阿姝又喂了那胖蚕好几口灵力,胖蚕终于舍得从嘴里吐出一缕细丝出来。那银丝仿佛有灵性一般,径直伸长到阿姝身边。   “咪~咪~啾~!”   那胖蚕献宝似的让银丝在阿姝面前绕着阿姝转了两圈又回到阿姝面前,嘚瑟的小模样十分可爱,阿姝便没有忍住用神识摸了摸胖蚕。   顿时,胖蚕便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地高亢起来,口中吐丝的速度越来越快,缠绕着阿姝的银丝也越来越多。   不妙!再这么让它吐下去,她的神识都快被这小蠢蚕包成蛹了!   阿姝不敢再停留,连忙从这些银丝中抽身出来,神识往自己的指尖挪过去。   “啾啾啾~~咪啾~!”   身后是小胖蚕依依不舍的叫唤声,奈何小胖蚕是阿姝身体骨骼经脉运转的核心,只能待在丹田之中无法动弹,便只能奋力吐出蚕丝跟着阿姝后头追着。   阿姝回头看了气势汹汹的蚕丝,若不是现在是神识状态,她真的很想摸一摸头上的冷汗,也许有时候太招蚕喜欢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阿姝,怎么样了!”   阿姝一睁开眼,小胖子便急迫地问道:“那只好吃蚕有没有给你东西?”   阿姝点了点头,伸出自己右手,果然很快便有一根极细的银丝自她指尖出来。阿姝一手出丝,一手还捏着那只饿鬼,虽然她本人似乎不受那饿鬼影响,但阿姝不敢保证这只饿鬼会不会如同藏身于木远身上一般危害其他人,于是她便还是捏着那饿鬼,喊蓝离过来面前替她理丝,理了差不多绕手掌三圈的丝便停了下来。   “这就够了?”蓝离问道,“要不主子您多要一些丝,说不定之后还可以有其他用处呢!”   阿姝却是摇了摇头,杏眸之中笑意盈盈:“不用了,它就在我体内,还怕它跑了去?”   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对于这只贪吃好骗的小胖蚕,她突然有了一个新奇的好主意。   还在阿姝丹田中奋力吐丝的天鸠蚕突然猛得抖了抖。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要弄清楚这只饿鬼的情况才是,阿姝杏眸微转,看了一眼身后明显是一副大梦初醒恍惚模样的木远仙君,又看一眼已经瘫在自己手里的饿鬼,缓缓摩挲起手里的蚕丝。   阿姝手里的那只饿鬼在她的目光下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第33章 科研狂魔阿姝姑娘   “阿姝!我千辛万苦才将天鸠蚕植入你的体中!”小胖子满脸凄凉地用自己小胖拳捶着桌子,生生把刚换不久的大理石桌面又锤出丝丝裂缝,“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去鸠族,是不是就因为你旁边这个小白脸!”   阿姝旁边的小白脸木远仙君一见他的架式,又抛出几枚灵石填入地面法阵之中,顿时那防御法阵之中灵力又强几分,牢牢将小胖子困在其中。   “呜呜呜,傻鸟啊傻鸟,你看看你,就是个傻鸟。”小胖子顿时又是嚎啕大哭起来,“你连天鸠蚕都拿出来,阿姝却是连家都不愿意跟我们回,这个负心女!”   小胖子哭得可谓惊天动地,若不是木远事先布置了消音阵,只怕早已经把这小小村庄里的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   眼看小胖子周身灵压越来越不稳定,木远朝阿姝摇了摇头:“不能再继续了。”   阿姝听罢微眯杏眸,坐在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胖子,一手执简一手执笔,飞快记录下最后几句,方勾起缠着蚕丝的尾指。   便有一个红色小光团从小胖子身上飞快被蚕丝拉回阿姝手中。   阿姝食指与拇指捏住那光团上上下下摇晃了几下,那光就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显出其中的那个小饿鬼来。   小饿鬼现身的同时,刚才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胖子两眼一翻就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打起小呼噜来,蓝离怎么唤都唤醒,还是木远仙君一个雷团砸过去,他才“嗷嗷”叫唤着跳起来:“娘的谁动老子屁股!”   阿姝刚用蚕丝缠住那小饿鬼绑回自己屁股下凳子的凳脚上,一见小胖墩生龙活虎的架式,便又在竹简上记了一笔:“饿鬼离身,陷入沉睡,非刺激不得醒,醒后身体无碍。”   “阿姝怎么样?小爷我刚才可有克制住没让这小东西占了上风?”小胖子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往阿姝身边凑,“早就跟你说过老子可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你看,老子就没像木远小子一样还能被区区一个饿鬼整晕过去。不过就是屁股有些疼,莫非…这饿鬼还有龙阳之癖不成?老子的贞~操可还在?老子要留给小汤圆的!”   阿姝:“……”   蓝离:“……”   木远:“……”   木床里的小汤圆不屑地继续吐泡泡。   “咋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莫非老子真的被饿鬼给…?!!”   眼看小胖墩已经不知道要瞎扯到什么地方,阿姝只能勉强抑制住心中无奈,艰难开口:“小胖道友,你的…嗯…无碍,只不过是方才饿鬼被我拉回来之时你陷入沉睡无法唤醒,故而仙君便往你身上丢了个雷球。”   “什么?老子还是没扛得住这小东西的引诱?”小胖墩倒不在意自己被木远电了的事情,他此时也看到了被自己砸坏的石桌,不由回忆道,“一开始倒还好,但那小东西在耳朵旁边待久了,我的心里便不由自主开始难受起来。明明以前能看开的事情,现在却是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之后的事就没印象了。”   “主子,您可曾发现一件事?”蓝离指着小胖子道,“仙君和小胖子被那饿鬼附身,为甚第一个针对的总是主子你?可是这饿鬼对你有什么意见不成?”   阿姝听罢,便从凳子上起身,转而在那凳腿上的饿鬼面上蹲了下来。   那饿鬼一看到阿姝的脸,顿时身上整个毛都仿佛要炸开了一般,“吱呀嘶呀”地乱叫着,那张咧到耳根的大嘴露出满口尖牙,看起来着实丑得很。   阿姝伸出手指作势要捏它,它又一下子不敢叫了,缩着脖子拼命挣扎起来。   看来的确是忌惮于她,偏偏饿鬼并不能对她造成伤害,只能诱控其他人对付她。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让饿鬼吓成那样?   阿姝垂眸看着自己指尖,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是因为天鸠蚕?”   “天鸠蚕?不可能不可能。”小胖子一听顿时摇头,“这天鸠蚕再怎么厉害,到底也不过是只虫子罢了,更何况还是鸠族的东西,鸠族向来惧怕鬼界这种阴邪之物,我那傻鸟外甥身体里也住着一只天鸠蚕,也没见他敢从自己窝里伸出脑袋来。”   木远仙君默默站在后头,垂眸状似在打量着那饿鬼,只是在听到小胖子的话后,那双黑眸之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阿姝与蓝离小胖墩三人终究没有讨论出什么实质东西,阿姝秀眉越皱越紧,最终牙根一咬,手掌一翻,便有一把小刀出现在她手心:“看来,只能把这小东西剖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阿,阿姝…这饿鬼…好像没那么容易被剖开吧…”小胖墩看着素来以软妹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阿姝脸上的杀气,突然觉得有些战战,下意识就劝到,“女孩子家不要动不动就刀啊枪啊什么的,多影响形象啊。”   “无妨。”阿姝缓缓露出一抹微笑,眼眸之中隐隐还有些兴奋,“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小体质欠佳,修炼于我来说难如登天,故而掌门便只喂我丹药,不让我修习门派心法,我的闲暇时间便多了起来。闲时除了喜欢做些吃食之外,其实我还喜欢解剖这些鬼邪之物,还记得幼时卫赦被迷雾谷中食肌草啃噬皮肤,我之后就自己去迷雾谷边缘捉了一株回来,现在那食肌草解剖完整的零件器官还在我小时候的房间里。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何食肌草只食人肌肤却能保证人皮下经脉完好无损,解剖完才知这食肌草原来在口器里还有一层小口器,可以沿着肌肤纹路细细舔舐啃咬,是不是很有趣?”   蓝离和小胖子看着滔滔不绝的阿姝脸上娇美动人的笑靥,顿时齐齐打了一个冷颤,又齐齐后退一步。   她/他好像根本不了解这个女人!   而站在后头的木远,则是在听到卫赦的名字时,眸中神色愈发莫名。   “仙君?”   阿姝的唤声传进他耳朵里,木远瞬间抬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绻:“阿姝,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阿姝摇头,杏眸亮晶晶地看他,“可否让我采你一些血液?”   一旁的蓝离和小胖子一听,连忙抱紧自己,往后又退了几步。   “当然可以。”木远仙君笑容不变,“只是血液若是采出体外多少会受环境影响,我记得药房中有些空丹药瓶,我去拿几个过来,顺便采些血液给你。”   阿姝点头:“多谢仙君。这饿鬼只怕是你前往东海岛之时找机会附着在你身上的,只怕随你一同的道友们也有可能会有这种情况,烦请仙君传信于他们,莫要让饿鬼有机会得逞。”   “便听阿姝所言,我即刻传信便是。”木远答应下来,“不过阿姝放心,暂时还未听到修真界有什么坏消息传过来,想必一切都好,只怕众人之中因只有我是个无甚威胁的医修,又因归家心切心神不稳,才会被这小饿鬼钻了空子。”   阿姝杏眸微转瞪他一眼:“仙君还好意思说,此次定要好好反省才是。”   木远仙君摸了摸鼻子:“阿姝说的是。”   蓝离和小胖墩满脸无声笑意在旁边落井下石。   木远仙君笑容不变,转而看向他们俩道:“若是采集血液,还是应该多准备些模子供阿姝琢磨才是,不若便把大家的血液都采集一遍如何?”   阿姝深以为然:“那便请仙君多拿些瓶子过来。”   蓝离和小胖子顿时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木远仙君笑着暼他们一眼,转身往丹药房走去。   走进丹药房内,门窗幽闭,昏暗阴郁,木远仙君自袖中掏出一水晶瓶,看着瓶子上的笑脸,缓缓道:“此次多谢你,不用担心,再生一个便是。”   说罢,他拿出一枚丹药,打开瓶口,扔了进去。   瓶子里红光闪烁几下,又迅速湮灭下去。   木远刚把瓶子塞进袖中,突然耳廓微动,两根手指并拢一夹,便凭空夹住一枚飞射而来的传信玉符。   “木远道友敬启。昨日本君已传信与你,不知道友可有收到?未得道友回信,本君心中不安,故再与道友细说一遍。我蓬莱阁与归一宗共有之潜龙小秘境三日后便将开启,只是如今修真界混乱不堪人心惶惶,前几日更有一名蓬莱弟子被查出有饿鬼附身之迹象,正是急需道友此等德高望重之医修大能施以援手之际。另外,本君大弟子方信与小女莲华之婚期将近,还请道友带领散修盟同僚赏脸亲临。蓬莱仙君留。”   木远仙君摩挲两下手中玉符,突然猛得攥紧,任那玉符化作粉尘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卫赦快快快快出来了,不要着急~~ 第34章 死讯   当阿姝打开紧闭的房门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甜蜜的微笑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进房间去究竟做了什么,只怕小胖子和蓝离还要以为她先前是去赴一场美妙的约会去呢。   之前进房间时,阿姝手上拎着那只饿鬼,提着一把小刀,但现在出来,她手上却只剩下一张绢巾。   阿姝摊开绢巾铺在桌子上,木远三人围上去一看,竟然是一个阵法。   “阿姝,这个是?”木远看向她,目光悠长。   阿姝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低头向他们介绍:“闻所未闻,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竟然有活物的身体经脉能自成一套阵法的。”   “阿姝,你还懂阵法啊?”小胖墩真的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阿姝了。   一直以为阿姝是个柔软无害的可怜女子,虽然聪明剔透奈何命途多舛,是个急需要别人帮助的女人,怎么这只饿鬼出来之后,阿姝所展现出来的风貌竟是一日不同于一日了?   阿姝自然看得出他的疑惑却不愿过多纠缠于往事,故而只是道:“闲时多看了一些书罢了。只是以前被困在偏殿,逃出来后又在凡界生活,接触不到这一类的东西。如今恰好能用上,便又把快忘记的这些东西捡回来罢了。”   小胖子闻言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些什么,阿姝却不理会他了,只是将视线又投向桌上的阵法:“若我判断不错,这应该是个迷幻阵,以饿鬼心脏为中枢,凡是靠近者定会神智受扰,渐渐被这阵法控制摆布。”   她叹了口气,又道:“更神奇的是,这阵法一点瑕疵也无,看上去竟是有多个有漏洞的迷幻阵层层相叠互补而成,简直就像是……”   “就像最大的迷幻阵吞噬掉数十迷幻阵,才能有如今的态势。”木远接口,黑眸微沉,凝视着阿姝的侧脸道,“饿鬼一胎可生数十数百幼子,然鬼界荒芜凋零根本没有食物,母体便会放任幼子相互蚕食,直至剩最后一子,这最后一个活着的孩子,才会是母亲承认的孩子。”   木远语气虽淡,但阿姝已经可以想象到鬼界内凋零绝望的环境,不由唏嘘:“若是母亲有选择余地,又怎会忍心看到兄弟相残之态?”   木远却摇头,脸上显出一丝笑意:“阿姝不必为他们浪费怜悯之心,饿鬼之所以被称为鬼,便是因为他们从不知爱恨为何物,生而只能感觉到饥饿和仇恨,只会侵占和抢夺。如此丧心病狂的种族,还是应该早早消灭才是。”   小胖墩和蓝离怔怔看着好像有些不对劲的木远仙君,明明木远所言的确不假,语气也十分轻松平淡,但不知为何,听来却只觉萧瑟凉意扑面而来。   阿姝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掏出灵石,慢慢在地上摆起绢巾上画的阵法起来。   木远仙君蹲下身,和她一起摆这阵法。   蓝离看不懂阵法,便只在一旁侍立着等他俩的吩咐。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小胖墩有些无聊了,径自跑到小汤圆的木床旁边想找她解解闷。   然而小汤圆中午刚吃饱了奶,这时候正美滋滋地睡着,就连小胖墩戳了一下她的脸蛋,她都只是下意识蹬了蹬自己的小腿,径自沉浸在梦乡。   小胖子自讨没趣,挠了挠脸突然灵光一闪,就溜到阿姝的房间里去了。   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想找到阿姝解剖完的“作品”。   他已经在自己脑子里脑补了一番那饿鬼现在的模样,毛归毛,皮归皮,肉归肉,骨归骨,他甚至还猜想着阿姝会不会替那饿鬼把手指甲脚趾甲都拔~出~来整理到一边。   但可以任凭他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阿姝的“藏品”,小胖子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只能承认,阿姝真的藏得太好了,他现在一无所获。   突然,小胖子灵光又是一闪,该不会阿姝…把那东西贴身带在身上吧?!   小胖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连忙战战兢兢地出了房间。   院子里头,阿姝在木远的帮助下刚刚把阵法摆好,蓝离一看到小胖子溜出来,就一把捏住他的耳朵,嘴里哼哼:“好哇你这个小胖子,我们主子和仙君在这里头辛辛苦苦地摆阵法,你就这么溜到房间里偷懒?”   “嗷嗷嗷你这个傻婆娘懂个屁!老子那是去干正事了!”   小胖墩拼命挣扎着,眼看蓝离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放手,自己也有些生气起来,一根手指往蓝离手上一戳,蓝离瞬间便只觉手上一麻失了力气。   小胖子趁机赶紧从蓝离的魔手下挣脱出来,小胖手往蓝离腰间一推,便把她往阵法里推去,嘴里还得意地叫嚣着:“你这臭婆娘就知道欺负老子,老子这下也让你出出丑!”   “啊啊啊啊——”蓝离尖叫着不由自主地往那阵法里扑去,脸上不由浮现出惊恐的表情。   检测到有猎物踏了进来,阵法里的灵石纷纷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不过一瞬的时间,灵石便全部亮了起来,如同一张网一般紧紧缠绕着蓝离。   蓝离神情一顿,然后下一秒就开始“嘤嘤嘤”哭了起来。   阿姝眼看小胖墩这玩笑开大了,又担心这未经验实的阵法会对蓝离造成伤害,连忙拿起那绢巾,对比着地上的阵法努力找起关闭阵法的方法起来。   只是还没等阿姝找到解决办法,蓝离就开始哭诉起来:“主子,仙君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想要前往妖族那样危险的地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蓝离和小主子怎么办?”   “看不出来这傻婆娘还挺忠心。”小胖子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觉得有些对不起蓝离,因此也只是一边听着,一边不自在地踢着院子里的花草。   阵法里蓝离的哭诉还在继续:“那个小胖子,我其实已经接纳他称为我们的同伴了,只是他不该诱拐主子您!咱们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世外桃源有何不可?若是主子您真的有了鸠族的术法,您真的还愿意留在这小地方吗?”   阿姝逡巡着绢巾的视线一顿,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哭的稀里哗啦的蓝离,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蓝离,我不会的。”   “怎么不会!”蓝离突然激动起来,想必是阵法的作用越来越强了,阿姝还没来得及安抚她,便听到她吼道,“那南华仙君早就死了,你要是听到他的死讯难道还会留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吗?你不会去找你的儿子吗!”   阿姝浑身一震,脸色瞬间一变。   木远仙君看着蓝离的眼神中已经满是杀气,垂放在身侧的手掌早已经紧捏成拳,显出主人跌宕起伏的内心世界。   阿姝拿起地上阵法里的一颗灵石朝木远身上扔去,嘴里冷冷道:“说清楚。”   “阿姝…”木远仙君抿着唇看阿姝,眉眼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忧伤。   他这副难得脆弱的样子不知为何,让阿姝突然想起他帮助她逃出归一宗的那一天的样子。   火势汹涌,浓烟侵占着她的口鼻,恐惧遍布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地颤抖,直到跟着蓝离逃出火场,看到立在外头看着她温暖微笑的木远,就像照耀在寒冬积雪上的一抹阳光,让她忍不住地泪流满面。   而如今,这个曾经照耀她的阳光正忧伤地看着他:“阿姝,他已经伤你成这般模样,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因为他受伤。”   “受伤?”阿姝宛如在看疯子一般地看着他,“我为何要伤心?他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主子…他毕竟…毕竟是你孩子的父亲,又…又囚禁你这么多年,仙君是真的怕,怕你受刺激,才不让奴婢告诉你的!”   地上的蓝离坐在地上哭。   方才阿姝明明仿佛是随手拿起的一块灵石,偏偏恰恰便是破解阵法的那一块,让蓝离不仅没有如小胖墩一般地昏睡过去,反而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方才自己所说的一切。   只是她宁愿自己不知道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呀……   “仙君,你可也是这么想的?”阿姝扭头问木远。   木远仙君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怎么死的?”阿姝冷声问。   “叛变修真界逃入鬼界而死。”木远答。   “是吗……”阿姝垂眸看着地上的阵法,突然道,“此人死不足惜,只可惜不能亲手杀了他。”   “主子?”   “阿姝??”   蓝离和小胖子简直不能相信这话是从素来善良到蚂蚁都不愿多踩一脚的阿姝嘴里说出来的。   木远仙君却是眸光一闪,随即又问道:“若我说,他是为保护你而死的呢?”   阿姝冷笑:“当初要杀我的是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保护我而死?更何况,我的命本就是捡来的,过多少都是天命,无须他自作多情舍己为人。”   “那若是…也为了保护你们的孩子呢?”   阿姝笑意更冷:“那我对他的恨意更重,阿离自小因为他没有娘亲照顾,只有他这个依靠。如今他这个父亲却罔顾自己性命置阿离于不顾,更背上叛变的骂名,这让阿离又该怎么在归一宗自处?若真是因为这样,我恨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不要说你们看得纠结,我自己都快纠结死了,真是让人头秃,我当初怎么会把一篇甜文写成这样_(:з”∠)_   如果看这篇文卡在这里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我推荐大家去看隔壁我新开的甜短文轻松一下,日常向,就是甜甜甜,虐了我是狗。有人愿意看我就开坑。   文名:壁咚师兄之后   男主第一次听人说女主:就是她,就是传说中熊臂虎头身高两米猫嫌狗跳神厌鬼弃的XTT呀!   男主:小套套?   路人甲:是谢田甜!   女主第一次听人说男主:就是他呀,那个又高又帅又学霸,今年刚刚留校任职的博士AQT!   女主:啥?安全套?你逗我吧!   路人乙:你执杖吗?是安启唐啊!   初见面时。   男主(笑眯眯):小师妹你好。   女主(略惶恐地):师兄…不不不!安老师好…   在一起之前。   女主(啪地一声把男主壁咚在墙上):安全套我喜欢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男主:……   在一起之后。   女主(傲娇地):叫爸爸!   男主(猛地抵她在门上,在她耳边轻笑):爸爸… 第35章 信任与背叛   听说卫赦死了,阿姝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甚至还有闲心抱着小汤圆去陆婆婆家串了趟门。   恰巧封闻秉最近有封家书回来,陆婆婆虽然识得字,但年纪大了眼神愈发不大好,便求了阿姝给她念。   阿姝自然欣然同意,于是便把小汤圆抱在怀里坐下,一手揽着孩子,一手拿起那封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陆婆婆听。   封闻秉果真是混迹权势官场的天生奇才,才到南疆不久,竟是又往上升了一级,深受大将军赏识。信里还说,前几日已经派了几名亲信给陆婆婆送来银两粮食等等,大概再过几日也要到了,让陆婆婆不要挂念他,多多保重身体,等他回来团聚。   陆婆婆听得眼泪直掉,捧着封文秉写的信久久说不出话来。   阿姝没有再打扰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起身带着小汤圆走了。   阿姝回来的时候,蓝离正站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她,阿姝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愣着干什么,回去吃饭。”   蓝离一愣,随即欢喜地笑开,忙应了一声,去厨房张罗饭菜。   这一天好像过得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就仿佛从未谈及过卫赦的死讯一般。   蓝离躲在厨房长吁了一口气,暗道幸好主子对那南华仙君早就没了旧情,否则只怕她这次难逃木远仙君的责罚。   但蓝离庆幸得太早了。   当夜深人静,她守在阿姝房外,听着房内压抑着的哭声之时,她没敢进去打扰主子,只是慢慢垂下了头。   阿姝哭得很压抑,很克制,只偶然忍不住时会泄露出一丝声响,大半时候她只是努力捂着唇默默流泪,不肯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之态。   阿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卫赦死了她很伤心吗?不,她对他的心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如同死灰一般静寂了无生机,而她对他的恨意一直都如同滔天大火从不曾熄灭过。   她甚至曾说过,若有机会,她必啖他生肉,剖他心肝,与他不死不休。   而如今,这个给予自己最大痛苦的根源突然间消失不见了,阿姝却觉得自己并有真正得到解脱。   卫赦的死讯如同一个引子,将她深埋的痛苦再一次揪了出来。   这一晚阿姝流了很多眼泪,无声而痛苦,但又仿佛释放了一些什么,改变了一些什么。   第二天,木远仙君再一次收到蓬莱仙君信讯,不得不要离开。   阿姝把那张画了阵法的绢巾给了他。   木远看着阿姝尚还带着一丝红肿的杏眸,沉默着接了过去。   不知何时,阿姝在绢巾上又添了许多的注解,甚至还有破解阵法的建议。   阿姝说:“我仔细想了很久,这阵法经过数十次数百次的自我完善,几乎已经达到不可破解的地步,但为何偏偏对我无效,甚至还被我克制?我体内不过三样东西与你们不同,纯阴体质、五废灵根还有天鸠蚕。我的纯阴之气几乎被卫赦采补殆尽,应该没有什么作用,因此排除;那天鸠蚕丝早已经被我引出体外用于捆绑饿鬼,虽然困得住它,却没见它有任何惧怕之意,因此也不做考虑。只剩下五废灵根一说。”   一边说着,她又拿出一张绢巾,依旧是一副阵法图,只是这张图却与先前那一张有些许不同:“我灵根虽废无法修炼,然天生五行俱全自成一体,且每个灵根的粗细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偏倚。我曾拿灵石摆成五行阵放进阵法中试验过,饿鬼的幻阵恰恰是因为太过完美五行俱全,便会自行将那五行阵看做自己子阵一部分,反而没有攻击五行阵的意思。但若是将那幻阵改作我手上这张绢巾所绘模样,就算是我这样的五行体质,也耐它不得。此幻阵着实深不可测,微微一些改动便极有可能变幻为另一种阵法,我一介妇道人家只能研究到这里,今日便将这两幅阵法图转赠给仙君,还望仙君回到修真界后能集结阵法大能共同研究,想必破除饿鬼惑心之事便指日可待。”   木远垂放在身侧的手猛地紧捏成拳,但最终还是慢慢松开,再一次接过阿姝手中的绢巾道:“定不负阿姝所托。”   阿姝浅笑着睨他:“你与我这般客套作甚?”   木远看着面前的阿姝。   阿姝笑起来很美。一双杏眸笑意盈盈,就像是天上的洒落的星辰掉进了她的眼中,眉眼弯弯,可爱动人。   木远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阿姝,对不起。”   阿姝摇了摇头:“我知道仙君是为我好,我没有怪你。”   木远却也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不该……阻止你去妖族。”   “……仙君?”阿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木远仙君苦笑:“我的阿姝,从来便不是只能攀附在枝干上的菟丝,不需要我自作主张所谓的保护。对不起,阿姝,我不该把自己对妖族的怨念强加在你身上,你应该有自己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我用感情用恩情圈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仙君……”阿姝不由动容。   “阿姝,请不要离开我。”木远仙君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猛地把阿姝揽在怀中,“我一直很害怕,我怕你只是因为对我的感激之恩才会屈就于我,我怕有一天我回到我们的家却已经找不到你的身影,我怕我现在拥有你只不过是我的一场虚幻美梦……”   “仙君,你说得好肉麻。”阿姝难得俏皮地皱了皱鼻子,抬头看着他认真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是真心想和你一起过日子,想让我的孩子有一个父亲,这样可够?”   “够,够,够!”阿姝直白的表白倒是木远仙君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阿姝你放心,我回去后一定想办法把咱们的大儿子接出来。”   “阿离?”阿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最终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为何?”木远仙君有些不解,“你不想骨肉团聚吗?”   “卫赦虽死,但阿离依旧是归一宗的血脉,更何况他天赋遗传自卫赦,归一宗虽可能因卫赦之事不待见他,但也不会亏待于他,更不会放松对他的看管。”阿姝语气淡淡,仿佛在说旁人家的儿子,而不是在说自己的一般,“你先前能成功把我救出来,一是因为我身份低微不受重视,二则是有莲华仙子从中插手,为了顾及她的颜面,归一宗也不可能深入探究其中细节。但阿离与我身份不同,若是轻举妄动,只怕不但接不出阿离,反而还会连累仙君你。”   木远仙君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怅然:“阿姝,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感性一些,多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要是真能心想事成,我又何尝不想做做美梦?但事实就是如此。”阿姝只是转过头看天:“他天赋卓绝,待在归一宗学得一身本领是好事。又何必因为我的私心强求他来我身边,耽误他的前程。”   木远仙君不赞同地皱眉,还想再劝,阿姝却已经转头对他笑道:“仙君,你该出发了,路上小心。”   木远仙君摸了摸鼻子,见阿姝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模样,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阿姝把木远送出家门,临行前,木远最终还是有些忐忑地又问了一次:“阿姝,你真的喜欢我吗?”   阿姝转头就往家门走,边走边朝后向他摆了摆手:“我假的喜欢你,仙君好走不送。”   木远仙君:“……”   “还问什么?这女人连我们的阵法图都给你了,怎么可能不喜欢你?”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突然响起“桀桀”的笑声,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尖利得让人讨厌。   木远仙君挑了挑眉:“能说话了?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嘿嘿嘿,要是那女人知道,原来自己心目中的救世大英雄原来是你这样的货色,也不知会不会后悔把这东西给你呢?”那声音自顾自地啧啧讥笑着。   木远仙君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垂下眸子道:“日后本君一定会加倍补偿于她。”   那声音哼了一声,也没兴趣继续在这方面纠缠,只是问道:“这阵法图,你打算怎么办?莫非真的要送给那些修真界的败类不成?”   “自然不。”木远仙君眸色沉沉,“你尽快恢复过来,其他事情本君自然会安排妥当。”   “桀桀桀,我一开始还有些纳闷,你和那个叫卫赦的,怎么看都应该是他更有可能接受我的传承,却未想,笑到最后的竟然是你。”那声音兀自笑着,“不过也对,也只有你这种假仁假义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才能做我最得力的走狗。”   木远仙君面色微变,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绢巾,最终转身离开。 第36章 离开桃源村(一)   木远仙君终于同意阿姝前往妖族,小胖子和蓝离二人都觉得很高兴。   阿姝没有告诉他们,即便木远不同意,她也一定会去妖族的。   她是被木远为她所做的一切打动,木远在她的心中也的确是特殊的存在,但若因此便放弃探寻她心中谜题的机会,她也绝不会答应。   她尚在怀孕期间出现在她梦境之中想要“带走她”的小阿姝究竟是谁?   小胖子口中她的身世又是什么?   前些日子洒落到各界的红光如今已经蛰伏发展到什么地步?   那种能够潜伏在别人身上诱惑人心的饿鬼真的如木远所说只出现在他一人身上吗?   木远的东海之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木远一直不愿对她详谈?   还有,卫赦那样目空一切极度自我的男人,为什么会想要叛变到鬼界,又为什么死得那般突兀?   所有所有的谜题就像缠绕在一起的巨大线团,阿姝试图找到这个线团的源头,却总会越找越远,愈发困惑。   而要弄清这所有的一切,绝对不是只靠她躲在这小小的凡界就可以做到的。   阿姝又何尝不想如蓝离所说,过平平淡淡的美好日子,但若是放任这些问题不去解决,美好的小日子很快便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这妖族,阿姝是非去不可的。   但去之前,她还得先做一些准备。   “拿天鸠蚕当武器?”小胖子乍听到阿姝的想法时差点笑出声来,“阿姝,虽然你平时都很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但这件事你还是算了吧!”   阿姝笑着看他:“为什么想让我就这么算了?我可是很想有一些防身的手艺呢。”   小胖子一看见阿姝这样笑,就有些怵怵。不是他怂,着实是阿姝每次这么笑的时候,他都没什么好事发生啊!   但耐不住他是个心大的,又着实好奇得很,于是便又贱贱地凑了过去:“这天鸠蚕天赋便只有一个,那便是寄生,向来是续命救人的顶级宝物。但要它攻击人?你是想喊它出来吐个丝把人吓跑吗?哈哈!那还不如让蠢婆娘跑到敌人面前跳个舞色/诱一下有效果呢!”   一旁没招惹他还无缘无故中招的蓝离一下子恼了,柳眉倒竖,抬手就要去捏他的耳朵。   小胖子已经被她捏过一回,哪里还会再中招,眉飞色舞地就要往旁边开溜躲过去。   但就在这是,他突然感觉自己手腕上缠了个东西:“咦?蚕丝?”   他顺着那极细的蚕丝往源头看去,就看到蚕丝另一端的阿姝。   “阿姝大妹子,你干啥呢?”小胖子挠了挠头。   阿姝缓缓又朝他笑了一下。   下一刻,小胖子:“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他只觉得如有千条万条的雷霆之罚朝他打了过来,打得他皮开肉绽又麻又疼,比他晋升化神时遇到的雷劫还要厉害。   他甚至能感觉到鲜热的血液从破裂的皮肤中迸发出来,然后缓缓铺满他身下的地面,浓烈的血腥味和皮肉被烤焦的腥臭味布满他的鼻喉。   小胖子忍不住抱住自己,疼痛和愤怒让他快要理智尽失,他泪流满面目恣欲裂地瞪着阿姝:“阿姝,你这是要杀了我啊!”   “真要杀你你还能躺在地上中气十足地瞎叫唤呀?”   一旁蓝离揶揄的笑声传进小胖子的耳朵,让他猛得惊醒过来:“什么?!”   却见周围风平浪静,小院里还是原来的小院,哪还有什么千万雷霆风起云涌。他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完好无损,之前破裂的肌肤流淌的鲜血仿佛都是他的幻觉,他其实连一根寒毛都没掉。   “阿姝,这是咋回事儿啊?”小胖墩想起刚才惨痛的经历还是忍不住后怕地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地朝着阿姝的方向瞅。   阿姝拈起自己手里的蚕丝晃了晃:“因为这个。”   说罢,阿姝抬起手,便有一根极细的蚕丝自她指尖飞射出去,眨眼间便在空中交缠出一道繁杂的阵法,然后又瞬间散开,恢复成一根蚕丝的状态,缠绕到了小胖墩的手上。   刚才的经历实在让小胖子现在还后怕着,一看到那蚕丝朝自己飞过来,哪还有勇气再去接纳?连忙往旁边躲过去。   他怎么也是个大能,虽然在凡界动不得什么手段,但要躲过天鸠蚕丝还是轻而易举的,阿姝只能停下来安抚他:“这次绝对是好事,相信我。”   小胖墩还有些不情愿。   蓝离见他这么没出息,哼了一声,自己伸出手来给阿姝:“主子,我来试试吧。”   小胖墩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下子又跳过来挤开她:“去去去,一边去,妇道人家瞎凑合什么?还是老子来吧!”   “呀,你真是,好气啊!”蓝离嘴里嚷嚷着不满,身体却是飞快地往一边退了回去,一边退还一边朝阿姝偷偷眨眼睛。   阿姝好不容易忍住笑,然后把那天鸠蚕丝缠到小胖墩身上。   刚一缠到小胖墩身上,小胖墩浑身就是一抖,随即脸上就浮起来两坨红彤彤的颜色来,嘴角还咧出傻乎乎的微笑,嚷嚷着:“哈哈哈,蠢婆娘,你这下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让你跟我抢我的小可爱!”   蓝离脸上瞬间浮现出嫌弃的神色,也不搭理这胖子,转头问阿姝道:“主子,这天鸠蚕丝为何看上去竟有迷惑人心的作用?竟然连迟丑这等妖修都抵抗不住?”   