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被攻略者却把所有人攻略了怎么破 作者:发电姬   文案   你是一个普通人,突然有一天,系统告诉你,你即将经历一场“被攻略”。   攻略者们不择手段,企图从你身上获得稀有的攻略值,可是,每给出一点攻略值,你就会减寿。   这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千凝:“哦,那就给呗,我一点都不小气。”   系统:“?”   后来系统才知道当初千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想要攻略值,就每个人都有,她毫不吝啬。   反正最后打起来的,是他们。   反正最后争着散尽修为想让她长寿的,还是他们。   反正最后望她垂怜的,也还是他们。   PS:女主万人迷男主未定文,过程结局1v1   1:疯批魔头   2:抖M天才   3:清冷无情仙尊   4:悲悯多情佛子   排雷:没有甜文没有爽文标签!!!而且超级狗血!!!说是反攻略其实是女主为了反攻略而努力!!!   #全员恶人的情况下如何把恶人们一网打尽#   内容标签:东方玄幻   主角:千凝 ┃ 配角:狗男人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尔等皆为裙下臣   立意:投资有风险,需谨慎,要学会正确树立投资观,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各种可能 第一章 疯批魔头   千凝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糟了,没听到闹钟,上班迟到,全勤奖要没了。   社畜的悲哀,就是前面二十九天坚持不迟到,但在月末最后一天,还是迟到了。   都怪昨天打游戏熬夜。   千凝心里为自己逝去的全勤奖哀嚎,下一刻才发觉不对——她眼前一片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她眨眨眼,还是一片昏暗,下意识想去揉眼睛,紧接着,大脑咯噔一下,一个声音骤然出现:“你现在双目失明哦!”   千凝愣住,不是吧,她只是熬夜玩游戏而已,怎么会把眼睛给弄没了!   等等,这个声音是什么鬼?   似乎明白她的困惑,声音清清嗓子,自我介绍:“千凝,你好,我是你的专属系统【菜菜】,即将为你的穿越之旅保驾护航~”   她穿越了?   系统菜菜:“是的呢,现实中的你已经去世了。”   清楚地听到别人说自己死了,千凝还是感慨的,紧接着,只听菜菜继续:“不过你不用灰心,你在现代的时间停下来了,只要苟下来,你还能回到现代,继续活下去!”   千凝打断菜菜:“啊,不是,我为什么要回到现代?”   菜菜:“?”   千凝:“回现代要工作,当社畜很花力气,没房没车还要被催婚,现代生活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说着说着,千凝忽然住嘴。   不对,她最喜欢的游戏厂商,即将推出一款乙女游戏,据说是超美画风,一众大牌声优,最重要的是有各种十八禁,她怎么能放弃?   得回去!   垂死病中惊坐起,千凝问系统:“我要怎么苟下来?”   菜菜:“??”   不是,它刚准备了一沓劝说之词,还没开口呢,宿主怎么就完成自我攻略了?   只听千凝又问:“菜菜,你还在吗?”   行的吧,菜菜打起精神:“在的呢,所谓苟下来呢,就是你接下来会经历一场【被攻略】,只要你坚持下来,判定成功,就能回到现代世界~”   千凝:“被攻略?”   菜菜解释:“你现在穿越成一个农女,因不小心吃下落在人间的上古神药漱魂丹,变成稀世罕见的【玄天皿】。”   所谓玄天皿,是一个容器,几万年才可能出现一次,但让玄天皿珍贵的,其实是它凝结出的七颗玄天珠。   玄天珠对这整个世界来说,就是bug一样的存在,读作玄天珠,写作万金油,就是上古时期,如果有玄天珠,女娲补天都不用辛苦冶炼五色石,更何况如今,修士们追求的突破修为、得道成神,对玄天珠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如此珍稀强大的宝物,必定是人人都想获得,为此千方百计,不择手段。   玄天皿怀璧,但玄天皿只是个器皿,体质弱,根本无法修炼,也没有自保能力,唯一庆幸的是,只有玄天皿心甘情愿,才能拿出玄天珠,不然,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法拿到玄天珠。   千凝听菜菜讲完,自动转换了一下:“所以,玄天珠就是相当于只有我能给出的攻略值,他们都想来攻略我,拿到攻略值?”   菜菜同意:“完全正确的理解,但如果你把玄天珠给出去,你会折寿,七颗全给完,就会死。”   千凝扶额。   这是什么坑爹设定,没想到玩遍无数攻略游戏的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变成被攻略者。   菜菜:“是的呢,所以为了不减寿,不死亡,你不能把玄天珠给出去。”   千凝忽的笑出了声:“给啊,为什么不给?”   菜菜:“???”   千凝掰开了给系统讲:“攻略游戏,最怕玩家做尽一切却什么都得不到,那样是很容易让人丧失热情,到时候他们气上头,得不到不如毁掉,我肯定会死。”   菜菜恍然大悟:“确实。”   这里就要说到千凝穿越的这个原主农女了。   原主变成玄天皿后,被掳到魔界,面对严刑拷打,原主却根本拿不出玄天珠,受不了酷刑,咬舌自尽,千凝这才穿越过来的。   千凝抓到重点,反问:“拿不出来?我会不会也拿不出来?”   菜菜说:“不会,你可以拿出来的。”   千凝疑惑:“为什么农女不可以拿玄天珠,我却可以?”   菜菜思索了一下,回:“你都穿越了,能拿出玄天珠还有什么奇怪的吗?”   千凝:“有道理,不过眼睛这样,我太被动了。”   菜菜:“这个简单,我给你开一个感知视觉。”   因为魔气入体,千凝如今双目失明,但现在,她眼前忽然一亮,周围的景象印入她大脑,感知视觉存在,她不需要眼睛,却也能“看”到周围的环境。   滴答——   千凝观察水牢。   这里一片昏暗,她躺在一张石床上,除了石床,其他地方都覆满深不见底的水,水珠从头顶的钟乳石滑落,掉到地上,堆积成一个小水洼。   菜菜提醒:“这里是魔界无极门的水牢。”   水牢,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掳走玄天皿的,是魔界的一个疯批魔头,名讳陆决,一听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陆决是个疯子,真算起来,他还是魔界的外来户,一百二十年前,他本是修真界飞剑宗的得意弟子,却因为身怀煞骨,被废修为,后来,他觉醒了煞骨,从人界遁入魔界,当时,魔界本地的魔头都以为他是个小弱鸡,不把陆决放在眼里,结果被陆决暴打得根本没法反抗,纷纷被赶到魔界南部的荒渊,陆决也成立魔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一统宗门,无极门。   在所有人还没察觉玄天皿降世,陆决就能算出来,从中可见他实力可怖。   他要玄天珠,与他身上背负的深仇大恨有关,他要借玄天珠的力量,一举摧毁修真界和魔界之间的昊海结界,戮尽修真界。   妥妥的反派既视感。   这一开头,就要面对这么个疯批的“攻略”,无异于地狱级难度。   当然,现在见不到本尊,也只能通过菜菜能给的信息,揣摩揣摩。   千凝摸了摸下巴,又看向水牢。   菜菜说:“小心,这些水不是普通的水,都是黑水,一种魔界的东西。”   凡人一旦碰到黑水,就会如千万根针齐齐扎入血肉,刺破骨头,令人痛不欲生,但又不会叫人至死,陆决的下属就是这样对农女。   当然,因为农女自尽了,肉身刚被抢救回来,千凝暂时不用泡到黑水。   黑水之外的岸上,站着两个女人,她们身穿黑色衣袍,面上带着魔纹,脸上带着不屑:“凡人真是脆弱,真不明白尊上为什么要把她掳来,她能交出什么东西?”   另一个也嗤笑:“没死就行,等等把她嘴巴塞住,继续让她泡黑水,这蚀骨之疼,我就不信这贱东西还不乖乖就范。”   陆决不傻,玄天皿珍贵无比,他不曾公开,只交代这两个魔修,让农女交出东西。   因此,这两人并不知道千凝的珍贵。   怕千凝不理智,和那两个女人对刚,菜菜:“别生气,这两人一看就是NPC的命,咱不和她们计较。”   千凝扭了扭手臂,惬意道:“我为什么要和死人生气?”   菜菜:“啊?”   菜菜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跪地声,以及恭敬的行礼声:“尊上万安。”   那两个女人也连忙收起脸上所有表情,转过身,单膝跪下:“尊上万安。”   无疑,无极门的门主,疯批魔头,陆决来了。   他踩着光走来,慢慢融入这昏暗的环境,和千凝想象的不同,他身上并非着玄色衣裳,而是一身干净的月白底素面衣裰,不过这般清浅之色,却因他身上的隐隐威压,多了难以忽视的冷硬歃血。   看人先看气质,千凝确实能感觉到他就是魔头,再看其余的,一根玉簪簪起他所有墨发,他长眉入鬓,眼眸深邃,鼻梁英挺,嘴唇略略薄削,冷白肌肤若寒山石,更衬得五官秾丽,轮廓骨肉相宜,无处可挑剔,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千凝在心内吹了声口哨。   似乎明显感觉到窥视,忽的,陆决朝黑水之中的石床一瞥,那目光森寒,几欲扼住人的呼吸。   千凝心中微微一顿,不过仍保持低头的姿势,没有露出破绽。   随后,陆决才看向两个跪在地上的魔修。   他声音低沉,暗含强势的威压:“我不是说过,不准让人死么?”   那两个魔修不复在千凝面前的嚣张,都垂着脑袋,无比的敬畏,声音压抑着颤抖:“回禀尊上,这凡人咬舌自尽,失血过多,还好发现及时,已经处理好伤口,现在醒过来了……”   下一刻,那两人似乎被什么压迫着,面目突然都狰狞起来。   陆决只站在她们旁边,背着手,甚至都不曾再看她们一眼。   她们面如金纸,求饶:“尊上饶命!属下不敢……”   许是嫌她们聒噪,陆决加快速度,下一刻,两人身上跑出几缕魔气,她们也从两具丰满的血肉之躯,变成了干枯的尸体。   干尸脸上扭曲着,从皮囊到骨骼,还残留着极端的恐惧。   这样一来,她们就再也没办法对着千凝冷嘲热讽了。   菜菜“嘶”了声:“哇,你料到了!”   千凝脑海里回菜菜:“是啊,我怕要是真死了,那就没人拿得出玄天珠了。”   某种程度上,玄天皿的身份,也算她的不死护身符,而陆决既然是个疯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同理心,面对差点毁掉玄天皿的下属,根本毫不留情。   从菜菜给的信息里,千凝已经构建出陆决这个人的性子了——   极端。   只看,他杀了那两个魔修后,捻了捻指尖,暗处出现一个影子,递出一条绸巾给他,他拿过来擦擦手。   陆决又看了眼千凝。   而千凝本来是抱着双膝,缩在角落的,就在这一瞬,她忽的抬起眼睛,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嘴里喃喃有词。   因为太过突然,菜菜都不知道千凝在干嘛,问:“你在干嘛?”   千凝抽空回菜菜的疑虑:“吸引他的注意力。”   果真,陆决眉头微动,他以为,这个女子在说与玄天珠有关的事。   空气中些微扭动,下一刻,他高大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水牢里。   却只听,女子声音轻微:“十三,你在哪里……”   脑海里的菜菜:“十三是谁?”   千凝嘴上继续叫唤着十三,大脑中回菜菜:“我编的啊。”   菜菜:“?你编这个人干嘛?”   千凝仰起头,面上很是瑟缩,但对菜菜的声音很平静:“唔,提前给陆决安排情敌。”   菜菜:“……”好家伙,给陆决安排情敌?没有搞错吧,是陆决在“攻略”千凝欸!   菜菜: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眼下,陆决也听到千凝的呢喃,他一步步朝千凝走过去,随着他的靠近,千凝脸上的期待越来越明显。   她朝前伸出手。   菜菜赶紧提醒:“小心,陆决有很严重的洁癖!”   千凝回菜菜:“不带怕的,你看我操作。”   她抬起头,直直对着陆决的眼睛,唤道:“十三,是你吗?”   紧接着,没听系统的劝导,她的手握住陆决的袖子。   那手指十分用力,指尖泛白,好像她攥着的,是她心底里无比珍贵的人。   这一刻,暗处陆决身边的隐魔修,立刻屏住呼吸,他们知道,尊主最讨厌别人碰他的衣服!这下,这个凡人女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不过,出乎隐魔修意料的是,尊主居然怔住了。   便见陆决的瞳孔微微一缩。   水牢里,面前的女子单薄瘦弱,面容憔悴,手臂上还有几缕青筋,实在算不上美,她仰着头,一双眼睛明明看不见,格外的空洞,可漫天的欢喜,宛若闻春意迅速生长的藤蔓,突然的,点缀在她的眼珠子中。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纤尘不染,充满期待、爱意,与希望。   对,希望。   即使在水牢里被折磨这么多天,受这么多的苦,她的心,没有被怨恨侵蚀,她的双眸,仍见不到任何的阴暗。   可真是……陆决倏地攥住手。   恶心。   他骤然抬起腿,一把将女子踹飞,女子撞到身后的墙面,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唇角溢出血液。   他慢慢收回脚,抻平袖子,身后又出现一个影子,他又用手帕擦手,冷笑着对千凝道:“你最好是早点拿出来。”   千凝只顾趴在地上咯血,没有其他回应。   陆决拂袖,对身边那隐魔修说:“再找两人来。”   影子应:“是,尊主。”   吩咐完,临走之时,他转过头,便看那女子面容苍白,近乎奄奄一息,忽的,他薄唇轻动,又嘱咐了一句:   “别让她死了。” 第二章 十三是谁   撂下这句话,陆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水牢中。   下一刻,半空出现两个隐魔修,他们利落地收拾掉那两具干尸后,齐齐看向水牢里的千凝。   他们微微吃惊,这不怕死的凡人碰了尊上的衣服,尊上居然只是踹开她,没有当场弄死她,足见这凡人的重要。   他们绝不敢再随便来。   新来的看管,是一男一女,慑于千凝那一碰还没被陆决弄死,没人敢再虐待千凝,也算用一脚换一阵的安宁。   千凝本来趴在地上,这会儿,她坐起来,抹掉唇边的血。   菜菜问:“你这身体本质上不算人,我可以调别的,但调不动□□,你没事吧?”   千凝把血擦在自己袖子上,压下胸腔泛起的疼痛,无可无不可般的,说:“没事,只要没死,怎么会有事。”   忽的,她有点阴恻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菜菜心里突然一凛。   千凝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小憩。   忽的,水牢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岸边到中心石床,放下一道石桥,那个新来的女魔修沿着桥走来,她提着食盒,放在地上。   千凝和她四目相对。   女魔修脸上的魔纹,较之前那两个,少了许多,就也能看清楚她的容貌,长得还算清秀。   菜菜说:“魔修修为越高,身上魔纹则越多,当然,魔纹能隐藏,只不过魔界向来以魔纹自傲,所以隐藏的人比较少。”   千凝“唔”了声。   眼前这个魔修,似乎有点犹豫,过了会儿,才对千凝说:“不知道尊上到底要你拿什么,不过,你最好是乖乖拿出来的好。”   “你看到了吧,刚刚乙矢和乙年,一下就被尊上杀死了,你的命,也只是尊上一念之间的事。”   无极门里,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排实力,甲字卫的都是随身跟着陆决的隐魔修,被杀的两个魔修是乙字卫的。   见千凝不答,女魔修心底里有些纠结,又提醒了一句:“对了,尊上爱洁,你千万不要再像刚刚那样……”   可她话没说完,岸边的男魔修不耐烦地喊了声:“戊玖,你好了没有啊,怎么那么多废话,快滚回来。”   戊玖连忙说:“我这就来。”   她最后再深深看了眼千凝,转身离开。   “哒哒哒”的,石桥又被升上去了。   戊玖走到男魔修丙玭身边,丙玭有点烦躁,前面两个乙字辈的前辈的死亡,让他很忌惮:“这凡人到底要怎么弄!这种事干嘛交给老子,甲字卫是故意的吧。”   等丙玭抱怨完,戊玖才小声说:“我看她身上伤得不轻,这几天,就先让她养伤吧?”   丙玭说:“废话,要是一不小心她又寻死觅活的,咱们都得死!”   寻死觅活吗?   戊玖回头瞧那团瘦弱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觉得,这个凡人不拘泥于身躯,来自灵魂内部,她有一股强大而令人安心的力量,绝不会轻易就放弃生命。   而千凝忍着伤痛,努力挪到食盒那里。   她饿了,肚子正咕咕叫着呢。   虽然说她是玄天皿,但她也得吃饭,不知道异世界的美食怎么样,然而一打开食盒,千凝瞬间生无可恋——   她就不该抱期待的,腥臭味扑鼻,就这一坨软趴趴、褐红色的东西是什么鬼,即使打上马赛克也十分辣眼睛。   天天吃这种东西,难怪农女要自尽。   菜菜:“这其实是妖兽的肉,就是没烹饪好。”   千凝感觉她面前有一道经典选择题,是选屎味的巧克力还是选巧克力味的屎。   她默默关上食盒。   菜菜问:“你要绝食?”   千凝:“是他们逼我绝食的,呜呜呜,对了,我要是又一次濒临死亡,陆决还会来吗?”   菜菜说:“会,他在你身上放了信号,一旦你性命垂危,他一下就能得到消息,就像之前农女自尽,他也能立刻知道。”   千凝手指抠着木制食盒上的镂空花纹,说:“我可不想在这里被关一辈子,我大概能撑个三天,到时候晕过去,陆决来了,你可以叫醒我吗?”   她要找机会,突破点就是这个疯批魔头。   菜菜犹疑:“你真的要饿个三天吗?”   千凝:“你可以叫醒我吗?”   菜菜不再纠结,直说:“当然可以。”   那一天,千凝什么也没吃,她一直窝在一个角落,睡了醒,醒了睡,按食盒送来的时间计算,每天一顿,那就是过去三天。   她全身没有力气,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饿得脱相了,手本来就细,现在更是只有一层皮覆在骨头上,连撑着自己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叫戊玖的魔修,今天在放下食盒时,终于是忍不住,语重心长劝到:“你吃点东西吧,听说你们凡人不吃东西会死的。”   千凝:“……”   她现在就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吧。   吐槽归吐槽,千凝当着戊玖的面,低声说:“我要十三,十三……”   戊玖蹲下身,疑虑:“十三是谁?”   千凝闭上嘴巴,下一刻,她朝旁边一歪,两眼一闭,脸色惨白地晕倒在地。   戊玖连忙去探她的脉搏,几乎快没有跳动,她神色惊恐,朝丙玭喊:“丙玭前辈,她好像出事了!”   在岸边的丙玭闻言,也赶紧冲过来,对着千凝看来看去,面如死灰。   不等这两个魔修想着怎么才能活下来,下一刻,空中一阵震动,眨眼之间,尊上已经出现在水牢。   今日他身着云白广袖长衫,眉如远山,俊美无俦,从半空中走来,白衣似仙,袖摆飘然,若是忽略那周身的逼仄,倒真有点像画中走出的俊逸男子。   只不过,是魔非仙。   陆决眉宇结着一层冷霜,先看了眼浑身蜷缩成一团的千凝,紧接着,睇向戊玖和丙玭。   两人脚一软,跪下,丙玭立刻说:“尊上,我们没虐待她,是她自己不吃东西……”   遽然,空中威压甚重,他们哑住,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他们身体疯狂绞痛,而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魔息和魂魄,要被抽离出躯体……   “咳咳,十三,你来了吗?”   一个声音细弱蚊蚋,却突兀地穿插进这场单方面的杀戮之中,打断了节奏。   陆决指尖一顿,他收手,戊玖和丙玭立时从极度的痛苦中缓过来,但也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恨不得躲进黑水里,让陆决忘了他们。   陆决确实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他侧身,凝视瘫倒在地的女子。   女子睁着眼,朝这边望过来,因为瘦骨嶙峋,颧骨微微凸出,衬得她那双眼睛十分大,在脸上不成比例,丑陋而诡异。   但也无限地放大她里面所有蕴着的情绪。   陆决蓦地想起上回所见。   她眸底的光,刺眼,又恶心。   她这是第二次濒临死亡,不可能还会有希望与期待。   他缓步走过去,甫一站定,却见那女子似乎感知他的到来,跟着仰起头,嘴里念叨的,还是一样的话:“十三,是你吗?”   陆决嗤笑。   女子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略略拔高声音:“你是来带我走的吗?这里好可怕,你快带我走……”   听着她的祈求,陆决心情似乎好了些。   他半蹲下来,虽明知她是盲女,却抑制不住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不愿放过其中任何的变化。   他忽的问:“十三是谁?”   女子不答,只是还抱着希冀,摇头:“十三,带我走……”   陆决掀唇微哂,慢条斯理地说:“十三死了。”   这一瞬,面前的女子似乎晴天霹雳,终于,那碍眼的希望,破碎了。   她抱着脑袋,尖叫:“不!不可能!”   她眼底的执着,像被一长烈火无情地舐尽,枯萎、绝望、死亡,爬上她白瘦的脸庞和身躯,一下让她变得死气沉沉,却又似乎被本能驱使着求生,挣扎不已。   崩溃浮现在她脸上,她两眼一闭,又是昏厥过去。   陆决挑了挑眉。   他指尖捏了一道纯净的魔气,魔气钻进千凝的身体里,至少保她不死。   面前的女子面上的痛苦稍稍缓和,悠悠转醒,她瑟缩着,仍说着:“十三不会死的……”   陆决从鼻间轻哼笑了一声。   这女人,真是愚昧不堪。   他收回心神,踢了一下一旁的食盒,食盒翻倒,露出装着的血腥的妖兽肉,就这东西,凡人确实难以下咽。   因为昊海结界的存在,万年来,魔界人界被隔绝,绝大多数魔修不知道凡人是怎么活的。   他看向戊玖:“煮熟了再拿过来。”   戊玖刚捡回一条命,浑身冷汗,立刻叩头:“是,尊上。”   “还有,”陆决声音顿了顿,“问清楚,十三是什么人。” 第三章 你瘦了   菜菜是真没想到,千凝编的一个人,还真的引起陆决的兴趣。   千凝脑海里回菜菜:“都说了是他的情敌了。”   一旦陆决好奇十三是谁,局,就开始了。   这一次,陆决离开后,隐魔修没有出现,戊玖和丙玭双腿还在发软。   过了一会儿,丙玭跳起来,想冲过去揍千凝,戊玖反应快,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丙玭龇牙咧嘴:“就是这凡人,害我差点被尊上杀死,我非要给她点颜色瞧!”   戊玖说:“可也是她出声救了我们啊!”   “啪”地一声,丙玭一巴掌横扫在戊玖脸上,又狠狠踹一脚,把戊玖打在地上,踩在她头上:“你一个戊字卫的,怎么敢对我这个丙字卫的指手画脚?”   戊玖只好趴在地上求饶:“对不起,丙玭前辈。”   在无极门,排名高的卫营凌驾于排名低的,已是不成文的规定。   丙玭还不解气,踹了戊玖两脚,这才看向千凝。   可是,在接触到千凝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瞳时,他心里骤然一顿。   这个盲女,好似有洞悉一切的眼睛。   那眼中,有一股扼住他的力量。   可再看过去,却没有了,仿若错觉。   丙玭牙关倏地一软,脚不自觉地挪开,不再踩着戊玖,他嘁了一声,算了,这凡人刚分得尊上一缕魔气,要是再出事,他担待不起。   他整整自己的衣袍,对戊玖说:“尊上想知道十三是谁,你来问。”   戊玖趴在地上:“是。”   “一个戊字卫的东西敢在这撒野。”丙玭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戊玖早已习惯丙玭的辱骂,她站起来,抹掉头脸的灰尘,看到地上血腥的妖兽肉,问千凝:“你们凡人吃东西,会弄熟么?”   对魔修来说,吃妖兽的肉,吃的就是它里面的魔气,熟也好,茹毛饮血也罢,无所谓。   竟不知道,凡人吃东西还要吃熟的。   戊玖本以为千凝又只会念叨着“十三”,没想到,这个农女咽了咽喉咙,小声说:“你可以烤熟它。”   “加蚝油、蜂蜜、麻辣酱、腐乳汁,实在没有,至少也要加盐,对了,肉要用生姜先腌一下,去膻腥。”   戊玖听得一愣一愣的,只问:“这样你会吃吗?”   千凝诚实地说:“我能吃好多。”   而且因为她是玄天皿,反而不用担心饥饿过头后不能一下大鱼大肉,玄天皿什么都能消化。   想到她差点被饿死,戊玖只能按她所说,可什么蚝油、麻辣酱、腐乳汁、生姜,魔界都没有,不过好在有一些能替代,忙活了半天,戊玖把新鲜烤好的妖兽肉,并一大碗水,放在千凝面前。   千凝伸出手,捏着妖兽肉放到嘴里尝了一下,味道虽然还是欠了点,但总比生吞好。   戊玖撑着下巴,惊奇地看着千凝一点点把肉塞满嘴巴。   她吃得很快,一点都不难看,嘴巴有规律地嚼动着,好像很香,看得戊玖都忍不住咽喉咙。   最后,吃饱喝足,千凝郑重地说:“谢谢。”   戊玖回过神来,下意识说:“不用谢。”   说完,她才发现不对,她等等还要拷问这个农女“十三”是谁呢,可不能这么平和,她清清嗓子,正要严肃问出,千凝已经主动开口了:“十三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   戊玖一愣,连忙记下来,又问:“还有呢?”   不过,只看千凝抿了抿唇,说:“我没力气了。”   这是不肯说了。   戊玖倒是个脾气好、耐心足的,隔日,她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肉食,千凝吃完,继续瞎编:“他对我很好,会把他所有好东西给我,我也……很喜欢他。”   第三日,千凝身体舒服多了,妖兽的肉能强身健体,她透露:“没有十三,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如果十三死了,我也宁愿去死,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还在等着我……”   每一日,戊玖就从千凝这里完善一点关于“十三”的消息。   千凝演得是声情并茂,叫戊玖这个魔修看得都感慨了,说:“你只要听尊上的话,尊上不会为难你的,会把你送回人界,和十三团聚。”   这倒是不可能,千凝心里清楚,如果真把七颗玄天珠都交出去,她只会被陆决杀了。   玄天珠既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也能保护她。   面对戊玖期盼的眼神,千凝小声说:“不可能的,除非是十三……”   戊玖思索,除非是十三,她就能把东西给出来?   看来,这个凡人的软肋,就是叫十三的男子,如果能去人界把十三掳来,尊上要的东西,大约就能从农女身上拿到。   这要是两位乙字卫前辈知道,关键就在一个男子身上,岂不得气得从六道轮回跳出来?   能问到这些消息,戊玖一阵的庆幸,还好她肯说。   最终,千凝与十三的事,由丙玭汇报给陆决。   彼时,陆决正坐于殿上,丙玭道:“尊上,只要掳来十三,这个女子定能把东西乖乖交出来。”   陆决身侧,站着一个高瘦的男子,正是无极门的左护法项天纵,见陆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便对丙玭说:“行了,你下去领赏吧。”   丙玭喜出望外:“谢左护法。”   陆决残暴,但无极门仍能吸引许多的魔修,在于它的大奖机制,丙玭再得赏一次,就能跻身乙字卫,得到更多资源!   那头丙玭喜滋滋去领赏,而项天纵虽不知玄天珠的事,不过也猜得到,陆决要的东西绝对不简单,他作为下属,就是不要去探知尊上的事,尽心尽力就是。   他问陆决:“尊主,可要派人去人界找寻十三?”   陆决一手支颐下颌,有点厌倦地垂下眼睛:“不用。”   他长睫掩盖下,眼瞳一片冰冷,当时掳来这个农女,为绝后患,他把她全村的人,包括方圆十里内的人都杀了,按农女的说法,十三也不例外。   所以,根本不需要去找。   项天纵略一思忖,就知道缘由,不必再问,提议道:“不若对那凡人用幻境,她既然一直念叨着十三,势必会看到与十三有关的事。”   陆决眯起眼睛:“可。”   另一头,千凝难得过了几天快活日子,感觉养出了一点点肉,就看陆决又来了。   他这日穿的又是一套天青底百竹祥云纹衣袍,腰带革银,坠着一块剔透的白玉,行走之间,宛若人界的翩翩佳公子,只不过再多风流,都被他身上的沉肃压住。   这个大魔头,倒是偏爱浅色的衣裳。   千凝收起随意的心态,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下一瞬,他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半空出现一个阵法。   千凝问菜菜:“这是什么?”   菜菜反应过来:“这个是虚之幻境,能让人经历心中最想要的。”   话音刚落,它跟着千凝,周围的水牢倏地退化,变成一座座钱山。   菜菜:“?”   这是千凝心中最想要的,她简直快控制不住自己去数钞票了,而下一刻,现代世界的某首富,从迈巴赫上下来,对她说:“阿凝,爸爸找了你很久了,来,回家吧。”   菜菜:“……”   千凝:“呜呜呜,我一直觉得我是首富流落在外、体验人生的女儿。”   菜菜:“你小说看太多了。”   千凝咳了一声,让目光从钱堆挪回来,说:“可不能让陆决看到这个幻境,你能改这个幻境吗?”   菜菜说:“我看看……能。”   千凝是凡人,陆决用的幻境法术并不高级,所以系统能改,但是再高级点,就有权限限制。   菜菜:“你想改成什么样的?”   千凝不假思索:“改成农女以前住的地方。”   菜菜:“收到。”   下一刻,千凝眼前的钱山、首富女儿的诱惑,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间小茅屋,屋后一亩三分地,种满麦子,风一吹过,金色的麦子哗哗响动,传来一阵阵泥土的芬芳。   菜菜提醒:“你本体是看不见的,还在用感知视觉。”   千凝道:“好。”   她沿着乡间小道走了几步,忽的,空间微微一动,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进她的幻境。   正是陆决。   她转过身,用一种惊愕的神情,看着陆决的方向:“十三,是你吗?”   陆决皱了皱眉。   不过,想到玄天珠,他没有出声。   千凝记得自己盲女的人设,她张开双手,“摸黑”地走过去,越靠近陆决,越闻到一股沁鼻的雪松冷香。   她忽的伸出手,抓住陆决如玉一般的手:“十三,真的是你!”   陆决的脸瞬间黑沉。   若有其他隐魔修在这里,恐怕都得吓得肝胆欲裂,可面前这个女人,却不知死活地用她那双枯瘦的手,轻轻抚着他的手。   几乎在他要将人踹飞的时候,忽听这个女子哽咽:“你瘦了。” 第四章 一场玩闹   你瘦了。   陆决的手,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千凝的声音,轻柔得融合在风里,田野的麦香,泥泞的小路,碧蓝的天色,一瞬间,与一百多年前,在人界的时空重合。   准确来说,那是一百二十年前。   陆决由一个稀世的天才,彻底变成废人,没有任何价值的他,被飞剑宗遣返回家中。   他浑身阴沉,没有半点活的欲望,只坐在轮椅上,重重地低着头。   若不是拿不起刀剑,他宁可选择自尽,也不愿当废人度过余生。   而那时候,农舍里,那中年男人和女人的哽咽,与如今眼前这个农女,近乎重合到一起:“阿决,你瘦了。”   可对当时的陆决而言,他只以为,他们是因为他失去天之骄子的身份,而对他失望,生怕他连累他们。   毕竟那时候的他,早就被抛弃了。   此刻,在一百二十年后的幻境里,眼前这个凡人,仍轻轻拾着他的手,低声细语:“十三,你怎么样?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漆黑的眼睛里,流露的是深切的关怀,浓重得快压住他的心脉,让他难以呼吸。   碍眼,太碍眼了。   陆决额角鼓起淡淡的青筋,他眯起眼眸,黑黢黢的瞳孔变成暗红色,额间骤然出现一道火纹模样的黑色魔纹,一瞬间,杀气流露在四周,仿若就要不管不顾,纵容自己毁灭的欲望,撕裂这一切。   菜菜心惊不已:“千凝,等等,感觉陆决状态不对。”   千凝手还搁在陆决手上,心底里冷静地回系统:“不对,就对了。”   她依然仰着头,把自己最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陆决的视野中。   她对他,展示出一副完全没有防备的姿态。   极度的信赖。   忽然,陆决攥住她的脖颈,把她提起来,他手上青筋纵横,魔纹忽隐忽现,手上也越来越用力。   菜菜吓得不敢出声。   千凝双脚离地,无法呼吸,她挣扎起来,可不过一息的瞬间,她忽的停下所有挣扎,就像有什么战胜她求生的本能。   对着陆决,她轻轻笑了笑,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十三,如果,是你……要我的命,我愿意……”   甚至连理由都不问。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眼眶,倏地滑落,在那并不圆润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水渍,紧接着,滴在陆决的虎口。   出乎意料,有点温热。   像是被烫到,陆决猛地松开手,千凝摔倒在地,捂着心口猛烈地咳嗽。   而陆决,脸色有些惨白。   他大脑一阵的刺痛,一挥天青的袖袍,消失在幻境之中。   幻境崩裂,转眼之间,千凝又回到昏暗的水牢里,戊玖和丙玭还跪在岸边,一动不动,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尊上早就离开了。   千凝捂着脖颈,半点没有方才的脆弱,只吸着气,“嘶嘶”地笑着。   菜菜麻了,大喘气:“你还笑,你差点就死了啊!”   千凝:“够变态,我喜欢。”   菜菜:“?”   菜菜无言以对:“打住,你要是真的被陆决这种碾压你实力的人弄死,我也没办法救你的。”   千凝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放心吧,我有分寸,你看,我摸了他的小手手,眼泪还滴到他手上,他没犯洁癖不是?”   至少不像第一次,她只是抓了一下袖子,就被踹得吐血。   菜菜冷静下来,仔细一回顾,些微惊悚:“这,这倒也是,这不像陆决啊……”   千凝老神在在:“不带怕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菜菜:“……”   可他差点掐死她啊!   它突然发现,这个宿主好勇,怎么显得它有点怂了呢,所以,这不存在的“十三”,真的能成为陆决的情敌吗?   还是那句话,它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那头,戊玖和丙玭终于发现尊上走了,丙玭先起来的,指使戊玖:“去看看那个凡人怎么样。”   戊玖小步走到千凝身边,发现千凝脖颈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很是吓一跳,这个凡人可不能死,她连忙找来魔界的药,还好魔界的药自不同于人界的东西,给千凝用了一些,便治好掐伤。   千凝感觉好多了,细声说:“谢谢。”   戊玖摇摇头,说:“本是我应该的。”   她看着千凝,欲言又止。   她心想,却不知道这个女人做了什么,惹得尊上差点又掐死她。   这么算来,这个女人已经第二次从尊上手里逃过一劫,虽说她身上有尊上要的东西,可尊上杀人向来随心所欲,真起了杀心,绝不会连续两次放过她的。   这个农女,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但愿,她能活久一点吧。   与此同时,陆决坐在无极殿中,魔气缭绕之下,他几乎要与漆黑融为一体。   仅剩那双眼睛,高光泛着冷白之感。   不知道他在思绎什么,指尖轻轻摩挲着,做着无意识的重复动作,过了会儿,他下了个决定,低声道:“左护法。”   项天纵一直待命,听得传唤,自半空中出现,单膝跪在地上听令。   陆决吩咐:“你去对她用幻境。”   项天纵应:“是,尊上。”   第二天,千凝刚吃完妖兽肉豪华套餐,惬意地靠在墙上休息,便看水牢里又来一个新客人,是个高瘦的男子,一身玄色,皮肤没有魔纹,眉眼斯斯文文的。   戊玖和丙玭跪下行礼:“项大人。”   菜菜给千凝科普:“无极门左护法,陆决的心腹,项天纵。”   项天纵瞥了几眼水牢的环境,接着,他脚尖一点,越过满池的黑水,落在石床上,他不说废话,起手,画幻境阵法。   千凝:“哟,换人了。”   菜菜:“倒也不尽然,陆决躲在暗处看着呢。”   千凝噗嗤一笑。   菜菜也觉得有点意思,陆决居然不亲自上场,冒着暴露玄天珠的危险,也要让属下来试探,眼看着阵法已成,它连忙说:“我来改阵法。”   一阵风过,他们又一次来到木屋农舍前的小路。   项天纵皱眉观察这个幻境,他不懂尊上为什么要让他来幻境,一个农女而已,难不成,修为高深的尊上,在农女这碰了壁?   不可能,不过是个凡人,还是个瞎子,长得这般瘦,也没有任何姿色可言。   既是尊上吩咐,他无需再想,他静下心来。   只看,那农女站在泥路的中央,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地,他抬起脚步走过去,农女倏而后退一步。   对着他的防线,她面露防备,问:“你不是十三,你是谁?”   项天纵一愣,按照此幻境能让人看到心中渴求的特性,他在她眼里,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十三”才对。   项天纵不信,又朝她走过去。   可这个女人却后退几步,有些结巴地警告:“你、你别过来,十三就在这,他会保护我的。”   项天纵不解,说:“我怎么就不是……”   女人忽然发疯,尖叫:“你走开,我要十三!”   项天纵听得脑袋大起来,难怪尊上无法解决这个女人,简直无理取闹!他沉住气,去抓女人的手臂,女人后退一步,被自己绊倒,一下咬破嘴唇,流出几丝血。   项天纵本就没有加害她的想法,此时,见她摔了一跤就流血,凡人这么脆弱,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伸手去拉千凝,下一刻,尊上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出现:“可以了。”   项天纵一惊,尊上修为高深,什么时候进幻境的,他都不知道,他连忙回过神抱拳:“尊上。”   陆决说:“你出去吧。”   项天纵应了声是,瞥了眼农女,听令离开幻境。   千凝抹抹唇畔的血,她伸出手,朝空气中抓了抓:“十三,你来了吗?”   陆决低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女人。   “十三”是她的执念,只有面对这个男子,她才肯交出玄天珠。   他只是不想,玄天珠落在别人手里而已。   陆决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与对项天纵完全不同,农女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欢欣与喜意,连那大得过分的丑陋眼睛,都添了几分的光华。   她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拍掉身上的尘土,只朝陆决走去,轻声说:“我以为我在做梦呢。”   她摇摇头:“为什么我眼睛看不见了……”她很快不纠结看不见,只纠结一件事,“十三,我看不见了,你……会不会嫌我烦啊?”   这回,陆决站立着,没有吭声,眼底一片凉薄。   不过,似乎是看不见,农女丝毫不介乎,她脸上绽出温暖的笑容:“今天在镇里怎么样,老李头没克扣你的工钱吧?”   她言语里、神态里的那种亲昵,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陆决闭了闭眼,冷冷地说:“你知道玄天珠么。”   “啊,玄天珠?”农女轻轻抓了抓自己头发,说,“你是说,我身体里能拿出来的珠子吗?我感觉得到它们。”   陆决又说:“我需要它们。”   农女的神情,忽的有些呆滞,小声说:“可、可是现在没办法,再等等好不好。”   陆决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农女无措地捏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说:“因为拿出来好疼,你让我准备准备……”   看来,即使是“十三”,也不能让她立刻拿出玄天珠。   陆决忽的觉得自己这般陪她演戏,有些可笑,他耐心告罄,正要离开幻境,农女已把玄天珠的事情撇下,复又兴高采烈:“我要去河里捞鱼,今晚就吃红烧鱼好不好?”   陆决顿了顿。   她又说:“你也一起来,你抓的鱼总比我的大,就是不知道那珠子,能不能帮我抓到鱼……”   玄天珠。   一瞬间,他心里思绎了许多。   硬的招已经使过,农女差点就死了,只能用软的办法,多加相处,又有“十三”的身份在,不出意料的话,农女终会乐意拿出玄天珠。   他对玄天珠势在必得。   农女一边说话,一边从农舍门外拿来一根扁担,拄着探路,或许对这四周十分熟悉,竟然走得很是顺利。   却看她回过身,迎着阳光,笑喊:“快来呀!”   陆决闭了闭眼,他脚尖动了动,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漫步在乡野之间。   清风拂过田地里黄澄澄的麦苗,娑娑声层层叠叠传入人的耳里,随之传来的,还有农女的歌声。   她一边用扁担探路,一边跟着节拍,轻轻地哼着一首歌。   谈不上悦耳,音色忽高忽低,只有调,没有词,曲却也十分的怪异。   可细细听来,又只能感觉到,里面丰沛的情绪。   半道,她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也会很快爬起来,拍拍尘埃,继续朝前走。   就像不管多少磨难,只要十三在,她一下就鲜活起来,充满了希望,可是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境。   可笑。   他冷冷地牵了牵唇角。   农女所说的河,就在这里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河不宽,河水只到人小腿深的位置,很是清澈,她用扁担触及河水,立刻露出欢笑:“到了!”   便看她捋起袖子和裤脚,苍白得病态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要透明,更显四肢纤细、脆弱。   好像轻轻一捏,就碎了一样。   陆决挪回目光,他看似站在岸上,实则有几缕魔气缠着他的脚底,让他没踩到那些湿滑的泥土。   而农女一点都不嫌脏,明明看不见,却为了显示自己“能干”,她半弯着腰,在河水里摸来摸去,可鱼儿也不蠢,一条条飞快地游走,她偶尔抓到一尾,还被它溜走了。   她半点没有灰心,抬起手,抹掉溅到脸上的水,然后开始在河里摸起田螺。   不一会儿,她就搜集到不少的田螺,用上衫兜着,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陆决走来。   她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快看,今晚吃炒田螺!”   阳光照射在她薄薄的耳垂上,几乎快透过她的耳垂。   陆决一声不吭。   他无所动,她也不恼,只是把田螺堆在地上,忽的,她转过身,瘦小的手捧起一抔水,往陆决身上一挥!   陆决瞳眼一凝。   水自然无法到陆决身上,在半空中,陆决身上缠绕的魔气就已经把它们蒸发,可这动作,委实令他蓦地大恼。   不过一个凡人,居然敢这般对他。   铺天盖地的魔气冲向千凝,魔气如有实质,一下将千凝摁倒在地。   陆决眼中如含着冰锥,刺骨的冷,叫人不需要与他直视,就能感觉到那种威慑,从灵魂里恐惧于他的强悍。   只是,这个不怕死的女人似乎感知不到。   她被摁在地上,头发散开,嘴里咯咯地笑着,魔气拂过她的脸颊、耳垂,她低呼:“好痒!”   她毫无知觉这是一场屠杀,把这完全当成一场玩闹。   陆决指尖骤然一顿。   她身上,有种耀眼的光芒。   即使历经无数磋磨,被摧折千百遍,只要十三在,她心里依然一片澄净。   那是他不曾有过的东西。   他慢慢眯起眼睛,一种混合着厌烦、嫌恶、腻味的情绪倏地涌上心头,却并上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第五章 你吃   这一回的幻境,相较上次,持续得有点久。   每次幻境展开,在幻境外的人,因为修为不够,只能看到一团浓雾遮盖住石床,而陆决和千凝如何,并没人能窥探得到。   戊玖跪在地上,忍不住朝那团浓雾又看了几眼。   她有点焦急,可什么都做不到。   就这样,等着,等着,终于,那团浓雾渐渐消散,露出尊上颀长的身影,戊玖瘆住,连忙收回目光。   一瞬间,威压以石床为中心,蔓延开,空气几乎快凝结成块,像一柄千斤锤,砸在他们的天灵盖上,戊玖感到心内一阵的绞痛,一个闷哼,嘴角流出血。   不好,看来尊上心情极坏……那,那个凡人,现在怎么样?   戊玖想起那个凡人细细的说话声,虽然柔软,却不衰弱,和她明明看不见,依然藏着灵气的眼睛。   只怕是凶多吉少。   戊玖泛起难过的情绪,那个人,还是第一个和她说“谢谢”的人。   眼下,尊上背着手,从石床那边凌空回岸,戊玖和丙玭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忽的,尊上白色衣袍的一角,停在他们的面前。   那双缂金白面靴履,面朝向戊玖。   戊玖紧张得缩起心口,她害怕听到尊上让她去收尸的话,好在,尊上声音森寒,却道:“把她放到无涯殿。”   她没死。   戊玖松了口气。   她和丙玭都低头,齐齐应声:“是。”   无涯殿是无极门的一处荒废殿宇,寻常没人过去,但要比水牢好上许多,至少没有一不小心碰到,就足以令人疼痛难忍的黑水。   恭送完尊上,戊玖连忙沿着石桥,走去石床。   只看,那个凡人蜷缩成一团,缩在阴影里,残余的魔气正萦绕四周,试图侵入她的身体,把她蚀空。   这些残留的魔气,也带着强大的威压,戊玖一碰到,都有些被灼伤的感受,何况只是个凡人。   她一定很痛苦。   得用其他魔气,把这些杀气极强的魔气一缕缕分开,它们才不会缠在她身上,不然就得等时间过去。   可在戊字卫的戊玖,还没有这种能力。   她不得不求助丙玭:“丙玭前辈,她情况不太好,你能不能……”   “不能,”丙玭都没听完戊玖的话,他小指掏掏耳朵,一脸的无所谓,“反正她只要活着就行,管她活得多好呢。”   丙玭才不会为了这么个阶下囚,付出自己的魔气。   戊玖咬咬牙,不过,也不能做出多不好的神情,等丙玭退到一旁去休息了,她才试着叫这个凡人:“喂,你怎么样……”   忽的,只看这个凡人惨白的嘴唇动了动。   戊玖一愣,那凡人的又说:“……千凝。”   她睁开眼睛,虽然眼睛看不见,不过是对着戊玖的,戊玖一下就明白了:“你的名字是千凝吗?”   千凝声音虚软,“嗯”了一声。   见状,戊玖忍不住说:“我单字玖,戊字卫的,你叫我戊玖就好。”   戊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居然和一个屡次惹怒尊上的凡人,互通姓名。   不过,还没等她嚼碎这种突然的感觉,千凝先说:“我想吃肉。”   戊玖愣了愣:“我给你准备,对了,”她说,“你可以移到无涯殿了,比这里好一点。”   千凝说:“明天吧。”   不需要她解释,戊玖能懂为什么。   她现在动不了,浑身魔气,至少也要等明天,才能消散干净,如果今天就去无涯殿,按丙玭那种性子,必定是戊玖背她,到时候,戊玖也会被灼伤。   可戊玖也无能为力,只好说:“好。”   不过戊玖还是有点惊奇,千凝的感受,绝对是痛苦的,可她仍能面容沉静地和自己说话,要不是戊玖碰到那魔气,甚至还以为这魔气没有什么伤害。   也不知道,尊上为什么要这么对千凝,千凝明明看起来这么孱弱。   戊玖自己没留意到,她竟然开始疑虑尊上的做法。   待戊玖走远,千凝实在撑不住了,她手指抠着地上石头,叫唤菜菜:“疼死我了呜呜呜!”   菜菜叹了口气:“当然,你之前受的都是物理攻击,这东西可是魔法攻击。”   千凝问:“那为什么之前陆决给我度过一口魔气,我觉得还挺舒服的?”   菜菜说:“魔气当然也有分形态的,攻击与非攻击不一样,明早上,魔气散尽就好了。”   千凝生无可恋嘤嘤嘤:“我居然要挨到明天早上,说好的我是被攻略者呢。”   菜菜安慰:“没事没事,在陆决这,还活着就是好事。”   千凝:“……”   惨,千凝惨,哪个被攻略者像她一样混到还活着就满足了啊!   好在,她现在不是人了,不会真的被这些魔气弄死,顶多就是再体弱一点。   她叹了口气,盯着头顶的钟乳石。   千凝不傻,从这段时间的接触里,她能隐约感觉到,戊玖和她目前接触的几个魔修都不一样。   她觉得,她能“策反”戊玖。   人在魔界飘,多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第二天,依照陆决的吩咐,她的“牢房”换到无涯殿。   戊玖背着她,用了某种飞行魔器,前往无涯殿。   这么多天,千凝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天空,还好是感知视觉,并不会受光线刺激。   这魔界的天是一层淡淡的绯红,就像暗红的血液稀释其中,云彩是呈漩涡形流动的,贴在天际,有种浓重的沉闷感,无极门地处之地,已然是魔界最宜居的地方,听菜菜说,南边的荒渊,天空没有云,只有雷暴与魔气漩涡,随时随地都会死人。   千凝默默补充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转眼之间,无涯殿就出现在几人面前。   无涯殿确实比水牢好太多,它是过去魔界的魔修造的寝殿,陆决暴力轰走那些魔修后,也不可能还住他们过去的殿宇,所以就荒废了,还塌了一半。   除了主殿外,还有两个偏殿,一个不小的院子,地方大,就是很荒芜,显出一种颓败。   但也不错,至少她有一间干净的房子住。   而看守千凝的,也多了两人。   那两人是戊字卫的,和戊玖打过招呼后,就去巴结丙玭了。   其中一个感慨:“也不知道这农女做了什么,居然能从水牢出来,过去进水牢的,最后不都死了么?”   丙玭则嗤笑一声:“能做什么,只是尊上看她还有价值,不想她死了而已,你们不知道,两个乙字卫的前辈没看好她,让她咬舌了,直接被尊上弄死,凡人也太容易死了。”   两人立刻附和:“对对,丙玭前辈说得是,要不是她还有价值,定不能从水牢出来。”   戊玖默默地想,她最开始就觉得千凝能活下来。   与她的价值无关,她就是能活下来。   就在这几个魔修聊天时,他们的话题人物,那个枯瘦如柴的凡人女子,竟朝他们走来。   丙玭抱着手臂,斜觑她,问:“你想做什么?”   戊玖担心地看了眼千凝。   千凝倒是客气,文文弱弱地说:“我想,要些人界的食物。”   魔界和人界隔着个昊海结界,哪有那么容易就弄到人界的东西,丙玭挥挥手:“去去去,我们这没你们人界吃的东西。”   千凝又说:“那,你们平日里吃的东西,能给我一些吗?”   丙玭没耐心了:“你要那些东西,想做什么?”   似乎被丙玭的语气惊吓到,千凝瑟缩着,说:“我……我只是想做饭。”   见她这副模样,丙玭心情好了一点,他想了想,正好趁这个机会,捞点油水,所以一改之前的态度,答应下来:“行,你滚回去等吧。”   千凝点点头,还十分有礼貌地说:“多谢这位大哥了。”   到了下午,丙玭送来千凝要的食物。   实则魔界没什么料理的习俗,丙玭借口千凝要一些高级的妖兽肉,去要求日常出去猎杀妖兽的同门,等高级的妖兽肉拿到他手里,他又卖出去,换了一种低廉的鼠妖兽肉。   这种妖兽肉,就是普通魔修也不吃,因为口感极差,还有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就算魔修再不讲究,也下不了口。   劣质的妖兽肉送到无涯殿,完全不出戊玖的所料。   见千凝被坑,戊玖只好叹口气,小声同千凝说:“千凝,以后你要什么,可以来找我。”   她不会像丙玭那样做的。   千凝嘴上应着:“好。”   但这回,她不能找戊玖,她要的就是这样糟糕的原材料。   菜菜揣测:“难道,你要靠把鼠妖兽肉做出花样,彰显贤妻良母,来吸引陆决的好感?”   千凝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想太多了吧,你总不能要求一个现代宅女会做饭吧!外卖不香吗?”   菜菜:“……好有道理。”   千凝摸索着鼠妖兽肉,碎碎念:“这种鼠妖兽肉,就能掩盖我不会做饭的缺点。”   不过菜菜实在好奇:“陆决会吃么?”   千凝暗搓搓一笑。   他都搞过她那么多次了,吃点恶心的东西怎么了?   一想到能给陆决吃这些,千凝的心情就好上不少,连做饭的时候,都是哼着歌曲做的,熬了足足一锅的肉汤。   不一会儿,她就听到屋外传来响动。   她立刻拿起一根木拐杖,拄着走到门口,感知视觉扫过去,果真是陆决。   他今日着雪青素面的长袍,长身而立,光亮比较明显的地方,更衬得他肌肤白皙,五官秾眼,那深邃的眼瞳里,带着生人勿进的威严。   千凝可不怕。   她迎上去,脸上笑吟吟的:“十三,你回来了?”   这可不是在幻境。   联想先前,陆决了然,这般看来,她却是完全把他认作十三,便是在幻境里,对着项天纵,也不曾认错人。   而且,她好像完全忘了,好几次,她眼前的这个“十三”,都差点取走她的性命。   她却无知无觉,仍用期许的眼神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愚蠢。   陆决哂笑。   既然她兀自把自己认错,倒不是坏事,省了以后还要画幻境阵法的麻烦。   而千凝摸索着从阶梯走下去,几乎快站到陆决身边,这样近的距离,她嗅着雪松的暗香,倒十分的自在,轻笑着说:“你回来得正好,我做了饭,饿了吗?快吃饭吧。”   她声音喋喋,却很轻柔,仿佛一阵晚风,也仿佛,她现在不在魔界,还是在人界,在等她心爱的男人回家,一起吃饭。   陆决抿了抿嘴唇。   竟没想到,这个盲女还会做饭。   他不动声色地由她引到餐桌处,桌上早就摆好两副碗筷,筷子是玉质的,搁在碗上,齐齐朝向桌内。   像是在等着一家子,拿起它们。   这种突如其来的联想,叫陆决隐隐发怔。   他撩开下摆,甫一坐下,便见她端上一盆的肉,她似乎有点抱歉,低声说:“我问那守卫了,只有这种肉。”   她夹一筷子鼠妖兽肉,摸着碗沿,放进陆决的碗里。   她笑着说:“吃吧。”   陆决一手挽袖,修长的手指放在筷子上,筷子似乎沾了他的光,都变得价值不菲,那逸致姿态,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千凝面带微笑,心里轻呼:吃掉快吃掉。   然而,陆决却突然放下筷子。   他瞥了一眼千凝,道:“你吃。”   千凝:“……” 第六章 小姐妹   倒是有点出乎千凝所料。   难道肉的臭味很明显?明明她加了大量香料,不吃到嘴里,是吃不出来什么滋味的,还是陆决太警惕了?   没毒,只是难吃而已啊!   但这戏开演就要演全套,她也只能笑着夹起一块肉,非常淡定地,慢慢送到口里,开始嚼。   鼠妖兽肉呛人的味道,从喉腔冲到天灵盖,配合着过度的香料搭配,熏得千凝的眼泪一下就冲出来。   难吃,太难吃了。   她放下筷子,再没忍住,掩住嘴朝地上一吐。   千凝牙痒痒,丙玭给老子死!   陆决静静地看着她吐。   千凝抬起手,抹了抹嘴巴,嗫嚅:“这……这个味道太奇怪了,那个人给我的肉怎么这样,十三,你别吃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去拿陆决的碗,然后倒在地上。   她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窘迫,好似自己也没料到,这东西吃起来这么折磨人。   这段时日养出了一点肉,让她的五官看起来协调许多,颧骨上浮着霞色,那眼眶泛红,还有些水润,让人看着就想……   再欺负几次。   陆决一手蜷在唇畔,撑着下颌,眼中,有自己也没留意到的兴致,他缓缓道:“不能浪费食物。”   千凝心内大惊,什么意思,他让她把这一大锅的鼠妖兽肉全部吃完?   陆决眼珠子往她这一瞥,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菜菜连忙安慰她:“振作起来啊,你不是说过吗,又没有毒,难吃而已,吃下去不会死的!”   不,千凝双标了,她完全无法接受这种口味。   她脑海里问菜菜:“你知道对一个干饭人来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菜菜:“?”   千凝:“干难吃的饭。”   饶是之前,陆决再怎么要她命,千凝都稳如泰山,可这一刻,她心态差点就崩了,脸上神色也几乎绷不住,露出些许的纠结。   装不下去了,要不算了吧,就把玄天珠给出去,然后风化,安详离世。   也好过吃一锅她做的烂东西。   呜呜呜该死的陆决。   她筷子尖抖了抖,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陆决:“十三,我,能不能不吃了呀?”   陆决略略挑眉,道:“为何不吃。”   千凝放下筷子,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破罐子破摔说:“因为太难吃了。”   她撇撇嘴,朝陆决那望过去,小声说:“好十三,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浪费食物了,嗯?”   最后这一声“嗯”,她从鼻腔里发出来,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讨好。   这种讨好,与其他人的讨好不同,他们是带着敬与畏,讨好他,只是怕被他一个不快就杀了,而这个农女眼中,却只是单纯因为,她不想再吃这个。   没有恐惧不安,没有阴谋算计。   陆决目中轻轻一动。   有多久,不曾听过别人这么与他说话。   下一刻,似乎等不到他的回应,她抬起手,轻轻捏住他的袖子的一角,粉色的指甲圆圆的,似乎嵌在袖子上,像一颗珍珠。   她动着手腕,摇了摇:“好不好?”   倏地,陆决手臂往回收,也把袖子抽回来。   他俊逸的脸上布着阴翳,光看那神情,似乎正在考虑,把这农女的脸按到汤里,会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而千凝仿若不知危险,仍抿着唇,微微勾着笑容,看着他。   不知死活。   令人恼火,又……   过了小片刻,陆决站了起来。   他沉声道:“来人。”   外头,丙玭和戊玖前后进来,单膝跪下:“尊上。”   陆决说:“谁准备的食物。”   丙玭心中道了声不好,只怕那肉尊上真的吃了,他后背的汗水刷的一下就冒出来,头皮发麻。   不行,他不能认,得让戊玖顶罪。   他朝戊玖使了个眼神。   戊玖犹豫了一下,顶罪,不知道尊上会怎么罚,甚至可能丢了命,不顶罪,到头来,她还要被丙玭欺负。   她心内沉沉,惯性使然,正要开口,却听千凝低声说:“那个男的给的,他还说,这肉花了他不少功夫呢。”   花了不少功夫的肉,就是这品质。   陆决盯着丙玭。   丙玭脸色刷的苍白,连忙说:“回禀尊上,是属下准备的,只是属下没料到……”没料到,这个盲女居然敢做成肉汤给尊上喝!   丙玭狡辩的话没说完,陆决袖子一挥,那一锅的肉摔在地上,肉汤滚落在丙玭脚边。   陆决:“吃了它。”   丙玭丝毫不敢反抗。   他战栗地捡起地上软趴趴的一坨肉,往嘴里塞,那种恶臭味冲进他的胃部,但他连干呕都不敢,怕污了尊上的眼,只好把干呕咽下,肉都不敢细嚼,囫囵吞下去。   即使如此,丙玭仍被恶心得够呛,吃得是面目狰狞、目眦欲裂。   许是嫌难看,一缕强悍的魔气从陆决指尖溢出,下一瞬,丙玭被打飞,他滚落在院子里,翻滚着呻.吟。   千凝面色不动如山,实际上巴不得鼓个掌。   陆决坐回椅子上,姿态放松,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勾了勾唇角。   忽的,他问:“好玩么?”   千凝眼神懵懂地看向陆决,好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她侧着身,眨了眨眼,反问:“什么好玩?他给我坏掉的肉,不是该罚么。”   陆决凝视着她。   千凝用空洞的眼,大喇喇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半分心虚,这一切,是陆决自己做的决定,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陆决咬了咬颊边的软肉。   他有点烦躁,轻拧眉头。   不过一息的功夫,他再没说一句话,拂袖离开无涯殿。   千凝保持着背脊挺直的姿势,心内大松口气。   不愧是魔头,居然会猜到是不是她设计的,她的白莲花形象差点没把持住。   菜菜跟着她“走钢丝”,现在也才敢出声:“这要是真被陆决怀疑,指不定他也要怀疑十三的真实,太恐怖了。”   千凝纠错:“是刺激!”   反攻略哪有一蹴而就的。   她掐了掐自己的指腹,陆决的衣服的质感,还真不错。   过了一会儿,丙玭见陆决真的走了,趴在庭院地上,疯狂地呕吐起来,血液和刚吞下去的腐肉一起涌上喉头。   对陆决而言,只是释放出一缕魔气,但丙玭身上的魔纹都快打没了。   他站起来,撑着身体,目露歹毒之意:“你们这两个臭娘们,给我等着……”   戊玖看得心惊胆战,刚刚尊上那道魔气,假如是打到她身体里,她恐怕会魂飞魄散!   就是丙玭,修为比戊玖高深两个阶段,也受了重伤,不然按他的性子,定是要冲上来,找她们两人算账的。   还好她没上去顶罪,可是等丙玭养好了伤,却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她有些担心。   千凝倒是不怕。   再怎么样,陆决这一做法,只会震慑住丙玭,丙玭对自己只能口头上占点便利,反而是戊玖,还真的要小心一点。   千凝问菜菜:“怎么杀死魔修?”   菜菜:“你要杀死丙玭?不可能的,他在丙字卫,实力不差,你只是凡人,不可能打得过他……”   千凝:“他受了伤,看起来很重,不是么?”   “也是,”菜菜知道千凝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再说什么,而是开始科普,“要杀掉一个魔修,要取他的魔丹,否则魔丹不破,魔修不死。”   “魔丹一般在魔修胸腔下半部分,主全身气脉,即使他受重伤,你也不好杀他。”   千凝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做不到,不过,戊玖应该可以。”   “不行的,”菜菜说,“无极门等级森严,戊玖越级杀了丙玭,也会受到拷问,到时候更是生不如死。”   千凝想了想,说:“我有办法。”   陆决这一走,又是几日不曾过来,听说不在无极门。丙玭则养伤,这期间,戊玖每次来送饭,浑身上下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丙玭不能打千凝,就打戊玖出气。   戊玖也早就习惯了,让他打打出气也好,等他伤完全恢复好,就可能不会这么恼怒了吧。   她把食盒放下,正要离开主殿,忽的,她的裙角被千凝轻轻压住。   戊玖一愣,问:“千凝,还有什么事么?”   千凝说:“你以后在我这里歇息。”   戊玖有点犹豫,千凝说:“你回去后,他还会打你。”   戊玖喏喏:“他是丙字卫的前辈,我只是戊字卫的,我被打,也是应该的。”   千凝忽的伸出食指,按在戊玖的下巴处,她弯了弯眼睛:“嘘,谁说你卫营级别低,就不能反抗他的?”   她声音温和,说的话,却叫戊玖感到惊诧不已。   戊玖咬嘴唇:“可是,大家都是这样的。”   所以,所有人都想跻身到更高的卫营,那样,才能当上人上人。   千凝歪了歪脑袋:“他让你做脏活累活,却自己领赏,仅仅凭他卫营比你高,可他的高卫营,也是他不靠正当手段得来的罢了。”   一句话,切中要害,勾起人心中的不平。   戊玖呼吸一顿。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种在她心里,她从来是好好修炼的人,一步步,从癸字卫,慢慢到戊字卫,她从来没有欺压过别人,可丙玭是靠抢夺他人的功劳,一步步走到丙字卫的,相较之下,她却止步在戊字卫。   凭什么他可以呢?   而且,他就快到乙字卫了,他这样的人都能到乙字卫。   千凝见戊玖动摇,又小声说:“难道,就凭他比你高贵么?”   戊玖猛地回过神。   她摇摇头,小声对千凝说:“以后别说这些话了,被尊上听到的话,尊上恐怕不喜。”   千凝笑了笑,只又说:“今晚留在主殿。”   这回,戊玖不再犹豫。   另一头,待在偏殿的丙玭,心情很是糟糕。   那日尊上放出的一缕魔气,重伤他的心脉,这几天,他用尽自己所有的秘宝,堪堪护住心脉,可身上的魔纹还是忽隐忽现,再过一阵,就是卫营的评比了,他这个修为,会把他拉回戊字卫的!   他明明差一点奖赏,就能到乙字卫了。   他可不想连掉两卫营,如果真的这样,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他丢不起那个脸,况且,以后又怎么命令戊玖那厮?   如果能把心脉修复好,就不会担心掉卫营……   对了,有种魔族双修功法,能够把别人的心脉魔气,吸挪到他身上,丙玭本来在打坐,一想到这,立刻跳起来,来回踱步。   对,把戊玖的心脉魔气吸过来,反正她是戊字卫的,合该听他的话。   丙玭越想越觉得应当如此,可等了许久,戊玖都没有回来。   他踹开门,朝主殿走过去。   彼时,千凝蜷缩在床上睡觉,而戊玖则在房内打坐,忽的,“嘭”地一声,主殿的房门被丙玭踹开。   戊玖一下清醒,警惕地看向门外,见是丙玭,不由皱眉:“前辈这是怎么了?”   丙玭狞笑:“你果然躲在这呢。”   看着他这模样,戊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大步走来,扑向戊玖,又是踹,又是左右开弓扇着戊玖的脸颊:“你这臭婆娘,要不是你,我的心脉才不会被尊上打中!”   戊玖被打得不敢还手,却看丙玭在解开衣服。   他冷笑着:“把你的心脉魔气给我。”   那是要通过双修才能度的气,每个魔修都有护住心脉的魔气,把这魔气给出去,就和个废人无二,再无法好好保护自己!   戊玖察觉丙玭的做法,慌乱不已,连忙要逃走,丙玭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把她往回拉,道:“你还要反抗我这个丙字卫的?你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是应该的!”   戊玖挣扎:“丙玭!求求你,不要这样!你要多少魔气我都可以给!”   丙玭不听,抓着她的头往地上用力砸,一边去摸索她裙摆的结。   戊玖惊恐不已:“不要!”   丙玭却势在必得。   下一瞬,“嘭”地一声巨响,丙玭的脑袋被迫往一旁一歪。   戊玖眼角带着眼泪,看向丙玭身后的人儿——那个瘦弱的凡人,高举着一个玉枕,却狠厉地砸破丙玭的头,玉枕破碎,碎片在空中爆开,时间好像停止下来。   自然,这点威力,对一个魔修而言,只是挑衅。   丙玭抬手摸摸后脑勺。   他回过头,动作极快,一下掐住千凝的喉咙,他身上魔纹疯狂地生长着,这是暴怒的前兆:“别以为尊上不杀你,我就不能对你怎么样!”   “让你告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戊玖惊叫:“放开千凝!”   丙玭充耳不闻。   他用力掐住千凝的脖颈,千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几乎让戊玖心碎,她是为了自己,受这种磨难的。   戊玖指尖在颤抖。   越过丙玭,明明千凝看不见,目光却如有实质,望进自己的心灵。   只看,她面容平静,张口,无声地问戊玖:他,就比你高贵么?   戊玖眼瞳一缩,身上魔纹骤然发烫。   “噗呲”一声,她的手穿过丙玭的胸腔下部,一下抓住他的魔丹,丙玭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脆弱的魔丹,就被戊玖捏爆。   爆开的魔气四窜,刚刚还嚣张至极的男人,脸上带着扭曲的难以置信,彻底变成一副尸躯。   丙玭死了。   戊玖推开他软下来的尸身,蹲下来,用力抱住千凝,感觉到怀里的温暖,她竟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千凝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戊玖轻声说:“千凝,谢谢你,谢谢你……”   千凝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好了,没事了。”   小姐妹,get。 第七章 杀意   菜菜看得是啧啧称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千凝:“感谢老祖宗。”   菜菜:“?”   千凝嘿嘿一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这个道理,何况丙玭一直欺压戊玖,戊玖心里的反抗爆发,只是缺个时机而已。”   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人像千凝这般,让戊玖感到安心,也让戊玖这么挂心。   她尽情地哭,哭累了,吸吸鼻子,忽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论年纪,她肯定比千凝还要大上几轮的,怎么自己像个小孩一样,居然哭得一塌糊涂。   她抹掉眼泪,端详千凝的伤口:“疼吗?我去拿药。”   千凝拦住她:“不用,”她问,“无极门是不是有越级杀人的处罚?”   戊玖冷静下来,落寞地垂着肩膀:“嗯。”   卫营高的魔修,再怎么欺辱卫营低的也没事,只要不把人杀死就好,所以丙玭想要她的心脉魔气,反正戊玖变成废人,不死就行,但卫营低的魔修,越级杀了卫营高的魔修,没有正当理由,是要接受卫营长老的审判的,轻则废除修为,重则流放极北之境。   她就是不死,也要掉层皮。   千凝说:“我要把伤口留着,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把丙玭杀死的,而我是尊上要求你们看管的人,绝对不能出事,所以你才杀了丙玭。”   戊玖一愣。   千凝说:“你明天就这样说。”   她凑到戊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完,戊玖半信半疑:“这些话,能通过验谎石吗?”   千凝笑了笑,安抚戊玖:“当然,会没事的。”   居然被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安慰,戊玖红了红脸,点点头。   她相信千凝。   而第二日,丙玭的死,叫其他两个守卫也知道了,不一会儿,事情捅到丙字卫和戊字卫的长老那里,十个卫营几十年不曾出现越级杀人的事,顿时,引来不少魔修的注意。   刑法堂内,戊玖跪在地上,背脊挺直,周围魔修林立。   魔修好斗,为保证无极门的安宁,卫营的分化,是陆决在建立无极门时就定下来的。   丙字卫长老高声说:“戊玖,你可知罪!”   戊玖神情很平静,对越级杀人的指控,丝毫不辩驳,待到最后,才一磕头,娓娓道来:“回各位长老,弟子之所以杀了丙玭,是因为他威胁到尊上的人的安危。”   说到尊上,堂上人都提起精神来。   长老问:“什么意思?”   “尊上让我们一齐看管一个凡人,但丙玭突发疯狂,掐住她的脖颈,我怕她出事,不好和尊上交代,情急之下,才会杀他。”   一口一个尊上,长老们也不敢妄下论断,只好让那凡人女子上前来。   千凝一进堂内,就露出脖颈上尚未消退的伤口。   那伤口呈一片青紫斑红,凡人那么脆弱,确实足够被弄死。   这倒是有些说服力。   尤其大家隐约听说,这凡人本来是在水牢的,有两个乙字卫的魔修,因看管不力,被尊上杀了。   如此一来,戊玖杀了丙玭,无可厚非。   众人讨论纷纷。   不过,丙字卫的长老仍是不服气,说:“虽然这凡人身上有伤口,但如果是她受戊玖威胁,答应串供呢?”   丙字卫的人也说到:“就是,丙字卫的人不能白死!”   戊字卫的长老说:“既如此,那就请来验谎石。”   验谎石,顾名思义,魔修将手放在上面,把事实说出来,若真实,则石头泛出白光,若虚假,则石头泛出黑光。   戊玖把手放上去,她看了眼千凝,心里静下不少,遂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过了一会儿,验谎石泛出白色的光芒。   是真话。   丙字卫的长老再无话可说,一切尘埃落地。   待回到无涯殿,戊玖很是惊诧:“千凝,你怎么知道这样说是没问题呢?”   难怪说戊玖老实,千凝只好解释:“你仔细想想,你说的话,确实没有问题啊。”   戊玖总算是察觉到,她们确实没有糊弄长老们,只是,告知了一部分事实,至于是不是她先生出的异心,终于丙玭是不是真的要杀死千凝,已经不重要了。   戊玖发现,好几次了,如若不是千凝,她现在早就是枯尸一具。   她心里一凛,更是决心,要好好待千凝。   这样,千凝有些事就挺好办的,她找戊玖:“我想要食材,和刀具。”   之前她拿到的肉,都是劈好了的,不用她再切。   戊玖也不问千凝要刀具做什么,在她看来,千凝要做的事,都有理由,所以没几日,从长刀短刀细刀宽刀杀猪刀,全都给千凝找齐了。   一起带来的,还有一个消息。   戊玖告诉千凝:“尊上自东边回来了。”   无极门很大,几乎占了三分之一个魔界,陆决是去东边视察,据说那边有些残存的旧魔修势力,一直想要造反,老巢最近被发现了。   陆决此去,碾压旧魔修势力,打穿人老家,正准备回来。   先前,陆决什么时候要来无涯殿,千凝完全摸不着头脑,现在有了戊玖的消息,她至少心里有底。   她感激地对戊玖说:“谢谢玖玖~”   戊玖一愣:“什么?”   千凝撑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我可以叫你玖玖吗?”   分明已经先行后闻了,戊玖笑了声,有点赧意,还是答道:“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和千凝待在一起,就很惬意。   或许,尊上也是因为这种惬意,才没要千凝的性命。   戊玖刚这般想着,却不知道,千凝正在酝酿着,打破局面。   她手指从戊玖给她找的刀具里面拂过,挑来挑去,最终,物色了一把短刀,比一般匕首再短一些,刀片如蝉翼般薄,却削铁如泥,坚硬不可摧,刀柄短,花纹繁复,好看又趁手。   这种材料还是和魔气有关,确实难得。   菜菜疑惑:“你要刀干什么?”   千凝把刀装进鞘里,放在心口,拍了拍,回答了一句废话:“反正不是为了做饭。”   菜菜:“你身上藏着刀,这种材料,瞒不住陆决的。”   “谁说我要瞒他了?”千凝笑了笑,“我就怕他不知道呢。”   菜菜惊出口音:“你又是要做森莫?”   千凝:“突破一下我们的关系。”   菜菜还是不懂:“突破关系靠一把刀吗?这也太社会了。”   “没关系的,不带怕的,”千凝轻轻拍拍胸脯,“看我操作。”   却也不知道,她是在安慰菜菜,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只要一天陆决坚持想拿到玄天珠,那她就一天危险,总不能坐以待毙的。   千凝下定了决心。   却说陆决自东边回来,身上仍纤尘不染,他先于殿内会见过一众长老,布下一些事情,至于丙玭,对陆决而言,不过蝼蚁,他的死,自不会传到陆决耳里。   众魔修散了后,陆决独自坐于上首。   他一手支颐着下颌,垂着眼睛,淡淡的厌倦感,浮现在他俊朗的眉宇之间,却也让他显得没那般的阴冷,多了些许的人气。   项天纵等了会儿,不见陆决动静,他揣测着陆决的想法,问:“尊上,可要去无涯殿?”   陆决抬起眉梢,似乎在问他为何这么说。   项天纵说:“据下面的人来报,那个农女,这几日一直在无涯殿门口等尊上。”   陆决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想听到千凝的消息。   不过,有反应反而是最好的,若尊上真的不喜,只会没有半丝反应,项天纵又说:“而且,她近来似乎在学厨艺,同戊玖要了不少食材。”   这么一说,陆决就想起上回她做的肉汤。   确实该学一学了。   他垂着手,轻轻抚平袖子上的褶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才道:“去无涯殿。”   *   千凝因为戊玖的提醒,这几天,一直在无涯殿门口翘首盼望,今日,总算是瞥见陆决的身影。   他自半空中出现,身着象牙白底祥云襕边长袍,脚踩一双白色描金半靴,背着手,魔气托着他的脚,他自空中拾级而下,每走一步,衣摆翩翩,再加之眼眸深邃,面如刀削,真有些谪仙之美。   一个魔头,那模样成天和仙人似的,却也没什么违和感。   想必当年他是修真界的修士时,必定也是风流无双的。   千凝立刻扬起笑脸,朝着陆决的方向呼道:“十三,你回来了吗!”   一段时日不见,陆决敏锐察觉到,她身上一些细微的变化,头发不再毛躁干枯,它们被梳理得整整齐齐地束成一个发辫,放在脑后,她又长了些肉,本来凹陷的两颊,微微圆了些,如此一来,便不显得那双眼睛过分的大,却是适当了不少。   虽则看不见,她的眼睛还是朝着他的,没有光泽的瞳孔里,酝酿着点点温情。   仿若人界,在等着出远门的丈夫归来的妻子。   陆决抿了抿唇。   却见她拄着木棍走上前,絮絮地说:“十三,你去哪里了呀,下次带我去好吗?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随着她的走近,陆决忽的蹙眉。   他一下就能感知到,这个女人怀里揣了一柄利器,魔界的锻刀材料,让他能轻易用魔气感知到,而面前这个女人,还用笑眼对着他。   陆决阖了阖眼,掠过一丝的杀意。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个女人,迄今为止的一切,服从也好,欢喜也罢,都是装的,实则她正在算计着他,准备趁机给他来一刀。   但她装得太好了,好到,他主动让人把她从水牢放出来,好到,她居然能攒到利器。   可她到底不明白,他并非凡人,一柄短刀而已,她想怎么刺杀他?   愚不可及。   陆决忽的又有些好笑,似乎为自己之前些微的意动,也似乎为女人的不自量力。   他倒想看看,这个凡人怎么样才能暴露她的真实意图。 第八章 不准碰我的十三   只看陆决低垂眼眸,挽了挽唇角:“可以。”   这是答应日后要是出门,就带千凝。   千凝骤然一愣,眉宇欢欣:“真的吗?不准唬我哦!”   她歪了歪脑袋,两鬓角落下发丝,一边贴在她微圆的脸颊,另一边,拂于她耳廓上,似柳枝丝绦般飘然,再看她周身迸发的喜悦,若是不知她怀里藏着一把短刀,这模样,倒是挺能骗人的。   玄天皿,到底是件物什。   勃发的愠怒消散,陆决倒想看看,她要如何作死。   他在无涯殿门口应承千凝,不待多久,第三日,一个大早,甲字卫隐魔修,一共四人,就在无涯殿门口请千凝。   千凝拄着拐杖,由戊玖扶着,跨过门槛。   她唇畔带着笑容,好似因出门玩乐而愉快。   戊玖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千凝以一个凡人的身份,能在魔界活这么久,确实不容易,戊玖能感觉到,尊上对千凝很是不一般,但这种不一般,恐还难以撼动尊上的心。   要知道百年来,尊上从未对哪个女子这般宽容,居然肯带一个女子在身边,这简直闻所未闻。   尊上答应得太轻巧,就越蹊跷。   似乎察觉到戊玖的担忧,千凝手在戊玖手上轻拍了拍,隐魔修都在,她不能说再多的话。   末了,千凝登上一架天辇,她安心地坐在天辇上,用感知视觉到处探索。   天辇肖似人界马车,只是模样要夸张点,像个小房子,材质也非同一般,在她上去后,那几个隐魔修消失不见了,只有前头的妖马踏着蹄子,拉着她在半空走。   千凝夸张地:“哇,这车,好稳。”   菜菜:“……”   千凝:“哇,这座椅,好软。”   菜菜:“……你别这样,显得我好失败,是我科普工作没做好。”   千凝说:“不是你的问题,可能是被关太久了,我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能把一个宅女关得觉得出门有意思,可见在无涯殿日子的枯燥无聊。   所幸,接下来好玩的事就要发生了。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探头探脑地看这个世界。   从淡红的血色天空望下去,底下宫殿轩昂,鳞次栉比,披着黑袍的魔修若隐若现。   不多时,跨过大半个宫殿,半空中,悬浮着一众坐骑队伍。   千凝心底里又“哇”了一声,魔修们身着统一的战甲,骑着高壮的妖马,浩浩荡荡,最前是一架朱砂色帷顶的天辇,不必说,陆决一定在里面。   这阵势,丝毫不啻于出巡的帝王,不对,应当说,比帝王还要威仪。   千凝的天辇刚入列,队伍就动起来。   也不知是无极门管教严,还是这些魔修修养好,没一个探查千凝的天辇的。   千凝看腻周围的风景,打了个呵欠。   几乎是缩地成寸的速度,也得行走半日,队伍慢慢自空中降落,他们停在无极门南边之地,上回查过东边后,最主要的地方,就是南边。   南边靠近荒渊,魔界的苦海之地,残余的旧魔修分子,就是往这边逃窜。   陆决听完项天纵汇报的搜寻结果,他侧了侧身,看向队伍最末尾的天辇。   那个女人到现在还没出来。   是因为还没到刺杀的最好时间么?   他思忖着,手指点了点项天纵:“去,看她在做什么。”   项天纵抱拳,走到千凝的天辇旁,正要伸手撩开,忽的,只听尊上又道:“等等。”   项天纵退到一旁。   陆决踱步过去,他手指一动,一道魔气听令,撩起天辇外的纱。   便看女子趴在座椅上。   她闭着眼睛,睫毛乖顺地垂落着,即使离开熟悉的无涯殿,也不见任何的彷徨,她睡得很是舒服,好像只要陆决在,她就万分的安心。   微风拂过纱帐,似乎被外头的光亮惊扰,她上眼睑动了动。   她睁开空茫茫的眼,望向陆决,一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带着睡饱了的知足感:“唔,十三,到了吗?”   声音一片的软和。   都是装的。   陆决展眉一笑:“到了。”   项天纵瞅见尊上这一笑,额角竟然倏地冒出冷汗,连忙收回目光,乖乖的眼观鼻鼻观心。   上次尊上这么温和,还是对反叛军,笑完,他让人把反叛军的皮肉一点点削下来,随后,把他们的三魂七魄吊在往生崖,永世不得超生。   竟不知,这个外表瞧着乖巧听话的盲女,是做了什么让尊上起暴虐杀心。   只那盲女还一脸色松快,真是不知者不怕死!   千凝刚下天辇,半空中隐隐雷暴,不适合用天辇,看起来,他们要走着跨越这片区域。   而四周是一片乌黑浓稠的浅滩水,似乎有腐蚀性,地面冒着细微的热气。   菜菜说:“这个其实不是水,是噬魂气,一种有意识的魔气,因为吃过太多魂魄,变得黏黏稠稠,在地上蜿蜒生长着,别碰。”   千凝问:“碰了和黑水有什么区别?”   菜菜解释:“之前水牢里的黑水,碰一下就是痛到骨髓,但实质伤害不大,这玩意碰一下,直接啃噬你的灵魂,你觉得呢?”   千凝:“哦,我觉得没用,得陆决觉得。”   菜菜:“啥?”   就看,陆决踩上噬魂气。   倒并非踩,他脚底一直有一股浓郁如实质的魔气撑着,既保证自己鞋底的干净,又不会与噬魂气这种秽物接触。   他朝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淡漠地看着千凝:“过来。”   他要让千凝踩噬魂气。   菜菜:“草!”   真碰到噬魂气,千凝虽不至于死,但至少得掉半条命!   陆决打的好算盘。   却看千凝一脸的无知,似乎完全不知道即将面临的危险,她毫不犹疑,抬起脚,一下踩到黑乎乎的液体上。   “哧”地一声,她的鞋底被穿透,脚掌一下被噬魂气缠上。   千凝脸色蓦地惨白。   就像一只手,从把她的五脏六腑从嘴里往外拉,发自灵魂的恶心感与疼痛感,让她大脑一阵晕眩,冲上许多复杂的怨念。   那是来自噬魂气中的恨。   她死死咬着牙关,整个人好似被割裂,眼里的陆决都重影了。   千凝哆嗦着嘴唇:“十、十三……”   她伸出手,朝空气中抓了抓,声音细微:“好疼啊。”   陆决转回身。   一件物品对人喊疼,不是很好笑的事么?   他勾了勾唇角,继续朝前走。   千凝不跟上,她只会被甩在这里。   队伍里的魔修全部在脚上穿上魔器,避开噬魂气跟上去,长队之中,只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坠在队伍的最后。   她鞋子全部被噬魂气腐蚀完,本来白皙的双足,也因为沾染噬魂气,变成乌黑的颜色,透出骨头的纹理。   这是常人不能忍受的痛。   太过痛苦,她浑身都在掉汗,汗水落在地上,又被噬魂气融掉。   而噬魂气,还在啃噬着她的灵魂,磨平她的意志。   每一步,都是对灵魂的鞭笞与刑罚。   千凝脑海里,一直叫嚣着放弃,和这种情绪斗争,让她咬破舌尖。   她闭了闭眼,轻轻喘息着,菜菜不忍看,叹了口气:“陆决曾经被人背叛过的,他很警惕,定是厌恶极了你,想慢慢折磨你。”   千凝问:“你觉得他现在有多讨厌我?”   菜菜掐指一算:“大概跟你干难吃的饭的心情差不多。”   “哦?”千凝轻声笑着,“就怕,他讨厌我还不够深。”   菜菜:“我知道你主意比较多,但是这真的太冒险了,如果真的不小心被弄死呢?”   千凝呼呼两声:“止步不前,才是忌讳。”   菜菜:“这和你拿刀藏在身上,有什么关系么?”   千凝终于不卖关子了,只说:“等一个时机,总会有用到刀的时候。”   要在他心里,刻上痕迹,让他真的记住她这个人,那就要大胆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千凝忽的在心里笑起来,心情还挺不错的,菜菜惊奇:“所以你在笑什么?”   千凝:“我乐观,我坚强,所以我笑。”   菜菜:“乱七八糟的。”   它虽然和千凝打诨,不过也是想到,聊聊天能转移注意力,或许千凝就没那么痛苦,说实话,这是它遇过最敬业的宿主,也不知道支撑她回现代的动力是什么。   一定很伟大吧。   终于,他们这一行人,涉过噬魂气的区域,而千凝的双脚皮肉完□□露,露出粘着一丝血肉的骨头。   痛到麻木,她的每一步都是固定的步调,一个不小心,突然摔倒在地。   项天纵见此,倒也不意外。   只是想到这凡人柔柔弱弱的声音,他还是撇开头。   另一头,陆决丝毫不关心千凝脚上的重伤,他凝视天际突兀出现的一点魔气,正要伸手去抓,却忽听身后女子虚弱地说:“十三……”   陆决放下手,回过头。   她趴在地上,冷汗已经湿润她的头发,嘴唇也因失血发白。   他半蹲下身,审视着她,低声问:“很疼?”   千凝无意识地点头。   陆决略一挑眉:“给出玄天珠,我能让人治好你的脚。”   为了玄天珠,他当然会保她不死,但,仅仅是不死。   千凝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她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太脆弱了。   陆决了无兴致,他起身,回望刚刚天际的那点魔气,它还在。   须臾,他就分辨出,那是传送阵被雷暴劈中,遗留下来的痕迹,叛军通过这传送阵,从魔界中部东边到这里,但目前,这里完全没有叛军的痕迹。   约莫是,留在传送阵里面。   他伸出五指,对着那痕迹,用力一握。   顿时魔气狂乱,传送阵裂缝被暴力袭中,遽然拽开!   打开一个传送阵,需要魔修至高的功法,而这对陆决来说,轻而易举。   紧接着,传送阵里潜伏的魔修,蜂拥冲出来:“陆决,去死吧!”   叛军足足有百余人,然而,不需要陆决出手,就被他手下的魔修收拾掉了,空气里爆出血雾,魔气乱舞,陆决好整以暇地看着叛军们的赴死。   太弱了,不够打。   奇异的是,打着打着,远处天上雷暴渐渐收歇,只留闷雷声。   这里靠近荒渊之地,雷暴从不停止的,除非,存在一个阵法,隔绝半空的雷暴。   项天纵立时发觉不对,禀报:“尊上,这里可能有一个潜藏阵法!”   陆决抬起眉梢。   就在项天纵说完,眨眼间,覆着噬魂气的地面一亮,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繁复的阵法——   项天纵一阵心寒:“不好,尊上,这是无妄阵法!”无妄阵法,这个阵法耗费巨大资源,据说能剿灭上古魔神!   叛军借着地面的噬魂气,遮蔽掩饰阵法纹路,而开启阵法的,恰好是陆决撕破传送阵的动静。   所以陆决成了阵眼,跑不掉了。   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圈套。   陆决被设计了也不恼,深邃的眼瞳里映着阵法,似乎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在端详着阵法的模样。   就在项天纵紧张地观察着四周时,几个身着玄色斗篷的魔修,各自位于东西南北,镇守阵法。   转瞬之间,无妄阵法的杀伤力出来了,陆决身边的魔修们全部被迫跪地,痛苦、哀嚎声不断,就是项天纵这种修为,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心脉在震动。   项天纵连忙运魔气压住心脉。   可这方天地之间,魔气在迅速消减,他们接触不到魔气,就失去抵抗的能力!   而陆决,只是看着虚空一点:“出来吧。”   半空隐隐出现一个魔修的身形,他身上没有一丝魔纹,浓眉俊目,只是一道疤痕自他左脸上方,贯穿到右脸下方,疤痕已旧,露出与他古铜肤色不同的白色。   这人,倒是陆决的老朋友了。   陆决:“凤元衡。”   凤元衡本是魔界的魔尊之子,自一百二十年前,陆决遁入魔界,不从陆决的魔修,全被赶到南部的荒渊,原来的魔尊亦然,凤元衡把持着大部分资源,从未停止作对。   此刻,凤元衡嗤笑着,声音沙哑:“陆决,你在无妄阵法的阵眼,你现在,一点魔气都用不了。”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脸上忽的扭曲,朝陆决打去一道杀招,而陆决抬起手,挡住杀招。   无妄阵法威力越来越大,除了项天纵,其余魔修一个个倒下,唯陆决与凤元衡对打,看起来云淡风轻,却不像凤元衡说的那般。   不过凤元衡有信心,陆决确实无法使出他的全部力量,这一次,一定让陆决有来无回。   他瞳孔一紧,酝酿重招。   忽的,只见在陆决的背后,一个瘦弱的女人,两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挪到陆决的身边。   她的出现,在这场战斗里十分突兀。   因为她不是魔修,不受无妄阵法的影响,只是明显受了重伤,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渍,她却咬着嘴唇,用力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站在了陆决的面前。   陆决望着她的背影,倏地一愣。   她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被冷汗浸湿一大半,还有地上的尘土、脚上的血渍,实在是谈不上好看。   只是,陆决眼瞳里明灭不定。   他额间,突然隐隐约约的,火纹一样的纹路在浮动。   没有人发现,他指尖极轻极轻地,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只见那个女人,大大地张开手臂。   那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护卫姿态。   许是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竟然叫凤元衡真顿了顿。   凤元衡险些笑出来,这女人身上,一丝魔气都没有,竟然也敢挡在陆决前面?   甚至,她那双眼睛是看不见的,一个瞎子,一个凡人瞎子,自找死呢!   却看她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抽开刀鞘,用尖锐的刀尖,指着凤元衡,声嘶力竭:“滚开,不准碰我的十三!” 第九章 煞骨发作   这句话,就像一束光,凿开陆决尘封的记忆。   一百二十年前。   他身怀煞骨,全身修为被废,被逐出飞剑宗,遣回人界。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下着细雪,人界很冷,所有人说话,唇边都冒出许多的雾气。   陆决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他们围在陆家前,咄咄逼人,让陆决的父母亲,交出陆决。   “谁知道天生煞骨是什么样的,仙门都不要的废人,肯定会给我们村里带来不祥!”   “陆决没回来前,我们村里都很安宁,哪知道他回来后,就出现这档子事。”   “是啊,我们村里最近失踪了五个小孩啦,肯定和他有关!”   “我问过土地庙,不祥就是指向这边,你们陆家肯定有问题,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自带煞骨的人!”   他们越说,越肯定,就是陆决天生煞骨,才会害得这阵子村里丢失五个孩子。   却没人想到,陆决早就是一个连吃饭都要父母喂的废人。   一个连抵抗他们,都没办法的废人。   就在他们的声讨中,有两个声音,微弱地哀求着。   那是生养他的人,曾经因为他被仙门挑走,享尽村内人的羡慕,也成了村内富庶的人家,而如今,因他被废归来,他们被村里人孤立,还要养着他,花大钱,去镇上为他抓昂贵的药……   也是觉得,等他手筋脚筋恢复,还可能被别的仙门挑走吧。   二十岁的陆决,低下头,冷笑一声。   他在等他们把他交出去。   死了也好,他早就想死了。   可过了会儿,他只听到,父亲在争辩:“阿决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们每天都和他一起,村里孩子失踪,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件事……”   母亲一遍遍地重复:“求求你们不要碰阿决……”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们为了他,跪在地上,同那些拿着锄头、身强体壮的庄稼汉,求他的一线生机。   陆决眼瞳蓦地睁大。   他牙关上下颤抖着。   直到这一刻,往日里被他的灰心刻意忽略的一切,突然变得明晰起来,他们,从来就没有看不起他。   是他画地为牢,把自己囚在里面,却不知道,也把关怀拒之门外。   他们从来就没有嫌弃过他。   他想动起来,想出去让他们不要跪在地上,可手筋脚筋被挑断,他还是那个废人,动也动不了。   他只是个废人。   外头越吵越大声,忽的,他们嚷嚷着要冲进屋子里。   即使父母再怎么阻拦,寡不敌众,还是叫他们冲了进来。   他们发现他了。   陆决看着他们面容狰狞,一个个的,恨不得啖他肉,指着他:“就是他,让他把村里五个小孩还回来!”   “你这个煞骨废人,去死吧!”   母亲冲进来,解释:“他没有,他没有!”   一个女人拿着臭鸡蛋,丢到陆决身上:“这个吃人小孩的怪物,就该死!”   陆决还记得,这是隔壁的刘娘子,去年他随宗门来人界寻找修真苗子时,他给了村里几十两的银子,都是梁国那些官员塞的,村里分了这笔银钱,刘娘子的男人病了,她用这笔银子,治好了男人。   另一个拿烂菜叶丢他:“怪物!”   这个人,是村口的王汉子,前年因为中邪,他回人界的时候,施了功法,帮他治好了。   还有一个小孩拿石头,砸破他的头,他的血液汩汩流出,浸润他的眼睛。   哦,这个小孩,曾经跟他讨糖吃。   ……   可是这一刻,他却成了他们所有人的仇人。   他抬起眼睛,把他们一个个脸孔,记在脑海里,他额头上流到眼睛里的血,流到他的眼睛,又流出去,配合着他过于平淡的表情,有种骇人之感。   “怪物要杀人了!”   “就是,他这模样,孩子肯定就是他掳走的!”   “怪物,你还我孩子啊!”   他们咒骂着,扇打他,母亲扑过来,只能拦在他身前,用那瘦弱的躯壳护着他。   她几次被打得闷哼。却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打他!”   这时候,一个壮汉踹了母亲肩膀一下,母亲摔倒在地,父亲从屋外冲进来。   他身上也都是伤口,拿着斧头,佝偻着身躯,大喊:“谁敢动他们,谁敢!”   记忆的色彩,在听到那盲女的话之下,一下浓重起来。   “……滚开,不准伤害我的十三!”   转瞬之间,一百二十年了。   眼下,他们曾经模糊的身影,与眼前女子细弱的身躯,隐约重合到一起。   如果那时候,时间能停止,如果那时候,他不是一个废人……   陆决眼中细细颠簸,额间的魔纹,也在反复地出现、变幻着。   面前那个女人,像一头小兽,抛去温和,露出难得的杀气。   却是为他。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明明只是个灵力魔气都用不了的器皿,明明双足白骨森森,挨着千万般的疼痛,却坚持站在她的面前。   多可笑啊,她在保护他。   可她知道保护他的人的下场,是怎么样么?   他指尖颤抖得越发厉害。   机不可失,凤元衡只为盲女的动作一顿,立刻祭出一个阵法,这是事先准备好的符咒,光环在旋转着,紧接着,爆出强大得撼天动地的魔气!   千凝迎着那魔气,仰头站立。   她肩膀轻轻颤抖着,可从不后退一步。   眨眼,魔气直朝她的面上扑过来,就在魔气要燎上她面容的下一刻,她的后衣襟被人用力拉了一下。   她止不住脚下趔趄,往后退,而陆决往前走。   眨眼中错身,他伸出手,五指成爪,抓住那招攻击。   项天纵是想上前,可天生对魔气威压的恐惧,叫他呕出血来,他抹掉血液,大喊道:“尊上!”   不过一息的时间,倏然之间,那团强大的魔气,突然消失不见。   地面裂开几道纹路,无妄阵法阵眼被破!   空地上,只留陆决站着,他伸出的手臂,雪白的袖子完全被撕裂完,露出他白皙如玉的手臂,密密麻麻的魔纹隐约缠绕其间。   他发冠掉了,黑发飞舞,在狂风之中,缓缓抬起头。   额间魔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凤元衡目光震撼,无妄阵法和这么强大的魔气,竟然完全被陆决吸走了!这个人,在整个魔界,几乎强悍得没有任何敌手!   下一瞬,陆决收紧五指。   他手臂到手掌,更是倏地猩红一片,那是煞骨发作。   半空之中,凤元衡感觉到周围的威压都向他压过来,他唇角流下一滴血,东西南北四处的魔修冲过来:“少主,快走!”   凤元衡想走,可陆决却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陆决加大力气,凤元衡五官扭曲,大量的血液从他唇部呕出。   他的肉躯就要被捏爆。   四个魔修看情况不好,齐齐攻向陆决,他们的修为亦不低,虽然打不过陆决,但能为凤元衡争取时间。   趁这个空隙,凤元衡毫不犹豫,闪身,逃过陆决的杀招,逃之夭夭。   不过四个魔修就没那么好运。   陆决手一挥,魔气如刃四面八方向他们扫去,战斗持续好一会儿,然而,陆决应对的神色从未变过,那四人却越来越吃力。   大约过了半刻,有的被打落,趴在地上吐血,有的被开膛破肚,血液溅了满地,腥臭难闻。   又稍顷,陆决手里聚集四颗魔丹。   魔丹们在他手心,露出最原始的恐惧,颤抖着,似乎在求饶。   陆决倏地一笑,把它们抛进噬魂气最浓的地方。   魔丹挣扎扭曲着,似乎在凄厉地尖叫。   末了,这地方的噬魂气,更加乌黑了。   做完这一切,好像觉得脏,陆决捻捻指尖,忽的皱起眉,他转过身,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千凝。   千凝趴在地上,眉头微微皱起,眼睛紧闭,脸色极度苍白。   她刚刚强忍疼痛起来,已经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后面魔气狂纵,她备受影响,此时陷入昏迷之中。   那被噬魂气侵害的双足,似乎无血可流,不再流血,裸露着赤红的血肉与白骨。   陆决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仍紧紧攥着的短匕首。   这把刀的刀尖,不是对准他的。   他体内的煞骨,又疯狂躁动起来。   项天纵眼看着尊上,轻松屠戮那四个镇阵法的魔修,他平复体内躁动的魔气,单膝跪下:“尊上。”   陆决:“回去。”   项天纵察觉,尊上体内的魔气不对,正在四处乱窜,那是煞骨无法控制的征兆!   所谓煞骨,身怀煞骨终成魔,煞骨能给魔修带来无尽增益,万年前的上古魔神,就是一身煞骨,然而煞骨也有弊端,一旦心性动之,煞骨则会反噬魔修的骨肉,若被反噬成功,则魔修会被煞骨操纵,变成一个杀戮机器。   项天纵跟陆决一百多年,从未见过陆决身上的煞骨发作。   却不知是为何,如今竟然发作了!   他压住满心惊诧,劝谏:“尊上请留此地静待煞骨归位。”   煞骨发作,当及时打坐稳住心性,调理魔气,何况凤元衡逃了,这里不会有其他危险。   却见陆决又看了眼地上那农女。   他的目光触及她的脚。   嘴唇轻动之下,陆决只又道:“回去。” 第十章 林黛凝   无涯殿内。   无极门编外字号,诊卫营的长老,正在为床上孱弱的女子看伤口。   她的双足,血肉已被腐蚀完,露出的白骨,仅靠一点点血皮子,连接在一起,这伤放在魔修身上,尚且好恢复,但她是一个凡人,□□的恢复尚可,但灵魂的休养,只怕要花费大量时间。   最严重的,是噬魂气攀爬到小腿,若是再不把噬魂气摘除,此人,根本没有被救回的可能。   很显然,尊上一开始的打算,绝对没有要让她完完整整的,却又不知道为何,他改变了主意。   长老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也不是头一次处理这么严重的伤口,但是,是头一次,尊上盯着他治伤。   尊上就坐在一旁平纹宽椅上,眼眸深邃,脸上冷冰冰的,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带来的压迫感,足够长老提心吊胆,用尽生平所学,也要将女子救回来。   毕竟,在尊上面前,若长老治不好她,也不用再在无极门待下去。   长老抬袖,擦擦额角,先用法术保护住大片的伤口,然后,祭出涤魂幡,打算用魔气,先把噬魂气一缕缕挑走。   噬魂气像蜘蛛丝,黏在她小腿与裸露的骨头上,或许因为她的灵魂过于美味,噬魂气不肯放过,一般的导引,却只叫噬魂气动了动而已。   无法,长老双手捏诀:“收!”   涤魂幡威力大增,而床上,千凝因双腿的动静,发出一声痛吟,挣扎起来。   长老叫身边的魔修学徒:“按住她的手,别让她乱动!”   那学徒正要伸手,却见斜旁一缕暗红魔气汇成一个半圆,将千凝的双手按在床上。   是陆决。   他伸出一指,指尖还有一缕细细的暗红魔气,隔空完成这个动作,看来,是不用那学徒按千凝了。   而学徒万分惊诧之后,简直吓破胆子,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让尊上不满,否则,一个动作而已,尊上怎么不让他做,还要亲力亲为!   好在尊上没有当场捏爆他的魔丹,他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   长老没心思管那么多,能把千凝按住,让涤魂幡好好运作,就成了。   涤魂幡把噬魂气扒下来。   大约过去四个时辰,最后一缕噬魂气才被挑出来,长老已是浑身大汗,接着再处理那伤口,魔界的药再好用,也无法叫被噬魂气侵蚀的伤口,立刻生出肌骨。   施药后,得用厚重的纱布包好,等肉生好。   到此时,才算暂时处理好。   学徒给长老擦汗,长老回过神,对着陆决道:“尊上,此凡人□□的伤口,多加休息,没有大碍,只是……”   陆决看着他,等他说话。   长老斟酌了一下,说:“噬魂气会吞噬魂魄,她的魂魄已然被吞了二魄,势必会更加体弱……”   魂魄不全之人,一个不小心,被魔气侵体,则容易暴毙死亡。   陆决只问:“养魂灯,可有用。”   长老压住讶然,恭敬地说:“有用,养魂灯能把她的二魄养回来。”不过,长老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养魂灯,那可是修真界的东西啊。   自万年前,神界崩塌,修真界继承了神界的灵力等东西,最后一位神,为保三界能繁衍昌盛,为保弱小生灵不受侵害,以神格肉躯化成昊海结界,将修真界、魔界、人界三界彻底分割。   自那之后九千九百年,魔修可从未有人能跨过昊海结界,去到修真界,亦或者人界。   只不过,百年前,陆决能从人界,通过昊海结界来魔界,再到最近,从人界掳来这个凡人,说明昊海结界不是想象中的坚不可摧。   就是没人知道,陆决是怎么通过昊海结界的。   自然,这些都不是他一个诊卫营的长老,需要考虑的事。   告辞过无涯殿,长老走在路上,学徒小声问:“谭长老,那凡人是什么来历啊,尊上真的会为她找寻养魂灯吗?”   长老回过头,一棍子敲在学徒头上,严厉:“尊上的事,也是你这种小喽啰能打听的?”   学徒一吓,不敢再吱声,长老则心事重重。   百年来,不曾见尊上对谁这么上心,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无涯殿主殿内,一片安静。   男子身影颀长,一身烟青长衫,冠上束着白玉,腰间压着一块碧石,让他看起来,有种柔和干净的气质,但仅仅是看起来。   他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冰霜,下唇抻平,嘴角微微下压,正昭示着他心情中的烦厌。   他垂下眼睛,轻睨床上的凡人女子。   如诊卫营长老所言,她魂魄失了二魄,此时难以安睡。   女子两颊消减,略有些凹陷,这日子养出来的肉,又掉了,两道细细的眉毛,正纠在一起,往日里那双懵懂的眼瞳,此时紧阖起来。   她被梦魇住了。   不知道梦到什么,她懵然一惊,倏地睁开眼睛。   眼泪再止不住,从她大大的眼瞳里奔涌而出,它们沿着她的眼角掉入她头发,润湿枕头,没有别的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滑落。   那双眼睛,在告诉陆决,她痛。   她很痛。   她瞪着空洞的眼,伸出手,朝空中无力地抓了抓,手指细细,本来圆润粉嫩的指甲,此时也褪了色,一片苍白。   陆决的舌尖,轻抵了抵自己颊边软肉。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似乎,就快要勾住她在空中没有规律挥舞的手指。   下一刻,她忽的垂下手,两人的指尖在空中错过。   陆决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亦收回了手。   他皱眉,似乎不解自己的行为,随后背着手,转过身,叫外头的戊玖进来:“看着她。”   戊玖:“是,尊上。”   待陆决终于走了,千凝挣扎的动作停下来。   她也醒了。   菜菜叹了口气,它挺心疼千凝的,问:“你梦到什么了,哭得那么厉害,跟我谈谈,我或许能帮个忙。”   千凝:“我梦到……”   菜菜:“嗯嗯,你跟我说,没事的,我是个善解人意的系统。”   千凝:“我梦到高中老师追在我身后让我一小时内做完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不然就把我的恋爱游戏都删了,呜呜呜,好可怕。”   菜菜:个鬼的阴影。   千凝如今损失了二魄,说了几句话,就开始累了。   她轻轻打了个呵欠,问菜菜:“二魄的代价是什么?”   菜菜老实地说:“靠自己的话,这辈子都养不出来,日后睡觉会天天做噩梦,也会体弱难治又短命,变成名副其实的林黛凝……”   千凝忽的一笑:“不带怕的,陆决会给我找来养魂灯。”   这倒确实,不然,他也不会忽的问诊卫营的长老,养魂灯有没有用。   菜菜突然想到,当时它问千凝为什么要带刀,千凝说,等一个时机,而时机就是那么巧,它惊奇:“我都预判不到陆决会遇刺,你怎么预判的?”   千凝:“预判什么,只要有叛军,一定会有人想弄死陆决,那我的机会不就来了?”   而陆决也确实因此,态度有了极大的变化。   亦或者说,千凝这一“刀”,在他心上,划下了一道令她满意的深痕。   菜菜咋舌。   这么看来,千凝就是蛰伏,因为有机会,所以她等待机会,却不知道,这个机会出现的可能性多大。   但就算可能性只有一点点,她也会去赌,还真的赌赢了。   这人就是个赌徒啊。   千凝一直闭着眼睛,顾着和菜菜聊天,等听到耳边碎碎的吸鼻涕声,才用感知视觉一探——戊玖正在一旁低声哭着。   她捧着千凝的脚,泪眼汪汪,心疼得不行:“千凝,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尊上没护着你吗?”   千凝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是十三让我这么做的。”   戊玖更心疼了:“尊上怎么可以……”   千凝“嘘”了一声,她可不想戊玖祸从口出。   戊玖知道,连忙闭上嘴,她抹掉眼泪,道:“没事,诊卫营的长老,医术高明,你的伤口会好得很快的。”   千凝忽的一字一顿说:“好得不快。”   戊玖一愣,她懂了,与千凝对视,过了小片刻,也点头:“是,好得不快。”   这就是默契。   两日后,陆决还不来无涯殿,戊玖便去请见尊上。   她禀报无涯殿的事:“尊上,姑娘的伤口一直反复发作,这两日很痛苦,”停了停,见陆决没有阻止,便继续,“骨肉长不全,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陆决坐在上首,他翻着典籍的手指顿住。   一旁的项天纵真觉得戊玖不怕死,竟然敢为那个凡人,到尊上面前讲这些,虽则尊上对那个凡人是有些不同,但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尊上去看她?   真是凡人界的习气,这么拙劣的方式,尊上定能一眼看透。   项天纵冷眼看戊玖,等尊上让人把她拖下去,不过一会儿,尊上便道:“你下去吧。”   虽然,没能让人把她拖下去,不过,态度也是摆在这。   果然尊上很清醒。   戊玖一走,不过须臾,陆决放下典籍,站起来:“去无涯殿。”   项天纵:“……” 第十一章 杀了她   陆决到无涯殿,隐去踪迹与气息。   殿内,戊玖正在给那凡人女子换药。   双足在长出红嫩的新肉,戊玖小心翼翼给她锅好纱布,女子昏迷着,忽的,皱了皱眉,似乎在做什么噩梦,轻喘息着。   戊玖忙低声问:“姑娘,怎么了?”   女子张了张苍白的唇。   戊玖附耳过去听。   不过,对陆决来说,他并不需要附过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低吟着:“刀……”   戊玖连忙站起来,拉开抽屉,拿出那把短刀,先前她被送回来时,短刀紧紧握在她手里,被戊玖收起来了。   此时,戊玖把刀塞到女子手里:“刀在这,在这呢。”   女子模模糊糊醒来。   她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眼,捏住刀柄,轻抚着刀的轮廓,露出些微安心。   她声音喑哑:“……有刀,才能保护十三。”   即使这个十三,让她遍体鳞伤。   陆决攥住手。   下一刻,他步入无涯殿中,戊玖察觉他的到来,连忙后退几步,跪下行礼:“尊上。”   陆决走到千凝旁边。   戊玖斗胆说到:“尊上,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发热。”   因为灵魂缺损带来的身体虚弱,药没能起到作用。   陆决垂下眼睛。   不若以往的灵敏觉察,似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在她身边,更没有把深情期许的目光,投向他。   她平躺着,只顾把弄着手上的刀。   好像只要拿起这把刀,她就能真的保护他一样。   陆决轻动了动唇角。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停留了片刻,转身离开无涯殿。   而千凝,摸着刀上的花纹,忽的一笑。   自那之后,连着七日,无涯殿都不曾再见过尊上的影子,戊玖有点坐不住了,她心里着急,小声与千凝说:“尊上怎么只上回来看了一眼,就再没有来过了?”   千凝对着戊玖摇摇头,她神色平和,眼睛里,一片清泠泠,似乎一切都在把握中。   倏忽间,戊玖的心静下了来。   作为女人,她直觉尊上对千凝的不同,而能让千凝好好活下来的一个办法,就是让千凝成为尊上的女人。   即使这似乎天方夜谭,但如果是千凝,或许真的做得到。   她有点自私地想,千凝一直留在无极门就好了。   因此,戊玖倒是积极,悄悄打探尊上的消息。   没两天,他又有点颓丧。   千凝本来在吃药,瞧她模样,虽猜了个七八分,还是问到:“怎么了?”   戊玖压低声音:“原来,尊上离开无极门好几天了。”   “无极门是左护法在代管,我估计,连项大人也不知道尊上去哪儿。”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嘀咕:“还能去干嘛,找养魂灯了呗。”   而且,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谁也没告知,竟是孤身一人前往。   不过,陆决并不是去修真界找养魂灯,目前昊海结界的存在,对魔界而言十分不利,他无法前去修真界,就找了另一种办法——自己锻制。   材料,要去魔界的极北之境寻找,因当年神界分崩离析,不少灵力涌入魔界的极北之境,那里有蕴养了一些修真界才有的材料。   魔界除了中部无极门区域适合魔修生存,其他的,南部荒渊,常年雷暴缺乏魔气,环境恶劣,北部的极北之境,灵力与魔气并存,魔气较少,却沉睡着无数大妖。   这些大妖,少则千年修为,多则近三千年,有灵力和魔气养着,实力强悍,但是被所需的灵力囿住,只能在极北之境活动,和魔界其余地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如今,陆决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菜菜清清声音:“好的,现在为您播报最新战斗情况。”   “陆决把极北之境雄踞一方的大妖令雀,按在地上摩擦,获得材料孔雀石,让我们恭喜他!”   千凝掰掰手指:“这么一算,他只差一种材料了?”   菜菜:“打材料速度妥妥的,大概明天就能回来。”   千凝:“震惊,极北之境千年大妖被捅了老窝,竟是因一女子!”   菜菜:“你可闭嘴吧。”   千凝哈哈笑着:“行了不逗你了,有个事挺严肃的,陆决此行去完极北之境,说不准,又想杀我了。”   菜菜:“又?搞什么,这魔头怎么那么反复无常啊?”   千凝分析:“因为他在一边刷材料时,会一边发现,他居然会跑到极北之境,辛辛苦苦给我收集养魂灯的材料,这已经超过玄天皿的价值了吧。”   “他要珠子,逼我拿出来不就是了,何必做这么多?”   “然后,他就会想明白,因为,我是变数,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容许变数存在呢?”   菜菜:“确实,你考虑得对。”   千凝说:“所以,我今天要休息好,明天有一场攻坚战要打。”   最好是,身体也能撑住。   千凝用视觉感知自己的脚。   经过这么多天的诊疗,双足已经长出新的筋脉血肉,痛苦是痛苦了些,不过,真要比较起来,缺了二魄才更辛苦,那是难以形容的累,不管如何休息,身体都绵软无力,动不动就发高烧,噩梦缠身,睡不如不睡。   千凝:“今天我梦到的是,体育老师拿着跳绳绳子在我背后追我让我三分钟内跑完一千米不然就做一千个仰卧起坐。”   菜菜:“……你的心里阴影有点小别致。”   千凝生无可恋。   菜菜还在叨叨:“我怀疑,陆决本来打算靠噬魂气,吞噬你的七魄,逼你拿玄天珠,和他换七魄,这招可真毒,失去二魄都这么痛苦了,何况七魄……”   它说着说着,发现千凝又睡着了。   没办法,人失去二魄,就成了这模样。   戊玖发觉千凝睡熟,给她掖掖被角,转身退到房门外守着,不过弹指的功夫,半空中出现一道传送裂缝。   菜菜一吓,竟是陆决回来了!   这也太快了。   它叫千凝:“快快快陆决来了!”   不过千凝状态不好,根本没法和平时那样,一叫就起来。   菜菜在心里祈祷,只能希望陆决只是看一眼千凝,就又走了。   结果,祈祷没有用,陆决真的走了过来。   他身着白袍,刚结束一场打斗,还带着肃杀之气,似乎有一层淡淡的薄红,萦绕周身。   额间的火纹形态的魔纹,正在慢慢消退。   他撇过头,先看了一眼千凝的双脚,白纱布隐隐勾勒出她脚掌和脚踝的线条,透过纱布,新生的血肉,有种淡淡的粉。   瘦弱,又纤细,嫩得似乎一掐,就能留下重重的痕迹。   他眸色忽的深了深。   他缓缓将手伸过去,不过,手指尖停在她双足的上表面,距离纱布与新嫩的肌肤,还有一厘的距离,一动不动。   随后,就保持着这细微的距离,他将手往她的小腿上挪,顺着她身体线条,游离着,最后停在她的颈项边。   这双手,曾掐住这里,险些把她掐死。   他垂着眼睛,睫毛盖住他的眼瞳,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忽的,他弯了弯唇角。   只需要用力,这个女人,就会死去,一个凡人而已,却教他居然跑去极北之境,收集养魂灯的材料。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最好,杀了她。   他的手,悬浮在她脖颈上方。   倏地,女子察觉到有热源,睡梦之中,她动了动,侧过身,倾斜脖颈,脸颊竟然正正好,贴上他的掌心。   她眉宇舒展,轻蹭着他的掌心,还发出,一声舒心的低叹。   陆决怔住。   那微凉、柔嫩的触感,像初雪轻抚,似朝露消融,暌违多年,在这一瞬间,几乎要把陆决烫伤。   静默稍顷,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猛地抽回手掌,紧接着,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菜菜简直不忍看,只觉得他那表情就是洁癖发作,在说这手掌不能要了。   完了,他本来就又起了杀心,会不会一下又把千凝弄死啊。   还好,陆决忽的拂袖转身,虽然不看千凝,不过,也不再要她命。   菜菜大松口气。   只是陆决虽神色冷静,绷着神情,阔步离开无涯殿,却怎么看都有些像……   自欺欺人。   菜菜咋舌。   不一会儿,陆决回到无极宫大殿,项天纵在宫内等着。   项天纵能明显感觉到,尊上身上的煞骨之气,自那日被凤元衡逼出来后,从未归位,它一直在反噬着尊上,尊上却丝毫不在乎。   他纵然想劝,然陆决已开口:“这几日,我要锻器,无极门的事,与往常一样由你代管。”   锻器,那就是又无法让煞骨归位了?   项天纵单膝跪地,道:“尊上,煞骨尚未……”   “煞骨……”陆决打断他的话,又似乎自言自语,“我倒是要看看,它能发作到什么程度。”   确实,煞骨有利有弊,若想驾驭煞骨,那就要煞骨博弈,去控制煞骨。   陆决一旦狠起来,对自己也从不手软。   项天纵叹了口气。   而全天下,也只有玄天珠能真正让煞骨为人所用,等尊上彻底融合煞骨,就能轻易打破昊海结界,一统三界。   只可惜,不知这玄天珠是什么样的,又该去哪儿寻。 第十二章 十三,我找到你了   隔日,千凝又是做噩梦醒来,冷汗连连。   “你知道吗,”千凝悲痛,“这次我梦到我很自信,身上自动开着个喇叭大声播着‘美女来了’,然后,穿过一整个人超级超级多的商场。”   梦里的她是社交牛逼达人,一醒来就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菜菜:“……你是魔鬼吗?”   千凝揉揉黑眼圈:“呜呜呜,这种梦什么时候到头。”   菜菜:“快了,陆决昨天就回来了。”   千凝本来在打呵欠,连忙捂住脖子:“啊?我没死啊?”   菜菜把昨晚陆决来过,以及千凝最终怎么躲过掐脖杀的事,详细说出来。   千凝愣住,摸摸脸颊,嘿嘿:“原来我睡觉也有这种魅力啊?”   菜菜:“……”突然有点后悔告诉千凝这档子事是怎么回事。   不过,看起来,陆决又一次“高抬贵手”,千凝戳着自己的脸颊,而且,对接触,他也不再那么反感。   嗯,好事。   反攻略嘛,也好比一步步调.教。   三日后,千凝在睡梦中,感觉到一股力量引导自己避开重重梦魇,醒来时,她正坐在一个阵法中心,阵法呈紫红的光芒,她头上悬着一盏七角灯,灯在盘旋,无数缕温和的魔气从中伸出来,连接到千凝的四肢百骸。   那感觉,就像灵魂在被编织起来,有种奇异的舒适。   菜菜:“你起来了?陆决弄出来魔界版养魂灯,就让人来给你用。”   阵法外,几个高修为长老魔修坐镇东西南北一角,而主阵,是无极门的右护法,修为与左护法项天纵无二。   能劳得动右护法,这阵势,看起来是挺不错了。   但千凝不是很满意:“是陆决害我缺失二魄的,他怎么不在?”   菜菜说:“陆决煞骨发作了。”   千凝一喜:“煞骨发作,那就是他现在情况不太好?”   菜菜解释:“对,煞骨对陆决来说,是双刃剑吧,他之前对凤元衡时,就动了煞骨,然后,还单枪匹马去极北之境搞事,煞骨早就压不住了,现在应该在啃噬他的心脉。”   但他现在具体在哪,可能因他设置禁制阵法,级别太高,菜菜没有权限,探索不到。   怕千凝说出要去刺杀他之类的话,菜菜提前说:“当然,他就算是煞骨发作,目前魔界也没人打得过他。”   何况千凝这个凡人。   千凝提了一口气,感受灵魂被蕴养的滋味,缓缓说:“谁说我要和他刚。”   菜菜:“那你……”   千凝说:“我要去帮他,”她目中带着点狡黠,“我可是玄天皿呢。”   这么久了,也该给陆决点甜头。   当然,现在重要的是养好二魄,她可不想再做乱七八糟的噩梦,于是接连七日,她都乖乖蕴养灵魂。   每日,右护法与几个魔修长老走之前,她都会问一句:“十三呢?”   他们虽然知道,女子口里的“十三”就是尊上,不过,尊上一炼好养魂灯,就闭关了,何况,他们这么高修为,居然要给一个凡人女子养魂,虽然自恃身份从不说什么,但心里都憋着闷气,便不理会千凝。   第七日,千凝的二魄终于恢复,戊玖把右护法和长老们送出无涯殿。   临了,戊玖说:“这个凡人,真是愚蠢,镇日里问我尊上去哪,这我哪知道啊!”   右护法冷哼了声:“不过是个凡人,竟然也敢打听尊上的行踪。”   戊玖点头,义愤填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盲女,就她也配知道尊上在哪?”   许是听她骂得舒心,右护法透露:“尊上在流明山,若无别的事,你绝不准打扰尊上。”   戊玖:“是。”   回头,小姐妹就把消息带回来了:“尊上在无极门的流明山,那不是尊上平日闭关会去的地方,等我给你打探一下那边的情况。”   千凝倒不着急:“玖玖,你已经打探到地点,再去打听流明山,不太妥当。”   戊玖明白千凝的顾虑,再去打听流明山,确实容易把自己卷进去,便说:“好,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一定要叫我。”   千凝抬手轻捏戊玖的脸颊:“谢谢你啦,玖玖!”   戊玖抿着嘴,腼腆地笑了笑。   既然知道陆决在流明山,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菜菜:“流明山在无极门的西北角,你现在方位两百里,那里是一片连绵山脉,陆决在那边闭关,勒令所有修士不准过去。”   千凝思索:“有禁制吧?”   菜菜说:“有,那是陆决下的,你要小心。”   千凝:“小心什么,我不碰到禁制,怎么告诉陆决我到了呢?”   菜菜:“有点道理……”   所幸,因为千凝只是个凡人,目前主要是戊玖在看守,另外两个看守,戊玖说了几句话,就把他们糊弄走,戊玖弄来妖马,千凝披着斗篷,坐上妖马,一路朝两百里外的流明山出发。   戊玖还给千凝一个腰牌,那是以防万一,如果有魔修拦住千凝,这是通行证。   再加上菜菜提前探知路况,这一路倒是安全。   半日后,她牵着马,看着不远处的流明山。   陆决修为高,下的禁制范围大,往前三步,就是禁制的地方,千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轻轻碰上禁制。   流明山上。   一个白衣男子,半漂浮在空中,狂风不息,他两袖鼓风,四周的山壁上,都是累累剑痕,他手上却没有拿剑,而是被魔气缠绕着,勾勒出利刃的模样。   衣袖之下,他的双臂一片焦黑。   那是煞骨躁动之后的变化。   他缓缓仰头,脸上是交错的魔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深重嗜血的暗红。   煞骨发作,过去所有激发煞骨的恨,都会如千军万马,践进他心中。   遁入魔道之前,陆决曾是一个剑修。   二十岁的他,是飞剑宗对外的门面,那一年他步入金丹,然稀世天才,也得三十岁再结成金丹,他远远超过当世所有修士,甚至隐隐有些最强修士归一真人当年的势头。   所有人都说,他是不可一世的天才。   然而,名声、爱慕、敬重,在他浑身煞气骤然暴涨时,戛然而止。   原来,他天生煞骨。   天生煞骨之人,若是修真,终会变成魔修,万年前的上古魔神,就是一身的煞骨。   从天庭到地府,只需一夜。   以前唤他师兄的,厌恶害怕他,以他为傲的飞剑宗,变得以他为耻,但陆决不是接受不了,大不了,他再也不修炼,就此回人界去,绝了仙途。   可飞剑宗不愿意。   他们说,他终会成魔。   煞骨万年必出现一次,无法剔除,如果杀了他,煞骨会跟着投胎,潜伏起来,修真界就找不到煞骨,所以,最好就是废掉他所有的修为,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让他带着煞骨老死,阻断煞骨重生。   知道情况后,陆决出逃了。   可他的好兄弟,争相把他的信息上报宗内,他很快被抓回来。   过去嫉妒他的人,羞辱他,看着他一身修为被废,拍手称快,过去他帮助过的人,一个个也都假装看不见他,恨不得与他彻底撇清所有关系。   他们一个个说,天生煞骨,就该如此。   他的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为了苍生大义,他必须变成废人。   瓜分完他所有东西,飞剑宗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价值,最后,把他遣送回人界。   这些记忆,一百多年了,陆决以为早就是过去,可是煞骨的发作,却将它们翻出来,让他反复品味仇恨控制理智的滋味。   恨,天生煞骨非他之意,却由他承此过。   恨,飞剑宗的修士,披着一副正义之皮,所行却并非人事。   一百二十年前,如若不是飞剑宗那些人,父母倒不至于……   陆决身体温度骤降。   他似乎回到那个寒冷的冬天,村民们想让他交出五个孩子,父亲急了,拿着锄头冲进来,爆喝:“谁敢动他们!谁敢!”   然后呢?   陆决全身魔纹变幻着。   嗯,那些自以为正义的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在他的面前,那些人一拳拳,一脚脚,把父亲打到抱头呕血,母亲在哭喊着不要,他们看不到,听不到。   这完全变成一场泄愤。   “生了怪物的人家,就应该死!”   “对,都怪你们,你们全都得去死!”   “去死吧!”   他们快活地笑着,父亲被活活打死后,一个壮汉抢过父亲的锄头,一把将拦着他们说要报官的母亲的头,砍了下来。   那颗头颅,咕噜咕噜滚落在陆决脚边。   她的脸上,还带着惊恐。   陆决坐在轮椅上,双目失神,他还有话没有向他们说过,可是,再也来不及了。   鲜血淋了陆决一整身,与臭鸡蛋、烂菜叶一起,发出腐臭至极的味道。   断了筋骨的手指头,突然动了一下,可其他地方,根本动不了。   恨。   他是个废人,他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什么都做不到,是他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正义的村民,把他关了起来,要他放回村里五个孩子,可他根本没抓过孩子,又如何把人放回来?最终,他们折磨完他,决定,对他处以正义之死,用火活活烧死他,让他洗清罪孽去投胎。   他低垂着头,早已没有生意。   直到脚下的柴禾烧了起来,几个飞剑宗的修士突然出现。   他们熄灭要“洗清罪孽”的火,把村民赶走,陆决记得他们,其中两人,还是他的师弟,他平时,对他们不薄。   他们看着他,嘻嘻哈哈地:“也就这时候有点乐子,平日看着这个废物,都耽误我修炼了。”   另一个说:“就是,能像杀了他爹娘那样,简单杀了他就好了。”   陆决忽的瞪大眼睛。   原来,他们分明能阻止他的父母被残杀,却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他听到自己声音沙哑至极:“……为什么不救他们。”   师弟听清楚了,哄然大笑:“什么,救那两个凡人吗?你怎么不自己救啊?哦对了,你现在是个废人……”   那之后呢?   如他们所愿,煞骨觉醒了。   他的筋骨重连,修为一日千里,绳索断裂,他赤着双脚,从高台上慢慢走下来。   那些村民,不过是凡人,杀起来太不过瘾,他们跪在地上吓得失禁,求他放过他们。   脏死了。   没意思,陆决手里燃着一把魔气凝成的火苗。   这一把火,都无法烧尽他们的罪孽。   而几个师弟的头,被陆决拧了一半,又用他们的灵药吊着,让他们在痛苦折磨中只想求死,但他偏不让他们死,熬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让他们死。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飞剑宗的人,全部都该死,修真界的人,全部都该死。   他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怨恨中,双手漆黑的纹路越来越重,身上魔纹也极不稳定,煞骨在啃噬他的全身。   他唇角溢出一缕缕鲜血,脑海只留一丝的清明。   他是天生煞骨,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他只会给为他好的人,带来无尽痛苦。   所以,他从不应该被期待。   煞骨疯狂生长。   蓦地,陆决察觉到,竟有人触碰他的禁制,或许是哪个魔修,以为他此时虚弱,欲行刺杀。   他冷哼一声。   找死。   他瞬移到禁制旁,却看暴风之中,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捂着斗篷挡风,下一息,风刮走她的兜帽,她逡巡四周,双眼看不见,却依然能精准找到他的方位。   随即,她那双大大的瞳中盛满期待,踮起脚尖,朝他张开双臂,似乎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能拥他入怀。   她露出笑颜:“十三,我找到你了!” 第十三章 晴日   那般的,明媚。   不管她被怎么对待,她心中,永远有一处地方是温暖的。   陆决体内的煞骨,这一刻倏地静了一瞬,给他一丝喘息时间,可下一瞬间,蓦地发作得更为厉害!   他赤红着双眼,冷睇着面前这个女人,薄唇轻启,只道:“滚!”   果真是凡人,不知死活,竟敢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   听到他含着愠怒的声音,这个凡人皱眉,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受伤,却不怕他,而是摸索着走过来,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你怎么了?受伤了么?”   第一次,陆决后退半步。   他浑身发烫,煞骨在一寸寸侵蚀他的心智,手臂、双脚,都已然变成焦黑的颜色。   烦躁像一座巨山,压在他的心头。   这个女人,总是一次次地挑战他的底线。   他咽下口中血气,恶意盈满心口,再掩不住的不耐烦,厉声喝止:“谁让你来的。”   女子朝他走来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咬着嘴唇,似乎才察觉到不对,小声说:“他们说你在闭关,我,我只是担心你……”   声音很轻很软,几乎就要随风飘散,堙灭于尘土之中。   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垂着眼睛,带着些许落寞,“我给你带来麻烦了吗?那,那我走了。”   陆决侧过身,颇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千凝摸索着马缰,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上马,转身离开。   陆决慢慢捏住掌心。   他面部的魔纹消退,埋伏在白玉肌肤下的筋脉,突然一根根浮起,密密麻麻布满他的脖颈,朝他脸上爬来。   那是煞骨,即将遍布他身体的煞骨。   它们在狂欢,寄存在他体内一百四十年,这一刻,它们知道机会来了,在他灵魂最疲惫的时候,攻城略地,彻底占据这副强悍的身躯!   连他眼白里的血丝,都被黑色缠上。   就在煞骨以为,要取得胜利时,陆决轻呵了一声。   下一瞬,煞骨忽被一股几乎能将它连根拔起的力量,攥了起来!   陆决以自己血脉筋肉为饵,诱导让煞骨占有,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将浑身魔气运转逆行,让骨血反过来去融煞骨。   这一招,杀敌一千,一直觊觎他身躯的煞骨,被狠狠打击,瑟缩起来,但陆决紧追不放,从中汲取大量上古强悍的威力。   又是自损八百,他以自己血肉为战场,翻覆的是自己的身躯。   新的力量与自身的魔气相互冲突,又是不可小觑的伤害。   陆决周身是可怖的威压疯狂窜动,血肉在沸腾,简直快把他撕成两半,他拧着眉头,过了几个瞬间,终于是,强悍的自身压制住那一半的煞骨。   几乎是自戕的方式,他与煞骨比的,就是谁更狠厉。   下一瞬,他咳了一口血,带着点内脏的碎片。   天地间的魔气疯狂涌入他的身体,弥补他融得一半煞骨后的需求。   不过,以他如今的肉身,可不一定能接纳得住,但他也阻止不了。   他沉沉地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两三里地外的千凝,脚步一顿,她安抚摸摸妖马的马鬃,问菜菜:“这四周的魔气流动,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菜菜“咦”了声,查探之下,一愣:“还真是,它们像漩涡一样,卷去陆决身体里了,看陆决的情况,他好像融了一半煞骨!”   能融合一半煞骨,简直逆天了,就是上古魔神,也不能将煞骨化为己用,最多只能用三成,而陆决现在,是五成。   太恐怖了。   “不过情况不太好,迈过这一步,他将来能成为魔神,要是没迈过这一步嘛……你干嘛?”   菜菜说着,发现千凝调转妖马的头。   千凝答:“没干嘛啊,这不杀个回马枪吗?”   菜菜愣了愣:“所以不管结果如何,你一定会回去的是吗?”   千凝望了一下天际,笑道:“不然我就白来了不是?”   菜菜:“……好吧,不过你要小心,现在的陆决,不一定有意识。”   “好,”千凝思索着,“以防万一,我要先拿出一颗玄天珠。”   菜菜:“也行,做好准备,你是玄天皿,拿玄天珠,就和贝壳孕育珍珠一样。”   千凝点点头,神情虽然是放松的,眼底一派的严肃。   这还是千凝第一次拿“攻略值”。   在菜菜的指引下,千凝摊开掌心,放平心情,呼唤体内的玄天珠,大约过了三息,骤然之间,一种千刀万剐的割裂感,传遍千凝全身。   千凝险些就放弃拿玄天珠了。   如果说,被噬魂气侵蚀魂魄的疼痛,是八等的话,那现在这种痛感,恐怕要达到十等以上。   她死死咬着牙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咬破舌尖,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一点。   挨过这阵疼,千凝擦掉额上冷汗,整个人虚弱了不少。   千凝:“菜菜,你要扩充词汇,下次别用‘贝壳孕育珍珠’这样没有代入感的比喻了。”   菜菜:“?”   千凝:“这特么是一口气生了十胞胎的疼。”   菜菜咳了声:“文雅点不行吗。”   千凝望向手心——与它牛掰的设定比起来,玄天珠的外表,是相当的低调,只有指甲大小,通体圆润黑色,甚至连自带发光都做不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孩子玩的弹珠。   也好,不够好看,给出去不心疼。   千凝抿唇,她将玄天珠放好,从斗篷拿出水壶喝了点水,驾马朝魔气的漩涡冲过去。   越靠近陆决,则越难以呼吸,强烈的压迫感,好似要将人压扁,直到最后,妖马都不肯再往前走,千凝下马。   她调整着呼吸,顶着几乎能摧折她骨头的重压,即使寸步难行,也一点点地,靠近气流漩涡的中央。   却看中间那男子单膝跪地,浑身都是血液,她犹记得,不久前看他仍是一身白袍,如今,竟然被血染成了赤红袍子,周围狂风大作,他身上,却连发丝都一动不动。   便看他双眸紧闭,俊美的面容一片沉寂,额间纹路不再是红火,而是若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纯白荼蘼。   仙缈与魔气在他身上,竟然有些许交融,毫无违和。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缓缓睁开眼睛,一滴血泪从他左眼猛地滴落。   那双眼中,却没有任何焦距。   恐怕比她这个真瞎子更像一个瞎子。   千凝轻叹了声。   她蹲下身,伸出手,轻搭在他手上。   这一时刻,她指尖的触感,成了陆决于诡魅混沌之中,激发所有感官的第一种感觉。   柔软,轻盈,带着一点点的温度。   汇聚成一点,也让他体内沸腾的魔气,冷静下来。   陆决眼瞳一缩,蓦地回过神,便看眼前,女子平静地看着他,她眉宇十分干净,忽的弯眉一笑,像是拨开阴翳的晴日。   倏然照亮一整片天空。   耀眼得令人,想护在手心。 第十四章 把坑挖好了   他在魔界待得太久了,久到都忘记,原来,灿金的阳光,落在人的脸上时,会带来干燥且温暖的感知。   陆决的手指头,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在他被煞骨侵蚀得焦黑的手上,那个女子,将自己细嫩的指尖放上去,一起放上去的,还有一颗乌黑的圆珠。   似乎怕自己声音大,会让陆决烦躁,她压低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十三,你知道这个该怎么用么?”   “我感觉它能有用。”   陆决沉沉吁出一口气。   他稳住心神,抬起手,将玄天珠放到眼前,眉头忽的微动,因为从珠子里,他发觉一种浩瀚的力量。   他声音沙哑:“怎么来的?”   千凝解释:“你之前,不是想要么,我从身体里拿出来的。”   这就是玄天珠。   陆决盯着它,微微眯起眼睛。   他朝它注入一丝魔气查探,不同于魔气亦或者灵气,这颗珠子,是世界最初始的能量,所以能够用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   这样小的东西,足以引起三界震动。   也足够,让他跨过昊海结界,复仇。   他为了玄天珠与此女子周旋许久,却没想到,她最后竟然是因他受伤,而交出第一颗玄天珠。   此刻,她正直直地看着他。   陆决将玄天珠放在手间,双手结印打坐,不过稍息,在玄天珠的护卫下,他体内紊乱的魔气立时被梳理好,而被煞骨破坏的筋骨,一瞬间重生完好无缺,手脚亦回复先前模样。   这期间,陆决一直能察觉到,身侧那道轻柔的呼吸。   她就坐在他身旁一尺外的地方,不曾打扰过他。   这一方空间,是宁静安和的。   千凝抱着膝盖,瞧这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彻底平息煞骨带来的损害。   菜菜说:“陆决果然控制了一半的煞骨,他现在是更强了,又有了第一颗玄天珠,实力不可估量。”   “那当然,”千凝脑海里嘀咕,“这可是我的十胞胎呢,威力肯定得好。”   在千凝和菜菜聊天的时候,陆决慢慢调好了魔气。   再睁开眼睛时,他眼眸深邃,黑黢黢的眼睛内,有种逼人的气魄。   他站起来,没有理会千凝殷切的目光,只低头看着自己浑身被血浸透的袍子,魔界的料子可以轻易祛除灰尘,他掸掸衣服,一刹那,浓郁的魔气将衣服上的血液全都带走,恢复白袍的颜色与质感。   却听那个女人小声唤:“十三?你现在怎么样了呀?”   陆决人没有动,眼珠子朝左下一瞥。   他皱了皱眉。   饶是再不同意,他也得承认,这个女人,似乎也对他有着影响,他在她面前,居然忘记下任何阵法禁制,就直接用起玄天珠。   也是,早在他远赴极北之境时,就该料到了。   只是终究,为了玄天珠,他没有杀了她,帮她蕴养好魂魄,也只是图长久之计。   毕竟,若不是她魂魄好全,她也不会赴玄山,让他拿到第一颗玄天珠。   玄天珠悬浮在他手掌心,手一握,它就进了他的储物空间。   只是为了玄天珠而已。   许是久没有听到他的应声,那个女人跟着站起来,朝他这边走过来,只是,前面地上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她没留意到,踢到那石头,摔倒在地。   她“嘶”了一声,连忙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   及至这时候,陆决才发觉,她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摔伤无数,另一只手的手心,还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似乎发觉他的打量,她偷偷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   好像这样,他就不会发现她受伤了。   