阿姝摇了摇头:“并不是天鸠蚕丝的原因,而是饿鬼的幻阵。他既然抵抗不住饿鬼的手段,自然便也抵抗不住用天蚕丝绘成的饿鬼幻阵。”   “这…阵法不都是需要用灵石搭建?”蓝离大为惊奇,“从未听说过蚕丝也能绘阵。”   “你莫不是忘了。”阿姝点了点她的眉心,“天鸠蚕丝在我体内乃是代替我经脉骨骼的支柱,我这一身灵力供给全靠它,这蚕丝又怎么可能会缺少灵力?只不过我体内毕竟灵力比不得灵石存储丰厚,这手段不能久用,若是用到迟丑这样实力的人身上,还得加大灵力输出,不过片刻我就支撑不住了。”   蓝离一听她说的这话,下意识便往小胖子那边看过去,果然,只见小胖子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此刻正抹着嘴角的口水一脸茫然:“阿姝,刚才小汤圆好像亲我了?怎么才一会她又不见了?”   阿姝的脸色有些苍白,此刻正一手扶额,一手捏着块灵石恢复力气,也懒得再教训这个一直觊觎自己宝贝女儿的混球,任由身后的蓝离向他解释方才经过。   “乖乖,还有这样的骚操作啊?”小胖子啧啧赞叹,“高,实在是高啊!”   蓝离鄙夷地看他:“还大能呢?都敌不过我们家主子!”   “刚才是意外!是意外!只要我躲掉这蚕丝,阿姝又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小胖子努力叫嚣着。   阿姝正笑着看他们俩打闹,突然听到院外好像传来敲门的声音。   蓝离和小胖子也停了下来,蓝离走到阿姝身后侍立着,小胖子则走到门边问了句:“谁呀?”   “请问贵处可是阿姝姑娘府宅?”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嗓音,闷声闷气,平板无波。   小胖子回:“正是,你是哪位?”   “在下归德将军封将军麾下司戈王川,受将军之托,特来拜访阿姝姑娘。”那男人中规中矩地回答。   封闻秉?   阿姝微微皱了眉头,示意小胖子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军人打扮的黑瘦男子,手上还捧着一些用红色丝绸包裹着的箱子。   那名为王川的男子往院子里一扫,目光在触及阿姝之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浮现出一抹了然,继而不敢再多看,只是恭恭敬敬地把手上的东西呈到阿姝的面前道:“想必这位定是阿姝姑娘。封将军远在南疆脱身不得,然挂念家乡亲邻,故而特命小的带了一些小礼物回来,还请姑娘手下。”   阿姝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神色却有些淡淡:“小女子与将军非亲非故,将军盛情小女子只怕承受不起,还请这位司戈大人把东西带回去吧。”   然而那司戈王川却不肯回退一步,又把手里东西往上举了举,然后又道:“姑娘不必有什么担忧,将军这次命小的回来,其实主要还是为了给老夫人送些必须之物,各位亲邻的礼物只不过是附带罢了。再者,这村中各家人人皆有礼物赠送,姑娘不收,倒反而显得特殊了。”   阿姝盯着这看似貌不惊人的男子半晌,最终缓缓笑道:“王大人真是能言善辩,只是担任这司戈之位,着实大材小用。”   王川回她一个谦虚的笑:“能在封将军麾下,是小的福气。”   “这礼物那小女子便收下了,还请王大人替小女子谢过将军。”阿姝最终道。   王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收下一般,利落地直起身,把礼物放到桌子上,又朝阿姝躬腰抱了抱拳,方才走了出去。   王川走后,阿姝打开那被仔细包裹的箱子,却见箱子里头,均是一颗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还有些珍珠玛瑙,金锁元宝等等物什,最上面的箱子里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给孩子的。”   一旁的蓝离没忍住,小声说了一句:“每家都送这样的礼物?骗鬼呢!” 第37章 离开桃源村(二)   封闻秉的确给每家每户都准备了礼物,蓝离还特地出去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   除了给杏红家的是现银外,其他人的礼物都是一些南疆才有的皮毛等物。虽然皮毛也不算太珍贵,但对于素来节俭朴实的村民们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处,家家都乐得很,说可以给孩子做个皮衣过个暖冬了。   当蓝离路过杏红家酒馆顺便买些酒菜的时候,杏红还偷偷告诉蓝离,封闻秉给的银子,足足是之前赊欠她家酒馆总账的十倍,看这架式,是铁了心要和她家划清关系了。   毕竟是跟封闻秉青梅竹马十多年了,现在就算对封闻秉没了特别的心思,但到底邻里的感情还在,杏红有些难过。   蓝离看着杏红忍不住泛红的眼眶,拉住她的手轻拍了拍,跟着叹了口气。   这一圈亲邻拜访下来,蓝离回到家就跟阿姝说:“主子,这癞蛤蟆现在竟然还贼心不死,拿这些东西向您示好!等下次仙君回来,奴婢定要禀明仙君,让仙君好好教训这个登徒子!”   小胖子没跟着她后面叫唤,只是在小汤圆的木床旁边逗她玩耍。   木远仙君不喜欢妖族,他这个堂堂大妖也不见得会喜欢他。到现在,他都还对于木远仙君因为他们妖族对阿姝动手之事耿耿于怀。   只不过先前已经查明木远仙君是被他身上那只饿鬼所迷惑,阿姝也愿意同人家一起生活,他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不傻,并不想再在这个时候凑上去触这个眉头惹大家不高兴。   阿姝看了一眼蹦跶正欢的蓝离让她安静,皱着眉道:“好了,又是癞蛤蟆又是登徒子的,不管他究竟怎么想,但到现在为止,他也从不曾做过对我不利之事,也未有任何出格举止,你这般称呼,可还有半分礼数?”   蓝离见她生气了,不由有些惴惴,这才安静下来,不敢再说话。   小胖墩看她这幅样子,转过头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阿姝把箱子关上,又用之前的绸布把箱子重新包好,自己捧着那些箱子往陆婆婆院子里走。   这些箱子里都是些珍贵之物,重量不轻,阿姝抱着箱子起身的时候没站稳差点趔趄一下,蓝离连忙上前想要搭把手,被阿姝杏眸一瞪给瞪了回去:“你就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凡界虽好,也不能向你这般无所顾忌口无遮拦!若是再不把在归一宗学到的心眼给拾回来,你也不用跟着我后头去鸠族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重,蓝离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阿姝被她看得差点就心软了,但最终还是狠下心转过头,喊了小胖子抱上木床里的小包子一同去了陆婆婆家。   封闻秉虽对她有意,但既然她不愿接受他的这份心意,那这些贵重东西她自然不好意思接受,也决不能接受。   然而陆婆婆现在好像并没有空替她解决手上箱子的问题。   当阿姝带着小胖墩刚刚踏进陆婆婆家门时,便看到包括王川在内的一干封闻秉亲信此刻竟全部跪倒在地,只剩下陆婆婆佝偻着瘦弱的身躯背对着他们抹着眼泪。   阿姝拉住身旁想要直直走进去的小胖子,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然后拉着他的手,带着他转身悄悄往回走。   只可惜军人的眼神似乎总是格外敏锐一些。   “阿姝姑娘!”   王川跪在地上,偏头看向她,唤她唤得响亮。   经他这么一喊,在场其他人也纷纷朝门口看去,陆婆婆自然也跟着转过了身来,匆匆抹干净脸上眼泪,绽开如往常一般热络的笑容迎上她:“来找老婆子可是有什么事?”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之下,阿姝怎么再好意思因为自己手头这点小问题打扰陆婆婆,只能笑着道:“原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小汤圆和小胖吵着要来找您玩耍,我便带着他们一同过来串门了。”   一旁的小胖子眯着眼睛抬起头看阿姝。   这女人撒起谎来真的是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的,他什么时候闹着来找老婆婆玩耍啦?不过老婆婆人的确很和善就是啦,做的菜也很好吃!   “看来今日我们来得有些不凑巧,婆婆,那我便先带着孩子们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您。”阿姝笑得自然平静,仿佛没有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一般。   陆婆婆一愣,随即在阿姝的笑容下神情渐渐有些舒缓下来,点了点,刚想应下。   却在这时,只听到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院子中响起:“老夫人,小的有个建议。小的素来听将军夸赞阿姝姑娘乃是一位才貌双全有勇有谋的奇女子,您若是拿不定主意,何不将您的考虑说予阿姝姑娘听听,让姑娘帮您拿拿主意?”   阿姝猛得回头看向王川,却见此人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慢条斯理的平凡模样,即便跪在地上,在发现她的视线时,竟然还能彬彬有礼地朝她点头示意。   这人在封闻秉手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司戈?她才不相信。   阿姝心中生出一丝警惕来,然她回头看向陆婆婆,却见陆婆婆竟是一副略赞同的模样,殷殷地看向她道:“也好,还请阿姝姑娘替老婆子拿拿主意。”   陆婆婆都开口了,阿姝自然只能应下。   她示意陆婆婆稍等,转头对着小胖子道:“你便先带着小汤圆回去,把小汤圆送到家后,便把这箱子里的东西挨个分给邻里亲戚们,定要告诉大家封将军的好意。”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放轻声音,反倒像是故意说给王川他们听的。   “阿姝,这箱子里头是什么?”陆婆婆有些奇怪地看着阿姝手里的箱子,“铁牛在给我的信里好像没有提到这东西呀?”   你儿子这种畸形的执念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小胖子暗自咋了咋嘴巴,但还是礼貌地同陆婆婆道了别,小汤圆也跟着他朝着陆婆婆笑不露齿。   那王川却也是个颇有城府之人,看到离去的小胖子一手抱着沉重的箱子一手托着小汤圆,脸上只是露出些许沉思之色,却未在陆婆婆面前露出半分声色。   “好了,你们也先起来吧。”陆婆婆转过头看着地上的这帮人,语气有些无奈,“老婆子可当不起你们这些兵大爷的跪。”   “老夫人哪里的话,您的儿子乃是我等誓死追随之人,别说是一跪,就是要了我等项上人头,我等也毫无怨言。”王川面上连连表示惶恐,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领着众人站了起来,又请了陆婆婆和阿姝上坐。   “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阿姝叹了口气,问。   王川拱手道:“禀阿姝姑娘,其实也不是一件大事,只是将军担忧老夫人孤身一人待在村庄里无人照顾,将军也十分想念老夫人,故而想让小的们此次回来征求老夫人的意见,最好能护送老夫人前往南疆。将军已在南疆挑了一处上好宅院,并安排小的们按照家里原先的摆设都安置好了,若是老夫人能愿意动身前往,定然可以与将军日日团圆,享天伦之乐。只是,老夫人似乎不太愿意随同你我等离开…”   “此乃是好事一桩。”阿姝闻罢,也总算知道封闻秉为何要派王川这样的人物回来送东西了,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她仔细想了一下,转头对陆婆婆道:“前往南疆虽路途颇远,到了那边也偏僻一些,但好在一切都有封将军照应着,婆婆平日里思念封将军甚重,一个人在家里又难免孤单,如今有团聚机会,还是切莫错过才是。”   “阿姝姑娘所言甚是,甚是!”王川冲她拱了拱手,狗腿应和。   阿姝抽了一下眼角。   陆婆婆神情却有些犹豫,过了好久,方对阿姝道:“阿姝所言老婆子也都知道,这南疆也的确是千好万好,但老婆子终究有些舍不得村里的这些老姊妹儿,前些日子她们还同我约好了一起绣些花样儿,但如今若是老婆子一走,也不知还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她们。”   阿姝表示理解。   的确,人老了便有落叶归根的情怀,陆婆婆在这小村庄出生长大嫁人生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几件事都在这小村里完成,又怎么舍得说走就走?   阿姝朝着王川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那王川见阿姝也劝不动陆婆婆,不由有些着急,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道:“启禀老夫人,旧情可以再续,但人命却是开不得玩笑的,还请老夫人为了将军着想,速速随小的去南疆吧!”   “人命?!”陆婆婆浑身一震,“难道我儿他…”   “尚未,将军一切安好。”王川摇了摇头宽慰她,继续道,“只是如今南疆情势愈发紧急,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妄想对我朝不利,甚至不知从哪里学来一些妖法,竟可以迷惑人心!短短数月,已经有不少士兵突然间性情大变对同伴倒戈相向。幸得将军战神转世,数次助我军破除敌贼妖法,才能保我朝安危。但如今,将军得到密报,似乎有人欲对老夫人不利以威胁将军,将军才派小的以派送物资之名护送老夫人与将军团聚。”   陆婆婆还没从王川长篇大论中反应过来,阿姝却是突然拍案而起:“妖法?!” 第38章 南疆之行(一)   再怎么舍不得村里头的姊妹亲邻,也不能耽误自己儿子的大事,陆婆婆连夜收拾好了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就登上了去南疆的马车。   被封闻秉下了死命令“老夫人若是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的王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马车里多出来的几人时,整张脸顿时就精彩起来。   “王大人,阿姝姑娘怕老婆子到哪里孤单,恰巧有远方表叔住在南疆附近,便陪了我一起过去,不麻烦吧?”陆婆婆对于阿姝的同行很是惊喜,笑眯眯地很客气地问王川。   陆婆婆旁边,阿姝怀里抱着小汤圆,蓝离怀里抱着小胖墩,两大两小齐齐看着王川露齿一笑。   王川脸上冷汗立马就出来了,老夫人这一开口,他就算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也只能嚼碎了往肚里咽啊!于是他只能连连抱拳躬腰说:“不麻烦!不麻烦!”   等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王川立马揪着旁边士兵衣襟:“快给本大人拿纸笔来,本大人要飞鸽传书!”   “是,是!”   等那士兵匆匆忙忙地跑走,王川才抹了把额头的汗。   这一趟不仅带回来老夫人,还带回来将军的暗恋对象,他这算不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将军会不会要大大奖赏他一番?   他不由浮想联翩,然后突然想起自家将军那副比石头还要臭的冷脸,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别瞎想什么奖励了,把这群娇滴滴的女人孩子送到南疆去凑热闹,将军别一怒之下赏他几十军棍就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了!   等之前那士兵拿了纸笔捉了信鸽过来,王川迅速把消息写好,用小竹管绑在那信鸽脚上,最后将其放飞。   王川看着越飞越远的信鸽,素来不信佛祖德他第一次诚心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从桃源村往南疆去需要至少七天的路程,再加上陆婆婆年纪大了不宜劳累,一路走走歇歇,大概需要半个月的路程才能到南疆。   但飞鸽速度很快。   到了第四日,封闻秉的回信就到了王川手中。   王川看着正坐到马车车夫旁边颇有兴致东张西望的阿姝,偷偷往阿姝看不到的方向藏了藏,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没拆开的小竹管,想起封闻秉的死人脸就有些心里战战,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手上稳稳地打开竹管,摊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句:“知道了,照顾好老夫人”。   封闻秉的字迹如同平日里面对他们时一般严谨和古板,不过语气倒很是平淡,看起来也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王川偷偷松了口气。   不过,将军竟然只是让他照顾老夫人?那其他四位搭乘的人,尤其是某位漂亮的姑娘,他要怎么处理?   总不能不照顾吧?   王川虽然在军中只是个八品司戈,但却是封闻秉的心腹。至于为什么一个心腹只有这么低的品级,用封闻秉的话说,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动”。   王川对于自己的品级也没多大意见,只要封闻秉愿意重用自己就好。所以他兢兢业业地想封闻秉之所想,替封闻秉排忧跑腿。   封闻秉对阿姝的心思他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还看得出来,封闻秉对这位阿姝姑娘还是念念不忘的。   那为什么将军信里提都不提阿姝姑娘呢?   王川想了一会,最终猜测将军怕是为了避嫌,毕竟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可能,将军只能把自己这份心思永远深藏才是。   王川对将军的痴情和隐忍表达了深深的同情和敬佩。   但这次,真的是王川想多了。   他们出发的第九天,王川看着骑马等在客栈门口翘首以盼的自家将军,眼角不由抽了一下。   “本将思来想去,还是担忧母亲路上状况,唯有亲自过来陪同母亲方才心安。”封闻秉看了一眼一脸惊讶跑到自己跟前的王川,面无表情地吐了一句。   王川:将军您其实不需要特意跟我解释的…   阿姝从马车里钻出来,第一眼就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封闻秉。   封闻秉显然是临时匆忙从南疆赶过来的,身上铠甲未褪,面上还带着奔波的疲色,就连用银色发冠束起的长发都有凌乱。   阿姝根本没有想到封闻秉竟然会半途跑过来接他们,一时楞在原地,直到封闻秉马鞭指了指放在马车旁边的小凳子,她才反应过来,扶着一旁蓝离的手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   “见过封将军。”阿姝微微福了福身。   封闻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便转开了视线,没有什么要与她多言的样子,看起来淡漠又疏离。   阿姝见他这个样子,心底反而微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看他,转身把小胖子和小汤圆抱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陆婆婆下了马车。   封闻秉立刻把手上马鞭别在腰间,翻身下马,上前扶住陆婆婆:“娘,您一路辛苦了,是孩儿不孝,还要劳您受此奔波之苦。”   阿姝此刻扶着陆婆婆另一边,见封闻秉已经扶上陆婆婆,便悄悄松了手,转而去抱自家可爱的小女儿。   小汤圆刚刚睡醒,正把自己的小指头放进嘴里吮着,阿姝一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小丫头这是饿了,得喂奶。   阿姝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却见连同王川在内的众士兵均目不斜视地侍立在原地,谁都不敢乱动一下,当下也不好意思先进去,便只能也同他们一样等在原地。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封闻秉恰在这时扬声吩咐道:“大家一路辛苦,客栈本将军已经打点好,进去好好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启程。”   “是,谢将军!”众士兵齐声行礼。   当兵的个个嗓门大得很,一齐吼出来气势十足,当下那客栈附近的平民均都吓得不敢出声,远远地躲着,直到士兵们开始搬行李进去客栈,方才小心翼翼地重新走动起来。   阿姝也被这群糙汉子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不由抚了抚砰砰直跳的心脏,又急忙看自己怀里的小汤圆有没有被吓到。   却见这小丫头竟然是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小嘴巴大大地张着,就像是也想跟着这群兵哥一起吼叫一般,嚣张得很。   阿姝有些哭笑不得,感情她这做娘的胆子,都比不上自家小女儿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来定有大将之风。”封闻秉在旁边突然冒了一句。   陆婆婆,蓝离,小胖墩听了,都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阿姝怀里吼完又开始打呵欠的小汤圆。   阿姝看着自己怀里明显是懒货一个的女儿,有些觉得封闻秉在扯淡,也觉得没什么好和他搭话的,便先告辞,领着蓝离小胖子也进客栈休息了。   封闻秉目送她进了客栈,方搀着陆婆婆也往客栈里走。   “铁牛,你可还…”陆婆婆抬头看着儿子坚毅的脸,不由有些犹豫地问了半句。   “娘放心,儿不会。”封闻秉眉头都不皱一下,面色平静至极。   “那就好。”陆婆婆眉头渐渐松了开来,“儿啊,世间女子虽千万,但为娘希望,你能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女子共度此生。她不必有什么过人的美貌或是才华,但一定要与你情投意合,你们的结合也不能违背世间之伦理道德。儿,你可懂?”   封闻秉黑眸愈发深沉,久久沉默,最终才道:“懂。”   之后的几日,蓝离和小胖子其实一直都在防备着封闻秉,但让他们惊讶又欢喜的是,也不知是不是王川把阿姝分发封闻秉所赠珍宝之事汇报给了封闻秉,还是封闻秉突然顿悟清醒,几日以来,封闻秉几乎都没有主动与阿姝交谈过什么,更别提有蓝离担忧的那种出格的行为发生。   封闻秉和阿姝唯一一次算得上交流的谈话,还是有关南疆妖法之事。   乍听到阿姝说到妖法之事,封闻秉黑眸中浮现出一丝惊讶,继而一个眼神就往王川身上扫过去,王川一句话都没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二十。”封闻秉冷声。   王川猛得松一口气:“谢将军!”   “什么二十?”阿姝眼看他们打着哑谜有些愣了。   “泄露军情,重责二十军棍。”封闻秉脸上只有冷酷,连声音中都带着寒意,看向阿姝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此乃我南疆机密,还请阿姝姑娘莫要泄露出去,否则,休怪本将军不讲情面。”   眼看王川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阿姝就知道封闻秉是法里容了情,当下便点头:“将军放心,阿姝愿意时刻接受监督。”   “监督…”封闻秉垂下眸子,低声喃喃,“我没有胆量来时刻看着你…”   “将军?”阿姝没听清,有些奇怪地看到。   “无事。”封闻秉摇了摇头,“此事既然王川告诉了姑娘那也便罢,不知姑娘刚才关于这妖法有什么想要询问的,本将军便一起告诉你便是。”   默默跪在地上的王川:将军你自己都要泄露更大的军情了吧?!所以你罚我做什么!! 第39章 南疆之行(二)   不管跪在地上的王川如何吐槽,封闻秉对于阿姝的问题回答得还是十分详细,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不为过。王川有些无奈,说好的“君子不徒语”呢?   “君子不徒语”的封闻秉此刻正就着茶水草草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形图,指着最左边的一处道:“这是我军防线。”   随后,他修长指尖在桌面划过,随即指到另一边:“这是南境昌国。”   阿姝点头便是明白。   封闻秉便在左右两边中间的某一处画了一个圈:“这是第一次交战处。”   阿姝素来都听木远说这小世界平安喜乐无战无伐,是个修养隐居的良好去处,此时乍一听南疆这边竟然已经开始,不由面上一惊:“何时交战的?”   “堪堪本将初至南境不久。”封闻秉眉头紧皱,似也有些不解,“我朝处中原地带,向来风调雨顺人杰地灵,东西南北各有一国,奉我国为首,素来平和相处。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边境频频发生他国士兵越境扰乱我国百姓之事,大将军才各派我等分别前往四方镇守。短短数月之间,已有烽火将起之态。”   数月?!   阿姝眉头一跳,果然是那红光有问题!   “将军可否详细说说第一次的交锋,还有昌国妖法之事?”阿姝问道。   封闻秉却是长眉一挑,黑眸之中划过一丝思虑,缓缓道:“战场之事,血腥凶煞,只怕冲撞了姑娘。”   阿姝连忙摇了摇头:“将军请说,阿姝无碍,不会被吓到的。”   “哦?”封闻秉眼中深思更浓一层,低笑,“莫非姑娘此行,不是拜访亲友,而是为这妖法而来不成?”   阿姝心头一惊,面上已经笑道:“将军说笑了,阿姝不过一介妇道人家,怎会了解战场之事?此番也只不过是因为对这所谓妖法的手段颇感兴趣,才会问到此事。若是将军不便回答,自不会强求。”   “是这样。”封闻秉挑了挑眉,眸中深意未褪,却并未再在这方面纠缠,只是道,“本将军既答应过姑娘会把此事详细告知于你,就绝不会食言。姑娘请看。”   他指尖又沾一些茶水在桌面划过,画出一道从昌国到南疆边境的路线来,而交战之处,也在这条路线之内。   “说是妖法,本将军其实更认为是一种使人神志不清的手段。”封闻秉道,“昌国深夜偷袭我营,被及时发现,大部分敌贼被擒获,只剩少数逃窜欲回昌国边境,本将便奉镇南将军之命追踪敌军。然而,待我们追到这个地方的时候…”   封闻秉指了指交战处:“那群士兵竟然不逃了,反而转过身与我军交战起来。本将当时便觉得情态不对,试问逃兵一心逃窜向来只顾丢盔弃甲,又怎么会在半途回去和追兵作战?”   阿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本将当即命我士兵向后急退。”封闻秉道,“但本将毕竟初到南疆人心不足,小半老兵不听调派依旧与那逃兵作战,然片刻之间,那群老兵便突然浑身一震,失了神智就朝我们这边杀了过来。趁我方混乱之际,昌国逃兵便溜之大吉。”   “之后那群老兵怎么样了?”阿姝追问道。   封闻秉脸色有些不好:“都是本国士兵,本将军自然不会下杀手,于是便打晕他们回到军营打算好好调查一番。谁料这群老兵初醒,竟全部指认本将军乃昌国奸细故意放走逃兵,又打算杀他们灭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说到这里,见阿姝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担忧之色,放在桌上的指尖不由一颤,但又缓缓收缩成拳,把手收了回去,然后道:“阿姝姑娘不用担忧,本将无碍,幸得有其他士兵作证,又得镇南将军信任,与本将共演了一出双簧,让那群老兵误以为本将已死,军营里因为本将之死嫌隙已生,实则本将一直隐于暗处观察那群士兵。”   “后来呢?”阿姝忍不住问。   “后来他们就齐齐在当天夜里自杀了。”封闻秉面色冷酷。   “自杀?”阿姝一惊,心头急转,连忙将自己前几日研究出来饿鬼阵法的效果与那群老兵症状相比较,总觉得其中渊源颇深。   只是她看着封闻秉望向自己的黑眸,心中自己问了这么多已经足够引得封闻秉怀疑,只能按捺住心中波涛,面上怵怵地道:“真不知这昌国究竟使的什么妖法,若是将军交战,岂不是他们只要用这妖法便能轻松将我军击溃?”   封闻秉摇了摇头:“若真有如此神奇的妖法,我等还镇守在这里做什么?早就把边境拱手相让俯首称臣了。”   默默跪在后头的王川:……将军您当着对您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部下的面就这样大咧咧说什么对敌军拱手相让俯首称臣真的好嘛?   幸好封闻秉没继续挑战他部下的神经,而是道:“这法子虽妖邪了些,也损了我们不少人手,但我们最近也发现了这里头一些规律。譬如这法子最多可对十人生效,生效时间最多只有三日,三日后中招的士兵大多自杀身亡,若是我们绑住他手口不让他自杀,士兵便会慢慢清醒过来,且不会记得自己三日来做过的事情。”   “何种情况下会中敌方妖法?”阿姝又问。   封闻秉皱了眉:“初步猜测是不能踏入敌方设好的陷阱,但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听他这么说,阿姝不由想起先前在自家院子里做的饿鬼实验,还有她身上能随时构成饿鬼阵法的天鸠蚕丝,一时间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   若敌国使用的妖法真的就是饿鬼的手段,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先前那阵红光雨便是饿鬼的化身不成?寄生在凡人身上肆机引诱人心,壮大自身。   但那饿鬼的能力她也是见过,若真的有这么多的饿鬼来到人间,早已经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呢?   如果不是饿鬼,那么那些红光到底又是什么?莫非…是饿鬼的残魂?!   阿姝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头一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若真是残魂…   就在她深思之时,却有一道微凉的触感突然出现在她的眉心,顿时把阿姝吓了一跳,差点坐在长凳上往后倒去。   幸亏一只手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才免得她的后脑勺与地面亲切问候。   阿姝抬起头捂住自己的眉心,有些恼怒地瞪了封闻秉一眼:“将军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封闻秉却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用他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深深看着她。   因为要伸手拉住阿姝,封闻秉此时已经半站起身,与阿姝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近到阿姝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还有自己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慌和微怒。   但封闻秉很快放开她坐了回去,对于方才之事只字不提,没有半分道歉解释的意思,只是道:“夜深了,阿姝姑娘若是再不回去休息,怕是睡不了多久了。”   阿姝这才回过神来,却见方才跪在地上的王川都已经没了身影,除了客栈门口守夜的士兵,只剩下她和封闻秉二人还坐在客栈大堂之中。   自己竟然想了这么久?   阿姝想到自己一思考就容易忘记时间的毛病就有些无语,也难为封闻秉陪她坐了这么久竟然也没说什么,一时间心中的恼怒也消了不少去。   “多谢将军提醒,阿姝便先回去休息了。”阿姝向他告辞。   封闻秉点了点头,示意她自便,自己则又重新蘸了已经凉透的茶水重新在桌子上画了起来。   他都不需要睡觉的么?   阿姝回过头,皱眉看着埋头苦思的封闻秉。   若不是亲眼见到,她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苦心钻研的青年将军和初见面时自私自利的小心眼青年联系起来。   不过封闻秉变好变坏与她又有什么关系?阿姝摇了摇头,径直往自己房间里去。   “主子。”   房间里蓝离还等在里头,阿姝朝她点点头,先走到隔壁房间检查了一下睡得正香的小汤圆和小胖墩二人被子是否盖好,才又回到自己房间。   “快回去睡吧。”阿姝对蓝离道。   蓝离点点头,把阿姝明日要穿的衣物放在床头,轻轻退了下去。   这天晚上阿姝睡得不是很好,她总是梦见有个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嗓音很熟悉,但她却总是记不起究竟是谁,只依稀辨别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别喊了,很吵!   阿姝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想开口让那男人闭嘴,那男人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梦境里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雨竟然是红色的,温温热热打在脸上,还带着铁锈的味道。   等下,这不是血吗!   阿姝猛得惊醒过来,睁开眼,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床头,不由自主地就要惊叫起来,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微曲,蚕丝已经在手,就待把这胆敢偷袭她的狗贼打的怀疑人生!   却在这时,男人急急说了一句:“是我。”   “…封闻秉?”阿姝一愣。 第40章 半夜杀戮   封闻秉点了点头,示意她噤声,然后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带着她走到门后,一边凝神听着外面动静一边把他护在身后。   阿姝识趣地没有再发声,看这情况只怕是出事了。她转头在房间里扫视一下,视线在打开的窗户上停留了一下。   如果她没记错,她的房间可是在这客栈的第三层,他是怎么爬进来的!   只不过封闻秉现在可没有精力去回答她这个问题,他用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低下头在阿姝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有刺客。”   说话间,他的气息微微吹拂过阿姝耳旁的皮肤,让她忍不住轻颤一下。   阿姝下意识就朝封闻秉看了过去,却见他已经转过头凝神屏气地关注着门外动静,神色之间没有半分玩笑之色,阿姝抿了抿唇,也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盯着这扇紧闭的房门。   不一会儿,房间门外果然传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她的房间门口。   封闻秉护着阿姝往后悄悄退了一些,下一刻,便有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自门缝中伸了进来,轻轻向上挑动拨动几下,房门的门栓便被那人自外头悄无声息地开了下来。   阿姝看着那人的动作,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封闻秉没有先进来叫醒她,只怕她就算有天鸠蚕护命的手段,也会被这门外之人在睡梦之中一刀毙命!   她忍不住地颤抖,却努力伸出双手捂住自己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半分声响。   那门外之人显然十分谨慎,开下门后并不直接进来,而是在门口等待片刻,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声响,方才慢慢推开门来。   门开到一半,便有一道细瘦身影从缝隙中敏捷地钻了进来,封闻秉的鞭子也在同一时刻出手,紧紧缠住来人脖子。   阿姝就听到“咯哒”的一声,那还没有来得及挣扎的刺客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头颅以十分诡异的方式垂搭下来。封闻秉鞭子一松,那人就“噗通”一身倒在地上。   阿姝双眸猛得睁大,还没有回过神来,便感到封闻秉拉起她的手,带着她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路狂奔。   “等一下!”阿姝急促地道,“我的孩子,孩子,还在隔壁房间!”   “不用担心,你身边的女人和那个男孩都不是普通人。”封闻秉在这时候竟然还有闲心笑,“若不是他们要护着小汤圆逃出去,只怕我还抢不到上来救你的机会。”   封闻秉一手拉着她,一手抓着鞭子。自她的房间至客栈大堂不过最多半盏茶的功夫,阿姝却觉得他们这次走了很久。   自三层下到二层的时候,就已经不复方才寂静,打杀声愈发清晰,也有越来越多刺客打扮的蒙面人向他们扑过来。   封闻秉的手一只紧紧地握着阿姝的,哪怕他只有一只手迎敌已经让他挂彩不少,他眼中的光彩却愈来愈亮,无论如何都不肯将阿姝松开。   阿姝却急了:“你这疯子!快把我放开!一只手要如何迎敌?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不成?”   封闻秉就好像没听到,还在疯了一样地拉着她护着她,他的手仅仅包裹着她,掌心滚烫得可怕。   