那匹她刚刚骑过来的妖马,不见踪影,再加之方才那种威压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可想知,她顶着莫大的压力,克服内心极度的恐惧,才能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而她看不见,又不知道如何摸索的,又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才走到他身边。   他的下眼睑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治好她的眼睛,对陆决而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涤清侵入她眼睛的魔气就行。   这般想着,他抬了抬手。   下一刻,他忽的愣了愣,若真的只是个玄天皿,他却又何必要为她涤清魔气?   他收回手臂,眉梢压下,脸色不由沉了。   再看千凝的眼睛,他忽觉得有点烦腻。   他抬手,划开空间,形成一个传送阵,几个高阶魔修画三日三夜阵法都做不到的事,他一个举措,轻松就做到了。   他一脚迈过去,见千凝仍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由冷声:“过来。”   千凝“唔”了声,小心地张开双手,一步步走过去。   陆决撇开眼睛,不再看她。   菜菜在千凝的脑海里:“啧啧啧,什么人啊,拿了你的玄天珠,看你‘看不见’,也不乐意出手帮帮忙,清理一下魔气很难吗?”   千凝“噗呲”一声笑:“不行,他现在要给我清理魔气,我还不要呢。”   菜菜:“为啥?”   千凝掩不住笑意:“那样,我不就发现他不是我的‘十三’了吗?还不到时候呢。”   菜菜:“……”   它骤然一惊,草,这也行,原来千凝老早就给陆决把坑挖好了,所以,他们现在是眼睁睁地看着陆决,乖乖躺进去?   它都想提前给陆决插香。   眼下,千凝终于磨磨蹭蹭走到传送阵口,她脚一崴,险些摔倒,陆决自不可能出手扶她,于是她干脆扯了下他的袖子。   在他刚用魔气弄干净的白袍子上,留下一个猫爪印一般的脏污痕迹。   陆决脸色更黑了。   她连忙站好了,嗫嚅:“对不起啊,我给你拖后腿了。”   陆决一拂袖,自清掉那点脏污,心内只提醒自己压下暴怒,她是玄天皿,不可乱来。   却不曾想,曾经他明知她是玄天皿,被她碰了一下衣袖,就一下将她踹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   这个借口,明显站不住脚。   但陆决没有发现。   他不再理会千凝,二人一同走进传送阵的入口,下一刻,传送阵出现在无极门内无极宫。   因无极宫也有强大的禁制,所以每次,陆决撕裂空间传送过来时,都会有提醒,对那些个魔修而言,尊上突然出现在无极宫,他们都能做好准备。   便看此刻,无极门之主踱步走来,他眉目英俊,一袭白衣无尘,渊渟岳峙,周身强大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他们齐齐单膝跪地:“恭迎尊上。”   只是这次,奇怪的是,从传送阵里出来的,竟然还有一个女子!   有些人还记得,那是戊玖越级杀了丙玭案子里,那个被戊玖保护的凡人。   竟没想到,尊上会和这个女子待在一起!   说起来,众人都知道,尊上最不近女色,一百二十年前,尊上从人界遁入魔界时,把魔界搅得天翻地覆,旧魔修势力见打不过,生出想要拉拢的心思。   当时,凤魔尊派人送来大量的宝物,最重要的,是两个魔界罕见的倾世美人,魔界各势力曾因争夺这两个美人,大打了一架,美人们名声享誉魔界。   所有人都以为陆决会欣然接受这两个美人,毕竟,魔修纵欲豪放,完全不若道修之流克制自己,陆决做了大半辈子道修,也该享受魔修的快乐。   就在其余魔修感慨陆决好命,能好好享受时,陆决把美人们的魔丹捏破,将她们枭首示众。   此举一出,整个魔界大受震惊。   而凤魔尊的宝物,也被陆决退还,他势必要一统魔界势力。   后来纷争起,亦有说法,说那美人是刺客,便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这一百多年,魔修们从未见陆决身边有哪个女人,如今,却真的有女人能站在他身边,即使是凡人,也足够叫人猜疑。   不少打探的目光,直直扫视到千凝身上。   那凡人五官细腻,底子不错,若养得好了,或许是一个美人,但现在的她,未免瘦弱了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脸颊失血而苍白,双眼虽大,却有点空洞,显然是看不见的,一张脸,竟找不出任何能比得过当年那两个倾世美人的地方。   他们心底里再次暗暗吃惊,这,又是为何?   千凝似乎恍若未觉,小步朝陆决身边躲了躲,说:“十三,这里好像,不是我住的地方。”   仿佛不小心闯出自己小窝的雏鸟,她脸色紧张,动作拘谨,微微咬着嘴唇,很是不适应。   却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自己一个人,跨越几百里的路,到玄山。   难道只是因为他?   似觉着好笑,陆决冷笑一声,复又抻平唇角,点了一旁站着的魔修,道:“送她回无涯殿。”   千凝不吵也不闹,很是懂事听话:“那我回去了,你注意休息,别太累着自己。”   走过来的魔修,险些因为千凝这句话左脚绊右脚,不由又惊又惧——还有人敢这样和尊上说话!   而尊上,他只是沉肃着一张脸,不作回答,却也没有不悦。   真是足够令人掉眼珠子。   那魔修不敢再想,只下意识恭恭敬敬地对千凝说:“姑娘,这边请。”   千凝一离开,陆决一刻也没停歇,对身旁的隐魔修道:“找两个女子来。” 第十五章 怂   两个女子?   第一次,隐魔修没弄懂陆决的意思,要女子干什么?挖魔丹,再枭首示众吗?   许是那隐魔修怔愣得有点久,陆决冷眼斜睨他:“怎么,连女人都不会找了?”   隐魔修回过神,连忙说:“是!”   便看尊上沉着一副脸孔,转身走进无极宫,周围的隐魔修纷纷现形,五六个人面面相觑——   “所以尊上想要女子是……”   “真的不是挖魔丹吗?”   “难道,纾解欲望?”   有人说出关键,最主要是,方才那个凡人在尊上身边,不管怎么看,尊上对女人的态度,好像松泛了不少。   一个隐魔修低声说:“那这,可有得争了。”   别看平日里,所有人对尊上是又敬又畏,但如果在尊上身边,能受尊上宠幸,不管是能得到什么,大多数魔修都愿意,甚至不分男女。   如今尊上放出的这个信号,足够让女修们疯狂。   只是尊上的要求并不具体,几个隐魔修不敢擅自揣测,况且时间有限,他们自然只找自己甲字卫的人。   须臾,便有两个女子脱颖而出。   她们两人修为高深,褪去一身的魔纹后,容貌都十分出色,换上一套绯红与一套倩碧色裙裳,女修垂首步入殿中。   陆决正坐于椅上,一手支颐下颌,闭目养神,两个女子跪于阶下,这个距离,是往日隐魔修面见尊上时能到的最近的距离,尊上最爱洁,她们不敢擅自再往前一步。   同样的,她们也不敢打量陆决,只道:“尊上万安。”   陆决睫羽微动,缓缓张开眼睛,道:“过来。”   两个女魔修一愣,似是一喜,尽力压着不明显,她们提着裙子,拾阶而上,跪在陆决脚边,再次低垂头,毕恭毕敬。   陆决手掌未动,食指上扬,一股魔气掠过其中一个女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他微微眯起眼睛,端详这个魔修。   褪下隐魔修的斗篷,女修身着绯红衣裙,一对柳眉,眼是水波聚,唇是红樱熟,娇媚动人,目中含情脉脉,似乎是想回视他,却又忽闪着眼睛,垂下浓密的眼睫。   许是陆决的目光过于直白,女子脸颊飘上难以自禁的红晕。   好一个含羞带怯的美人,这姿容,在魔界也不甚多见。   陆决心里暗暗比较着,比盲女那瘦弱得寡淡的脸,是好看上不少。   他道:“名字。”   女子吞了吞喉咙,压下紧张:“属下甲字卫,单字薰,结丹修为。”   而一旁另一个美人,心里嘲笑甲薰不懂风情,这时候竟然还若往常那般回话,可不叫尊上腻味?只气她运道好,尊上先问的她。   那美人不甘被冷落,抬起头,柔声说:“尊上,妾甲萤,特来服侍尊上。”   她的娇声细语,吸引了陆决的注意。   甲萤不止容貌昳丽,就是声线,也带着婉转的甜美,不似盲女声音里的清冷温和,她这样的媚色,是盲女身上半点也瞧不见的。   陆决抬起眉梢,另一缕魔气,则挑起甲萤的脸庞,左右轻轻盘旋,似乎也在打量。   她们的眼中再没有畏惧,充满了爱慕与期待。   陆决声音喑哑,轻笑。   人么,不都是如此。   因为他够强,只要他勾勾手指,她们就轻而易举地交出自己的心,那个凡人,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并没有什么不同。   甲薰跪在原地,甲萤很是主动,她朝前膝行两步,想慢慢的,靠近尊上的双腿,只不过,与她想象的不同,不过几步,就动弹不得了。   那里隔着一层尊上的魔气,使她无法再靠近。   只见,陆决收回徘徊在两人下巴处的魔气,淡淡地说:“行了,出去吧。”   甲萤一顿,声音藏着些许不甘,娇娇道:“尊上……”   陆决抬眼看着她,黑黢黢的瞳孔里,甲萤的影子根本就没能映入其中。   甲薰反应快,连忙拉着甲萤,两人起身,往后退到台阶下,再跪下:“属下告退。”   二人乖乖退出无极宫后,甲萤才甩袖,很是不满:“甲薰,你拉着我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甲薰心平气和,“尊上的眼睛里,看我们和以往看我们,没什么不同。”   虽然她这么清醒,但她也是打从心底里,爱慕这个男人。   陆决很强,在他的统治下,无极门给魔界带来新风气,她还记得以前的魔界,女魔修是男魔修的附属物,如果不是无极门,她们根本没有办法靠自身修为努力,到这么高的位置。   况且,陆决俊逸无双,面如冠玉,一袭白衣从不沾染污秽,在暗沉的魔界里,朗朗如星辰,使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过去,甲薰只敢远远看着,不敢冒进,直到半个时辰前,甲字卫拿到消息,说是尊上想要女人。   而甲字卫里,对尊上心生恋慕的,又何止她一人,所以她经历短时间的重重筛选,才能站在无极宫之中。   只可惜,这位至高无上的男人,在打量她的时候,不是在看女人,倒像是在看什么物件,甚至,似乎在透过她的脸,看着别的什么人。   倒不是甲薰敏感,她在尊上身边这么多年,能看不懂尊上眼眸里的意思吗?   他对她和甲萤,没有兴趣,真正使他有兴趣的那个人,深深埋藏在他眼瞳里。   从充满希望激动,再到兜头淋一盆冷水,大约就是这种感觉,甲薰很快就明白了,倒是甲萤,竟然还敢靠近尊上。   好在尊上周身还隔着一层魔气,不然甲萤只怕现在早就死了。   她好心拉着甲萤出来,甲萤居然还怪她。   甲萤咬着嘴唇,不服气:“你自己觉得,尊上看你和平日里没有不同,但我觉得有不同啊。”   想到百年来,陆决从没这样仔细打量过任何一个女修,甲萤便觉得,她还有机会,当觉得徐徐图之。   她不止有修为,还有不输给甲薰的美貌,尊上的身边,势必有她的位置。   甲薰无言:“那你想怎么样,你现在再进殿内去,我不拦着你。”   没有陆决的传唤,甲萤自然不敢,只是被甲薰这么说,有点恼火:“哼,用不着你‘指点’。”   甲薰见劝了无用,就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反正尊上不传唤她们,甲萤应当就会歇了这条心思。   却说千凝回到无涯殿,接连几日,似乎是不再上心,陆决不曾过来,也不曾让人来传话,戊玖早就打探到什么消息,神色郁郁。   她犹豫了几天,实在不忍千凝被蒙在鼓里,才说:“千凝,上回你从玄山回来后,尊上就叫了两个女子进无极宫内。”   千凝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紫果,魔界的紫果有点像葡萄,口感还不错,好吃好吃。   听到戊玖的话,她咀嚼的动作才停下来:“女子?做什么的?”   戊玖难以启齿,过了会儿才说:“应当是……服侍……”   千凝突然放下果子,落寞地垂下肩膀,低声说:“果然,我上回擅自去玄山,叫十三不喜了。”   戊玖想了想,说:“不会的,尊上若真的不喜,就只会把你抛在玄山。”而不会像之前那样,带着千凝从传送阵出来。   可见千凝情绪低落,戊玖又有点后悔给千凝讲这件事。   千凝连忙扬起笑脸:“没事的玖玖,我一点都不难过呢。”   戊玖只觉得她在逞强,自己眼角也有点发烫,不由有点恼怒尊上,怎么能作践千凝的喜欢呢?   想让千凝开心点,戊玖又说:“前阵子外出的魔修,带来了一种新的妖兽肉,很嫩,要不要试试味道?”   千凝一听有吃的,咽了咽喉咙:“你知道该怎么煮吧?”   “知道,”戊玖拿出一本《食谱》,上面都是千凝按以前的记忆,整理出来的料理方式,她问,“吃红烧的可以吗?”   千凝点头,戊玖连忙去准备了。   千凝挠挠脑袋。   说起来,她还真的不伤心,但独守空房嘛,总要表现出一点幽怨的。   菜菜也有点不爽:“陆决居然不来了?拿了一个玄天珠就不来吗?这攻略值,是不是给得不是时候啊?”   千凝摇头:“就是给得太是时候,所以他怂了。”   怂?   陆决怂?   菜菜觉得,怂这个字和陆决,好像没什么关系。   千·恋爱大师·凝惬意地吃着果子,摇摇手指:“现在这种关系里,谁先怂了后退一步,谁反而容易被攻略。”   菜菜:“好家伙,我差点忘了是他在攻略你了。”   千凝搓搓自己的脸颊,暗自决心这顿好的吃完后,要饿自己几天。   有时候,憔悴也是一种趁手的工具。   又过几日,她饭量越来越少,自然被戊玖发现了,戊玖担心着,遂又大起胆子,报告到陆决那儿去。   陆决有点烦躁。   一个凡人,怎么大小事都要与他报道。   他朝戊玖挥挥手,俨然是不想理会。   再过几天,千凝吃不下饭了,戊玖又来无极宫,这回,思及她是玄天皿,总不能饿死,陆决皱起眉:“去无涯殿。”   只是,他刚迈入无涯殿,便看那个女人欢喜地朝他走过来。   她下巴尖尖的,脸色苍白,似乎比上次见面,气色还要差一点,眼中却盈笑:“十三……”   说着,她声音忽然顿住,鼻尖一动,嗅了嗅:“你……有别的女人了?” 第十六章 生气,生气!   陆决下意识低眼看了看衣裳。   他身上,除了常用的雪松香,并没有其他奇怪的味道,遑论胭脂味。   不过,那个凡人倒是很肯定,他靠近过别的女人。   陆决皱了皱眉。   千凝咬着嘴唇,大大的眼睛里颠簸着,眼角浸润,身子也轻轻的发颤,甚至问他:“什么时候有的?你不来见我,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你和她……到什么程度了?”   陆决觉着好笑。   她如此身份,居然敢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是他这阵子太过温和,给她带来这种胆量?   他声音凉凉的:“我应该回答你?”   女子倏然一愣,朝前迈出一步,用那双有些空茫的眼睛,对着他,忽的道:“十三,如果你不喜欢我,你要早点告诉我。”   几乎是语出惊人。   喜欢?   这是什么荒唐之语,竟可以算作是陆决百年来,听过最好笑的词。   她以为她是谁,他陆决,怎么可能动心?   陆决倾身,舌尖抵了抵牙齿:“我有说过,我喜欢你?”   那农女骤然一愣,好似被当头一棒敲醒,好一会儿,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终于是,不再摆出那副乐观快乐的模样,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从眼眶涌出,无声的哭泣,一如她这个人,不起眼,但一下,就挑起陆决内心深处,最深的厌躁。   他额角突突跳动。   物件而已,物件而已。   陆决撇过头,只对一旁的戊玖说:“再不肯吃,灌进去。”   他本就没必要为一件物件不吃东西,而专程来一趟,何况她体内有他的魔气吊着,怎么都死不了的。   最可笑的是她居然质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活腻了罢了。   陆决眸中杀气暴涨,对女子那孱弱的身形,他指尖倏地动了动,一道魔气却猛地朝戊玖冲过去,打中戊玖心口。   戊玖骤然咳血,千凝一愣,呼吸顿住。   陆决冷声说:“日后她的事,不必来禀报。”   这点伤,是让戊玖长点记性。   戊玖捂着伤口,跪在地上,闷闷地应了声:“是,尊上。”   随即,陆决浑身冷厉,拂袖便是离开。   千凝心里骂了一句,连忙跑到戊玖身边,担忧地问:“玖玖,你没事吧?”   戊玖抹去血液,小声说:“没事的,只是一点伤。”   千凝深深皱起眉头。   这时候提“喜欢”,却是触及陆决的逆鳞,他绝不会意识到,他可能喜欢她,反而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生起愧疚,为给她报信,戊玖受了牵连,她知道陆决喜怒确实难以把控,明明可以规避的,还是叫戊玖冒这个险。   她小声对戊玖说:“你别管我的事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吧。”   戊玖反而担心她:“你不要伤心,尊上只是……只是……”   怎么看,尊上都是厌恶了千凝啊!   “我不伤心,”千凝攥了攥拳头,为了让戊玖安心,她露出一个笑,替戊玖圆话,“我知道,十三只是生气了。”   戊玖松口气。   扶着戊玖回无涯殿偏殿,戊玖要运魔气调理身体,千凝帮不上忙,就回到主殿。   一关上殿门,她跺跺脚,扑到枕头上疯狂锤。   她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无辜的人为自己受伤,何况,戊玖是这么久以来,魔界里唯一真情实意对自己好的小姐妹,她也很喜欢戊玖。   结果这天杀的陆决居然打伤戊玖。   生气,生气!   菜菜安慰说:“不过也不是坏事哦,他发怒,居然没想弄死你,大进步了。”   “不行,不够,”千凝瘫在床上生闷气,“你看过去这么久,给出一颗玄天珠了,我还就只能无能狂怒。”   菜菜问:“那能怎么办?你这个攻略……呸,反攻略速度,也不差啦,我也跟过一些宿主,哪有谁和你一样,几个月就这个进度啦?”   千凝:“我玩恋爱攻略游戏,一般一晚上就一个男人了,有时候一晚上好几个男人!”   菜菜惊悚:“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怎么听起来像极了不可描述之事?”   千凝脑海里过几遍自己玩过的游戏,突然翻身坐起来:“不行,再这样温吞下去,陆决差不多就抽身而走了,他可不是青蛙,温水煮魔头没用。”   菜菜:“那你想怎么做?”   千凝掰掰指节。   哼,是他逼她成为男德学院导师的。   且说那日,无涯殿发生的事,隐魔修们是看在眼里的。   上次,尊上主动同要两个女人,虽然很快,甲薰和甲萤就被赶出无极宫,尊上并没有对她们做什么,只那举动,已经有违他一贯的作风。   他们都猜测,尊上是开了情窍。   这段时日,尊上唯独接触的女子,就只有这个凡人。   一个凡人让尊上动情,怎么想都十分荒谬,但除此之外,别无他说。   何况先前,这个女子还曾和尊上一同从传送阵出来。   总而言之,甲字卫隐魔修,不约而同地留意起无涯殿,却也看到,那女人胆大妄为,惹怒尊上。   “真可笑,她竟然同尊上说,若不喜欢她,就要明说,”甲萤给指甲涂丹蔻,吹了口气,“她以为她是什么人,竟然敢同尊上谈喜欢?”   另一个甲字卫女子也咯咯笑起来:“凡人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是情有可原。”   那女子靠近甲萤:“对了,你上次说……”   话说到一半,甲薰突然推开门回来。   女子连忙闭嘴,甲萤也不说话,甲薰问两人:“怎么?”   甲萤:“没事呢,就看你又要去尊上身边上值,心里头羡慕,不行啊?”   甲薰披上斗篷,皱眉:“有什么话好好说,阴阳怪气的,没意思。”   说完这些,甲薰就出去了,甲萤一拍桌子,脸色不愉,另一个女子宽慰她:“没事,不气不气,甲薰不一直这么假正经吗,上次要不是她争取得那么厉害,我都不知道,原来她啊,对尊上也有心思呢。”   说起来,自从上次之后,甲薰被排去陆决身边上值的次数,多了两三次,而甲萤一次都还没排上。   以前尊上对女色无感,没被排上,便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何况没排上还好休息或者修炼,现在,大家都暗暗较劲,就怕错失机会。   只是甲薰常去陆决身侧待命,是情有可原。   最近凤元衡又有动静,项天纵忙于追踪,排甲字卫上值的事,就交给底下的人,那人怕出错,就把前面项天纵排过的人,轮番排。   甲萤以为,是甲薰在背地里使手段,所以每次见面都要刺上几次,甲薰也不是好脾气,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就有些紧张。   甲萤带着讥讽:“那她可不止假正经呢,上回还说什么,尊上眼里没有我。”   “真是可笑,尊上的事,也是她能猜的吗?”   和甲萤搭话的女魔修笑了:“就是。”   想起刚刚被甲薰打断的话,甲萤问:“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女魔修压低声音:“你上次不是说,凡人命短,磕一下碰一下都会死,要不……”   甲萤大声说:“那我肯定不会做什么,她要是一不小心死了,可就是大罪过了,欸,你要是有想法,你自己试试呗?”   那女魔修被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扯了扯嘴角:“尊上看重她呢,你别乱说。”   两人面上感情好,心里都巴不得对方先动手,反正动动嘴皮子的事,能让对方替自己除掉这个凡人,真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甲萤心里冷笑了一声。   确实,凡人既无灵力也无魔气,随随便便,可能就会死了。   虽然尊上此时腻烦那个凡人,可指不定哪一天,尊上的情绪又因凡人有了起伏呢?   这个凡人让尊上开了情窍,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去死。   但对尊上来说,她显然还是有不小的用处,不然尊上不会从人界把她掳过来,甲萤不可能明目张胆对尊上让人看护的人下手,不过,稍微动一下手脚,让那个凡人吃点苦,逼得她再来找尊上,让尊上彻底厌恶她,再把自己摘出来,这倒不难。   甲萤行动力倒不弱,没过两天,就把事情安排好。   最能做手脚的,就是食物。   魔界没有谁像千凝这样,每天都要吃东西,且因为戊玖受伤,食物换成别的戊字卫守备负责。   那守备知道她惹恼尊上,很是看不起她,弄来的食物乱七八糟,可能就比当时丙玭好一点而已,戊玖受着伤,还非要来处理食物,千凝拦不住,不过,戊玖一下发现不对:“这肉……不干净,被下了东西,我要去找他们理论!”   千凝抓住戊玖的手臂:“等等。”   她笑了笑,神色淡定:“我可以吃。” 第十七章 织帽子   下在里面的东西,是魔界的一种名唤雪芽的药草,寻常是修火系术法的魔修,用来练习所用。   戊玖不忍心:“这雪芽,我们魔修吃了没什么事,但你身体弱,势必影响体温,时常觉得寒冷难耐……”   千凝只问一个问题:“我吃了,不会死对吧?”   说到底,雪芽性不烈,那下雪芽的人还是很谨慎的,生怕过犹不及,戊玖说:“不会,但应当会很不难受。”   千凝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玖玖。”   戊玖还是有点犹豫,不过,见千凝这般认真,她笃定,千凝有自己的打算,绝对不会白白吃下有问题的东西。   最终,戊玖郑重地说:“我明白了。”   食物端上来,千凝面色如常,吃下去,味道倒也没差,如果不是戊玖是她的阵营的人,或许真没人会发现。   下雪芽的人的动机,不难猜,定是观察到千凝大小事都要找陆决汇报,想逼千凝不舒服后,又去找陆决,彻底引得陆决发怒,被陆决厌弃甚至弄死。   一定是不守男德的陆决惹的祸端。   就是不知道,千凝挡了谁的道,居然给她设坑,难道那人不知道她玩宫廷RPG游戏,号称宫斗王者吗?   哦,那人确实不知道。   菜菜无语:“好冷啊,不好笑。”   千凝说:“咳咳,无聊的无涯殿生涯,总需要冷笑话调剂调剂。”   菜菜叹了口气:“你是想用苦肉计吗?上回陆决真的恼了,我感觉没用。”   千凝撇撇嘴:“谁说我要用苦肉计?”   菜菜:“那是为什么啊?”   千凝一边想,一边笑着说:“不带怕的,看我操作。”   吃下东西后,不到第二日,半夜时,千凝就觉浑身发寒,她用手心去摸床头梨木花纹,竟然觉得那花纹都如冰一样冻人。   看起来,她像染了风寒。   她裹紧被子,牙关打颤,硬挨过夜里,直到早上,情况也不曾好转。   戊玖听千凝的指挥,拧了一条巾帕,搭在她额上,千凝则闭目养神,戊玖重重叹了口气,却听千凝问:“我现在瞧起来,怎么样?”   戊玖抿抿嘴,忍住哽咽:“脸色苍白,很是不适。”   “千凝,我觉着尊上对你是有不同的,要不我再去找尊上……”   “不用,”千凝声音沙哑,连忙制止戊玖,她的计划的关键,就是不能被陆决发现,“不过,我需要你去帮我另找一个人。”   戊玖疑惑:“什么人?”   千凝说:“这个人,首先,不会随随便便就被陆……十三弄死。”   戊玖不加思索,就说:“恐怕只有无极门左右护法。”   千凝拍板:“那就左护法吧,他可在无极宫?”   戊玖说:“前日刚回无极门。”   左护法项天纵是陆决的心腹,无极门门内事,大多数由他管理,前阵子刚忙完,已回无极宫,听陆决调遣。   这可是正正好了,天时地利人和。   没办法找陆决,找项天纵并不碍事,戊玖得了千凝嘱托,当即不再拖延,立刻去寻项天纵。   脑海里,菜菜问千凝:“曲线救国?”由项天纵来告知陆决千凝身上的事,陆决或许不会大发怒火,其实也是一种办法。   千凝皱眉,理清其中逻辑,才说:“不啊,项天纵深知陆决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冒险?”   菜菜:“那你为什么一下就确定找他了?”   千凝“嘿”地一笑:“上次我们不是都见过右护法了吗,人太壮,肌肉虬结,不够帅,我下不去手,所以要左护法项天纵吧,至少清清秀秀斯斯文文。”   菜菜:“???”   菜菜品出不对了:“你换目标搞事了?”   千凝:“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吧,我对‘十三’十分灰心,所以我要放弃十三了。”   她手指卷着自己细软的头发,思索着:“项天纵吧,脾气没右护法傲,长得也好看舒服,而且还是陆决好兄弟,就他了。”   千凝说:“对了菜菜,把你知道的项天纵的事,都告诉我。”   菜菜:“……”它怎么觉得,它在参与一样织绿帽计划!   不过还蛮刺激的,嘿嘿。   菜菜找到方向,来了兴致,搜罗目前能探知到的项天纵的事——如千凝所说,项天纵脾气较为温和,在无极门内口碑甚是不错。   因陆决不近女色,无极门内对男女之事,也并不推崇,风气一般,项天纵也是母胎单身,专心搞事业,没接触过多少女人。   毕竟对修士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修魔,唯二能够在魔界引起风波的绝世美人,当年被陆决挖了魔丹而死,那其他美人就多少缺点意思。   可以,对这样一个单身汉下手,千凝毫无负担。   回头,戊玖守在项天纵居所处,终于蹲到项天纵,一个箭步过去跪下:“大人,求您帮帮无涯殿!”   项天纵皱眉:“你若想让我去尊上那里求情,我无能为力。”   那个凡人胆大妄为,问出“喜欢”一词时,项天纵不在无极门,不过回来后自有人禀报他,他很快察觉,陆决冷着凡人,甚至有心重新用刑罚。   然而看戊玖这模样,显然那凡人还没半点觉悟,竟然敢又来找尊上,甚至迂回找他。   他顿时心生起不满。   戊玖又说:“属下不是来求大人去找尊上的,大人知晓,属下看管那凡人,只是,她这回真的出事了,身体一直莫名高热不散,若在属下看管她的时候她小命丢了,属下小命也难保啊!”   出乎意料,竟然不是为尊上。   项天纵犹豫了一下。   戊玖把千凝教她的,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大人最是体恤下属,属下别无办法,才来找大人,望大人帮帮忙。”   项天纵刚想说,这种事应该找诊卫营,却也立刻想到,去找诊卫营看诊,恐也会被人往上禀报,惊动尊上。   到头来,那凡人死路一条,看管凡人的几个戊字卫,也难逃一劫。   哎,罢了。   他这是为了下属。   项天纵侧过身,正眼看戊玖:“带路。”   戊玖狂喜,连忙磕头:“多谢大人体谅!”   待项天纵到无涯殿,才知道戊玖没有说夸张,那凡人脸色分外苍白,嘴唇也几乎没有颜色,只剩下轮廓,似乎下一刻就要咽气而亡。   项天纵一愣,他虽不通人界医术,不过人还是有共通点的,稍一把脉,便知道,这个凡人应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项天纵:“把她最近吃的,端上来。”   戊玖找来一些残羹,项天纵只需用魔气一探,就知道情况如何,不由皱眉:“你竟不知道,里面有雪芽么?”   戊玖露出惶恐的神情:“属下受了伤,食物并非属下负责。”   确实也不能算戊玖的错。   项天纵无奈地摇头,这个凡人,在魔界毫无依靠。   却听一声低低的细吟:“十三……”   项天纵回过头,那女子睁开无神的双眼,呢喃着:“不是十三啊……”   到这种地步,竟然还在期盼尊上到来,可尊上早已厌烦她。项天纵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这个凡人蠢,还是她可怜。   他列了些许常用的药草,让戊玖去诊卫营拿,再抬头时,那凡人还是睁着眼睛,她知道他在,动了动嘴角,无力地问:“你是谁?”   项天纵本不欲答。   那女子却先低声说:“我叫千凝。”   项天纵沉默了一下,回:“项天纵。”   千凝动了动手:“可以帮我,扶我到窗边么?”   项天纵一看,殿内没有其他人,且这个凡人这般虚弱,帮就帮了吧。   他伸手搭于她手臂。   及至这时,他才发觉,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瘦,皮肤好似覆在骨头上,骨头脆弱得好像一捏就碎了一样。   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拖着这副躯壳,屡次被尊上打伤,又涉过一里噬魂气,那噬魂气,就是魔修碰到,也常痛苦难耐欲求死。   这个姑娘,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项天纵手上的力度,不由轻了一些。   帮完千凝,项天纵本想离开的,却看她坐在窗边,头发未束,散散地拢在脑后,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那惨白的小脸对着天光,镀上一层淡淡的血红,大眼睛眼角低垂着,好似藏着许多的委屈,只看着窗外。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想着,项天纵没想到自己也问出了口:“你在看什么?”   千凝愣了愣,低声说:“我看不见。”   项天纵这才记起,她还是个盲女,在她的世界,没有颜色,而他方才却直接问了出来,有失往日风度。   而这个女人好似看透他的心,倒没有多在意一样,腼腆地笑了笑:“没事的。”   “谢谢你啊。”   这是感谢他扶着她到窗户边。   她这般大度,却叫项天纵更加在乎。   好像他是那个小心肠的人,连一个凡人都容不下,竟然还攻击人家眼睛看不见,只是,尊上不发话,他也不敢随手帮她治好眼睛。   以至于他在尊上面前,竟然走神了,待得右护法提醒他时,坐于上首的陆决,已然脸色阴沉:“怎么,左护法有心事?” 第十八章 玛丽苏女主   项天纵单膝下跪:“尊上。”   只是,关于千凝吃了雪芽的事,临到嘴边,他又换了句话:“属下知罪。”   尊上绝然,他没必要提千凝,徒给自己惹事。   陆决收回目光,没叫项天纵起来,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地图,对其他人道:“凤元衡逃到荒渊,却留有后手,常扰无极门,诸位有何看法?”   众人皆知,尊上志在三界,只是当今魔界尚未十分太平,需把叛军处理完毕,再展望修真界,若修真界成了魔界囊中物,人界更是简单,何须做什么打算。   因此,杀了凤元衡,时不容缓。   右护法心直口快,先说:“不若在无极门与荒渊之间,建一道坚固的结界,防止旧魔修反复潜进无极门。”   一个长老摇头:“旧魔修不足为惧矣,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紧接着,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陆决听得皱起眉头。   临了,还是另一人说:“不如设一个局,他们不是喜欢走传送阵么?我们就篡改传送阵,来个出其不意,将凤元衡送到无极宫来,让他们自投罗网。”   这个点子,倒是令陆决眉宇微抬。   还有一个长老不愿:“无极宫乃尊上之所,怎可把敌寇引过来?”   那人回:“可,只有将传送阵改到无极宫,才不会被发现。”   这倒是事实,无极宫这一整片,有魔界最强大的禁制,传送阵的另一头,若被篡改,凤元衡定能知晓,可若篡改的选址是无极宫,依照强大的禁制,能压住所有气息,传送阵反而无法得知,这样就能请君入瓮。   陆决一手握着天青色广袍袖子,捻了捻,道:“可。”   他倒要看看,凤元衡还要往哪里逃。   尊上一发话,再无其他人敢否定,现下问题是,如何去篡改传送阵,说起来简单,真实施却十分困难,否则,就不会一次次被凤元衡利用传送阵逃走。   “左护法。”陆决道。   自方才,一直单膝跪地的项天纵,这才得以站起来,应声:“是。”   陆决挑起眼皮子,道:“无极门由你代管,修改传送阵,我自己来。”   如果陆决不说他来,也没人敢包揽这个活,如今魔界能试着去修改他人传送阵的,恐怕只有陆决才做得到。   项天纵低头:“是。”   待得所有人都退下后,陆决按了按额间。   最近这段时日,他日间忙碌,夜间打坐修炼,从没去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不过就是一张寡淡无味的脸庞,他甚至都要忘记她的模样,何以撼动他的心弦。   可笑。   陆决手中把玩着一颗黑色圆润的珠子,倏地握紧在手里。   待这阵心再静一些,不因她喜亦或怒,即可问她要剩下的玄天珠。   却说项天纵也即将忘记千凝之事,又得戊玖禀报:“大人,那凡人身体又虚了几分。”   项天纵问:“查过食物没?”   戊玖点头:“那之后,属下不敢再大意,只是那凡人身体每况愈下,若不是尊上的魔气吊着,恐怕……”   说到这里,戊玖是真情实感的,并非恐惧千凝死而被陆决迁怒,而是恐惧,千凝真的会死。   她落下眼泪,看得项天纵心情也沉重许多。   想起那单薄的身躯,秉着既已帮忙,则帮到底的想法,项天纵又一次来到无涯殿。   这一次,千凝不是躺在床上。   她坐于一架秋千,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藕荷色襦裙,风很大,吹动秋千,扬起她空荡荡的裙角。   她头发只用一根绳子系在脑后,歪着脑袋,靠在秋千的藤绳上,微微阖着眼睛,长睫盖在眼上,似乎昏昏欲睡。   比之上回,还要再瘦一些。   就像一朵鲜妍的蔷薇,慢慢地枯萎,卷曲的花瓣,留下焦黑色的枯萎,让人不忍直视。   项天纵目光顿了顿。   似乎怕惊动她,他慢慢走近,而千凝也早就知道他过来了,她抬起头,倏地一笑:“你来了。”   像是朋友打招呼一般,她的眼中,只有温柔如故,和煦的光芒,即使遭受这般的摧折,却从没有不忿、怨恨,乃至失望。   真是一个奇怪的凡人。   项天纵似乎有一点点理解,尊上之前为何会待她不同。   只需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样的人,自他出生之日,在魔界几乎是见不到的。   他止不住心里的好奇,她心里,难道就没有半点的仇恨么?   项天纵压下有些奇异的心情,他走过来,执起她瘦弱的手腕,把脉完,却也说不出是什么病。   说到底,凡人的身躯和修士有别,他不能妄下定论,或许是前面雪芽带来的损害,是药物难以调理的,又或者是她忧思过头,害了根本。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长命之相。   她的余生,或许就要枯萎在无涯殿内。   项天纵看向戊玖,说到:“去诊卫营,取阴阳丹。”   阴阳丹是一种妙药,能调和筋脉,蕴养魂魄之气,只有长老级别以上的魔修,才有权限去取,戊玖有点踟躇,项天纵又说:“记在我名下。”   戊玖道:“是。”   千凝轻声咳了咳:“不用,我死不了。”   项天纵蹙眉:“你的身体或许不适应魔界,总需要调理的。”   如此,千凝也不再推脱,她朝他又是笑了笑:“谢谢。”   她合上嘴唇,项天纵只站在她身边,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宁和,仿若她这个人,就是能够影响他人,让他人浮躁的心不由静了下来,大脑也一片放空,跟着她目光的方向,望着魔界血红色的天。   倏地,项天纵久堪不透的一部功法,在她这里待了一刻钟,竟然隐隐有些新的思路。   这让他震惊不已。   待回去运功,体内的魔气节节攀升,他不由揣测,千凝体质的特殊,或许是尊上将她掳来魔界的缘故。   此时,无涯殿内,千凝趴在床上,神色轻松,脸颊些微红润,嘴里哼着歌,细瘦的双脚翘起来,晃来晃去的,半点没有白天的脆弱易折。   菜菜:“项天纵的功法有所突破,势必还会来找你的。”   千凝“嗯”了声,她手上把玩着一颗玄天珠,这是她前一天从身体里拿出来的第二个珠子,因为太过疼,所以才会憔悴一天。   总之,不管是玄天珠,还是她的憔悴,都派上用场了。   千凝把珠子放到眼前,感知视觉端详着珠子:“玄天珠真的好强呀,我身上带着玄天珠,居然也能影响到项天纵。”   菜菜:“那是,得是陆决压得严,你身份要是曝光,恐怕整个无极门也会乱起来的。”   千凝:“谢谢,你这说法,让我感觉我有点像玛丽苏女主。”   菜菜:“……”   菜菜又说:“陆决又去流明山,都这么久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千凝收好玄天珠,作为玄天皿,她能感知到所有玄天珠的方位,这倒是大大地方便了她,因为陆决亦随身带着玄天珠,所以她一下就知道,他离开无极宫,去了流明山。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嘛,千凝倒是等得及。   隔日,项天纵又来了。   千凝还是坐在秋千上,只是换了身青蓝色的半袖和马面群,她头发扎在脑后,用一根木棍固定起来,露出一片雪白脖颈,整个人,素净得像是山间开的一朵兰花。   她微微带着笑:“谢谢你的阴阳丹,我觉得好多了。”   见她状态好转,且,还是因为他给出的药,项天纵心底里,有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满足。   青年点点头,面露欣慰:“若还有不适,须得及时告知。”   千凝歪了歪脑袋,将那双空茫的眼珠子,对准他的方向,不若前几次那般的疏离,她轻声问:“你知道人界的天空是怎么样的么?”   天空?   项天纵看向魔界血红色的天,他出生在魔界,今年已是百年,万年前昊海结界形成后,无数魔修从未去过人界。   他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   千凝笑了笑,声音宽和:“天亮晴日时,是蓝色,下雨时,层云密布,是乌黑色,有时候又是纯白,有时候晚霞布满天空,一片绯红。”   她想到哪就说到哪,“对了,天黑时,它是漆黑的,若有月亮星子,则稍浅,墨蓝色,亦很好看。”   很简单的形容,叫让项天纵眼前好似浮过一幅幅画面。   忽的,她声音有点落寞:“我记得我刚来魔界时,这里的天,是血红色的。”   “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项天纵嘴唇动了动,居然脱口而出:“我可以帮你治好眼睛。”   千凝一愣,笑起来:“谢谢,但不用了。”   “我在这里,看得见和看不见,又有何区别呢。”   他一愣,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被人微微拧了一下。   有点麻,又有点酸软。 第十九章 无波无澜   夜间,项天纵运魔气至魔丹完毕,手往下收势,长长送出一口气。   他睁开眼,疑虑地探了一下自身魔丹。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修为,居然往上突破一个小区间!   他已然在聚魔婴期初期几十年,本来到这个修为,就是许许多多魔修的极限,由初期到中期,更应该是长时间的积累,项天纵都做好用百年来累积修炼,却没想到,短短数日的时间,他在参透这种艰难的功法时,修为也更上一层楼。   而这段时间,他最常去的,就是无涯殿。   一个凡人,若有这样的能耐,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一点魔气就可以让她眼睛看不见,一点雪芽就可以让她高热不断,她的手那么细,身子骨也弱,待在魔界对她来说,真的是折磨。   或许,可以教她一些防身手段。   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在隐隐担忧她能不能生存下来。   第二日,项天纵处理完宗内之事,脚步一顿,又忍不住朝无涯殿走。   殿外并没人守着,自从尊上厌恶千凝后,本来无涯殿三个戊字卫的守卫,如今只有戊玖经常在,其他两人都是不见踪影。   而今天,戊玖都不在了。   这般怠慢,让项天纵皱了皱眉。   跨过门槛,却看千凝坐在主殿门口,她身边放着细枝条和纸,一双巧手在把它们扎起来。   因为看不见,她的手指被小木刺刺了好几下,甚至有被划出伤口的,她抹掉血珠,不甚在意,认真地摸索着枝条骨架,似乎没留意到,项天纵已经走到她身边。   项天纵一撩下摆,随便坐下,问:“这是什么?”   被吓一跳一般,千凝肩膀一怂,然后才松懈下神情,眼中含笑:“项大人,这是风筝。”   “风筝?”   “对,能够随风起来,飞得高高的风筝。”   说到“高高”两个字时,她把手比过自己头顶,眉飞色舞,细腻的五官展现灵动姿态,为那瘦弱的脸,添了几分色彩。   叫项天纵也忍不住一笑。   项天纵没见过风筝,况且对他这个修为来说,凌空于天上是很简单的事,不必借一架风筝,来探索天际的领域。   他定了定心,说到:“对了,你想会飞么?”   千凝眨巴着大眼睛:“会飞?”   项天纵说:“是的,一般来说,人若从修炼入门,只需要学会运气,就能借着屋顶为着力点,让自己‘飞’起来。”   那不就是等于轻功?千凝来了兴致:“要怎么运气?”   项天纵说:“手来,我帮你看看。”   她乖巧地把手伸过去。   项天纵手指搭在她腕上,本来想用一缕魔气探探千凝体内筋脉,再指点她如何运气强身健体,结果,他那缕魔气,像是钻进一个无底洞,毫无回音。   项天纵一愣,只听千凝问:“项大人,怎么样?”   他犹豫了一下,又试了两三遍,然而,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该如此的,凡人虽不如修士,但人有筋脉灵根,都能辅佐修炼,只是有优劣之分,据说尊上当年就是灵根极优,才会被挑去仙门,然而千凝身上,竟然不存在筋脉灵根。   简单点说,她是个废人,彻头彻尾,无法修炼的废人。   或许千万人里,都找不到一个像她这样的废人,至少项天纵百年来,就没遇到过。   实为少见之少见。   菜菜在千凝脑海冒泡:“项天纵三观遭到冲击。”   千凝:“玄天皿了解一下?”   而项天纵很快收拾好神情,他收回手,委婉地说:“你……恐怕不行。”   千凝轻咬嘴唇:“是什么意思?”   项天纵终于找到合理的解释:“你身体不适合修炼,没有修炼的根基,所以,没有办法。”   这句话,也就比“你是废人”稍微好听点而已。   项天纵本以为,按千凝向来的温和,定是一笑而过,不过,这回出乎他的意料。   只看女子脸颊鼓了鼓,眼珠子撇开,似乎生气了,声音也低了点:“项大人先是说得我心生神往,又这般打击于我,好没意思。”   项天纵一愣:“我不是……”   千凝拿着做好的风筝,转身,只留一个背影给他,就进了主殿,留项天纵一个人在殿外傻眼。   他呆了好一会儿,人生头一次遇到这种问题,竟然有些棘手。   直到戊玖从殿外回来,他还踱步在屋外。   戊玖好奇:“大人这是有什么事?”   项天纵清清嗓子,道:“没事,只是……”   他居然生出问戊玖,关于女孩儿心事的心思,不由微臊,只说:“千凝心情似乎不太好,你安慰一下她。”   “千凝”?   戊玖有点讶异,什么时候,左护法竟然不说“凡人”,而是直接叫千凝的名字?   果然是千凝才能做到的事。   戊玖暗暗为千凝得意,当然,隐去神情,才说:“是。”   那头,项天纵回去后,一想到那张素净的小脸,有些许生气的模样,便修炼不下去了。   没想到,她生气起来,也有许多的娇俏。   心口像被一只猫咪轻轻抓了一下,不疼,但就是麻麻躁躁的。   隔天,他又去找千凝,戊玖说:“她刚睡下,不舒服呢,辛苦项大人了。”   项天纵回过神来,她不舒服,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他不由又觉懊悔,明明是好心,却做了坏事,让千凝平白受了罪。   千凝不见他,他不气馁,便第三日去,总算,这回千凝正在院子里,摆弄着前几日做的那只风筝。   她感知到他来了,倏地一笑:“项大人来了。”   好似与往常无异。   这时候,项天纵再陡然提前两天的事,怎么看都不合适,可这件事不说清楚,他又怕她接连误解。   好在,他不需纠结,千凝主动提出来:“前几天我乱发脾气了,对不起啊。”   她的主动道歉,显得她很是懂事一般,但项天纵却更觉得是自己做错了,连忙道:“你不必道歉,本就是我考虑不周到……”   千凝弯着眉眼,柔和地说:“项大人是一片好心,是我眼界小了,我道歉,是应该的。”   见她把错往自己身上揽,项天纵心里麻麻的:“好吧,那我也道……”   “歉”字还没出口,却看千凝抬手,压在她自己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她笑起来,像是阳光般的温暖:“风筝做好了,一起来放?”   连日的不安,这时候,终于如巨石一般落下,项天纵松了口气,一口答应:“好。”   这时候风向正好,千凝手上拿着一团线,指挥项天纵:“大人拿着风筝,要跑起来。”   项天纵举着风筝,如她所言,跑了起来再放手,很快,风筝就在风的托举下,慢慢起飞,他清秀的眉眼,露出难得的少年气:“竟然真的能飞。”   凡人的智慧,也是不容小觑的。   千凝拉着绳子,她仰着头,好奇地问项天纵:“现在风筝有多高啦?”   项天纵答:“离地面三四丈。”   “那还不够高呢,”千凝嘀咕着,一边放线,“现在呢?”   项天纵:“七八丈有了。”   千凝摸索着线,一笑:“好了,再慢慢放高点就好了。”   看着她的笑容,项天纵忍不住跟着一笑。   倏地,她轻声说:“做风筝,还是十三教我的。”   提到尊上,项天纵一下回过神来,却看千凝轻轻动了动唇角,声音低微:“十三,他不会再过来了吧。”   项天纵想,上回的不欢而散,对千凝来说,像一道伤口,连日以来,尊上的不闻不问,更是在伤口上撒盐,让它难以结成疤痕。   他试图安慰:“尊上性子就是如此,你想开点。”   千凝忽的道:“他不是‘尊上’,是我的十三。”   项天纵忽的觉得有点奇怪。   原来,千凝一直喜欢的是十三,但那个十三,肯定早就被尊上杀害,而她,却错把尊上认作十三。   他有些矛盾。   一方面,尊上做的事不可能会有错,但另一方面,无辜之人,又何其可怜。   千凝会一直以为,尊上就是她的十三,而尊上仗着这个身份,是否肆意妄为了些呢?   说到底,千凝有些……可怜。   倏地,一阵狂风吹来,那风筝线岌岌可危,千凝却恍若未觉,仍把持着线,项天纵不动声色,偷偷用魔气补好那险些断裂的线。   或许,此时让他说明,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这行径。   而千凝感受着拂面凉风,不由站起来,道:“我想牵着风筝跑!”   项天纵默默跟在她一旁。   *   无极宫,陆决自流明山归来。   经过几日试验,他如今知道怎么篡改传送阵,存于镜玉环,只需叫下面人去试,只是,今日殿内并没有项天纵的身影。   他叫来一旁魔修:“左护法呢?”   那魔修道:“属下不知,不过,近来左护法多去无涯殿。”   无涯殿?   此时,再想起某个女子的面庞,他心中,无波无澜。   但项天纵去那里做什么?   陆决眯了眯眼睛,舌尖抵着牙齿。   他挥挥手,让那人下去,自己则径直去到无涯殿。   在殿外,便可听到欢声笑语,他隐去自己踪迹,观察着这里。   无涯殿上空,飘着一只形态丑陋的风筝,风筝的线,被握在瘦削的女子手上,女子扯着线,转过头,对一旁的青年笑了笑,说了些什么,惹得那青年也勾了勾唇角。   瞧着,竟有些般配。   陆决:“……”   无波无澜。   女子拉着风筝,跑了几步,险些摔倒,那男人立刻扶住她的肩膀。   陆决:“……”   无波无澜。   忽的,女子握住男人的手,将风筝线,一圈圈地缠绕在他手指上,那两只手,在一触过后,立刻松开,极尽的暧昧。   而男人,似乎目光微动,抬起手,想为她别好耳边的头发。   陆决:“……”   无波无……呵。   他手里镜玉环,被捏成齑粉。 第二十章 左右   千凝拉着风筝跑起来,她感受手里风的拉扯,回过头,笑着对项天纵说:“你知道么,我们村里,就有人做了一个很大的风筝,从山崖跳下去,能把人带得飞起来呢,好厉害!”   项天纵忽的觉得,凡人没有任何修为,却依然有上天之理想,没有什么好嘲讽的。   他也跟着轻轻笑了笑。   他心想,若她想体验飞的感受,他可以带她试试。   千凝继续拉着风筝线跑,突然,脚下却踢到一块石头,她朝前扑去,险些摔倒,好在这时,一只手及时扶住她的肩膀。   她定了定身子,“呼”了声,感激地对项天纵道:“谢谢。”   项天纵摇头:“不客气。”   她突的说:“对了,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麻烦你帮我拉一下风筝线。”   项天纵刚要接手,千凝把手往后缩,她鼻子皱了皱:“不行,你要是不小心放开了,风筝可就跑了。”   项天纵想笑,拿个风筝线,他怎么会拿不好,却看千凝手指拉了拉线,把细细的线,缠绕在他的指尖。   她的手指尖微凉,拂过他的手背和手心,比风重一点,比魔气轻一点,不上不下,不远不近。   项天纵喉头微动。   见她低垂着头,认真把风筝系在他手指上,倏地,一缕青丝自她鬓边落下,他指头一动,微微抬起手。   就在要触及那头发的下一瞬,空气中强大的威压袭来,震人心魄,等闲魔修只怕吓得两股战战,再说不出话。   项天纵蓦地回过神。   他完全出于本能地,转过头,朝前方单膝跪下行礼:“尊上。”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千凝做出一愣的姿态,随后,才跟着项天纵的跪下的方向,用感知视觉看过去。   多日不见,陆决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露出深邃眉眼与挺直的鼻梁,身着绀紫飞鹤祥云花纹长袍,腰间佩着两块碧绿圆润的玉石,身影颀长,风姿卓绝,只需站在那里,便叫人无法忽视,更何况,其周身还带着极其强大的威压,搅得周围魔气涌动。   他眉间结着冷霜,扫过千凝的目光,与看一个物件是无异的。   千凝自不像项天纵那样跪下,只是,威压也慑得她胸腔不好受,她捂了捂心口,脸色微白,声音淡了些:“你回来了。”   陆决抬了抬眉梢。   她这句话,丝毫没有往日的雀跃,而是充满疏远。   与之相比,是她对项天纵的笑颜,原来,不止是他,她也会对别的男人这么笑。   刺眼。   那是陆决曾经全然拥有的,突然的,不再独属于他一人。   这种认知,瞬间让陆决暴躁。   若不是还有一线理智压着,他恐怕早对项天纵出手了。   此时,他体内好似有两个人,一个冷眼看着他,冷静地说,管这个凡人想要做什么,他难道,不是早就把心思抽走了么?   另一个则含着躁怒,重重地说,不管如何,事实就是,他现在心情就是不好。   很不好。   或许是因为玄天珠。   陆决指尖齑粉随风溜走,他挪了下目光,冰冷地看向项天纵:“你,退下。”   跟在陆决身边多年,项天纵从他这三个字,便感知到,陆决情绪很坏,这是极度的克制下,才没有动手杀人。   他低头:“是。”   他站起来时,发觉手指头还缠着风筝线,天上那个风筝,随着风一拉一扯,在他指上留下痒痒的感觉。   陆决眼睛一眯。   一道风刃带着凌厉气息,倏地斜斜切过来,裁断这仅剩的一丝线,“噌”地一声,断线的风筝被风卷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下,项天纵手指只留下一小截短短的线。   他束着手,垂下眼睛,慢慢退出无涯殿。   临到门口时,他再抬眼一看,却从千凝那双向来安和宁静的眼瞳里,看到了一丝歉意。   她有千般无奈,又怎么能怪她呢。   终于是,项天纵默默退下。   无涯殿内仅剩下千凝和陆决,千凝不若往日那样迎上去,她转过身,坐上了树下秋千。   陆决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陆决的呼吸沉了几分。   好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想出来一个合理的话题,声音冷淡,只道:“玄天珠。”   千凝抓着秋千锁链的手一顿,侧过脸,朝他看过去,虽则眼睛看不见,不过,陆决仿若能从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随即,他见她弯了弯眉眼,疏远之中,带着一点点苦涩之意:“十三,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陆决冷笑了一声。   金银珠宝?长生不老?凡人所愿,不过如此,他倒想看看,这个凡人能有什么要求。   他没有回答,只看着她。   千凝低着头,鞋尖点着地面,声音带着一丝决绝:“你把我送回人界,好不好?”   她想回人界。   一阵穿堂风,自无涯殿门口直直吹过来,从陆决掌心而过,卷起他的衣袖,秋千被吹得“吱嘎”“吱嘎”响,而千凝仰起头,感受着这阵风。   陆决凝视着她。   放她回去?   当初的幻境之中,碧云天,金麦田,茅草屋,那是她最想回去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个叫“十三”的男人。   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勤恳恳,活得很是平凡。   他指头动了动。   如果是为了玄天珠,那答应她,等拿到所有玄天珠,就杀了她。   这是一件,看起来很简单的事,只是,应答的话,屡次到喉头,屡次却被拦住,他没有察觉,他根本就开不了口。   陆决的脸色慢慢发沉,似乎阴得都能滴出水来。   那个女人等不到他的回答,歪了歪脑袋,忽的一笑:“十三,你放心,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再缠着你,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眨了眨眼,眼圈发红:“真的。”   陆决猛地攥紧手心,指节捏得发白,青筋微微浮起,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恼意是为何。   而且,随着她那句强调的“真的”,这阵恼意,遽然变成熊熊怒火。   他下唇线绷得死死的,歇了须臾,道:“所以,你现在喜欢的,是项天纵?”   当一个人在意的事变得奇怪起来的时候,他自己是暂时不能察觉,这就叫当局者迷。   千凝心内一笑。   最好是不要让他自己想明白,由他人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效果会更好。   她先是一怔,才露出吃惊的神情:“我和项大人能怎么?”   被千凝这番猛地提醒,陆决神色一僵,才发觉自己居然想到什么地方去,头一次,他的思绪完全跟不上自己的情绪。   不是因为玄天珠,他居然被情绪左右了,而情绪,则被眼前的女人左右。   换言之,他被她影响了。   他瞳孔猛地一缩。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却看那面容素净的女人,似乎攒足了力气,倏地站起来,掷地有声道:“十三,你若不肯让我回人界,你又不喜欢我,你想要我怎么样?”   她鼻头微红:“你要的我都给你,让我走吧。”   “我会忘掉你的,”她一边落泪,一边若无其事般地扬起嘴角,“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陆决心口骤然窒住。   他听到自己冷笑了一声,分明是讥讽的,可体内魔气正奔涌着,心内,早已卷起狂风,惊涛骇浪!   却看那女子呼吸急促,倏地脸色苍白,眼睛一闭,竟这般晕倒在地。   他扬声:“来人!”   那看管千凝的令两个戊字卫魔修连忙出来,他们刚碰了一下她,千凝猛地挣扎了一下,低喘着喃喃:“十三……”   他们还要伸手,忽听尊上声音森寒:“滚出去。”   他们立刻束手,退出无涯殿。   一个魔修在退出之前,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只看万人之上的尊上,他伸出手,亲自,将那个凡人打横抱起来。 第二十一章 她会死   无涯殿,主殿内。   床上,千凝的袖子捋上去一半,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瘦到肤下似乎只有血液和骨头,没有多余的肉。   诊卫营长老,分出一缕魔气刺探她筋脉,时而皱眉,过了会儿,才对一旁的尊上道:“这个凡人体内,有雪芽遗留的痕迹。”   饶是魔修再不挑食,也不会把修炼用的雪芽当做食物,何况凡人。   长老道:“雪芽不伤及性命,不过,她虽曾清出一些,但积弊在身体各部。”   戊玖跪在地上,道:“自尊上去流明山那日起,无涯殿拿到的食物,就都是这样,姑娘是凡人,却不得不吃。”   “前头发作过一次,是左护法大人帮忙诊疗。”   原来是这样,才和项天纵走得近。   陆决眉峰露出深重的戾气。   他转过身,殿内,跪满隐魔修,甲字卫有四五十人,而这里已有二十多人。   他下命令:“彻查。”   趁隐魔修领命下去,长老则偷偷擦擦汗,不管几次,只要尊上在这里盯着,他都习惯不了。   长老将魔蛊灌进千凝体内,蛊虫会啃噬剩余的雪芽,只是这个过程,千凝不好受。   她手指忽的用力,抓住床单,冷汗爬满整张脸,虽很是痛苦,却咬紧牙关,不曾出声,看得长老有些钦佩。   都说凡人体弱,这姑娘屡次性命攸关,却坚持下来,换做别的魔修,不一定做得到。   痛苦长达半个时辰,末了,长老以银针刺破她中指端,魔蛊从中爬出来。   长老松了口气,对陆决道:“尊上,她已没有大碍,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   陆决正要问,倏地,半空中出现五个隐魔修,其中两人押着另一个隐魔修,只道:“尊上,属下已调查清楚,在食物里动手脚的,是甲薰。”   甲薰跪在地上:“尊上,属下冤枉!”   陆决眯了眯眼,隐魔修说:“近期,只有甲薰拿过雪芽,并且有证据,甲薰拿走的雪芽,就是下在食物里的雪芽。”   甲薰有苦说不出。   那一阵子,有一个丙字卫的师弟需要雪芽,甲薰一向仗义,想也没想就帮他领雪芽,哪知道,那师弟根本就没收到雪芽,而害得那个凡人姑娘受伤。   不,受伤是一回事,对尊上看重的人下手,就是背叛尊上。   她难逃其咎。   她跪在地上,声音轻微颤抖:“尊上,属下冤枉!属下绝不曾做过这种事!”   模糊之中,千凝听到这些嘈杂声响,强撑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脑海里问菜菜:“发生什么事?”   菜菜说:“在查雪芽是谁搞的鬼,现在查到一个叫甲薰的隐魔修身上。”   千凝有气无力:“哦,是她么?”   菜菜说:“我能从甲薰身上探查到,下雪芽的人不是她,不过,她和下雪芽的人,有点联系。”   一个被人陷害的隐魔修。   千凝闭了闭眼睛,菜菜说:“可惜了,她这回得死。”   因为陆决并不需要断案,他要的是一个结果。   他抬起手,骤然,甲薰感觉周身丰沛的魔气,正在迅速地枯竭,她的魔丹阵阵疼痛。   死亡在逼近,生机寸寸断裂,她曾以为,她会死在保护尊上的时候,却没想到,是死在尊上手里。   莫说爱慕了,此刻,她除了濒死的恐惧,再没别的想头。   突然之间,男人身边,斜斜穿过一只手,轻抓下他的袖子。   那只手那么的瘦弱,却居然敢碰尊上,甲薰有一瞬间以为,下一刻,这只手一定会被砍断,手的主人也必死无疑。   出乎意料的是,尊上周身的煞气,突然收敛。   甲薰猛然大喘息,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死了!   尊上眼睑下压,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凡人女子躺在床上,脸颊上,还有因为冷汗而黏在鬓边的发丝,一张小脸惨白无色,只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带着淡淡的倦意。   她没有力气,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低声说:“不是她。”   陆决面无表情。   千凝又强撑着一口气,说:“别伤害无辜。”   她声音很细,就像一缕袅袅细烟,随时会湮灭,了无痕迹。   陆决目中轻动。   下一刻,他又看向那些隐魔修:“再查。”   这回,他声音冷了不少,隐魔修们后背一寒,第一回 查错人,第二回不能还错人,否则,他们都得死!   他们立刻又退下去,只留甲薰跪在殿上。   甲薰呆呆地想,她没有死。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凡人的一句话,在尊上手里捡回一条命。   尊上甚至不曾过问为何,只一句话,就让隐魔修重新查。   而凡人女子因体力不支,闭目养神。   尊上低着头,目光落在那个凡人身上。   在床幔的阴影下,瞧不清尊上的神情,不过,甲薰却隐约猜出,或许当日,尊上就是透过她们的脸,在看这个凡人。   倏地,尊上冷冷朝她看来。   她连忙低头。   约摸过去一刻,隐魔修又一次出现,这回,被绑来的魔修有四五人之多,甲萤赫然在此列。   甲薰惊讶地看着甲萤,她知道甲萤心肠小,却不知道,甲萤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这回是真的彻查了,隐魔修禀报:“尊上,属下查得是甲萤指使。”   因主事几人发心魔咒,此事没有第一时间被查出,只是有陆决的重压在,他们先前又已经查过半个时辰,再顺着线索搜下,才能这么快揪出幕后。   陆决看了眼千凝,她没有动静。   甲萤泫然欲泣,哆嗦:“尊上,属下并非故意,只是皆有误会。”   她寄希望于,陆决曾认真打量过她,能对她生出一点怜惜之情。   只可惜,“怜惜”对这个男人而言,几乎是不存在。   陆决不等她自辩,一道摄魂令冲进甲萤的脑海里,其余魔修皆不敢出声。   摄魂令乃是大忌术法,用于令人吐露真言,被摄魂者,轻则疯癫,这辈子毁了,重则失去控制魔丹的能力,魔丹爆炸,直接丧命。   且摄魂令难以操作,所以甚少使用。   见尊上用摄魂令,隐魔修立刻问:“甲萤,雪芽之事,是你谋划?”   甲萤两眼呆滞:“是。”   陆决收令,甲萤尚且不能反应过来,他摆了摆手:“把他们关去水牢。”这是不让他们死得舒服。   立时,隐魔修捂住剩余几个魔修嘴巴,拖下去。   整个无涯殿又恢复清净,追查的过程,不超过一个时辰。   陆决又道:“无关人等退下。”   甲薰这才能大喘一口气,她再偷看了眼床上那病着的女子,心内感激着,恭恭敬敬地退下。   一旁,诊卫营的长老,从这个凡女能影响尊上决策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暗自唏嘘不已。   陆决却没忘记,叫住他:“你刚刚,还想说什么?”   长老续上先前的思路,不敢怠慢,说:“她体内雪芽清理干净,只是……她已是强弩之末,恐最多,只有三个月寿命。”   陆决:“我有一道魔气,吊着她的命。”   无怪乎陆决不信,他修为高深,一道魔气足以让凡人续命百年。   长老怕被陆决质疑医术,跪下:“尊上,此凡女身体不同于常人,她的精气不可再生,属下方才试探了一下,她剩余的精气,只够她活三个月。”   长老没必要欺骗他。   陆决在床沿坐下,伸出手,不再隔着薄薄的魔气,而是亲自搭在她的手腕上。   一缕强劲的魔气,注入她身体,须臾,那股魔气消失无踪。   他先前用于吊着她性命的魔气,也没了踪迹。   他怔了怔。   所以,她会死,也即将要死了。 第二十二章 出门旅游   人死了,会如何?   陆决还记得。   一百二十年前的夜里,屠戮尽村庄内所有人后,他赤着脚,踩着蜿蜒的血渍,走回木屋中。   枉死的两人,被村民草草掩盖在地里,挖出来时,已经露出些许白骨。   没有声音,没有脉搏,气息腐臭。   找来棺椁,将他们尸体收拾完整,他切下一截头发,与他们一起埋在后山,立了一块无字碑文。   人死,灰飞烟灭。   而如今,这个女人也要死了。   陆决坐在千凝一旁,似乎是在出神,又似乎,在盯着她轮廓,从她的五官,到她身上所有一切。   今夜很短,不知不觉,逐渐亮起的光芒,驱赶黑暗,千凝的眼皮子动了又动,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   诊卫营的长老禀报时,她早已睡着。   如今醒来,她鼻尖有一股雪松冷香,幽幽然,气韵如霜。   感知视觉扫过去,是陆决。   她轻笑:“十三,你在担心我吗?”似乎在给自己找补,“没事,我身体很好呢,只是有点不习惯这里。”   陆决抿了抿薄唇,没有回答。   千凝转了个身,拿素净的小脸对着陆决,说:“对了,桌上的盒子,是给你的。”   陆决挥一下手,木盒子飞过来,落在他手上,他打开木盒子。   他目中一动,盒子里面是五颗不甚起眼的黑珠,它们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哒哒”的声音。   全都是玄天珠。   他拿起其中一颗,心口些微澎湃。   他蛰伏百年,如果利用玄天珠,则可以轻松攻进修真界,饶是修真界最接近神一般的归一真人,也拦不住他。   他目光闪烁。   略一细想,就可以知道,她性命消亡得如此快的缘故,是取出六颗玄天珠,可她不知道,当取出第七颗珠子时,她必死无疑。   千凝的声音轻轻的:“十三,这些给你。”   他想要的,她都愿意给他。   她停了一下:“还差一颗,可是,真的好疼啊。”   这句话倒不假,每一次,千凝承受极度疼痛,仿若将所有筋脉拧起来切断,所以项天纵见她时,她脸色都十分苍白。   想不憔悴都不行。   太疼了。   她咬着没有唇色的嘴唇,呢喃道:“拿出一颗就好疼啊,我怕我最后一颗拿出来,就疼晕过去,所以,等我缓过来,我再把所有珠子给你,好不好?”   “到时候你会送我回去的吧?”   她温声和他打着商量,在期盼他能够答应。   陆决额间突突地跳着。   她想要回人界,不惜取出一颗颗玄天珠,就为了把他从她期许的眼神里,剥离开去。   他忽的说:“不会。”   他一愣,亦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说出口,这两个字,被压在喉头深处又涌起,低低的,却足够让眼前本来哀伤的女人,眼中倏地一亮。   那一瞬间,她好像又活过来,神情雀跃,暖若安阳。   “为什么?”她眨了眨眼,期盼自从眼瞳溢出,“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陆决沉默。   她蹭过来点,勾住他的袖角,柔声道:“你要是不想我走,那,我就不走了。”   “我会留在你身边。”   陆决的眸底沉了沉。   许久,他收起盒子,但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谁也看不透,他那漆黑的眼珠子内,是什么情绪。   他起身,袍角从千凝手中抽走,兀自离去。   千凝对着空气,喊了两声“十三”,等不到回应,她翻身趴在床上,细瘦的脚翘起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半点没有方才苦情戏女主的模样。   菜菜倒是担心,哀嚎一声:“完蛋了,玄天珠都被拿走了!”   千凝:“你不是说过,只要玄天珠归还我的身体,我就能活下来吗?”   千凝取出玄天珠前,已跟菜菜了解过。   “是啊,我是这么说过,”菜菜生无可恋,“但是我让你把六颗玄天珠都给出去啊!”   如果玄天珠齐全,玄天皿能有三百年的寿命,给出第一颗玄天珠,则剩下一百年,给出第二颗则剩四十年,以此类推,到给出第六颗玄天珠,千凝只剩三个月寿命,最后一颗玄天珠给出去,就一命呜呼。   千凝:“准确来说,是两个月零二十八天。”   菜菜:“你还记得挺深的哈。”   菜菜最不同意千凝的,是她把主动权给了陆决。   陆决对修真界的恨,一百多年根深蒂固,他不可能放弃复仇,千凝把玄天珠给他,等于提醒他,他还需要利用玄天珠复仇。   似乎在问,复仇与她,他要选谁。   因此,他明知千凝寿元不多,还是默不作声。   这难道,不就是他的态度么?   千凝打个呵欠:“他只要没有毫不犹豫让我去死,我就还有机会。”   恰这时,戊玖进门来,担忧地看着千凝:“你伤得怎么样了?雪芽不能多吃,长老有全部清除掉吧?”   千凝点头:“没有大碍,对了玖玖,我拜托你打听传送阵改到无极宫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先前,千凝试探问过项天纵,陆决去流明山做什么,就知道修传送阵的事。   戊玖说:“尊上已有了办法,现下,已吩咐人下去实施。”   她不喜凤元衡那一派,说:“凤元衡太狡猾,利用几千年他们一族在魔界密布的传送阵,流窜于无极门,好几次尊上能要他的命,都被他用传送阵跑了。”   千凝:“听起来他修为不低。”   戊玖:“确实,他当初是魔尊少主,凤氏资源都聚到他一人身上,再是无用之人,也能养得一身好修为,况且,他根骨本来就不错。”   只是这些资源,是牺牲无数底层魔修换来的。   魔尊被陆决杀死后,旧魔修势力与不少的拥趸者,退而居南,百年来,从未停止复辟。   千凝摸了摸下巴。   这几日她只管吃好睡好,陆决没有音信,她倒一点都不介意,甚至还有心思,指点戊玖做点新花样吃。   就连一开始还挺着急的菜菜,都开始佛系了。   千凝叫菜菜:“那什么,凤元衡是吧,如果他来无极宫,你记得提醒我。”   菜菜是能探知附近部分情况的,应:“行啊,不过你想干嘛?”   千凝:“凑凑热闹。”   她脑子活泛,点子多,菜菜觉得不对劲,琢磨着,还没琢磨明白,凤元衡就被请入瓮。   菜菜连忙按千凝所说:“别睡了,你要的热闹来了。”   千凝爬起来穿鞋时,叫戊玖:“玖玖,上次我让你做的烟熏肉,都拿上吧。”   菜菜:“喲,看个热闹还自带零嘴呢。”   千凝眯着眼睛笑了笑,站起身,转了一圈,觉得手脚没有阻塞感,迈出主殿。   戊玖身上背着一团肉,她见千凝直直朝大门走去,不由问:“千凝,你要去哪儿?”   千凝上次出无涯殿,还是去流明山,那已过去许久,不知道这次又要去做什么,只看千凝露出些微愁思:“十三不来,我自去找他。”   菜菜:“口意,你好假!”   戊玖生出疼惜之情:“哎,尊上不该这般的……”   菜菜:“……”她要是真的为了陆决,叫你背熏肉干嘛,当装饰品吗?   但戊玖丝毫没有察觉不妥。   如此一来,千凝辗转到无极宫,正好,上回见过的那个刀疤帅哥,和几个魔修被困在半空中一方天地之间。   看起来他们处于弱势,生与死,只在陆决的一念之间。   陆决立于无极宫顶上。   他白衣飘然,眉宇疏俊,只不过弹指之间,立刻杀了几个试图突围的魔修,空中洒下一片血雾,而他衣裳不染一丝尘埃。   他不着急杀死凤元衡,轻笑了笑:“凤元衡,交出魔尊之印,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凤元衡拭去嘴角的血,嗤笑:“你不过是中途堕魔之人,又何来的……”   话没说完,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他周围的魔修焦急:“少主!”   陆决神色淡然。   没有魔尊之印,也没关系,他早已经是魔界之主,趁这个机会,当把凤元衡……   “十三!”   一声呼喊,穿插进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之中,陆决眉头一动,朝左下方望去——那个女人居然来到无极宫!   她看不见,对魔气感知也不灵敏,丝毫不觉着附近的事,正四处找寻他,待她身边魔修指了下天空告诉她,她才倏地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灿笑容。   一瞬间,陆决心内,好似碾过一匝车辙子,沉甸甸,又密密麻麻。   他抿唇。   却在这时,凤元衡骤然蓄力,突破困锁他的结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那女人旁边。   陆决瞳孔倏地缩成针孔大小。   他反应极快,洪波一般的魔气聚成鞭子,朝那女人卷过去,女人却恍若未知,一个侧身,竟以微妙的距离躲开魔气,却凤元衡抓住机会,他手刀抵在她脖颈上:   “陆决!你若不怕她死,就继续动手!”   变故突生,一旁的戊玖惊骇不已,不敢乱动。   千凝颤抖着,那双眼睛充满惊惧,彷徨着,似乎在找他,嘴中喃喃:“十三……”   陆决攥住手,他周围魔气疯狂暴涨,戊玖都难受得立刻跪地,但他,真的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凤元衡与他僵持着。   陆决缓缓开口:“放开她,我可以饶你不死。”   被威压逼迫脏腑,凤元衡含着血气:“撤掉结界,我要离开这里!”   千凝被手臂扼住喉咙,不好呼吸,假作慌乱之中,拽下一旁戊玖身上的熏肉。   行的哥,她自己的口粮都准备好了。 第二十三章 我愿意   无极宫。   无极门的魔修无不俯首,陆决的威压,让他们本能心怀恐惧。   陆决立在半空中,白衣袍袖无风自动。   他眼瞳轮廓泛着红光,额间,一朵纯白荼蘼的纹样,隐约浮现,那是他融合一半煞骨之后的魔纹。   凤元衡咽下一口血,他的刀,紧紧抵着手下这凡人的咽喉。   她喉咙被划破些许,落下殷红的血液。   最开始,她挣扎了一下,现在完全不敢动,想必是吓傻了。   被陆决算计来无极宫,凤元衡已损失一批忠臣,这是他最后的办法,自然不会真的杀了她,只是,他把刀又逼近千凝,对陆决:“收起威压,解开禁制!”   千凝眼睫沾了些许泪痕。   她仰头,虽然害怕,却突然,弯了弯唇角一笑。   陆决仿佛都能听到,她音色清凌道:“没关系,你不要被他要挟,我没关系的。”   可她明明在害怕。   陆决神色未改。   不过,周围威压却松动,魔气疯狂盘旋,被他拢入掌心,无极宫独一无二的禁制,也被破开口子。   凤元衡一喜。   赌对了,这个凡女,果真是陆决的死穴。   凤元衡放在无极门的探子,曾传信说陆决对一凡人女子尤为特殊,他心生要挟凡女的计划,只是计划尚未实施,他们却被引来无极宫,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这个凡女居然自己凑上来。   可真是魔神助他。   他押着凡女,死死盯着陆决的一举一动,一步步往后退,和自己仅剩的五名部下,退进传送阵。   下一瞬,他们启动残破的传送阵,几乎是与陆决蓄力的杀招擦肩而过!   轰然一声,杀招没打中凤元衡,把无极宫的一角夷为平地。   “啧。”   尘埃四扬中,陆决的面色沉得可以拧出墨水。   他攥住手指:“追。”   立时,以无极宫为中心,出动整个无极门的魔修。   因为传送阵被修改过,凤元衡与几个部下,只能被随机传送,而不能直接回荒渊。   一行七人落在离无极宫四百里的山脉,部下忙拿出丹药给凤元衡,又瞅了一眼瑟缩在角落的千凝,道:“少主,这个凡人怎么办?杀了她么?”   “不行。”   凤元衡草草疗理伤口,口中还含着血气:“你们以为,陆决把她从人界掳到无极门养着,是为何?”   部下不懂:“这……”   他大脑飞速运转,道:“前几天,祭司夜观天象,禀报说是天下有大动之象,在于一皿。”   皿。   “玄天皿”的传说,几乎魔界尽知,只是,从没有人见过。   部下诧异:“少主的意思是,玄天皿现世?”   凤元衡看面前的凡女,目光复杂,道:“是,陆决或许比我们要早得多,算到这一点。”   不然,以陆决的性子,凤元衡找不到他会受制于一个小小凡女的理由。   部下一齐看向那女子:“她就是玄天皿?”   玄天皿万年现世一次,没有规定,玄天皿不能是一个人。   凤元衡拿出聚宝器,这是能鉴宝的魔器,形状若司南,放到千凝面前,还不待运作,魔器的指针疯狂地转动。   只有遇到比它品阶高出无数倍的宝物,聚宝器才会鉴定不出来。   “果真是玄天皿!”   玄天皿孕育的玄天珠,得一颗者称霸一方,得七颗者号令天下!   部下几人看千凝的眼神都不太对了,其中一人忍不住对千凝喝道:“喂,交出玄天珠!”   凡女看起来害怕极了,嘴唇动了动:“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要找阿决……”   凤元衡蹲下身,问:“陆决是不是跟你要过一种珠子?”   千凝细声颤抖:“我、我已经,给他六个了。”   一个部下骂了句粗话,六颗玄天珠!难怪往日他们尚且能全身而退,可今天,他们根本没法在陆决手里过一招!   凤元衡本想靠从她身上拿到玄天珠,再和陆决决战,然而,就算他真能从这女子手里拿到玄天珠,也只有一颗,威力怎可与陆决相比!   更何况,若玄天珠那么容易拿到,陆决怎么还有一颗未到手。   “罢了,走。”   这女子害怕得话都断断续续,凤元衡不想浪费时间,想快点回荒渊,可就在下一刻,四周威压加重,竟是陆决追上来!   来不及再说什么,七人又立刻进入传送阵。   临走时,那凡女把怀里一样东西抱得很紧,一个部下想把东西扒下来,女子回:“这是我吃的东西,我不吃东西就会死。”   部下才“嘁”了声:“凡人真脆弱。”   凤元衡一愣,突然奇怪,如果这女子真的害怕极了,怎么这时候还记得食物?   不过,他还来不及多想,一行人被随机传送到下个地方。   在落脚的每个地方,他们呆不到五个呼吸的时间,陆决就会逼近,如此往复,又折损凤元衡三员部下。   陆决像在这片土地生了根,只要他们落地,他必能迅速赶过来,他们几人疲累不堪,没法好好聚集魔气选传送点,而陆决却从不放慢步调,甚至越来越快,恐怖如斯。   好在魔神保佑,下一个随机传送点,他们到一座荒废的魔神庙中。   这里已经很靠近荒渊,能听得空中雷鸣阵阵。   因陆决不信魔神,无极门内魔神庙被拆得七零八落,这个魔神庙,也荒废许久,殿内满地灰尘,晦暗无光。   但魔神余威仍在,能暂时庇护凤元衡几人。   他们趁机修整,千凝则慢条斯理地啃着熏肉。   如今,跟在凤元衡身边的,仅有两人,其中一人跪下:“少主,不若抛弃这玄天皿,待回荒渊,再做商议!”   实在是被陆决追得没办法,否则,谁舍得抛弃玄天皿。   其余一人也跪下:“少主!”   凤元衡心中有恨。   他脸上的刀疤,似乎泛着疼痛,这道疤就是拜陆决所赐,当时濒近死亡的恐惧,此时也萦绕在他心间。   他抽出一把刀,慢慢走近坐在角落里的千凝。   就是把玄天皿弄死,也不能叫陆决得逞。   他举起手,却见那女子忽的抬起头,冷静地说:“如果你杀了我,阿决会继续追杀你。”   她声音太过平静,以至于三人都愣住,千凝又说:“阿决追你,本就是为了我,如果他发现我死了,你们绝对难逃一劫,不若你们把我留在这里。”   她说的确实在理,陆决找到她,自不会对他们紧追不放,他们都已经疲累不堪,再被这样追杀,迟早耗死在无极门。   凤元衡这才重新审视这个女人。   从知道她是玄天皿开始,他就没留意过她的样貌,及至这时,才发觉,她是瘦弱过头,才乍一看平平无奇,若好好养起来,容貌是不错的,最难得的,是她一身临危不乱的气度,不知是不知者无畏,还是运筹帷幄,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这女子,又怎会甘愿给陆决六颗玄天珠?   她一口一个“阿决”,莫不是陆决骗她交心,才拿到的玄天珠。   凤元衡确实聪明,从细微的线索里,就猜到些许轮廓。   但时间来不及让他细思,他察觉到,陆决已赶来,魔神庙挡不住了!   他不甘心!   打开传送阵结界,凤元衡进去之前,对千凝扬声道:“你以为,玄天珠都拿出来会怎么样?”   千凝用感知视觉,看他目眦几裂。   凤元衡:“你会死,陆决只是利用你罢了,他想要去修真界复仇。”   千凝露出讶异:“什么?”   凤元衡:“你会死!你还乖乖给他六颗玄天珠,你已经时日无多了,可悲!”   倏地,传送阵消失,四周归于宁静,凤元衡那声“可悲”,却仿若穿透整个魔神庙,余音未息,不绝于耳。   菜菜提醒千凝:“陆决在。”   千凝回菜菜:“嗯,玄天珠能感知到他。”   凤元衡就是故意卡在最后的点,把话说出来的,所以陆决正好,都听见了。   他要在他们之间种刺。   所以陆决并没有立刻现身,因为他没什么好解释的,凤元衡所言,确实是事实。   菜菜:“接下来呢?”上演琼瑶模式,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然后再来一回虐恋情深?   只听千凝回:“看我操作。”   此刻,陆决隐匿去身形,就站在千凝的背后。   只看布满灰尘蛛网的大殿内,突然,女子瘦削的肩膀耸动着,她抬起手,抹着面部,眼泪濡湿了手背。   陆决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是么,知道他要取她的性命,所以,恐惧了,后悔了。   还是想回到人界?想彻底离开他?   他俊逸的眉宇之间,充斥着倦怠。   便看女子站起身,整整衣袖,她仰头,面朝高大的魔神雕塑。   魔神雕塑高几丈,青面獠牙,灰暗之中,能见得那穹顶绘制着繁复的花纹。   她调整呼吸。   庙外的雷鸣愈来愈响,暴雨骤然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殿顶。   女子对着魔神,跪下叩三个头,起来走了三步,又一跪,除了外头的风雨声,整个殿内,只有她膝盖着地与磕头声。   三跪九叩之后,她抬起头,虔诚地对面前的魔神道:“不知道,魔神和人间的神是不是一样,我想祈愿……”   “如果能用我的性命,能让他的仇恨得报,能让他好受些……”   陆决食指倏地弹跳。   她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坚定地说:“我愿意。” 第二十四章 你走不了的(七合一)……   殿外闪电, 倏地划破长空,照亮魔神像张牙舞爪的脸孔。   “轰隆”一声,巨雷落下, 魔神庙隐隐震动, 庙外暴雨愈发激烈, 打在屋瓦墙壁上,噼啪作响。   千凝丝毫不惧,她挺直单薄瘦削的背脊, 朝那魔神,伸出双手。   毫无保留,以一种完全献祭的姿态,只为一个祈愿。   绝对的无怨无悔。   电闪雷鸣越来越来剧烈, 每一道雷,似乎都击在庙顶,庙宇簌簌落尘, 魔神像在这样的动静里,渐渐有了变化,它紧闭的双眼,遽然睁开。   自万年前, 最后一位神陨落, 世间再无神,不过,魔神像曾受超过千年的魔修朝拜,生出能力高强的灵。   如今,它已百年不曾喰食如此纯粹美味的灵魂,何况,是她主动献祭。   因此, 即使察觉庙内,有一种可怖到足以碾压它的存在,魔神像仍动手了。   高大的神像周身蔓延出一缕缕透明的魂魄,那是专门供奉于魔神的纯净魂魄,它们化成丝绦,蜿蜒扭曲,慢慢靠近千凝。   若千凝献祭成功,则死后魂魄,也会像它们一样,被囚在魔神像里,世代为奴。   她脸上淌着泪水,看不见东西的瞳仁闪动着,即使能感知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仍不避不让。   及至最后,透明丝绦就快触及千凝指端,千钧一发之际,“嘭”地一声,整个神像,从中间部分爆开,汇聚的灵与魂魄,在惨烈哀嚎中灰飞烟灭!   千凝被猛地吓一跳,她手握拳放在心口,显得有些茫然。   巨大的神像破成石块,从天而落,若被砸中,必死无疑,她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她手臂被猛地拉起,她一愣,跌入一个充满雪松冷香的怀抱,而爆开的石渣,被强劲的魔气全部挡住,庙宇地上洋洋洒洒落满石屑,只有千凝所站那一块砖为中心的圆,一片干净。   就连本来的灰尘,都被强风吹走,了无痕迹。   她被安静地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点点倾入她的耳朵。   是陆决。   千凝的眼角,还残留着一点点泪痕。   她揩揩眼角,脸颊飘上些许红霞,又似乎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十三?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没听到吧?”   她赶紧小声地补充:“不灵的,这个魔神像不灵的,它是不是坏掉了……”   陆决垂下眼睛。   她险些将自己献祭出去,然而,却担心他听到她的祈愿,担心神像破裂所以她的祈愿失败,担心她无法让他仇恨得报,无法让他,好受些。   他眸中闪烁,声音低沉:“我刚到。”   千凝小吸一口气,又小呼出来,好似彻底放心,她眉眼柔和,虽然双瞳无神,但他能从她的眼瞳里,看见男子的倒影,格外清晰。   那是,被她爱着,被她依赖着的人。   那是他自己。   她嫣然一笑:“那就好。”   陆决垂在身侧的手指,仍在细微颤抖着。   亦或者说,他全身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只是幅度很小,连靠在他怀里的千凝,都无所察觉。   他听到自己低低地“嗯”了声。   百余年,陆决的脑海里除了仇恨,第一次多了点别的东西。   就像被困在旱漠中的行人,因为时间太长、太长,行人都忘了,到底是水重要,还是找到出离开沙漠的路更重要。   这几天一直犹疑之事,有了答案。   利用玄天珠,确实是反攻修真界的捷径,能杀穿飞剑宗,了却他百年的血海深仇。   而如果没有玄天珠,一切只能从长计议,可能要等下一个百年,下一个千年。   这一刻之前,他确实不曾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凡女,放弃轻而易举反攻修真界的机会,而去找寻更难的路。   而如今……   面前,女子朝前走出一步,因看不见,踩到一块有些大的石块,她脚一崴,连忙朝一旁抓了抓,将他白色的衣袖攥在手里。   被她触碰,他不会觉得脏。   她平衡好身体,松了口气,大眼睛带着点懵懂:“这,这是怎么了啊……”伸出脚丫探了探,踢到的都是石头,“十三,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总觉得这个魔神庙不祥,我们还是出去吧。”   陆决轻圈住她的手腕,不知是他的手掌大,还是她手腕太细,他掌心肌肤与她的手腕,并没有碰到一起,空荡荡的。   而触碰她,他也不觉得脏,不止如此,掌中的温暖,却远远不够。   倏地,他收起手指,握紧她的手腕:“抓紧。”   千凝“唔”了声,不需要她抓紧,她的手腕,已被陆决稳稳握着。   她落后于他一步,两人往前走,这一地的碎屑,都被魔气带动的风扫到左右,将两人将要走的路,扫得一干二净。   末了,到庙宇门口,魔气推开沉甸甸石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随即,露出外头的天色——   淡红的天一望无际,先前还作威作福的雷暴,无影无踪,在天空的一角,一轮薄日隐匿在云后,阳光温煦又怡人。   空气里,还有一种暴雨后的清新,沁人心脾。   千凝伸手,接不到雨滴,高兴地说:“雨停了!”   她稍朝陆决靠近,就像是情人之间的耳语,问着:“十三,我们怎么回去呀?”   陆决想了想,反问:“你想怎么回去?”   很奇怪,他的声线一如既往,他的音色起伏不大,但就像,本来令人毫无下手之处的锋利剑刃,多了一个精美华贵至极的剑柄。   不是所有人都能触摸剑柄,驾驭利刃,只有千凝做得到。   千凝倏地一笑,露出贝齿:“十三想怎么回去,就怎么回去。”   因为有他在,她已不用再担心会被人掳走。   陆决顿了一下。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这是一对碧绿的环形玉,玉质剔透无杂质,光是观赏价值,就是放在魔界,也是无价之宝,何况,它还是一件世间仅有的珍贵神器,由神锻造,叫决明玉。   决明玉双生双伴,一个玉佩碎了,另一个玉佩会在顷刻间就知道前一个玉佩的位置,这倒不是它稀奇的功能,它最大的能耐,是能张开强大的结界,形成神才能展开的结界传送门。   陆决拥有它百年,从不曾生出过将其赠出的念头,直到今天。   他将玉佩放入千凝手中,道:“日后,若是遇到危急情况,摔碎它,我能立刻到你身边。”   千凝触摸手上玉佩的凉意,又惊又喜:“这是十三送我的!”   可下一刻,她又有点伤心:“对不起啊十三,我老是给你添麻烦。”   陆决静了一下。   亦或者说,他并不明白,要怎么应对这种情况,饶是当年在飞剑宗,他也曾不近女色,遑论如今。   过了会儿,就在千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低低地说:“没事。”   千凝立刻给出灿烂的笑意:“嗯!”   似是受了鼓励,陆决心里默默想,日后,应当是这个反应。   他恍若不知,他就像一张白纸,千凝想怎么涂抹,就怎么涂抹。   她,就是执剑者。   在千凝脑海里,菜菜打出一排长长的问号。   千凝问菜菜:“怎么了?”   菜菜:“不是,我只是想说,我懂了但我还是大受震撼。”   千凝叹了口气:“呜呜呜没办法,我都是被逼的,如果他不想要我命,如果我不是废人一个打不过他,我至于么呜呜。”   千凝没有说的一点是,这中间多少的苦,她也是实打实挨过来的。   菜菜好像没什么作用。   自己作为系统,没太跟上千凝的步伐,菜菜正有点小伤自尊:“行了别呜来呜去的了,陆决还没把玄天珠还来呢!”   几乎就在菜菜话音一落,陆决就带着一个木盒子,到了无涯殿。   从魔神庙回来,自然是由陆决划开的一个传送阵,轻松方便。   随后,他先把她放在无涯殿,不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就拿着一个木盒子。   千凝此时正坐在无涯殿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一得知陆决回来,立刻站起来:“十三!”   陆决过来,将木盒子放回她手里。   打开盒子,千凝摸着那些漆黑的玄天珠,一共有六颗,连最开始她给出的那一颗,也在里面。   她假作惊讶:“十三,你不要这些珠子了吗?”   陆决说:“你不能离不开它们。”   千凝摇摇头,把盒子递过来:“你明明比我更需要它们,我还有最后一颗呢。”   陆决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向来行动多于语言,他拿起一颗玄天珠,按在千凝的眉眼间。   霎时,玄天珠物归原主,极其自然地融进千凝的灵台,可突然之间,千凝闷哼一声,腿一软,险些摔倒。   陆决皱起眉,他反应极快,扶住了她。   千凝死死抓着陆决的手臂,她本来有些红润的脸颊,此时苍白一片,冷汗也刷刷地掉下来,几近昏厥。   疼!   太疼了!   就像她从三十几丈之高的悬崖跳下,将身体部件摔得七零八落,还要自己组合起来,重新爬回悬崖,反复摔下……不对,从那悬崖跳下去,她早就死了。   如果有人被疼死,恐怕就是她吧。   菜菜连忙呼唤她的意识:“千凝、千凝,玄天珠毕竟是你身体一部分,拿回来之后,和拿出来时感觉差不多……”   千凝几乎咬牙切齿:“……日。”   这相当于把十胞胎塞回去了!   前面几次拿出玄天珠,她都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这次玄天珠回身体,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好,这疼痛暌违许久,感觉就更疼了。   她闭上眼睛。   陆决在往她身体内输送魔气,只不过,无济于事。   他抿嘴唇,立刻将女子横抱入殿内,放在床上。   诊卫营的长老是匆匆赶到无涯殿的,此时,千凝已经稍缓了过来,长老顶着陆决沉重的气压,只能说:“这……姑娘是疼的。”   疼?陆决问:“可有缓解之法?”   已经第三次为千凝看诊,长老一次次见陆决对千凝的不同,根本不敢怠慢,连忙说:“这是筋骨之疼,约摸,绛桐树根能够缓解。”   实则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不过,绛桐树千年长一根须,抑疼生骨肉之效用,十分强大,大抵还是能出作用的。   陆决没有犹豫:“用。”   诊卫营的学徒取来树根,药用了下去,还好确实有一些作用,许久,千凝压下疼痛感,浑身无力,睁开眼。   她感知视觉探到,这面容已经有些熟悉的长老,突然有点感慨。   怎么都三回了,这长老每回都要偷偷擦汗,都成标准动作了。   既已经缓过来,她眼眶微红,声音沙哑:“十三……”   陆决站起来,走到她旁边。   千凝低声说:“你出去好不好?”   陆决不动。   她带着点哭腔,声音用了点力气,似乎是在发脾气:“我不要你在,你出去。”   诊卫营的长老一惊,尊上愿意看着她,是她的尊荣,怎么,她还敢这样无理取闹,叫尊上出去?但看陆决神色不变,气场未改,这才是最诡谲的地方。   果然,尊上是动情了,开了情窍。   还是对一个凡人。   长老低着头,不敢再揣度。   千凝的哭音,在这一瞬间,似乎拽住陆决的心口,他呼吸一窒,千凝又道:“你出去呀!”   她喃喃:“这点疼,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挨过来的,可是我会很丑陋,我不要你看着我。”   这愿望,这般微弱。   静默一瞬,长老以为,尊上不会听那女子的话,可陆决真的转过身,走出主殿。   只不过,他到底没真的走,凌空两三步跃上屋顶,以魔气清理屋瓦,盘腿坐于其上,他凝眸,眺望远处的天空。   然而,眼前还是浮现的,还是千凝。   她眼睫被泪水浸润得湿透,搭在眼睑处,黑曜石的眼珠子里空空的,抿着苍白的嘴唇,声音无力却固执。   曾经如何拦着心内之意,如今,心防决堤,他的心似乎洪水泡着,有些沉甸甸的。   疼是什么。   百年来,魔界无人能伤陆决半分,便是煞骨发作,陆决身体体能极其强大,能压住煞骨带来的损害之痛苦。   他早已忘了,疼是何物。   如今才骤然记起,千凝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她会疼。   从皮到肉再到骨,她来魔界之后,把所有疼痛都尝了一遍,可她是害怕疼的,即使如此,还是取出六颗玄天珠。   他意识到,这些疼,都是她为他挨的。   而此刻,殿内,为隐瞒玄天珠一事,长老等人全部退下,由千凝自己拿着珠子,融入自己额间。   每融入一颗,千凝一边用绛桐树根辅佐缓解疼痛,一边死死拧着床单。   人的力气是有限的,但疼到极致时,床单都被她拽破了。   菜菜还以为,千凝不想陆决在场,是因为自己真的会龇牙咧嘴,影响形象,结果到头来,千凝忍耐的功夫还是那么强,形象没影响多少,它自己倒是心疼得不行。   该死的陆决老贼。   它和她说话,帮助她分散注意力:“你现在在苦熬,为什么要把陆决赶跑?真得让他看看你现在承受的,便宜那小子了。”   “因为……”千凝挨过第三颗珠子的疼,擦擦冷汗,自己唇上还有咬破的血渍,她喘了口气,“因为总得给他点想象空间啊。”   菜菜:“?”   千凝:“你想想,凡人为什么会害怕鬼,那是他们没遇到鬼,对鬼永远只有想象,那就只能有多可怕,想得多可怕。”   菜菜恍然大悟:“所以陆决现在,在想象你有多疼?”   “哼哼,”千凝力气无多,用鼻腔笑了声,“是,我就是怕他看我太能忍了,反而觉得这点疼是小疼。”   “他一定已经很久不知道疼为何物,哼,让他自己想象去吧。”   菜菜:“好家伙!”   论武力值,千凝是干不过魔界第一的陆决,但论玩心、玩刺激、玩极限,估计,还没人能比得过她呢。   这可比普通的苦肉计还要高级,它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行,得记下来,说不定在下一个宿主那能用上。   同时,它在心里默默给陆决点蜡。   这人已经彻底掉坑了,都完全没反应过来。   一整夜的时间,物归原主的六颗玄天珠,都被千凝融回来。   菜菜热烈祝贺:“恭喜恭喜,现在估计没有哪个凡人能比你长寿了,哦对你也不算人。”   好吧,这个冷笑话不好笑。   只看千凝闭眼,重重地吸着气,估计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没法下床,她没有力气回菜菜的话,身体的疲倦拉着她,沉沉往下坠。   只一息的时间,她意识就堕入混沌。   与此同时,空气中隐约一动,陆决颀长的身形出现在房内。   菜菜偷看着,虽知道陆决不会发现它,但还是不敢出声。   他慢慢朝她走过来,鬓角沾了几滴晨露,都没有拂开。   他在床沿坐下,垂下深邃的眼眸。   千凝脸上毫无血色,眉头微皱,睡得并不安稳,冷汗让几缕发丝粘在她脸颊上,她眼睛紧闭,嘴唇上伤口深深浅浅,留着斑驳血渍,那是她疼过头,不自觉咬出来的。   陆决伸出手指,将她面上的头发,拂到耳后去。   随后,他的手指,掠过她柔软的面颊,流连到她唇边。   素白如玉的指尖,轻抚她唇上血珠,他抬起手,将沾染血珠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淡淡的触碰下,却是重重的血腥味。   就着这个动作,他咬破自己的指尖。   在血液涌出来的时候,他将手指送到千凝唇畔。   让他自己的鲜血,喂进千凝的嘴中。   千凝似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她浑身都疼,动不了,只好嘤咛一声,陆决动作微顿,等她没有反抗的意思,才继续喂血。   末了,他收起手指,便只坐在她身旁,看着她。   血液很快发挥作用,它们奔走于千凝的五脏六腑,循环往复,让她的脸颊泛出红润,她眉头也渐渐松开,浑身疼痛,被逐渐地抑制,唇舌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她终于能睡个好觉。   而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两天三夜。   再醒来时,殿内空空荡荡的,千凝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有点脏,像是肌肤排出什么东西。   菜菜说:“你感觉确实没错,你身为凡体,体内的一些杂质污垢都被排出来,身子骨强了不少。”   千凝:“啊?”   感知视觉能让她不用镜子,也看到自己如今的状态。   她不由惊讶,她来无涯殿后,就是养出肉,也总是因为各种缘故涨涨掉掉,总体来说,还是瘦得不好看。   而如今,她头发又黑又滑,脸颊有了肉,把五官撑了起来,眼睛大而有神,鼻子翘,嘴唇又红又润,粉面桃腮,气色好极了。   她捏了捏自己脸颊,还真不像以前一样只有一层皮。   她摸索着自己面容,没想到底子这么好,看自己这模样,再将养将养,日后定是容貌过人的一个美人。   千凝还是奇怪:“为什么,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菜菜:“陆决给你喂他的血。”   一想到喝了血,千凝第一反应生理反应:“呕。”   菜菜解释:“陆决可是大尊期的修为,你懂吧,再过两个阶段就渡劫成神,他的血液是无价之宝啊,能帮你涤荡体内污浊,强身健体,生出血肉,所以你体内浊物排出来了,三天没吃饭也不饿。”   千凝立刻换做星星眼:“好东西,我还想喝!”   菜菜:“你好现实。”   但陆决血液威力很大,说到底,千凝只是凡胎,好在是玄天皿,所以还能接受陆决的血液,不然一个凡人,一滴陆决的血就足够让人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而千凝现在能接受的,已是极限。   不管怎么说,陆决的血,是一种好东西。   千凝撑着身体坐起来,确实不像以前虚弱憔悴,她握握手指,身上好似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紧接着,她瞟了瞟整个无涯殿主殿,也发现不少变化,家具物品样样齐全,桌案上,香炉袅袅生烟,透着温雅的气息,角落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像是讲究人居住的地方。   就连她的床上,都换成上好的绸缎。   菜菜:“这是魔蚕百年一吐丝所织成的缎子,能蕴养魂魄。”   千凝:“陆决给我造了金屋吗?”   菜菜:“不,这里还是无涯殿。”   要不是菜菜说这里还是无涯殿,千凝都以为,自己被换到什么奢侈的宫殿,不过,无涯殿本来也够奢侈了,只是曾经荒废而已。   这三天,又改得如此奢靡,不愧是一门之主。   她拿起桌上玉盘里的水果,吃了两三个。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陌生的女魔修,魔修跪下,恭恭敬敬道:“属下乙每,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属下。”   乙字卫的人?   遥想当初,那两个对她动刑的乙字卫,又对比眼前这个,怎么看,反差都有点大。   千凝问:“戊玖呢?”   乙每说:“回姑娘,戊玖如今在水牢。”   千凝咬了咬唇。   她拍掉手上果皮屑:“我要沐浴,先换身衣服。”   乙每道:“是。”   *   无极宫。   陆决坐于上首,左右护法各立一旁,初步清点过魔修的数量,统计过修为后,这是头一次,无极门要举全门之力,南伐荒渊,彻底消灭掉凤元衡一派。   如今,凤元衡知道千凝是玄天皿,若他大肆宣传,对千凝十分不利,在玄天珠强大的诱惑下,无极门内部难免也会有骚乱。   陆决思绎着。   以上,倒是一回事,若凤元衡不择手段,跨过昊海结界,将消息传到修真界呢?   这不是不可能。   陆决修为到一个高度,隐约能察觉,百年来,昊海结界的威力,已经一代不如一代,甚至偶然会出现漏洞。   若不是这些漏洞,当初,他也无法从人界与魔界相连的昊海结界,遁入魔界。   只要找寻到机会,传递一个消息而已,不需要真的跨过昊海结界,对凤元衡来说,确实做得到。   修真界继承当初神界崩塌后的所有神物,百年来,修真界亦人才辈出,他们或许也同凤元衡一样,知道玄天皿现世,只是不知道,玄天皿是个人,若消息真的被传出去,对无极门十分不利。   目前,无极门对上整个修真界,总体实力不够,尚且还需蛰伏。   因此,南伐荒渊势在必得。   操练魔修之事,布置下去,十大卫营长老们纷纷领命,陆决命右护法:“派人前往修真界与魔界交接的昊海结界,轮番巡查,若有异常,及时禀报。”   右护法单膝跪下:“是。”   陆决又道:“左护法。”   项天纵出列:“在。”   陆决摩挲手指:“门内事务由你负责,加强各部防御,做好迎敌准备。”   项天纵作揖:“是。”   恰这时候,一个隐魔修出现在陆决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陆决摆手:“今日事宜暂且如此。”   满殿魔修都跪下:“是,恭送尊上。”   陆决走了后,右护法用手肘打了打项天纵:“你小子运气不错,尊上没有为难你。”   项天纵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千凝出事,尊上那不同寻常的反应,已经让所有人暗自反省,以后对这个凡女的态度一定要好,她极有可能会成为无极门的女主人,即使那是个凡人,但不会有人去质疑尊上的决定。   然而,项天纵当初曾和千凝走得近,于是,便有人想等着看他的笑话。   只是,若陆决真因此事迁怒他,那他不至于能当上魔界霸主,这证明,项天纵没有追随错人。   至于千凝……想起女子温暖的笑意,项天纵轻叹了一声。   与其他魔修觉得千凝走大运,亦或者觉得千凝配不上陆决不同,项天纵反而觉得,千凝与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是再适合不过。   她会好好教他,何为意动。   尊上已认清自己内心,定会好好待千凝,他自没有资格与尊上争。   项天纵不再想这件事,着手去办门内之事。   却说陆决一离开无极宫,下一刻,身形微动,就到无涯殿。   无涯殿中,还残留热水水汽,女子穿了件浅青色襦裙,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后头的人为她梳理还带着点湿润的头发。   她面容红润,长睫低垂,双手拖着下颌,袖子落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就像迎着朝阳展枝叶的兰花,清丽幽雅。   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十三?”   陆决“嗯”了声。   他示意,乙每放下梳子,躬身无声退下,千凝用食指卷起自己一缕头发,不说话,脸颊微微鼓起,似乎在生着什么气。   陆决发现她情绪不好:“怎么?”   是下人服侍得不用心?若是如此,这些下人都得死。   却看千凝转过身,拿后脑勺对他,不愿意面对他。   看着她后脑柔顺的头发,陆决不可能再察觉不出什么,还是与他有关,他皱了皱眉,径直走到她面前:“什么事?”   这个度拿捏得差不多,千凝才说:“你把戊玖关去水牢了。”   陆决并不知道戊玖是谁,但能猜出,应当是先前千凝身边服侍的人,再加之水牢……   对,应当是那把千凝带去无极宫,酿得千凝被掳走的打错的魔修。   陆决目光暗了暗,他没有让她立刻死,本就是打算,等千凝醒来后,再做处决,行杀鸡儆猴之效,让其余魔修再不敢有任何一丝怠慢。   却看千凝摇摇头,说:“我不想戊玖死,也不想她受难。”   陆决没应。   他既已决定之事,不会轻易改变。   她感觉出来了,捏着陆决的袖子,仰起小脸:“十三,玖玖陪了我很久了,你要让她出事,我会怪你的!”   她说得这般肯定,陆决不由微眯起眼睛,周身微萦着寒气:“你想怎么怪我?”   这话,便带上他惯有的威严。   从来只有他责问被人,今日,他倒被她怪罪。   菜菜被唬了一下,连忙告诉千凝:“别给他整不开心了,他现在是对你有所不同,但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唯他独尊。   这倒是事实,陆决总不至于性情大变。   千凝丝毫不怕,她松手,侧过身,一手抱着另一手的手臂,以一种拒绝的肢体语言面对陆决,说:“好,我怪不了你。”   她还是生气。   陆决头一回见千凝恼火。   她似乎在无声地请他离开,许久不见他动作,便咬了咬那看着十分柔软的嘴唇,赌气道:“你不肯,我自去请项大人帮忙。”   左护法?   抑制不住的不悦,如一簇烈火,迅速燎过心原。   陆决一抬眉梢,从鼻腔中哼笑一声,他手指掠过她的下颌,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他听到自己无波无澜地说:“去找。”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行了行了,他真的生气了,咱不作了。”   虽然戊玖是挺可惜的,她帮了千凝不少忙呢,不过,此事性质与以往不一样,戊玖的处境如同被摄魂的甲萤,在陆决眼里,那是对无极门的背叛。   要随意改动陆决的想法,还是有点难。   突然,却看千凝抓住陆决捏着她下巴的手,张口,用尖锐的牙尖,使劲地咬在他食指指节上。   菜菜:“!”   陆决眉峰一动。   酥麻的感知,从陆决的指节开始,迅速传递到他的脑海。   他一顿,从他俯视的视角看去,女子气狠了,眼圈发红,红润润的嘴唇微张,只露出一点贝齿,仿若撬开那坚硬的蚌壳,能叫人触及到,里面的温暖柔软。   既陌生,又新奇,还有些许的,难以控制。   陆决喉头上下一滑,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不是往外抽,而是往里挪。   女子下意识用软软的舌尖,推了一下他食指。   轻易激起人内心最深的意动。   陆决眼眸一沉。   然而下一刻,她又是用力一咬,半分力气都没省,就像只平日里乖顺的小猫,今日总算是露出她柔软掌心下的利刃,伺机给他来一下。   不见血,却是又痒又麻。   末了,可能发觉这越咬,越不对劲,她往后一仰,避开陆决的手指,而陆决食指一换动作,按在她下唇,摩挲那淡粉如花瓣的唇形。   不知不觉中,他眼瞳泛着些许暗红,呼吸沉了下来。   这一切,戛然而止在千凝倏然站起来,她转过身,避开陆决的手,作势便要避开。   陆决回神,忽的他长手一伸,拉住她的后衣襟,一下把她拉扯回来。   千凝声音些微恼火:“你……”   陆决只道:“下不为例。”   他话音刚落,她转换得倒十分的快,眉宇盈上一喜:“你同意放了戊玖啦?”   陆决安静了一下,才应:“嗯。”   她欢喜起来了,摸索着,又牵起他的手,用自己细细的尾指,勾住他的尾指,男人的手很大,女子的手相较小一点,两人肤色相近的莹白,勾连出几分缠绵之意。   她和他拉着勾,笑道:“一言为定哦!”   “还有,”没有谁比她更懂得寸进尺,“以后,也不准再随便罚玖玖了,她是我的好姐妹,不准伤害她,不然我会跟你生气的哦!”   话想说得重重的,却不知道,在陆决的眼里,她只是一只龇牙的小猫儿。   陆决不觉挽起嘴角:“好。”   千凝又捧着他的手,眨着懵懂的眼睛:“对了,我咬得痛不痛啊?”   陆决薄唇轻启,须臾,却没说话。   千凝眼里显出些许后悔,她捧着他的手指,轻轻吹了一口气:“不疼了。”   下一刻,陆决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中,微发烫的大掌,箍着她的腰。   那般的细,好似不堪一折。   而千凝还茫然地看着他。   他手指轻轻拂过她嘴唇,重重一按,这时候,空气中突然浮现一个隐魔修的身影:“尊上。”   陆决没有回头,冷声:“滚。”   隐魔修吓得小腿哆嗦,却分外无奈,他们往常跟在尊上身边,有要事禀报时,才会现身,若尊上设了防,则无法窥见尊上身边的事,而大多数时候,尊上会设防,比如今天。   明明不是禀报的时机,可,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隐魔修冒着承君一怒的风险,飞速地说:“禀尊上,右护法在流明山发现凤元衡一行轨迹!”   流明山距无极宫只有两百里,凤元衡竟敢到这么近的地方。   陆决被搅了兴致,只得是松开手,而千凝则什么事都没发觉一样,拉了拉他袖子,细声说:“十三又要去对那个人了么?”   陆决回:“嗯。”   千凝:“小心啊。”   她满眼的担忧不作假,陆决眉头微松,只又道:“好。”   替她抚平被弄乱的鬓发,他与隐魔修一同消失。   千凝站了会儿,才坐下,她拿手搓搓脸颊,脑海里小声说:“哎呀,差点就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了。”   菜菜:“?”   它本以为,千凝将一切都把控得很好,甚至在隐魔修来的时候,还非常佩服千凝这料事如神的能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   千凝思索:“虽然陆决是有点狗,但是长得很帅啊,修为这么高,那什么的,应该也很强吧。”   菜菜:“停止你的虎狼之词,你这想法很危险!”   千凝摊手:“那我能怎么办?”   菜菜:“不要放弃治疗啊!”   不过菜菜并不知道,现实中沉迷恋爱乙游的宅女,只是嘴炮一时爽,理论知识杠杠滴,实践等于无。   所以,千凝刚刚是真的紧张了一下。   她沉沉送出一口气,不过,现在还有要紧事,怕让人去做别人做不好,她干脆叫来乙每:“尊上已然答应不再追究戊玖的事,你带我去水牢。”   带她去水牢?乙每有点犹豫:“这……”   千凝:“你不听我的吗?”   乙每连忙说:“是,属下遵命。”   千凝心想,光是狐假虎威,就能让这修为这么高的乙字卫,听令于自己,无怪乎那么多人追求权力。   水牢离无涯殿有点距离,等她到水牢,天色又暗了下来。   好在,没人敢拦着千凝。   通报下去,不多时,戊玖从水牢里走出来,千凝连忙扶着她的手臂:“玖玖,你没事吧?”   戊玖摇头:“我没事的,”又立刻关心打量千凝,问,“你呢?被凤元衡掳走,没受伤吧?”   千凝叹息:“你瞧我现在这样,我怎么会有事。”   确实,千凝的气色好了不止一成,脸颊上也有肉,身上的浅青色的襦裙,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瞧起来总算是露出点美人底子,约摸是尊上用了什么好药,把她身体亏空的,一下给养好了。   如此一来,千凝没事就好,每每想起千凝在自己眼下,被凤元衡要挟着带走,戊玖都自责不已。   待得两人回到无涯殿,等戊玖换了身衣裳,屏退左右,千凝把自己这里的绛桐树根,都放到戊玖面前。   戊玖一惊:“这……这太贵重。”   千凝道:“你收下,还有更多的。”   戊玖还是不愿:“水牢的黑水,不会对我造成伤害的。”   此时,戊玖有些庆幸,千凝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   虽说黑水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但痛苦还是有的,这是受刑,在水牢关一周,将她精神气折磨没了,倍显憔悴,甚至几次起了自绝之心。   只是想起千凝是凡人,都能在水牢撑下来,她也要坚持才行。   她知道,千凝如果发现她在水牢,不会放弃她的。   然而千凝用感知视觉,其实看得见戊玖的消减枯槁。   戊玖的真情实感,让她不由愧疚:“对不起,玖玖,是我连累了你。”   戊玖一愣:“千凝,你……我还没感谢你又救了我一回,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千凝说:“玖玖,实话实说,如果一切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你真的会死。”   她不是戊玖眼里的傻白甜。   戊玖停了许久,忽的温和一笑:“可是我相信,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内,”她将手轻轻放在千凝手上,“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见千凝仍郁郁不快,她神色郑重:“阿凝,我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所以你要怎么用,都可以。”   从丙玭险些害她成废人,被千凝相救之后,戊玖已把千凝看做心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即使她是因为千凝之故才进的水牢,她无怨无悔。   千凝一愣,随即笑了笑,她只是顺手帮了戊玖,甚至一开始,利用的心思比较重,没想到戊玖这么上心。   有这样的好姐妹真好。   她纠正:“别傻了,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   戊玖跟着笑,不再说什么。   过几日,入了夜,戊玖摆上夜明珠,她始终有点不习惯无涯殿新的布置,来回巡了两圈,思索着什么。   千凝不知改动有何不妥,总归住得更舒心,便问戊玖:“怎么了?”   戊玖说:“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两扇窗,怎么给换了位置。”   她说的,是无涯殿主殿内的两扇大窗。   她指着其中一扇窗的窗台,上面有一道非常不显眼的剑痕:“这个剑痕,是以前丙玭留下来的,我一直记得是在右边。”   但现在,它在左边的窗台。   千凝摸着细微的凹凸不平,忽的道:“许是你恍惚了,记错呢,”   被千凝这么一说,戊玖又有点怀疑自己,只想是不是那段时间,真的被黑水影响,便不再多做纠结。   待主殿只剩千凝一人,她顺着那道痕,在整个窗台探索着,不知触及哪个地方,霎时,“咻”地一声,两窗台处的空气,似乎扭动起来。   果真有机关。   过了会儿,那痕迹如戊玖所说,回到右边,而千凝手里,则多了一张符咒,符咒纸是红的,却用龙飞凤舞的白色字迹书写,显得有些诡异。   直到符咒出现,菜菜才查探到,惊讶:“白色字迹是灵力,这是修真界的东西!”   千凝问菜菜:“你能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情况吗?”   菜菜说:“你把符咒展开,我看看。”   继承神界崩塌后的遗产,修真界的底蕴,比魔界深厚许多,光是无极门类似体量的宗门,就有足足七个。   陆决曾在的飞剑宗,便是以剑入道,与天剑阁、大剑府,并列修真界前三,其中,天剑阁又因出了个归一真人,隐有领头之势。   菜菜探索着,确定下来:“这张符咒上的落笔,就是大剑府的,约摸是趁陆决这几天没来无涯殿,放上来的。”   修真界的修士,已经能到魔界了?   千凝观察符咒,问:“你不是跟我科普过,最后一个神陨落时,形成昊海结界,让三界无法相通吗?”   菜菜说:“万年的结界了,人家总会有出现漏洞的时候。”   千凝:“也对,应当说是保质期。”   “没错,保质期,”菜菜还在探寻符咒,抽空说,“修真界的修士,或许已经摸清昊海结界漏洞的规律,所以,才敢潜藏到无极门。”   修士一个个都精着呢,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   “查到了。”   千凝将符咒卷起来。   菜菜从密密麻麻的资料,摘出重要的话:“这是窥隐符咒,启动时,会小小扭曲空间,行监视之效用。”   “这张符咒的品阶很高,而且用符的人很讲究,他人不在附近,却做到毫厘的把控,所以我无法察觉到。”   能通过禁制或者术法,限制菜菜探查权限的,修为都不会低。   两扇窗,本来是毫无差别,所以扭曲这方空间,调换它们位置,如果不是戊玖细心,他们发现不了。   菜菜:“看来你的身份,在修真界那边应该暴露了,出于多种考虑,他们势必会来抢夺你。”   千凝忧愁地叹了口气:“这话说得,我有种玛丽苏女主的自觉了。”   菜菜:“……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小兴奋呢?”   千凝:“嘿嘿。”   吐槽归吐槽,还有正事,菜菜说道:“这窥隐符,还被改良过,它能传文字,如果我们看完里面的话,用符者会知道,它也会在一刻之内,自动焚烧消失。”   千凝想了想。   作为玄天皿,如果不想自己在这场争夺之中,太过被动,必须需要更多的心思。   千凝:“我倒想听听,修真界的人会带什么话。”   菜菜说:“可以,设计传话功能的人,可能也知道你是凡人,所以不需术法,你只要把它撕开,就能触发。”   千凝沿着中间,把红色符咒撕成两半。   半空中,灵力化成烟,飘忽凝聚成几句话:姑娘身在魔界,魔界无人道,我等乃修真界修仙之士,会尽快救出姑娘,望配合。   它们浮现在空中,大约片刻,才真正烟消云散。   说得多正义,要把千凝救出苦海,若不是她玄天皿的身份,恐怕一个小小凡人,劳不动修真界修士。   但从那寥寥几个字,千凝看出来了:“他们把我当成身不由己的傻白甜了。”   按符咒进无涯殿时间,所监视内容来看,他们确实不会发觉,陆决待她的不同寻常。   菜菜:“如果他们知道你如今吃好喝好……”   千凝:“那就不让他们知道,”她眯着眼睛,大大的瞳眸里,露出些许狡黠,“让他们知道了,多没意思啊。”   说起来,千凝倒是无所谓走与不走的,对她来说,在哪儿区别不大,毕竟女人不能太相信男人,现阶段,陆决的确不想拿玄天珠,但三年、三十年、三百年后呢?   保不齐哪一天,这个疯批就后悔了。   换位思考,她玩恋爱乙女游戏,不也是见一个爱一个?被她叫“老公”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居安思危嘛。   菜菜:“我倒觉得修真界修士不一定能带走你,魔界是陆决的地盘,就算他们能像凤元衡一样,掳走你一时半会,可能最后也不得不丢下你。”   “重要的是,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   千凝在权衡,没有立刻回答。   菜菜马上又说:“完了,陆决来了。”   还有片刻,符咒才会自己消失不见。   不能让这符被陆决看到,若他看到,加强无极门的守备,这也没什么,但如果被他发觉,她有离开魔界的心思,可能就不妙。   他很聪明,千凝选择不冒险。   她忙把符咒揉成一团,踢到床底下。   便看下一瞬,陆决的身形出现在殿内,他今日穿雪白广袖长袍,腰间别着一块碧绿的决明玉,长眉下,眼若深潭,鼻梁高,面如寒山玉石皎洁明朗,端的是丰神俊朗,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哪路仙君,渺然清逸。   千凝朝他笑:“十三!”   陆决敏锐,留意到残余的灵力,忽的动了一下眉梢。   千凝心内骂了句符怎还不消失,她上前,牵住陆决的手,朝前倾,身体贴在他手臂上:“听玖玖说,你最近有些忙碌。”   她抓着他的手指,温声细语:“不要太劳累呀。”   她虽看不见,习惯地抬起头,素净脸庞对着他,笑意款款。   陆决垂下眼睛。   她身体很柔软,又或者,应当说是柔韧。   今日,她穿的是阔领的裙裳,袒开脖颈的肌肤,精巧的锁骨,如一块白玉,被打磨得正正好,好似都能盛水。   以前不曾留意过,此时方发觉,她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勾起他的意动。   他自不会拦着自己,便抬手,手指点在千凝的锁骨上。   偏生她眉眼弯弯,眼眸灵动,唇色如樱桃殷红,不见半分羞赧,反而最是纯情。   陆决眼眸一深,蓦地抱起她,放到床上。   窗外卷过一阵风,床上纯白纱幔飞舞,千凝仰躺着,陆决伏在上空,身影笼罩着她,周围,萦绕开一股冷香。   他一手揽着她的细腰,体温很高,隔着一层衣裳,几乎灼到千凝。   他呼吸可闻地重了。   千凝轻笑着,细软的手指微凉,从他的鼻梁,抚过他的脸颊,一触及止,似在描摹他的模样,到他的嘴唇处停下。   他没有阻挠,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忽的,千凝按了按他的嘴唇。   她声音清冷:“不行哦十三。”   陆决皱眉。   千凝捧着他的脸,神色轻松:“我们还没有拜堂呢!”   陆决舌尖掠过这两个字:“拜堂……”   他从脑海里,翻找有关的回忆,它们太过浅薄,几乎模糊,在这一刻,却突然明晰。   成亲,拜堂,便是结成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缘,再不分离。   千凝重重点头:“对,拜了堂,才是夫妻,”她顿了顿,用一种骄傲的语气,“然后你就是我的啦!”   陆决些微愣住。   她倒是大胆,竟然敢说他是她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内有一处地方,忽的发烫,从心口,暖到指尖,像普照的阳光那样干燥温暖。   千凝还在缓缓眨着眼睛。   陆决面色不改,不过,微微挪开,没再越过一点距离。   他侧身躺下,半拢着她的身躯,这姿态,无意间显出他对她强有力的把控,手掌却按一定的节奏,抚着她后背:“睡吧。”   些许的温柔。   “嗯,”千凝抱着他手臂,偎着他,忽的提醒,“不要熄灯。”   陆决看着她。   她低叹了声:“我不想眼睛看不见,而周围环境也还一片黑暗。”   实则,治好千凝的眼睛,只是一道魔气的事。   可陆决又一次踯躅。   上回不帮她清理魔气,因为他始终认为她是个物什,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可如今,他在须臾之内,虽考虑不同,依然做出相同的决定。   若要让她回复视觉,也得等大婚之后。   他轻触了触千凝的眼睛,一语不发。   千凝顺着他手指,闭上眼睛。   虽然身边有个人,但她抵抗不住强大的自我调节机制,不一会儿,倒真的睡熟了。   她呼吸绵长,长长的眼睫毛乖顺地垂着,小脸红润润的,贴在枕头上,头发散开,安然恬静。   陆决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他起身,整平衣裳,几缕魔气迅速游走整个房间,不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好似进殿内时的那种波动,只是错觉。   他走出殿外,道:“戊玖。”   被指名,戊玖出现,恭恭敬敬上前跪下行礼:“尊上。”   陆决缓声说:“好好看着她。”   他给戊玖一次活的机会,就是要让戊玖看着千凝,若千凝周身有异常,须得直接禀报与他。   尊上依然是尊上,警惕性不曾降低,掌控欲,倒是攀了些许。   戊玖低头应:“是,尊上。”   *   南部,荒渊。   凤元衡一行人,终于逃回荒渊,自上回,他们暴露了不少传送阵位置,都被毁掉,再靠传送阵不现实,这次得以全身而退,仰赖于一样叫金轮的修真界的法器。   那修真界的法器,比魔界的品阶要高,经过炼器改造,已然完全适用魔气。   一个部下摆弄金轮,爱不释手,另一个部下不屑:“要不是神界崩塌,最后一位神偏袒修真界修士,把所有资源都划给修真界,他们哪有这么多好东西。”   当年的神界,三界里,不分道魔人,只要渡劫成功者,都可以位列仙班,道修修士们的资源,没有比魔修好多少。   结果,却是修真界继承神界剩余的资源。   如今,若不是有昊海结界的存在,三界关于资源的争夺,必定时时上演。   凤元衡的心腹,心事重重:“少主,我们真的要和修真界联合么?”   如陆决所料,凤元衡已千方百计,和修真界大宗天剑阁取得联系。   凤元衡说:“无极门南伐,毁我荒渊剩下的基业,我们必须自保,与修真界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不管如何,决不能让陆决拿到七颗玄天珠。”   “玄天皿,必须到我们手里。”   心腹这才放心:“是,少主。”   这回,他们与修真界合作,就是以自己为饵,引陆决离开无极宫,让修真界的人,能够在玄天皿身边部下窥隐符。   不一会儿,便有部下来报:“少主,来信了。”   凤元衡打开消息,上头写到,玄天皿的七颗玄天珠已然归位,陆决现在手上,并没有玄天珠。   “好,”凤元衡嗤笑,“想不到陆决也真的犯蠢的时候,竟然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如此一来,只要抢到玄天皿,他必定能抢回魔界,破开昊海结界,掠夺修真界的资源。   与此同时,极北之境东边,远离昊海结界的地方,几个白衣修士正在整顿衣裳,他们是修真界剑修宗门,天剑阁的修士。   这是他们第一次越过昊海结界,来到传说中的魔界。   时年过久,昊海结界不若以往不稳定,早些年,天剑阁已经总结出结界出现漏洞的规律,如今在得到确切消息后,才能让弟子来魔界。   所有人修为都不低,在金丹期,领队是首席大师兄谢承宣,他们都是宗门内的佼佼者,得此机会,深以为是机遇。   他们选择落地地点,是极北之境的东边,西边靠近昊海结界,他们大费周章到东边来,就是为防被无极门发现踪迹。   只是,结果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大师兄,这魔界,怎么这么安静啊……”一个师弟把手搭在眉毛处,眺望四周,说。   谢承宣也觉得奇怪。   来之前,宗门长老再三叮嘱,说魔界危险,只需将人带回来就行,千万小心极北之境的大妖,若是惹怒大妖,最好避战,否则恐怕有去无回。   但是待了一周,他们连一只像样的大妖都没遇到。   这时候,一个师弟飞快跑来,他手里拽着鹿妖的四肢,道:“师兄!我找到一只会说话的鹿妖!快问问怎么回事!”   谢承宣走来,皱眉对那师弟说:“不得无礼。”   智力开化的妖兽,等同修士,若没有敌意,各宗门是不准弟子羞辱妖兽。   师弟只好把鹿妖放下,鹿妖第一反应想逃,很快被拦了下来,不由泄气,谢承宣温柔地问:“得罪了,我们无意冒犯,请问你可知晓,无极门什么时候……”   他话音未了,鹿妖脸色大惊:“你们是无极门什么人?无极门那陆决,屠戮我妖族,我与他不共戴天!”   先前,陆决为找一些修真界的材料,独身一人,搅得极北之境不得安歇,如今,极北之境剩余的妖兽们,各个自危。   师弟听罢,脸色微微一变:“陆决?屠戮?”   不是说,极北之境大妖修为都上千年么?居然被人屠戮?陆决又是什么人……等一等,为什么这名字有点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师弟抓耳挠腮,越想越想不明白,谢承宣却知道,陆决乃一百二十年前,飞剑宗的天才修士。   只是,陆决当初因为煞骨,背叛宗门,活生生折磨死好几个飞剑宗弟子,后来被飞剑宗通缉,遂遁入魔界,飞剑宗引以为耻,从不向宗外人提及。   一百二十年,他的名声渐渐平息,谢承宣是和他同一辈的修士,对这个天才的堕落,印象很深刻。   可惜了。   不过,好似也轮不到他为陆决可惜,谢承宣如今一百多岁,是金丹期后期,充其量,就是天赋尚可,他尚且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在一头千年大妖手上过十招,而陆决,已经能对极北之境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陆决的修为,从中可见一斑。   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陆决引领的无极门,不知他们能不能平安完成任务,回宗门……   不过,谢承宣想,倒也不必担忧,他们之中,还有另一个当年声名与陆决比肩、如今在整个修真界排前几的修士,正是沈誉前辈。   谢承宣放下心来。   要不是沈誉前辈,他们不可能能和凤元衡那一派取得联系,更不可能知道,他们要带走的人的具体位置,还向那可怜女子透露他们的意图。   只是,自从来魔界,沈誉前辈行踪不定,他们不确定前辈去哪儿,当然,也不敢过问。   一个师弟埋怨:“都说是去带一个凡人回来,但这么久,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啊。”   谢承宣宽慰:“稍安勿躁,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他有种隐隐的预感,如果和陆决对上,他们七个人加起来,都毫无胜算。   一切还得看沈誉前辈。   *   无极宫内,陆决蓦地睁眼,他本在打坐,浑身却僵住,魔气紊乱,眼瞳内蕴着什么,若浪潮汹涌。   须臾,他重整周身魔气,运转沉入魔丹。   闭眼的时候,他脑海里,不由浮现方才的梦境。   梦里模糊之中,女子穿着与他结为夫妻的婚服,脸上笑意嫣然,手指却与他伸出的手,交错而过,而后头也不回地,越行越远。   陆决额角突突一跳。   即使是一个梦,还是让他不能细思。   及至如今,他才发觉,这个女子对他之影响,深到什么程度。   可他不想抽身,也无法抽身。   殿内沉默许久,陆决声音沙哑:“来人。”   隐魔修自一旁出现,陆决说:“传礼营长老。”   尊上即将迎娶尊后,这件天大的喜事,几乎在一日之内,传遍无极门。   一百年了,无极门的礼营,除了承办十年一次的宴席,从未经手过像样的礼事,也从未得尊上的重视,如今,尊上的婚宴,让整个礼营抖擞起来。   而对尊后是个凡人一事,没人敢置喙。   毕竟,尊上开了情窍,已然难得,但愿尊后好相处,日后无极门内的事,或许就好办了。   陆决对这场轰动魔界的婚礼,只一个要求:“快。”   礼营长老翻阅典籍,凡世间的婚姻要选取吉日,魔修的婚姻,自也有吉日一言,一开始是定在半年后的初八,这是这半年,最好的日子了,也是能按陆决的要求,最快能到的日子。   但陆决沉着脸,不言不语。   礼营长老吓出一身的汗,转而小声问:“那定在三个月后初十?”   陆决依然没有说好。   最后,长老一咬牙:“回尊上,属下见下个月初一就是吉日。”   陆决终于动了动嘴唇,虽不是很满意,还是道:“可。”   礼营长老欲哭无泪。   果真是要“快”,要不是怕准备不来,说不定尊上都想几日内就娶尊后。   如此,留给礼营的时间,半个月不到,千凝也被迫连轴转,试婚服、挑头面等。   前面,她嫌弃镶嵌一百零八颗百珏珠的礼服太重,不过三天,礼营又赶制一套轻盈婚服,却同样奢侈。   “尊后,”礼营长老毕恭毕敬,“这件衣服,是以蝶妖翅膀之粉,混合魔蚕丝织造出来的。”   一只蝶妖,翅膀最多只能采集一指甲大小多的粉,平日千金难求,如今被拿来和丝,做一件衣服,确实奢侈。   知道千凝看不见,长老恨自己口拙,不能描述出这件衣服一成的美。   但千凝感知视觉能看得见,谁不喜欢漂亮裙子呢,这衣服颜色是奇异漂亮的叠色,衣料如流水温柔,极其舒适。   千凝敲菜菜:“我本来还不适应‘尊后’这个称呼,但一穿上这衣服,顿时觉得……”   菜菜:“觉得啥?”   千凝:“我就是这天下最高贵的女人!我想夺权篡位!我能做无极门的主人!”   菜菜:“你打不过陆决。”   千凝:“那算了。”   梦想破灭得如此快。   最终,千凝确定下这套婚服。   礼营长老乐不可支,立刻去忙别的事。   千凝则坐在廊下,双手往后撑着身体,裙摆没覆住的双脚,腾空摇晃着。   过了会儿,她觉察身后有人,风拂来一股淡淡的雪松冷香,她抬起眼,笑着:“十三!”   陆决盘腿坐在她一旁,他薄唇轻抿,深邃的眼眸盯着她,似乎透过她的清浅笑意,在琢磨着什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千凝真是习惯了,一下就揣度得到他的心情,她小声问:“怎么啦?”   陆决:“没事。”   他已得到消息,修真界的宗门出动了,他们确实与凤元衡达成短暂的合作。   多方势力,都要千凝。   他们想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一股难以控制的烦郁,冲上陆决心头,加之那个短暂的梦境,似乎在指示着什么,叫他几乎忍不住虐杀的冲动。   他抻抻唇角,忽的,大掌握起千凝的手,另一手指尖蓄着一道魔气,他指引魔气,顺着千凝的中指滑下去,落在她掌心。   千凝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灵台震了一下,一愣:“这是什么?”   陆决说:“和我签订契约。”   他意已决,不会容她拒绝。   契约,在这个世界,是约定双向灵魂,寻常时候,修士不会轻易动用。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疯狂跳:“不行不行,陆决起手的契约是生死约,一旦签订,他能随时随地知道你在哪里,甚至能获取你一部分思想,我会暴露,你会成他的一部分,离不开他!”   “当然,对陆决而言也不全是好事,如果你死了,陆决也会死。”   这等于,让千凝把灵魂交给他。   属实出乎千凝的意料,不用菜菜科普,她也不敢应。   先不说,如果被陆决发现她的小心思,这疯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反正就是麻烦,重要的是,她的灵魂是她自己的。   她喜欢赌一赌,但也有底线,得是有多蠢的人,才会把灵魂交到别人手里,即使能和陆决同寿又如何。   他的掌控欲太重了。   千凝想着,反过来轻握住陆决的手,小脸依偎在他手臂上,柔声说:“我答应你,不过,等完婚好么?”   陆决稍稍一顿,眉眼流露不喜。   只是,千凝不追问是什么契约,只满心的信赖,这样的她,又让陆决心中漩涡略平息安宁。   在凡间,若没有礼仪,奔为妾,她在乎这场大婚,依她一次,等名分给全了,再订契约也不是不行。   而距离大婚,已不到五日,这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陆决拇指摩挲着她下颌,这是一个无意识的掌握姿态,他低低应了声:“好。”   待千凝回到主殿,菜菜忍不住了:“这人真的疯啊,接下来怎么办?”   缓兵之计只能一时,到大婚时,若她再拒绝,陆决也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千凝没回菜菜,思绎着。   突然,她看向窗台。   前几天,她就发现,窗户上的痕迹又不对。   原本已经调转回来的窗户,如今又有变化,真不知道,那些修士用的什么办法,又在无极宫留了窥隐符。   看起来是有点手段。   千凝故技重施,拿下窥隐符,撕开后,便看半空浮现的几个字:初一,走。   这次倒是简洁,没像上次把自己标榜得多么正义,还要救她于苦海,她猜测,这回留信的和上一回,不是同一个人。   感觉也比较可靠。   而初一,正是她和陆决大婚的日子,要想制造动乱,没有比这种日子更合适的时机。   她等着符咒消失,对菜菜说:“那接下来,就去修真界一游。”   至于陆决?想要把灵魂献给他,与他签订契约的,多的是,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但她一走,或许有不少人会被陆决迁怒,戊玖首当其冲,她得想办法,最好是,能带戊玖走,这是她在魔界的小姐妹,她不能再坑她。   她得问戊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修真界。   看着戊玖在给她整理珠玉宝石,千凝忽的开口:“玖玖,你觉得修真界怎么样?”   戊玖一愣:“修真界?”   她回头看千凝,可千凝好像只是问问,并没有透露更多。   她曾想过,要是千凝能永远留在无极门,那该是多好,可如果……   不管如何,她愿意一直跟着千凝。   静默了会儿,戊玖说:“我没去过修真界,听说那里资源很多,即使没有魔气,我也可以生存下去。”   千凝说:“这样啊。”   她们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彼此心知肚明。   五天,在忙碌的筹备之中过完,眨眼间,到了初一,前一天晚上,千凝浑身就被拾掇得整整齐齐。   侍女为她戴玉冠,从镜子里,侍女观察这位未来的尊后,只瞧她身量高挑,着大红金粉绣龙凤呈祥纹华服,描眉绘唇,妆容得体,加之如今身体养好,虽眼睛无法视物,却天然沉静,气度雍容华贵。   即使是凡人又如何?着实担得起“尊后”二字,无怪乎尊上会喜欢。   侍女艳羡,不敢再多看,为千凝执起裙角,说:“尊后,吉时已到。”   千凝有些走神,听到侍女的话,她反应过来,站起来,走出无涯殿。   她是从无涯殿出发的,坐在轿辇,放眼望去,平日里着玄衣的魔修,皆换上代表喜庆的绛色红袍。   菜菜嘀咕着:“不知道修真界那些人靠谱不……”   千凝气定神闲,脑海里回:“既然选择相信他们,那就相信,他们能来把我抢走。”   菜菜:“……”来了,这放手一搏的赌徒思维。   不过,这也确实是千凝。   菜菜本来有点担心,看千凝这么冷静淡定,不由缓下心情,并提高警惕,以防万一。   越靠近无极宫,则魔修越多,周围欢声笑语,隔着轿辇的软红纱帐,溢进千凝的耳朵。   下轿辇时,千凝抬头,便看陆决立于前方,他身着暗红衣袍,难得穿重色的衣裳,更衬他肌肤如象牙般白皙,眉若远山,眼眸深邃,若抛开其他看,确实是俊俏非凡的如意郎君。   千凝偷偷捏了捏掌心。   在礼营长老的吟词下,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两人拾阶而上,叠袖之中,陆决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千凝放松身体,随着他一步步地,登上无极宫最高的城楼。   在高处,他们受城楼下一排排看不清的魔修跪拜。   这也意味着,她会与他共享无极门之荣耀。   千凝趁机扫过四周。   礼营长老在宣读文本,四周奏乐起,城楼上,那肌肉虬结,有些凶神恶煞的右护法,都露出一脸的憨笑,左护法项天纵,则眼观鼻鼻观心,绝没有朝她这里看一眼。   据她所知,在这里,将会有一场十日十夜的大宴,饶是无极门十年一次的大宴,也只持续三日三夜,可见此婚宴之隆重。   接下来,按礼制,陆决与她要各饮一杯酒,敬天神大地。   金樽内,清透的酒液摇晃着,千凝和陆决同时端起酒,朝天一拜,她将酒杯放到唇边,耳畔忽现一个十分模糊的男子声音:   “打翻酒杯。”   千凝:“菜菜,是你?”   菜菜惊悚:“不是我,是有人对你使传音术……”但因为离陆决太近了,那人能使术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所以声音模糊。   但既没被陆决发现,这人的修为,绝不会低。   可以,摔杯为号?   下一刻,千凝果断抬起酒杯,往地上一砸!   “咚”地一声,金樽掉到地上,滚了几圈,酒水洒出来,喜乐戛然一停,楼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千凝身上。   千凝:“……”   怎么还没有反应!   好家伙,她要是社恐,面对这些目光,这波可能得直接送去抢救。   陆决也看着她。   他眼瞳一缩,抓紧掌中的金樽,指尖发白。   千凝有点不敢看陆决的表情,她现在说自己手滑,来得及不?   好在下一瞬,洒开在地上的酒水,骤然凝成一个结界,它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千凝感觉身后有一股不可控的推力,就在眨眼的瞬间,要将她卷入地上酒水!   “保护尊上尊后!”   魔修们反应过来,欲前来护驾,与此同时,无极宫狂风骤起,这风不普通,带着比利刃强大的伤害,刮得魔修们不得不驭魔气躲开!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千凝已半身隐入结界中。   陆决却不避风刃,他猛地朝前,拽住千凝的手。   千凝:“!”   这结界怎么这么慢!   风刃之强,便是陆决的脸颊,也被刮出几道口子,鲜红血渍顺着他玉白的脸颊,缓缓滴下。   他手上的劲极大,脸色沉得可怕,似乎压着滔天怒火,声音哑如粗粝沙砾:“回来。”   千凝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她用力拉回手。   察觉到她的抗拒,陆决眼里立刻漫上一层血色。   可想而知,如果她被拉回去,后果可真难以想象。   不过显然,这个阵法结界确实厉害,便是陆决,也只能暂时拽住她,一时没办法把她完全拉回去。   但再这么耗下去,似乎不妙。   下一瞬,一道黑影速度极快,自一旁冲过来,猛地把陆决和千凝,一齐往结界里推。   是戊玖!   陆决似乎被灼伤,虽不肯松手,但被结界反弹开,被迫松手,趁这个机会,千凝用力拉住戊玖的胳膊,只一息不到的功夫,她和戊玖一同消失在结界之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弹指间,转而天地安静下来。   陆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面如冷霜,额间如纯白荼蘼的魔纹一亮,被灼伤的手臂,也附上魔纹。   竟是煞骨险些发作。   其余魔修皆惊惶,伏地不敢言。   忽的,他嘴角微提,笑了一声,轻而短促,却令所有人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左右护法离得近,只听尊上低声:“你走不了的。” 第二十五章 这是疼(三合一)   千凝身上, 最后一角衣袍被传送阵结界吞没,眼看着陆决在面前消失,她手里死死拽着戊玖的手, 不敢松开。   眨眼一瞬, 她们像一滴水自高空坠到湖面, “嗒”地一声,在这方空间滴坠出一道道波纹。   千凝松了口气。   传送成功,她们逃出来了。   这个结界还真人性化, 排斥了陆决,但没排斥戊玖。   想想陆决刚刚那眼神,总觉得,他好像就是察觉什么, 或许会有后手,但目前,遁走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此刻, 她们在一个全暗的空间,四周一片沉静,她们漂浮半空,只头顶一束光, 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菜菜道:“这是一个另辟出来的空间, 能隔绝魔气和灵力,布置阵法的人很懂,知道陆决会追上来,所以先把你们传送到这种空间,再进行转移,能阻断、搅乱陆决的追捕。”   千凝:“相当于传送门的中转站?”   菜菜:“对了。”   聪明。   这样,就不会像上次凤元衡那样, 凤元衡一落脚,就被陆决立刻发觉,抱头鼠窜,还差点累死。   当然,开辟一个空间,不用菜菜科普,千凝也能猜出它的难度,说明修真界有大能出动,这把赌对了。   千凝问:“这方空间能维持多久?”   菜菜补充:“为阻断追查,会有一刻的停留,然后,你们再被传送到下一个设定好的地点。”   千凝:“好。”   时间足够了。   戊玖在半空靠近千凝,问:“千凝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千凝回过神,摇摇头,问:“玖玖,你有带普通衣服么?”   那是大婚前几天,千凝就让戊玖准备的,戊玖连忙拿出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套洗得发白的麻布衬裙,说:“在这里。”   千凝动手拆自己发冠:“帮一下我,把这些都拆了。”   换衣服,是有两种考虑,一来这套衣服太招摇,行动不便,头上金钗压得她脖子酸,二来,她得维护住自己在修士那边小白莲的形象,穿得这么金贵,不好解释。   方便日后行事嘛。   戊玖手很巧,即使在这空间用不了太多力气,也能快速把那华丽的装饰,一点点拆解开,然后再收入储物袋。   千凝背过身,自己解开一层层衣服。   顶上温和的光,打在她肩膀,她背部肌肤白皙,腰肢柔韧,莹润如上好的软玉,煞是惹眼。   戊玖瞥了瞥千凝的后背,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目光,轻挠了挠脸颊。   因衣裳过于繁复,千凝几乎咬着时间,换下大婚礼服,套上麻布衬裙,又洗去脸上妆容,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下一刻,她们同时感觉到一股下坠力,将两人往下拉。   “呼”地一声,周围大亮,戊玖不习惯地眯了眯眼,千凝正经的眼睛看不见,用的是感知视觉,倒没有影响。   她一下就发现,面前围着七个人。   千凝还有点期待:“哇哦,所以,这些也会是其他攻略者吗?会想怎么攻略我呢?这回总该让我享受被攻略的快乐了吧!”   菜菜亲眼看着陆决一步步没的,心内默默给这些人点蜡。   只看,七人都着白色衣袍,襕边是天蓝色的,腰间佩长剑,有飘飘欲仙之美。   不过,不知道千凝是不是成天对着陆决那张俊脸,看习惯了,被养刁胃口,再看这七人,只觉得长得只能算五官端正,唯一还算英俊的,是七人之首的男子。   与其他人不同,他的腰带是黛蓝色金丝祥云边,应当算个小头目。   他们看到她二人出现,先是一喜:“成功了!”   但紧接着,他们都紧张起来,有的甚至拔出剑:“有魔修!”   小头目皱眉看那拔剑的道修:“师弟,收剑。”   戊玖才懵,她第一次遇到和无极门迥然不同的修士,何况他人势众,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千凝伸手,稍把戊玖护到身后,她声音清凌凌的,问:“各位可是,给我留过信的修真界道长?”   她身上没魔纹,脸庞娇嫩,面容俏丽,且还是此次的目标对象,让道修们放下警惕。   小头目点点头,温和地说:“姑娘,在下谢承宣,乃天剑阁首席大弟子,曾向姑娘留过一次信。”   千凝心想,看来第一次窥隐符里的字,就是谢承宣留的,他还是天剑阁的首席大弟子,菜菜说过,天剑阁有修真界宗门之首的架势,怎么着,谢承宣修为都不会低吧。   千凝估量完,说:“原来如此,小女千凝,在此谢过谢道长了。”   她又看向其余六人,款款一拜:“各位道长的救命恩情,小女会一直铭记在心,感恩戴德。”   只要是人,就喜欢听漂亮话,那几个道修原来有些傲慢神色,都稍缓和。   忽的,千凝睫毛压下,神情落寞,说:“可惜,小女见不到各位恩人道长的模样。”   她看不见?谢承宣这才发现,难怪她和他们说话时,眼睛有些奇怪。   她姿容不错,尤其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有些许灵动,如果看不见,这也太可惜了,或许能看看有什么办法。   谢承宣走近来,道声冒犯,将手指搭在千凝手腕上,立刻发觉,她眼睛只是被魔气侵蚀而已。   看来,她在魔界真的过得很不好,只是涤荡魔气这么简单的事,居然没有人帮她。   谢承宣先问一个师妹:“去西边的传送阵准备好了吗?”   那师妹查了一下:“还差一点。”   “好,”还有时间,谢承宣回过头,对千凝说,“千凝姑娘,接下来我会用灵力荡清你眼睛魔气,让你恢复光明,若有不适,你要即时说。”   千凝面露惊喜:“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谢道长了?”   谢承宣说:“举手之劳,不麻烦。”   很快,一道纯净温和的灵力,注入千凝体内,游走在她眼睛附近,下一瞬,千凝的眼睛一阵刺痛,似乎被光亮蛰到,她立刻捂住眼睛。   戊玖担忧地问:“千凝,你没事吧?”   千凝小声说:“没事……”   一会儿,她抬起头,眨了眨眼。   她终于看得见了。   菜菜给她开的感知视觉,虽然视角更全,不过,也有种不真实感,颜色不够鲜丽,有时候也难以测量自己与他人的距离,如今,自己眼珠子亲自扫过这片土地,才有一种真实感。   此时,在监查传送阵的师妹,连忙说:“大师兄,传送阵好了!”   谢承宣又道:“事不宜迟,姑娘快与我们一起走吧。”   千凝往后牵住戊玖的手:“我要和玖玖一起走。”   道魔二修,天然对立,其他人纷纷露出不愿,谢承宣也说:“这位是魔修……”   见状,戊玖按了按千凝的手,摇头:“没关系的。”   现下重要的是,千凝能走。   千凝咬了下嘴唇,她不会抛下戊玖。   刚恢复视觉的眼睛,因受不了光线刺激,她眼尾微红,仿若积攒委屈,声音仓皇:“在无极宫,玖玖帮了我很多忙,如果不是她,我就不能过来了,我要带她一起走。”   “你们不带她,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   有一个师弟“嘁”了声:“凡人就是凡人,居然和魔修为伍。”   但千凝心意已决,谁让她能有恃无恐。   来不及耽搁,谢承宣无奈之下,也不再犹豫,只好道:“那便带上吧。”   戊玖有点紧张。   跟千凝离开魔界,接下来的生活,是她完全不能想象的,未知带来迷惘,但千凝牵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她好似能察觉她的担忧,便回过头,对她一笑。   恢复了视觉的千凝,眼珠子里好似碎了星河,晶亮又漂亮。   戊玖安下心,跟着点点头。   她们两人,前后脚走进传送门。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传送,传送门的另一边,是极北之境的西边。   风声呼啸,千凝仰起头,不远处,有一道光高耸入云,光洁白纯净,见不到边际,天空也被白光笼罩,缺失本来的光芒。   望着这堵墙一样的巨大光束,不由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菜菜:“这就是昊海结界。”   是最后一位神,以神之命格为代价铸造的,将三界分割,让众生安宁的结界。   只可惜,即使是这种玄幻世界,也不会有永恒的存在,神尚且会陨落,昊海结界也慢慢的,有了些漏洞。   谢承宣道:“时机快到了,准备阵法。”   别看昊海结界好似近在眼前,实则他们的落脚点,在离昊海结界七里之地,已经是能靠近昊海结界最近的地方。   而昊海结界的七里内,寸草不生,谁胆敢越过七里,则会被天谴。   千凝和戊玖退了几步,看谢承宣开始着手阵法。   有人问了句:“大师兄,不等沈前辈了吗?”   谢承宣手上结印,说:“前辈说过,若我们找到千凝,则应当尽快回修真界,他会拖着无极门和凤元衡,他自有办法回修真界。”   沈前辈?   千凝思忖着,看来还有另一个修士没出现,这七个人,没有一个像是能在陆决身边给她传音的,所以给她传音的,大概率就是这位沈前辈。   菜菜嘀咕:“这说的,应该是沈誉。”   千凝脑海里回:“沈誉?”   菜菜就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千凝:“对,沈誉是和陆决同一辈的修士,当年,除了天剑阁的归一真人,修真界最出名的,当属飞剑宗的陆决,和大剑府的沈誉。”   一百多年前,归一真人两百岁,就到渡劫期,成了整个修真界最接近神的存在,而陆决和沈誉,虽是年轻一辈,但修炼进阶的势头,比之当年的归一真人,不遑多让。   只是,陆决身负煞骨,最后远走魔界,而沈誉,则一直在修真界,如今的修为,更是到元婴期后期。   一百来岁的元婴期后期,目前整个修真界找不出第二个。   千凝:“懂了,两个天才各走了两条路。”   菜菜:“对,完全正解。”   这么看来,陆决被逼成一个疯批,沈誉这么好的天赋,坐拥修真界那么多资源,应该是个光伟正的人?   要不要在修真界找一个靠山呢?如果要找靠山,找沈誉?   没办法,她是个修炼废柴,又是玄天皿,早点打算是好事。   千凝面上发着呆,大脑在分析,好一会儿,忽的缓过神,才发觉,四周有点安静过头。   本来是谢承宣一个人在结印准备传送阵,不知不觉,其余天剑阁的弟子,也上前,一起施加灵力。   他们额上,渐渐冒出冷汗。   看起来不妙。   千凝倒是敏锐,脑海里问菜菜:“不顺利?”   菜菜说:“估计……”   菜菜话音未落,突然,天际闪过一道极其亮眼的电光。   这闪电之夸张,就是在昊海结界这么强的光下,仍然亮得划破整片天空,千凝不由眯起眼睛,以防眼睛被灼伤。   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   谢承宣咳了一口血:“不好,传送阵被破坏……”   要带千凝回修真界,必须穿过昊海结界,他们卡着昊海结界出现漏洞的时机,开展传送阵,进行传送的。   但意想不到的是,传送阵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破坏,而昊海结界出现漏洞的时间有限,就要过去了!   如果错过这段时间,还要在魔界待上七天,才有下次漏洞出现的可能。   可带着千凝,他们要躲过无极门的搜查,整整七天,简直不可能!   因传送阵被毁,谢承宣受了伤,师弟送上丹药来,他吞服一颗,恢复了一些,不过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师弟小声问:“师兄,现在怎么办?”   谢承宣沉沉叹气,有备用传送阵,但备用传送阵只能用一次,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   可现在时机不合适。   谢承宣感觉,有人来了。   戊玖脸上也难掩焦急之色。   倒是千凝,显得不是很着急,毕竟她老早就预感,陆决要是真这么容易让他们走,那无极门的面子往哪搁呢。   不过此时此刻,率先出现的,不是无极门的人,是荒渊凤元衡那一派。   凤元衡驭魔气落地,看着他们几人,带着刀疤的脸上,露出狞笑:“阁下,这就要带她走?可忘记我们最初的约定?”   谢承宣其实不知道,凤元衡与天剑阁之间达成什么约定,他只是听令行事。   他横起剑:“凤少主,这不是你破坏传送阵的理由。”   凤元衡“哦”了一声,摇摇头:“这传送阵,可不是我破坏的。”   这个传送阵,是天剑阁斥巨大资源结成的,要破坏它,势必要靠近昊海结界,凤元衡不会冒这个险,他不过是提前透露给陆决,昊海结界出现漏洞的地方。   至于陆决布置了什么,就不是他能够预测的。   而事实上,果不其然,不知用何种办法,陆决即使不在,也能毁掉他们回修真界的传送阵。   谢承宣冷声道:“凤元衡,你不讲信用。”   凤元衡朝他身后的千凝,伸出手:“你把她交给我,或许,我能考虑助你们重新搭起传送阵。”   谢承宣:“你休想!”   说着,这七个修士,与凤元衡那方四人,立刻交手起来。   戊玖带着千凝避得远些,他们剑锋交错,对千凝的眼睛来说,只看得见残影,也不知道谁更占优势。   但,从戊玖紧张地攥着她的手的情况来看,谢承宣对上凤元衡,或许胜算不高。   凤元衡也挺有能耐的。   一道强劲的魔气扫过半空后,谢承宣双腿着地,在地面滑出一道长长的拖痕。   他咳了一声,唇角又吐出一口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师兄!”   其余六个剑修围绕到他周围,面露担忧。   凤元衡身上浮现魔纹,双手蓄着魔气,冷笑:“劝你们少吃点苦头,陆决随时都会赶过来,不如把人给我,趁着漏洞尚在,赶紧回修真界去吧,哈哈哈!”   他突然看向千凝,几个魔修就朝千凝冲过来。   千凝躲到后面,这时候她可不能拖后腿,只好给戊玖打气:“玖玖小心!”   戊玖丢出双环武器,与那两个魔修过招,但她打得有些吃力,节节败退。   谢承宣不再犹豫,他抬起眼,对六个师弟师妹,道:“摆阵。”   这是他们的底牌,其余六人面面相觑,点头。   七人立刻散开,呈七星之势,凤元衡本是势在必得,一看这个阵法,脸色一黑:“七星阵……”   七星阵,由七个金丹修士配合,以阵为底,能把七个金丹的修为拢起来,以七人的修为与配合程度论,最强的杀招,能够达到大乘期修士的一招!   而凤元衡的修为,是结魔婴期后期,相当于修真界的元婴后期,虽然能碾压金丹,但远远比不过大乘。   来夺取千凝的两个魔修,不得不重新回到与谢承宣的对抗里。   千凝跑过去问戊玖:“没事吧?”   戊玖摇头:“没事。”   千凝松了口气,又看向战场。   这回,谢承宣一派,和凤元衡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重伤凤元衡的一个手下。   千凝总觉得不对劲,凤元衡和谢承宣这一打,时间就被无限拖延,或许,陆决已经预料到此情此景。   这就是很简单的道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及至最后,谢承宣与凤元衡双方,都多多少少负伤,谢承宣几度受伤,面如金纸,凤元衡更是被剑招打中,他捂着受伤的肩膀,目光怨毒地盯着谢承宣。   他们又跃到半空,兵器交接。   千凝无奈。   便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的察觉,自己身后有一股熟悉的冷香,仿若初雪覆满天地,一层层,浸入人的肺腑。   悄无声息的,但存在感又极强。   她背脊一僵,脑海里问菜菜:“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的。”   菜菜:“……就是你想的那样。”   千凝算了算,别说半个时辰了,一刻都不到呢。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   身后,男子声音低沉,靠近她左耳:“好玩么?”   千凝想回“也就一般般”,不过她头皮发麻,喉咙很紧,说不出话,她下意识往前跑出几步躲开。   没办法,被掐脖子太多次了,都形成条件反射。   待她回头一看,陆决长身而立,手腕悬在半空中,露出半截绫白衣裳,层层裹着他修长的手臂,而手指僵在半空。   离开感知视觉,用肉眼视觉看的陆决,更加俊美,但也给千凝一种更强大的压迫感。   看起来,他似乎,只是想把手掌放在她肩膀上。   千凝紧张地咽了咽喉头。   戊玖一吓,却往前迈出一步,挡在千凝前面,千凝想把戊玖叫回来:“玖玖!”   戊玖不言不语,也不退一步。   陆决面容蒙着一层阴翳,眼神忽闪,蓦地哂笑一声。   骤然,戊玖面容扭曲,在陆决的面前,她不过蚍蜉撼树,别说一招了,能不被威压立刻捏爆魔丹,都算撑得住了。   千凝立刻扶住戊玖,道:“陆决,你放过戊玖!”   她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够和陆决交换条件。   有,那是她自己。   只看,陆决眯起眼睛:“过来。”   千凝迎着男人,眼瞳里一片清明,她看了眼戊玖,戊玖果然没露出痛苦神情,她朝前迈出一步。   陆决或许觉得她走得太慢,手一拢,蓦地,一阵魔气推动千凝,千凝在趔趄之中,撞进男人宽大的怀抱里。   她手掌抵在他胸膛,男人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   她抬眼,正好对上陆决低垂的眼睛。   那双眼里,瞳孔周围蔓延红晕,不难想象,他冷静的躯壳下,压抑着怎么样的滔天怒火。   他的手轻按在她背上,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想走的。”   果然早就被察觉了,守株待兔呢。   千凝压着嘴角,她低垂下眼睫,眼角余光看到,忙着打架的谢承宣和凤元衡,终于知道自己给人做了嫁衣。   他们纷纷散开,警惕地盯着陆决。   谢承宣那一方,一个师弟心惊不已:“大师兄,他就是陆决?”   那种对强者天然的臣服与恐惧,萦绕在七人心头。   谢承宣望着陆决,攥紧掌心。   陆决,和百年前,变化并不多,煞骨并没有毁了他,而是铸造出一个魔界之主。   百年前,谢承宣仰望陆决,百年后,他依然轻易就会被陆决碾压成渣滓。   他已经在考虑,若这一行要折损师弟师妹,那不如他以一己之力挡住陆决,让师弟师妹们趁机逃回修真界。   而凤元衡脸色也十分不好,在他的计划里,陆决应该是被修真界的沈誉拖住,他好趁机夺走玄天皿!   却不知道陆决怎么就过来了,而玄天皿,正乖顺地倚靠在陆决怀里。   陆决忽的笑了笑。   对着凤元衡那一方,他只举起左手,道:“凤元衡,你早该死了。”   凤元衡的几个护法神色紧张,簇拥凤元衡后退:“少主,快逃!”   百年来,每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是能逃则逃,因为事实上,他们也打不过陆决。   “不行,”凤元衡不甘心,陆决可能和沈誉打过,说不定此时不若巅峰时期,他有了点信心,“必须把她抢夺回来!”   魔修:“少主!”   如果抢不到玄天皿,他们在荒渊的最后栖息之地,也会保不住,他们抵抗不住无极门的南伐。   凤元衡下定决心,朝陆决冲过去,他身边其余魔修无可奈何,只能护在一旁。   剧烈的魔气波动,引得四周昊海结界的光芒,都扭曲起来,为防被伤,谢承宣护着师弟师妹往后避让,他极目眺望,只看千凝在陆决一旁,却没受半分影响。   那么近的距离,她和那个叫戊玖的魔修,一动不动,就站在陆决身后。   陆决好像为她撑了一片防护结界。   这是保护?谢承宣想,却不知道陆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他的思考被打斗打乱,凤元衡一派与陆决打起来,只三招,谢承宣就看出来,凤元衡根本敌不过陆决。   可是陆决杀了凤元衡后,必定会对付他们。   他们该怎么做?   沈誉前辈呢?前辈说要拖住陆决,如今陆决到昊海结界,前辈是出事了吗?   未知的局面,着实令人焦心。   陆决明明还护着一个凡人,然而,约摸二十几招,凤元衡身边的魔修又死了三个,最后一个魔修劝:“少主!快走!”   凤元衡再是不甘心,也应当走为上策,不过,这回,是真的走不了了。   陆决手掌一片焦黑,额间魔纹若隐若现,煞骨之力,慑住在场所有魔修,再过七八招,凤元衡一个不慎,胸腔被一道可怖的魔气贯穿!   他“噗”地喷出一口血,而下一刻,陆决手掌握拳,操纵魔气,把他的魔丹拽出来。   结魔婴期的魔丹,已有婴孩模样,这样被活生生拽出来,爆出一声啼哭,没做防备的几个天剑阁修士,耳朵都出血。   陆决冷笑一声。   他手往一旁挥过去,婴孩模样的魔丹,不受自己控制,往昊海结界冲去!   “少主!”仅剩的魔修肝胆欲裂。   可他来不及阻止,凤元衡的魔丹冲进昊海结界七里地之内时,天上立时布满阴云,几道雷劫砸在魔丹上,魔丹痛苦不已,却被魔气裹挟,眨眼间越过七里地,碰到昊海结界。   昊海结界不动如山,而凤元衡的魔丹,烟消云散。   他的本体,还保持惊骇恐惧的面容,一阵风过,簌簌化成尘埃。   “陆决!我杀了你!”剩下的最后一个魔修,朝陆决冲过来。   陆决看也没看,蓦地,那魔修的魔丹在体内自爆,爆体而亡。   这一切,看在谢承宣几人眼里,他们好似预料到自己的未来。   他们的七星阵,堪堪与凤元衡打成平手,陆决却能五十招内,消灭凤元衡所有人。   太恐怖了。   所有人都青着脸,横剑对着陆决。   陆决看向他们手里的剑,目光轻轻一动,似乎想起,自己曾是个剑修。   修真界的人,也都该死。   他缓缓抬起手,汹涌的魔气朝七人冲过去。   下一刻,变故突生,一道雄健有力的灵力自半空出现,打断陆决的攻势。   别说那六个修士,就连一向稳重的谢承宣,脸上都是一喜:“沈前辈!”   千凝好奇地看过去。   半空中,一个翩然身影缓缓落地,他穿着的,和谢承宣衣裳制式不一样,而是玄青色的广袖长袍,乌黑的长发未束冠,缕缕上扬,他本是垂着眼睛,在脚尖落地,衣裳头发纷纷垂落之时,倏地抬起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千凝感觉他不是在看陆决,而是在看陆决身后的自己。   他双眼狭长,眼尾微挑,那是一双含着潋滟春波的桃花眼,加之鼻若山峦,嘴唇润而饱满,脸型骨相流畅,若说陆决是朗朗满月的正派长相,那这人,就有如上弦月之朦胧。   却见男子眯起眼睛笑,脸上一派的欢快:“陆决,好久不见。”   这个冷清的声音,与先前,传话给千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陆决冷冷地动嘴角:“沈誉。”   果真是沈誉。   不过,仅仅这一眼,千凝就想,如果去修真界,她不会找沈誉当靠山。   菜菜好奇:“为什么啊,这人长得这么帅,修为还是元婴期后期,估计是现在整个魔界能和陆决打平手的人了,当靠山应该挺可靠?”   千凝:“我感觉他是个变态。”   菜菜:“……”   眼下,沈誉用一副熟稔的语气,对陆决道:“别来无恙,上回见面,好像是一百多年前的宗门大比?不过你怎么回事,我们这么久见一次,你居然让你的左右护法拖住我,跑到这来了。”   谢承宣听罢,大松口气,原来不是沈誉打不过陆决,这才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碰上。   相较沈誉的忆往昔感慨,陆决面无表情,一个杀招就往沈誉脸上罩过去。   沈誉遗憾地说:“完全没有半点同辈之谊。”   他神态轻松,一下化解陆决的杀招。   紧接着,两人跃于半空,一道红,一道玄青,每次交错时,势必爆开极其强大的灵力与魔气。   这战斗感观是截然不同的。   先前,凤元衡对谢承宣,双方都十分谨慎,打得有来有回,而陆决对凤元衡,凤元衡是拼尽全力,陆决却有所保留,现如今,陆决对沈誉,两人谁也不服谁。   几个呼吸间,他们已经进行上百招的较量!   这沈誉确实有点东西。   与此同时,谢承宣到千凝身边,他抓住千凝的手臂:“姑娘,来不及了,快跑!”   昊海结界的漏洞,就要弥合了,而除了原先被陆决破坏的传送阵,天剑阁还有一个备用传送阵。   现在,谢承宣就要开启这个备用传送阵。   这是千凝在七天内,最后一次离开修真界的机会。   千凝脸色也难得沉重,她带上戊玖,九人再度靠近结界七里之地的边缘,谢承宣与师弟师妹们结印,准备打开备用结界。   千凝心口突突地跳着,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乍然,她身后发出“嗤”地一声,那是血肉被撕破的声音,她后背,溅上一些温热而滚烫的液体。   不会吧。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声音,不会吧。   她缓慢回头,便看戊玖拦在她身前,她的魔丹,被一道凝成实质的魔气攥住。   而戊玖,双瞳瞪得大大的,已经没有气息。   随即,失去魔丹的戊玖的尸体,被风一吹,就变成了灰烬,四处碎开。   千凝嘴角轻轻一动。   菜菜说:“……陆决的速度太快,我都来不及提醒你。”   原来是,与沈誉战斗中的陆决,还能抽出精力,关注到千凝一行,他做出决定,即使重伤千凝,也不能让她离开魔界。   是戊玖为她挡下这一击。   千凝的脑海里,骤然回想起,戊玖说过,她的命是她的。   直到她死之前,她都这么认为,可不是这样的,明明一开始,千凝只是抱着利用她的心思靠近她,戊玖却一直心怀感恩,时时记得她的好,被她坑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没察觉有问题。   亦或者,即使察觉有问题,她也从不怀疑千凝。   而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补偿这个小姐妹。   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她没有能力,保护住戊玖。   那道魔气,捏着戊玖的魔丹,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她,若她还想走,戊玖的魔丹就会被立刻捏爆,戊玖就彻底消亡于这个世界。   千凝忍住喉头酸涩,指甲掐住掌心。   那道魔气,慢慢靠近她,似乎在试探她是否反抗,若反抗,则会伤她。   菜菜不敢大声:“……哎,戊玖虽然可惜,但你也没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魔界。”   千凝说:“我知道,但戊玖的魔丹不能被捏碎,而且,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   菜菜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   它选择相信千凝。   千凝身后的修士,发现魔气对千凝的动作,大惊:“避开!”   千凝恍若未闻。   但因为开启备用传送阵,须得七人之力,他们谁也走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魔气化成粗绫子,卷住千凝的细腰,一下把她往回带!   千凝闭了闭眼。   风卷着她鬓边发丝,贴在她的嘴唇上,戊玖的魔丹被要挟着,跟在她身侧。   在陆决卷回千凝的瞬间,一刹那,一道比任何时候还要强大的杀招,朝沈誉击过去,沈誉不得不避开,下一刻,就看陆决手里揽着一个女子。   是那玄天皿。   陆决立于半空,暗红衣袖猎猎,他淡淡地看了眼沈誉,不恋战,往后一退,后脚踏入一个半空裂开的传送阵。   陆决带着玄天皿跑了。   沈誉“啧”了声。   因为千凝的离开,那边在开启传送阵的修士也不得不停下,谢承宣问沈誉:“前辈,现在该怎么办?”   沈誉耷拉着长卷的眼睫,有些厌烦:“追。”   跟陆决对打,好不容易有点意思了,但陆决居然抱着人就跑,太扫兴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陆决回无极门。   他们能把千凝带出来一次,却一定带不出来第二次。   这时,陆决落在离昊海结界三千里的地方,尚在极北之境,临时结成的传送阵,并不能将他们传送回无极门。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   早在大婚之前,他就察觉到,女子和修真界的人有所联系。   她想走。   这段时间,他隐而不发,只是给她机会,而她却真的胆敢在大婚之日,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他身边。   他一手掐住千凝的下颌,目光冷得,几乎能结成冰霜。   千凝不惧,直直地看着他,问:“现在,玖玖的魔丹可以给我了么?”   陆决眯起眼睛。   在她眼里,他就比不过一个戊字卫的魔修?   他不答,又问一句:“为什么要走。”   千凝那双眼睛,恢复光明之时,与他想象的一样,温和清澈又明亮,被她装在眼里,就是被她好好爱着,全身心地爱着。   可此刻,她的眼里,再不是只专注地看着他。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艰涩:“因为,你不是我的十三。”   “陆决,你为什么,要装作我的十三?”她抬手打在他胸膛上,眼泪盈满眼眶,“你骗我,你骗我!”   她说,他骗她。   陆决哂笑:“我从没说过我是十三。”   千凝用力掰他环着她腰肢的手:“但你没说你不是!”她直直盯着他,两行清泪慢慢流下来:“你骗我,陆决。”   她叫他陆决,不再是“十三”。   陆决的心,堕入一片空无一物的地方,在他百年的人生里,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他脸色黑沉沉的,额中心的荼蘼魔纹,却有一瞬的闪现,好一会儿,他将被煞骨侵蚀,仍有些焦黑的那只手,放在千凝脖颈上。   他似乎又在考虑,此时此刻,是否应该杀掉她。   千凝轻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与以往每一次,他想杀她,她慷然赴死不同,以前的她,是知道他是十三,所以无怨无悔,但此刻,她已然不在乎他。   所以就算被他杀了,那就杀了,人固有一死而已。   陆决突然烦躁,遽然扯住她的衣襟,把她拉过来,他只道:“忘掉十三,我饶你不死。”   千凝笑了笑:“若我忘不掉呢。”   她将手放在陆决手上,声音低低的,似乎在蛊惑他:“杀了我吧,陆决。”   “我爱的根本不是你,”她不惧他的恐怖威压,说,“一想到我曾把你当成十三,我就对不起十三。”   “你杀了我,就是我对十三的交代。”   语罢,她又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交代。   她做的所有事,全部是为了一个叫十三的男人,她要给那个死去的男人交代,可她对他,就不需要交代!   陆决额间魔纹大盛。   他从鼻腔里笑了一声,似乎十分不屑,可他的身体的变化,将他的伪装狠狠揭下。   察觉他心性大动,身上一半煞骨疯狂起伏,啃噬他的骨肉与理智,他脖颈处,控制不住,爬出几道暗红的魔纹。   他恨极了,杀了她?不行,他不允许,但若是,废了她,让她什么都做不了,从此再也离不开他呢?   尤其那双眼睛。   似乎等不到他的回应,她睁开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眼瞳里,一片清明澄澈,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对,只要让她看不见,一切就像以前那样,能回到原来的轨迹。   他将她扯得近了些,双手慢慢伸向她的眼睛。   他心内有什么在汹涌波动,呼吸渐渐急促,只要能回到最初,他什么都没所谓,只要……   “噗呲”。   刀刺入□□的声音,打断陆决所有思绪。   他慢慢低下头,千凝柔弱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那把短刀,对准他胸口下方储存魔丹的地方,狠狠扎了进去。   他没有察觉,他毫无防备。   血汩汩地流出来,然而在暗红色的衣裳上,却看不清那些血渍。   这把刀,是她曾经奋不顾身,也要拿来保护他的刀,如今,它扎在他的魔丹里。   瞬间,一种陌生的感受,贯穿他的身体,流窜他的四肢百骸,百年未曾尝过的滋味,如今附满他全身,每呼吸一口,就深入一份。   这是疼。   原来,疼是这种感觉。   她曾忍受千万般疼痛,向他靠近,如今却把这种疼痛,赐予他。   一口鲜血从陆决嘴角涌了出来。   他看着千凝,看着她的冷漠,看着她的决绝,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明白,自己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不是一个废人,而是一个爱着他的人。   可是那份爱,已经不再是他的,或者说,从头到尾,就不是他的。   为什么,就不能属于他呢。   他想要她,只想要她。   他缓缓伸出手,指腹抚摸着她的脸:“如果,让我做你的十……”   “尊上!”   无极门的人追上来,项天纵见着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   与此同时,沈誉也快赶到这里。   千凝仰起头,踮起脚尖,将刀更用力地扎进他身体里,嘴唇,却吻在陆决干净玉白的脸颊上,低语:   “永别了。” 第二十六章 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上(三……   天剑阁那几个修士的实力, 半分不及沈誉,以防万一,沈誉没等他们, 独自一人追上来。   便看, 陆决背对他, 背影倾斜,空气中,魔气的流动极其诡谲, 毫无规律,是从陆决身上倾泻出来。   他灵敏地察觉,陆决的状况不对,他似乎受到几乎致命的伤害。   紧跟着, 无极门的人也出现了。   他们惊慌失措:“尊上!”   那个玄天皿女子,则从陆决身前露出一张小脸,神色晦暗莫名, 她朝一旁跑去,接住一颗险些掉到地上的一颗魔丹。   沈誉记得,那颗魔丹,是跟在玄天皿身边的魔修的, 陆决本来操纵魔气把持那颗魔丹, 而如今,他竟然连把持魔气都做不到。   很快,玄天皿发现他。   她朝他跑来,而身后那些无极门的人,也潮涌一般冲过来,沈誉立时凌空跃到女子身边,猛地拽起她的胳膊, 一手挡住魔修们的进攻,往后退。   沈誉很奇怪,他忍不住盯着陆决的背影。   难以想象,刚刚,还与他打得难以分出伯仲的男人,此时,却一动不动。   正正好,陆决扭过脖颈回头,这魔界之主,眉间绽放一朵纯白荼蘼,然而,唇角鲜红的血液,却一滴滴往下颌滴。   沈誉暗暗吃惊。   陆决已是大尊期的修为,相当于修士的大乘期,修士的元婴期过后,才是大乘期,实则陆决的修为,比他还要高一阶,他尚且不觉自己能打败陆决,谁能让这男人受这么严重的伤?   却看,陆决盯着他手里的女子。   那眼神,仿若深渊,难以说清楚是什么感觉。   沈誉也看向自己手里的玄天皿。   女子面容苍白,牙关正瑟瑟发抖,仿佛害怕极了,眼睫坠着一滴泪,是那般的无辜、纯洁,又善良。   来不及再想,沈誉祭出自己的长剑,拉着这玄天皿站上去,躲避无极门的追杀。   但只要陆决不追上来,什么情况,沈誉都能应对,而陆决受重伤,确实也追不上来。   接下来,以陆决为首的无极门,势必会乱套。   魔界,又要乱了。   在躲过无极门的追杀后,沈誉把千凝带到昊海结界附近,谢承宣七人追不上沈誉的步伐,早留在原地待命。   此时,谢承宣脸色很难看:“沈前辈,漏洞弥合了。”   沈誉挑了挑眉:“要等七天?”   谢承宣心情沉重,道:“是的,我们要在极北之境躲七天。”   “无妨,”沈誉说,“陆决受了重伤,想必也无法亲自来追查我们,所以,这七天我们还是能挨过去的。”   众人不先为能喘口气高兴,反而讶异不已。   陆决的可怖,他们都感受过,只是没想到,陆决竟会受伤,还是重伤!   一个天剑阁的修士:“重伤?沈前辈真是太厉害了,能对陆决造成重伤!”   谢承宣皱眉,难道大剑府的沈誉,已强大如斯?作为天剑阁首席大弟子,谢承宣考虑得更多,若大剑府的沈誉愈来愈强,天剑阁的地位则会受到影响……   沈誉双手抱臂,随便靠在身后石柱上,笑着说:“你夸错人了,陆决不是我伤的,我到的时候,他已经重伤了。”   谢承宣先悄悄松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不是沈誉伤的,还有什么人能够伤陆决?是敌是友?   只看,沈誉抬起下巴,朝千凝那里指指:“这事得问她。”   七人齐齐看向千凝,这才发觉,千凝身上有一些血渍。   而这个凡女,脸上神情比所有人茫然:“陆决……受重伤了?”   谢承宣语气缓和,问:“千凝姑娘可否知道,陆决是怎么受伤的?”   她咬了咬自己指甲,俨然一副被吓过头的模样,摇头:“我……我不知道,被掳走的时候,我昏过去了,醒来时,陆决已经吐血了。”   一个天剑阁的修士“嘁”了声:“居然被吓昏过去,错过重要信息,这凡人……”   谢承宣修养好,抬手制止师弟,转而给千凝一道符咒:“这是静心符,你佩戴着,就不会再害怕了。”   千凝接过静心符,感激地笑了笑:“多谢谢道长。”   谢承宣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魔界,真有比陆决和沈誉更强大的存在,能无知无觉伤害陆决,让沈誉也没有头绪,那真是,岂止可怕二字能形容。   只希望,这个不知名的修士,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们一行人一马。   其他天剑阁修士,表情也各有忧虑,倒是沈誉,忽的“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笑声,在宁静的四周显得格外明显。   谢承宣问:“沈前辈这是……”   沈誉摆摆手,桃花眼的目光,流连地落在千凝身上,嘴角噙着笑:“不,没什么,我就是笑笑。”   说起来,在无涯殿的几次窥隐符,都是沈誉放的,他知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尤其后来,千凝险些成为无极门尊后。   当时敬天神大地时,是沈誉传音给千凝,让她摔金樽,他的传送阵离结成还差最后一步。   他提前说,本是以为她会犹豫,毕竟据几次窥隐符露出的细微线索,他有理由怀疑,这女子会舍不得陆决。   然而,事实是,她毫不踟躇摔杯盏,让他险些没反应过来。   如果她不够特殊,陆决会为她穿上大婚的喜服?   沈誉不懂。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陆决的重伤,和玄天皿脱离不开关系。   那玄天皿现在这模样……沈誉屈起手指,放在自己下唇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千凝。   而这个凡女在和谢承宣说话,似乎察觉到有观察的目光,她抬了抬眼,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对上沈誉的目光。   她脸颊一下红了,睫毛扑闪着,躲开他的目光。   好似因他俊逸的面容、强大的实力,早已对他心生爱慕,于是,被他注意到时,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怯情态。   与沈誉遇到的绝大多数女子,大差不差。   顿时,沈誉的兴致大幅度降低。   他抬头看天,本来还以为,这个玄天皿是个有趣的,结果好像也不过如此。   另一头,千凝低下头,问菜菜:“那厮还看我不?”   菜菜:“报告,没看了。”   千凝松了口气,前头才送走一个疯批,她不想再招惹这种天才。   菜菜:“你怎么这么确定他是变态啊?”   千凝:“直觉。”   其实,就菜菜目前能探索到的,关于沈誉的信息,都很正面。   作为天之骄子,他口碑好得不得了,不自傲,不看不起人,大剑府的弟子都十分崇拜他,有空时,他会指点后辈的修炼,广受欢迎,又因为长得一副风流容貌,更受女修青睐,却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捻草。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因此,天剑阁七人与他并非同一宗门,仍十分的信赖他,将他视为依仗,并打从心底里服他。   当然,沈誉到底是不是真的变态,千凝也不打算去揭晓。   他们在原地修整完,就转移地方,陆决是不会追上来,但无极门势众,必定会搜索他们,沈誉再强,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消灭无极门,他们要换地方躲。   连着四五天,他们安全躲过搜查。   不过,眼看着七天之期越来越近,无极门的搜查,也越来越密集。   这是最后一天,昊海结界的漏洞,即将出现。   刚在一个地点定下,谢承宣整整身上尘埃,那凡人女子坐在一旁石头上,低着头,两个小粉拳捶着自己的大腿。   谢承宣这才发觉,这个凡女,到现在都不曾喊过苦。   他不由看了看自己师弟,从第三天开始,几个师弟就开始抱怨不断,这么对比,真是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从储物袋拿出水,和辟谷丹,给千凝:“吃。”   千凝抬起头,笑了笑:“谢谢。”   因为谢承宣一早就知道,自己要接的是个凡人,所以准备好辟谷丹,千凝每天一颗服用下去,就不用再吃别的。   方便是方便,但千凝索然无味,越吃会越思念红烧肉的味道。   想到红烧肉就想到,戊玖使尽花样,给她搞红烧肉吃,千凝拍拍她捂在胸口的魔丹。   菜菜说了,魔丹不破,则魔修不死,接下来她去修真界,只要好好培养魔丹,就能让戊玖活过来。   她正思索着,忽的,菜菜说:“来了!”   而在菜菜说话之前,沈誉已站起来,丢下一句话:“无极门来人了,你们尽量躲,我去引开他们注意。”   两个声音几乎前后交替。   会引起沈誉这般警惕,这次无极门找上门来的人,顶不是好应付的。   菜菜探查一下,说:“嘶,好家伙,无极门两大护法、十大长老都来了。”   千凝:“我有种感觉。”   菜菜:“什么感觉?”   千凝:“我好像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哦,哎,我有罪,我忏悔。”   菜菜:“……”可恶,被她装到了。   事不宜迟,沈誉出去引走无极门头部的注意,谢承宣七人,则带着千凝退避开,东躲西藏。   这次与前几次不同,不止无极门头部出动,就是无极门十大卫营,从甲字卫到的癸字卫,成千上万的魔修,也全数出动。   看来,无极门势必要抓到他们。   所以沈誉才叫他们尽量躲,一旦被任何一个无极门的小队发现,他们会立刻纠集其余魔修,魔修数不胜数,饶是谢承宣几人的七星阵再强,也会被活生生耗死,何况,谢承宣还受了伤。   “就差这最后一刻了,”一个师弟道,“什么时候才到头。”   谢承宣说:“稳住心态。”   他们一行八人,退到一处山脉背后,好几次,无极门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然而千防万防,最后的关头,还是出现变故。   千凝服下一颗辟谷丹,靠在石头上小憩,突的,菜菜在她脑海里道了声:“无极门的人发现你们了。”   千凝蓦地抬头。   不远处,站着一个无极门的魔修,修为并不弱,是位列甲字卫的隐魔修,她身披斗篷,身姿窈窕,千凝觉得有一丝眼熟。   隐魔修不太想与他们纠缠,寻到他们踪迹,就要离开。   谢承宣反应极快,他一剑出鞘,朝隐魔修刺过去。   隐魔修避开杀招,转眼之间,二人过招无数,谢承宣步步紧逼的剑招,让那隐魔修根本没机会传出他们的位置、   千凝“哇哦”一声:“原来谢承宣也这么能打。”   菜菜:“那当然,只是他们前面碰到的对手都太强了。”   即使受伤,谢承宣对一个甲字卫的隐魔修绰绰有余,只是打斗终非办法,再拖下去,其他魔修也会发现他们!   到时候,就是无穷无尽的魔修,想跑也跑不了。   千凝凝眸看,问菜菜:“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魔修,有一点点眼熟?”   菜菜:“啊?”   千凝:“对,她是甲薰。”   菜菜:“啊?甲薰是谁?哦我记起来了,不对,你怎么看出她是甲薰的?”   甲薰,便是上一次,千凝吃下带有雪芽的食物,出了毛病,被甲萤陷害的隐魔修,当时千凝一听菜菜说不是她,替她说了句话,为她免了一次死灾。   千凝心里笑了声:“不要小看女孩子的观察能力。”   甲薰这么好的身材,千凝看一次就记住了。   菜菜哀叹:“这叫什么,好心救了一个人,现在她要给你惹事?”   “不,”千凝摇头,“应当说,就算我当日不救甲薰,按魔修们搜查,此时此刻,也会有别的魔修找到我们,那个人就不会是甲薰。”   所以,还好她当时救了甲薰,一切有回转的余地。   后来,千凝有和戊玖了解,甲薰之所以被陷害,也是性格仗义,帮别人拿雪芽,再纠其深层原因,那是她与甲萤,都对陆决有意思,而甲薰光明磊落,甲萤使了些小手段。   她的性子,并非薄情寡义。   那对千凝来说,就有了突破点。   眼下,谢承宣已把剑扫向甲薰的腹腔,势要她一命,甲薰则摸住她手腕上的铃铛。   一旦她死,传音铃将会大响,将谢承宣几人目前藏匿的地点,传到所有无极门修士共有的铃铛上。   到时候,只怕是沈誉也救不来他们。   “且慢!”   千凝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战斗。   谢承宣的剑刃,本来是收不住的,但千凝跑来,他怕剑风刮伤脆弱的凡人,用力攥紧手,将剑往自己身边带,被剑刃在手臂上划出血痕。   他后退几步,而甲薰也趁机避开他,往后一闪躲。   其余六人顿时恼火不已,一个没看住,这个凡人又想做什么!   一个师弟吼道:“愚蠢!快点回来,这魔修的目标就是你!”   千凝不理他,这个时候也不能废话,她先对谢承宣说:“谢道长,我认识她,让我和她说私下两句,不会离这里很远,就几步路。”   她转过头,看着甲薰:“能和我说两句么?”   她温和地笑了笑:“就一会儿。”   别说天剑阁其他六个修士,谢承宣也觉得千凝胡闹,皱眉:“千凝姑娘!”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个魔修沉默了一下,答应:“好。”   天剑阁七人都有些吃惊,有脾气暴躁的,已经想冲过来,还是谢承宣才拦得住。   谢承宣向来冷静稳重,已然想明白,目前,与这个魔修和解,是最好的策略,如果他刚刚真的杀了这魔修,他们现在已被成千上万魔修包围,那才是绝路一条。   让她们二人就在几丈之内说话,若魔修有什么动作,谢承宣也能最快反应。   再加上,最开始千凝身边有一个叫戊玖的魔修,她似乎有那个能力,能够安抚魔修。   多方考虑,谢承宣点头。   千凝对谢承宣道:“烦请谢道长稍等。”   她和甲薰到山石下的另一边,周围,被甲薰下了静声诀,不远处的那些人,虽能看到她们的影子,并不能听到她们声音。   一个师弟有点烦躁:“师兄,她不过一个凡人,能做什么啊?”   另一个师妹说:“就是,别拖后腿就行了,这次又害师兄受伤!”   还有人说:“我就不信她能成功,别把自己搭进去才好!”   谢承宣捂着自己手臂,摇摇头,示意他们安静。   他隐约发现,这个凡女,是有点不一般,他们身为修士,难以从凡人的角度看问题,如今一换位思考,换做他作为凡人,被掳到魔界来,必定不可能活上这么久的时间。   想到这,他越发相信千凝。   眼下,千凝对面前的女子道:“甲薰,我记得你。”   甲薰抿起嘴唇,显得有些冷酷。   千凝凄凉一笑,眼角突然掉下一滴泪水,不谈别的,竟追问:“尊上如今如何了?他……不会有事吧?”   那是满腔的愧疚,与无奈。   甲薰心内本是怪罪千凝的,然而看她这一哭,不由动动嘴唇,硬声说:“尊上不会有事。”   千凝松了口气:“那就好。”那种情态,半点做不得假。   安静了一下,千凝又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放过我们,因为我伤害尊上,但我不能回去见他,你,杀了我吧。”   这是甲薰想不到的。   这女子不求饶,竟然求死,说着,她还仰起头,把脖颈露出来,只要甲薰运一道魔气,这女子必死无疑。   见她如此真情,甲薰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为何要这么伤尊上?”   千凝目光闪烁。   甲薰想不通这个女子为何伤害尊上,尊上这般信任她,对她毫不设防,明明是令人艳羡的未来,她却……   她道:“你本可以成为尊后,而不是若丧家之犬,被四处追捕。”   忽的,千凝轻声:“甲薰,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这话直直戳中甲薰的心,她神色忽的一顿,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意思也很明白。   千凝说:“我喜欢尊上,所以我知道,我不能登上尊后的宝座,尊上的志向,应当远在三界,他本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是……”   “我却成了他的软肋。”   甲薰微微睁大眼睛。   千凝又说:“我非但不能助他成就大业,还会一直给拖住他的步伐。”   “如果远离他,能够让他成就伟业,我愿意……”她眼睫沾着泪珠,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所以我才……”   她声音轻软,却句句说到甲薰心坎,甲薰明白了,这得是何种大爱,才会有这样的抉择,宁愿以这样的方式伤害尊上,千凝自己,得受多少的痛苦!   也难怪,她眼中那般的痛苦,甚至愿意求死。   甲薰喉头微微发酸。   尤其是,甲薰自己这条命,还是千凝求来的,她这样的女子,心地至纯至善,是真的会做到如她所说。   及至这时,甲薰已经彻底心软。   只是,作为隐魔修的职责,仍然让她难以就这样放走千凝。   过了会儿,她抬手,千凝的头发本是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甲薰削断她的发带,斩下一缕青丝。   她转过身,背对着千凝:“你走吧。”   这一次,她会假做没有看到千凝。   千凝不多言,朝甲薰背影袅娜一揖。   菜菜:“……”   离了个大谱!   作为围观全程,并且最知道真相的系统,它看千凝怎么转换概念偷龙转凤,忽悠甲薰,本来还不信,但关键是,真的戳中甲薰之心。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千凝倒是觉得意料之中。   虽然吧,骗了这么个好人,她是有点愧疚,不过,她之前救过她一回,就当扯平。   嘁,可惜的是陆决没死。   千凝回来后,对谢承宣说:“谢道长,她答应这回当没有看到我们,我们先转移吧。”   谢承宣有些难以相信:“真的?”   千凝手指放在鬓边,往后别耳边头发,说:“若是假的,现在其他魔修,早该找到我们这里。”   是这个道理。   其余六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是不信,一个凡人去劝说一个魔修,真有这么容易的事?甚至,他们之中还有的人很看不起千凝,可是事实就是,千凝做到了。   而他们作为修士,各方面明明都优于凡人,比千凝要好,但是此刻,感觉被她保护一回。   如果不是千凝,现在所有人,早都被无极门抓到。   一时间,大家脸色不一,但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谢承宣做出决定:“那我们先走。”   他看了眼甲薰的背影,抱拳,带着七人立刻转移下一个地点。   而甲薰也果真如其所言,没有透露遇到他们的事。   转移地点过后的半炷香内,昊海结界的漏洞,终于再次出现。   谢承宣一喜:“我们能回去了。”   多日的顾虑,终于可以放下,还好那伤陆决的人,没对他们一行出手,趁现在,快些回修真界才是。   随即,他立刻联系上沈誉。   接到消息,沈誉甩开追兵,赶回来与所有人汇合。   这一次有沈誉在,仅用一个呼吸的瞬间,备用结界就被启动,这七里地也是靠传送阵过去的,他们被强大的传送阵保护着,沐浴万年前的光芒。   狂风呼呼地垂着千凝的面颊,她拢了拢浓密乌黑的头发,不由地,往后看了一眼。   拜拜了魔界,不过,就是魔界,也会有戊玖、甲薰、项天纵这样的好人。   不知道,修真界怎么样。   花了三日三夜,他们终于成功穿过昊海结界。   昊海结界这边的修真界,天空一片湛蓝,白云几许,树木郁郁葱葱,绿涛一望无际,天际偶有飞鸟掠过,祥和安宁。   千凝吸一口气,这是灵力,与极北之境混合着魔气的灵力不同,这种灵力,令人感到周身温和。   与此同时,备用传送阵作废。   沈誉一落地,就启动在昊海结界外准备好的阵法。   那是集大剑府、天剑阁二强大宗门之力,建造成的阵法,意在弥补昊海结界的漏洞,免得被魔修也发现规律,从此往来自如。   从此,约摸很长时间内,修真界和魔界之间无法互通,再度独立。   直到现在,六个天剑阁的弟子,才各自松口气,他们讨论起在魔界的见闻,很是兴奋,其中一人指着千凝,说道:“我怎么都想不通,她是怎么说服那魔修的?”   沈誉本是背着手,在半空巡查有没有遗漏之处,此时,听到这句话,他耳朵轻动了动。   他操纵灵力,化成琉璃一样的阶梯,自己一步步走下来,玄青色的袍子,被风吹得鼓起来。   他“咦”了声:“看来,发生了些我不知道的事?”   那几个天剑阁的弟子,经过此行,对沈誉更是钦佩不已,自然七嘴八舌,全盘托出。   沈誉听罢,望向千凝:“你竟能说服甲字卫的魔修?”   谢承宣也疑惑,趁着沈誉问,便一齐看向千凝。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千凝露出不太好意思的微笑,她垂下眼睫,低声说:“在无极门时,我曾意外救过她一命,她是个好人,便也不为难我们了。”   倒也没说谎,只是没说全而已。   那六人恍然:“这样啊,没想到你还能救一个魔修……你怎么救她的啊?”   千凝嗫嚅:“是……女孩子家的事……”   说到这,其他女修猜到点什么,也些微羞赧,见其他男修还要问,帮忙拦着:“都说是女孩子家的事了,行了行了,总之,我们现在都没事就好。”   这下便也没人追问。   其实,他们觉得再奇怪,也不会去怀疑千凝的话,毕竟,凡人再有能耐,能力也有限,能成什么事呢。   不可否认,就是性子最稳重的谢承宣,这种思想也根深蒂固,那是修士对凡人的高傲。   唯有沈誉,眯起桃花眼,又看了看千凝。   他比别人心细得多。   首先,发现他们行踪的是甲字卫的魔修,甲字卫又是隐魔修,一般只近身服侍陆决,千凝这一“救”,可非同一般,远不是她一句“女孩子的事”能概括。   其次,甲字卫誓死效忠无极门,一个救命之恩,或许还不能打动甲字卫的魔修。   千凝到底做了什么,让那甲字卫魔修,最终松口?   有意思。   这重重疑点,好像一根羽毛,在沈誉心口滑来滑去。   他看着这个玄天皿。   这回,这个玄天皿没发觉他的目光,在和谢承宣说话,时而抿起嘴唇,说:“道长好厉害呀!”时而又露出惊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   好像一个真的无知的凡人。   沈誉默默提了提嘴角,收回目光。   同时,千凝面上应付谢承宣,脑海里问菜菜:“他没看了吧?”   菜菜说:“没有了,就在刚刚挪开。”   千凝小松一口气。   这是沈誉第二次,用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瞅着她。   她不好故技重施,只怕,她又装出羞怯模样,让沈誉觉得还真有意思了,顺着她的羞怯上杆,那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好在沈誉又收回目光。   菜菜说:“安心啦,沈誉是大剑府的修士,你肯定是去天剑阁,那以后,你们就不会见面,就算见面,也是久久一次。”   恰这时候,一个天剑阁的修士对沈誉说:“沈前辈,接下来是……”   沈誉抻抻袖子,说道:“我在天剑阁还有事,和你们一起去天剑阁。”   菜菜:“……”   千凝:“菜菜啊,你这口反奶有点重。”   菜菜:“我忏悔。”   要回天剑阁,首先又要经历三道传送门。   修真界在继承神界的资源后,同时继承一些缺陷,简单来说,现在整个修真界,是支离破碎的,被分为十三个小界。   小界与小界之间,隔着混沌空隙,人无法在其中生活,须得通过神界资源搭建的传送阵,才能完成在小界之间的穿梭。   现在,他们落脚的这个小界,是一个无名小界。   千凝:“无名?”   菜菜说:“当然,十三个小界,也有资源优劣的区别。”   越靠近昊海结界边缘的小界,资源越少,也就只有一些小门小户的宗门,在此建宗,而资源最多的七个小界,分别被修真界七个宗门占有,小界的名字,也就被默认为那个宗门的名字。   比如,一提到天剑阁,就是指天剑阁在的那个小界,已是不成文的规定。   他们需要穿过四个无名小界,才会到达天剑阁。   当然,其实也有捷径,只需穿过宗门御兽门所在的小界、大剑府所在的小界,就能快速回天剑阁。   不过由于此行的特殊性,天剑阁是能低调就低调,自不会从通过别人的小界,就是大剑府也不行。   千凝:“还挺有意思的,要打起架也不好打,因为只要关掉传送门,大家就谁也奈何不了谁。”   菜菜说:“确实,所以自从三千年前,七大宗门经过各种兼并,基本定型之后,修真界就没出现过大争端,还算和平。”   千凝一边听菜菜说,一边几经传送门,最后一个通往天剑阁的传送门,与前面那种建立在荒郊野岭,除了一个阵法,什么都没有的传送门不同,它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石门高至少七丈,门上没有别的装饰,雕刻一位手持长剑的男人。   千凝看不清雕塑的表情,打从心里,也不由凛然肃穆。   菜菜说:“这雕刻的,是天剑阁奉为本门派祖师的至高上神,嘉阳仙君。”   只不过,那已经是万年前的上神。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道白色光芒。   千凝跟着沈誉谢承宣几人,一同穿过这扇门,霎时,比其他小界要强大成百上千成的灵力,如波涛一样迎面扑来。   千凝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天剑阁。   前头千凝还觉得,在小界的灵力比极北之境的浓郁,如今才知道,那小界为什么没有宗门占领,像天剑阁占有的这个小界,拥有的灵力,几乎等同于几万个无名小界的灵力。   而落脚点,也不再是山林洞穴,而是一个宽阔的圆台。   传送门的这边,七个穿着白袍蓝色襕边的修士,正恭敬地站在传送门前,似乎等他们许久。   站于最前面的,是个留着一把美须髯的中老年男人,容貌上看,大约相当于凡人的五十多岁,颇显仙风道气。   他对沈誉和谢承宣行礼:“沈前辈,谢首席,此行二位辛苦了。”   沈誉担下这声辛苦,谢承宣还是要客气一下的,作揖回礼:“周长老。”   周长老看向谢承宣身后的千凝,又是一个作揖:“也有劳姑娘了。”   千凝屈膝:“道长客气。”   周长老笑呵呵的,慈祥地说:“姑娘或许还不知道,姑娘为何来天剑阁吧?”   千凝心想,确实,她可没从谢承宣几人口中,听到任何关于玄天皿的事。   她道:“小女受各位道长相救,愿闻其详。”   周长老说:“姑娘的父母,对我们天剑阁阁主,有救命之恩,奈何姑娘被魔界宵小掳去,叫姑娘受苦受难,阁主为保住姑娘,才派出门内精英弟子。”   千凝:“我?恩人?”   周长老说:“是。”   千凝看向谢承宣,谢承宣以为她诚惶诚恐,毕竟得是多大的好运,才能成为天剑阁阁主的恩人之女,他便对她点点头,似乎在鼓励她。   千凝明白了,难怪谢承宣几人不提玄天珠,他们也是不知道。   周长老说完,谢承宣也就补充道:“我界讲究因果,有恩不报必有恶果,只是,恩因不能随意告知旁的人,否则你在半途中,被有意之人故意杀死,阁主难以报恩,可能会酿成祸端。”   毕竟是一宗门之主之事,所以,等到现在,他们才告知千凝。   经如此解释,千凝的身份也确实重要,只不过,和玄天皿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估计天剑阁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也只有阁主与心腹。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旦千凝玄天皿的身份被宣扬出去,反而最不利。   阁主估计也是以为,千凝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真不错。   千凝连忙露出感激的笑容:“小女在此,多谢各位道长。”   正当几人和乐融融时,一声突兀的笑,穿插进来。   所有人都看向发出笑声的沈誉。   沈誉抿着嘴唇,他唇角,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摆摆手:“继续,你们继续,我只是随意笑笑。”   沈誉性子比较随性,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他这样说完后,所有人便没放在心上。   千凝和菜菜说:“我感觉他知道我的身份。”   所以他看着他们在那里恩人长,恩人短地说,忍不住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菜菜才说:“终于加载完啦……等等,让我看看,对,没错,沈誉肯定是知道你的身份。”   刚到一个新的环境,菜菜要重新探查、加载、整理信息,所以花了点时间,刚刚就得知:   “凤元衡和天剑阁取得联系之后,天剑阁想要玄天皿,但是,昊海结界目前出现的漏洞,又不允许大规模人员移动,单独派几个高修为长老去魔界,风险大,万一失败,则没有下次,他们都没有沈誉稳。”   “因此,他们虽然力求低调,却不得不寻求大剑府沈誉的合作,能打动沈誉的合作条件,自然是让他知道,玄天皿的存在。”   千凝奇怪:“不是说,天剑阁隐隐有七大宗门之首么?还有一个很强的修士,叫什么一来着。”   菜菜说:“你说的是归一真人吧。”   “一百四十年前,归一真人就到渡劫期,闭关去了,他闭关的时间,比陆决和沈誉的年岁还要长呢。”   天剑阁有修真界宗门之首的趋势,是仰赖归一真人,但归一真人闭关一百四十年,没有半点动静,所以目前,天剑阁低调做人,韬光养晦。   也难怪天剑阁要和沈誉合作。   目前,沈誉才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剑修,天剑阁能出动的修士,都比不上他。   千凝梳理这些关系。   现在,就沈誉知道她是玄天皿,但这厮面上装得很好,除了刚刚那忍不住的一笑,好像对玄天珠没有兴趣。   菜菜:“……也不能这么说,我作为系统,能感知到,他想攻略你。”   千凝:“好吧,他想攻略我。”   前面说好的要远离变态,但变态已经知道她是玄天皿,没办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不过,修真界比魔界好一点是,至少宗门多,沈誉代表大剑府,和天剑阁联合得到千凝,但要怎么拿到玄天珠,两个宗门会相互制衡,而且玄天珠又没办法硬取,端看她愿不愿意给。   千凝倒不担心,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上。   千凝感觉到,那目光还在。   还看是吧?   她做了个决定,干脆回过头,目光与没挪走目光的沈誉对上。   她咬了咬嘴唇,面颊浮上绯红:“沈道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小女,是有什么事情么?” 第二十七章 绿茶真是太好玩了   她这一问, 众人目光都疑惑地移向沈誉。   也有人觉得,千凝自我感觉太良好,沈誉有何必要盯着一个凡人看?她以为她是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 就有分量?   不过, 在发现沈誉确实看着千凝后, 他们无话可说。   可能没料到,千凝会直白地问出口,沈誉一愣, 挑了挑眉梢,她那羞怯的模样,好似真对他有意思。   他眯起眼睛笑,从自己手腕下, 解下一条红色的绳子,递给千凝:“我是觉着,千凝姑娘的头发很好看, 可以绑起来。”   他手指长,指节有点大,那红色丝绦挂在手指上,垂下来, 相互缠绕, 甚是好看。   一个天剑阁的修士说:“沈前辈,这……”   能被沈誉随身带着的绳子,自然不会普通,可修士都没拿到的好东西呢,沈誉居然要拿榻送给一个用不了灵力的凡女。   这未免也太可惜了!   不过,东西到底是沈誉自己的,他想送给谁, 天剑阁的修士没资格置喙,只是心里,都难掩羡妒。   千凝本来是有发带的,被甲薰削断了而已,她没推拒,欣然接过沈誉手上的红绳子,细软的指尖,碰了碰沈誉的掌心,若蜻蜓点水般。   千凝柔声:“那,谢谢沈道长。”   千凝的考虑很简单,经过一个简单的交手,来确定对面的段位。   菜菜:“目前看来怎么样?”   千凝脑海回:“这位段位不低,但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菜菜没觉得千凝吹嘘,想想受了重伤的陆决,它提前为沈誉点蜡。   眼下,沈誉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   千凝低头,用红绳子将发丝拢起来,裹起乌黑如墨的头发,只是,鬓边有一截头发被甲薰剪走,略短的头发,调皮地滑落在她耳畔和肩膀上。   她脸蛋小,眼睛大,粉面桃腮,长相恬静,本来,笑起来是明媚的,不过,这几缕发丝的垂落,却让她多了种知性的温婉。   便若那枝头白兰,漂亮之中带着旁人没有的高洁。   惹人沾染。   沈誉收起手,拇指下意识摩挲掌心,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倒是一旁的谢承宣,看着这样的千凝,不由顿了顿,挪开目光。   这段小插曲过后,一路上,再没别的事,千凝被带到一处院落。   这是天剑阁用来招待座上宾的别馆,不过,千凝的院落单独占一个山头,周围还有强大的结界禁制保护,应该就不是巧合了。   说回院落,这是一座独立的庄子,一幢二进房子,带一个方形院子,青砖黛瓦,廊腰缦回,曲径通幽,让人一眼看着就喜欢。   内部一应家具,就是千凝不懂修真界物价,都能看出是好东西,虽比之无极宫,是差了点,但拿来招待她一个“凡人”,确实是给足她面子。   千凝“嚯”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剑阁做慈善呢。”   带千凝览过庄内花园,谢承宣让人拿上一个盒子,说:“这是玉参辟谷丹,三天一颗,姑娘就不用进食,这里有一百颗,三个月的量,姑娘用完,与我说就好。”   玉参辟谷丹,比谢承宣先前在魔界,给千凝的辟谷丹,要更珍贵些。   他本是以为,千凝会因为不用吃饭而高兴,毕竟作为凡胎,每天都要吃三顿,实为麻烦,修士的辟谷丹,于凡人而言是稀奇。   然而,千凝只是神色淡淡,接受辟谷丹:“好,有劳道长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谢承宣又说:“姑娘若是有别的需要,可以与我提。”   千凝说:“暂时没有,这个地方,我很喜欢。”   这倒不是客气话,有这么大的房子,就属于她一人的,谁不爱。   谢承宣又说:“如果姑娘需要人伺候的话……”   他考虑得倒是全面,千凝连忙说:“不用了,我本农女,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不好一直麻烦道长们。”   不要别人,她需要自己的空间。   见她懂事,谢承宣笑了笑:“好,阁主因事外出,须得一阵子过后才回来,再来会会姑娘,如此,姑娘暂住着,”停了停,他又说一次,“有什么别的问题,尽管说。”   千凝屈膝行了一礼:“那我这边先谢过谢道长。”   寒暄完,目送谢承宣一行几人离开,千凝把门一关,问菜菜:“这地方有监视我行动的阵法或者符咒吗?”   菜菜查了一下:“没有。”   可能天剑阁觉得,她就算是玄天皿,说到底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掀不起什么事,自然就放松警惕。   这回千凝不用绷着形象。   她打了个呵欠,往床上一躺,翻出一颗辟谷丹,嚼着吞下,不由自主又想起魔界的生活。   可恶,她当时居然没珍惜,毕竟那时候,好歹有熏肉可以啃啊。   对辟谷丹乱行的局面,千凝痛心疾首:“修真界的人太可怜了,居然不懂美食!我好像嗅到商机,要是我往这开一个饭店,我出菜谱,玖玖做厨师……”   菜菜:“修士要锻体,肯定不能吃凡人的东西,偶尔他们吃一吃妖兽肉,就和魔修吃妖兽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汲取力量。”   千凝:“行了,饭店计划宣告破产。”   她扑在柔软的床上,从怀里拿出戊玖的魔丹,魔丹的大小,大约食指和拇指圈起来,本来是暗紫色,离了身体后,慢慢变成黑色。   这是魔丹沉睡的意思。   千凝找菜菜这个百科:“要怎么样才能让戊玖活过来呢?”   菜菜说:“我只知道笼统的,毕竟做这种事的人不多,我这边能探查的数据有限,首先要蕴养魔丹,以源源不断的魔气一直刺激它,修真界没有魔气,但灵力一样可以蕴养,就是到时候戊玖生出肉胎,我不确定结果会怎么样。”   但不管如何,这是能让戊玖活回来的唯一办法。   千凝抽下绑头发的红绳,问菜菜:“这个呢?应该是好东西吧?”   菜菜说:“是的,这是一个防御法器,品阶还不低,沈誉算出手大方了。”   嚯嚯,不亏。   “对了,”菜菜说,“因为换了界,我多了一个权限,我可以帮你传送一次,到这个世界任意地方,但只有一次。”   千凝眼前一亮,惊喜:“不错啊,关键功能。”   菜菜“嘿嘿”一笑,被千凝夸了,有点小得意,这样千凝遇到危险,它就不用干着急了。   千凝:“那现在能给我传送去人界吗?”   菜菜:“???”   千凝咽了咽口水:“想吃红烧猪肘子。”   菜菜:“闭嘴吧你。”   当然,红烧猪肘子是吃不成,千凝叹口气,她手指在床单上划拉着,脑海里思索。   现在天剑阁养她,但天剑阁不安好心,如果天剑阁和陆决一样那么狗,要用重刑呢?为防万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得更了解天剑阁。   千凝问菜菜:“你能帮我构建一下地图吗?”   菜菜说:“当然,不过,具体的,要以你的视觉为基准。”   于是接下来,千凝一有空,就出去走走,观察地形,免得关键时刻两眼抓瞎,就像持一盏灯,慢慢照亮这一块地图,蔓延到天剑阁大部分主要地区。   而最近,沈誉也没见踪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过不是她关心的事。   谢承宣倒是挺关照她的,偶尔会来一次,看看她的情况。   千凝不避让人,见着人,就唤一声“道长”,天剑阁大部分修士,都忙于修炼,虽然好奇她的身份,但也不屑和凡人过多交集,根本不会多话。   就是今天,遇上的几个修士,和平日里不一样。   他们身着白衣蓝色襕边的制式袍子,七八来个人,或站着,或坐在石头上,围坐一团,似乎在讨论道法,待一看到千凝,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千凝。   这阵势,应当是有事。   千凝朝人群里简单瞟了眼,一下就看出,这些人,主要是围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瞧着二十三四的面容,瓜子脸,一双凤眼,长相秀丽,头发简单地用一根发簪簪起来,并没有多余的装饰,身上那气势,倒是挺足。   应当是这七八人当中,修为最高的。   菜菜跟上千凝的思维,说:“她叫周见香,金丹初期的修为,在宗门里也挺有名气,是你回来时,接你的那个周长老的曾孙,喜欢谢承宣。”   原来如此。   难怪这周见香看她,只差用鼻孔,或许是知道谢承宣去魔界带她回来,还偶尔看望她,所以心生不满,即使这是宗门任务。   好霸道的人。   千凝若往常,笑着行礼:“道长。”   一个女修打量她,的:“你就是大师兄前阵子,从魔界带回来的凡人啊。”   这个女修就是周见香的狗腿子,菜菜:“叫严凌雪来着。”   千凝一边将名字和人脸对上,一边点点头:“是。”   另一个男修说到:“怎么样,修真界和人界、魔界比起来,是不是没得挑?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好的地方吧?”   满满的优越感。   千凝:“……”   她在无极门差点当上尊后的那些日子,他们还在苦苦修炼呢。   不过,千凝也不恼,今天谢承宣会过来,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吧。   她笑了笑:“修真界确实很好,好多东西好稀奇呀,让我很是大开眼界。”   听着她这样说,那七个修士都很满意。   严凌雪对周见香说:“周师姐,我有一些好玩的东西,大家一起来玩玩,也让这凡人再开开眼。”   周见香斜斜地看了眼千凝,不置可否。   严凌雪从怀里拿出一沓符咒,顺着这圈子人,亲手一张张递过去:“这是我跟阴阳府的朋友买的小玩意,叫冥思符。”   七大宗门里,天剑阁主剑修,阴阳府主符修,论画符,自然是阴阳府更胜一筹。   不过,轮到千凝,严凌雪就不过来,她操纵灵力,让一沓符咒随着灵力飘到千凝这里,一一摊开。   她假做大度,却有些施舍的意味,说:“你毕竟是客人,随便挑吧。”   千凝轻捻指,从里面抽出一张符咒,反正结果肯定有诈,陪他们演一演也好。   大家都看着自己手里的符,有人追问严凌雪:“然后呢?为什么叫冥思符啊,怎么用?”   严凌雪吊足胃口,才说:“把冥思符放在手上,心中住着什么动物,冥思符就能把动物变出来。”   一个男修问:“那我心中要是住着龙呢?”   女修:“……你想什么呢,肯定是不行,冥思符只是一个小玩意,要真的能变出龙,阴阳府不得亏本亏死?”   众人哄堂大笑,接着,每个人拿着符咒,闭眼,开始等待显灵。   千凝闭眼的时候,菜菜说:“弄懂了,什么冥思符嘛,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其实它就用了一个置换的原理。”   修真界与魔界不同,魔界的无极门,以资源共享为主,只要得功,或者晋级,或者兑换资源,修真界有七个大门派,通用货币,是灵石,便有一些宗门精于经营灵石之道,比如阴阳府。   阴阳府先圈养一些动物,在它们身上,放了双向置换符中的一张,另一张置换符,就伪造成冥思符,这样,符咒单价就变高。   千凝:“商业鬼才啊。”   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一头猪,猪浑身是宝,猪耳猪蹄猪手瘦肉肥肉猪心猪肝……   啧,好吃。   不过,她想什么不重要,要看他们想让她心里住什么。   很快出现了鹿、兔子,也有鹰的,这周围,差点变成半个动物园。   而周见香的动物,是倒数第二个出现的,只听一声清啼,一只白鹤和冥思符换了位置,它脖颈修长,羽毛丰满,鸟喙通红,充满仙气,展翅站在周见香的掌心。   顿时,几个修士无不夸赞:“师姐心中住着白鹤?那可真是太高雅了!”   另一个女修说:“也只有师姐这样的品性,才能有白鹤,不像我,是个小兔子。”   周见香虽然明白这不过是个把戏,却并不讨厌这种恭维,难得露出一笑:“兔子也不错,毛茸茸的很可爱。”   那修士立刻笑了:“好,师姐说不错就是不错的!”   大家就手头的动物,聊了好几句,突然,严凌雪看向千凝:“你的动物呢?”   千凝喏喏:“还没出来呢。”   果真,冥思符还在她手上,没变出动物。   严凌雪“哦”了声,说:“你是凡人,没有灵力,自然没法和我们一样这么快,再等等吧。”   就在她话音一落,千凝的手上,冥思符倏地不见,紧接着,突然出现一只青蛙!   说是青蛙也不全是,它背部是金色黑色交错的斑斑点点,一粒粒凸起,湿湿滑滑,鼓着眼睛,一开口,“呱”地一声。   千凝立刻“啊”地一声,丢下手里的青蛙。   被千凝的尖叫取悦,那些修士都笑起来,严凌雪说:“你是凡人,心中住着只蛙,也很正常。”   “对啊,凡人都没法用灵力,也只能变出这样的东西。”   一个男修对千凝说:“你是凡人,不要在天剑阁里乱走,不然不小心碰到禁制,或者其他什么的,谁也救不了你。”   “就是,你可别以为你父母是阁主的恩人,这心就飘了。”   千凝:“……”   她听说过职场pua渣男pua,还不知道,原来修真界也搞pua,修士就是比凡人高一等。   不过,想要打败这些人呢,必须要选在他们想对她降维碾压的领域。   比如他们做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她,她配谢承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就看看,他们的首席大师兄,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立时,千凝眼眶一红,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滴滴顺着白净的脸庞,汇聚到下巴处,滴在她胸襟前的衣料上。   这掉眼泪的速度,让女修们瞠目结舌,而男修则不太自在地挠了挠脸颊。   千凝咬咬嘴唇:“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给大家添这么多麻烦。”   她手指攥着自己袖子,吸吸鼻子:“真的很对不起……”   仿若被委屈压垮,她垂着眼泪,却一遍遍地道歉,在找自己的问题。   周见香皱了皱眉。   女修们觉得简直了,几人绷着脸,其中一个忍不住说:“你哭什么哭,我们骂你了?”   男修则小声说:“要不……算了吧,毕竟也只是个凡人。”   恰这时候,谢承宣自不远处御剑而来,这一幕,自被他看在眼里,他收剑,看着还在掉眼泪的千凝,又看看那几人,挡在千凝面前,露出大师兄的威严,冷声:“怎么回事?”   众人都有点心虚:“大师兄……”   周见香想说什么,最开始分符咒给千凝的严凌雪,抢在她面前,立时说:“大师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千凝手指稍稍拽住谢承宣的衣服,说:“谢道长,我没什么事,只是我拿到一只青蛙,所以有点,伤心,不怪他们,都是我的问题。”   谢承宣一看地上外表丑陋的青蛙,又看其他人的,不是鹿,就是白鹤,多是高雅,就千凝是青蛙,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又看千凝这么懂事,这时候了,还要替他们天剑阁的弟子说话,他不由板起脸,呵斥那七人:“枉你们平日修的是心性,竟然拿这玩意,来愚弄阁主恩人之女!”   大家连忙看着地面,一声不敢吭。   周见香攥了攥拳头,想说什么,但严凌雪拉她一把,让她忍住。   不过这点小动作,也叫谢承宣发现了,他瞪向周见香:“尤其是你,周师妹,你明知这其中关窍,还联合其他师弟师妹来欺负人,你的修养往哪里去了!”   周见香被心上人这么一喝,再是倔强的脾气,此时,嘴唇也哆嗦着,脸色白了些。   谢承宣冷哼一声:“你们七人,全部去刑法堂缴五十灵石罚款,以做惩戒。”   这下,所有人脸色更难看了,大部分内门弟子,一个月才能领三十灵石,这五十灵石确实太多了。   本有人想求谢承宣,不过谢承宣不给他们机会,他回头对千凝说:“走吧,回去。”   他又祭出长剑,让千凝站上剑,便御剑回到千凝的住处。   这一下,他们有没有后悔来找千凝下马威,千凝不清楚,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对不起,绿茶真是太好玩了。   待落地,谢承宣有点不敢看,千凝那微红的眼圈。   他有点自责,明知道师弟师妹们多少看不起凡人,却没有提前教育他们,可他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欺负人。   他清清喉咙,温和地对千凝说:“千凝姑娘,别伤心了,师弟师妹们还算小,不懂事,我替他们跟你道个歉。”   还算小?不懂事?   菜菜老实告诉千凝:“刚刚那圈子里的人,最小的都五十多岁了,不过因为修真驻颜的缘故,大家看起来才二十好几。”   千凝:“……”真论起来她才是最小的!农女这身体本来就十七八,她在现代社会也才活了二十几啊!   哼,这下,她欺负他们更心安理得。   不过,面上她自然是摇摇头,细声说:“没事的,谢道长会不会罚得太重啦?他们毕竟也是为了我好,怕我在天剑阁乱走,然后受伤……”   谢承宣本来确实觉得,自己罚得有点重,听千凝这么说,这下却觉得罚轻了,他哼了一声,说:“不重,下次再有,我会罚他们五百灵石。”   “还有,天剑阁内没有什么危险,你随意走,你别听他们乱说。”   千凝重重点头:“嗯!”   她鼻尖微红,眼角还有泪渍,不过,脸上却扬起笑容,似乎在叫他不用担心,她很好。   谢承宣心口微微一动,怎么会有这样乖的女孩。   却听她问:“对了,谢道长,阁主如果回来了,我就能回人界么?”   望着她充满期盼的目光,谢承宣不忍告诉她事实,如果她作为阁主需要报恩的果,当然不能那么快回人界,甚至,可能一辈子待在修真界。   他犹豫了一下,说:“可能,还需要点时日,而且,修真界和人界虽有互通,但每年进出都有时机限制……”   修真界和人界之间,也隔着昊海结界,不过,凡人本也有通天之机会,所以,不若修真界和魔界的昊海结界那样,修真界和人界之间的昊海结界,适时会开启。   千凝连忙说:“我知道了,没关系,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谢承宣想,哎,她可能是在天剑阁受欺负,想家,所以才会想回人界。   他撒个善意的谎言:“没事,到时候我替你向阁主问问,帮你争取早一点回人界。”   千凝眉头一扬,大大的双眼里,好像盛满星子:“好,谢谢道长!”   谢承宣被她由衷的喜悦感染,不由一笑:“嗯,对了,你别叫我道长了,随他们叫我大师兄吧。”   千凝倒没推脱,直接道:“好,大师兄。”   她这性子不忸怩,叫谢承宣更是觉得舒服。   千凝心情似乎也放松许多,她说到:“对了,大师兄,我想我爹娘了,我想祭拜他们,可是这里没有香炉……”   农女的爹娘早就去世了。   谢承宣立刻说道:“你等等,我给你找香炉。”   千凝:“对了,还有一些香料,”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在这上面,也要麻烦大师兄了。”   谢承宣展开纸张,看了一眼:“好,我帮你找来。”   不过有点奇怪,祭拜祖宗,为什么会小茴香?可能人间各个地方祭祀习惯不同吧,谢承宣想,确实,就算修士每年都会去人界寻觅苗子,也不会待上许久。   不多时,他就把千凝要的炉、炭与火石、各色香料和香烛都找来。   千凝站在门口,对他道谢:“多谢大师兄。”   谢承宣说:“不用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了,若你下回再有需要,直接找我便是。”   千凝点头:“好。”   待把院门关上,千凝架起炉子,从袖子里摸出那只,被其他修士拿来吓唬她的虎纹蛙。   菜菜:“!!你什么时候把虎纹蛙藏起来的!”   千凝:“谢承宣训斥那几个修士的时候。”   菜菜:“牛哇牛哇。”   说起来,她能糊弄众人,就是修真界和人界有壁,他们居然不知道,农女从小在田地长大,怎么会害怕青蛙?何况这还是虎纹蛙,是肉蛙,传说中的田鸡。   肉!   千凝馋死了。   菜菜:“打住,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千凝:“烤田鸡和烤番薯一样,算什么做饭?”就是做出来肯定没有玖玖做的好吃,哎。   菜菜:“……”看来,千凝小时候没少偷摸过别人地里的番薯。   正当千凝摩拳擦掌之时,却听屋顶,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轻笑。   千凝一愣,抬头看过去,果然是沈誉。 第二十八章 妇联百丽门   沈誉还是穿那身玄青色广袖长袍, 腰间绑一根鳞纹银带,脚着云履,千凝了解过, 玄青色衣裳, 是大剑府弟子的制式袍服。   按沈誉的修为等级, 自可以挑些自己喜欢的衣服穿,不过,即使是制式袍服, 在他身上,也有种别样的味道。   只看,他桃花眼似笑非笑,天光落下, 长睫与鼻梁皆晕染开一块阴影,让面容更为立体,他屈着一条腿, 一手放在那膝盖上,另一手垂在身边,一派的恣意潇洒。   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待在上面。   菜菜说:“他用了隐匿术法,修为比较高, 影响我权限, 所以我没发现他。”   看来,刚刚谢承宣和千凝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说不准,他从早前就跟着她。   也不是不可能。   千凝心里吐槽句跟踪癖,倒是款款一拜:“沈道长。”   沈誉倾身,自高往低觑着千凝:“阿凝姑娘, 在天剑阁住得可好?”   千凝:“……”   什么阿凝,她跟他没熟悉到那个程度吧。   懒得说没营养的寒暄,她眨了下眼睛,说:“天剑阁样样都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可以说非常敷衍,这里本来就是她住的地方,她要走,能走哪里去?也只能往屋里去。   只是,当她迈出第一步时,她脚边簌簌落下三道尖锐的灵力,挡住她的前路。   千凝收回脚,蹙眉,又抬起头:“道长这是做什么?”   沈誉一拂袖,从半空轻飘飘落下,一双笑眼瞅向千凝手里抓的蛙:“没什么,我想救下这虎纹蛙而已。”   这回答,十分即兴,分明就是没话找话聊。   千凝无辜地说:“我能对蛙蛙做什么啊?”   沈誉拆穿她:“你想吃了它。”   千凝嘤嘤嘤:“怎么可以吃蛙蛙,蛙蛙那么可怜!”   突然,“倏”地一声,一道灵力凝成的刀刃,架在千凝脖颈前,沈誉说:“好好说话。”   好了,沈誉还是个鉴绿茶婊专家。   不装了,千凝冷笑一声,纯洁小白花的眼神一收,干脆席地坐在廊下台阶,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她装白莲时,脸上总带浅笑,眼睛含着盈盈秋水,周身弥漫一种纯然的清新气息,然而这一坐,那种气息瞬间被堙灭。   她眯了眯眼睛,唇角留几分讥笑,就像花茎上带着刺,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划伤。   不过她身上,却分明带着一股幽雅的气质,就像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能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如娇妍盛放的兰花,又干净,又漂亮。   沈誉心思,长刺的兰花么。   但是,她本身就长得清丽,种种气质杂糅在一起,还丝毫不突兀,酿出一丝醉人的芬芳,属实难得一见。   难得一见的有趣。   那挠着沈誉心腔的羽毛,似乎更厉害了。   沈誉凝起目光,他没有坐下,只倾身,笑着说:“我觉得你很好玩,你到底是怎么,才把陆决耍得团团转的?”   一百二十年前,陆决是和他齐名的飞剑宗修士,如果不是陆决身怀煞骨,如今,两人就是修真界双绝。   那年,沈誉和陆决在宗门大比上交过手,陆决道心之稳,他自有体会,再说不久前,他与陆决再次对上,也能察觉,陆决修为之诡谲强大。   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被凡人女子所伤。   没错,不管从哪个角度,沈誉越思考,越肯定,能伤害到陆决的,只有千凝。   只是,他刚刚观察千凝与谢承宣、周见香之间发生的事,又觉得,这女子不过如此,除了装柔弱,她还会什么?   这不,一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她就露出原型。   可沈誉还是好奇。   千凝则学他那样,挑挑眉头,随口说:“我没耍陆决,不知道你对我误会了什么,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伤害别人。”   她手指点点自己柔嫩的脸颊:“我只是为了自保。”   “你知道,我是个凡人,不比你们修士厉害,如果我不自保,谁来保护我呢?”   确实有道理。   不过自保到能重伤大尊期的陆决,也确实是事实。   沈誉提了提唇角:“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千凝看着他。   既然都摊开来讲,沈誉也直白地表示目的,说:“你给我一颗玄天珠,我保护你三年。”   千凝:“三年?”   沈誉以为她想听怎么保护,懒洋洋地说:“三年之期,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能安然度过,就是天剑阁也无法对你做什么。”   千凝:“嘁,太短了。”   沈誉:“……”   千凝:“陆决都能保护我三百年,你,才三年?就这?”第一颗玄天珠,还顶两百年的寿命呢。   沈誉承认,被拿来和陆决比较,他有点被激怒。   不过,他表现出来的涵养还不错,坐于千凝上一个台阶,只论事:“交易条件在未来一年,一直允许存在,若你哪天需要,直接成立。”   千凝不喜欢仰头看他,便不看他。   她捡起地上铺着的鹅卵石,拿石头去丢不远处假山的孔洞,随口问:“陆决想要玄天珠,是想反攻修真界,你呢?”   安静了一会儿,身后才传来沈誉的回答:“因为好玩。”   “听说玄天珠什么都能做到,我好奇而已。”   没别的目的,仅仅因为有趣。   有些天才,会越来越努力,越来越积极,而有些天才,就慢慢厌世了,或许对沈誉这种来说,修真的生涯,无聊了点。   千凝默默想,陆决这种疯批,至少内心还有一处柔软,但沈誉这种外表光风霁月的变态,其实还挺有难度的。   千凝不答,又随便捡起一块鹅卵石,“嗖”地一声,石头从假山孔洞穿过去。   沈誉缓过那阵愠怒,实则他的情绪向来不重,便看着千凝丢石子,又说:“你是玄天皿,这个身份,迟早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想求我庇护,就没那么简单了。”   千凝也不再推拒,只拿着石头,瞄准空洞:“那你让我考虑一下。”   沈誉轻笑了一声。   突然,千凝丢出去的石头,即将穿过那空洞时,被一道灵力打飞。   千凝终于回过头,看沈誉似笑非笑的表情:“欸你这人……”   沈誉终于舒坦了,说:“你最好是说话算话。”   千凝扬起下巴,气势上不愿弱于沈誉,却也斩钉截铁:“那当然。”   这语态太过肯定,以至于菜菜忍不住冒泡:“你真的要考虑吗?三年而已欸,他这是以为你不懂行情,不知道取走玄天珠会折寿呢吧。”   毕竟沈誉再料事如神,也猜不到千凝有一个菜菜。   千凝说:“废话,当然不考虑,但我不能拒绝得太死。”   沈誉这个人,应该就是这辈子很顺利的那种人,和陆决就是两种极端,没尝过苦头,才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总该让他感受一些挫折,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便看沈誉弯了弯眉头,似乎满意她的回答了,露出好看的微笑。   千凝便又说:“既然咱商量完了,你看……”   就险些拿扫帚赶客了。   沈誉一手撑在脸颊上,很无所谓地说:“这里灵力好,外面乱糟糟的。”潜意思就是自己要再坐会儿。   菜菜:“……主要也是他一在天剑阁别的地方出现,就会有大批迷弟迷妹,他还得维持着假面,应付烦了,来你这清净清净。”   千凝:“啧。”   果然说开了,沈誉也懒得在她面前装,也好,一个伪君子,一个伪绿茶,在这方小院子里,别出去霍霍别人。   且看沈誉闭眼,似乎在吐纳修身,千凝也不管他,她又看向手里的田鸡。   千凝心里:“嘿嘿。”   其实,沈誉说千凝这里灵力好,倒不是假话,千凝住的这山头,是拿来招待难得的座上宾,环境自然不会差。   沈誉渐渐陷入冥思。   呼吸的时候,纯净的灵力融入骨血,汇聚入丹田,慢慢的,聚成一股强大的灵力冲流到身体各处,然后再慢慢地吐出来。   再吸一口气……   嗯?好似混入什么味道。   沈誉睁开眼,便看那玄天皿蹲在香炉前,香炉被她拆卸,只剩下个香炉肚子,肚子中放了燃料,炉上放烤架,肉蛙光溜溜的,架在上面烤。   他站起来,朝前走去。   千凝立刻侧身子,挡住沈誉的目光,她抬了抬眸,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沈誉蹲下来:“你对我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之前还一口一个道长。”   千凝立刻改口,声音都温柔了:“沈道长,还有事么?”   她眨巴着眼睛,就差把“没事快走别烦我”写在脸上,像护食的小猫儿。   但她越这样,沈誉越觉得好奇,他扬了扬眉头:“你不是要帮你身边的魔修,重塑身体吗?”   千凝动了动,露出身后一点点烤架。   沈誉:“我有办法。”   千凝支着耳朵侧侧身,又露出身后一角落烤架。   沈誉:“需要一种法灯。”   千凝撕下肉蛙一小条腿,递给沈誉,殷勤地眯着眼儿,娇声说:“然后呢,沈道长真是太厉害啦!”   沈誉提了提袖子,捻走那一小截冒着热气的食物,斜乜她:“好好说话。”   千凝:“快给老子说啊!”   沈誉笑了:“那你首先要拿到连山八角灯。”   知道名字有什么难的,千凝立刻敲菜菜百科,菜菜响应:“有了,连山八角灯,确实有重铸肉身的效果,完美匹配,不过,它是阴阳府的东西。”   就是那个黑心商家阴阳府。   阴阳府主修符咒阵法,连山八角灯,是他们的镇宗之宝。   千凝思索着,便看沈誉吃下那一小截肉腿。   他本是面无表情,嚼着嚼着,脸色就慢慢变,眼睛微微撑开,有点惊艳,嘴角浅浅的酒窝也出现了:“……居然还怪好吃的。”   他看向那架子上的烤肉。   千凝这回不由分说,也不顾烫了,连忙撕着肉往嘴里塞。   最后,不得已之下,千凝和沈誉平分这只小小蛙。   把剩下的骨头埋在土里,千凝双手合十,祭了五脏六腑,它这一生充分实现它的价值。   许是心情不错,沈誉临走的时候,撂了一句:“差不多到十年一度的修真大比,今年在天剑阁举办,你最近小心点。”   千凝仍是闭着眼睛,为蛙蛙祷告,没有理会沈誉,不过,她心里清楚。   昨天,菜菜就把消息告诉她。   即使天剑阁再低调,修真界定有别的宗门发现,天剑阁从魔界带回一个女子,此举非比寻常。   虽然宗门之间暂且相安无事,但存在竞争关系,每个门派,都在暗暗较劲,他们都不乐见天剑阁一家独大,定会来刺探她的情况。   千凝盘算着:“其实也是好事,他们不来,我怎么接触阴阳府的人呢?”   当然,要想拿到连山八角灯,还得慢慢来。   大约十日过后,越来越多穿着别宗袍服的修士,出现在天剑阁,大比在半个月后,就要正式开始。   率先到达天剑阁的,是其余六个宗门的头阵,领队都是各宗门实力不差的修士,能代替宗门说话。   天剑阁在大殿宴请,灵力凝成的甘泉酒水,摆满席面。   由于阁主外出未归,谢承宣和周长老,便坐于上首,招待来宾。   飞剑宗的领队先说话:“听说,你们天剑阁和大剑府,最近耗费巨大心力,从魔界带回来一个凡人?”   其余领队面面相觑,小声交谈。   大剑府的起身,说:“此事,乃沈誉师叔个人所为,本宗并不知情。”别的先不说,先把自己摘干净最重要。   谢承宣举举酒杯,说:“实不相瞒,此女乃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阁主尚未报恩,然而魔界意图不轨,带走她,为防万一,我们不得不把她带到天剑阁。”   这理由,倒是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点。   修真界重因果,若此女真逝世,那天剑阁阁主,也可能为之所累,阁主毕竟乃一宗极其重要核心,马虎不得。   飞剑宗的仍有些不服,要继续发问,梵音宗的秃驴突兀地道了声:“阿弥陀佛,愿因果得报。”   被秃驴一打岔,飞剑宗的再追问,就不合时宜,不得不闭嘴。   便看百丽门一女修起身,朝谢承宣揖手,道:“既然是姑娘,我们想与她见一面,确认下她的情况,可不知是否麻烦?”   这个女修叫秦九歌,是此次百丽门的领队。   谢承宣早料到了。   可以说,百丽门是整个修真界,最特殊的存在,此宗门如其名,只有女弟子,也只招收女弟子,除此之外,还爱管别人家女弟子的事。   因此,其他宗门的人脸色都些微变化。   谢承宣笑了笑:“可以,秦道友稍安勿躁,待宴会结束,我自带你去见她。”   其余人见谢承宣这般大方,没半点将此女该藏起来不见人的意思,纷纷歇下猜忌心思,毕竟一个凡人女子而已,真不见得,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唯飞剑宗的人,眼底似还隐着什么。   于是,这话题被揭过去,梵音宗的佛修,便开口问:“修真界与魔界的昊海结界,如今漏洞可还在?”   谢承宣说:“此事,已经交由沈誉前辈,若各位不放心,可将沈誉前辈唤来,问一问。”   梵音宗佛修道:“阿弥陀佛,既是沈前辈所行之事,我等还是信得过的。”   其余阴阳府和御兽门,则好似没有别的异议,不曾起身说话。   这宴会,便又围绕十年一次的弟子大比,重申规则,圈定奖励,及至最后,谢承宣送走那些个修士时,才缓缓松口气。   百丽门的秦九歌,还跟在他身边。   谢承宣能理解百丽门的举动,她们的立宗根本,就是为天下女子。   两千年前,在其他除梵音宗的五个宗门,遭受不公的女修,联合起来建立百丽门,逐渐壮大,谢承宣是从心底里佩服这群女子。   及至今日,百丽门在修真界影响越来越大,秦九歌提出想见千凝,就是想确定千凝的安危而已,若拦着不让见,秦九歌不会罢休的。   秦九歌拱了拱手:“如此,有劳谢首席了。”   谢承宣笑道:“道友客气,这边请。”   他带着秦九歌来见千凝时,千凝正在廊下绑绳子,给自己搭秋千。   菜菜先在她脑海里提醒:“谢承宣来了,还带了……嗯,我查查,百丽门的女修。”   趁着这段时间,千凝已经和菜菜了解了不少,关于修真界七个宗门,类比来说,百丽门就相当于修真界的妇联,不用说,千凝对百丽门的好感是蹭蹭往上涨。   千凝心里叹口气:“要不是我是个废柴,我一定加这种宗门。”   就在她和菜菜说话话音刚落,院门被敲响。   谢承宣温和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千凝姑娘,有人想要见见你。”   千凝跑过去开门,目光落在谢承宣一旁的女子上,那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样,一身玄色劲装,柳叶眉,吊梢眼,有些凌厉的长相,配合简约的衣着,很是飒然。   不过,她似乎知道自己面相凶,连忙带起笑容:“你便是千凝?我是秦九歌,你叫我九歌就好。”   这句话,也不知道被她默念多少遍,千凝和谢承宣都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把话说完,尽可能让自己亲和一点。   只是,她或许天生和笑容不相符,不笑时,还有几分美人相,但一笑起来,肌肉生硬,很不合适。   菜菜悚然:“好像那种,母亲会拿来吓不睡觉的小孩的坏人。”   千凝没理菜菜。   她扬起笑脸,眼角眉梢似乎蓄着阳光,甚是灿烂,道:“嗯,好呀,九歌姐姐。”   一声姐姐,让秦九歌错愕了一下,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才想起接下来要做什么,看向谢承宣:“谢首席,我想和千凝说会儿话。”   谢承宣往后退一步,往假山指了指,道:“如此,我在那边等你。”   毕竟是阁主恩人之女,谢承宣还是要谨慎点的,不能真留二人单独说话。   待谢承宣走远些,秦九歌和千凝漫步在院落里,秦九歌说:“千凝,可否让我把一下你的脉?我通一些凡人的医术。”   千凝立刻拉起袖子,把白莹莹的手腕递过去:“嗯,麻烦九歌姐姐了。”   秦九歌默默清清嗓子,把完脉,自行判断,确定千凝身体无碍后,才问千凝:“在天剑阁怎么样?”   千凝弯起眉眼笑了笑,实话实说:“其实挺好的。”如果妇联能接济一些肉制品,那就更好了。   秦九歌想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笑起来,不会很可怕吗?”   可是不笑,也不合适,关于这笑不笑,她自己斟酌了好一会儿。   千凝这回,倒不完全实话实说,只从主观角度出发:“还好呀,九歌姐姐笑起来虽然有一点不自然,但也不至于可怕吧,谁说九歌姐姐可怕了?”   她见妇联同志,犹如见到组织,热情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可怕。   秦九歌清清嗓子:“其实,你是第一个说我笑起来不可怕的。”   也是第一个见着她笑,没有被吓到,反而露出更多笑意的女子。   在百丽门里,师妹们都劝她少笑来着。   千凝感受到秦九歌些微低落,她抬起手,牵住秦九歌的手,笑道:“不管如何,姐姐一片好心,也不会因为一个笑容就有所改变。”   秦九歌释然,道:“你说得对。”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咒,放在千凝手里,说:“这是联络符,若你需要帮忙时,将它撕开,就能联系上我,我能帮忙,必定会帮的。”   千凝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秦九歌轻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不用不好意思,女人帮助女人,是我们百丽门的传统。”   千凝心内一暖。   没想到修真界还有这样赤诚的门派。   她接过符咒,说:“谢谢,我没什么好东西能回你,”她握了下秦九歌的手,说,“你等一下。”   秦九歌看着千凝提着裙子跑去院子,不由捏了捏自己发梢,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愿意这般亲近她呢。   秦九歌自己也知道,她长得比较……凶,一双眼睛朝女孩子看过去,她们都不敢喘气,别说外人了,宗内小辈都怕她,所以如果有新人,一般轮不到她来接触,免得让女人怕了百丽门。   不过,这次是因为大师姐闭关,二师姐手上,四师妹游历未归,宗内暂时没有能代表百丽门的门面,所以,她才来天剑阁。   没想到,千凝这般好相处。   不一会儿,那姑娘提着裙子跑回来,她手捧着一小捧鲜花,有白色、粉色、鹅黄色,根茎用一根红色丝带绑着。   千凝眼眸亮亮的,把鲜花递来,自己笑靥不比鲜花差:“送给你,九歌姐姐。”   秦九歌一愣,心瞬时就暖乎乎的。   她接过鲜花,闻了闻:“谢谢。”   要不是这姑娘是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无法离开天剑阁,她都想请她来百丽门玩一玩。   短暂地见过面后,秦九歌告辞千凝,她捧着那鲜花,真巴不得把鲜花插在头发上,让随行的师妹们看看,她也能收到女孩子的礼物!   不过,秦九歌很快发现不对。   千凝送给她的鲜花,用的是一根高阶的防御法器,红丝绦绑着的。   秦九歌摸索那红绳,陷入沉思。   这是沈誉的东西。   师妹说:“秦师姐,会不会是想多了呀,凡人不懂修真界东西珍贵,误把沈誉前辈赠的红绳拿来绑花,错赠给你,也是有可能的。”   秦九歌摇摇头:“不对劲,我记得谢首席曾跟我提到,千凝似乎对沈誉有点意思,既然如此,她怎么会弄错,把他送的红绳拿来绑花?”   秦九歌面上看起来二十七八,实则年已二百,人生经历告诉她,不会这么简单。   千凝要么是想告诉她,沈誉不对劲,要么是想告诉她,这里哪哪都不对劲,所以才会做出不对的行为。   秦九歌说:“阿青,你和阿泳,这几天盯着院落,查探到什么都来禀报,尤其是……留意有没有人隐匿身形靠近千凝,可能是沈誉前辈。”   两个师妹应:“是。”   没两天,却说沈誉御剑落在屋瓦上时,不由往后看了一眼。   他眼底些微闪烁,挑了挑眉。   小瞧千凝了,居然有本事弄来保镖。 第二十九章 美人救美   千凝坐在秋千上, 晃荡双脚,观察秦九歌给的联络符。   百丽门也挺照顾凡人,不用任何术法, 撕开就能和秦九歌联系, 确实很方便, 和之前修改过的窥隐符,原理差不多。   千凝想了想,拿出身上一块碧透的玉佩。   这是决明玉, 就是那块,从陆决那里薅来的稀世宝器,一旦摔碎,会立刻通知陆决, 她的所在地点,并且,还能形成最高规格的结界。   既然是神界留下来的宝物, 应该也能跨过昊海结界。   直接把传送阵都给陆决准备好了。   千凝突然有点心痒痒,问菜菜:“你说,我现在摔了决明玉会怎么样?”   菜菜说:“或许,你想试试被陆决亲自追杀的感觉?”   千凝:“倒也不必。”   不过, 那时候在魔界, 陆决最后没说完的那句话,似乎在问她,若他想当她的十三呢?不错嘛,甘愿当替身,她还是欢迎的。   千凝有信心,陆决是个大杀器。   留到关键时刻再用,就像菜菜能给她任意传送一次, 要是这两者结合起来……   美滋滋。   “沈誉来了,”菜菜提醒,“现在是沈誉主动来招惹你,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千凝:“啊,那还用想吗,我早就在应对了啊。”   菜菜缓缓打出个问号:“你什么时候在应对?”不是被揭穿绿茶后,就只能用自己的性格了么,这也叫应对?   千凝哼哼一声:“用真实感,通俗点说,我演我自己。”   菜菜:“……”又来了,它看不懂,但它大受震撼,不管了,先记下来再说。   眼下,千凝藏好玉佩和联络符,她又荡秋千,哼着歌,脚丫子一晃一晃的,裙摆就像曳开的花瓣,时而收拢,时而旋开。   就是故意假装没看到沈誉落在她脚下的影子。   沈誉站在屋顶上,往下看,他微眯起眼睛,声音凉凉的:“这个秋千会掉。”   千凝无所谓:“你说会掉就掉啊?”   她为了保护屁股,绳子扎得可紧了,再加上这是修真界的材质,她才多重啊,秋千怎么会掉?   下一刻,“啪”地一声,千凝的秋千果然掉了,她一下摔倒在地上,皱了皱鼻尖,小声地“哎哟”一声。   她拿起断掉的绳子,一看切口,平平整整。   沈誉弄的。   千凝磨磨牙,幼稚!   她抬眸,怒视沈誉:“赔我一个秋千!”   沈誉撑着下颌,笑眯眯的,不回秋千的事,只说:“你是怎么说服百丽门的人,关注你的?你告诉她们,你是玄天皿?”   虽然百丽门喜欢管女子的事,但这样在别人宗门,监视一个女子,可是大为失礼,秦九歌不傻,除非有更重要的理由。   所以,这才是他关心的事。   千凝站起来,拍拍衣裳,她指着自己的脸,学沈誉,不正面回答问题,只说:“你看看我。”   沈誉挑了一下眉头。   千凝脸上很干净,比起刚从魔界回来,这段时日,或许是灵力的蕴养,又或者是休息好了,她皮肤奶白奶白的,脸颊弧度柔润,好似掐一下,就会留下旖旎的粉红,那双眼,又大又明亮,眼珠子漆黑,还点着些许为消泯的怒火,她鼻尖与腮边,连着一片因怒火泛起的桃色,尤为清丽动人。   犹如幽兰上的刺,更尖锐了点。   他不由轻眨了一下眼睛:“看你怎么了?”   千凝气势汹汹:“我长得像傻子么?我能把玄天皿的事到处说么?”   沈誉“噗呲”地笑出来。   千凝对他直直翻个白眼,转身就往屋子里去,实在没一副好态度。   她一不在,这院子立时没了多少趣味,沈誉起身,待要离开院落时,倏地想到什么,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   他做了点手脚。   菜菜一下就发觉:“沈誉把这附近的阵法,弄了点漏洞,图什么?”   他修为很高,要对附近阵法出手,如果天剑阁不及时检查,是不会发现的,何况宗门大比临近,天剑阁弟子都忙得不见影,谢承宣也好一阵没过来,这阵法漏洞,估计要持续好一段时间。   “还能图什么,”千凝一副看透了的样子,“许是想弄一出英雄救美吧。”   菜菜:“啊?你怎么那么懂啊?”   千凝忽的一笑,因为,某种程度上,她和沈誉还是有一点点像的,当然,她不是说她是变态,只是大家作为双面人,那小心思还是挺好猜的。   沈誉也察觉了,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看来,他把从她这里拿到玄天珠当成游戏,如果这就是他的攻略方式,那她就陪他玩玩呗。   没多久,宗门大比正式开始,不过,这些都和千凝无关,弟子们打得怎么样,今天谁拔了头筹,谁又不敌谁,她连出去围观的兴趣都没有,甚至也不想听八卦。   况且,她已经搜罗完天剑阁的地图,更不想出门。   就是终于有老鼠,闻着沈誉划拉的那点漏洞,找来了。   千凝舒舒服服窝在被窝里,睁开朦胧的眼睛:“谁?”   菜菜说:“看衣服制式,是飞剑宗的人,好像察觉到漏洞,回去禀报了。”   哦,倒霉陆决以前在的那个宗门。   千凝揉了揉眼睛,起身。   与此同时,在擂台大比上,一个飞剑宗的修士,对领队贾明诚耳语二三,贾明诚点点头,过了会儿,才离开座位。   飞剑宗的消息来源,比其他几个宗门要更广一点。   他们通过一些手段得知,这个凡女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去世,而天剑阁阁主怎么会等到现在,才想起报恩?   总而言之,天剑阁给出的说法,就十分耐人寻味,又大费周章,和大剑府的沈誉合作,才把人抢到修真界,显然里面有事。   这凡女,或许是个难得的宝贝。   修真界的七大宗门里,共有三个剑宗,以剑入道,便是目前千凝在的天剑阁,沈誉所在的大剑府,还有陆决曾经在的飞剑宗。   这几百年,天剑阁仗着归一真人,多次露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的嘴脸,而飞剑宗失去一个强悍的天才,更难以匹敌天剑阁和大剑府,他们不允许天剑阁再强大。   但是他们也知道,天剑阁以阁主恩人之女的名义,在凡女身上下了术法,若有人想强制带凡女出天剑阁,包括让她昏迷的法子,都会立马被天剑阁知晓。   但这个术法,也有弊处,那就是,如果凡女是自愿离开天剑阁的,术法会延迟通知。   到时候,他们已经把凡女带去飞剑宗,天剑阁又能如何呢?   这种思虑下,贾明诚日日让人查探那院落,本是想等凡女出来时,制造不期然的相遇,可足足一个月,凡女就像销声匿迹,再不出院落,实在让他找不到机会。   好在,他们发现禁制结界的漏洞。   他想得很简单,以他之容貌修为,若对凡女表好感,区区凡女,定自愿离开天剑阁。   只是可惜他自己,竟然为了凡女一个“自愿”,要牺牲自己,但这是宗门的一项隐蔽任务,一旦完成,他离长老之位会更近一点。   这么想着,反正也不难,他就接下这门任务。   在离开擂台场子后,贾明诚立时去到院子,便看此时,那凡女正在写字。   贾明诚这是第一次见这凡女,她样貌还不错,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还算配得上他。   如此,他心里也没那么抗拒。   他清了清喉咙。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似乎没料到他的到来,女子露出惊讶神情:“这位道长,可是有什么事?”   千凝打量贾明诚。   飞剑宗的袍服是黛蓝色的,衣带和发带都是红色,红色点缀在蓝色之中,有种稳重的感觉,但这修士,看起来就一点都不稳重。   长得呢,虽然算五官端正,但一副过于自信的嘴脸,就让颜值拉胯,尤其周身气质浮躁,有一个词专门形容这种人,那就是纨绔。   贾明诚并不知千凝对他的定义。   他一手打开一把折扇,搁在胸前扇了两下,自我介绍:“我乃飞剑宗贾芳长老之曾孙,飞剑宗夤河长老之关门弟子,飞剑宗修为实力并存排行第一,贾明诚。”   千凝:“……”   噫,好油啊。   尤其是每说一个头衔,他都要瞟一眼千凝,好像在等她拜服,等她惊讶,等她欢喜,然而事实是……   千凝感到一阵社畜才会有的肝疼:“等等,飞剑宗还有叫甲方的长老啊?”   菜菜:“是贾芳……飞剑宗内部呢,有点贵族制弊端,存在不看能力,只看出身的人。”   所以贾明诚这货,用丹药堆出一身的修为,但脾性被养成这模样,啧,还好陆决当初离开飞剑宗,要是陆决也这副蠢样,千凝不一定下得去手。   但不管如何,千凝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道:“贾道长,不知是有何事?”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贾明诚不由正眼看这个凡女,嗯,她确实越看越好看,有点自傲的资格。   他似从鼻腔出气,说出事先编好的话:“天剑阁说是救你,实则,要拿你肉身当炉鼎,我等能够救你,只要你到飞剑宗,便一定安全。”   千凝捂着嘴巴,面露惊讶:“竟然是这样吗,可是……大师兄不可能骗我的!”   她说前面时,贾明诚本以为就要成功,只是后面又冒出一句话,让他不由皱眉。   怎么这么麻烦!   贾明诚伸手去拽她,在他看来,他肯纡尊降贵去碰一个凡人,那真是这个凡人八辈子求不来的福气,然而眼前这凡女,却躲开,惊讶地道:“贾道长,这里是天剑阁,你想干什么?”   如果没有这句“天剑阁”,可能还好,贾明诚在飞剑宗作威作福惯了,被这么一提,好似天剑阁就压飞剑宗一头。   他顿时怒了,甚至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使出一个缚身术,把千凝定住,他伸出手。   那手指,即将触到千凝脸颊的时候,千凝心里默念:“来了。”   下一刻,一道玄色影子如风冲进来,一只黑靴履踹飞贾明诚!   贾明诚毫无防备,他就算有金丹修为,也是个绣花枕头,此时,被踹得摔在地上,拖开一道长长的痕迹,才反应过来,连忙跳起来:“找死!”   可他的怒火,在看到对面的秦九歌时,顿时歇下。   晦气,居然是百丽门的修士!   秦九歌也是金丹修为,不过是金丹后期,她这一脚,让贾明诚的脸如馒头一样,高高肿起。   她横在千凝面前,眉尾上扬,目光冷厉,盯着贾明诚。   纵使贾明诚有再多的怒气,被这双眼睛一瞪,说话时,语气都弱了几分:“你、你给我等着……”   “等?”秦九歌嗤笑,“你想闹大,我还巴不得呢,让天剑阁看看,你飞剑宗修士在他们宗门,也敢对阁主恩人之女动手。”   被秦九歌提醒,何况百丽门的存在,贾明诚只能咽下这口气,愤愤甩袖,狠话都不敢再说,仓皇逃离现场。   走的时候,因为身上没有治疗丹药,还得遮遮掩掩。   当下,秦九歌给千凝解开术法,她仔细看千凝,显得有点严肃:“怎么样,没受伤吧?”   要不是贾明诚是飞剑宗贾家的宝贝,她刚刚定会痛揍一顿的,这男人实在过分!   千凝连忙摇头,抱住秦九歌的手臂,满眼崇拜:“九歌姐姐太厉害啦!”   秦九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也差点没赶得及。”   倒不是她赶不及的问题,是千凝撕联络符时,专门掐着时间,甚至读秒,参考的时间,就是以前撕开窥隐符,出现字数的时间,以及秦九歌从擂台场赶过来的时间。   因为,就在贾明诚要动手的同时,罪魁祸首也准备也来一场英雄救美。   只是秦九歌出现得太及时,一脚把贾明诚踹飞,气势十足,这样飒气的小姐姐,真的爱了爱了。   千凝又摇头:“不管,九歌姐姐就是最帅的!”   帅?   秦九歌一顿。   向来,别宗修士,只说她是男人婆,暴力女,这是第一次,秦九歌听到有人说她帅,她忍不住一笑,抬起手,揉揉千凝的发顶。   她头发十分柔顺软和。   而千凝也配合着,把头往上顶,脸上带着明媚的笑。   乖巧又真诚的亲近。   她真的太可爱了,秦九歌突然想,要是能把她带去百丽门,那该多好,她肯定,百丽门的姊妹都会很喜欢她。   随后,秦九歌一下拿出三张联络符:“若还有事,不要逞强,尽快联系我。”   千凝重重点头:“嗯!”   她把秦九歌送到门口,秦九歌不是很放心,一步三回头,直到确定看不到千凝的影子,她不由笑了笑,才舒了口气。   而千凝则抬起头,看向屋顶。   某个英雄救美不成,反被人截胡的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顶上。   千凝突然扬起明媚的笑脸:“我知道你在,就不要你救我。”   沈誉:“……”   千凝朝他吐吐舌尖,就要往屋里去,而沈誉动作更快,他落到廊下,食指勾住她的后衣襟。   千凝走不动,挣扎了一下。   沈誉牙痒痒:“如果不和我交易,那这种事,会越来越多。”   千凝干脆往后退一步,从斜后方转头,斜睨沈誉:“但如果你想让我和你交易,是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英雄救美?我劝你省省吧,我们女人自己就能救自己。”   沈誉额角跳了跳。   可这种恼意,对他而言,也有点新鲜。   生出恼意的感觉很新鲜,想要消除恼意的感觉,也很新鲜。   他轻笑一声,立刻换语气:“你自己救自己?那不是秦九歌帮你的么,秦九歌也不是万能的,总会有抽不开身的时候。”   千凝垂了垂眼,没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她自己也衡量过,才会求助秦九歌,可是如果情况再难……她不希望,秦九歌成为第二个玖玖。   秦九歌对她的好,是毫无理由的,仅仅是百丽门是妇联。   她很珍惜这种纯粹,不想过度消费秦九歌的好意。   沈誉发觉,此番话,好像真的被千凝听见去。   便听她冷哼一声:“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在魔界就试过了,我根本就是个废人,没办法修炼的废人。”   很平静的语气,但里面有一种深重的无奈,就像是向来朝气蓬勃,向阳生长的花枝,突然垂了下去。   沈誉不由眯了眯眼。   他抱着手臂,靠在廊下柱子,随口道:“其实,就算是废人,也有一种方法,能够防身。”   千凝耳朵动了动,不过,嘴上却说:“行得通?”   被质疑,沈誉自然不快,他往院子中走去,朝千凝招手:“过来这边,地大一点。”   千凝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沈誉先用一道灵力,探得千凝确实是个废人,没有丹田,筋脉若漏洞,毫无根基可言。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曾在修真界小界游历过,那里资源匮乏,散修们钻研出各种方法,即使是最没天赋的散修,也能在那种环境活下来。   沈誉盘腿坐下,回忆完毕,说:“既然你没有丹田,那灵力,就不去丹田。”   当然,千凝得先学会吐纳灵力,即使无法吸收,但这是一个开头,对没有修炼过的人来说,很难。   “形正气顺,气顺意宁,吐纳的要领,就是要把灵力吸入身体筋肉内,让它们游走其间,再控制着,把它们聚到丹田,你没有丹田,则只能把灵力吐出来。”   沈誉刚讲完,千凝盘腿坐在地上,沈誉还在心里计量,如果她能十天学会吐纳,都算不错的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过片刻,周围的灵力动起来,千凝的身体如同漩涡,将灵力倏地卷进去。   太快了。   沈誉怔忪了一下,她居然不花多少时间,就学会吐纳,不过这或许,也是因为她是玄天皿吧。   千凝睁开眼,丝毫没发现自己学习速度惊人,只问:“我可以了,然后呢?”   沈誉说:“试着控制体内灵力,凝聚在自己手上。”   也就是说,把原本会汇聚去丹田的灵力,凝聚在手上。   千凝“哦”了一声,她又一次吐纳起来,当闭眼时,她感知得到灵力,迅速往她手臂聚拢。   她的手臂越来越烫。   突然,沈誉的手放在她手上:“可以了,停一下。”   千凝睁眼,便看自己右手浮起许多青筋,往常白皙的手,显得有些狰狞,可她身体像漏气的球,灵力正在溢出,要不是存得多,现在早就没有灵力。   沈誉用灵力,从地上刮起一块鹅卵石,放进千凝手心:“试试,把你堵在手掌的灵力放出来。”   千凝牙关一松,瞬间,那块坚硬如铁的鹅卵石,变成齑粉。   千凝愣住,她欣喜地说:“这也行!”   她没留意,沈誉也微微一顿,他只是想让她试试,要领都还没说全,甚至还没说如何让手成为灵力的容器……   但没想到,千凝居然一次就成功。   当年,他因为好奇且觉得有趣,从散修那里学来这个办法,饶是他资质可以,也花了三天才学会,才能操纵灵力强健□□,而千凝,连三刻都没到。   这不是玄天皿体质能解释的。   他看向她,目光些微复杂。   不过,这种办法也有不小的弊端,亦或者应该说,鸡肋,沈誉说:“如今修士,要么用剑,要么用术法。”   而这凝聚灵力的法子,只能强健身体,但这年头,谁还肉搏?   当然,好处是凡人也能学,但正常凡人,没有哪个像千凝这样,一遍就会,有些凡人就算花五十年,都无法得其要领。   千凝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个速度的恐怖,她还以为很正常,满眼欢喜:“好吧,我承认你也是有点用的。”   有、点、用?   沈誉额角又一次跳了跳,冷笑一声。   这一气,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他被带偏了。   明明最开始,他是要让她和自己达成交易,才说她无法自保,结果,却在教她怎么用灵力。   意识到这点,沈誉眯起眼睛,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他回忆了一遍,竟然不知道从哪一步走错。   一切水到渠成,真切实在。   千凝抓了抓手掌,突然对沈誉一笑:“既然你教了我一招,那我也教你凡人界的一个招数,我们扯平。”   沈誉回过神,不是很在意:“哦?你们凡人能有什么……”   “招数”二字还没出来时,他眼前的天空居然颠倒——不,不是天空颠倒,是他自己,他被千凝用灵力强化的手臂,抓住肩膀和手,过肩摔了下来。   玄青色的衣袍展开,沈誉躺在地上,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反应过来了,但没全反应过来。   千凝凌驾在他上空,她低头,柔软的发丝从肩膀滑落,拂过沈誉的脸颊。   微凉,也痒痒的。   沈誉眼睫微扇,喉头上下一动。   她弯起眉眼,黑黢黢的眼瞳里,灿若装了一河繁星,带着点出气后的欢乐,气息像柔柔的羽毛,在他面容上,刮得他心里发痒。   偏生她还不自知,得意地说:“凡人怎么啦?凡人还不是照样把你放倒。” 第三十章 倒也有趣   嘲讽完沈誉, 千凝立刻起身,拍掉手掌上尘沙。   沈誉还躺在地上,他动了动眼眸, 似在回忆刚刚的那一瞬, 过了小半会儿, 他撑着上半身,对千凝道:“再来一次。”   千凝:“?”   沈誉跃起,朝千凝勾手:“把你刚刚使的招数, 再用一次。”   千凝故意走到沈誉面前,才丢下三个字:“偏不做。”   能撂倒沈誉,是因为千凝以前学过散打,把散打, 和灵力增强的四肢力量结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还是因为, 沈誉没有防备心,她搞的是偷袭,才能成功,可这回沈誉有了防备, 想再试一次, 难度不是一条水平线。   有些法子,一次,足够让他记住就行。   千凝扭过头,不再理会沈誉,只是脚步跨过门槛之时,背后沈誉声音悠悠:“宗门大比结束,阴阳府的人就要走了。”   千凝顿时脚步一转, 面容戴上可亲的笑容:“关于连山八角灯,沈道长,有何高见?”   这变脸,比撕符还快。   他往手肘内挽了下袍子,做出一副悠闲的姿态,眯起那双潋滟桃花眼,语气倒把千凝的学了个十足:“偏不告诉你。”   千凝:“……”   她转过头回到屋子,微微昂起头,“嘭”地一声,把门关上,这几个动作,行云流水,盛气十足,似乎丝毫不把沈誉放在眼里。   沈誉笑过之后,阖起眼。   他抬手轻摩挲着自己脸庞,那发丝、气息拂过的感觉,还残留在上面。   最后,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如果我出面向阴阳府借连山八角灯,倒不是难事。”   至于要怎么样让他出面,那是千凝的事。   他不怕千凝没听到,拂袖离去。   屋子里,菜菜:“沈誉说得对,如果他去借连山八角灯,以他的威望,不是难事。”   千凝坐在房间内,一边慢慢嚼用辟谷丹,一边思索:“‘我’心气高,低不下这个头。”   我演我自己,就是这个意思,她要让沈誉知道,她所展示出来的她,就是她自己。   她忽的“噗嗤”笑出来:“知道吗,对付沈誉这种人,就是不能如他愿,挫他,越挫他,他就越来劲。”   目前的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   菜菜:“……难怪你说他是个变态。”   只要沈誉来劲,愿意时时照看她,那千凝在修真界,暂且不会遇到别的危险,沈誉成了变相的靠山,虽然这靠山不是她最满意的,但聊胜于无。   随着宗门大比的收尾,天剑阁内不再时时弥漫紧张的氛围。   本次宗门大比,排行前三的,分别是三个剑宗,紧随其后是百丽门、御兽门、梵音宗和阴阳府。   阴阳府排最尾,从战斗操作上来说,阴阳府确实吃亏,有时候一个阵法都没画好呢,剑修的剑就架在符修脖子上了。   宗门大比结束后,除了沈誉提醒千凝的,六大宗门的修士,会纷纷归回自己宗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弟子们会有放松的时刻。   按照以往宗门大比的惯例,天剑阁将开一场“寻仙宴”,寻仙宴长达一个月,宴上,各个道友可以相互沟通修炼心得,交换修炼的物品。   说得没那么风雅点,那就是集市。   谢承宣也终于得空,他一闲下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千凝,这么算,为了宗门大比,他也几个月没见千凝。   待再次见到千凝时,千凝面上露出惊喜,眼睛水汪汪的,星星点点,任谁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只会觉得浑身舒坦。   谢承宣甚至觉得,这段时日的辛苦,突然消散。   两人互问过好,千凝声音雀跃:“大师兄,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谢承宣心想她客气了,她能有什么麻烦的事,一口应承:“好,你说吧。”   千凝说:“我想买些符咒,”她补充,“就像上次那道冥思符,能够变出动物来的,我想哪一天回到人界,把符咒分给乡邻,让大家也能瞧瞧仙人之术。”   谢承宣怔了怔。   不是为千凝想买符的要求,而是为她的出发点。   这段时日,他趁昊海结界开启,差人去人界调查一下,才知道,陆决当初掳走千凝时,把她村内十里之地的人,全部杀了。   千凝想带符咒送给村里人,根本就不可能,更何况,她还不一定能回到人界。   这样的姑娘,明明十分明事理,却不知世,尚不懂如今自己处境,怎能不让人心软?   谢承宣心内叹口气,不忍告知她事实,只答应:“我可以帮你引荐阴阳府的符修,你想买什么符?需要多少灵石,我这边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千凝已经摇头,说:“不用啦大师兄,我自己有钱!”   谢承宣问:“钱?”   “这呢!”千凝拿出一支金钗,说,“我在魔界捡到一个储物乾坤袋,那袋子有不少东西,这是我从里面拿出来的。”   其实,储物袋是戊玖的,戊玖肉身死亡后,千凝不用灵力,也能打开她的储物袋。   这拿出来的金钗,就是当时她大婚时佩戴的头饰,后来都被收到戊玖储物袋去了。   算起从魔界薅来的东西,千凝是个小富婆呢。   谢承宣丝毫不怀疑,他拿过金钗,端详一会儿,大惊,因为这竟是一样难得品阶的魔器,带着强大的攻击力,关键时刻,能保命东西!   只要稍加改造,在修真界也能用。   千凝说:“大师兄,怎么样,这金钗可以换一张冥思符么?”   谢承宣:“……”这价值,一万张冥思符也没法抵得过!   怎么办,放千凝和阴阳府的交易,阴阳府各个老奸巨猾,她肯定会被阴阳府坑了好东西,谢承宣压下担心,先说:“你在魔界捡到储物袋一事,没有告诉别人吧?”   千凝摇摇头。   谢承宣叮嘱:“这储物袋的事,除了我之外,你谁也别说,里面都是好东西,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未免起坏心思,到时候你就麻烦了。”   见他这么直白,千凝脸上笑容真诚几分:“好,大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又说:“如果大师兄需要这金钗,我可以和你换钱么?”   谢承宣虽然想要金钗,但不想占千凝便宜,他初步估价,这金钗至少值五千灵石,内门弟子一个灵石也不花,都要七八年才攒到五千灵石。   他就说:“我给你六千灵石,并一个储物袋。”   这交易,千凝完全不亏,她点点头:“好,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谢谢大师兄!”   谢承宣不放心,又一次嘱咐:“记住,千万别和别人说你有储物袋一事。”   看来千凝小白花的形象,是深入人心。   千凝眨巴着眼睛,重重点头:“好,我听大师兄的!”   谢承宣收起金钗,花了两日,筹集六千灵石,再来见千凝时,身边就带着一个阴阳府的符修,李章尧。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冒泡:“谢承宣没糊弄你,他找的这个人,是此次宗门大比阴阳府的领队,是个能代表阴阳府的人,就不会行诓骗之事。”   便看李章尧年五十几的模样,头发灰白,面上无须,倒也慈祥,一身灰色道袍,腰上系着一个酒壶,肖似踩着云端游历人间的酒仙。   不过,他身上拾掇得干净,没有一丝酒味。   李章尧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凡女,没有其余修士惯有的高傲,只说:“听说小友想买符,是想买什么类型的?”   谢承宣事先去藏书阁,给过千凝找出一本《符》大全,千凝照上面符咒的名字,已经拟好要的单子,就直接递给李章尧。   李章尧打开纸张,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些没什么人买的符。   修真界重修炼,除了攻防的符咒之外,一般修士会大量购入清心符、缚身符等,没有哪个像这个凡人女子一样,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咒。   发光符他还能理解,凡人夜不能视,用之取代蜡烛也好,但为什么也要买烟雾符?这东西完全无用,常年排在符咒贩卖榜倒数第一。   倒是她挑的符咒,使用办法很方便,只需撕开,催动灵力就可以直接用。   他想了想,看在谢承宣的面子上,提醒千凝:“小友买这些符,可未必有用。”   千凝笑了笑:“李道长,我不过一个凡人,只是想买些符回去留念。”   李章尧说:“那行。”毕竟这是清库存,那些符咒放着都积灰了,有人愿意买,再好不过。   没两日,千凝想要的符咒就都拿到手,这么多符咒,只花了她三十灵石。   她盘算着,今天是寻仙宴第五天。   办寻仙宴的地方,离千凝的居所大约有一天的路——没办法,天剑阁该死的大,还好她之前做过地图,现在找起地方来倒是方便。   也好在,沈誉划拉出来的漏洞,还开着呢,从那里能离开这房子。   千凝简单收拾东西,就准备出发。   她刚迈出门槛,就碰上一角玄青色的袍子。   沈誉正斜斜倚靠在树丫上,衣袍垂落,勾勒出他腰腹精瘦的弧度,他挑起眼角,长睫低垂,看她:“想离开天剑阁?”   千凝头也不抬,一撩头发:“不想。”   沈誉面上不动声色,磨磨牙。   直到不见沈誉的身影,千凝才摸摸脸皮子,问菜菜:“怎么样,够酷帅狂霸拽不?”   菜菜:“前面四个字不敢苟同,拽倒是真的。”   菜菜亲眼看着,沈誉本来还有些兴致,被千凝一个“不想”,给怼得走人,真不知道千凝会不会过犹不及。   担心着,菜菜便问,千凝回:“过犹不及?我还巴不得我能表现得更拽呢。”   菜菜:“?”   千凝笑了笑。   沈誉一直在等她去求他,然而她偏不。   千凝:“不带怕的,看我操作。”   菜菜:“听到这八个字,莫名很放心是怎么回事。”   最终,千凝靠十一路公交车,到达寻仙宴的地点,这一整块的地图,千凝熟稔于心。   来来往往的修士很多,偶尔,也有人对千凝投来好奇的目光,不过他们都听闻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是个凡人,便不再奇怪,把她略过去。   凡人之于修士,便是浅溪之于大海,蜉蝣之于天地,他们实在不可能对凡人上心。   这倒是方便千凝。   好在接下来的活不难,她一个人也能搞定,忙活完之后,她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囊,解解渴。   她坐在远离寻仙宴街道的树下,极目远眺,金乌西沉,落日余晖洒满大地。   接下来,就等一个时辰后的晚上。   她开始小憩,等待时机。   与此同时,周见香与严凌雪,在逛寻仙宴,此一行,她们已经买了不少东西,有好玩的小花样,也有实用的法器。   严凌雪要去买御兽门的小灵兽,周见香在等她,闲着没事,她四处打量着,突然,她望着远处的一盏灯。   这盏灯,把她扯入回忆。   很小的时候,她曾从谢承宣手里接过一盏灯。   她比谢承宣小上一倍的年纪,在她还是个女孩模样时,谢承宣已经是如今清俊的样貌,那年,也是轮到天剑阁办寻仙宴,她看上一盏灯,可摊主是梵音宗的人,只说卖给有缘人。   任祖父怎么说,那梵音宗的秃驴就是不卖。   周见香就想要那盏灯,她窝在祖父怀里哭,直到那翩翩男子,从灯火阑珊处走来,他脸上带着浅笑,问摊主:“悟灵前辈,可看看,我是否是有缘人?”   最终,男子拿到那盏灯。   他提着灯,脸上融融光辉交织,恍若画中走出来的俊公子,只听他轻声说:“见香师妹,这盏灯,就送给你了。”   后来,周见香习惯在人群里,寻觅谢承宣的影子,她追逐他,可谢承宣却屡次拒绝她。   谢承宣说过最重的话,大约是:“我们年龄相差太多,我只把你当做小辈的妹妹,你莫要再找我了。”   相差六十岁,怎么能算多呢,她父母相差近百岁,在修真界,道侣年岁相差百岁以内,都很寻常。   只要她修为追得上,她和谢承宣之间,就没有差距,所以,即使谢承宣把话说明白,她仍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谢承宣拒绝她,只是因为还不想找人结为道侣。   她对他,放下了所有骄傲,只求他能回头看一眼。   直到上回,听说谢承宣从魔界带回一个凡女,他还对她多有照拂,那一瞬间,周见香感受到严重的威胁。   谢承宣从没对哪个女人这么好。   所以,在严凌雪提出,给那个凡女一点点颜色瞧瞧的时候,周见香答应了。   然而事实上,此举彻底惹怒谢承宣,他不光罚了她,此后,不管她找什么借口靠近他,他都会选择避开,就连宗门大比的时候,她想找他说话也是。   他这般的决绝,才是叫周见香绝望。   周见香心里已经难受很久了,严凌雪知道她不开心,把她拉来寻仙宴,散散心。   可这心,到底散不成,所谓触景生情,约摸如此。   周见香陷在自己的情感之中,没一会儿,她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点喧哗:“那是什么?”   “好奇怪,‘寻仙问心’?这是哪个宗门的摊位啊?”   循着声音,周见香抬眼望过去,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的台子,被渺茫烟雾遮掩,周围却泛着浅蓝光泽,在一片暖黄灯笼里,显得尤为明显。   烟雾上面,只隐隐飘着四个遒劲的字:寻仙问心。   有人走得近,发现“寻仙问心”四个字下面,除了一个箱子,还摊开一本书,书上简单地写着:修仙之道,在于修心,道友若有任何问题,皆可以进来,寻找答案。   最后,还有一行小字:【使用说明:一个灵石一个答案,可选隐蔽,也可选对众人公开。】   “这里能寻找到我们心内的答案?”   “不可能吧,一个灵石就能寻到自己的答案?唬人呢。”   “试试呗,反正只有一灵石,我倒要看看它能给我整出什么玩意。”一个修士说着,掏出一颗灵石,丢到那箱子里。   顿时,眼前的烟雾犹如一扇门,向两边推开,露出一条甬道,修士面前浮现几个字:是否选择公开?   修士回:“是。”   于是,在修士踏入寻仙问心时,烟雾没有合上,给所有人看那修士要经历的——甬道里,浮现一行字:请问你想问什么?   如果有阴阳府的弟子在,大约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他们的符捏成的,不过,目前这围观的人群里,并没有阴阳府的弟子,那群弟子都忙着在各个地方摆摊赚钱。   回到当下,这修士抱着手臂,随口问一句:“我什么时候,才能和百丽门的阿拆在一起?”   过了会儿,一行字出现在上面:“做你想做的事,自然就会成功。”   这回答,有点意思,众人看了个热闹,有些有兴趣的就留下来,没兴趣的自然散开,不过散开的比留下来的多。   那修士出来后,接连有几个修士进寻仙问心里,有的选择公开,有的选择隐蔽。   大约一个时辰,寻仙问心只赚十一二个灵石。   却也是在这时,最开始进寻仙问心的修士,突然回来,他满脸春光,十足的激动:“我找阿拆表白,她同意了!”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许多人都涌过来,听他激动地描述自己如何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豁出去表白,结果十年暗恋,终于换来好结果!   顿时,寻仙问心门口,又聚集不少人。   有人说了句:“一个灵石而已,问一问,总不亏,万一成功了呢?”   这句话,也叫那些本来还在犹豫的修士,都下定决心,一个灵石,能够得到一个心中问题的参考意见,至于做决策的还是自己,真的可以试一试。   顿时,寻仙问心周围热闹起来。   有人公开问了句:“沈誉前辈什么时候才能回应我的喜欢呢?”   寻仙问心回:“或许寻找下一个目标,才是正确的道路。”   周围哄堂大笑,还有一个御兽门的修士,公开问:“我家养的灵兽什么时候下崽?”   有人认识那御兽门修士,大声道:“喂,林野,你家养的那灵兽,天地间只剩一头雌性吧,你这不是为难寻仙问心吗?”   这时候,寻仙问心回:“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你的态度。”   那御兽门修士闹了个脸红,咳嗽两声:“我知道,它不会下崽!”   顿时,男修门都一副懂了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鄙夷,四周又是一阵嘘声。   此刻,周见香和严凌雪又转到寻仙问心附近。   最开始,寻仙问心出现时,周见香不曾往心上去,她只觉得那是小把戏,所以和严凌雪又去别的地方逛,结果回来时,看到这么多人排队,且还有人传有修士表白成功,她突然就有点心动。   严凌雪知道周见香的性子,即使想,也不会主动说要去问寻仙问心,周见香太骄傲了,她唯一去追求的,或许只有谢承宣。   严凌雪便说:“要不,我们也去问问?”   周见香颔首。   排到周见香,她选择不公开。   背后烟雾合拢,阻断别人窥探的视线,这让周见香更放松点,她看着前面那行“请问你想问什么”,斟酌了一下,说:“我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喜欢谢承宣?”   过了一会儿,一行字若袅袅白烟,出现在周见香面前:该放弃时,就放弃,及时止损也是一种智慧。   周见香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行字。   许久,几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的追逐,突然就没有方向,虽然茫然,可也有一瞬间,她解脱了。   她的喜欢,捆绑她太久、太久了。   过了许久,她声音些微沙哑,对空气说:“谢谢。”   这头周见香出来后,又有下一个修士进去,而沈誉百无聊赖地走在街道上,他经历过十几次宗门大比,从一开始是参加宗门大比的骨干,到后来成了裁判,再后来干脆坐镇核心。   越来越无聊了。   还有寻仙宴,每次也都是那些东西。   无聊,无聊透顶。   骤然,他瞥见不远处的烟雾,以及上面缥缈的“寻仙问心”四个字,周围还有着不少修士,看起来,生意不错。   这古怪的东西,不用说,他一下就有预感,是某人的杰作。   大剑府的修士,发现沈誉在观察寻仙问心,撺掇沈誉:“沈誉前辈,也去问问吧,这玩意儿有时候还真灵,可好玩了!”   沈誉眯了眯眼,忽的一笑:“好。”   他倒想看看,千凝想做什么。   他到寻仙问心门口,前面的修士,发现背后站着大名鼎鼎的沈誉,连忙把路让出来。   沈誉道了句“多谢”,就一路“插队”,到了最前面。   正好前面的修士出来,脸上又是挂着泪又是挂着笑的,沈誉挑了挑眉。   迈步走进甬道里,在后面烟雾重重合上时,他来到最前面,眼前袅袅青烟,变成一行字:“请问你想问什么?”   及至此,沈誉突然顿住。   他想要问什么?   他垂眼想了想。   他不知道。   在这一百多年的岁月里,他觉得,人生真的太简单了。   他曾经和陆决齐名,陆决被废之后,他就是整个修真界后辈中的唯一天才,所有人都说,他有望追上天剑阁归一真人的步伐。   于是,在大剑府,他拥有一座独立的山峰,宗门的所有资源,都供给他,美人争相投怀,那些在其他人眼里,一辈子都摸不到的境界,他随随便便一捻指,就有了。   但沈誉觉得很无趣。   周围一切都让他乏味,至于所有人追求的得道成仙,他走的,也不过是归一真人曾走过的路子罢了,成神又有什么好玩的呢?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能问什么。   亦或者说,他唯一能问的,是自己想要什么。   说来可笑,他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或许因为短暂的茫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沈誉闭了闭眼,竟缓缓问出一句话:“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突然,他听到“呀”地一声,紧接着,半空掉落一个影子。   沈誉第一反应,便是伸出双手接住影子,那个是女子,女子手臂搭在他肩上,他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抱了个满怀。   