阿姝又吼了几句,见封闻秉还是一副不听她劝的石头模样,一股怒气“蹭”地一下就自她心底生起直冲到脑门,她猛得回握住封闻秉拉着她的那只手。   封闻秉还没有反应过来,瞬间便感觉自己的那只手犹遭电击,不由自主地便松了开来。   自己两只手都得了空闲阿姝瞬间轻松不少,甩了甩被封闻秉捏得有些酸疼的手,她轻飘飘的衣袖一挥,便有数道银丝自她袖中疾射而出,缠到几名刺客身上。   那些刺客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银丝,随即便是浑身一颤,然后不停地抽搐发抖起来,很快就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解决完围着他们的刺客,阿姝把银丝收回袖中,奋力一踹把挡在路中间的封闻秉踹到一边去,又自己往楼下走去。   所过之处长袖翩翩,银丝闪烁,也不过顷刻间那些刺客便都纷纷倒下。   浑身挂彩的封闻秉直接楞在了原地,等看不到阿姝身影了,方急急又追了几步继续眺望着。   这英雄救美的经典情节顷刻间的反转大大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就连没有靠近阿姝的其他刺客都不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但如今可是在厮杀,刺客们不过片刻分神之间,就被封闻秉部下趁机拿下,本来平分秋色的形势瞬间变得一面倒了起来。   阿姝一边走一边出手,直接自己清理出一条道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的确,她方才是被封闻秉救了,体质也的确是差了点,但她好歹灵力还在,肚子里也还装了一只胖蚕,居然沦落到被封闻秉一个凡界男人护在怀里做他要保护的小麻雀,这也着实太丢脸了一些吧!   阿姝越想越气,眼看着快到大堂居然又有人朝自己冲上来,银丝也不用了,直接把灵力调用到手掌之上,素手一挥,一个巴掌就把那人扇了出去!   扇完人,阿姝面无表情地甩了甩酸麻的右手。   足不出户的良家妇女当得实在太久了,她差点就忘记自己还是个修真界人士了。   等阿姝下到大堂与蓝离等人会和,蓝离和小胖子连忙殷情地把小汤圆塞到她手上,然后挡在她身前替她料理剩下的刺客。   小胖子一边动手一边还乐呵呵道:“阿姝啊,刚才玩得可还开心?我就跟臭婆娘说了别瞎操心,这里的人不比修…不比你原来地方,弱得很,让你练练手绝对没问题!”   阿姝:……我真是谢谢你全家了!刚才的练手差点让我还没睡醒就被人捅死了!   总归还是蓝离更细心一些,一看阿姝泛白的脸色,便知道阿姝这次用灵力用狠了,连忙偷偷塞了一块灵石给她。   阿姝心中一暖。   王川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看一眼被小胖子和蓝离护得紧紧的,抱着孩子恢复成柔弱女子模样的阿姝,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麻溜地滚到了封闻秉身旁:“将军,英雄救美和苦肉计,似乎都没有起到效果。”   谁能想到这位阿姝一副娇滴滴小娘子的模样,打起架来居然这么厉害?   他这么想着,偷偷抬起头迅速瞥了一眼自家将军的脸色,不出意料地冷峻。他不由在心底惴惴地想着,恐怕将军这次被阿姝姑娘扫了面子,又发现阿姝姑娘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娇柔无害,以后怕是对阿姝姑娘要死了心了。   不过这样也好,阿姝姑娘毕竟已为人母身世又颇为古怪,老夫人也多次劝过将军放下执念,如今这事,却是对将军对阿姝姑娘都好。   “没想到她竟是如此与众不同。”啥在这时,封闻秉的低语在王川耳边响起,“一手银丝不知是江湖哪个派系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王川从封闻秉的话中听出一丝警惕,心中闪过“果然如此”四字,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异色,做好一个心腹的本分:“将军,阿姝姑娘乍听妖法之事便随老夫人来到这里,此番也频频打听妖法之事,如今又展露出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在此边境不稳之际,实在不得不防。”   “她与她的同伴来头应都不简单。”封闻秉沉吟一会,吩咐道,“你去暗中调查一下,阿姝的武功究竟是哪路派系。还有,她方才击败的人都未下死手,你们去检查一下那些人究竟是如何被击败的,检查结束后,就地诛杀。”   最后四字,封闻秉说得轻描淡写,但王川不知怎么的,却能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和血腥之气朝自己袭来,他忍不住浑身一抖,却还是咽了咽口水强运镇定,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将军,咱们还未审问出此次刺杀幕后真凶,直接将他们诛杀,是不是太……”   “不需要。”封闻秉冷冷地低笑一声,“想让本将死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与其把精力花在追查是谁动的手,本将还不如用在考虑如何灭掉他们这件事上。”   “是,属下遵命!”   王川低声回答了,就待要退下去完成任务,却又被封闻秉喊住:“对了,还有一事。”   王川抱拳:“将军还有何吩咐?”   封闻秉垂眸,站在二层楼梯边看着大堂里的阿姝,淡淡道:“传命下去,关于今日阿姝姑娘之事,所有人不得对外泄露一句,也不得对阿姝姑娘有半分不敬。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   “还有,今日老夫人阿姝姑娘受了惊,晚上肯定也休息不好,你一会去吩咐店家熬些安神的汤粥,给老夫人和阿姝送过去。”   “是!”   “另外,阿姝姑娘房间见了血不宜再住,你去找店家安排一间新的房间。”   “是!”   王川嘴上利落地应着,脑子里倒又有些晕乎起来,您这不是英雄救美没有成功吗?怎么还眼巴巴地朝人家面前凑呢?不怕又惹人嫌弃啊?   只可惜他高冷的头儿不可能回答他这些蠢问题,而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去办?”   “是,是!”王川连忙混蛋。   只剩下封闻秉带着一身伤站在原地,神色莫测:“就算当了将军,竟还是赶不上你的脚步吗?阿姝,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41章 酒   也许是今晚的事情太过血腥激烈,又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凡界亲自出手太过兴奋,所以阿姝即使换了一件房间,也喝下了热腾腾的睡前甜汤,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晌,依然还是睡不着。   闭着的眼睛睁开又闭上,然后又无奈睁开,阿姝最终放弃了逼自己入睡的念头。   折腾了大半夜,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快要亮了。   尽管窗户紧紧闭着,却挡不住皎皎的月色。银中带些幽蓝的微光自窗户的花纹缝隙中倾透进来,洒在平静的地面上,就像在上头铺了一层细细碎碎的月色宝石。   阿姝待在这寂静的房间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决定和木远在一起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她怀着一颗重新跳动的少女心思在床上翻来覆去,而木远就坐在她的屋顶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有些傻,但真实又温暖。   阿姝嘴角不由浮现出淡淡笑容,但下一刻,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很快又浅淡了下去,只是抬头看着窗外的微光,目光悠远凝长。   便在这时,她的门外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阿姝瞬间警觉起来,银丝在指尖闪烁,冷冷地盯着房门的动静。   今晚见识过那刺客的开门手段,让她对有关门的一切动静都警惕起来,更不要说这大半夜的,为什么会有人来敲她的门?   莫非…今晚的刺客还有同党不成?   阿姝心神瞬间冷凝了下去,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慢慢靠近房门,手里的银丝也已经做了了准备。她相信哪怕门外这人突然冲进来袭击,她都有把握顷刻间将此人拿下。   “是我。别紧张。”门外突然传来轻而低沉的熟悉声音,“回去把鞋穿上再过来,大晚上的你脚不冷吗?”   阿姝下意识随着他的话   低头往自己脸上看去,光溜溜的脚丫子正踩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可怜兮兮地蜷缩着脚趾。   但阿姝没有先回去穿鞋,而是问道:“将军也知道这是大半夜,这个点过来打扰是不是太过扰人清梦?还有,将军可知道一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若将军没什么事,就请回去休息吧。”   阿姝说完这句话,并不知道门外的封闻秉是什么表情,但她听到他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在床上翻来覆去跟个跳蚤似的,还好意思说我扰你清梦?阿姝,梦可不是这么做的。”   阿姝杏眸微瞪:“你怎么知道我房间里头的动静?莫非,你一直…”   “想什么呢?”封闻秉又叹一口气,“夜间巡视罢了。刚走到你房间门口,就听到里头的动静,可不得多待一会听听情况?”   阿姝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外头的封闻秉诡异地沉默了一会,方道:“放心,我没什么奇怪癖好。”   阿姝顺势点头:“那就好。”   她一说完,世界顿时安静了。   阿姝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她刚才那样答岂不是不打自招自己真的是在怀疑封闻秉有偷听癖?   只可惜还没等阿姝想好该怎么把话原回来,她就听到门外的封闻秉轻哼了一声:“早些休息。”说罢,抬脚离开了。   阿姝等门外脚步声渐远,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却见门外的确已经没有封闻秉的身影。   但放在门口的这个小瓶子是什么?   阿姝又左右打量一眼,捡起那小瓷瓶,关上门,一溜烟儿地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方才舒适地松了一口气。   冬天还没过去,光脚踩在地上真的快冷死她了。   阿姝打量着手上的瓷瓶,这瓷瓶真的很小,大概只有她手心那么大,瓶身是温热的,捧在手里很温暖很舒服。瓷瓶里装着不知什么的液体,微微一晃发出泠泠的声响,很好听。   阿姝把那瓷瓶盖子打开,微微闻了一下,竟然是一盅温热的桃花酿。   盖子一打开,桃花清甜的味道混着酒精香浓的醉香便在房间里蔓延开,瞬间把这清冷的房间熏染得多了一分人气。   这,莫非是封闻秉见她睡不着,特意为她准备的?   这人素来都是个讨人厌的个性,什么时候这般好心了?   阿姝秀眉有些困惑地微蹙着,却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口桃花酿进肚。   酒被温得十分适宜,温暖的酒香驱散了这房间里的寒冷。桃花酿不烈,但当它甜美甘醇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时,阿姝却觉得自己快要醉了,却舍不得不继续喝下去。   然而方她喝得兴致高昂的时候,酒没了。   阿姝晃了晃这还没她巴掌大的小瓶子,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低低道了一句:“小气。”   嘴里这么说着,她却小心地把瓷瓶放到床头小凳上,刚想钻进被窝,却见那瓶身上似乎有字。   阿姝就着月光努力辨认,好不容易认出那瓶身上龙飞凤舞写着的四字:“不可贪杯。”   阿姝忍不住笑了笑,方放下那瓶子钻进被子里。   也许是酒精缓解了精神的紧张,阿姝晚上睡得很香,没有做梦,一觉天亮。   第二天还是蓝离过来喊她起床,封闻秉的车队再过不多久便要启程,阿姝匆匆忙忙打理好自己,喂饱了小汤圆,方才和蓝离风风火火地上了马车。   “主子,好久没见您睡这么好了。”蓝离喜滋滋地看着阿姝红润的面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赞叹道,“主子的皮肤也越来越好了,瞧起来比那些二八芳华的少女都还要好!”   被自家侍女揩了油阿姝也不生气,只是笑盈盈嗔瞪了她一眼,蓝离被她看得心跳加速满脸通红,急急钻出去坐到马夫身边看风景平复心情去了。   “妖孽啊,妖孽。”小胖子看着阿姝的脸一口气还没叹完,就被他怀里的小丫头踢了一脚,他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就看到小汤圆正愤怒地瞪着他,不停地吐着泡泡,不由大为稀罕,连连尖着声音叫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小的可没提太后半句不好!”   一旁的陆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笑闹,时不时替小汤圆擦擦嘴边口水,慈祥又宽容,引得小汤圆和小胖墩又去她身边闹腾,嘚瑟的模样看起来都恨不得把这马车闹腾翻了。   封闻秉骑着马走到马车前边,听着马车里的动静,嘴角忍不住微动。   他身边的王川似察觉到什么往他这边看来,却只见到自家将军一张冷冰冰的臭脸回望他,顿时浑身一凉一哆嗦,急忙忙缩着脖子装鹌鹑。   他刚才一定是眼花了,自家将军怎么可能会那般温柔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 十章之内,某人要gg。   ps,补祝大家圣诞快乐!   (原谅我之前因为被怼惨了最近不敢看评论…) 第42章 血色之夜   那一夜后,一切回归风平浪静,凶桀的刺客再未出现,若不是封闻秉部队中骤减的人数,阿姝甚至会怀疑那一场血战是否真的发生过。   前往南疆旅途枯燥无趣,每日只有马车摇晃着送来的轱辘声做伴,天空一成不变的辽阔,黄沙却越来越多,昭示着众人离目的地越来越短的距离。   封闻秉也随之愈发忙碌起来,每日必达的飞鸽传书自不提,时常也会有士兵被他派去不知到什么地方。这些出去的人,有的回来了,有的再无音讯,封闻秉的面色却从未因此有任何改变,只是挥手让王川吩咐下去加快行程。   阿姝知道,那些没有音讯的人大多是死了。   她一路什么都没说。如她这般享受封闻秉庇护之人再以所谓仁慈之名对他行事指手画脚,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又一日蜷缩在马车中昏昏欲睡,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马车终于停止摇晃,车外,王川的声音带着些难得的放松传进阿姝耳中:“老夫人,阿姝姑娘,我们到了。”   阿姝刚掀开车帘,带着风沙粗犷味道的阳光便一下子把整个昏暗的马车照亮,让阿姝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遮住自己的双眼。   马车外,王川用微带着倦意的声音招呼士兵端来小凳让车中人下车,又让其他人去卸载行李。   阿姝抬头望去,马车停在一间面积不小的院落前,显然是封闻秉为他们准备的居所。而封闻秉已经不见踪影,想必是提前离开了。   阿姝本以为封闻秉准备的宅院应与南疆常见的房屋相似,却未想,这宅子竟与桃源村的房舍架构相似得紧。从大门外向里看去,只见这院落的构成像极了陆婆婆在桃源村的居所,只是比桃源村的大很多,也精致很多。   眼看着陆婆婆脸上的动容和怀念之色,阿姝不得不佩服封闻秉精细的心思。   “老夫人,阿姝姑娘,这一路实在辛苦,今日且好好休息吧。”王川拱手朝她们道,“边境环境鄙陋,最近又不算太平,晚上切记莫要随意出门,有事吩咐守宅的士兵即可。”   见几人点头答应,面上并无半分不满之意,王川微松一口气,朝陆婆婆与阿姝拱手告辞了。   长途跋涉,饶是阿姝都受不了,更不用说年纪偏长的陆婆婆与稚幼的小女儿,阿姝抱着昏昏欲睡的小丫头亲了一口,与陆婆婆略说了几句,便都径自回屋休息了。   夜幕渐渐沉了下去,带着明显不同于南疆特色的院落里很快点亮了豆豆灯火,过不多久,又随着主人的就寝渐渐熄灭。   “将军,该出发了。”   王川低低的提醒,打断了静立在夜色中的男人望向宅院的视线。   “将军。”王川又低声喊了一声。   男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与平常无二令人的冷静与冷漠:“传令下去,若是杨部有一个活口,全部以死谢罪。”   “是。”   南疆之地,白日与热浪黄沙为伍,夜里却又罕见地寒气逼人。   “噗…噗…”小木床里的小丫头睡得打起了小呼噜,却不知自己的娘亲已经在窗台旁站了许久。   皎白的月光照进阿姝的双眸,仿佛为她的眼睛撒上一层冰晶,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略显寒冷的光芒。   “主子,您该就寝了。”蓝离不知自己已经是第多少次这样说了。   “蓝离。”阿姝转身,眨了眨眼看她,“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风带这些甜味?”   “……啊?”蓝离听罢努力嗅了嗅,还真没嗅得出来所谓的甜味,愣了一会,才讷讷问,“主子…你该不会是腹中饥饿出现幻觉了吧?”   阿姝原本略带些意味深长的表情瞬间被满满的无奈填满,只得与这越活越傻的姑娘说大白话:“空气中血腥味很重,我怀疑今晚这城中有交战。”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意思。”蓝离连忙点头,“主子,您可要去看看?”   阿姝微皱眉,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反而慢慢走到床榻躺下:“我睡了。”   “站了大半夜,怎么偏偏又这么干脆地睡了?真是奇怪。”蓝离小声嘟囔了一声,轻手轻脚替阿姝放下床帐,关上门退了下去。   夜色幽幽,本该闭目酣睡的女子,此刻却睁大着双眸,记忆流转间,神情难辨。   还记得她刚刚怀孕的时候。   “可知此为何物?”一身墨袍的男人垂眸看向她,递给她一只小碗。   阿姝接过男人手里的小碗。碗里似乎盛放着一份…甜羹。浅红色半透明液体在白色小碗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好看,浓郁的甜香味也让阿姝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渴望之色。   而她的反应似乎让男人分外满意,男人长臂一伸,圈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里。   阿姝的鼻间便一下子被男人冷凝的气息侵占。男人很少在床笫之外有如此亲密的举动,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有轻微的触感在发顶,似乎是…男人吻了她一下。   男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喝了这个,我们的孩子定可以平安出世,你的身体也不必有太多损耗。”   意思是…喝了这个,她便可以母子平安?   阿姝忍不住浑身一颤:“仙,仙君,此为何物,竟有如此功效。”   男人顿了一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开口:“神仙羹。”   神仙羹?   真是动听的名字。   回忆到此,阿姝忍不住苦笑。   所谓神仙羹,不如称之为血魔羹更为妥当。需用修者之精血凝炼而成,修者修为越高,所用精血越多,效果越好。   而按男人当时所说之功效,显然是用了修者大能之精血。   当时她喝了吗?   好像是没有的。只以为是男人为此伤害了无辜修者,与魔道手段并无两样。原先的缱绻温馨瞬间不复,男人看着被打翻的小碗,神情阴明不定,最终甩手而去。   阿姝翻了个身,面上突然出现一丝哀意。   也许,她与卫赦走到最后那般境地,并不全是卫赦一人之过。 第43章 心魔   “不要!”阿姝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大口喘息着,泪水与汗水布满苍白面颊,双眸之中残留着梦境中的惧怕无助,沙哑着声音无意识轻声喃喃着,“不要…不要……”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蓝离下一刻便飞快出现在她的床边,一手掐静心诀往她身上打去一手抚上她的脉搏探看脉象。   “没,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应是无甚大碍。”阿姝一手忍不住抚上隐隐作痛的昏沉脑袋,一边强行压抑住外泄的情绪,尽量平静道,“蓝离,你先出去。”   蓝离听到她的宽慰,又使出一丝灵力细细检查过她的身体,确认的确并无大碍后,方松了一口气,不疑有他,便诶了一声应下来,还宽慰道:“主子请宽心,不过一场虚幻梦境,当不得真。奴婢这就是熬些安神汤,您喝一碗定就无碍了。”   阿姝强打精神勉强对着她点点头,待蓝离下去了,她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涣散开来。   昨晚蔓延的血腥之气,不仅勾起她难堪的回忆,更是让那更多的难堪,牵扯进她的梦境中。   她梦到当初,被当做炉鼎敬献给卫赦的那一晚。   明明是气质冷然不可侵犯的大能模样,偏偏做着这世上最不可说的事情。除了那处,衣冠楚楚,就连发冠上的金穗都未取下。   无数的与烈焰无二的热度,自他的身上传递过来,烧得她痛不欲生。女子初次,她本就需要承受痛苦,偏偏还有烈火灼身,若不是她体质纯阴,又被掌门从小浇灌奇珍异草,只怕早就被活活痛死。   她在梦中倒没有感受到当初的痛意,但梦中男人冷然的目光,死死禁锢在自己腰间的一双大手,一次又一次无止境的掠夺,都让她感觉深深的绝望。   她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失神地看着在自己眼前晃动的金穗,又沿着那金穗向上看去。最终接触到一双冷漠冰寒的凤眸。   泪水突然就从眼眶中滑落,阿姝死死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凭什么,凭什么他卫赦就能肆无忌惮地决定她地死活?   不要…她不要…   她不要成为任人宰割的炉鼎,她不要成为依附他人的蒲草,她,她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真真正正的人!   “阿姝,阿姝!妹妹!”一道又惊又怒的喝声将她从纷繁的思绪中唤醒,绵延不绝的思虑中断,阿姝猛地抬头,便看到小胖墩迟丑不知何时竟站在她的面前,两指抵在她的额前,一股与修真者浑然不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指尖传递给她,唤醒她的神志与意志。   “迟丑…”阿姝下意识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一听他说起这个,素来这个看起脾气软和鲁莽无状的小胖子竟然一下子发起了火,“你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要是不在这里,谁能把你从入魔的边缘拉回来?”   他指了指窗外:“就凭这堪堪筑基的蠢婆娘蓝离?”顿了顿,他的脸上又带了丝讽刺,指了指天,“还是你远在天外消息全无的好仙君?”   不待阿姝反应过来,迟丑的眉头又愈发紧皱道:“阿姝,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看开往事,才与我们一直待在这凡尘界,却不知你只是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隐藏在心底深处。你告诉我,你昨日到底做了什么梦?竟能勾得你心境不稳,心魔初生?!”   阿姝却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垂下眸子,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声道:“看来你又救我一次。”   “阿姝!”迟丑这次却没有轻易被她带偏过去,只瞪大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心魔之事与你这破烂一般的身体不同,身体千疮百孔,我有的是办法给你修修补补,让你撑个三五十年。然一旦心魔生根入了魔障,谁能救你?还不速速告诉我心魔之源为何,我助你将之拔除,总好过日日提心吊胆。”   若是这时蓝离在此,便会无比惊讶地发现,这素来如同稚儿一般与她嬉戏打闹的孩童,此时讨喜的面容上,竟显露出唯有久居高位者方能生出的威严之色,就连她素来崇拜的木远仙君,或都无法与之匹及。   阿姝在他的逼问下,面色愈发苍白,紧揪着被角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良久,终于哽咽着说出一句话:“心魔之源,已死。”   迟丑周身猛地颤动一下,逼问之语再也无法说出口,最终只能苦涩地唤了一声:“阿姝……”   蓝离打完热水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迟丑这小胖子居然不知何时钻进了自家主子的闺房里,气得她眸子一瞪,就想斥他出去。   真不知男女有别么?仗着一副年幼的样子装傻充愣,自家主力良善不与他计较,她蓝离可是得好好和他诉说一番规矩的!   只是还没等她找迟丑的麻烦,却见这小胖子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消失在原地,整个院子里也没有他的气息,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主子?”蓝离有些不明所以地将手上面盆放下,服侍她下床洗漱,一边问道。“这小胖子是去哪里呀?急匆匆的也不知道跟人打声招呼。”一边说着,她一边悄悄抬眸打量着自家姑娘的脸色,见除了有些苍白之外,并无异色,心中的疑问更深。   阿姝先是下床看了一眼小女儿,见她此时睡得香甜,并没有被吵醒的模样,方才抬头对着蓝离笑了一下:“他先前也未与我细说,估计是初到南疆,所以先耐不住要出去玩耍几天吧。”   蓝离这段时间也没少见迟丑出去贪玩,因此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殷勤地伺候起自家主子来,一边笑着道:“看来这天鸠蚕果真是名不虚传,主子您现在精神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另外还有仙君无微不至的诊治照料,奴婢相信再过不久啊,您定能完全康复的!”   阿姝抬眸看着她殷切的眼神,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颤,眉眼却愈发柔和,笑着点了点:“嗯。”   蓝离见她笑得高兴,自己也愈发高兴地忙上忙下,轻声在她耳边念叨着:“哎也不知道仙君到底何时才能回来。奴婢听这里地人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不知修真界对于这三千小世界来说算不算神仙天界,但总归也有些时日差异的吧?如今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奴婢也没收到什么音讯,真是让人担忧。”   听他提起木远,阿姝面上强作的笑意终于轻松了一些,道:“莫要担忧太过,我相信仙君的手腕。鬼界之物虽诡异莫测,但好在入口已封,源头便被堵住了。剩下的漏网之鱼,只要根据我画的阵法,使用均匀五行之阵加以防范,问题应该不大。”   “是啊,好在仙君把入口封住了,不然这事还真难办。”蓝离跟在她后头应和了一句。   阿姝却猛地心头一震。   “若我说,他是为何保护你和孩子而死的呢?”   木远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昨日的梦魇又浮现在眼前,让她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狰狞。   “主子?主子”   阿姝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蓝离:“怎么了?”   蓝离指了指匆匆跑到门口站定的侍卫:“癞……封将军的士兵说,有人找您。”   “阿姝小姐。”那士兵毕恭毕敬地垂下头,道,“有位自称是您远房表叔地中年男子在外求见。”   阿姝眉头一挑。   她的……表叔? 第44章 谁的骨   “哎呀,你走吧大伯,我们家姑娘说了,她在这南疆可没有表叔这个辈分儿的亲戚。”   院子里头,蓝离姑娘颇为无奈地对着杵在院门口不肯离开的男人福了又福,却还是得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退让,只觉得心中累极,连带着脑袋都开始疼了起来。   此次她陪伴着自家主子来到南疆,明面上虽是声称着想要探望一位多年未见的亲戚,但她和主子,甚至就连那个讨厌的南疆将军封闻秉,只怕心里都清楚得很,这不过是她们想要一同前往南疆探查鬼族阵法所随口诌出来的托辞罢了。故而,就算她们已经到达南疆数日也未曾去寻找过所谓的“亲戚”,封闻秉也从未派人来打探过一二。   只是不想,她们这边尚不打算有所动作,这脸皮厚的流浪汉居然自己跑上门来攀起了亲戚。   蓝离之所以认定此人不过是一介想要讨些便宜的流浪汉,实在是因为这人的装扮真的太过落魄了。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耸拉在几近花白的油腻乱发上,不知多少年没有修剪过的胡须爬满半个面颊,让人看不出他的原本面貌。衣裤自然也是如帽子一般的破烂,甚至形状还要更加惨烈一些,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唯有身后背着的一顶黑色斗笠看起来颇新,却也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莫非是此人从哪里顺手牵羊而得。   流浪汉见她拒绝,眸子咕噜噜一转,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开大嘴,竟然就大声哭嚎了起来,冲着院子里面喊去:“你这不孝的表侄女,口口声声说来南疆寻我,如今看来却竟只是一场空谈罢了,莫不是只想着过来巴结这南疆官人的老娘,好做人家的媳妇不成!”   蓝离听他这般口不择言地辱骂自家小姐,顿时大怒,差点便想一个杀招取了他性命去,只是好歹记得如今人多眼杂,不宜妄动干戈,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不再理他,径自去关院门。   流浪汉见蓝离张开双臂扶住双门,哪里肯让她轻易关了去,连忙冲上去就要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封闻秉的士兵牢牢拦在原地,不让他接近一步。   “不孝后辈啊!”那流浪汉叫骂着,似是怒极攻心,顺手抓过身后斗笠就朝蓝离扔去。   蓝离自是灵活闪过,手上用力,终于将大门关紧。   还不待她松一口气,抬眼却见自家主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面前,心中忍不住一惊:“主子,您是何时出来的?”   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阿姝的靠近,实在让她有些困惑。就算她方才颇为大意,但以她的修为,也应该足以感觉到阿姝的气息才对。   察觉到蓝离眼中不自觉露出的惊疑之色,阿姝眼角一跳,却只是伸手拢紧身上披风,转眸向院落中央看去:“那是什么?”   蓝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竟是没注意,让那打秋风的把这破烂东西扔了进来。”一想起方才被一落魄浪人那般言语无忌地纠缠,蓝离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烦躁之情,方才的些许疑惑很快被淹没在浓重的怒气和杀意中。   她咬着牙道:“不过一介区区蝼蚁,竟也敢找上门来吆五喝六,主子您稍等,奴婢自去教训他一番。”   “蓝离,算了。”阿姝叫住她,“你去看看小汤圆醒了没有。”   “可是主子,那蝼蚁竟然出言不逊还……”蓝离自是不甘心就此罢了。   阿姝摇了摇头:“你既然未将他看在眼里,他也的确不过区区一介凡人,你又何必深入追究,不若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   蓝离看了一眼阿姝神情,见她神情虽未见冷色,却也没有一丝笑意,自然也不敢触怒她,只能点了点头,道一声:“是,主子。”   等到蓝离进了屋,阿姝杏眸中一汪平静才终于碎了开来,眉头也不由皱起。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只觉自那场红色流星雨之后,蓝离的性情竟有渐加冷戾的倾向,也不知她这倚靠着木远仙君之威能行使的主人权威,到底还能再约束她到几时。   阿姝抬脚走近那顶被遗弃在地上的黑色斗笠,却并不捡起它,只是垂着眸子静静打量着。   实在是一顶再普通不过的斗笠,上面还沾着些沙土。   但阿姝却直觉地觉得,也许这里面藏了些什么。   方才上前认亲的“表叔”,她虽未接近,但也在院内观尽其一言一行。   虽是一副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但看蓝离与侍卫之反应,此人身上应该并未什么有异味散出。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未免有些太过不合情理。   再看其与蓝离一番交锋,不似上门谄媚认亲,倒似是故意激怒蓝离,惹她逐人。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人扔出斗笠的准头未免太好了些,竟就能在蓝离闪过后不偏不倚地躺在最能让她看到的位置。   阿姝垂眸沉吟片刻,又绕着斗笠走了几圈,突然眉角一跳,伸出右手,便有一根极细长的蚕丝自指尖钻出,盘绕着讲黑色斗笠层层包裹中间,沉下心神与丹田之中的天鸠蚕交流片刻,继而便有丝丝阵法意蕴泄露而出。   阿姝启唇而笑:“原来不过是幻形阵。”   然当层层蚕丝终于散去,阿姝嘴角笑意却没能再维持下去。   一道近两人高的黑金盾牌静静伫立在她的面前,让她熟悉的凛然气息和威压自盾牌之上源源不断地泄露了出来,压得她面色苍白。   这等庞大的动静,就算是死物都快要被激活了,更何况是在屋子里的蓝离。   她瞬间出现在阿姝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又惊又疑地看着那盾牌,抬手掀起两道风刃想要冲着那盾牌攻去,却被自家主子抬手压下,只能随着她一道凝视着那盾牌,见证着两行小子在盾牌上慢慢浮现又消失:“剔骨为盾,万望不负。”   “剔骨为盾?剔谁的骨?锻造的盾莫非就是这个?”蓝离下意识回头看向阿姝问道,“主子,你可知这…”   她的话在自家主子满眼的泪水中戛然而止。   泪水模糊了柔美女人素来平静的眸,也吸引了蓝离惊疑不定的视线。故而竟也没人发现,之后缓缓浮现出的另一行小字:“木远有诈,勿信。” 第45章 封将军之死(一)   卫赦称南华仙君,乃是修真界排得上号的大能,这样曾经顶级的存在,哪怕是死了,尸骸依旧保持主人身前的意志和尊严,绝不会任由旁人侵扰亡者遗躯,除非这是骸骨主人的意愿。   阿姝站在这副白骨铸成的盾牌旁边,感觉仿佛整个人站在寒冬深夜的海水里,被冰凉的海水一阵阵地拍打着,一股股名为卫赦的波浪推得她又冷又晕,止不住地想要发颤,神色空空,茫然失措。   心里头却挤满了各种苦涩辛辣的滋味,搅得她天翻地覆。那个害她母子分离的男人,那个凉薄得就连共枕之情都无法打动半分要逼她去母留子的男人,那个她乍听死讯拍手叫好心中却总觉得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男人,如今竟然真的就这样死了,在一片骂声和叫好声中,死得让人不知所措。   阿姝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一直以来支撑着她与病痛斗,与死亡斗,与以往痛苦记忆搏斗的支柱,就突然一下子像被人用斧头砍断了根。   哈,多么讽刺。她不久前才信誓旦旦,才信口开河异想天开,想要扯断困住自己的蒲草根,想要焕发出真正的自己,想要让过去欺负自己的那人知道,他一直以来看不起的人,究竟有多大的潜能。   但原来,那个人是真的死了。就连留下的骸骨,还要自作多情地送到她的面前,难道不是早应该已经知道她已经转投进木远怀抱了吗?如今这番作态,只会让她觉得痛苦和难堪。   “主子…主子!”蓝离眼看着阿姝面色越来越苍白,心中大震,只觉得一阵不知所措,下意识冲上去就想拉她离开此处,却被盾牌瞬间增大的威压拍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忍不顾呕出一口血来。她顾不得擦拭嘴角血迹,连忙抬头看去,却惊喜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她的身前,她顿时松了口气,激动地喊了声:“仙君!”说罢,就要爬起来行礼。   下一刻,她却被一脚又踹倒在地,顿时又呕出一大口血来。   “没用的东西!本座不过离开仅仅月余,你竟就能蠢到让青华逮到空子,将南华那副黑金骸骨盾送到她的面前!”   木远此刻的脸色阴沉得仿佛积攒着千万雷霆的暗云,看也不看地上蓝离骤然惨白黯淡的面色,只是紧紧盯着阿姝恍惚的眸子,眼中是十分激烈的光,他仿佛十分渴望着什么,但最终却只剩下带着颓败的绝望。   他的目光很刺眼,仿佛尖得能将人的血肉刺穿,但偏偏被他紧盯着的人,仿佛在一瞬间拥有了铜墙铁壁,任他素来机关算尽,为她千谋万算,终是比不过一个负心人。   他深深地看了阿姝一眼,又垂眸扫一眼被他踹得不轻的侍女,随即负手离开。   “怎么就这样走了?可不是你木远仙君历来的风格。”诡秘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萦绕在他耳畔,带着嘻嘻哈哈的笑意,仿佛看到什么十分有趣的笑话,刺耳的像被车轮碾压过的笑声聒噪不停,让人只听第一声就觉得浑身难受烦躁不已。   然而木远面上的怒意却在这一阵阵的笑声中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卫赦修为深不可测,哪怕死了,那副盾想要轻易打破也不容易。”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方又缓缓道,“再说,阿姝也不一定会允我动手。”   “那你想怎么做,就这样算了?让那男人的骨头就这样待在你心上人的身边?嘻嘻嘻,你倒是豁达得很。”那声音戏谑着尖起嗓子模仿起女人的口气,“仙君,就算那人伤我千万遍,我依旧心里忘不了他,但反正他死了,陪在我身边的不过一架白骨,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介意的,对吧!嘻嘻嘻嘻!”   木远神情冷漠,任他自导自演。直到那声音见他丝毫反应也无,自觉无趣地停了下来,方伸出手:“把这个小世界的母种给我。”   那声音愣了一下,显然被他突然提出的要求惊到:“怎么提前了?不是说好要等修真界那边处理好了再一起么?”   木远冷笑:“修真界那边人心叵测,一个个老滑头尚有满肚子坏水没吐出来,想成大事,还得再忍上一忍,不可轻举妄动。但阿姝这边…我无需再忍。”   那声音又愣了片刻,随即突然狂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果然是被那盾牌刺激得不轻!”   木远没有否认,只是握紧骤然出现在手心的瓶子。   以骨为盾,的确坚不可破,但若面临一个小世界的崩塌,也只能乖乖被捻为灰烬。   卫赦,你既然心甘情愿地死了,又何必再假惺惺地打造这一副骨盾送上?以前也未见你如何珍惜阿姝,怎么死后却还要扰她清静?   只可惜了,你再如何挣扎,胜券,永远却只握于活着的人手里。   紧握着瓶子的手指紧得发白,随后忽然松开,任由瓶子落地碎散,瓶中红光逃逸出来,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道诡异笑脸,而后分裂出数千数万道红光,向小世界的各处散落而去。   木远抬头看着那红光远去的方向,嘴角绽开一道惨淡的笑:“阿姝,我不相信就算倾一个世界之力,也刮不掉你心中那道疤。”   仿佛在刹那间开启了某种机关,整个世界的人,都在一瞬间变作了另一种人。   便如同那一夜的红色流星雨一般,愤怒幽怨憎恶绝望一瞬间爬上了所有人的面庞。   这一次,竟连蓝离也未能逃过这场灾祸。   阿姝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骤然间向自己发难的蓝离,尚不能回过神来。   方才一瞬,若不是那副护盾突然暴起挡在她面前,只怕她早已经被蓝离手中的风刃捅穿了心脏。   “都是你!若不是你,仙君方才也不会降罪于我!”蓝离仿佛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意,原本带笑弯弯的双眼,此刻变得通红,带着灭顶的恨意疯了似的向她冲了过来。 第46章 封将军之死(二)   两人高的盾牌静静矗立,凛凛寒气伴着无尽威严自盾中溢出,游刃有余地化解来自筑基期女修的杀招。   站在盾牌后面的女子一袭鹅黄纱裙无风而动,柔媚面容沉静如水,也不管对面蓝离如何叫嚣,只低头一圈一圈地拢着手里的天鸠蚕丝。   小世界灵气稀薄,蓝离又理智全无,不过片刻周身灵气便消耗殆尽无以为继,轻易便被阿姝用蚕丝束缚住。   下一刻,五枚灵石同时被抛到蓝离周身五行之位,细长天鸠蚕丝随即跟上,随着阿姝指尖拨动于五行之位内飞速刻画繁复阵图,阵图形状与阿姝交给木远仙君手帕上所绘的如出一辙。   但立刻的,阿姝一向波澜不惊的杏眸之中竟满是惊愕。盾牌前,位于阵法中心的蓝离,仍旧是一副焦躁模样,眼中杀气四溢,没有分毫清醒征兆。那明明不久前在桃源村庭院里还能将人自饿鬼阵法中唤醒的解法,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竟然已经完全没了功效。   细密冷汗自阿姝额角沁出,她有些不可思议地走到蓝离面前细细打量,手上动作不停,细长蚕丝绕着蓝离变换好几种阵法,却只能堪堪检测出的确有小鬼寄生在蓝离身上,但别说将小鬼驱除了,就连她自己都已经不再安全。   明明才靠近了几步,阿姝就觉得有阵阵尖利笑声自蓝离身上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接着,一股油然而生的焦躁从脚底骤然生出向全身蔓延开来。阿姝面色一变,立即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蚕丝向后急退到黑金盾牌之后,快要烧到头脑的焦躁感才终于冷却下来。阿姝不敢再大意,灵力绕着全身经脉周转三圈确保身上没有饿鬼,才又小心翼翼地攀着黑金盾探头往外看。   “你这女人,矫揉造作!先前还口口声声你恨南华入骨,如今还不是贴着他的尸首不放?”蓝离身上的饿鬼显然忌惮那副黑金盾牌,不敢僭越,便开始不阴不阳地拿着刀子专往阿姝心口戳。   阿姝面色一滞,数息后却飞快恢复正常,甚至嘴角微挑,露出一丝讽刺笑意:“不躲进来,莫不是非要冲出去成了你的木偶才算有情有义?那这不叫真性情,叫没脑子才是。”   那饿鬼显然没有想到对面这娇滴滴的女人心思比常人要深得多,挑拨激将不成,便又换一策略,抬手间一道细小风刃凝出,架到蓝离脖子上。   但也许今天是这只小饿鬼运气不顺的日子,威胁阿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到一声巨响,小院的门已经被人从外踹开,身着战甲的男人手持银枪跑了进来。   带着血丝的双眸在小院内逡巡一圈,在发现阿姝后顿时闪过惊喜,男人开口唤她:“阿姝!”   阿姝立即回答他:“小心!蓝离被附身了,切莫靠近!”   封闻秉见阿姝无恙,面色微微放松下来,转头再面向蓝离之时,便已经变回往日冷漠无情的封将军。   他缓缓举起手上银枪,将带血的枪头对准蓝离。   蓝离身上的饿鬼却突然慌了神,在他举起枪的那一刻便突然长啸出声,随即高高跃起弹跳到小院墙头,深深看一眼阿姝,便转头逃跑了。   “阿姝姑娘,你怎么样,可有受伤?”封闻秉收起枪,疾走到阿姝面前细细打量,倒是对横在阿姝面前的大盾视而不见。   阿姝眉头一跳,很快意识到寻常凡人看不见这枚盾,便转而问他外头的情况。   “很糟。”封闻秉没有隐瞒,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隐瞒,眉间已经皱出好几道褶子,表情凝重,“目前我遇到的,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像突然疯了似的,碰到人就扑上去与人撕打,下手也不知轻重,死了很多人。如果这是敌国动的手脚,吾国必亡。”   阿姝抬头看着他。   封闻秉从军营一路走过来,应该经历了好几场厮杀,或者说,已经杀了不少人。   原先银色的将军铠甲溅上滴滴血迹,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人身上,却难以冲刷掉他身上已经发暗的痕迹,银枪头上的血滴或者雨水滴到泥地里,溅起污秽的泥点,沾到人的身上。   封闻秉的脸也在刚才的厮杀中沾染了浓重的血腥气和戾气,眼中的红血丝衬得眼下那道战场留下的血痕更加明显,甚至有些莫名的悲烈。   “…陆婆婆呢?”阿姝沉默了一会,问。   封闻秉也是沉默,许久,他开口,嗓子哑着:“死了。”   阿姝喉头一哽,动了动唇,眼眶酸得说不出话。   “阿姝,我跟你说实话。”封闻秉低头看着她,“如果你的这位神通广大的侍女这一次都没法幸免的话,我们能活着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阿姝深吸几口气,却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封闻秉,突然问他:“国之将亡,当不成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还没能享受金银权势,一切就都乱了。你是不是觉得跟可惜?”   封闻秉死死盯着她的脸,咬着牙:“可惜!但我已经失去一个我最重要的人,若是连另一个都保不住,我会觉得更可惜!阿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我就想护着你,长长久久地活着!”   “砰——!”   “这里面有人!杀!杀!谁都别想好过!”   院子外失去理智的喊声吼声哭声越来越近,阿姝和封闻秉对视一眼,均是神色难看。封闻秉拉着阿姝的胳膊就想跳上墙逃跑,被阿姝一把甩开:“等下!小汤圆还在屋子里!”   “你进去抱她!快点!”封闻秉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到门前,将院门从内关上。   原先用来抵门的木棍被他刚才一脚踢成两半,他便干脆用自己身体的力量抵着门,为阿姝争取时间。   阿姝知道他的处境危险,不敢再耽搁,连忙跑进屋要去抱孩子   她惊叫一声,看着空荡荡的木床,整个人颤抖起来。 第47章 封将军之死(三)   “小汤圆?”   “宝贝。”   “乖孩子…”   “这个时候不要和娘玩捉迷藏好不好?快出来和娘一起走好不好?”   阿姝看着空荡荡的木床,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她一边颤着声音呼唤着,一边抖抖索索地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着。   不管是床底,衣柜,桌下,门后…她都一股脑地翻着。   细密的冷汗沁湿了她的鬓角,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整个人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心跳如雷,她本能地大口地呼吸着,却觉得根本吸不上一口气来。   “砰!”小院的木门最终还是未能坚持得住,被发了疯的一群人从外撞碎,封文秉再如何骁勇,终究只是血肉之躯,他不得不且战且退,一路退到房内,先一步架上门栓,任凭房门被门外人撞得砰砰作响,他只看着身边的阿姝,急声道:“小汤圆呢!”   阿姝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男人,一直发泄不出的情绪终于崩溃而出,她哽咽着哑声道:“不见了,我的孩子不见了!”   封闻秉瞳孔微缩,下一瞬立即捉住她的手:“房门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快走!”   阿姝一把甩开他,情绪已然控制不住:“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找我的孩子!她一定在附近找我!没有我她会有危险!”   封闻秉胸口剧烈起伏,再一次捉住她的手,咬牙试图安慰:“阿姝你听我说,小汤圆不一定有危险,很可能提前被人救走了,这房间里没有她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还记得跟着你的那个小胖子吗?说不定就是他带走的小汤圆。现在情况紧急,再不走我们俩人都会有危险!”   阿姝依旧摇着头,使劲甩着他的手,丢了孩子的焦灼让她失去理智,她根本无法仔细去听封闻秉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执拗地喊着:“我不走!没有了小汤圆,我便死在这里算了!”   “阿姝,阿姝!!”   封闻秉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猛地伸出手将这女人推到墙上压住,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就吻了上去。   他的吻就如此刻的他一般,充满铁锈味和攻击性,毫不犹豫地撬开阿姝齿关,孤注一掷地缠着她的舌缠绵,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阿姝很快推开他,随即便一巴掌甩向他的脸。   响亮的巴掌声哪怕是门外带着叫喊的喧嚣都无法掩盖,封闻秉眸中血色更浓,却依旧只是捉住她的手:“稍微冷静了吗?跟我走!”   就在两人推开窗户逃出房间的下一瞬,房门被攻破开,杀红了眼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跟着他们跳窗,向他们追去。   阿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个发了疯的小世界里跑了多久,她不知道孩子在哪,不知道被附身的蓝离是否还活着,不知道之前负气出走的迟丑是否真的如封闻秉所说救走了小汤圆,她的身边只剩下封闻秉这个声称要陪着她到死的男人。   体内的天鸠蚕再如何吐丝也终究会力竭,那枚黑金骨盾再如何帮他们抵挡伤害终究防不住腹背受敌,身边的封闻秉更不过只是个血肉之躯的男人,他举起银枪的手一次比一次迟钝,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但他护在怀里的阿姝,哪怕灵力早已用尽,却依然干干净净,整洁如初。   世界上最绝望之事,莫过于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疯子吧。阿姝看着两人被逼退到的悬崖,看着封闻秉已经能拧出血的长袍,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你怕吗?”身边的男人哑声问。   阿姝垂眸:“怕你死得太早。”   “这就不劳你担心。”封闻秉听罢大笑,笑不过几声,便又忍不住按住胸口低咳。看着愈发逼近的敌人,他猛地搂紧身旁女子,毫不犹豫地向崖下跳去。   就在跳下去的瞬间,阿姝手中蚕丝齐发,最后一丝灵力绘成缓冲阵法,虽只作用一瞬,但好歹缓解了些许二人下落速度。封闻秉一手搂住她一手努力将□□划向崖壁减缓冲力。下落过程中见到崖壁横木更是眼睛眨都不眨将自己向横木上撞去。   当最终二人落到崖底时,阿姝只是摔断了一条腿,封闻秉却已经成了血人。   阿姝心口像是刺了根似的发疼,她颤抖着手摸向怀中储物袋,只摸出一只巴掌大的空瓷瓶,瓶身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不可贪杯”。真是讽刺,枉她来到这世界这么久,身边的物什用度不觉间却皆放在蓝离身上,到头来她唯一拥有的,竟然就只有封闻秉送她的一壶喝光的桃花酿。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眼中的泪却越笑越多。传说中崖底的泉水或是神医毕竟只是传说而已,她环顾着光秃秃的崖底,顾不上摔断的那条腿,将封闻秉的头枕到自己完好的另一条腿上。   割开皮肉,流出来的鲜血好歹还剩了些灵气,能帮男人吊着些气。   阿姝看着男人半睁的眼,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男人的脸上,一点点地洗刷他脸上的脏污。   “你就要死了。”她吸了口气,哪怕这个男人奄奄一息,她的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生疏的带着一丝不悦。   男人却挑了挑嘴角:“你哭了…为我…”   “是,为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不,可惜…终未能娶到你…”   狭长的眸无力地眨了两下,最终缓缓地阖上,再不会睁开。   阿姝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她颤抖着将手指含进唇中,充满血腥的铁锈味,像极了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那个吻……也像极了…卫赦端给她的那一碗神仙羹。   她抱着封闻秉,无声痛哭。   “阿姝。”温柔的呼唤突然自身后传来,阿姝不愿回头,衣冠楚楚的木远仙君便遥遥自己向她走来。   他素袍玉冠,纤尘不染。他用充满爱意和歉意的目光看着她,俯身向她伸出手:“对不起,我来晚了。蓝离已经被我救起来,在家里等我们回去。阿姝,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回家,好吗?”   阿姝抬头久久凝望着这个从归一宗救她于水火的仙君,木远也微笑着任凭她打量。   不知僵持了多久,阿姝小心且轻柔地将怀中封闻秉尸体放置地上,拒绝了木远帮助,自己跌跌撞撞起身,然后也同样微笑着,毫不留情地甩了木远两个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有点灵感了,暑假准备填坑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ninininininfie3瓶;tume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此生终化尘   此生终化尘   阿姝的力道极大,把木远的脸打得偏向一边,原本清俊白皙的面容顿时红肿了起来。   明明已经是堂堂仙君,哪里就会因为一介小小女子的巴掌就伤了脸颊?不过就是撤去护体灵力怕她手受伤罢了。   阿姝手上的鲜血尚未干涸,沾染在木远的脸上,让他罕见的狼狈。木远自怀中抽出帕子,又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瓶灵泉,细细打湿,拉过阿姝的手细细擦拭起来。   阿姝看着面前表现得如此平静的男人,泪水一滴一滴地自眼角流下,滴落在木远的手背上。   “阿姝,修真界的风波已经过去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去把离儿接回来由你亲自抚养,再把小汤圆找回来,让他们兄妹团聚。到时候,我们就找一处安宁幽静的居所,你教他们诗词歌赋,我就教他们修炼和药理。等他们累了,饿了,我就陪着你一起下厨,做饭给他们吃…好不好?”木远收回擦拭的帕子,轻轻包着阿姝干净的纤手,温柔虔诚地印下一吻。   他是如此高傲和高贵的一个人,为了她一腔骄傲均化为绕指柔,他描绘的未来又是如此美好梦幻,让她忍不住沉浸在他编织的情网之中,想要点头答应。   可是阿姝没有办法答应,她抬起头,不停地扫视四周,看着这个疯狂的世界。   原本和平安宁的小世界,此时早已化作人间炼狱,空中到处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她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认识的所有人,关怀着她照顾着她永远慈爱笑着的陆婆婆,好不容易找到归宿修成正果的杏红姑娘,慈祥恩爱的龚叔龚婶,还有,她厌恶至极避之不及,最后却拼命想要让她活下来的封闻秉…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全部陨落而去,短暂得如同她的一场噩梦。   而这悲惨的一切,其实归根究底,都是她造成的,如果…她早些发现木远的秘密,如果她不把破解和改良饿鬼阵法的方法告诉木远…那么这个世界的人们,是不是还能和以往一样,或是庸庸碌碌,或是轰轰烈烈地继续活下去?   她抬眸,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好像自从发现饿鬼阵法的那天后,她便再也没能好好地看他一眼,和他说说话了。她看着他,从浓淡相宜的眉梢到总是垂下的睫毛,再到抿得紧紧地唇,最后才是那双幽深的看不清楚情绪的眸。   她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过是一介凡人小世界,与修真界并无任何瓜葛,就算这个小世界被毁得一干二净,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益处。反之,一切因果轮回皆在天道眼下。你是拿刀的人,而我给你做了这把锋利的刀子,我和你都会因果的折磨下苦痛一辈子。”   木远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诘问,神情依然平静,只是眸中仍旧忍不住流露一丝怅然,他苦笑:“你果然猜到了。我就知道,我的阿姝,向来是这世界上最为聪慧机敏的女子。”   阿姝摇了摇头:“破解之法我只给了你一人,我又如何猜不到你?仙君,何必自欺欺人。”   “仙君,又是仙君!”明明先前被阿姝猜到真相时,木远都依旧平静,这时候却突然被阿姝的一声称呼刺激,他骤然松开阿姝,站起身背对着她,“阿姝,你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我又何尝不知这件事有多么的泯灭人性,便是说我丧尽天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我违背天道,更违背了我的原则、我的底线,但我甘之如饴…只要能让你忘记他,真正爱上我。”   木远回过身,眼眶通红:“你恨南华,恨卫赦,你说你恨不得剔其骨啮其肉,但你依旧忘不了他。深夜里你落下的泪可曾有一滴是为我而流?你总是喜欢强作坚强,你以为自己很理智很看得通透,你说我才是你的夫君…可是阿姝,哪怕到现在你还是在唤我仙君,我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等到你唤我一声夫君?”   阿姝浑身一震,她看着木远痛苦的绝望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原以为完美无缺的掩饰和伪装早就在木远面前无所遁形,连带着他也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和纠缠,最终走向错误的终点。她的胸口忍不住剧烈颤抖着,她捂住胸口,只觉得无尽的痛堵在这里头,无处释放和宣泄。她痴痴地、死死地睁大了眼睛和木远对视着,滚烫的汹涌的泪一滴滴地滑过她的面颊,滴落在散发着土腥味和血腥味的地上,晕出一圈一圈深色的印记。她问着自己,她现在又在为谁而泣呢?是这世界的人们,是木远,是卫赦,是她自己,还是这一切一切?   “还记得那枚黑金骨盾吗?剔骨为盾,何其深情…呵。”木远惨笑一声,“之前对你伤害了那么多,现在人死了,才假惺惺地将自己的悔恨送到你面前。而你也照单全收,在一次次对着骨盾的感伤和回忆中消磨对他的恨意,加深对他的回忆。但你可曾想过,这样对于我是否有半分公平?”   木远俯下身,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揽入怀中:“我想要你的一切,想让你含情的眸能一直一直地注视着我,想要和你做一对神仙眷侣永世不分离。我本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耐心和能力,能等到你完全属于我的那一天,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耐心,低估了现实的残酷。”   随着木远话音落下,两人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震动,但不过片刻,便演化为强烈的地动。悬崖下刮起剧烈的炽热的风,像是要把整个世界烧化,阿姝惊慌抬头:“你做了什么?”   木远冰凉的唇吻上她的侧脸,声音嘶哑:“先前在这个世界各国埋下的阵法已全被激发启动,不过一刻,这个世界就会被饿鬼吞噬,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鬼界的一部分。”   阿姝用力扯住他的衣襟,她大吼:“你疯了吗?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将这个小世界牵连进来?!你快把阵法停下,我们大可以之后坐下来详谈,我相信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阿姝,来不及了。”木远嘴角笑容凄凉,眸中是抹不开的绝望,“自我和南华奔赴鬼界边境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是注定,是天道对我们的惩罚。”他揽在阿姝腰间的手骤然加紧,轻声道,“阿姝,我们该走了。”   阿姝被木远禁锢在怀里,看着地面龟裂、房屋崩塌,看着自相残杀的人们被翻滚的土地活活掩埋在地下,至死都还在纠缠不休,逝去的她曾经爱过、恨过的一个个面容在她面前不断浮现着,让她心脏剧痛,她揪紧胸口衣襟,看着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她突然笑了,笑出声来,笑出血泪,宛如给她苍白的面颊抹上一层胭脂,妖冶得吓人。   “阿姝,你怎么了?”木远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下意识抱紧她,低下头想要看清她的脸色,却被一股巨大无比的推力挣开,这是一股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个孱弱女子身上的力量,但却真真切切地突然出现在阿姝的身上,甚至让他这个化神期的大修毫无半分反应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脱离自己的怀抱,向下坠去。   木远心神剧震,在这变故发生的短短一瞬,他突然感觉到了刻骨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浓浓的不详之感浮现在他心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失去他的阿姝了。   “阿姝!!”木远目眦欲裂,大喊着她的名字,拼了命地向下飞去。   他毕竟是化神大能,全力之下很快便赶到了阿姝上方。   “阿姝,把手给我!”木远眼看终于追上了她,嘴角绽开惊喜的笑意,他将手伸向她,嘶哑地大声喊着。   阿姝却没有任何动作,只对着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便在这一瞬间,变化骤生。无数的金红色的光芒自阿姝身体中迸发而出,化作一颗巨茧将她包裹其中。   “不…不…不!”木远突然变得无比的绝望和悲伤,此刻的他根本再顾不上身为仙君的骄傲和体面,他拼了命地靠近巨茧,用尽自己能使出来的一切手段想要打破这没巨茧,最终却也只是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巨茧骤然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坠入地下。   “阿姝!”   伴随着木远几近泣血的一声呼喊,原本分崩离析的世界,突然间仿佛被贴上了定身符。无论是厮杀的凡人、动荡的地面、摇摆的树木,甚至是滚烫的呼啸着的罡风,在这一刻都似乎成了静止的画卷。下一瞬,一道巨大的爆裂之声自地底深处传来,以阿姝所埋之处为中心,一阵阵的红金色灵光向整个地面飞快扩散开来,灵力所及之处,龟裂干涸的地面变得柔软而湿润,一个个不明所以的人尚还保持着厮杀的姿势被地面吐出,天空中下起阵阵湿润的凉爽的雨,驱赶走滚烫的罡风,让枯木重生,让翠绿的草地爬上被血色染红的可怖地面。   “这…我到底在哪里,我这是在干啥呢?”   “嘶…俺这脑袋好痛,俺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这里?啊,娘,娘你怎么了!”   “小宝,你拿着个大刀干什么?小心你爹揍你,快回来啊!”   “老王,你怎么和我抱在一起了?哎呦,头好痛,是不是你这孙子打我?!”   “娘,娘你在哪里?小虎子好怕,呜呜呜哇——!”   逝者纵然已无法死而复生,但更多的是生还后的勃勃生机。   人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存在,哪怕经历再残忍再痛苦的事,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能将生命和繁荣延续下去。   “以天鸠蚕之力强行更改身体五行脉络,燃烧神魂之力将体内改良后的克制阵法发散出去,无论哪个都是死路一条,更何况还是同时做。你就算强行拉我至此,我也救不了她。”一道冷淡男声在阴暗角落里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这破鸟!若不是你出个门如此拖沓,又是什么焚香又是什么沐浴,我们怎么会赶不上过来救阿姝?”随之响起的声音竟是已经许久不见的小胖子迟丑的声音,此刻他正抱着睡得香甜的女娃娃抹着眼泪,“妹妹死得好惨,神魂俱灭,难道小汤圆真的就要这么小就失去母亲了吗?难道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最终也救不回妹妹了吗?”   “哭哭啼啼,真是懦弱之举。”站在迟丑身边的男人轻哼了一声,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极美却也极冷淡的面容,银白色长发以金穗细细编织置于右肩。男人的左肩,正趴着一条金色的胖蚕,此刻正“咪啾咪啾”地叫唤着,好似在和男人一唱一和,嘲讽着小胖子的弱鸡。   “你居然这般无情,对妹妹的生死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根本不是真正喜欢阿姝!”小胖子哭得更厉害了。被他抱在怀里的小汤圆此时仿佛也能感觉到他的悲伤,小嘴一撇,也跟着吧唧吧唧掉起眼泪来。   小汤圆一哭,男人原本无动于衷的表情顿时有些撑不住,他眉头皱成一团,不耐地“啧”了一声,但还是主动摊开了掌心,露出一只正呼呼大睡的白色胖蚕。   一看到这只白色胖蚕,原本懒洋洋趴在男人肩头的金色胖蚕顿时便精神了起来,以完全不符合它身形的速度一扭一扭地晃动着身体,迅速将自己转移到了男人的掌心。   “咪啾~咪啾~咪啾啾~”金色胖蚕一边努力将自己拱向白蚕,一边用与刚才嘲讽小胖子时截然不同的叫声甜腻地叫着。   金蚕叫了好几声,却见白色胖蚕仍旧没有反应地呼呼大睡着,仿佛有些失落,却又很快打起精神,摆动身体,摇头晃脑地吐出一圈又一圈的蚕丝,将自己和白蚕紧紧包裹缠绕在一起。过了不久,男人的掌心便只剩下一只金色的蚕茧。   “神魂之力虽说一点不剩,但她好歹是鸠族之人,有圣物天鸠蚕在她身上,捞她一条魂魄还是绰绰有余的。”男人轻飘飘扫小胖子一眼,虽说总是让小胖子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鄙视了,但只要妹妹被救下来就好!   小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掌心的金色蚕茧,万分珍惜地摸了摸,道:“这一世她心魔太重,我终究没能救的了她,只希望回到鸠族她不要怪我。”   男人又哼一声:“她自找的麻烦,又能怪谁?”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的嘴却这么臭!怪不得老是惹妹妹生气!”小胖子气得跺脚,但好歹顾及怀里娃娃,不敢大声和他闹,只是拽了拽他的衣角,催促道,“好了快走吧!趁着木远没有发现赶紧走!他现在身上鬼族气息那么重,要真被他发现你可要死翘翘啦!快走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居然才发现我有这本书的更新任务,完了我gg了,努力赶吧… 第49章 莲华病危   莲华病危   三年后。   “蓬莱阁方信仙君座下黄字辈弟子黄悟拜见仙君。”   由黑曜石精心雕饰的空旷大殿之中,一名筑基期弟子俯首而拜,姿态极为恭敬。该弟子着一身白色镶绿边弟子服,衣角绣一座浩渺青山,正是蓬莱阁中亲传弟子的装扮。   大殿层层玉阶簇拥的高台之上,一座紫檀木雕云凤纹宝座静卧其上,高高俯视着大殿中的一切。宝座之上铺着洁白柔软的白貂毛毯,一名身着玄色绣金纹华服的男子正懒懒斜倚在宝座之中,一头长发随意用一条锦丝嵌玉带扎着。男子修长白~皙的指尖正拈着一张泛黄的绢帕,黝~黑的双眸注视着大殿深处,神情寂寥,直到殿下弟子颇为不安地又向他请安一次,男子方才有了些许反应。他收回悠久的目光,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将绢帕折叠整齐放入胸口衣襟,方转过头,露出一张清雅无双的俊秀面容,正是当年在凡尘小世界痛哭失声的医修大能木远仙君。   “蓬莱阁的弟子,你有何事?”木远语气淡淡,虽只是短短一句询问,却流露久居高位的无上气势。   黄悟顿时拜得更为恭敬,不敢有分毫懈怠。   近几年修真界形势风云动荡,无数门派和修士被卷入其中无法自拔,他们蓬莱阁更是身处这股动荡风暴的中心。两年前,蓬莱阁联手药王谷、天剑门和五器阁共同将归一宗拉下超级宗门的位置,逼得归一宗掌门太衍仙君不得不“闭关”,共同瓜分归一宗资源。而让这场颠覆行动如此顺利的幕后策划人,便是这位木远仙君。   自此之后,木远仙君在修真界地位水涨船高,更兼他有起死回生、封印鬼界之大能,没有任何一个宗门或是任何一个人胆敢得罪于他,便是如今身为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门派蓬莱阁的掌门,他的师祖蓬莱仙君,想要请求木远仙君帮一个忙,也要命他严阵以待,不可有任何闪失。   黄悟连忙又将之前背得烂熟于心的说辞又默背一遍,确认没有半点失礼之处后,方稍稍抬起身依旧垂着眸子恭声道:“禀仙君,自一个月前仙君莅临蓬莱阁亲自替莲华仙子安胎后,仙子情况渐好,着实让弟子师尊与师祖感激仙君之慷慨援手。只是昨日,莲华仙子又一次……师尊与师祖以仙君先前传授之法替仙子疗伤,但依旧血流不止,师祖眼看仙胎似已有流动之迹象,这才不得不派弟子前来打扰仙君清修。弟子厚颜恳请仙君再施援手,蓬莱阁感激不尽!”   木远长眸垂下,面色淡淡:“仙胎又不稳了?”   “正是。”黄悟拱了拱手,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自从八个月前莲华仙子怀~孕后,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来木远仙君的仙殿走一遭,就连仙殿前的守卫弟子都已经认得他了,有事还会朝他打招呼,“黄师兄,可是又来请仙君去诊脉?”   “我记得上个月已是用动了银针才将仙胎救回来,方信是怎么回事,晋升了元婴却连身为筑基的莲华都看不住,真是白费了这身修为。”木远语气虽未变,但黄悟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头的不满之意。   黄悟身为方信亲传弟子,知道得自然比大多数人多得多,他不由苦笑,就算是再通天的手段和修为,也实在对付不了一个无时无刻不想杀死自己腹中孩儿的女人。   他隐约也知道当初莲华仙子嫁给他师尊那一晚,师祖恐怕是动用了一些隐晦的手段才让他们最终事成,故而,他的师尊婚后在面对莲华仙子之时总是极尽温柔,哪怕如今已是修真界数得上名的元婴大能,面对小小筑基期的莲华仙子之时,也永远不敢说一句重话。   渐渐地,师尊的真情似乎终于打动了莲华仙子,又或是莲华仙子终于无奈接受了事实,但无论如何,两人总算是过了一段时间神仙眷侣的日子。但就在八个月前莲华仙子由于身体不适被木远仙君诊出有孕后突然性情大变,不但对师尊方信充满恐惧和恨意,对腹中胎儿也极为厌恶和抗拒,甚至无时无刻不想要将这胎儿弄死在腹中。匕首刺腹、带着孩子直接跳海、跳崖、割腕、喝堕胎药……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师尊和师祖只能将莲华囚禁在房中,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他,又时不时请木远仙君帮忙安胎,这才险险将孩子保到现在。   想到这里,黄悟真的不得不感叹这孩子生命力之顽强。以莲华仙子先前狠毒的各种手段,哪怕是在修真界,这孩子也应该根本活不下去才是,但这孩子偏偏生机勃勃一直生长到现在。直到现在,莲华仙子开始自损经脉、自破丹田、不吃不喝,母体极度衰弱的情况下,这孩子的心跳依旧清晰可闻,着实让人惊骇。蓬莱仙君曾经断定,这孩子定是个天分卓绝、根骨奇佳的鬼才,将来定会比当初的南华仙君卫赦更加出色。只是胎儿再怎么顽强,到底还只是一个仙胎,如今莲华仙子不惜让自己病危,这胎儿也坚持不住了,蓬莱只能让他又赶紧过来请木远仙君了。   “自损经脉、自破丹田?”木远仙君一字一顿重复着他说的这句话,神情突然有些缥缈,他喃喃道,“先前害她至厮,恐怕未料到如今竟也有这般境地吧?”   “仙君?”木远最后几个字说得声音极小,黄悟未能听清,不由不解发问。   “没什么。”木远垂下眸子掩盖眸中情绪,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笑意,“佛修常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君也深以为然。既然胎儿已经长到了八个月,万没有到这时候还要堕胎的道理,本君便再随你走一趟吧。”   黄悟顿时惊喜万分,只觉木远仙君真乃是当今修真界最为亲切悲悯之人,连忙作揖道:“弟子黄悟代蓬莱阁谢过仙君大义,九龙狮宝车已停在仙殿门口,还请仙君移步。”   木远微微摇头,示意他先等等,伸出手指掐算片刻,道:“此次她倒是决绝,若是坐宝车怕是来不及,本君先行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了,承受我的疯狂更新洗礼吧 第50章 怪物   怪物   “废物!这点小事也做得毛毛躁躁的!”蓬莱仙君一把将手中稍烫的茶盏甩到地上,茶盏崩裂,发出刺耳响声,蓬莱仙君的心情却没有半分舒缓,她看也不看一眼跪伏在地不敢动的侍女,转头扬声问道,“黄悟回来了没有?”   “禀师尊,尚未看到九狮宝车的踪影。”