他低头,与怀中女子清澈的双眼对上,从她的眼瞳里,他看到错愕的自己。   千凝倾在他胸口,用手肘推推他的胸膛,似乎有点不快,鼻尖一皱:“还看呢?快放我下来。”   沈誉的呼吸蓦地重了重,箍着她细腰的手臂,倏然收紧。   如果,这就是答案的话……   倒也有趣。 第三十一章 必先自宫   见沈誉怔住, 千凝抬脚,不客气地踩了踩他的靴面。   正好他穿着黑色长靴,看不出脏。   沈誉蓦地放开手, 他微眯起眼睛, 笑了笑:“你就是寻仙问心的摊主。”   这寻仙问心, 就是千凝用在阴阳府买的符,搭建而成。   千凝自己整整衣摆,说:“你早猜出来吧?知道是我弄的小把戏, 你怎么还进来了呢?”   沈誉说:“知道了也不能进来?”   千凝:“可以呀,愿者上钩嘛,不过,我刚刚是操作失误, 想给你安排个答案,没想到撕成一张传送符。”   低级传送符肯定不比传送门,传送的距离很短, 但符不贵,千凝屯了好一些低级传送符。   她随口一说,解释自己为何突然蹦出来,当然, 事实上,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沈誉笑眯眯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嘀咕:“好像没用啊。”   千凝抽空回了下菜菜:“一准闷骚着呢。”   千凝便又说:“既然我刚刚失误了,为赔你,我给你自己挑个答案吧。”   她手里摊开四五张传信符,摆成扇形,这些都是无需灵力, 一撕开,就能浮现字的,她把手挪过去,十足的大方:“喏,你选吧,这回我就不知道你会选什么答案。”   沈誉垂了垂眼睑,他缓缓伸出手,那手看似是伸向传信符,实则,手指却越来越接近千凝的手。   而千凝好似一无所察,仍在等着他选择。   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粉,像是粉白花瓣的边缘,沈誉则是玉质一般的白,在快交错指头的一瞬,他调换方向,随手抽出一张传信符,手一收,拢于袖中,   千凝拿回手上符咒,狐疑地看着沈誉:“你不看看?”   他抿了抿唇角,唇畔露出浅浅的酒窝:“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千凝不说别的了:“行,你出去吧,我这还要招待别的客人呢。”   她可不敢叫沈誉帮她打广告,免得他突然起什么坏心眼,出去就砸了她招牌,她摆手赶人,沈誉忽的说:“我想看你怎么操作。”   千凝:“不……”   沈誉:“不然我就告诉别人,寻仙问心不过是一个凡人的把戏。”   千凝:“——不请您大驾光临,我心里过不去。”   沈誉笑了一声。   没办法,把柄在人手上,千凝暂且屈就一回,她撕开传送符,把自己传送回不远处的树林,与此同时,沈誉从寻仙问心出来。   他的身影一出来,就有不少修士争先问:“沈誉前辈在寻仙问心里,可有什么收获?”   “沈誉前辈会有什么问题,是修炼上的吗?”   沈誉一概但笑不语,显得神神秘秘,然而,既然他没说寻仙问心不行,修士们默认,他变相地认可寻仙问心。   这名人效应妥妥的,不到一刻,方圆百里内的修士,就都听说,寻仙问心的人流,达到巅峰。   而沈誉离开寻仙宴后,便到千凝所在的方位。   此时,千凝坐在树下,她手边放一沓厚厚的符纸,她正凝眸,侧耳倾听,寻仙问心里传来问题:“……我该怎么办?该不该道歉?”   她手指在符纸里摸了摸,找出一张,随后撕开,显示在她面前的字,也同步传递到寻仙问心:决定一件事就去做,犹犹豫豫容易让自己后悔。   那修士看到这行字,过了会儿,才长舒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太寡断。”   修士离开之后,下一个修士进来前,有个几息的空隙,沈誉便坐在千凝身边,斜斜瞅着她:“有你这样糊弄人的么?”   千凝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嘘。”   下一个修士的问题传过来:“明天我应不应该回宗门?最近我真是太倒霉了,干啥啥都不顺心!”   千凝又挑一张符,撕开:对未知不要惧怕,战胜恐惧的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那修士“嘶”了声:“好吧,我也确实逃避得够久,多谢你。”   这时候,千凝才得空,睇向沈誉:“你凭什么觉得我在糊弄人?”   她眼眸明媚,月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她眼睫上也停了一小片月色,她不知道,这一瞪,那眼睛十分明亮,恍若揽月于心,皎白无暇。   沈誉迎着她的眼神,低说声:“若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必定会有人想教训你。”   千凝这时候又回答完一个修士的问题,她笑了笑,用食指点点脑袋:“你们修道之人,总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界,瞧不起凡人。”   “却不知道凡人在有限的生命里,思考得比你们多,活得比你们通透。”   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沈誉冷笑了一声。   “不信?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是‘我思故我在’还是‘我在故我思’?”   沈誉眉峰一抬。   千凝回又一个修士的问题,才对沈誉说:“你知道吗,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有些人,会花一辈子去思考论证。”   “你们呢,除了修仙,你们还会干什么?”   她倾身,些微靠近沈誉,只道:“至少,我们懂我们想要什么,我们终其一生,愿意为其努力,这么简单。”   被她切实说中,沈誉眼眸稍一沉:“你呢?你想要什么?”   千凝没有立刻回沈誉,她在聆听此刻在讲话的修士,修士显然把寻仙问心当成情绪宣泄的地方,说了许多寻常不为人道的烦恼。   她静静地听着,眉宇宁静,没有半分不耐烦。   沈誉眼珠子往左下瞥,睨着她。   撇开那层烟雾,她不过是个凡人,可是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她当做神明,是人亦或者神,几乎只在她自己掌控之中。   便看千凝选一道传信符,撕开后,那修士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千凝轻轻叹口气。   她回过头看沈誉:“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她可不是一心两用,而是一心三用,既要听来者修士的问题,又要听脑海里菜菜给出的他们生平,从中挑选最恰当的建议,最后还要理会身边这个无聊的大能。   脑容量不够,这活还真做不来。   沈誉抿唇没说话,她自己倒是想起他问的话,笑了笑:“我?我想要什么,那还不简单?”   她抬头看天空,斑驳的月光嵌在她眼底,干净明亮。   她说:“我只想要活着。”   即使活着有时候很累,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只要,生活还藏着一些很小的时刻,让人心怀感激,哪怕只是呼吸,哪怕只是拥一片月光,活着就是最好的。   尤其是,还有即将发售的乙女恋爱游戏。   不管如何,她要回现代。   沈誉眼睫低垂。   对他而言,容易到无聊的事,对千凝来说,却是要费劲去争取的目标。   她又听起下一个人的问题,甄别要给他们什么样的答案。   忙碌之中,她没有分一点目光给沈誉,就连沈誉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等收摊时,她小心收走寻仙问心门口放着的箱子里。   那箱子,实则暗藏谢承宣送她的储物袋。   千凝打开一看,粗略估算,这里头得有一千余灵石。   三十灵石的成本,赚回一千灵石,回报高达三十倍!   在千凝清点时,她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符修,他正看着她,欲言又止,千凝干脆主动和他搭话:“道长有何事?”   符修说:“我是你旁边摆摊的,实在好奇,你一晚上生意这么好,赚了多少灵石?”   千凝还等着通知李章尧呢,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了?她不藏私,直说:“大约……一千灵石?”   那符修毫不遮掩,倒吸一口气。   同样是做生意,哪能不知道,这么简易的道具,成本才多少钱,居然能一晚上赚一千灵石!   知道消息后,李章尧立刻翻出千凝跟他购置的符咒单子,他一算,千凝才花三十灵石,不,准确来说是二十九个灵石,居然能一晚赚回一千灵石!   李章尧哎哟了声,他哪里知道,同样用的是阴阳府的符咒,千凝居然这么会赚!   那符修弟子说:“李长老如何看?这凡人居然用我们的符咒,骗了这么多修士,我们该不该向天剑阁检举……”   李章尧抬手,摇头:“不可,万万不可!”   他吩咐:“让其余符修都三缄其口,最好别提这些符咒来自我们宗门,如果被人问到,就说不知道,尤其是你,不可将我宗卖符于千凝一事告诉出去!”   “弟子遵命,”符修弟子领命后,又问:“长老是想?”   李章尧思索一下,决定:“待我再去会会千凝。”   第二日晚上,李章尧和弟子早早蹲点,不过,没等来千凝,倒是看到结群的修士,有天剑阁的,有飞剑宗的,也有梵音宗的,全在等千凝的摊子。   飞剑宗的似乎气焰不小:“什么寻仙问心,我倒要看看,它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到底是人怕出名,这寻仙问心出了名,修士的新鲜劲过了,那来找茬的人,自然就多。   李章尧叹口气,对弟子说:“走吧,不用等了。”   弟子:“为什么?长老不是还有事和凡女相商么?”   李章尧说:“她不会来了。”   果然,如李章尧所言,那些等着的弟子,都没等来寻仙问心,它就这样消失,不再出现在寻仙宴,显得分外神秘。   而这之后几日,也有一些各宗门的弟子,模仿最开始的寻仙问心,但都不如最开始的寻仙问心,给的建议也没有寻仙问心有心,简直不如害人。   于是,修士们都有点怀念最开始的寻仙问心,想寻仙问心回来的呼声,越来越高。   菜菜心动了:“啊,你现在回去继续开寻仙问心,估计能大赚一波。”   千凝回:“不,首先,赚灵石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其次,得不到的才骚动,他们那是看我没回去,才想让我回去,等我真回去了,想拆台的人就多了,我又是个凡人,没必要冒这个险。”   千凝摊摊手:“那就让我做他们的白月光就行。”   菜菜:“那你的目的是……”   千凝指了指不远处的人:“喏,人不就来了?”   只看谢承宣走在前头,后面是和千凝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章尧,李章尧一见她,立刻就挂上笑脸,口吻亲切:“千凝小友!”   千凝上前去,也是面容乖巧,含笑:“道长好。”   谢承宣对千凝说:“千凝姑娘,李长老有事想找你。”   关于前几天,寻仙宴上出现的寻仙问心,谢承宣有点眉目,他只觉千凝心思甚巧,又懂进退,实在是个玲珑人儿。   当李章尧向他提出,要见千凝时,他其实是拒绝过的,在他看来,李章尧属于老奸巨猾之辈,千凝怎么能敌得过?   还是等李章尧提出好几次,他实在不好拂人面子,只好应承下来,心里想着,不管如何自己要盯着看,终于等到有空,才把李章尧带来。   此时,见上千凝,李章尧就觉得谢承宣碍事。   他想跟这个小娃娃聊的话,最好别传入第三人耳中,可谢承宣和个门神似的,让他有点头疼。   千凝倒不觉得谢承宣在不好,他在,李章尧至少不敢宰她,给她省麻烦。   她又说:“上回,托阴阳府符咒的福,我在寻仙宴上赚到一点灵石,还有不少符咒,能留着带回人界呢。”   一点灵石。   李章尧暗暗咋舌,这小娃娃真什么都不懂,一千灵石价值不菲,在她看来,居然是一点灵石。   谢承宣却没觉得,她这么说有什么不妥,千凝有的资产,他自己都不清楚呢。   千凝便又说:“所以,我想把赚的灵石分成三份,我们每个人都一份。”   说着,她果真拿出两个储物袋,这是她事后买的,每个储物袋里各三百灵石。   李章尧一愣:“这……”   谢承宣没想到自己也有份,连忙摇头:“不妥,这是你的灵石。”   千凝说:“大师兄,李道长,你们不用客气,我是一个凡人,用不上这么多灵石的,是你们帮了我,我才钻空子拿到这些灵石,所以我感谢你们是应该的。”   这顶高帽,给谢承宣和李章尧戴上,日后大家就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谢承宣不察,只觉是千凝一片心意,便收下:“如此,多谢千凝姑娘。”   李章尧倒是能感觉出里面有坑,只是,望着千凝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咬咬牙,有坑还能怎么,有比赚灵石更重要的事么?他实在是想知道,这女子还有什么做生意的主意。   于是,李章尧也收下灵石。   千凝这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对了,李长老找我,是什么事?”   李章尧看了眼谢承宣,摸摸自己鼻头,说:“其实,我是想问问千凝小友,是否还有一些主意,能够挣得灵石?”   没等千凝说话,他立刻补充:“当然,资源我们阴阳府能无偿给。”   从一个寻仙问道里,他就看出千凝的价值,是在于脑袋。   如果说,宗门之间也有鄙视链,那阴阳府就在最下面,人人都知道,在修真界,做符修是最吃亏的,过于依赖外物,导致打架容易打不过其他修士,尤其是剑修,筑基初期的剑修,都可能碾压金丹初期的符修。   也许就是因为这缘故,阴阳府的符修不会随意瞧不起凡人,同病相怜嘛。   但符修还能成长出一个阴阳府,也是因为,相对其他修士,符修不吃天赋,好赚灵石,有了灵石,也能促成修为。   为了把符咒卖出去,他们确实想出不少新奇的法子,但从没有人想过,还能弄出一个寻仙问心,还被那么多人推崇。   千凝先婉拒:“这……不太好吧,我不过一个凡人……”   “诶,小友这话就不对了,”李章尧认真说,“我们修真界,修士大多眼高于顶,以为凡人不过尔尔,但在我看来,不管修真界,还是人界,乃至魔界,没有谁比谁高贵。”   李章尧也不怕谢承宣膈应,说:“众生皆有自己优点,比如你,你拥有的点子,犀利的角度,都是我们修士没有的。”   千凝弯起眉眼,心想这话听得舒坦。   抬举的话,到这里就行,李章尧继续说:“只要小友愿意和我们合作,我们会庇护小友,让小友接下来没有任何安危忧虑。”   这条件很不错了,也很划算,至少适合千凝现在的处境。   不过,谢承宣皱了皱眉,在天剑阁的地盘,听别的修士说要保护阁主恩人之女,总是不妥。   千凝也说:“这倒也不必,不过李道长,我有一事相求。”   李章尧看千凝态度松动,立刻说:“可是什么事?”   千凝说:“等我们第一次合作结束,我再同李道长说,可好?”   李章尧心想,这小娃娃口气不小,不过,既然她愿意展露更多一手,再提条件,那他也就应承:“好。”   两人一拍即合,顺便以这次合作所赚得的灵石为准,千凝、李章尧和谢承宣,都有份。   谢承宣还想拒绝:“这,我什么都没做……”   千凝心想,什么叫“什么都没做”,他天剑阁提供场地,他提供第三方证明人的身份,这就是最好的劳力。   千凝连忙说:“大师兄别客气了,如果不是大师兄,我和李道长也不会见上面啊!”   李章尧也说:“谢首席拿这份钱,天经地义,莫要推拒。”   他本不想谢承宣也知道这件事,是怕被传出去,可现在,千凝想把谢承宣变成自己人,这主意可太好了。   谢承宣犹豫一下,道:“好吧。”   如此,他就只能多盯一下两人的动静,只要不损害天剑阁的利益,这门生意,就由他护航。   千凝先和李章尧拿到修士消费习惯资料,不出所料,关于符咒丹药,修士的固定消费,最多的就是攻击防御的类型。   李章尧说:“宗门大比前,符咒丹药会卖得更好,宗门大比后,收入趋于一般,小友是想怎么扩充这部分消费?”   “不是,”千凝实话实说,“战斗的事,我在各位道长前,那就是班门弄斧……哦反正,就是没学问,不敢涉足。”   李章尧问:“小友有何想法?”   千凝不答反问:“李道长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对道侣?”   练气的修士,年岁能达一百,其后筑基、金丹,各增加一百,大部分弟子修为筑基后期,至少有两百年寿数,再加之繁衍不息,则修真界人数众多,道侣也并不少。   李章尧掐指算,给不出一个准确数,只能说:“约摸不少。”   千凝说:“为什么不赚道侣的钱呢?”   对阴阳府来说,修士这层身份的钱,已经赚够了,趋于饱和,那就应该换个角度。   李章尧恍然,但又想起来:“关于道侣大婚所备之物,嫁妆、聘礼,已有人做这门生意。”   千凝拿着笔,在纸上写出两个字“信物”,又圈了起来。   千凝说:“咱不去争这种生意,就做道侣的信物,而且,还要搞限定。”   限定?李章尧听得一愣一愣的。   千凝细细掰开了讲,李章尧慢慢露出一副大悟的神情:“好!这个点子好!我们怎么就没想过呢!”   于是,大约十日后,寻仙宴的第二十日,一个店铺被盘下来,众人见新鲜,去瞅了瞅,却发现,它卖的既不是功法秘宝,又不是符咒丹药,竟只是卖一种香囊。   这香囊选用上好绸缎,制作精良,每一个香囊都没有重复的花样,几乎是世间独一无二。   而里面用的丹药香,也有颐养心性、辅佐经脉吸收灵力之用。   若是如此,这香囊的效用,着实不错,有人好奇,想单独买一个,那摊主却拒绝了,只道:“此香囊成双成对,一次只卖两个,为天下有情人所存在。”   那修士顿时就黑了脸,骂骂咧咧走了。   众人的新鲜劲过了后,这摊子,只卖出三对香囊,这生意,堪称破败了。   李章尧叹了口气:“没有人买……”   或许单独做成一个香囊,还比较好卖点。   一个弟子小声说:“凡人就是凡人,能出什么好主意。”   李章尧制止那弟子:“不准这么说,还给不给人失败的机会了?不行就再试试,寻仙宴还有十天呢。”   虽然话是这样,但李章尧一想到,这耗费五百灵石做成本的香囊,如果砸在手里,还是会心疼的。   他不由叹口气,可能千凝这主意,到底不适合修真界吧。   另一头,千凝倒丝毫不慌,她带着香囊,先找到妇联同志秦九歌。   几天不见,飒气的九歌姐姐正拗着一个男人的手,冷声说:“道歉!”   她一旁,还站着一个流泪的女孩,女孩身着白底蓝色襕边衣袍,虽然哭着,但眼睛瞟着那男人,显然是心疼那男人的,她说:“算了九歌,没事了……”   那男人“哎哟哟”地叫唤着:“疼,疼死我啦!快放手,阿芙都不计较了,关你什么事!”   千凝小声问一旁百丽门的女修:“姐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那女修压低声音:“那男的,御兽门的,和天剑阁的女修阿芙都快结成道侣,还四处沾花惹草,怪阿芙管得太严,打了阿芙。”   菜菜搜罗完消息:“实际还更严重,男的叫飞云,差点和别的女修搞出人命事故,惯犯了,见着哪个女子都想撩一撩,阿芙算是女版接盘侠吧。”   千凝:“……”这怎么能忍!   阿芙话音刚落,当下,秦九歌皱了皱眉。   每次秦九歌帮女修出头,那些个女修,反而容易为这些个男人心软,可是不帮女修出头,她又做不到。   所以她只好当这个扮黑脸的恶人,去促成别的道侣修成正果。   但如果这样,全天下能少一个女子受伤害,秦九歌就愿意去做。   知道秦九歌被利用,渣贱还是能成,千凝心内冷哼,叫菜菜:“给我他招惹过的女修名单。”   菜菜:“收到。”   千凝整整表情,走出来:“原来九歌姐姐在这呢!”   听到熟悉的轻缓的声音,秦九歌抬起头,见真是千凝,手上力道不由一松:“你怎么来了……”   千凝才十七岁,她不想让千凝看到丑陋的世态。   然而,千凝却遮了下嘴巴:“啊呀,飞云哥哥?”   “我上回看你和琳琳姐逛寻仙宴呢,你后来怎么被柳叶姐姐叫走了?”说完这些话,她好似才觉得这男修模样有点狼狈,添了句,“你没事吧?”   男修脸色变了又变,想辩解,但脑子暂时懵住,因为琳琳与柳叶,也是他勾搭过的女修。   千凝看向阿芙:“哦,想必这位就是庆芯姐姐了?上回听柳叶姐姐说过来着。”   一个个女子的名字,就像打在阿芙脸上的一道道耳光。   昔日的甜蜜,不过是他应对其余女子,从而熟练的手段罢了!   阿芙的脸色,就像打翻染料,下一刻,她咬咬牙,拿出了道侣婚契石,摔碎在地:“飞云,我们这一生就此别过!”   那男修飞云喊:“阿芙,你听我解释!”   秦九歌踹倒他,她挥一挥手,其余百丽门女修围过来,众女修早就忍很久了,她们冷冷一笑,捏了捏拳头。   秦九歌从人群里走出来,带着千凝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吧,别污了眼。”   想起方才千凝所说,她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呀你,怎么这么机灵?”   如果不是千凝几句话,阿芙不一定能下定决心,反而会因为飞云的求饶,就重归于好,这世上,大抵女子总是容易心软的,反而被人所伤。   千凝握住秦九歌的手:“九歌姐姐,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无赖,你就叫我。”   她拍拍小胸脯:“我保管让他害不了别人。”   秦九歌噗嗤笑出来,她本来不笑时,双眼凌厉,面容冷峻,一笑起来,虽然不够自然,但比起千凝第一次见,要柔和多了。   在千凝面前,她不习惯绷着脸,想笑就笑。   千凝没忘了此次的目的,从袖子中拿出香囊,说:“对了九歌姐姐,这香囊有颐养心性的功效,而且还是成对的。”   她露出自己手里另一个男款香囊,把女款的给秦九歌:“送九歌姐姐一个。”   秦九歌拿着香囊,嗅了嗅,面目柔和:“谢谢。”   千凝眉开眼笑:“九歌姐姐喜欢就好啦!”   秦九歌拿了她香囊,便立刻别在腰间:“我会一直戴着的。”   辞别秦九歌,千凝又找到谢承宣,这次她给了个男款香囊:“大师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香囊功效不错,是李道长送我的,不过是一对,我就自己留一个啦?”   谢承宣点点头,道谢:“有劳你了。”   当即,谢承宣也戴上香囊。   接着,千凝把周围的人挨个送了个遍,因款式确实别致,秦九歌那边,她一天就被四五个弟子问这香囊从何而来。   秦九歌笑说:“一个可爱的人赠送的。”   谢承宣也屡次被人问香囊,便直说:“阴阳府有。”   第二日,来购买香囊的人,就比第一天多,他们都有自己想要送之人,第二日大约卖出七对。   这就是循序渐进,寻仙宴圈子就这么大,只要有人开始戴香囊,并强调是人相赠,渐渐的,就会有人也想要买来送道侣。   不出意料,到第七日,这香囊就能卖出一半,接着再打一次广告,强调香囊附加的价值……千凝的计划都做好了。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三日,千凝还在想着怎么推广,香囊就差点卖没了,打听之下,才知道,众人见谢承宣戴男款,秦九歌戴女款,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千凝:“……”   这消息,几乎爆炸性地传开。   谢承宣乃天剑阁首席大师兄,秦九歌乃百丽门领队,两人实力相差不多,都是宗门骨干,未来定能破元婴修为,天剑阁若和百丽门联手,那可是强强联合!   虽然这两人看起来几乎不可能在一起,但事实就是,他们戴着独一无二的香囊。   霎时,随着这则消息爆开的,还有当事香囊,紧接着,几乎在第三日,李章尧就得去加货,这五百灵石的成本,如今赚到三千灵石!   李章尧没被暴增的灵石乐坏,按计划,加货的香囊,他只做了能卖一千灵石的份。   新做好的香囊,几乎是刚放出来,就被人抢光,而那之后,店铺关门歇业,一概不做,只说材料用完。   这更是让许多修士捶胸顿足,恨没有早点买,不能送给自己心爱之人,还有人高价收购香囊,但买来者,几乎不可能卖。   修真界的修士第一次尝到限定的滋味。   与此同时,“鸳鸯香囊”的名号,还打了出去!   谁也没料到,日后叱咤修真界的“鸳鸯”商号,只是始于一个凡人的点子。   倒是千凝苦恼地叹口气。   菜菜不信:“你真没料到?”   “真没,”千凝说,“我怎么会想要去利用大师兄和九歌姐姐呢。”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不会做这种事。   她合理怀疑,有人推波助澜。   但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李章尧,李章尧虽然爱灵石,但也不敢动谢承宣和秦九歌,谁那么大胆,敢造两人的谣呢?   嗯,沈誉那厮好像有一阵没见着了。   千凝磨了磨牙。   当务之急,她先去找谢承宣,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大师兄,我没想到……”   她低头,看到谢承宣还挂着那香囊,更不好意思了。   谢承宣轻笑着摇头。   千凝难得露出沮丧的神情,耷拉着眉眼,手指捏着自己袖子,无意识地摩挲着,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又乖又可爱。   谢承宣温绎地说:“不碍事,宗门大比刚结束,修士都闲着,才会闹出这种笑话,我与秦道友向来以兄弟相称,相信秦道友也不会怪你。”   他怕秦九歌面相凶,吓到千凝,提前跟千凝说,秦九歌心胸宽阔,也不会在乎这些流言。   谢承宣的脾气,确实很好,千凝点头:“嗯!谢谢大师兄!”   看千凝心情好了点,谢承宣也松快了些,千凝又说:“这香囊……”   她是相劝谢承宣别摘,免得被人看到,反而被误以为心虚,落人口实。   谢承宣却抬手摸摸她头发,说:“我不会摘的,既是你送我的东西,不会因他人之语而有变化。”   千凝心内一暖。   和谢承宣道完歉,千凝找到秦九歌时,秦九歌压根不知道自己和谢承宣被拉郎配了,可能因为她对别人来说,是冷漠暴躁的,没人敢触她霉头。   所以,当她从千凝嘴里听闻这流言,忍不住笑出来:“我?谢首席?这些人想什么呢,这么能编!”   秦九歌也摸摸千凝的头:“放心吧,没影的事自然没影,不是你的错,如果谢首席敢怪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至于这个香囊,”秦九歌轻轻抚着上面的刺绣,“我还是会戴着。”   她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声音有点低:“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香囊呢。”   千凝感激地“嗯”了声,重重点头。   她突然想起戊玖。   她好想和玖玖分享,自己多了两个好友的事。   快了,只要拿到连山八角灯。   而等千凝回到自己的小院落,却看一身玄青色影子,立在屋檐上,他的衣角,和没有束起的黑发,都随风扬起,层层叠叠,翩然飘逸,勾勒出一个俊俏的身形。   千凝瞅了沈誉一眼,不想理他。   不过,当她再往前迈出一步时,自己脚下落下几道灵力刀刃。   如此熟悉的幼稚。   千凝后退一步,问那罪魁祸首:“你干的?”   不用明说,两人都知道是谢承宣和秦九歌之间的谣言。   沈誉眯起眼睛,笑得肖似狐狸:“我只是提醒了一下别人,他们的香囊不错而已,其他的可没做,谁让我没有呢。”   这话,可就耐人寻味。   便看沈誉从屋顶跃下,他伸出一只手,向她展开掌心,掌心上有淡淡的纹路。   千凝:“干嘛?”   沈誉:“我的呢?”   千凝:“你的什么?”   沈誉挑了一下眉头:“我也应当有。”   他要得理直气壮,千凝拒绝得更理直气壮,耸肩:“早派完,没有了。”   沈誉握起手掌,额角微微鼓动,然而脸上带着浅笑。   他这般拉下脸,跟她要香囊,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准备,也就是说,她送了谢承宣,送了秦九歌,就是没准备他的份。   千凝忽的想起什么,说:“对了,你是还没撕开那张你抽中的传信符,对吗?”   沈誉:“……”   千凝说的,是在寻仙问心里,他抽中的符,他确实还收着,至今都没撕开。   千凝道:“你撕开看看,我就考虑给你准备一个香囊。”   说着,千凝闪身进了房内,阖上门。   沈誉嗤笑。   过了一会儿,他从袖中拿出那张传信符。   细微的“刺啦”声响起,几个大字漂浮上空:欲要香囊,必先自宫。 第三十二章 男人,你凉了   在寻仙问心, 千凝虽摆开四五张符咒给沈誉选,但每张都是同样的字,不管沈誉选哪张, 今天撕开, 看到的一定是这八个字。   早在和李章尧第一次见面时, 她就算好会有香囊之事。   菜菜:“高啊!”   千凝倒没觉得什么,说:“其实这些套路,放现代社会, 谁吃你这一套,但在修真界,因为主要为修炼,他们就没想过还有这种法子, 技能点不一样。”   诶,别说,她好像找到除搞饭店外的致富路。   菜菜声音凉凉的:“但是, 比起这些,大家最想买的还是玄天珠吧,别掌柜的做不成,把自己做成商品。”   千凝:“告辞。”   每次千凝想歪点路子, 菜菜总能冷不丁及时让她清醒。   这一次, 只持续五日,鸳鸯香囊就赚回四千灵石,直叫阴阳府其他修士羡慕不已。   数着灵石,李章尧乐呵呵的,他把灵石均分成三份,自己留一份,一份给谢承宣, 一份给千凝。   千凝接过储物袋,李章尧又开始问:“对了千凝小友,你上回说,搞完限定后,每年都可以出个生肖限定,然后呢?”   经过香囊这件事,李章尧已经完全服千凝,只见这个小娃娃思考着,说:“这个时候,要推进品牌成长。”   李章尧:“品牌?”   千凝同李章尧解释,什么是品牌,怎么把这“鸳鸯香囊”养起来,赋予它消费属性……   头头是道讲完,李章尧已经头晕了,但他知道有道理,只是有些想法,在修真界不是那么容易实现。   千凝也知道,还是要进行本土化的,不然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要亏本。   现在搬出来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是她故意的,这样,就不怕李章尧听完理论大彻大悟跑去单干,她只是抛出钩子而已,至于接下来,她可要提条件。   千凝斟酌片刻,道:“李道长,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道长能够答应。”   李章尧立刻说:“小友且说,我能帮上的,定会帮忙。”   千凝:“听闻贵宗的镇宗之宝,连山八角灯,有颐养灵魂之功效,实不相瞒,我有一个朋友,需要这盏灯。”   李章尧愣了愣,他没料到千凝一开口,就这么大,如千凝所说,连山八角灯是镇宗之宝,轻易不能借人,这件事,不是他能拍板的。   可千凝现在帮他做的事的价值,确实足够她提出这个要求。   李章尧说:“此事,得等我去信与府主商议,当然,我会尽量为小友争取。”   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表示,不会让千凝白出力,千凝福福身,真心道:“如此,有劳李道长。”   没有立刻拿到连山八角灯,千凝不沮丧,她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过等了几天,寻仙宴都要结束,李章尧带来的消息,却多少令人无奈:“千凝小友,府主说,连山八角灯已借人了。”   借人了?   千凝蹙了下眉头,随后说:“没事,只是,若什么时候那人归还八角灯,能不能知会我一声?”   李章尧心内歉疚,没满足这个小娃娃的要求,他也没想到,在他去信的前一天,连山八角灯就被人借走。   这未免太巧。   李章尧叹口气,说:“既如此,不若我再结灵石给小友?”   千凝摇摇头:“不用,这些灵石够我用的了,对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说,“这里面,是我这几天整理的一些关于‘鸳鸯’的想法,李道长可做参考。”   李章尧接过册子,翻了几页,知道千凝丝毫没有藏私,即使没拿到连山八角灯,她依然表现出极致的大度。   谁说凡人不如修士,依他看,她这气量,就超越不少修士。   李章尧收起册子,感谢:“好,有劳小友,日后能够立起‘鸳鸯’,则小友占有三成。”   他不说大话,在半空中凝练出一个印记,印记最后凝成一块石头,放入千凝手中。   李章尧解释:“这是誓言石,记录下我刚刚说的话,你拿此石来找我,若我不能按我话中所说,则会遭五雷轰顶。”   千凝收好石头:“多谢李道长。”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事,千凝不用管,就做创意入股,岂不美滋滋。   当然,她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搞经营,她思绎着,放眼整个修真界,谁能一开口,就借走连山八角灯?   其实仔细想想,就有眉目。   沈誉真是,致力于给她设计困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反派。   千凝心里把沈誉按在地上揍一顿,刚回到自己的小院落,恰好,他还真敢出现。   他笼着袖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没借到灯?”   千凝摇摇头:“不知道哪个王八提前借走了。”   沈誉唇角定住:“……”   千凝立刻捂嘴:“啊呀,不会是你吧?我可事先不知道,没骂你王八呀,你心肠这么广,不会介意吧?”   她眼睛圆润,面颊带着淡淡的粉霞,娇妍若鲜嫩的花瓣,明明装着无辜,可眼底的狡黠,却怎么也遮不住,演技拙劣得都不需要沈誉拆穿。   他微微倾身,只说:“你求我,我就把连山八角灯转借给你。”   千凝朝前走两步,站定在沈誉面前,抬手,手背拍拍沈誉白皙的脸颊。   沈誉盯了眼她的手。   她脸上也挂着一抹笑,挑衅地说:“求你?我嫌没意思,我就爱有难度的,怎么样。”   说实话,千凝有一瞬间的心动,不过她得绷住,沈誉现在是对她有点意思,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先松这口气。   否则,这连山八角灯,不一定能拿到手。   眼见沈誉眼眸一沉,肩膀一动,似要抓住她的手,她立即抽回手,揉揉手腕:“怎么,不高兴呀?”   沈誉从鼻腔里哼笑一声。   千凝撩起眼皮子看他,又说:“或者,你求我,求我让你帮我,我还能考虑接受一下。”   这要是寻常人,听到千凝这么说,火气一下就上来,哪有人有求于人,还这般态度?   但千凝早说过,沈誉是个隐藏的变态,表面上,是人人追崇的天才,口碑极好的前辈,但实际上,谁知道他心里装的是什么。   便看他呼吸微沉,眼中闪烁。   点到为止,千凝可不管他,转过头便要走。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身后的人抓住,他力气可不算小,将她往回拉了几步,地上,漆黑的影子叠在她影子上,好似将她圈在怀里。   他笑了声,微启嘴唇,薄薄的气息喷在千凝耳廓:“嗤,你想让我怎么求。”   千凝心里嘀咕,得了,真是个变态。   她可没兴趣一层一层剥开他的伪装,去看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回过头,对准他的目光,丢下几个字:“我又不稀罕了。”   “你可以认为我是耍你玩,”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揶揄道,“因为我就是在耍你玩。”   摆明了故意。   千凝回到房间前,回头一望,沈誉还是站在原地,他低着头,似乎在摩挲手指,眼睛眯起来,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神情,像只餍足的狐狸。   狐狸嘛,总会遇上猎人的。   千凝阖上门。   菜菜说:“啧啧啧。”   千凝耸肩:“你看到了,我可没像对陆决那么出力。”方针对了,做啥都轻松。   菜菜又说:“不谈他了,我刚刚探知到,阁主回来了。”   在千凝到天剑阁之前,天剑阁阁主因事外出,阁内一众事,都交由长老与首席弟子执行,如今寻仙宴即将结束,阁主也终于回来。   准确来说,是千凝目前身份的父母,“救”过的人,她可是阁主恩人之女呢。   事不宜迟,他们势必会开始取玄天珠。   千凝见到天剑阁阁主。   阁主是元婴期中期的修为,比沈誉低一个阶段的修为,他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但少说也有四百来岁,蓄着短短的黑色胡须,长相儒雅,周身有位高权重者惯有的气质。   不比其他眼高于顶的修士,为符合面对恩人之女的反应,他对千凝很是尊重:“令尊令堂之殇,令我深感可惜。”   千凝与之寒暄两句,他才说:“不知姑娘在天剑阁过得如何?”   千凝不会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客客气气回:“托阁主的福,小女在天剑阁过得很好。”   阁主摸着下颌胡须,道:“我们修真界讲因果,我须得报恩,姑娘也是有所耳闻,不知姑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千凝心想,如果真的可以给她选,她为连山八角灯爆灯!   但不行。   这老狐狸明显就给她安排好,她乍然提起连山八角灯,反而把自己的把柄递给人家,对付他,肯定不如对付沈誉,至少沈誉长得更俊美。   因此,千凝只做不懂,说:“我本是凡人,能到修真界已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再要什么东西。”   阁主说:“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姑娘如今在人界,也没有归宿了,不若让天剑阁给你个归宿?”   千凝:“?”   好家伙,这是要给她相亲吗?   她羞答答垂下眼睑,嗫嚅:“各位道长,乃人中龙凤,岂是我这样的人能配得上的。”   阁主说:“姑娘莫妄自菲薄,修真界不比人界,我们无甚男女大防,不若这样,我权当中间人,至于姑娘与本剑阁内的弟子如何,且看姑娘与弟子相性如何,有没有缘分。”   翻译一下,这天剑阁的弟子,随千凝挑?   一刹那,千凝简直想流泪,这就是做玄天皿的快乐吗,这样的快乐摩多摩多好吗!   菜菜怕她被快乐冲昏头脑,忙说:“阁主话是这么说,只怕背地里,也是有安排的,你别忘了他的目的还是拿到玄天珠。”   确实,如果这时候是个傻白甜,心里早就感恩戴德。   而阁主此招,可谓是攻心。   千凝回菜菜:“但不妨碍我享受被攻略的感觉,嘿嘿。”   于是第二日,天剑阁阁主放话,认千凝为义女,着嫁妆一百零八台,娶得千凝的弟子,还有许多特殊优待。   这消息传出去,于天剑阁的弟子而言,就等于是,娶得千凝,就可以变相受阁主报恩之礼,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本来无人在意的凡女,顿时变成香饽饽,不过,千凝没有受到多少骚扰,因为只有阁主先过目的合格之人,才有接触千凝的机会。   就是了很久以后,千凝回想起来,这几天,也是她来修真界,最快乐的日子。   难怪大家都喜欢当皇帝,选妃的滋味,别提有多爽了。   她遇到的第一个天剑阁修士,是阳光型的,修为不低,身份也不低,脾气看起来还不错——至少表面看起来不错,长得也不错,中上的清秀,但千凝胃口给陆决沈誉之流养刁了,在她看来,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千凝没有露出多大的兴趣,当天下午,她身边的修士,就变成一对双胞胎兄弟,其他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长相俊美。   千凝脑海里活泼了:“双子我可以!”   菜菜:“别想了,只是让你二选一。”   这双子,哥哥沉默寡言,弟弟更开朗,可哥哥就是戳中千凝的点,撩这种男人太爽了,随便提两句,那男子就红脸,微撇开头,看着真是好入口。   察觉千凝与哥哥多说了两句话,弟弟露出难过的神情:“早知道你喜欢我兄长,我就不来了。”   双子中的哥哥皱眉,训斥:“阿柏,不要胡说。”   弟弟叹了口气,轻轻捏住千凝的衣角,又说:“大家都喜欢兄长,我只是一个陪衬品罢了,只是我也希望,姑娘能够看我两眼。”   千凝:“……”嘶,这味儿她熟啊。   绿茶男!   呜呜没人能抵抗绿茶。   招架不住了,她都想要怎么办,菜菜:“玄天珠警告。”   千凝:“哦。”   她只好也叹了口气,眉头轻拧:“你们兄弟俩,这般好的感情,我不应该破坏的,不然,我就是天大的罪人,我怎么舍得伤害你们兄弟情谊呢。”   没办法,对付绿茶只能也绿茶回去。   连着几日,千凝看过的男人,基本都是天剑阁的优质弟子,待到第八日,则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子。   男子叫齐修谨,年五十的筑基后期——已经是千凝能挑的最小年纪。   他面相看起来二十出头,长得温文尔雅,千凝和他聊几句,基本就确定,他也是个好拿捏的人,况且还有菜菜探索的条件补充,她有把握,她能把这男人吃得透透的。   就他了吧,千凝心里打算盘,先和天剑阁的弟子确定关系,接着,不出意外的话,阁主会让这个男人来游说她,让她交出玄天珠。   所以,她必须选一个她控制得住的人,把他变成自己阵营的人。   唉,阁主想要从她这里拿到玄天珠,真是路漫漫啊。   于是,便在此刻,千凝朝齐修谨笑了笑,柔声说:“那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两人方才聊的,是人界和修真界的区别,齐修谨很有涵养,知道怎么引入话题,不让千凝感觉无趣。   听得千凝突然这么问,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很好。”   千凝朝前走近一步:“好在哪里,我只是个凡人。”   齐修谨直白地说:“好到……我一开始,是为阁主给的条件来的,如今却觉得,姑娘值得。”   这是他和千凝相处半天之后,给出的结论。   知性却不死板,漂亮又善于敛露锋芒,这是他对千凝的印象,他意识到,若能和这女子结为道侣,是他的幸运。   千凝莞尔。   很好,初印象立起来了。   她朝前走出两步,这里是一条小山径,突然,她脚上踩到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险些摔倒,齐修谨道:“姑娘小心!”   他用一道灵力扶住千凝的腰,防止她摔倒,却不唐突。   齐修谨站在她一旁:“姑娘没事吧?”   千凝面上带着受惊过后的茫然,似乎才反应过来,朝他笑了笑,说:“没事,多谢齐大哥,只是……”   她在一旁的石头坐下,有些懊恼似的,看着脚踝,咬下唇:“我好像崴到脚了。”   齐修谨说:“我看看。”   齐修谨运一道灵力过去,刚拂过千凝穿着的白袜,她就轻声“嘶”了声,也不说疼,一个小小的气音,就让齐修谨立刻放弃再查看她伤口。   他想了想,虽然有点冒犯,却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若,在下背着姑娘回去,等医者来看?”   千凝脸颊红了一下,低低地“嗯”了声。   便看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齐修谨一愣,转而惊讶惊讶:“姑娘的意思是……”   便看她眼眸灿若星辰,容颜俏丽,贝齿咬了咬红唇,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可齐修谨已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倏地也红起来。   瞧着挺机灵一个人,这时候却显得有点木讷,但这种木讷,又是因为他甚少接触感情,总归是好事。   千凝“噗嗤”一笑,似乎要缓解尴尬,她将手伸过去,等他主动背她,齐修谨的手快伸过去时,半空中,乍然传来一声咳嗽。   齐修谨连忙收回手,往侧上方看过去。   便看那大剑府的沈誉前辈,悬停在半空,风吹得他玄青色衣袍猎猎作响,他的长发束于脑后,只用一根红色绳子绑着。   千凝心内:“啧。”   齐修谨连忙行礼:“前辈。”   沈誉摆摆手,他自半空中走下来,瞅了瞅千凝,又看向齐修谨:“怎么了?”   齐修谨说:“千凝姑娘崴到脚……”   沈誉:“这点小伤,治一治就好。”   说罢,他抬手一道灵力打过去,蕴着千凝的脚踝,抬眼,又有些惊讶地看着千凝:“好像没受伤呢?”   千凝不装了,站起身,歉然地对齐修谨道:“齐大哥,现在好像不疼了。”   齐修谨没察觉沈誉和千凝之间的氛围,只松口气:“没受伤就好。”   沈誉意味深长地看了千凝一眼,却是对齐修谨说:“对了,修谨,你师父正在找你。”   “啊,师父在找我?”齐修谨看了看千凝,“可……”   沈誉说:“无碍,我把千凝送回去就行。”   齐修谨恭敬一揖:“那就有劳沈誉前辈。”   因齐修谨背对着千凝,千凝抬手,揉了揉额头。   而齐修谨匆匆离开,去找到师父,却发现不是大事,松口气的同时,也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却发现,那个千凝所赠的香囊不见了。   说回当下,沈誉手里吊着千凝送出去的香囊,晃了晃:“你把香囊送给那等人。”   他都没有的香囊,一个刚见面半天的人,就拿到手了,真是……   不爽。   沈誉攥住香囊,那香囊被他的力气,碾得不成样子。   千凝又在石头上坐下,半点没有方才的娇态,她斜觑他:“一次次坏我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誉挑眉头:“你真看上齐修谨?”   千凝冷哼声,没正面回答,不过,意思也很明白。   沈誉指甲掐了掐掌心。   突然,他拽住千凝的手,在千凝的“你干嘛”的声音中,一脚踩上自己的本命剑器。   每当他情绪不受控制,他习惯御剑到达高处,让冷风吹吹自己的脑子,而这一次,他拉上千凝。   御剑的状态下,剑器能变得比平常的要大上许多,能让人稳妥地站上去。   对剑修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本命剑器。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站在自己的本命剑器,在他的操纵下,剑倏地冲入长空,在云气缭绕中,他心内的不耐烦,慢慢平息。   在方才看到千凝,那般对姓齐的小子时,他知晓,自己很不对劲,他竟生出杀了姓齐的的念头。   不止如此,还有姓郑的、姓方的、姓柳的……这一周,千凝见过的,接触过的男人,全部都该死。   甚至包括天剑阁阁主。   他可以和天剑阁阁主合作,也可以反悔。   是的,他后悔了,千凝不应该被那些人惦记。   沈誉清醒地知道,这种念头是错误的,但他大脑的杀意,也格外清晰。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从一开始,他觉得有趣,把她当成好不容易找到的,好玩的玩具,演化到如今……   他居然对玩具,产生占有欲。   太可笑了。   可却也是事实。   许久,沈誉的大脑归于沉寂,他感觉到如今自己的一喜一怒,重新属于自己,   及至此时,他才发觉,千凝安静极了。   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这才看到,千凝坐在他的剑面上,抱着双膝,闭上眼睛,长睫在狂风之中,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沈誉半蹲下身,有些稀奇:“你害怕高?”   千凝微微睁开眼睛:“我、我不怕啊。”   沈誉:“……”   他想起,当初穿过昊海结界,也是御剑飞行,不过那时候,是谢承宣带千凝,他确实没留意过千凝的状态。   没想到她会怕高。   下一刻,沈誉勾了勾唇角,他伸出食指,往上一抬,剑又一瞬间拔高十几丈。   千凝赶紧闭上眼睛,肩膀也往内缩,好似在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蚂蚁。   可她很快察觉不对,她居然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这里已经很高了,空气稀薄,若不是有灵力,她早该无法呼吸。   金辉洒在周身,云雾缭绕之中,她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地平线。   便看,沈誉手里捏过一道诀,他唇畔露出浅浅酒窝:“只是一个睁眼的小术法。”   他对她用了术法,让她睁眼。   “你瞧,这下面的风景,很是不错,难得我愿意带你到这么高的地方,不欣赏欣赏?”   下一刻,千凝屏住呼吸,手软脚软,往剑上一躺。   竟然是晕过去。   沈誉微挑眉梢,走到她身边,刚想蹲下提她的衣领,突然,千凝睁开眼睛,用肩膀撞沈誉,一把将他推下去!   沈誉反应也极快,他拽住千凝的衣襟,把她也拉下来。   两人一齐摔下长剑。   “啊!”   一道尖叫划破长空,沈誉自己漂浮在半空,他好整以暇,只看千凝若一粒掉下悬崖的石子,无依无靠,飞速往地下坠去。   在半空中,千凝慢慢习惯重力,蜷缩起身子。   菜菜有点紧张:“要不要现在动用传送阵?你可能会摔死!”   千凝是头朝下的,在狂风中艰难睁开眼,只能看到上面湛蓝的天空,她抽出思绪,回菜菜:“不用,不带怕的。”   菜菜:“可是你恐高,你心脏能承受得住吗?”   千凝:“谁说我恐高的?好爽啊啊啊!免费蹦极!”   菜菜:“……”可恶,连它也被骗了!沈誉,危!   越靠近地面,千凝坠落的速度越快,她闭上眼睛,却也在此时,一股灵力好似有形,温软极了,托住她疯狂下坠的身躯。   紧接着,她扑入一个怀抱里。   沈誉一手搂住她的背,一手穿过她两膝,这般抱住她。   可是即使事先用灵力缓冲,这冲击力对千凝而言,也不小,后背和大腿都一阵生疼,她闷哼一声,眼角被逼出两滴眼泪。   沈誉低头看了眼她,他还在笑,一双桃花眼含着潋滟之色:“哦,原来你会被摔死的,你确定,你不需要保护吗?”   “一颗玄天珠三年,我说过,一年之内,只要你想通了,都可以成立。”   千凝咬牙切齿:“你知道,女人打架有一招是什么吗?”   沈誉:“?”   忽的,千凝扯住他鬓边垂落的头发,往下拉,她用力到手指都发白。   头皮传来的感受,让沈誉新奇。   他仰了仰头,好似真在等千凝拽下他的头发,这个小动作,却也动了动手臂,摩挲到千凝的后背。   千凝“唔”了一声,她松开手,用力打在沈誉胸膛处,声音带着鼻腔:“痛!后背肯定肿了!”   她挣扎起来:“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沈誉顿了顿。   在乱动之中,她的手几次打到沈誉的脸,他皱眉,只是还没恼,突然发觉,肩膀处有些微湿润,暖暖的。   千凝的脸埋在他肩膀,没有出声。   沈誉换成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掰过她的脸,便看女子面上都是泪水,她一眨眼,眼睫上、眼角处,几滴泪水汇聚到一起,顺着脸盘倏地滑落。   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他的掌心。   他心口倏然一跳。   他看过她哭,很多次,柔柔弱弱地哭,为一点小事,装出一副无辜纯洁的样子,但这是沈誉第一次,看到她真实的眼泪。   这泪水,还有温度。   沈誉下意识,更用力地抱紧千凝,只问:“很疼?”   千凝不回,只把头又低下去。   沈誉抱起她,回到她的院落。   他将千凝放在床上,她趴着,衣领口有些松开,沈誉便直接拉开她的衣服,待看到肩膀处,他怔了一下,因为那白皙的皮肤上,确实一片红肿。   是他高估凡人,没有再缓冲一会儿。   顺着那片肌肤,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千凝修长的脖颈上。   脖颈处,有一条红色的带子,绑了个结,与白皙的皮肤相互映衬,霎是好看,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呼吸一顿。   他收回眼神,不过,眼底有了细细的变化。   他手上带着灵力,靠近千凝后背,要治愈那块伤口,千凝的耳廓略微发红,就像染上晚霞之色,她转过头,拿枕头砸沈誉:“滚,我不要你!”   忽的,沈誉手指按在她脖颈上,轻声说:“那要谁?”   “齐修谨?郑阳羽?方鸿奚?”   他的两只手指,按在她脖颈上,没有很用力,触感微凉,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就像,在掂量待宰的猎物,带着一种隐约的威吓。   千凝安静下来。   沈誉满意了,眯着眼睛笑:“乖点。”   千凝默默牵了牵唇角。   他刚刚蹦出的几个人名,都是她这七八天见过的男子,好一些名字,她自己都忘了,沈誉倒是记得挺牢。   到底是谁乖,还有待商榷呢。   他开始给她治伤。   千凝得空,脑海里敲菜菜:“我估计是这个修真世界里,唯一一个让牛顿感到欣慰的人。”要不是有缓冲,她怕是会变成三小截。   菜菜:“够了,你让我以后怎么直视超人抱高楼摔下的美女。”   千凝和菜菜侃了会儿,不由沉浸在灵力带来的舒坦之中,渐渐沉入梦乡。   只留菜菜看着沈誉。   沈誉处理完千凝身上两处伤口,他站起来,低头,手指在她恢复白皙的肩膀处,轻轻点了两下。   好像在做什么标记。   随后,才拉起她的衣裳。   他出了屋子,已经往前走出好几步,忽然留意到什么,后退回来——院落角落处,有一副收起来的绳子与木板。   那是他曾经弄断的秋千。   他拿起木板,清理掉上头的灰尘,不过,好似嫌弃木材一般,他皱皱眉,舍弃掉那木板,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一些木材和绳子。   他挽起袖子,这双从来只练剑的手,第一次,做秋千。   菜菜:“……嘶。”   男人,你凉了。   *   第二日起来,千凝看到那秋千,扯了扯嘴角。   多了这架秋千,她知道,她的选妃生涯结束了。   果然,也不知道沈誉怎么和阁主沟通,这天,没有鲜嫩的小帅哥,阁主主动找到千凝,由他当说客。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千凝,不瞒你说,你的体质异于常人。”   千凝:“义父此话怎讲?”   阁主将玄天皿一事,娓娓道来,隐去不少细节,又说修真界目前之困局:“我这回出门去大剑府,便是会见一位前辈,前辈占卜得知,修真界有难,只有姑娘能救天下苍生,还烦请姑娘,拿出玄天珠。”   此番话语,可谓是十分之正义,说着,他还要朝她一拜。   普通人见一宗门之主拜自己,不管如何,都会慌了心神,况且,阁主一直以礼待她,心防弱点的,定会一口答应。   这便是攻心。   然而,千凝眼疾手快,扶住阁主,免了这一拜。   她眼中也含着泪水,说:“只是义父,沈誉道长已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阁主一愣:“沈誉?”   千凝说:“若取出玄天珠,我也会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三十三章 美人计   听得千凝这段话, 饶是阁主已四百寿数,脸上也绷不住。   他颧骨僵硬地动了动:“沈誉,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千凝:“沈誉道长也没说什么。”   于是, 千凝把玄天珠的事, 细细掰开给阁主讲, 阁主的脸色,越来越青,脸上就差写着“这叫没说什么???”, 总之在暴怒的边缘反复横跳。   阁主悄悄吸口气,平复怒火,还试图再说什么:“千凝,沈誉所言, 并非实际……”   千凝摊开手心,上面放着一块刻有誓言符号的黑色石头,说:“义父, 沈道长说,这是誓言石,若他有一句话是假的,则会遭受五雷轰顶。”   石头当然是假的, 不是沈誉的, 是李章尧给千凝的誓言石。   但阁主不可能真的验证真假,在他看来,沈誉向千凝透露这些,就是为了自己拿到玄天珠。   那天剑阁先前做那么多,都是白费!   沈誉竟违背与天剑阁的合作,这是不是也是大剑府的意思?大剑府想拿到玄天珠,彻底成为修真界第一宗门?   一时间, 阁主脑海转过许多问题,他勉强撑着笑容:“想不到取出玄天珠,于你身体这般有害!也是我莽撞了,待我和其他长老再商议,你切记,不要随意取出玄天珠。”   这话,不是关心千凝,是怕玄天珠真落在沈誉手里,有去无回。   千凝擦拭泪水,点头:“都听义父的。”   这头阁主离开,千凝吐了吐舌头。   对付敌人,从内部开始瓦解,永远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接下来几日,千凝过得是风平浪静,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双手拇指食指相对,卡成一个长方形,对着不远处一块空地,脑海里和菜菜商议:“种土豆、大葱和西红柿,还能种什么?不要香菜。”   菜菜:“醒醒,没有种子。”   千凝:“唉,有种子就好了,这么大一块地,放着可惜……嘶!”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就在她脑海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突然飘起来,然后,再慢慢落到屋顶,她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只看,沈誉正抱着手臂,眯着一双眼睛,眼瞳黑黢黢的,微笑地看着她。   千凝朝他招招手,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这么巧,你也在啊。”   沈誉:“可不是。”   他俯身,突然凑近,两人的鼻尖,就差一指头的距离,千凝不避让,她直直盯回去,听见他冷哼说:“我告诉了你,玄天珠所有事?我告诉过你,取出玄天珠会死?说说,什么时候?”   千凝瞎掰:“可能,是梦里?”   沈誉嗤笑一声。   他说呢,这朵兰花可是带刺的,她哪会乖乖就范,原来是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在这里等他。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点了点千凝的下颌,似乎在考虑,要怎么惩罚眼前这人儿。   千凝倒是丝毫不惧,还这般直接看着他。   突然,院落的四周,以阁主为首,围来许多天剑阁的修士,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长剑,氛围细微紧张。   阁主警告沈誉:“沈誉,是你违背契约在先,本就该离开天剑阁。”   千凝想,哦豁,原来沈誉被赶出天剑阁啊,她就知道阁主不会善罢甘休,正好,赶走沈誉,他们天剑阁就能独占玄天皿。   另一个位高权重的长老,也说:“这是我们天剑阁的地盘,你想做什么,得掂量掂量。”   谢承宣立于阁主身后,也劝:“沈誉前辈,莫要做伤害千凝姑娘之事。”   “伤害?”   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沈誉轻笑一声。   忽的,他把千凝拉到身边,千凝撞入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在一众修士的目光下,他斜侧着脸,低下头。   风吹起他的几缕长发,发丝在半空中扬起来,再慢慢落下,滑出一条完美的弧线。   所有人的声音都被掐灭似的,周围骤然安静。   谢承宣眼眸睁大,其余修士皆是震惊,“铛”的一声,有的修士的手中剑,还不小心掉了。   谁也没料到,便是千凝自己,也愣了愣。   沈誉嘴唇,印在她白净的下颌,有点柔软,带着干燥的温热,几乎再往上一点点,便是她的嘴唇。   只一下,他松开千凝,往后退几步,半空中,出现一个传送阵,他后撤,隐入传送阵之前,只对千凝道:“猜猜,我给你留了什么礼物。”   倏而,沈誉消失不见,四周的剑修,也默默收起长剑。   千凝抬手,用手背擦了擦下颌,不由一笑。   菜菜:“什么礼物啊,你猜到啦?”   千凝悠哉悠哉:“还用猜么,有句话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肯定把我是玄天皿的事,通报给其他六个宗门。”   菜菜:惊!   这样一来,混乱几乎可以预料。   当下,千凝小心翼翼地下屋顶,阁主说了两句话宽慰她,谢承宣锁着眉头,待众人散去,才说:“千凝姑娘,不必在乎沈誉前辈那浪荡之举,你如今是阁主义女,沈誉前辈不该这么欺辱你的,他应该为自己行为负责。”   千凝:“……”   千凝这才懂沈誉那一吻的意思。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么做,无异于宣告众人,千凝有主,天剑阁阁主再想通过男人来拉拢千凝,也难了。   毕竟,再大的诱惑,这些弟子不至于自甘堕落,谁也不想头上顶着一片绿云。   千凝暗暗唾了沈誉一口,对谢承宣说:“大师兄,我没事,只当被狗咬而已。”   谢承宣懵了一下。   他以为,至少以沈誉的姿貌,没有哪个女子不想沈誉负责,结果沈誉在千凝这里,被当成一条狗。   这要是沈誉听到,怎么也得跳脚。   他掩了下嘴唇,藏住笑意,才说:“行,你看得开就好。”   这几乎是千凝最后一次,和谢承宣随心聊天,因为紧接着,天剑阁又热闹起来——不出千凝所料,沈誉反手把千凝的身份公布出去,整个修真界震惊:天剑阁,也太不要脸!   继大比后,各宗门的修士齐聚天剑阁,毕竟,只要知道玄天皿的消息,没人肯放由天剑阁独占玄天皿。   天剑阁上下,再次焦头烂额,而如今,已经是归一真人闭关的第一百四十一个年头,其他宗门丝毫不客气,不请自来,赖在天剑阁,不走了。   千凝现在暂时没受波及,她接收完菜菜的消息,摇头:“为了一个女人,这是要逼宫啊,现在呢?”   菜菜话音停了停,总觉得,千凝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不管了,它继续说:“高层还在打嘴仗,但低层,不少宗门弟子与天剑阁弟子,都出现摩擦,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千凝:“不要光顾着吵架啊,打起来,打起来!”   菜菜:“……”   千凝:“我像不像那种玛丽苏女主,她,本是农女,却不小心,引得整个修真界争夺不休,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该何去何从?”   菜菜:“……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啊,你能不能味不要那么重啊!”   千凝:“激动的嘛,嘿嘿。”   当天晚上,让千凝更激动的事来了,百丽门破解结界禁制,找到她。   小一阵没见秦九歌,千凝连忙抱住秦九歌的手臂,问:“九歌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啊!”   秦九歌摸摸千凝的头发,她心想,千凝原来是玄天皿,难怪会被魔界掳走,也难怪天剑阁不惜代价,也要从魔界把她带回来。   魔界手段重,不难想象,这一路,千凝得受多少苦。   而且如今,其余宗门也虎视眈眈,没有哪个宗门记得,千凝也是个人,所有人眼里,都是那万年难得一遇、至高无上的玄天珠。   可千凝一无所知,还是这般懵懂天真,不管如何,百丽门必须保护这女子。   秦九歌抿着嘴唇,低下头,与千凝平视,声音有点沉重:“嗯,我来看看你,千凝,跟我们走好么?”   出乎秦九歌的意料,千凝什么也不问,直接点头:“好,我跟你走。”   秦九歌忍不住问:“你不问问去哪里,去做什么么?”   “为什么要问?”千凝的目光,巡过她周围一圈百丽门的弟子,“因为是百丽门,我知道,你们怎么会害女子呢?”   她话音刚落,弟子们面上或多或少动容,秦九歌也舒了口气,弯起眉头一笑:“你呀。”   总而言之,百丽门的诸位,或许来找千凝之前,还有点担心天剑阁的拦截,不知道卷入这场争夺到底值不值得,但千凝的话语过后,她们心都暖了许多。   世间对女子本就严苛,女子本就该帮助女子,这就是百丽门的初衷。   一个个飒然的小姐姐走过来,有的捏捏千凝的脸蛋,有的揉她的头发,嘀咕:“难怪九歌说你可爱呢。”   千凝脸蛋红了一下。   她脑海里绷不住了:“小姐姐我太可了!”   菜菜:“收起你的花痴。”   事不宜迟,她们破开结界,千凝刚离开,背后,天剑阁的人就追上来。   谢承宣对上秦九歌,风鼓起他白色的衣袍,他周身的气质,变得有些冷肃:“秦道友,切莫走歧途。”   秦九歌推开千凝,让另一个弟子照看千凝,自己抽出一条长鞭:“谢首席,咱们有五十年没过过招数了吧。”   谢承宣压住嘴角,也祭出自己的剑。   秦九歌和谢承宣势均力敌,打起来不见得谁能讨好,但对千凝来说,谁都可以打,他们两人最好不要打架。   眼下,见情况不妙,千凝立刻提高声音:“大师兄!我是自愿跟九歌姐姐走的,你不要为难她!”   谢承宣看向千凝,拧起眉头。   他犹豫了。   他知道千凝是玄天皿时,是难以置信,一个凡人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在是玄天皿的情况下,还能在魔界活下来,逃离陆决的魔爪,简直难以想象。   他终于意识到,千凝或许,不是他看到的无辜、可怜模样。   可他心里,早就把她当成需要保护之人,即使千凝有再多伪装,那也是迫不得已,若非想要活下来,谁会大费周章,伪装自己呢?   想明白后,他反而更心疼千凝,心疼这个无依无靠的凡人女子,而她的难处,只有她自己懂。   因此,当听到她说,她是自愿走的,他心软了,对着秦九歌的剑锋,就没有那般的厉害。   便是在犹豫的这瞬间,秦九歌佯攻一招,打散天剑阁的人,然后当机立断,立刻带着百丽门的弟子突破重围,转瞬逃走。   “大师兄!”   其余弟子焦灼不已,谢承宣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追吧。”   一路上,追击百丽门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天剑阁,还有得知消息的飞剑宗、御兽门等,而百丽门还真有点本事,否则,也不会以女子之身立足于修真界。   过几天,暂时甩开追捕,百丽门一行需要休整一下,秦九歌递一颗辟谷丹和水,给千凝,说:“吃这个。”   千凝摇头:“我还有天剑阁的辟谷丹呢。”   她打开一个储物袋,给秦九歌看。   在知道自己身份被曝光于世之后,她就未雨绸缪,把小包袱准备好了,戊玖的魔丹也藏得好好的。   秦九歌握住她的手,让她把储物袋合起来,说她:“不要随便把你的东西给旁的人看,知道了么?”   千凝说:“你们不是旁的人,是我的姐姐呀。”   秦九歌忍俊不禁,几个百丽门的女修都围过来,七嘴八舌:“跟你待在一起,九歌的笑容都多了呢。”   “就是,咱百丽门就缺这么个小可爱。”   “来,千凝,叫声姐姐来听一下。”   千凝嘴甜,挨个叫遍,百丽门的女修都很兴奋,还有的要掏出东西送千凝,定了这姐妹情,甚至搞起排行,从大姐到七姐,毋庸置疑,千凝是最小的妹妹。   看着百丽门的女修,千凝不由放松地笑了笑。   短暂休息完毕,她们又一次开始赶路,但这次,就遇到不太妙的事,趁着传送阵的空隙,千凝忽的脚上一滑,有人在传送阵做手脚。   “千凝!”   秦九歌连忙捞千凝,千凝犹豫了一瞬,主动松开秦九歌的手。   下一瞬,她四周,不见一圈的小姐姐。   她被劫走了。   千凝叹口气,其实被劫走也好,百丽门的小姐姐不要受伤就好。   而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穿着灰色道袍的符修,符修也有十几人,他们身着宽袖道袍,气质儒雅。   千凝熟悉的李章尧不在,但可能知道她一些“丰功伟绩”,符修待她,也是客气,领头的弟子,温和地说:“抱歉,把姑娘半路劫来,还望姑娘不要介怀,姑娘可有受惊?”   那弟子面目柔和,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嘴唇嫣红,阴柔但不过分弱质,长得是千凝完全不会介怀的类型。   千凝脑海里尖叫:“哦哦哦美貌道长我也可以!”   菜菜:“……停止你的虎狼行为。”   接下来,是阴阳府的人带千凝跑,他们的首要目的,是离开天剑阁所在的小界,回到阴阳府的小界,这样,能迅速阻断其余宗门的追捕。   然而才过去几天,天空突然划过一只巨大的鸟。   千凝目测,那飞鸟巨大到,那鸟翅膀和鸟腿,估计够几百个人吃一顿好的。   而阴阳府的符修,面上都严肃起来,所有人都在准备符咒阵法,那领头弟子喃喃:“御兽门追上来了……”   果真,从那巨大的鸟儿上,跳下不少御兽门的弟子。   没半点灵力的千凝,只能退到战场外。   御兽门不仅能御兽,还有不少弟子,本来就是妖修转而从道者,实力也强悍,阴阳府能成功从百丽门那里带走千凝,靠的是智取,可论战斗力,阴阳府还得屈居其他宗门之下。   没一会儿,阴阳府败下阵来,千凝没有挣扎,又被御兽门的带走。   他们穿梭在丛林里,已是越来越靠近传送阵大门。   有御兽门的修士,化身成狼人,先去探路,回来的时候,神情严肃:“飞剑宗的挡在前面,长老,我们怎么办?”   那长老也露出愁思。   比起阴阳府,飞剑宗更为强悍。   但他们遇到的困难,并不在千凝的担忧范围,她看到的,是那狼人弟子裸着上半身,露出矫健的身姿,俊俏的面孔,爪爪上黑色的肉垫,还有那腹肌和大尾巴。   他脸上,还带着点少年人的韧劲。   察觉到千凝打量的目光,那狼人反应过来,金色眼眸,与千凝的眼神对上,他愣了愣,侧过身避开她目光,却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那竖在他头上的两个灰色耳朵,倏地染上薄红。   千凝在脑海里:“嘶哈嘶哈,人外我也爱!”   菜菜:“合着你这一晚上是变相选妃是吧。”   千凝:“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呜呜呜!”   那头,御兽门的长老在召集其余兽修,商讨攻打飞剑宗之事,那个狼人少年瞥了眼千凝,龇龇牙,金色眼瞳里,正中央的黑点缩了缩,似乎在威吓她。   他有点不痛快地说:“你看什么,你这个玄天皿自觉一点!”   嗯,如果他耳朵不那般红,或许还有点威慑力。   千凝“噗嗤”一笑,小声说:“过来,我跟你做个交易。”   狼人少年愣了愣,犹疑不定,不过想到,这不过是个凡人,他年岁虽比她小一岁,但也没差,她都没有攻击性的,没什么好担忧。   他走了过来。   千凝踮起脚尖,声音清冷中,糅杂着点低哑,偷偷在少年耳畔道:“我能摸摸你的腹肌吗?”   一时间,狼人少年尾巴的毛都炸开。   他跳开,面容爆红,语无伦次:“你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想什么呢!”   千凝花了好大力气,才压住笑声,她咳了咳,说:“我只是问一问,不给摸就算了嘛,你别生气呀。”   感觉到被耍弄,少年眼尾都染上猩红,气哼哼地说:“你自觉点!”   他不想理她,刚要走,千凝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那,给我摸一下,我就给你一颗玄天珠,怎么样?”   少年的耳尖摇了摇。   千凝说:“真的哦,我不会骗你的。”   他缓缓回过头,脸上红晕尚未褪去,红晕又缓缓的,从脖颈攀爬回来,他尾巴不受控制地垂了垂,声音轻轻:“真的?”   这狼人少年,太可口了。   千凝刚想说什么,忽的,一阵大风刮向树林。   所有人进入防备状态:“不好,是大剑府的人!”   千凝忙压好裙摆,下一刻,她发觉自己被人单手抱在怀里。   她半坐在那人坚硬的手臂上,攀着他的脖颈,以微妙的高度,低下头,能看到男子俊美的容颜,以及他纤长浓密的睫毛。   她俯视着他:“哟,沈誉前辈,哪阵风把你吹过来了?”   沈誉冷笑了一声。   他再不出现,她的手,都要摸到别的男人的腰上去了。   事实上,这一路,沈誉一直默默跟着千凝,看着她被这些宗门抢来抢去,他心道,她必定是会奔波疲劳,甚至,需要求助。   结果,她不仅不疲劳,还越来越亢奋,看着男人的表情,笑容越来越甜。   什么叫,“摸一下就给一颗玄天珠”?他三年的保护,比不上一个狼人的腹肌是吧!   沈誉这一生,还没这般火大过。   眼下,大剑府、御兽门,与闻风而来的飞剑宗,三个宗门打起来,混战一片,沈誉二话不说,打开一个传送阵,带着千凝,隐进传送阵里。   千凝摇摇头,这才是,鹬蚌相争沈誉得利。   当然,千凝的计划里,最后最好是和沈誉一块走,连山八角灯还在这厮手里呢,不管如何,她最后跟沈誉走,没毛病。   下一刻,两人通过传送阵,来到一个小界。   如今整个修真界,风波乍起,沈誉不会带千凝回大剑府,而是来到一个无名小界。   这是十三小界中,除开七个有名的小界外,最靠近人界的小界,这里,有过去沈誉到各界修行时,待过的竹林小屋,他选这里当落脚点,确实不错。   当然,这样的小界,灵力无法和天剑阁比。   虽然千凝不需要灵力,但灵力能蕴养玄天皿,令千凝通体舒服,离开浓郁的灵力,她有点不习惯。   她叹了声,当初她刚从魔界到修真界,可是觉得小界的灵力很清爽,现在反而嫌不够,真是由奢入俭难。   竹林小屋外,溪流声一阵阵,竹叶随风落了几片,浮在溪面,被水流带着往前跑。   千凝蹲在地上,用清冽的溪水洗手,指着竹叶,忧伤地对菜菜说:“这是我,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菜菜:“你少来。”   沈誉刚刚出去了会儿,回来的时候,这四周就加了一层结界禁制。   他漫步走到千凝身边,千凝没理会他,自顾自洗手,过了会儿,沈誉声音低沉,道:“怎么,跟狼人不是玩得很开,玩得很好吗?到我这就愁眉苦脸。”   千凝冷不丁地问:“你腹肌给摸?”   沈誉反问:“你给我玄天珠?”   没有拒绝,却只问玄天珠,这就有点耐人寻味,潜意思,好似已经同意千凝的触摸。   千凝曾几次贴近过沈誉周身,不难想象,沈誉身材肯定不错,她心里有点痒痒,表面上还是冷笑:“不给。”   跟沈誉这种人一起,要始终贯彻“不如他意”的方针。   这一阵子,千凝被各门派的人夺来夺去,就没好好休息过,她撕一张联络符,告诉秦九歌,她现在是安全的,之后,在头触及枕头后没多久,她一下睡过去。   梦里,她带着百丽门的众姐妹,不仅调戏身着道袍,俊美的符修小哥哥,还玩了容易害羞的狼人少年的尾巴,美滋滋。   当然,梦外,她醒来之时,已经是睡了整整一日,被肚子饿醒的。   千凝起来,揉了揉眼睛,忽然听菜菜说:“沈誉拿走戊玖的魔丹。”   千凝一下清醒,拿自己储物袋一看,果然,戊玖的魔丹不见影。   菜菜稳如老狗,又说:“别急,我不是没叫醒你嘛,就说明不是坏事,沈誉现在在用连山八角灯。”   千凝赤着脚下床,她拉开门,便看院子被打扫得一干二净,一盏大约五寸的灯,漂浮在地上三丈的距离。   灯有八个角,灯柱都是红色的,透过白纱似的纸面,能看到里面一颗黑色魔丹在旋转,而灯也跟着旋转,几丈地里,周围全部都是灯延伸出来的红色气流,像是绸带一般,还怪好看的。   千凝仔细看那魔丹,不再是沉寂的黑色,而是隐约发紫。   她先抬头,往屋顶上看了看,没发现沈誉,接着才听到沈誉的声音,从竹林里一旁传过来:“不在屋顶。”   循着声音,千凝走到那竹林,便看到,沈誉用襻缚绑起袖子,露出光洁的胳膊与手臂,胳膊上一层薄薄的肌肉,起伏延绵,形状正好,充满力量感。   他双手打磨竹子,隐约可见,那是一只小孩手臂骨头的模样。   千凝蹲下身,疑惑:“这是什么?”   沈誉放下一截竹子,斜觑千凝:“你那魔修朋友的身体。”   他笑了声:“你该不会以为,有了连山八角灯,她就能够复活了吧?那身体哪儿来呢?”   千凝心内“哇”了声,古有哪吒用莲藕做身体,今有玖玖用竹子转生……不过竹子能用吗?   千凝说:“关节没问题吧,能不能长出人肉啊?别的材料行不行啊?”   沈誉说:“你在质疑我?”   千凝说:“是的,你没感觉错。”   沈誉把工具放下,手指搭在手臂上,突然怀疑自己这般亲手,给一个魔修重塑骨肉的意义在哪里。   却看面前女子,灵动的两眼轻轻一抬,瞅着他,又瞅瞅地上的工具:“继续啊。”   沈誉:“呵。”   千凝说:“说你两句你就不做啦,这么小气?”   沈誉:“……”   千凝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你不肯做,我去找找这附近有什么能化形的妖兽,雇佣他们帮我做,也是可以的。”   反正她有的是灵石。   菜菜跟她科普过,妖兽和妖修,除了归顺御兽门成为兽修,还有不少散落在各个小界。   想到狼人少年,她忽然好奇,这附近的妖兽,是不是也有的能化形成那样,又帅又好玩。   那简直是人外爱好者的天堂。   千凝还没说什么呢,便见沈誉突然默默地拿起锉刀,好似不计较了,他在继续雕刻关节,声音淡淡地:“布料棉花,也能做成身体,或者树木树枝。”   “只是都没竹子好。”   千凝“哦”了声,拿起沈誉削好的指节,把玩着。   因为是他亲手做的,那骨头做得极其逼真,修真界的竹子不比一般,每一部分的竹子,也充满灵力,以后玖玖打架,可不会输给别人。   她观察沈誉,他在垂眼打磨竹子,如果沈誉是真心为了玖玖,那也是好事。   菜菜及时捕捉千凝的心情,问:“怎么了,沈誉不对劲吗?”   千凝说:“换你是沈誉,你会为了一个无关的魔修,专门设阵用连山八角灯,还给她打一副骨头?”   菜菜:“这……爱屋及乌?”   有点牵强,沈誉是个很随心的人,即使对千凝有兴趣,也只是为了千凝,不至于这般费工夫为她周围的人。   菜菜反应过来了:“那沈誉是想……”   “要挟我。”   千凝心想,他也很明白,如果她有一个把柄在他手上,那么,就永远也无法离开他。   说到底,不能以常人思维去思考沈誉,他是个追求刺激感的变态,千凝得为自己考虑,免得一条路走到黑,可能,会又一次害了戊玖。   菜菜也忧虑起来,它一个系统,居然也会居安思危。   它说:“这里离人界不远,如果我们到人界,人界又没有魔气或者灵力,众多修士,会失去你的踪迹,对了,还记得我有一个传送阵权限吗?现在就可以用了!”   千凝说:“不,先留着,这是底牌,还没到时候。”   作为一个凡人,她手上有的牌太少了,所以会格外珍惜。   菜菜理解:“好。”   不过,菜菜倒是提醒千凝一件事,修士们惯爱用传送阵,她也可以试试。   菜菜:“你不会用灵力啊。”   千凝说:“我当日跟李章尧买的那一沓符咒,还有很多呢。”   只要撕开一张符咒,她就能进行一次短距离的传送,那一次撕开十张、百张呢?她那个符咒,可是有几百张呢。   菜菜:“你搁这卡bug呢。”   不过,这确实是个主意。   连山八角灯七天七夜,蕴养戊玖的魔丹,在最后一日时,那魔丹焕发出浓烈的紫色,千凝把手伸过去,它会围着千凝的手绕圈,展现出亲密的态度。   竹子做的骨架,也早就完成了。   沈誉在地上画了个阵法,阵法内,铺满妖兽的鲜血,随后,千凝割开自己手指,把她的鲜血,和地上鲜血混合在一起。   阵法启动。以魔丹为中心,竹为骨架,地上血液流动,渐渐地,一个拥有骨血的小婴孩,出现在阵法中央。   她头发乌黑,皮肤白皙,不哭不闹,吮着小手手,睁着葡萄似的眼珠子,观察这个世界,霎是可爱。   千凝伸出双手,抱住娃娃。   在接到戊玖的同时,她突然撕开传送符。   阵法成功,沈誉收起周身灵力,帮这魔修重塑身体,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但也有点费力。   他刚要朝千凝走过去,下一刻,便看千凝抱着小婴孩,消失在他面前,而半空中,还有一张刚撕碎的低级传送符,慢慢掉下。   沈誉盯着那传送符,眯起眼睛。   过了会儿,他好似才反应过来,缓缓地牵了牵嘴角。   而此时,千凝每降落一个地点,就立刻撕传送符,撕到第七张时,她停了下来。   菜菜:“不要这么容易放弃啊!”   千凝耸耸肩:“速度太慢了,跟不上沈誉的,是我太自信,而且这附近还有结界。”   菜菜叹息:“那不行。”   不过也有好处,至少知道这个办法不行,她下次逃跑就不用这个办法,从长计议。   她皱皱眉,而怀里的小娃娃,则抬起手,肥肥胖胖的嫩小手,摸摸千凝的手臂,似乎在安慰她,没事,不用着急。   千凝干脆席地而坐,从储物袋里拿出准备好的小衣服,给戊玖穿上:“玖玖,还记得以前的事么?”   小孩两个眼睛大大的,盯着她,没做什么反应。   看来重生,记忆也有所改变,也行,以后不叫戊玖,跟妈妈姓,就叫千玖,多好听。   千凝还想说什么,便觉得空气浮动,不用猜,定是沈誉追上来。   他背着手,倒是慢条斯理:“怎么不继续撕了?”   千凝把手里的玖玖举高高:“玖玖,快看是爹爹!”   沈誉心内顿住,一哽:“……”   但现在,不能让千凝插科打诨,沈誉一挥手,把千玖收进能进活人的储物袋里,他冷冷看着千凝:“所以呢?”   千凝也不狡辩,她站起来,拍拍衣服的灰尘,一笑:“不是没跑过你吗?就不要计较那么多啦!”   沈誉抬抬眉梢。   他不喜欢她这种无所谓,就好像,他在她心里,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蓦地,他携着千凝,往空中飞,千凝连忙扯住他的前襟,便看地面越来越远。   她说:“干什么!”   沈誉瞥见她小小地咽了下喉咙,简直是色厉内荏,他哂笑一声,道:“给不出个理由,你未来七天,就在天上过。”   千凝皱眉,说:“那……我不是怕你对玖玖不利么?”   沈誉怔了一下。   他确实,是想在这个魔修身上动手脚的,只要千凝有所忌惮,他就算拿捏住她的把柄,却没想到,她这般的敏锐。   但,弄清楚后,沈誉内心还是不爽。   一个魔修,也排在他前面,可真是好笑。   他嘴唇抻成一道直线,仍是一副不爽快的模样,好像真在考虑,要千凝在空中待个七天。   即使千凝自己是假恐高,也不会喜欢待在天上的,又不是仙女,天上空气稀薄,这里灵力还很少,待着折腾自己。   但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她拽紧他的衣襟,忽的说:“你放我下去,我再教你点人界好玩的东西?”   这是要和沈誉交易。   沈誉斜睇她:“那也得看,值不值……”   说着,他声音卡在喉咙,因为脸颊上,传来一种温暖,且极其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但轻拂过的气息,却证明它方才的存在。   那根一直挠着他的羽毛,在这一刻,终于重重地,落在他心口。   他眼睫倏地动了动。   便看她眨巴着双眼,理不直,气也壮:“喏,美人计。” 第三十四章 快拔了兔毛   沈誉笑了一声, 否认千凝:“美人计,在修真界也有。”   千凝露出些微得意,说:“那你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施美人计, 可得感恩戴德。”   沈誉眉峰一动, 又扯了一下唇角, 露出唇畔清浅的酒窝。   千凝脚着地时,就知道,她不用在天上过七天。   沈誉虽然面上不再说什么, 但这美人计嘛,还是管用的,就是不知道,沈誉还计较不计较她撕传送符跑的事。   她正在心里嘀咕, 沈誉突然牵起她的手。   千凝抽了抽,没伸回来。   便看他咬破自己指腹,在千凝手掌心, 笔走游龙似的,画下一个复杂的符号,濡湿的血液随着符号的笔画,渐渐消失。   千凝预感到不好, 想用力收手:“干什么呢?”   沈誉的手指, 用力圈住她手腕,随口答:“追踪印,为防你又生出二心。”   千凝没再说什么。   追踪印,顾名思义,千凝去哪儿,沈誉都会知道。   看来是非常计较了。   说完,沈誉把婴孩模样的千玖放出来, 千玖被灵力托在半空中,她很乖,不哭不闹的,只朝千凝伸伸手,要抱抱。   千凝连忙踮起脚尖,单手抱住千玖,用尾指戳戳她的脸颊。   这时候,沈誉又拿出一道符,千凝后退一步,不大愉快:“你还想干什么?”   沈誉两指夹着那符,倾身,用符咒戳戳千凝的额头:“这道符,化成水,你给你的魔修朋友吃下去,我就不再追究你逃跑的事。”   千凝:“这符是……”   沈誉挑起桃花眼,目中笑盈盈,笑意却没达眼底:“只要你不乱来,那这道符就没有任何危害。”   他还是要拿千玖要挟她。   千凝轻磨磨牙,抽过那张符咒,攥在手里:“……她还是个孩子,你给我点时间。”   沈誉沉默了一会儿,道:“三日内。”   他的潜意思,是她没得选,事实上,如果要留在这个小界,她确实没得选。   自己被下追踪印是一回事,这傀儡符,她不可能用在千玖身上的。   转过身时,千凝在脑海敲了敲菜菜。   菜菜搜集好信息了,开始叨叨:“沈誉给你画的,这是最高阶的追踪印,一个人只能对另一个人使用一次,有定向效果,不管你去哪儿,沈誉都能准确感知你的位置,就是我也没办法帮你掩藏。”   “而要给千玖吃的符咒,叫傀儡符,是能控制千玖的……啧,刚好千玖身体本来就是竹子为骨,更适合傀儡符,他反正没安好心。”   千凝盯着自己手心成型的追踪印,与傀儡符。   果然,留在沈誉身边,还是有不少潜在风险。   菜菜又说:“不过呢,在修真界,没有完美的术法的,这追踪印有个缺点——只要你去比沈誉更强大的人旁边,他的气场,就能屏蔽掉追踪印。”   千凝挑了挑眉头:“哦?”   普天之下,和沈誉同级别的修士,不是没有,不过,大多数也是三四百岁,没有沈誉这般年轻,但要找更强的人……   那个传说中,闭关了一百四十一年的归一真人,好像就是了。   富贵险中求,想摆脱掉眼前这人,就得去更强的人身边,千凝想想,居然还蛮有意思的。   菜菜继续:“当然,我那个传送阵,本来是可以随意启动的,只是,要把你传送到指定人物归一真人身边,得给我点时间定位,让我不受打扰,我算算……至少半炷香的时间。”   半炷香,不算多,但被沈誉发现传送阵的存在,可就走不了。   千凝得拖住沈誉。   她思考了一下,回:“这倒也不是难事。”   菜菜:“拖住沈誉哦,不是难事?你想怎么做?”   千凝:“我请外援啊!”   菜菜:“?”   千凝语气轻松:“不带怕的,看我操作,到时候叫你提前准备,就开始准备。”   菜菜:“……”可恶,这女人给的这该死的安全感,竟让它不想追问,真的放心了。   回到竹林小屋,千凝先安顿好千玖,又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几个储物袋,一个有不少灵石,一个有魔界的魔器,一个有许多符咒。   她最后看着那张傀儡符,蓦地眯了眯眼睛。   入夜。   夜凉如水,远处有妖兽呜鸣声,近有溪水潺潺,因沈誉设了聚灵阵,这附近的灵力,都被吸引过来,空气中,似乎有稀薄的光芒在流动。   千凝坐在廊下,靠在柱子上,看着远处圆月,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想什么。   沈誉走来,坐在她一旁。   两人都没有说话,千凝主动说:“其实,你给我用追踪印,我也跑不了。”没必要对千玖用傀儡符的。   沈誉忽的说:“陆决当初,或许也是这么自信的。”   千凝:“嘁。”   沈誉知道她真实的模样,凡事皆可能有变,即使她是个凡人,也有些手段,他对她有防备,所以,也要对千玖下手。   或许是今夜月色太好,忽的,只听沈誉说:“以后就在这个小界生活吧。”   千凝怔忪,睁大眼睛,吃惊地看向沈誉,   “以我之能耐,能阻断他人对你的追踪,”他停了停:“你看,这样我就也能和陆决一样,保护你三百年。”   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更显肤色温润如玉,那双桃花眼之中,没半点玩笑神色。   千凝张了张口,合上,又张口,反复几次,才问:“你知道龟缩在这个小界,意味着什么吗?”   沈誉从鼻腔里笑了一声,无所谓:“意味着,大剑府要像飞剑宗那样,也要损失一个知名天才。”   “最高兴的,就是天剑阁吧,虽然归一那厮闭关一百四十多年,但好歹没叛宗。”   人人敬仰的归一真人,在他口中,就是“那厮”。   千凝叹了口气,似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沈誉,你自己也能察觉到吧,你这样很危险。”   沈誉挑起眉头,看她。   千凝想了想,干脆说出句心里话:“你不该,对一个玄天皿有别的意思的。”   沈誉脸上的笑,慢慢收敛起来,眉宇之间显露冷肃。   千凝又说:“你是修士,应该专注修炼,将来得道成仙,才是正途。”   虽然目前的局势,对她而言并不坏,至少不危及性命,甚至,沈誉的喜欢,也在她的反攻略效果里,不过,既然要谈心,她说点心里话,没毛病吧。   毕竟没有下次了。   说完,她没有观察沈誉的神态,只依然望着半空。   四周安宁片刻,晚风又一次带动半空流萤,千凝闭上眼睛之前,忽的,听到沈誉说:“修炼?追着归一的步伐,成为他那样只为修炼的修士?”   千凝问:“成为归一那样的人,不好吗?”   沈誉伸手,挥开靠近他的流碎光芒挥开,应道:“好啊,但我不喜欢而已。”   这条路,他早腻乏了,他突的道:“他们都说我是不世出的天才,天才就应当修炼?就应当成神?”   千凝侧侧头,表示自己在听。   沈誉停了停,才说:“我觉得很没意思。”   千凝笑出了声:“你知道,我们人界有个典故,叫何不食肉糜吗?”   沈誉抬头,表示愿闻其详。   千凝说:“说是古时候,人界闹饥荒,有个傻子皇帝,听说凡人饿死,他脑子不好想不通,就说既然没米吃,为什么不去吃肉粥。”   沈誉也笑了出来。   他有理由怀疑,千凝在指桑骂槐,说他是脑子不好。   不过,沈誉并不介怀,甚至觉得有趣,道:“但现在不同了。”   千凝没有追问有何不同,有些事,并不需要明确的答案,诚如他们的对话,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是没头没尾。   夜风撩人,扬起沈誉的一缕头发,在月光下的影子里,那细微的发丝,慢慢与千凝的影子交错。   他转过头,看了看千凝,她轻轻阖着眼睛,并没有睡着,而是在闭目养神。   沈誉低垂着长睫,忽的问:“所以,你会留下的,对么?”   千凝微睁开眼睛,不置可否。   沈誉笑了笑。   放在前面一百四十年的人生里,他永远不会想到,原来太过顺遂的人生里,突然出现一个变数,是多么有趣的事。   而在意识到她是变数前,他更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变数,痴迷不已,他也不阻止自己的痴迷,因为,漫长的、无趣的,令他质疑的修炼,终于结束了。   结束于一个玄天皿,一个玩具,一个凡人,一个女人。   她赋予他极致的快乐。   所以,他不可能把她让给别人,更不可能让她离开。   他忽的说:“你的后手呢,最好是现在用出来。”再不用就没机会,因为,他会在下一刻,就把控住千玖,即使千凝已经把千玖藏起来了,但要打开她的储物袋,并不难。   有弱点的人,真好。   千凝终于睁全眼,正眼看沈誉。   诚如她之前说过的,她和沈誉一定程度上很相似,都是双面人,有假面,有真面,所以,她了解沈誉,沈誉也了解她。   他知道,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就这样被他拿捏住,被困在这个小界里,那还真就不是千凝。   千凝蓦地弯了弯眉眼:“哎呀,真是骗不过你。”   沈誉没有被她的笑容麻痹,他打量她,等她的回答。   千凝蜷起手指,放在唇前,似乎在思考什么,接着又笑起来,眼眸晶亮亮的:“跟你打个商量,我有一个传送阵,但是开启它,大约要小片刻,你可不可以在这小片刻,什么都不做啊?”   这回,轮到沈誉露出一副“你真的以为我是傻子”的神态。   似乎在为她考虑,他直直指出问题:“你身上有追踪印,跑不了的。”   千凝但笑不语。   沈誉很是聪敏,立刻反应过来:“你要去归一真人身边?”   但能不能去到,还是个问题,归一真人闭关一百四十余年,就是天剑阁的阁主,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否则,天剑阁怎容被六大宗门堵门,怎容玄天皿被人夺走。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沈誉还是皱起眉。   千凝摊手:“你姑且,认为我有这个能力。”   下一步,沈誉反应过来,千凝在和他虚与委蛇,他攥住千凝的手腕:“你说的传送阵,开启了吧。”   千凝无奈,说:“是啊,但你抓着我,我走不了。”   且传送阵有时限,如果被沈誉耽搁,那她连最后的退路都会消失。   面前女子虽然蹙起眉头,但不是很着急,可沈誉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在假着急,若是在战斗中,只有留有能碾压一切的底牌的人,才会这样气定神闲。   沈誉紧了紧她的手腕,想将她拉过来。   下一刻,地上传来“啪”的一声,沈誉看过去,因为他的动作,一块碧绿的环形玉从千凝袖子里滑出来,骤然碎成几块。   千凝喃喃:“我本来不是很打算用的。”   沈誉也算见多识广,一下认出,那是世间少有的神器,决明玉。   决明玉是一对的,若其中一块破碎,能迅速传给另一块,不止是位置,还有,张开强大的结界。   而且,决明玉是旧神界遗留之神器,它的结界,昊海结界也无法阻拦,也便是,即使修真界和魔界的昊海结界弥合,它能够提供一条仅有的道路。   然而,沈誉第一反应,是不信:“陆决把决明玉,都赠予你?”   千凝竟然能对陆决影响这么深?千凝竟然还留着决明玉,陆决,他配么?   沈誉冷哼,是,他不配,但千凝觉得,他配和他打一架。   时间无多,沈誉拿出一道符,打算先限制千凝的行动,接下来这场架,可不好打。   也便是在这间隙,以沈誉与千凝所在的方寸之地,四周狂风侵袭,竹屋被掀掉,“砰”的炸裂声此起彼伏,妖兽尖啸声不息,白烟四起,滚烫烫的岩浆,从半空中流下。   沈誉反应极快,张开结界,护住千凝,   一块块晶莹的碎片,“刷”地朝两人冲过来,被拦在结界之外,发出“哧”地一声,化成烟雾,消逝不见。   这些,是碎裂的空间。   千凝看着面前这场景,暗暗咋舌:“乖乖,好大动静。”   沈誉严肃地盯着虚空一点。   千凝跟着瞧过去,便看男子涉着赤红岩浆而来,浓郁的魔气,跟在他周身,缠绕着他白色的广袖长袍,栖息在他头发束成玉冠。   风鼓起他的衣袍,露出焦黑可怖的双手。   是魔界之主,陆决。   多日不见,他依然眉眼深邃,鼻若山峦,周身带着冷霜,若寒山玉精雕细琢,只是,能明显感觉到,他脸色不太好。   那伤口,或许至今还没痊愈。   他逡巡四周,直勾勾地盯着沈誉身后的千凝,低声说:“过来。”   千凝也想温和地道声“老朋友”,但时机俨然不行。   她假作害怕地后退一步,躲在沈誉身后,对着沈誉,寻求庇护一般,细声说:“十三,我害怕。”   沈誉怔了怔,十三是什么?   便看陆决额间的纯白荼蘼样魔纹,顿时泛起光芒,他轻笑一声:“他就是十三?”   千凝抿唇,不看陆决,也不作回答。   十三,十三。   这两个字,几乎让陆决魔魇。   不管十三到底存不存在,不管十三是不是眼前的男人,待在千凝身边的男人,都得死。   他动了动被煞骨侵蚀的手臂。   下一刻,一道强劲的杀招,朝沈誉袭过去,沈誉堪堪挡住,陆决的下一招更狠,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几乎就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过了上百招!   沈誉肩膀被刺伤,他大脑转得极快,明白“十三”应当是个人,一个让陆决,为之付出代价的人。   但从千凝口中出来,这个人存不存在,有待商榷。   他顾不上伤口,匆忙看向千凝,她早远远躲开,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捧着脸,眯起眼睛,看他们打架。   时不时伸出手,摇了摇,给其中一方鼓劲,虽然她并看不懂。   沈誉都要气笑了。   这何止是带刺的兰花,这是能吃人的兰花!   陆决是魔修大尊期的修为,相当于道修的大乘期,比沈誉要高一个阶层,上回初初见面,沈誉虽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但时间一长,仍然是吃亏的。   即使陆决重伤未愈,对沈誉而言,也是威胁。   因为他能拖住沈誉。   他躲开陆决的招数,冷声说:“陆决,你醒醒!你喜欢她什么啊,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十三’!她在你面前,都是装的!”   千凝也听到了,连忙收起嘚瑟的神态,免得陆决真的被沈誉说得冷静下来。   她双手圈在嘴边,添了一把火:“十三!小心!”   这话是对沈誉喊的。   陆决眼睑一阖,神态漠然:“既然她不堪,那就把她交出来。”   沈誉:“你做梦。”   这时候,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好了好了,终于好了!”   千凝:“好了,跑了!”   刷的一下,千凝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凝成实质,抽出来,它抓住她的后衣襟,往后退——身后是一个泛着白光与芒星的传送阵。   她转过身,便看陆决与沈誉,同时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两人一齐收手,赶过来,不过再快的速度,也来不及了,千凝笑眯眯的,对他们二人摆摆手,目中露出狡黠:   “你们或许都没听说过,人界还有一招,叫——”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再见啦!   一息之内,千凝被卷入传送阵,她闭上眼睛,气流穿梭在她五指之间,下一刻,周围一切停下来,她再睁眼,是个雷雨天。   暴雨洗刷着这片泥土,千凝抬起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她躲着雨,走到旁边一个洞穴。   菜菜:“如果没感知错的话,归一真人就在这里。”   外面天黑,洞穴更暗,千凝看着墙角的青苔和蜘蛛丝,对菜菜说:“这归一真人闭关的环境,有点寒碜。”   这时候,菜菜终于接受完周围的环境信息,连忙说:“不对啊,这里是人界!”   千凝往前走几步,突然小小“嘭”的一声,踢到一样东西,她蹲下身,黑灯瞎火的,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夜明珠。   而储物袋里,还有一个储物戒,这就是沈誉那个能装活物的储物戒,千凝事先把千玖装进去,顺走了。   她确定了下千玖没事,道了声:“等安顿下来,再让你出来啊。”   千玖笑起来,“咿咿呀呀”的。   眼下,千凝把夜明珠凑到地上,便看,她刚刚踢到的是个人,男子趴在地上,她捧起他的脸,他脸上沾了不少血污泥土,甚是狼狈。   千凝摸了下他脉搏,几乎算得上奄奄一息。   千凝问菜菜:“这就是归一真人?”   菜菜:“嗯,从身份上来说,是的,但是,肉身上,他现在是凡人,所以,这里是人界没问题。”   这个男子,就是修真界最强的修士,最接近神的存在,归一真人嵇无靖。   千凝默念:“嵇无靖?”   菜菜:“是的,本名嵇无靖,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叫归一吧,归一只是尊号啊。”   千凝:“……”   她没文化。   三百年多前,嵇无靖诞生在天剑阁,那一刻,天空出现九彩祥云,这是规格最高的吉兆,万余年来,修真界从未出现过。   一百四十一年前,年两百岁的嵇无靖,已然到渡劫期,这个修真界有史以来,从没人达到过的境界,他算出,他的劫难在人界,所以,他对外称闭关,实际上,是来到人界渡劫。   千凝算了算:“渡劫效率太低,一百四十多年还不行吗?”   事实上,千凝想得到的事,嵇无靖也知道。   这已经是他在人界的第三世。   他转世投胎,不能带有自己的记忆,第一世时,圆满活到一百零三的凡人高龄,寿终正寝之后,才恢复记忆。   嵇无靖当然也发现太慢,但每一次投胎,灵魂都会被洗干净,留不住记忆,于是,他自己设了个节点,从第二世开始,只要活到二十岁,他就能恢复所有记忆,到时候,若没有渡劫的迹象,那就自尽,再投胎。   所以,第二世,他在二十岁时,记起修真界的任务,果断自尽,便到这一世。   千凝用自己退化的数学功底,计算了一下:“不错,那一百年至少能轮五世。”   有无情的修真机器那味。   菜菜说:“对,他这具身体,今年十八岁。”   嵇无靖现在,没有任何关于修真界的记忆,还有两年,他才会恢复记忆。   千凝忍不住笑了,道:“我运气不错,你看,如果我出现在归一真人面前,以他的修为,能看不出我是玄天皿吗?像这种只为修炼的人,定会用尽各种办法,让我交出玄天珠,辅佐他修炼。”   “然而现在,他二十岁,才会恢复记忆。”   两年的时间,已经十分充足,足够千凝先下手为强。   菜菜:“啥也不说了,先给嵇无靖点蜡。”   千凝把夜明珠塞到山壁缝隙里,她提口气,将地上男子搬回正面,在修真界这段时间,没白待,因为灵力长期蕴养,她力气大了很多,身体素质也提高不少。   而且,还可以试试,沈誉教她的那加强局部力量的招数,能不能在凡人界也实现。   当然,一切打算,得等千凝把嵇无靖安顿好。   她把人置在一块干燥的、平整的石头上,下过暴雨,周围温度骤降,这时候,那些不需要灵力就能使的符咒,可就发挥大作用。   千凝撕开几张火符,由它们燃烧,慢慢的,四周传来暖热。   她先解开他的衣裳,摊在石头上,用火熏,这天气,穿湿衣服得出事的,隔着一层火的橘色光芒,能看出,他肤色偏深,手臂肌肤肌理明显,是个干惯重活的人。   再看那衣服隐藏下的肌肉,千凝点评了一下:“薄薄一层,十分有韧性。”   菜菜:“你这是看肌肉还是猪肉啊?”   千凝突然兴奋:“来凡人界,是不是就能吃到猪肉啦?”   菜菜:“……”   山洞内部,有一条暗流,是活水,水源还算干净,她去接了点水,用干净的布巾沾水,避开嵇无靖额头上的伤口,一点点擦洗掉他脸上的泥污。   渐渐的,男子露出本来的容貌,他眉毛浓,眼睫长,闭着的眼睛仍能让人看到,眼尾有一道眼沟,各自延长到两边。   不难想象,若是睁开眼,应当有种深潭般的稳重感。   再看那鼻子英挺,嘴唇形状很好,上唇还有些微翘起,若是笑起来,又是迷倒万千少女的英俊男人。   千凝突然想到一件事:“十八岁,这个年纪在古代不小了,他不会已经娶妻生子了?”   菜菜说:“不,没有,这点你放心吧。”   千凝松口气,她道德底线还是卡得死死的。   菜菜又说:“因为九天祥云的命格,嵇无靖前两世,出生都很好,但他上一世是自杀的,这是轮回的大忌,所以这一世,刚一降世,就被遗弃,腊月寒冬的,被一个猎户捡走。”   千凝看那粗布麻衣,已是深秋,这身衣服根本穿不暖,看来,猎户对这个捡来的孩子,很是一般。   “何止一般,简直是虐待,”菜菜说,“猎户以给他一口饭的理由,逼他四五岁上山捡柴,后来他七八岁,就学会打猎,直到现在十年,一直打猎给猎户赚钱。”   他这次出现在山洞,就是雷雨天上山打猎,脚滑不慎摔倒山崖,最后在暴雨中,靠着意志力,爬到山洞躲雨。   不然这一天一夜的暴雨,他可能会因为失温而亡。   千凝:“冤大头啊,他怎么不走?就算是报养恩,十多年给人家打猎,也已经够了吧?”   菜菜说:“这个嘛,应当说,嵇无靖他可能没所谓,他不懂七情六欲,这是主要原因。”   千凝思索:“没所谓……”   一个一生只为修炼而生存的人,投胎成凡人,没有七情六欲,自然就没有怨怼,因此,猎户还真是遇到个宝。   千凝敲掌,说:“我要是猎户,我也这么对他。”   菜菜:“但他二十岁觉醒记忆,会随手把你杀了。”   千凝:“告辞。”   虽然说,嵇无靖没有七情六欲,但他作为一个三百多岁的大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不会任由他人欺辱。   当然,限制离他二十岁,可还两年呢。   等外面雨小了点,千凝撑着芭蕉叶,跟随菜菜的指示,弄点药草,还抓了只兔子,回来捣碎敷在嵇无靖额头上。   好在嵇无靖身体素质不错,没有发高烧。   忙完这些,千凝拍拍手,拿出储物戒,和千玖说了会儿话,看着千玖肥肥圆圆的脸蛋,千凝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千玖不用吃饭,她自己却有点饿了,看着那活兔子,却无从下手。   菜菜:“少来,对付田鸡你不是挺下得了手吗?”   千凝:“兔兔那么可爱……好吧,其实是我不会拔兔毛。”   和菜菜你一句,我一句地侃了会儿,千凝眼角余光忽然发现,躺在石头上的男子,动了动。   千凝连忙站起来,正好此时,嵇无靖也睁开眼睛。   果真,如她方才猜想,他那双眼睛,眼尾自带一块阴影,眼珠子黑且幽深,眼白干净清澈,这么一觑,便给人一种,他将你深深看进眼里的错觉。   千凝迎上他的目光,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是站到他面前:“你醒了?”   嵇无靖安静了一会儿,声音些微沙哑:“这里是哪儿?”   千凝环视四周:“一个山洞。”   嵇无靖说:“我看不见。”   千凝半蹲下身,仔细看他的眼珠子,这才发现,瞳孔确实涣散,想来是额头的伤口,影响到他的视觉。   千凝眯起眼一笑:“这样子啊,我叫千凝,那你叫什么名字?”   嵇无靖轻轻垂下眼睫:“喂。”   捡来的孩子而已,猎户一直喊他“喂”,猎户的孩子也这样喊他,他理所当然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名字。   千凝怔了怔,才知道他在说自己的名字。   她摇摇头,说:“喂不好听。”   嵇无靖眼珠子朝她发出声音的方向,挪了一下。   千凝又说:“不如这样吧,你以后就叫十三。”   菜菜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对‘十三’到底有什么执念啊!”   千凝回菜菜:“没有执念,只要是帅哥就都是我的十三,嘿嘿。”   被赋予名字,嵇无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皱了皱眉,好似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千凝握住他的手,摊开掌心。   他手上,有许多的茧子,她捡起地上一根枯树枝,慢慢在嵇无靖手里,一笔一划地写下“十三”二字。   粗粝的树枝,剐蹭在嵇无靖皮肤上,他没觉得不适,只是根据她的笔画,在脑海里,形成“十三”。   千凝说:“喏,这么容易写,记住了吗?”   嵇无靖捏了捏掌心。   下一刻,他掌心又被放进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很是暖和。   诚如这般冷的天里,她给他带来的感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燃起来的一簇,微小的火光。   他不由轻轻眨了眨眼。   却听女子声音雀跃,道:“快拔了兔毛,等吃饭呢!” 第三十五章 明天,打熊   山洞里, 没有柴禾,火光仍然闪烁。   男子披着一件单衣,乌黑的长发置于左肩, 还带着一丝水汽, 他屈着腿, 坐在石头上。   他只适应一会儿,就习惯眼前一片黑暗,不疑虑眼睛能不能好, 沉默寡言,还能帮忙烤兔子。   只听那“滋啦”的声音,他就能分辨熟与否,他以前住的柴房, 向来没有光,他还得处理自己的食物,从煮不熟到烤焦, 久而久之,就练出这般能力。   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是那个救了他的女子的。   她在他身旁坐下,似乎在盯着他手上的烤腿, 他甚至都能察觉, 自己的手指热了几分。   只听她殷殷问:“快好了么?”   嵇无靖翻了个面,觉得声音没错,他把肉递出去,倏而手里一空,紧接着,她又给他递一块生的肉。   他继续烤肉,除了火苗“呼呼”声, 过了会儿,还传来细细的咀嚼声。   千凝发出长长的、满足的喟叹。   佐料是当初谢承宣给她找来的,修真界的东西更鲜美,还没用完,在这里发挥大作用。   再加上嵇无靖虽然眼瞎,但这手烤兔子的功夫,一点不比玖玖差,外酥里嫩,香脆还多汁,每一口咬下去,都是天大的满足。   她咽下肉:“好吃!你太厉害了!”   被夸赞,嵇无靖没有回应,他只专注做眼前的事,其余一应,都被他摒弃。   没过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响起,他感觉,身边有人靠近,随后,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兔子肉,放到他唇边。   嵇无靖头朝身旁侧了侧,似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千凝道:“张嘴。”   他也不问为什么,便张开嘴,紧接着,一块温暖酥香的肉,突然送到他嘴里,这一刻,一声肚子的“咕咕”声,拉得长长的,灌满两人的耳朵。   嵇无靖这才想起来,他有两天没有吃东西。   不过,他也不觉有何羞赧,神态如常。   千凝等那声肚子叫声平息,又从她没咬过的背面,撕一块兔子肉,放到他唇边。   熟能生巧,嵇无靖又张开口。   就这样,没一会儿,兔子腿大部分就入嵇无靖的胃,而下一个部分也烤好,在烤第三个部分时,他们又分食前一份烤肉。   如此反复,一只兔子烤完,两人也都吃上。   千凝收拾完骨头,见嵇无靖坐在石头上,她问:“十三,你要不要学写字啊?”   写字?   嵇无靖知道写字,镇子里有私塾,猎户把他的孩子送去私塾。   小的时候,有一次,那孩子下私塾回来,找根绳子把他套住牵起来,第二天,带他去私塾,给同窗看看,说是他家养的一条狗。   私塾里的小孩,全都围了过来,朝他丢石头,笑他是狗。   嵇无靖觉得不对,狗不会说完,狗长得和人完全不一样,他需要教这些小孩,狗和人不一样,但他们不听。   所以,他把说他是狗的小孩,全都打了一顿,这样子,他们应该就能记住他不是狗。   只是之后,猎户看他的表情,和看怪物一样,猎户和他娘子,关在房里,小声商量能不能把他发卖,娘子甚至大呼,他就是个煞星。   可不过几天,猎户便给他喂了一样东西,说是让他乖乖听话,从此,他就得上山打猎。   所以至今为止,关于写字,他只学会“狗”。   千凝见他沉默不语,又说了一遍:“要不要学写字?学会写字,你就不用辛辛苦苦打猎。”   嵇无靖抬起略茫然的双眸,淡淡地说:“要。”   事实上,他没有汲取知识的必要,只是他觉得,猎户的孩子、其他人学的东西,他也可以学。   无关其他目的,仅仅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不会出错。   这种心态,竟不知道说是从众心理,还是特立独行。   千凝低头,在地上找到两根趁手的树枝,嵇无靖看不见,但也能练习写字,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她展开他的手掌,在他手心,用树枝一笔一划写下她自己的名字。   “千凝。”   千凝皱了皱鼻子:“千字还好,凝字对你来说,有点难……”   她话音还没全落,就看嵇无靖垂眼思索,用自己手上那根树枝,有点生涩地,在地上写出“千凝”二字。   除了一两个笔画交错,其他的,完全没有出错。   千凝愣了愣:“再写一遍?”   直到嵇无靖准确无误地,再次写出她名字,千凝才肯信,脑海里对菜菜说:“我确信他一定是归一真人,做凡人也有开挂般的智商。”   菜菜:“他第一世,可是出生在梁国帝王家,兢兢业业治理国家,梁王朝一派的清明。”   千凝:“不错啊,帝王之才!”   只是相比之下,如今难免落魄些,居然成一个猎户家的赚钱工具。   但赚钱工具丝毫没有反心,难怪了。   千凝压下惊讶,也有点庆幸,教这种天资远远异于常人的,她自己也会省力很多,因为,她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扫盲。   她笑了笑,老实对嵇无靖说:“你很厉害,那我们先从数字学,你还记得‘十三’怎么写吧?”   她拿起他的手,写一个字,就念一句:“这是一、二、三、四……”   嵇无靖沉默地垂着眼睛,过了会儿,千凝把“萬”写完,他自己拿起树枝,将她写过的,一笔不落地默了下来。   千凝在一旁鼓掌:“太厉害啦!”   嵇无靖问:“厉害为什么要拍手?”   千凝拿起他另一只手,和他本来摊开的手,拍到一起,说:“这叫鼓掌,当你觉得一件事做得对,或者厉害的时候,就拍手。”   嵇无靖试着拍了拍手。   他迄今为止的所有常识,都是通过观察得来的,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个,不过,没人会在他面前鼓掌就是。   千凝看着他思索的表情,不由一笑。   接下来三日,即使千凝特地放慢步调,并且以让嵇无靖记牢为借口,好多字都反复教导,还是把《千字文》交完了。   不教字时,千凝让嵇无靖坐着别动,因为嵇无靖一旦动起来,他完全不觉得他自己看不见,就瞎几把走,摔几个跟头也没所谓那种,还害得千凝爬上爬下找草药。   所以到第二天,为了不让他伤上加伤,也为了不让自己总是去找草药,千凝让他待在山洞里。   此时,她回头一看,嵇无靖正拿着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他眼睛狭长,容貌俊美,手指虽然有不少茧子,但很是修长,这般垂头,也有几分温雅的书生气。   且他的字,从一开始的硕大无比,到后来慢慢变得大小适中,也有了形,韵态虽然差了些,但这个人,只练习四天而已。   老天真是偏心,几乎把所有好的都给他。   似乎察觉千凝的脚步,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千凝丢了一个果子给他:“吃这个。”   嵇无靖拿起果子,咬了一口,顿时,眉头就深深皱起来,两颧也动了动。   酸的。   千凝说:“太酸的话,就不要吃了。”   嵇无靖没有回,继续吃着。   菜菜无语:“原来你故意问我,哪个果子酸,是为了把果子给他吃?我还以为你要做果酱呢!”   亏它用它的数据能力去分析,真是大材小用。   千凝说:“都是有用的。”   不过就算是酸,嵇无靖仍然把它吃完,对他而言,忍受好似成了一种固定的方式。   待吃完果子,又到了学字的时候,这回是《三字经》。   嵇无靖绝对是个好学生,到了点,就自动拿着树枝,坐过来,安安静静的,等开课。   千凝抽走他手里的树枝,但没有用上,她放在一边,握住嵇无靖的手,在那足够宽大的手掌上,用自己的手指,划下一横。   她嘴上还说:“《千字文》你会了,读《三字经》就简单许多。”   嵇无靖呼吸一顿,几个手指头同时一跳。   细软的指尖,触在他布满粗茧的掌心上,那是与粗糙的树枝,截然不同的感触。   却好似要划开他的茧,刺破他的皮肤,嵌入他的筋骨之中。   下一刻,他突然收起掌心,握住千凝的手指。   千凝动不了手指,她抬起眼睛看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嵇无靖伸手在身旁摸了摸,拿起自己的树枝,放到千凝手里:“用这个。”   千凝不和他讲道理:“我用我自己手指怎么啦?”   她掰开他的手指,手指用力戳戳他手心:“要是不想学,就直说。”   嵇无靖抿住唇,张了一下嘴巴,却好似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千凝,用手指写字。   就像,他向来平静如水的内心,突然掉落一块石头,有点奇怪。   千凝瞥了眼他,知道他不会再抗拒,便拉着他的手,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教起来。   菜菜倒是明白了:“难怪你说扫盲不是主要目的,因为嵇无靖无情无欲,所以,你要激发他的感情?”   “对,”千凝在他手心,写下一个方方正正的“善”,一心两用,回着菜菜:   “无情无欲,不等于连点好奇心都没有,应当说,人生来就有好奇心,只是重与不重而已。”   等嵇无靖习惯一样事物本来的模样,就比如,学字时,手心的感触必定是树枝粗糙的感觉,她再改动,便能叫他,激荡出好奇。   他会奇怪,为什么手指的感觉,会和树枝相差那么多。   只要他有反应,就证明千凝所做的,方向对了。   不过,目前这点奇怪,并不深。   千凝收了收心,把三字经上半段教完,她说了句:“好,那你自己温习。”   她站起来,往山洞外走。   前几天暴雨过后,接连出几天太阳,虽然天气越来越凉,不过好在干燥,还能捡些柴火来烧,可以省点火符,嵇无靖还会生火呢。   千凝跳上山洞外的一块石头,盘起双腿,打坐。   她一直没放弃尝试,看离开修真界的环境,再用沈誉教给她的办法,毕竟技多不压身。   闭上眼睛,千凝深深吸一口气,她记得那种灵力流入身体的感知,不过空气和灵力还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泄气。   还是缺了点东西。   菜菜:“那当然,空气要是能和灵力比,整个人界也会陷入修真潮的。”   千凝握住拳头,叹了口气:“算了,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她伸了伸懒腰:“好了,今天要出去看看镇子。”   总不能一直过山顶洞人生活,千凝决定当个先锋,去探查一下这附近小镇或者村落。   她踱步回洞口,朝那嵇无靖说:“我出去一下,你别乱走哦。”   嵇无靖没有应声,不过肯定是有听到的,他只是不习惯出口。   单独把他放在“家”里,千凝其实不是很放心,虽然吧,这男人四肢健全,头脑好用,光看那身肌肉,武力值也不会差,会取火会烧烤还听话,但就是有种……   啧,好容易被骗的感觉啊。   美人帅是帅,但就是木头,至少,现在就被她忽悠着。   千凝揉揉额头,抽回思绪,看了日头,要赶在天黑前回来,她得快点了。   小心翼翼攀过一片荆棘,千凝才到山道上,不过,手臂还是被划出几道伤口,尤其有一条,从掌心划拉到手臂,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素质好多了,千凝不觉得疼。   她简单擦了擦,按菜菜的指示,继续往前走。   千凝翻过这座山,就到县里,四周充满人烟气息。   等她走到大路,菜菜说:“这里是梁国的境内,县城叫久丰县,你和嵇无靖在的那座山,叫丰宇山,都位于许州,发达程度不算差,猎户住在久丰的西南郊区。”   千凝说:“奇怪,嵇无靖不是给他们家无偿做活吗,为什么猎户还这么穷?”   菜菜搜索了一下:“嗯……他儿子不争气,嗜赌,这些年猎户家里的钱都填进去了。”   千凝“啧”了声,不喜:“这就活该了。”   菜菜安静了。   其实它一直觉得,千凝有赌徒特质来着,不过别人赌钱,她赌机会,别人输了给钱,她输了给命。   正好是中午,千凝混进集市里,集市里东西很多,看得她眼花缭乱,有人吆喝:“云鸟皮咯,刚打的云鸟皮!”   千凝好奇地看过去,便看那摊位上,挂了不少兽皮,最惹人注目的,应当是几副雪白纯净,又毛茸茸的皮。   应当就是摊贩嘴里的“云鸟皮”。   但是千凝看来,这云鸟皮,怎么那么像她在魔界看到过的,炎莺?   没错,玖玖弄过一次给她吃,那肉质很鲜,而且炎莺空有喷火的技能,脑子不行,特别容易抓。   菜菜“唔”了声:“或许是?我这边数据不全,你去问问看,但为什么人界会有魔界的妖兽。”   连菜菜都不懂。   千凝上前,与摊贩搭讪:“这位老伯,这种云鸟,是不是两眼通红,还会喷火啊?”   摊贩看千凝长得秀色清丽,周身有些不太寻常的气质,是个有钱人的模样,说:“对,没错,这位姑娘是刚来久丰?久丰最有名的,当属云鸟。”   千凝蹙眉:“这种鸟儿不是以前就有的吧?”   摊贩摆摆手:“早十几年前就有云鸟了,姑娘不懂不要乱说。”   十几年,对人界来说,确实很长,但千凝刚从修真界回来,那儿动不动就是五十两百五千一万年的,并不觉得十几年长。   也就是十几年前,人界就出现妖兽。   十几年前,保护人界的昊海结界,定是撑不住了,才会让妖兽频频进入人界。   但修真界应该不怎么管,最大的原因,是修真界其大宗门,除了固定时候来人界,其他时候都是看不起凡人。   千凝追问:“那除了云鸟,十几年前出现的妖兽,有多少啊?”   摊主看千凝不是来买皮的,敷衍说:“那么多,这我哪知道,姑娘问别人去吧,别妨碍我做生意。”   千凝笑了笑,还是道了声谢才离开。   她现在有几千灵石,但显然不是这里能流通的货币,菜菜终于找出点有用的:“去许州省城,那里有一个仙门会。”   因修真界宗门,每年都会来人界,寻找优质灵根的苗子,仙门会的存在,就是七大宗门与凡人合作办的,承办修士来人界之后的一应事务,也能在修士没来的时间,留意周围的凡人。   猎户看中嵇无靖的价值,自当遮着藏着,嵇无靖没机会接触仙门会。   而去仙门会,就能把灵石换成银钱货币。   不过,目前看来,也不着急去仙门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包括现在,她还没摸清情况,贸然把一些物资拿出来换,容易出事。   没必要冒这个险。   千凝看着不远处的大包子,那包子雪白白,冒着热气,一个小孩买了个包子,咬了一口,露出肥美的肉馅。   她咽咽口水,做了个吸气的动作,说服自己:“其实,当山顶洞人也挺好的。”   至少吃喝不用钱。   这个想法在下一刻立刻破灭,她闻到一股烧鸭味,带着点熏意,甜香可口,那是从旁边那叫天下馆的酒楼传出来的。   “不行,”千凝握拳,“没钱就想法子致富,怎么能满足当一个小小山顶洞人!我要做下一个致富经的嘉宾!”   菜菜:“想吃烧鸭可以少点套路。”   千凝:“咳。”   千凝揉揉肚子,落寞地继续朝前。   在集市逛一圈,菜菜把从久丰县到丰宇山的地图,都录备好,千凝看看日头,是时候该回去了。   又爬过那荆棘地,千凝叹了口气,没办法,走这条路最实惠。   她刚走到山洞附近,忽然发现不对,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直觉,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便看山洞处,一只看起来有两丈高的巨熊,正在山洞口徘徊!   那熊通体乌黑,大得不正常,一个熊掌就有几个人头大,有遮云蔽日之相,它弯腰嗅着山洞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爪子扒拉进山洞,就像扒蚂蚁窝一样。   千凝心内“啧”了声,完全不敢动作。   却在这时候,洞里传来脚步声。   千凝心里默念,木头美人别出来啊,结果,就看嵇无靖扶着洞口,走了出来,他双眼分明看不见,但还是能准确感知熊的位置,抬起头,朝向熊。   千凝心口狂跳。   巨熊似乎在衡量,没有立刻出手,便看,嵇无靖又抬出一步,下一刻,竟然绊了下石头,趔趄一下,便也在这时,那熊挥出熊掌……   千凝第一反应是嵇无靖不能死。   他死了,就由他自己又去投胎,但沈誉在她身上下的追踪符还在呢,她走之前,坑了沈誉一把,被沈誉抓到,可就不好玩,更何况,疯批陆决可能也在。   救命,她给自己挖的坑!   她心里猛地缩起来。   下一刻,千凝眼眸凝起,熊的动作,好似慢动作一般,空气如有实质,注入她脚上、手上,瞬间,她脚尖一点,迎着气旋如箭矢冲出去,手臂上有千钧之力,一下将巨熊的头打偏!   她能感觉,熊毛扎在她手背的触感,也能感受到,整头熊都在颤动。   巨熊“吼”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扬起很大风沙,吹得嵇无靖不得不眯起眼睛。   千凝控制不住收力,摔倒在地,而巨熊也意识到威胁,很识相地四肢并用,跑走了。   它跑的时候,整个地面都在发颤,可见其重量,千凝撑着身体,浑身酸痛,还好巨熊怕了跑了,不然她还真使不出第二招。   便看烟尘过后,嵇无靖还站在洞穴口,他眨了眨眼,眼瞳露出些微懵懂。   千凝出声:“十三,傻愣着干嘛?”   她是想叫他过来扶她的,然而,却看嵇无靖抬起手,十分僵硬地拍了两下,鼓掌:“厉害。”   千凝:“……”   是她教的,她认了。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哈哈哈哈哈。”   千凝长长舒口气,有点无奈:“过来扶我一下,往右边走一点,那里石头少。”   嵇无靖顿了顿,终于又走了过来,他半蹲下身,将手放在千凝肩膀上,顺着她肩膀,往下摸到她的手。   千凝借力站起身,嵇无靖的手,碰到她的伤口。   不是打巨熊留下的伤口,她打巨熊那只手,干干净净,没什么问题,伤口是下山去久丰县时,被荆棘剐蹭到的、长长的伤口。   他鼻翼翕动,微微靠近千凝:“你受伤了。”   千凝看了眼那伤口,刚要说:“不碍……”   忽的,嵇无靖拉起她的手,低下头。   他的嘴唇,吻在她的伤口上。   千凝瞪大眼睛。   那冰凉的、干燥的唇,从她掌心,一直吻到她手臂。   细微的血珠,蹭到他嘴唇上,晕染开,尤其是上唇还有颗唇珠,乍然一看,十分诡魅。   她呼吸一紧。   他只是微垂着眼睫,眼瞳被上眼睑遮去大半,垂落的些微发丝,挡住他侧脸,那眉眼也冷冰冰的,但就好似带着一小簇火苗,倏地,让千凝觉得有些烫。   她立刻收回手:“做什么呢?”   嵇无靖说:“这样好得快。”   他每次受伤,都是这么做的,伤口就能好得很快。   千凝无奈地摇头,抬手拍拍自己脸颊,才严肃地说:“下次不许这么做。”   嵇无靖歪了歪脑袋,不懂。   这个木头!千凝语重心长:“不许随意用嘴唇和别人接触!知道了吗?”   嵇无靖垂了垂眼睫。   其实,不是所有人,他都会这么做,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闻到那味道,便忍不住低头。   他没解释,千凝也习惯他的沉默,她跺跺脚,立刻转移注意力,捏了捏手指,小声嘀咕:“我好像能打得过熊?”   她忽然找到致富路。   那头熊绝对不正常,哪有熊能长得那么大的,它可能妖化了,这种熊肯定值钱,千凝自言自语:“把刚刚那头熊打死,能卖很多钱吧!”   况且她还有符咒,刚刚一时心急,没使出来,等自己好好布置一下,定能弄死那头熊。   千凝有了想法,便开始做计划,因为她揍过那头熊,相当于有了个印记,能让菜菜定位它的位置。   不过今天天已经快黑了,还是明天再干活,但这里有点不安全,是不是要考虑转移阵地了?看来得在洞穴口布置一些符咒。   脑海里被重重思考充斥,千凝也就忘记方才那一吻。   她弄些果子当晚餐,当然,给嵇无靖吃的,还是酸的果子,他既然不说不好,那就继续吃。   和千玖说了会儿话,千凝准备睡了,打个哈欠,告诉嵇无靖:“睡吧,明天起来再去打熊。”   嵇无靖点头,躺下,盖好一件衣服,两手乖乖放在腹上。   如今他睡在石头上,千凝给他改善条件,铺了不少稻草,千凝自己则睡在和陆决大婚的衣服上,反正都是好布料,不用白不用。   时五更,在菜菜的叫声里,她朦朦胧胧醒来。   菜菜:“千凝,不好啦,嵇无靖不见了!”   千凝立刻清醒,她跳起来,朝石床一看,果然上面空荡荡的,她又跑到门口,符咒上有脚印,但没有被撕碎过。   她布置符咒时,想的是如果有猛兽来,它们动静大,会撕开符咒,做个提醒,却没想到,嵇无靖会自己出去。   她揉了揉额头:“什么时候不见的?”   菜菜:“不晓得,我也是一个没留意,后来才发现他不见。”   千凝皱眉,忽的,问菜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沙沙的声音?”   菜菜仔细一查:“糟糕,那头熊在过来的路上!”   千凝连忙拿出一些符咒,包括火符,应该能驱赶那头熊,并且,她回忆了一下,早上用空气加强局部力量的感觉。   她严阵以待。   便看没过一会儿,树林里出现一个硕大的黑影,沙沙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千凝燃起火符,紧张之中,不免觉得奇怪,问菜菜:“那头熊好像没那么高大了?”   紧接着,她才知道,为什么熊看起来变化那么大,因为它是趴在地上的。   而在它的最前面,有个高大的男子,他双手拉着一股绳子,绳子绑着熊爪,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洞穴。   男子袖子撸起,双手因为用力,筋脉脉络十分明显,他走一步,出一口气,那气息滚烫,在黎明前的昏暗里,化成一片片白雾。   他抬起头,一滴汗水,顺着他的剑眉,绕到他的狭长俊眸,又顺着流畅的骨相,聚到下颌。   竟然是失踪的嵇无靖!   千凝真的惊了。   她忙走过去,才看得更仔细,嵇无靖身上大小伤口无数,就连本来额头上结痂的伤口,也裂开了,冒着血红。   再看他身后那头庞然大物,就是傍晚来骚扰他们的巨型黑熊!倒霉熊现在已经死了,被拖着一路走回来,身上的皮毛也破损不少。   有太多想问的,千凝结巴了:“你、你这是……你怎么去把它弄死了?”   嵇无靖呼吸还有些重,只说四个字:“明天,打熊。” 第三十六章 “甜。”   千凝:“……”   她问:“你是不是听到我说, 明天要去打熊?”   嵇无靖终于给了个回应,点点头。   千凝承认,这是她说过的话。   但, 她不是让他三更半夜去打啊!她看起来像是剥削劳动人民的地主吗?   简直是哭笑不得。   她查看嵇无靖的情况, 他鬓边被汗水濡湿, 手臂有不少细碎的小伤口,裤子膝盖处也破了,但都不是大伤, 应当只是摔倒导致的——有大伤,恐怕也没办法拖这头无法估算重量的巨熊,一路走回来。   他气息虽然粗重,却不凌乱, 也不知道这个瞎子,怎么摸黑完成这一系列操作。   千凝睨向他身后的巨熊,她脑海里, 真是有数不尽的问题,只能从第一个开始问:“你怎么找到熊在哪的?”   嵇无靖用手背,擦擦下颌的汗水,垂着眼睛, 说:“闻到、听到。”   千凝:“那怎么弄死它的?”   他简单回:“打死的。”   千凝:“……”敢情, 她傍晚的时候不用出手,嵇无靖也会安然无恙。   太强悍了,开挂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她绝对不能得罪这人,要不然,被他一巴掌拍到地上,抠都抠不出来。   唯一庆幸的是, 这是个木头美人。   千凝只好试图解释:“是这样的,我本来是想,我们一起去打熊。”   嵇无靖:“我们?”他知道,这说的是,她和他的意思,她为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   千凝又说:“你眼睛看不见,我可以帮你掌控情况。”   她势必得说服嵇无靖,别再做这些这么危险的事,就算他再强,也可能会有意外,他不小心嗝屁,她怎么办,沈誉和陆决如芒在背呢!   于是,她加重语气:“听懂了吗?”   嵇无靖默不作声。   他不理解。   看不见,他可以闻可以听,他自己,就可以办到很多事,但她想要两个人一起做。   那样,劳累的不是她么?   但看千凝又一次追问,他无可无不可,道:“嗯。”   千凝:“……”   这小样,她怎么就不信呢。   在千凝心思百转时,嵇无靖朝前走几步,鼻尖动了动,几步走到千凝备着的刀具处。   千凝下意识紧张:“你要干嘛?”不会是要揭竿起义吧?   嵇无靖避开刀刃,握着刀柄,手指抚抚刀背,说:“这只熊要拆卸。”   千凝拍了下额头,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能干,他要是过劳死怎么办?哎哟,操心死她了。   她一手夺掉他的刀,推着嵇无靖的背,说:“赶紧休息去吧!”   嵇无靖被推着往山洞走,他似乎有点不解,轻眨眼睛,上眼睑垂下遮住他的眼瞳,让他看起来神色莫辨,千凝拿出干净的巾帕,丢给他:“喏,去水那里擦洗一下,弄干净了。”   经此一事,她不可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瞎子看待,她当初瞎了,是还好有菜菜开的感知视觉,但他没有感知视觉,仍能做到这样,可谓恐怖。   千凝指向山洞里的暗流:“知道在哪吗?”   嵇无靖拿起巾帕,走去暗流。   千凝看了眼他挺拔的背影,摇摇头,兀自出洞穴。   洞里,嵇无靖走到暗流处,蹲下身,手指撩水流,水发出的“哗啦哗啦”声,似乎,也流入他心口。   他也不由沉思。   每天,三更天起来,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即使天还黑着,对他来说,已经是需要做事的时候。   日复一日,他踩着星夜之光,到山上打猎,而打猎完之后,还要继续拆卸猎物,好让猎户第二日起来时,能够把东西整理好,拿去卖钱。   这个女人不是这样的。   对他把熊搬回来,她好像很惊讶,说要两个人一起行动,也不让他拆卸猎物,还叫他回来休息。   她不赞同他这么做。   那是因为,她觉得他太弱了吧。   是的,又是照顾他,又是喂他吃东西,又是叮嘱他别乱走,他被人当成病人。   嵇无靖从没生过病,他记忆里,生病之人,十分孱弱,只需要捏一下,他们就会死。   所以他会死吗?   生与死,于他而言,似乎也没有哪个更重要,他一直心如止水,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担心他死。   奇怪。   嵇无靖身形顿了顿,他趴下来,俯身,把脑袋浸入暗流之中,水面乍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千凝正撑着下巴,和那庞大的熊面对面,突然,洞穴里传来水声,她一怔,连忙往洞穴里跑,便看木头美人把自己的头泡水里。   咋,这天气这么对自己脑袋,这是要请她吃腌猪头吗?   千凝急忙跑过去拉他衣领,嵇无靖抬起头,“哗”地一声,水从他头顶流到全身,他半睁着眼睛,眼睫都被冰水压得下坠,有些焉焉的。   千凝将一旁干燥的巾帕丢到他脸上。   和擦大狗似的,她两手疯狂招呼着,嘴上道:“干什么,现在深秋,水这么凉,你不怕被冻到吗!”   嵇无靖抻了下脖颈,从巾帕里露出脑袋。   他头发被千凝弄得毛毛躁躁,然而这般看来,却有些许可爱之感,千凝刚要收回手,他突然抓住千凝的手。   他的手是热的,相较之下,千凝的手就有些许凉快,只是,他把脸颊,贴在千凝的掌心。   千凝:“……”   可不是她主动贴上去占便宜的啊!   与他手掌的粗糙不同,他的脸颊很是光滑,肤色虽然偏麦色,但干净得没有任何瑕疵,连一颗痣都没有。   千凝不由用指腹按了按他的脸颊,很有弹性。   或许觉得有些痒,他蹭了蹭千凝的手指,声音喑哑,忽的说:“不冷,我不会死。”   这似乎是件很郑重的事,在他的认知里,不能被改变,所以,他必须跟千凝强调。   可是这个男人在认真时,那眼瞳,又莫名地,好像只把她看进心里。   堪比宣誓。   千凝心里默念,瞎的,他是瞎的!她连忙把手抽回来,手指叩叩自己脑门,才认命地拿起巾帕,对嵇无靖说:“坐好。”   她燃了一张火符,用一个器皿烧热水,一点点给嵇无靖擦掉身上灰尘血污,用纱布包上有些流血的伤口。   嵇无靖便一直乖乖坐着,没有捣乱。   千凝把自己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这木头美人,叉腰叹息。   她真是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主动伺候一个男人擦澡。   完事过后,千凝看外头,天才刚刚泛出霞光,她将嵇无靖推到石床,命令道:“好好睡一觉,没有我叫你,不准起来。”   收到命令,嵇无靖躺下,闭上眼睛,两手交叠放在腹部上。   千凝瞅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会突然“诈尸”,才龇牙咧嘴,在空中对他挥舞拳头,再出门去。   反正她已经睡不着,这黑熊的尸体,就自己来处理吧,最重要的是,看看自己能不能再用上那一招。   她深深吸一口气,循着记忆,手掌张开,让空气如风,一把注入她自己身体,这般过了一息,她右手骤然暴起青筋,似乎拳头都大了不少。   成功了。   千凝看自己右手,抓了抓掌心,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流动手臂之间。   若沈誉在场,定会惊异不已,只因,当初,能够轻易将灵力化为自己所用,还能用她身体是玄天皿来解释,可是空气呢?   空气可不比灵力,否则凡人就不至于只有几十寿数,乃至超过三位,都是高龄。   只怕让沈誉自己来,也做不到吸取空气,为自己增强力量。   千凝这时候还不知道,她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毕竟,没人告诉她多厉害,她就只能当做一般一般。   玄幻世界,无奇不有嘛,她又不能修炼,会用点空气灵力,应该也不是什么怪事。   眼下,她用刀,慢慢地分割熊皮,又把熊肉逐个逐个分开,因为力气很大,刀是她从魔界带来的,材质不怕克不了熊骨,倒不算难事。   忙到最后,太阳当空,大约是辰时,千凝抬起肩膀,擦擦汗珠,她忽然眯起眼睛。   在熊的心脏处,有一丝十分异常的亮光。   千凝往下刨,抠出那个亮点,它还被一堆骨血包裹着,千凝一点点剥开,那是一个比尾指指甲盖,还要小得多的光斑,却十分明亮。   就像太阳的碎片,甚至比那日光还要多几分刺眼,格外烫手。   千凝捻了捻,随即,在她手指间,光斑倏地变成一粒粒亮点,消逝在半空。   这时候,还是得找百科菜菜。   菜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应该是昊海结界的碎片。”   千凝惊讶:“昊海结界?”   那个能阻断三界联系,维护三界和平的结界,是它的碎片?   菜菜说:“没错,人界可能有一部分昊海结界破裂,碎片溅射四周,让一些动物自然妖化,人界也多出从其他界跑来的妖兽。”   千凝轻轻“啧”了声,看来如今的昊海结界,比想象中的还要脆弱。   一万年,属实太久了。   菜菜说:“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昊海结界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千凝叹息:“我知道。”   她恍若还记得,当初在魔界昊海结界的边缘,看到的那神圣的光芒,世界之物,难以永存,不知道最后一位神,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自然,如今不是忧心这的时候,事情没到最坏的程度,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呢。   她收拾好熊的尸体,嵇无靖也醒了,经此一事,千凝觉得有必要再弄个木屋,总在洞穴里住,不是长久之计。   在菜菜地图的指引下,她找到一片还不错的平地,至少,以后下山不用路过荆棘地,她把嵇无靖叫到那附近,自己估算着木板,砍下几棵树,有力气真是为所欲为。   千凝让嵇无靖坐下:“刨木头做木板,你会吧?”   嵇无靖接过刀子,二话不说迅速“刷刷刷”削起长木,架势还挺足。   千凝欣慰,背着一只硕大的熊掌,双手拎着熊头,趁天还亮,下山去。   为了省力,她把熊头丢出去,走一段捡起来,再丢出去,毕竟她要卖的是熊掌,只是怕他人不信,特地把熊头带上。   这么看,她像极野人霸总,哦,野人霸总和她的瞎娇妻。   菜菜:“娇、娇妻?”   千凝:“嗯,忽略嵇无靖能单打独斗弄死黑熊外,他还真有点娇妻属性。”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够乖么。   终于,千凝又回到人烟聚集之地,这回,她身上引来不少目光,毕竟这熊掌,可比一个成年人手臂合抱那般大,熊头也极为惹眼。   千凝把熊掌放下,徐徐松口气,这时候,周围一些摊贩围过来问:“小姑娘,这熊头和熊掌是真的吗?怎么来的啊?”   千凝脸不红,心不跳:“真真的,我打的。”   嵇无靖打的,四舍五入就是她打哒!   众人面面相觑,又觉得好笑:“你打的?怎么可能嘛,你别唬我们啊。”   千凝说:“不是我打的,我怎么能背着熊头、熊掌来呢?”   虽然是句废话,不过她觉得挺有道理的。   众人议论纷纷,千凝正在思考,这样一只熊掌,能卖多少钱,能买多少烧鸭时,一声声“让开”迭起,人群里,缓慢打开一条路。   几个佩刀的官府衙役走过来,最前面是捕头,他看着熊头,提高声儿:“姑娘,这熊可是在丰宇山上打的?”   原来,千凝出现在集市时,便有人去衙门报信,他问话的时候,其余衙役蹲下身,检查熊头和熊掌,确定是真的,在熊手心发现一道疤痕,确实是那头祸熊,朝捕头点头。   千凝只一揖,道:“是的。”   捕头眉头一松,态度恭敬许多,说:“事关重大,姑娘请随我来。”   这居然是那头熊妖?   百姓之间静了静,下一刻,议论声更大了,熊妖的事,他们都知道,只是他们没想到,熊妖和这小姑娘还有点关系。   近来一个月,丰宇山多出一头熊妖,那熊高两丈有余,十分雄壮,糟蹋不少庄稼,还吃过几个人,官府一直在召集能人异士去除熊妖,如今,这熊的手掌,在这里?   这可真是奇事!   千凝行得正做得直,丝毫不心虚,跟着那捕头回县衙,熊头熊掌还由几个衙役扛,不用她出力。   县令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姓聂,名学真,他围着熊头熊掌走几圈,再度确定该熊已死,万分兴奋:“好,太好了,这祸害百姓的熊妖,死得好!”   他身旁,是个穿着道袍、手端拂尘的老道人。   老道人在偷偷打量千凝,千凝只做不知。   这老道人叫浮光真人,他是县令请来剿灭熊妖的,当然,现在不用他出场了。   菜菜一眼看破:“我在这老道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灵力,他是假的,只是会点骗人的手段而已。”   就这样,也敢自称真人,修真界能当得上真人称号的,只有嵇无靖而已。   哦,真的真人现在在刨树皮。   聂学真对千凝连道三声谢,说起被熊妖糟害的土地,被熊妖吃掉的人,他目中隐隐含着泪水。   千凝瞥老道人一眼,对菜菜说:“县令是个好县令,但不见得会识人。”   这边,聂学真还是难掩激动,说:“姑娘可需要什么?”   千凝说:“我没什么需求,就想,卖出熊掌,熊头可以相送。”   聂学真一口答应:“好,县内的富户,定会要这只熊掌的,至于其他的,本来县内已悬赏二十两银子杀黑熊,这笔钱,我会照常付给你。”   千凝脑海对菜菜说:“才二十两,能干嘛?”   菜菜:“……这年头,三四两银子够普通人在久丰县过上一年好日子。”   千凝:“二十两银子太棒了吧!”   千凝快乐了,只是这时候,一旁的老道人,突然开口:“聂大人,她不过一介女子,怎么能杀死一头熊?”   千凝看老道人一眼。   聂学真虽也奇怪,但千凝把熊头都带来,即使不是她杀的,这功劳由她领,也没有错。   他对道长,倒也客气:“姑娘毕竟带着熊头而来,与悬赏单对得上,不可因质疑而废掉奖励。”   浮光真人甩了一下拂尘,说:“如此,这女子,若真是为民好,就不该领这二十两银子。”   千凝:“?”   原来古代也有道德绑架啊!   看这老道人,大约是没拿到赏银,心有不甘,所以想站在制高点,让千凝也拿不到钱,真是见不得别人好的酸鸡。   千凝没有正面回这个问题。