方信急急忙忙从门外赶来,拱手道。   “仙君!您快来看看吧!仙子突然血流不止,似有……似有大衰之兆啊!”里屋突然传来医女一声惊呼,蓬莱仙君面色大变,连忙疾步往里走去。走了几步,她却又忽然停住脚步,后头对方信道,“她现在不愿意看到你,你就在门口守着,若是木远仙君来了,便立刻带着他进来。”   方信脚步一顿,神色怔怔,蓬莱仙君也没时间等他回复,便直接进了里屋,过了好久,方信才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缓缓拱了拱手,口中自语:“谨遵师尊令。”   没有了暴躁的蓬莱仙君,外屋顿时显得格外的安静,先前跪在地上的侍女此时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地面上,只要方信仙君没有看到自己,生怕自己成了怒火的宣泄口。却未料到即便是在如此煎熬的关头,方信仙君仍旧开口放她离去:“下去吧,以后小心些。你们其他人也都下去吧,本君在此等候便可。”   “多谢仙君!奴婢告退。”   侍女们心怀感激地退下,不由纷纷在心里唏嘘,方信仙君多么完美的一个男人,有能力、有声誉、有仁慈和宽容之心,对待侍女尚且如此,对此妻子莲华仙子更是恨不得把心都捧给她看,听闻未成婚前就为了替仙子出逃满身是伤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如此情真意切的夫君,莲华仙子怎么就说厌恶就厌恶,宁死都要残害方信仙君和她的骨肉呢?真是太想不通了!   不仅侍女们如此想,整个蓬莱阁、甚至是整个修真界听闻此事的人都觉得十分难以理解,但方信此刻却隐隐知道了原因。   他呆坐在空无一人的外屋,突然神色剧烈变换,变得十分狰狞起来,他紧紧地握起右拳,说出来的话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蹦出来:“是、不、是、你?!”   外屋一片寂静,无人回答。方信的呼吸却急促起来,咬着牙不停地重复着:“你说啊!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我们明明约定过,不要伤她一分一毫的!”   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一身诡异的笑声,让方信宛如一条被扼住脖子的败家之犬,再说不出任何话来。两行泪水自他眼角滚落,他捂着心口,不停地喃喃着:“菁菁,菁菁……”   里屋之内,永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蓬莱仙君,此刻正坐在莲华的床边垂着泪。在奄奄一息的女儿面前,她也只是一个悲伤的母亲罢了。   她捏着莲华的手腕,不停地给她输着灵气,却已经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原本还能在莲华体内勉强残留一会的灵气这时候却仿佛是进了漏斗中的水一般,已经再无一丝作用。她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面色、消瘦得几乎要变形的面容、还有高高隆~起的腹间,只觉得心如刀割。蓬莱仙君气她、怨她,无数次地追问她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孩子、折磨她的夫君……更折磨她的母亲,莲华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他是怪物,他是怪物……我不要生下怪物!”   “谁是怪物,这里都是你的家人,没有谁是怪物啊!”蓬莱仙君一次次地安抚她、或是呵斥她,但只能换来她惊恐的甚至是神经质的哭喊。   莲华对自己的每一次伤害,又何尝不是对她这个做娘~亲的是同样的伤害呢?她自小娇惯莲华长大,虽说她的确是个浸~淫权术的人,但从未想过真正拿自己的女儿去换取什么利益,否则便不是逼女儿嫁给自己的亲传弟子方信,而是其他需要拉拢的门派了。   只可惜这一次,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嗬,嗬……”病床~上的莲华突然开始剧烈喘息和抽~搐起来,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双目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床顶纱帐,感受到死亡的召唤,她干涸的眼眶中突然涌~出泪水,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   “菁儿,菁儿!”蓬莱仙君悲切的呼喊声在耳边不断想起,濒死的莲华却只觉得解脱。这八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和绝望之中渡过,怀着这肚子里的怪物的每一刻,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和煎熬。现在,她终于没有辜负卫赦哥哥的信任,总算能带着这怪物同归于尽了。   便就在莲华呼吸渐渐微弱下去的那一刻,一道斯文冷淡的男声在房间内响起:“有本君在,你便是两只脚都踏到了鬼门关,我也要将你拉回来。”   “木远仙君!”蓬莱仙君惊喜地叫出声来,连忙给他让位,“求仙君快快救我可怜的菁儿。”   木远仙君微微颔首,双指拈一根银针,做到莲华床旁,看着莲华目光中刻骨铭心的仇恨,木远仙君只是微微一笑:“莲花仙子放心,本君定会尽力,怎么也得保住你的性命,直到你顺利诞下你腹中胎儿。”   一听他这么说,莲华目光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随着一根银针插入她的百会穴,莲华原本将近气竭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嗬,嗬,嗬……”尽管她没法说话,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痛苦,蓬莱坐在一边又落下泪来。   “等一下!”一道嘶哑的声音在房间门口响起,众人回头望去,却是方信仙君满目通红地站在房间门口。   方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蓬莱仙君拜伏道:“师尊,弟子恳求师尊,让菁菁……早日安息。”说到最后四字,他已骤然哽咽,泣不成声。   “方信!你疯了吗!”蓬莱仙君勃然大怒,“她可是你的妻子!她还怀着你的孩子!”   “嗬,嗬,嗬——!”骤然加大的喘息声顿时吸引了蓬莱的注意,她连忙回头望去,却是她的女儿满脸扭曲痛苦地望着她,眼中是对自己的母亲最深切的请求。   莲华不停地开合着自己的唇,不停地吐出一个字,蓬莱仙君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才听到那一声虚弱的呼唤,“娘……”   蓬莱仙君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她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华贵的掌门衣袍早已被血和泪沾染得不成样子,素来一丝不苟地她这时候却用力揪皱了胸口衣襟,她最终大喊出声,突然一拂袖,将木远扎在莲华身上的银针拔去。   “……蓬莱仙君?”木远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抬起头问她,“您不后悔了吗?就这样放弃救回自己女儿的希望?”   蓬莱仙君的脸色在他问起这一句时变得无比的痛苦,她咬着牙,双眸紧闭,最终道:“还请仙君回避,给我母女最后道别的时间。”   木远点了点头,起身收回银针,微抬手作揖:“既然蓬莱仙君执意如此,本君也只能从命了。告辞。”   待木远走后,蓬莱仙君怒吼一声:“你们也都给我走!”   房间内,各医女侍女纷纷停下手中一切动作,垂首鱼贯而出,只留尚还跪在地上的方信,宛如一座雕塑一般,丧失任何生机。   “你也给我滚!”蓬莱仙君广袖一挥,便将地上的方信狠狠打出门外。   “儿啊。”骤然空旷的房间之中,蓬莱仙君在这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她坐在莲华的身边,慢慢地轻柔地替她打理着凌~乱的鬓发,“娘还记得二十年前,娘刚怀了你的时候,你爹被妖邪所杀,娘当时就发誓,要将蓬莱阁发扬壮大,替你爹好好地保护你,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你要星星,娘便给你摘星星,你要月亮,娘就给你捞月亮。却没想到……”她说到这里,哽咽得几乎难以出声,却仍然强忍着悲痛继续道,“如今蓬莱阁已成为修真界再无人敢欺的第一大宗,而娘的心肝宝贝,娘却终究还是没能护得住。娘在想着,等娘死了,到了阴间,见到你们父女俩,你们一定会怪我的,是不是啊?但就算再怪我,也一定要等着我,别太着急去投胎,让娘好歹尝尝一家团聚的滋味……”   莲华濒死无神的双目之中溢出两行血泪,她微弱地动了一下脑袋,仿佛是想要再看自己的娘~亲一眼,但最终,还是只能无力地阖上眼眸,永远睡去。   “菁儿,菁儿!娘的菁儿啊!”蓬莱仙君声嘶力竭的呼喊从屋内传来,方信仍然保持着被击飞出来的狼狈姿势一动不动,只是在听到蓬莱仙君的哭喊声时,咬碎了牙关,紧紧蜷缩成一团,哭得不能自已。   木远仙君冷眼旁观着这一场生离死别,漠然开口:“早就和你说过,元婴什么时候找机会再突破都可以,又何必为了区区虚名,用莲华体内的胎儿去换。身为人母,哪里分不清这肚子里究竟是自己孩子,还是一个寄生的怪胎?如今,却是得不偿失了。”   说罢,木远仙君也不管方信再是怎样的表情,冷漠地转身乘宝车而去。   他掀开车帘,怅然地看着脚下山山水水,灵植仙禽,只觉得索然无味。这修真界早已没了纯粹的真情,只剩下冰冷的欲望和痛苦,互相交加和折磨着。   哪怕是方信这般深爱着莲华的男人又能如何,最后不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他深爱的妻子。   直到莲华怀~孕之时,方信其实一直都还处在金丹期巅峰,每每想要闭关突破,然总是缺少一丝契机。虽然之前蓬莱仙君已经赏赐给他结婴丹,但当时他为了能娶到莲华不惜与饿鬼~交易,不得不将结婴丹送给饿鬼。几番拖延之下,蓬莱阁闲言碎语渐起,就连师尊蓬莱仙君也已经对他甚为不满,甚至多次当着莲华的面训斥于他。   后来由木远诊出莲华怀~孕,方信与蓬莱仙君的关系这才缓和了一些。经过方信两年来的努力,莲华对他早已消了大半芥蒂,所以即便得知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莲华仙子也并没有什么抗拒之态,甚至还有些初为人母的感动。   然好景不长,很快木远复诊时发现,莲华当时所怀的胎儿先天便十分虚弱,极有可能长到一半胎死腹中。   便在这个时候,方信又和那只瓶中的饿鬼做了一个交易。以莲华腹中必死的胎儿作为瓶中饿鬼子女的寄生体,交换了一颗极品结婴丹。   最终,方信什么都没得到。   木远讽刺一笑,有些倦懒地放下车帘。其实哪里仅就方信一人受尽折磨得不偿失呢?就连他,不也是在日日承受那铭心刻骨的罪恶和愧疚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绝望 第51章 卫君离   卫君离   “仙君,您现在可是要回仙君殿?”宝车外,蓬莱阁车夫恭敬地垂首询问。   木远想起那座奢华无比,却没有丝毫人情味的冰冷大殿,突然觉得格外无趣。   这座仙君殿,乃是三年前蓬莱阁牵头,与药王谷、天剑门和五器阁共同出资为他建造的,整座大殿以价格高昂的黑曜石打造而成,殿内殿外镶金嵌玉,还有无数仰慕他名声的年轻弟子前来投靠守护,比之三年前他随意建造的药庐不知雄伟了多少倍,但他最为怀念的,竟还是一届小小凡尘世界中的那一座桃花小院。   木远自怀中掏出那张泛黄的绢帕,又是眷恋又是悔恨地看着绢帕上用娟秀笔迹认真绘制的阵法图案,抬起头,对车外车夫道:“不用了,本君尚还有要事要办,你将宝车驾回蓬莱阁吧。”   “这……仙君,还是让小的……”车夫有些惊讶,还待要继续询问,然宝车内此时已然空无一人。   此时的木远仙君,已经出现在桃源山下一座普通的小镇之中。他站在路边,看着小镇集市上人来人往,不由有些恍然。   他想起当年在凡尘世界之中,他对着阿姝唱情歌的那一天,身边也是有如此多的人包围着他们,用真挚热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衷心祝福他们白头到老、恩爱不离。而现在呢,当年祝福他们的人们,在小世界崩溃那一天死了一大半,就连和他一起接受祝福的那个人,也在同一天毫不眷恋地离他而去。逝者如斯夫,徒留他一个人徘徊在过去,永无出头之日。   木远无数次回忆起在凡尘小世界中发生的一切,极度怀念,也极度心如刀绞。但无论如何,他却一次也不敢再回去。   他害怕看到那个让他心爱的阿姝神魂俱灭的小世界,更害怕想起,如果不是他强行发动埋藏在小世界的饿鬼阵法,他的阿姝也不会死。   说到底,他害怕去面对他的罪恶,害怕去承认,其实就是他害死了阿姝。   他不过就是个懦夫。   木远苦笑一声,转身走向背后酒楼,但愿长醉不复醒。   “怎么又是你这个小穷鬼?都说了谁都不稀罕你摘的这什么野草,赶紧给我走,走啊!”   刚刚踏入酒楼,木远便听到一声尖利的呵斥声自柜台传来。他循声望去,却见酒店掌柜正一脸不耐烦地将一个瘦弱少年推出门去,两人脚下,少年带来的一筐草药已经被踩烂了大半。   “这不是野草,我说过了,这是迭香草,有清心精神、润喉顺气的功效,还能去除鱼肉中的腥味!掌柜的,您何不让主厨试上一试,若是没有效果,不用您说,我自己也不会再来!”   少年被掌门拽着领口不停挣扎着,嘴中还不住地争辩着,但他却未想到,这样的争辩只会更加惹怒本就看他不顺眼的掌柜。体格壮硕的掌门冷笑一声,松开少年的领口,随即抬手狠狠一巴掌拍上少年后脑。   哪怕这里不过只是一家小小酒楼,但到底是处在修真界中。酒店的掌柜怎么也有筑基期修为,灌上了灵力的巴掌猝不及防扇上少年的后脑,顿时把少年撞飞到墙壁上,少年被磕得头破血流,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都未能起得来身,只能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   从一开始的争执到现在,少年始终都站在背对木远的方向,直到现在才终于让木远看到他的正脸。   但就在木远看清他长相的瞬间,木远脸色顿时一变。   下一刻,原本趾高气昂还想再往少年身上踩上一脚的掌柜突然一声惨叫被踹飞出去。但与方才少年的遭遇不同,此时的掌柜却是直接被打进酒楼的墙壁之中,骨骼尽碎,血流如注。酒店的小二们吓得哭天喊地,手忙脚乱地要将掌柜从墙壁中挖出来。然而,只要他们稍微一用些力,掌柜的便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吸引了酒楼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斯文俊秀的男人走到受伤的少年身旁,动作轻柔地将他抱进怀中,神色复杂:“身为他们的孩子,你怎会沦落到被人欺凌至厮的地步?若是让她泉下有知,我又该如何向她交代呢?”   “你是何人,胆子不小,竟然敢当街行凶,殴打天香楼的掌柜!”一声尖利的叫声从酒楼外传来,却是一名金丹期修士带着几名随从匆匆赶来,一看便是这酒楼聘请的护店高手。   “哎哟高仙君,您可来了!”酒楼的小二见那金丹到了,纷纷凑上去簇拥着他进来,口中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乡下野修士,不知礼数得很,把咱们掌柜得伤得着实不轻,还请高仙君出手将这两个贼人捉拿归案!”   “仙君?”男人听到这熟悉的称呼,不由讽刺一笑,“如今随便哪里的野猫野狗,都能被称一声仙君了是吗?”   那金丹修士在这小镇中向来被奉承惯了,此刻一听他这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顿时勃然大怒,刚要祭出法宝给这人一些颜色看看,却在男人抬起眸子的一瞬间软了腿脚,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伏首而拜:“小人参见,参见……木远仙君!”   “你认识我?”木远随口问了一句,却对于此人的答案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单手抱着少年,另一只手捡起少年的箩筐,带着他消失在原地。   直到木远带着少年消失许久,跪伏在地的高修士这才满身是汗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高,高仙君,刚,刚才那人是……”小二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靠近他,却被他一巴掌扇了个狗吃屎。   “仙君个屁!老子差点被你们这些憨货害死!”高修士用袖口摸了摸脸上的汗,“别管这掌柜了,赶紧通知你们老板将这酒楼关了吧,得罪了木远仙君,谁都别想好过。”   仙君殿内。   “爹……娘……娘……你们在哪里,你们都不要阿离了吗?”瘦得根本看不出已经快要八岁的少年满脸是泪地躺在床上,身上所受的伤早已被木远以精纯灵力细细修复,然脆弱紧绷的神经却像是断了的弓弦,让少年即便在昏沉的睡梦之中,都时时梦呓,泪湿枕巾。   “查到了吗?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木远仙君坐在床边,一边细细替卫君离擦拭脸上汗水和泪水,一边沉声道,“太衍和青华呢?归一宗虽光辉不复,但他们的命我可没动一分一毫。”   “禀仙君,三年前自太衍发现青华私自离开闭关之地后,便亲自动用禁制将青华囚于归一宗后山,青华至今未能出关。而太衍他……最近各大势力纷纷忙于吞噬归一宗残余势力,我们全力追踪数月,也未能发现他的踪迹。”一名女子跪在地上恭声禀告着,正是当年阿姝的侍女蓝离。   “不见了?”木远放下手中毛巾,语气平淡。   蓝离浑身却开始紧绷起来,神色惶惶:“……是。”   木远看着她掩饰不住害怕的模样,沉默了许久,方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蓝离立即松一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木远嗤笑一声:“你是她的侍女,是她为数不多存在的痕迹,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眼看少年情绪已渐稳定,不再发出梦呓,木远这才净了手走出房间,来到自己的书房。   空无一人的房间,只有一道琉璃瓶在桌上闪烁不详的血红色光芒。   “太衍老儿诡计多端底牌众多,当时我就说该杀了他以绝后患。”一道尖利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带着几分阴狠的埋怨,“现在果真被他跑了。”   木远神色冷淡,负手道:“左右不过是去请他最大的靠山,妖族白凤。”   “桀桀桀桀,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愿意放那老头溜掉,原来是要放长线钓大鱼,找出妖族的藏身之地。”那尖利的声音发出刺耳难听的笑声,见木远并未有任何反应,它突然“咯咯咯”笑出声来,突然变成一道柔软悦耳的女声,“仙君果然厉害,阿姝佩服。”   木远顿时神色大变,一把将书桌推翻再地,大喊:“滚!滚!你若再敢冒犯她,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红光顿时熄灭,唯余木远目光惨然地呆立于一片狼藉之中,片刻,他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自己脸。 第52章 妖族   妖族   白凤尊主,据说乃是这世间最后一只凤凰,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何模样,如今究竟寿元几何,只知他乃是渡过七十九次雷劫的惊世大修,这世上无人可匹敌。然最近这几百年来制止现在,哪怕据说与他有故的归一宗被颠覆殆尽,也没有见到他出现,故而修真界众人大多还是认为,只怕这位白凤尊主早就已不在修真界中,亦或本就不存在这位尊主,关于他的一切传言不过是太衍仙君的臆想和虚张声势罢了。   莫要说修真界众人,便是妖族各族,对这位白凤尊主的存在也是半信半疑。   “孔然哥哥,白色的凤凰真的是存在吗?”   浩瀚星海之上,一只如山一般大小的洁白的孔雀长鸣一声,振动有力的双翼,自由翱翔与天地之间,流畅修长的尾翼划过一道道优雅的弧度。白孔雀宽大的脊背之上,一个娇小得几乎难以被察觉到的身影正舒适地躺在它温暖柔软的羽毛之上,竟是一名胖嘟嘟白嫩嫩的女娃娃。   “长老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白孔雀一边带着小女娃飞过翠绿山脉、划过潺潺流水,任由夜间清凉的风吹起阵阵桃花瓣洒落在他们身上,一边发出少年变声期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   “因为胖子哥哥告诉我,你们孔雀一族祖上就是凤凰的亲戚,你又长着一身白色的羽毛,所以你肯定知道你亲戚的故事。”小娃娃说得笃定得不得了。   白孔雀孔然却冷哼了一声,闷闷回她:“什么胖子哥哥,你娘小时候都还是他带的呢,你要叫他奶爹。”   “哎呀,别管这个啦,孔然哥哥,你快告诉我吧,到底有没有凤凰呀?”小女娃看着这漫天繁星,忍不住双手托腮,深吸一口气幻想道,“是不是真的和胖子哥哥说的一样,飞上天之后比你们孔雀还要大得多,有遮天盖日的翅膀,不知疲倦地飞行几百年后,在某一天浴火重生,开始新的人生!听起来好厉害!”   “不要拿我和传说中的凤凰比好吗?”孔然有些不满地抖了抖尾翼,“虽说我们孔雀一族的确是在上古之时从凤凰一族衍化而来,但那些凡人界的富贵人家还有数不清的穷亲戚呢,我们啊,当时也就是人家的穷亲戚罢了,人凤凰也不愿意认咱们呀!”   “后来呢?”   “后来……据说上古神魔之战爆发,凤凰作为上古神护阵神兽,几乎全部阵亡,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凤凰的身影了。”   “啊……好可怜……”小娃娃听罢撅起了嘴,“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白孔雀铜铃大的黑眸以极高的难度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不好听还老缠着让我讲故事,你们女孩子真是烦人!”   “还不是因为现在就只有你能陪我玩!”小娃娃嘴巴撅得都要能挂油瓶了,她掰着胖嘟嘟的小肉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亲亲娘亲已经好几天不在家陪汤圆了,冰块叔叔我才不找他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讲小鸭子的故事,都听腻了!胖子哥哥也是,一大早就出门了。还有花花、蓝灵、贝贝她们,也都跟着胖子哥哥出门了,都不带我出去玩……”   小汤圆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她的鼻子和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她抽噎两声,顿时开始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诶诶诶!哎呦!”白孔雀顿时慌得不行,连忙放软了声音开始哄她,“我的小姑奶奶,你哭什么呀?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你玩吗?你看看,我这羽毛多好看!我们族里的雌性想要摸一摸我都不愿意呢,现在都直接让你躺我背上玩了呢!”   “不要玩羽毛,不要飞飞!我就要胖胖,就要花花蓝灵贝贝!”小孩子的情绪说来就来,白孔雀低眉顺眼地哄了半天,小汤圆还是一直哭闹个不停。白孔雀已经被她哭得十分不耐烦了,只得道,“好吧好吧,我带你去找胖胖花花蓝灵贝贝。”   “真的吗?”小汤圆顿时收了眼泪,眉开眼笑,“孔然哥哥你真好!汤圆最喜欢你了!”   “哼,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今天最喜欢我,明天最喜欢胖胖,后天就变成喜欢贝贝了!讨厌的小骗子……”白孔雀嘀嘀咕咕地叨叨着,眼看着小汤圆完全没把他的抗议听到耳朵里,又是一个大白眼翻上天际,继而提高了音量,“我虽然答应带你去,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几个条件,要是你不答应,计算是把你扔回鸠族家里面哭到天亮,我都不带你去。”   “什么要求呀?”小汤圆揪了揪自己的小辫辫,含着手指问。   “我们先下来说,飞了这么久你不累我都快累瘫了。”白孔雀转头看了看四周方位,慢慢地在空中越变越小,直缩小到堪堪能驼住小汤圆的大小,才缓缓带着她落到小溪旁的一棵桃花树上。   小汤圆只听身下发出小小的“砰”的一声,原本载着她的白孔雀此时没了踪影,转而变为了将她抱在怀里的俊秀少年。   少年一袭白色羽衣,衣角的孔雀翎在月光和漫天星空的映照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虽说是白孔雀,少年化作人形时头发和双眸却均为黑色,看起来如同最上等的墨一般,仙气四溢。   但下一刻,原本还飘飘欲仙的美少年五官顿时皱成一团,龇牙咧嘴地将自己的头发从怀里女娃娃的嘴里头抢回来。孔然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顺滑柔亮的黑发被一大滩口水粘成一团,只觉得这小恶魔生来就是克他的!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方才勉强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僵硬微笑:“你还想不想去找胖胖了?想找胖胖就乖乖听孔然哥哥说,不然我们就不去了哦!”   一说到小胖子果然对小汤圆有奇效,小汤圆终于收回了要拔掉孔然羽衣上羽毛的胖手,乖巧地在窝在他怀里,歪着头听他说话。   “乖宝宝。”孔然满意地捏了捏小娃娃肥嘟嘟的小脸蛋,轻声细语地给她讲起来,“宝宝知道你胖胖哥哥是咱们妖族的洗三祭司吧?凡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宝宝,在他们诞生的第三天,胖胖哥哥都会带着花花蓝灵贝贝她们,去给小宝宝举办一个沐浴仪式,这是为了给小宝宝洗去一切污秽浊气,祈祥纳福哦。”   “孔然哥哥,为什么胖胖哥哥每次都要带花花她们去呀?就不能每次换个人带吗?比如带上你,或者带上我呀!”   少年顿时苦笑不得:“喂喂喂,小家伙,花花蓝灵贝贝她们是喜鹊好不好!这种喜庆的场合,当然是喜鹊共鸣最为妥当了啊!我这一身白的白孔雀过去干嘛,平白无故遭人嫌弃。”说到这里,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叹了口气,眸中流露出些许失落。   “那为什么我也不能去呢?我今天也没有穿白衣服呀?”小汤圆年纪太小,看不懂少年眉眼间的难过,依旧拉扯着他的袖子继续追问。   “那自然是因为……”你并非妖族……   孔然当然并不会傻到将这话说出口,他只是拍了拍小娃娃的脑袋,哄她:“自然是因为你太可爱了呀,若是带你过去所有人都只顾着看你不去看小宝宝,那小宝宝岂不是很可怜?”   小汤圆顿时深以为然,用力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娘亲也一直跟我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有娘亲叔叔哥哥胖胖花花贝贝蓝灵喜欢就行了!喜欢我的人要是太多了我都应酬不过来,我每天都很忙的!”   一听她这么自恋,饶是孔然这只公孔雀都不由替她感到羞羞,一大一小滚在一起打打闹闹,少年眉间的忧愁倒是被她逗没了大半。   “那我们就约定好了,偷偷地趴在隔壁山坡上看,绝对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好不好?”   “嗯嗯好!”   “那我们拉钩钩好不好。”   “哥哥真幼稚,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拉钩钩,羞羞!”   “……” 第53章 洗三典礼   洗三典礼   孔然原形太实在过张扬,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先带着小汤圆飞到洗三祭坛附近的小坡背面,然后驮着这小祖宗一点一点地坡顶上挪,实在是辛苦。   好在让他欣慰的是这小丫头好歹还记得他们两人的约定,等到他爬上坡顶找到一处隐蔽的草丛趴下后,小丫头便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中,十分乖巧。   此时洗三祭坛之中已然点亮所有火把,照得祭坛亮如白昼。   小胖子迟丑着一身银色长袍,神色虔诚,将怀中刚出生的妖族幼崽自襁褓中抱出,小心放置在祭坛中央后,他走下祭坛,示意众人向外让开。   此次需要进行洗三仪式的乃是山猪一族的后裔,新出生的小猪尚还不能走路,粉粉嫩嫩地躺在祭坛之上,发出哼哼唧唧的细微声响,显得十分可爱。   山猪一族自成年后向来外貌粗犷,此时一大群小山般的壮汉在祭坛外围绕成一个圈,对着祭坛中间的小不点抹眼泪。   “迟丑祭司大人,为什么我们家小宝长得这么小这么虚弱,会不会是先天不足?”   山猪一族一大群人的眼泪在火把映照下实在显眼,山坡上的孔然与小汤圆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小汤圆忍不住跟着这群山猪担忧起来,她拉了拉孔然的头发,小声在他耳边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出生的小宝宝出了什么问题吗?”   孔然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嗤笑出声:“你别在意,山猪一族向来如此。每每有小猪崽出生,这群人总是爱哭哭啼啼忧虑幼崽太过弱小,但试问哪一族的幼崽刚生出来就能蹦蹦跳跳上天入地了?依我看来啊,山猪们纯粹是过得太无聊了,所以总是戏太多给自己找找乐子罢了。也就你胖胖哥哥脾气和耐性都出奇的好,每每都要安慰他们直到天亮。”   山坡上两人正在窃窃私语之时,祭坛上已到了洗三仪式最为重要的沐浴环节。然迟丑及众人却均未准备沐浴用水之类物件,反是迟丑整了整衣襟,径自登上祭坛台阶。   下一刻,只听一声悠长低哞,祭坛上原本身着祭祀长袍的小胖子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玄黑、约有一座四脚巨鼎大小的老龟。   老龟扬起头颅再次朝天长哞一声,便有一团团浅蓝色和淡红色的光点闪烁在它周围。只见那些蓝色光团和红色光团在老龟的控制下缓缓汇聚融合,最终化作一捧灵气逼人的温水缓缓从山猪幼崽上方落下。   原本还有些紧张不安的幼崽一接触到灵水,原本半眯着的小眼睛顿时睁得圆滚滚的,它无比舒适和欢快地在灵水之中打了两个滚,随后竟已能站起身,学着老龟的模样,仰着小脖子对天长长地哼叫了好几声。   “好啊,真是太好了,不愧是迟丑祭司,孩子他娘,我们的崽子有救了啊!”山猪们纷纷掏出手帕喜极而泣,更夸张的居然当场现出原形,也仰头叫了起来。   一时间,祭坛附近“哼哧哼哧”的猪叫声不绝于耳。竟然把原本该在沐浴环节结束后立即开始吟唱的喜鹊乐师的声音都给盖了过去。   这般热火朝天兵荒马乱的情形简直让迟丑头大,他来不及变回人形了,便直接用老龟的形态发出男童的声音,扯着嗓子喊:“安静!安静!猪大哥,猪大婶,该让喜鹊们唱歌啦!”   “唉真是的,又来了。”从小到大围观过不知多少次山猪洗礼的孔然不出所料地“啧”了一声,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山猪一族就这么爱好上演生离死别绝处逢生的苦情戏,换些别的戏本来演演难道不行吗?   孔然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呵欠,低头拉起小汤圆的胖手,哄道:“汤圆乖乖,咱们洗三仪式也看完了,回去睡觉觉好不好呀?”   但他手心里的小胖手突然死死地捏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随之而来的是小汤圆有些失落的注视:“孔然哥哥,我刚刚发现了一个特别特别严重的问题。”   孔然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迅速回忆今天带着小汤圆玩过的游戏、到过的地方,确认并没有任何不当之处。他疑惑地回捏了一下小汤圆的小胖手:“乖乖,怎么了?”   “我今天才知道,胖胖哥哥居然是小乌龟诶……”小汤圆无比失望地又叹了一口气,“我是人,他是乌龟,我将来可怎么嫁给他呀?我可是听我娘说过,在我刚刚出生不久之后,胖胖哥哥就已经是我的童养夫了!”   “嫁嫁嫁嫁嫁……给谁?迟丑??”孔然惊得都已经结巴了!   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迟丑这个说不定年纪比他爹都大的老不死的竟然如此厚脸皮,老牛吃嫩草都吃到芳龄才刚满四岁的汤圆小宝贝身上了!而且居然还是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把终身大事给定下了?   禽~兽啊!这才是真正地禽~兽!   孔然惊闻如此惊天八卦,一时间情绪没有控制得住,背后一双巨大翅膀“撕拉”一声扯开他背后的衣服冒了出来。   “哇!孔然哥哥!你的翅膀好好玩!”小汤圆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完……完了……这么大的动静,哪怕是祭坛那边猪叫声再大,都掩饰不住了吧!   这是孔然此刻唯一的念头。   事实果然也如孔然所料,原本还在祭坛上好脾气不停规劝山猪冷静的老龟几乎在同一时间转过头,向他们所处的山坡上看去。   下一刻,看起来笨重无比的老龟却已然出现在孔然和小汤圆所处的位置。   老龟变回人形,用短短的胖乎乎的小手指扒了扒附近的草丛,却见草丛里空无一人。他顿时“咦”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方才明明好像从这里听到小汤圆的声音了呀。莫非……”小胖子神情严肃地皱紧眉头,脑中将各种线索一一拼合,最终他猛地一拍手、一跺脚,豁然开朗:“哎呀!我定是一整天没有看到我们家小汤圆太想她啦!看来还是得早些把洗三仪式结束掉,回去陪我们家小汤圆睡觉觉呀!”   “哎呦!”孔然惨叫一声,猛得从半空中落下,屁股着地狠狠摔在了柔软草地上。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却又听见同样的一声“哎呀”在他头顶不远处脆生生响起。孔然下意识应声向上看去,下一刻就用自己的俊脸迎接到小汤圆正往下摔过来的屁股墩儿。   “唔!”   孔然闷哼一声,被这枚小炸弹又砸回了地上。   “你们这两个皮猴子,迟丑主持的洗三仪式也敢跑过来玩耍。这次我便不该帮你们,活该让你们被他捉住好好教育一番。”悠然带笑的年轻女声自两人不远处响起,便仿佛是这如玉月光下潺潺流过的泉水,泠泠淙淙,令人听之忘俗。   “圣女姐姐!”   “娘!”   孔然顿时觉得屁股也不疼了,被小汤圆砸中的脑袋也不晕了,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他抱住小汤圆就是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帅气地从草地上站起身来,随后便终于如愿看到了那个站在溪边桃花树下,抱臂笑得倾国倾城,让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美丽女人。 第54章 圣女归来   圣女归来   孔然身为孔雀一族,又是极为稀有的白孔雀一支,向来见过太多的美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个妖,能如圣女阿姝一般,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再难忘记。   阿姝无疑是美的。银色及腰的长发被一根同色发带松松挽住垂在身后,在月光下映照出愈发动人的光。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香腮胜雪而白,慵懒抬眸之间,一双银白杏眸宛若有漫天星辰住入她的目光之中。   此时稍显稚嫩的少年孔然,心中已然只剩下小溪旁桃花树下这一名含笑唤她的女子。   妖族向来崇尚尊重本性、以诚相待,从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感情。孔然作为白孔雀一支的佼佼者,更是将此原则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突然对着阿姝的方向半跪于地,脸颊微侧,一只手呈拈花状置于耳边。少年略显青涩但真挚热烈的歌声随之响起:“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掐着拈花指的手自耳畔缠绵而上,直至发顶,对着漫天星辰,仿佛在请求这天和地见证他赤城心意。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少年缓缓起身,一边吟唱,一边优雅起舞,一身雪白羽衣在月光下散发出姣姣光芒,愈发衬得羽衣上孔雀翎华美得近乎妖冶。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曲毕,舞毕,少年垂眸抱膝,下一刻,巨大得仿佛遮蔽了半片星海的白色孔雀骤然出现在半空之中,璀璨星光映照在他的白色羽毛之上,流光四溢,美得震撼人心。   巨大华美的孔雀在空中盘旋鸣叫了好一会儿,方缓缓落地,幻化回俊秀无双的少年。   少年眼含期待,殷殷切切地蹭到阿姝身边。他方才无论吟唱、跳舞或是化为原形求爱,均都十分投入,此时尚还有些喘息,一双炙热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哑声问道:“圣女姐姐,方才我为你所做的一番表演,可还喜欢?”   阿姝微微侧头,示意他先等一下,轻轻走到已经躺在草地上昏昏欲睡的小丫头身旁,自储物袋内取出一张铺满柔软白兔毛的软塌,将小丫头抱到软塌上睡着,方才回到那棵桃花树下。   “圣女姐姐,你觉得我可还合你心意?”孔然又一次蹭到她身侧,手臂靠着桃花树干,低头将她半抵在桃花树上。   阿姝看着他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孔雀本性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抬手撩了撩少年刘海,果真摸到一手热汗。她便自袖口取出一方绢帕,细细替少年擦拭起汗珠来。   一边细细替少年擦拭,阿姝一边忍不住含笑问:“我离开妖界已有多时,也是前一个月才刚刚苏醒。就算小时候与你见过,长大后算上今天我们这也才算是第二次碰面。”长大后的第一次碰面,还是三年前鸠族族长迟烨和洗三祭司迟丑将她的神魂自凡人界带回,放回这作躯体中修养时,妖族所有的族长及少族长过来与她相认的时候。但即便是那时,她由于神魂离体多年,躯体一直是沉沉昏睡不知人事的状态,与这只小白孔雀应该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接触才是。   怎么她不过是自外办事回来接一下她的小汤圆,就被这只小白孔雀示爱了呢?   阿姝抬起手,看着手腕处鲜红艳丽的羽毛刺青,即便是到现在,仍然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她真的不是人族中那个五灵废根、纯阴之体的弱女子阿姝,而是妖界鸠族圣女迟姝。小胖子迟丑,则是抚养了如今妖族上下三代的玄龟祭司。   而在她艰难怀胎之时企图设幻阵引她于睡梦中身亡直接带着她回来的男人,则是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竹马,如今的鸠族族长迟烨。   在阿姝刚刚被迟烨从凡人界带回之时,她也仅有她作为阿姝时一生的悲苦记忆。但自从迟烨将她的神魂放入她鸠族的躯体中休养,虽然这作躯体一直在沉睡,但她的神魂却一直清醒,甚至在与躯体缓慢地融合之中,慢慢恢复了她作为鸠族圣女之时,甚至更悠久的记忆。   鸠族本是一种极其弱小的动物,外表如鸽子,常有“鸠占鹊巢”一说,说得便是鸠。   而如今鸠族却能成为妖界祭司一族,靠的便是鸠族每一任族长一脉都要经历的灾劫:鸠溺。   鸠溺成功渡过后,便能化身为鸩,获用毒用药之攻。   毒鸟也。左传正义。鸩鸟食蝮。以羽翮擽酒水中。饮之则杀人。按左传鸩毒字皆作酖。假借也。酉部曰。酖、乐酒也。从鸟。冘声。直禁切。古音在八部。一曰运日。一曰犹一名也。广雅云。雄曰运日。雌曰阴谐。淮南书云。晖日知晏。阴谐知雨。毒鸟也。左传正义。鸩鸟食蝮。以羽翮擽酒水中。饮之则杀人。按左传鸩毒字皆作酖。假借也。《山海经》中郭璞云:“鸩大如雕,紫绿色,长颈赤喙,食蝮蛇之头,雄名运日,雌名阴谐也。”《山海经》:“〔瑶碧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雉,恒食蜚,曰鸩。”   而今她历经前世灾劫,终涅槃而归,化鸠为鸩。前一世何其可悲,能活着回来又何其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写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一天日了一万六,一天六更… 第55章 示爱   星汉灿烂,万物寂然,徐徐晚风都在路过那棵夭夭桃树时放轻步伐。流水潺潺,倒映着无边星海,溪水旁睡得朦胧的小娃娃正做着美梦,无意识地深处小手在半空中要抓着什么,嘴角咧出傻傻的笑容。   桃树下的两个人显然也不想打扰小娃娃的好睡眠,一举一动明明都无比克制,气氛却越来越不平静。   “圣女姐姐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身披华美羽衣,面容尚带一丝稚气的俊美少年不容抗拒地将女人半抵在树下,显露出与外表毫不相符的霸道,侧着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少年声音尚带变声期的沙哑,然压低之下缓缓吐出,便已然带着十足诱惑。少年吟罢,又低低一笑,赶在阿姝恼羞成怒的最后一刻稍稍离开,看着她粲然道:“圣女姐姐果然是在那无聊的人界待的太久,早已忘记我们妖族求爱的习惯。我看到你,便想靠近你,想亲吻你,想拥有你,那我便直接追求你便是了,哪管什么第几次见面的?”   阿姝自然是知道妖族追求天性的本能,但即便心知肚明,到底还是在循规蹈矩的人界生活了几十年,她的心还是因为少年直白大胆的话语情不自禁地猛跳一下,面容也不由地在少年炙热直白的视线下缓缓泛起一丝红晕。她的秀眉微蹙,垂眸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一丝略带些无措和恼怒的羞赧落到孔然眼里,简直让他觉得脑子里炸开了花,他眼神一暗,忍不住放出一丝孔雀族求偶时的威压,低头启唇就想吻上去   一根白皙手指抵住他向下的额头,让他一见钟情痴迷的不行的圣女姐姐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漫天星光仿佛住进了阿姝的双眸之中,让他忍不住想要虔诚跪下顶礼膜拜…   “阿姝…怎么了…让我亲你…可以吗?”心潮澎湃下,他连圣女都不叫了,色心壮鸟胆,他现在只想一亲芳泽。   随后,他看到他的阿姝缓缓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轻声对他说:“看你身后。”   孔然被她迷得晕乎乎的,下意识随着她的指令回头,刚好迎面接上伴着破空之声招呼过来的巨大龟壳。   “臭小子!我就说哪里传来的孔雀味儿这么大!好呀你,竟然敢趁我不在勾引我们家阿姝妹妹!你们这小鸟儿,毛都没长齐就想吃天鹅肉,早得很呐!”小胖子迟丑两只手抱着持着自己的巨大龟壳,面色狰狞地追在孔然身后,逼得少年是上窜下跳狼狈得很,哪里还有刚才半分风流潇洒的浪子模样。   “啊!”孔然不小心被小胖子的大龟壳揍了下屁股,疼得差点窜到天上去,嘴里还鬼哭狼嚎道,“大祭司你不懂,我们是两情相悦,是真爱!啊啊啊!疼!疼!您这几千年的老龟壳,是难得的法宝啊!用在我身上太可惜了!快收回去!!”   小胖子闻罢勃然大怒,追着他打得更加凶猛:“去你的两情相悦!你要能哄得阿姝跟你两情相悦,老子就敢去吃粪!”   这一龟一鸟闹得鸡飞狗跳,就连一旁呼呼大睡的小汤圆都被吵醒了。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眼,小女娃娃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温柔地将小娃娃抱起,下一刻,小汤圆便感到自己被抱进带着熟悉香味的柔软的怀抱里,小娃娃依赖地蹭了蹭自己娘亲,然后抬头在娘亲脸上啵了一口,咧开嘴地笑得有点傻。   阿姝揽着自家的小姑娘,对上她水灵灵的目光,顿时被她的憨态可掬萌得毫无抵抗力,低下头对着小姑娘的双颊和额头还有小嘴,就是啵啵啵啵连亲了四下,心满意足地喟叹:“我们家宝贝就是可爱!”   小汤圆被自家娘亲啵啵得胖嘟嘟的小脸都变红了,又在娘亲怀里打滚卖乖了好一会,才扒拉起自家娘亲的肩膀左顾右盼起来,一会被小胖子和孔然的你追我赶逗得“咯咯咯”直笑,一会又伸手要去抓草地上飞过的萤火虫,玩得不亦乐乎。   一阵晚风吹过,吹散枝头桃花,带着甜沁花香,还混着一股独特的香味拂过。   香味极浅极淡也极冷,便仿佛是冰封了千年的冰河,忽然在漫无边际的白雪之中,开出一朵极小的梅,沉默寡言地面对天地,却根本让人难以忽视。   阿姝原本浅含笑意的面容顿时冷了下来,就连打打闹闹的小胖子和孔然都老实了下来,缩头缩脑地对不知何时站在阿姝身后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就勾肩搭背地溜之大吉了。   临走之前,孔然还不怕死地快速回头对阿姝眨了眨眼,嘴角灿烂的笑容让阿姝脸上的冷意差点都能绷住。   “…你喜欢他?”身后男人如他味道一般清冷的嗓音缓缓想起。   阿姝理都不理他,甚至还轻哼了一声,带着小汤圆就要起身离开,却被一只手按住肩牢牢锢住,男人另一只手朝已经有些玩累了的小女娃娃额头上一点,下一刻,小女娃娃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安心阖眼在自家娘亲怀中沉沉睡去。   阿姝对于他的强势留人有些不乐意,将小娃娃放回兔毛软榻上,方转过身,对上身后男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银色眸子,一张俏脸板得死死的,硬梆梆地回了他一句:“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若是让阿姝前世遇到的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只怕根本难以相信,素来对谁都笑意盈盈温暖体贴的阿姝姑娘,此刻竟然会对一个人态度如此冷淡,甚至还算得上有些恶劣。   然而在这妖界,不仅是小胖子,孔然,以及小汤圆,甚至是其他所有妖族,都觉得这不过是一件天经地义,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妖族谁不知道,妖界圣女迟姝和鸠族族长迟烨兄妹之间的关系,自打他们出生之后就完全没有好过。小时候刚出生没化形时就在一个鸟窝里互相把对方脑袋啄了好几个包,而如今一个是一族之长一个是妖族圣女,两个人一见面的场景,就连小胖子迟丑都只能叹着气摇头。 第56章 兄妹   虽说迟烨与阿姝间的气氛已显而易见地僵硬起来,变成两个互瞪着的冰美人,然就算这两人脸色再臭,都掩盖不住令人惊艳的殊色。   虽说兄妹二人均为银发银眸,但细看下来便能发现,这二人的美各有不同。如果说阿姝给人的感觉是月下桃花,温柔旖.旎,泠泠动人,迟烨便是风雪中的一株龙游梅,浑身上下透着身居高位的凛然气势。   其实说来,鸠族本不该是极美的种族,原型虽似鸽子,大多却全身覆盖着灰扑扑的羽毛,在素来推崇艳丽的禽鸟中从来都是不起眼的存在,与孔然所在的孔雀族相比便已经称得上云泥之别,更勿谈传说中的百禽之首神兽凤凰。不仅相貌平平,鸠族族人也大多胆小懦弱,性情温顺,在追求本性和实力的妖界想要苟活得一席之地简直算得上痴人说梦——若非有鸠溺之劫的话。   鸠溺之劫,只发生于鸠族白子,若鸠族各分支中有一脉能诞生白子,便可优先享受全族庇护,若是白子成功渡劫,白子所在的分支更会一跃成为族长一脉,享受全族拥护。   所谓白子,便是如迟烨和阿姝一般,全身羽毛雪白无暇,化形后银发银眸,拥有姣好颜色的鸠妖。外貌倒是其次,虽说鸠溺之劫九死一生,但只要白子能成功渡劫而归,便可获得天道十倍馈赠。不仅成功化鸠为鸩,获用毒解毒之天赋,更是全身奇毒无比,哪怕是素来高傲的孔雀族,都不敢轻易去体验鸩鸟洒下的毒血。   其实说来,孔然所在的白孔雀一族也称得上为孔雀族的白子,只是却不如鸠族的白子一般地位斐然,反而因天生缺陷领悟不了孔雀族绝学五色神光颇受排挤,孔然的族长爹也只能在几十年前带着众族人躲回妖界祭司领地,在迟丑的庇护下自立门户。   如今阿姝等人所在的地方,乃是上古玄龟妖族祭司迟丑的领地,只是这里虽聚集上百妖界种族,却远非妖族的全部。   妖族一脉源远流长,与人族一同随天地共生,繁衍发展,种类庞多。仅孔雀一支,就有红孔雀青孔雀白孔雀等等分支,在妖界已算高阶稀有的孔雀族尚且如此,更勿谈其他妖族。   虽说有些妖族性情温顺和善不喜争斗,如喜鹊,如山猪,如迟烨统领的鸠族,如孔然所在的白孔雀,但更多的却是一群好战分子。   不过这群好战分子也分好坏。高傲的红孔雀青孔雀两族虽说天天拿着无物不刷的五色神光到处挑战强者,却也仅限于挑战,孔雀族的高傲让他们素来不屑与旁族争斗,故而这类妖族已算是无害的好战分子。   还有一种妖族,最爱生活在阴湿晦暗之处,有的心狠手辣,嗜血成瘾,爱好杀戮,也有的最爱挑拨玩弄人心,在硝烟四起中混水摸鱼。这一类妖,虽说忌惮于祭司一脉的力量从不在祭司领地出没,祭司一脉却从来不敢放松对他们的监控。   而现在,迟烨的到来带来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坏消息:已有几个妖族在暗地接触修真界,甚至在东海封印之地鬼鬼祟祟。   虽说这些跳梁小丑不足以与祭司一脉对抗,大多也已被迟烨控制,但迟烨不管再如何强大,终究精力有限,难保有漏网之鱼伺机兴风作浪。   “鬼界阴邪之力向来乃我祭司一脉克星,祭司领地虽有玄龟结界庇佑,若是再遇到一次鬼族残魂碰撞,恐也支撑不了多久。”迟烨垂眸看了阿姝一眼,语气变得冷厉,“你历劫归来,迟丑虽不忍心问责你,我却不会隐瞒。此番妖族危机有你一半之过,若非你历劫之时授木远破解之法,打草惊蛇,妖族也不会如此般被动。”   阿姝被他直白的话语戳得心口一疼,前世临死前小世界的惨状又一次在眼前浮现。   陆婆婆慈祥疼爱的笑容,杏红终于找到良人时喜悦的泪水,桃源村人朴素纯朴的生活,都在一霎那被毁得一干二净。   “陆婆婆呢?”   “…死了。”   “你哭了…为我。”   “可惜…终未能娶到你…”   越是回忆,心中的痛便越重一分,阿姝杏眸晕上一层难堪之色,却被她生生忍住,她努力扯出一丝冷笑,红着眼睛回视迟烨:“我不授他破解之法,就凭你对鬼界忌惮至此,还能有什么妙招不成?”   看着迟烨不近人情的银色凤眸,阿姝只觉得心口怒气憋到嗓子口,气他从来都不会说话,气他不近人情,生生要将她好不容易隐埋的伤口撕开,她狠狠伸手将他推开,哑声道:“我既然前世能破他鬼族阵法一次,就一定能破他第二次,我既已回来,就定会护妖族周全!”   迟烨原本毫无波澜的凤眸在这一刻骤然变得狠厉,他不顾阿姝抗拒的动作,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到哪怕已阿姝如今终于大成的修为都无法挣脱,他紧紧盯着阿姝的双眸,一字一顿问她:“你想怎么护?再燃烧一次神魂吗?我已经没有一对双生天鸠蚕再能护着你。”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两只蚕宝宝突然出现在他的肩头,金灿灿的大胖蚕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小了一大圈的媳妇,惨兮兮地“啾咪啾咪”地叫着,骤然便让阿姝气势汹汹的架势似乎被戳破了一般飞快泄了大半。   她再如何恼羞成怒,终究是自己犯错在前,一时间虽面子强撑着不愿口头服软,到底还是软了架势。   她愧疚地伸出手,让一对天鸠蚕从迟烨肩上挪到自己手中,放软了声音道歉:“金子,银子,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你们放心,姐姐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啊。乖宝宝。”   两只天鸠蚕立即对她的示好打蛇上棍,立即“啾咪啾咪”地应了几声,喜滋滋地沿着她的胳膊爬上肩头,抱着一团消隐在她长发间。   迟烨垂眸看着她的一番动作,声音有些闷:“你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   阿姝自然知道迟烨的好,也素来知道他这人嘴硬心软,可她从小到大就是能被他一张嘴气到要爆炸,闻言她立即下意识回嘴:“身为兄长,救自己妹妹一次,还值得你炫耀了?”   迟烨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很深:“谁说我是你的兄长?阿姝,你不是我的妹妹。” 第57章 变故再生   “你在胡说什么?”阿姝刚刚好不容易压下的脾气顿时被迟烨一句话激了起来,宛若一只受惊竖起浑身防御的刺猬,俏脸顿时冷了下来,“当上了鸠族族长就开始迫不及待要和我撇清关系了?你小时候毛没长齐的样子我都见过,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清高?莫不是看我历劫刚归修为比你低,就开始目中无人起来了?”   迟烨垂着眸看她:“我从不说谎,至于你对此怎么想,和我无关。”   “你!”阿姝胸口不断起伏,只觉得她不久前真的是鬼迷心窍,竟然没跟着迟丑孔然一块离去,反倒是留在这里听迟烨这个臭木头说些无情无义的话,气得她恨不得立即神魂离体再去人界体验一次“鸠溺”死了算了,也好过被迟烨直接气升天。   难熬的静默在僵持的二人周围蔓延,就在阿姝觉得实在难以忍受就要抱起小汤圆离开之时,一声尖锐的呼哨声骤然在夜空中响起,阿姝和迟烨同时脸色一变,二人对视一眼,迟烨广袖一挥,下一刻,树下二人及在榻上酣睡的女童皆已消失不见。   大祭司殿,妖族至高地位的三名掌权者均面色有些凝重,在三人身前,一面两人高的巨型琉璃镜光芒闪烁,镜里浮现出一人类修士的身影。   只见那修士须发皆白,身上的道袍虽略显凌乱,却掩盖不住其精致繁复的用料和袍角显眼的宗门印记。那修士手持一白色罗盘,不时以手掐印,口中念念有词,于烟雾茫茫中辨别方向,虽路线偶偏移,但从大方向来看,确是往妖族结界而来!   “归一宗掌门太衍老儿,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迟丑肥嘟嘟的脸上明晃晃地挂着对太衍的不待见,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却是忍不住地想去偷偷辨认阿姝的神色,生怕这讨人厌的老头儿勾起自家宝贝妹妹的伤心往事。   只可惜他在这厢顾左顾右,身边却还有个不近人情的毒舌木头,那张形状姣好的薄唇一开一合间,便恰到好处地揭了阿姝的伤疤:“这就是把你踩进泥里践踏的人?不过元婴期的蝼蚁,可笑至极。”   元婴期,在这修真界内已是翘楚,却被迟烨说得一文不值。这并非迟烨自负,只是因鸠族渡劫归来,便已入化神,更兼一身毒血无人可解,便是遇上临近渡劫的大乘期亦有一战之力。刚刚渡劫回来的阿姝便是如此。   迟烨自幼天赋比阿姝高出许多,且比阿姝早渡劫而归,再过几年便要渡大乘之劫,也难怪看不上太衍一个区区元婴。若非鬼界之气污秽异常,不仅是鸠族克星,更是让迟烨这只有严重洁癖的鸟嫌弃不已,他也不会困居妖界不出。至于大祭司迟丑,若是阿姝尚在人间渡劫时,只怕会听信迟丑他是化神期的鬼话,只是如今回到妖族记忆复苏,她便知其实力深不可测,也不知和传说中的白凤尊主究竟谁更厉害。   阿姝垂了垂眸,知道哪怕迟烨嘴再臭,说的也是事实。她没心情再和他对呛,只是道:“太衍权势已失,如今设法寻找妖界,定是为了白凤尊主。”说到这里,她和迟烨对视一眼,见对方对着她摇了摇头,便转对迟丑道,“白凤尊主是都真的存在?我与哥哥自幼从未听闻有人见过他。”   迟丑刚要回答她,目光却再次停留在太衍手中的罗盘之上,面色顿时大变,他连施数法,甚至增大神识强度,让太衍手中的罗盘最清楚地展现在琉璃镜之上。   “罗盘可有不妥?”阿姝将琉璃镜中的罗盘细细看了一遍,只见这罗盘形状与普通罗盘无二,只是通体洁白,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所制。   “大有不妥。”迟丑紧紧盯着这罗盘,面色复杂,过了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这罗盘,恐怕是用白凤遗骸所制而成。”   遗骸?!   白凤尊主不仅的确存在,而且已经死了?   阿姝瞳孔一缩,心中惊骇不已,下意识便转头想去询问迟烨看法,却见这块木头竟也和方才的迟丑一般,一双银瞳死死盯着那枚白色罗盘,阿姝开口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哥!”阿姝忍不住伸手,揪住迟烨袍角,心中不知为何生出浓浓不安。   “这破鸟,这关键时候发什么呆?”小胖子“啧”了一声,用力跳到桌子上,面对着呆立的男人抬起手就要往他额头上敲。   “放肆!”男人一双银瞳突然恢复神采,眯眸瞪向迟丑,便有一股无形气势将迟丑的手狠狠震了开去,甚至连站在二人身旁的阿姝都被祸及了去。   阿姝才刚刚化神,更兼渡劫初醒神魂虚弱,一时不查之下竟是被这股气劲带得往大殿的柱子上撞了去。   迟烨你这个大混球!扫把星!   眼看就要撞上柱子的一瞬间,阿姝认栽地闭上眼,在心底痛骂出声!   却在下一刻,如同人间话本里头描述的一般,她落入一个坚实怀抱。一只有力的臂膀圈起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抱着她稳稳落于地面。   睁开眼,便望进一双无波无澜的双瞳。   阿姝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她在迟烨的眸中,为什么会看到金色破碎的光?   迟烨缓缓放开她,她眨了眨眼,从他怀中退出来,再看他眼眸时,已是与她一般无二的银色双眸,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错觉。   就在她茫然间,突然指尖有一丝冰凉触感,一枚样式古朴的银戒被迟烨戴到她手上。   “迟姝。”迟烨素来清冷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吾以鸠族之主,妖界少祭司之名令你迅速前往太衍所在之处,将白凤之骨抢回。”   阿姝秀眉顿时皱了起来,她才不管迟烨的命令,一下子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就要探入灵气查探,纯净的妖力刚刚触及经脉,突然被一股滚烫的灵力舔舐殆尽。   阿姝脸色瞬变:“你的灵力怎么了?一个时候别想支开我!”   “阿姝,我没事。”迟烨突然用力把她揽进怀里,“我只是……快突破了。”   “你之前跟我说至少要两年才会渡大乘之劫!”阿姝根本不相信,“就算你要突破,我来替你护法有何不可?”   “阿姝。”迟丑突然开口,“破鸟他的确是要突破了,应是看到白凤尊主遗骸,有了顿悟之缘。你先去拦着太衍老儿,别让他过来生事阻碍他突破,我来替你哥护法便是。”   眼看迟丑神情不似作假,方才迟烨的表现也的确很像顿悟临近突破的模样,阿姝心知有迟丑在此迟烨应是无碍,只能点了点头:“好,那我去去就回。”   “好,我们在这里等你。”   眼看阿姝身影消失在祭司殿中,迟烨原本挺立的身影突然半跪在地,迟丑从桌上跳下来,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色,看着他金黄的双眸。   迟丑叹了口气:“原来是你,竟然是你,你倒是好运。只是一场涅槃至少也需三年,若让阿姝看到你这般模样,恐怕接受不了。”   迟烨此刻仿佛被人放在火上炙烤一般,浑身皮肤滚烫通红,甚至有些地方的皮肤已经展现出被烧焦的黑色,他紧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送她,去冥界。”   迟丑看着紧紧蜷缩成一团的男人,突然向后退了几步,下一刻,一团金色火焰自男人体内爆发,将男人整个人包裹其中,狠狠炙烤,似要烧毁他的一切生机。   “啊——!”素来从容冷清的男人,在火焰中发出难以忍受的嘶吼,站在一旁的白白嫩嫩的小胖子面上浮现出又喜又悲的神情,抬头看着琉璃镜中焦急赶路的女子一眼,小胖子叹了口气,胖手掐印向镜中打入几道法诀。   大殿内白光闪动,光芒散去后,可爱男童不见去向,仅有一只巨鼎大小的老龟趴在原地。老□□颅高昂,便有一道无形法阵笼罩着那团火焰。老龟又抬头望一眼琉璃镜,然后慢慢地将头缩回壳中。   妖族边界。   一个身材娇小,面容绝美的女子踏风而行,婷婷移动之间,银色发丝在空中漾起清浅弧度。突然,她的脚步停下,她抚摸着手上戒指,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遥遥向远方看去。 第58章 碾压太衍   妖族边界,太衍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女子,他一只手紧紧攥住手上的罗盘,另一只手隐在袖中握拳,指尖忍不住地颤抖着。   面前的女人,虽说面部轮廓有些相似,长得却比当初那炉鼎美得太多,此时眉如青黛,眸含秋波,恍然间却还是与当初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重叠在了一起,像极了那个无害的炉鼎。   太衍当然知道这种温柔都是假象。先不说这女人银发银眸的明显妖异的非人长相,身上气势更是深不可测,方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以他元婴巅峰的修为,竟无法堪破她半分底细,只怕修为至少也在化神中期之上!   明明一个是早已经死无全尸的废物炉鼎,一个是面前这无比危险的妖族女人,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太衍却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个人就是当初那个阿姝!   “你……”太衍神色变换,心中的杀意和忌惮在对方明显高出自己太多修为的情况下统统被压下,最终他脸上竟露出一丝慈爱的和蔼,试探道,“你可是当初那位阿姝姑娘?未曾想,阿姝姑娘竟死而逃生获得如此机缘,真是令老夫叹为观止啊!”   他的话却并未让眼前女子面色起一丝波澜,她只是素手一招,便有一支藤蔓伸长至她面前,灵活地自我纠缠打结,片刻间便成了一张舒适的藤椅。   她拈着裙角坐上去,拢了拢过长的头发,声音温柔,说的内容却单刀直入:“区区元婴,来我妖界何为?”   她不承认过往,太衍却不敢有任何的不满,双手捧上手上的白凤罗盘:“太衍至此,是恳请妖族看在白凤尊主的面子上,助我归一宗、乃至整个修真界渡过这次人间浩劫!”   阿姝愣了一下,随即便捂着嘴笑了起来,在这布满迷雾的妖族边界,竟显得分外诡异:“真人可真有意思,谁给你的胆子,在擅动尊主遗骸后还自己送到我面前,竟还想让我妖族助你?莫不是……”她放下捂唇的素手,语气阴森,“你生怕我不杀你吗?”   话音未落,太衍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倒地连连呕出几口鲜血,手上的罗盘自然也落入阿姝手中。   阿姝眯着眸子细细打量着手中罗盘,罗盘表面并不算精致,纹路也粗糙,应是被太衍匆忙之中打造,白骨如玉,入手却是温热,一阵一阵地散发着遗骸主人凛然的气息。   堂堂妖界散仙,尸骨未寒,竟就这样被人肆意破坏造弄。阿姝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痛和愤怒,小心翼翼地将罗盘放在藤蔓上,起身面向它献上妖族最高的礼节。   礼毕,她小心翼翼收起罗盘,走到太衍身边,语气冷漠:“尊主剩下的遗骸在何处?”   太衍毫不意外自己目前的处境,早在他动手毁坏那具骸骨之时,他就早知自己来到妖族会面临什么。但即便如此,他也一定要来!想要让归一宗重回修真界顶级大宗之位,自然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点小伤又算什么。他艰难起身,神色间满是恭敬,哪还有当初目下无人的高傲姿态,连忙说:“前辈放心,白凤尊主作为我归一宗多年依仗,晚辈也是敬仰万分!除了为寻妖界的无奈之举,晚辈绝对没有再妄动尊主遗骸半分,剩下的遗骸也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还请前辈回去通报一二,只要妖族肯助我归一宗复兴,晚辈定将尊主遗骸双手奉上。”   阿姝只是冷笑:“观尊主遗骸,只怕已陨落近千年,尔之小小归一宗不过区区五六百年光景,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称受尊主庇佑!”   太衍面色不变:“我归一宗自发现尊主遗骸便日夜悉心供奉,否则,尊主之遗骸哪还有如今这巍然气势?自也算的上与尊主有缘。”   哪里是供奉?却只不过是借白凤遗骸之残留神威狐假虎威,欺骗整个修真界,谎造出白凤尚在人间的假象,借机为他的归一宗提供助力罢了!   阿姝懒得听他道貌岸然的解释,素来温柔的杏眸此时却是微眯,下一刻,她的手便已捏住太衍脖颈,毫不犹豫地收紧:“不说也无妨,我便先杀了你,再将你归一宗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回我尊主遗骨!”   太衍的生死不过在她一念之间。太衍本以为此次只身前来妖界,妖族必会因为白凤尊主遗骸妥协,却未想眼前这女人竟半分不按常理出牌,周身杀意毕现,她是真的想现在就杀了他!   太衍冷汗瞬间布满全身,死亡的来临让他终于恐惧起来,他用力大喊:“发现遗骸的不是我!是卫赦!”   察觉到脖子上掐着的那只手瞬时一顿,太衍眼睛一亮,求生欲让他的思路此刻竟万分清明起来:“前辈因历劫入我归一宗,如今得道而归!但前世种种,前辈定不会一一知晓,偏听则暗,哪怕渡劫成功神魂也不圆满,我却旁观甚清,如今我可将前世种种竟说予前辈听,助前辈修补神魂道心!”   掐在颈间的手停顿了片刻,最终,缓缓松开,任凭太衍狼狈地大口喘气,阿姝缓缓坐回藤蔓,微抬了抬下巴:“说吧。”   太衍不愧是归一宗掌门,的确颇有几分头脑,能凭她与前世阿姝几分相似猜测至此,也奇迹般地说中了她目前的问题。   虽说前尘历尽,神魂归位,凡人阿姝的短短二十年不过是她漫长妖族年岁中不值一提的一缕,却让她尝遍爱恨苦涩,心中属于阿姝的怨恨早已融入她的神魂,让她时时痛苦,道心不得圆满。   但好在,她终究不是那个无力更改结任人摆布的凡人阿姝。而现在的她,也的确想看看,除了凡人阿姝看到的一切外,还存在着什么真相。   阿姝闭了闭眸,再睁开是,眸中再无一丝波澜,只是懒懒倚在藤蔓之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这是承认了他的猜测!   他临死前自己都不敢相信只能豪赌的想法竟然是真的!一个废物炉鼎,竟……真的是妖族大能!   太衍的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背负无数骂名被他直接放弃的师弟。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能救他的,竟是那个死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赶了一年论文的我回来了,近期准备完结 第59章 另一种真相   两百年前,太衍还不是归一宗的掌门,卫赦也还没有太上长老的尊荣,尚在元婴巅峰徘徊。   为求突破,卫赦只身入险川古迹十数年未归,期间他放在归一宗宗祠的灵魂神灯也多次几近熄灭,太衍本以为这位惊才绝艳的师弟恐怕凶多吉少,却未料他不仅成功突破而归,更带回了一具神威骇然的庞大尸骨。   这尸骨通体透白,坚若钢铁,触手滚烫。据当时归一宗前任掌门推算,尸骨主人至少已陨落近千年,却没想竟还散发着将近元婴的威压。三人当初观察这尸骸近一年,又暗地多番打听世间顶级大能的消息,最终才确定,恐怕这尸骸的主人,应是妖界大名鼎鼎的上古白凤尊主。   妖界,与人界和冥界,万年来在这修真界三足鼎立,甚至在上古洪荒时期更是叱咤三界的霸主,其最大的依赖,便是四位自上古洪荒便存在的大妖:白凤,玄龟,地龙,天虎。   此四位大妖实力深不可测,至少都已臻散仙。若非天道限制下妖族苛刻的飞升条件,他们早已修成正果。光阴荏苒,地龙天虎早已在不知第多少次的雷劫中灰飞烟灭,唯余实力最强的白凤和功德最强的玄龟尚存。   玄龟不爱动弹,素来待在妖界哺育后代,白凤却相反,最爱游历,四处寻找收集能助他渡劫的宝物,常常踪影缥缈,已渡过了七十九次雷劫,还剩两次雷劫,飞升指日可待。只是却不想,最后竟悄无声息地陨落在荒古遗迹,真是令人慨叹。   慨叹归慨叹,该有的利用却一个都不能少。太衍与老掌门借着白凤之骨迅速策划了一场瞒天过海的大计。白凤虽亡,骸骨上属于白凤一族的气息却久久不散,借着这气息,两人编造出白凤尚在人世且坐镇归一宗的假象,果然迅速便让归一宗坐稳顶级大宗之位。   “卫赦虽未参与计划,但心中对此也是一清二楚,怎么算也是同谋之人。”太衍说到这里,脸色有些不渝,“谁料他凭此升上太上长老之位后,竟又提出一个条件,要求白凤之遗骸仅他可动用,我等虽可借白凤名号,却不得损伤其分毫,否则,便将我等所谋之事告知天下。”   阿姝眼中全是玩味:“倒是好算计,既全得了白凤遗骸,又让你们投鼠忌器不敢动他。”   眼看说的事能引起阿姝兴趣,太衍连忙再接再厉:“我等虽千般算计,终究是为了将我派发扬光大,保住世代尊荣,我这位好师弟却是万般随心,竟要将骸骨独吞!但事已至此,我等也只能答应他,就此将遗骸供奉,并答应任他随时取用。好在,之后的一两百年,他并未开口要动用这遗骸半分,我等也认为他不过是想用此方法保这遗骸不被破坏,毕竟,这也是顶级大能之骨,意义非凡。慢慢地,我等便也放下心来。”   阿姝素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的故事倒也算有趣,但这和我的神魂有何关系?”   太衍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阿姝指尖跃跃欲试的光点,生怕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光点飞到他身上让他身陨道消,心中也不由暗恨这小贱人如此猖狂,等他脱难东山再起,定带人将妖族夷为平地!他全力压下心中杀意,面上却是极尽恭顺:“前辈莫急,这后面的事便全与您这神魂有关。”   卫赦所修之功法霸道至极,虽能让人日进千里,却需日日忍受烈焰灼身之痛,仅有五灵俱全的极阴之体作为炉鼎可助他缓解痛苦。只是卫赦性情难测,极为阴晴不定,太衍也送去过不知多少炉鼎,但最终被留下的仅有凡人阿姝一个。卫赦不仅留下她,还让她生下了自己的长子,乃至让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阿姝眸中是浓浓的讽刺,神魂中属于凡人阿姝的那一部分怨气让她觉得不太好受:“以强迫的手段采补别人,让她给自己生孩子,怎么到你嘴里,也成了一种恩典?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眼看那双银色双眸逐渐加深,最后竟有猩红色光芒在瞳孔中闪烁,太衍顿时冷汗骤生,立即附和道:“前辈说的极是!那卫赦强掳少女,胡乱施加暴行,坏事做尽,如今也终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可谓因果循环,疏而不漏!”   阿姝嗤笑出声:“跟着我后头骂几句卫赦,可补不了我的神魂,也救不了你的命。”她眯了眯眸子,“你还有什么想说?”   太衍突然对她躬身行礼:“前辈,在下想先在前辈这里讨一个承诺。接下来在下所说之事保证为真,且在下有自信定能助前辈修补神魂缺失!但前辈需允诺,不管接下来听到什么,都决不能对我出手!”   阿姝本以为太衍方才不过是因为发现她前世阿姝身份借此拖延时间罢了,如今这才终于有些意动起来,挑眉道:“好,若你接下来所说之事当真能对我有益,我便放你离开。”   太衍却仍不相信,直到双方各自立了心魔大誓,保他性命无虞,方才缓缓说出当初往事。而这往事,与凡人阿姝所见所感,虽不说是截然不同,却让她感到分外的可笑和荒诞。   当初凡人阿姝二次怀胎,本就是炉鼎体质千疮百孔,腹内胎儿更是比寻常胎儿个头更大些,疯狂汲取母体生命力,若不借外力,至多怀胎到五个月,无论是母体还是胎儿,均会性命不保。   卫赦一开始是想将胎儿堕去,只是阿姝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拼死也要试着将孩子生出来。普通的手段已无法对阿姝的问题起效用。于是卫赦开始寻找一些非正道的手段。   卫赦首先启用的是血魔羹。血魔羹,凝化神大能精血,服之能立刻增强自身筋骨,长期服用甚至可延年益寿,效用无穷。只是血魔羹难的,便是从哪里去寻这样的化神大能。做一次血魔羹,大能便会损失数十年修为,多做几次,估计此人便会修为大跌直接落下化神转为元婴。   “此时我也有些印象。”想起当初那溢满血腥气的调羹,阿姝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夺他人精血为己所用,当真是无耻之极。”   “前辈,您错了。”太衍却直接截了她的话头,“而我也觉得,这便是您神魂道心缺失的一大关键所在,您认为您当时共度一生之人乃是一个无心无德、抛妻弃子的畜生,因往事心生愤怨,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阿姝怒极反笑,双眸血色隐隐欲现,言语间杀意毕现:“怎么,你想替他巧言脱罪不成?”   太衍手握心魔大誓,不慌不忙地拱手:“前辈明鉴,在下刚刚也立下大誓,一言一行绝对不能有一丝欺瞒,在下的确是为弥补前辈道心,还请前辈继续听我讲诉。”   阿姝慢慢垂下眸子:“继续讲。”   “我那师弟的确做了几次血魔羹想喂给您……不不不,喂给您的神魂化身,但那几次均是取的他自己的精血。”太衍略有些可惜地道,“只是血魔羹看起来便非正道手段,当时您的化身又吓得不清,那几次算是浪费了。在下见不得我归一宗太上长老自损修为,便提议采用去母留子的药方。”   太衍诉说之时,他的心魔大誓并未有任何反应,这便说明,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想起当初她打翻的血魔羹,阿姝闭上了眸:“你继续说。”   “那去母留子之药就是以命换命,我本以为卫赦不会答应,却不料他竟然立刻就同意了,不仅迅速找来秘药让你服下,还对你诸般刺激,顿时便激起你的护子之心。你精通药理,肯定知道这药方的功效,而此秘药最怕的便是母体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情况下不愿牺牲,如今你处处配合,我们便知道,这孩子是能留下命了。”   太衍说到这里,抬头试图打量阿姝神色,却只见她神色淡淡双眸紧闭,查无所获之下,他只能继续道:“我本以为卫赦所图不过就是以母换子罢了,却不料……他竟找上我,说要动用白凤遗骸为你重新炼制一个身体!”   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显露出眸中显目的猩红,太衍顿时连连后腿几步,惊疑不定地道:“前辈,你的眼睛。”   “继续说。”那双猩红的眼睛带着浓重的煞气盯着他,让他以为下一刻便会被击毙,然在这厚重威压之下,他却躲避不能,只能艰难地继续出声。   “我归一宗堂堂顶级大宗,仰仗的便是白凤尊主,我绝不能让他为了区区一个炉鼎,毁我宗门根基……”太衍咬牙顶着压力,豆大的汗珠自他额角滚落,他却不敢擦拭。   接下来的发展,便似乎理所当然起来。   太衍不欲留她性命,又恰逢有一位莲华仙子痴恋卫赦,想方设法打探着要对卫赦的炉鼎下手,他便在卫君离生辰宴上大开方便之门,让莲华得偿所愿。   