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拿起一旁一个粗茶碗,这是刚刚小厮沏的招客茶,她一口喝完,然后,运气往手臂。   “啪”地一声,周围空气似乎滚动了一下,整个茶碗碎成齑粉。   它甚至连碎片都没有,也没能划伤千凝的手。   那几人,便眼睁睁看着,粉末随着她细嫩的五指,慢慢滑落。   千凝“呀”了一声:“县令大人,对不起啊,我不小心捏坏你的茶碗,茶碗多少钱啊,我赔给大人。”   聂学真:“……一、一个茶碗而已,不用钱。”   千凝又看向老道人:“你刚刚说什么啊?”   浮光真人看着地上那堆粉末,险些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只觉骨头生疼,说:“这……这,没,没什么。”   千凝拍拍手。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修真界那么崇尚力量,因为,道理要在武力值足够时才讲得通。   如此一来,她拿到二十三两银子,二十两是本来的奖励,还有三两,是熊掌抵在县衙的价格。   千凝揣着钱,立刻去天下馆,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烧鸭。   那小二和掌柜的,脸都笑出花:“听闻,姑娘斩杀那害人的熊妖精?”   这消息传递得挺快,千凝应道:“没错,是我。”   于是,她拿到烧鸭,还免一半的价钱,一出天下馆,千凝又奔向那卖包子的摊铺,这几个玩意儿,梦里可馋死她。   她一口气要五个大肉包,摊贩用油纸,小心翼翼给她包好。   千凝把东西扎起来,提在手上,待准备回去之时,却在拐角瞧见一个老人。   老人佝偻身躯,手上布满老年斑,还眯着眼睛,织小孩帽子,她面前摆着一排的红绳挂件,都是木雕,做得挺巧的,不过关顾的人并不多,显得有点冷清。   千凝在老人身前停下,细声问:“老婆婆,这个手链怎么卖啊?”   老人连忙放下手上活计,笑着说:“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   千凝仔细看过那些花样,有花卉比如莲花梅花,也有飞禽走兽,她挑个莲花和菊花,还有一个,是个穿着肚兜的小娃娃。   小娃娃眯着眼,胖乎乎的,但气质上,和嵇无靖莫名有点像。   千凝扯了扯嘴角,就是憨吧。   她找出五文钱,刚付完,就听到些许骚动,原来大街上,出现好几个身着黛青色服装的护院,他们围着一顶轿子,轿子红木青顶,甚是气派。   护院们各个佩刀,那架势,比先前的衙役还像衙役,他们伸出手,挡着四周,气势凌人:“避让!避让!”   有一个摊贩的位置有点前,被护院一脚踢翻,琳琅商品掉一地,摊贩护着自己的东西,目露愤怒,却不敢言。   其余摊贩,纷纷忍不住再往后退避。   好大阵势。   千凝眼前的老人,也赶紧收拾东西,千凝说:“老婆婆,我帮你吧。”   她揣好三条链子,两手提起老人家的摊子,往里收拢,老婆婆感激不尽:“多谢姑娘,不然靠老婆子我一个人来做,又是一顿好折腾。”   千凝温和一笑:“不客气。”   她回过头,那轿子已越来越近了,或许因为她的盯视,那护院便瞧过来,似乎想用目光威吓她。   千凝不想惹事,收回目光之前,便看轿子的帘子动了动,一只女子纤细的手,扯了扯车帘。   估计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千凝放心了,这下,她的熊掌应该卖得出去。   回去之前,千凝问了老人家,知道县里木匠铁匠的住处,前去拜访,原来,请他们上山建一座小木屋的价钱,才二三两银子,她决定,做木屋的事还是要靠专业的人。   也得让立大功的娇妻休息休息。   踩着薄薄的余晖,千凝终于回到山上。   她没有回洞穴,而是朝她选好的地址过去,这会儿还能听到“刷刷刷”刨木头的声音,空气中,也隐约有不少木香。   还在刨?   千凝加快脚步。   下一刻,她傻眼了——那堆在嵇无靖身边的木板,都要有一座小山高!   救命,这一天到底发生什么!   嵇无靖听到脚步声,动作停下来,也不知道,他保持同一个姿势有多久,此时,他浑身木屑,这一动,木屑“簌簌”掉下来。   真成一个木头美人了。   千凝语无伦次:“不是只有三根木头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木板?”   她记得,她只砍了三棵树啊,这些树可老了,她没舍得破坏太多。   便看嵇无靖歪了歪脑袋:“我又砍了一些。”   一些。   他管那么多木板叫一些!千凝嘴唇哆嗦:“刨完了,你就不休息一下的吗?”   这似乎是个好问题,嵇无靖被问住,他皱皱眉,过了片刻,才说:“你没让我休息。”   千凝掐了下自己人中。   她道:“别刨了别刨了,早够了!”   她拉起嵇无靖,捂着鼻子,给他拍身上的木屑,嵇无靖倒是听话,张开双手,由着千凝给他清理。   千凝拍着拍着,忍不住公报私仇,朝他胸口来一拳头,哎哟她图什么啊,活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接着,千凝检查那堆木材,嵇无靖无疑是强迫症患者的,即使是个瞎子,也能把每一块木板削得分毫不离。   回到山洞时,两人吃掉已经有点凉的包子和烧鸭,千凝抛抛手上果子。   这是她回来的路上摘的,早知道嵇无靖霍霍多几棵树,她就摘个最酸的。   但她事先不知道,自己也觉得把握得差不多,是时候得给嵇无靖吃点甜的果子,所以只摘了个甜的。   同个道理,他前面一直面无表情咽下酸果子,如今,突然吃到甜的,就会奇怪。   要激发木头的感情,还真是不容易啊。   千凝洗净果子,递给嵇无靖。   嵇无靖若往常那样,拿过果子,咬了一口,下一刻,他果真顿住,轻轻咀嚼着果子,似乎在回味着。   事实上,酸的甜的苦的果子,嵇无靖都吃过,他曾在大雨天,爬上一棵树,就为了找一颗果子果腹。   可是过去,那些味道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食物而已,所以千凝拿着酸果子给他,他也不会拒绝。   直到今天。   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甜。   像一汪涓涓清泉,从喉舌,冲刷到体内每一处角落,最后,轻飘飘地蕴在心口,徘徊不散。   千凝观察着他静止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她这阵子的努力,成果还是挺明显的嘛。   骤然,却看他把手中果子挪开,咬过的那一面,面向自己,还有干净光滑的一面,送到千凝唇边。   千凝愣了愣。   只听他说:“吃。”   就像千凝喂他吃兔子肉那样。   千凝刚想说不用,他手伸过来,摸索按住她的肩膀,精准抵在她后脑勺。   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强硬。   千凝抿抿唇,无奈地张开嘴巴,刚咬下一口,便看嵇无靖俊美的面容,倏地靠近,近到千凝都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木香。   她下意识想往后,但他的手心,掌着她的后脑勺。   下一刻,“咔”一声,她唇边的果子抵上她的嘴唇,嵇无靖咬了一口,她正咬住的果子。   他的气息,透过小小的果子,拂在千凝颊边。   千凝倏地睁大眼睛。   便看他长眉下,略深的眼沟晕出一片阴影,似与他浓密的眼睫连成一片,那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只听他说:   “甜。” 第三十七章 露珠   千凝几乎心脏骤停。   她二话不说, 就算自损八百也行,一头撞在嵇无靖额头上。   “嘭”的一声,嵇无靖不由往后仰, 手上果子也拿不稳, 下一刻, 在果子掉落之前,他顾不上额上疼痛,长手一捞, 准确无误接住果子。   然后,他才抬起手,摸摸额头。   那模样,确实有点木。   千凝揉自己额头, 嵇无靖那厮额头真硬啊,她简直是自损八千,咬着牙齿警告:“以后不准这么做!”   似乎察觉她的恼意, 嵇无靖微侧过脸,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迷茫:“为什么?”   这好似是他第一次,将“为什么”问出口。   千凝情绪还有点不对, 她没留意, 只道:“管那么多为什么,你再这么做我就……”   再这么做,她就?能干什么?   啧,威胁的话,她放不出来,因为她没有能够威胁他的事。   这段时日,她渐渐明白, 嵇无靖会乖乖留在山上,其实是因为他没有目的。   他会乐意被猎户压榨,也是因为没有目的。   若说本来归一真人,其道心和其稳定,一心只向着修炼,那如今的嵇无靖,则因为转世投胎,遗忘道心,不会有别的目的。   前两世投胎,他运道好,托生富贵人家,家族自然会对他进行教育,所以菜菜说过,他有一世,身为帝王,身负使命,励精图治,开创开明盛世。   现在不一样,他没有受过教育,他只听别人命令,这个人是她也行,是猎户也行。   如果不是她,这个木头会乖乖回猎户家,继续受剥削。   千凝深深吸口气,再次强调:“总之,以后不能对别人随便做这种事。”   嵇无靖没有吭声。   千凝搓搓脸颊,突然想起买的三条小手链,她自己留下莲花的,把胖娃娃那条,递给嵇无靖:“喏,这个送你。”   嵇无靖伸出手,不一会儿,手上落下一个凉凉的物体。   它很轻,他看不见样貌,不过手指在触摸它的时候,隐约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好像个小人。   千凝实在看不下去,她跟着坐下来,把红绳绑在嵇无靖手上,说:“以后就戴着,别摘下来了。”   嵇无靖有些不习惯,晃晃手腕,不过也挺给千凝面子,没有立刻摘下。   至于菊花那个,千凝打开储物袋,拿出储物戒,抱出千玖,千玖这个阶段,最是嗜睡,紧闭双眼,正睡得正甜。   千凝把菊花,小心翼翼地缠绕在千玖手上。   她用手指刮了刮千玖的脑袋。   千玖已长出头发,黑绒绒的,不久前,她还只是个小小婴孩,现在,看起来得有半岁孩子大,脸颊也十分圆润,轻轻一碰,还会发颤,像荔枝雪白的果肉,甜得让人想啜一口。   千凝忍不住小小亲了一口,太可爱了。   她嘀咕了声:“长得还挺快。”   菜菜说:“千玖骨骼是竹子,竹子长得当然快,这才月余,就相当于半岁孩子了,之后会越长越快的。”   “是吗?”千凝惊喜,“看来玖玖很快就能长大小孩,大人模样。”   她要多赚钱,给千玖买好多好多东西。   千凝又抱会儿千玖,刚想把她放回储物戒,正好,千玖醒了,她睁开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千凝,露出暖暖一笑:“咿——呀呀!”   她伸出肥厚肉肉的双手,轻勾住千凝的脖子。   千凝突然舍不得。   且她一做出想把千玖放回去的举动,千玖那眼睛就微微红润,但也不哭,就那样看着她,是个人都受不了,心软下来。   想了想,千玖该接触外面的世界,总把她放在储物戒里不是事,况且,现在千凝也算安定下来,不像刚来人界时了,于是,她决定把千玖放出来。   从这日开始,千玖就和千凝一起睡,虽然千玖不用吃东西,不过千凝也会定时给她喂水。   第二天又下雨,千凝就没下山。   过两日,天气晴朗,千凝要下山去找木匠,不好带着千玖,她把千玖放好,招手叫来嵇无靖:“这是千玖,我女儿。”   嵇无靖略微颔首。   千凝将千玖放到他怀里,他乖乖接住。   千凝又说:“你读一读我教给你的,《三字经》《千字文》,给千玖听。”   收到任务,嵇无靖在一旁坐下,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千玖的手,张开口:“人之初,性本善……”   千凝走远之后,回头一看,男子剪影刚毅高大,手上,却抱着一个小婴孩,他略低着头,声音低沉地诵读,晚秋的风携来他的余音,令千凝忍不住一笑。   还真是娇夫化了。   千凝越过荆棘地,这回一入镇内,就有一个大娘和她打招呼:“侠女可是打死熊妖的人,来,大娘没什么好东西,刚杀了只鸡,做了焖鸡肉,姑娘带点走吧!”   千凝不占这么朴实的人的便宜,连忙摆手:“不用,我吃饱了的,谢谢大娘啊!”   菜菜:“看来你的知名度,这几天就传出来。”   千凝有点尴尬,伸手揪了下自己发尾,她头发绑成马尾,那发尾俏皮地跳了跳,拂过她白皙纤长的脖颈。   一路上,得有五六个人和千凝打招呼。   终于,她找到木匠铺子,上回和木匠已经商量过,本来一两银子造一个木屋,不过要三个月才能做完,多加人手,二两银子并一贯铜钱,她不包吃住,就能十几天造成木房。   千凝不缺钱,定了后者。   因她有能耐,木匠几人,并不怕上丰宇山。   千凝问:“为什么会怕丰宇山?”   木匠叹口气:“姑娘是不知道,这几年,上丰宇山失踪的人太多了,县衙都发出通告,尽量不要上丰宇山。”   另一个木匠学徒说:“对,住我隔壁那张麻子的父亲,就是上丰宇山没了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木匠说:“姑娘有打熊妖的能力,跟着姑娘走,我们就不怕,何况自从姑娘来了后,丰宇山上,都安静了许多。”   学徒附和:“对,姑娘太厉害了,也只有姑娘敢住丰宇山上!”   难怪丰宇山上人这么少。   千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有能力的是嵇无靖,但她也不差嘛!   而且,不是她想住丰宇山,是在丰宇山上有嵇无靖,她怕把嵇无靖带到小镇,他也听别人使唤,到时候就麻烦了。   正所谓,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木屋藏嵇。   商议好后,千凝还去吃了个午饭,买点嵇无靖要吃的东西,然后,才带着木匠几人上丰宇山。   走到木屋附近,千凝不由支起耳朵,她好像,还听到嵇无靖的声音。   她一愣,跑过去一看,嵇无靖语速缓缓,还在念《千字文》:“……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他居然从千凝走之后,念到现在!   千凝这一走也得一个时辰,嵇无靖声音都哑了,千玖嫌吵,用小手,捂着自己耳朵,睡得正熟。   千凝连忙说:“十三!”   嵇无靖停下来。   千凝哭笑不得,怪她走的时候,忘了嘱咐他念两三遍就行,他居然就这样,一直念下去。   她摇摇头:“别念了,本来念个几遍就行。”   嵇无靖:“好。”   不过这时候,他声音都哑了,千凝把食物给嵇无靖,用被子包好千玖,那木匠不由惊讶:“姑娘……哦不,夫人原来成婚了?”   千凝一愣:“呃不是……”   木匠说:“不然姑娘怎么和男子一起?”   虽然因仙门会存在,女子也能修仙,梁国的男女大防不若往朝严,但未婚女子和非亲缘男子同吃同住,还育有一小孩,总归是惊世骇俗。   千凝放弃挣扎:“嗯,是的。”   孩子都有了,她认命,就这样吧。   她承认后,木匠几人也不说什么,只道夫人与郎君十分般配,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开始量地方,打地基。   就这样过去两三天,木匠做活,嵇无靖呆坐,千凝逗千玖玩,县令聂学真倒跑上来了。   大清早,木匠扛着工具过来时,身后跟着县令大人,聂学真是个书生县令,徒步爬到丰宇山,就累得浑身虚脱,抬眼一瞧,便看一男子正坐在石头上,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男子骨相流畅,眉弓骨下,一对眼睛深若潭渊,朝他望过来时,聂学真心内不由一紧,早些年,他赴上京赶考时,有幸见过郡王之世子,都没有这种气质。   却见千凝走过来,她道:“聂大人怎么也来了?”   木匠先说:“大人说有事找夫人相商,我们就一起过来。”   聂学真一路上,已经听木匠说千凝已成亲一事,不由想起前几次自己还“姑娘”“姑娘”地叫人家,实为失礼。   他作了个揖,道:“夫人,那位就是……”说着,他瞅向嵇无靖。   千凝说:“他叫十三,我……”   千凝皱了皱眉,“我郎君”说不出口,“我娇夫”好像才正常些。   聂学真接话:“夫人能力十足,尊夫也是仪表堂堂。”   千凝心想,那外表可以,内里嘛,就是块木头。   不过千凝以为,以嵇无靖的能耐,即使是木头,县内人多少有所耳闻才是,没想到,这几人都不知道他。   菜菜说:“除了猎户的长期奴役,其实以前嵇无靖蓬头垢面,脸上都是污渍。”   他清理的方式,就和千凝上次看到的差不多,把头扎到水里就完事,如今千凝给他擦过几次澡,他也知道洗澡是要搓搓皮肤的,再加上穿得好,以前就算认识他的人,现在不一定认得出他。   千凝了然:“难怪,我说这么帅呢怎么没人看上。”   菜菜:“……不过,从以往来看,也不是没人看上,他不理人家而已。”   若有女子真觉得他十分有男子气概,想找他搭话,嵇无靖一副“云里雾里听不懂”的表情……   千凝想了想那画面,甚觉好笑。   总之,娇夫在写字,千凝不打扰他,请聂学真坐在另一边的石头上,这里没有像样的桌椅,木匠会送一些家具,等房子造好,她还要去添置些。   聂学真组织语言,说:“夫人,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   千凝问:“什么事?”   “唉,”聂学真说,“说来话长,我任职这两年,久丰县出了一头狐妖,一头鼠妖,一头獐子妖,还有一头熊妖。”   频率相当高,这些还是久丰县知道的,丰宇山上到底多少妖怪,也没人清楚。   “近来,除了熊妖,县内还有人家少了谷米,实在不堪扰,夫人能耐强,可否到县衙内任职,自然,会给夫人结银子……”   聂学真声音小了点,他实在觉得丢人,县衙目前的衙役,没一个敢对上这些妖怪的。   千凝问:“月结吗?多少钱啊?”   她要养娇夫小孩,又不想紧巴巴过日子,正是应该多赚钱。   聂学真说:“一个月一两银子。”   待遇不错,就是风险有点高,不过,千凝想了想自己那堆快发霉的符咒,不用白不用,一口答应:“那我白天几时去,晚上几时回?一个月有休沐吗?”   千凝问得这么仔细,聂学真愣了一下,才说:“辰时去酉时归,十日一休沐,不过若平日无事,就不麻烦夫人。”   简单说,衙役多男子,若非有妖怪出没,千凝就不用去衙门。   真正的弹性上班,还有这种好事?千凝一口答应:“好。”   没想到千凝答应得这么爽快,聂学真喜极,道:“如此甚好!”   上岗来得如此快,过两天,因听说又有哪家少了谷米,千凝要下山去查探。   千凝指着不远处的嵇无靖,叮嘱木匠:“千万,千万不要让十三碰东西。”   木匠说:“好嘞,夫人心疼郎君,我们都理解。”   经过这几日,他们也瞧出点眉头来,这千夫人一家,是男主内女主外,虽然稀奇了点,不过夫人这么能干,郎君这般貌美,又听话,也是正常。   千凝:“……”   不是这样的,你们是不知道嵇无靖干起活来不要命。   千凝又看向嵇无靖,怕他坐得长蘑菇,她给他一根长草,同嵇无靖说:“会编草环吗?”   嵇无靖拿过来,编了一个圆环,打好结,放在千凝手中。   千凝说:“很好,”她停了停,说,“如果觉得无聊,你就扯些草,编编草环,知道了吗?”   嵇无靖“唔”了声,突然问:“什么是无聊?”   千凝哽了哽,最后,选择一种十分通俗易懂,至少保证嵇无靖能懂的说法:“就是,你觉得无事可做,觉得不做点事就不行的时候。”   嵇无靖仔细思考了一下,点头。   千凝转过头去,又和木匠叮嘱一些细节。   嵇无靖捻了捻草环。   千凝说话声音清冷,如同露珠划过绿油油的树叶,嵇无靖记得,他小时候有一次,在山上迷路,又找不到水,便爬山一棵树,伸出舌尖,接下那一滴滴露水。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完全不觉得那水有什么特别,如今听着她的声音,却似乎有些记得,那水的滋味。   无聊么?   嵇无靖把草环放下,这么算的话,他现在不无聊。   就不用编草环了。   最后,千凝给在睡觉的千玖盖好被子,在周围布符咒,一切事情安排好,便下山去。   山上并没有恢复安静,木匠和学徒在聊天,一会儿是说哪家的生意好,一会儿又说哪家姑娘嫁了个好人家。   裹着襁褓,躺在石头上的千玖睁开眼睛。   她转了转圆咕噜的眼珠子,定格在身旁的男子上。   男子坐了一会儿,突然,他站起身,薅下一把草,放在身边,又坐下低着头,开始编草环。   他手指细长,微枯槁的草在他手指间缠绕着,小片刻,一个草环就编好了。   千玖觉得稀奇,吮了下手指,发出“呀”了一声。   男子恍若未闻,拿起第二根草,又开始编环。   恰此时,学徒磨了一个榫卯,还差蹭掉一点,他手里刀具大,怕一个不好,把木头削坏了,他抬起头,问嵇无靖:“那个,东家,你们这里有小一点的刀吗?可以借一借给我吗?”   嵇无靖低头看着手里的草,没有理会。   学徒嘟囔一句:“怪人。”   木匠正在给木头做防腐上漆,听到学徒的话,拿起一块木头丢他:“说什么呢,夫人不在,你就敢乱说话是不是?”   学徒连忙说:“不是师父,我这不是奇怪吗……”   “奇怪什么,”木匠看了眼,用只有他和学徒听得到的声音,说,“这男人,只听夫人的话呢吧。”   却说另一头,千凝跟着捕头张烨,到那户丢失谷物的人家。   聂学真还没有把全部情况说清楚,米缸是粗糙的陶器,壁有两个指节厚,被某种尖锐的东西,从外到内,戳开细细密密的孔,这些孔分外密集,看起来有点恐怖。   这偷米贼,可不是正常人,毕竟正常人想要偷米,打开盖子就行了,哪需要多此一举,从米缸外凿。   张烨说:“半缸子米从孔里流出来,地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粒米。”   千凝看着现场的东西,问菜菜:“山鸡精?”   那小孔,可能是鸡喙啄穿的。   菜菜正在探索信息,过了会儿,回:“不是,找到了,是一只孔雀妖。”   孔雀妖!   孔雀开屏,流光溢彩,千凝简直要目露精光,这孔雀妖一定很漂亮,骚包十足吧?   菜菜:“……是只三百斤的孔雀妖。”   千凝:“告辞。”   菜菜说:“你没接触过他,我这里没他的印记,所以不知道他在哪,不过,这孔雀妖没走远,我能感觉有细微灵力的波动。”   张烨同那户人家调查完,回头一看,千凝正在思虑,张烨问:“请问姑……呃,夫人,可是有线索?”   千凝直接说:“这是孔雀妖。”   张烨和其他一个衙役,均有些惊讶。   千凝心想,有挂不用是傻子,说:“他没走远,孔雀喜丛林,这里是县城内,有两处他可能躲藏的地方,一个是玉米地,一个是一户人家的自建后园。”   她推断:“他应该在玉米地。”   既然这么爱偷吃别人家谷物,是个胖子,智商还不太行的样子,应当是躲去玉米地。   久丰县气候偏暖,便是冬天,也能种玉米。   千凝说的是不是真的,试试便知,于是一行人迅速摸向附近的玉米地,在翠绿中,那几个衙役不太敢动,千凝捋捋袖子,一拨拨地扒开苗杆。   到第三拨的时候,菜菜说:“有了。”   千凝眯起眼睛,继续往前走,几个衙役跟在她身后,终于,见得一个绿色的圆球,不,应当说,一个穿着绿衣服的男子,他正在酣睡,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人围观。   张烨从没见过这般肥胖之人,小声问千凝:“这就是那孔雀妖吗?”   千凝点点头。   她道了声:“你们后退。”   那几个衙役齐齐后退一步,千凝从储物袋拿出一张雷符,撕开。   半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雷。   这种雷符,在修真界不值得一提,但放到人界,还是稀奇罕见,那几人都被雷鸣震得双眼大睁,孔雀妖被直接命中,更是“嗷呜”一声,直接化成原型,跳了起来。   化形后的孔雀,身子肥硕,只是头小脖颈也细,体型不对称。   趁它还没起来,千凝立刻按住它的头,它“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千凝冷声说:“说人话。”   孔雀声音尖锐:“女侠饶命啊!”   那几个衙役彻底放下心来。   孔雀妖变回男子,被套上长枷,押回衙门。   搞定这些,审判之事就交给聂学真。   孔雀妖脸上都是肥肉,张口大哭,说:“我错了,我真的不该的,呜呜呜我的尾巴都焦了。”   千凝为自己幻想过的孔雀王子,捂了一下脸。   她给孔雀吃了颗东西,严厉说:“如果你敢作恶,我刚刚给你吃的,会立刻爆炸。”   “然后你的身体就会四分五裂,五脏六腑糜烂……”   孔雀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这位漂亮美丽大方迷人的女侠,饶命!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千凝“哼”了声:“词汇不足就闭嘴。”   孔雀连忙露出谄媚的笑容。   把孔雀关进牢房内,聂学真满脸喜意,问千凝:“夫人真是奇人!这么快就能抓到这妖怪!不知道夫人给妖怪吃的是……”   千凝:“只是一颗糖。”   聂学真一愣。   千凝:“所以说,你们也不能虐待他,不然他真的反抗起来,体内可没有什么会爆炸。”   聂学真说:“一定一定,我们只是审讯,看他有没有同伙,然后,要不把他放到丰宇山吧?夫人看怎么样?”   千凝点头:“可以。”   丰宇山占地很大,藏着不少她没见过的妖怪,多一个孔雀,少一个孔雀,没区别,况且这处理,也是聂学真能做到的最好的,她自然不会阻拦。   聂学真大喜过望:“有夫人在,他一定不敢下来扰民!”   简单处理完孔雀妖,看着临近酉时,千凝回到山上。   已经过去七八天,那木屋架构搭起来,千凝远远就能看到,她欣慰地吁了一口气,走近了,千玖在睡觉,但,她竟然没发现嵇无靖的影子。   倒是多了一个草垛……草垛?   千凝仔细一看,哪是什么草垛,是一堆数不清的草环!乖乖哦,这要是丰宇山有山神,被薅了这么多草,一定会气晕过去。   千凝叫了声:“十三?”   草环堆子动了动,嵇无靖头上顶着一个草环,从草环堆冒出来,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对准千凝的方向。   千凝:“……”   木匠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说:“嗨,我们劝过东家了,他不听。”   千凝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老天是公平的,再开了挂一般的人,也有明显的缺点。   千凝把人从草里扒拉出来,嵇无靖的手指指甲缝里,都是草屑,千凝把粘着他衣服的草环摘下来。   不行,不能一直这样。   她问:“你是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吧?”   嵇无靖微微侧头。   千凝用手背拍拍他的脸,说:“休息,停止,懂吗?”   她拉着他走到一旁,说:“现在跟着我走,走十步,一起停下,来,开始。”   她迈出一步,一旁的嵇无靖也打开步伐。   “六、七……十!好,停下。”   她说:“以后你做什么事,就像这次走路,十次之后,就停下来,什么事都不做,休息,可以了吧?至于停多久,看你的心情。”   嵇无靖又一次茫然。   千凝:“……”   她不该奢望他懂去理解自己的心情,所以,只好又说:“就是……算了,你也数十下,再继续做事,记住吗?”   嵇无靖点点头。   千凝怎么没发现,自己有当幼师的天赋呢,   不管嵇无靖,她长长地叹口气,看了眼不远处的木屑,拿起一旁稻草绑成的扫把,准备清理一下。   扫把声“沙沙”响起。   她正思考,不知道聂县令能不能从孔雀妖那里,得到一些其他妖怪的消息,忽的,嵇无靖走过来,按住她的扫把柄。   千凝愣了愣,嵇无靖说:“十下。”   千凝:“?”   嵇无靖沉沉地说:“该休息了。”   千凝又一次哭笑不得,从嵇无靖手里夺过扫把,随口说:“我不用。”   她刚转过身,骤然腰间一股力量,让她整个人腾空。   许久不曾腾空,千凝猛地吓到,手上扫把丢了,倏地,她背后抵上一棵树,嵇无靖搂着她的腰,俯身。   千凝气息一窒。   她甚至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睫。   男子用自己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千凝的脸颊,声音落在她耳畔:“休息,停止,懂吗?” 第三十八章 吾家有木初长成   千凝又一次拍额头, 简直想扒开嵇无靖的脑袋,看他在想什么。   她推开嵇无靖的手。   随后,她拧了下嵇无靖的脸颊, 嵇无靖任由脸被扯得微微变形, 只皱着眉。   千凝压下后脑勺的一股麻劲, 咬牙切齿:“我说的话,只适用于你,只有你需要遵循, 能听懂吗?”   嵇无靖清澈的眼瞳往下一移。   他似乎不太懂,不过,没有反驳。   千凝从他身侧钻出来,呼一口气, 她终于反应过来,嵇无靖居然在模仿她的行为动作,乃至语言。   这是好事吧, 这说明,嵇无靖对她这个人,产生好奇。   他的过去,能够给他提供参照行为的, 是猎户一家, 是山中种种兽类,但他没有去学,别看他已经十八岁,实际上,思维纯然得好似刚出生的婴孩,认死理,不好沟通, 没有转变思维的能力。   然而,他现在有所改变。   可能是被“奇怪”的情绪促动,他学着模仿,让他奇怪的人或者事。   千凝一时说不清,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   好处是,理论上,日久生情果然是存在的,她看得到希望,只要这样下去,她不怕嵇无靖二十岁恢复记忆,仍道心似铁,无可撼动。   坏处是,她受不了了!   这厮为什么每次都能冷着一副脸,突然靠近她,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啊!   明明话她说过,动作她也做过,但就是被他利用,拿来反杀,他看似木头,其实才是危险分子。   比陆决沈誉都要危险!   可恶。   千凝不解气,回过头,偷偷对嵇无靖比划一下。   此时,嵇无靖正自觉地拿起扫帚,开始清理木屑,看他这么自觉,千凝心想,算了,也不是木头的本意。   她深呼吸一口,去逗千玖玩。   没两天,孔雀妖被放出来。   聂学真虽然好好审问过,不过,孔雀妖惯会插科打诨,和衙役们东西南北聊一通,就是不聊他知道的消息。   说到底,他再废也是一只妖,并不打算背叛妖兽,向没有能力的人类,出卖妖兽的消息。   况且孔雀妖太能吃,县衙实在养不起,就只好把他放归丰宇山。   孔雀妖化成原型,踩着两条肥硕的腿,疯狂奔跑在山岭间,高兴得想找点东西吃,他跑了半天,便看到一座小木屋。   小木屋内,升出袅袅炊烟,有一股米香,勾得馋嘴孔雀都想飞过去偷吃东西。   可惜他飞不了。   他狂跑到木屋门口,正探头探脑之时,忽的,只看木屋内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   用妖兽的目光来看,女子也一点不亚于其余能化成人形的女兽,她眼睛大而有神,皮肤白皙,面容透着健康的微粉,只着一身劲装,乌发全部束在脑后,周身带着一股清冽之息。   如果她不是抓住自己的人类,他可能还会再欣赏两眼。   但此刻,孔雀妖就只想逃走。   他迈着脚步,慢慢后撤,忽的,“刷”一声,一粒石子破空而来,砸在孔雀脚边,孔雀吓得险些炸毛,便听到女子扬起声音:“还想尾巴再焦一次?”   孔雀妖只差跪下:“女侠饶命!”   他乖乖走出来。   千凝一手抛着石子,她现在已经能熟练运用空气,有力量的感觉真不错。   她打量孔雀妖,牢狱之灾没让他体重减一分一厘,可能县衙伙食还不错,千凝忽的收拢手指,问孔雀妖:“县令问你话,你怎么和稀泥,不回点实际的?”   孔雀妖低头,嗫嚅:“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嘛。”   千凝冷笑一声,运气捏碎手里的石子。   孔雀妖:“我知道很多,我都说给你听。”   孔雀妖是在十五年前,从修真界的小界,到人界的。   “我记得,昊海结界有一瞬闪烁,我的兄弟姐妹们就说,我们能去人界吃东西了。”   修真界和魔界之间的昊海结界,是定时、有规律的漏洞,而修真界和人界、魔界和人界之间的结界漏洞,出现得很突兀。   虽然只有一天,但从这两界,涌入无数妖兽进人界。   后来,修真界和人界昊海结界的破口,被梵音宗修士修复,便再也没出现大问题,只是当时的妖兽,就留在人界。   千凝想起那头有结界碎片的熊妖,问:“你知道昊海结界发生什么?有些碎片流落到人界了。”   “碎片!”孔雀妖犹豫了一下,说:“据说是有一股能量,冲破结界,昊海结界才会闪烁。”   至于那股能量是什么,来自哪里,孔雀妖完全不得而知。   千凝脑海里的菜菜,得知孔雀妖的补充消息,它能够通过这些消息,索引到更多东西,以拼全事情之原貌。   菜菜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昊海结界被人为地挖走一块。”   千凝:“挖走?”又不是墙角,想挖就挖的吗?   菜菜说:“昊海结界存在万年,一代代人研究下来,修真界修士有办法通过阵法保护,靠近七里之地,去修复弥合昊海结界,自也有人,能够破坏昊海结界。”   当然,这种破坏,不至于让昊海结界彻底崩塌,但会消耗昊海结界的寿命。   所以这几年,相对来说,昊海结界才会越来越脆弱。   看千凝沉吟,孔雀妖以为她不信,连忙说:“真的,我可以用誓言石,你知道誓言石是什么吧?”   千凝回过神,拒绝了:“不用,我分得清你说的真假。”   孔雀妖松口气的同时,又觉脖颈一凉。   之前在县衙大牢时,他跟衙役套过话,知道他藏身之地,就是被这女子扒出来的,他已经自省过,从未听闻过她的名号,百丽门也没有这号人物,但她不止脑子好用,身上明明没有灵力,但武力值居然这么高,来头定不会小。   他心想,千万不能得罪这位女侠,所以千凝问什么,他把自己知道的,都抖出来了。   千凝又问:“你知道仙门会吗?”   孔雀妖点头:“知道啊。”   千凝说:“为什么妖物横行,仙门会不管?”   孔雀妖愣了愣,笑出来,他对修真界的了解,可比千凝和菜菜多:“仙门会里,都是七大宗没什么前途的修士,来到人界作威作福的,他们顶多是练气的修为,怎么会管这些事?”   原来如此,难怪了,修真界到底只顾自己。   千凝又问:“丰宇山上妖怪多少,你知道吗?”   孔雀妖说:“丰宇山没有修为能看得过去的大妖,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触及千凝的盲区,千凝追问:“大妖?”   孔雀妖说:“是啊,有好一些金丹期以上修为的大妖,潜伏在人界,但丰宇山没有。”   因为这附近没有大妖,没人能压住小妖,所以久丰县看起来,受妖物之扰并不少,但隐患反而没那么大。   因为大妖得不到持续的灵力,势必会对凡人下手,而十几年过去了,这个界限快到了,那时候,就不是几个人性命的问题,而是几十、几百乃至几千人。   大妖们的直觉很敏锐,他们或许是察觉到嵇无靖的存在,才远离许州久丰县,纷纷避开。   刚想到嵇无靖,就看嵇无靖就从木屋走出来。   他身前绑着一条白色的布巾,头发也用白色布巾从头包到尾,一副主妇模样,手上还拿着长饭勺,两眼微眯,似乎在困惑千凝在和谁说话。   便也是在这时候,孔雀妖差点又一次炸毛。   但,发现那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孔雀妖挺挺胸膛,心想,他居然也有一天,会从本能害怕一个凡人。   压下那股害怕后,他慢慢放松,再打量嵇无靖,就没那种可怖感,只道是自己错觉。   孔雀妖嘀咕,真是奇了怪了。   千凝问嵇无靖:“怎么了?”   她不主动问,他向来便不会主动开口,此时,方说:“饭好了。”   孔雀妖老早就饿了,眼巴巴希望女侠能尽一下人妖友好关系,留他吃一顿饭。   显然,千凝并没有这个打算,她打发孔雀妖:“行了,你可以走了。”   孔雀妖撇撇嘴。   千凝突然记起,有时候她会下山处理事件,孔雀妖惯来欺软怕硬,还贪嘴,嵇无靖呆呆的,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于是她突然拦住孔雀妖,冷声警告说:“我如果不在,你不能欺负他。”   孔雀妖想起刚刚那可怖到发毛的感觉,忙说:“我哪里敢……”压低声音,“只是女侠,你不觉得他怪怪的吗?”   千凝抬抬眉梢:“哪里怪?”   妖的直觉总比人准一些,她想看看孔雀妖会说什么。   孔雀妖又说:“他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女侠和他在一起,要小心啊,要不还是别管他了吧。”   不远处的嵇无靖,垂下手上长柄勺子。   他耳聪,孔雀妖以为他听不见,其实,他都听到耳朵里去。   他攥了攥木柄。   千凝背对着嵇无靖,自看不到他一瞬的茫然后,陡然的坚定,只对孔雀妖说:“行了,我有数,你走吧,别再转到我这地盘。”   孔雀妖摸下瘪瘪的肚子,耷拉着眉眼走了。   吃饭时,外头刮着冷风,屋里十分暖和,千凝把方才从多方面得到的信息,又整合一遍。   看起来似乎和她没关系,确实,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呢,可她是玄天皿。   她的身份迟早瞒不住,大妖可能会发现,到时候,她就危险了。   躲是没有用的,怎么着,也得防患于未然,她看向嵇无靖,这是她手里一张大杀器。   千凝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嵇无靖碗里,说:“多吃点啊。”   心里想的其实是,木头啊木头,快点开窍吧!   嵇无靖看不见,只用勺子吃饭,他舀了一口,轻轻吹了一口气,似乎察觉千凝的目光,将冒着热气的饭,送到千凝唇边。   千凝:“……”   她不是那个意思!   过几天,千凝收到信,又要下山去,上次她给聂学真留了传信符,不用聂大人专门爬山了,当然,符纸本来也多,不怕消耗,聂学真还花了钱。   临下山,她照样和千玖聊会儿,这才几天,千玖已经是一岁小孩模样,千凝甚觉欣慰。   她又看看嵇无靖,这也是个小孩,像准备出门的家长,叮嘱两句:“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走。”   嵇无靖点点头。   千凝走了后,他拉开门,由风刮着自己的脸,他鼻翼翕动,能感觉出风中没有水汽,今天不会下雨。   他用一根拐杖拄地,走出去。   这拐杖,还是千凝让木匠给他削的。   他不是乱走,他是去找人。   他记得那个味道。   循着风声,以及风带来的气息,嵇无靖的脚步很稳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眼睛也看得见,只是走十步,停一小会儿,还是耗点时间。   终于,在一个山洞,他找到他想找的人。   他站在山洞口,不一会儿,山洞内探出一个孔雀头——孔雀妖本来在午睡,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出来瞧瞧,这一瞧险些傻眼,那个人类怎么在这里!   嵇无靖换只手拿拐杖,他对着面前的妖兽,面容冷静,说:“离开。”   他不会说重话,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和“滚”差不多。   孔雀妖怒了,他再落魄,也是妖好吗,哪能被凡人使唤来使唤去,他低声说:“看来我被你小瞧了!”   他从山洞出来,化成原型,长啸一声,朝嵇无靖攻过去。   嵇无靖只是站着不动,在攻击临面时,突然的,他手一反转,摁住孔雀的脖颈,脚一抬,将孔雀踹出去。   这一招力气有多大,孔雀的进攻,也带有不小的劲道,且他本身肥胖,却生生叫这一脚,踹离十几丈!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男子一个疾跑,又落在他面前。   似乎就要给他致命一击。   孔雀妖怕了,尖叫:“大侠饶命!女侠知道你过来招惹我吗!”   他也是急中生智,那女侠虽然不给他饭吃,但是,她像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气,怎么会容许她男人来杀他。   果真,搬出女侠的名号,嵇无靖动作一顿,浑身溢出的杀气,微敛了起来。   孔雀妖匍匐在地,颤抖着说:“大侠是想让我离开丰宇山吗?”   过了一会儿,嵇无靖从鼻腔应了声:“嗯。”   一切,从孔雀妖说他不正常,开始。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说他不正常,猎户就曾好多次,指着他的脸,骂他是个怪物,猎户的孩子也经常伙同小孩,拿石头砸他,说他不是正常人。   但无所谓。   他会通过周围人的动作,来校正自己的行为,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正常,而是因为,他需要找点事情做,而已。   没有目的,没有终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不久前,他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对千凝说他不正常,说“要不还是别管他”,他忽的蹙了一下眉头。   这一刻,“不正常”这三个字,好像变得重了些。   他在心里默念这字,也回忆着,他有哪里不正常。   他不是已经在学她的行为了吗?为什么还会不正常。   由此可知,孔雀妖在胡说。   他说不清楚,为何自己不能容忍孔雀妖,只是觉得,胡说的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他淡淡地补了一句:“现在走。”   孔雀妖简直要哭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这男子只是让他走,没要他的命,还是该伤心,他一个妖怪,居然被两个人类吊打。   生而为妖,太丢人了。   何况前头,女侠还威胁过他,让他不要欺负这男人,夭寿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孔雀妖什么东西都没拿,赶紧走,他走了几步,才发现男人害跟着他,要命哦,赶鸭子都不带这么赶。   尤其是,走了十步,他就会说:“停一下。”   孔雀妖真是搞不懂,说:“这样下去,我离开丰宇山,都得等到子时过后!”   嵇无靖抿了下唇,数够十次,执着地说:“继续。”   不过,如果回到木屋,要等到第二天,他下意识觉得,千凝可能会很生气。   因为他的事,她总是容易生气的,   他该怎么做?   嵇无靖自己也毫无意识,第一次,他不是听他人的指使,不是遵从本能的意识,而是,为了避免某种情况,去思考一个问题。   从为什么,到怎么做。   *   千凝搬了个木椅,坐在木屋前的空地。   千玖已经被她先放回房子,她怕接下来的事太暴力,教坏小孩子。   今天她回来时,确实晚了些,到半夜三更,然而回来后,嵇无靖不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嘱咐过他别乱走,他还是能闹失踪。   要不是知道嵇无靖战斗力很强,她险些以为,他出了事。   可这也说明,木头不听她的话,   好在,菜菜能定位他的位置,知道他正在回来的路上,千凝便干脆坐着等他。   看来,要给老千家定一套家法。   越接近清晨,山中漫开薄雾,空气也带着一股冰人的凉意。   千凝一夜没睡,却很是清醒,正脑补什么鞭刑板子,不远处的丛林里,发出沙沙声,千凝来了精神,定睛一看。   微寒雾气中,男子一步步走过来,他身形渐渐地清晰,雾不再遮掩,而是勾勒出他的剪影。   他发丝上,也沾着水汽,雾柔化他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有种温润之美。   千凝顿了顿,便看他手上,抱着满满一摞的果子,一个果子从他怀里掉下来,他停住脚步。   千凝捡起那个滚落在她鞋边的果子。   千凝挺喜欢吃这种果子的,它很甜,但要到山的另一边,才能采摘得到。   她惊讶:“你跑那么远,是去摘果子了?”   嵇无靖轻眨了下眼睛,道:“嗯。”   只一瞬,千凝什么怒火都消了,她哪里知道,嵇无靖还懂反哺!吾家有木初长成!   再看这跋山涉水后的小模样,眼睫好像也被雾气沾得湿湿的,她还真舍不得教育。   她张口叹气,又是笑又是无奈,说:“算了,算了,你以后,别跑那么远了,再不行,也得给我留口信。”   嵇无靖点点头。   他听着她的语气,判断她没生气。   有用。   当一个人学会伪装,意味着,他已进入另一种状态。 第三十九章 世道如此   嵇无靖是真不懂什么叫“适度”。   千凝清点他带回来的果子, 居然有三、四十个,如果她没猜错,那树上果子估计都被他薅来, 简直山头霸王, 植物动物都得怕他。   而两人, 再加个千玖,几天过去,才吃了四五个。   按这么算, 即使冬天果子没那么容易坏,在他们吃得完这么多果子之前,他们会先吃腻。   千凝将果子放到一个包裹里,打包起来。   她要带下山去送人。   这家大娘送一些, 那家老婆婆送一些,跑了半个上午,千凝才把果子送完, 便直接往县衙去。   前几天,她弄得那么晚,并不是因为妖兽,开始是一户人家死了人, 怀疑是妖兽搞的鬼, 她才过去的,后来几经周折,才发现有人借妖兽的名义,行凶杀人。   千凝脑海里跟菜菜吐槽:“这情节,可老套了。”   自然,缉凶并不是千凝的主职,揭开人为事实后, 她就撤了,现在再去县衙,是另有一事。   只看,聂学真愁眉苦脸的,语重心长:“如今久丰县内时常出现一些妖物,非我等人力能所为的,百姓之安全,也是个大问题。”   他承袭文人讲话前,拉格局的习惯,只是,开了个头,他顿了下,见千凝没有捧场附和,只好灰溜溜明说:“上京徐家嫡女,自月前,就来久丰县,然而夫人也知道,这几年来,出现在久丰县的妖物越来越多。”   保护徐娘子的任务,落在县衙身上。   但县衙也有难处。   千凝提起点兴趣,好像是来活了,雇主来头还不小。   想到千凝家里有盲眼丈夫,还有一个呱呱婴孩,聂学真又补充:“近日,有个赏梅宴,我们怕万一有什么东西,混进赏梅宴,所以徐府那边也有意思,想劳烦夫人照看徐姑娘,夫人只去这一次就好。”   这赏梅宴,都是未出阁的女子,侍卫出现在宴席上,徒生唐突,因此,聂学真只能想到千凝。   而且,并不是聂学真杞人忧天,先前就出现过妖物混进宴席的,总该防一防。   对千凝来说,只是一次小任务,确实不算事。   她只问:“报酬如何?”   聂学真看有苗头,立刻放下心来,说:“这个不用担心,上京徐家财力雄厚,只需要去这么一次,姑娘就能获得五两银子。”   一次顶五个月,千凝当即答应:“好。”   这赏梅宴,开在徐家在许州久丰的别院。   菜菜就目前有的消息,告诉千凝:“原来我们早会过徐瑶啊,当时她上街,护院还踹翻一个摊主的铺子。”   徐瑶便是徐家嫡女的闺名。   千凝记起来,那时候她就觉得这轿子,好大威势,百姓都敢怒不敢言。   菜菜说:“她家确实是当大官,上京徐家,背景深厚,自梁朝建国以来,可是出了三个皇后,五位宰相,如今在朝也有一位……”   千凝打断菜菜:“等等。”   菜菜:“怎么了?”   千凝沉吟:“你说三位皇后?嵇无靖是不是也投胎过帝王家?那我这雇主,可能是嵇无靖的外孙,或者有点亲戚关系?”   菜菜:“这是个好问题,但问题是嵇无靖前两世,都不曾婚娶,也不曾留下血脉,第一是作为帝王的继承人,还是从兄弟那里过继来的。”   千凝瞳孔地震:“不举?”   菜菜:“文明点,他那叫没有世俗欲望。”   满朝大臣可不乐意啊,嵇无靖有什么所谓,谁敢多话,谁脑袋就不保,因此,嵇无靖作为帝王,还是有遭史官诟病的地方。   不过,百姓们有点浪漫情怀,不知道是哪个乐师脑补出,那一世的嵇无靖,此生不娶是为一个女子,创作一首小调,直到如今,在上京都有传唱,故事改了皮演成戏本子,深受百姓喜爱,可以说非常感人肺腑。   千凝想了想嵇无靖那木头,他大概率是觉得,女人和人类没区别而已,能为一女子终生不娶?   这乐师脑补能力,竟然比她还强,属实甘拜下风。   被带偏了一会儿,菜菜才继续说:“总之,徐家背景很强大,徐瑶脾气也不好惹,我这边能得到的消息,她来久丰县,表面上说是来修养身子,实际上,没那么纯粹,是来避事的。”   千凝说:“唔,没事,只要不惹事,出钱的就都是大爷。”   有时候千凝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乌鸦嘴,一句只要不惹事,当天还真出了点事。   赏梅宴,在五天后开始的,千凝临走之前,把千玖放在榻上——才短短几天,千玖已经会爬,偶尔还能站起来走两步。   不过容易摔倒,太危险了,千凝一般得盯着她,陪在她身边,才让她扭来扭去。   她叮嘱嵇无靖:“看好玖玖,我今天会比较晚回来。”   嵇无靖坐在千玖身边,点点头。   等千凝离开,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嵇无靖侧过身,伸出手指,戳了戳千玖的脸颊。   他要瞧好她。   另一头,一个侍女带着千凝进府。   徐瑶的父亲是徐家嫡次子,考上进士后,曾外放到许州做知州,后来调回上京去,因喜爱久丰的天气,在久丰县置有庄子,不过往日里,没什么人住,等徐瑶这嫡小姐来了后,便被拾掇出来。   千凝瞅了几眼那亭台楼阁,和修真界、魔界的比起来,虽不如前者大气端庄,却多了玲珑雅致,更适合人生活。   只看梅园里,开了一片白梅,久丰并不会下雪,这白梅如雪一簇簇栖在枝头,味儿清幽,霎是好看。   廊下,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岁的少女,拥着火红的狐裘,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她伸出手指,指使一个嬷嬷:“那边,再剪一剪。”   一旁侍女端上茶盏,她接过,只抿一口润润喉:“今日是赏梅宴,怎还有梅树是歪的,我当日,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是惯做上位者的口吻。   主子不高兴,下人们喏喏,不敢高声说话。   那侍女说:“娘子,这就是聂大人所说的,千凝夫人。”   千凝扫了徐瑶一眼,随手作揖:“徐娘子。”   徐瑶似不喜她作揖,皱皱眉,摆手,说:“在一旁等吧。”   侍女说:“是。”   转过来对千凝说:“夫人稍等,赏梅宴开始再进亭中。”   千凝不在乎徐瑶的态度,略一点头,就双手抱臂靠在柱子上,看徐府为赏梅宴做最后的准备。   不多久,久丰县周围,乃至许州州府,不少人家女孩儿登门拜访。   千凝只做旁观者,越看越明白,这赏梅宴,其实就是徐瑶向这四方里,告知自己来了的手段。   她与那些个姑娘说话,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脸孔,她自认为比这些姑娘高贵,言行举止遮掩不住的自傲。   她就是要让她们,以后都认准她,唯她马首是瞻。   而姑娘们都恭维着她,围在她身边,或夸她头面,或夸她衣裳。   人人都不想和上京徐家关系坏了。   女孩们的话题无非就是衣裳首饰,徐瑶忽的说:“这久丰,都没有哪些好看的首饰铺。”   有人回:“徐娘子刚来,这就不清楚了,云想轩是顶不错的。”   徐瑶似乎就在等人提这家,轻蔑一笑:“我也是听说云想轩不错,送了一套南海宝石去打头面,结果那成品,险些废了我的宝石。”   其余女孩:“这……”   又有人问:“怎么回事?”   她说:“还能如何,云想轩技艺太差,和上京的比起来,粗制滥造又寒酸,不入流的人家才会觉得好呢。”   云想轩是久丰有名铺子,这里不少女孩,都戴着从它家打的首饰,徐瑶一句话,就把女孩们的首饰,贬得一文不值。   更深处,她嘲讽的是所有人的出身,说她们不入流,只配戴这些。   姑娘们都露出尴尬神色。   千凝坐在宴席末尾,本来一直默默吃东西,这下也停了下来。   这时候,在一片安静里,却有一个女孩儿声音尤为明显:“徐娘子见识比我们多,或许看不上云想的东西,可云想的好,徐娘子也看不到,云想并不差。”   徐瑶一愣,朝说话的声音看过去。   千凝也稀奇,便看那女子面容冷清,身材有点单薄,长得柔柔弱弱的,语气却不卑不亢。   徐瑶冷声笑了笑:“你又是什么人?”   那女子站起来,福身:“徐娘子,小女为王主簿侄女,王曼儿。”   徐瑶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主簿是几品官,且这女子甚至还只是侄女,居然敢质疑她?   徐瑶压下隐怒,有个出头鸟也好,她能在这群女子中立立威,便说:“好啊,既然你说不差,那你头上戴着的呢?能好到哪里去,大家一起来瞧瞧。”   明摆着,就是要羞辱王曼儿。   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个婆子接令,阔步到王曼儿面前,要拿下王曼儿的头饰。   王曼儿后退几步,眼神朝四周搜寻。   没人帮她。   她只是觉得,徐瑶太盛气凌人,本来所有人以为来了个上京贵女,能学点上京的规矩,了解一下上京,结果,人家却这般不给她们面子,存了心要让她们做下等人。   她只是不愿而已。   可她说出实话,其余女子都不敢出声,她却还要受这般羞辱,那嬷嬷膀大腰圆,她也反抗不得,便看嬷嬷的手朝她抓过来。   王曼儿连忙闭上眼睛。   下一刻,想象中头皮撕扯的感觉,并没有出现,王曼儿微微睁开眼睛,便看嬷嬷的手,被另一只白皙的手抓住。   这双手,让王曼儿想起家里有一幅观音画像,画里观音素手捏印,十指纤纤,柔而不弱,曲线之中,是十足的美感。   顺着手望去,是一个只着劲装,头发简单绑起的女子,女子一对水湾眉,眼角圆润,眸子格外有神,虽未施粉黛,质若清水出芙蓉,分外昳丽。   王曼儿心里紧了一下,她感激地看了眼那女子,可又害怕连累她,皱眉摇摇头。   不过,那嬷嬷却没挣扎开她的手。   王曼儿有点惊讶。   千凝钳制住嬷嬷的手,猛地用力,将嬷嬷拉开。   她看向首座上的徐瑶:“适可而止。”   请来保护她的人,这么落她面子,徐瑶脸色僵硬:“你是叫千凝吧,你以为我让你来是干什么?你竟敢违背和徐府的契约?”   千凝:“敢,问如今你是受了威胁,伤害?”   徐瑶咬咬牙,目中怒火烧起。   千凝又说:“不,你没受到这些,反而是你给别人带来威胁伤害。”   徐瑶气急,可周围也没人出来说一声,她实在挂不住面子,站起身,愤愤拂袖便离去。   静默了一瞬,下一刻,王曼儿说了一句“谢谢”,紧接着,便有胆大的姑娘站起来,对千凝一笑:“你就是那位打熊妖的千凝夫人吗?”   刚刚徐瑶叫千凝的名字,她们都听到了。   千凝咳两声。   打熊妖这标签,真是烙印在她身上,她也没否定,只说:“是。”   顿时,不少人围过来,叽叽喳喳说起话,大家眼里都露着真情实感的钦佩,她们一开始簇拥徐瑶,是为了徐家,为了利益,那如今前来拥抱千凝,便只因为,她们听闻过千凝的事迹。   她们七嘴八舌:“我娘亲说了,女子活得和夫人一样,才是逍遥自在!”   “是呀,我表哥却说夫人太凶,容易不安于室,哪有这种道理,分明就是他妒忌夫人的能耐!”   “对,夫人真真厉害,我觉得徐娘子太过分,大家抱着友好结交之心,怎么她要说那些话呢?可我们又不敢……还好有娘子。”   “曼儿你说也对,咱没必要太自降身份,徐娘子既不是有意与我们交好,那就算了。”   “夫人刚刚太厉害了,只一下,那嬷嬷根本动不了!”   她们说着说着,便想拉着千凝去自家,正好徐府管事来赶人,她们求之不得,便把千凝拉去离这里最近的姑娘家。   在徐府散的赏梅宴,又在那姑娘家续上,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没受徐瑶的话的影响。   望着这堆姑娘,千凝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虽然搞砸雇主的事,但她收获了一堆迷妹不是。   她不会后悔出手。   世道如此,有人像秦九歌,大爱无私,无偿为女子好,有人像徐瑶,唯我独尊,为了私欲,理所当然欺压其他女子。   说起来,不知道九歌姐姐现在怎么样。   千凝对修真界,生出一丝想念。   待归去山上小木屋,已经日暮时分,千凝一边思考要不要用上,与秦九歌的最后一张联络符,一边又想,不知道会不会暴露自己位置。   唉,真是难以决定。   她刚推开木屋门,忽的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千凝脑海里“嗡”的一声,忙走进屋里,便看嵇无靖口鼻都汩汩流着血。   千凝:“!” 第四十章 虚无   千凝险些窒息:“你怎么流这么多血, 还不快去擦干净!”   嵇无靖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正恬静安睡的千玖。   千凝懂了,他要看着千玖, 所以没动。   且看他那鲜血跟河水似的, 滔滔不绝, 但嵇无靖面色如常,也不擦拭,任由那血蜿蜒地流入洁白的脖颈, 滴到衣裳上,晕开一点点血渍。   千凝:“……”   但凡他露出一点痛苦神色,她可能也会慌起来,毕竟这场面, 谁也没见过,可他太淡定了,抬手碰下颌的血液, 可能因千凝给的指令冲突,露出一点茫然。   服了。   “别动,”千凝伸手制止,“你别动。”   血液要是甩到地上, 多难处理啊。   嵇无靖立刻梗着脖颈, 一动不动。   千凝折去外面,快速扯一条干净的布巾,上面刺有兰花的,是嵇无靖的,她把布巾递给嵇无靖:“快擦。”   布巾一碰上他口鼻,立刻被漫湿。   千凝看得眉头一跳,她又打盆水, 让嵇无靖自己处理血,水很快就变成深红色。   换过水,她用普通的止鼻血方法,给嵇无靖的额头拍凉水,水珠漫到他眼睛,他眯了眯眼睛。   待收拾干净后,虽然血还是会时不时溢出来,但总算没有前头的夸张。   行,她现在得庆幸,他流这么多血,居然还能乖乖坐着,没有当场去世。   不愧是挂王。   家里还备有止血的药,但千凝不确定嵇无靖的情况,这很明显就是内伤,暂时不敢直接给他吃。   现在就是要看看谁搞的鬼。   而首先,排除他是被人揍的导致口鼻流血,毕竟这方圆十里,还没谁能让嵇无靖受这种伤。   千凝问:“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嵇无靖侧着脸,想了一下,淡淡地说:“两个月会发作一次。”   千凝本来还不指望他能整明白,结果,他自己居然清楚,不由又问:“什么?”   嵇无靖沉思,说:“要去父亲那里拿药。”   他口中的“父亲”,自然就是猎户。   有了嵇无靖给的关键信息,千凝脑海里的菜菜就能立刻检索,补充:“找到了!”   “嵇无靖还小的时候,就被猎户喂过一种药,或许猎户害怕他天生的某些能力,想以此药来控制住他。”   “每两个月要吃一次解药,如果不吃解药,这种药会损害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苦难堪……嗯,痛苦难堪。”   千凝瞅了眼嵇无靖的神情。   看不出来痛苦。   此时,嵇无靖被她要求着,直板板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因为没有睡意,他睁着双眼,一动不动。   千凝默默叹气,坐在床沿,拿下他一只手,将他戴着的木雕胖娃娃往上捋,手指搭在他腕上。   他体温向来不低,然而今天失血过多,还是让他手臂凉了点。   静待片刻,千凝便摸出,他脉象虚弱,十分不稳,他身体,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此刻,脏器之间好似蹿进一个刺球,翻天覆地。   千凝问:“你不会感到痛的么?”   嵇无靖的上眼睑微一抬。   千凝觉得自己白问,嵇无靖再强,也是人,怎么会不知道痛。   他或许只是不知道,人在面对痛的时候,是能把不适表现出来的。   傻子木头。   千凝拍拍他的手,刚站起来,忽的察觉到袖摆一紧。   嵇无靖眉头微蹙,攥住她的袖摆。   他没有出声,不过,好似在叫千凝不要走,千凝伸手,轻弹下他额角,压低声音,安抚地说:“我出去拿个东西,就进来,行么?”   这个声音,惯常的清冷之中,又有些许柔意,仿佛薄薄温日,和煦暖人。   小一会儿,嵇无靖松开手。   如千凝所猜,他不是不知道痛是什么,只是很多时候,难受并不会激起他的情绪。   他是直到今天,才隐约感觉到,痛苦会带来难以忍受。   因为被关心。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已经不止是奇怪。   没一会儿,千凝折回来,她是去拿储物袋,这个房子是一层大木屋,中间是厅堂,左右分两个侧间,她和嵇无靖各占一个。   千凝目前有三个储物袋,她一般带在身边的,是装了攻击、防御和传信符的储物袋,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储物袋,她放在自己房间。   储物袋里,有阴阳府做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符咒,比如烟雾符。   当时在修真界,千凝觉得好玩,所以购置不少。   她翻好一会儿,找到一种铃音符。   这种符咒的卖点是,一撕开,就能有一段音乐飘出来,当然,因为太过无用,也是阴阳府没卖出多少的符咒。   但这时候,正好可以用上。   如果感觉疼,转移注意力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别的她暂时帮不上忙,但帮嵇无靖转移一下注意,还是可以的。   千凝在几章铃音符里,随手挑一张,撕开。   不一会儿,一阵二胡乐响彻房间。   千凝:“……”   她换了一张,在二胡乐没散去前,唢呐声响起,配合着嵇无靖失血后,过分苍白的脸色,怎么听都……   菜菜直说:“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他吊丧呢。”   千凝擦擦鼻尖,她怎么觉得不重要,她问嵇无靖:“好听吗?”   嵇无靖“唔”了声。   行,正主觉得问题不大,她就继续撕,终于撕到古筝的桥段,还是挺清新的一段,千凝跟着哼哼两句,又问:“好听吗?”   她其实并没有哼到调子上,却也不违和,像是在古筝乐中,融入的一段清笛。   好和不好,嵇无靖有自己的判断。   他从喉头出声:“嗯。”   渐渐的,嵇无靖眼皮子越来越重,不多时,他陷入昏睡中。   千凝收拾好符咒残渣,又摸了下他脉搏,确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决定趁这点时间,下山去找猎户要解药。   菜菜说:“但解药肯定没那么容易拿的,猎户也在等嵇无靖回去找他要解药。”   千凝问:“解药只能每两个月吃一次?”   菜菜:“暂时只能这样了,没法根治。”   千凝计算一下,至少拿七次解药,只要嵇无靖二十岁恢复记忆,他自己,小小毒药肯定无法耐他如何。   她规划几条路线,第一是强抢,简单粗暴,但后续麻烦多。   她有这个力量,久丰县居民都默认,她只会对付妖物,但如果知道她拿去对付人类呢?即使这个人,可能口碑并不好,但人天生对强者感到恐惧,她还要在丰宇山住下去呢,何况猎户是个无赖,她没必要招这麻烦。   但可以等夜里,偷偷去猎户家翻找一下。   得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小偷。   不多久,夜浓了,今天恰好是个无月夜,千凝随意扯块布巾,往脸上一蒙,偷偷藏在猎户家外的一棵树上。   猎户住在县城北部,这里人没有那么密集,屋子传来一声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过了许久,千凝盯着烛火灭了,再等两刻钟,往自己脚底贴了张静音符,才开始行动。   她轻手轻脚,从窗户翻进去,男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千凝在抽屉格子之中翻找。   菜菜说:“如果你能找到解药有关的,我这边就能检索出解药的位置。”   菜菜虽然有不少权限,不过很多时候,局限于千凝视角。   这一晚上,千凝快把猎户家翻遍,柴房地窖都去看,险些惊动睡觉的大黑狗,还是没找到任何和解药有关的。   倒是柴房,格外阴森,因为没窗户,里面暗得不见五指,千凝适应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这里有些许生活过的痕迹,一个可以睡人的稻草垛,还有一套皱巴巴的旧衣服,应当就是之前,嵇无靖住过的地方。   柴房的环境,也幸亏是嵇无靖,换任何一个正常人,住半年就得疯。   眼看着天快亮,千凝只好收手。   猎户很谨慎,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菜菜问:“你翻了好些东西,不复原位置吗?”   千凝:“不用,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大白天来一次。”   冬日天亮得晚,千凝打着呵欠,准备返回山上,却突然,收到聂学真的消息,没说别的,只让千凝去衙门,千凝想了下徐瑶的事,还是得自己过去。   她到衙门,捕头张烨也一脸未睡醒的模样,正揉着眼角,一见千凝,立刻精神起来:“夫人来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男子两对倒眉,络腮胡,四肢粗壮,嗓门也极大:“张捕头,我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张烨说:“有有有,这不是,夫人来了么。”   千凝朝张烨点点头。   张烨说:“马强,这位就是能打熊的千凝夫人,你家的事,她定能瞅出个二三。”   那叫马强的男子,上下打量千凝:“就她这女子?我一巴掌就能扇死好吧?”   千凝嗤笑一声,只淡淡地说:“真的吗?我不信。”   语气越淡,这六个字的嘲讽效果越好。   一句话挑起马强的怒火,他捋起袖子,张烨头疼,连忙说:“马强!你不是要处理家中事吗?我们这就去处理不行吗?”   马强用手指了指千凝,一副“你处理不好要你好看”的意思。   千凝扯了扯嘴角。   她已经知道马强是谁,就是那猎户,而他所说的,就是他家东西被翻过的痕迹,嗯,她干的。   她对菜菜说那白天再来一次,就是等马强找到县衙。   不过,马强坚持是妖物所做,还说自己丢财物,因为若是妖物所为,县里会给一定的补给。   这马强,别的能耐没有,脾气倒是挺大,张烨偷偷对千凝挤了下眼睛:“别和他扯这些,他这人脾气非常不好,他要是来衙门,我们衙门平日里,都尽量——”   他做个闭嘴的动作。   大白天的,千凝又巡猎户家一圈,她随口道:“马猎户,你家中能藏东西的地方,就这些了?平日里贵重财产,放在哪里?”   马强翻了个眼珠子,过会儿才说:“是,你看不出来?”   千凝语气也冷漠,忽的说:“你若是不明说,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能藏东西,我们无法判断。”   她也可以甩手不干,反正不关她事。   张烨擦擦汗,劝马强:“要判断是不是妖做的,还得看夫人。”   马强长“嘁”一声:“你们真没用,还要靠女人!我那儿子,要是能进衙门,就没有你们什么事了。”   千凝冷冷地撇了下嘴角。   话虽然不好听,但张烨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再说什么。   马强斜乜千凝一样,说:“平日里,那些东西我都藏在房梁上。”   千凝“哦”了声,心想,她还真暂时没想到那里,便问:“这样就丢了吗?”   马强说:“对,定是被妖物夺走了。”   千凝朝张烨招招手,马强跟在张烨后面,三人走往房子的背面,她指着地上一个鞋印,说:“这个鞋印,你们家中,没人是这大小的鞋子。”   马强一愣,他早上起来,没发现有鞋印的。   千凝说:“这总能证明,不是妖物干的吧?”   上回千凝抓个孔雀妖,孔雀妖能化形,为稳住民心,且能化形的妖并不多见,此事并没有宣扬开。   因此,大部分人还是以为,妖只有动物。   说完这句话,千凝就走了,其他的事,张烨处理就行。   她离开猎户家后,简单吃点东西,去和聂学真碰了面,对自己昨天下徐瑶面子的事,理直气壮:“不好意思,聂大人,这份活我不接了。”   聂学真叹了口气,但也没为难千凝。   事情他也听说了,作为父母官,自然也是爱自家百姓,徐瑶这般瞧不起久丰,也不知道她为何而来。   出了衙门,千凝回到马强家外的树下,又开始蹲点,这下信息补充全,就能靠菜菜。   她问菜菜:“房梁上的东西,动了没?”   菜菜说:“动了,他藏到枕头下,解药就在那里面。”   千凝:“啧。”   如此一来,她尽量别夜间去拿,只好盯着马强的出行,计算时间,终于,在树上睡一夜后,找到一个好时机。   少了嵇无靖,马强也得去打猎,家中还有个女人,不过千凝知道,她这时候会和隔壁唠嗑。   她轻松潜入房中,   摸了下解药,按照量,多的也不拿,就拿走七颗,等马强反应过来,或许得很久之后。   离开之后,千凝一边思索,一边走到山脚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菜菜:“你之前是不是说过,猎户儿子嗜赌?”   菜菜:“是。”   看时间差不多,事情最好是一次处理完,千凝拐了个弯,朝赌坊走去。   嵇无靖无偿供他们家奴役这么多年,她总该留点礼物给他们。   不用菜菜说,千凝一眼就看到和马强长得极肖似的人。   那就是马强的儿子。   千凝指节动了动。   等到晚上,马强他儿子没钱,被赌坊轰出来,他喝了酒,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在他必经的一处巷子里,千凝撕几张符咒。   顿时,巷子忽起浓浓烟雾,男人呆了一下,挥挥手,眼前浓雾没散,四周还刮起阵阵阴风。   男人终于觉得不对劲:“是、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骤然,他腹部被狠狠一踹,他疼得蹲下身,连忙求饶:“我、我只是路过,不要杀我……”   不一会儿,他突然发现,他面前浮现一行字:“你爹之罪,由你来偿。”   男子大叫一声,疯狂跑起来,突然撞到一面墙,眼冒金星,只能换个方向,但他就是鬼打墙了,根本找不到路!   他吓得大叫:“我爹的事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断绝关系好不好,你别杀我!”   做到这里,千凝就收手了。   千凝一笑:“接下来马家之事,就由他们内部解决去吧。”   菜菜:“诛心啊。”   既然事情都已解决完毕,想到山上的木头病美人,千凝加快步伐。   为了这件事,她两三天没回去。   不过,她相信嵇无靖的自理能力,不至于饿死。   翻过这一小片山头,远远望去,木屋里点着如豆灯火。   千凝本以为,嵇无靖是在屋子里,待走近瞧,才看到,男子身影高大,坐在石头上,在用树枝写字。   千玖被他用被子抱起来,背在后背,睡得正香,屋内光影微弱投射出来,他那背影,莫名的有点落寞。   听闻声响,他立刻抬起头。   一瞬间,千凝呆住,嵇无靖的眼下,有着两个乌青,下颌也有胡渣子,给那张俊美的脸蛋上,添一层重重的颓废。   他手边,还放了好几个草环。   他嘴唇轻动,声音十分沙哑,道:“你回来了。”   千凝震惊,问:“十三,你几天没睡了?”   嵇无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他眼皮耷拉着,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三天。”   从千凝走的那天开始,他就没闭眼过。   千凝的心,忽然被蛰了一下。   她哭笑不得,把他拉起来:“你是不是傻!你还真是傻,为什么不睡!”   嵇无靖说:“你没回来。”   千凝:“我没回来,你也别这般熬着呀,该休息还是休息,懂吗,休息!”   休息,这事她强调过太多遍。   她说:“要不这样吧,我再不回来,你就下山去找我,逢人就问,打熊的夫人在哪里,就行,记住了吗?”   几日没睡,嵇无靖的大脑有些迟钝,过了会儿,才僵硬地点点头。   他记住了。   千凝心内,五味纷陈。   她一直觉得,要让木头开花,难上加难,所以做的很多事,都是微小的,她想花两年,慢慢来,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给她的回应越来越多。   有点超乎预期。   忽的,嵇无靖闭上眼睛,倾身低头,靠在她肩膀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千凝连忙拍拍他脸颊:“醒醒,吃解药!”   差点把这事忘了。   嵇无靖强忍着困意,他睁开眼。   千凝把一颗药推进他嘴中,他咽下去时,千凝再把他扯回屋子。   屋子锃亮,没有一丝灰尘,一看就是他专门擦洗过的,待他躺到床上,忽的,他一只手抓住千凝的衣角。   他指尖发白,像是无助的小孩,抓住唯一的倚靠。   千凝拉了个圆墩子坐下,轻声哄:“我不走,等你睡。”   嵇无靖睁开眼,面朝着她的方向,即使看不见,好像也在确定她在不在。   她抬起手,阖上他的眼睛。   突然,她又说了一句:“十三。”   掌心的眼睫,动了动,预示嵇无靖还没闭眼,千凝说:“你知道吗,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知道他不会在乎所谓“目的”,千凝又说:“你要保持你心里一线清明。”   嵇无靖又眨了一下眼睛,她的手指微暖,似乎也在传递她说话的温度。   “……你是我第一个这么忠告的人。”   短短几句话,嵇无靖听不懂。   他只知道,第一天,她没回来时,他重复做着几件事,练字、扎草环、打扫、照看千玖。   第二天,她没回来时,他依然是这么做的。   第三天,如是。   没有她的声音,没有她的气息,似乎连木屋,都是他幻想出来。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每一刻都被拉得很长,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左右拉扯,来回反复,些许的风吹草动,便让他抬起头,茫然搜寻。   所有的不安定,直到真的听到她的声音。   心口有什么落地。   一旦松懈下来,睡意立刻侵蚀他的脑袋。   吃上解药时,他心里明白,这么久,她是去给他找解药。   他用混沌的大脑,迟钝地想,他不需要解药的,比起乍然的虚无,那点痛,其实不算什么。   他终于睡熟。   *   除夕时,久丰县最有名的,就是花灯节。   这一日一到,千凝的小木屋迎来不少客人,都是来送各家姑娘的请帖,姑娘们相邀千凝一起游花灯节,请帖上还有香气。   嵇无靖好奇地拿起一张嗅了嗅,似乎不习惯,打个喷嚏。   许久以来,千凝也是第一次过除夕,这一晚,千凝买了许多东西回来,嵇无靖做了很多饭菜,他们吃得很丰盛。   千凝对这么多请帖,发愁,敲菜菜:“你说,我是盲选呢,还是点一张呢?”   菜菜:“闭嘴吧海王。”   她将一沓请帖摊开,让嵇无靖拿着,说:“太难选了,你打开,然后我来抽。”   嵇无靖照做。   她一手撑着下颌,闭上眼睛,另一手在请帖间游走,最后定下一张,用力一……咦,抽不动。   她再用点力,还是抽不动。   算了,抽不动,没缘分,换下一张,她手指落在旁的一张,再次用力,还是抽不动。   千凝这才睁开眼睛。   嵇无靖把手上的请帖,捏得紧紧的,有些还有一丝丝细微的褶皱。   千凝:“你干嘛?”   嵇无靖:“你别下山。”   他将请帖收起来,拢在手里,又说了一遍:“你别下山。”   千凝忍不住一笑:“怎么着,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   安静了几息,千凝以为嵇无靖不会有反应,却看他忽的点点头:“嗯。”   他想过了,如果她晚上下山去,又是一夜未归,他会很……无聊的。   对,无聊,千凝曾和他说过的词,她不在,他会很无聊。   扎草环也很无聊。   做什么都很无聊。   千凝眼睛微微睁大,倏地笑起来:“行吧。”   对这个傻木头,她倒是挺宽容。   晚上千玖睡得早,千凝把她放进储物戒,就和嵇无靖出门去。   对比县城,山上是安静点,千凝也买不少烟花爆竹,当然,正常人不会在山上放烟花,对冬季干燥的山来说,火星子是要命的,除非千凝想牢底坐穿。   他们两人。踱步到山脚处,清扫完一块地方,看那一簇簇烟花升到半空,炸开。   千凝跺跺脚,吹了下手指。   嵇无靖坐在她身后,双手抱着膝盖,循着声音,去倾听烟花。   嗯,很少女的坐姿。   千凝大声问嵇无靖:“十三,你以前放过烟花吗?”   嵇无靖摇摇头:“没有。”   千凝把火引子放在他手上,说:“试试看。”   嵇无靖点了烟花,“咻”地一声,半空爆开一朵五彩的烟花,虽然他看不见,不过千凝说,它们是圆的,颜色多样的。   他隐约能想象出样子。   紧接着,千凝自己丢了个炮仗,炸完,四周似乎还有余音,丢得有点近,遭殃的是耳朵。   她掏掏耳朵,对嵇无靖道:“点了爆竹后,要用力丢出去。”   嵇无靖煞有介事地点头。   随后,他点了个炮仗用力一掷,千凝眼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显然嵇无靖控制不住手里的“用力”。   “啪”的一声,远远的,传来一声回音。   忽然,他们听到一声怒喊:“哪个兔崽子把爆竹丢我这里!”   菜菜说:“啊,炮仗丢到穿山甲妖家,你们最好快跑,别被他抓住。”   千凝随意,说:“他应该不敢对嵇无靖做什么吧。”   菜菜低语:“但他很记仇,不会和你正面刚,小心你睡到半夜木屋地基突然被穿透,大冷天只能在寒风里睡觉。”   千凝打了个哆嗦,立刻拉着嵇无靖:“跑!”   作为罪魁祸首,嵇无靖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好在听话,让跑就跑,根本不啰嗦。   跑出几百步,有一个小斜坡,翻过去是条捷径,千凝先爬上去,她伸出手,抓着嵇无靖的手,把他拉过来。   山坡上有点陡峭,千凝小步走着,对嵇无靖下指令:“左脚、左左,右脚……”   安全度过这斜坡,千凝还没松口气,忽的自己脚上一打滑——这种地方走的人太少,前几天又下过雨,她心口猛地提起,双手晃了晃,保持平衡。   站在她身后的嵇无靖,察觉到什么,突然伸出手,搭在千凝肩上。   千凝的“别”字,还没出口,被这么一碰,她反而失了平衡。   下一刻,两人顺着生满枯草的斜坡滚了半截,还好坡浅,很快就停了下来。   千凝大脑天旋地转,过了会儿,动动手脚,安然无恙,倒是嵇无靖被她当做肉垫,垫在身下。   她转过身看他,他脚肿了一点,再抬头看上面,滚下来容易,爬上去就有点难。   千凝无奈:“你受伤了……你刚刚不动就好了。”   嵇无靖安安静静地眨了眨眼。   刚刚的动作,其实是他下意识的,他也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会保护千凝呢?他思考了一下,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想千凝摔下来。   如果要摔下来,那就两人一起摔。   他觉得这样更好,他受伤没关系,他能做到不让她受伤,就好。   他喉线涌动,忽的低声说:“我可以保护你。”   千凝本来要起来,一听,愣了愣,要不是嵇无靖当着她的面说的,她都不知道,他也会说这种话。   能载入史册的大进步?   她弯了弯眉眼,说:“我也可以保护你。”   嵇无靖抿了下唇,说:“我可以,像你保护千玖一样保护你。”   千凝细细品完这句话,不由失笑:“我一直像保护千玖一样保护你啊。”   嵇无靖撑着手肘,微抬起自己的头,纯净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但你不像亲千玖一样亲我。”   千凝:“啊?”   千凝震惊。   他是怎么能用这张成年人的脸,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讲出这句话的啊?   千玖如今是两岁萌娃的模样,那脸颊肉弹弹的,千凝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会小亲一口,但她以为嵇无靖不知道!   不对,嵇无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看不见吗?   嵇无靖似是懂她的惊讶,说:“我听到的。”   千凝总算有点明白,平时嵇无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这耳朵,天庭痛失顺风耳一名。   她解释不来,只好说:“玖玖是玖玖,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她要是动不动就往他脸上吧唧一口,嗯,虽然他这颜值,自己不亏,但自己怎么都像女流氓。   嵇无靖又思索着。   他和千玖不一样,但千凝对他而言,只有一人。   没有不一样。   凭什么千玖有,他没有呢。   远处,万家烟花跃到半空,一朵朵漾开,因为隔得有距离,声音不大,但斑斓的光线,勾勒出嵇无靖侧颜,映照进他眼底里。   他长睫低垂,忽的道:“不然的话,我来亲你。”   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固执。   四周安静了下来,嵇无靖耳朵微动,千凝的呼吸似乎轻了许多。   她不开心了?   他似乎总在让她生气,可是有些事不说,他又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的,只听千凝从鼻尖轻笑一声,随后,空气浮动,他能感觉到,她的突然靠近,下一刻,一个干燥微凉的吻,落在他脸颊上。   嵇无靖长睫颤了颤。   只听她低声问:“可以了吗?” 第四十一章 终于变成了人   嵇无靖稍稍点头。   他好像有点明白, 烟花长什么样子。   过去,他听过烟花的声音,却没有真的见过, 因为每一个除夕夜, 他是窝在柴房里过的,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能要什么,混沌之中, 遑论去观察烟花的模样。   但此刻,在他大脑里,炸开了一朵,圆圆的, 五彩斑斓的烟花。   是亮的。   他才知道,原来人也可以有所要求,提出要求, 能够得到回报。   他猜测,这或许,是千凝曾与他说过的,“目的”。   他隐约找到自己的目的。   而此时, 千凝已经爬上斜坡, 一根绳子垂在嵇无靖身边,她在上面喊:“抓着上来,小心你左脚的伤口!”   嵇无靖回过神,将绳子卷了几圈,握在手里。   他一点点爬上斜坡,快到的时候,千凝抓住他的手, 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有一瞬靠得极近,嵇无靖突然低头,干燥的嘴唇贴了贴千凝的鬓角。   这样,以后不是谁保护谁,而是相互保护。   这姿势幅度很小,千凝顾着他的脚伤,没有发觉。   大年初一后,千凝没休息几个好日子,聂学真又找上门来。   聂大人提了些好礼,亲自来拜年,大厨嵇无靖烧一桌子好菜,聂学真闻着味道很不错,留下来吃顿饭。   酒足饭饱,他临走之前,对千凝说:“隔壁云州州府,这几个月来,已经失踪两位姑娘了。”   千凝知道,能找到她的事都不简单,直接问:“妖物所为?”   聂学真严肃地颔首,说:“是,这回是仙门会的仙人确定。”   按孔雀妖的说法,仙门会虽然不怎么样,但到底是其大宗门的弟子,没有筑基也有练气的修为,既然他们确定,应当就没错了。   千凝又问:“那些仙人呢?”没把妖物抓走?   说到这个,才是聂学真头疼的地方:“仙人们说,此妖能耐不小,他们须得回禀修真界宗门,再做决定。”   千凝一针见血:“他们不管。”   聂学真尴尬:“应当是……的吧。”   仙门会做甩手掌柜,但地方官不能不管,更何况,这回祸事降到官员头上,失踪的其中一个姑娘,就是云州知州方元殷的千金。   这不,方元殷百般打听,终于知道打熊夫人的称号,求到久丰县。   千凝默默想,打熊夫人好难听,她后悔了。   久丰县和云州州府之间,虽然隔州,但相邻,实际位置并不远,以防万一,聂学真还是前来找千凝。   聂学真说:“自然,方大人不会白让夫人去这一趟,而且夫人看过情况,如果觉得不行,我等也不会为难夫人。”   聂学真实为客气,千凝说:“好。”   她也是这么想的,先去调查,等菜菜检索到有关消息,再看看有没有办法,不行就回来,不要逞强。   于是,千凝又叮嘱嵇无靖:“十三,看好家和玖玖哦,我可能会晚点回来。”   嵇无靖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千玖,点点头。   这边,千凝骑快马去云州,见上方元殷,寒暄暂且按下不表,千凝先前往一户失踪姑娘家查看,再去了方府。   此刻,云州方府上,燃着香案,一位白眉白须的道士,正在神神叨叨地做法事。   千凝在堂上看到徐瑶。   她瞥了眼聂学真,是问徐瑶怎么也在,她和徐瑶有过龃龉,是尽量不碰上为好。   聂学真抻平袖子,压低声音:“这户人家,是徐家庶出姑奶奶的婆家,失踪的女子,是徐娘子的表妹。”   也就是沾亲带故。   千凝纳闷徐瑶在时,徐瑶也瞥见千凝,叫来一旁的嬷嬷:“我不是说过,道士我已经找到了么?”   嬷嬷嗫嚅:“徐娘子,姑老爷为表小姐着急,也是寻常父母之情,多一个人,多一种法子嘛。”   徐瑶还记恨千凝下她面子的事,便冷冷收走目光。   千凝没理会这小插曲,因为得到有关信息,菜菜终于能补全讯息,开始汇报:“失踪的这两位姑娘,是被一种叫煌蛇的妖兽掳走的。”   煌蛇?   千凝手指轻摩挲下巴。   菜菜说:“煌蛇这种妖兽,胆子小,平日和人类都是互不相犯,但如果出现比它们等阶高上许多的妖兽,它们会主动投降,效忠于那妖兽。”   这投降的速度和觉悟,也是头一份的。   菜菜又说:“最近,应当是十几年前,跑到人界的大妖要苏醒,煌蛇抓的这些女子,都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要献祭给大妖。”   “至少还要六名女子,才能凑够献祭阵法,到时候大妖一出世,别说是云州州府,就是许州,也得遭连累。”   “至于这大妖是什么,其他我不清楚,我权限到了,探索不到。”   只有造成碾压的实力,才会让菜菜无权限。   十几年前种下的因,如今要结成果。   千凝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这身体,年月日如何?”   菜菜:“呃,阴年阴月阴日生。”   千凝:“告辞。”   既然知道事情的大概,也不是她一己之力能够解决,千凝同云州方家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方家人脸上,皆显露浓重的失望。   千凝又说:“但我能联络一位朋友,看看她能不能帮上忙,至于最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这听起来,确实很像推脱之词。   聂学真叹口气,说:“如此,就麻烦夫人。”   千凝一转身,失踪姑娘的母亲,方徐氏再忍不住,险些晕倒,下人们扶住她,她悲戚道:“仙门会的仙人也是说,要找更强的仙人来,可我孩儿能等得及么?我苦命的孩儿!”   倒是有点埋怨千凝的意思。   方元殷面上疲惫,对千凝作揖:“内人忧思过度,才出此言,望夫人不要介怀。”   千凝说:“我不介怀,我要到一旁去联络人,你们不要过来打扰。”   那方徐氏一听,千凝并不是空说大话,收了哭声,心底里又燃起点希望。   却这时候,徐瑶走过来,她绷着神情,自作主张对千凝说:“既然你也没什么办法,那就回去吧。”   方徐氏顿时脸色一僵,方元殷更是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直呼徐瑶的名字:“徐瑶,多一种办法总是办法!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方徐氏心想,失踪的那是她自己的女儿,徐瑶不过是她的侄女,懂什么!   是她知道徐瑶在久丰,求助徐瑶的,可不是让徐瑶来添乱。   这不由让她想起在徐家那段日子,作为庶出,多少不好过,只自己心内清楚。   她斜瞪徐瑶一眼,连忙对千凝赔罪:“夫人别听阿瑶的气话,这厢劳烦夫人,报酬我们也一定会给。”   徐瑶面色白了白,露出难堪。   一旁的仆从,也都觉得徐瑶做得不对,可这娘子太要强,且说也说不得,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千凝也不在乎徐瑶的话,方家着急,她不该这时候撂下事。   千凝拿出她和秦九歌之间,最后一张联络符。   没想到会用在这种事上。   撕开联络符,比起在阴阳府买的便宜货,这张联络符,顿时吸引四周残余灵力,张开一个小小的圈子,泛着金色光芒。   千凝手指在圈子里写字,字一个个缩去,不多时,前因后果、地标位置讲好,她收起指头,圈子倏然凝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千凝额角沁出一丝丝汗珠。   她转过身,对身后的人说:“好了。”   方家人这才大大喘一口气,侍女扶着方徐氏上前来,对千凝又是一拜,甚至控制不住自个儿,想给千凝跪下,道谢声不断。   而徐瑶身边冷冷清清。   徐瑶咬了下嘴唇,回到房中,终于忍不住,扑在枕头上哭。   她不甘心,本不应该这样子的。   人人都说,上京徐家盛宠在身,徐家这一辈,定也会出个皇后。   徐瑶排大,从小到大,她被当成皇后培养,一切规矩礼仪,收拢人心的手段,都学得七七八八,直到半年前,宫里太后钦点,让徐瑶的妹妹进宫去侍疾。   徐家姊妹,都是嫡出,但徐瑶很看不起自家妹妹,从没给过妹妹好脸色,却没想到,原来太子爷看上的,是自家妹妹。   为此,徐瑶哭了一大场,父母如何宽慰,她都听不进去。   她满脑子的“凭什么”。   凭什么一直不如她优秀的妹妹,能被太子爷看上,能登上中宫之主的位置?   她才是被培养出来的皇后,如今错失后位,那这么多年,她完全活成了一个笑话!   在极度的不甘心中,徐瑶做了一件事——她设计,把妹妹推进湖里。   上京的深秋,远比久丰的要冷得许多,最关键是,当时周围并无嬷嬷女子,能赶到救妹妹的,只有侍卫。   妹妹被侍卫救起,众目睽睽之下,她湿着身体,与男子肌肤相亲,失了清白,再没法进宫去当太子妃。   徐瑶的设计成功了,可也被父亲发现。   当时,从没对她竖眉的父亲,狠狠扇她一巴掌,拔出一把剑,是母亲跪下苦苦相求,父亲才没继续打她。   父母亲几度思虑,为家族其余女子的名誉着想,不曾声张,最后,将她送到久丰的宅子。   下人们暗地里说,大姑娘被放养了,可徐瑶从不这样觉得,这一辈,徐家只有两位嫡女,想让徐家再多出一位皇后,也只有她能进宫。   至于妹妹,只是走了该走的路而已。   徐瑶理所当然这么觉得,所以一来久丰,养好脸上伤口,她便想立自己的威信,未来皇后的架子,便该端起来。   但这件事,被搞砸了。   如今,她表妹出事,前头是方家主动求助于她,然而,或许隐约察觉出她如今在徐家,不再受宠,便又去求助千凝!   对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那千凝,却百般客气。   可恨!   徐瑶拭掉眼泪,恨得牙痒痒,忽的,门外传来敲门声,嬷嬷的声音有点模糊:“娘子,薛道长有找。”   徐瑶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又恢复高高在上的脸孔,推开门,便看她请来做法事的道士,正跟在嬷嬷身后。   道士姓薛,名宏硕,他以前师承仙门会,徐瑶知道他有点真功夫,才请他来的,结果,还比不过一个打熊妖出名的千凝。   薛宏硕说:“禀徐娘子,法事已经做好,方家暂时不会有大碍。”   徐瑶嗤笑:“不会有大碍?他家的事,现在关我何事!”   她真是巴不得,妖魔鬼怪把方家一个个都叼走,眼不见心不烦。   薛宏硕犹豫了一下,又说:“娘子可知道,那千凝夫人为何那么厉害?”   徐瑶没好气:“别和我提她。”   薛宏硕说:“娘子如果能和千凝夫人那般厉害,何愁再被人看不起?”他不卖关子,直说,“实则贫道能感觉到,千凝夫人身上,定然带着强大的法器。”   徐瑶一怔:“什么法器?”   这个,薛宏硕也说不清楚,只是他对这些法器宝物,格外的灵敏,并且每次的感觉,从不出错,就是靠着这点,他才能以凡人之资,拜入仙门会。   薛宏硕笃定,说:“那千凝夫人,就是靠此法器,才有今日。”   这法器,薛宏硕也馋,但光靠他一人,还是不够的,他的符纸都要用真金白银买,不然就亏了,他必须得到徐瑶的支持。   徐瑶沉思片刻,问:“我要怎么样拿到这法器?”   拿到法器,不会有人再敢瞧不起她,她还能依靠这种能力,回到上京,让父亲看看,他的女儿依然优秀。   一想到这个层面,徐瑶就更觉得,自己得拿到法器。   薛宏硕说:“贫道打不过这千凝夫人,不过能察觉,那千凝夫人也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之人,有一招,可以……”   他们说话声渐渐低下来。   另一头,天早已暗下,聂学真和几个随行,要在方府上待一夜,千凝婉拒府上好意,执意骑马回去。   毕竟她只对嵇无靖说了,她会晚点回去,而不是说不回去。   马儿跑着跑着,天越来越黑,千凝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她勒住马匹,身下马儿也一直踏着蹄子,显得十分焦躁。   菜菜说:“情况不太好,这里灵力波动越来越强。”   菜菜话音刚落,突的,前面传来“嘶嘶”的声音。   千凝燃一张火符,便看地上,是几条通体发红的巨蟒。   它们昂起上半身,吐着蛇信子,金色的大眼睛里,竖瞳紧紧盯着千凝。   千凝说:“行,我就是倒霉蛋,回去路上也能遇到煌蛇。”   菜菜回:“不一定是你倒霉蛋,这分明就是有人把煌蛇把你这边引。”   千凝:“有人?”   菜菜说:“对,人为的。”   千凝突然想到徐瑶,因为她身边的道士,会点修真界的东西。   只是,不能吧,她只是下了徐瑶一次面子,这就要被报复?   千凝叹息,从马上下来,本想把马儿领到战场外,煌蛇却立刻发起攻击,千凝避开,马儿受惊,掉头就跑。   千凝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交通工具飞了。   默哀。   煌蛇见一击没有中,三条蛇围成圆圈,千凝试图和它们讲道理:“抓人是不对的,你们现在悔改还来得及。”   为首的煌蛇,开了神智,能听懂千凝的话,吐着蛇信子,似乎在发出嘲讽。   便也趁这时候,菜菜把煌蛇的优势和缺点,一股脑告诉千凝。   千凝掰掰指节。   而远处,薛宏硕躲在山石后面,等待时机。   只要煌蛇能够抓住千凝,他再出手,就能把她的法器夺过来!   可是他等啊等啊,等到千凝把三尾煌蛇都打成结,都没有等到机会。   为什么,明明是煌蛇围攻这女子,怎么结果是女子围攻煌蛇!   薛宏硕惊诧之余,又感觉到一丝丝可怖,更可怕的是,千凝突然朝他这边看过来。   他心内一紧,当机立断,立刻用传送符,逃之夭夭。   千凝“啧”了声,那人跑得还挺快,可她有的只有随机传送符,追不上。   菜菜说:“他就是日间,徐瑶请的那个道士。”   果然是徐瑶指使的。   先不管徐瑶,千凝踩着脚下的蛇妖,问:“你们带走的两位姑娘呢?”   蛇妖被痛扁一顿,没有反抗能力,它们发出“嘶嘶”的声音,下一刻,它们蛇身突然僵直,居然集体自尽。   菜菜说:“只有它们服从的大妖无比强大,煌蛇这种妖兽,才会宁愿自尽,也不愿供出大妖一点点消息。”   而且出动的三条煌蛇,可能只是煌蛇群里一小部分而已,否则它们也不会这么快自尽。   既然如此,千凝还是别涉此事了,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现在,马儿跑了,这四周荒郊野岭的,她只好徒步走回去。   刚走了几步,菜菜又说:“不对,道士在这里下了一个阵法,你现在走不了,只会反复鬼打墙。”   千凝巡视四周,她果然走来走去,还在原地:“那我怎么回去?”   菜菜说:“你要是会点灵力,破解不是难事,但咱没有这能力,好在这阵法也没多高级,所以乖乖等它时效过去吧。”   千凝盘腿坐下,叹了口气,挂心道:“嵇无靖不会有事吧?”   菜菜:“你看他是能有事的样子吗……啊这,我这边检测到,他下山了!”   千凝:“!”   另一头,深夜。   千玖已经睡了,嵇无靖熟练地把她包起来,背在后背,他等了很多个“十”了,他不想等了。   临走之前,他摸索着找到烛火,感觉到烫,用盖子盖住,千凝说过,如果他也下山,山上没人,不能空放着蜡烛燃烧。   确认木屋里没有火光,他关好门。   他要下山去找她。   从木屋到下山的路,嵇无靖是第一次走,他用拐杖敲着地面,因背着千玖,不能随意摔倒,不然千凝会生气的,所以他走得很小心。   手上两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丝丝虫鸣,他通过虫鸣判断地形,最后,慢慢找对下山的路。   圆月挂在半空,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待到山脚下,他循着记忆里对久丰县的认知,走上街道。   千凝说过,她如果没回来,他就下山去问人,打熊的夫人在哪里,他们会告诉他,她的消息。   但他耳朵动了动,四周万籁俱寂,县城街道上没有人。   哦对了,夜太深,他们都在家。   嵇无靖摸到一户人家门口,抬手“叩叩”敲门,没有反应,他又用了点力,“砰砰”敲门,不一会儿,门内传来喊声:“……谁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嵇无靖锲而不舍地继续敲。   木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你、你,做什么?”   嵇无靖面无表情,问:“打熊的夫人在哪里?”   门口,张大耳不知道嵇无靖看不见,用眼神暗示他救命。   因为他身后站着另一个男人,男人正用一把刀,抵着张大耳的后腰。   张大耳本是在房中睡觉,听到有动静,起来看,原来是遭了贼,那贼还是他在布庄的伙计,因觊觎他家产,想杀他要财。   贼子带着刀,张大耳打不过他,险些被贼子扎肚子,是这阵敲门声,让贼子以为是张大耳熟人,不得不停手,逼张大耳开门。   张大耳只求眼前这高壮的男人,能够救自己一命。   贼子也是心虚,紧紧盯着嵇无靖。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人压根不是张大耳的熟人,说的话也没头没尾,他在后头骂:“脑子有病吧,大半夜敲门就问这句话!滚滚滚!”   木门“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险些碰到嵇无靖的鼻梁。   张大耳心生绝望,只觉自己自己要一命呜呼,可嘴巴也被贼子捂住。   门外,嵇无靖呆站着。   他想了想,可能是他没说清楚,于是下一刻,他抬高脚,用力一踹,木门如纸张似的,破了个大洞,摇摇欲坠。   再用一根手指一推,门就掉了。   门内,贼子拿刀对准张大耳,忽遭此变故,吓了一大跳。   太烦了,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贼子以前在码头干过活,力气很大,他拿起刀,飞速朝嵇无靖冲过来。   嵇无靖能感觉到,一股冰凉意正在接近他,他纹丝不动,顷刻间,却用两指轻松夹住刀片。   贼子拔拔刀,根本动不了。   嵇无靖稍一用力,刀片就弯出一个弧度。   贼子愣住,还以为自己在看错。   张大耳挨过这阵子恐惧后,也连忙跳起来,本以为门口男子受伤,结果,他眼睁睁看着,“啪”的一声,贼子手里的刀,被敲门男子突然折断。   嵇无靖歪了歪脑袋,他也不顾手上被划出来的伤口,那漆黑的瞳仁里,流露出些许无辜:“打熊的夫人在哪里?”   趁着这个机会,张大耳抄起一张凳子,砸到贼子后脑上。   乒铃乓啷的。   有点吵,嵇无靖想,那他等等再问。   不一会儿,张大耳制服贼子,捡回一条命,感激地说:“多谢兄弟,兄弟有什么事?”   嵇无靖这才又问:“打熊的夫人在哪里?”   张大耳有听闻千凝的事迹,但这个点,深更半夜,谁知道千凝去哪儿呢。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   嵇无靖蹙蹙眉,没再听张大耳说什么,扯了扯背带,把千玖背好,转身离开,继续找下一家。   这里是城南郊,住户并不多,他一家家找过去,可所有人都和第一户人家一样,说不知道。   从一户人家走出来,嵇无靖深深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很凉,一口到他身体里,他牙关轻轻打了个颤。   就是这一颤,他心里那池水,晃晃荡荡起来。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也找不到她在哪里。   像有什么,一点点啃噬着他的镇定,他向来平静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乱,乱在没有方向,乱在无处可寻。   他嘴角微微下压,眉宇聚拢,拧成一个“川”字。   此时,天已经亮起来,嵇无靖刚转了个弯,便听到清脆的择菜声,他估量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如果嵇无靖看得见,就可以知道,这只是一个早醒的老人,坐在自家院子门口干活。   嵇无靖半蹲下身,问:“打熊的夫人在哪里?”   老人家一抬眼,噢哟,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但她耳朵听不太清,便大声说:“你说什么?”   嵇无靖又问了一次。   这回老人家听清楚了,她唏嘘地叹口气,大声说:“你是问大松的媳妇?大松的媳妇早就没啦!”   嵇无靖心想,没了是什么意思。   正此时,一个壮汉挑着东西路过,那老人喊:“阿福啊!大松的媳妇是不是没啦?”   那壮汉把担子放下,他声大气粗:“对啊,死了好几年了,怎么了?”   老人:“没事!有人问呢!”   壮汉又说:“怪可惜的……对了阿婆,听说有个疯子到处踹人家门,你择菜完,快回去吧,等衙门来抓他!”   老人听了个七七八八,道:“好!”   他们后头说什么,嵇无靖没留意。   虽然,他暂时没懂“没了”是什么意思,但“死”,他还是听得懂的。   他们说,打熊的夫人死了。   死了?   他低了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掌太过用力,抓得手上的拐杖,发出“哒”的一声。   他险些把拐杖抓折。   死,他知道,人死了,就是不会呼吸,不会说话,不会走路。   清晨的街道上,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亦或者说,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目的,只在不久前,他才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但这些,都没关系了。   他抬手放在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心是正常跳的,但很堵,就像有什么要冲出来,又被压抑着。   险些没办法呼吸。   “死”这个字,一下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因为它定义她的状态。   有一瞬间,他明白了,人为什么畏惧死亡。   他不怕自己死,他只是无法接受,千凝的死。   他用拐杖辨别方向,拐到刚开门的殡葬店铺,那伙计打着呵欠,瞧嵇无靖脸色苍白,小心翼翼问:“这位客官,请问你想要什么呢?”   他忽的问:“人死了,要怎么办?”   伙计心说好奇怪的人,便随口说:“人死了,就要埋葬啊,客官定棺材吗?我们这香烛纸钱还不贵。”   嵇无靖又问:“香烛纸钱是干什么的?”   伙计隐约发现,这客人好像看不见,他抓了下脑袋,说:“你想想,死人在地下也想过得好嘛,那就得活人来给他们烧纸钱,给他们花……”   嵇无靖沉默地摸了摸腰封,千凝说过,藏了一些钱在他衣服腰封处。   他拿出一两碎银,问伙计:“这点够吗?”   伙计眼前一亮。   最终,嵇无靖手上提着一大沓纸钱香烛,还定了一个棺材,慢慢地走回山上去。   烧纸钱的时候,面前火苗跳动,嵇无靖的眼眸子里,一片的沉静。   他手上捏着一张纸钱,火舔舐着纸钱,烫到他手指,他倏地松开手上的东西。   只能通过烧钱,和地底下的人沟通吗?   他不能把自己烧了,到地下去找千凝吗?   这个想法,突然萦绕在他脑海里,他摩挲着被烫伤的手指,越想越觉得没有问题,只是,千凝让他看好家和千玖。   千玖此时坐在石头上,指着他,囫囵不清,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嵇无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他看不了,没有千凝,这些东西他都看不了。   因为好无聊,做什么都很无聊。   他蓦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选择不会有错,下一刻,缓缓将手伸向火堆,任由火烘热他的掌心。   突然,不远处传来娑娑脚步声,很熟悉。   嵇无靖手指顿住。   “你干啥嘞?”   下一刻,千凝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耳中。   嵇无靖眼瞳撑大,眼仁在细细颠簸着,他猛地站起来,朝那声音跑过去,不小心踢到石头,还险些摔倒,而一双手很快扶住他,伴随着一声呼唤——   “十三!”   嵇无靖用力,反握住那双手,那是和火苗的滚热不一样的,如初生阳光的温暖。   是真的,不是臆想。   有什么通过心防被侵蚀出的一个口子,骤然冲破堤坝,突如其然得,就像洪水涌入他的一方水池,冲起惊天浪涛。   一刹那,搅得天翻地覆。   嵇无靖张开双臂,花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他嗅着她发边淡淡的清香,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不知道为何,他眼眶子一酸,一种湿湿的东西涌了出来,可是同时,他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千凝被猛地一抱,感觉到肩膀微润,不由从嵇无靖怀抱钻出去,她惊讶地看着他。   千凝为什么用木形容嵇无靖,除了他脑子不好转弯,也是因为,他脸上的动静,从来都很小,好像懒得做点多余的表情,跟木头无二。   但此刻,他的黑长眼睫都被打湿,眼泪若清泉,淌过眼珠子,那对眼珠子肖似水下黑色的岩石,带着浓重的湿意。   他略深的眼沟处,也染上一层薄红。   可他嘴角是扬起的,露出整齐的白齿,推动他的颧骨,让他整个人有一股勃勃生气。   这个木头娃娃,终于变成了人。   他低下头,额头靠在千凝的额头上,低声:“你没有死。”   千凝呆呆看着他。   眨了一下眼睛,掉落一滴眼泪,他又笑了声:“你没有死。” 第四十二章 不准落下他   照嵇无靖这模样, 换成别人的脸,都绷不住。   他眉头微拢,眼尾下压, 只恨女娲在造人时, 就是偏爱他, 让他眼泪扑簌簌掉落,却半点不违和,泪水反而能溅进人心底里, 让人心生怜悯。   千凝心想,所谓“梨花带雨”,原来可以用在男子身上。   他抬起眼睛,那眼瞳太纯净了, 所传递出来的情绪,丝毫没有掩饰。   千凝用袖角给他擦眼泪,嵇无靖也好似察觉, 自己脸上多出东西,他用手指揩了一下,露出不解:“这是什么。”   千凝说:“这叫眼泪。”   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常识东西,千凝直说:“你觉得不开心, 想哭时, 就会掉眼泪。”   嵇无靖被眼泪濡湿的长睫,凝成几簇,又黑又浓,他垂了垂羽睫,似乎在思索:“但我现在,没有不开心。”   相反,他很开心, 非常开心,失而复得的开心,盈满他的心房,都快溢出来。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牵起唇角。   这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   不等嵇无靖问出口,千凝一手点在他脸颊上,往上推,说:“唇角扬起来,就是笑,高兴时就会笑。”   当然,千凝解释得很单薄,这些东西毕竟是常识,要让一个人短期内,把多种会出现“笑”的情况,一次解释完毕,她做不到,嵇无靖也理解不了。   她猜测,嵇无靖应该是开“窍”了。   过去的他无情无欲,所以,从不在乎喜怒哀乐,更何况,去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怕比能和冰山媲美。   直到此刻,他才打开接触世界的门。   所以,一切在他眼里,新鲜,且值得探索。   千凝低叹了声,戳戳嵇无靖的脸颊:“再笑一个看看。”   嵇无靖扬起唇角。   他本就生得俊美,哭是一回事,笑起来时,眉尾微挑,眼睛里好似有光,牙弓位置适中,嘴角尖尖,这样的笑,也能带动人的情绪。   而且,千凝这才发现,他上唇的唇珠尤为明显。   千凝见过陆决的笑,通常是冷厉的,及至后来,才有些微的温绎,见过沈誉的笑,他那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而嵇无靖的笑,是少有的认真。   认真到,仿若打翻一罐蜜酱,是他偷偷泄露出一点点,满心的幸福。   甜而不腻,回味十足。   千凝忍不住也弯起眼睛,说:“好看,以后多笑,多笑笑。”   嵇无靖收令,乖乖地点了下头。   千凝这才看向他身后,她还挺好奇,他刚刚在干什么。   火已经变得很小,空气中,有股烧纸的味道,那金色圆纸,中间镂方形孔的,怎么看,怎么像……   纸钱。   她又想起嵇无靖的话,他说她没有死。   千凝:“……”   千凝问:“所以你以为我死了,在给我烧纸钱?”   嵇无靖眯起眼睛笑了笑,道:“嗯。”   千凝伸手扯他脸颊:“……这时候就不用笑了。”不要因为她说了句多笑笑,和缺心眼似的笑啊!   嵇无靖“唔”了声,好像有点明白,有些场合不能笑。   千凝发现居然还有白色香烛纸扎人,殡葬一条龙,就差一个棺材了。   正这时候,一旁的千玖突然说:“也定、定了棺材。”   千凝:“……”   千玖现在会的字可不少,有时候也能冒出一句完整的话,这句话,她颇有点告状的意思,因为她已经劝过嵇无靖,但嵇无靖不听!   真是不让人省心。   千凝吸气呼气,问嵇无靖:“你怎么以为我死了?”   嵇无靖说:“山下的人说的。”   千凝想起菜菜发现他下山的时间,那不是大家睡觉的时间吗,就是现在,也只是清晨而已,家里饭点碗的,还有的在酣睡呢,何况他这执拗的性子,连句“打扰了”都还没学会,换位思考,她要是半夜被打扰了睡觉,自己也火大。   得了,他得得罪多少户人家啊。   千凝拍拍额头:“你问了多少人?”   嵇无靖:“没有很多。”   千凝松口气。   嵇无靖又说:“二十七。”   千凝:“……这不算多算什么?”   嵇无靖思索了一下,回:“还没把所有人都问一遍。”   千凝心想,如果把久丰县的所有百姓,都得罪一遍,那他们现在应该准备收拾东西,远走他乡。   好吧,她现在得拉着嵇无靖,去给他们一个个道歉。   简单吃过早饭,千凝把嵇无靖买的乱七八糟的祭品,都打包起来当垃圾,首先,拉着嵇无靖去退棺材。   这棺材不退不行,因为嵇无靖被伙计忽悠着,订下最贵的楠木棺材。   那伙计见到手的交易飞没,还老不乐意:“你们该不会想直接埋在地里吧?棺材都舍不得出,没见这么吝啬的……”   人都没死,埋个鬼,千凝说:“要不这个棺材送给你?”   伙计:“……”   千凝态度强硬,伙计不退也不行,然后,千凝又拉着嵇无靖,让他一家家找自己敲过的门,只在这个过程,县衙的人来了。   捕头张烨瞧见千凝和嵇无靖,小步跑过来:“夫人!我正要找尊夫呢!”   千凝心想坏了,这事都闹到衙门,得赔多少钱。   张烨带来的却是好消息,又说:“十三先生实为神人也!”   说着,他将昨夜嵇无靖怎么救张大耳,一齐制服歹徒一事,说了出来,千凝问嵇无靖:“记得吗?”   嵇无靖满脸茫然。   那时候他只顾着找千凝,其他的没留意。   千凝拿起嵇无靖的手,果然发现有刀口划痕,还好已经愈合,不过,嵇无靖救人?不可能的,这丫大概只是碰个巧。   不过好人好事嘛,她不会拆台。   百姓围过来,夸赞道:“不愧是打熊夫人的夫君!”   “打熊夫妇真是我们久丰县的大好人啊!”   千凝:“……”虽然但是,打熊这个名号真的好难听啊。   张烨和嵇无靖相处过,知道他和常人不一样,应当是误打误撞,笑说:“总归是好事,县里还要褒奖打熊夫君。”   “只是,”张烨话锋一转,“打熊夫君也打搅其余二十六户人家。”   千凝立刻说:“我这就带他去道歉。”   好在有嵇无靖救人的事迹在,那些被毁坏门窗的人家,本来还有恼火,但因此事,对他宽容许多,一圈走下来,千凝一共赔了二两银子。   千凝语重心长:“以后别这样做了。”   嵇无靖应了声:“好。”   也不知道是千凝在大冷天里露宿一宿,还是给处理嵇无靖的烂场子太奔波,第二日,千凝起来时,就发现自己喉咙疼得不行。   千凝震惊:“我居然会感冒!”   菜菜:“你又不是超人,生病很正常啊!”   好吧。   千凝喝下陆决的血液后,再没生过病,何况在人界,比其他凡人多点能耐,差点忘记自己的身躯,面上还是个凡人的事实。   她窝在被窝里,想再眯了会儿,但头很重,又睡不着,只好认命地起来。   怕把病气过给千玖,她让千玖先去储物戒,千玖还有点不高兴。   喉咙干得要冒烟,又十分疼,每咽一下,浑身都会失温,忍不住发抖,说话都嫌费力,千凝洗漱时,无精打采地想,估计这次是数病齐下,不是单纯的感冒。   嵇无靖早做好饭,在等她。   但千凝吃不下,只打了点汤,和着稀粥,喝几口,觉得喉咙顺畅一丝丝,才说:“……我生病了。”   她声音沙哑至极,连本来的音色都被磨平,只剩下一些气音。   嵇无靖皱了下眉头,放下碗筷,手去摸千凝的额头。   千凝还挺意外,他居然知道测温度,只是在猎户的虐待下,嵇无靖能活到这么多年,也总结出一些活着的要领。   如果额头发烫,身体发冷,那就最好是躺着不要动。   这般想着,他突然把千凝横抱起来。   千凝“欸欸”两声,声音沙哑地说:“干嘛!”   嵇无靖把她抱到自己房中,放在干净的被褥上,千凝呆了一下,只听他说:“你睡觉,我去找药。”   说着,他又摸摸她的额头,然后学她曾经做过的动作,手指搭在她手腕脉搏处,果真感觉和寻常不一样。   千凝不太敢信得过他,他是神农,尝百草不带怕的,她自己还是乖乖叫大夫来吧。   她拉住嵇无靖的手,咳嗽一声,强忍喉咙不适:“别,就去县里叫大夫。”   嵇无靖按了下千凝的手:“好。”   千凝又说:“还有一事。”   嵇无靖疑惑地看着她。   千凝言简意赅:“我要回房。”   嵇无靖面无表情。   其实他有点不乐意,千凝生病了,待在他的地方,他才能感觉到安心,不过,既然千凝这么说,他也不会拒绝。   他又抱起她,依她所言,放回她房间,便下山去。   千凝望着床帐顶,叹了口气,该怎么教嵇无靖,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女孩子抱去他的床上!   对了,等和千玖一起上性别课,千玖如今已经算三岁小孩模样,心智却有十岁小孩多,让她想想,该怎么开个头。   想着想着,她脑袋逐渐放空。   忽然,菜菜敲了敲她:“有灵力波动。”   千凝从混沌中扯回一丝理智,撑着手肘坐起来,下一瞬,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紧跟着,一个女子声音传过来:“千凝?”   这个声音很熟悉,是秦九歌!   千凝爬起来,打开门,便看熟悉的影子——秦九歌身着玄色劲装,两手碗绑着深红色护腕,眼睛上挑,嘴唇嫣红,有种凌厉美。   她见到千凝,便不由自主一笑,笑容倒是自然多了:“千凝,好久不见!”   千凝眼眶微热:“九歌姐姐!”   本来以为,再见不知道是何时,这时候能见上,真的是好事。   秦九歌心里一暖,千凝被劫走后,她还自责过一段时间,如今但看千凝,她虽身着布衣,但姿容气色,比在修真界还要好,只看乌黑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眼睛又圆又大,面容圆润,清丽又秀雅,只是嘴唇,透着不正常的嫣红。   她听出千凝声音的不对劲:“你生病了?有药么?”   千凝摇摇头,喉咙疼到她不想说多余的话。   秦九歌看向身后两位百丽门的女子,问:“我们带的丹药如何?”   千凝心里燃起希望,对,修真界的好东西多着呢!   那女弟子说:“师姐,我们的治愈丹药,药性过大,我看千凝妹妹是凡人的生病,恐怕不能吃。”   另一个师妹说:“不过在阿兰那里,有一种药性较低的药。”   只不过她们所说的阿兰,没有跟在秦九歌身边,而是先去云州。   秦九歌颔首,示意明白了,对千凝说:“婉婉去找阿兰,把药送过来,你先好好休息。”   千凝先点头,又想起云州的事,问秦九歌:“九歌姐姐是收到我的信,已经探过云州的情况么?”   秦九歌面容有些沉重。   看千凝生病,她本是不想将这些事,说给她听的,但她知道千凝的关心,不然也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联络她。   思及此,秦九歌说:“是,初步知道,潜藏在人界云州的,确实是大妖。”   “而且,应当是两百年前,归一真人镇压过的大妖。”   那时候,这大妖已有六千年的修为,六千年,是修真界诞生时间的一半,还要多一千年,寻常超过千年修为的大妖,便很可怖了,可见此大妖之强悍。   大妖声称修真界应当由妖修主宰,大妖的目标,直指修真界七大宗门的小界。   他起势很猛,得到不少妖兽的拥趸,修真界节节败退,那年秦九歌还只是个总角小孩,她记得,当时听说大妖准备攻入百丽门的小界,弄得人心惶惶。   而那时候,一百余岁的归一真人,已是大乘期的修为,闭关准备突破大乘期,进入分神期。   大妖想在归一闭关的时候,一举攻破天剑阁,让其余门派俯首称臣,然而,架打到一半,归一真人出关了。   具体情况,秦九歌不清楚,只听母亲说过,归一真人与大妖打了三天三夜,才彻底降服大妖。   那只给修真界带来十年动荡、叱咤风云的大妖,终于被镇压。   转眼两百年过去,修真界沧海桑田,陨落一些大能,诞生像沈誉这样的天才,但归一真人,依然是整个修真界的顶梁柱。   这大妖,约摸是察觉归一真人又闭关,且这次闭关年限过长,于是,又做蠢蠢欲动之相。   这回,秦九歌不知道,如果归一真人不出关,修真界还能不能压下这只大妖。   千凝在菜菜脑海里问:“这样,信息这么多了,能检索到那大妖更多的消息吗?”   菜菜叹息:“不能,他权限可真高,堪比陆决之流,你得靠近他,我才能有检索更多信息的权力。”   没办法,菜菜也不是万能的。   恰好,秦九歌也问:“你也要去看看么?”   千凝郑重点头。   既然她坚持,秦九歌不再劝,想到千凝玄天皿的身份,也觉得把她带身边才是好事,便说:“那这样,婉婉不用去找阿兰了,我们直接去找阿兰拿药,你吃了药之后,当能立刻好起来。”   千凝说:“谢谢九歌姐,不过,”她停了一下,说,“等一人回来,我再走。”   秦九歌好奇:“谁?”   千凝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手指卷了卷自己发尾,说:“就快了。”   一行人在木屋内坐下,千凝沏茶,不久后,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个老人的惊叫:“慢点,能不能慢点啊哎哟!”   千凝连忙站起来,往外看——   嵇无靖背着一个大夫,健步如飞,朝木屋走来,他有时候踢到石头,身体直晃,身上的老人家,就吓得嗷嗷叫。   但他脚步半点不肯放慢,就像被抖动的红布引起怒意的斗牛,莽着一股劲,冲了过来。   大夫背着药箱,从嵇无靖背上下来,这一路颠簸惊吓下来,他腿还软着。   他是在药堂里的坐诊大夫,今天早上药堂刚开业,这男子一进门,就问他是不是大夫,他刚答是,男子二话不说,就强硬背他说是去看病人。   他真是活了五十来年,只听说过强抢民女,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大夫也能被强掳走!   大夫气急败坏,骂了声:“愣头!”   嵇无靖没有理会大夫的责骂,他发现千凝的身边,出现了……一、二、三,三道呼吸,也就是多出三个人。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嵇无靖能察觉,他们和普通人类不一样,这让他生出警惕。   千凝赶紧走过去,抱歉地对大夫笑了笑,说:“他不懂事,我等等送您下山。”   大夫纳闷:“你不看病啦?”按嵇无靖那着急模样,他还以为,打熊夫人是得生多大的病呢。   千凝摇摇头,感谢道:“劳烦大夫了。”   如此,秦九歌身边一位女修,扶着那老大夫下山,千凝再看嵇无靖,无奈说:“你……下次不许这样。”   嵇无靖本来还想拦着大夫的,但感觉到千凝的情绪,便顿了顿,没说话。   另一边,秦九歌瞅着嵇无靖的脸,不由得眯起眼睛。   身后女修压低声音,调侃道:“师姐,看上他啦?”   秦九歌笑了声:“别胡说。”   嵇无靖的脸,骨相流畅,俊逸非常,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可是,秦九歌看他并不是因为他俊,而是,总觉得……   秦九歌心里“嘶”了一声,她觉得嵇无靖的脸,不知道为何,有一点点的眼熟。   但到底哪里眼熟呢,她又说不清楚。   怪哉。   千凝咽咽喉咙,压着泛起的疼痛,对嵇无靖说:“我要出去,你看家。”   嵇无靖的声音,就接在她声音后面:“我也去。”   千凝:“……”   不行,千凝并不打算带上嵇无靖,按秦九歌给的消息,那大妖,是嵇无靖的老仇敌。   如果嵇无靖过去,惊扰了他,或者他发现嵇无靖变成凡人,比较弱鸡,先下手为强,把他弄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呢?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一百四十年,嵇无靖就算到他的劫数在人界,这说不定就是他的劫数。   所以,千凝果断拒绝:“不行。”   嵇无靖坚持:“我要去。”   千凝:“不。”   嵇无靖:“我……”   千凝:“不。”   他倏地垂下眼,长睫压着上眼睑,盖住那略深的眼沟,他抿起嘴唇,下一刻,眼泪若淅淅沥沥的春雨,从他眼睛里刷刷掉下来。   千凝:“?”   不远处的秦九歌,和那女修:“啧啧……”   嵇无靖的上睫毛沾了一滴泪,下睫毛被浸湿,耷拉在眼角,泪水掉落在他衣襟,晕染开一个深点,便看他便微微抬起眼睛,摸索着找到千凝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背,贴在自己淌着泪水的脸颊上,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鼻音:“我要去。”   千凝:“……”   她不心软!她一点都不心软!   千凝喉头一哽,默默将手抽回来:“哪里学来的?”   嵇无靖眨了下眼,表情略显得无辜,学什么?他没有学,他只是不开心,千凝说过,不开心,想哭时,是可以掉眼泪的。   他朝前走了一步,靠近她,轻轻将头靠在千凝肩膀上。   他只是突然不想,每一次他都留在木屋里等。   等待,是很无聊的。   所以,他口吻执着,又重复一遍:“我要去。”   千凝轻轻叹了声。   她终于有种父母面对撒泼的孩子,无可奈何的感觉。   她看向秦九歌,秦九歌对她比了个手势,告诉她没事慢慢处理,不着急这一时。   千凝眉头微挑,看来秦九歌也要误会嵇无靖和她的关系,嗯,到时候嵇无靖如果恢复记忆,会不会把这一段当做黑历史。   千凝一边想,一边撸了撸他的头发,强忍喉头的疼痛,说:“乖,你不能去,下次真的一定带你去,而且,我会很快回来的。”   只要有传送阵,省去路途时间,确实不会慢。   没有成功,嵇无靖眉稍微压,流露出一丝失望。   不过千凝实在不肯,他也只会听她的,便用脸颊,轻蹭蹭她肩膀:“好。”   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她不准落下他。   嵇无靖默默把头抬起来,乖乖地后退一步。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放不下心:“你的病没好。”   千凝总算松口气,因为喉咙疼,多余的也不说了,只道:“她们有很厉害的药,我走了。”   千凝连忙拉着秦九歌和那女修,先下山,至于另一个送老大夫的女修,等一下自会来与她们汇合。   她回头看了一眼,嵇无靖追出几步。   她干脆让秦九歌张开结界。   秦九歌咳了一声,难掩笑意:“竟不知道,你来了人界,还养了个小娇夫。”   千凝:“……”   她自己调侃嵇无靖是娇夫,和别人说他是娇夫,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只好挠挠脸颊,说:“误会。”   秦九歌想想沈誉,还有,如今把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陆决……   嘶,她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千凝倏地消失后,嵇无靖回到木屋,他心想,她说她会很快回来,很快是有多快呢,一边想,他一边编草环,编了十个停下,就进屋打扫。   这些都做完后,他坐在屋外等。   等了许久,他趴在屋外的石头上,意识开始模糊,睡着了。   忽的,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听见几个声音,远远传过来的:“徐娘子,小心……”   同时,还有凌乱的脚步声。   回来了?   他大脑立刻警醒,下一刻,刚睁开眼睛,他就被刺目的光线,扎得眼圈泛酸——他用手遮了遮这对他而言,十分强烈的光线,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他看了看自己五指,他的眼睛看得见了。   “徐娘子,这就是那千……”   一个老妇的声音突然顿住,几人齐齐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   尤其是为首的徐瑶,她惊诧地看着嵇无靖,他面冠如玉,如芝兰玉树,便是在上京,也难以挑出这般出众的长相,和绝佳的气质。   男子忽的抬起头,朝她走过来。   徐瑶心口一紧。   只见他用若黑岩般的眼睛,微微笑着,看着她,道:“回来了。”   徐瑶哑了哑,不是说这男子是盲眼么?他看得见?   他倏地低头看着她,徐瑶不由后退一步:“我……”   这个声音一出,嵇无靖皱了下眉头。 第四十三章 很久不见   跨过传送阵, 省去中间百里路程,千凝一步来到云州。   只看,云州的天色微暗淡, 半空中, 出现一个半圆的浅金色罩子, 菜菜说:“这是金刚罩,梵音宗的东西,常人眼睛看不见。”   不过千凝是玄天皿, 看得见也不奇怪。   有金刚罩在,云州这一方的妖怪,便暂时逃不开,也无法再掳掠百姓, 先确保凡人的安危。   秦九歌发现千凝盯着金刚罩,说:“这是我们临行之前,跟梵音宗借的。”   “自然, ”秦九歌轻叹了声,“大妖苏醒的痕迹,我们到时候,还是会通知其他五个宗门。”   百丽门在来之前, 是不知道这大妖的厉害, 如今仅凭百丽门,秦九歌只能承认,无法匹敌。   她这么说,潜意思,也是提醒千凝,这或许是千凝最后一次来云州,毕竟接下来, 其他宗门的人都会出现在云州。   她作为玄天皿,最好躲起来。   千凝道了声:“好,我知道。”等收集完这大妖的信息,她就离开。   这时候,几个百丽门女修走来,她们中,大多数是和千凝一起待过一段时间,一位大姐姐过来捏千凝脸蛋:“小千凝,好久不见!”   秦九歌拍掉她的手,说:“身上丹药呢?”   锦兰翻出储物袋,把丹药丢出来:“喏,吃这个没有问题。”   秦九歌在丹药里找出一颗吃下,确定药性合适后,才拿起另一颗给千凝,千凝道了声谢,一口吞下去。   顿时,一股浑厚有力的气息,如狂风卷草一般,扫过她的五脏六腑,身躯四肢,紧接着,化成浓浓的暖流,蕴在她心口。   千凝再咽喉咙,整个人神清气爽,没有一点病气。   她松口气,秦九歌把剩余的十几颗丹药,并在袋子里,递给她:“这些你留着,如果你还留在人界,能以防万一。”   千凝存好,真心感激:“谢谢九歌姐姐。”   秦九歌还想说什么,一旁一个女修过来:“师姐,我们找到煌蛇的洞穴,水丽、青莲在守着。”   此行,因为是秦九歌和千凝联系的,为防宗门高层想要玄天珠,秦九歌本身没通知到宗门,所以,只带六人出来,成一小队。   而在场的百丽门女修有五人,还有两人,留在煌蛇洞口打探情况。   秦九歌问:“煌蛇有多少?”   那女修又说:“大概……能有上千头,已经出现蛇王。”   煌蛇这种妖兽,趋利避害,一旦发现有比它们强大无数的存在,除了迅速的臣服外,煌蛇还会召集四面八方的同类,一同效忠大妖。   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煌蛇的疯狂集中,就会出现蛇王。   秦九歌沉吟。   由此可见,这大妖,已有当年一呼百应的气势。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说:“走,如果能接触到蛇王的消息,对这大妖的情况,就能了解更多。”   千凝问:“你现在了解大妖多少?”   菜菜:“等我整合一下,一起说。”   如果世界是一片黑的话,对菜菜来说,千凝就是一盏灯,亮到哪里,标记到哪里,它才能探索到相应的消息。   秦九歌点了剩余几个人,准备去探索煌蛇巢穴,千凝默默举起手。   秦九歌一愣:“千凝,你……”   千凝说:“九歌姐姐,我现在也有点能力,不用怕的。”   其余人听千凝这般说,就像见一个小孩,在强调自己的强大一般,不由摇头笑了。   秦九歌望着千凝满眼的期待,心知拒绝也没用,何况,她向来不会拒绝千凝,只能说:“行,但你只能看一眼,我们也尽量探索一下,不开打就行。”   千凝点点头。   她们一行六人,往煌蛇巢穴而去。   越靠近煌蛇巢穴,就是千凝无法用灵力,也能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波动。   菜菜“噫”了声:“好重的妖气。”   所谓灵力、魔气、妖气,三者本身是同一种“气”,不过,因为地域不同,比如魔界环境下,“气”会转换成魔气,而修真界纯净,“气”只有灵力。   能改变三者状态的,还有使用者,灵力和魔气的改变很困难,迄今为止,尚没人能做到。   但当灵力、魔气被妖兽大量吸收时,就是妖气。   这也就是,修真界和魔界,都存在大量妖兽的缘故,但道魔两修,不能于彼此两界长存。   这般波动,叫千凝也皱了下眉。   在一个凹陷的深洞前,她们停下来,洞口宽只约一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猎人挖的洞,那些妖气,就是从洞口传出来。   锦兰说:“这洞……下面空了一大块啊,也不知道被掳走的女子,还是否安全。”   秦九歌说:“但愿。”   但如今看来,那两位姑娘只怕是凶多吉少。   秦九歌捏一道探寻诀,从上往下,隐匿气息,进入洞穴里。   她紧闭眼睛,由探寻诀传来,看到洞穴里种种,过了许久,她睁眼,接过一旁师妹递过来的汗巾,擦擦汗水。   千凝问:“如何?”   秦九歌摇头:“洞里都是蛇,其他的,不清楚。”   秦九歌话音落下,下一刻,大地微微一颤,秦九歌反应极快,拉着千凝往后撤一大步,其余女修也纷纷避让,而千凝刚刚站的地方,则冒出了一个大蛇头。   那蛇头,嘴巴大张开,足足能吞五个人,腰身差不多是两个成年人合抱,粗壮无比。   菜菜立刻说:“这就是煌蛇蛇王!”   蛇王“嘶”了一声,下一瞬,四面八方都是煌蛇,朝她们冲过来!   上千条的煌蛇内,也有明显的等级分工,前几日,去拦截千凝的煌蛇,是蛇群里等级最低的,就是千凝,也能够赤手空拳,给它们打成结。   可这铺天盖地的蛇,比先前的煌蛇,还要粗壮强悍,它们有的还会用妖气,显然是更强一阶的蛇妖。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数量,秦九歌已经杀了一批,却还有源源不断的煌蛇,根本不怕死,冲了过来。   车轮战,它们想耗死这几人。   秦九歌方有七人,围住千凝保护她,千凝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蛇,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菜菜带来的消息:“有了!”   “这煌蛇蛇王,我刚刚第一眼见就觉得不对劲,原来,在它心口,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昊海结界的碎片!”   要知道,一小丁点昊海结界的碎片,就可以让一头熊变得巨大无比,何况是巴掌大小!   难怪秦九歌几人,应付得这么吃力。   而千凝反应也很快,立刻抛出储物袋:“各位,储物袋里有一千灵石,大家随意用!”   秦九歌几人苦于灵力不充足,而千凝这个灵石袋,正好能解决问题,且现在也不是推脱的时候,秦九歌用上灵石,震开一圈的蛇妖,给几人带来喘息的时机。   千凝又指着蛇王,说:“九歌姐姐,在蛇王的七寸,有昊海结界的碎片!”   秦九歌点头。   来不及问更多,此时第一就是得击败蛇王,才能阻止无边无际的煌蛇,秦九歌与其余三人摆阵,她用出长鞭,卷向蛇王。   与此同时,只有四人能保护千凝,她们就显得有点吃力。   其中一个女修,刚解决完北面的煌蛇,因灵力用太多,身体尚且不能反应过来,而侧面,两三条中等煌蛇,朝她张开大口,即将咬住她。   来不及躲开了。   她眼瞳一缩,恐惧之后,心生放弃,被煌蛇咬中,这只手可能就会废了。   下一刻,便看一只纤弱的手,握成拳头,拳上纵横青筋,从一旁穿来过,带着一股劲风,一拳将三条煌蛇都打飞!   迎面那煌蛇的獠牙,还“啪”地一声断了,滋出一口血!   那女修吃惊地望向千凝。   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自己要保护的人,现在突然保护了她!   千凝没犹疑,立刻把女修拉回来,其余三人挡过一波煌蛇进攻,也冲过来:“婉婉,你没事吧!”   确定女修没事,她们惊讶地看向千凝:“你……”   你是怎么办到的?你不是玄天皿,无法使用任何灵力吗?   一个玄天皿,不应该有这种力量的!   可事实上,她们却亲眼见到千凝做到。   疑问还没出口,千凝耳尖一动,立刻提醒:“又来了。”   于是她们又不得不应战,只是这一回,千凝加入了,谁也没想到,她的加入,能缓解她们的压力。   千凝并不需要用灵力,直接赤手空拳,拳拳到肉,砰砰砰的声音,听得百丽门女修的心,都战栗起来。   为这毫无术法痕迹,最原始的搏斗,而热血沸腾。   因用力过猛,千凝脸颊连到耳根的地方,还出现几道浮起的青筋,倏地一瞬,天光像是凝聚在她眼仁,她的瞳孔,泛出一丝金光。   她脚下腾空,带着一股强势冲劲,下一瞬,一群煌蛇,被她的拳头打飞撞到地上,化成长长的拖痕,“嘶嘶”哀鸣。   太帅了。   百丽门几个女修,纷纷收回手上法器,直接与煌蛇肉搏,这样一来,不怕灵力使用间隙,被煌蛇偷袭,二来也可以节省点灵石,最重要的是,和千凝一起这么做,感觉就是爽!   与此同时,秦九歌一鞭击向蛇王的七寸,那七寸,被护得很好,一鞭没有破。   三人再接再厉,终于在用光五百颗灵石之后,“刷”地一声,撕开蛇王七寸。   顿时,耀目的光芒逼得几人险些睁不开眼,果然,蛇王身体里,有一块昊海结界的碎片!   秦九歌扛过蛇王的反抗,卷出昊海结界碎片,下一刻,蛇王失去强大力量支援,哀嚎,其余煌蛇也不得不节节败退。   秦九歌不忘补刀,将蛇王绞死,群蛇无首,慌了阵脚,逃的逃,自尽的自尽。   及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终于落下帷幕。   千凝歇口气,她从没尝试过,疯狂往身体内注入空气,加强力量,刚刚算是试了一次,既练手,也感觉掌握新能力。   有力量的感觉,真不错。   几人朝秦九歌围过去。   “师姐,这……这真的是昊海结界的碎片么……”   “怎么会如此,昊海结界的漏洞,不是早被弥补了吗?”   “还有人能从昊海结界那里夺走能量的?”   事实上,千凝刚说出昊海结界的位置时,她们都不太信,直到现在,眼见为实,才知道那蛇王真的得到昊海结界的力量。   千凝主动解释:“可能因为……我是玄天皿,我能感觉到,昊海结界的存在。”   秦九歌点点头:“多谢你了。”   要不是千凝指出关键,这场战斗,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时间。   一旁,名叫婉婉的女修说:“不止如此,千凝她还能打煌蛇!”   “对对对!”其余三人附和。   秦九歌和对付蛇王的两位修士,都疑惑地看着千凝:“打煌蛇?”   千凝懵然,说:“……就,把空气引入体内,能加强手的力量。”这一招,还是沈誉教她的。   几人躁动起来,秦九歌抬手,压住她们的声音,说:“怎么做的?”   千凝低头,看着满地煌蛇的尸体,在缝隙里,勉强找到一块石头,然后朝自己手臂注入力气,一下把石头捏成粉。   她现在真是越用越熟练。   几个女修忍不住鼓掌。   秦九歌露出震惊神色:“你用灵力了?”   千凝说:“没有啊。”   秦九歌笑了笑,摇头:“千凝,你可真厉害,你刚刚的招数,我想,普天之下,恐怕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得到。”   试想,光是空气,就能让她发挥出这般能力,那要是她能用灵力魔气呢?   只可惜,千凝有这样的天赋,却因为是玄天皿,无法融通灵力,否则,修真界定会又出名动天下之才!   千凝听着秦九歌夸赞,还有其余女子的赞叹的目光,不由问菜菜:“很厉害吗?”   菜菜:“不知道啊,我只是个科普博主,你这情况如果很少见,没人记载的话,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千凝:“哦。”   那姑且算作一般般吧,毕竟真厉害,她就不用被陆决沈赶着跑了。   而秦九歌转过身,告诉几个女修:“不要把千凝会这种招数的事,说出去,明白了吗?”   女修们回:“好。”   这算是千凝的保命手段,最好也不要被他人知道,免得被针对。   秦九歌又说:“对了,我们刚刚用了你不少灵石,再还给你吧……”   千凝连忙摇头:“不用,我本身也用不上灵石,而且,我还有不少灵石呢,九歌姐姐,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秦九歌手指刮了刮她鼻尖:“你呀。”   收拾战场,把煌蛇的尸体焚尽前,她们打开蛇洞,下去把煌蛇清走,不是全杀死,除了这些时候,它们平日里也不会伤人。   而同时,也找到几具女子的尸体。   这些女子都是被活活饿死,煌蛇们并不懂,人类也要固定进食,其中,就有云州方府的千金。   秦九歌抱着女孩们上来,动作轻柔,只是牙关紧咬着,眼圈也微红。   她来晚了。   她们用白布,将女孩们从头盖到脚。   其余女子也低下头,悲伤萦绕其间,没人说话。   随后,婉婉和阿兰去把尸体送回各家,通知噩耗,其余人,清理蛇的尸体,千凝望着那火簇,说:“煌蛇胆子小,蛇王不可能靠自己,拿到昊海结界的碎片。”   秦九歌呢喃:“对……十五年前,修真界和人界的昊海结界,曾经出现裂缝,很可能就是大妖所为。”   和孔雀妖模糊的印象不同,秦九歌作为百丽门得力弟子,曾联合六大宗门,一起去处理昊海结界的缝隙。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昊海结界年岁久远,才出现崩裂,没人想得到,竟然是有人刻意挖走根基。   而依昊海结界的能量,持有碎片之人,恐天下无敌。   三界,指不定又要开始乱。   千凝想了想自己玄天皿的身份,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毕竟大妖有了昊海结界的碎片,必定会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能比昊海结界碎片还要强的,也就她的玄天珠。   千凝悲戚:“唉,我这该死的罪恶的女人,又要引起三界混乱,生灵涂炭,可我又身不由己,百般无奈……”   菜菜:“你能不能不要荼毒我了?”   千凝:“略。”   既事情已经解决,现当下,千凝也要准备回去,秦九歌舒了口气,说:“我送你。”   千凝道了声谢,秦九歌张开一个传送结界,一转眼间,她们回到丰宇山山下。   千凝说:“到这里就行了,多谢九歌姐姐。”   秦九歌说了句:“跟我客气什么。”她又掏出三张联络符,递给千凝:“有事还是要联系我的。”   这回,要不是千凝率先发现人界的异常,和她联系,修真界还被大妖蒙在鼓里,到时候大妖一起势,修真界只会陷入被动局面。   好在现在不一样了。   千凝接过联络符,对秦九歌笑了笑:“好。”   如此一来,千凝独自登山,而秦九歌也要回宗门去,集结七个宗门力量,来对付大妖。   千凝相信她不会暴露她的行踪,不过,为防万一,她还是得走,带着嵇无靖躲远一点。   哎哟,奔波。   走到一半,菜菜突然检索到什么,说:“告诉你一件坏消息和一件好消息,你要听哪一件?”   千凝:“哟,你还会卖关子啦?看你想说哪件吧。”   菜菜:“那我先说坏消息。”   千凝一边爬山,一边捶大腿:“请。”   菜菜清清嗓子,似乎在憋大招,吊足千凝的胃口:“徐瑶上山,嵇无靖恰好恢复视力,把她认作你了。”   千凝:“?”   菜菜:“怎么样,这个消息够坏吧?”   静默一瞬,千凝忽的回:“好刺激啊!”   菜菜:“???”   千凝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太有意思了吧。”   菜菜:“有意思在哪,你是有绿帽癖吗?”   千凝:“没有啊,我就想看看,那木头认错了人,知道之后,痛苦不已,懊悔莫及的神情。”这也不枉她陪了他这么久,而且一旦嵇无靖能接触这些感情,那到时候等他恢复记忆,她完全不带怕的。   这就叫,目光长远,有谋略。   菜菜:“……呵,那我就要说好消息了。”   千凝:“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个好消息,是什么呀?”   菜菜:“……嵇无靖装的。”   千凝:“哦。”   菜菜:“所以,我把好坏消息定义错了吗?”   千凝嘴儿嘚吧:“姑且这么认为吧。”   菜菜决定接下来的事,就不说了,等千凝自己去处理,本来它也无权限知道嵇无靖身边的事的,但它刚巧切换了视角,看到徐瑶视角的,所以才发现这些。   过了会儿,千凝反应过来了,心里惊奇:“但,嵇无靖居然会伪装?什么时候的学的?谁教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才是让她惊奇的地方。   此时,正值傍晚,千凝刚走到木屋前,就看嵇无靖在劈柴。   他捋起袖子,用斧头劈着柴禾,听到脚步声,倏地一愣,抬起眼。   女子涉落日余晖而来,光影冥冥里,她的身影被描摹出清晰线条,眉眼明媚,嘴唇嫣红,一根绳子绑起所有头发,走路时,压着光芒的发梢,还稍稍动了一下。   嵇无靖有限的词汇里,并不知道怎么形容千凝,他只觉得,很好看。   这就是他的千凝。   她扬起笑容,:“十三!我回来了。”   嵇无靖眼瞳微亮,忍不住扬起笑容。   他放下斧头,几步走到千凝身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千凝。   千凝假作不知道徐瑶的事,只伸了个懒腰,盯着嵇无靖的眼瞳,他眼睛,确实多了些细微的神采。   她问“你看得见了?”   嵇无靖点头,他忽的凑得很近,近到千凝不由眨了下眼睛,这个动作,就像兽类正在熟悉自己东西,只不过兽类是用鼻子,嵇无靖是用眼睛。   千凝只好伸出手指,推推他的额头:“做什么呢?”   嵇无靖忽的说:“记住你。”   千凝:“嗯?”   嵇无靖忽的弯了弯眉眼,说:“记住你所有模样。”   记在心里,谁也骗不了他。   他目光太过坦诚,以至于千凝不得不微微偏头,朝木屋看过去。   只是这时候了,还没看见徐瑶出来,确实奇怪,再加上菜菜说的“装”,她不得不主动提起来:“十三,我走之后,来人了吗?”   嵇无靖说:“没有。”   千凝惊讶,先问菜菜:“你没耍我?”   菜菜也懵了一下,才回:“我没啊,你是不是傻。”   对,菜菜也没动机,也就是说,嵇无靖骗她?千凝简直不敢相信,嵇无靖还会骗人,又问了嵇无靖一声:“真的?”   嵇无靖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嗯。”   不对劲,千凝笃定:“不对,一定有人来找过我。”   嵇无靖皱了皱眉。   千凝又说:“她在哪里?”   过了会儿,嵇无靖见瞒不住了,才说:“悬崖。”   千凝:“?”   十分意料之外的答案。   千凝赶到悬崖的时候,发现徐瑶、一个嬷嬷,两个道士模样的男子,被双手绑起,吊在悬崖上,前两者还晕着,而两个道士是醒的,都吓得不敢说话,其中一个道士的下.身还有一处可疑的痕迹。   千凝:“……”   她赶紧让嵇无靖把人拉上来,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做!”   嵇无靖一边做着重复动作,把人提上来,一边思索,好像正在思考,怎么样的回答,才能让千凝不生气。   千凝只好微笑:“我没生气。”   看着千凝的笑容,嵇无靖信了,只说:“他们想要让我,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那道士怀里,抽出一张符咒,符咒已经被撕成两半,皱巴巴的,是嵇无靖重新塞进道士的衣襟的。   千凝脑海里的菜菜,说:“哦,这是一种定身符,至少能控住片刻你的举动,而这两个道士,是仙门会的人。”   时间回到傍晚之前。   嵇无靖本以为,面前的女子就是千凝,因为千凝也说过,她会很快回来,直到她开口,他就觉察不对。   认错人了。   他本没那么多耐性,但女子身后的两个男子,让他不由皱眉,他能感觉,这两人有点异常。   所以,眼看着眼前女子出声,他思考了一下,保持沉默。   他们给出一张符,让他等等用在一人身上,这个人就是千凝——嵇无靖如果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县里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愣”。   虽然他们接触嵇无靖的时候不多,但都觉得,他有些许呆。   所以徐瑶一行,完全就是被县里人评价带偏,他们知道千凝有个盲眼呆夫,却不知道,这个夫君,脑回路有时候千凝都没抓准。   千凝拼凑出事实:“妙啊。”   终于不是她一个人,被嵇无靖弄得猝不及防!   总之,四人不设防,而嵇无靖拿着符咒,撕掉之后,敲了四人后颈,把他们打晕,吊到山崖处。   两个道士有练气的修为,体质还行,中途就醒来了,但也没法使劲让自己回去,吓了大半天了。   千凝揉揉额头:“所以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吊在山崖处?”   嵇无靖想了想,如实说:“这样干得快。”   千凝心里一哽,又问了一句:“什么叫干得快?”   嵇无靖说:“打到猎物,可以这样处理,风干。”   千凝:“……”   真的是千凝想的那个意思!也就是说千凝不追问,这四人就等着变成人干?嵇无靖当帝王时,是不是制定很多极刑?   她叹口气,但也怪不得嵇无靖,因为他刚开窍,在他看来,他的做法没什么错处,人和动物,本来也无甚区别。   何况,这些人,是有害她的意图。   这踩了嵇无靖的底线。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行动上,把毫不留情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可怕,难怪菜菜当初说,如果她也搞虐待,到时候嵇无靖恢复记忆,一定让她一命呜呼。   现在总不会了吧。   千凝叹口气,对嵇无靖摆摆手:“重新挂回去吧。”   菜菜:“?你干啥?”   千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觉得他做的没错,不过可能要去县衙报个官,让县衙自己来处理。”   挂回去的路上,那两个道士鬼吼鬼叫,祈求千凝和嵇无靖饶他们一命,见嵇无靖脸色不改,又说自己后头有人,可不管他们怎么说,千凝也无动于衷。   她温柔地对道士说:“再敢乱叫,我割断绳子哦。”   道士立刻收声。   徐瑶也被吵得微微睁开眼睛,还没睁大眼睛,就看到脚底下空荡荡悬崖一片,气儿一短,又昏过去。   千凝拉着嵇无靖,去报官,就说他们在悬崖,发现四人被吊着。   她不怕道士们供出嵇无靖的行径,他们要是忘不了被吊在悬崖上的感觉,嵇无靖可以帮他们回想。   处理完这些,千凝问嵇无靖:“学到了什么?”   嵇无靖思忖一下,道:“下次还可以割绳子。”   千凝:“?”   然后,千凝倒是花了不少时间,跟嵇无靖讲明,有时候对一些人,给点小惩罚就好了,不可以太赶尽杀绝。   嵇无靖点点头,面容认真。   千凝心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听进去,毕竟他居然会在她面前装,真的是令人意想不到。   两人慢悠悠上山,路上,千凝折了一根嫩草,咬在嘴角,嵇无靖瞧见了,也跟着折了一根,咬住。   身影一前一后,即将到木屋之时,千凝忽的顿住脚步。   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一些直觉还挺准的。   她对嵇无靖做了个手势,让他呆在原地,又朝前走了几步,只看半空中,一轮新月之下,屋顶有一个人影。   他背着光,瞧不见神情,只长发未束,在风中扬起一道轻柔的弧度。   千凝:“……”   糟糕,很不好的预感!   男子站起来,从屋顶跳下来,扬起玄青色衣摆,他眯起一双桃花眼,露出唇畔浅涡。   他轻笑了声:“倒是很久不见,千、凝。” 第四十四章 不要团建   千凝挠了挠脸颊, 如实说:“就半年,也没有很久吧。”   尤其是修真界,动不动就十年百年论的, 才半年, 不过沧海一粟。   这么想着, 千凝既觉得自己太难了,才躲了半年就被抓到,再见沈誉, 都没法拿腔捏调说一句“物是人非”。   只不过,这话叫沈誉气笑了。   他缓缓说:“凡人不是爱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千凝点点头, 行,您修为高,您说的都对。   沈誉看她的神态, 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笑了一声,很短促。   要不是仙门会,他还不知道,千凝是躲到人界, 还不知道要找她找到何时。   就在前不久, 仙门会的道士通知大剑府,人界可能有至尊法器,而大剑府高层不以为然,好东西都留在修真界,人界自以为的至尊,可能比不过修真界一个指头。   那先行的两个道士,也是为防止千凝逃走, 然而。他们被人掉去悬崖,不得不发出求救。   沈誉隐隐有预感,很快来到人界。   这回,总算找到她。   他抬了抬眼梢,忽的,手指圈住千凝的手,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回去,要么我绑你回去。”   千凝扯了一下,没动,她说:“沈誉,你知道我当初非要走的理由是什么吗?”   她对他笑了笑,眉眼如晴日温柔,沈誉心内却梗了梗。   他知道。   因为他专断,因为他过于在乎自己的感受,认为是自己的,所以一定要抓在手心,不能有半分的差错。   可直到如今,他还是下意识,就想让千凝做出唯一的决定。   那就是跟他回修真界。   千凝忽的说:“要是我有第三个选择呢?”   沈誉:“?”   突然,她朝他眨了下一只眼睛,是沈誉熟悉的俏皮,然后斜旁一只手,攥住沈誉的手腕。   那手似有千钧之力,扼住沈誉,而千凝也趁这空隙,挣脱他的手,退到后面。   沈誉皱眉,望向抓住自己手的人,下一刻,这向来散漫自我的男子,眼瞳里,漫出难以掩饰的敌意:“你又是谁?”   一个陆决不够,这又是谁?   沈誉出生时,归一真人正好闭关,他不认得嵇无靖,也是寻常。   嵇无靖两眼冷肃,手上的力道更重。   他讨厌别人动不动就触碰千凝。   千凝嘻嘻一笑:“他是十三啊。”   沈誉看了眼嵇无靖,他能感觉出,这个男子是个凡人,但远不止凡人,他体内,蕴藏着一股无法探寻的力量。   而且,看年纪,好像确实和千凝相当。   难道十三,确有其人?   他压了下嘴角,挥手,脱开嵇无靖的钳制,冷笑声:“你就糊弄人吧。”   他不信,因为他了解千凝,所以,他虽然动摇了一下,但很快坚定自己的判断。   千凝摊摊手,只好直说:“不管你信不信,总之,”她朝嵇无靖招招手,“十三,来我这。”   嵇无靖听见声音,走过去,侧身挡在她前面。   对着沈誉,向来温吞迟钝如木头的男子,浑身竖起少见的刺意。   被护着,千凝心里一暖,拉着他的手,就像是顺毛,让他坐下。   沈誉瞅着这一幕,也在一旁石头盘腿坐下,他撑着下颌:“所以这个十三,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知道这个男人有能耐,光是凭凡人之躯,能使出的劲,竟然能与他不相上下。   最重要的是,能引得千凝出手,不可能只是宵小之辈。   还真不能小觑。   千凝知道瞒不过沈誉,而且沈誉也太了解她,只好直说:“他是转世,前世在你们修真界,很有名的。”   只给出这么点提醒,沈誉立刻意识到什么,挑了一下眉头:“归一?”   千凝笑盈盈:“是的。”   见她这么大方地承认,沈誉反而怀疑起来,手指指着那男人:“他?归一真人?”   即使沈誉从没见过嵇无靖,但他记得,嵇无靖乃修真界第一修士,性情冷漠至极,只为追求大道修炼,心若磐石,何况他为了突破渡劫期,已闭关一百四十余年。   会出现在这里,会是眼前这模样?   对,说的就是嵇无靖此刻,他正低着头,微抿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了一根草,手上在编草环。   他浑身上下,似乎憋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只要千凝说一声“把他赶走”,他一定会站起来,不顾实力悬殊,不顾是否付出性命,也要与沈誉拼一场。   即使初打照面,沈誉也能察觉,他是个……能表达出情绪的人。   这样的人,是传闻中的归一真人?   沈誉难得迷茫住。   千凝心内笑一声,看,这般大方承认,沈誉反而疑神疑鬼,她按下嵇无靖的手,阻止他薅草。   好不容易春天,不要草儿刚长出来,就又被薅秃。   嵇无靖总算放过草苗,他好像找到新的能吸引自己注意的事,用双手拿起千凝的手,目光专注,端详着。   刚恢复光明没多久,千凝的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都是要刻到脑海里。   沈誉见这种流露出来的亲昵,从鼻间笑了一声,不自觉的,舌尖抵抵后槽牙。   沈誉扯了下嵇无靖另一边的手,让他坐好。   嵇无靖被打扰,抬眼盯着他,沈誉冷嗤:“不爽么,我也不爽,打一架?”   嵇无靖漆黑的眼瞳里,似乎燃起一簇火,他知道打架是什么,而从小到大,他打架就没输过。   他忽的动了动唇角,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似乎在回应沈誉的话。   顷刻,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突然,千凝在他们背后咳了一声:“干什么呢?”   一听这口吻,霎时,嵇无靖身上的气焰就被压下,乖顺得似不曾做出挑衅动作,看得沈誉心中也一阵的不快。   他心内一哂,很好,千凝这手段还是妥妥的。   瞧十三这样子,等真的恢复归一真人的记忆,恐怕也没多少抵抗的机会。   偏生他们都吃这套,啧。   就是像他一样,自诩再清醒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下去。   千凝倒真怕两人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嵇无靖,谁让嵇无靖现在是凡人,要打,也得等嵇无靖恢复记忆,才公平。   为转移话题,千凝又说:“对了,云州潜伏大妖的事,你知道了吧?”   沈誉没找着机会揍嵇无靖一顿,正暗自不爽,嘴上回:“知道。”   知道那大妖的动静,他其实不会立刻回修真界,刚刚他给的二选一,只是下意识的试探,只可惜,连试探也没有成功。   千凝继续说:“九歌姐姐说会通知修真界宗门,哦对了,你们修真界……还好吧?”   她可没忘记,陆决涉岩浆而来。   沈誉戳开她伪装:“你想问陆决?”   千凝清清嗓子:“你那天和陆决怎么样?”   不提陆决还好,提起他,沈誉额角就跳了跳,他随手拿起嵇无靖编的草环,扯断,道:“打了一架。”   千凝发出“喔”的声音,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誉将草环一丢:“你跑了,我们也就没必要再打了,怎么,你是觉得陆决能打赢我?”   该认怂时就认怂,千凝立刻说:“不敢不敢,你也很厉害。”   “那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   突兀的,穿插进一个低沉的声音,陌生之中,带着些许熟悉。   千凝头皮微麻,心里说着不能吧,便抬起头——空中传送阵正在弥合,而陆决脚下踩着步下凝成的阶梯,背着手,一步步走下来。   他一身白衣,袍袖口绣着滚滚金丝,衬得肤白象牙,眼眸深邃狭长,眉宇间,凝着冷霜,薄唇微抿,目光笔直地定在千凝身上。   千凝:“……”   她很快反应过来,接上陆决的话:“怎会,你也很厉害。”   救命这是什么情况!   她下意识看了眼沈誉,沈誉模仿她的动作,眨了下眼睛,些许狡黠:“我请来的。”   千凝:“呵呵。”   陆决神色冷淡如昔,他看了眼千凝,黑琉璃般的眼瞳四周,泛着些微的暗红。   千凝既忐忑的同时,又有些自暴自弃。   她本就不打算在陆决前演一辈子的,那样多累,而且早在离开魔界的时候,陆决可能也有所察觉。   所以,现在就算过去,朝他肩膀捶一下,喊声“哥们儿”,还比叫他十三合适呢。   千凝只好大大方方望回去,弯起眼睛,笑了笑:“咳,尊上,好久不见。”   早知今日,那句“永别”就别说出口,脸多疼啊。   好在,陆决看起来比沈誉大度,反问完刚刚那句,也不死追着不放,更没有对千凝当时一刀扎他致他重伤的事,耿耿于怀。   至少表面看不出什么。   与此同时,嵇无靖站起来。   他拧起眉头。   他不理解,从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带着异常明显的强势,尤其他们与千凝的熟稔,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不该让这两人涉足。   他的眼神,也是少见的,充满攻击性。   陆决目光从千凝身上挪开,发现嵇无靖,瞥了他一眼。   千凝拉了下嵇无靖,没有犹豫,道:“这是十三。”   如果陆决能承认嵇无靖就是十三,那他们之间,或许就能翻篇了,毕竟一切的开始,源于一场诈骗。   只看,陆决抻直唇线,面色冷冰冰的,轻点了下头,权作招呼。   千凝悄悄松口气。   沈誉面容带笑,在看着千凝和陆决对视时,不由收起笑容。   他心内“啧”了一声,本想看陆决冲动之下,杀了归一的转世,然而,陆决倒好像真不在意。   会不在意么?沈誉忽的又有了点兴致,他笃定,只是掩饰。   眼下是三个男人,一前一后,一坐二站,杵在千凝跟前。   沈誉突然说:“不介意我们今晚在你这里待一晚吧?”   千凝:“我说介意有用吗?”   沈誉:“没用。”   千凝:“……”   沈誉轻打了个呵欠,懒散地说:“今晚可能是最后安宁的一晚,明天,我们都得往云州去。”   千凝:“我们?”   沈誉蜷起手指,放在下颌,说:“自然你也要,大妖虽然尚未完全苏醒,不过,他已经可能察觉,你是难得一见的玄天皿。”   千凝趁着思考的片刻,敲菜菜:“沈誉是不是在唬我?”   菜菜:“……还真不一定,这六千年的大妖,可能也感受到了,你确实跟在沈誉陆决身边,比较稳妥一点。”毕竟嵇无靖还没恢复记忆,大妖要是要找麻烦,很危险。   千凝便回沈誉:“那行。”   反正有他们两人在,其他宗门的人见了她,也无可奈何。   不过,千凝还有一点挺好奇的:“那,宗门的人见尊上……没异议?”   沈誉懒得解释,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沉默许久的陆决,突然对千凝说:“不用叫我尊上。”   千凝咬住舌尖,小心翼翼地,用明亮的眼睛瞟了瞟他,似乎在询问,想要什么称呼,她都听他的。   毕竟曾给人家那么一刀子,理亏。   陆决轻提了下唇角:“随你。”   千凝小小吸一口气,没立刻说话。   再看看一旁安静过头的嵇无靖,千凝说:“十三就不去了,你知道的,大妖和他有仇。”   嵇无靖听到自己被点名,又好像不能跟着千凝了,不由抿了下唇。   “去,”沈誉说,“只有他去了,才能从根源上,镇住大妖。”   见他这般的严肃,千凝也没追问,反正大事上,沈誉不会犯糊涂。   这一天晚上,沈誉在屋顶,陆决盘腿坐在堂内,嵇无靖在自己的屋子,千凝躺在床上,问菜菜:“我怎么有种,他们是来团建的错觉啊?”   菜菜:“咋,团建对象是你吗?”   千凝:“不要讲这些少儿不宜的话。”   菜菜:“?”   菜菜不懂,这哪儿少儿不宜了。   当然,千凝调侃早了,第二日清晨,就在他们决定前往云州之时,微风拂过,冒出春意的山林间,发来树叶相互打闹的声音,却安静了这么一息。   只因三只手,齐齐朝她伸过来,对应三个人,神色都不一。   千凝:“……”   救命!不要团建!   现在该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新婚   最终千凝谁的手也没牵, 她又不是没腿,自己走路不行吗?   沈誉挑眉嗤笑一声,陆决不动声色收回手, 嵇无靖压了压唇角。   千凝:“……”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跨过传送阵, 他们又一次来到云州.   嵇无靖第一次接触传送阵, 对这种一步千里的东西,倒没有多少新奇,只是, 他也看得见半空中的金刚罩,昂起脖子,蹙起眉头。   怕嵇无靖不适应,千凝想和嵇无靖说句话, 发现沈誉搁在中间,她往前一点,沈誉就朝前走一步, 她后退,沈誉也跟着她的步调。   千凝瞪他,他露出一笑:“没错,我故意的。”   千凝:“……”   也只有沈誉这么无聊。   秦九歌迎面走来, 她手臂上还缠着一圈鞭子, 对沈誉、陆决抱拳:“沈前辈,陆尊主。”   与此同时,斜侧方走来一白衣蓝襕边的俊秀修士,正是谢承宣。   谢承宣也对二人行礼,随后,一眼看到他们身后的千凝,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见到熟人, 千凝自也展颜一笑。   云州这一片,除了百丽门,还有天剑阁、阴阳府、御兽门等修士,大家不约而同不提玄天皿,因为眼下更重要的,是大妖复出之事。   谢承宣作为天剑阁首席大师兄,便由他和沈誉陆决交涉。   他们在一旁讲着什么阵法,灵力回送之类的,千凝观察完四周,终于觉得哪儿不对了——这出镜的只有六个宗门,还有一个飞剑宗没出现。   她还记得,飞剑宗的制式袍服,是黛蓝与红色结合,她还幻想过陆决穿这颜色。   眼下不见他们,千凝拉拉秦九歌的袖子,八卦:“飞剑宗怎么没人来啊?”   秦九歌些微讶异:“沈誉没说?”   见千凝摇头,她又压了压声音:“因为……”她瞥了眼陆决,说,“被灭门了。”   千凝:“?”   好家伙,飞剑宗不是号称修真界排行前三的,三大宗门之一吗?   陆决这是行走的大杀器吗?居然能把飞剑宗灭门?   菜菜适时跳出来补充:“还好,该报的仇都报了,有些人,到现在魂魄都被拿出来鞭笞。”   比如当年背叛过陆决的,曾经的“兄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其余,飞剑宗的修士,和其他宗门有姻亲的,就去其他宗门,有资质好的进天剑阁大剑府,女子进百丽门,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反正从此,是没有飞剑宗。   说来,陆决的复仇,不涉及其余宗门,甚至与其余宗门签订互不干扰的契约,六个宗门就作壁上观。   毕竟,谁也不会为了一个飞剑宗,和陆决以及魔界对抗,甚至飞剑宗的覆灭,让修真界多出一个空余小界,这样一来,资源反而多了。   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宗门身上,其他宗门都不会做出头鸟。   这就是修真界的凉薄之处。   秦九歌摇头,似为飞剑宗惋惜,但也仅限于此:“再加之,如今大妖隐有动作,多一个伙伴,也是好事。”   当然,这个伙伴也只是暂时合作,谁也说不准,陆决最后会做什么,毕竟他身怀煞骨。   她又叹了声:“人人都道,他煞骨在身,必将成为修真界之敌,我瞧,他却清醒极了。”   如今天下有大妖将出,陆决愿与修真界联手,实在不是煞骨魔主的风格,天生煞骨之人,应当暴戾无常,难以克制毁灭欲才对。   总之,种种奇怪,秦九歌也解释不来,只好说:“可能煞骨,并不像古籍记载的那样。”   千凝想起,几次陆决煞骨发作的模样。   她不置可否。   终于,等对付大妖的方案敲定下来时,千凝收起打哈欠的手势,连忙仔细听最终结果。   原来要布阵,千凝倒没了解是什么阵,只大概听个明白,东西南北,各守一人,东是沈誉,西是陆决,南是……嵇无靖?   而嵇无靖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   千凝立刻开口:“可十三是个凡人。”   沈誉耷拉着上眼睑,轻笑:“你没听前面?这个阵,只是压住妖气,而不是开打的征兆,十三作为……转世,有这个能耐压阵。”   千凝心说,他们说的太冗杂,她又不懂修真界的术语,前面确实走神。   不过肯定有风险,千凝还在斟酌,嵇无靖忽的说:“我可以。”   千凝惊讶:“你?”   嵇无靖轻轻点头,从跨过传送阵时,他就一直思考,他知道,来找千凝的人,都很强大,比现在的他要强大。   他不希望,自己是里面最不强大的人,所以他答应。   见千凝这态度,沈誉眯了下眼睛,又说:“怎么,我和陆决上阵法就没事,你就这么舍不得你的十三?”   后面那几个字,着重加重,听起来就有一点,酸不溜秋的。   沈誉话音一落,似乎也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抿了下嘴唇,而周围一圈子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秦九歌摸了摸自己脸颊,酸的。   沈誉干脆笑了下,云淡风轻,算是贯彻“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理念。   千凝:“……”   救命,她身上没有八卦!   好在,大家面上都是正经人,这话听听就算,秦九歌还给千凝解围:“对了,北面的站位呢?”   沈誉朝梵音宗那边点了点:“他们出人。”   梵音宗几个修士,揖了一礼。   说起来,梵音宗也十分低调,在刚刚的讨论之中,能不发声就不发声,直到阵法开始前,千凝才看到,梵音宗又来了一人。   不过这时候,千凝离得有点远,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那颗光头。   真是圆润的光头啊。   光头一手竖直放在颌前,与陆决、沈誉和嵇无靖说话。   千凝下意识觉得,这人好像挺不一般,毕竟,东西南都是这等强大的人镇压,虽然说嵇无靖是凡人,但他可是有挂的凡人。   这佛修能镇压北边,实力上也不差吧。   安静了小半会儿的菜菜,又开始它的科普之旅:“这话就不对了,拿‘实力不差’说他,小心佛修们拿木鱼砸你。”   千凝:“啥呀?”   菜菜:“那是梵音宗千年不遇的天才,法号天臧。”   千凝:“怪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菜菜唏嘘:“那是梵音宗太过低调,当时针对玄天皿的争夺,梵音宗都没出人的,你没发现?”   千凝恍然:“哦对,我说呢!”   从天剑阁逃出来,明明有百丽门小姐姐,阴阳府小道士,御兽门小狼人,飞剑宗大剑府都出动,但她总觉得集邮差谁:“原来是梵音宗的小和尚!”   梵音宗能位列其大宗门,可不弱,不会因为没能力,比它还弱的阴阳府,都能劫走她呢,所以它那是不劫。   引天下大乱的玄天珠出世,还这般淡定,梵音宗确实低调。   菜菜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有点嘚瑟,继续讲:“你别看梵音宗低调,其实,天臧也到了佛陀境的修为,怎么说,这修为的体量,不比归一真人差吧。”   只不过,佛修的修为进阶,和其余修士不一样。   天剑阁为首的修士,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分神、渡劫,佛修完全不用这一套,自有自己一套系统,所以乍然说什么“佛陀境”,很难让人跟其他修士做横向对比。   何况,佛修也从不爱在宗门大比强出头,很是“佛系”。   他们不主杀,有缘则比一场,无缘则主动投降,这样打下去,连百丽门也打不过。   而且,别人宗门大比,是在千万里挑一,找优秀弟子去,佛修却除了十余个首脑,其余全部出场。   千凝:“这么少?”   佛修少,少到几千年来,拢共加起来就几百修士,如今还在世上的佛修,一共也才五十多个,比起天剑阁这种近万人修士的体量,佛修像极了随时会断代的小宗门。   毕竟修真为求快活,而佛修大部分是苦修,若非不得已,不会有人走这条路。   不过,梵音宗以五十多人立足于修真界,也可见其强大了,   但人少也是真的少。   所以,每当其他宗门的修士,提起七大宗门,总会有点忘了,梵音宗的存在。   这样一来,天臧作为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佛修,光芒自不如归一真人,甚至,修真界都默认,天臧就是比不过归一,反正他们没打过,也不会打一场。   “当然,天臧没什么知名度,以上都只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是梵音宗的大本营,是人界。”   千凝:“人界?”   菜菜:“对,他们在人界超度怨灵。”   千凝咋舌:“实干派啊。”   她还以为,修真界的人,是真的不管人界凡人的死活呢。   恰这时,似感觉到千凝盯着他,天臧抬起头,远远朝她看了一眼,又双手合十,弯腰。   千凝有点猝不及防,连忙有样学样,回了一礼,调侃归调侃,她打心底觉得,这种能为凡人好的人,十分高尚。   又过去一日,云州整座城的百姓,都迁移出去,阵法也布好。   嵇无靖因为是凡人,手上戴了一个法器,站在南方位。   千凝瞅着四人站定,半空中,隐隐浮现一个圆阵。   千凝忽的奇怪,问菜菜:“那我是来干什么的?”   菜菜:“不是沈誉说你得来的吗?这我就不知道了。”   千凝:“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她双脚突然腾空,一股妖风将她掳到半空,千凝惊了一下,很快淡定了:“我就知道,沈誉那厮没和我说实话。”   她肯定被当成引子了。   她甚至想得到,她如果追问指责他,他还会笑眯眯地说,她是玄天皿,这么好的诱饵,不用白不用。   最终,千凝漂浮半空,不是很高,大约三丈,似有一股力量托着她,她俯瞰大地,随着她周身的异动,整片大地,远到地平线处,都匀速地颤抖着。   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出现一道光柱,光柱冲天之后,连成一个圆。   千凝发现自己就在这个圆的正中心。   她叹口气,玄天皿果然命途多舛。   结果她这口气叹早了,真正“多舛”的还在后头。   倏地,圆阵里传来一阵波动,菜菜一声“不好”传来的同时,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千凝往一个虚空的地方拽——   “这是浮世!”菜菜声音紧张。   千凝也觉得大脑一阵阵的刺疼,菜菜说:“那大妖,早有准备应付之计!你要是被拉进浮世里,麻烦就大了!”   千凝脑壳嗡嗡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不敢对抗这股力量,不然她有预感,她会被撕裂。   她勉强睁开眼,却发觉原来自己在下坠,东西南北,四道身影,正飞一般地在冲过来。   千凝心想,她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观察,嵇无靖居然追得上其他三人的步伐。   下一刻,她眼前一片白亮,失去意识,而这变故产生的风波,席卷四周,站在阵法外的秦九歌,挡了亮光,大声呼唤:“千凝!”   大剑府的修士震惊:“沈誉前辈!”   跟着陆决的几个魔修,也在疯狂找他的足迹。   谢承宣紧盯着天空,重重叹口气:“他们都被卷进去了。”   倒是梵音宗的,好似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一个老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外界如何一团乱糟,千凝是不得而知,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不是吧,又来,我又瞎了眼了?”   同一个套路能不能别玩那么多次?   突然,一个肖似菜菜的声音说:“不是,这是你的潜意识世界,过于紧急,我只能叫醒你。”   说是“肖似”,因为平时菜菜说话,都是在千凝脑海里的,但现在听着菜菜的声音,就有了个距离感,就像菜菜被剥离出来。   千凝一惊,她能感觉自己在转移视角,过了一会儿,定格在一座雕塑上。   雕塑异常巨大,这雕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但不是火红的,它雪白通透,似白玉也像冰刻,似乎泛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只叫人瞧一眼,就有种心平气和的力量。   千凝说:“你?菜菜?”   菜菜:“就是我。”   千凝:“所以你菜菜的名字,是来自菜鸡的开头吗?”   菜菜:“……老子是凤凰!”   千凝哈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能量体呢,再不济就是兔子啊猫啊之类的,软萌软萌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凤凰雕塑。”   菜菜:“怎么样,意想不到的帅吧?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菜菜立刻说:“我在浮世里的状态,我自己没办法确定,因为浮世是扭曲的,所以我会和你断了联系,至于怎么重新联系,我不确定,所以,我尽量把事情在你这讲明白。”   简单解释完,菜菜废话不多说:“你被卷入的‘浮世’,就是回溯时间。”   “但不完全回溯时间,是把过去的事,变成梦境,而你被卷入这个梦境,那大妖修为并不低,即使沉睡这么多年,他留了这一招杀手锏。”   千凝也收起玩笑心态,问:“过去的事?会是什么事?”   菜菜说:“不清楚,要你自己经历,当然,你是变数,你的轨迹会影响既定结局,所以它更像一个梦境,介于现实和虚幻的梦境,和外界时间流速也不一样,一日约等于一月。”   千凝问到关键:“我要怎么出梦境?”   菜菜:“找到在浮世里的,东西南北。”   在浮世里,灵魂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要找到四样代表东西南北的东西,这四样在浮世里就相当于阵眼。   ——当时,沈陆嵇天四人,应当也是意识到,所以,以肉身融入浮世,铸造东西南北,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不然有时候谁也说不准,东西南北会是什么东西。   菜菜说:“所以,你到时候只要找到沈誉、陆决、嵇无靖和天臧,就能破开浮世。”   千凝:“不然呢?”   菜菜:“不然,无法在七日之内出来,你的身躯灵魂,会被大妖浸透,就是夺舍,换算成浮世的时间,是七个月,你千万把握好。”   这大妖挺有手段,千凝吹了个口哨,问菜菜:“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菜菜再次强调:“见机行事,我没办法时时应声,你一个人别乱来,别瞎几把赌。”   “还有,你要是在浮世‘死’了,大妖能直接夺舍,等他成为你,拿到七颗玄天珠,他又会回到自己身体,这个世界就凉了!”   菜菜操心得不行。   千凝安慰:“不带怕的,看我操作,哦看不到也好,反正我操作准没事。”   菜菜:“……”   打开潜意识的时间要用完,菜菜最后落下一句:“好了,去吧!”   千凝感觉到大脑一阵刺痛,下一刻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孽女……”   千凝先在脑海里找菜菜:“菜菜?”   一阵安静,看来真的失联,然后,她才睁开眼睛,这入目的烛光,不由让她眯起眼睛。   适应了一下光线,她能看到,绣着暗红色海棠花的床帐,她此刻躺在床上,大脑传来的刺痛格外真实。   她抬手摸摸脑袋,还能摸到绷带。   顷刻之间,一些记忆流入她的大脑。   她是上京徐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徐漾,今天,母亲告诉她,皇宫有意选她为皇后,让徐家做好准备。   而她早些年,不是没爱慕过还是太子爷的皇帝,她还曾暗暗自喜,太子爷不近女色,房中连个侍妾都没有,说明为人正直,她有朝一日成为主母,定能独享宠爱。   可前不久,一场意外,她和宫里那皇帝再相遇,她放下女子的自持,主动示好,才知道,他不是不近女色,他是对整个天下的女子,都毫无兴趣。   那时候,他黑黢黢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她,那眼神,和看一条死鱼,完全没有差别。   陛下压根就没有立后的打算,如果她非要上去凑这个热闹,只怕会成为出头鸟。   到时候,不仅徐家落个没脸,她也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她是皇帝不要的女人。   她根本无法面对这种事实。   自尊心极强的她,在和母亲争执时,一气之下,选择撞柱。   千凝:“……”   诶,这一撞,把千凝给撞出来了。   在千凝的一旁,那衣着华贵的妇人,还在一声声叫着她不孝女,与她记忆里的母亲重叠起来。   千凝心想,徐家,那个出了三个皇后、五个宰相的勋贵世家?不近女色的皇帝,那就是……可恶,徐漾的记忆很碎片,千凝记不起皇帝的样貌。   她浑身突然有了劲,翻起身,抓着母亲的鹅手,轻车熟路喊:“娘。”   徐母被她这动作一唬,顿时忘了哭。   千凝只问:“这是不是梁朝?今年是何年?咱家还没有叫徐瑶的女子吧?”   徐母被问愣了,擦擦眼泪才说:“是梁朝,今年是天奉三年,你问徐瑶?这是谁?你怎么了,别是撞坏了脑子吧?”   千凝隐约确定。   这个梦境构建的现实,是嵇无靖的第一世,这一世的他,是大梁的皇帝,还活到一百零三岁!   等等,千凝又追问:“陛下……几岁登基?”   徐母怀疑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得叫大夫来看看,你是不是脑子哪里不对。”   千凝掐了掐掌心,感受到一丝疼痛,她连忙拉住徐母,说:“娘你告诉我,让我算算,我再考虑进宫。”   听到女儿松口肯进宫,徐母神色稍霁,说:“算什么?陛下十七岁登基的,你要算什么?”   千凝实在顶不住这追问,赶紧说:“唉,我头疼。”   徐母瞪她一眼:“你可别再做傻事!”又叫丫鬟去喊大夫,徐母虽然骂徐漾,但也爱她,她没醒来,大夫就还在厅堂等着没走。   趁着这间隙,千凝要了枚镜子,发现这张脸,和自己现世长得一模一样,这也好,不会有陌生感。   不过脸是自己的,身上的衣物饰品就不是了,至少她的储物袋就不见了。   还好菜菜说时间流速不一样,大约七天,不然,肯定会叫储物戒里的千玖久等。   接着,她整理目前的信息。   已知这个时间段,是嵇无靖的第一世,嵇无靖十七登基,今年年号天奉三年,大概还没改过年号,所以他二十岁。   而这一年,沈誉似乎才十几岁?她记得,他说过他游历过人界与修真界各个小界,所以沈誉很可能在梁国。   而陆决,这一年,他从天之骄子堕入泥地,也是在这一年,彻底觉醒煞骨。   啧,看来浮世的时间选择上,必须选“东西南北”四人交汇之点,千凝突然顿住,不对,北呢!天臧呢!   完蛋,她对天臧的了解,可是等于无啊,东西南还有点头绪,天臧怎么办?   菜菜说过,梵音宗的大本营在人界,所以天臧一定在,只是在哪就不肯定。   不管了,到时候去佛寺啥的问一问,应该能有点线索。   这般想好后,千凝打算第一个找的,就是嵇无靖,南。   她自己有现世的记忆,嵇无靖应该也有,还好她穿成徐家嫡女,不然皇帝在深宫中,她还不确定自己要怎么遇上。   所以,在确定身体无碍,送走大夫后,千凝对徐母笑了笑:“我要进宫。”   徐母一方面是觉得,徐漾有点不对劲,但另一方面,又欣喜于她的想通,便没有深究,立刻去找徐大人。   而这一次,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得多,皇帝再没有压下封后一事,反而给出指令,要尽快完婚。   瞧,这和现实里的嵇无靖第一世的不娶,就不一样。   千凝知道这消息,松口气,看来嵇无靖也有记忆,并且也有方式能感知,她是徐漾。   千凝习惯地问菜菜:“他怎么发现我是徐漾?”   安静了好一会儿,千凝才发觉,菜菜不在,不由拍了下额头。   而皇宫的要求,是一个月内,用最快的速度完婚,这可忙坏礼部,但没人敢提异议,毕竟关于九五之尊的婚姻大事,朝堂已经吵了三年,贬罚了好些人,上个月,陛下一怒,更是让所有人心惊胆战,这个月。突然改了风向,是天大的喜事。   接下来,就是确定婚期,千凝心里急,好在陛下比她更急,居然能定在二十天后。   也得是嵇无靖的专断无情,不然,哪个臣下肯由着皇帝胡来。   二十天,千凝把宫中规矩学个遍,终于,被迎进宫中,待接受朝廷命官和官妇的朝拜时,千凝隔着眼前的帘子,斜觑了眼站在自己跟前的男子。   男子穿着大婚的红色喜服,身姿挺拔,这么多人盯着,她动作不敢太大,只看到他肩膀,没能看到他的脸。   不过也猜得到,应当就是嵇无靖的模样。   千凝心想,可以了,找到南,嵇无靖又是至高无上的身份,再找其他三人,能有一些便利。   要是菜菜在,还得接她一句吐槽:“其实我是二婚。”   第一婚要算到魔界去。   终于,千凝应付完命妇那边的宴席,先回到寝宫。   她打量一眼寝宫,有宫女进来给她揉肩,喂她吃了点羹,又给她补妆。   那宫女有意讨好她,一切做得小心翼翼,千凝对她笑了笑,宫女立刻就脸红了。   接下来,千凝又是等待。   她本来放空精神,还以为至少要等到天黑,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门外传来行礼声:“陛下。”   千凝立刻精神起来。   只见门被推开,候在房内的女官,还要迎上去,一只手挥了挥,她们不敢再说什么,男人道:“给她更衣。”   听令,女官们帮千凝拆卸朱钗,稍顷,她们束手退下。   更衣时,他就站在远处,千凝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这会儿,脚步声终于渐近,千凝吸口气,刚仰起头,却倏地对上那双眼睛。   嵇无靖确实还是那副模样,但他眼沟略深的双眸,有明显的不一样,有一种少见的冷肃,仪态俊拔,持重又矜贵。   不得不说,无怪乎徐漾会将芳心交付与他,嵇无靖的样貌姿态,本就能轻易吸引姑娘的倾慕,何况是这般权力在握,至高无上的身份。   只是,他身上,是受帝王家教育熏陶,才可能有的气质,和乡野出身的嵇无靖,用一张皮,却不像一个人。   千凝心口一紧,有一瞬,不肯定他是不是十三。   他抖了下下摆,在床沿坐下,目光笔直地盯着她,须臾,他手指挑起珠帘,目光从她的额角,逡巡到她的下巴。   不想再耗下去,千凝直接问:“你是不是十三?”   嵇无靖些微愣了愣,不答,反说:“你不是徐漾,你是千凝。”   听到自己名字,千凝松口气,肩膀也微微松下:“是你就好。”   她赶紧解释:“我们现在在一个浮世的东西里,可能是梦境,这里是你的第一世……”   她话没说话,嵇无靖忽的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   口脂染上他的指尖。   千凝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嵇无靖推了一下她肩膀,她仰躺在床上,他低头看着她,只道:“今日是我们新婚。”   千凝:“……啊?”   嵇无靖:“先洞房。” 第四十六章 主副意识   千凝反应并不慢。   她想往一旁躲, 嵇无靖的大手,箍住她两手的手腕,往她头上一压, 衣袖翻飞之间, 露出她如白藕般的手臂, 手肘线条,格外流畅圆润。   她用点力气,完全挣不动。   这个姿势, 自己完全被打开,露出最柔软的地方。   嵇无靖气定神闲,他低下头,那抹过她唇脂的手指, 点在她眼角下。   在那里,染开一点点胭脂色。   他眯起眼睛,低下头, 像猛兽在确定自己的猎物,在她鬓角,轻轻嗅了一下。   接着,他把眼睛定着她唇上。   他的喉线涌动, 他接触过的避火图, 让他清晰地明白,撬开这里,他能追逐她的舌尖,汲取香气,缠绵悱恻。   随后,还能拉开她的衣襟。   这般想着,他那只空闲的手, 顺着他的思维,大手往下,先掐了下她的腰肢,不盈一握,引他手掌发烫。   嵇无靖都没察觉,他的呼吸重了一点。   她大红色的凤袍内,是件白色的中衣,他勾住衽角,就要往下一拉,一瞬,他禁锢住她双手的手,被一下扒开。   ——这关头,千凝试着用吸入空气,强化身体的方式,可能受浮世影响,前头一次没成功,好在第二次成功了。   趁着嵇无靖还没反应过来,她一个仰起,一头撞到嵇无靖头上。   撞完千凝头嗡嗡响,要命,她忘了这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幸好,嵇无靖似乎被她这堪称粗鲁的举动慑住,他些微惊讶,后退一步,千凝连忙跳起来,赤着脚踩在地上。   嵇无靖抚了下额头,能摸到一块浮起的肿块。   这还是他这二十年来,受过的,最出其不意的伤。   他的面色不由沉下来,几乎能拧出墨汁。   千凝总算有点明白,这个任务也不容易,现在的嵇无靖脑海里,可能是两个人。   一个,是学了二十年帝王之道的男人,虽没开情窍,但受过教育,能辨是非,脾气霸道果断,另一个,是到了十八岁才隐约开窍,没有攻击性,在乡野野蛮生长的木头美人。   浮世对这个帝王而言,就是某天做了一个梦醒来,发现自己脑海里,多了乡野男子的所有记忆。   而千凝和徐漾,其实也是这样的。   千凝拥有徐漾的记忆,她翻找徐漾的回忆,会引起情绪共鸣,在浮世里,也相当于徐漾睡了一觉,多了一个叫千凝的姑娘的记忆。   不过,千凝成为这具身体的主导,她认为自己就是个体,所以压制过徐漾,掌控徐漾的人生,而嵇无靖不是。   嵇无靖作为第一世的帝王,拥有更强的心性,所以,他压制“十三”,“十三”变成一段突然嵌入他脑海的记忆。   他会被这段记忆影响,影响情绪,影响行为,一齐开了情窍,知道一个叫千凝的女子,又会以旁观者的目光,判断这段记忆。   他记得,就在不久前,出现两个男子,一个叫沈誉,一个叫陆决,十三的不安,让他知道,他们可能会夺走千凝。   危机感,便萦绕在他心头。   最终,他得到的判断是,既然他喜欢这个女子,就应当迎她入宫,让她当宠后,为他繁衍子嗣,不可能让别的男人再看她一眼。   就是这么直白的,赤.裸.裸的占有欲。   千凝往后又退了一步,头皮有点发麻。   她太难了吧!   不行,她可不能退缩,她可是宫斗小能手啊!   她很快冷静下来,刚刚不明智的举动,一定已经惹怒这位帝王,那不如破罐子破摔。   她心里默念句,对不起菜菜,她还是赌了。   只要打破嵇无靖作为帝王的常规,让他和那个,生活的乡野的木头美人融合,那她接下来所有事,都会顺畅很多。   她也必须这么做了。   眼下,嵇无靖神色冷漠,不难想象,如果不是房间没剑,他可以能会拔剑杀人。   他扯了下嘴角。   千凝都能从他眼瞳里看出,大写的“这女人找死”。   当然,她没觉得自己撞他一下,就能撞出爱情的火花,在他张口喊人之前,千凝预判到了,一个大步跳跃上前,猛地捂住他的嘴巴。   嵇无靖想躲开,千凝却趁着这个动作,往他嘴里塞个圆丸,她用力推他额头,抬起他下巴,让他脖颈竖直立着,那东西就被迫一口吞下。   她动作实在太快,嵇无靖又因为与她的熟稔,下意识的没有设防,甚至被喂下东西前,似乎有什么拦着他的身躯,不让他抵抗。   好像在逼他,乖乖接受所有来自她的东西。   不再反抗。   这个意志,是来自“十三”。   末了,他终于回过神,用力推开她:“你给朕吃了什么!”   千凝没有拉开距离,她一鼓作气,抓住嵇无靖双手,学他那样,禁锢在他身前,只是他手腕大,她得两只手,才能摁住他的挣动。   紧接着,她一脚将他绊倒,膝盖跪在他脖颈处,嵇无靖瞬间察觉到窒息。   这点动静不小,屋外立刻传来太监拉长的声音:“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千凝瞪着他:“说你没事,不然……”她眯起眼睛,加大了一点点力气,威胁拿捏得死死的。   嵇无靖想反抗,只是,这女子突然力大无穷,他性命又在她手里,不是时候。   僵持了一会儿,在她松开脖颈的压制时,他扬起声音:“无事,你们都退下。”   门外再没有声响,千凝根本不敢放松警惕,这个嵇无靖可能暂时忘了,他有能打熊妖的外挂,所以她得抓紧。   为此,她手臂上浮现些许青筋。   她随手扯下他的腰带,用力绑住他的手,打了个死结。   及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千凝获胜落下帷幕。   占了先机,她脸上带着讪笑,才回答她给他吃的东西的问题:“我给你吃了什么,还用猜吗?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现在禁住他,就是为了防止他叫太医,催吐什么的,她必须让他知道,东西在他胃里待上一晚。   嵇无靖道:“找死,徐家竟教出你这样的女人,你们徐家上下,都不想要命了?”   千凝:“你忘啦,你都知道我是千凝,不是徐漾,徐漾一家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嵇无靖愣了愣,露出困惑的神情。   有一瞬,帝王的他是完全压过十三的,可“千凝”二字,又一下把十三拉回来。   他又皱眉,命令道:“起开。”   千凝笑嘻嘻的,拿起一块布巾,塞进他嘴巴,一块不够,还塞了两块。   如果目光能杀人,嵇无靖一定会杀了她。   接着,她又扯下一条大婚的红绸,将嵇无靖的脚也绑起来,还有膝盖弯,大腿、小腿,以及两个手臂。   她忙上忙下,嵇无靖终于被绑成蚕蛹。   实在她不敢小瞧嵇无靖,这货真要发作起来,挣脱绳子杀了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是个挂逼,而她只是个柔弱的,无依无靠的女子。   绑好嵇无靖,想到这么个九五之尊,躺在地上,多不给人面子,千凝把床上的被子捧起来,摊在地上,推着将嵇无靖过去。   瞧她多贴心。   此时,嵇无靖发冠已经全乱了。   他发丝落在颊边,眼底漆黑,似乎寒冬腊月隐隐下雪的天,压抑着暴风雪。   千凝笑了笑,伸出手,捏他的脸颊:“别这样嘛,你以前多可爱啊,怎么能因为成了皇帝,就瞪我眼呢?”   大不敬,分外大不敬。   嵇无靖没法说话,继续瞪。   他敢肯定,这是他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刻。   他现在,就想把眼前的女子掐……也不是,她也不是坏得不可救药,只是可能被徐漾影响?   一想起两人在山野里的生活,他心里一暖,甚至觉得千凝的防备无可厚非,可又想起自己一个皇帝,被人这般绑起来,躺在地上,就又满肚子火。   矛盾。   他对这种矛盾,又有种无力感。   无力最后都会演化成愤怒,所以,他瞪千凝,宣泄无力。   千凝捏他脸蛋,本来只是示威,结果觉得手感还不错,就多捏了几下,手指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下来,挠了挠他下巴。   跟逗小狗似的。   嵇无靖的眉眼间,露出屈辱,更死死盯着千凝。   往常那个大臣,接触到他这样的目光,都得浑身冒汗,只千凝好像不知者无畏,被这么看着,居然还调侃起来:   “瞪,你再瞪啊,再瞪我就……”   她撸起袖子,抬头,往桌上的食物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没有趁手的东西,嵇无靖正在心里给她记罪,突然她靠近他,低下头。   这确实让嵇无靖毫无防备,他瞳孔都缩成一点。   便看眼前女子眼底滑过促狭:“再瞪我就亲你眼睛。”   嵇无靖不自觉的眨了下眼睛。   千凝低头,口脂蹭到嵇无靖眼角,他动了动脑袋,想躲,但根本躲不开。   他立刻闭上眼睛,露出一副不想理会的神态,然而,一抹薄红,就像打翻的颜料,倏地爬上他的耳根。   千凝“咦”了声。   怎么回事,他先前不是还挺霸道,还敢掐她腰吗,这下突然就脸红了?   大约也是从来没被人这样对过。   千凝好像发现新大陆,去扒拉嵇无靖的眼睛:“别闭眼啊,多瞪我几下。”   嵇无靖死死合上眼睛,眉头都紧皱着。   别的,他暂时身不由己,睁眼或闭眼,他还是能自己掌握的。   空气中安静下来,似乎因为他的不配合,所以她放弃了。   嵇无靖刚这么想,忽的察觉到,她解开他的衣裳,那小手,顺着衣襟潜进他的衣服内,滑滑的,凉飕飕的。   她怎敢这么做!   嵇无靖怒极,睁开眼睛,而千凝还低着头,像探索什么,嘴里哝哝:“皇帝的衣服太繁琐了吧,真不好脱。”   察觉到嵇无靖的目光,她立刻又精神了:“啊,你又瞪我,被我抓到了!”   她迅速在他眼睑处,又落下一吻。   这回,嵇无靖才发觉,她的唇软糯,带着暖意,像是盖下什么印记,一触即离。   他接连眨了三次眼,睫毛忽闪之中,他看到,她用力扒拉开他的衣服,看着他露出的肌肉,就像个女流氓,目光露出垂涎之色。   嵇无靖胸膛起伏了一下,他又闭上眼睛。   可过了会儿,想象中的抚摸,并没有出现,嵇无靖睁眼的时候,正好看到千凝在打哈欠。   她好像真的只是看看,别的动作一概没有。   嵇无靖怒了。   他却一时搞不懂,他的愤怒点到底在哪里,她碰他他会恼,她不碰,他好像更愤怒。   因为她不碰,是不是要去看沈誉的,看陆决的?   她还真干得到。   如果只是十三,想到这一层,顶多是皱皱眉,些许不悦,但他不会娶质疑千凝的做法,因为他只以她做法为准。   千凝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有让他不开心的,那他哭一哭就好了,她不会有错。   但这一世的帝王才不会没主见。   他清晰地感受到,十三的感情好似在和他的融合,所以,他不允许。   带着惯有的掌控,他要让一切他想要的,都在自己掌心。   他额头突突地跳着。   此时此刻,千凝欣赏完嵇无靖的腹肌,嗯,怎么说呢,薄薄一层,不会过度夸张,但十分贴服身体,隐藏着猛兽般的力量。   嘶,要不是知道过犹不及,她还真想摸上去。   她将他的衣服拉拢回来,看了眼嵇无靖的神情,啧,一副良家少男被欺辱的模样,不过,为什么眼瞳里有些许不甘啊?   算了算了,差不多了,千凝起身,拍拍自己衣裳,说:“我要睡了,今晚我们就这样睡吧。”   也是安全起见。   毕竟她可没忘记,嵇无靖这厮,敢把她压到床上呢。   正这时候,大脑里传来点拉扯感,千凝连忙坐下,静待片刻,便听到一声:“喂喂喂?听得到吗?”   千凝欣喜:“菜菜!”   菜菜激动:“尼玛终于联系上了,你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联系的时间有限,快快快说。”   千凝:“你看,我发现嵇无靖不是十三,他的主性格还是帝王,十三只是一段记忆那样,我找到他是不是找到南了?”   菜菜先松口气:“还好这二十多天你没浪费,找到一个就好,等等,你怎么把他绑成这样?”   菜菜又观察四周,发现这四周贴着红双喜,俨然就是洞房,懵了:“啥啊这是!”   千凝想起自己耍流氓:“一言难尽,你快说说我是不是找到南了?”   菜菜迅速搜罗消息,说:“是,嵇无靖是南,但你找到东西南北后,要从他们身上拿走钥匙。”   千凝:“钥匙?”   菜菜说:“对,大约就是他们愿意给,你才会有的东西。”   千凝看向地面的嵇无靖。   完蛋,她这么玩嵇无靖,把他得罪得死死的,他还会肯给钥匙吗?   她问菜菜:“现在怎么办?”   菜菜:“我哪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能玩这么大的,这就是你要思考的,拿到南的钥匙,有了钥匙感应,你就可以知道东西北的方位。”   这就是菜菜为什么说找到一个就好。   东西南北,都是能够相互感应的,现在问题就是,怎么拿到钥匙,而钥匙又是什么。   说完这些,菜菜又断联了。   千凝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又看向地上的嵇无靖。   此时,他已经放弃挣扎,闭上眼睛,好似方才震怒都消失不见,其实千凝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只是隐藏起来。   唉,想念木头美人。   她小步小步蹭过去,手指戳戳嵇无靖的脸颊。   嵇无靖不睁眼。   千凝:“不睁眼我就亲咯。”   嵇无靖刷的睁眼,便看眼前的女子眉眼盈笑,她一对水湾眉弯弯,睫毛纤长,面上敷着薄薄一层□□,腮边泛红。   她的眼角,还有他按出来的一点微红,让那双大眼睛,多了几分娇妍,勾人的媚色。   她俨然不知自己的模样,比起方才的小人得志,眼下,她更像有什么事想求他,刻意做出来的讨好。   嵇无靖心内冷哼,来不及了,她犯下的错无法弥补。   千凝小声说:“我把你嘴里的布□□,你不准叫人,嗯?”   不等嵇无靖回,她又说:“别忘了我喂你的一样东西,你要是敢弄死我,我就敢不交出解药。”   “毕竟你看我都敢对你做出这种事,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嵇无靖斜睨她一眼。   千凝清清嗓子:“那我拔啦。”她捻着手指,小心地抽出两条布巾。   嵇无靖的嘴巴撑得太久,两颊发酸,他合上嘴,半晌没出声。   千凝又说:“那什么,我的时间很宝贵,咱们长话短说?”不需要嵇无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吧,我需要一种钥匙,如果你能给我,我就给你解药。”   嵇无靖:“什么钥匙。”   他有私库,钱财并不少,他下意识以为千凝要劫财。   千凝看他也毫无头绪,便盘腿坐下,叹息:“算了,”估计是什么玄幻的东西吧,“……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徐漾的?咱之前都没见过面。”   嵇无靖不想答。   千凝:“不答我就……”   嵇无靖说:“多了十三的记忆后,我能感应到。”   原来如此,或许就和进阵法前,嵇无靖手上戴的法器有关,沈誉肯定早就做好准备。   这个沈誉,真的快坑死她了,礼尚往来,她不坑他一次她就不姓千。   见千凝突然呆住磨牙,嵇无靖闭了下眼,难得主动道:“你要的是什么钥匙。”   千凝又起了坏心思,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嵇无靖的胸膛:“说不定是你的心呢。”   嵇无靖板起脸:“不要动手动脚。”   千凝“噢哟”了声,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来了:“说说,你刚刚不也对我动手动脚,现在我对你就不行?”   “哪门子规定啊?”   她将手放在嵇无靖心口,搓了搓,眯起眼睛,像只得逞的小狐狸:“胸肌!”   嵇无靖:“……”   下一刻,千凝骤然愣住,因为她感觉,她的手居然穿过嵇无靖的胸膛!   就是嵇无靖的心口好像有一道门,她的手就这样隐隐送进去,而他胸膛里空无一物,她恍然大悟,钥匙应该就是在这里!   但要生成钥匙……估计,就是得到嵇无靖的认可?   等菜菜再次和她联系,她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它,看它能不能索引出更多东西。   总而言之,感恩色心,色心解救生命。   趁着嵇无靖没发现,千凝连忙把手收回来,顺便把他衣服拉好。   嵇无靖再次闭眼,表示眼不见心不烦。   千凝看了看外头,天色有点晚了,她起身,踢踢腿,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卸妆,脱了外袍。   她抬手拆头发时,中衣略有些短,露出一截细细的,白嫩的腰。   嵇无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记得她的腰的触感,柔而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撇开头,闭眼的,然而他的目光却顿了顿。   嵇无靖心想,应当是“十三”的情感在作祟。   他于深宫二十载,学的就是帝王之术,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一个怎么样的皇帝,他的百姓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要怎么让臣子听话,要怎么敷衍人际。   对,敷衍。   这些,在他看来,本就不该占据的人生。   从父皇母后,到自己的兄弟姊妹,到身边贴身服侍的宫人,亦或者是朝臣,他从没真的用心过,哪怕一分。   他们在他眼里,和门口一座石雕,天上掠过的鸟儿,落在屋檐上的雨,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伪装得很好,至少,面上是看不出来。   反之,那个突然出现在他记忆里的十三,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学到,唯一学到的,是如何把一个人放在心里。   如何把千凝放在心里。   她对他,是独一无二,他只为她挂心,只对她一个人好。   然而,那个人现在还把他五花大绑。   啧。   千凝终于浑身轻松,她用水混合胭脂,调成合适的颜色,倒于床上一方巾帕,再把工具销毁。   末了,她仰躺在床上,渐渐的,思绪越来越明白,如果可以的话,她需要让现世里的嵇无靖,能够占据现在的嵇无靖的意识。   就是让“十三”,感觉自己穿越到皇帝身上,而不是让皇帝,以为自己脑海里多一段关于十三的记忆。   这就是一个主、副意识的区别。   第二日,在宫女进来服侍前,千凝给嵇无靖解绑,并且眼神示意他一下,用拇指,对着自己一割,暗示嵇无靖还吃着毒药。   嵇无靖沉着脸,周身气压极低。   宫女们大气不敢喘。   倒是千凝穿上华贵的衣服,半点都不怕嵇无靖的气场,依偎在他身边,说:“陛下……中午要不要回来吃饭?”   若无事,直到晚上前,嵇无靖是不会回后宫的。   他冷冷抬起眉眼,看千凝,拒道:“不了。”   随后,他甩袖离去。   而千凝也要去见太后。   太后住的慈安宫,离千凝身为皇后的清宁宫不是很远,按照礼仪,千凝步行过去后,须得等太后召见。   她立在殿外,听得殿内传来阵阵说话声。   然而,进去通报的宫女,却出来说:“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还未起身,请娘娘先回去。”   这不欢迎的意思,摆得十分明显。   千凝进宫前就听说了,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不是她,但嵇无靖的性子,怎容母亲插手,太后又不能坏了和自己儿子的情分,所以,只能把气撒在千凝身上。   所以,千凝若真走了,还有多少麻烦等着,可想而知。   她就是刁难她,想让她就在慈安宫外等着。   千凝一下想清楚,但想得清楚,不代表她乐意受这口气,反正她在这后宫不会久待,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她瞥了那报信的宫女一眼,装作没眼力见,说:“可这里头,笑得最大声的,不是母后么?” 第四十七章 是十三在作祟   那宫女万没想到, 徐皇后能说出这种话,顿时懵了:“这……”   慈安宫里头传来阵阵笑声,还真说不准, 里面有没有太后的声音。   千凝趁宫女不备, 朝前走进去, 撂下一句话:“既如此,我还是要见见母后的。”   说完,她想了想, 她是不是应该自称“本宫”,对着嵇无靖老娘是不是应该自称“臣妾”,唉,这称呼老麻烦了, 她又不是真穿成徐漾,爱怎样就怎样吧!   如果要千凝好好应对,她自不会这么鲁莽, 但在半真实半虚幻的浮世里,没必要给自己找气受。   她进慈安宫,那些个宫女都连连避让。   别看千凝身材高挑,却并不过分瘦弱, 走起路来, 裙摆生风,有一种难掩的强大气势,没人敢拦住她。   到正殿门口,她瞥了殿守着的宫女,宫女一吓,连忙给她打帘子。   千凝提起裙摆,昂着头颅, 堂而皇之走进去。   顿时,堂上所有声音一顿,千凝脚程快,那头宫女将她“不顾阻拦非要硬闯”的消息刚送到太后耳边,千凝就站在太后面前。   她打量这一遭的人。   太后的面相,和性子不太一样,稍显圆润,脸带慈祥,头发花白,看起来还挺好相处,而太后的左手边,加了张椅子,坐着一个娇小的姑娘,那姑娘骨架小,一看就有种江南美人的诗意。   其余人,都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颜色暗沉的衣裳,应当就是太妃,有的身边,还站了一个十五六的姑娘,堂上人加起来,大约十来个。   好是热闹。   不过属于嵇无靖后宫的,也就她一人。   千凝打量她们的时候,她们也正惊讶地看着这皇后,可能没想过,在这后宫,还有人能这么不识目。   太后反应不慢,板起脸:“皇后,你这是作甚,成何体统?”   千凝扯了扯嘴角,说:“听闻母后身体不适,我就过来看看,原来是在聊天,多我一个,没关系吧?”   就是非常有关系,太后也不会直说。   她冷着脸,想看这徐家的狐狸精能干什么,千凝便又站得不适似的,跺跺脚:“母后,昨晚上陛下实在是折腾,可否赐座。”   这种事,能直接摆到台面说吗!   堂上太妃脸色尴尬,几个未出阁的姑娘,更是羞红脸,一个个低下头。   太后深深吸一口气,都快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她摆摆手,她身边大宫女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让人赐座。   千凝大喇喇坐下,那宫女沏茶放在她手边,她就拿起来喝,自来熟:“你们刚刚在聊什么,继续聊啊。”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她们刚刚在聊的,一件,是喜于陛下愿意往后宫添人,有一就有二,这样一来,不再担心后宫无人,子嗣少的问题。   但另一件,自然是隐晦提出,等陛下腻了徐皇后,这皇后之位,自当还回来,况且陛下与太后娘娘母子情深,只要太后娘娘让陛下知道,徐皇后德不配位,想必不能在这个位置久待。   太妃们承认,自己在嚼舌头时,是有夸大成分的,徐家养出来的女儿,再如何也不会德行亏欠。   然而方才这一见,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说夸张啊。   徐家这女儿,到底怎么养的。   要千凝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只会回,简单,先把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再上个高中大学,想必你们就不会囿于这方天地,算计来,算计去的。   一个太妃站起来,带着自家孙辈姑娘,打破这层尴尬:“太后娘娘,妾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太后摆摆手:“去吧。”   过了会儿,另一个太妃也效仿,太后干脆说:“今日哀家也乏了,大家都散了吧。”   千凝嘴里咂摸着,这明前龙井她才喝了一口呢,她也站起来,准备告退,太后突然说:“皇后留下。”   语气冷硬,可算不上好。   那离去的太妃,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心说这后宫可要热闹起来了。   千凝立刻又坐下,拿起茶盏,慢悠悠喝一口。   太后不在她脸上看不到惶恐,一拍桌案:“你成何体统!”   太后身边的娇弱女子,赶紧轻声劝道:“娘娘息怒。”   千凝啜茶,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怎么啦这是,我又怎么啦?”   太后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刷”地蹿起来:“早上皇帝召见了太医,你说说,你对皇帝做了什么!”   千凝捂了下嘴唇,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样:“陛下该不会……”   因为前头,千凝强调过“折腾”,一大早,嵇无靖就叫了太医,本来嵇无靖从十五岁开始,就不肯接触女人,太后还心有疑虑,结果……   千凝是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连带着那江南美人,表情也不是很好——虽是未出阁女子,但对这些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也难怪这么多年,陛下身边都没一个女人,原来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千凝只好提前在心里,对嵇无靖说声抱歉。   她什么都没干啊,是她们自己想的。   看着千凝那无所谓的神态,太后火冒三丈:“徐家没教好皇后规矩,哀家只能待管,你今日就跪在这里……”   她话还没说完,千凝站起来,立刻说:“徐家没教好是徐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不劳烦你了。”   太后愣住。   江南美人也分外震惊,她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千凝甩袖,说:“告辞。”   这回太后再忍不住,高声:“无法无天了!来人,把她给我拦下!”   顿时两个太监、两个仆妇冲上来,他们都是宫里的打手,气势汹汹,寻常人走路遇上这种人,都巴不得避开,而千凝则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早朝上,要议的事并不多。   陛下新婚,一天也不休息,和往常一样上朝,让朝臣很是钦佩。   不过朝臣们还是有点眼色,若非重大紧急的事,皆没拿出来商量,只盼着陛下能在有了皇后娘娘后,能稍微懈怠一点点,让朝臣也有喘息的机会。   所以,这朝会开了不一会儿,就没什么事,太监拉长声音,宣退朝。   嵇无靖刚走出宫殿,太监总管李福康,神色慌张,匆匆跑过来。   嵇无靖问:“什么事?”   李福康看着四周的人,才压低声音,那气儿还有点颤:“皇、皇后,在慈安宫打人了!”   嵇无靖:“……”   他早上请过太医,查了下他是否中毒,不过便是医术高强的太医,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所以,那女人到底给他喂什么奇毒,他不得而知,只能暂时作罢,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事。   而此时,听着李福康说,她在慈安宫打人,嵇无靖竟然有种了然的感觉,嗯,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他脚步加快,待赶到慈安宫,太后差点要叫禁军。   只看一地的太监宫女,都捂着伤口呻吟,太后和一个女子躲得远远的,而千凝坐着,拿起桌上糕点,缓慢地吃着。   气定神闲,悠哉悠哉。   她一看到嵇无靖,眼前一亮,还没说话呢,太后颤颤巍的声音抢先一步:“皇帝!皇后怕不是疯了!”   太后身边的女子,似也受到惊吓,眼圈微红:“陛下……”   嵇无靖的胸膛起了一下,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看向千凝:“说吧,怎么回事。”   千凝拍掉手上残渣,她突然站起来,越过几个太监宫女,一把扑进嵇无靖怀里,嵇无靖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后退了一步。   千凝哭泣:“呜呜呜,陛下你终于来了!”   太后:“?”   江南美人:“?”   千凝环住他的腰,娇声说:“无缘无故的,母后想罚站我,我不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越来越不开心,还要我跪下,还要别人抓我。”   “呜呜呜,陛下,我好害怕呀!”   她贴着他的胸膛,抬起头,用泪盈盈的目光看他,哭得眼圈子都红红的,像只无害的小兔子,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身上柔软,还有一股极淡的香味,一丝丝绕来嵇无靖鼻尖。   嵇无靖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本是想推开她,可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脸,眼角晶莹的泪滴,不知道为什么,竟停住了。   太后更是被千凝这“恶人先告状”的理智气壮,给搞得神态狰狞:“你竟还有脸说这种话!”   “这皇后疯了,她不知廉耻,哀家只是说了她两句,她竟敢做出这种事,还堂而皇之污蔑哀家,当押下去关起来!”   那江南美人也说:“陛下可要明察!”   太后说:“钰儿,你难道只信她的话么?”   嵇无靖这一世的名字,是赵钰,他听到母亲喊他的名字,把扒拉在他身上的千凝,推开一点。   他道:“母后是觉得,要让刑部或者大理寺来查案么?”   他一句话,让四周的呻.吟哀痛声,骤然停下来。   谁人都知道,太后手中无权,并不能奈皇帝如何,否则,也不会让他娶了自己不中意的徐家女。   而皇帝这句话,除了提醒太后,她无权强迫他做事,更是说明,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斜看一眼李福康,说:“接下来的事,你打理,”再看太后,“母后好生歇息,朕先带皇后下去,朕自当教育皇后。”   说着,他提溜起千凝的后颈,一步步走出慈安宫。   宫人们目送皇帝和皇后此举,都忍不住暗暗吃惊,皇后都这般发疯了,皇帝居然还为她顶撞太后,稀奇!   果然皇帝还是看中皇后的。   这边,千凝被拉着后颈衣领,不是很好受,使了巧劲,从嵇无靖手里挣脱。   他们站在廊下,前后宫人全部回避,嵇无靖浑身上下,都泛着冷气,嗤笑一声:“房内发疯还不够,你还要发什么疯?”   此时此刻,千凝脸上可没半分嘤咛可怜,这要是太后见了,估计得请太医给自己把把脉了。   而千凝随意活动一下脖子,说:“我也没发疯。”   她眯起眼一笑:“我可是你迫不及待娶进宫里的中宫之主,只不过,你娘亲好似并不喜欢我。”   “她不想给我好过,想罚站我,落我面子,我就得受着么?”   这想法,几乎算是大逆不道了。   嵇无靖扯了扯唇角:“你不知女德?”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   千凝反呛回去:“我只知道男德,你别拿这种玩意拘束我,你觉得我是会乖乖墨守成规之人?”   不是,她不是。   所以她会在山上捡到一个男人,会在山上养男人,能与妖物对抗,能不惧他人言语,只做她自己。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嵇无靖挑了一下眉头。   千凝拿手戳戳他的心口:“十三,你不是傀儡,你是皇帝诶。”   嵇无靖冷哼:“我不是十三。”十三只是一段回忆而已。   千凝:“那行,你是皇帝吧?”   她眯起眼睛笑:“你是皇帝,只是,如果你娶进门的人,只能受人磋磨,不能反抗,还得受着这口气,你还当什么皇帝。”   “切,不如回乡野去,当一块木头罢了。”   讲完这些,她脚步倒是很快,朝前走去,而嵇无靖伸手要逮住她,只抓到翩跹一衣角,光滑的衣料从他掌中滑走。   她很快拐走,消失不见。   嵇无靖怔了怔。   什么叫做他当什么皇帝,什么叫做不如当一块木头!   他大步追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一紧,仿若有个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十三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一点委屈,都不会让她受。   所以她会牵住十三的手,她会亲昵地弹了弹十三的额头,也会担心十三的安危。   嵇无靖走了几步,脚步慢慢停滞。   天色正好,廊下一阵风过,窗柩在清光中,传来鸣声,他骤然皱起眉,眺望远处的云卷云舒,这让他想起,他也曾经在乡野之中,编着草环,等她归来,实在无聊之时,会抬起头,看天。   那时候的心情,是无比的放松。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吗?   不,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敢回想。   嵇无靖蓦地攥住手,将思绪拉回来,有一瞬,他竟然真的在心底里问自己,做十三不好么,她是那么好的人。   不应该用深宫,囚着她。   她和深宫里的女人不一样,格格不入,今日她和太后发生的争吵,他难道就没有猜到半分么。   嵇无靖沉沉松一口气,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御书房,他还有政务要处理,这些事,本不应该占据他的思绪。   将自己埋在繁杂的事务里,嵇无靖渐渐冷静下来。   他觉得他或许也有点毛病,才会因千凝一句话,就思考那么多。   而最终,千凝大闹慈安宫的事,不了了之,虽然大体上是压不住,毕竟知道的人太多了,太妃们也都有所耳闻,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毕竟皇帝摆明着,对这个皇后,有点情意。   也是,若没有情意,怎么会如此着急,二十日就将人迎进宫里来。   而那之后两天,千凝都没和嵇无靖见上面。   但千凝还是非常厚脸皮地,去慈安宫请安,一天没落,蹭吃蹭喝的,太后敢冷嘲,她就敢讥讽回去,着实帮太后锻炼了一下心肌。   而后,千凝也才知道,太后身边那江南美人,叫袁暗香。   太后母家也是袁家,袁家自来和徐家不对付,这里头关系,可见一斑。   从确定徐漾为皇后开始,太后就把袁暗香叫进宫里来,说是陪陪自己,打的心思,自是希望袁暗香能得嵇无靖的眼,也进了后宫,和徐漾打擂台。   但袁暗香是亲眼见过,千凝如何扳倒一众宫女太监,每次见着千凝,都斯斯文文,小姑娘没见过这么生猛的女人,怕千凝一拳把她揍死。   其实,千凝并不讨厌她,都是棋子罢了,何况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第三天,徐母就被叫进宫里来。   除了“归宁”的习俗,还因为,太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要让徐母知道,她女儿做了什么丢人事,结果,徐母只被请去千凝在的清宁宫,太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徐母来见她。   清宁宫里,千凝对徐母说:“不碍事的,太后娘娘今天头疾犯了,母亲真没必要去见她。”   徐母也不喜欢袁家的人,确定了几遍,能不见太后,就不见了吧。   只不过,她心事重重,说:“漾漾,我看你这几天气色好了很多,看来陛下是真心待你,你在宫中定要谨言慎行,莫要给徐家添麻烦!”   看来,千凝的“丰功伟绩”,还是透了一点出去的。   千凝眯起眼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嵇无靖进门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有分寸?这恐怕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不由从鼻间冷哼一声。   徐母连忙起身,行礼,千凝也敷衍一礼,然后就去挽他的手,她扬起脸,笑道:“陛下怎么来啦?”   嵇无靖一眼就看出她隐藏在笑容下的不欢迎,不错,他没来的两天,她过得倒是挺快活。   他说:“怎么,朕就不能过来?”   千凝晃了晃他手臂,装嗲:“哪有,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她只捏着他的袖子,没有真的碰到他。   嵇无靖伸手,没抽回来。   千凝对他眨眨眼,意思很明白,她可不想挨徐漾母亲的批。   顿了顿,嵇无靖没再说什么。   这一幕,看到徐母眼里,就是帝后恩爱的体现,她顿时放下一颗心,传闻说,漾漾对太后大不敬的事,应该也是假的。   这头,徐母见女儿得皇帝宠爱,安心回徐府去,那头太后等不到徐母,当晚慈安宫就叫了太医。   嵇无靖知道之后,叫人送一株百年老参给太后。   太后这是变相表示不满,他没那么多心思,还要安抚这,安抚那。   不过,他脑海里倒是突然浮现千凝的模样。   她扯着他袖子假撒娇,眼睛瞳仁乌黑,像龙眼核,很是清澈明亮,干干净净的,啧,分明存了不少坏心思人,怎么会有那样干净的一双眼睛。   嵇无靖手上的笔尖,停了下来,在奏折上,晕染开一个重重的红点。   他闭了闭眼。   晚上,用过晚饭,到就寝的时候,总管李福康以为,嵇无靖会留在自己寝宫。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大婚前,嵇无靖就一直住在自己寝宫,本以为大婚后,嵇无靖会常去后宫,结果除了第一天,也没其他特殊时候。   结果,出乎李福康意料的是,嵇无靖忽的说:“去清宁宫。”   那是皇后的宫殿。   李福康连忙“诶”了两声,道:“摆驾清宁宫。”   另一头,千凝都要躺床了,宫女突然慌慌张张道:“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千凝翻了个身,打呵欠说:“我已经睡着了,别叫我,也别和陛下说。”   宫女:“……”   她从没见过像皇后娘娘这么大胆的女人。   不过,她在惊讶之余,也有点羡慕,因为她看得出来,娘娘的大胆,不是因为徐家,不是因为陛下的偏爱,而是因为她本性如此。   这般的率直,自在。   宫女回过神,小声应了声是。   不过,宫女在面对嵇无靖时,还是露馅,嵇无靖只要瞥她一眼,她就双唇哆嗦,完全无法撒谎,忍不住说出真相:“娘娘说……她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人,怎么会说自己睡着,摆明不想见嵇无靖。   嵇无靖哼笑一声。   他以为她拦得住他?他径直走到殿门口,思虑了一下,放轻手,推开门,他动作很轻,轻到仿佛是风拂过般,不支起耳朵听,是不可能发现蛛丝马迹。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昏暗,绯红的丝质床帐下,模糊露出一个背影,裹在被子里。   嵇无靖屏住呼吸。   他盯着那身影,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偷偷进来。   是十三在作祟吧。   嵇无靖喉头微动,撩起床帐,下一刻,他才看清楚,床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曼妙佳人,有只是一个枕头。   一个用被子包裹着的枕头。   嵇无靖:“……” 第四十八章 没有一个地方,会让她永远……   嵇无靖有种直觉, 自己被一个枕头嘲笑了。   他抬手揉额角,感觉自己不管做什么,千凝好像都会提前一步知道。   那, 他能知道千凝去做什么吗?   他心底里过了一遍, 有了想法, 走出寝宫,外头的宫女都低头,她们战战兢兢, 还以为皇帝会因为皇后的懈怠不满,而迁怒他们。   忽的,她们听到陛下说:“你们都下去。”   宫女们放下心,应声是, 有序地退走。   过了一会儿,四周渐渐安静,嵇无靖从廊下, 往院中走出半截,回头——果然,在屋顶上,有一个纤薄的影子。   今夜无月, 夜幕是浓稠的蓝色, 如果不仔细看,确实不会发现,有个人影躺在屋上瓦砾。   嵇无靖第一反应,是想叫禁军,让千凝下来,堂堂一国之后,攀到屋顶, 她做的事是越来越出格。   然而紧接着,有一只手攥住他的念头,拉回他的念头。   冷静了一下,他心里更想的是,他也应该上去。   作为皇帝,嵇无靖受过长久训练的骑射,身体素质也并不差,跃上屋顶难不倒他。   只是,在他站在清宁宫屋顶的时候,望着四周风景,他不由自哂,他竟然真的上来。   有违他的身份。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帝王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这还是第一次,有了些,想要做什么的冲动。   他一边暗自奇怪这种冲动,一边踩着瓦砾,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近了瞧,才发现千凝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一身白色中衣,外披一件长衣,她翘着腿,嘴里还嚼着一根嫩草。   她朝他望过来,圆润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泛出些许晶亮:“哦,你来了。”   没表现出半分意外。   嵇无靖在她身旁三步站定,他垂下眼睛,问:“跟沈誉学的?”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他还是从千凝那里知道,沈誉向来也爱在屋顶待着,可他问出口,显得他很在意似的。   他抿住嘴唇,眉眼凝固,神情纹丝不动。   千凝倒没揪着他这点不放,只说:“我干嘛跟那厮学?屋顶宽阔,适合透透气,站屋顶可不是他的专用。”   嵇无靖坐了下来,衣袍一角不乱。   千凝眯着只眼睛,盯他:“那你来做什么。”   嵇无靖早已想好措辞:“逮你。”   千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觉得他这么正经的神态,说着两个字,还怪可爱的。   或许夜色朦胧,或许眼下的天,是无边际的,嵇无靖心里骤然轻飘飘的,他轻松口气,忽的说:“有一件事,你说得对。”   千凝:“嗯?”   嵇无靖:“既然你已入宫,朕不该让你受委屈。”他差人调查,仔细还原那天的事,自也知道,千凝本就无错处。   千凝拿下嘴里的嫩草,说:“你说错了,我最后没受委屈,不过,我是不是可以把你这些话理解成关心呢?”   嵇无靖牵了牵唇角,不答。   千凝说:“可是,你是出于什么立场关心我?你又不是十三,我不稀罕一个帝王的关心。”   这句话,轻易挑起他的怒意,他燎起一片火:“你!”   千凝主动靠近他,声音缓了几个度:“还是说,你接纳十三的感情,但不肯承认十三的思维?”   这句话有点绕。   千凝盯着他,目光从他眼睛到下唇,慢慢划落,那眼神,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一点关于那乡野男子的痕迹。   嵇无靖面色一黑:“不曾。”他否认,他只承认自己受了影响,但其他的,他一概不承认。   突然,千凝将那根嫩草的另一端,凑到嵇无靖唇畔,浅淡的青草香,让嵇无靖一顿,只看她眯起眼睛,眸光流转:   “那我前几天亲你眼睛时,你扪心自问,你除了表现出来的抗拒,心底里,就没有一丝期待么?”   嵇无靖皱起眉,刚一张口,那根嫩草就被千凝往前递,他不由咬了一下。   顿时,青草的苦涩味,弥漫在他舌尖,又由他的舌尖,游走遍他全身。   他蓦地记起,他们曾在黄昏之中,一人拽着一根草,慢慢往丰宇山上走去,那时候的他,在下意识模仿千凝的举动。   因为他想被她认可,想学着她,成为她,喜欢的人。   他眼瞳微微缩起。   趁着他发愣,千凝拍拍灰尘,几步从屋顶跳下去,似乎知道他在盯着她,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还摆了摆手。   嵇无靖将嘴中青草扯出来,做出一个动作,想把它丢下去,但手甩是甩了,草叶还是留在他的指尖。   他轻轻磨了磨牙。   隔日一个大早,千凝起来的时候,宫女们欲言又止。   千凝给自己梳头发,她不习惯繁复的发式,所以能清减尽量清减,还没等她问宫女如何,门外已来宣旨太监。   圣旨写得不错,废话不多说,就是说千凝德行需再修养,让千凝在清宁宫好好自省。   一个大早,消息传遍后宫,其实,千凝觉得这消息传播速度,能这么快,大概还是因为这后宫没什么女人。   总之,她接了旨,那头贴身服侍的宫女,脸拉得老长,都要哭出来。   千凝回到房内,观摩完古代的圣旨,把它一丢,踹飞两只鞋子,往床上扑——感恩嵇无靖,这么好的圣旨,她能好好睡一觉了!   那几个宫女本心情沉重,以为在清宁宫不会有出路,结果,皇后此举,一下让她们都懵了。   好像被禁足,也不是多大的事,至少,皇后就一点都不在乎,还很快活。   连带着,宫女们的心态,也好了不少。   就这样,千凝在清宁宫无忧无虑过满三天,也没体会那种被御膳房苛待,或者被其他宫宫人冷嘲热讽的宫斗失败必备品。   说来,还是嵇无靖把他的后宫管得太好了。   没能体会这个套餐,让千凝觉得这趟皇宫之旅,有点遗憾。   也可能老天怕她真的遗憾,没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清宁宫着火了。   千凝这几天做了几个毽子,本打算第二天起来踢毽子活动骨头,然而,她半夜睡着时,忽然闻到一股羽毛焦味。   是毽子的材料,烧出的味道。   她没有睡实,很快就清醒,她甚至是清宁宫最早醒的几人。   简单穿戴好衣服,千凝从寝宫跑出来,踹进偏殿耳房,把几个宫女都叫醒,清宁宫才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救火,快救火!”   “娘娘呢,娘娘是不是还在宫里?”   “娘娘在这!”   混乱之中,又见不远处亮起一处火光:“不好了,慈安宫也着火了!”   清宁宫慈安宫,本就相距不远,秋季天干物燥,火苗子可能被风带到慈安宫去,千凝当机立断,吩咐宫人道:“你们看着清宁宫,你们两个,跟我去慈安宫。”   才不过一会儿,慈安宫的火势,比千凝想象的还要大,看这架势,反而更像慈安宫的火传给清宁宫。   只因太后迷信风水,前几年,慈安宫修葺过几次,加了许多的木头结构,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灶台。   那些宫人拿着桶浇水,太后披着衣裳,被身边嬷嬷扶着,脸上有一块黑渍,看着惊魂未定。   千凝瞧她到底是个老人,对宫人说:“先扶太后去休息。”   这时候,太后突然想起什么,惊叫道:“不好,暗香那孩子,还在宫里没出来!”   袁暗香本是出宫回家去的,但这两天,太后推说头疼,要袁家把袁暗香送进宫来,侍疾,今天晚上,袁暗香错过宫里落钥的时间,就在太后寝宫的碧纱橱里歇息。   当时,太后被宫人背出来时,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这时候才想起来,情急之下,袁暗香被人忘了。   然而,火势已经越来越大。   太后拉着禁军统领:“快把暗香带出来!”   火这么大,只怕进去救人的人,是有去无回,禁军里,又多是京中世家之子,让谁进去都不妥当。   禁军统领隐去眼中为难,尽量说:“回娘娘,我先让几个禁军进去探一探……”   太后突然扯住他的胳膊:“不行,暗香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统领一听,这叫什么话,他都要背负责任,让禁军去救人了,难道清白就比人命重要?   就在这时,宫女突然喊起来:“皇后娘娘!”   太后和统领一齐看去,便看一个女子披着一顶湿润的被子,朝火场里冲进去!   此时,千凝问脑海里的菜菜:“人在哪里?”   菜菜:“进去左拐,避开那根梁木,它要掉下来了,好往前走,看到那里一个门有没有,踹开的时候,小心被火灼伤……”   千凝动作极快,不带犹豫的,在熊熊大火中,闯进太后的寝宫。   整个寝宫和蒸笼一样,浓烟滚滚,一阵又一阵地迎面扑来,所谓炼狱约摸如此,最后,千凝踹开一扇门,终于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儿。   袁暗香晕倒在窗户口,再不把她救出来,她恐怕是要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而窒息死亡。   千凝将空气注入体内,灼烫的空气让她不由一抖,没想到,这招居然还受空气的影响,不过她很快适应,将人背起来。   菜菜又开始指路:“刚刚那条路不行了,换路,你从这房子走出去,要绕一个圈,小心,真的要小心!”   千凝闷声应:“好。”   她不是什么英雄,也并非非要救人,何况,菜菜也说过,浮世里真真假假,袁暗香到底有没有存在,是个问题。   但这里的人儿,却也在活着,千凝觉得,他们只是活在不同维度而已。   她有菜菜,能够给她指导方向,这就是希望,她并不是莽撞闯进来的,既然比别人多点能耐,那就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别人。   好在一切顺利,不多时,千凝终于带着袁暗香,冲出火场来。   她把袁暗香放下,松了松手腕。   彼时,她满头大汗,袖子上被烧了一块,显得很是狼狈,太后以及其余人都冲过来,围着袁暗香。   太后叫:“暗香!快来人啊,叫太医!”   太医已经在场了,太后气虚,险些晕倒,也被扶着下去。   千凝站在他们之外,偷偷揉了揉手上烫伤。   这时候,嵇无靖终于是匆匆赶来。   今夜,他和大臣在御书房议事,拖了这么久,才知道慈安宫着火。   当时李福康说,慈安宫着火了,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这火一烧起来,整片宫殿都得遭殃。   他一眼望去,火势还没退,宫人们一桶水接一桶水地泼进慈安宫,而太后满脸泪痕,被人扶走,倒是他的皇后,正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火光闪烁,将她的神态,蒙上一层橘色的光影。   禁军统领先发现的嵇无靖,单膝跪下:“陛下!”   千凝也回过头,朝嵇无靖看去,嵇无靖皱眉,下意识问她:“这火怎么起来的?”   虽然是问,但语气咄咄逼人,他潜意识觉得,就是千凝干的。   他早就知道,千凝爱闯祸,她不满后宫,所以放一把火,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千凝先是一愣,再看禁卫统领的表情,她忽的笑了一声,打断统领的欲言又止,对嵇无靖说:“这慈安宫烧起来可真好看,和篝火似的。”   嵇无靖目光一沉。   他第一次,对着千凝,露出杀气,那音色又低又凉,像冬天刚破开浮冰的井水:“你以为,朕真不敢待你如何?”   他的忍耐是有限的,而千凝在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既然她非要打破安宁,那他不会再有犹豫。   禁军统领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想插嘴解释,可见陛下这般的怒火,又不敢撞霉头,只想皇后娘娘一句话,就解释清楚。   只是,让这位统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皇后果然如传闻中的,不怕死。   她笑起来,不解释,只眼儿弯弯:“你说呢?”   嵇无靖道:“来人,把皇后押去白鹤宫!”   这白鹤宫,叫是叫得这么优雅,不过,它是嵇无靖的祖父梁宣帝的一任宠妃的居所,那宠妃一开始气焰极盛,后来滑了胎,神志不清,惹怒梁宣帝,就被关在白鹤宫内,再无人问津。   从此几十年来,白鹤宫也便是所谓冷宫。   千凝深深看了嵇无靖一眼,又看周围火势难减,对那上前押人的宫人说:“不用你们,你们去救火,我自己去。”   那宫人踟蹰不定,看向嵇无靖,而嵇无靖的眉宇间含着烈火,只怕比此时慈安宫的火势还要强。   千凝转过身,明知嵇无靖在看她,便和往常一样,挥了挥手。   有些洒脱,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的,她也不是铜墙铁壁铸造的,她不过是一个被迫承担使命的凡人,而已。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唏嘘:“我久久和你联系一次,这么宝贵的时间,一半被你拿来救人,接下来,还要看你独自一人走去冷宫,从皇后滚入尘埃,怎么混的呀!”   千凝:“不用担心,就是福祸相依,等着瞧吧。”   菜菜清清嗓子,说:“我没担心,难得你翻车了,我居然有点幸灾乐祸哈哈哈。”   千凝:“……”   被菜菜这么一说,她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也好起来,噙着笑道:“行吧,能惹得菜菜大笑的,看来我以后多翻车几次就好。”   菜菜:“切!唉废话不多说,现在外界已经过去一天,你只剩下六天,也就是浮世里,六个月的时间。”   “你还要找其他三人呢,怎么办?”   千凝思索:“这几天吧,差不多能等拿到嵇无靖的钥匙,再不行我也得走,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把“浪费”两个字说出来时,千凝也愣了愣。   原来,和这样的嵇无靖周旋,会让她感觉到浪费,唉,可能这就是阶层不同吧,她一个无产阶级,到底还是看不惯封建土皇帝的。   这场火,来得倒也及时,她现在就差和嵇无靖吵一架,这不,理由就送上门来。   菜菜:“你知道怎么拿钥匙了?”   千凝就把那天,如何阴差阳错知道的办法,说了出来。   根据信息,菜菜搜查了一下,果然如此,又说:“行,你有把握就好,我好像得出联系你的规律,过几天后,应该也能再联系上你。”   “希望,你那时候已经拿到钥匙。”   千凝知道两人联系时间到这里,便说:“好,你去吧。”   菜菜没了声音。   千凝终于走到白鹤宫门口,她仰头,看着那凋敝之相,心里“靠”了声。   不行,她不委屈自己,她不住了。   另一边,嵇无靖稍看了几眼,就知道该如何更合理安排,几声令下,宫人们变得有条有理。   没多久,火势终于控制住,望着一地废墟,嵇无靖想的,是千凝朝他挥手的背影。   这让他脑海里,传来几阵绞痛。   他脸色苍白了些许。   他就是不喜欢这种,两人之间的丝线,被扯断的感觉。   还有一事,那禁卫统领,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得嵇无靖十分烦躁:“说,到底什么事。”   统领内心一凛,连忙单膝跪下行礼,道:“回陛下,其实,属下到慈安宫后,皇后娘娘才来的,火并不是……皇后娘娘放的……”   而且,皇后娘娘还救人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明显感觉到,陛下的周身气场,随着他的声音,而变得更加压抑。   真是奇怪,皇后娘娘放火,陛下不高兴,怎么皇后娘娘是清白的,陛下更不高兴了?   他下意识擦了下额角的汗珠,只听陛下道:“你先下去吧。”   统领如蒙大赦,连忙道:“谢陛下。”   最初的惊讶过后,嵇无靖这才知道,自己误解千凝。   可在他的质问下,她没有任何解释,原来她那个笑,并不是随意懒散的,而是无意与他争执。   他就是到这种程度,让她连一句解释,都不肯说出口吗?   嵇无靖朝自己寝宫走去,他步伐走得极慢,忽的,他停下来,对周围侍从道:“你们都下去。”   李福康很有颜色,从陛下误解皇后娘娘开始,他就不敢出声,此时,见陛下要他们都退下,他猜到陛下要做什么,连忙带着一堆人离开。   嵇无靖脚步一转,往白鹤宫去。   他越走越快,夜间的路上,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回传在宫墙之间。   他想,是自己武断了,一看到她,就把所有乱子过错,都往她身上扔,觉得她只会带来麻烦。   这是一叶障目。   可是,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能清晰地明白,她做的事,不会有错,他从不质疑她,现在反而怎么糊涂了。   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嵇无靖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他只想快点看到千凝,至于见到她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他完全没有想好。   因为他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要先见上一面。   到了白鹤宫,大门紧闭,他试着推了一下,推不动。   他哑声一笑,果真是千凝的风格,既然是他误解在先,也该由他破开这层锁。   他后退几步,轻车熟路踩上墙头,便见冷宫内东西凌乱,杂草丛生,没能看到千凝的身影,他跳下来,朝房间走去。   又一次的,房间门是锁着的。   嵇无靖站在房外,拍了两下,房内,没有半点动静。   他沿着窗户走了一圈,推开一扇窗,簌簌掉下不少尘埃,往房内看去,除了满室尘埃,什么都没有。   嵇无靖愣了愣。   他不信,又把所有空屋子看了一遍。   没有,除了满室尘埃,没有千凝的身影。   他慢慢的回想,千凝可能会去哪里。   这时候,“出宫”两个字,明晃晃地出现在他大脑里。   她是那样潇洒自如的人,没有一个地方,会让她永远停留,况且她自身的本领,足够让她来去自如。   他又不是她的十三,有什么能让她愿意待在宫里呢?   思及此,嵇无靖呼吸一沉,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刺痛。   他心里算了下皇宫的大小,料定这个时间,千凝走不出皇宫。   这一晚,除了着火之外,最大的动静,就是禁军的搜查,不明白的宫人,还以为皇宫进了刺客,人心惶惶。   只是找到天蒙蒙亮,上直屋顶,下至水渠,哪里都没放过,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千凝的足迹。   听完禁军统领的回禀,很久,嵇无靖都没有说话。   他盯着天际,眸光微动。   朝霞从天际蔓延开,就像他当初,按在她眼睑处的口脂,晕染开无尽的晴好。   那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红。   可是此刻,他心里却阴得仿若要下暴雪,压抑不住的负面情绪,疯狂涌了上来。   他麻木地走在红墙青瓦之间,先是回趟自己的寝宫,因为,他得换身衣裳,才能上朝。   换上头冠,冕旒参差间,他忽的发现,床帐内有个影子。   他一愣,两三步走过去,“刷”地一声,拉开床帐。   被这声音细细碎碎的声音吵醒,帐内女子伸了个懒腰。   嵇无靖眼瞳猛地缩紧。   便看千凝两眼朦胧,脸颊红润,她看着他:“干嘛,没看过美女起床吗?” 第四十九章 你完了我跟你说   千凝出声的时候, 一旁侍立的宫女被吓了一大跳。   陛下寝宫总有宫人守着,却没人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溜进来, 还大喇喇地, 在陛下龙床上睡了整夜!   这可是大不敬!   宫女们连忙跪下, 心惊胆战,等陛下发落。   然而,陛下保持着手撩床帐的姿势, 却一动不动,只道:“你们下去。”   宫女们连忙站起来,束手离开寝宫,其中一个宫女, 在退出去之前,大着胆子抬头一看——   陛下背影十分僵硬,他攥着床帐的手, 青筋浮现,似乎在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好像巍然不动,却又一瞬间, 轻易崩塌破碎。   嵇无靖面无表情。   面前女子刚刚睡醒, 看来在这里睡得很不错,红润润的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枕头的压痕。   她抬起手,揉揉眼睛,斜睨他一眼,发现他始终维持这个姿势,不打算和他再说什么, 准备从他撩开一角床帐的空隙,钻出去。   嵇无靖终于动了一下。   他一手按住千凝的肩膀,自己也旋身坐下,少了支撑,床帐落下,两人之间,便处在这密闭的空间。   千凝试着动了动肩膀。   论劲道,嵇无靖真用了力气,她是动不了的。   看来他有话对她说。   千凝觉得好笑,不由眯起眼睛,观察嵇无靖,只是他长睫低垂,遮去他的眼眸子,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忽的,他道:“对不起。”   千凝装出惊讶神态:“这话可不像你啊。”作为皇帝,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怎么会有错,怎么能和人道歉呢?   嵇无靖抬起眼,那眼里,再没有隐隐的纠结,双瞳如墨,像一方深潭,几不可测。   沉静,而带着一丝熟悉。   他低声说:“既是我误会你,那便该由我道歉。”   话音刚落,千凝在他胸口,蓦地看到一丝浅金色的光芒,一把长柄钥匙,浮现在他心口,若隐若现。   她倏地一惊,没想到钥匙会这么快出现,不管其他,将手伸过去,按在他胸膛上。   只可惜,千凝手去捞的时候,那钥匙便消失不见,它好似只是在成型的过程,而不是已经完整出现。   而千凝这一莽撞举动,便是直接把手搭在嵇无靖胸口。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沉稳匀速,但紧接着,变得更重,变得更快。   她眨了眨眼,悄悄抬起眼,对上嵇无靖的眼睛。   好吧,她承认她主动出的手,看起来像是在非礼人家。   千凝:“我说刚刚你胸口有只蚊子,你信吗?”   打破寂静的拙劣借口,看起来更像掩耳盗铃。   于是,他似乎误解她的意思,那双眼中隐隐波动,蓦地攥住她放在他胸膛的手,将她往前一推,自己也倾身而下。   他呼吸沉了几分。   千凝连忙说:“我没怪你昨晚误会我,毕竟,也是我不说清楚。”一句话能解释的事,她就是不说,这不是活该么。   嵇无靖:“我知道。”   千凝又说:“你要上朝了。”   嵇无靖:“我知道。”   千凝纳罕,这嵇无靖……她突然眼前一亮,俏皮道:“啊,怎么,你承认十三了?”   嵇无靖没有直接应。   他目光笔直地盯着她,突然道:“千凝,为我留在这里可好?”   似乎怕她不明白,他又添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   直到以为她离开皇宫,他才明白,他主动让帝王成为主意识,让那个十三藏在角落,只是因为,在这里他是皇宫的主宰,他有了筹码,让她能够留下来。   留下来陪着他。   二十年,他从没发现,做一个皇帝,是这么无趣的事,直到他遵从记忆,亦或者被记忆操纵,定下徐家嫡女为后。   然后那天,掀开她眼前的珠帘,他好像突然找到目标。   这个目标,只是一个人。   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此时的溃不成军,可他不愿意妥协,因为他知道,不管是赵钰,还是十三,他们本身,不可能让她为他停留。   他不想被留在原地。   但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   即使披着帝王的皮,也再掩饰不了了。   千凝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嵇无靖提前开口:“哪怕只是骗我,也行。”   千凝弯了弯眉眼,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两颊的轮廓,手指拂过那俊逸的眉眼,停在略深的眼沟上。   她轻声说:“行吧,我答应你。”   只是谎言的话,她乐意哄十三开心。   嵇无靖也一笑。   那他也乐意,乐意为她做所有事,至死不渝。   下一刻,他心口的钥匙,凝成实物,千凝又一次抚到他心口,拿出那把钥匙。   钥匙冰凉又沉,千凝掂了掂。   嵇无靖低身,千凝仰躺着,他便躺在她身侧,看着她端详的钥匙,不再高高在上,他与她平视,问:“这就是出去的关键?”   难怪总觉得心口有什么快溢出来,原来是钥匙。   他已是十三,自然也记得,他们之前是为了镇压大妖,才被卷入这场似梦非梦的现实。   千凝说:“是,我还要找其他三把。”   嵇无靖说:“我陪你。”   千凝想了想:“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赵钰,不可乱来。”   浮世里也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如果他走了,国家大乱,乃至引发战争,这对在外寻找钥匙的千凝来说,无疑又增加难度。   保持现有的规则,是最好的。   这点,嵇无靖自己也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他语气平淡,说的话却并不平淡:“又是让我等你。”   千凝忍不住笑出声,看来,多次把嵇无靖留在小木屋,他心底里还是挺有怨念的,以前就是压着不说,现在用这个身份,终于和她说出口。   她摸摸他脑袋,语气轻轻,哄道:“不用等很久。”   至多半年,只要出去,他们就能会面。   外头,李福康拉长声音:“陛下,早朝……”   嵇无靖道:“今日不去,你吩咐下去,让朝臣散了。”   李福康噎住,好一会儿没说话,可真是开眼了,除了休沐,陛下居然有不去早朝的时候!   果然娶了皇后就是不一般,一向只把心思扑在政务里的陛下,突然不去早朝,李福康竟觉得分外欣慰。   而房内,嵇无靖对千凝道:“再陪我一天,可好?”   这阵子,他受政务所累,都没好好和千凝过一天,如今知道,她还要出去找三把钥匙,不由提出这个要求。   千凝叹口气,道:“……恐怕不行。”   拿到钥匙后,她可不敢肯定自己能利用好每一天,现在不能浪。   嵇无靖安静了一会儿,不再强求,只道:“好。”   千凝解释的话到嘴边,咽下去,最后再说了几句:“很快的,最晚半年,咱们就又能相见。”而且,这半年,还只相当于外界时间的六天。   确实算很快的。   嵇无靖说:“好,我等你。”   千凝眯眼笑起来。   这一日早晨,嵇无靖旷了早朝,一直送千凝道宫门口,站在城墙上,看她骑马离去的背影,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   好像也有什么被带走。   半年,他可以等。   只是,自千凝走后,这方空间似乎发生了扭转,没有一个宫人,记得宫中曾出现一个胆大包天的徐皇后。   太后和朝臣,仍是催他劝他娶妻,徐漾还是徐家待字闺中的嫡女,关于千凝,只有嵇无靖记得她。   转眼,半年过去,嵇无靖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的夕阳,淡淡地对李福康说:“走吧。”   他是等不到他的姑娘了。   浮世是梦非梦,当他还是十三,沈誉递给他一个手环法器时,就提醒过他,对千凝来说,浮世只是辗转一瞬,而对他们四人来说,他们还有一百多年前的时光,要去熬完。   这是一场长梦,很长的梦。   直到这一刻,浮世和现实融合,他带着十三的记忆,成为帝王。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辗转而过时,民间开始流传,皇帝是为一女子,终身不婚,甚至编成戏曲,流传甚广。   在赵钰微服私访的一天,传到他耳中。   彼时,李福康战战兢兢:“爷,这些刁民不懂礼数,是否该……”   轿子内,传来沉稳的声音:“不必。”   他们或许也没传错。   从宗室过继了一个孩子,嵇无靖培养出接班人,国家政事,他不再需要操劳,不过,他总是会在傍晚时分,登上城楼。   到一百零三岁这年,老人面容枯槁,垂垂老矣,仍是站在城楼上,夕阳余晖中,他似一座雕像,风侵蚀出他的轮廓,他被岁月赋予风霜。   他闭上眼睛。   *   千凝从马上下来,她有点不习惯这交通工具,大腿两侧不舒服,她牵着马儿,在驿站口停下来。   要了一碗茶,千凝摸出嵇无靖的钥匙,端详着。   没多久,她脑海里有了动静,菜菜长长地“呼”一声:“我终于又和你联系上了!按规律,我需要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才能和你说话。”   那也就是,四天才能联系一次。   千凝把钥匙摊开在手心,让菜菜看:“你猜这是什么?”   菜菜:“归一的钥匙!行的,不愧是你!”   千凝:“你说有了钥匙,能知道东西北的方位,我要怎么办?”   菜菜说:“你把你的血滴在钥匙上,让钥匙认主,接着,你握着钥匙,默念方位,脑海里就能有地图。”   菜菜一边说,千凝照做。   千凝出皇宫,不是没有目的的乱走,她选的路,号称梁国通衢,能够最快通往其他几个方向。   此时,她脑海里漆黑一片,多了四个亮点——其中一个蓝色的亮点,是她自己,因为她走动的时候,亮点是动的。   其他三个亮点,都是金色的,代入地图,一个在梁国,一个在商国,还有一个……在动?   那个在动的亮点,正在匀速朝她这里移动。   而且,那位置离她是越来越近,千凝不由猜想,可能是哪个方位的人,一进来不像嵇无靖迷失了意识,而是主意识就是现实的自己,又用各种方法,知道她的位置,所以主动来找她。   好事,这样就大大地省力了!   千凝不由松口气,她只需要去找梁国的,和商国的。   她以前听说菜菜科普过,陆决是梁国人,所以,在梁国的应该是他,那接下来就剩两个人选,沈誉或者天臧。   第二日天一亮,千凝在模模糊糊中,感觉到房中有人。   她立刻警醒,从床上蹦起来,便看到一个少年正背着手,坐在她窗台前,似乎是百无聊赖,正盯着街道早起的贩夫瞧。   为求方便,少年头发简单扎成马尾,他身穿厚重的玄色衣裳,然这颜色,并没有压住他的气质,反衬托出那一抹风发的意气。   听闻动静,他回过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阖,眼皮褶子较平日多出一道,深浅均匀。   他展眉,唇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千凝笑了:“沈誉?原来这时间段,你看着也就十五六岁。”   沈誉说:“按我在浮世里的年纪算的话,我确实十五六。”   嗯,十五六的沈誉,筑基的修为,真不错。   千凝走过去,手搭在他肩膀上,口吻熟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啊。”   沈誉说:“从你拿出钥匙之后,我就……”   话说一半,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砰”地一声,沈誉后脑着地,千凝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   这还不算,她将他双手反剪,锁死在地板上。   新仇旧恨一起算,千凝牙痒痒:“崽子,等了好久了,早想打你一顿,你完了我跟你说。”   沈誉:“……” 第五十章 姐姐   直视千凝眼里的怒火, 沈誉喊冤:“谁惹你生气,我也不能惹你生气不是?”   还别说,他眉眼间有一股纯然的少年气, 配合着好看的桃花眼, 这话, 好像还真有点诚意。   千凝冷笑一声,手上力道不减,追问:“你难道不知道, 大妖一开始就会使出浮世?”   但千凝不好糊弄,沈誉放弃狡辩:“这倒是知道的。”   千凝:“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提前说?”   沈誉垂了垂眼睫,忽的,声音轻了几分:“因为提前说了, 你肯定会为了身为凡人的归一,不肯让我们启阵。”   沈誉一语中的,千凝略有些尴尬, 但这也不是她原谅沈誉的理由,不管,还有以前不少事呢,他既然爱坑她, 她可不能放弃这绝佳的复仇机会。   她提起拳头。   沈誉:“……等等你要干什么?”   “砰”地, 千凝照着沈誉脸上就是一拳。   真打到肉了,千凝回过神,不由怔住,搞什么,沈誉居然真的会被她打伤?   只看,沈誉嘴角磕到牙齿,很快破开个口子, 露出红肿,他眼神闪烁,掩藏着丝丝笑意,轻哼:“怎么,心疼了么?”   好像这一拳,就是他让她出气的,显得他格外的大度。   但只要略微思考,千凝就知道怎么回事。   她恍然大悟,贱贱的,用手戳沈誉的伤口:“说吧,你是不是完全打不过我。”   沈誉目光闪烁。   千凝又说:“按浮世里的时间来算,你现在,是筑基初期,在人界游历,嗯哼?”   真是意外之喜啊,她本来以为筑基的沈誉,比元婴后期的沈誉好欺负一点,但没想到,能这么好欺负。   沈誉放弃挣扎了,嘶了一声,表示自己嘴角疼:“看在我现在比你小的份上,你要爱幼。”   “哟呵,”千凝又不重不轻揍他一拳,俯视他,“爱幼?你个一百多岁的老妖精,居然还有脸说。”   沈誉眯起眼睛,笑了。   要他现在真是现实的沈誉,两个人的位置,早该倒过来。   虽然修炼对他来说,是无聊的,他得承认,高修为还是有高修为的好处的,现在是他为鱼肉她为刀俎。   他随口解释:“我确实是筑基,又在人界,不是我的主场,所以实力比不过你。”   他舌尖轻舔了下唇角,尝到一股血腥味,收起懒散,眼神倏地明亮:“我好多年没试过,被人打到□□受伤。”   千凝:“啊?”   沈誉压抑着眼瞳里的兴奋:“可以再打一下。”   千凝赶紧松手,跳起来。   啧,差点忘了这厮是个变态,被人揍一拳,还能享受起来。   她转转手腕,看沈誉自己爬起来,他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板,另一手用拇指擦了下唇角,有种现实没有的痞气。   现实里的他,一百多岁,早就把自己打磨得圆润,刻意的温柔,让他成为一个好前辈,然而此时,他回到十五六的自己身上,有些习惯,也就随了十五六岁。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他抬起头,朝她笑起来,少年若初阳般,明朗轻灵。   千凝:“谁在跟你嬉皮笑脸。”   她趴在窗户处,朝远处眺望,晨光从云层中倾泻而进,虽然嘴上骂着沈誉,不过在陌生的地方,能找到个熟人,感觉也还可以。   等沈誉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千凝说:“我需要你的钥匙。”   沈誉露出懵懂神色:“钥匙?”   千凝皱眉:“就是,你心口可能会凝出一把钥匙,你没有?”   沈誉:“没有。”   千凝盯着沈誉心口,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她不信:“你刚刚不是还说,从我拿出钥匙后,你就能感应到我的位置?”   “哦,你说的是这个钥匙,”沈誉说,“因为归一带了法器,所以你拿到钥匙,我能从法器上感应到你获得他的东西,但,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钥匙的?”   沈誉说着,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千凝哑然。   她本来以为,只要现实和浮世,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的灵魂,融合得好,钥匙就能够出现,她的存在就是促进二者的融合,但结果,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皱了皱眉。   沈誉靠在窗台上,拍拍她肩膀:“行了,反正我是在人界游历,我和你一起去找接下来的人。”   这人终于没添乱子,出了个好主意。   千凝也是这么想的,按她自己的脚程,要到达下一个最近的金色亮点,怎么也要十天,有沈誉在,一切好办许多。   千凝一口答应:“行,我们一起去找下一个人。”   沈誉:“哦……”   应得意味深长。   千凝没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她现在念起沈誉的好了,对他笑:“你是筑基,应该能开传送门?”   这样她就不用坐马,快快去下一个目的地。   却看沈誉摊手:“不行,我来人界,是被师父扔过来历练的,虽然表面有筑基的修为,但只能用出练气四五层的能耐。”   “何况,在人界,若不是修为高到一个程度,想开传送门并不容易。”   练气的能耐的话……千凝:“所以,你也没法御剑?你刚刚怎么找到我的?”   沈誉:“我的马就拴在你的马旁边。”   千凝:“……”   而且这也解释了,他一个筑基,为什么会被千凝按在地上打。   她伸手去捏沈誉的脸蛋,少年的脸颊上,不若后来的刀削俊逸,而是还有一点点圆润,手感还不错。   沈誉很是随性,既然难防抗,那就给千凝捏呗。   千凝打起心里小算盘,不能一下到下个目的地附近也好,反正他也在人界游历,她就能利用路程的时间,顺便看看,怎么弄到沈誉的钥匙。   不能御剑飞行,千凝就只好又坐上马。   刚启程,路上就刮起大风,不好走,磨磨蹭蹭的,临到傍晚,他们才到渡口,将马卖给驿站,轻装上阵。   千凝从怀里拿出一个包子,啃完冷包子后,找到船夫。   船夫看起来四十来岁,是个壮汉,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千凝问他:“这一路过去几钱?”   船夫说:“本来要十个铜板,不过看你们俩还小,你还是个女娃娃,就收八个吧。”   千凝道了声谢,给钱后,招呼沈誉登船。   然沈誉在岸上似有点出神,千凝叫了他两声,沈誉才回过神,那船夫说:“妹子啊,路上还要照看弟弟,不容易吧?”   弟弟?   千凝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沈誉脸色微沉,语气也不好,冲船夫说:“姐弟?哪里像姐弟了?”   船夫见这少年一股戾气,吓一跳,他也是老实,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改口:“母子?”   沈誉:“呵呵。”   他是修真界人士,怎么能和普通凡人计较。   壮汉也知道自己搞混他们关系,不再说什么,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开始摆渡。   千凝坐在船上,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哈哈,来来来,叫声娘来听!”   沈誉轻哼了一声,斜睨她一眼,忽的说:“姐姐,别胡闹了。”   千凝心内吹了个口哨,别说,这声姐姐还挺中听。   天空从深蓝色像墨蓝过度,漫天晚霞,像是被收入一盏灯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点,耳畔是哗哗水声,天际有云鸟划过,留下一声清啼。   船夫来了兴致,扯着嗓门,唱了首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千凝闭着眼睛,似乎随着歌声,这一江清水,慢慢生出一片片卧莲,绿的叶子,粉的花瓣,一望无际。   再睁眼时,千凝发觉,沈誉盯着河面,一动不动。   他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了。   千凝跟着望过去,河面除了波光粼粼,反光照着他们一舟三人,其余的,也没什么异常。   她问:“怎么了?”   沈誉刚要摇头,忽的,一阵大风吹来,波涛涌动,从不远处,掀起一个浪头,船身跟着晃了晃,打断船夫的歌声。   船夫纳罕:“我在这河上走了也有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波涛呢。”   千凝立刻警惕起来,仔细地盯着湖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好似和湖底下的一种东西,对上双眼,它眼瞳大如灯笼,千凝还能看到它的獠牙。   下一瞬,整艘船摇摇摆摆起来。   千凝抓住船舷,便看沈誉跳起来,他丢出一样法器,将三人和一艘船,都裹了起来,也在这一瞬,一个能拍翻这艘船的浪头卷过来,若不是这法器,他们势必都会落水!   船夫腿脚发软:“我的娘诶!”   千凝盯着沈誉:“怎么回事?”沈誉上船前的不对劲,和这有关吧?   沈誉低声说:“河里有一只妖兽,叫吞云。”   千凝心里“啧”了一声,问:“该怎么对付?”   沈誉扔了一个珠子给千凝:“这是避水珠,带着能在水下呼吸,我们得下去和它对打,不然敌在暗我在明,对我们不利。”   千凝接过珠子,看沈誉跳下去,便回过头对船夫说:“船家小心,我们下去解决它,你别掉下水了!”   而沈誉留下的法器,能暂时护住船家和船。   船夫抓着船,颤抖着说:“好,你们也小心!”   初秋的江水,有股冰凉之气,萦绕在她周身,因为有避水珠,她身体四周,凝成一层薄膜,防止水的侵袭。   水底下,本是一片漆黑,不过这样,反而能发现吞云的眼睛,它眼睛泛着赤红色的光泽,千凝眯眼观察,发觉它形态若蛟,不过蛟是四趾,它只有二趾。   沈誉已和它打起来。   他的身姿在水下也是轻盈的,举着一把剑,剑光烁烁,虽修为被限制在练气,甩出去的剑气,也能劈开重重水。   千凝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习惯在水中游动。   同时,她也看出来,沈誉对上吞云,是有点吃力,简直集结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千凝先试自己能强化身躯到什么程度——试完她才有点绝望,水里没有空气啊!   那她现在回到船上去,是不是更加合适?   刚这么想,就看沈誉的手臂,被吞云的一爪抓住,虽然他躲避及时,但只是避免重伤,手臂还是被抓伤,弥漫开些微血色。   水幕中,他的脸色白了几分。   千凝心内“啧”了一声,看来只能试试,吸取水来强化自己身躯。   千凝一开始是不怎么抱希望的,只是那一瞬间,水突破避水珠的限制,靠近她的指尖时,着实让她一惊。   她不由记起,在皇宫救人的时候,那灼热的空气进入身体的炽烫,说不定,当时进入身体的,还有火。   稀奇了,这就是玄天皿的威力?她的身体居然能够融合这么多东西。   不过,没来得及继续惊讶,她感觉着手臂的沉重,身体内聚拢水的力量,逼得她不得不挥拳,把这气势打了出去——   下一刻,本对准沈誉的吞云,被一股强大的水流冲得歪了下脑袋。   沈誉震惊,回眸看着千凝:“你居然真的可以!”   声音传过来,已经不大,不过千凝听出来,沈誉本来也只是抱着让她试试的想法。   千凝掰了掰手指头,发出“啪”的声音,她隐约觉得,自己又被沈誉坑了一道。   但现在不是和沈誉清算的时候,吞云被她的水波影响,一下转过身,冷哼道,声音十分雄厚:“区区凡人,也敢惹我!”   千凝轻笑,这种“区区凡人”的藐视,她确实有段时间没有感受到。   那就让它看看,凡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刚刚在适应的同时,已经观察过吞云的实力,在如今的沈誉之上,但也不会超出太多,至少沈誉和它打得有来有回。   这么一来,她和沈誉一起对付它,确实能占上风。   她加强腿上吸收的水力,在攻击过来之前,形成反力,让自己能够在水里快速移动,同时,手上也开始蓄力。   她闪到吞云左侧,向沈誉使了个眼色,沈誉立刻以剑吸引吞云的注意,吞云一下要顾忌这人,不能很快反应。   下一瞬,千凝手上凝结千钧之力,朝吞云揍过去。   她的目标是它的眼睛,那么大的眼睛,一看就是弱点,不过吞云反应很快,在躲开沈誉攻击的同时,也一个闪身,只是没能完全不开,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拳风。   攻击搭在它牙齿上,惊动得它咆哮一声,本来清澈的水,被搅得浑浊起来。   糟糕,千凝眨了眨眼,这下,就不见吞云的痕迹。   不过沈誉很快赶过来,他持着剑,神色严肃,说:“你应该可以平息这一动静。”   千凝:“我?”   沈誉:“对,你不是能控制水的力量吗,快试试,吞云这一招会让它躲在暗处。”   千凝不再犹疑,试着用注入力量的方式,去驱动周围的水,安静三息,突然,以她为中心,出现一个漩涡,漩涡盘旋着,压下被滚上来的尘沙。   沈誉惊喜:“很好!”   千凝轻轻喘息着。   吞云暴躁起来,他们二人又分别落在一角,沈誉刚刚还告知千凝,吞云除了眼睛是弱点,还有它的护心麟,只要刺开它的护心麟,就能杀死吞云。   于是,千凝主攻它的眼睛,沈誉针对它的护心麟。   不多时,千凝伤了吞云一只眼睛。   吞云长啸一声,露出乏力之相,不过千凝不敢懈怠,吞云到底是妖兽,河水是它的地盘,被逼到末路,它一定会使出杀手锏。   果然,河面震动,吞云盘成一团,动作迅捷不少,攻击更是大大增加,不过也有不少它的血液滚出来,染红河水。   看来它是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把他们全部杀了。   千凝心中一凛,吸收水力不比吸收空气简单,而且,她是反复地注入,现在全身已经麻了一半,不由在心里骂了句沈誉。   一拳真是揍少了。   在她喘息时,吞云的身影突然从她面前消失!   千凝一愣,下一刻便看沈誉满脸紧张,朝她冲过来,她从没想过,向来散漫的他,会露出那么焦急的神色,甚至,那双眼睛里,还有恐惧。   紧接着,沈誉将她扑开,躲开吞云的攻击,而他后背,则被吞云的一趾甲划开一道伤口。   瞬间,皮开肉绽。   那些血,像散开的云雾,是在千凝面前氤氲开的,隔着重重流水,将那股血腥味,带到千凝鼻下。   受了重伤,沈誉面如金纸,将他的剑塞到千凝手里,提醒:“护心麟。”   千凝立刻反应过来,她握紧剑。   据说,剑修的剑,除了自己本人,其余人并用不了,可她这时候没法想那么多,吞云在划伤沈誉的同时,爪子前伸,也露出了致命的弱点。   千凝想了下沈誉那伤口。   狗日的,只有她能揍沈誉。   一刹那,她眼珠子里泛出浅金色光芒,她如离弓之矢,比鱼儿更适应水,快得吞云还没反应过来前,已经逼近吞云身前。   她凝聚了无数力量。   下一瞬,沈誉的剑,从前至后,贯穿到吞云体内。   吞云咆哮起来,声音尖锐,千凝离得近,耳朵流出血液,她不管不顾,将剑从上至下,劈了下去。   任是再坚硬的鳞片,也根本挡不住这一击,其余鳞片和琉璃一样,“噼里啪啦”碎开,散落在水中。   转瞬间,方才还兴风作浪的伪蛟,在吐出一颗妖丹之后,缓慢沉到河水底部。   在河里扬起一阵沙尘。   千凝抓住妖丹,往下游去,终于见到沈誉,他正在下坠,她加把劲,用力扯住他的手,将他拉上来。   她刚想还好有避水珠,两人的避水珠,突然就失去效果,四面八方的水,挤压着她的身体,抢夺她的空气。   避水珠原来还是有时限!   千凝拼劲全力,用最后一口气,拉着沈誉回到河面。   好在那船夫还没走,一发现他们的动静,连忙把竹蒿伸过来,说:“来,道长们抓住!”   千凝拉着沈誉,攀上船。   船夫问:“那妖怪呢?”   千凝喘着气,她实在没力气,浑身酸软,头也发疼,只好摆摆手,表示已经解决。   船夫大喜,连说玉皇大帝保佑,又看到沈誉的伤势,道了声造孽,连忙撑着竹蒿,要把他们送到对岸。   千凝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手指能动。   她抹掉脸上的水,踹了踹沈誉,哑着声:“我这儿有它妖丹,你能用不?”   沈誉浑身湿漉漉的,过了会儿,湿润的眼睫动了动,勉强睁开眼睛:“……能。”   千凝把妖丹扔给他。   沈誉撑起来打坐,从妖丹里流出缕缕灵力,混合着修为,冲进他筋脉,身后狰狞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渐渐愈合、结痂。   那船夫看得称奇:“我的个乖乖,我把这事告诉下一个客人,可不知道他们信不信嘞!”   千凝朝他笑了下:“连累船家受惊了。”   船夫惊奇,刚刚他在水面上,那种暴风感,甚至低头能看到妖物和他们的战斗,属实是人生奇遇!   他只听说过仙门会,但从没见过仙门会的人,如此,笃定他们是仙门会的修士,毕恭毕敬,还要把摆渡钱还给千凝。   千凝推脱,不好叫船夫白忙活,终于下了船,连忙拉着沈誉跑了。   沈誉身上伤口虽然愈合,不过气色还是跟不上,小脸一阵发白,身上的衣服贴着他精瘦的身躯,勾勒出充满青葱感的线条。   但千凝无心欣赏。   她拽着他,往小树林走,蓦地,她停下来,回过头瞪沈誉:“说吧,怎么回事。”   沈誉歪了下脑袋:“什么?”   千凝一脚撂倒他,自上而下,目光笔直地看进他眼里:“人界的妖兽变多,是要到一百年后了,我们遇上妖兽的概率本来应该不大,但是在登船前,你明显就知道河里有这玩意!”   “沈誉,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别当我是傻子,你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让你长点教训!”   千凝是真的气。   这次,要不是她能用水力,沈誉可能会被吞云弄死,也可能会连累无辜的船家,更甚者,这一方出现觉醒的妖兽,百姓都不得安宁!   然沈誉眯起那双桃花眼,抿住嘴唇,似乎不太乐意说。   千凝扯了扯嘴角。   她掐住他的脖颈,慢慢用力:“说不说!”   沈誉流失不少力气,本来脸色就苍白,这一刻,他也不反抗,由着千凝掐住他脖颈,稍顷,他脸颊浮上薄薄的红雾。   那双眼睛中,也渐渐有种潋滟之色,眼瞳无法聚焦,却只看着他的方向。   他喟叹了一声。   千凝是直到他低低喘息起来时,才发现不对劲的。   她暗骂一句,想要收回手,沈誉突然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的手离开,另一只手趁机勾住她的细腰,往下一按。   他呼吸拂在千凝脖颈边,眉目愉悦,被掐住喉咙,声音只剩气音,却勾出无尽缠绵:“姐姐。” 第五十一章 我只栽在你手里而已   这声“姐姐”, 意味不明。   少年瞳中沉沉,仿佛只要她遂了他的意,就能得到无尽的回报, 与爱意。   千凝冷笑:“滚,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她不由分说, 强行松开摁着沈誉的手,又用力,把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扒拉下来, 不解气一样,对着他的脚,踹了一下。   沈誉轻咬着嘴唇,闷哼一声, 却不是因为疼。   千凝头大,转过身,撂下一句话:“自己解决。”   她要去树林里探查情况, 不知道这里会不会也潜藏着妖兽。   等她清查完,找了一块合适的空地,燃起一堆火,准备在此露宿一夜, 沈誉从小树林旁钻出来。   他眉眼带着些微慵懒, 一身衣裳干干净净,穿戴也十分整齐,光风霁月的模样,倒是令人难以,想象他刚刚干什么去。   千凝正在擦拭一把剑,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 拿剑指着沈誉。   这把剑,还是沈誉的本命宝剑。   被人拿着自己的长剑指着,沈誉也不恼,靠在树干上,笑着说:“还生气呢。”   千凝不答,沈誉不把事情说清楚,她是不会和他搭话的。   安静了一会儿,沈誉朝前走两步,用两指推开对着自己的剑,坐在千凝身边,而千凝见状,也把剑收入剑鞘,丢还给沈誉。   沈誉掂量着自己的兵器,好似不能接受千凝的“冷暴力”,说:“好吧,我实话实说。”   千凝斜睨他,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沈誉撑着下巴观察她,眼中饶有兴致,笑眯眯的:“不过,你得保证,你别发大火。”   千凝:“你姐姐脾气暴躁,这个我保证不了。”   沈誉“噗嗤”笑出来,终于没再挣扎了:“好吧,其实十五六岁的我,特别混。”   千凝拿着干枯的树枝,丢到火堆里,毫不留情地讥讽:“别说十五六岁,你这品质保持到一百来岁,永垂不朽。”   他摸了下鼻尖,担下千凝这一声,继续说:“因为当时被师父丢到人界,我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就到处惹事。”   “这其中,就曾偷走一头蛟王的护心麟。”   护心麟的重要程度,不用沈誉说,光是靠击碎护心麟能杀死吞云,就能说明一二,只不过,只要护心麟不碎,蛟王就不会死,只是蛟王会变得无比脆弱。   “蛟王因为没了宝贝,所以让他的属下追杀我。”   难怪了,沈誉知道那河里的伪蛟名字叫吞云,原来是交过手的。   千凝忍不住插嘴:“你偷那玩意儿干什么?”   沈誉说:“好玩啊。”   千凝:“玩不死你得了。”   沈誉桃花眼眼角下压,嘴巴微抿,露出一副可怜相:“这蛟王,放在修真界还不够看的,不过是伪蛟,但我修为被压制,没能大展拳脚。”   千凝语重心长:“那你把宝贝给人家还回去吧。”   沈誉沉默。   千凝:“怎么,宝贝呢?”   无怪乎说千凝了解沈誉,光他沉默的这一瞬,她就猜出结果了,果然,沈誉笑出一口大白牙:“丢了。”   怕千凝追问,他还补了一句:“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千凝:“……”   所以,简单来说,沈誉十五六岁闯下祸事,怕一个人扛,专门来找她庇佑——至少她实力比他高呢!   她就是被沈誉利用了,她前头还想着,沈誉能不能在找其他方位时帮一下她。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千凝气到头疼,在地上抄了根趁手的长树枝,追着沈誉打:“你别躲,你师父没教好你的,姐姐好好来教!”   沈誉伸手拦:“你说了你不是我姐姐。”   千凝:“现在是了!”   火光下,千凝追着沈誉打,两人的影子跳来跳去的,最后还是千凝先累了,再一想,追着沈誉暴打也没用,可能打了他他更兴奋呢,让自己白费力气,干脆放下树枝。   沈誉见好就收,连忙过来给千凝按肩膀:“辛苦了姐姐。”   千凝:“呵呵,滚远点。”   今夜还很长,沈誉有储物袋,里面放了两三套玄青色亦或者藏紫色的衣裳,千凝挑了一套,裹着睡在火堆旁。   沈誉是修士,不睡一两天没事,自然肩负起守夜的职责。   夜半,千凝感知到一声细微的,石头砸石头的声音,往日里,这种声音自然不会影响她,不过自从来浮世,她警惕性一直很高,所以她意识挣扎着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沈誉侧面对着她,少年垂着眼睫,在下眼睑前落下一道阴影,有种格外的温柔。   他把一种圆圆的丹药,放在干净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把丹药研磨碎。   这动作他好像做了有好一会儿,地上都是洒落的药粉。   丹药磨成粉后,他用叶子估量分量,尝了尝,可能因为苦,眉头都皱起来了。   尝了老半天,他终于才试好,将药粉收集在叶子里,放在心口,然后抱着剑,靠在树干上休息。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千凝慢慢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第二日一个大早,千凝扑灭火星,沈誉突然把一包用叶子包的药,递给她。   千凝一愣,沈誉说:“吞云长啸那一下,你可能会有内伤,这是修真界的丹药,服下就会好一些。”   沈誉不说,千凝都快忘了有这回事。   千凝记得,修真界的丹药,对凡人的限制不少,当时她生病,秦九歌还得找合适的丹药,乱服用,适得其反。   她突然明白沈誉昨夜在干嘛,他磨碎丹药,在试最合适的剂量。   也行,这样的弟弟还是有点可爱的。   千凝接过药粉,提了下沈誉的脸颊,笑道:“谢谢啦。”   沈誉哼笑:“举手之劳,也得让姐姐感受下弟弟的孝心。”   千凝:“你能别惹麻烦就是大孝弟了。”   此时千凝也没想到,这句话,颇有点一语成谶的意思。   接下来,他们不能走水路,因为沈誉身上有追杀印记,一旦他们上水面,蛟王的属下,就有办法通过这相通的山川河流,快速追击沈誉。   虽然吞云那种妖兽,实力不过尔尔,但他们两人今时不同往日,低调做人还是有必要的。   不能走水路,千凝算了一下,到达下一个亮点那里,要比走水路多出三天。   想到这三天,千凝就又想找趁手的武器,把沈誉打一顿。   安全走了两天陆路,这一日,千凝和沈誉又只能歇在小山林里,这里离最近的客栈要绕路,千凝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所幸也不是没过过山中日子,千凝打理起来,很是熟练。   她也不是无限压榨沈誉,比如这时候,千凝就让沈誉守下半夜,上半夜她来。   沈誉倒是应承得挺心安理得。   此时,千凝看着面前的火苗,起了点心思,她开始沉下呼吸,慢慢朝身体注入——火。   一开始没那么容易,多试试两次,在跳跃的火苗,果然随着空气触及她指尖,让她的身体温暖起来。   而拳头看着没有异常,但有一种滚烫的温度,杀伤力大增。   果然,如她揣测,除了灵力,空气,还有水火等,说不定,她还能从别人的肉躯那里,吸来力量。   她恍惚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她的金手指啊!   “铛铛铛铛!我菜菜又回来啦!”   脑海里,菜菜巴不得给自己配一个“闪亮登场”的音乐,此时兴奋无比:“四天了,你想我了没!”   千凝配合:“想想想,你快帮我看看,沈誉为什么拿不出钥匙?”   她指着不远处,正闭着眼睛,蜷缩着身躯,用手臂枕着自己的沈誉,他静静睡觉的时候,美少年的气质就更为明显。   菜菜“咦”了声:“你碰上的第二个,是沈誉啊!”   千凝:“对啊,沈誉怎么了?”   菜菜:“等等,我给你翻一下他十五六岁时的丰功伟绩,偷了蛟王的护心麟,被各种追杀……”   千凝:“我知道。”   菜菜:“啊?”   千凝说出吞云的事:“我已经试过被追杀的滋味。”   菜菜:“这厮就是个定时炸弹啊,快丢!”   菜菜说得千凝都想立刻站起来,把沈誉丢下,逃之夭夭,不过,看着沈誉那恬静无害的睡颜,她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的犹豫,瞬间,四周又弥漫起黑色的雾气。   这下,千凝也不觉得沈誉恬静了,要不是沈誉刚好也醒来,她甚至都想踹他一脚。   她提起他的衣襟,指着四周黑烟:“怎么回事?”   沈誉刚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千凝,好似方才的梦里,就有千凝,他倒还有些不要脸,往千凝怀里一靠,气息沉沉,眼中藏着狡黠:   “姐姐抓着人家的衣服,是想做什么?”   千凝觉得烫手,连忙松开,便看沈誉喉结一动,自己拉开衣襟,露出如玉的锁骨:“姐姐,荒郊野岭就我们两人,不如……”   千凝:“你发什么疯?”   下一刻,黑雾之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沈誉!你居然敢背叛我!”   沈誉连忙收起脸上所有调笑,他起身,把千凝拦在身后,他神色沉重:“锦瑟,我与你从无瓜葛。”   千凝大概懂发生了什么——她被沈誉这厮拿去当挡箭牌!   她笑了,被气的。   十五六岁的沈誉,真能啊。   菜菜这时候在她脑海里科普:“锦瑟,是在人界修行几百年的狐妖,沈誉刚到人界游历的时候,就招惹了她。”   毕竟沈誉的样貌,也挺招桃花的。   此时,从黑雾里走出一个窈窕女子,瞧着也有二十来岁模样,她一对凤眼,面容妖艳,挽着头发,身穿大红色的衣裳,端的是风姿独好。   而锦瑟也一眼看到沈誉身后的千凝。   她追了沈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沈誉身边看到女人,她不由用敌视的目光打量这个女人。   能从女人身上的气息感觉出,她是个凡人,不是修士也不是妖兽,只穿简单的布衣,也无甚首饰,一头黑发都绑成高马尾,发际垂落几缕发丝,却越显得她眉眼若画,五官精细,肤若凝脂,是一种罕见的清丽。   向来狐妖容易出美人,锦瑟纵横人界几百年,在这一刻,却对自己不是那么自信。   锦瑟收回目光,冷眼看沈誉:“你就是为了她,要拒绝我?”   千凝冤枉,连忙说:“不关我的事!”   沈誉又说:“是的,不关她的事。”但话是这么说,拦着她的姿势却半分不减。   虽然沈誉说的是实话,但在锦瑟看来,那就是偏帮千凝,她才不信:“我不管,你们都要跟我一起走!”   千凝生无可恋,下一刻,她决定自己一个人跑,不管沈誉这个麻烦制造精了,然而弥漫在锦瑟四周的黑雾,却让她用不上力气!   沈誉压低声音:“这是狐妖之术,我也无可奈何,我们暂时跟她一起走,再伺机跑。”   千凝:“呵呵。”   菜菜这时候已经又断联了,而锦瑟一挥袖子,千凝和沈誉就被术法定住,锦瑟又开启了一样法器,把两人传送到另一处山脉。   两人的手被强韧的绳索绑着,尤其是沈誉,还被贴了几张符,不过,因为看千凝是凡人,锦瑟没那么多戒心。   千凝试着吸收空气,还好那黑雾散了后,就不会影响她使用能力,这是好事。   