阿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难怪啊,难怪当初莲华那么轻易地就来到她的面前,夺她玉佩,纵下大火。   她的凡尘往事……还真是一个荒唐且无聊的故事啊。   她这样想着,指腹摸了摸眼角,却没有想象中的湿润。 第60章 突入冥界   太衍将往事说尽,说到口干舌燥再无话可说,方停了下来。幽森浓雾之间,一片静寂。他提心吊胆地紧盯着眼前女人通红的双眸,看着她神色间难掩的悲伤,看着她连双唇都微微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会痛哭出声,但她并没有,她只星一直沉默着,然后突然朝他一挥袖。   太衍顿时便只觉似乎有一柄大锤猛得砸中他的胸口,让他心口一闷,下一瞬,他的身体就在剧烈的疼痛中不受控制地向后极速飞去。他难以自持地嚎叫出声,掐诀想要施法让自己停下,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也不知倒地飞了多久,他才终于停了下来,精疲力竭地从半空坠落,重重地砸向地面,发出“呯”地一声巨响。   太衍面朝下躺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终于颤抖着撑起身体,“噗”地一声往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此番经历,虽说终于保住了性命,但被阿姝这一折腾,他也伤地不轻。   太衍强忍着疼痛,心疼地从乾坤戒中掏出几粒地级丹药服下。归一宗如今早已凋零,他能脱身寻到此处已星费尽千心,身边资源几乎见了底,当真星落魄至极。   “咳,咳咳……”他咳嗽几声,脸上星掩饰不住的杀意和恨意,“贱女人!本座能杀你一次,定会杀了你第二次!”   “你要杀了谁?”一声斯文带笑的男声突然自他身后传来,让太衍本就惨淡的脸色更加不能看。他僵硬地转过头去,便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木、远!”太衍恨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座当初真星小看了你!”   “太衍掌门如今跟一只病殃殃的老狗一般在此苟延残喘,见了人却还要吠上几声才罢休,这下更像星老狗了,一模一样的畜生行径。”木远慢条斯理地展开折扇轻轻摇着,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眸中只剩漫不经心的冷漠,“但好在狗能寻路,倒星真的找对了地方。”   “你、你!”太衍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说话毫不留情甚至鄙俗的男子,完全无法将他和之前那个谦谦君子联系起来,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这点,此刻他心中的恐惧如同被点燃的火堆一般越来越不可收拾,他大口喘着气,死死瞪着木远,“你星故意放我离开的?你星想利用我找到妖界!”   木远坦然承认:“不错,妖界向来难寻,但太衍掌门既有妖族白凤尊主做靠山,想必也定知道妖族下落。如今妖族已找到,掌门你也便可以去休息了。”   太衍眼中终于生出一丝绝望,哪里不知,他原来自己以为的绝处之中的一线生机,不过星木远钓鱼的鱼饵罢了。如今妖界已寻到,他这枚棋子,只怕在木远眼里已经无用了。   太衍紧盯着木远未动,神识却已向四周探开。他本以为木远如今身为修真界暗中之首,此次应带了不少人前来,却不料,他的神识却告诉他,这四周竟星空无一人!   莫非……木远还带了化神期的高手前来?!不…不,化神期高手本就寥寥,卫赦身死,蓬莱阁主因为女儿之死心灰意冷闭关不出,青华更不可能……   难道……真的只有木远一人?   不过区区一个元婴期的医修,孤身前来,星想找死吗!太衍心中忍不住地惊喜,真星天助我也!刚好趁杀了木远小儿!   下一瞬,太衍自乾坤戒中掏出一枚黑色符咒向木远掷去。   太衍到底忌惮木远,生怕他果真带了化神期潜伏在旁,便想一击毙命。这黑色符咒,乃星太衍初登掌门之位之时老掌门赠予他的厚礼。此符乃星由卫赦的师尊渡劫前所制,其效果可堪散仙一击,就连方才被那妖族女人威胁,太衍都未下决心用上,如今唯一的生路被木远堵住,太衍便不得不用上底牌。   木远果然面色一变。散仙之击,在这修真界已无敌手,哪怕他反应极快地扔出所有防护灵宝,那黑色符咒击中的一瞬间,还星将他的周身防御全部击溃。一股令天地也为之震荡的气息自他所在的地方扩散而来,离他最近的太衍自然也受波及,好在太衍早有准备,先星用短距离传送符连传三次迅速远离,身上的各种防护手段也拼了命地用上,饶星这般,他仍星没能挡住全部伤害。   太衍倒在地上,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血渍,畅快地仰天大笑起来:“木远小儿!区区卑贱医修,也敢算计本座,夺我归一宗荣光,如今死无全尸,真星自食其果!快哉啊,快哉!”   只可惜,今日给他的惊吓远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倒星大意了。”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太衍笑声顿时卡在了喉咙,他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看着木远几乎毫发无损地站在了他身后,周身散发着诡异的红色光芒,隐约间,他似乎还听到了一阵奇诡的惨笑声。那笑声,令人感觉如芒在背,分外恐惧而又……熟悉!   “鬼族!!这、这怎么可能!”太衍用见到鬼一般的眼神惊恐地看着木远,一边一边手足并用地徒劳地向后逃去。   木远却并未再说话,只星一点点将手中折扇收起。他不需要为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再浪费时间。   眼看已星万劫不复,太衍突然大叫道:“你若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以告诉你当初那个炉鼎的下落!”   原本被修长指尖摆弄着的折扇骤然掉落,木远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他的目光一下子恍惚起来,慢慢地扫视了一圈环境,缓缓走到太衍身边,蹲下身,第一次平视着太衍的双眼,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打扰了谁的梦境一般。他问:“你说的她,星阿姝吗?”   太衍这时候竟然莫名感激起方才那个妖族女人的出现起来,他连忙用力点头:“不错,她没有死,我方才就星被她所伤!”   这时候,掌握着他性命的人却蹲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太衍等了一会,这人却还星毫无动静,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的脸,便见到一滴泪珠从男人眼角缓缓滑落。   再下一刻,男人已出现在太衍一开始被拦住的浓雾之中,只星此地,却早已星空无一人,芳踪不再。   而此刻的阿姝,正一脸迷茫地坐在一口大锅里,看着周围千奇百怪的各色鬼魂。 第61章 最终重逢   “她长得好奇怪,竟然有两只手两条腿,太丑了吧!”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小女鬼趴在锅边上,艰难地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地往锅里打量着。她只长着一条左腿和一条左胳膊,所以当她极邻起脚尖的时候,她便很容易地失去了平衡,“哐当”一声一头磕在大锅上,当即脑门儿上边肿出了一块红色的包,她疼得“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还喊着,“吓人!吓人!”   “你闭嘴!”一旁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胖子用仅有的一条腿蹦起来用力敲了下她的头顶,大声骂道,“人本来就应该有两只手和两条腿,是你自己少长了手和腿,又怎么能说长全手和腿的人丑呢?”   “可是你和我一样,也只有一只手一只腿,我就觉得你比锅子里的人还好看。”小姑娘一听到小胖子的声音立刻止了哭声,她羞答答地朝小胖子看了一眼,又飞快转过头来,用仅有的一只手捂着红通通的脸,跳着一只腿飞快跑远了。   小胖子不理会跑远的小姑娘,从满满当当的人群中用力挤到最前头,重着阿姝歪了歪脑袋,黑溜溜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阿姝也回望着他。   小胖子明显也不是活人,他浑身的皮肤呈青白色,一块块黑红的尸斑覆盖在他的身上,形状十分骇人。阿姝注意到,小胖子只有右胳膊和右腿,而左胳膊和左腿却似乎被什么生生扯断了一般,在断口处不断往外渗着黑色血液,一直蔓延到了地上。她所在大锅旁边还有许多鬼魂,而他们的身躯竟都是残缺的,均都一脸困惑和好奇地看着她。   阿姝再抬头打量四周,发现他们现在身处在一处布满黑泥的河滩,不远处便是一条望不到边的大河,河中黑水泛滥,水浪不挺地翻滚着,河水表面密密麻麻地漂浮着不知的红色植物,随着水浪的倒腾也不停地上下波动着。天空一片灰暗,隐隐透着红色的光,映照着这片水域分外不详。   “你是谁呀?为什么会掉到我们的锅里?”小胖子见她走神,挠了挠脸,仰头问她。   阿姝低头看他:“这是你们的锅?”   “对呀,我们正在做饭呐,你就突然掉进来了。”小胖子虽然个子小,却明显是一众鬼魂的小头目,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他长得可怕,浑身鬼气也重,明显是死了挺久的鬼,甚至已初步步入鬼修之道,但浑身却无半分戾气,显然并未杀过生。他死的时候年纪小,刻歪着头,神情之间竟还能显出几分天真可爱。阿姝不由地放缓了声音,问道:“那你们,打算煮什么吃呢?”   小胖子顿时忘了自己刚刚还要问她的问题,兴高采烈地指了指旁边的河:“我们打算煮水喝!再煮些白蘑菇汤!”   “白蘑菇?”阿姝眨了眨眼,便见到小胖子珍惜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白色蘑菇,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才慢慢递给她,“你吃吗?我,我请你吃!”   那蘑菇长得不算难看,浑身晶莹洁白,形状与平常蘑菇不同,仿佛是水晶做的烟斗,在这幽暗的环境中散发着诱人的白色光亮。   阿姝刚打算伸手接过,却听到一道男声从身后响起:“别碰!”   刚刚伸出一些的纤纤细手顿时停住,不只是手,她的整个人,连同一刻心,都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木头,动弹不得,反应不能。   她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早就在那男子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她便已知道了他是谁。   他的声音,太过熟悉,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幽深长夜里,化作梦魇笼罩着她,让她的心仿佛日日夜夜被锥子敲凿,疼得仿佛要流血死掉。   她僵在一口可笑的铁锅里,却突然就像回到了当初历劫归来神魂归位的瞬间,开始回忆起短暂的凡尘二十数载。想起年少时救下的体无完肤的少年,想起少年赠送玉佩时信誓旦旦的诺言,想起当初作为炉鼎被他笼在身下时痛苦火热的滋味,想起生子时的艰辛和濒死的绝望,想起得知他死讯时的哭笑交加,想起他骸骨制成的金盾,想起太衍口中的另一种真相,想起当初对他的爱,对他的恨,对他的怨,对他的悲……   回首往事,时光数载,物是人非。   连阿姝自己都不敢相信,刻的她,竟然没有哭,也没有笑,甚至她就像被人操纵的木偶一般,缓缓转过身,一脸平静地看向来人。   一个卓然风华的身影慢慢向她走来,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像是在靠近一个易碎的幻象,又像是被什么牵制和拉扯着,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辛。   他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他没有变,依旧是黑发如墨,眸寒如星。明明身处灰暗腌臜的冥界,他的眼睛却仿佛藏着星辰,让人一旦望进去,就难以避免地被吸引着,难以自拔。他也变了,不再是高贵矜骄的金穗法袍,他穿着以前从未穿过的红袍,映衬着眼角那道红色长痕平添一丝邪气。   他只看了她一眼,那眸中原本的平静便在一瞬间破碎开来,他便立刻垂了眸不再看她,纤细优美的眼睫毛原本想盖住眸中情绪,却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泄露着主人激荡脆弱的心绪。   “殿下,您来啦!”小胖子和其他的鬼魂看到他,明显高兴起来,纷纷围在他身边,原本还舍不得送人的白蘑菇刻全被他们从兜里掏了出来,殷殷切切地想要送给他。   卫赦沉默着摸了一下小胖子的脑袋,轻声说:“去找妹妹吧。”   小胖子没有再撒娇,立刻乖巧地点头,收起白蘑菇,带着众鬼顷刻间消失不见。   刻,天空灰暗,乌云笼罩,红色的血光是不是透过云层洒落下来,黑河泛滥,徒劳的水声也挣脱不了冥界的压抑。就像刻二人间的氛围。   阿姝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她认真地看着对方的脸,目光在触及拿到分外熟悉的红色疤痕时陡然泛起波澜,她不由开口:“你……”她张了口,发了声,却又不知,她到底该不该问,想不想问。   他垂着眸,声音因为情绪变得低哑,却只是说:“那蘑菇你不能吃,对你身体不好。” 第62章 扎心卫赦   “忘恨口中所谓的蘑菇,并非是那种人间常见的食物。”卫赦掌心托起—株与小胖鬼方才怀中无二的植物,向前送了—点让阿姝方便看清,他说,“此为冥界的腐生花,扎根于骸骨,食腐肉而生,吃的血肉越多,颜色就越晶莹剔透。”   阿姝看着自己眼前那株嫣然绽放的妖异之花,便在她视线投过来的瞬间,那花似乎绽放地更加热烈,花朵闪烁着温柔的白光,花瓣微微颤动着,吸引着旁人的视线。   托着这朵花的手掌突然用力攥紧了—下,又缓缓放开,而那花却顿时蔫了,连白光也变得内敛起来,只意思意思地时不时发几下光。   阿姝移开了看花的视线,问道:“为什么我不能碰?”   “我不知你具体是何身份,但我知…你定为大妖,且地位斐然。”卫赦凝视着她的银发银眸,眸中有并不掩饰的惊艳,但神情却让人觉得莫名悲伤,“妖中贵族,修为越高,气息便愈纯净,此花生自污秽,内中也满是腐臭浊气,于你无益。”   阿姝沉默了片刻,又问:“你口中的忘恨,是方才那个男童?”   “不错。”卫赦并无隐瞒,“他在此间已存在数千年,虽不是鬼修,体内却藏有冥界千年的鬼气,算是此方小天地的头领,他吃惯了这花,却不知并非所有人都能吃得下。”   阿姝回忆着方才男童的模样,有些不解:“我方才观他,虽鬼气依然是—干鬼魂中最强的,却不似千年老鬼。”   卫赦颔首附和,神色此时已恢复了平静:“他鬼气的确很低,因为不久前刚失了—条腿和—只胳膊,实力已大不如前。”   “怎么失的?”阿姝追问。   卫赦淡然地道:“我砍的。”   阿姝眯了眸子凝视着他,卫赦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他没有说话,连表情也还是—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平静面具。   “为了救最开始的小女童吗。”阿姝开口,虽是疑问,语气却笃定,“是忘恨让你救的?”   藏在红袍广袖之中、早已紧紧攥住的—只手陡然放松,随即不敢置信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而这只手的主人,竟难得地绽开了笑意。   卫赦活着的时候很少笑,而那时候大部分的笑,还不过是诸如轻蔑、不屑、漠然和杀意的代名词。   而现在他唇角的笑意,却仿佛是—多花火落入万千瓣玫瑰,激荡起—阵的清隽和迤逦,裹荡着畅快和轻松,被—阵暖风托着融入旁人的心扉。   “阿姝…”他终于有了勇气吐出她的名字,神色竟然是感激的,“谢谢你信我。”   阿姝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面朝着翻涌无际的大河,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因为眼前人说的话,也因为就是眼前这个人。   这是她两生两世以来第几次相信他?   大概是第二次。   第—次还是少年时他用随身玉佩送她,允诺她恩和情的时候。   而之后发生的—切,面对他的给予,他的掠夺,他的言语,他的—切,对当时的她而言,是囚笼,是枷锁,是上瘾的毒药,是痛苦的根源,而于现在的她来说,只不过是—场助她渡劫的梦罢了,她在心里这样告诉着自己。   只是在转过头看到他眼角下熟悉的红痕时,她的心又会不受控制地想去核查去探究,让她整个人在冷静和疯狂之间被生生地拉扯。   “你是不是……”她脱口而出,而后唇瓣开开合合,最终却只略显僵硬地转了话风,“你是不是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卫赦又笑了—下,目光落向大河仿佛看不到边际的远处:“妹妹叫忘忧,是我和忘恨在冥河岸边捡到的。捡到她的时候,她的四肢已经被魑魅吃得—干二净,但当她看到无恨的刹那,她就固执地认定这是她的哥哥。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没手没脚了,哪怕在地上爬,也要跟着忘恨身后—声声地喊。”他说着冥界混乱的—切,眸中却未因此有—丝波动,“我便砍下忘恨手脚补在她身上,好歹如今也终于能跑跳了。而这冥界的大多鬼魂也都如此,少有不被魑魅吃残的,好在有忘恨在,他们也能保下—二残魂不灭。”   “那你呢?”阿姝的吐字很轻,却又字字分明,“你又是什么?”   —阵晚风吹过,带起黑河中波澜再起,漂浮在水面的红花随之起起伏伏,拍打着岸边的冷石头,发出令人生寒的脆响,也差点打散了身边的男人近乎无声的叹息:“—个怪物罢了。”   阿姝抬起眸看他:“我不明白。”   卫赦也垂眸回视她,幽邃的黑眸仿佛是—座死潭,潭底沉积着让她无法看懂的情绪,他低声问:“你想知道?”   “想。”阿姝没有半分犹豫,“当年我不知道的—切,我都想知道。”   卫赦深深凝视着她,片刻后竟然唇角竟然绽放出—丝笑,目光中带着审视:“现在的你,竟是—点都不像当初刚嫁给我的样子。那时的你,看见我便像是看到了吃人的猛兽,只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阿姝径直回望进他的眸,妖异的银眸倒映着他同样妖异的脸。   深深吸了—口气,阿姝—字—顿地道:“大概因为,我不是她。”   当初的那个凡人阿姝,不管与卫赦有多少的爱恨纠缠,对他爱也好恨也罢,都只不过是她渡劫时的—抹化身。如今神魂归位,凡人阿姝的—切感情,于妖族迟姝而言,也不过是历劫时的感悟,而她此刻询问真相,也是想修补她神魂上缺失的道心罢了。   卫赦看着她无波的面容,自己竟却无法再保持住冷静,凤眸痛苦地闭起,面上显露出隐隐的绝望。过了片刻,他才重新睁开了眸,苦笑,“我知道,看到你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了。”   那个与他爱恨纠葛了来世今生,为他生儿育女,被他的愚蠢害死,也让他心甘情愿为之—死再死的女人,其实也早就死了。   他不再看她,只是望向水面:“你想知道什么。”   “我说了,所有的—切,都要知道。”阿姝回答,“从前世到今生,从东海到冥界,包括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都要知道。”   “好。”卫赦垂眸,“你既想知道,我便都告诉你。”   哪怕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要讲他的前世今生再从心口的伤疤里挖出来,赤/果/果摆到她面前。   但他觉得,这样似乎也很好。当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疼得无法呼吸的时候,他或许才能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是个人。 第63章 从未叛变   卫赦凝望着眼前的黑河之水,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就是岸边不住被水浪拍打的礁石,明明下定决心要将前尘往事说尽,然而无尽苦楚在胸腔里酝酿发酵着,撕裂着血肉产生急剧的痛楚,纠结到了最后,他却又不想再把一些事说与她听了。   毕竟,前世已然负了她,今生哪怕他做了最大的努力,结果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她得道归来,又何必再将一些陈年旧事翻来覆去地告诉她,惹她不虞。   他张了张嘴,揣测着她的心思,犹豫了很久,方说了第一句话:“木远,并未叛变。”   他不理会阿姝骤变的面色,只是面向翻滚的水面,垂眸掩盖住眸中痛楚,用尽全力让自己声音尽可能平静温柔。   他怕吓到她。   虽然明知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当年,我与木远带领数百精英弟子赶赴东海歼灭饿鬼一族。战局开始情形一片大好,就在我们拍手相庆之际,未料饿鬼竟已打通鬼界与修真界的出入通道,且成功引渡鬼王入世。”   ……鬼王入世!   阿姝瞳孔猛地一缩。   她本以为此次浩劫中无数人被饿鬼附身已是大难,原来当时的情形,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困难百倍!   饿鬼本就拥有迷惑人心的能力,若是平常饿鬼还罢,一次也至多只能诱惑一人。但饿鬼之王,据说乃是唯一一个吞噬兄弟姐妹乃至双亲后的变异种。鬼王虽无实体,成长起来也积极缓慢,却天生拥有统领饿鬼之能。若是任由一只鬼王发育至成年,其可拥有大乘期修为,最多可同时控制万千饿鬼。届时,修真界再无人可成为其对手。   “当时鬼王虽已入世,但毕竟横跨两界消耗巨大,它也并未完全长成,能力颇受限制,我与木远才险险未被他控制。只可惜其他弟子却失了心智,任由饿鬼附身同族相戈,我二人多有忌惮,伤势渐重,独木难支。”卫赦回忆着当初之事,眸中阴翳氤氲,本就苍白的面色在冥界暗红天空的映照下显得无法惨淡,声音也不由低沉下去,“那种情况下,我们已无退路,不得不想出一份下下之策。”   彼时,人界与鬼界通道被打开,偷渡过来的鬼王实力强悍,且没有实体无法攻击,一干弟子被饿鬼附身杀红了眼,纷纷不要命地往二人身旁扑过来,试图用自爆的方式和他们同归于尽,在此绝境之下,匆促商量而来的下下之策,又怎么可能是什么面面俱到的好方法?要求着实惨烈苛刻得让人心悸。   两界间的传送通道一定需要被封印,然而人界鬼界世界之力于通道交汇处不断碰撞,若是常人接近定会在瞬间被交汇处的能量绞成灰烬,唯有一名修士以自身为阵,用自身之灵气和血肉为引,将自己钉死在阵心,灵力和血肉被吸取殆尽之时,通道方可成功封印。重要的是,这个人修为一定要高,这样才能死得足够缓慢和痛苦,才能提供封印阵可怖的灵力需求。   而另一人,则需自愿被鬼王寄生,成为人类真正的叛徒,让自己与鬼王于一次又一次合作中逐渐合二为一。他首先需要说服自己,让自己成为心中有欲望有突破口的“猎物”,在被寄生后,他会在日日夜夜的良心与诱惑的博弈中挣扎痛苦,最终选择走上歧路,甚至最终完全被鬼王夺去理智,成为一个没有自我的傀儡。但也只有这样,鬼王才相当于有了实体,他才能拥有和鬼王同归于尽的机会。在这过程中,最可怕的,便是他明明知道每走一步都是在走向毁灭的终点,甚至可能他也知道有怎样摆脱鬼王的方法,但他必须任由自己沉沦和毁灭,他一定不能、必须不能救自己,必须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毁灭。   卫赦为了寻找阿姝,早就把自己魂魄撕得支离破碎,一个不完整的灵魂,鬼王根本看不上眼。而木远,虽也堪称大能,到底身为医修实力有限,若以他作为封印阵眼,只怕还未成功封印,就已经熬不住提前断了气。   说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策略,其实二人根本没有犹豫和选择的权利。摆在他二人面前的,不过是一条死路和另一条通往死亡的死缓之路。   眼看倒在面前的弟子越来越多,在卫赦踏出步伐的一瞬间,木远突然拉住了他,深深凝望了他一眼,缓缓说:“南华,阿姝没有死。她被我安置在凡尘安胎,目前…一切均好。”   ……   “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是感激的。”卫赦回忆到这里,直直看向阿姝,原本漆黑阴翳的双眸竟在此刻溢出一点光,像是雷暴雨后突然从乌云身后泄露出的一缕阳光,嘴角勾起一丝笑,弧度并不大,却因心情愉悦不再刻意收敛思绪,自然透露出一丝久居高位者的气势,看得阿姝心口微微一跳。   直到这时候,面前这个鬼气森森的卫赦才终于让阿姝有了一丝面对前世南华仙君的熟悉感。只是她心中充斥着浓浓的疑惑,卫赦为什么这么在意她的死活?明明当初…不顾一切采补她的也是他不是吗?   忆及往事,阿姝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闷。她连忙收敛情绪,不愿在卫赦面前透露一丝弱色,只是到底对他的怨怼之情依旧占了上风。   正在她控制不住情绪之时,竟又听卫赦问道:“女儿还好吗?”   听他胆敢提起宝贝小女儿,哪怕经过太衍一事,心知前世卫赦行事是另有隐情,阿姝心中仍是怒火和恨意冲天,她回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有什么资格问起她?”   卫赦知道自己是犯了她的禁区,无奈地垂眸苦笑:“阿姝,我承认,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半分责任。”他顿了许久,又缓缓地说,“当初若不是你拼死相求,我甚至不会留下她。若是你和她只能活一个,那只能是你。”他说得笃定而冰冷,带着不沾人间烟火的漠然。   从冥界相遇的一开始,卫赦对阿姝的态度一直是温软有礼,甚至带着一丝愧疚的谦卑。但就在说出这一句话那一刻,他的身影终于与前世阿姝日日梦魇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阿姝猛地看向他,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周围一片寂静。卫赦被打偏了头,嘴角氤出一丝殷红,精致白皙的俊脸上,很快浮现出一道通红的巴掌印,可见打他巴掌之人力道之大。   阿姝看着他的狼狈模样,眸中一片冰凉。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对于他的第二个孩子表现出半分的慈父心肠,生前被修真界顶礼膜拜时是如此,死后进了冥界却也是死不悔改,对于他不在意的,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说杀就杀。   “抱歉。”卫赦垂眸,淡淡吐出两个字。   阿姝忍不住咬牙:“你若真不在意她,当初又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怀上她!”她没有忍住,终还是泄露了内心深处最大的怨意。   明明他知道,以她当时的身体,只要再怀上第二个孩子,那孩子必定毫无资质。堂堂仙君之子,竟如凡人一般无法修炼,她可以想象那孩子生下来后会被修真界如何耻笑。更不用说,她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哪怕是心甘情愿用了虎狼之药以命相博,也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生机。当初若不是迟丑带来鸠族圣物天鸠蚕,她早已一尸两命!   “……抱歉。”卫赦眸中尽是痛苦之色,脸上惨淡得近乎透明,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又低声说了那苍白的两个字。   往事繁复,不知有多少阴差阳错,他完全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   前世的他,恣意任性,冷漠狂妄,从不知爱为何物,只知道占有她,困缚她,直至她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他才堪堪醒悟,明白自己的真心,只可惜为时已晚。   她生来便是纯阴之体的五灵废根,从小被当做炉鼎饲养,吃的丹药虽都名贵,却均是加深阴气的功效,成年后若无阴阳调和,恐怕便会阴气失控命不久矣。自她嫁与他后,虽有他双修调和暂免性命之虞,可又受他所修功法影响,床第间受苦颇多,二人已成一对怨侣。   当阿姝怀孕生产第一胎后,情况便更加糟糕。她不是普通女子的体质,身体早已因第一次怀胎生子而亏空,根本不适合再继续孕育,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她身体破败,体内阴气失控,他除了双修之法,竟已再找不到替她续命之法。   一直以来,修士孕育生命困难,不知多少道侣成果千百年也无子嗣,他本以为一个阿离已是偶然,双修之法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却不料他与阿姝的子嗣缘竟如此好,区区几年后,竟又再怀了第二个孩子……卫赦想到这里,都忍不住地苦笑,这真是老天爷开的大玩笑。明明是那么多人期盼多年的子嗣缘,在他们这里,竟是一次又一次夺命的镰刀。   他的心肠从来冷硬,诊出喜脉当天,于阿姝门外站了一天一夜后,便决心动手要打掉那孩子。只是那是血脉相连的孩子,身为一个母亲,阿姝又如何会同意?阿姝拼死拒绝后,卫赦便只得一边以禁药去母留子,一边着手准备以白凤之骨助阿姝重生的事来。   只可惜天道像是从来不愿看到他有半分得意,便在阿姝怀孕的紧急关头,他先是被莲华仙子冒充幼年救命之人欺骗,不慎传出联姻流言,又在幼子生辰宴上因重生而昏迷,阿姝便在这时因莲华与太衍的算计,于火灾中“丧命”。他醒来后,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本以为可以挽救阿姝生命,却发现竟又来晚一步。他喷出一口鲜血,不愿就此认命,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生生撕裂自己的魂魄,漫天彻底地寻找着阿姝的转世……   一桩桩的不知多少次的阴差阳错,让卫赦一步一步陷入深渊,再无挽救的机会。   阿姝第一次看到,卫赦红了眼眶。   “阿姝,是我没用。”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若是你从未遇到我,或许你本可以过得幸福一些。”   阿姝死死盯着他的眼,她承认,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从未如此地爱过和恨过那么一个人,他们彼此纠缠不休,羁绊深重。只可惜,太多的痛苦镌刻在两人的记忆里,他做过的事,她根本无法原谅,她与他互相凝视着,心中也只有绝望。   良久无言。   “罢了,如今你我二人再无纠葛,还是先说正事吧。”阿姝转过身不再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移主题,“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你现在究竟是谁,我们又该怎么做,才能除掉鬼王?”   卫赦沉默了很久,声音终于回复平静,语气是在冥界初见时的凉薄和平淡,仿佛刚刚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他说:“我虽困于冥界不得出,对你族了解不深。幸而送你来的这股力量足够深厚,气息悠久和善,若我猜的不错,应是你族目前唯一尊主玄武送你来此。”   玄武的气息?是迟丑!   阿姝不由想起临行前迟丑和哥哥的异样,忍不住皱眉,莫不是妖族生变,他们要把她打发出来避难不成?   卫赦自然看出她的心事,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玄武的气息里,还感受到一丝白凤的妖力。”他见阿姝还有些不明所以,顿了顿,着重道,“是活的白凤的气息。” 第64章 大战在即   阿姝心头一震,又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道:“我来此之前,身边气息异常的妖族唯有我阿兄迟烨。只是迟烨与我同为鸠族白子,一胎所生,绝不可能是凤族。再者,即便凤族有涅槃天赋,一生一死之间,往往已沧海桑田。如今白凤尊主逝世尚不过千年,他又怎会这么快就涅槃?”   “你所言也有理,只是我的感觉应不会错。”卫赦眸中闪过深思,伸出手指闭目掐算起来。他生前乃是大能,如今虽已转为鬼修,手段却比为人时更多了几分,手指掐出一个个玄奥复杂的姿势,渐有微红光点跳跃他指尖。便在此时,一阵带着河水味道的微风吹过,红光微颤,天空中的暗红光芒似也被连带着悄然变幻。   阿姝看着卫赦指尖的光,心中止不住地惊讶。若她的感觉没有错,卫赦此时竟是在…掐算天道。   卫赦掐算许久,一开始手势变幻不停,动作行云流水,愈到后面,他的手指却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束缚控制住了一般,每一次的动作都分外吃力,而那一开始的微红光点,则也似被什么东西拉扯变形了一般,渐渐汇聚凝固,在他的手背上隐隐约约地勾勒着玄妙莫测的图案。   阿姝紧盯着卫赦手背的图案,试图在她人妖两世的记忆里寻找到答案,却一无所获。   好在卫赦并未让她疑惑太久,很快睁开了眼眸,垂眸凝视着手背图案,眉头紧拢了起来:“我方才又掐算一遍,我的感觉没有错,白凤已提前涅槃,若无意外,应该就是你的那位兄长。”   眼看身旁女子那双比银月还要勾人的眸子因为惊讶睁得圆圆,卫赦没忍住苦笑:“我虽不知你兄长为什么会是白凤,倒是算出了他提前涅槃的原因。”   “为何?”阿姝抬眸对上他黝黑的凤眸,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不安,她霎时间灵光一动,“难道和鬼族有关?”   “不错,且就给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卫赦沉着声,语速很快,“自天地伊始,经过宇宙洪荒,再到现在,所有生灵无不在天道桎梏下生存。白凤一族实力过强,天道故此设下限制,自其身故至涅槃最少也需万年,虽时间太久,但也算一息尚存。如今,却是有人想干脆灭掉白凤涅槃前的胎身,彻底让白凤消失在天地间,这与天道规则所不容,白凤因此得天道提携提前涅槃,挣一分抗争的机会。而要杀白凤的人,就是现在的木远,或者说——”   “鬼王。”阿姝与他同时说出答案。   “鬼王为什么想杀白凤?”阿姝问道,她回忆着先前太衍与他交代的一些事情,越发觉得心惊,“先前也是,当太衍还担任归一宗掌门之时,木远似乎就已对白凤尊主分外在意。我总觉得他先前对归一宗全力打压,逼的太衍身陷绝境,或许就是为了让他去找传说中背后的靠山白凤。”   她说起木远的名字,心中忍不住一痛。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覆巢之下,所有人都经历着苦痛和折磨,眼前的卫赦就是一个例子。原先那个翻云覆雨清高自傲的仙君,如今落得声名狼藉、不人不鬼的下场,又怎么不让人唏嘘?   现在已容不得她再儿女私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飞快追问,“难道白凤可以克制鬼王?!”   “没错,白凤可以克制鬼王,这是我和木远都知道的事。也是因为有这一丝希望,我们当时才宁愿付出巨大代价,也要拖住鬼王,挣一点生机。”卫赦叹了口气,“只是,清醒的木远绝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鬼王,只怕他现在也距离被鬼王同化不远了。”   阿姝心中一紧:“如果木远打压太衍是有意为之,现在太衍已经成功找到妖界入口,那是不是说明……”   “说明鬼王要对白凤动手了。”卫赦脸色并不好看,“但是阿姝,我要告诉你,别说白凤尚未涅槃成功,便是全盛时期的白凤,都已经斗不过鬼王。”   “你不是说白凤可以克制鬼王吗!”饶是阿姝素来冷静,这时候也不由急得想剁脚了。   卫赦连忙安抚:“你不要着急,这也是我接下来要与你细说之事,白凤的确可以克制鬼王,但不是妖族的白凤,你现在还得去归一宗一趟。”   “为什么?”阿姝眉头紧皱,满脸问号。   “附耳过来……”卫赦微微低下头,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便在她因为惊讶睁得愈发圆滚滚的眸子中,突然伸出手指一点她的额头。   霎时间,疾风骤起,一道一人大小的裂痕凭空出现在阿姝身后,有丝丝雷电之力闪现,搅动着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不安起来。这是一道连同冥界与修真界的罅隙。   卫赦伸出另一只手,冲着黑色大河一招,便有一朵小巧的血色莲花出现在他掌中。那莲花较之阿姝看过的所有莲花都要娇小许多,在卫赦掌心娇娇怯怯地蜷成一团,又缓缓舒展开,花蕊是妖冶的紫红色,被重重叠叠的猩红花瓣围绕着,像是一朵伪装成绝世美人的杀手,让人忍不住地被她的美丽吸引,却又同时感到一丝不安和恐惧。   卫赦拢住这朵美人,把它戴在阿姝鬓间,退开一步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很好看,你戴着它去吧,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如今的阿姝,哪怕没有见过这朵莲花,却已在第一时刻猜到了它的来历,她伸手便要将花拿下:“你不必如此,这是你现在的本体,能转成鬼修已实属不易,你根本没有必要冒着个险。”   