锦瑟带他们到的这地方,是狐妖的老巢,在深山里,自成一个小镇,镇上像凡人运行那样,有酒楼青楼客栈,也有寻常百姓,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是狐妖。   若有凡人误入,只怕又以为是什么世外桃源。   而锦瑟就是此镇的镇长。   锦瑟牵着千凝和沈誉的绳索时,还有人同她打招呼:“锦瑟大人,可抓到您的心上人了?”   锦瑟笑:“抓是抓到了,不过还带回一个,麻烦。”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千凝,只用“麻烦”二字替代。   有小孩好奇地盯着千凝:“她不是我们狐妖吗?”   锦瑟摇头:“好了别看了,我要去办正事。”   在锦瑟和狐妖们打招呼时,千凝观察地势,只听一旁的沈誉说:“小镇坐落的山,叫既安山,小镇也便叫做既安镇。”   千凝熟记这一带的地图,既安山本来也在她的行程里,按理说,三天后才能到达的地方,被锦瑟这么一带,省了三天。   距离下一个金光点,倒还近了点,她这是乘东风得便利。   沈誉显然也知道,还敢跟她邀功:“跟着我,倒是省力。”   千凝没给他好脸色:“还不知道锦瑟会关我们多久。”   她要在三天内逃出去,这样,才不会浪费原定的时间。   沈誉说:“黑雾会影响我们使用能力,是锦瑟的另一样法器,只能用三次,刚刚那是最后一次。”   也就是千凝想走,锦瑟应该也没办法。   千凝斜瞪沈誉:“乖乖把你惹的事,交代清楚。”   沈誉眯起眼睛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于女人,一百多年了,我只栽在你手里而已。”   千凝道了声:“过奖。”   沈誉确实没骗千凝,他虽然招惹不少麻烦,但关于这桩烂桃花,真的是十分无意。   只因他在山下,从仙门会手里救了一只小狐狸,被锦瑟撞见,从而锦瑟展开激烈的追求。   狐妖的爱意热烈如火,但沈誉无心,躲了好几次,锦瑟知道他的能耐,便用上越来越多的法器,不管如何,是一定要把他抢上既安镇。   千凝大约了解之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沈誉也有今天,活该!   他们两人的沟通,在锦瑟把他们分开放在两座院子时,不得不停止。   锦瑟先去见了千凝。   千凝的态度,十分的好:“锦瑟姑娘,沈誉那人满嘴跑马,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他只是拿我拒绝你,你别误会我。”   锦瑟的警惕心不弱,说:“你别挣扎,沈誉都告诉我了。”   千凝:“?”   垃圾沈誉背地里说了什么破坏她的名声!   可能千凝的表情太震惊,锦瑟补了一句:“你们自小有婚约,但你是凡人,这辈子无法修炼,沈誉天资卓绝,注定会比你活很久很久……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千凝的拳头硬了。   锦瑟又说:“不过,我不会为难你的,等我们完婚,我就放你走。”但不会在完婚前放走千凝,她怕千凝反悔。   千凝顾不上解释了,反正锦瑟也不听她的,她连忙问:“你们婚礼,是什么时候?”   锦瑟脸上露出得意神情:“一天后,你放心,我会对沈誉很好的。”   千凝:“……”她才没有担心沈誉。   突然,她双手按在锦瑟手上,郑重地拍了拍:“我家沈誉,就交给你了。”   锦瑟懵了一下,呆呆地说:“好,我会好好待他的。”   于是千凝决定了,就这样吧,她打死都不会救沈誉的,就让沈誉和锦瑟成婚吧。   完美。   不过这个决定刚下,千凝就收到沈誉的传音,似乎带着笑意:“姐姐救我。”   千凝: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沈誉又传音:“你想知道,怎么救陆决么?” 第五十二章 我的钥匙,给你了……   千凝:“你作为待娶男子, 就不用操心别的男人的事了吧。”   一句话,把沈誉噎得不知道回什么。   他在那头轻轻笑起来。   不过,既然有关陆决, 千凝也不玩笑了, 她观察房间四周, 问沈誉:“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既安镇?还有,救陆决是怎么说?”   显然,沈誉在她身上放了传音符, 他冷静地说:“你以为,被飞剑宗遣返回人界,陆决为什么会遁入魔界?”   必定得是刻骨之恨。   “他现在是废人,所以浮世里, 你必须去救他。”   千凝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怎么救?”   沈誉老神在在:“我作为待娶男子,就不用操心别的男人的事了吧。”   一字不落地照搬, 千凝:“沈誉,你真没创意。”   沈誉又说:“除非你答应我,将我带离既安镇。”   千凝冷笑着答应这个交易:“行。”   沈誉这才娓娓道来。   既安镇是人界的一处狐妖聚集地,是狐妖们耗费大量心力, 建成的隐秘基地, 自万年前,昊海结界形成,被留在人界的妖兽,就尽力结成势力,不过,人界缺乏灵力,妖兽之间也会相互残杀, 既安镇能保护柱狐妖。   锦瑟有几百年的寿数,是既安镇任职最久的镇长,她收集到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样叫镇魂丹,能够保人灵台清明。   这对进入浮世的陆决而言,很重要,因为他要再度经历让自己成魔的事,得保持理智。   千凝皱了皱眉:“该不会拿走镇魂丹,既安镇会被我们毁掉?”   游戏里都是这样走的,关键道具有特殊性,总会付出代价。   沈誉佩服她的想象力:“不会,你也太小瞧既安镇几千年的积累,镇魂丹是属于个人的东西,不至于毁掉整个既安镇。”   千凝思索:“那不能直接跟锦瑟交易?”   沈誉回:“在人界,镇魂丹只有一颗,你要想的话试试问一下她?”   那恐怕不行,会打草惊蛇。   沈誉又说:“我探查过,镇魂丹会放入嫁妆,在大婚之夜,锦瑟会把镇魂丹放在凤冠上。”   千凝犹豫:“我能打得过锦瑟?”   沈誉:“我们可以。”   沈誉虽然干不过几百岁的锦瑟,但有千凝啊,千凝又一次感受到沈誉的险恶用心。   如此一来,两人秘密敲定如何夺走镇魂丹,千凝也能察觉,虽然沈誉造成麻烦,不过麻烦却能带来好处。   比如此行就是能拿到镇魂丹。   也算等价代换。   待得一日后,锦瑟已迫不及待想嫁给沈誉,她难得一次抓住沈誉,难得一次沈誉没跑,婚礼再仓促,她只看结果。   只要婚姻契约一定,沈誉也再跑不了。   千凝再度求见锦瑟,锦瑟对沈誉的“前任”,有些隐秘的优越感,不仅因为她是凡人,还因为她在这场夫婿争夺里,落了下风。   所以当她求见时,锦瑟并没有考虑,便去见千凝。   千凝眼圈发红,楚楚可怜,她蹙眉,泪眼连连,低声说:“锦瑟姐姐,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锦瑟沉默,没有立刻答应。   千凝说:“我和沈誉,虽然不会再有瓜葛,不过,我得亲眼看着他娶别人,我才会死心,才能爱上别的男人,不然,我宁愿死了!”   这话也就告诉锦瑟,婚礼当天不把千凝放出来,她就要膈应她,让他们大婚之夜染上一层血色。   听罢,锦瑟冷笑一声:“你识相点,我还能放你离开既安镇。”   千凝又说:“反正我只命一条,要别的也没有了。”   锦瑟怒道:“昨日你不是还说把沈誉交给我么!”   千凝擦着眼泪,心里气沈誉没事先说明白,让她给自己挖了个坑,只好解释:“锦瑟姐姐,我那时候是气话,这你也听不出来么?”   锦瑟噎住。   也是看千凝哭得太真实,她心头烦躁,又觉得不过一个凡人,把她放在宴席上,让她亲自看着沈誉娶了自己,绝了她一条心,也是好事。   谁叫她看上的男人这么优秀,也有这般漂亮的女子愿意一生追随。   最终,锦瑟在千凝的哭声攻势下,答应下来,顺带威胁:“不过,宴席上都是妖族,你要是想着搞破坏……”   千凝表忠心:“那我是不敢的,我只是一个凡人,锦瑟姐姐。”   待锦瑟走后,千凝慢慢收了脸上神情。   当天晚上,千凝就被两个小妖领出来,不过一日功夫,整个既安镇被打扮得极为喜庆,镇上居民脸上洋溢笑容,真心祝福镇长大人能得心安之人。   婚礼就在锦瑟住的宅邸举办,也不知道锦瑟是不是受凡人帝王的影响,那宅邸建得和宫殿差不多,雕栏玉砌,穷尽奢靡。   此时,沈誉穿着大红的喜服,他五官俊美,肤色本就白皙,这身衣服,更衬他气质,芝兰玉树,鲜衣俊拔。   既安镇的大小妖怪,看着都要称一声镇长好眼光。   沈誉嘴角噙着一抹笑,他眼底几分漫不经心,扫过围观的女子,那群女子或多或少都红了脸,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他是狐狸精,还是她们是狐狸精。   若不是他双手被捆仙锁绑在身后,看起来,沈誉没半点不愿。   他坐在马上,迎接到锦瑟。   锦瑟也穿着喜服,她头戴玉冠,冠上金凤衔珠,珠子有拇指指甲大小,通体发红,熠熠生辉,并非凡物。   隐在人群里的千凝,一下就知道那是她要的镇魂丹。   一路上,喜乐起起伏伏,千凝跟着人群,进入宅邸内部,看到喜堂,堂上居然还绘制阵法,看来只要沈誉完成拜堂,阵法也会生效,沈誉就再也离开不了锦瑟。   喜官唱起来:“一拜神君!”   婚礼大体参照人界,不过天地改神君,高堂改地君,在喜官的“三拜”刚出口时,阵法隐隐发作,锦瑟脸上难抑兴奋,可此时,一个石头从天而降,砸在喜官头上!   而作为妖族的喜官,居然两眼一翻,被砸晕了!   婚礼戛然而止,宾客窃窃私语。   石头是千凝丢出去的,她知道,动的石头是假,真相是沈誉做的手脚,只是让人以为石头砸晕喜官。   锦瑟面色一冷,道:“肃静,只是小把戏!”   然而她话音刚落,又掉落几颗石头,被砸中的宾客,全部晕了过去!   妖兽们亲眼看着这一切,既惊又怕,还以为是修真界那边,派人来救沈誉。   紧接着,千凝继续催动空气,空气在注入她身体时,也会推动事先准备好的石子,她手一挥,无数石头砸下来。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这是仙门会的法术”,整座宅邸乱了起来。   这下,所有妖以为被石头砸到会出事,这是修真界大宗的报复,霎时间,尖叫声不断,妖族都抱头逃窜,婚礼乱成一团!   锦瑟又气又急,她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朝沈誉看去。   而沈誉只对她一笑,那双迷人的桃花眼里,都是恶作剧:“新婚快乐。”   紧接着,他双手离开捆仙锁的束缚,锦瑟心说不可能,结果才发现,帮助沈誉解开捆仙锁的,就是千凝!   捆仙锁只对修士和妖兽有用,对作为凡人的千凝来说,就是几根绳子,何况她蛮力无数,用力把绳子扯开,就能解救沈誉。   说时迟那时快,锦瑟朝两人攻过来,千凝和沈誉左右避开,两个人只通过一个眼神交汇,瞬间制定方针——   沈誉引锦瑟的注意,千凝拿镇魂丹。   事实上,他们合作的次数很少,但合作的熟练度,却不啻于几十年的搭档,因为他们相互了解,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要做什么。   而锦瑟也下意识以为沈誉是主导,低估千凝。   所以当千凝一拳揍飞几个侍卫,朝她逼近时,她愣住了。   千凝两眼炯炯,拳风生猛,朝锦瑟脸上过去,这般的肉搏,锦瑟化成人形后几百年,不曾遇到过,居然下意识脑袋一空,闭上眼睛。   这一拳,锦瑟势必会花了脸。   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锦瑟只听到,一声女子温和的轻叹:“爱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没必要。”   锦瑟愣住。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头上一动,再睁眼时,便看千凝拽着沈誉,足下生风,跑出喜堂。   反应过来的宾客,又看一阵风刮过去,喃喃:“刚刚那是什么?龙吸水?”   “不好啦,镇长夫君被龙吸水卷跑啦!”   只锦瑟的脸像打翻调色盘,她收整气息,集结侍卫:“追!”   千凝也没想到,自己把空气凝固到脚上,跑起来会这么爽,风吹得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忍不住喊了声:“呜呼!”   像是发现新玩具的小孩,脸上神情带着新奇与享受,倒是可爱。   沈誉紧了紧自己抓着的手,跟着她一起跑,不由轻笑出声。   不多时,他们跑出既安镇的范围,千凝停下来时,在地上画出一道长长的拖痕,自己脚底也一阵发烫,再磨下去恐怕她鞋子都得破。   她歇口气,才感觉双脚的疲累。   没办法,获得能力也有代价,她看向一旁的沈誉,他正在脱掉喜服,发觉她的目光,不由眯起眼一笑:“怎么,想和我也拜个堂么?”   千凝:“倒也不必。”   她掂量着手上的镇魂丹,好好收起来。   沈誉换上自己偏爱的玄青色衣裳,两人开始分辨方向走路,千凝嘀咕:“我们刚刚是打了锦瑟个出其不意,我感觉,她会追上来的。”   到底是几百年的狐妖,拥有的法器,是他们两在浮世“穷游”的小孩,没有的东西。   沈誉没伪装:“嗯,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既安山。”   他们不敢停下休息,即使离开既安山,速度也不敢减慢,途径一个州府,有仙门会,千凝问沈誉:“要不咱们求助仙门会?”   看起来,那些妖兽还挺忌惮仙门会的,沈誉还是修真界的天才,被抓去当狐妖的夫君,仙门会应该会管的吧。   沈誉却轻笑了声:“不找他们,找他们就不好玩了。”   千凝:“哦。”   她想明白了,没戳穿沈誉。   毕竟,如果真的找了仙门会,按修真界那德行,整个既安镇,都会被毁掉,那就是几百上千的妖兽的死亡。   想到这一层,千凝没再冒出找仙门会的想法。   沈誉说:“不过我们可以利用一下仙门会,只要进入仙门会管辖范围,锦瑟也就不会乱来。”   就这样,他们跑了两天,离开既安山,即将进入仙门会管辖范围,在最后的关头,还是被锦瑟追上来。   她仍穿着前两日的婚服,不过化成的人形,却没那么完美,三条狐狸尾巴,在她身后摆动着。   妖兽无法克制化形,除了修为不够,还有因为情绪极大的波动。   她两眼赤红,金色竖瞳里,都是对沈誉的恨意:“沈誉,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爱!”   沈誉抓住千凝的手,无畏地盯着锦瑟,轻笑:“若你真的爱我,应该祝福我。”   千凝:“???”   请问她是被卷到什么八点档的爱情狗血剧里了?   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不过沈誉的力气更大,看起来,倒像是千凝不想连累沈誉,可沈誉非要护住她一样。   千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锦瑟早就被激怒,她瞪着千凝:“好,你居然也敢戏弄我,去死吧!”   说完,一场战斗又拉开序幕。   千凝有意隐藏身手,且也气沈誉老拿她当挡箭牌,所以就游离在战局外,便看沈誉和锦瑟开打。   锦瑟终究是爱着沈誉的,没有出杀招,而沈誉战斗经验很丰富,也根本不会被锦瑟弄伤,短时间内,两人不相上下。   千凝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一件事,咦,她这不是可以趁乱溜了么?   她和沈誉的交易是,带他出既安镇,她已经完成了。   老天,这种机会可不常见!   她立刻收敛气息,巴不得脚下安一对风火轮,快快溜走,而她溜走时,沈誉虽然发现了,但被锦瑟缠住,锦瑟虽然也发现了,但她的目标始终是沈誉。   所以,千凝倒是幸运一回,成功避开一场交战,还甩开沈誉这颗定.时.炸.弹。   她再度拿出嵇无靖的钥匙,这才发现,她离下一个光点,已经很近了。   她隐约猜到,下一个光点大约就是陆决,因为沈誉知道陆决的遭遇,他们都在梁国的概率比较大,所以,在海的那一边的商国的金色光点,就是天臧。   推断一下,商国常年战争不休,逝者多,天臧又是一副慈悲心肠,超度亡魂,很正常。   千凝分析完,朝陆决那个光点赶过去。   却也在这时候,菜菜又一次和她联系上,千凝一喜,主动给菜菜奏响背景音乐:“铛铛铛铛,欢迎菜菜!”   菜菜颇为受用,它一下发现沈誉不在:“他人呢?”   千凝:“我甩掉了,我们遇上一只几百年的狐妖,你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她一边分辨方位,去陆家村,一边说:“他大概也是逃走了吧,他的钥匙,我等之后再拿了,我可不想找陆决和天臧的路上,总有乱七八糟的事。”   菜菜:“唔。”   菜菜的反应不太寻常。   千凝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没逃走?”   不可能,沈誉虽然发挥不出筑基的实力,但他能力也不差,肯定有最后的手段,没有使出来。   何况现实里,真正十五六岁的沈誉,也一定经历过被锦瑟追婚的事,既然现实里他都逃过来了,浮世里也一样。   千凝说出猜想,却听菜菜说:“是,现实里,沈誉能从锦瑟手下逃走。”   “不过现实里,沈誉没有被吞云重伤,如今的浮世,沈誉身上一直带着伤,吞云那一下攻击是致命的,得耗费他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可能休整好。”   也就是说,沈誉不一定打得过锦瑟。   千凝记得,吞云造成的伤,那是他为了救她。   她的脚步顿住。   “所以,现在沈誉在哪?”   此时,既安镇恢复两日前的热闹。   虽然当时新郎逃了一次婚,不过,镇长大人法力无边,把新郎找回来,好好捆住,又在附近布置不少阵法,所以,这一次,新郎一定逃不了。   屋外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屋内没有燃烛火,昏暗之中,沈誉脸色一派淡然。   锦瑟最爱沈誉的淡然,又恨他的无所谓,她眼底情绪复杂:“沈誉你知道么,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需要强绑着才愿意和我拜堂的男子。”   沈誉撩起眼皮子,吊儿郎当般看她:“我的荣幸。”   锦瑟冷哼一声,说:“你的骈头跑了,她根本就不爱你,你从了我有什么不好的?”   沈誉垂下眼睛,不作反应。   锦瑟又说:“好好呆着,不要再想别的了,婚礼很快就会开始。”   锦瑟走后,屋子内外,开启四五个阵法,还有十二个妖兽守着。   沈誉试着解开自己手上的捆仙锁,不过,没有任何用处,他被吞云伤过的后背,一旦用力,是一阵阵的闷疼。   好久没尝到疼痛的滋味了,他轻喘一声。   歇过来后,他抬头,望着屋外的一轮明月。   都这个时候了,或许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沈誉自嘲一笑,看来千凝也很生气,所以才会抛下他,毕竟确实是他欺骗她在先。   不止这一次,还有从前。   她是自由的,而他却曾想通过控制她珍惜的人、事、物,来达到控制她的目的。   所以,她再没有正眼看过他。   在修真界的小界,陆决涉岩浆而来那日之后,沈誉总会梦到,那抹俏丽的身影,决绝地踏进强大的传送阵,毫无留念。   被抛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就如这一次,她跑的时候,犹如森林里的精灵,敏捷、迅速,又一次的,她抛下他。   可沈誉低下头,发出低沉的笑。   笑意延伸开无尽的绝望,渐渐盘桓在心口,郁积成一块,让他的五脏六腑,逐渐腐蚀坏透,变成黑沉的一团。   面上时常带着微笑的人,并不是他觉得快乐,有时候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以前的伪装,是掩饰自己对万事万物的无趣,现在的伪装,是掩盖无法触及心中所要的无力。   说来好笑,从来觉得一切触手可及,太过无趣的他,也会因为求不得,而黯然神伤。   他提着唇角,接着笑,不知道是不是受浮世里十五岁自己的影响,他的眼圈在发烫。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他一腔感情纯然,爱意浓烈,为此,他不服气,不甘心,质问一百多岁的自己: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相信她会回来解救你?]   [不可能的,]沈誉告诉自己,[因为,我永远是被放在最后位。]   在陆决、归一,亦或者秦九歌、谢承宣等人之中,他永远,是被放在最后一位。   甚至,不会被千凝考虑到。   他明白的。   下一瞬,房外唯一的窗户,突然掉了一颗石子进来,沈誉本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情绪里,却被这颗石头打断。   他愣了愣,挑起眼睛,看向那扇窗户——   只看一个女子趴在窗口,她笑眯眯的,似乎在幸灾乐祸他的处境,但那不是幻象,是真实存在的。   她回来了。   沈誉呆滞住。   她的眼眸,像载满一河星子,总有一颗星星,能够倏地点亮沈誉心里的灯盏。   只需一瞬间,暖意就流满全身。   他哑声,笑了笑。   屋内昏暗,千凝并不能看清楚屋内沈誉的表情,不过外头亮,她知道他能看得清,对他做了个口型:过来。   屋外的阵法,因为她是个凡人,反而可以安安全全走过来,而那十二个妖族护卫,有的被她引走,有的被她拍晕,解救沈誉的时机,只有现在了!   只看沈誉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低着头,脚步缓慢走来。   忽的,他抬起头,一滴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他眼尾猩红,脸上却带着笑意:“怎么,舍不得我?”   千凝:“……”   要不是看到那滴瞬间消失的泪水,她还以为,沈誉真的不介意呢。   不过,那滴泪,也让千凝不由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伤害过沈誉——不,没有,她这么一个纯正好女人,怎么会做渣女才做的事呢。   她舒口气,小声说:“快点。”   门口有阵法,沈誉走不了的,只能走窗户,可窗户太小,千凝皱眉,突然,她有个好主意。   她把窗户下的墙,给扒下来了。   确实是“扒”,没发出任何声息,就像扒豆腐一样,轻轻松松。   沈誉突然庆幸,千凝不曾用这股气力揍他。   可惜的是,这点动静还是触动阵法,引来不少妖族。   千凝不再隐藏实力,锦瑟要对她用术法,她就吸走锦瑟的灵力,地面有阵法,她就捶地,把阵法都破坏掉。   纯粹的力量输出,半点不亚于术法。   沈誉看着护在她面前的女子,突然想到,凡人的话本里,最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所以,他这是被救的美人吧。   他等来了他的英雄。   千凝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再一次地,把沈誉抢了回来。   而这次,虽然千凝没伤那些妖兽,但她有意破坏过甚,大半个既安镇都毁于一旦。   那些妖兽都跪着求锦瑟别追,这镇长大人的婚礼,成了他们一生的阴影。   锦瑟气急败坏,犹记得,千凝曾说过,没必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死死攥着手,最后,慢慢松开,罢了,强求不来。   她不得不放弃沈誉,重建既安镇。   与此同时,千凝身上被贴了个“狂暴女”的标签,传遍人界的妖兽圈子,它们见着都要躲着她走。   说回当下,沈誉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狂,狂暴女哈哈哈!”   千凝揉揉拳头:“我可以再让你感受一下。”   沈誉见好就收,喘着气,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他站在一棵树下,忽的弯起眼睛,像狐狸一样地笑了:“既然你帮了我,我就送你一份礼物吧。”   千凝:“嗯?”   沈誉认真地说:“是好东西,你闭上眼,伸出手。”   千凝将信将疑,微微合上眼睛,留有一条缝,她伸出手,忽的,指尖一暖,她看到,沈誉居然低头,亲了下她的手指。   猝不及防。   好啊居然敢占她便宜,千凝睁开眼,刚要发火,却发觉手上一沉。   那是一把钥匙。   沈誉眯着眼笑说:“我的钥匙,给你了。”   千凝:“你……”   她明白了,前头沈誉说的什么不懂钥匙为何物,都是骗人的,他一早,就把自己心间的钥匙拿出来,也懂钥匙的含义。   紧接着,沈誉又拿出一片巴掌大小,金光闪闪的鳞片:“这是蛟王的护心麟。”   千凝:“……”   说蛟王护心麟被他丢了,也是骗她的!   知道千凝在想什么,沈誉说:“放心,把护心麟给你,蛟王的追杀印记还在我身上,它不会追杀你的。”   “有了蛟王的护心麟,你就能去商国找另一个方位,从梁国去商国,要度海的,你知道吧?”   确实,有了蛟王的护心麟,千凝能以最快速度,也是最安全地度海。   千凝揉了揉额角:“你这嘴里,到底有哪些话是真的?”   沈誉斜睨她,笑嘻嘻地说:“有啊,我是真的喜欢你。”   千凝没往心里去,她推了下他肩膀:“满嘴跑马跑死你得了。”   沈誉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如果他一开始,就把钥匙给千凝,她不会再分出多余的精力给他。   护心麟也好,镇魂丹也罢,他要给她的东西都给到了,这样,她接下来的旅程,能够顺顺利利,平安即可。   如此,他就不用再跟在她身边了。   沈誉对她摆摆手:“我要继续游历去了。”   他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人叫住他,他回过头,千凝展开笑颜,对他挥手,一手放在唇边:   “一路顺风。”   恰有一阵风,吹起沈誉的衣袖。   沈誉笑了笑。   哪怕一次也好,他希望,她是为了他,即使是句祝福,也不错。 第五十三章 桂花树派来的救兵   辞别沈誉, 千凝一个人上路,终于不用感受被意外支配的恐惧。   她手上也有两个关键道具,一个, 是能够和陆决搭上的镇魂丹, 另一个, 是能够去找天臧的护心麟。   这两样东西,算是游戏关键性道具,千凝贴身保护着。   再想想它们的由来, 她不由摇摇头,沈誉真是,做好人好事也要找骂,什么变态心理。   不多想, 她在城镇买了匹马,又走三天,根据钥匙的指引, 终于到一个山坳里。   千凝站在半山腰,她喝光水囊里最后一滴水,抹下嘴唇,手搭在眼上遮光, 极目远眺。   翻过这片荒芜的山, 底下一派的热闹,人烟气十足。   这里,就是陆家村。   说是“村”,其实人口规模都达到县的标准,至少千凝感觉,它和繁华的久丰县的差距,不是很大。   说实话, 山坳四面环山,这么不便的交通位置,人烟繁多的陆家村,和山坳格格不入,千凝心里犯嘀咕。   她牵马下山,先买了个煎饼填肚子,便准备打听陆决的行踪,好巧不巧,煎饼摊上,摊主正好和一个中年人在讨论:   “……被遣返,还能有什么前途哟!”   “不是吧,那我们怎么办呐?”   千凝插入他们的对话:“阿叔,我是远道来陆家村的,不知道你们在说谁?被遣返是怎么回事?”   千凝生得好看,眼睛乌溜溜的,语气讨巧,摊主便也好言好语:“姑娘是刚来陆家村吧,那你可来错了。”   “对啊,”中年人说,“咱陆家村可能要没了!”   千凝:“啊?为什么这么说?”   摊主像是要说什么密事,左右看看行人,才压低声音,说:“你定是慕陆决之名而来,可如今,陆决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成了废人一个,被逐出仙门!”   千凝配合着做出惊讶表情:“什么时候的事?”   摊主说:“就这一旬,大家传得沸沸扬扬呢!如今我们陆家村没了陆决,可如何是好。”   千凝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情境。   陆家村本应该是个无名小村,但出现陆决这天纵奇才,凡人慕仙,有想沾点仙气保平安的,有想看看能不能让仙门也看中自己,把自己带去修真界的,总之,因为陆决的出名,凡人们出于多种目的,纷纷聚集过来,祈求陆决以及宗门的庇佑。   陆决确实实实在在给陆家村带来好处——瞧,这村都要变成城镇。   只不过,如今正值陆决被发现煞骨之躯,飞剑宗废掉陆决的修为,把他遣返人界,不明白的凡人,还以为陆决是得罪什么人,惶恐不安。   千凝心里一喜,老天待她不薄,她至少是陆决黑化前来到陆家村。   等等,陆决已经被废修为,谁能说他没有黑化呢?   千凝计算了一下,菜菜也快出现了,既然已经到陆家村,她没必要莽,干脆等外挂恢复,现存的外挂,不用那是傻的。   一个时辰后,菜菜回来了:“铛铛……”   千凝懒得寒暄,接上:“铛铛!我知道你回来了,我现在在陆家村,你能探索到陆决的过往吗?”   菜菜:“女人,你需要我只是为了陆决,你这样,显得非常拔d无情。”   千凝困惑:“这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你干啥去了?”   菜菜霸里总气:“呵,因为我联系不上你,很无聊嘛,我就找了点乐子。”   千凝:“……”所谓乐子,不难猜出,是一堆霸总言情。   菜菜:“而且你不用赶时间,这次开始,我能联系你超过一天!对了对了,”菜菜难掩兴奋,“我有避免被攻略的新方针,你要不要听一下?”   千凝本来想,时间宝贵,忍住吐槽,但原来还有一天,便放松下来,忍不住问:“你说的新方针,是不是怀孕?”   菜菜惊:“你怎么知道!”   千凝说:“我还猜,你是从,霸总娇妻带球跑得到的灵感,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绑定个带球跑的霸总夫人?”   菜菜:“……”千凝好可怕,她是不是有读心术!   千凝“呵”了一声,读心术倒是没有,不过霸总套路摸得妥妥的,她说:“想让我带球跑,可以啊,但我是霸总脑袋捏下来当球踢,带这个球跑。”   菜菜捂眼:“你好可怕!”   不过菜菜细想也是,千凝这么有自己的想法,它还是别乱来了。   终于,撤回菜菜被荼毒的思想,千凝说出自己对陆家村的了解,完全没有差错,菜菜莫名吃味:“看来没有我,你自己一个人也能离开浮世。”   该打击时打击,该哄时也得哄,千凝立刻扬起笑脸:“怎么会,我来陆家村后,都不敢轻举妄动,怕有闪失,就等你和我通话呢。”   千凝需要它!菜菜打了鸡血:“好!我一定给你找多多的线索!”   备受感动的菜菜,连忙开展探查——以千凝得到的信息,与陆家村的方位,整合出目前陆决的情况的轮廓:   “陆决被遣返之后,就留在村西,和父母一起居住,但他情况很不好。”   “他成了废人一个,每天只能坐轮椅,一开始,村民们还会去看看他,后来,当意识到陆决被仙门逐出来,陆家村不再有任何福利后,去看他的人就少了很多。”   菜菜用琐碎的线索,描绘出一副人情冷暖的画面。   千凝叹了口气。   菜菜又说:“按现实里,陆决从天之骄子堕落到如此地步,他的精神,早就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横跳了,但最终让他觉醒煞骨的,另有其事。”   千凝想到一个关键点:“他的父母?”   菜菜:“没错,陆决的父母为了保护他,被村民打死。”   安静了一瞬,菜菜补充:“惨死。”   菜菜话音刚落,千凝已经偷偷攀上一个院子,金色亮点,就在这个院子里,这里也是陆决在人界的家。   看得出,这里过去是有过富裕的痕迹的,门楣上刻着浮雕,正门漆红漆,房子气派,院子十分宽阔。   院子里还种着一棵桂花树,桂花树有些年头了,十分粗壮,大约得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而来,已是晚秋,梁国气候偏暖,桂花树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淡黄色桂花,还有一股清香,沁人心脾。   千凝朝院子里望进去,没有人,不过,院子里有些许车辙子的痕迹。   千凝判断:“应该是陆决坐的轮椅。”   有了院子的信息,菜菜能完全接收这个时候,陆决会经历什么,不再只是个轮廓。   它唏嘘两声,娓娓道来。   陆决本是梁国山村陆家村的一个凡人,七岁时,因根骨天赋惊人,被飞剑宗发现,带回宗门,从七岁到二十岁,他走的是大男主升级流。   菜菜:“他展示非凡的能力,十岁筑基,二十岁金丹,要知道,当年嵇无靖是二十五岁金丹,陆决可以说是刷新修真界记录。”   然而,一切从他被发现身怀煞骨开始。   千凝喃喃:“身怀煞骨,就一定要死么?”   菜菜说:“你不了解修士对煞骨的恐惧,因为上一任魔尊,就是身怀煞骨,对修真界造成的破坏,太厉害了,不说煞骨觉醒带来的恐惧,就是飞剑宗也会因此蒙羞,所以飞剑宗采取各种方式,要把陆决的能力抑制在摇篮里。”   千凝跳上桂花树,摇落些许桂花,她轻抚桂花树的纹路,又问菜菜:“然后呢。”   然后,陆决被各种排挤,若只是说排挤还好,主要是背叛,他知道飞剑宗有意废除他修为,让他变成废人一个后,选择出逃。   而昔日里,受他保护的众多师弟师妹,一个个背叛他,追杀他,为飞剑宗提供消息,最终,他被兄弟出卖,绑回宗内。   因他在飞剑宗十三年,名气过大,引来不少爱慕的同时,也带来太多嫉恨。   他被嫉恨反噬了,从云端,狠狠坠落到泥地里。   如今,后半辈子只能靠轮椅度日。   菜菜:“可谓可悲。”   千凝把关键点都记下来,陷入沉思,菜菜知道她在想事,也就不出声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轮子着地的声。   千凝回过神,在树叶缝隙里望过去,屋门口,一个妇人推着架轮椅,要从屋子出来。   妇人瞧着四五十岁,不过得岁月眷顾,还能从面庞看出她年轻时的貌美,那容颜,和陆决有五六分肖似,应当就是陆决的母亲。   她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只着一身灰色袍子,周身干净,他头发被齐整地束在脑后,露出整个轮廓。   他有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嘴唇薄削,每一样都美,组合起来的五官,更是卓绝,即使身上死气沉沉,也有秋风携落叶的颓唐之美。   这就是陆决。   比现实中的陆决,看起来要年轻三四岁,不过周身那种冰霜气质,大差不差。   千凝感慨,长得俊逸,真是犯规。   不过奇怪,嵇无靖有浮世和现实的记忆,难以融合,所以有不一样的表现,沈誉有现实的记忆,干脆给她送关键道具,但陆决呢?   他如果有现实的记忆,不应该这么死气沉沉的。   菜菜说:“有是有,但陆决现在意识陷入混沌,封闭五感,他连现实的自己都排斥了,那些记忆无法给他带来反应。”   千凝:“你直接说他自闭吧。”   好处是有的,毕竟陆决对现实记忆没反应,那她现实里可是骗了他,还捅他一刀啊,该低调就得低调,他忘了也好。   坏处就是,她就是来激活这段记忆的。   早知今日……她就多捅一刀了,不捅白不捅。   千凝托腮,看着陆决的母亲,她想把陆决推出屋子,只是,屋里门外的门槛,拦住她。   门槛前后都放了木制的斜坡,方便轮椅行动,只是,那斜坡不是非常契合,让轮椅没法轻松上去,还要调整一下前轮。   但轮椅好像坏了,她试着摇起前轮,动不了。   陆母试着抬起轮椅,可她一个妇人,根本扛不动,她又带着最后的希望,去调轮椅的前轮。   千凝将手上的石头弹出去。   石头卡住前轮,陆母终于能跨过门槛,她心里一喜,把陆决推出来。   她推着陆决在院子里走,絮絮叨叨:“你爹太粗心了,那门槛木垫还是高了点,回来我说说他。”   陆母的声音很温柔,被风带着到千凝耳畔。   他们越走越近,直到,停在桂花树下。   千凝坐在树上,一动不敢动。   陆母陪陆决说了会儿话,觉得天气凉了,进屋子去抱毯子给陆决,她一走,千凝正好能试探陆决五感封闭的程度。   她摘了几朵桂花,丢了下去。   陆决就像一个木偶,一动不动。   千凝心想,她还笑过嵇无靖是木头美人,真正的木头美人在这呢。   唉,没办法,怎么接近他呢。   趁着陆母没回来,千凝伸伸手脚舒展,忽的,她一个脚滑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   虽然在摔倒之前,她凝结空气于脚步,减缓冲击,不过,她没法控制自己摔倒的事实,她就这样毫无防备,突然出现在陆决面前。   男子指头动了动。   他抬起眼睛。   一个很小的动作,不过千凝一下捕捉到。   她轻轻咳了声,小声说:“我说我是桂花树派来的救兵,你信吗?” 第五十四章 你是我重要的人   只是, 陆决除了这个动作,再没有别的表示。   他是抬了抬眼眸,但根本就没把千凝看进眼里去。   千凝摸摸下巴, 琢磨着拿出镇魂丹, 她把镇魂丹放在陆决面前, 从左移到右,从右移到左,陆决还是没有表示。   菜菜说:“镇魂丹不是这么用的, 得在陆决情绪冲破理智时,才能用。”   而现在,别说陆决有没有情绪,理智也是个问题, 他的世界一片混沌。   这或许是某种自我保护手段。   千凝意识到这一层,手指头痒痒,捏了下陆决的脸蛋——哇, 手感也不错嘛,不知道腹肌感觉怎么样。   菜菜:“……但不等于陆决对这段时间没记忆。”   千凝立刻伸回手:“打扰了。”   想了想魔尊陆决,千凝只好忍痛,不再乱作为。   得知镇魂丹的使用条件, 现在, 就是要考虑怎么激活陆决的情绪,她在陆决前转了两圈,听到屋内的脚步声,连忙爬上桂花树。   是陆决母亲回来了。   陆母拿着毯子盖在陆决身上,嘴里念叨着冬天要来了,一会儿又说陆父怎么还没回来,她推着他离开桂花树下。   透过树叶, 千凝发现,陆决的视线一直盯着桂花树。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好像酝着什么。   有反应就是好事,接下来,千凝一旦看到陆决独身一人,便和他说话,即使陆决没再给出多余的反应,千凝的谈话内容,也从今天吃什么,到有只野猫生了九胞胎。   等菜菜第三次和千凝联系上时,千凝正讲到三国演义:“书接上回,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陆决似有点受不了这聒噪,微微皱起眉头。   菜菜:“……”   菜菜说:“或许讲点修真界和魔界的事,会更有趣,人家能给你更多反应呢。”   千凝拿着水囊,喝口水,慢悠悠说:“不,他反应就这样了,反正讲什么都一样,我就讲点我想听的吧。”   菜菜:“行,不愧是你。”   正这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小喧闹,在外头叫门,千凝躲回桂花树,陆母一边走出来,一边往布裙抹手上的水。   她拉开门,便看门外,站着里正和两个壮汉,并四五个女子。   陆母一愣,自从陆决出事到现在,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可这份热闹让她心惶惶不安。   她问:“大人这是……”   里正携着七八人,直朝院子里走,他们人多,陆母根本拦不住,里正也一眼看到坐在桂花树下的陆决,他眼里露出几分可惜,但更多的,是不耐。   等几人全进了院子,里正才说:“陆家的,你知道村里有一条要修的路,被县里叫停了么?”   陆母不知道村里修路,和他们站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她犹疑:“这……出了什么事么?”   里正叹口气,没说什么,他身边的壮汉是帮手,直接说:“是县令觉得,咱们村也就这样了,实在太偏僻,没必要拨款建设,要不是陆决被仙门遣返,会有这种事么?”   陆母性子柔弱,被这么一说,哑口无言。   可实际上,村里这是倒打一耙,如果不是陆决,村内也不会有长达十几年的发展。   千凝手上摩挲着几颗石子,冷笑了声。   而里正那几人,仍是十分理直气壮:“陆决做的错事,可不该由我们村来承担,这样吧。”   他停了停,往后招手,那五个女子上前来,里正又说:“陆决如今也是废人一个,但也别浪费他曾经的天赋,他只要留下后代,后代天赋好的概率可不低,我给他选了五个女人……”   陆母可算反应过来了,不说这五个女人,各个膘肥体壮,相貌粗鄙,非陆母所钟意之人,就是陆决,也肯定不愿!   陆母气得牙关直抖:“不需要,陆决的婚事该是由我们做主。”   里正也拉下脸,他没那么多耐性,他来这不是征求意见,是发布命令的:“不需要?那陆家村怎么办?你以为陆决是你儿子,陆家村其他家的孩子呢?我们这也是为你们好,陆决现在是废人,有几个人看得上!”   陆母:“你……你这是歪理!”   千凝听得也是又气又好笑。   气在对方站在道德高地,嘴脸像跳梁小丑,可好笑的是,陆决居然有被当成种马的一天。   是不是这五人生不出能进修真界的好苗子,还得再给他安排几个?   千凝咬着虎口,让自己不笑出声。   里正告知完情况后,本就不打算征得陆家人同意,他身后的壮汉,朝陆决走去。   看来软的不行来硬的。   陆母冲过来拦着他们:“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对陆决,看在陆决十几年来,没有落下陆家村好处的份上……”   那壮汉一把推开陆母。   这个温柔的女人跌坐在地,眼泪涌了出来。   千凝眼眸一凝,紧接着,几颗石子从她手指间飞弹出去,一瞬间,打中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壮汉的膝盖。   “噗通”地几声,那两人齐齐跪在陆决面前!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千凝又把石头打向里正。   她本意是打膝盖的,但里正心里慌了一下,后退几步,这石头位置就打偏了,直接打在里正两腿的中间地带。   石子的力道可一点都没低,里正大嚎一声,捂着命根子在地上打滚,痛叫声不断。   千凝:“……”   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紧接着,千凝运起气,天上掉下不少石子,石子砸得那七八个人抱头,唯独避开陆决和陆母。   如此一来,跟着里正的那五个女子,恍然反应过来,吓得纷纷叫起来:“是陆决做的!”   有人喊:“陆决从修真界回来的,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能力!”   他们对修真界,到底还是敬畏,前头以为陆决真成废人,如今被这么一搞,心里都打着哆嗦。   里正也不谈让陆决繁衍后代,他让帮手架着他,忙不迭地往门外跑。   不一会儿,陆家院子重归一片安静,陆母连忙爬起来,去看陆决,而这时候,陆父扛着锄头,从外面冲进来:“谁敢强迫我儿子!”   话音刚落,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愣了一下。   陆父是在田间听到别人的讨论,才匆匆赶回来的,如今看陆决和陆母没事,这才大松口气。   陆母将里正如何被赶跑的事,讲给陆父,陆父道了声苍天有眼,又忍不住问陆决:“阿决,这事真不是你做的么?”   陆父带着期盼,陆母跟在一旁,心心念念儿子能恢复。   陆决目光倏地微动,没有回答。   他抬眼,看了眼桂花树,半个月了,桂花花期已过,树叶还是很浓密,看不清树上有什么。   待三人都进屋子后,千凝伸展手臂,问菜菜:“如果我没回来,现实里怎么解决的?”   菜菜叹息:“能怎么解决,陆父回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里正几人发现陆决硬不起来,就此作罢。”   千凝:“……”   陆决,惨。   不过,她刚刚发觉,陆决又盯着桂花树看。   秉持着有反应就是好事的原则,到了半夜,千凝偷偷潜入陆决房内。   他躺在床上,手握成拳,放在被子外。   千凝就站在他面前,过了会儿,她轻声说:“陆决,我知道你没睡。”   空气里安静了三息,陆决睁开眼睛。   他眼珠子漆黑,看不清情绪,千凝不由挑了下眉头,说:“其实你对外界是有反应的,只是你懒得做。”   陆决没回答。   千凝将手放在他手掌上,男子的手掌宽大,指节凸出,她慢慢摸索他的指缝,忽的一笑:“而且我知道,你还藏了一块石头。”   一块她用来赶走那些人的石头。   在石头弹向他身边时,他张开手,抿住那石头,直到现在。   千凝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果然,石头确实在陆决的手心,因为太久,都在他掌心留下一个印痕。   千凝低声问:“为什么要藏这块石头呢。”   陆决喉咙动了动。   千凝不催,她等陆决的回答,有一才有二,只不过,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那是陆母的,千凝心内一紧,她是从门外溜进来的,没开窗户,现在再去动窗户,肯定会有声响,未免引起陆母注意。   而床底下不够高,她进不去。   千凝牙一咬,掀开陆决的被子,躲这行了吧。   夜里光线不好,被子鼓起一点,不会很明显,躲完千凝又想,麻蛋,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和偷情一样。   下一刻,陆母进来屋子,千凝听到她放下灯台的声音。   陆母给陆决掖了掖被子,难过地说:“阿决啊,快点好起来,爹娘都等着你走出来。”   陆母又坐了会儿,才提起灯离开。   千凝在被子里闷了会儿,确定陆母不会回来,她小心翼翼探出头,松口气,却与陆决四目相对。   他忽的张了张口:“你就是千凝。”是肯定句。   因为太久没说话,他声音很哑。   千凝怔了怔,既惊又喜:“你记得了?”   陆决陷入沉思,也似乎慢慢的,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朦朦胧胧中,有什么指引着他。   从在桂花树下的见面,他就有这种感触。   千凝趁热打铁,追问:“除了这呢?”   空气中沉默下来,就在千凝以为陆决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的说:   “你是我重要的人。” 第五十五章 你相信我能保护你么?……   “你是我重要的人。”   千凝盯视着陆决, 她喉咙哽了哽,下意识问:“你……都记起来了?”   与其说记起来,不如说, 现实的陆决, 与浮世里的陆决融合了?不然, 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可说出这种话,又有点不对。   她五指紧了紧, 攥在掌心。   陆决低垂眼睫,千凝躺在他下面一些的,在仰视的角度里,能看到他黝黑的眼珠子, 也跟着动了一下。   接着,便再没有动静。   这回,许久的安静之后, 千凝才恍然想起,判断陆决是否记得,去看他心口的钥匙就行——好了,没这回事, 他心口依然是一片平静。   她大脑有点混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半个月的“文化输出”,取得重大成果,还是别的缘故,当务之急,她不能一直躲在人家的被子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正要起身,倏地,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   千凝愣了愣。   陆决闭上眼睛,但他的手还抓着她。   他手筋被挑断,只要动一下,会疼得如刮骨,他还是一气儿做完这个动作,即使下一刻,他额角就冒出涔涔汗水。   千凝将手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扯不回来,她有点怀疑陆决也是像沈誉那样,在骗她,但她没有证据,而且陆决也没有动机。   是啊,陆决这个人,想要什么,就直接要,不像沈誉,还要拐弯抹角。   就这样,两人僵持片刻,千凝先松口气。   就着夜色,她缓缓躺下去,在陆决的身侧,就在这时候,陆决也松手。   千凝轻笑了声:“陆决,你说我是你重要的人。”   陆决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半点睡意,清明的眼中,夹杂着些许困惑与茫然。   千凝吸了口气,决定激进一些,又说:“即使我曾往你心口扎了一刀,你也不介怀么?”   一刹那,陆决的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血腥味。   那一日的记忆,翻山倒海涌进来。   那是她曾经用来保护陆决的刀,后来,刀口对准陆决,直直扎进他的魔丹之中。   久违的疼痛感,从刀口攀爬到他四肢的筋脉,刺破他所有的自以为是。   陆决眼瞳倏地微缩,下颌微微一动,当是咬了一下牙齿。   千凝观察他,她知道,他这是被触动,被外界所影响,而拥有感知,可以说,那一日的记忆,是撕开混沌的口子。   千凝调整一下姿势,她趴在床上,昂着头看陆决:“你喜欢的,是那个会叫你十三的女人,只是很可惜……”   “那个千凝是假的,是我演出来的。”   她说着不留情的话,语气却很轻松:“我原就没打算,在你身边演……”一辈子。   千凝话没说完,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唇。   手掌心些许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的痕迹,在她的唇上,摩挲出一阵的粗糙感。   千凝呼吸顿住,她没料到,陆决会阻止她继续说。   陆决强忍着疼痛,按住千凝的嘴唇后,再没法动作,他额角流下细细密密的汗水,眼仁里,些微的波动过后,又恢复一派无波之样。   似乎谁也不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在千凝垂眼的时候,她看到陆决胸腔里,有一把钥匙,一闪而逝。   她隐约明白了,无声地叹口气。   在人界再相见时,她见陆决那般淡然,以为他已经放下全部,结果,却是她以为了。   轻抬头,千凝在那干燥的手心,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似乎被烫到,陆决指头缩了一下。   她压低声音,仿若雨后沿着檐角坠落的雨滴,那般清冷:“所以说,要好好珍惜啊。”   这句话,看起来不着前言后语,然而,这一刻,陆决清楚地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恍惚间,冗长的黑夜里忽然亮起一点光芒,引得飞蛾飞速地撞上去,不惜献身。   他再度阖上眼睛。   第二日,陆母进陆决房间时,发现他居然自己坐上轮椅,陆母惊喜:“阿决,你能动了么?痛不痛啊?”   陆决实际上不是动不了,只是每次一动,身体难以承受筋脉断绝之疼痛,先前意识陷入混沌之时,不愿意动。   此时,他呼吸不太稳,沉默了半天,从喉头泄露出一个字:“嗯。”   陆母大喜,哭着去叫陆父:“他爹他爹!快来看看阿决,阿决能动了!能说话了!”   陆父本来在劈木头,一听这呼叫,拿着锄头奔进屋里头,围着陆决转了几圈,不知道怎么表达欣喜,只一遍遍地问:“疼不疼啊,哪里难受了?要不要找郎中来看看啊?”   千凝坐在桂花树上,扯了扯树叶子。   她看着屋内的热闹,勾起唇角。   隔几日,陆决再度被推到桂花树下时,他抬了抬头,低声说:“下来。”   千凝翘着二郎腿,半靠在树上小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只睁开一只眼睛,睨他,懒得理他,又合上眼。   过了会儿,陆决又道:“房间给你。”   千凝愣了一下,这才拨开一堆绿叶,望了下去。   陆决周身干净整洁,眉宇疏俊,他眼眸平静,似乎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千凝拿叶子丢他,笑了:“我去你房间,那你睡哪儿。”   不等陆决回答,她又说:“冬天要来了,你知道你现在筋脉全废吧,你要是睡在地上,寒气就会蹭蹭钻进你的身体,就像附骨之疽……”   陆决忽的说:“一起睡。”   千凝:“……”   她错了,她怎么以为陆决会把床让给她呢。   但看陆决只是在说“明天吃什么”,没有半点邪念,目的很单纯,似乎只是担心她长期挂在树上,冻坏了。   千凝又起了挑事之心:“你洁癖呢?”   她故意控诉:“我以前可是碰一下你袖子,就被踹得没了半条命。”   这种拒绝比较有用。   这回,陆决抿起嘴唇,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陆母忙完,从屋内出来,千凝隐匿进桂花树下,看着陆母把他推进去,一边心里纠结,要不要去找个客栈度度日,冬天来了,她也不是铁打的身子骨。   不过这几天,光是来找事的就有三波人,她要是不盯着,陆决一家都不好过。   啧,陆决真该叫她一声爹。   千凝疯狂吐槽时,菜菜又回来了:“铛铛铛铛,我菜菜……”   千凝:“打住,听腻了,能换个开场白吗?”   菜菜哼了一声,傲娇地说:“就这一个,爱听不听。”   千凝笑出来,说:“好的菜总,接下来跟您汇报一下前线带来的消息。”   千凝捋顺最近的事,把自己已经能刺激陆决做出反应,以及陆决在改变的情况,都告诉菜菜。   菜菜惊讶:“钥匙有轮廓了?这是好事啊!”   千凝说:“但还没成型。”   正如在嵇无靖那里遇到的一样,这或许是说明,浮世的陆决,和现实的陆决,有了些许融合,但不是全部。   菜菜回顾完,说:“对了,你还记仇陆决以前做的事么?”   千凝:“啊?我都捅他一刀了,就没必要记仇了吧。”刚刚之所以那么说,也只是为了拒绝陆决。   菜菜松口气,说:“那你干啥不去陆决房间凑合过呢,虽然说陆决有洁癖,但他对你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千凝抚抚心口,感动:“谢谢,你让我感觉到我是玛丽苏女主,这是我的愿望。”   菜菜:“说正事呢,陆决有洁癖,其实也是这时候才有的事。”   千凝:“嗯?”   接下来,陆决的煞骨会觉醒。   菜菜说:“还记得我说过陆决父母惨死么,血亲的血液溅到他身上,所以,陆决总觉得自己脏。”   他的灵魂,被重重枷锁桎梏。   千凝拽了下桂花树的叶子,让叶子间发出沙沙声音,她顺了一下心情,问菜菜:“所以要让陆决心间凝成钥匙,这是一个关键节点?”   前头千凝看出,陆决逃避父母给的好意,才会模棱两可说了句“珍惜”。   看来,父母之死,是陆决的心结之一。   菜菜感慨千凝的聪明,让自己少费口舌,道:“对,按现实的时间来算,也差不多了。”   如今村里,已经失踪第二个小孩,到失踪第四个、第五个小孩时,怀疑之火燃烧到陆决身上。   他们越想越觉得,只有陆决,有这个能力掳走小孩。   千凝算算日子,如今过去两个月多,当于外面的两天半,所以她等得起。   只不过奇怪的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这院子里的桂花树,却不怎么掉叶子,连陆母也同陆父感慨:“这树看着比往年都要茂密点。”   千凝问菜菜:“桂花树该不会是妖精吧,我一直薅它树叶会不会被它记仇?”   菜菜:“不会,它不是妖精。”   千凝想了想,那桂花树还不掉叶子,就有点耐人寻味。   接下来,陆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千凝亲眼看着,一开始村民对陆家人还保有客气,直到后来当街骂陆决煞星,拖累陆家村,这种情况,随着陆家村不好过,越来越严重。   他们觉得,陆家村会到今天这种境地,全是陆决的错。   何况陆决身怀煞骨,作为被仙门抛弃的人,一定会带来厄运。   于是,村里集市,没人肯卖东西给陆父陆母,陆父只能上山打猎,还差点被人推下山,陆母想种些冬作物,也被人毁掉。   有一天,陆父回来的时候,后背被人用黑炭写下“王八”二字。   陆父和陆母小声商量着:“买不到炭火,冬天来了怎么办?”   陆母说:“去年不是还用剩下些吗,先紧着阿决,他身体不好,不能挨冻。”   陆父心情沉重:“我晓得,只是那些炭算不上很好,会有灰烟,怕熏着阿决了……”   千凝推着陆决站在窗口,听到他们的担忧,都围绕陆决。   只是,曾经一百多年前的陆决,因突遭变故,自尊心极强,觉得陆父陆母也看不起自己,一直对父母冷脸。   此时,陆决眼瞳暗了暗。   大约三四周后,几百个人纠集在陆决家门外,把门拍得砰砰响,千凝知道,时刻来了。   她此时还在桂花树上,听着外头的吵吵嚷嚷,只在村民脸上看到刻骨的恨,不过他们忘了,陆家村的发展,仰赖的是陆决。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他们这次,是以村里失踪五个孩子为名义,要来找陆决交出孩子。   这段时间,千凝没闲着,也收集到关于孩子失踪的证据,其实这年代,昊海结界还没被破坏,还没有大量妖兽涌入人界,能做出让孩子失踪的事的,也只有人类。   而那人还隐匿在讨伐的人群中,以正义的名义,来讨伐陆决。   陆父在田地里,家里只有陆决和陆母在家。   千凝从树上跳下来,她搓搓被冻得微僵的手指,陆母看到她,甚是惊讶,千凝笑了笑:“我是陆决的朋友,来帮帮他。”   陆母太久没感受到善意,不由红起眼眶,低声说:“是个好姑娘,但我怕连累了你……”   千凝摇摇头:“不会。”   再怎么样,她和妖兽都打过几轮了,还会怕凡人?   而此时,陆母心慌慌,说:“外头人太多了,我们还是不开门吧。”   陆决坐在轮椅上,过了许久,他低声说:“开。”   不开门,那群人也会撞门而入。   千凝也对陆母点点头,她认真地说:“我会保护你们的。”   陆母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示感谢,这个柔弱的妇人朝千凝一笑。   门慢慢打开,千凝与陆决陆母三人,就正正对着院子,面对外面的怨气怒气。   一半的人涌进来,将院子站得满满当当的,这和现实里,是完全重合的,陆决放在靠手的手背,突然浮起淡淡的青筋。   他整张脸、周身的气场涌动,没有变化,只这么细的动作,却暴露他的心情。   千凝察觉,伸手弹了弹陆决的手背。   陆决看了她一眼。   千凝笑眯眯地说:“你相信我能保护你么?” 第五十六章 我能成为十三么?   陆决顿了顿, 不置可否。   那最先闯进来的人,人高马大,他破口大骂:“陆决你这个煞星!从你回陆家村之后, 咱们村就没有任何好处!”   “就是, 你既然是煞星, 为什么还要回陆家村!”   “仙门不要你,你不会自己死在外面吗!”   一声声充满恶意的辱骂,让向来温声细语的陆母, 都忍不住提高声音:“你们骂阿决有何用,这又不是阿决能决定的事!”   千凝往前走一步,把陆母拦在身后。   那些被愤怒侵蚀理智的村民,才发现千凝, 窃窃私语:“哪家姑娘不要脸不要命,站在陆决这边……”   千凝笑了声,不大, 但在这其中十分突兀。   她提高声音:“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姑奶奶我,叫千凝。”   陆母有点担心,想去拉千凝, 前头那个壮汉, 扫视着千凝,似乎满意她的面容长相,主动给她机会:“你要是害怕,现在求饶还……”   话还没说完,一个石子从斜旁飞过来,砸中壮汉的头。   “啪”的,力道并不小, 壮汉被打得嗷叫一声。   陆母记得,最近来闹事的人,都是被这种石子砸走的,而此时,千凝手里就抛着几颗石头。   陆母知道了,就是千凝一直在保护着他们!   见过这石子的村民,也露出犹豫。   壮汉被激怒:“好你个臭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和我一起把她绑起来,她和陆决这煞星是一伙的!”   听罢,千凝把手上的石头,都抛到地上。   其余村民只觉得,她估计是怕了,不然她一手“天外飞石”玩得好好的,怎么会丢掉。   于是,立刻有三四个男人朝千凝扑过来。   千凝看着他们的动作,忽的发觉,他们动作很慢,她的脑海里,甚至能预判他们下一步的攻击。   这是她以前没有过的感受,如果有这种能力,她不至于只玩恋爱游戏,而不玩操作类手游,这可是电竞界的损失啊。   她一边自我调侃,一边看情况。   在他们到达她面前时,她什么都不用做,直到他们动手,她提前抬起手臂,钳制住一个男人的进攻,又用腿横扫,另一个男人当场被掀翻。   与此同时,她旋身,狠狠踹出一脚,将准备偷袭的男人踹飞!   是真的飞出去,男人腾空,重重砸落在地,滚了几圈。   顿时,院子里都是哀嚎声,几个男人蜷缩着,露出痛苦神色。   千凝这才慢慢拍拍落手上灰尘,她瞅一圈四周的人,他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千凝踩在脚下一个人的头上,歪了歪脑袋,说:“还来吗?”   村民们脸上带着怨毒,但不敢轻举妄动。   千凝说:“不瞒你们说,就是你们村都上来揍我,也是打不过我的。”   当然,这是假的,她又不会术法,全村都要打她,她就得跑了,但该装的哔还是得装的,这不,话音刚落,村民脸上浮现不少恐惧,不敢再轻举妄动。   千凝指着脚下这个男人,缓缓说:“我记得,你叫陆庄,你在赌坊做打手。”   “往年,因为陆决声名在外,总是有外来人来探访陆家村,企图沾沾仙气,所以陆家村的赌坊行业兴盛,然而如今陆决离开修真界,陆家村的外人少了许多,赌坊不景气,请退了你,所以你恨陆决,对吧。”   不等其他人反应,千凝又指向另一个男人:“你叫王大福,是七年前迁来陆家村的,在陆家村做生意,却因为陆决离开修真界,生意不好,所以怪罪陆决的名声把你吸引来陆家村,让你亏本,你也恨陆决,对吧。”   被点名的人,都不敢说话,因为千凝全说中了。   这里所有人的利益,都因为陆决的回来受到损害,他们面上义愤填膺,说到底,只是为了自己。   千凝看谁,谁的目光就躲闪,不躲闪的,千凝就指名:“周大婶,你家新出生的孙子,据说没能蹭到陆决的福运,所以你也怪陆决,对吧?”   被指名的周大神一脸不服:“他就是个煞星……”   千凝打断她:“是啊,你们在喊他煞星之前,喊的难道不是陆决仙人么?”   “难道是煞星,是仙人,就是你们能决定的?”   陆决在千凝后面一些,他看着她伶牙俐齿的模样,不由轻轻挽了下唇角。   而陆母擦擦眼泪,也定下心来,说:“诸位,我知道陆决的归来,给诸位多多少少带来困扰,但如果没有陆决,也不会有陆家村的今天!”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才不想听这种话,明明生活能更好,就是被陆决搞砸了!   有人高声道:“但现在陆决就是煞星!如果不是他,村里也不会失踪五个小孩!”   这句话,总算让村民们有了底气,纷纷叫嚷:“对,五个小孩哪里去了,你既然是修真界的人,应该就明白!”   还有失去孩子的妇人,尖叫:“还我孩子!”   千凝压了压手,让他们安静,不过他们不听,她不介意用暴力点的手段。   下一刻,她脚部注入空气,朝地上狠狠一踩,“咚”地一声,地板微微震动,以她脚底为中心,发生皲裂!   这一幕,彻底让村民哑口无言,还有的想偷偷溜走,千凝提高声音:“谢琳,陆芳,走什么走呀,我话没说完呢。”   要走的人,被千凝这么明显点出他们名字,不得不停下来。   这下,这些村民更为肯定,千凝定是会仙术,有再多怨恨恐惧,也不敢高声喧哗。   千凝看看地板,心想好好一个院子,希望能休整好,她对陆母露出歉然一笑,才继续对村民说:“我知道你们的孩子去哪儿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   千凝说:“不是陆决掳走的,你们到时候,道不道歉?”   有人喊:“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千凝:“我有证据。”   立刻有人反驳:“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陆决干的?”   千凝就等这句话,她将一包东西抛出去,让他们打开。   一个村民打开那东西,发现就是一包白色的粉,有点像面粉。   千凝说:“这五个小孩,都是被拐卖的。拐卖孩子的人,就在你们其中,这是我们修真界的‘真言粉’,只要你们每个人碰上一点,如果没有拐卖孩子,如果有拐卖孩子……”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捏成粉:“就会化成‘真言粉’。”   其实哪有什么“真言粉”,只是面粉,是千凝诈他们的。   自古以来,做贼心虚者还是比较多,她事先了解过,拐卖孩子的几人里,心理素质都一般,经不得吓,何况他们深信仙术。   眼看着千凝的威胁,村民们先是害怕,谁也不敢碰那粉,还是千凝再三催促下,才有人碰了。   然后,碰面粉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后面,几个人不肯碰面粉,狼狈地跑起来,千凝立刻用石头砸中他们膝盖,他们被迫跪在地上。   “就是他们了。”千凝说。   如此一来,罪犯不打自招。   千凝让人把那几个拐卖孩子的人绑起来,又说:“好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村民们脸上带着不甘。   千凝:“道歉。”   没人肯开口,每个人看着陆决,都是带着一种“算你走运”的神情。   千凝磨了磨牙,她不介意把这群人都揍一遍。   末了,千凝逮住那冲在最前的出头鸟:“你们不道歉,我就不让所有人走,我要把你们困在这附近。”   村民们深信千凝做得到,连忙喊:“陆庄,王大福,你们就道歉吧!”   “是啊,要不是你们怂恿我们,我们都不愿意来!”   那几人脸色红成猪肝,最后扭扭妮妮:“对……对不住。”   千凝冷笑一声。   这样,至少把村民们的怨恨瓦解了。   恰这时候,陆父赶回来,他拿着锄头气势汹汹,将人赶出院子,村民们再是不愿,有千凝坐镇,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于是像是退潮一般,这群人退出院子。   陆母早吓傻了,陆父抱住陆母和陆决,安慰片刻,又一直对千凝道谢,甚至要磕头。   千凝稳稳扶住他的手臂,摇摇头:“伯父客气了。”   陆父眼角盈着泪珠:“若不是姑娘,我们一家,恐怕没法躲过这场劫难啊。”   千凝怔了怔。   现实里,他们确实没有躲过这场劫难。   千凝刚想说什么,面前的陆父、陆母,倏地消失不见,她愣住,一瞬间,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院落露出败落,而地上,染满血渍。   顺着血渍看过去,有一颗头颅落在门框前,那张脸,曾温柔地叫千凝“姑娘”,曾担心她会不会被连累。   那个温柔的女人,被陷入愤怒的村民们,劈得尸首分离。   而陆父,是被群殴致死,他身子扭曲地倒在地上,口鼻的血液滚落出,没有一刻停下来。   千凝倒吸一口气。   这才是真实的结局,浮世,到底不会在重大节点上发生变动。   他们反抗不了全村人的恶意,他们被屠戮了。   千凝回过头,看向陆决。   从对峙开始,他就再没说过话,此时,一阵风起,陆决束在脑后的头发,被拉扯到颊边。   他望着她。   陆决按着身下的轮椅,缓缓站起来,他身上,即使穿着浅色布衣,难掩一股尊贵之气。   千凝没有惊讶。   早在桂花树不凋的碧绿树叶出现时,她就该猜到,陆决已经恢复他魔尊的实力。   只是,这里是浮世,它是梦,需要堪破的旧梦,它非梦,无法改变最终结局,陆决不管变得多强,此时的他,却无法保护深爱他的父亲母亲。   所以,她愿意为陆决破开这枷锁。   他朝她缓缓走来,伸出手,按在她的眼睛上,让她不再看到那些血腥。   他的声音,轻得好似会被风吹散:“谢谢。”   谢谢她给他一个,百年多来,梦寐以求的转变。   千凝喉头微微酸涩,陆决把手拿开时,周围环境已然改变,这是山间,季节是初春,泥土的芳香迎面扑来,空气干净,阳光温暖。   陆决走在前面,他没说什么,千凝便跟在他身后,涉过几条山路,最后,停在两个坟包前。   坟包前没有墓碑,也没有祭祀品,它们并在一起,显得不是那么孤零零。   这就是陆父与陆母的坟墓。   千凝闭上眼,轻轻鞠躬。   百年前,陆决赤着双足上山,他双手沾满血,亲手将他们的遗憾,埋葬进去。   那时候的他,认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回来看一眼。   百年后的浮世,望着这坟包,陆决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我曾在墓碑前发誓,与他们断绝亲缘。”   因为他,他们受过太多苦,如果不是他,他们不会惨死。   千凝知道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这是陆决的心结,她轻轻叹息,说:“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沉浸在仇恨里。”   陆决忽的一笑。   他从袖子里,拿出两朵桂花,淡淡的黄色,它们鲜嫩得就像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也像是,千凝最开始摘下来丢给陆决的花。   他将桂花放在坟包上,低声说:“爹,娘,我带她来看你们了。”   她就是那个,能让他重新感受到,和煦光明的人。   也是那个,能让他痛彻心扉,开始反思的人。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即使她不伪装,他也会爱上她,事实也是如此,这或许就是他陆决的命定吧。   他愿意为了千凝,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   陆决转过身,心中的钥匙已经成型了,他看着千凝,道:“钥匙好了。”   陆决的毫不为难,让千凝大松口气:“多谢了。”   她伸出手拿钥匙的时候,陆决忽然说了句话,她的手刚好靠在他的心腔,感觉到一阵嗡鸣,与强劲的心跳。   他说:“我能成为十三么?” 第五十七章 怎么都不算光明磊落   千凝手上握着的钥匙, 沉甸甸的,钥匙还留有余温,就像陆决试图留下来的什么。   在陆决说出那么句话时, 她下意识回:“其实, 这个世界上没有十三。”   陆决垂下眼睫, 看她:“你想有,就能有。”   千凝沉默。   即使以前有意识到,陆决愿意当个“替身”, 但当他再度提起,还是令人有点讶异的。   她有点纠结,鼻尖无意识地皱了皱。   聪明人并不需要把话说明白,陆决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只说:“走了,你还有最后一把钥匙。”   一切要等回到现实,才有重启的机会。   千凝心里有些感谢陆决的后让, 至少让场面不尴尬。   她扬起笑脸:“好。”   浮世里,觉醒煞骨的陆决,修为比沈誉和嵇无靖都要高,更强势, 他能捻下一片叶子, 让叶子变大,坚固到能够载千凝走好长一程。   陆决本人并不能跟着离开。   浮世是再现现实发生过的事,觉醒煞骨的陆决,后来一路向西北,遁入魔界,所以,他现在能活动的范围并不大。   千凝皱了皱眉, 想明白了:“原来如此。”   沈誉后来不和她同行,绝大部分原因,是他受现实里自己游历的轨迹,没法和她同行,大概不是良心发现不给她添麻烦。   偏生,他还要装作一副体谅她的模样,博同情,害得她有一瞬自我反省是不是对沈誉太苛刻。   想到这,千凝磨了磨牙。   忽的,陆决说:“听明白了么?”   千凝回过神,完了,她没听刚刚陆决说的什么,她抬眼看进陆决眼底,发觉有一丝不满,压在黑沉沉的眼底,像层叠的乌云里露出的一罅晦光。   像他这种情绪不外露的人,这点情绪,已经足够说明他的不满。   看来千凝刚刚的走神,让陆决不快,千凝心想,他总不至于能猜到她在想沈誉吧。   却听陆决说:“沈誉的钥匙你也拿到了。”   千凝莫名紧张,咽咽喉咙:“是。”   不是,她紧张什么啊!千凝头疼。   陆决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回到刚刚说的话:“人界灵力有限,这片叶子,至多能够坚持五百里,所以大概到沧州,你只能靠脚程。”   他在帮她安排路线,白玉般的指尖按在地图上。   千凝看着沧州到梁国海域,还有一截路程。   千凝说:“那就翻过这片丘陵,直接去海边?”   陆决:“不妥。”   有些捷径,看起来好走,但可能会遇到山匪,白白拖累,这是千凝不知道的,而陆决二十岁之前,每年都会回人界,自然明白。   他的手指指出一条新路,千凝恍然,忍不住道:“还好有你。”   陆决抿了抿唇。   从梁国去商国,还要度海,这回,千凝拿出护心麟,说:“这是蛟王的护心麟,能够度海。”   陆决:“沈誉给的?”   千凝声音低了一个度:“……是。”   不对劲,这种莫名的心虚是怎么回事啊!   末了,千凝把镇魂丹交到陆决手里,陆决如今融合现实记忆,并不会由于煞骨觉醒,紊乱心神,不过镇魂丹对陆决还是有用的,至少能帮他减缓二十岁时,煞骨反复发作的痛苦。   于是陆决拿着镇魂丹,站在山腰,看着千凝坐在叶子上飞远。   她回过头,朝他摆摆手,露出一截藕臂。   一抹阳光抚过千凝的发梢,她笑起来时,嘴角扬起,像是迎风招展的粉白杏花。   陆决眉宇间,也不由得温和下来。   千凝的离开,会让浮世里已经形成的改变,回到最初的模样,正如此刻,随着她的离开,四周慢慢荒芜,残留火烧的痕迹,血液干涸在土地之中,那些村民,不管嘴脸如何,全部死于陆决之手。   她为他粉饰的美好,彻底破碎。   陆决一只手上,也沾满了血液。   拿着镇魂丹的那只手,却洁净白皙。   接下来,陆决会在飞剑宗的追杀下,遁入魔界,昊海结界也会慢慢出现缝隙漏洞。   陆决持着剑,一路突破飞剑宗的包围,到最后一日时,临昊海结界出现漏洞前,沈誉站在他面前,他眯起那双桃花眼,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问陆决:“她还好么?”   陆决沉默了一下,好似一开始并不打算告知沈誉,不过想到什么,提了提唇角:“离开你就挺好。”   沈誉噎住,冷笑:“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现实里,二十岁的陆决,与此刻十五岁的沈誉,确实有过片刻的相遇,不过在此时浮世,多出了一段在旁人听来,堪称无厘头的对话。   另一边,千凝坐着叶子,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沧州。   下叶子时,千凝脚都是软的,主要是一片叶子能给的安全感有点少,总怕叶子突然破洞,她并不是信不过陆决的能力,只是下意识怕。   菜菜劝说:“休息一天吧,到梁国边境之后,就可以到商国。”   千凝抬眼看了看天色,确实只能歇一天,她拿出钥匙,直到离最后一把钥匙这么近,她才发现,最后一把钥匙的方位,好像也在商国的海岸。   北方位是天臧,一个菜菜口中,明明超强,但低调到极致的秃驴,呃不对,大能。   按陆决给的途径,从沧州到梁国边境后,再用上护心麟,千凝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商国。   这一路上,她设想过很多种和天臧遇上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天臧会主动来找她。   那是千凝刚到达商国的时候,梁国商国隔着海,文化风俗大不相同,千凝还没来得及领略一通,便见两个和尚走过来。   其中一个和尚看着二十五六,另一个小一点,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机不可失,千凝连忙双手合十,做了一礼,道:“请问两位可知梵音宗修士在何处?”   前头那二十五六的和尚,回礼,道:“贫僧正是梵音宗修士。”   千凝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太好了,”千凝道,“不知大师能不能带我去找天臧大师,我有要事找他。”   在千凝说出“天臧”二字时,站在后面一些的那个小和尚,不知道为什么,皱了皱眉。   很快,千凝就知道和尚为何那般。   和尚温和地说:“回施主,贫僧就是天臧。”   千凝愣了愣。   也就是说,此时,站在千凝面前的,这个穿着布衣的和尚,就是天臧?   只看和尚身形颀长,就是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一种出尘的气质,气度是有的,但那长相,只能说,两只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和俊这个字是挂不上边的,甚至十分大众。   把他丢进人海里,可能都找不到他是谁,只能靠光头来辨别。   千凝记得进浮世前,她曾经远远看过天臧,那时候的感觉,和这时候的并不是很一样。   自然,人不可貌相,只是和千凝设想的不同,未免惊异。   一刹之后,她压下惊讶,礼貌地反问:“您就是天臧大师?”   天臧:“阿弥陀佛。”   不需要千凝道明来意,只看,天臧伸出手掌,掌心是一把钥匙。   这下,千凝更震惊,不过细想,沈誉也是刚进浮世,就能拿出钥匙,所以天臧做得到,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千凝感激地对天臧说:“多谢大师,有大师在,此行确实少了许多的麻烦。”   天臧笑了笑:“施主过奖。”   意想不到的顺利,千凝集齐四把钥匙,她想了想在浮世里快三个月的时间,不由感慨,终于能回到现实。   就在她准备拿出三把钥匙的时候,天臧突然又开口:“施主。”   千凝看向他。   天臧的面目一片柔和。   她知道这时候的天臧,不仅是百年前的天臧,也是现实里的天臧,他知道这是浮世。   只看,天臧拿出一串佛珠,递给千凝。   按菜菜的说法,天臧也是大能,何况他年岁和嵇无靖相当,一百年前的他,修为也并不低,能给出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千凝很识目,收下东西后,真心说了句:“多谢大师。”   而天臧身后的和尚,显然是看不过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师叔,怎么能把它给出去,那可是……”   天臧叫了和尚一声:“空源。”   空源嘴巴翕动,合上,才道了声:“失礼了。”   天臧把钥匙给千凝后,便带着空源离开,据说商国战乱不休,天臧等人就是在这里超度亡魂。   千凝朝他们背影一揖。   接下来,就由她这个阵眼,来堪破浮世。   把四把钥匙,按东西南北方位放好,千凝刚站在中心,四周就形成一个圆阵,顿时狂风四起,周围的景象像碎片碎裂。   菜菜也惊喜道:“成了成了!”   终于堪破大妖残留的浮世!   千凝松口气的同时,不由看了眼天臧留给她的佛珠,总觉得,天臧这么做,是有所预防。   果真,就在千凝思考的时候,四周分崩离析,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千凝往阵内吸,那种感觉,就像要把她的灵魂扯碎般,令人浑浑噩噩。   千凝心内“啧”了声,不是吧,还来!   不过紧跟着,千凝手上的佛珠,发出浅浅的金色光芒,千凝捏紧佛珠,在巨大的拉扯之中,不由得闭眼,陷入空茫之中。   待千凝再度恢复意识时,她听到海潮的声音。   千凝动了动嘴唇,她睁开眼睛,却看门口一个和尚探头探脑,她没记错的话,这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和尚,名字叫空源。   空源一脸惊喜。   接着他转身离开,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应当是去叫人了。   千凝扶着额头坐起身,她观察四周,她在一个小木屋内,屋子家具少,但是十分整洁,只是很陌生。   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离开浮世。   还是菜菜道:“离开了,你现在不在浮世,就是出阵法的时候,大妖留了后手,把他潜藏的昊海结界碎片,都用出来了。”   昊海结界碎片一旦被释放,则会主动回归昊海结界,当时,那碎片吞噬千凝,大妖此举,是要把千凝卷入昊海结界!   可以说,大妖这招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让玄天珠被修真界所用。   千凝是昏过去了,但菜菜亲眼看着乱象频生,东西南北,前面三个角的修士,都朝千凝冲过来,那一瞬间,归一已然恢复记忆。   但他不复冷静,清冷的眸子里,有什么在疯狂涌动。   他们甚至想冲进昊海结界的碎片。   还好有天臧留下来的佛珠,天臧就是靠此,才把千凝从被昊海结界吞噬的风险之中,救出来。   不过,现在没人知道他们现在的方位,甚至没人知道就是天臧带走的千凝。   千凝在那些人眼里,便又是失踪了。   天臧这手段,看起来怎么都不算光明磊落。   听菜菜汇报,千凝心里盘算着:“该不会是天臧爱上了我,来了个强取豪夺?”   菜菜:“霸道和尚爱上我?我不喜欢这种剧本,你这脑子装的是什么,狗血吗?”   千凝略了一声:“不是这个缘故的话,那就只能……”   这时候,只听门外空源的声音传来:“师叔师叔,快来,她醒了!” 第五十八章 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模样……   这个小木屋门有点矮, 天臧进来时,略低下头。   他一身缁衣披浅红色袈裟,身材颀长, 气质若渊, 与他那张脸比起来, 这装扮更有看点。   察觉到千凝的注视,他抬起眼睛,外头光线有点亮, 他的面部背光,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眼睛内,仿若蕴含着碧海与青天,让人望进去, 就有一种心旷神怡、心平气和的感觉。   千凝顿了顿,才寒暄道:“是天臧大师么?”   天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千凝又说:“多谢天臧大师救我,不知大师的目的是?”   其实不用猜, 她大约也知道天臧的目的,唉,谁让她是玛丽苏女主体质呢?   她也有点懒得周旋,不如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天臧看了眼空源, 淡然说:“空源, 去看看药熬煮好了没。”   小和尚得了令,退出屋子,天臧却没直接回千凝的问题,他在床边的圆墩坐下,他伸出手,对千凝说:“施主,手腕。”   他要替她把一把脉。   千凝没有忸怩, 大大方方拉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她肤色洁白,手臂线条修长柔润,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看。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偷偷观察他神色,还是古井无波。   天臧把手悬在她腕上,隔着一厘的距离,却已经能够把脉,也没有唐突她。   她默默地想,感觉美人计没有用啊。   菜菜回:“不试试怎么知道,看你操作,不带怕的嘛。”   千凝:“这话有点耳熟。”   不过被菜菜这么一调侃,她心里也没了郁气,恰好天臧收起手,千凝追问:“所以呢,关于大师为何就我,大师总不会也瞒着我吧。”   天臧撩起眼皮子,说:“施主已经知道了。”   千凝心内咯噔一下,他那个眼神,好似看穿千凝所有顾虑,一语中的。   她收起嬉笑神态,语调拖长,声音懒懒的,说:“你要玄天珠,拯救天下苍生,我猜,和昊海结界也有关系。”   天臧这回没有再回避:“是,”旋而低叹,“万年,昊海结界已经撑不住。”   他摊开手心,手上出现万象,人界生灵涂炭,魔界荒渊魔云流窜四处,魔界无安生之地,修真界也不能独善其身,十三个小界失去昊海结界的阻拦,灵力将泄露,到时候又是一番灾相。   千凝凝视着这些画面,问:“这是未来昊海结界崩裂后的模样?”   天臧点点头。   千凝又说:“玄天珠就能够保护昊海结界?”   天臧解释:“七颗玄天珠,能够让昊海结界再维持至少万年,保三界和平。”   七颗,那可是要掏光她家底,千凝噎住,问:“万年之后呢?昊海结界又崩溃呢?”   天臧说:“届时各有因缘。”   譬如如今昊海结界生乱,玄天皿就降世,万年之后,或许会有第二个玄天皿降世,也说不准。   千凝收起脚,换了个姿势,她抱着膝盖想了会儿,问天臧:“你想让我给出全部玄天珠,那你知道我一旦全部给出,我必死无疑么?”   天臧双手合十,念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不会逼迫施主。”   千凝:“那好,谢谢你救了我,我要走了。”   说完,千凝起身,她感觉有点头晕,歇了小一会儿,才朝门口走去,结果走到门口,她才发现自己出不去。   离不开这个小屋子。   而门外很亮,她刚刚以为门外的亮,是天色阳光,现在才发现,那是阵法的光芒,从屋内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千凝回过神,扯扯嘴角,冷笑:“说好的不逼迫呢?”   天臧也站起来,他比她高上许多,但看她时,目光并没有高高在上,只是平静过头。   他道:“施主身体尚未痊愈。”   千凝就当这是个借口好了。   她长呼口气:“算了。”   反正她也打不过天臧,这和尚给她第一印象,就是老实与精明并存,但又不相互违和,一眼看过去,就是佛心稳固无比的人。   正这时候,去拿汤药的空源回来。   空源从门外进来,看到千凝站在门口,一愣,越过千凝看了看他的师叔,道:“师叔,千施主不是最好别下床么?”   天臧说:“嗯。”   千凝还想问为什么这么说,下一刻就知道了,因为她大脑似乎突然被搅动,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快摔倒时,一股浓郁的灵力化成的气,扶着她的肩膀。   她忍着不适,一步步走回床边,刚坐下,那股气就撤走了。   千凝大脑昏昏的,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不过意识还是清明。   她问菜菜:“我这是怎么了?”   菜菜急忙查探,明白了:“被卷入昊海结界的后遗症,我靠我才发现,你身体居然少了一魄……好在能养回来,估计天臧能帮你补回来。”   这一魄,会直接影响千凝的体质,也就是千凝从一开始的弱鸡,进化到超鸡,现在又变回弱鸡。   千凝心内啧了声。   菜菜唏嘘,它也有点小佩服,千凝少了一魄,还能坚持灵台清明,也是天赋异禀。   当然,它不会跟千凝讲的,免得千凝得意忘形。   千凝能感觉到,自己又躺回床上,有一只手,搭在她手指间,紧接着,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进入她的身体,帮她压住那种晕眩感。   应该就是天臧。   千凝静下心来感受,还能察觉他手指指节的起伏,有点粗糙,但充斥力量感。   她需要更了解天臧,除了之前菜菜给过的资料,她问菜菜:“你觉得天臧人怎么样?”   这还是千凝第一次参考菜菜的意见。   菜菜沉默了半天,只蹦出两个字:“好人。”   千凝:“……”   总感觉无形之中给他发了好人卡呢。   千凝又说:“首先,我要让天臧坦诚他自己。”   菜菜:“啥?”   现在可不是浮世,它不需要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才能和千凝联系,没错过什么情节吧,为什么千凝突然说坦诚?天臧骗了千凝什么?   千凝说:“你不知道吗,他这张脸是伪装的。”   菜菜以为自己错过大剧情:“我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的?”   千凝说:“猜的啊。”   菜菜:“……”   菜菜无语:“我觉得他这样子,虽然比不过陆决沈誉归一之流,但也算五官端正吧,怎么就是伪装的?”   千凝思索片刻,说:“等我醒了,看我操作。”   菜菜:“……行。”   她现在在人界,商国的地盘,天臧带她来这里,因为附近魔气重,怨灵多,梵音宗修士要超度怨气,而且现在,所有人以为她去了修真界。   修真界风云变化,自然,人界比较安全。   当然,不排除天臧偷偷把她藏起来,直到拿到玄天珠,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凝感觉身体能动,再睁眼时,还是空源小和尚待在她身边,小和尚手上捧着一碗药,他眼睛大大的,看着有点萌。   发现千凝醒来,他惊喜:“果真是这个时候起来,师叔没骗我。”然后说:“千凝施主,快把这药喝了吧。”   千凝起身,倚着枕头,看那稠糊的药,皱眉问:“小和尚,天臧呢?”   空源两眼一瞪:“我不小啦,我都一百来岁!”   千凝有点不信,不是不信一百岁的人十几岁的样貌,而是不信空源的气质,明显就是小孩儿。   菜菜说:“是的,空源没骗你,佛修修途漫长,不过你别看他一百来岁,双商还是和他样貌的十二三,没有太大差别,你可以和他随意相处。”   千凝“噗嗤”笑了出来。   空源撇撇嘴,又把药递过来。   这回千凝推脱不得,她喝了一口药,苦得脸都皱起来,就听空源说:“师叔在外头呢。”   原来是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千凝又说:“你叫你师叔进来,我有话说。”   空源摇头:“师叔说没事他不进来。”   原来天臧早就料到千凝接下来的举动,千凝思考片刻,把药碗一放,说:“太苦了,我吃不下。”   空源觉得她在无理取闹,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这药对你身体好啊!”   千凝:“我不喝,我就不喝。”   说完,她裹着被子,重新躺下去。   空源挠了挠小光头,他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唉能怎么办,人是师叔捡回来的,那就只能去找师叔。   “师叔——”   于是空源啪嗒啪嗒踩着鞋,跑出去找天臧。   很快,天臧就被找回来。   千凝心里有点小得意,这不是回来了么,她听到动静,转过身,天臧已经在她床旁边的圆墩坐下。   天臧一手放在身前,轻声说:“施主不可胡闹,这药对施主的身体很重要……”   千凝打断天臧的话:“我就是吃不下,我要你喂我。”   天臧:“……”   千凝有恃无恐,又重复一句:“你喂不喂啊,不喂我就……”   这回,轮到她被天臧打断,只不过不是语言,而是他的动作,他拿起一旁的药碗,用调羹搅动药汁,随后舀出一勺,送到千凝嘴边。   这么容易?   不过千凝很快想明白,天臧可能觉得这事本来就没什么,毕竟他常年在人界,既超度怨灵,也会帮一些生病的凡人,喂药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做了。   千凝喝了几口药之后,脑瓜子又转起来。   她抬起手,伸向天臧的脸。   途中,她的手被天臧挡了一下,他道了声:“施主有何事?”   千凝莫名听出,能动口就别动手的感觉。   她就要动手。   她反过来握住天臧的手,眯起眼睛笑:“大师别这样嘛,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模样。” 第五十九章 妖女,你对我师叔做什么……   这一招, 叫反客为主。   千凝还非常不客气地,摩挲他的手,嗯, 虽然不细腻, 但干燥又宽大, 有种坚实的力量。   只见天臧愣了一下,但没有千凝想象中的立刻抽回手,倒是不慌不乱, 半点没有被占便宜,亦或者被冒犯的不快。   也是,对他而言,不管是千凝抚摸他, 还是老人小孩的抚摸,都是一样的。   但他常年行走人界,德高望重, 梵音宗的修士也都非常尊敬他,肢体接触对他而言,确实极其少,乃至根本没有。   他能清晰感觉到, 千凝指尖柔嫩的肌肤, 甚至于手掌一道道纹路。   好像要通过触碰,把纹路印刻在他掌心。   尤其是他没有给出反应的这一小片刻,她已经顺着他的袖子,往上捋。   见千凝得寸进尺,天臧翻过手,用手背轻轻压了下千凝,这样子, 倒像在阻止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充满宽容。   千凝收回“作恶”的手,她仍惦记着天臧的真实样貌,干脆道:“大师,我想通了。”   天臧抬抬眼,他面上无喜无悲,显然知道千凝不会这么快同意。   千凝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你玄天珠,但这是一场交易,你必须以真实面貌面对我。”   天臧眉峰微动:“贫僧……”   千凝抢占道德制高点:“你为了苍生,做了这么多事,牺牲一下色相怎么了?”   或许“牺牲色相”的表达,比较粗俗,饶是天臧,也蹙蹙眉:“施主又是何必。”   千凝倾身,嬉笑:“我这人比较随心,但我最喜欢帅的,说不定我觉得你很帅,就把七颗玄天珠都给你了呢?一颗玄天珠换这个条件,你不亏的,而且我也很讲信用,你想想吧,反正我就这个意思。”   天臧沉默了。   千凝心道,果然天臧没以真实面目面对她,不一会儿,天臧也没纠结太久,他低叹:“既如此,便这样罢。”   就在天臧话音落下,千凝亲眼看着,他面上那层“普通”的样貌,像是融入水中,渐渐淡去,眉眼五官,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如果说天臧伪装后的模样,只算五官端正,平平无奇,丢进人群找不到人,那这张真实的脸,说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甚至无人能媲美。   他眉弓骨适中,骨相流畅,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两唇偏红,明艳却不过分阴柔,用漂亮二字形容简直就是肤浅,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这是一副让人看了,会词穷的好样貌。   只他目光平和清冷,像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菡萏,与他的容貌结合起来,不违和,却会催生人心底里的占有欲——想看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看他情动,看他难以自禁。   那一刹,人心内会生出一种,想将他占为己有的冲动。   对,占为己有,这样的美人,容不得他人觊觎,只能自己看,自己品,自己玩。   千凝盯着他的脸,她能感觉到自己看痴了,目光来来回回逡巡,脑海里疯狂敲菜菜:“建模脸,完美的建模脸!这张脸我可以!”   菜菜:“……”天臧R.I.P。   很快,菜菜根据天臧的真实面容,查到一条信息:“不好,千凝快别看了!”   千凝根本收不回目光,她甚至忘了眨眼,她也觉得不对劲,只是脑海里还是清明的,问菜菜:“怎么回事?”   菜菜:“天臧的佛性绝对是最高的,但物极必反,他自出生起,身上自带魅骨,这体质和煞骨、玄天皿差不多,都是坑爹的。”   “如果你看久了,你会深陷其中,会忍不住喜欢他,会把你所有一切都交给他。”   天生魅骨者,顾名思义,必定触发人心底里的狂念欲念,蛊惑人心,万年前的神界,也曾出现过天生魅骨,掀起好大一场战斗,可谓乱象。   按理说,天生魅骨的全身,包括手臂脚掌,都能让人心生邪念,不过,天臧到底有佛性,且修为很高,他能将魅骨的影响,只局限到面容,再通过伪装,来抵消魅骨。   这也是他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的缘故。   千凝恍然,叹气:“伤到了,原来我不是玛丽苏,最强的玛丽苏居然是个和尚!”   菜菜:“……”   此刻,天臧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撤掉易容后,他便料想到,千凝会陷进去,这倒没什么稀奇,他身怀魅骨,自小老宗主便给他戴上一层面具,直到他一百多岁,能够用强大的修为压住魅骨,这才摘掉面具。   在这期间,但凡见过他真容的,无不例外会迅速沉溺,他们的眼底充满迷恋,更甚者,还有心性大动,导致修为大跌的。   而他也并不想靠这张脸,让千凝交出玄天珠。   只是,在天臧理所当然地觉得,千凝会难以自拔时,却看她压了压唇角,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他怔了怔,下一刻才恍然察觉,她的眼中有震惊,有欣赏,有喜爱,唯独没有独占欲,清白分明,只是单纯惊叹于他的模样,显得她有点呆呆的。   她乌圆的眼瞳盯着他,煞是可爱。   不仅如此,她甚至朝他笑了笑:“果然很俊,难怪你要伪装起来。”   天臧心内揣测,或许也是因为玄天皿的体质,不然,他找不到更多缘由。   听着千凝的调侃,他心口微松,弯起眉眼,不由一笑。   千凝看得险些花了眼,她捂了下心口,这才是杀伤力啊!   下一刻,天臧隐藏回面容,千凝再度看着那平平无奇的五官,一方面不由觉得可惜,要是天天能看那容颜,真是养眼宝典的长寿秘法,另一方面又觉得隐藏得好,妖孽还是不要祸害他人。   祸害她就好了,嘻嘻。   只听他缓声道:“施主可还记得交易。”   千凝点点头,道:“你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也是遵守约定的。”说着,她摊开手心,准备拿出玄天珠。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叨叨:“这玄天珠,你真要给啊?”   千凝:“看我操作。”   她在脑海里默念玄天珠,渐渐地,掌心开始发热,突然,天臧用手背压了下她的手腕,阻止她,道:   “施主魂魄未愈,待魂魄归位时,再拿不迟。”   千凝一点也没有惊讶,道:“好,那就赊账吧。”   天臧眼看着她把药喝完了,他一手端着药碗,推门出去。   木门合上后,菜菜嘀咕:“果然,你早料到了是吧。”呜呜就它瞎操心。   千凝心内哈哈一笑,直接部署下一步计划:“要在那一魄养回来之前,让天臧放过我。”   菜菜:“你想怎么做?”   千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听过吧?”   菜菜:“说人话。”   千凝:“嘶哈嘶哈,冲着那张脸,我也要用美人计!”   菜菜无语:“不愧是你。”   千凝一开始还想放弃攻心,毕竟这几百年的和尚,道行深,和归一的情况不一样,她嫌累,但现在看过这张脸,她觉得她又可以了。   喝过两回汤药,千凝现在再起身,已经不会随便晕倒。   她骗空源小和尚说:“我想出去看看,天臧已经答应过我了。”   空源皱皱鼻头,或许对她直呼天臧的法号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道:“我去问问师叔。”   千凝:“……”   这小和尚比外表看起来要精明啊。   趁空源出去的间隙,千凝走到屋子门口,推开屋子,本以为会看到平静宁和的大海,这才发觉,整片海域波涛汹涌,电闪雷鸣。   远不是屋子里感受的平静。   她和木屋,都在海上的一个岛,金光所普及之地,犹如阳光,很好地隔绝外头的喧闹,外头的风雨进不来,她抬头看,觉得自己像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中。   所以她上回听到的海潮声,已经被大大削弱,说不定当时是发生海啸。   岛屿很小,一眼能从左望到右,从前望到后,不过岛上还有树木沙滩,倒是不缺什么。   天臧本是坐在沙滩的蒲团上打坐,他的背影宽厚挺直,虽然没有头发,但千凝得承认,他头型很好看,饱满,而后颈修长。   空源跑过去,在一旁说了什么,他回过头,千凝便和他对上眼。   千凝对他招招手:“大师,我来看看你。”   她赤脚踩上沙滩,冰凉的沙子充盈脚底,天臧也起身,千凝加快步伐,走过去一边说:“总不能把我一直关在屋子里吧?”   天臧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千凝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不管了,就算被看穿,她也得按计划来。   可恶,这沙滩怎么这么柔软干净,没有石头她要怎么表演崴脚摔倒呢,眼看着离天臧越来越近,千凝心道,要不就平地摔吧。   说不定强大的佛修,就喜欢傻白甜呢。   虽然她自己也不信,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想着,千凝脚上一崴,朝天臧扑过去,令她惊讶的是,本以为天臧会用灵力扶住她,直到她真的撞进一个怀抱。   她二话不说,立刻环抱住天臧的腰身,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清雅沁鼻的香气,就像茂盛浓密的树叶会散发出的生机。   隔着几层衣物,千凝能感觉到,他的腰韧而劲,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抵如此。   千凝还没来得及看天臧的反应,一侧过头,就看到空源震惊万分,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施主!不得无礼!”   好像她玷污了天臧。   空源还想过来拉她,只扯了个衣角,千凝又紧了紧手臂,这才抬起头。   因她的动作,天臧双手微微打开,不过他的面容十分平静,好似扑进他怀里的,不是个女人,是一只蝴蝶,亦或者一尾游鱼,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千凝轻轻咬了下嘴唇,对他说:“对不起啊。”   忽的,天臧轻轻一笑:“别闹。”   千凝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两个字的含义,便听他又说:“千凝,拿对陆施主、沈施主和归一的法子对我,是没有效的。”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过后面的话,足够让千凝宕机一小会儿。   千凝:“……”   啥啊,他知道她和陆决那些人的事?   千凝讪讪,收回手,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往人家怀里扑的,还崴着一只脚,歪了下脑袋:“你在说什么?”   天臧没有再揭穿她,只说:“回屋吧。”   千凝假装崴着脚,一走一顿的,路过空源时,对空源吐了下舌头。   空源:“!!!”   空源欲哭无泪,他看向天臧:“师叔!”   天臧对他摇了摇头,便又回到蒲团上坐下,似乎无动于衷。   可空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在八十年前,就跟着天臧师叔游历人界,梵音宗佛修少,这八十年来,也只招揽两个弟子,他空源有幸跟在最强大的师叔身边,叫其余弟子甚是羡慕。   师叔为苍生奔波忙碌,却从未有过私情。   这八十年间,不是没有女子投怀送抱,甚至梁国一位公主,见过师叔后吵闹着要出家。   所以空源知道,他家师叔是有多受女人欢迎,但师叔从不回应这些感情,只道是,各有缘法。   而他也能感觉,天臧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结果,这个女人居然这么无礼,抱上师叔就算了,师叔居然不推开她!   他清白纯洁的师叔啊!这个女人必须防!   空源愁得要掉发,虽然他并没有头发。   另一头千凝回了房中,把门一关,连忙敲菜菜:“你说天臧那句话,几个意思?”   菜菜:“……就是这个意思,他如果说出来,应当是真的知道全部。”   毕竟天臧的修为极高,他和陆决同时算出玄天皿的降世,但没赶得及夺走千凝,在陆决掳走千凝后,或许放了一缕神识在千凝附近,而他修为太高,以至于菜菜没有权限知道到底有没有被监视。   千凝“喔”了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真是有时候,眼见也不为实。   她突然放松下来,还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一滴泪花。   菜菜回过味了,说:“你不着急吗?如果说沈誉是鉴绿茶婊达人,那天臧可能是核能扫射,你所有套路在他这里都没用。”   千凝躺床,翘了翘腿,说:“菜菜啊菜菜,我再教你一件事。”   菜菜:“?”   千凝说:“按这个方向,天臧可是观察我很久了,你品,你细品。”   菜菜咂摸:“品不出啥。”   千凝下定义:“直男菜。”   其实被天臧观察这么久,反而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如果不是有意思,天臧干什么观察她?他只需要知道她没死就行,就像当初在浮世,知道一个东西南北的定位,知道他们没死,她需要钥匙时再去找就行。   天臧也可以这样,可以在变故突生时,再出手救她到海上小岛,所谓观察,却是多此一举。   何况从他的口吻里,他是知道得很清楚,有关她和陆决,和沈誉,和嵇无靖。   菜菜大悟:“所以……”   千凝真心笑了笑:“所以,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简单。”   只是对天臧而言,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毕竟他可以为自己找到合理的借口,他可以说他只是为了玄天珠,当局者迷。   一切还隔着一层雾。   菜菜兴奋:“好!”   比起菜菜的高兴,千凝除了放松点,没有更多表示,她看着屋顶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笑。   相安无事几日,千凝对着来送药的空源说:“我想要纸笔和佛经,你们应该有吧?”   十二三岁的空源绷着脸,露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硬邦邦说:“没有。”   千凝说:“那我去问天臧。”   空源立刻改口:“有!”   拿来纸笔和佛经时,空源又说:“你想做什么?”   他其实问的是,千凝想对天臧做什么,千凝假装听错,只说自己要纸笔佛经的缘由:“还能做什么,这几日在你们的熏陶下,突然觉得抄点佛经也挺好的,修身养性嘛。”   空源哼了一声,她最好只是这样。   千凝要是知道空源想什么,只会回他一句话,那必须是不行的。   她跪坐在案台前,沾沾墨水,想着毛笔的方法,对着佛经抄了一句,菜菜看不下去了:“好丑啊……”   千凝:“……这不怪我,这还是我来这里后第一次拿毛笔。”   主要是农女这身体,也没拿过笔,所以有种抹不去的生疏感。   唉,要是有羽毛就好了,现代人会毛笔字的真的不多啦。   千凝边和菜菜吐槽,边写完一页鬼画符。   另一头,空源越想越不对劲,但他偷偷在门外观察片刻,千凝施主确确实实是在抄写,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和师叔禀报。   他朝树林里走去,几步越过浅浅的树林,师叔正站在崖前,他仰着头观看天象,浅金色的光芒照得他眉宇干净,身姿亭亭净植,当如莲花般纯洁。   空源把千凝拿纸笔的事说出来,天臧眉梢一动。   空源:“师叔,我是不是不应该给她啊?”   天臧说:“无碍。”   话是这么说,他折回,一路上默默地想,按千凝的性子,她拿了纸笔,或许是要画符。   她一定不会乖乖被关在这个岛上。   不能小觑。   这般想着,天臧已经来到门口,他叩了下门,在听到千凝说进来时,才推门而入。   此时,摆在千凝身边的,有几张白纸,纸上画满东西,千凝鼻尖还沾了点墨水,她恍若不知,抬眼笑:“天臧你来啦,我在抄佛经呢,快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天臧低眼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纸上,是佛经里的话。   写得可太不好,他都险些没认出来。   空源看到了,恐怕要说她糟蹋佛法。   他没有如实说,但也没有骗她,只是没说话。   没得到回复,千凝也无所谓,说:“你快过来看看,这个字好复杂,怎么写啊。”   天臧稳了下心神,既然是抄佛经,他倒是有必要仔细看看。   他朝她走过去,抻了下衣摆,跽坐,看向她的台面。   纸笔旁的木桌案上,画了一只乌龟,千凝好似发觉他的目光落在乌龟上,她将纸盖住乌龟,指了指她想让他看的内容:“这个字。”   天臧道:“施主再写一下。”   千凝便抿着笔,手腕悬空,与其说写,不如说是画,画完了这个字。   天臧:“……”   他拿起身旁另一根笔,做出拿笔的姿态,他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握笔的姿势十分优雅,仿若自己手上拿的不是木制的笔,而是上好玉佩做成的无价之宝。   千凝观察着他的手势。   她眨了眨眼睛,从天臧的角度里,她浓密的睫毛像是小扇子,遮住她一点眼瞳,让他无法分辨,她是不是藏着小心思。   很快,天臧就能分辨了,因为千凝抬起手臂,要去拉他的手。   天臧说:“施主。”   千凝撩起眼皮,一脸纯真:“啊?我不练好姿势怎么抄佛经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觉得我糟蹋佛法。”   天臧顿了顿。   千凝笑得甚至狡黠,两眼弯弯:“那为了你的佛法,你是不是得好好教我呢?”   这可没有能拒绝的理由。   千凝又把手放到天臧手上,倒是没有别的小动作,而是认真观察起他执笔的姿势,过了会儿,矫正自己的动作,再落笔时,有点模样了。   千凝凝神,仔仔细细写完一个。   写完之后,她明显舒口气,再看天臧:“这个好点了吧?”   天臧道:“是。”   千凝拿着笔的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天臧:“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抄经书么?”   天臧没有说话,她总不是因为想要皈依佛门。   千凝又说:“那是我要寻找和你的共同话题啊,你一天都不和我说几句话的,我能怎么办?”   天臧笑了笑,温润如明月。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摞书。   千凝:“?”   天臧认真地提议:“既如此,这些都是贫僧平日里读的书籍,施主都可以抄一抄。”   千凝:草,天臧是魔鬼吗!   千凝磨磨牙,一个转身,出其不意将天臧给推倒。   天臧是真没想到千凝会这么做,若是刚进屋时,他心中还有防备,看到她真的在抄经书后,反而松懈心防,给了可乘之机。   而千凝一不做二不休,伏在天臧身上,她低头,肩上几缕头发垂落下来,勾出柔美的弧度。   她轻笑,离他的面庞只有二个指节长,看进他的眼里,温声:“要我抄也行,除非你陪我抄。”   说的话并非不正经,语气却引人遐想。   天臧阖了下眼睛。   正此时,空源端着药碗从外头进来,小和尚如果有头发,恐怕要炸了:“妖女,你对我师叔做什么!” 第六十章 师叔怎么在念清心经啊?……   千凝本还想再进一步的, 因为空源这喝声,不得不停下来。   她心内嘁了一声,因为在天臧面前, 她的套路都是没用的, 所以她也懒得伪装, 撇了撇嘴角,表露自己的不满。   天臧看着她的神情,轻轻动了下唇角。   那弧度轻到, 千凝根本就没有察觉。   千凝刚挺直上半身,便看门外的小和尚风风火火,大步跑进来,他一张脸涨得赤红, 指着千凝:“你、你、你……”   太过震惊,一连三个“你”,小和尚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妖女”二字,已经是他能说的最难听的话。   千凝偏生还笑,拖长声调,说:“哎呀, 意外。”   天臧起身, 打断空源的震惊,居然附和千凝的话,道:“空源,是个意外。”   空源跺脚:“师叔!”   早知如此,他就不告诉师叔,妖女在用纸笔了!她就是用尽办法吸引师叔的注意!   他家清白伟岸的师叔,怎么能被人按在地上呢!虽然空源不懂男欢女爱之事, 但对于千凝的动作,他还是能判断出,很是冒犯。   师叔却一派云淡风轻,道:“不可乱心,施主还要抄写佛经,我们先出去。”   空源咬咬牙,瞪了眼千凝,才和天臧一前一后地走出屋子,空源看着师叔的背影,回头又看,千凝正在整理纸张,他总觉得,师叔和千凝的氛围不对劲。   他不由又浮躁起来:“师叔,应当把妖女关起来,就像我们在人界处理那些得了疫病的人,理应隔开……”   话音未落,天臧略斜侧过头,黑黢黢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道了声:“空源。”   只二字,空源一下听出他话语里头的警告。   跟在师叔身边八十年,这点情绪,空源还是能够察觉的,师叔是不满他对千凝出言不逊。   空源只好闭上嘴,低头。   过了一会儿,天臧抬眼看天色,缓颊道:“如今,是梵音宗有求于千凝施主,你不可再无礼。”   空源低低地“哦”一声,心里却是想,师叔居然会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师叔这解释,显得有点没那么必要,他又不会真去为难千凝。   接下来几日,千凝倒是认真抄一些经书,一来打发时间,在小岛的日子无疑是无趣过头,二来嘛,要撩天臧,还是要制造点联系。   抄到哪一页,哪一页看不懂,就可以去找天臧,只不过每次她找天臧,空源小和尚都会坐在两人对面,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监视着她,害怕她做出格的举动。   千凝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和尚的光头也能当电灯泡,亮得紧。   只是她本来也没动邪念,就该问什么问什么,多余的举动词语都没有。   菜菜:“你收心了?”   千凝剥了个橘子,掰下一瓣放到嘴里,说:“怎么可能,但你要知道,撩人是要松弛有度,要是太频繁太密集,就显得很油腻,要一步步来。”   菜菜:“……”受教了,赶紧记下来。   夜里,千凝屋子的案台上,放着一点灯,如豆般,她有点怀念修真界的财大气粗,至少他们夜明珠就很多,而梵音宗确实是苦修,物质条件也是跟不上的。   千凝用剪子挑了下灯芯,她推开窗户,望向沙滩,天臧和空源每晚都在沙滩上打坐,隔得不是很远。   黑夜里,只有三样东西是圆的,圆月,和两个圆光头。   千凝手里抛了抛几个石子。   她现在没法注气于身,不确定自己准头如何,试着抛了几个,都是朝天臧的光头去的,没中,最后一个,倒是有中的前兆,只是刚到天臧身边,石子的抛物线就断了。   被强行中断。   千凝看到天臧回过头来,她捧着双颊,趴在窗台,对天臧笑。   天臧的瞳仁里,似有叹息无奈之色。   千凝眉眼暗含涓涓细流,嘴唇动了动,只用口型说一句话:大师,我有事问你,别让小和尚知道。   天臧本不想过去的。   不过千凝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低下头,下一刻,就拿出一大手石子,无声地威胁天臧:你要是不过来,一整晚的石头分量就在这。   天臧:“……”   他起身,看了眼空源,实则每晚的打坐,空源最后都会睡着,不会察觉有异动。   天臧慢慢朝木屋走来,千凝拉开门,拉着他的袖子,笑眯眯地:“大师,你知道在人界,什么样的男女会夜里偷偷见面么?”   没有回她这种充满挑逗意味的话,天臧只是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道:“施主是有何事?”   千凝在案台旁坐下,拍拍一旁的位置:“来,我们秉烛夜谈。”   天臧没动。   千凝双手往后一抵,仰头挑眉:“天臧,这几天我也想了不少事,第二颗玄天珠,我也能给你。”   见她没有半点玩笑模样,天臧坐在她对面,说:“施主想要有第二场交易。”   “是。”   在昏暗的烛光下,千凝眉眼融融,倒是露出少见的温和。   这并不是说千凝不是个温柔的人,相反,她并不是一个冷心肠的人,只是,她从来都是把自己伪装起来。   或狡黠,或灵动,如披着小鹿皮囊的猎人,却不狩鹿,而是把箭矢对准别的猎人。   他知道,他也是被对准的“猎人”。   此刻,他洗耳恭听。   千凝手指叩叩桌面,说:“我知道,我所有东西,储物戒,储物袋,都在你那里,如果你还给我,我给你第二颗玄天珠。”   天臧抬起眉梢。   千凝笑了声:“怎么,不相信是吗?”   天臧又说:“你想找千玖。”   千凝顿了顿,心想还是没法逃过他的敏锐察觉啊,她知道千玖待在储物戒,其实是最安全的,她也不希望千玖再卷入这些纷争,这段时间便不曾提及,只是,她可以用这个借口,试探一下天臧。   可惜了,这也说明,天臧确实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对她充满警惕。   千凝咳了声:“玖玖最近怎么样了?”她笃定天臧知道她的情况,又问,“长大多少了?”   进浮世前,千玖大约三岁的模样,现在估计也有四岁?   天臧垂了垂眼。   他摊开掌心,手掌又出现一个万象,凝出一个玉雕般的小孩,正在睡觉,千凝眉头一动,天臧又说:“她在梵音宗,很安全。”   话语里头,是没有拿千玖要挟千凝的意思。   但谁知道最后结局呢。   千凝仔细看着千玖,能看出戊玖时期的一点儿影子,过了许久,她长叹一声。   “行吧,就算是给一颗玄天珠,你也不肯把我之前的东西还给我。”   真是警惕过头。   千凝说着,话锋一转:“但我还有别的交易,听么?”   天臧看着她,他脑海还在思索,她想要用玄天珠换什么条件,便看千凝老神在在:“给我摸一下腹肌,我就给你一颗玄天珠。”   天臧沉默。   千凝倾身靠近他,说:“不是吧,牺牲一下色相怎么了,一颗玄天珠诶!”   又来了。   牺牲色相?   天臧很轻地扯动了下唇角。   不等他说话,千凝将罪恶的小手伸向天臧的腹部,总觉得庄严的袈裟下,风景定是独好。   不过,还没得逞,她的手就被天臧挡住,他合拢五指,他肤色与她的有一个色号之差,这般抓握,倒有点拈花之美。   他轻声说:“施主,别闹。”   千凝抬头,看到他眼中,一片镇静。   比起当初她也差点摸到腹肌的小狼人,他没有任何情绪,也明白,她确实不会这么做。   千凝抽回手,哼哼一笑,道:“机会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天臧松手。   待天臧出去之后,千凝从窗户凝视着他的背影,对菜菜说:“可恶,这男人真难搞。”   菜菜不信:“上次你说难搞的男人,现在正在整个修真界找你。”   千凝挠了挠脸颊:“啊,是谁啊?我说过吗?那估计是我唬你的,这次真不一样。”   菜菜:沈誉R.I.P。   第二日一大早,空源来送药的时候,千凝喝一口,就看一眼空源,等她喝到第三口时,本来绷着脸的小和尚终于忍不住:“你看什么!”   千凝嘻嘻一笑:“小空源长得圆圆的,看了我心里甜,药也就不苦了。”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痛苦面具:“这是什么土味情话!”   不过再土味的情话,空源也从没听过,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首先,他不小了,至少比她大八十岁!   还有她看他甜不甜,干他何事!   空源愤愤地瞪千凝一眼,心说这是妖女在搞事,他不能被蛊惑,却不知道红晕浮上脸颊,面皮已经出卖他。   他说:“别看了,再看也没有糖。”语气不由没那么咄咄。   千凝眼眸一转,说:“说起来,我真的佩服你们梵音宗。”   空源转着手里的珠子,装作充耳未闻。   千凝把喝完的药碗搁下,又轻声说:“你们是真的为苍生好,这一点,其他六个宗门就逊色很多,老实说,我也去过修真界,但从没见过像你们这么高尚的修士。”   高帽,高帽戴起来。   空源耳朵一动,鼻子也翘起来:“那当然。”   千凝又说:“尤其是天臧大师,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很喜欢他,真是奇怪,天臧大师有股奇特的魅力”   空源:“我师叔虽然面容寻常,但那身气度,只要有眼睛,就看得出他的非凡。”   千凝:“对对对,天臧大师真乃奇人也!唉,我这段位对上大师,根本没得用嘛,你别看我使出浑身解数,大师都没理会我。”   空源听了真是舒心:“就是,你以为师叔是谁啊?”   千凝:“我真好奇,到现在有多少人对他表露过爱意。”   空源摆摆手:“不用数啦,这个数不完的。”   千凝:“这么厉害啊?”   空源:“就是这么厉害!”   ……   天臧发现,空源去送药,过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   他想起空源对千凝的敌意,不由心里一顿,皱起眉头,等他推开屋门的时候,两小只在屋子里已经聊了许久,颇有些相见恨晚,一派和乐融融。   空源回过神,道:“师叔,是有什么事吗?”   天臧:“……”   千凝对天臧懒懒地招招手,天臧读懂她眉眼的意思,就是该套的话都套完了,可以把小和尚领走。   而被套话的小和尚,还什么都没察觉,还觉得这千凝其实也不错,是他自己误解了。   天臧摇摇头。   待夜深人静时,千凝整合从空源嘴里套来的消息,问菜菜:“这些消息,够你挖到天臧更多东西么?”   空源说,师叔很喜欢水,特别喜欢水,这是天臧唯一一个能明显表现出来的爱好。   再结合一些信息,不一会儿,菜菜了然:“有了,我这边能找到天臧的本体!”   千凝:“本体?”   菜菜说:“对,天臧的本体不是人,是莲花。”   千凝:“莲花精!”   菜菜:“不能这么说吧,比妖要高级多了。”   天臧通人情,但他其实不是人,原身是莲花,被埋在结界破碎下面,三百年前,他被一个佛修大能发现,大能知道此莲花之特殊,给它开蒙,以菩提树干为躯,将他化出来,于是三百年前,一个小婴儿出生。   千凝理解了,这么算,千玖也是竹子化成的,天臧和这也差不多。   所以,天臧喜水,这是天性。   另一头,天臧也问空源他们聊了什么,空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天臧不由捏捏眉间。   空源一脸懵然:“师叔,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啊?”   天臧:“无碍。”   却不知道,千凝会用出什么法子。   他想到前面那几人,不也无一幸免。   他面朝海面,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便低声念起佛经。   一旁空源听了一下,师叔怎么在念清心经啊? 第六十一章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   “你说, 天臧会不会在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朦胧灯影下,千凝把抄好的佛经叠起来,卷起来收拾好, 一边问菜菜。   菜菜则不确定:“他修为太高, 我可没权限知道他在想什么。”   千凝眯起眼睛一笑。   要是天臧提前开始思考她的下一步,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   她哼着歌,吹灭烛火。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蒙蒙亮时, 千凝尚且在睡梦中,忽的感觉到一阵震动。   她近来睡眠都很浅,立刻惊醒:“地震了?”   菜菜:“不,是靠岸了。”   千凝:“?”   她揉了下眼睛, 赤脚跑出屋子,不远处,果真有道海岸线, 他们在的这座岛,和那海岸线遥遥相望。   只看天臧从袖子里拿出一架小木舟。   小目舟从指头到,到巴掌大,最后变得又大又宽敞, 足够四五个人坐上。   他朝她看过来, 略点了下头。   千凝回过神,天臧问:“屋内可有施主的其他物什?”   千凝心想她储物袋什么的不都被天臧缴走,她摇摇头,天臧对那屋子一指,屋子立刻缩成巴掌大小,在飞去天臧掌心时,越来越小, 到最后或许只有指甲盖大小。   岛上少了一个屋子,立刻空旷不少。   空源已经乖乖上船,天臧也叫千凝:“施主请。”   千凝坐在船上往回看,才发现那岛在慢慢地后退,她懵了一下,下意识往水里一看,才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仿若庞然大物。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天臧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是玄武,我们是暂时搭乘在它背上。”   千凝:“……”   原来不是岛是乌龟壳啊!   她眼睛乌溜溜的,嘴巴也微张开,眼看千凝表露的惊讶,空源捂着嘴巴笑,好似在说千凝大惊小怪,而天臧也似笑非笑。   他收回目光,轻轻念着诀语,催动船只。   岸边延展大陆架,乌龟自然游不上来,所以,他们还得借助木舟。   木舟无帆无桨,在无风时,也能逆着海波而行。   千凝伸手撩拨海水,冰冷的水顺着她的指缝溜走。   不一会儿,他们到岸边,千凝才看到,岸上有两个青年和尚在等他们,他们二人穿的也是梵音宗的法衣:“天臧师叔,空源师兄,路上辛苦。”   天臧颔首。   他们面上神色十分恭敬,目光也不乱瞟,双手合十,对千凝郑重躬身:“阿弥陀佛。”   千凝也回一礼。   接着,在二名佛修的带领下,一行几人来到一个寺庙,寺庙叫泰安寺,建筑风格古朴,走过前堂朝拜之地,到幽静的后院,是一排厢房,厢房分左右。   男女授受不亲,其余修士都是住在对面那排厢房,千凝住的这边,还带着一个小院子,所以这整片地段,就是千凝的天下。   把她安置下来,天臧和空源还有事,就先离开。   与千凝一起的,还有一名五十岁的仆妇。   寺庙后院内本不该出现女子,不过,往日会有贵妇贵女来参拜,便在这些厢房休息,房间里有一些生活的痕迹。   千凝在厢房内休息半日,整足精神,闲着也没事做,不如来搞事。   她已经与仆妇打好交道,叫来她:“刘婶子,不知道庙里有没有铁铲之类的?”   刘婶知道她是天臧大师带回来的人,倒是客气:“有是有,不知道姑娘要干什么?”   千凝没有瞒着她:“挖池子。”   就“挖池子”此事,她与刘婶商量半天,知道哪个方位最好,还能引活水进来。   决定好之后,她开工,亲手铲地,至于刘婶想要帮忙,她婉拒了,人家都五十岁,她也不想让她干这种重活。   就这样动工两三天,池子定型,千凝把铁铲插到土里,挖起最后一抔土。   菜菜突然说:“天臧来了。”   千凝擦擦鼻尖,现在在坑底部,抬头看——果真,天臧站在池子的边缘,低头看她,便见他眉宇间夹杂无奈。   她叉着一只手,嬉笑地问天臧:“怎么了?”   天臧看着这一个大坑,还有挖出来还没清理的土壤,轻轻叹了一声。   千凝穿着短褐,头发随意扎着,露出整张干净清丽的面容,她仰着头,脖颈修长,眼底似一汪轻泓,漾着水波般粼粼。   里面有胸有成竹,也有得意洋洋,她好像觉得自己做的事,称得上丰功伟绩。   这几日,天臧有事,并没有回寺庙,而按时来禀报的人,也并没有提出千凝在挖坑,只是等他亲自过来,才知道坑已经挖好。   此时,千凝拄着铁铲,走回地面,她小手一挥,介绍起来:“寺庙里没有风景,挖个池子,最好能引活水,风水可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她于风水一道什么都不懂,胡诌的。   天臧想起,前几天空源把他自己喜水之事,告知千凝。   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   他的目光,落在千凝被的掌心。   她从来没做过这种苦力活,掌心之前还磨出一个水泡,是刘婶拿针挑破的,此时手掌缠着一圈绷带。   千凝跟着天臧的目光,停在自己手心。   天臧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峰:“何苦。”   “如若施主不答应用玄天珠缝合昊海结界,贫僧也不会对施主做什么的。”   他目光沉沉,声音也压低几分:“遑论强迫,亦或者威逼利诱,施主是知道的,梵音宗与其他宗门并不一样。”   空源也把千凝当时对梵音宗的夸赞,都说给天臧听。   所以,他想让她别做无用之事,徒增劳力。   千凝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她手指搭在铁铲木头上,点了点,才说:“是啊,你们梵音宗都是好人,利欲心不重,不过……”   她话锋一转,唇角噙笑:“那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啊?”   天臧疑惑地看着她。   千凝忍了忍笑意,说:“大师,我挖池子是为了养鱼,没有别的意图,你怎么突然就说起昊海结界、玄天珠的事?”   天臧:“……”   千凝再压制不住,哈哈笑起来:“虽然我知道你喜水,但我也不能为你挖一个池子吧,叫你平时过来泡一泡吗?”   天臧:“……”   意识到自己误解千凝,天臧在一瞬的惊讶后,也轻轻提了下唇角。   倒是他关心过头。   亦或者说,他就是被千凝引导着去误解的,可千凝不承认,那也只能说明,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真没想到,千思万虑,他还是被逮进千凝编织的陷阱。   千凝两眼亮亮的,穷追不舍:“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天臧沉默了一下,才回:“是贫僧冒犯了。”   看他顷刻间就整理好思绪和表情,千凝也不逗他了,只笑了笑:“大师最近很忙?都没见到大师来劝我拿玄天珠。”   天臧说:“戚洲最近不太平,你不要随意出寺庙。”   能被天臧这么说,那事情可能不小,千凝“哦”了一声。   天臧又说:“池子先放着,暂时不注水。”   不是什么大事,千凝当场应下:“好。”   她为了了解地形,之前几天除了挖坑,就是出去闲逛,也弄懂从乌龟岛下来后,这里叫戚洲,是一片海水冲出来的滩地,有点像岛,但和商国大陆是有通道连接的。   待回到房中,她立刻敲菜菜:“天臧修为不是很高吗?这里还有他搞不定的事?”   菜菜搜索信息,回:“商国离魔界太近,常年受魔界影响,滋生不少麻烦,虽然大部分不在话下,但因为混沌的魔气混入,大妖出世的影响,出现天臧都无法精准判断的情况。”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何况滋生黑暗的速度远超过光的普照。   也就是说,现在这情况,是天臧没办法判断的。   既然天臧都没法判断,菜菜更不行了,只能提供片面的消息:“那东西和水有关。”   原来如此,所以天臧才不让她先往池子里注水。   千凝想了想,问菜菜:“那要是以我为诱饵,岂不是很轻松就能引出问题所在?”   她本身可是巨大的诱惑,就是那六千年的大妖,都被惊动,何况是这些大小情况。   菜菜:“你还挺有觉悟。”   千凝:“过奖。”   她没觉得这体质有什么不好,这不,又能发挥作用。   她和刘婶搭话,结合菜菜的探索,了解附近最隐蔽的湖泊在哪里,然后,她要出门四处走走。   这段日子刘婶和她关系不错,况且她也不可能真的拦住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   虽然天臧提醒她不要乱走,但适当的时候扮演猪队友,也是一门学问。   千凝徒步跋涉翻过一座山,终于找到她想要的那片湖泊。   与此同时,与几个梵音宗修士在议事的天臧,突然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佛修以为天臧不满提议,纷纷担忧。   与天臧稍微亲近些的空源,大着胆子问:“师叔,怎么了?”   天臧没有对千凝下任何追踪术,不过他神识十分强大,一下就能察觉到,千凝离开寺庙,去一片荒芜之地。   很不对劲。   天臧简单嘱咐其余佛修两句,便阔步离去。   剩余的佛修面面相觑——上次叫天臧师叔这么着急的事,好像还是十六年前,昊海结界崩裂。 第六十二章 这是什么坑爹设定   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草丛, 千凝看到处于山坳中的一片湖。   它像九天遗落在人间的翡翠,透着碧绿的光芒,安静, 祥和。   这里鲜有人迹, 千凝动手拔掉一些草, 才空出一块能坐下的地,她放下身上行囊,扯拉扯拉, 揪出一卷鱼线,还有鱼钩、钓鱼竿。   戚洲渔业发达,这些东西并不难弄,她盘好线, 拿起晶亮的鱼钩,端详着。   菜菜问:“你就来这钓鱼?”   千凝:“啊不然呢,你以为呢?”   菜菜:“好吧, 我以为千凝来这里洗澡什么的,然后被天臧撞上,不就很刺激?”   千凝:“?”   要是菜菜有实体,千凝肯定敲它一脑瓜崩子:“快把你脑海里的黄色废料倒掉, 我是要搞事, 要靠我来拨清目前的情况,但没说要以身冒险。”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猪队友,控制好麻烦寻来的速度,控制好麻烦的大小,也是一门学问,她总不能真把自己搭进去。   从上次大妖的反应来看,她要是整个人浸到湖泊里, 诱惑力是巨大无比的,她现在还没有自保能力,天臧没来,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菜菜明白了。   所以还好它这个宿主不需要它出言献策,不然恐怕宿主早就死了几百回。   对此,菜菜非常有自知之明。   阳光下,鱼钩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千凝拿起鱼钩,对着食指划拉一下。   鲜红的血液涌出来,千凝均匀涂在鱼钩上,然后又找来不少小石头,每块小石头都或多或少沾着血液。   末了,千凝吮食指,等它停止流血。   做完这些,她才施施然把鱼钩丢到湖里。   一声轻轻的“咚”之后,湖面泛起一片涟漪,鱼钩潜入水中,那鲜红的血液立刻像游丝般四散开。   千凝盘腿坐在岸上,观察四周。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异动比想象中来得快一点点,本来平静的湖面,开始莫名起波澜,水涛自下而上卷起,涌动,“哗啦”声越来越响,但并不是整个湖面都是这样的,只有那部分水,它好像有意识,还能拟成各种形态,甚是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姑且叫它水怪吧。   本来明媚的天色,也在顷刻间被乌云遮蔽,水怪气势汹汹,扬起的水浪里,还能见到不少水草,有些许狰狞模样。   千凝“哦豁”了一声。   菜菜道:“糟糕,天臧还没来呢。”   千凝站起来,手上抛着石头,说:“不带怕的。”   在湖水朝她涌过来的那一刹,她甩动胳膊,将一颗石头丢到远处的湖面,石头上的血渍,很快就融化开来。   水怪顿了顿。   它很奇怪,明明面前的人类,应当就是它要找的,但不知道为何,水里又出现血味,这股直接的味道更吸引它。   水潮慢慢退回去,去找血腥味最浓的部分。   菜菜:“原来石头是这么用的啊!”   千凝料想,这水怪顶多算个先锋探索,好糊弄得很,她笑了笑,说:“放风筝懂不懂?”   等水怪发现那不过是个石头,不由又朝千凝涌过来,而千凝已经换个位置,又朝湖里丢石头。   就这样丢了三四个石头,水怪越来越焦躁,形态也就越来越明显——它一开始还用水做掩护,如今能看出,那不过是一个透明的玩意儿。   下一刻,在水声哗啦之中,越来越多先锋出现。   它们裹挟水,虎视眈眈地盯着千凝。   菜菜:“怎么这么多啊!”明显是水怪叫来同伴。   千凝:“……”玩大发了。   她干脆把手里的石头一丢,下一刻,就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她朝声音瞧去,天臧拨开遮蔽的芦苇,走了过来。   他端正的面上,眉头紧锁,两眼含着些微怒火,衣袍袖子沾不少草木屑,倒是少些平日的清冷疏俊,多了几分烟火气。   千凝喜欢他这种感觉。   就像高山之巅的冰雪融化,冻土之下,种子才能孕育出新的萌芽。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东西。   千凝连忙伸出双手,做投降状,打招呼:“大师来啦?”   水怪们虽然智商不怎么样,但本能反应还是很快的,它们一个个想要遁回湖泊,而天臧的反应更快,已经迅速用无量圈套住水怪,湖泊上就出现一个金圈套住一个水浪的怪样。   天臧看见地上沾着血渍的石头,额角蓦地跳一下。   他向来知道千凝主意大,但没想到,她能这般大胆。   他收回目光,不赞同地说:“你太莽撞了。”   千凝并不喜欢被人训斥,不过,天臧声音压得有些低,有种细细的沙子颗粒感,倒是挺好听的。   何况他就算生气,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千凝立刻笑眯眯道:“大师,我立功了啊,你们不是在查东西么?大概就是这些。”   天臧抿住唇角,但眼睛还是很亮。   千凝停了停,又说:“怎么,你还不许我立功啦?你们梵音宗没有女弟子,不会是瞧不起女性吧?”   当然,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的,但千凝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火上浇油。   尤其天臧这种油盐不进、心性稳定的,譬如说,让他愧疚?他不会,让他焦急?他不会,让他难过,那她恐怕比他更难过,所以一旦发觉他有动摇,那就加把劲。   忽的,天臧大步朝她走过来。   千凝正算计他心情的起伏变化,突然,整个地面动了动,她站的岸边有点滑,她赶紧往前跃了一步,然而那些透明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卷住她的脚腕。   千凝脚上被用力往湖里拉,她手上也没闲着,拽住天臧的衣角。   天臧似乎料到这一刻,不避不让。   “噗通”一声,两人一齐被拽入湖水。   鼻腔耳朵都被水挤压着,千凝还抽得出空对菜菜说:“我想起一件事。”   菜菜:“?”   千凝:“我不会游泳。”   上次进水的活,千凝还带着避水珠呢,现在梵音宗穷,别说避水珠,夜明珠都没有,何况更高档点的法器。   千凝呛了两口水。   突然,一只手用力拉住她,千凝的窒息感好了很多,甚至能在水面和寻常一样呼吸。   她睁开眼睛,便看在水中,天臧严肃地看着她,只是眉宇在水波糅合中,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谓男女之防,此时也不重要。   他缓缓靠近千凝,揽住她的肩膀,周身护着他的金光,便也镀到她身上。   千凝感到暖和。   她看着他眼睛,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她刚刚还故意说一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幸好天臧不是记仇之人。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晕眩感。   等千凝缓过神来后,她睁开眼,便看自己躺在一个方形台上,质地应当是白玉石,很是冰凉,台下还有不少繁复的花纹。   菜菜说:“这是祭台。”   与此同时,天臧的声音也从一旁传来:“这是祭台。”   千凝懵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左边,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免有些吓一跳,因为天臧的容貌,居然完全恢复本来的模样。   他皮肤如上好的瓷釉,韧白如斯,浓眉星眸,嘴唇不点却嫣红,没有任何工匠能捏出他的俊美,秾丽中充斥着魅色,偏生与他的装束,形成鲜明反差,冲击着千凝的视觉。   美到,不该让他人多看一眼。   千凝不由喉咙动了动。   天臧正盘腿坐在她身旁,此刻,他的衣袖飘在水中,衣角浮动,一只握着佛珠,一颗颗捻着,另一只手,则握着千凝的。   千凝连忙回神,抬起自己那只手,看了他一眼。   天臧闭着眼睛,也知道她的动作。   他言简意赅:“我们在水里,如果我放开你,你会溺水。”   千凝回过神,心想不能用术法么,菜菜倒是替天臧回答:“不能,你们被湖泊打开的传送结界,卷入这祭台,貌似是上古遗留的神迹,被设了禁制,所有术法都没有用。”   所以,天臧掩饰自己面容的术法,也不起作用,他能在水中自然呼吸自然行动,仰赖于他常年功底的积累,不需要灵力,一样可以做到。   千凝可没有这种功底,只能靠他分点灵力给自己。   所以他们必须牵着手。   现在天臧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千凝主动握紧天臧的手,她闪烁着移开目光,刚刚她在岸上说了大不敬的话,现在还得靠人家,就是厚脸皮也有点顶不住。   她试着说话:“不……不好意思啊。”   在水里说话的感觉有点奇怪,适应一下就好了。   天臧轻握着她的手,他低下头,双眸直视千凝,只说:“你不用蓄意激怒我。”   千凝眨了眨眼,也是,天臧这道行,还不是她能匹敌的,她笑了笑:“好吧,什么都躲不过你的眼球。”   天臧似乎“嗯”了声,不过水中骨碌冒泡声不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   她又问:“我们要怎么回去?”   天臧没有不耐烦,解释:“解开祭坛的怨念。”   这事,千凝可插不上手,她乖乖握好天臧的手,前后左右地瞅着,发觉除了泛着盈盈幽光的祭坛,四周是漆黑的。   千凝又问了一些问题,天臧都解答了。   总之,这确实是天臧目前在找的异常,上古留下来的祭台,不应该出现在人界的,带有怨气,所以才引起商国的骚动。   只是,不能使用灵力术法,得靠另一种方式。   天臧道:“诵经。”   千凝问:“要多久啊?”   天臧回:“最快三日。”   千凝又问:“我会不会饿死啊?”   天臧拿出一个储物袋,里面有辟谷丹,千凝笑了声。   过了会儿,天臧觉得她安静得有点久,不由抬眼看她,这才发觉,她在盯着他看。   水流撩起她的眼睫,拂过她的眼皮,让她的眼睛格外清澈无尘,又夹杂着单纯的迷恋,矛盾却又自然。   千凝忽的回过神,她忙把目光投向别处,说:“冒犯了。”   天臧的脸,让她越看越有种难以自禁。   好想捧着亲一口。   这魅骨真是太厉害,千凝叹息。   而天臧也察觉到了。   老实说,千凝抵抗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长得多,而且,她也会自己从沉迷的状态出来,只是如今……   他沉下气,指头又开始旋转佛珠。   在千凝脑海里,菜菜忽的咳嗽一声,说:“凝凝子啊。”   千凝:“?”这称呼是怎么回事。   菜菜说:“天臧是魅骨,这件事你知道吧。”   千凝:“知道啊。”   菜菜又说:“天生魅骨,不止是会通过眼睛,只要有肢体接触,你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天臧虽然通过转移,把手上魅骨的能力剥削,但是,如果你大面积触碰他,魅骨仍然会通过他的脸,转移到手上,再控制你的思想,让你沉迷,并且触碰越久,会越严重。”   