卫赦阻止住她的动作,摇了摇头,眸中有一丝笑意:“你不用觉得不安,如今天道将倾,覆巢之下,蔫有完卵?我哪怕身在冥界,修真界失守的那一刻,我也躲不过灾劫。这也是我渡劫的一种方式,是我为了着想的自私想法罢了。好了,时不待人,你该走了。”说罢,他不待阿姝回答,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阿姝推入通道。   庞大的空间之力瞬时间覆盖阿姝的全身,疾暴的狂风一下子吹乱阿姝的头发,长发飞舞,视线朦胧,在离去的最后一瞬,她在隐约间似乎看到那个方才一直淡定自若的修长身影正缓缓向后倒去。   空旷的黑河岸边,卫赦倒在地上,有殷红献血自嘴角不停地溢出。哪怕他再如何天赋卓绝,能在短短数十年间当上冥界之主,又因是转世之人受天道照顾,在一天之内经历掐算天道、开辟空间传送,又把自己的本体送给了旁人,此刻的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却似乎不在意,他只是用颤抖无力的手缓慢擦掉唇角的血渍,抬眸看布满乌云的天空,缓缓露出一丝灿烂的笑,低声呢喃:“找到她了,真好。” 第65章 母子重逢   归一古宗内,硝烟尚未散去,被烧得发黑的断垣残壁之间,偶尔还能见到有一二残火在其内持续燃烧,时而迸发出火星崩裂之声。   就在数日之前,在修真界叱咤数百年、稳坐超级大宗之首的归一宗,在历经数年的打压后,终被以蓬莱阁为首的几十支门派讨伐而亡,奇珍异宝被一抢而空,归一宗人死的死、降的降,仅余早在数月前便不知所踪的掌门太衍与避世隐修的青华老祖尚未被找到。   据归一宗投降的弟子回报,那青华老祖因错犯宗规,数年前便被掌门太衍囚于后山被迫闭死关,一直未曾能出来。只是当众门派强行轰开后山禁地一哄而入之时,那里头却是人去楼空。众人自不甘心,找寻再三,却也无果,便心知恐怕是这青华老儿听到风声,提前以秘法逃脱。只可惜,自蓬莱阁阁主千金莲华仙子因难产一尸两命后,蓬莱仙君便一蹶不振,宣布将阁主之位传给亲传弟子方信仙君后便悄然避世闭关,再无音讯;否则,以蓬莱仙君早年与归一宗打交道时的经验,定能追寻到青华的踪迹。   数十支门派一边遗憾作罢一边在归一宗搜刮到昨日,方才一一满意散去。此时,这支绵延百年的庞然大物已轰然倒塌,战火的喧嚣也已经散去,只留下一地残骸和残壁宣告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便在这一片死寂之中,突然有一道瘦弱的身影在其中踉跄而行,竟是一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不过不到十岁,在这满是脏污的血腥之地,却穿着一身十分干净华美的衣袍,此时,这稍显笨重的华服衣摆随着他的行动时不时拂过地面墙壁,便在这衣服上留下一道道灰褐色的污渍。   少年却显然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他抬着头,不断地彷徨无措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那双与母亲十分相似的杏仁眼瞪的大大的,有满满当当的水汽在他的眼睛里弥漫着。他用力把泪水眨掉让视线清晰,努力地吸着鼻子让自己不要太狼狈,但身体怎么都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泄露着他的恐惧。   “爹……师父……掌门……!”他在断垣残壁和断肢残骸里四处游荡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出生后就一直生活的地方,那个永远仙气渺渺到处雕梁画栋的巍峨之地,竟已成废墟,就连他一直以来信任和依赖的人,也全都不知所踪。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   “啊——!”   他的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胳膊和手掌处瞬间传来火/辣的疼痛感,他吸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却看到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张脸上,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带着临死前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地哭泣了起来!   “爹!娘!!你们在哪里!师父……你们在哪里……救救阿离……”   阿离?!   刚刚穿过空间通道,于半空中骤然现身的银发女人瞬时顿住了身形,一双如月下银河般粼粼的眸子不敢置信地四处向下逡巡着,随即目光便胶着在那个趴在尸体堆里嚎啕大哭的小小少年身上。   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时隔近十年!骨肉分离近十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孩子!而她的孩子,却很显然过得并不好,甚至吃多了苦头,一个八岁多的孩子,竟却是那瘦瘦小小的一团!   她的心脏瞬间痛得仿佛蜷缩成了一团,她颤抖着,用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但豆大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地瞬间湿了脸颊。   她立即就要向少年的方向飞去,然她身为大能敏锐的神识却骤然察觉出周围一丝灵力的波动,她用力咬了咬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心神一动间,身形立刻隐于空中消失不见。   “黄师叔,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让这小子再在里头待一天吗?可是有什么不对?”随着一道年轻的男声,突然有两道身影自少年身后不远处的大石后浮现,说话之人乃是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弟子,只见他穿着一身白色镶绿边弟子服,十分恭敬地随侍在另一人身后。   站在他前头的人与他穿着较为相似,身上衣袍的质地却更为精贵,更在衣角处绣一座浩渺青山,多亏上一世为人时丰富的认知,隐在半空的阿姝一眼便认出,这是蓬莱阁亲传弟子的服饰。   被称作“黄师叔”的男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随即便祭起一只古怪的琉璃盏,灵力波动间,有红色光芒自琉璃盏中亮起,随即向四周迸射而出。那红光十分诡异,竟似有生命一般,有的沿着墙壁和地面慢慢攀爬,有的则跃至空中,四处飞舞扩散,仿佛是在搜查着什么。   片刻后,那些红光便又陆陆续续飞回了琉璃盏内,闪烁几下,最终纷纷熄灭,再无动静。   那位“黄师叔”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收起瓶子,语气并不愉快:“你懂什么。”   身后弟子立刻诚惶诚恐地行礼:“是,是,弟子多嘴了。”   “嗯。”黄师叔看着不远处一边哭着一边继续往前跑的少年道,“如今归一宗早就不复存在,那太衍和青华老儿也根本就不在修真界了,也就黄闯那个蠢货,还想出什么引蛇出洞的把戏,禀了师尊,白白折腾这孩子一趟。”他凝视着小少年,神情有些凛然,“他根本不知道,就连师尊都不知道,这孩子有多重要,缺筋少皮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那弟子原本听他这么骂自己的师尊黄闯真人还有些生气,此时却只剩骇然,连忙压低声音问道,“黄悟师叔,这究竟是为何?”   原来,这位“黄师叔”便是如今蓬莱阁阁主方信仙君的亲传弟子黄悟,他便是当年莲华病重时屡屡被方信派去请木远仙君驾临的弟子。   他叹了一口气:“你别看这小子没爹没娘的,这可是木远仙君的小命根子,自带他回来,没看到好吃好喝好穿的供养着呢?这不,没几天就有点人样了。木远仙君远征妖界前可是特意嘱托过要好好照顾他的,现在他还没走几天,我们就把人扔死人堆里了,还不知他回来后要怎么怪罪呢。”   “这……”小弟子声音更低了,“不会吧师叔!这不过是当初那个叛徒和一个炉鼎的孩子,木远仙君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哼…你懂什么?当初南华全盛时候,修真界谁人看到他不都低头,又谁人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仙君,哪还轮得到你们这种人在这里叛徒叛徒地叫唤。”黄悟有些不屑地轻扫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讽刺,“别以为我不知道黄闯硬把你塞给我带来的目的,不就是想抓我些错处好与师尊禀报吗?你回去告诉他,想代替我成为蓬莱阁少阁主?他根本是痴人说梦!要不是当年蓬莱阁精英弟子在与南华一战中陨落大半,哪还轮得到他们这群歪瓜裂枣挤进黄字辈?而我,经历过当初大战,侍候过老阁主和莲华仙子,肚子里多的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你以后让那个蠢货放聪明点,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弟子早就在黄悟说出的话里抖成了一团,脑门儿冷汗直冒,整颗心都因为黄悟话里透出的几丝信息吓得上蹿下跳,他本来就畏惧黄悟,这下更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满口答应:“是,是!弟子领命!”   黄悟又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带着那弟子从大石后走出,快速走近那少年,也不顾那少年还在哭得如何撕心裂肺,躬身说:“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眼看这少年对他不闻不问,还是在嚎啕大哭,他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刚要伸手拉起这孩子,但下一刻,他的面色却瞬间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   他的手,竟然穿过了少年的胳膊!   他迅速退后几步,抬手几道清明诀打到自己身上,再次伸手向少年抓去,方才的现象再度出现,他的手穿过嚎啕不止的少年,便仿佛眼前这个少年只不过是一场幻象。   黄悟的脸色白了下去,他立刻又取出方才的琉璃盏,打了几道灵力进去,然而,明明刚才还大显神通的琉璃盏,此时竟毫无动静。   黄悟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感觉着周围的动静,却找不到任何一丝不对之处,他左手垂下隐于袖中,掐起了蓬莱阁独有的传讯之法,但这一次,别说是动静了,他突然发现,他连灵力都没有办法使用了。   他立刻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弟子,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怪不得刚才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黄悟的心更加紧了起来,他心知,他这次只怕是遇到硬茬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少年的幻象深深行礼:“不知哪位前辈大驾光临,您既没有立刻要了晚辈性命,应是有什么要吩咐晚辈的,晚辈定然万死不辞。还请前辈现身,晚辈虽不才,师尊却为蓬莱阁阁主方信仙君,师尊修为已至元婴,且为一派之主,也定能满足前辈的要求。前辈若是愿意,不如就由晚辈引路,前往本门派做客。”   “你倒是好口才,也难怪能有此地位。”   一道十分年轻的女声自黄悟身后响起,黄悟连忙转身看去,却见那块他们方才作为遮掩物的大石头上,不知何时竟然坐了一个女人,一个,绝世美人。   修真界从来不缺美人,他们蓬莱阁的莲华仙子当初更是风华绝世,被誉为修真界的第一美人,黄悟自诩已阅美无数,却还是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惊艳不已,哪怕,这个女人美如银月的妖瞳已经揭示了她的身份——妖修!   原先在幻象里嚎哭不止的小小少年早就被美人抱进了怀里。少年在女人的怀里安静乖巧地待着,一双哭红的杏眼湿漉漉地直直盯着她,脸颊微微地熏红,眸中是浓浓的濡慕和依赖。   哪怕长得再美,她也是个来历不明的妖修!这小子怎么回事,竟怎么是一副看到亲娘的表情!这妖修却也奇怪,这是把人类的崽子看成了自己的不成?   黄悟在心里咋舌,但在这位举手便可取自己性命的妖修面前,他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情绪,连忙转了方向,对着石头上的妖修又拜:“黄悟参见前辈。”   “你们方才的话我听了个大概。”那妖修突然对着他笑了一下,“我此番故地重游,只可惜近来你们倒是风云际会变故巨大,就连方信那小小弟子如今竟也是掌门了。你不用怕,也不用试图逃脱,我连方信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你。”   “那……”黄悟行礼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不知前辈……”   “我只是,离开太久,想知道一些事罢了。”女人的语气很轻柔,带着些惆怅。 第66章 重逢情怯   归宗后山闭关洞府内,虽因当日各宗门强行破除禁止,原先布置的各种法阵和装置被毁了个干净,但由于这里本就为囚禁触犯门规的青华老祖,除了修行的蒲团也没有什么东西,在如今这片废墟之中,倒也算难得的空旷干净。   阿姝看了看四周,先是抬手召出四方妖火将洞府照得光亮,后又抛出数枚种子。这几枚种子于落地瞬间便发芽生长,眨眼间便交结成方宽敞卧榻。阿姝复从储物戒指中摸出条由软白兔毛精心缝制的毯子,在卧榻上仔细铺好,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方小方桌架在毯子上,放了些果子糕点在小方桌上,才将直黏在身后的小尾巴抱上了卧榻。   她半蹲下/身与小少年平视,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折腾天肯定饿了,先吃些东西好不好?”   “好…”小少年乖巧得不行,眼睛眨不眨地看着她,眼圈又红了。   阿姝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酸,狼狈地转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情绪,快步走向角落。   角落里,黄悟正颇为狼狈地被方小型结界困住,见她走来,连连作揖:“前辈请问,在下知无不尽。”   阿姝颇为欣赏他的识相,倒也不为难他,开口便问:“你方才可是说,木远仙君已赴妖界?”   “正是。”黄悟看了眼她的脸色,见她微微颔首,心里斟酌了下,便捡着要紧的信息说了,“木远仙君昨日突然说已找到妖界踪迹,便带着天剑门、药王谷、五器阁的三位掌门及部分精英弟子前去…前去剿灭妖族。”他心惊胆战地说完,生怕眼前这妖族听完大怒要拿他的性命泄愤,却未料到她竟半分不显吃惊和愤怒,眸中仅盛着不知何来的悲伤。   他又听她问道:“继续。”   “是。”黄悟道,“昨日归宗的剿灭已近尾声,木远仙君便令我蓬莱阁留下收尾,并赐下琉璃盏法器若干,这法器可发现五方里内所有生灵,只是没想到前辈功力高深至此,竟能让这法器失灵……”说着,他的目光便投向那琉璃盏。此时,这个在黄悟眼中无所不能的神奇法器,正灰溜溜地被女妖修拎在了手中,曾经绽放过的点点红光仿佛只是以前的错觉,现在看起来,就似乎是个普通的凡品琉璃般。这其实也是黄悟如今在阿姝面前分外淳朴老实、不敢放肆半分的原因。毕竟,这琉璃盏真正的功效他其实并未说出来,但也并未见她中招……   他心里刚这么想着,却见她素手轻抬,细指竟掐出道属于修真界的指诀,将灵力打入琉璃盏中。下刻,盏中红光大盛,空中突然想起“桀桀”的诡异笑声,琉璃盏中的红光竟也随着同时汇聚,组成个奇怪诡异的笑脸。   “这…这是……!”黄悟身心震颤,作为从东海役幸存的弟子之,他对这笑脸实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阿姝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立刻唤出天鸠双蚕,连连掐诀指引,这金白两只胖蚕便随之吐丝,两道丝线于半空中各自飞舞绘制,顷刻间便汇聚成两道繁杂晦涩的阵法,阿姝左右手各自指,个指向塌上正边吃果子边凝视着这边的卫君离,个则指向黄悟。   “前辈,这!”   黄悟眼眼睁睁看着阵法飞向自己,却也无能为力,还来不及恐惧,却见那阵法竟似乎什么都没触碰到般,径直穿过他消散而去;而另边,同样的阵法,却还未及穿过卫君离,便已消散而去。   “前辈,这是,这是何意?”黄悟额角的冷汗冒了出来,他的心中突然有了股不好的预感,“莫非,莫非在下被饿鬼……”   万幸的是,面前的女人立刻摇了摇头:“你还未被饿鬼寄生。”黄悟心中顿时大石落地,脸上的笑意还没有绽开,又听她继续说道,“只是,你如今已被种下饿鬼蛋,等它破壳而出,你恐怕还是逃脱不得。”   “什么!这,这,怎么会!”黄悟的心中顿时如山崩地裂般,他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师尊之前赐予他琉璃盏和护体仙丹的场景,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不,不会的,师尊不会如此对我!定是你的检测方法有问题,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手段,定是你在欺骗我,定不是真的!!”   阿姝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叹了口气。她为人时精通五行阵法,便是称声阵法奇才也不为过,早已摸透了饿鬼族的身体脉络,并据此复现出能拥有饿鬼迷惑人心天赋能力的同等阵法。只可惜她当初并未及时察觉木远的异样,还将完善饿鬼阵法的方法给了他……如今她即便重回妖身拥有大能之体,却也只能堪堪察觉周遭饿鬼并保证自己不受饿鬼蛊惑影响,却也不能真正消灭它们……   阿姝想要了解的情况已知七八,见黄悟情绪越发失控,广袖挥,让他立刻昏睡了过去。   阿姝走到卫君离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木远仙君…对你好吗?”   卫君离想了想,点了点头:“他待我很好,将我从集市上救回来,给我疗伤,还供我吃穿。”   “那他…”阿姝的声音有些发哑,语气却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温柔,“他有给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卫君离又点了点头,但又立刻摇头:“有天他本来说让我吃枚什么护体的仙丹,但突然他自己砍了自己下,又把仙丹扔掉了,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木远他…果然并未让阿离沾上这东西。这与她方才检测的结果致。   阿姝长睫颤了颤,触及小少年的目光,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平时,都是谁在照顾你?”阿姝又问。   “被木远仙君救回后,是个叫蓝离的姐姐在照顾我。”卫君离眼睛眨不眨地看着她,回答得认真,“她会给我做东西吃,但她除了肉包子之外,其他菜做得都好难吃……”   【主子,这这这,这种凡间的东西,居然真的能做出如此可口的吃食吗?您该不会是偷偷在这包子里头,掺了什么灵米灵汁吧?”】少女当年活泼灵巧、无忧无虑的笑声划过脑畔,当年她们二人甚至可以称得上相依为命,而如今……   当年在桃源村短暂的快乐时光仿佛已是梦中虚影,无论是蓝离,还是和木远的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阿姝叹了口气,心中惆怅万般。若不是当前大难在即,她只恨不得抱着她的孩子痛哭几场再不分离刻。   只可惜…她这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的阿离。   阿姝坐到塌边,伸出手抱住她的小小少年,想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自称声“为娘”,却又觉得她这个什么都没有为自己的孩子做过的母亲根本没有半分称职,她…不配。   她含着泪,低下头吻了吻少年的额头,将指上的储物戒摘下放在他手心,低声说:“我…我还有件事要去做,这戒指里有吃的穿的用的,我走前也会布下结界,这里很安全,你…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卫君离用力用双手回抱着她:“您…您又要离开阿离了吗?这次,是不是也是阿离的梦?阿离不敢唤您声娘亲,怕如果这样唤您,您生气了,梦醒了,阿离就再也做不了这么快乐的梦了……”   阿姝眼眶中强忍的泪水再也忍受不住决堤而出,她用力抱着少年,口中低低地唤着:“阿离…阿离…,娘…不会再离开你!”   “娘,爹爹呢?”阿离终于遇到了让自己的安心的亲人,不由地更加依赖她,哭得更加厉害,“自从几年前爹爹去了东海,便再也没有回来。大家都说他死了,可阿离直相信,爹爹定不忍心丢下阿离,终有天,他是不是也会像娘亲样,回到阿离的身边?”   “他……”阿姝不由抚上鬓发间的血莲。卫赦将身修为给了她,又替她打开两界的通道,恐怕此刻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有可能……   阿姝用力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最后抚摸了下孩子的头顶,声音温柔而坚定:“你爹他在远方直守护着你,现在,娘亲去办妥事,并将你爹起接回来跟阿离团聚好不好?”   “真的吗娘亲?!”两枚酒窝浮现,少年终于绽放出灿烂而向往的笑意,大声说,“好!阿离等着爹娘回来!”   修真界蓬莱阁。   阁主方信闭目盘坐于座观星仪之上,双手掐诀,神魂观测着茫茫星海。然这座观星仪的星海之上,却密密麻麻地悬挂着颗颗不详的红色星点,时不时有几颗星点陨落化为流星而逝,但更多的,是呈可怖之势不停新增的更多的红色星点。   在这些茫茫的红色星点之中,有颗硕大红月,不断吸收着星点传递过来的浓浓鬼气。   突然,颗红星上异样的气息引起他的注意,方信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露出其中猩红的瞳孔,他伸手指向最中心的红月,随着鬼气涌现,传讯道:“有妖族闯进修真界,且竟能不受鬼气影响。”   没过多久,红月闪烁起更加刺眼的光,道似男似女的声音阴森地响起:“找到他,杀了他。”   方信低下头,道了声:“是!” 第67章 完结章   “轰——”   一声又一声震天的巨响打破妖界数千年的宁静,浩瀚辽远的漫天星辰被一道道诡异红光割碎,守护妖界千年的玄龟结界在苍穹下散发着一道比一道微弱的白光。数百只如山般庞大巍峨的白孔雀在妖族上空飞舞盘旋,当偶有红光割破结界要向下窜去时,便有凛然白光自白孔雀翎羽射出,将其狠狠击散。   苍穹之下,数百支妖族聚集在祭司殿外,弱小的种族如山兔喜鹊等族相互蜷缩在中央瑟瑟发抖着,外围则多是如山猪银狐犀牛等好歹具有一战之力的成年妖族。此时,他们纷纷化身为原型仰天长啸,大敌当前的气息让他们焦躁万分。   随着越来越多的红光侵袭结界,钻进结界的漏网之鱼越来越多,白孔雀们尖利长鸣着,声音逐渐沙哑。终于,一只白孔雀声嘶力竭中被红光击中,无力地垂下双翅,清亮的双眸被癫狂的红色代替,疯了似的向地面垂直坠去,随着一声碰撞的巨响,再无声息。   一只,两只,三只……   越来越多的白孔雀坠落,祭司殿的妖群里渐渐传出啜泣的声音。   “孔,孔然哥哥!”妖群里,小汤圆死死地揪住少年的羽衣,她年纪还太小,委实不懂当前在经历着什么,但她不知为何,却确定地知道,如果她此时松手,她一定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白衣少年蹲下手,素来活泼灵动的黑眸充满悲伤,只是俯下身亲吻一下女童的额头,一滴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滴到女童的脸上,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自嘲的笑意:“真可惜,还以为,总能等到成为你爹的那一天呢。”   真的太可惜了……   他回头望进祭司殿内,只见那永远坚若磐石、如大山一般保护着大家的玄龟,一动不动地匍匐在祭坛之上,他的龟壳连接妖界结界,上面已然出现一道道的裂痕,而玄龟的身下,金色血液早不知何时淌满祭坛。   如今,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仅是第一波的攻击,便是连迟丑大祭司也撑不住了……   妖族,真的要亡了吗?   空中,同伴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叫声让他心如刀割,他深吸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决绝,转身便要上天,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叫唤:“臭小子,等等。”   他连忙回头,却见祭坛上老龟的身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小胖童子。   孔然,连同他身后的所有妖族,深深地半跪于地,唤了一声:“大祭司……”   迟丑的样子很不好,不断有新的伤口在他身上出现,将他身上的衣物染湿,他的皮肤不再是健康的红润,隐隐透露出不详的青白:“带我…去结界外。”   “大祭司!”妖族的众人都忍不住流下了泪,就连懵懂的小汤圆都被迟丑如今的模样吓到了,迈着短腿跑了过来,倚在他的身边,不知所措地替他捂着伤口,“不要流血,会痛…”   “哭什么!本尊还没死!妖族,也不会亡!”迟丑突然厉声喝了一声,祭司殿的哭声戛然而止,大家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来。   如今外头鬼王降世,带领着被同化的修真界众人攻势如潮,而他们这里呢,圣子涅槃还未完成,圣女不知下落生死未卜,能战的白孔雀一族已伤亡惨重,剩下的都是些毫无战力的弱小妖族…他们…真的还有希望吗?   迟丑咳嗽了数声,掩唇的手上沾满血渍:“妖族…还有一丝希望,哪怕这希望十分渺茫,却已是无数人用生命挣来的,你们在这里只知哭泣一无是处,可对得起在外头替你们浴血奋战的孔雀族人?”眼看众人的面上终于不再只有绝望,略微恢复了冷静,他沉声说,“接下来,你们所有人都替我守在祭司殿外,哪怕牺牲性命,也要守护白凤尊主涅槃,你们,可愿去做!”   “吾等,愿意!”   “臭小子,我们准备走。”迟丑深吸一口气,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着小汤圆,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有点事要去做,小汤圆,你能不能帮哥哥守着你那臭鸟舅舅啊?”   “好…”眼看小丫头哭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狠狠点头,迟丑用力瘪了瘪嘴不让自己跟着哭出来,使劲亲了小丫头好几口,终究踏上孔然的妖身飞了出去。   结界外,数千数万的修真者们僵然而立,如同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手捧琉璃盏,源源不绝的灵力自他们身上被抽取,滋润着琉璃盏内大盛的红光,每隔一刻,便有红光自琉璃盏内飞出,攻向前方的结界。   人群的最前方,一道修长身影孑然而立,原本流淌着温柔怜悯的黑亮双眸,已被灰朦的阴翳占据大半,眸中尚存的清明便如同妖界的结界一般摇摇欲坠愈来愈弱,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变得染血一般的红。他的面色也越来越痛苦,甚至带着狰狞的可怕,一滴泪自眼角滑落,他最后的一丝理智是悲伤:“阿姝,对不起,我只能…坚持到这里了……”   “木远!”   一道如山的庞大妖影突然冲出结界,站在上面的,赫然是一矮小胖童。一刹那,无数红光向他的方向攻去,迟丑咬了咬牙,伸手一招,本命龟壳化作屋盖,暂时抵挡住攻势。   “呕…”他顿时又呕出一大口金血。   他刚要说话,却听到一句带着痛苦喘息的话语传到耳中:“来不及了…”   他骇然抬头,只见木远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他突然伸出手指成爪死命地向自己的心脏抠去,口中疯狂道:“这里!这里!啊——!”   木远骤然喷出一口鲜血,突然脸色扭曲不顾一切地伸手插进胸口,堪堪将自己的心脏挖出半分!   一刹那,漫天红光消糜不见,身后的修真者也不再动作,就连琉璃盏都失去了光芒。   摇摇欲坠的结界内,强弩之末的白孔雀族种族得到了一丝喘息,纷纷无力地落回地面,祭司殿外,弱小种族的尸体遍地可见,却终究没让红光踏入殿内半分。幸存者们,悲戚地对着族人的尸体哀鸣。   “大祭司!这,这是怎么回事?!”孔然惊声叫道,“他为何突然看见你就自裁?这,这,我们是安全了吗?”   迟丑对着木远的尸体一礼,最终也站立不住,跌倒在孔然背上,低声说:“他是最痛苦的,也是最明智的,在鬼王完全占据他身体的一瞬间,杀了自己,也杀了鬼王。”   在鬼王降世的初始,便心甘情愿以自身为媒介和诱饵,费尽心机和他周旋,任凭自己走向深渊,又竭力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和执念,在和鬼王合体的一瞬间,趁着鬼王拥有实体,杀了自己。   孔然身心震颤地听着,突然一股本能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他不由叫了一声:“大祭司小心!”同时下意识拢起双翅将迟丑护住。   “砰——”   漫天血雾在迟丑周身炸开,白凤凰的血将迟丑本就血迹斑斑的衣裳直接染成血色。   千万年来,迟丑第一次愣在了原地。   刚刚还载着他,要和他说话的刚刚成年的小孔雀,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诡异笑声在木远的尸体上响起,下一刻,这具尸体疯狂抽搐起来,连带着身后僵立着的修真界众人,都开始混乱起来,手上的琉璃盏,又一个接着一个,亮了起来。   迟丑目眦欲裂,牙根都被咬出了血,眼睁睁看着“木远”又站了起来。   突然,他目光碰触到一处时,不可察觉地一变,他立刻抛出龟壳本体,化作妖界结界,又将妖族重新罩住保护起来。   他看着“木远”猩红的双眸,沉声问:“为什么?他明明带着你一同死了!”   “桀桀……”诡异的似哭似笑的惨笑声再次响起,复活的鬼王随手把玩着木远方才掏出的心脏,又缓慢将心脏塞回了胸口,“他以为他隐瞒得天衣无缝,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打算?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他,哪怕是和我合体了,就凭他也杀不死我。不过我实在太喜欢他的身体,便让他挖一次又如何呢?呵呵呵…”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随即语气又带着点怨恨,“只是可惜了他的灵魂,那可是上好的补品,竟就这么散了!”   短短一天,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逝去已经让迟丑的心痛到麻木,只是如今,面对着鬼王的攻势,他终于也感觉到自己走到了尽头。   红光去而复返,甚至比原来的多上数倍,他的龟壳千疮百孔,无数生灵的哀嚎近在耳畔,眼看鬼王的攻势到了面前,迟丑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哄——”   “你在装什么死,还不赶紧退到后头,碍手碍脚的老东西。”一声不屑的轻哼在耳边响起,迟丑惊讶地睁开眼,便见熊熊烈火在周身燃烧,他却没有感受到一丝被灼烧地痛苦,相反,伤痕累累的身体终于没有在继续遭受到攻击,反而有一丝被治愈的温暖。   迟丑抬起眼,惊喜地叫了出声:“臭鸟!你这个老东西,可算是出来了!”   迟烨不理会他,眯着一双金瞳,一脚将他踹回妖族,抬手间,便有熊熊火焰自鬼王和修真界众人脚下燃起。   一时间,修真界众人纷纷惨叫出声,无论他们如何翻滚,招水,竟都熄灭不了身上的火焰,就连琉璃盏中的光芒都微弱了起来。   “凤凰真火…”鬼王毫不在意地看着身上被灼焦的皮肤,又笑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的确是我饿鬼族的克星。只可惜……”   他闭上双眼,口中发出尖利的叫声,下一刻,竟有无边黑气自天边而来,覆盖在他和修真界众傀儡的身上,黑气散去,所有人竟毫发无损。   鬼王大笑着:“如今我鬼界已经与你修真界合二为一,有我鬼界鬼气源源不绝,便是你凤凰真火,又奈我何?”   迟烨神情冰冷,下一刻,他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有遮天蔽日之庞大的雪白凤凰,与鬼王和天空中的红光缠斗起来。   金红色的凤凰真火缠绕其身,将接近他的红光灼烧得一干二净,奈何红光源源不绝,饶是白凤尊主再临,终也渐渐力不能逮。   不屑的扭曲笑意出现在鬼王的嘴角:“便是白凤,也不过如此。”   眼看白凤身上真火渐弱,鬼王双手成爪,全力招来无边鬼气,向白凤身上攻去。   却在这时,一道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不要用他的脸做出如此丑陋的神情,你不配。”   天地间似乎寂静了一秒,下一刻,所有琉璃盏破碎湮灭,天空中红光瞬间熄灭,缠绕着白凤的鬼气归于虚无。   鬼王看着贯穿自己胸口的白色骨刀,转过身去,对上一双冰霜一般的眸子。   他扯开嘴角:“原来是这样。”下一瞬,轰然倒地,身躯化作一滩泥沙,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把白色小刀,落在地面。   阿姝蹲下身,默默捡起小刀,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滴落到地上,氤氲着深色的痕迹。   她抹抹眼泪,对着化回人形的迟烨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躲得这么靠后,幸亏我眼神好,不然我差点没看到你!”迟丑拎着已经裂出一道道伤痕的龟壳走过来,刚站稳又吐了一口血,满目复杂地看着满地疮痍,沉声道,“我当初只隐约察觉到臭鸟是白凤转世胎身提前涅槃,遵照他的意思送你去了冥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不是说白凤克制鬼王吗?为什么臭鸟对上他竟没有什么优势,你却从冥界赶到这里如此简单地一刀了结了他?”   此间太多复杂陈情,隐约夹杂天道指引在其中,阿姝也无法诉说太多,她只是看向迟烨:“难怪你当初说你非我兄长,可是那时冥冥之中已受指引?”   迟烨点头:“不错。”   阿姝看向苍穹,心有所悟。   当初在冥界遇到卫赦,受他帮助开辟空间通道前往修真界时,卫赦便在她耳边轻声说:“所谓白凤克制鬼王,指的并非白凤涅槃后的神魂或是真火,而是白凤的遗骸。”   无论是木远,还是鬼王,尽皆只知白凤克制鬼王之事,故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向妖界,彻底消除白凤的隐患。但其实,仅有受天道指引重生归来的卫赦和提前涅槃的白凤迟烨知道,这里指的,其实是白凤遗骸。刚刚涅槃的白凤,虽神魂已归位,终究是胎身,凤凰真火气息尚未恢复,到底有限;而白凤遗骸则不同,存储着上任白凤从出生到死亡千万年的精纯气息,具有切割鬼王与饿鬼界联系的庞大力量。故而,这里,其实不过是天道联手卫赦白凤给鬼王设的一个局。   趁着鬼王入侵妖界,阿姝偷入修真界,虽因救卫君离引起驻守修真界的方信警惕,好在阿姝通晓饿鬼族经络阵法,成功按照卫赦给的方位找到藏着的白凤遗骸。   而当初迟烨涅槃前塞给阿姝的古朴戒指,则为可跨越空间一次的上古至宝,阿姝借此回到妖界,趁着鬼王与迟丑缠斗时化作修真界人,捏着从黄悟处抢来的琉璃盏乔装为被控制的傀儡。   迟丑和迟烨注意到她的到来,便奋力与鬼王纠缠,吸引其注意力。眼看阿姝趁着修真界傀儡因凤凰真火引发的混乱已摸到鬼王身后,迟烨立刻假装力有不逮引鬼王全力攻击后门大开,才让阿姝终有偷袭的机会。   而在木远临死之前,奋力抠向自己的心脏处,也不是为了和鬼王同归于尽,他知道,单凭他杀不了鬼王,他只是为了告诉阿姝,鬼王的弱点在此,务必一击即中。   这场看着似乎是分外简单的一场偷袭,实际上,其中又蕴含着不知多大的凶险和危机,不知多少人,费尽心机和生命,也只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罢了。一步错,便步步错,这是一场,哪怕有天道庇佑,也很可能有去无回的豪赌。   灰暗的天空下,硝烟阵阵,无数人的鲜血洒落在地上。   听着遍地同伴失去亲人的哀嚎,迟丑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混着鲜血落了下来:“阿姝,死了太多人了。”   柔软的手掌落在他的头上,带着轻缓的柔和:“虽死犹生。”   什么?   迟丑抬起头,却见阿姝鬓角,一枚娇小的重瓣血莲正散发着妖冶的光芒。   这是…冥界之主的真身?!   若有他在,那所有人的灵魂,岂不是都被收容进来了?!   “你忘了,我从哪里过来了?”看着迟丑惊喜的目光,阿姝笑了笑,有些无奈,“这次,真欠他一个大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