所以天臧并不喜欢他人的触碰。   千凝愣了好一会儿:“这是什么坑爹设定?”   菜菜揭穿残酷的事实:“你们还要牵三天呢。”   千凝:“没事,我相信我的自制力。”   菜菜:“那你现在不要摩挲天臧的手啊!”   千凝回过神:“……” 第六十三章 勾扯着他的思绪   千凝心里无奈:“为什么作为一个和尚, 他手背这、么、滑啊!”   菜菜:“你承认吧,你就是馋他身子。”   千凝:“……”   还真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总觉得, 两人握手的地方, 有一种温温的热意, 燎着她的心口,引诱她去探索那种感觉。   千凝只好咬咬牙,告诉菜菜:“要是我接下来做什么不对劲的动作, 你要及时阻止我。”   菜菜莫名有点感动:“你终于有需要我帮你盯梢的时候了,”它收起多余的情绪,“放心吧交给我!”   千凝叹息。   天臧本是半阖眼睛,在感觉到千凝指尖的小动作后, 就睁开眼,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千凝已经骤然惊醒, 停止小动作。   她像是有点懊恼,自顾自地咬住下唇,在粉色的唇瓣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最后, 有模有样地叹口气, 不难想象,她肯定还在脑海里说,美色误人。   察觉到他的探视,千凝立刻扬起笑脸:“大师,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因为她现在身家性命都在天臧一念之间,要是天臧松开手,她就麻烦了, 所以她认错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   天臧收回目光,侧了侧脸,这个动作提醒她,不要盯着自己的脸看,免得又被魅惑。   千凝咳嗽两声,说:“不过……”   她有点心虚,压低声音:“大师,你这情况,对正常人来说很难抵御吧?”   天臧回:“是。”   千凝又说:“你看我像不像正常人啊?”   天臧:“……”   她接着叭叭:“所以接下来三天,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要知道,那不是出自我本意,我要提前说声对不住。”   天臧捻了圈佛珠,才淡淡地说:“嗯。”   不过,他没有说明白的是,像千凝这样,还能保持理智和他聊天的,几百年来并不能找到第二个。   他轻轻攥了下手指,道:“贫僧也有一事要同施主说。”   千凝立刻有点狗腿:“说,大师说。”   天臧说:“接下来三日,贫僧要诵经,没办法阻止施主的行为。”   梵音宗修士一旦诵经,是不能停止的,否则,只能从头再来,所以那三日,天臧会心无旁骛,争取能快速破局。   千凝立刻伸出几根手指头,对着天,信誓旦旦:“大师放心,我一定尽力克制我自己。”   这里头,钻了个小小漏洞,她只说尽力克制,没说一定克制。   天臧心内道了声罢,她能做到这样,心平气和与他说话,已经是绝无仅有。   他抽出点心神想,或许这不是玄天皿的问题,而是因为,她是千凝。   以一人之力,以玄天皿的身份,在修真界活下来的千凝。   她很有本事。   临了,天臧拿出一条黑色布巾,将两人的手掌绑起来,千凝没敢看他的脸,她用侧脸对着他,露出卷翘的睫毛,问:“大师这是?”   天臧解释:“若你受我影响,可能会不自禁松开手,所以绑着会好一些。”   千凝明白了,她主动拿过布巾,又缠了几圈,两人的手掌交叠在一起,在水中,是唯一能够触及的温度。   千凝忽的说:“让空源看到,他又要说我占你便宜了。”   天臧轻笑了声。   终于是,天臧放下手中佛珠,一只手竖直放在身前,他姣好的唇形开合着,念起经文,与此同时,四周水波开始盘旋。   千凝握着天臧的手,吸气呼气。   一旦周围安静下来,一直被千凝刻意忽视的那种诱惑,又蹿了回来,如干柴遇烈火,枯草逢火星,天臧周身的水波,好像都滚烫起来。   菜菜:“我来了!我有一个好办法!”   千凝愣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菜菜的声音似的,恍然回:“什么?”   菜菜不再征求千凝的意见,以最大的音量,播放自己找来的网络土high歌曲,那熟悉的广场舞旋律响起的时候,千凝立刻精神了。   菜菜得意:“怎么样?”   千凝:“……我可算知道,男人说萎了是什么感觉。”   虽然很谢谢不过这波是精神攻击,没人能在这种背景音乐下,还能想入非非的。   不过听着听着,还有点洗脑,直到后来,千凝甚至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就免疫了。   第二天,千凝慢慢贴近天臧。   菜菜:“快醒醒!!!”   过了好一会儿,千凝突然回过神,而此时,她的鼻尖已经很靠近天臧的脸颊,几乎就差一点,就会触碰那光洁无暇的肌肤。   天臧还在诵经。   他是纯洁不可攀的,但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只想靠近他。   他似乎对发生在他身旁的事,一无所知。   千凝用力啃住虎口,用痛觉唤醒自己的感知,直到虎口溢出血渍,她才捂住眼睛:“我完了。”   菜菜:“?”   千凝也是恨,咬牙切齿:“我现在觉得,我把七颗玄天珠送给天臧都没关系。”   菜菜悲痛:“你不能被美色误导啊!”   千凝仰躺在祭台上,皱眉小脸:“我知道……对了,你晓得培养特.务,需要锻炼特.务的各项能力吧?”   现在千凝肯和菜菜说话,就是好事,至少还留有一丝清明,菜菜当然附和:“我知道呀,然后呢?”   千凝安静了一下,才说:“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回到现代,我可以去当搜集有关情报的人员,我这哪是来异世界做任务啊,简直是对我身心极大的锻炼,尤其是这种,□□,对惨绝人寰的□□!”   之前不管是什么苦痛,千凝都有信心能够忍过去,但对□□真的不行!   她穿越前的年代,可是人均老色批的年代,她玩恋爱游戏最重要的就是卡面角色颜值,生活已经没有多少优质男人,如果对男色还要忍,岂不是很惨?   而且有些事,如果一直压抑,只会触底反弹。   千凝说:“我离崩溃也只差一点点的距离。”   菜菜感觉到她的控诉,小声说:“那你轻轻摸一下他的脸?”   千凝憋了会儿,告诉菜菜:“不行,这才第二天,我还没有到‘尽力’的时候。”   她不打算糊弄天臧。   老实说,菜菜也知道,按千凝这情况,能忍两个时辰,已经很罕见。   天臧的魅骨,对千凝的影响,只会越来越重,现在,她两天忍下来,菜菜打心底里佩服,而且心疼,因为今天她每次忍不住,都是自己咬手臂,十分舍得用力。   所以,第二天剩下的时间,千凝除了和天臧有接触的那只手,其他时候都没碰过天臧。   不过千凝也能察觉,弦已经到要断裂的时候。   夜里,在祭台的冷光和周围金光的照拂下,能勉强看清,千凝的一只手上,都是她咬破的口子,尤其是虎口,破碎的皮肤顺着水流游动,伤口泡在水里,一片惨白。   她捏着最后一丝理智,严肃地告诉菜菜:“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告诉我。”   菜菜:“……好。”   到了第三日,菜菜不管怎么和千凝说话,她都听不见。   菜菜默哀:“你放心吧,我会当做不知道的。”   千凝缓缓靠近天臧。   而此时,天臧依然在诵经,他维持一个姿势,已经快三日没有动弹。   千凝的手指,轻轻拂过天臧的眉毛、眼睫,似乎在疑惑,一个头上没毛的和尚,为什么眉与睫能这么浓,尤其是睫毛,还很长。   扎在手上,让指腹有点痒痒的。   不过,她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走注意力。   她的手往下滑,触碰过天臧的鼻梁,最后,停在天臧的嘴唇上,他唇形饱满,一开一合之间,肃穆的经文从他口中出来,却只会让人觉得,这张嘴很好亲。   想咬一口,吸吮其中的滋味。   千凝喉咙动了动。   菜菜意识到她的动作时,连忙屏蔽自己某些感官。   只是,在千凝俯身的那一刻,她似乎想到什么,眼中有纠结的神色,过了许久,她的呼吸只是落在天臧嘴唇上方,然后,慢慢移开。   好像有什么坚持,促使她停下来。   她的手指又顺着天臧的轮廓,细细描摹。   天臧在全心诵读经文时,感知不到外面的情况。   按理是如此,但两天前,他匀了一丝神识出来,所以,他虽然可以专心致志诵读经文,但也能察觉千凝的举措。   千凝能坚持到第三天,这让天臧也很惊讶,他甚至以为,她只能坚持到第三个时辰。   她总是让他出乎意料。   不过,在最后一天,她终于是贴近他。   她的手指,略有点冰凉,落在他眉眼处,带来一丝痒痒的感知,随后,她的手放在他嘴唇上。   还有那道被水包裹着的,若有若无的呼吸。   它带着湿润的水汽,好似藏着某种诉说,所求不满地,一下又一下地,勾扯着他的思绪。   她的手指往下走,拉开天臧的衣襟。   她本是想要继续往下打开的,不过她的手指颤抖许久,脑海里仿若天人交战,仅仅只是,松开他的衣襟。   天臧心中有一面通透的镜子,镜子里照出来的他,眉宇一片沉静。   不以其喜,不以其悲。   这片沉静,在千凝的唇,印在他脖颈上,滑到他衣襟处,被打破了。   这道长长的吻痕,就像镜子上,多出的一道刮痕。 第六十四章 如果只能如此,恕我前去找……   这道刮痕, 清晰地将天臧映照在镜子里的面容,分割成两半。   一半眉头紧锁,压着唇角, 另一半, 流露出怔然, 不知如何是好。   只一瞬,天臧喉中诵着经文,压住所有念头, 镜面上的刮痕又隐隐消失。   而这一切,仅是开始。   他打坐盘腿的姿势,正好够千凝嵌在他怀里,她一只手手搂着他脖颈, 充满依恋地低下头,却也好似找到新的玩具,那调皮的手指, 压住微震动的喉结。   天臧动作不变。   千凝用贝齿轻咬住他的喉结,舌尖挑动着,吮吸着,好像在啃好吃的糖果。   趁经文转接的一个间隙, 天臧很慢很慢地, 咽了一下喉咙。   他的喉结往下沉。   察觉到抗拒,千凝放过那里,她手指又按在他的锁骨上,短促的呼吸在其上,若隐若现,仿若剑修在抚摸宝剑,符修沾朱砂的笔在游走, 佛修盘在滚动手指间的佛珠。   她喃喃:“真漂亮。”   天臧能明显感知,她将他视为宝藏,充满爱怜,却没有掺杂欲念,哪怕一丝,都没有。   可是,她轻轻的摩挲,却有些变了味,有如漫长岁月里,天臧陡然淋到的一阵雨,翻腾起他刻在骨里的记忆。   这是比浸泡在水里,还要更舒适的归处。   隐约记得,曾有一人,用手捧起莲花花瓣,她的掌心很温暖,鼻尖凑近他,细嗅几下,似乎在探寻他的生机。   彼时,他已经几乎快枯萎。   那人说,这么好看的花瓣,枯萎了可惜了。   从她的指尖流露出来的甘露,流淌莲花的筋络与花瓣,她赋予他新生。   可是被赋予新生的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没等来那个人。   所以莲花想,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他要变得更加漂亮,漂亮到能够让她沉迷,让她无法忘记自己。   如今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天臧本不该记得身为莲花时的懵懂记忆,却因为千凝的触碰,回忆骤然侵袭全身。   隐藏在无念中的执着,像刺破夜幕的第一道光,照亮他整个灵台,摧枯拉朽地撕破长久的沉寂。   天臧心中大骇。   再是波澜不惊的人,却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他额角渗出汗水。   汗渍被周边的水吞下,但很快,又几滴汗水相继涌出来。   他用力闭紧眼睛,还差最后一日,诵经不可功亏一篑,但与此同时,又一个声音一直在问他,为什么不睁眼看看,为什么不回抱住她。   这不是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么?   从肉身诞生之前,就刻入骨髓的执念。   不,不是。   佛言,要抛除执念,他已不再只是莲花,莫被未化形前的心之所向,影响求道之心。   天臧一方面加快诵经的速度,另一方面,狠狠压抑心底浮现的波折,两相勾扯下,他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血丝。   血丝被流水带走,却带不走他逐渐发烫的肌肤的温度。   霞色漫上他白玉一般的面庞。   一丝鲜血从天臧唇角溢出,与之同来的,还有心口火燎般的感受,心里那面向来通透的镜子,开始模糊。   两个不相上下的意识,在相互拉扯,没有谁能够取胜。   千凝是毫无察觉,她的手缓缓向下。   她没有杂欲,有别的想头的,另有其人。   终于是,安静的水底随着经文的咏诵,徐徐出现波纹,脚底下的祭台,出现一个斑驳的传送阵。   千凝在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吧……”千凝自言自语。   菜菜:“就是这样呢。”   千凝手上,还拿着天臧的一件衣服,她先看一眼那件外衣,再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子。   妈耶,佛子真的是脱衣有肉,他肌理如玉,薄薄一层肌肉覆在上面,却不瘦弱,也有明显的轮廓,是美与力的结合。   只是,是谁脱的!   菜菜:“就是你干的呢。”   千凝:九敏!   她其实对这一天发生的事,并没有任何记忆,只朦朦胧胧中,自己好像对着某游新出的卡面嘶哈嘶哈,结果清醒过来时……   呜呜呜,天臧人这么好,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只看天臧缓缓睁眼,他黑色的眼珠子里,有一圈浅淡的金色光芒,更显神圣不可侵犯。   千凝连忙撇开眼睛,魅骨对她的影响还是有的。   她小声辩解:“大师,那,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很克制自己了!”   两人牵连的手,被天臧扯了扯,千凝下意识以为他生气大发了,想解开布巾,让她自生自灭,求饶的话都涌到喉咙,却被天臧拉过去。   他另一只手,按了下她的后脑勺。   于是,千凝鼻尖撞上他光洁的胸膛。   千凝:“???”   天臧声音很是沙哑,像是不曾打磨的粗糙的檀木珠,却也别有韵味:“抓好,要进传送门。”   千凝回过神,一手抱住天臧的腰:“好。”   这叫什么,公费揩油吗?呜呜呜这腰针不戳。   菜菜:“你刚刚的愧疚呢!”   很快千凝就知道,天臧为什么会叫她抓好,这传送门恐怕也是年久失修,颠簸得很,传送时间还长,千凝又是没法用灵力的体质,只好抓浮木一样抓天臧。   再次落地时,她的手指在天臧背后挠出几道抓痕。   千凝讪讪收回手,天臧倒是不介怀般,只是随手给自己换件衣裳。   两人已不在水底,也没被祭台的传送阵送回岸上,而是在一个飘着雾气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那雕刻繁复花纹的祭台。   比起在水中的模样,这祭台是光洁如新,甚是漂亮。   菜菜解释:“这是祭台的幻象,也是它留在世间的执念,和它以前的经历有关,可以看看。”   千凝“唔”了声,偷偷看了眼天臧,天臧的面容,很快又覆上那层伪装。   千凝:终于不会随便勾引人了。   他亦抬头观察四周,对千凝解释如今面前的情况,和菜菜说的差不多。   千凝小心地提醒:“那什么,大师,我们的手?”   天臧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   他是真的忘了,与千凝贴近的那只手,自然到他自己没觉察出不对,此时听千凝说,他低头,去解开黑色布巾,同时,侧了侧身,掩住发烫的右耳。   千凝没留意,她揉手腕,和天臧相贴的那只手上,都留有布巾的绑痕。   忽的,天臧递给她一颗药丸,说:“治手伤。”   千凝接过吃下去,被自己咬破的手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恢复起来。   千凝笑了下:“谢谢大师。”   天臧低低“嗯”了声。   两人朝祭台走去,近了瞧,那祭台上却有人。   那个人在跳舞。   千凝看不清她的模样,她曲线婀娜,身着白色云纹广袖上衣与同色十二幅鲛纱罗群,在这么朦胧的雾气里,开展自如,身姿轻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便好似神仙一般,高雅又昳丽,让人觉得即使触碰她的裙摆,也是一种染指。   千凝看得都迷了眼,渐渐地,一曲萧声由远及近,清越动听,在雾中,一个高瘦的男子一边吹着洞箫,一边慢慢走来。   洞箫是玉质的,放在他手上,却衬他手指如玉。   虽同样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千凝能感觉,他身上那种超然的气质,也是绝无仅有。   感觉就不像凡人。   是啊,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们或许确实不是凡人。   雾的遮掩下,随着萧声缱绻,女子的身姿更为美妙,一时说不清,是萧声伴舞,还是舞伴萧声,它们是天作之合,缺一不可。   一舞终了,那雾气里的男子,放下洞箫,他在看那女子。   这么一歇息,千凝抽回心神,问菜菜:“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么?”   菜菜:“不行,超出权限。”   千凝又看了眼天臧。   她有点惊讶,没想到天臧看得比她入迷,他的面上无甚表情,但泛着金色光泽的瞳孔,一缩一缩的,好似想要努力看清什么。   忽的,吹箫男子道:“你真的要离开么?”   女子低低应了声:“嗯。”   男子明显不肯:“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只要有你在,我界就也还在,你若不在,我界势必崩裂。”   女子道:“若我一己之力,能够护住一花一木,有何不可?”   男子哑然,他似乎是想告诉她,那一花一木,半点比不上她的重要。   可是,在女子的盯视下,他选择安静。   女子又言:“我活得够长了,长到,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我不该霸占天道的恩赐,我希望,能保护更多的生命。”   “你放心,我永远都在。”   说完这句话,女子渐渐消失成光点,而后来,男子倚靠在祭台处,无数次吹响那曲萧声,可是跳舞之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放下洞箫,渐渐远行,只留一声叹息:“如果只能如此,恕我前去找您。”   “昊海大人。”   下一瞬,雾气散去,祭台变回千万年来不曾修葺的颓败之相,千凝蓦地回过神,她心口好像被重重锤了一下,她喘息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面上有冷冷的泪水。   而祭台上,那根洞箫,朝千凝飞过来,千凝伸出手,它停在她掌心。 第六十五章 我才没那么高尚   千凝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出手。   可看到那根玉箫, 她就想亲近它,出自一种天然的冲动。   她手里捧着玉箫,回想刚刚所见所闻, 那个起舞的, 叫“昊海”?这不就是昊海结界那个昊海?   那也是神界最后一位神, 为三界稳定,牺牲自己的伟大神明。   菜菜顿了许久,有些复杂:“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   千凝:“我的前世, 不会就是那个吹箫的男子吧?不然我怎么和这玉箫这么熟悉?”   说着,她还在盘了一下玉箫,即使她不懂玉、不懂箫,也能感觉出它的珍贵。   菜菜无语凝噎:“你的目标不能更伟大一点吗?”   千凝安静了一下, 说:“你是得到什么情报?”   菜菜实话实说:“确实,在看完祭台残存的影像后,我这边得到点消息。”   千凝先它一步开口:“我的前世就是昊海?”   菜菜:“意思大差不差。”   千凝嘀咕:“确定不是最开始的农女吗?”那个吞了漱魂丹, 被陆决掳走到魔界的可怜农女。   菜菜说:“灵魂的事,不会有错。”   千凝这回真的安静下来了。   而菜菜倒是很惊讶,它真没想到千凝有这种身份,不过仔细一想, 也没问题, 千凝是罕见的玄天皿,当初农女在魔界受刑,怎么都拿不出玄天珠,大概就是因为她的灵魂没有力气拿出玄天珠,而千凝接管身体后,她的灵魂才拿得出玄天珠。   许许多多的疑点,在此时豁然开朗。   包括千凝各种强大的临场反应, 行的,因为前世是昊海嘛,那可是神,今生当然也不会差,这让很多时候跟不上千凝思路的菜菜,略微感觉到安慰。   要是千凝知道它在想啥,估计就只会翻白眼,所谓前世,已是前世,她不觉得她和昊海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但菜菜是真的菜。   所以菜菜这个名字谁取的,取得真不错。   千凝说:“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昊海。”   菜菜不满:“但事实就是如此啊,我这边能得到的消息不会有错。”   千凝望着祭台:“我才没那么高尚。”   比如让她去补昊海结界,她根本就做不到,但昊海可是耗费所有神力,以身驻在三界,维护三界的稳定和平。   就算她真的有那种心思吧,也不会直白地告诉别人……没别的缘故,千凝向来习惯自己给自己出主意,如果把心里实在的想法告诉他人,她会觉得,很别扭。   尤其是幻象里,神明一本正经地告诉男子,她要护住三界,哪怕只有一花一木,她要让天道的恩赐绵延,哇,仔细想想千凝要是去说这种话,那可真是挑战极限。   除非她说的不是真话,满口胡诌谁不会呢?   或许前世作为神的自己,早就知道,她有一天,能够降在一个点亮科技树的世界,即使在那个世界,生命如昙花一现,百年足以沧海桑田,她觉得以永生换须臾的欢乐,也不是不行。   千凝越想,越觉得前世的昊海,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对男人说的话,虽然不完全是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是糊弄他,反而因为那个男人,是她重要的人。   她想通过这些话,让他不再执着于她,让她即使身死,他也能够活下来,所以后来很长的时间里,男人独自吹箫,坐观她的庇护下,三界生生不息。   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死亡。   啧,臭男人,辜负她的心意。   及至此时,千凝恍然回过神,她刚刚是不是用昊海的思维去想事情了?   果然还是有影响的。   千凝掂量一下手里的玉箫,她看向天臧,幻象消失后,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天臧也是。   他长身玉立,垂着眼睛,密匝的鸦羽盖住眼瞳,缁衣无风自动,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周身流动着金色的光粒。   千凝试着用手去碰光芒,它们很温暖,菜菜说,这是灵力凝成的,天臧现在是冥想状态。   千凝连忙收回手,这时候她可不能捣乱。   她观察着天臧,突然问菜菜:“你说,等我们俩回到现实,他脖子上的吻痕能不能消了啊?”那白皙修长的脖颈,怎么就,被她嘬出深红的吻痕呢,看把她能的。   菜菜:“不能。”   千凝:“呜呜呜,冒犯了,他应该不会计较吧。”   菜菜:“不会的吧,这脾性你也晓得,温和得紧。”   千凝立刻说:“应该多亲几下的。”   菜菜:“我看你确实不像神,昊海哪有你这么色!”   千凝和菜菜叨叨时,天臧陷入一种朦胧的境界,他能感知到,千凝在小心翼翼地查探他,也能看到她无聊时,把玩玉箫,只不过,更多的神识,被汇聚到一个地方。   那是他最初降生之地。   湿润的泥土,甘甜的水源,充裕的灵力,他自土中冒出嫩芽。   当年神界还在时,他出现在一个犄角旮旯,本是浑浑噩噩活了上千年,却在一次仙魔冲突之中,被波及。   魔气侵蚀他的根茎,花瓣凋零。   但不是不能逆转,一个神捧起他,用柔软的指腹抚摸他的花瓣,赐予他新生。   这些记忆很久远,以数万年记,久远到模糊成一片,久远到,若不是看到祭台的场景,天臧不可能记起来。   神把他带到西天众佛座下,她说,莲花高雅,他可以尽情聆听佛法,日后,可当一个有为之神。   莲花懵懂,却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   只可惜,没等到他化形成神的那日,神界便逐渐消泯,万物有始有终,神界延续数十万年,不可能永远辉煌,终于是,神界崩塌,最后神界消泯,莲花被埋在结界破碎下面。   他又沉睡了近万年,方才被梵音宗的修士找到。   无怪乎,他在修为精进上几乎没有遇到困难。   只是他就是修炼得再高境界,那已去之人,却也不会回来。   不需要看到昊海的模样,他当年作为植物时,也没有视觉,只凭借感觉,他知道,祭台的幻象里,就是昊海最后的影子。   接收着最初的记忆,最后的归宿,千万年来,无数情绪,争先恐后地传递给现在的他,它们不止是记忆,也是许许多多的能量,也得是天臧修为高,换成任何一人,轻则重伤,重则爆体而亡。   不过天臧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嘴唇苍白,头痛欲裂,慢慢睁开眼睛,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他眼瞳四周,依然泛着金色的光泽,比任何时候还要明亮,仿若能灼烧人。   千凝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低声问:“你怎么了?”   天臧轻叹了声,他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千凝一愕。   她心口好像被什么捏了一下,有点酸麻。   天臧先反应过来,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中一片清明,他没有解释自己的事,只对千凝说:“此祭台,还含有执念,你手上的玉箫,就是执念的化形。”   千凝停下转玉箫的动作。   犹记得那男子的萧声,婉转多情,不绝于耳。   天臧走上前去,手放在祭台上,低沉地说:“祭台本纯洁无垢,但它被人利用执念,若不解开这个执念,则会形成一个大妄灾厄。”   以前千凝隐约听菜菜提过,佛修对灾厄的分配,大妄可是最高级别,届时,可能伤及成千上万的生灵,又用生灵怨气反哺,将灾厄越养越大。   好在,被千凝和天臧发现,阻止灾厄降世。   千凝疑惑,呢喃出口:“谁在利用祭台。”   天臧从祭台上得到的消息并不少,简要地给出答案:“万衍。”   千凝:“?”   菜菜回:“这就是那六千年大妖的名字,万衍。”   千凝想起之前他们围剿的大妖,总算过问了:“所以万衍死了么?”   天臧摇头:“他逃了。”   万衍已在人界潜藏百年,势必会重整势力,卷土而来,不过千凝没有太多实感,毕竟她连万衍的一面都没见着,所听都只是事迹。   当然,当年能把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这家伙也是不可小觑。   天臧又说:“让祭台化除执念,只能……由你来。”   千凝愣了愣,看来天臧也猜出她的前世,她笑了下,才说:“我要怎么做?”   天臧:“登上祭台。”   千凝照做,刚在祭台上站稳,那柄玉箫在发烫,她眨了眨眼,不远处,好像出现一个薄薄的影子,他身子俊拔,出尘飘逸。   那是一个男人,玉箫的主人。   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庞,但也能察觉,他温柔缱绻的目光,充满留念。   跨越长久的时空,他终于等到她。   千凝耳畔听到一声叹息。   他朝她走来,慢慢的,千凝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她骇然,眼睛瞠得大大的。   那人一袭白衣,骨相流畅,眼瞳有如深潭般不可测,眼尾眼沟略深,延长开来,让那双眼睛有种别样的深情,上唇微翘,笑起来时,甚是好看,与嵇无靖的容貌,没有两样。   下一瞬,祭台崩塌,空间扭曲。   千凝脚下一崴,天臧动作极快,上前拉住她的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千凝的脚下才又踩到地面。   她呆呆地站着,嵇无靖的面容,还在她脑海里,直到听到不远处的喊声:“天臧师叔!千凝施主!”   他们失踪三日有余,梵音宗的修士一直在找他们。   空源小和尚两眼泪汪汪:“太好了,我就说有师叔在,不会出事的!”   天臧轻笑了笑。   突然,空源好奇地盯着天臧的脖颈:“师叔你脖子怎么有红痕?”   其余和尚也纷纷应和。   天臧神色如常:“无碍。”   说完,他看了千凝一眼,神色不变,但千凝就是觉得有点别的意思。   千凝捂了下脸。   完了,她才觉得昊海是不是欠了嵇无靖情债,这头天臧的眼神又算那样啊! 第六十六章 她需要免责申明   因为天臧看千凝一眼, 其余光头们,也好奇地看向千凝。   空源关照她:“施主不会有事吧?”   空源坚定地认为,只要有天臧在, 千凝就算是人人欲夺的玄天皿, 也不会出事, 殊不知出事的确实不是千凝,而是他家师叔。   千凝有点赧意,不知道怎么说, 她这人就是有点遇强则强,遇到小纯洁们,也不好让他们知道,自己节操已掉光。   反正, 以他们贫瘠的想象力,恐怕这辈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红痕是吻痕吧, 亲出来的。   她压住丰沛的吐槽欲望,扯着嘴角笑了笑:“啊,是啊,没事呢。”   天臧失踪几天, 自然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置, 千凝也感觉到疲累袭击她的心神,以凡人之躯,看到祭台残留的幻象,还是伤神的,须得好好休息。   不过当她躺到床上,她又觉得大脑疯狂运转,强逼着自己别休息。   她观察那柄玉箫。   这玉箫, 并没有随着祭台的消失而消失,而是依然乖乖呆在他手里。   祭台留下的玄机,这么容易被破解,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男人是嵇无靖。   他的前世,和昊海肯定有很大关联。   唉算了,她自己都说,她自己不是昊海,前世归前世,今生才是她自己,那昊海欠的情债,关她什么事。   这么想着,千凝把玉箫塞在枕下,她翻了个身,不由想起陆决、沈誉与嵇无靖。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的。   她曾把他们三人当棋子,耍得团团转,昊海会做这样的事吗?   菜菜:“到底是天神,应该没你这么恶劣吧?”   千凝挑眉:“恶劣?”   菜菜立刻给自己挽尊:“也还好,谁让他们想要攻略你,要你命呢,他们活该!(小声:嵇无靖除外)”   千凝:“这还差不多。”   说到底,关于她是昊海转生的事,虽然她面上看起来,没多大的震动,实际上,还是有些心慌的,不止是有违向来的价值观,更是隐隐察觉到什么。   如果这就是宿命的话,天道,真是玩弄人啊。   所谓天道,物行之常也,也可以理解为万物的规律,比如,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即使是神,在长久的生命过后,也会因为一些意外死亡,亦或者神气消泯。   昊海在这种摧折中,估计也是见多了同伴的离去,所以看淡生死,慨然献身。   模模糊糊想着,到底精神疲累,过了许久,千凝睡着了去。   这一睡,千凝好像做了很多梦,又好像一个梦都没做,她像一片落叶,在激荡的水中漂浮,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糊涂地走了好长一程,她感觉到面前有亮光,挣扎着睁开眼睛。   隐入眼帘的是白色的蚊帐,她还记得,这蚊帐根本不防蚊子,她曾亲眼看到一只小蚊子,用两个小爪爪撑开蚊帐纱织的洞口,钻进来,动作异常娴熟。   但不防蚊子,挂着也是个好处,南方蟑螂可大啦,几条毛腿跑起来,法拉利都得让步。   嗯?蚊帐?   千凝立刻惊醒,她跳起来,环顾四周,这里,俨然就是她租的小公寓!   天色大亮,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公路传来的鸣笛声。   她两手发抖,拿起手机一看,现在是八点半,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她的全勤奖还在!   看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哦,没有,她无父无母,没有知己好友,是一个即使失踪,也不会有人牵挂的人。   不对,现在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千凝麻利地跳下床,一边刷牙洗漱一边思考目前的情况,她是怎么了?穿回来了?还是那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对了,菜菜呢?   千凝试着叫那个菜鸡,没有任何回应。   所以都是梦对吧,她不是玄天皿,也不用担心被人拿走玄天珠,她生活在一个安全安稳的国度,这里杀人犯法,她没有性命之忧,自己也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   千凝眼眶热了热,回来的感觉真好。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她用手抹一下镜子,从镜子里,露出那张脸,杏眼圆润,透着欺骗人的乖巧,肌肤白皙如凝脂,五官精致,气质清丽如兰,却并不娇弱,而是有种强劲的生命力。   她对着镜子弯了弯眼角,镜子里的人眼睛里,盛满笑意,若漫天星河流入夜幕,闪烁点缀。   这张脸确实好看,千凝一直下意识觉得她不是自己的脸,没有太强的归宿感,今天才发现,她其实不讨厌这张脸,或许昊海也长这样。   可这不是她现实的脸,就算去上班,也没法刷脸打卡,全勤奖还是没有了。   菜菜一和千凝重连,就听到她为这几百块唉声叹息,道:“争气点好吗,才几百块。”   千凝:“那你养我吗?”   菜菜:“……告辞。”   千凝连忙说:“诶诶,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菜菜:“看不懂吗,做梦啊,不过这个梦确实逼真,亦或者也不假,或许有什么告示吧。”   菜菜话音一落,千凝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但镜子外的她,根本就没有表情。   虽然有点恐怖,但千凝什么人啊,她是恐怖游戏玩腻了才入坑恋爱游戏的!   千凝平静地和镜子打招呼:“所以是你有话跟我说?”   镜子里的千凝:“没事,我就看看转世后我混得怎么样。”   千凝“啧”了声:“你说你好歹曾经是个神,从一个点了修真树的世界,到一个点了科技树的世界,怎么就没给自己留点后路,你看看看,我这住的什么地方啊,存款连这城市的一个卧室都买不起。”   昊海托腮:“意料之中了,可别赖我,我也没料到你比菜菜还菜。”   菜菜:它刚刚是不是躺枪了?呜呜呜昊海怎么没有想象中温柔,怎么和千凝一副鬼样子啊!   千凝笑了下,昊海果然是她的性格。   算了,这种和自己唠嗑的感觉也不赖,千凝问:“那你还有别的想告诉我的?”   昊海说:“我在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和你说的话,你自己也明白。”   千凝:“行的吧,那再见。”   说完她就要离开,倒是昊海又叫住她:“但我还是提醒你一遍。”   千凝站定。   昊海说:“不要留有遗憾。”   此话说完,昊海的影子彻底消失。   或许前世就是转世的债,转世就得帮前世把清除遗憾吧。   不想这个了,千凝趁着还在这个几乎以假乱真的梦境里,连忙打开电脑里的游戏和玩的手游,看看自己的纸片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曾经最爱的纸片人们,一个个都没那么有劲,虽然她还是很喜欢他们,但想起陆决、沈誉、嵇无靖的脸,她就觉得,真人也有好处。   尤其是那么帅,真的养眼。   天臧也是,嗯,真的被她摸到腹肌了,当然还是要夸一句的。   呜呜,她只是犯了这个世界上女人都会犯的错。   围观的菜菜:“……”   当然,千凝没能好好重温电子产品带来的快乐,她就感觉到一种强有力的困意,让她不得不趴在桌子上,陷入睡眠。   这一睡,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千凝再有意识的时候,脑里有一种今夕何夕的空荡荡。   菜菜的声音让她感觉到实际:“已经过去七天七夜了。”   千凝:“……”   她挣扎着睁开眼皮,一入眼,对面就是坐着天臧。   她不是躺着的,而是盘着腿,一手放在腿上,另一手半举在空中,手臂、腰腹多处地方被灵力托着,没让她软倒,而天臧的手与她的手合在一起,源源不断的、强大纯净的灵力,像不要钱似的冲进千凝身体里。   她面容怔怔。   天臧也慢慢睁开眼,他倒还是那朴实无华的长相。   千凝依稀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些担忧。   天臧问:“可觉得身体还有哪处不适?”   千凝呆呆地摇头。   空源这时候从屋外进来,很是大吃一惊:“施主终于醒啦!施主这一睡可真久,要不是师叔,你的灵魂就漂泊无依了!”   千凝:“……”无依个鬼,她那是回老家去了。   天臧默默地握住千凝的手,翻过来,把脉。   比起以前那种一触即离,亦或者隔着灵力的触碰,此时天臧的动作切实许多,他四指并掌心握住千凝的手腕,拇指压在她的脉搏处。   也不是切实,而是亲近,虽然只是为把脉,但风格不是很天臧。   他人是很不错,纯正的好人,只是对着千凝,向来带着淡淡的防备,即使千凝揣测他不会没事就观察她,但他正是因为了解她,所以防备她。   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千凝不着痕迹地看了天臧一眼。   天臧恍若不察,只眉头轻皱,在检查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觉得空源要哔哔了。   但是,或许是知道千凝身体不适,空源也不计较她和师叔的动作,而是把药放下,就出门去。   菜菜说:“或许你想过没有,空源可能一开始也惊讶,但七天过去,就习以为常了呢?”   菜菜不会没有目的这么说的,它说的,就是它观察到的事实。   千凝:!!!   是什么让天臧有这样的变化?能想起来有关的事,就是她对天臧的,“摩挲赏鉴”。   菜菜:“说得这么文雅,不是猥亵吗?”   千凝:“闭嘴!”   她有点慌,一直自诩老色批,但是绝对没有恶意玷污少男的意思,她当时真的是控制不住啊!天臧也能懂的,也能理解的吧?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天臧的手指的温度,慢慢地热起来。   印在她手指上,越来越明显。   千凝咽了咽喉咙。   直到他松开手。   千凝立刻说:“大师,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意思是,想怪罪她就怪罪她,但是不要找她负责,呜呜呜,她需要免责申明。   菜菜:“渣女!”   却看天臧顿了顿,他在琢磨着这句话,眼眸缓缓往下垂,过了会儿,只说:“那么,你也不用对我客气。”   千凝:“啊?” 第六十七章 美貌大秃驴   千凝以为, 天臧最多就是回一个“无妨”,哪知道天臧会反过来,叫她不要客气。   她懵懵地瞪大眼睛, 看着对面的天臧。   不要客气什么?这话说得也太模棱两可了吧?   还好天臧没让她大脑活跃太久, 他又补充一句:“唤我天臧。”   千凝长睫扑朔, 慢慢眨下眼:“哦,嗯,好。”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天臧在邀请她摸她腹肌。   天臧抬手,宽大的手掌轻抚一下她头发,只一下, 很快就收走,他说:“你刚修复灵魂,身体尚且不适应, 好好歇一会儿。”   千凝浅怔,点点头。   他离去后,千凝呆滞一会儿,才伸手摸摸自己手腕, 又揉自己头发, 她并未挽发,一头及腰长的黑发,散散地披在肩头,头顶也没被天臧弄乱,倒是被她自己揉乱。   千凝问菜菜:“刚刚天臧是对我使用摸头杀吗?”   菜菜也不好说,道:“可能觉得你脑瓜子圆,想摸一下?”   千凝:“……”   所以从醒来到现在, 天臧的行为,和之前确实不一样,他不掩饰这种不一样,千凝就觉得怪怪的。   索性她身体大好,被昊海结界卷进去后,丢走的一魄也养回来,接下来,或许是要兑现一颗玄天珠的承诺。   回忆起拿玄天珠的疼痛,千凝想,等天臧需要时她再拿吧。   接下来几日,千凝倒没再见天臧,她和梵音宗的和尚,就停留在商国的一个郡。   祭台的事虽然解决,不会形成灾厄,但祭台也曾带来好处,长久以来因它的存在,威压四方,这一带还算和宁,一旦祭台消失,一些小妖小怪,就要作乱,空源他们几个挺忙的,天天去除妖。   千凝在屋子里,也不闹着出去,要么看话本,要么抄抄佛经,最后就是拿出那玉箫,把玩几下。   玉箫不难吹,它音质纯净,明亮动听,前提是真的能吹奏出一个曲调,而千凝对萧的手法完全不行,就搁那瞎吹,简直是魔音缭绕。   终于是吹到空源不堪其扰,敲门:“如果施主要出门,贫僧可以带施主去。”   千凝拉开房门,看着眼前小和尚,和善地说:“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空源:“呵呵。”   千凝换上一身桃红色窄袖裙裾,头发随意扎成低低的马尾,戴上幂离,她一路走一路瞧,知道梵音宗穷,有兴趣的东西也没想过买,把玩几下就放下。   走了一圈,她问空源:“天臧呢?”   空源不理她直呼天臧大名,说:“师叔最近出门,还没回来呢。”   千凝“唔”了声,不打算再过问,空源顿了顿,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问:“施主,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师叔啊?”   千凝随口回:“喜欢啊。”   空源有点难为情,又说:“不是,是……那种喜欢。”   小和尚红了脸,千凝起了逗弄心思,装作自己没听懂,道:“啊?那种喜欢,哪种喜欢啊?”   空源鼓起脸颊,眼中薄怒:“你、你!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隔着幂离,千凝笑眯眯的,抬手弹了空源一个脑瓜崩:“那行,我要是喜欢怎么说,我要是不喜欢怎么说?”难不成空源还能给她五百万支票,让她离开天臧的身边吗?   就离谱。   倒是空源咬住嘴唇,很是难以启齿一般,结结巴巴:“师、师叔很好的,你和他,我们大家都、都觉得行。”   千凝:“?”   给千凝疗伤的七日,千凝刚醒来,就能发现天臧的变化,何况梵音宗的其他修士,也都早早察觉。   尤其是空源,他考虑很久,觉得假如天臧有意,梵音宗肯定不阻止,谁说佛修就不能有伴侣啦?几千年来梵音宗修士没有人成亲的,也只是佛修不想不愿,而不是不行。   现在,空源就是怕千凝对天臧没意思。   他们梵音宗的瑰宝师叔,可不能被始乱终弃。   所以他还要说什么,突然,不远处,突然传来天臧的声音:   “空源。”   千凝手指勾起幂离一角,露出黑黢黢的眼瞳,朝空源身后望过去,笑了一下。   几日不见,天臧依然一身古朴的缁衣,面容平平无奇,身上那气度,却犹云层低矮欲压城,肃然沉重。   空源也跟着回头,他骤然一惊,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被师叔听到,身上汗毛竖起来,只顾尴尬一笑:“师叔,这么巧啊。”   天臧压了压唇角:“不巧,我是来找你们的。”   空源立刻:“那我先走了。”   说完,空源脚底抹油,跑了。   千凝放下手,和天臧打招呼:“此行可没有大碍?”   天臧“嗯”了一声,又说:“空源刚刚所说……”   “我知道,”千凝摆摆手,主动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他就一小孩,懂什么嘛,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天臧没有应和,沉默了。   他转过身,看向街边一家茶铺,问:“今夜可要饮茶?”   这就是邀她喝茶聊天了,或许是有话要说。   千凝指了指不远处的客栈:“我倒是想喝酒。”   天臧没有阻止千凝,两人回去时,天臧一手提着一包纸包的茶,另外一手则是一坛酒。   月上树梢时,桌上炉火泛着暖光,秋愈寒,千凝在暖酒,不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她刚抬起头,想和天臧打招呼,忽的一愣。   天臧竟恢复本来的样貌。   即使隔着朦胧月色,他的肌肤依然如寒山玉泛着清辉,眉眼鼻梁堪比天工之造,一笔一划都是精妙绝伦,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则太少,双瞳奕奕,嘴唇雅若柳叶,姿色秾丽,然而周身气质又是绝无仅有的清幽,这种结合碰撞出微妙的感触,直让人觉得,此人只应天上有,误落凡尘罢了。   千凝连忙回过神,挪开眼睛,她不明白天臧为何要用本来的模样。   倒是天臧在她对面坐下,只道:“贫僧已用隐匿石,不会再影响你的理智。”   千凝怔了一下,菜菜也回:“是的,天臧戴着隐匿石,就能压制魅骨,显现出本来的容貌。”   千凝问菜菜:“那他以前为什么不用啊?”   菜菜:“有考虑吧,一是隐匿石没那么容易得,二来天臧对自己脸的控制,比戴这个玉佩要稳定,如果不是碰到上次那种情况,不然怎么都不会出现问题,最后,行走在人界也不能招摇,你看他这张脸不适合走南闯北,低调点是好事。”   但现在为什么突然高调了?   千凝想着,便偷偷瞟两眼天臧,确信自己不会产生难以控制的占有欲,才松懈下来,好好端详天臧。   天臧挪动桌上的炉子,开始摆弄茶具,任由她观察自己。   好一会儿,千凝张了张口,道:“你真的很好看。”   天臧笑了笑。   褪去那层会迷失人心魔的魅骨,他的笑,依然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   千凝轻咳了声,才让自己回过神,总盯着人家看也不好。   可恶,可他真的太好看了,再看一眼吧,就一眼,千凝妥协,她这一瞅过去,就和天臧的视线撞上。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突然,身子稍稍往前倾,那张俊脸就靠近千凝。   他们二人中间隔着一张石桌,茶香酒香相互交错,不止是滋味勾人,更有一种雅致。   千凝愣住,他原来是拿了一小杯茶过来,放在她的酒杯旁,道:“喝点茶。”   千凝咬了下舌尖,她连他什么时候冲的茶都没发觉!刚刚那该死的紧张感又是怎么回事,果然她就是老色批本批,这种颜值对她的影响真不小。   不用菜菜骂,她都要说自己一生庸俗。   她连忙喝一口茶,这下,心情终于平静。   慢慢的,习惯对面坐着一个美貌大秃驴,她就不会失礼。   这期间,天臧端着茶杯,也饮了一口,他问:“你也有看到幻象。”   千凝一口饮尽茶水,说:“嗯,我们一起看到的。”   天臧给她斟上一杯:“幻境中,那名男子,是昊海的追随者。”   旧神界,每个神明身边或多或少有追随者,追随者受神明指引管理,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点,就是仆人。   千凝手指握成拳,在石桌面叩了几下,她皱了皱眉,问:“万年以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臧停下斟茶,他低垂着眼睫,说到:“万年前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确实不会知道。”   从接收到祭台触发的记忆后,天臧花整整七日,才理顺所有记忆,虽然,当年他神识未开,只是一朵受恩惠的莲花,不过,也能知道一些事情。   因为他一直在追寻昊海的痕迹,从未停歇。   千凝手指环着茶杯,觉得有点烫,换成酒喝了一口。   她思考片刻,道:“万年前你见过?难不成,你也被昊海欠下情债?”   天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千凝此时大脑转得飞快,她其实看不懂天臧的做法,因为出乎意料,她也不懂天臧为什么说这些话。   追随者?难道就想告诉她,嵇无靖的前世,只是一个对她而言不重要的人?   图什么啊,怕她对嵇无靖过分上心?   不会吧。   千凝看了眼光风霁月的和尚,这个角度,月光洒了一半在他身上,盈盈生辉,周身气质如仙。   千凝想,她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聊聊而已,她别想那么多。   对了,天臧提到昊海……   她收回发散的思绪,又一次清了清嗓子,不说情债了,只说:“你想让我看在前世昊海的情况,为如今的结界做事么?”   天臧忽的笑了声,淡淡的,带着一丝喑哑,说:“贫僧不会再让施主拿出玄天珠。”   千凝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意思是,不会让她牺牲了? 第六十八章 所以人家是害羞了   天臧垂了垂眼睫, 他不言不语,起手斟茶,琥珀色的茶水注入土陶釉的茶杯, 把天上半月留在杯中, 明晃晃, 亮堂堂的。   今日月色其实很好。   千凝发现,月光洒在天臧半张脸上,二三流萤, 斑驳闪烁,围绕在他身边,亲近地抚蹭他的肩膀。   她啜了一口酒,道:“说话算话?”   天臧道:“是。”   千凝不理解, 又问:“为什么呢?”   天臧手腕悬空,茶壶还被提在他手中,最后一滴茶水挂在壶口, 不堪其重,终是坠入杯中,发出沉闷的“咚”声,生出伏波一片, 扰乱杯中月的清静。   天臧放下茶壶, 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缓声道:“既你前世是昊海,已付出全部,断没有今生依然的道理。”   千凝懵了一下。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佛修说到底, 还是讲究因果轮回的,她前世那般的功德,今生理应得到好报,天臧应当是这个意思。   千凝一手托着下颌,往天臧跟前凑了凑:“那之前咱们约定的,给你一颗玄天珠的事?”   天臧回:“不作数。”   千凝手指点点面颊,思考着:“昊海结界怎么办?”   这些问题,天臧早就有了答案,也早就料到千凝会问,按部就班地回:“贫僧已有办法,一样能解决。”   千凝呆呆地看着天臧。   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有人直白地不图玄天珠,什么都不图,她还真的,有那么点不习惯,总觉得是假的。   天臧察觉到她的茶水凉了,给她换一杯后,又说:“你灵魂已经养好,如今再走,贫僧不会阻挠。”   他宣告,她自由了。   千凝长长地“哦”了声,突的莫名问了句:“你这张脸是永久款式吗?”   她问得可直白,两眼还亮晶晶的,一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天臧:“……”   他牵了牵唇角,浅笑:“是,若非其余情况,大抵如此。”   说话间,他心念一转,如果千凝问他为何要恢复本来的容貌,便回,为防止出现法术失效的情况,然这虽是一种考虑,却不是全部缘故。   他了解她,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未尝不是因为一些心思。   于是千凝果断拍板:“那我还想跟着你,可以吧?”   天臧的身边,就是,她穿越以来,最理想的归宿啊!   第一天臧不图她的玄天珠,以他脾性,也做不出赶她走的事;   第二他修为极高,千凝明白,祭台是上古所遗,换做别的修士,被祭台困住,应该是破坏祭台,而他光是诵经,不费一丝灵力,也能摆脱祭台的幻境,更为重要的是,不破坏祭台,才能让这一段往事浮现,反而让千凝得偿所愿。   他有这修为,又不逞强好斗,妥妥的让人能放心;   第三嘛,他长得超级养眼!   千凝从不否认自己是外貌协会的,这张脸给她评级能拿三个S,所以,在有自保能力之前,天臧身边绝对没有问题。   她怎么突然觉得,这些条件和她心目中的要求,这么吻合啊。   真的好巧哦。   她眨巴着眼睛看天臧,而天臧也根本没有犹豫,只是点头:“可以,这也是贫僧的想法。”   “万衍尚未被重新封印,施主万事须得小心。”   千凝感激地双手拍在一起:“多谢大师……天臧了!”   天臧回:“阿弥陀佛。”   千凝拿起酒杯,朝天臧一敬:“干了!”   千凝一连喝了三杯,话也多起来:“不知道你要用什么办法,去修补昊海结界,如果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吧。”   “当然,是能留我一命的那种帮忙。”   天臧“嗯”了声。   千凝又说:“我还没活够呢。”   天臧禁不住笑了声:“好。”   千凝还有很多想法,说到:“还有一件事,我想通知那三个人,我现在很安全,让他们别……牵挂。”   牵挂么……想不到,她也有人牵挂。   菜菜:“哟,良心发现呐?”   天臧应:“可以,贫僧去信梵音宗,由宗内修士通知。”   这般,千凝不会被发现位置。   千凝想了想,也好。   她直接对着拿起酒壶,对着酒壶喝,半眯眼睛:“我发现这个世界,虽然有些操蛋的地方,但也有不少,值得留念的。”   “比如千玖,秦九歌之类的,还有你,都很好。”   “不像我,我以前就是个孤儿,现在……”   她咬了咬牙尖,收住话头:“我有点糊涂了,别介意。”   天臧没有阻止她,只是又给她换杯茶,千凝瞧他斟茶时动作流露出来的优雅,不由“嘿”了声:“烈酒佐茶,还有美人相伴,值得了。”   听到“美人”二字,天臧扬了扬眉头。   没一会儿,千凝不小心就喝多了。   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几步走到天臧那边,手勾搭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你人真的很不错。”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不重,却好似能酝酿出醉人的滋味,那总是清澈的双眼,如今覆上一层薄雾,双颊酡红,花瓣般的唇嫣红,像盛放的海棠,透出一股媚色。   非礼莫视,天臧垂下眼睛。   千凝不依,她一手勾起天臧的下颌,惊觉天臧的皮肤很柔滑,她非常冒犯地,用手指摩挲他脸部的线条。   天臧微阖起眼眸。   此时,千凝站着,比天臧高出一点,他便是抬着头,任由千凝调戏般抚摸他的脸颊,他长睫覆在下眼睑,睫羽若蝴蝶振翅轻动。   菜菜无眼看,这一幕,怎么那么像恶霸在调戏良家妇女。   恶霸是千凝,至于“良家妇女”,他却是没有恼意。   千凝醉懵懵地看着天臧,咕哝一句:“……真好看。”   天臧轻笑了声,回:“施主也好看。”   出乎意料,千凝怔了怔。   她收回手,咳了两声:“嗯,那是,我当然也好看……不喝了,我睡觉去。”   她脚步趔趄,朝房里走去。   天臧远远看着她进房间,才提着茶具,转身离开,月色下,他耳垂侵染的薄红,十分不明显,像一块小阴影而已,隐匿其中。   屋内,千凝把门闩上,往床上一躺,双手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   千凝:“嘁,装醉被发现了。”   菜菜在状况外:“啊?你装醉的?啊?被发现了?嗯?”   千凝慢慢解释,说:“我就是好奇,他到底为何愿意放我一马,所以我怀疑那天祭台的幻象,对他影响很大,所以也合理怀里,昊海和他有过一些勾当,只是他不说。”   菜菜愿闻其详:“然后呢?”   千凝:“我装醉刺探啊,没想到被他看穿了,夸他好看,本来想看他难以自持的模样,结果,他反而夸我好看,潜意思就是告诉我,‘施主,你的伎俩我看透了’,啧,你说得对,别人是鉴绿茶专家,他是核能扫射鉴定家。”   菜菜终于明白了,也能做出一点旁观者的判断:“管他出于什么缘故,只要不为难你就好。”   千凝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忍不住想追根究底。   她不喜欢被瞒着,也不喜欢不在她掌握的事。   千凝心里复盘刚刚的对话,又咂摸道:“但和尚真美貌啊。”   菜菜:老色批!   它现在都怀疑,天臧是不是本就不想放千凝走,所以,明知千凝这属性,把本来的容貌露出来,弄个美人计……   不对不对,这人光风霁月,不至于吧?   于是,菜菜扼杀自己这个想法。   就这样,千凝留在商国,跟着天臧走南闯北,要说起来,天臧其实很忙,他们梵音宗修士,一般不是等出事才去解决,绝大多数时候都为防患于未然,去查探各处留下的怨灵,或者妖气。   商国也是一个倒霉蛋国家,经过数十年的内战,分成三四小国,死去千千万万生灵,然而不若梁国那样毗邻修真界,一旁就是魔界,受魔气影响,很容易形成灾厄。   但即使,梵音宗近一半的修士在商国停留,还是会遇到成型的灾厄。   这就要天臧几人出动。   今夜无月,荒郊野岭的,那座法器房子矗立一旁,千凝没有待在房内,她裹着黑色斗篷,坐在篝火前,附近有结界,很安全,所以她也很安心。   她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扎着两个圆丸子,正在用一把刀削竹子。   正是千玖。   不久前,千凝可算和千玖团聚。   千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不一样的沉稳,现在,她削竹子,是给千凝做风筝玩。   不是千凝说想玩,就是千玖朦胧的记忆里,她记得千凝喜欢玩风筝,曾在魔界放过风筝。   现在的千玖,虽然丧失魔界的记忆,但对很多事情会有初印象,比如,她对千凝的初印象,就是亲近。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竹子做成的身骨缘故,千玖很喜欢竹子,另外,随着成长,她没有“小时候”表现的活泼,好像丧失做表情的能力,千凝有时候会叫她三无。   当然,千三无也很可爱。   千玖举起竹子给千凝看:“扎一个蝴蝶。”   千凝托腮,笑眯眯地:“好啊,你想给我扎什么样的,就什么样的。”   千玖认真地点头。   千凝伸手戳戳她的脸颊,啊,软软的,绵绵的,太可爱了!   千玖顿了顿,也伸出手指,按按千凝的脸颊。   正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空源很慌张:“……快点,受伤……”   前面可能出事了,千凝站起来,千玖也跟着站起,千凝先带千玖进房间,道:“不早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千玖下意识抓住千凝的袖角。   千凝摸摸她的头,说:“没事的,我就去看一下。”   千玖这才放心地点头,她很相信千凝。   把千玖哄去睡觉,千凝朝佛修们休息的帐篷走去,便看几个佛修都在帐篷外,叹息发愁,氛围沉重。   千凝还没开口,年纪小一点的空源看到她,便愁眉苦脸:“施主,师叔……唉,都怪我,要不是我,师叔也就不会受伤!”   她惊讶,能让天臧受伤的,恐怕都不是小事。   原来,今天他们和往常一样处理灾厄,空源被异常的妖气吸引,没有禀给其余人,便去追查,哪知道,那妖气要夺舍他,好在天臧发现及时,空源没事,他却受伤了。   菜菜听完大概,搜寻消息,明白了:“天臧真是……把自己当全能来用,祭台一事过后,天臧心性大动,后又不曾修养,还帮你调息。”   “这次的妖气,就是万衍,万衍想靠近你,诱引心性最不稳定的空源,天臧和万衍较起劲,虽然万衍输了一筹,但他也受伤了。”   千凝明白,归根到底,是她的原因:“我真是红颜祸水凝。”   菜菜:“你这话当着天臧的脸说?”   千凝:“算了算了。”   她不自信自己颜值比得过天臧。   正这时候,老佛修从帐内走出来,他面容严肃,眉头微皱,空源跑上前去:“了悟师叔,怎么样?”   了悟直说:“万衍有备而来,天臧此番受伤不浅,须得有人进天臧的识海,助他清理魔障。”   空源说:“我去!”   其余佛修也插嘴:“我要去!”   了悟逡巡一圈,说:“每个人都试试。”   他这么快做出决定,一来是天臧的伤势不能拖延,二来,也是没有修士会在昏迷时,让他人进入识海,尤其是天臧这么高的修为。   于是七八佛修全都钻到帐里,千凝只能站在后头,隐约看到天臧躺在床上,他眉宇疏俊,鼻若山峦,双目紧闭,没有痛苦神色,看起来像睡着一样。   只是,一圈人试下来,无一例外,都被天臧的识海挡在外头。   “这可怎么办!”   空源沮丧,还有人提议,是不是该回修真界,寻求驻在梵音宗结界的老佛修的帮忙,了悟念了声佛号,看向一言不发的千凝。   没等了悟开口,千凝突的说:“大师,让我试试。”   空源劝:“不行,太危险了……”   而他人也劝:“进识海是有危险的,施主是凡身,这,万万不可啊!”   了悟捻了捻佛珠,忽的说:“既如此,劳烦千凝施主,贫僧为施主护法。”   了悟话音落,就没人再劝说千凝,千凝也绷起脸色,从他们让出的路里,走到天臧身边,她看着他,问了悟:“大师,我该怎么做?”   在了悟的指点与灵力引导下,千凝将二指放在天臧的眉宇间,念口诀。   不一会儿,她身上忽冷忽热,倏然之间,竟然发觉自己悬在半空,往下快速坠落!   她果然没被天臧的识海拒绝。   这是一片湛蓝的天,但天空多出几道裂缝,一块块火岩熊熊燃烧,划过天际,坠向大地,千凝就和这堆落石一起,砸向焦黑的大地。   她迎着狂风睁开眼,却看见有一片水,水中,正是一朵莹白如玉的睡莲,它似乎带着光晕,很漂亮。   周围环境恶劣,睡莲垂落下两个花瓣,也是焦黑的。   菜菜说:“这里是天臧识海,莲花就是他本体,你要保护它本体,恢复它本体。”   千凝:“晓得了。”   她话音刚落,就察觉一颗流石,朝睡莲砸去!   千凝足间一点,改变坠落的方向,也更快冲到水中,还好水是浅滩,她没感觉不适,浮出水面,顾不得抹开水,连忙抱住睡莲,往后些许,那流石擦着一人一花,砸在水中。   千凝用手挡住溅起的水。   水滚烫烫的,可见那流石之威力。   她喘过气来,低头看向怀里的睡莲,它贴着她的心口,因为衣衫湿了,一人一花贴在一处,密不可分。   忽的,莲花动了动,花瓣微微合了起来。   玉做的莲瓣尖,晕开一角落的红。   瞧着这场景,千凝愣了下:“什么,它自闭了?”   菜菜:“……忘了跟你说,天臧虽然昏迷,但本体的感受还是很直接的。”   千凝:“……”   菜菜:“所以人家是害羞了!” 第六十九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千凝:“……”   害羞啊……   莲花花瓣往自己莲蓬挤, 似乎并不想和千凝贴得太近,但是,花瓣尖尖儿很细微的颤了颤, 还散发一股清雅香气, 颇有些欲拒还迎的姿态。   不知道为何, 她好像透过花瓣小小的动作,看到天臧闭眼撇开头的模样。   清冷的俊美和尚,脸上充满抗拒, 却无法真正推开她。   有点意思,千凝弯起唇角。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流火岩石、热浆四溅, 她松手,让睡莲好好伏在水面,而在这样的热度下, 她除了下半身漫在水中,上身已渐渐干燥。   这时候,小莲花儿倒是“冷茎”下来,稍稍展开花瓣, 也划着水, 离她远了那么一些。   千凝从怀里拿出一个灵力球。   这是她在外面时,了悟大师交给她的,她以灵魂的姿态进天臧的识海,自不能带别的法器,但能带灵力。   好在天臧实力强大,只要给出关键灵力就好,它能够自行修复。   灵力球一团晶亮, 霎是温暖,小小一颗凝聚磅礴的灵力,也算梵音宗少有的好东西。   按了悟的叮嘱,她必须将灵力给天臧本体,让它汲取能量,获得自保能力,这是极为重要的,也是她进识海之后首先该做的事。   现在,她确定天臧本体是莲花。   菜菜指引:“把灵力放在莲蓬处,然后咱们去解决魔障。”   划开水面,千凝一步靠近莲花,将手身向莲花中心,刚触及最上面的花瓣,它似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突然的,它猛地一抖,迅速闭合所有花瓣。   像是自我保护,也像极怕打针的小孩。   千凝的手指还在半空,她愣了一下,讲道理:“只是给你点灵力,有了灵力,你就有自保能力。”   莲花不为所动。   千凝耐着性子:“听到了吗?小天臧?”   莲花:“……”   这时候,又一块流石砸过来,千凝一吓,连忙侧身避开,不过莲花反应比她快,一层薄薄的护盾裹住一人一花,避免被流石砸伤。   水波激荡过后,千凝抹了把脸。   再看莲花,它为护住两人,一片花瓣被火燎了一下,黑色爬满玉白,它凋零了,焉了吧唧,看起来怪可怜的。   真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接收灵力!   千凝有点恼火,她气势汹汹地靠近莲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用手指扒莲花花瓣,它或许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被扒开两片之后,还想要合紧,一人一花较劲起来。   但千凝不给它这个机会,她双手并用,扯开一片片花瓣。   似乎极为难为情,花瓣居然粉了一半,颜色倒是艳艳。   千凝总算看到,被护在花瓣中心的莲蓬,与花瓣的颜色一样,它整体是玉色的,不过些微透明,很漂亮,也很纯洁,不曾被人染指,是无人之境。   如今,大喇喇映在千凝眼底。   及至此,莲花已经放弃挣扎,只是,整朵花都在细微地颤动着。   千凝出神地想不知道有没有莲子,当然她没有丧心病狂到真去摸摸看,她将灵力置于其上,就收回手。   很快,它也用花瓣护起自己。   就像千凝硬要扒了人家衣服,现在终于松手放过他,人家从一旁拿过衣服,遮住玉白的肌肤一般。   这个联想,居然半点没有违和。   尤其是想到莲蓬似乎是莲花的……某种器官,草,好像还真是,千凝突然反应过来,这么看来,自己真的是强抢莲花的恶霸。   阿弥陀佛,她真没有邪心,她只是为了救人。   总不能为了贞洁命都不要了。   希望天臧别怪罪。   千凝后退几步,给莲花自己空间,好在,这灵力凝固体一给出去,效果立竿见影。   被灼烧萎靡的三个花瓣,一瞬之间重回光洁白皙,莲花缓慢舒展,周遭光辉清冷,似有一层淡淡的防护,再有流石砸来,都被灵力凝成的防护,通通挡开。   千凝松口气,解决完莲花本来的伤,她身上还有两个灵力球,要去找魔障。   她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哗啦”一声上岸,再回头一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朵莲花好像离她近了点。   仿若怕她始乱终弃,不对它负责。   千凝:“……”   所以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联想,她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往渣女方向靠了是吧。   不管了,千凝笑一声,对莲花招招手:“我去去,很快就回来。”   她双脚一踏在地上,立刻感觉鞋底和鞋内的水,被滚烫的地面蒸发,发出“哧哧”声。   菜菜:“好处是不用湿着脚丫子。”   千凝扯扯嘴角:“坏处是等一下就能吃烤蹄子。”   不过,千凝心里的吐槽很快就断了,因为她察觉她脚底没有灼热,而自己每走一步,地面都会留下一个淡雅的莲花印记,再消失。   她跑出几步,回眸一看,步步生莲,华彩昳丽。   千凝看向远处的莲花,却是它护着她。   也不枉她不顾危险,跑进识海一回。   有莲花的照顾,还有菜菜指路,千凝一路躲开不少危险,越来越靠近目的地,魔障闯入天臧的识海,下了一场陨石雨,其他陨石都是它的掩护,它本体早就落地。   这里落石极多,地面凹凸不平,温度也极为灼烫,千凝刚越过一条浅浅的岩浆溪流,那烫溪冒出一个泡,险些燎到千凝。   菜菜说:“小心点,这玩意会对你灵魂造成伤害。”   千凝“嗯”了声,抹掉额角汗水。   千凝深吸一口气,此时她浑身湿透,但热气却弄干汗水,衣服在干湿之间来回反复,变得硬邦邦的。   终于,她找到魔障降落之地,魔障是一块巨石,裂缝无数,冒出暗红色的魔气,试图侵蚀天臧识海的土地,而土地也确实焦黑一圈,但地面也在抵御,发出抖动嗡鸣,与魔障撕扯。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一片区域,和其他区域不一样,就像一片混沌。   菜菜连忙说:“天臧的识海在这里,片土地和魔障抵抗,失去管控,只会一味针对外来。”   一个识海里有无数天臧的意识,一般来说是统一的,但是这里的意识已经崩坏,很危险。   只要进入这一片区域,天臧的抵抗是无差别的,不管是对魔障,还是对她。   千凝沉思,深吸一口气,她拿出剩下的两颗灵力球。   先解决魔障,希望少了魔障的干扰,这里的意识能清醒一些。   千·投球手·凝上线。   没有太靠近这片土地,她试着聚空气到手臂,加强手臂的力量,一个狠掷,精准地将球丢到魔障上。   灵力球闪烁,炸开一片灵力波,灵力如有实质,一下裹住硕大的岩石,缓解魔障的蔓延。   很好,千凝松口气,但是,另一颗灵力,按照了悟的说法,要用在“伤口”处。   但她这动静过后,一下被这一片的意识发现她的存在,天臧会控制不住自己,无差别攻击。   果然,千凝努力稳住自己脚步,地面开裂,她连忙道:“天臧!是我。”   地面如波涛翻涌,在千凝这声之后,却骤地停止,她一个站不稳,身子朝前倾,险些摔倒,千凝暗道声糟糕,千钧一发之际,预想中的灼热并没有袭身,而是一片冰凉接住她。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大片莲叶。   而她手中的那颗灵力凝固体,也被莲叶接走,精确地抛到魔障破坏的伤口。   在接触到强大灵力的刹那,漆黑的土地瞬间吸收灵力,稳住所有躁动。   四周发出一阵亮白的光,很是刺眼,魔障在这阵光之中,被彻底分化消灭,天空不再坠流石,裂缝在愈合,地面恢复干净,远远传来潮水声,冲进这片干涸的地。   不一会儿,识海被水淹没,除了湛蓝的天,便是清澈的水,冰凉的气息似乎都能透过衣服,浸润她的肌肤。   随着水的蔓延,四周也长满莲叶,本体莲花也逐渐茁壮,最终,高有一丈,像是无边海域里的扁舟一艘。   花瓣一片片盘旋着展开,千凝这时候仔细看,才发现,一共有十三片,它们发出更加莹润的光芒,光是这么看着,便让人觉得心中一派清明宁静。   她趴在莲叶上,看得啧啧称奇,笑了声:“没想到你的识海,还是个好地方。”   也没想到,本以为很是危险的一行,最终有惊无险,还好是天臧的识海,还好他不排斥她。   她话音刚落,莲叶动了动,有十几片莲叶攒到一起,在她面前变成一条小路,延长到莲花处。   它在邀请她前去。   千凝“咦”了声,嘀咕道:“不害羞了吗?”   哪知道听到她这么说,身下莲叶一下把她抛到另一片莲叶上,竟是不准她说,说了就要急。   千凝忍住笑,迎着风,她的裙摆飘扬,身子很轻,脚尖一点,踩着一片片莲叶,朝巨大的莲花前进。   不一会儿,她停在莲花处,这回花瓣舒展着,千凝一眼看到花中心,空空如也。   原来莲花恢复能力时,是能隐藏自己想隐藏的啊。   嗯,本来她还只是猜测,这波完全确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环顾四周,微风轻拂,莲香阵阵,很是舒适,是她帮了他之后,他让她体会的美景,就像宫崎骏电影那样的美好。   千凝:“所以,你想干什么呢?”   下一刻,千凝脚下莲叶往上一耸,千凝扑进整一朵莲花中,香味萦绕在鼻端,指尖是柔软的花瓣,她躺在花的正中心,望着碧空如洗。   太舒服了。   她能感觉到灵魂被抚慰着,舒服到自己想要睡觉。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一片片花瓣合起来,将她裹在期间。 第七十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   莲花香气, 混合清水泥土的甜芳,格外淡雅,而合起来的莲花, 正好为千凝遮挡光亮。   就像冬日的午后, 晒太阳所带来的干燥温暖, 它们丝丝缕缕,缠绕进她的心神之中。   她越发的昏沉,知道这是天臧的识海, 她毫不担忧有危险,没有半点挣扎,放任自己睡过去。   临睡之前,她隐约听到菜菜说:“……居然是灵魂的灵力共享。”   眼见千凝睡着, 菜菜有些无奈,不过要是它自己遇到这种好事,可能也会毫无抵抗力。   万物皆有“气”, 对人类而言,气能转变成灵力,每个人的灵魂,蕴含灵力, 只是多与少的区别, 关乎普通人生老病死,健康与否,会影响修士修炼的天赋。   灵魂的灵力共享——顾名思义,在天臧的识海,他可以把自己灵魂灵力的,分享给千凝,而如果说千凝如今灵魂的灵力是一条溪流, 那他就是一片汪洋,深不可测。   他这样把灵力分享出去,百害而无一利,而千凝的灵魂得到这部分灵力,能够迅速强大起来。   甚至,能够让千凝强大到,去压制玄天皿的体质,隐藏自己的玄天皿身份。   经此一事,千凝只要改头换脸,不高调惹事,说不定能安稳百来年。   天臧说过,不再让千凝拿出玄天珠,他之所言,确实不虚。   但他会损失泰半修为,不过,对这种天才修士来说,这点修为也可以炼回来就是。   他这么做,有点“舍己为人”过头,菜菜试图学千凝分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有无利不起早之类的,天臧到底图什么?   菜菜还是想不通。   而想得通的人,已经被拉进一个朦胧的梦境。   这里联系不到菜菜,倒是在千凝的意料之中,她低头看看自己,她是一个半透明的灵魂体,而眼前这一切,自然就是天臧想让她看到的。   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尽的废墟,鲜血蔓延,缝隙还冒着魔气,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肢体四散,脏乱无比。   不多时,空中一架銮舆停下来,一个身着白色大袖衫的女子下来,她赤脚踩在地上,尘埃与血液很快弄脏她的双足与裙摆,但她并不介怀。   她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明,却也不曾被这种肮脏污染。   她所过之地,崩坏的地面,慢慢修复,生灵的怨气在消解,化成一个个荧光点点,围绕在她身侧,似乎是道谢,再投入轮回道。   她越走越近,千凝这回看清,她一双杏目顾盼生辉,明亮动人,面若桃腮,延颈秀项,柔桡轻曼,婉约若兰。   美好而不可及。   便是千凝自己,乍一看,对这个人也有种不知不觉的向往。   如果要再仔细形容一下,千凝愿称之为高P版的自己。   不出意外,这人就是昊海。   昊海在清理战场时,突然脚步停下来,她轻轻地“咦”了声,蹲下来,亲手扒开一层层废墟。   顺着石头的缝隙,千凝看到里头一朵几乎枯萎的……莲花。   只能隐约从形状辨别,它是莲花,实际上,说是一坨焦炭,好像也不违和,而昊海皱皱眉,将整朵莲花挖出来,小心翼翼地带出它的根茎,护在手心。   这朵莲花已濒临死亡,但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品性,它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好可怜的花。”   昊海呢喃着,“本来应该也很漂亮的。”   千凝跟着蹲在昊海旁边,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昊海,这么一坨黑炭,她怎么看出漂亮的?   紧接着,便看昊海捧着莲花的花瓣,轻轻吻了下去。   得到神明祝福的莲花,在一瞬间恢复所有活力,它重新舒展白皙的花瓣,绿叶冒出来,生机盎然。   它似乎明白过来发生什么,花瓣轻轻晃了晃。   千凝呆呆看着那朵莲花,发现确实挺好看的,嗯,好吧,要是她亲一下人家就能活,她也救。   接着时光转移,昊海带着莲花到西天众佛之下,那里的莲花有很多,它们都很喜欢昊海,每次昊海来,每一朵花都舒展着身姿,尽态极妍也莫如是,它们想让昊海的目光,在它们身上多停留一刻。   而昊海新救下的莲花,只是万千莲花之中的一朵。   那朵莲花,歪了一下,有点泄气,它发现,它不是最特别的。   千凝:海王啊。   昊海说:“好好在西天众佛座下听经,能修成正果,造化天下。”   千凝:还给人家画饼!   睡莲待在水中,缓缓将根茎往下驻扎,它想让她下次来的时候,能够再多看它一眼。   千凝:纯洁的莲花被套路了。   好吧,千凝自己也不是无辜的,因为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昊海的行为确实也是她会做的事。   看到这里,她也明白为何天臧肯不拿她的玄天珠,原来是有这样的前情在,她算他的救命恩人?   她复杂地看着那莲花。   时光再次转移,而这次,是神界凋零崩塌,以前千凝一直以为,是神界崩塌,最后一位神才化成结界,后来才明白,如果最后一位神想活着,她是能够有一席之地,也能留下部分神界。   只是再无神,神界才彻底消失。   千凝的视野还是聚焦在那朵莲花附近,可惜它尚未堪破佛法,就被神界的动荡压在最底下。   好在这一次,它有能耐,休眠长达近万年,有一天,一双手重新把它挖出来。   老和尚观摩莲花,惊诧无比:“它本不该在修真界。”   “它身上蕴含力量无穷无尽,我们这个结界,就是因为它,才能展开的。”   立在老和尚身旁的弟子,听说过梵音宗的结界的根基,是一朵莲花,这次是亲眼所见,也是讶异:“师父的意思,是修真界本来只有十二小界?”   “是,它撑出第十三个结界,才有我们几十个修士的立足之地。”   十三。   千凝愣了愣。   在梵音宗老修士的帮忙之下,那朵莲花塑造身体,元神投入体内,成为一个小婴孩。   他的名字叫天臧。   但让老修士想不到的是,这个孩子,亦或者说,他才算梵音宗的祖宗,却身怀魅骨。   与佛缘不该有牵扯的魅骨。   彼时,五岁模样的小和尚,戴着一个铁面具,盘腿坐在他对面的老和尚语气沉沉:“你前身有执念,才形成的魅骨,魅骨并非不能压制,等你修为上来,就能够自己压制住。”   “但你要记住,执念不可取,当及时化解。”   小和尚郑重地点头。   千凝讶然,想想魅骨的用处,是吸引人的神智,那当初作为莲花时,它的执念就是……   昊海你瞧瞧你给我惹的事!千凝揉揉额头。   很快,眨眼之间,小和尚成为少年和尚,他很有慧根,不说修炼,便是于心性一道,也是佼佼者,他也能抑制魅骨,摘掉面具,露出一张朴素平凡的脸。   但少年周身的气度,仍然让甫一见面的女子,为他倾心。   那是一次除去妖魔后,少年天臧准备离开那个国度,被救的公主追出来,公主的容貌,千凝看不清,她怀疑天臧也根本没记到心里,所以只有模糊的五官。   公主直言:“圣僧莫走,我愿意皈依梵音宗!”   少年天臧显得非常不解风情,劝:“施主没有灵根,莫强求。”   公主一咬牙,跺脚:“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就算有再多的苦,我也无所畏惧!”   面对少女热烈的爱意,天臧双手合十,不为所动:“贫僧不愿。”   千凝:“……”这么直白啊。   总之,天臧即使容貌平平,却因为独一无二的气度,与表现出来的绝对可靠,成为不少女子倾慕的对象,其中不乏其他六个宗门的女修。   但天臧别说动心,就是好好和人家说一句话,都没做到。   再加上他到底样貌寻常,不常出现在修真界,行事低调,就渐渐的,少被人提起来。   等到他几百岁,他性子柔和不少,只是待女子的态度,依然十分冷漠。   就像高山之巅最里层的冰块,从不融化,也没有融化的可能。   千凝不由回想他对自己,原来天臧从一开始,对她就是极为客气。   亦或者说,客气之中,有一种难以察觉的熟稔。   梦境里,时间快进到陆决掳走千凝,而天臧虽然察觉到,却也知道,他若强行将玄天皿带回来,只会给三界带来动乱,不如等合适的时机。   但为防万一,他会随时观察玄天皿的情况。   于是,一缕神识放在千凝身上,修为高如陆决,都没发现任何不同,遑论有权限限制的菜菜。   天臧能够通过这缕神识,看清她的情况。   农女在魔界的手段里,难以忍受,昏迷过去,直到农女再度清醒,这一次,她眼里的光芒都有些不一样。   那是千凝穿过来了。   就这样,千凝开始她的表演。   他一开始并不怎么在意,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便一天看一次,确定她的状态,直到后来,一天两次,一天三次……乃至,有时候,会专门分出神识,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看着她。   这个面容冷淡的青年,直到看到她成功逃离魔界,倏地一笑。   他即使隐匿容貌,笑起来时,仍是很好看的,圆润漆黑的眼瞳,好像罅开星川,璀璨华然,闪烁动人。   彼时空源不懂,还问:“师叔怎么了?这官吏送来的木鱼很好?”   天臧回过神,轻咳了一声:“嗯。”   此时此刻,看着天臧看自己怎么对陆决,千凝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不由拍拍额头,小声嘀咕:“妈呀。”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天臧眼里的千凝,去了修真界。   确定千凝安全后,天臧收回神识,他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对,所以,在克制自己。   直到这时候,千凝才发现,原来在修真界,她有过几次遇到他。   一次是七个宗门的大比,其实天臧也来了的,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宅着的,只去围观一天,那天,正好天臧也在。   他曾远远看她一眼。   第二次,是寻仙宴上,两人擦肩而过,青年眉宇平常,稍显一种少见的温润,他双手合十,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   而千凝只顾着看宴上卖的小玩意,根本没留意到他。   此时的千凝发觉,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她真的是个颜狗啊!   空源还曾来她的“寻心问道”找过答案,不过那时候她一天见过太多人,很快把空源忘了。   而天臧就在外头等空源。   最终,千凝流落人界时,天臧便又把那缕神识放回来。   他确实和她很熟,在第一次见面时,他遥遥对着她,一鞠躬,而他眼里的她,对他满是陌生与疏离。   看完这一切,千凝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就像几万年前月老开了个小玩笑,兜兜转转,前世今生,却会再度相遇。   但这份相遇太深重。   深重到其余感情都被磨灭。   若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不求她回应,只若当年,能在万千莲花中,争得她一眼就好。 第七十一章 贫僧胜算不高   灵魂灵力融合时, 菜菜和千凝断联。   它每次和她断联,都闲的要死,一会儿发呆, 一会儿打开储存的小说观摩, 又一会儿自己说话。   好像很长时间以来, 它已经习惯自娱自乐。   大约过去一个时辰,千凝意识归来,她睫毛颤抖着, 缓缓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直闭合的莲花,也慢慢展开来。   菜菜连忙就绪:“你醒啦?怎么样, 是不是感觉自己身上有一种使不完的劲?”   千凝揉了下眼睛,再就着渐渐亮起的光,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是有点, 感觉不太一样。”   就像久病之人,突然痊愈,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菜菜把灵魂灵力共享的事, 都说出来,千凝道了声难怪,就大约讲了下:“我在睡梦里,看完天臧的一生。”   从它在上万年前,还是一朵莲花开始。   菜菜有点惊讶:“天臧把记忆也和你共享了啊?”   千凝吐出胸口浊气,问:“怎么了?”   菜菜:“没事……”   就是灵魂灵力共享,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吧, 它总有一种,这好像是天臧安排的感觉,就是千凝和他真正认识的时间算不上长,所以他在主动展示自己。   怕以后没机会了似的。   不过也可能是它想多了,毕竟千凝都没这么感觉的话,它还是不多嘴。   千凝又说:“而且,天臧原来和‘十三’也有些渊源。”便把修真界第十三个小界的由来,说给菜菜听。   菜菜:“所以,十三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吗?”从一开始,千凝叫陆决十三开始,这个问题就是菜菜的“心病”。   千凝说:“你知道幸运数字吗?反正我遇到‘十三’有关的事,都挺幸运的,我一直挺喜欢这个数字。”   菜菜:“……”居然只是这么简单吗!亏它脑补一堆理由,结果没一个理由中!   千凝思考:“我合理怀疑昊海给嵇无靖的前世命名,就是‘十三’。”   菜菜:“你不用怀疑了,你就是昊海,直觉应该没错。”   当然,现在也只是猜测。   千凝从莲花中心站起来,又环顾四周。   她还在天臧的识海里,天空不再是纯粹的蓝,它多了点晚霞,像陈年女儿红洒在天际,很漂亮,微风拂面,水波粼粼,莲叶交错娑娑,色彩相互交错,浓墨重彩。   千凝盘腿坐下来,观着这如画美景。   过了会儿,她察觉天臧没有动静,便站起来道:“也是时候该回去,不然空源千玖都该担心了。”   在她提出来要走之后,睡莲的旁边,浮现一叶深绿的莲叶,千凝愣了一下,问:“是要我上去吗?”   莲叶晃了晃。   千凝踩上那朵莲叶之前,回过身,她低垂螓首,抱住一瓣和自己一般高的花瓣,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   很纯洁,没有任何欲念,但确实很猝不及防,直叫莲花猛地一颤。   千凝眉眼弯如弦月,目中流出暖意:“谢谢啦。”   她在莲叶上站好,绿色的叶子漂浮起来,慢慢将她送上天空,千凝俯视着,发觉那玉白色的睡莲,又羞耻得合起花瓣,白皙漂亮的花瓣尖,还多出一抹可疑的红。   真是想不到,天臧原来是这么容易害羞的花。   却也不知,如果他顶着那张漂亮的脸,满脸通红,气息不稳,又是什么姿色。   但是美貌和尚什么时候会羞到面容发红呢?   不知道想到什么,千凝:“嘿嘿。”   菜菜:“请停止你的虎狼想象!”   最终,随着莲叶的腾空,千凝终于被送离天臧的识海。   *   另一头,屋子法器里,床上。   千凝正睡得好好的,千玖坐在小杌子上,她手上拿着一个水杯,盯着千凝,像是思索,又像是发呆。   一墙之隔,了悟激动发怒时,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我如今是管不了你了?你师父当初说你应该早点断了七情六欲,早点断了执念,果然如此,你居然把灵魂灵力分给她……你到底是想怎么做……”   天臧的声音比较低沉,不知道回一句什么,了悟哑然许久。   末了,了悟说:“但……也不是唯一的办法。”   天臧只回二字:“这是。”   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了悟离开,天臧推门而入。   天臧面容俊美,神色淡淡,不知道是不是疲倦,抬起眼睛时,眼皮子撑开两道略深的褶,眼睫黑且密,有种欲语还休的美好。   千玖看不懂这么多,她只知道这个叔叔人一直很好,当时,他把她从储物戒放出来,还让她知道千凝是安全的。   此时,天臧看到千玖往千凝脸上泼水珠,不由一愣:“你在做什么?”   千玖:“阿凝不醒来,喂点水。”   千玖现在一半是竹子,在她的认知里,皮肤接触水也会很舒适,所以见到千凝一直没醒,便往她脸上洒小水珠。   天臧轻笑了声,拿走千玖的杯子,说:“她很快就能醒来了,你先去做风筝,空源。”   那声“空源”是对外喊的。   千玖挺相信天臧的话的,她点点头。   空源进来,他牵着千玖的手,支支吾吾的,天臧看了千凝一眼,他站起来,搭了一下空源肩膀,让他和千玖一起出门。   走出好几步,天臧才问他:“还有何事?”   空源咬着牙,问:“师叔,了悟师叔说师叔灵魂灵力分一半给千凝施主了?”   天臧垂着眼睛,失笑,道:“我的修为,你还不清楚么,还是你觉得,我修为少了一半,你能打得过我?”   空源:“不不不,我只是担心师叔会不适应。”   天臧回:“不会,我自己有把握。”   空源松口气,但又觉得不对,一般修士选择灵魂灵力共享,是为了传承,但对象是玄天皿,她可无法修炼,至多就是健体,隐匿气息,其余根本没用。   只是,他看天臧的神情,一派轻松,空源又很是信任他,虽心头还有愁绪,便不再说什么。   天臧又回到房内。   千凝还睡着,脸上有不少千玖溅上去的水滴。   天臧拿起巾帕,轻轻擦拭那些水滴,蓦地发现有一滴水珠,挂在千凝睫毛的根部,她睫毛纤长,那滴水珠摇摇欲坠,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又像她眼底里总会划过的狡黠。   天臧凝神看着那滴水珠。   过了会儿,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指,极轻地去触碰那滴水,但这么一下,水珠浸润他的指腹,同时,似乎触及到她的眼睫。   些微痒痒的,心里却有块地方,软了许多。   下一瞬,千凝骤然睁开眼睛。   天臧一顿,便要收回手,她动作很快,抓住天臧半收回去的手,不由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呢?”   被这样突然抓住手,天臧手指蜷了蜷,倒也心平气和:“有水。”   虽然,他明明可以用灵力揩去。   千凝也有点惊讶自己速度反应这么快。   她坐起身,又发现自己对周围灵力的感觉,更加灵敏,甚至能感知到,哪里的灵力充裕,哪里灵力少,通过灵力判断对手的实力。   现在,她除了不能修炼,和其他修士估计也没差。   千凝又掂了下天臧的手,她圈着他的手腕,那圈贴着他的肌肤,似乎有点发热,她瞅了眼天臧。   他神态稳重,没有多余的变化,要不是在识海里看过莲花的状态,她都要给骗过去。   天臧似乎觉得牵着太久不合适,才垂下眼睫,低低道了声:“别闹。”   千凝不再逗他,收回手,只是捧着脸瞧他:“阿臧啊,你对我真的很好。”   天臧一顿。   千凝微微仰起头,直勾勾盯着他,声音温和,问:“你想要什么呢?”   天臧双手合十,说:“贫僧别……”   千凝打断他的话:“可别说你别无所求。”   其实菜菜能感觉到的,千凝自然也不会忽视,她也有感觉,天臧所做的一切都“过头”了,换个角度想,倒有点像修真界版本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不及未来似的。   见千凝熠熠的目光,天臧轻叹一声,他抬手摸摸千凝的头,这一次,停得有点久。   他的手掌宽大,也很暖和,千凝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忽的笑了笑,屈从于她的执着,开口:“贫僧觉得,想与其余几人争,贫僧胜算不高。”   千凝一噎:“……”   这倒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直白的话。   什么叫,“与其余几人争”?所以,他要对她更好?千凝头一次懵了,她耳朵微烫,老脸要挂不住了,声若蚊蚋:“不至于……”   她哪里好啦,不管是昊海和如今的自己,德行是一样一样的,忽悠人倒是有一套。   天臧已经收回手,他又笑了声:“子非鱼。”   千凝眨巴着眼睛。   天臧说:“起来就吃饭吧,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玉米。”   千凝“唔”了声,没再追问。   在此地休整三日后,关于大妖万衍,是该做了结,此次天臧识海受伤,万衍也没讨好,按千凝从空源那里打探到的消息,万衍伤得只会比天臧严重,一时不敢出来作妖,轮到修士追击。   不过正所谓狡兔三窟,他们扑空几处,最终将目的定在人界和魔界的昊海结界相连处。   万衍受了重伤,或许会想要搏一搏,从昊海结界汲取能量也不一定。   这是千凝第二次离昊海结界这么近。   它依然矗立着,直上云天,光洁无暇。   菜菜说:“一百二十来年前,陆决就是从这里骤然出现的缝隙,遁入魔界,十六年前,那缝隙就更加明显了。”   千凝压了下帽子,低头。   此时,她身上穿着宽大的僧侣的缁衣,和梵音宗修士一样戴着尖顶圆帏帽,梵音宗修士长时间赶路,为避风尘,都会穿上这么身,因而她隐匿其中,并不明显。   了悟与天臧,都站在队列之前,与其他宗门的修士道明情况。   没错,同来昊海结界边缘的,还有其余五个宗门的修士,万衍到底不可小觑,多一些助益总归是好事。   看着有些熟悉的面孔,千凝还有点感慨。   不止有秦九歌、谢承宣几个,还有……沈誉那厮。   不远处,身着玄青色衣裳的高挑俊逸男子,懒懒地靠在树干上,他挑起一双桃花眼,看着天臧,说:“你真没见过千凝?”   对沈誉这种不客气的语气,天臧没有恼怒,只回:“不曾。”   沈誉嗤笑了声,眼睛似乎往梵音宗修士这瞟了瞟,终究是转身去做别的事。   千凝也只做不知。   入了夜,几个宗门纷纷选好驻扎之地,千凝刚哄完千玖睡觉,走出屋子,屋顶上赫然站着某个爱蹲屋顶的人。   沈誉露出了然的模样:“混在秃驴堆里,好玩吗?” 第七十二章 心、胸、宽、广   关于沈誉能认出自己这事, 千凝倒不意外。   这厮眼神向来很好,鼻子也灵。   她抬起头,掀开帏帽, 笑了一下, 流里流气地:“你这蹲屋顶的习惯就没改过, 需要我在屋顶给你建个窝吗?”   沈誉一顿,随即俊脸上带着三分假笑,利落地从屋顶跳下来, 脚步缓缓且优雅地走来。   他揭人家宗门的短,说:“哪能啊,梵音宗向来穷,这不是不必劳您破费么。”   千凝说:“有本事, 你这话和佛修们说。”   沈誉“嗤”地一笑:“没你有本事,搭上天臧这边,所以我只敢找你贫。”   千凝斜睨他一眼, 不和阴阳怪气的人争辩。   沈誉走到千凝跟前,站定,不着痕迹地打量千凝。   她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着,完全掩盖去身上线条, 然而, 只要细心一点,仍能从一堆男人里,辨别出这抹身段的纤细。   现在她摘掉遮蔽容颜的帏帽,所有乌发只束在发顶,简单地用木簪固定住,偏那面庞粉白,双眼明亮如昔, 唇瓣柔嫩,挽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端的是天然去雕饰之清丽。   直到此时,真真实实地与她对视,沈誉心里才彻底放下一块巨石。   当日她被卷入昊海结界,他自是有责任的,后悔过,气馁过,不过在修真界疯狂地找了一段时间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几番思索排除下,才猜出她大概是被秃驴掳走。   毕竟,玄天珠也能弥补昊海结界,秃驴们又心系天下。   眼下看起来,秃驴们没得逞,这就是好事。   只不过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沈誉愣是半分没有上脸,他俊眉舒展,心道千凝这么小没良心的,便也回:   “怎么,你真带发修行做个假和尚?”   千凝随意呛回去:“你觉得我能去当和尚?”   沈誉蓦地想起她对男色的那么点偏好,扯了扯嘴角:“也是,你六根不净。”   虽然许久不见,每次两人呛话时,都能这么流畅自然,也是难得。   千凝用手里帏帽扇风,鬓角的几缕发丝动了动,她一边朝前走,又看沈誉跟着她,便说:“你还有事吗?”   沈誉挑眉:“没事就不能走一走?”   千凝说:“可以啊,不过我要去找人。”   沈誉想都没想:“找秦九歌吧。”   千凝瞪他,沈誉歪了下头,桃花眼里笑意浅浅:“我可没跟踪或者调查你,全凭你对秦九歌比对我们几个真心,就猜出来。”   确实,一到地儿,千凝就用联络符找秦九歌,瞧起来,是没打算和其他几人再聚一聚的意思。   忒偏心了,沈誉想。   但奈何,就是被这么偏心对待,自己也巴巴地找上门来,必须眼见她一切都好,不然,就是怎么都不放心。   沈誉又想,他是不是被千凝蛊住。   不一会儿,千凝就走到芦苇丛,与秦九歌约好的地方,虽然她提早出发,不过秦九歌比她早到,她正在用芦苇编一个小玩意。   看到千凝,秦九歌也是不由一笑,柔化脸上那种冷戾感:“可算来了!”   她和千凝说会儿话,问千凝过得如何,千凝一一答上来,知道千凝如今有能力隐藏玄天皿的身份,她更是欣喜:“你可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待风头过去,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千凝点头:“我原也是这么想的。”   秦九歌郑重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有我们六个宗门在,大妖的事一定能解决,到时候你就躲着修真界的人,快活过日子去。”   她是真心为千凝考虑,已经开始思索起哪个小界,或者人界哪个地方,适合隐居,不过,碍于沈誉就在不远处瞅着,没立刻说出口。   千凝笑了声,抱住秦九歌:“谢谢九歌姐姐,不过,我已经有想法了。”   千凝身上软软的,秦九歌脸红了一下,手摸了摸千凝的脑袋,说:“好,你自己打算,若需要帮忙,尽管来找百丽门。”   千凝“嗯”了声。   秦九歌又瞥了眼沈誉,压低声音:“……他没又欺负你吧?”   千凝连忙摇头:“没有。”   秦九歌说:“也是,你现在和梵音宗一起走,是好事,别说沈誉前辈了,陆决尊主之流,也无可奈何。”   千凝没有直说人天臧分了一半灵力给她,只笑着点点头。   沈誉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千凝没管他又突然抽风的行径,说起她找秦九歌的重要事情:“对了,千玖不适合跟着我,就交给九歌姐姐了。”   秦九歌把手里编好的芦苇小人儿,还有一个盒子,给千凝,说:“好,这些你给千玖吧,今天晚了我们就不适合见面,明天我会主动去找她,看她的反应的。”   千凝感激地“嗯”了声。   千玖真乖啊,不过,千凝不可能一直带着她。   秦九歌看她眼圈有点红,知道她舍不得千玖,便又禁不住揉揉千凝头发:“没事,你要是想她,给个信,我会带她去见你。”   末了又说几句体己话,秦九歌就要回去了,千凝和她道过别,好好把秦九歌给千玖的礼物收起来。   沈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把千玖托付出去?”   他知道千凝在魔界,就是当时名为戊玖的千玖,陪她一起熬过来,当初他就是想在千玖身上动手脚,最终落得个逼她远走的结果。   所以真的说起来,沈誉对千玖并没有太多好感,即使千玖的骨骼灵魂都是他亲手捏的。   此时,听见沈誉不太好的口吻,千凝扬眉,不答反问:“关你什么事?”   沈誉本想冷哼一声,但突然想到千凝自称千玖的娘亲,何况千玖和他渊源不浅,脸色又有点微妙。   他咳了咳,说:“对啊,我们女儿,总不能只有你带。”   千凝:“……”厚颜无耻!   她气笑了,不客气地踹沈誉:“你哪儿学来的厚脸皮!”   沈誉笑眯眯的,声线拉长:“我一向如此。”   千凝懒得和他再掰扯这些,道:“我是玄天皿,就算以后隐居,也注定过的苦日子,没必要让千玖跟着我,行了吧,我都告诉你了。”   而对千玖而言,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去百丽门,学一身本事最重要。   沈誉纤白的手指摸下巴,眯起眼睛,身子朝前倾,月光下,他的影子和千凝的相互交叠。   他漆黑的眸底,流露出些许狐狸的狡猾:“也好,以后二人世界少一个人打扰,是舒服的。”   沈誉就是有这本事,满嘴跑马车,千凝什么都没说呢,他先替她把未来想好了,偏生他口吻里一派开玩笑,又不十分唐突,总归让人抓不着错处。   千凝对着他掰手指:“还记得过肩摔么?”   沈誉:“……”   他忽的后退一点点,对千凝的身后喊:“大师这么晚,也不歇息呢?”   千凝浅怔,她回过头,便瞧着天臧站在不远处。   他的背后是一片芦苇与明月,似一幅透着寥然的山水画,而立于画中之人是点睛之笔,他身姿俊拔,圣洁俊美,精致的五官再淡漠,也叫人不由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沈誉一直知道天臧隐藏面貌,只是最近,才看到他这真脸。   他猜想,天臧就是知道千凝爱好美人,才故意显露出来的,便又看向招蜂引蝶的千凝,他压低声音,不无恶意地说:“不就是个秃驴。”   声音虽然小,但天臧作为修为极高的修士,肯定是听得到的。   千凝没客气,一脚踩在沈誉靴面。   这就有点维护天臧的意思。   沈誉也有点怒意,虽然扯着嘴角笑,但周身没半点温和之意,而是冷飕飕的,只是,都是朝着天臧去。   千凝知道或许是自己没打声招呼,就出来见秦九歌,让天臧担忧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反而客气起来了,打招呼:“大师。”   天臧没有朝前走来,他双手合十,轻轻鞠躬,犹如千凝第一次真正见他似的,他转身,身影消失在芦苇丛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错,千凝心里就咯噔一声。   怪不好受的。   她双手搓搓脸颊,瞅沈誉:“瞧瞧人家心胸,再看看你,沈誉,动不动攻击别人真的很不好。”   她拂袖离去,而沈誉脸色更黑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第二天,天臧身边就多出一个身影,还是大剑府大名鼎鼎的沈誉。   天臧走到哪,沈誉就走到哪,天臧做什么,沈誉也做什么。   一时之间,其余六个宗门的人,都十分奇怪,要说沈誉也是修真界的翘楚,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的,哪见过他这般跟在别人身边。   千凝瞅了几眼,皱了皱鼻头,不管沈誉要干什么,天臧应该不会吃亏。   这么想着,她没凑上去问这件事。   有好事者带着满腹八卦,问大剑府的人,大剑府:“沈誉前辈想做什么,我们宗门自是支持的。”   问不出别的,自然就是去问梵音宗。   然而事实上,空源在一个大早就问过沈誉:“沈施主这是?”   沈誉挑起桃花眼,笑意款款:“没什么,来学一下天臧大师的心、胸、宽、广。”后面四个字,着重强调。   一整日下来,沈誉也跟着做了点好事,空源还有点感动:“沈施主有慧根啊!”   沈誉扯着嘴角:“过奖。”   这事顺理成章传到千凝耳里,她又有点觉得自己对沈誉过于苛刻。   就这样,沈誉与千凝关系又缓和,瞅着千凝不在的空隙,沈誉对天臧笑:“请多指教了。”   因天臧被挑拨的关系,他自能用天臧来帮忙圆回来。   天臧放下手上的阵法图。   他神态柔和,对空源说:“空源,准备帮沈施主剃度。” 第七十三章 盖源于不自信   大妖万衍还没抓到, 大剑府和梵音宗吵起来了。   沈誉是大剑府的宝,天臧也是梵音宗的宝,出了这档子事, 也是意料之中的, 六个宗门之间, 有些个龃龉也没什么,但这次,险险就打起来——   玄青色衣裳的大剑府弟子, 丢失向来的稳重自持,撸起袖子骂梵音宗:“就你们这几十头秃驴,也想让我们沈誉前辈入你们宗门?做你他娘的千秋大梦!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梵音宗斯文些,骂人还要双手合十, 但嘴巴出来的话不比刀子好多少:“我宗门不若你们会缺修为高之修士,何况,沈誉前辈这几日一直围着天臧师叔, 若不是想入我梵音宗,又是为何呢?”   抓着人家的痛点继续踩:“一宗门之中流砥柱,何苦自甘堕落。”   大剑府的领头弟子抽出剑:“打一架,若我们赢了, 你们得给沈誉前辈道歉!”   空源站出来:“贫僧不诳你们, 宗内前辈修为涵养俱在贫僧之上,找他们和你们对打,贫僧怕你们吃亏,所以贫僧来对你们。”   梵音宗平日低调得很,若听到别人骂他们,大多数时候笑笑而过,哪晓得, 这回要动真格。   本来,其余四个宗门的修士,都在都在看好戏,毕竟还没找到万衍,有点乐子调剂不调白不调,但没想到真能打起来,内讧有伤和气,何况这里也有妖修,叫外族看笑话了去,都不合适。   天剑阁的谢承宣,就被推出来作为和事佬。   谢承宣面目清秀,声音和缓:“两位不要着急,天臧前辈和沈誉前辈之间有了点误会,待回修真界,自可辩驳一二,大家都认为,如今不适合大动干戈,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简单来说,就是谢承宣也不管他们打不打得起来,要打等事情结束再打。   不少人也想,到时候最好也是打得天崩地裂的,一起热闹热闹。   谢承宣到底是天剑阁的首席大师兄,天剑阁的归一出关了,大剑府得给天剑阁面子,便率先抱剑,冷哼一声:“不和秃驴计较。”   空源几人倒是微微鞠躬。   好大的心怀。   事情传到千凝那,用千凝的话来说,都是闲得没事干的。   虽然大妖在这附近出现,修真界的宗门该来的都来了,但要紧的事,还轮不到他们上场。   当然,这个“闲的”的人选里,不包括天臧、沈誉几人,在最开始的探查完之后,他们并天剑阁修为高的长老,消失不短的一段时间。   千凝问:“他们会去做什么呢?”   秦九歌在给千玖剥栗子,说:“应当是布置,这回大妖势必会落网,毕竟我与谢承宣那样的修为,也派不上用场。”只好在这驻扎地管管弟子而已。   千玖接过秦九歌的栗子,放在口里,在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包子,她慢慢嚼着嚼着。   千凝拿眼神示意她,她对秦九歌绽开一笑:“谢谢秦姨。”   秦九歌很喜欢她,笑着应了声:“诶。”   这孩子和千凝是有点像的,比如现在看着秦九歌笑,也并不害怕,还会跟着一起傻乐。   嗯,秦九歌觉得,距离她摆脱被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的名声,已经不远了。   思及此,秦九歌倍感欣慰。   这回,秦九歌告知千凝好几处适合隐居的地方,怕千凝盘缠不够,还要资助,千凝连连摇头,说了自己有钱。   她确实有钱,天臧把储物袋都还给她了,里面大几千的灵石,都是硬通货。   何况,在阴阳府李章尧那里,她还有一笔生意。   千凝从储物袋的旮旯里,翻出一枚誓言石,也一并交给秦九歌:“若我以后隐居,这笔钱就由你和李章尧接洽,不然白白送给他们阴阳府。”   秦九歌听说,千凝曾在修真界和阴阳府有一笔交易,她颇为赞叹:“若你能在修真界经营下去,不失为一种办法。”   千凝:“嗯?”   秦九歌用手肘捅了捅千凝:“那什么,你和沈誉、天臧关系还不错,陆决亦然,我还听说,归一真人和你之间也颇有渊源?若有这种前情在,光是他们四个,还有我们百丽门在,保你在修真界无忧。”   秦九歌不怎么听八卦,前几天和千凝见过一面后,回去就听师妹们之间的讨论。   她实在是觉得不放心千凝,自然,就有了这个想头。   千凝吃个栗子,挑眉笑秦九歌:“九歌姐姐不是也一直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么,尤其是女子。”   秦九歌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所以你与归一真人,是怎么回事啊?”   千凝:“……”   真是,是人就离不开八卦之心。   千凝简单解释自己和嵇无靖的事,秦九歌听得十分震撼,原来归一真人不是闭关,是在人界修行呢。   秦九歌又是唏嘘:“这就是缘分。”   如今,天剑阁对外称,归一真人已经出关,还曾出面过一次天剑阁的筵席,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不见踪影的。   千凝皱了皱眉。   菜菜知道千凝在想什么,说:“不用担心,他就是提前一年恢复记忆,所以,也提前一年融汇自身修为,脱离凡体。”   “不出意料的话,这几天就完成了。”   千凝心里“哦”了一声。   嵇无靖啊。   不知不觉的,她剥栗子的速度慢下来,千玖一直在等她手里的栗子,实在等急了,也不出声催,只拿胖乎乎的手指,戳千凝的手。   千凝蓦地回神。   秦九歌手边放了许多剥好的栗子,她笑:“我要给玖玖,但玖玖就非等你手上的。”   千凝连忙把手里栗子剥好,递给千玖的时候,她揉弄一下千玖的头发。   把千玖带到房间里,千凝出来送秦九歌,秦九歌说:“这孩子心眼实,很认你。”   “如果你不在她身边,她会很想你的。”   千凝笑了笑:“这个世界这么好,总该让她看看。”   秦九歌和千凝揉千玖一样,也抚了抚千凝的头。   *   沈誉和天臧,确实相看两相厌。   不顺眼到什么程度,已经严重影响两个宗门的外交。   就算是宽和如梵音宗,对大剑府的剑修,也没一个好脸色,而天臧更是出了名的脾气温,说不好听的就是有点圣父了,但对沈誉,也会板起脸。   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影响办事。   此时,两人涉在清澈的浅溪里,脚底都不曾沾染水渍,因大妖擅水,他们要在水里提前布好,因此,两人还是得共事。   沈誉在疏导过最开始的怒时,也冷静下来。   但他这人,向来喜欢阴阳怪气:“大师修为确实高,只是太低调了,难怪藏着千凝,都没一个人找得到。”   天臧沉默片刻,道:“施主现在找到了。”   沈誉呵了声,说:“你知道陆决和归一吧?陆决赖在修真界不走,归一如今归位,大师能推算出因为什么吗?”   天臧抬了抬眼睛。   沈誉不信他不知道,天臧这种修为,自然有自己消息的来源。   他手指间漂浮着一簇水,笑眯眯的:“要不要我们联合,先让他们出圈,然后,再做君子之间的对决?”   天臧一手竖在身前,提着唇角,笑得漠然:“施主并非君子。”   沈誉倒也不恼,他的关注点在天臧并没有拒绝,大狐狸的桃花眼闪过算计:“陆决不难,让他回魔界去,把关昊海结界,就行了。”   “归一么,一个以剑入道的男子,他先前并非闭关,而是在人界渡劫,这个劫呢,还没完吧,最好是继续在人界渡个劫,毕竟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   “接下来就剩下我们俩了。”   沈誉笑着倾身,“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天臧大师。”   天臧认真听他扯完,才说:“你一个人做不来。”   沈誉上面说的那些事,确实,即使他修为在如今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也做不到,但换个想法,陆决和归一,也奈何不了他。   沈誉直接说:“所以我们可以做盟友。”   天臧脚步停下,似乎真的在仔细考虑沈誉的提议,只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就险些让沈誉咬碎牙:“沈施主会这么提议,盖源于不自信。”   “因为施主觉得,自己不会胜出,所以想用一些旁门邪道。”   天臧侧过脸,露出半张完美的脸,那线条是纯然的流畅,独得老天厚爱,他语气如春风解意:“贫僧不一样。”   沈誉:“……”   而不知道想到什么,天臧的眼睫压了压,倏地温和一笑,他向来白皙的整个耳廓,泛上些微淡粉,像是被霞光尤其关照。   沈誉冷笑一声,突然很不爽是怎么回事。   恰这时,一道蕴含无尽灵力的强劲剑气,从半空中斜斜劈过来,沈誉用护身阵法拦住剑气,天臧则用金刚罩。   剑气略过他们,朝他们身后而去,一息之间,打中远处的山石。   “轰隆”一声,一整块山头似乎是豆腐做的,被斜劈开,切口十分齐整,山头缓缓倾斜坠落。   然而,这里靠近昊海结界,一块山石,硬度也非比寻常,能做到一道剑气就造成这样伤害的,绝非常人。   沈誉拍拍身上沙尘,朝不远处看去。   半空中持剑而立那人,不就是归一真人嵇无靖? 第七十四章 这种头疼的感觉   嵇无靖剑眉星目, 鼻梁硬挺,五官端的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鬓边头发简单簪起, 其余墨头散在肩头, 风牵动发丝,在空中扬起些许弧度。   比起在人界的衣着,他褪去布衣, 身着天剑阁的制式服装。   寻常弟子的制式服装,是以白色为底蓝色襕边,广袖一挥,仙气飘飘, 不过,嵇无靖这一身,自与普通弟子不一样, 他衣摆与腰带都是紫色,一身的白被暗紫色镇住,尤其是他周身威压极高,龙章凤姿, 上位者的尊贵, 淋漓尽致。   再看他手中所持长剑,呈青玉色,流光溢彩,却煞气十足,缠绕着一层凛然冷意。   这柄绝世宝剑跟嵇无靖三百年,已经完全养出一样的气息,方才那道剑气, 便是这柄宝剑劈出来的。   不多时,远处被劈坏的山,几缕妖气飘散到空中。   嵇无靖这一招,实则也不是对准沈誉和天臧的,如今修真界修士齐聚此地,少不了一些鱼龙混杂之辈,伺机而动。   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当然,被杀死的心存异心的妖兽,能死得这么轻松,也得感谢嵇无靖出手之狠。   沈誉敛袖,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天臧鞠躬,主动招呼:“嵇施主,好久不见。”   嵇无靖本是眺望远方,及至此时,才发现这两人,他的眼珠子缓缓往下挪,先是看了眼沈誉,他对他有印象,然后,目光又定在天臧身上。   他维持拄剑的姿势,从空中降下,踩在地上时,地面扬起一阵风,荡开些许尘埃。   他看着天臧,语气肯定:“你把灵魂灵力分出去了。”   天臧道:“是。”   论年代,嵇无靖和天臧是一起的,沈誉和陆决还算后辈,很久以前,嵇无靖和天臧便时常切磋,对彼此的功法修为都颇有助益,因此,如今二人之间还算能聊两句——这是在嵇无靖心里的评判。   至于沈誉,嵇无靖有听到他说的一些话,但别说被挑拨心弦,就是有没有听进心里去,还是个问题。   毕竟他问鼎修真界的时候,沈誉也才刚出生,实在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如今,嵇无靖一眼就看出天臧不若盛况,这要是别的懂点人情世故的修士,不会直接提出来,否则,若是传出去,对天臧不会是好事。   但嵇无靖与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注定是扯不上关系的,他发现了,所以他就说了。   以至于沈誉微微眯起眼睛。   要知道,灵魂灵力是修士的“根”,给出去,是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影响寿元,简直相当于断自己左臂右膀,所以寻常时候,不会有人有这个想法,可再想想千凝如今隐匿气息的本事……   沈誉几乎是一下就猜到,天臧为什么会少一半的灵魂灵力。   呵。   沈誉是没想到这个秃驴还这么多花招。   又想到,给灵魂灵力,必定是有一方进入另一方的识海,沈誉心里泛了一股酸味。   但沈誉这人也精,真论起来,他打不过嵇无靖,也打不过天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们确实占了天时,比他早托生近两百年,即使天赋所差无多,但他们修为也在他之上。   既然他打不过,那不如,让他们两个试试手。   于是,沈誉又勾起熟悉的笑容,道:“归一真人是不知,大师的灵魂灵力,分给玄天皿,帮助玄天皿隐匿了气息。”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玄天皿。   嵇无靖蓦地皱眉,黑黢黢的眼瞳直盯二人,目光一凌:“你们知道千凝在哪。”   面对嵇无靖的目光,天臧坦荡荡,俊美的眉宇舒展:“是,为护她安危,她暂时就在营地。”   嵇无靖收起剑,身形瞬间消失不见,只在空中震开一层气。   沈誉:“?”   这归一真人是没听出,天臧藏千凝这么久的意思吗?他还以为,归一怎么都要和天臧切磋一下的!   结果呢?   向来喜欢阴阳怪气的沈誉,这是第一次,真的踢到铁板。   而天臧不疾不徐道:“沈施主,既已经准备好了,也是该回去了。”   沈誉想起嵇无靖是回去找千凝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绷起脸,迁怒:“你就不会说千凝在别的地方?”   天臧笑:“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誉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御剑离开。   天臧摇摇头,把这附近的布置再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问题,再一步步慢慢走回去。   忽而一阵大风,天臧抬起头,观看日影熠熠,四周草木葳蕤,轻叹息了声。   *   千凝独自坐在芦苇荡的空地上,她眺望碧空如洗,靠着石头,一边剥栗子,一边和菜菜唠嗑。   没办法,这里最能入口的食物就是栗子,她不是没吃辟谷丹,不过人闲起来时,嘴巴不找点东西嚼,真的会更无聊。   她现在,就等大妖万衍的事处理完,消灭最大隐患,找个地方隐居。   秦九歌给她指出不少好地方,连那里灵力的多少,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她用不上。   “哒”的一声,栗子壳打开,千凝捡出一个完整的圆栗子,放在手心里把玩着,对菜菜说:“我记得你说过我能回去的。”   菜菜:“理论上是这样的。”   千凝随意问:“菜菜,你本体为什么是凤凰雕塑啊?”   菜菜:“你这问题问得,不是跟我问你为什么是人类一样吗?”   千凝说:“在以前的世界是进化论,在这个世界嘛,只能说得去问问天臧了,毕竟有点哲理性太……”   话没说完,菜菜突然打断:“那什么,感觉有一股很强大的能量奔袭过来。”   下一瞬,整片芦苇荡“哗哗”地响,千凝即使靠着巨大的石头,也被这阵狂风吹得不得不压一压头发。   过了会儿,周遭终于宁息,千凝顺了一下鬓边头发,忽的察觉什么,她仰起头——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她身后的巨石上,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光线描绘出他的轮廓,看起来十分高大。   还没等千凝缓过神,男子从石头上跳下来,倾身。   千凝看清来人,微微撑大眼眸,下一刻,便落入一个有点凉意的怀抱。   嵇无靖其实不懂拥抱为何物,只是出于本能一般,双手张开,就这样将千凝抱了个结实。   天地间,芦苇娑娑声远去,她鼻尖是一股清爽的气味,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阳光从他的肩膀铺洒下来,光斑闪烁,让她不由眯起眼睛。   嵇无靖闭上眼睛,低声说:“找到你了。”   千凝怔了一会儿,才拍拍他的肩头。   明白她的意思,嵇无靖松开她,自然而然,盘腿坐在她斜侧面。   他眼瞳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千凝,没有委婉,纯粹得让人一眼就能看懂,仿佛他们还住在山间的那间小屋子里,不曾有过离别,也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但千凝再迟钝,也能感知,他周身气场的可怖。   当然,他纵然是凡人,也有非同一般的气质,何况如今,彻底找回记忆与修为,便是有种昭示自身实力的压力。   这种压力让千凝不敢乱来。   她笑了笑,想站起来行礼:“归一真人。”   嵇无靖蹙了蹙眉头,抬手压住她的手:“千凝,”他目光闪动,不知道想到什么,斩钉截铁,“我可以改名。”   千凝:“嗯?”   嵇无靖:“我要把名字改成十三。”   千凝:“……”啊对对对,就是这种熟悉的执着感,是那个会一句话,就去独自去打熊的十三!   千凝先是被熟悉感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打量着他,又发现自己嘴角边的栗子碎屑,抹在嵇无靖的白衣服上。   这一点,立刻将他从遥不可及的归一真人,又拉回到“十三”这个位置。   千凝忽然有点欣喜。   但这种欣喜还没持续一息,在发现她的栗子,都被嵇无靖赶过来的风卷走后,千凝立刻扯了扯嘴角:“我的栗子。”   嵇无靖顺着她的目光看,圆滚滚的棕色栗子散了一地。   他站起来,也没有借用灵力,用那从来只持剑的右手,将它们一个个捡回来,放回千凝身边。   他骨相很好,垂着眼睫时,有种贵公子的美感,当然,这贵公子在给她捡栗子,千凝看着有点恍惚。   她想过很多种和嵇无靖重逢的画面,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一会儿,千凝身边又堆起栗子小山,而已经剥开的栗子壳,也被嵇无靖整理了一下,就在另一边。   他朝她看来。   千凝心底里一软,忍不住一笑。   午后的风,在芦苇荡里越传越远,如果没有一个突兀的声音,这一切足够被盖上“美好”的戳印。   而突兀的声音,自然是来自沈誉:“原来阿凝在这里啊。”   不远处,沈誉衣摆翩然,桃花眼里蕴着笑意,他阔步走来,坐在千凝另一边斜侧。   千凝看了一下左边,又看了一下右边:“……”这种头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嵇无靖撩起眼皮,正视沈誉。   沈誉是很想刺一下嵇无靖的,但碍于前面失败过一次,让他很怀疑这位修真界第一的情商,所以,他不打算做无用功。   他从一旁拿过一个栗子,眯眯笑:“阿凝,我剥给你吃。”   嵇无靖神色不变,但周身气场沉了沉。   不知道为什么,从沈誉口中出来的“阿凝”两个字,让他很不舒服,这是一种直觉。   他垂下眼眸,也拿起一个栗子,那架势在手上,分明不愿慢沈誉一步。   千凝:“呃……”她莫名气虚:“我有手,我自己来。”   沈誉斜睨千凝,和嵇无靖几乎同时开口:“我来。”   他们气势倒是十足,可下一刻,“啪”的一声,小小的栗子皮不堪承受,同时烂在两人手里,壳和栗子肉都成一团,分不清。   哦,沈誉和嵇无靖都不会剥栗子。   千凝:“……”   那还争个屁啊争! 第七十五章 打牌吗?三个人刚刚好   不忍直视, 千凝熟练地剥开两个栗子,一人扔过去一个:“吃,然后闭嘴。”   她好好的午休就这么没了!   沈誉和嵇无靖接过来, 沈誉把一整个栗子丢到嘴里嚼, 目中带着一丝挑衅, 看着嵇无靖,而嵇无靖则默默咬了一口,分几口吃, 吃相相对斯文。   只是这回,前者的目光,他没接收到,也不再在意。   他唇齿间弥漫着栗子的香气, 便算与千凝尝过一样的东西,感受也是一致。   这是一种相当淳朴的思维。   当然,要是沈誉知道他这么想, 恐怕也要茫然一下,然后误以为嵇无靖觉得自己和千凝唇齿相依,要骂一句嵇无靖不要脸。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性子不可同语, 妙哉。   嵇无靖吃完手中剩下的栗子, 他又拿起一个栗子,记得刚刚千凝是怎么动手,便一下剥开,也递给千凝,这动作由这身白衣裳的贵公子做起来,倒没有不自然。   自然而然,千凝接过来, 便看沈誉也递来一个剥好的栗子。   千凝愣了愣,没有立刻接。   沈誉扯嘴角:“没毒。”   所以,凭什么嵇无靖递出去的栗子,千凝能毫不犹豫就吃下去,他给的,她就一副不太信任的模样。   嘁。   终究是,千凝的手伸过去,拿过栗子。   她咽下栗子,看嵇无靖还要剥,连忙阻止:“好了我吃饱了。”   本来她躲在这石头后面,避着烈日,剥栗子吃,就是图个悠闲,现在两尊“大佛”坐在她左右,她悠闲不起来了。   尤其菜菜还在她脑海里自言自语:“好的,现在我们的嵇选手不再剥栗子,且看沈选手还能出什么招数!”   千凝对菜菜:“闭嘴吧!”   菜菜:“略略略。”   这么一个能“落井下石”的机会,菜菜觉得有点刺激,千凝向来是不带怕的性格,原来是不知道原来后面还有这一出等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一物降一物!   要是没人能降得住千凝,那就多来几个?这还只是沈誉和嵇无靖呢,还有陆决和天臧。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它不管,它变相宣布过年!   千凝忽视掉菜菜捣乱的声音,她想回去,刚站起来,其他两人也跟着站起来。   千凝:“呃……”   他们都比她高不少,这么一个站位,呈三角之势,千凝怎么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   有点尴尬,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想糊弄这两个人,可是事到如今,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抿了抿嘴唇,朝前走,那两人倒是等她走到前面过去,才迈开脚步。   一个一双作怪起来藏着无数算计的桃花眼,另一个是一双深若水潭的眼眸,齐齐盯着千凝的后脑勺。   千凝走出几步,头皮发麻,停下往回看:“你们让我觉得,我像个母鸭。”   嵇无靖、沈誉:“?”   千凝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母鸭身后跟着小鸭子。”   沈誉笑出声,颔首看着千凝:“你怎么不想想,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行,也会带着两个随从。”这句话,无所谓地把自己摆到随从的位置上。   而嵇无靖想了想,声音沉稳,说:“那我是小鸭子。”   沈誉眼尾一抽,小、鸭、子?这人怎么开得了口的!   嵇无靖倒是很坦然,在他恢复记忆前后,乃至生命中的三百年,他从未尝试过这种心情,亦或者说,他以前是没有具体的情绪,直到遇到千凝。   所以,千凝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一打岔,千凝咳了咳声,掩住自己的笑意,自己也缓过来,想她是什么人物,这种情况在游戏里也不是见不到是吧,是吧。   她大手一挥:“你们走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她唇畔勾出细小的弧度,杏眼弯弯,分外明亮,理直气壮得很,真把他们当随从和小鸭子使。   嵇无靖不再说什么,“嗯”了一声,只在转身之前,又道:“晚点找你。”   倒是潇洒。   沈誉见了千凝的踟蹰,便也一笑:“那我晚点也来找你。”   嵇无靖觉得莫名,看了沈誉一眼,只觉得这人很让人不舒服,沈誉回敬嵇无靖一眼,只觉得嵇无靖有点难缠。   千凝转过头,摆摆手:“再说,我不一定在。”   她脚上步伐不停,伸手揉了揉额角,正所谓,自己造的事,自己解决。   不成,她要换个地方清静一下。   好在现在有天臧的一半灵魂灵力,要躲得过沈誉和天臧,也不是难事。   另一头,嵇无靖去天剑阁的驻营,他一路走来,脚步不慢,路上其余修士都对他行注目礼。   实在是,这是一百四十二年来,这位剑修圣者第二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若不是碍于他周围强大的压力,或许还会有人过去套近乎。   不过,直到嵇无靖步入天剑阁的范围,四周都鸦雀无声,毕竟若不小心挡真人的道,被真人随手捏死,还真的伸冤无望。   天剑阁财大气粗,驻扎在外的弟子,住的都是成套的法器屋子,檐牙高啄,鳞次栉比,屋子有秩序的分布在山间,不明了的人闯进来,或许还会以为到了什么山中“桃花源”。   谢承宣在知道归一真人到来时,连忙出去相迎。   谢承宣道:“不知真人竟会到来……”   “无妨,”嵇无靖直说来意,“莫宗主几人也会过来,我比他们脚程快一点。”   其实不是快一点,是快了很多,不过嵇无靖不是寒暄,而是他真的只觉得自己快了那么一点。   谢承宣讷讷:“宗主也会过来?”不是说大妖万衍已经受重伤,为何宗内还有这么多修士过来?抓一个受伤的大妖,即使他有六千年的修为,有必要么?   不过,他不好问,嵇无靖自也不会解释。   嵇无靖随手翻开一张图纸,修长的手指,在昊海结界的地点了一下。   另一头,沈誉回大剑府的阵营,见几个老古董在那里吵,他们觉得,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偷偷蓄一些昊海结界的碎片,定能碾压天剑阁。   当话头递到沈誉这时,沈誉闭眼一笑,说的话就一点都不客气:“这个关头,你们不想着自己会不会灰飞烟灭,还想拿昊海结界的东西?”   他微微睁开眼睛:“可是会遭天谴的。”   除了天剑阁和大剑府,在离六个宗门有些距离的地方,空气震颤,一道传送门自半空被拉扯开,打开一个黑洞洞的地方,缠绕闪电。   传送门里,步出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后,也陆续走出几个黑衣魔修。   领头的这位男子,身着石青色长袍,腰系黑色玉带,垂下一块剔透的决明玉,从来青色挑人,一个穿不好,只会让人觉得身形单薄,气质微弱,但在此男子身上,却有更显难掩的清矜。   他一头乌发用玉冠束在发顶,露出整个如玉雕的面部,眉宇英挺,双眸深邃如星辰,肤色白皙,便若那寒山石一般细腻漂亮,却也是不可亵玩的。   一旁的左护法项天纵,对他道:“尊上,可需要属下前去打招呼?”   陆决道了声:“不必,我去便可。”   项天纵叹息。   向来道魔对立,这段时间,本以为忙完这些事,尊上会回魔界,毕竟魔界不可久无主子,还有许多事需要回去料理,可没想到,那梵音宗的修士,居然会来联系他们。   说的,就是昊海结界的事。   可昊海结界就算出事,对他们魔界而言,却不一定是坏事,虽然如今的魔界可能会被毁掉,但是,依魔修看,昊海结界反而阻挠他们扩张的步伐。   陆决心知他们不想与道修过多纠葛,只说:“你们候在此处便可。”   他自会去寻梵音宗的修士。   *   第二日,天色有点阴,没了昨日那般的好晴天,一阵风过,就有种山雨欲来的凉意。   千凝抬头,鼻子翕动,好像嗅到什么味道。   有点熟悉的冷香。   她摇摇头,刚在屋子外的树下坐定,便听小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千凝一抬头,便先看到天臧。   他修长的手指拨开面前的树枝,拾阶而下,知道千凝坐在不远处,这一抬眼,目中平静如水,千凝还没张口打招呼,忽的,便瞧见他身后跟着的青衣男子。   男子依然爱穿浅淡颜色的衣衫,面容轩朗耀目,俊美无俦,便是站在天臧这样的人身边,也丝毫不逊色。   他在看清她的时候,目光也些微一顿,只面上镇定,没有多余的神态。   千凝:啊嘶。   是陆决。   她以为,就算陆决要来凑热闹,也会是沈誉那厮叫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是天臧!   她立刻坐直,只不过,控制不住自己,目光从天臧脸上,滑到陆决脸上,又从陆决脸上,滑到天臧脸上。   菜菜还能不知道千凝的尿性:“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了,你就说吧,谁更帅?”   千凝心里比来比去,最后,不得不公正地说:“不好比较啊,气质不一样的美和帅,各有千秋。”   天臧走过来,在一旁坐下,而陆决还站着。   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千凝,似乎在确定她的状态,他的眼神没有侵略性,他过往的傲,此刻更是半分不见。   他就像一把宝剑,锋芒不曾衰减,却不会再伤那持剑之人。   千凝知道,自己不开口,陆决这性子也不会开口,所以,在陆决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东西时——   她晃了晃手上的扑克,问:“打牌吗?三个人刚刚好。”   没错,因为日子太无聊,千凝都琢磨着,把扑克牌做出来了,还和秦九歌千玖打过几回。   但,问完之后她咬住舌尖,她居然叫堂堂魔尊来打牌!   好吧,陆决真的坐下来了。   千凝偷偷瞅天臧,想知道天臧为什么带陆决过来,但天臧自从坐下之后,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好似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算了,千凝一边发牌,一边想,接下来呢?   打牌唠嗑家常吗?   不由悲从心来,这到底又是闹哪一出! 第七十六章 他不想,亦不愿   既然两人没有异议, 千凝也就开始讲扑克牌的规定。   她用袖子在桌上擦擦,先把五十四张牌铺开,用尽量符合这个时代的, 本土化的语言, 讲清楚规则。   尽管她讲得简短, 还好,陆决和天臧都是能举一反三的脑子,不用她多费口舌, 就应该都懂规则。   她就把牌发好。   这牌是千凝用修真界的材料做的,别的不说,她储物戒里屯的乱七八糟还挺多,就有一卷火灵兽的皮, 它整体呈象牙白,薄又有韧劲,和现代扑克牌的料子差不多, 但是更坚韧,怎么摧残都不会坏,而上面的图案,可是千凝仔细绘制上去的, 不寒碜, 拿在那两人手里,竟然都挺好看的。   天臧四指握住扑克牌,彼此分开,指节微微鼓起,虚虚拢着,没有贴着兽皮,就像手中拿的是价值不菲的扇子。   陆决倒是随意, 用灵力扶着扑克牌,牌飘在半空,横排着队,他自己则用手指点着排面。   活生生把扑克牌打出一种派兵遣将的感觉。   只是,他似乎没有在看自己的牌怎么样,而是在端详上面的字迹。   千凝则抓得很接地气,懒懒散散的,“咻咻咻”迅速理顺牌面后,把牌合拢,又展开,就丢出一副对子。   玩的是斗地主,千凝用投骰子确定地主,好巧地主是她,逆时针下来轮到陆决,他从半空中挑出两张牌,它们轻飘飘地落在桌面。   天臧也拿出一副对子,摆得整整齐齐,放在桌面。   千凝看着只有自己扔出去的牌,是乱糟糟的,她默默伸手,把扔出去的对子摆好。   这一场,打得很安静,天臧不说话,陆决也不爱说话,千凝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千凝甚至有种自己在修习的错觉。   只是,她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手下留情,却没想到天臧和陆决适应得很好,这第一局就把她这个玩扑克牌几十年的老手,给将了一军。   失策。   千凝还剩下的几张牌,她着实懵了一下:“你们怎么学得这么快啊?”   天臧着手收拢桌面的牌。   陆决说:“五十四张很容易记。”   确实,对这些天才们来说,那些佶屈聱牙的修炼功法,他们都参得透,记一副小小的扑克牌,再揣测对面二人手里的牌,还真不是难事。   千凝这才反应过来,和秦九歌玩的时候,她一定是有意让着她的。   千凝刚想说不玩了,天臧便又发起牌。   这一次还是千凝做地主,千凝瞅着手里的牌,是一副好牌,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在扳回一局,她赢了。   看来,除了记牌的本事,还要看运气的嘛。   千凝扬眉吐气,不由又找回了点信心,只是还没得意时,第三场牌局一开始,陆决学着她调配扑克牌,忽的说:“若只是这般玩,少了些许乐子。”   千凝眨了眨眼:“诶?”   天臧闻弦歌知雅意:“不如,所剩之牌最多者为输家,须得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陆决思索一下,可能觉得“一个要求”的范围太泛,补充说:“亦或者赢家能问输家一个问题,输家必须回答,以此与‘一个要求’,二选一。”   千凝:“?”   看不出天臧和陆决都这么上道,这就能从打牌得到“真心话大冒险”?   何况,只要不是牌剩下最多的,那就不被波及,她谁啊,她至少比他们多接触这扑克牌几十年,再怎么样,失败的风险还挺低的。   她忽然被激起斗志,应:“好!”   天臧可能觉得这有点“赌”的性质,便在拿牌之前,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然而很快,千凝的脸就被打肿,第三局,陆决手上全部牌都出,天臧剩下五张,她六张。   天臧盖下牌,笑了笑。   陆决看向千凝,千凝想了想,说:“我想选一个问题。”   这倒是在陆决意料之内,他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直接问:“过得好么?”   千凝回答得也不敷衍:“其实挺好的,没人欺负,吃饱睡好,就是闲了点。”   要不是闲,也不会拿出扑克,更不会答应打牌带赌的。   陆决点点头,他操使灵力发牌,不过眨眼,就又分好牌。   第四局,天臧是赢家,千凝是输家,千凝硬着头皮说:“我还是选一个问题。”   天臧只问:“确定隐居的地点了么?”   隐居!这件事千凝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不然怎么叫“隐”啊,只是天臧这样问出来,陆决神色不改,俨然也是知道原委的。   千凝便只好诚实说:“找好了。”   不久之前确定下来的,但地点嘛,她不好说。   天臧不细问,千凝松口气,心想到底是游戏,所以问的也很家常,只不过下一局再轮到她输时,陆决问的问题,险些让千凝被口水呛到:   “你觉得谁最可靠?在天臧、沈誉、归一,与我之间。”   千凝偷偷看了眼天臧,和尚在悠哉悠哉地发牌,根本没打算给她解围。   陆决看清楚这眉眼官司,只说:“我问你,你不必看天臧。”   千凝:“……”   她咳了声,不难想象,她要是说出大家都可靠这种和稀泥的话,陆决一定不会罢休,于是,她迎视陆决的双眸,道:“天臧。”   无他,天臧做事很周全,不激进,心慈人善,重点是心态从头到尾的平稳,这样的人确实可靠,有大事皆可交予他。   而天臧勾了勾唇角。   陆决深邃的眼眸一暗,不再说什么。   千凝摸起牌,心说自己再输一局就不玩了,好在这次她赢了,她瞅向牌最多的那人,是陆决。   陆决只说:“要求与问题,看你。”   人家可坦荡了,也真不怕被叫去对着一棵树说“我爱你”,当然,千凝不想玩大的,只问:“你的伤,好全了吧?”   平时这种话,她肯定不会莫名其妙问出口,师出无名,且也摆出两人之间的隔阂,但现在,一切在玩闹里看起来自然多了。   千凝等他一句好了,自己才能安心,却不想陆决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尚未。”   千凝懵了。   她懵懵地想,她当时真的刺得很严重啊,他伤口还没好,还到修真界复仇,别看秦九歌告诉千凝,陆决灭了飞剑宗很简单的模样,但飞剑宗可是号称修真界前三,其中辛苦,自然不言而喻。   千凝咬了咬嘴唇。   关于扎了人家一刀这件事,她虽然怕陆决事后发作,不过归根到底,人家现在好好坐在对面跟你说话,且也有浮世那一遭,她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愧疚。   陆决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的转过头,看着她说:“不必介怀。”   他长黑的睫毛覆住一半的眼睫,让那副向来不近人的冷漠,疏淡几分,他将手放在魔丹汇聚之地,却也在心腔附近。   “多了一道疤,自也多了一人,”他想了想,声音如倒入青瓷的玉碗中的陈酿,醇且厚,“我找她,并不是想让她偿还这道疤痕……”   “而是希望,她能因这道疤,不再忌惮我。”   他轻笑:“她可伤我千百遍,我绝不会还手。”   三人都安静下来。   千凝轻轻搓了搓自己耳朵。   妈呀,这话听起来太顺耳了吧,在彻底解开她心结的同时,也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陆决原来是这么会说话的人吗?不,他向来高傲,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所以这些话,倒真是他心中所想,没有任何修饰。   唉。   千凝看着手里自己画的这张牌,有点出神。   天臧的声音,适时让她回过神:“该你了。”   “哦哦。”千凝连应两声,啧,她这一出神,陆决不说话,千凝也错过再说话的时机,不然白白尴尬,不过也好,陆决每次都是适可而止,没强让她回什么。   呜呜呜她好像一个渣女。   看着天臧打出的“三”,千凝在渣女的自我反思中,打了一个“二”。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牌已经打出去了。   天臧:“……”   陆决眉宇舒展,道:“过。”   于是这一局,千凝的不在状态很快让她输了,而这回赢家是天臧,千凝道:“还是一个问题。”   天臧面色不改:“你觉得,陆决刚刚的话如何?”   千凝:“???”   天臧这秃驴给她挖坑!   陆决抬眼,直视天臧,天臧笑了一下,两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般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又好像问题很大。   至少在一角的千凝,感觉到一种压力,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没有得到千凝的回答,天臧又看向她,千凝轻叹了声,一边用指腹摩挲着牌的直角,一边说:“我想,我不是那个能再伤他千百遍的人。”   “我还挺想偿还当时的一刀的。”   她微微往后靠,面上神情安然,迎着陆决的面容,说:“我手上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把一颗玄天珠给你,让你疗伤。”   陆决的声音有点凉:“不必。”   在座谁都知道,如果这颗玄天珠给出去,便也就是泾渭分明的意思。   所以,他不想,亦不愿。   千凝就知道,她也沉默了,然后咬了下自己舌尖,下次再输她一定不选什么劳什子的真心话!   而天臧的眉梢,几不可查地一松。 第七十七章 她全程都傻了好吧   牌桌的氛围有点凝滞, 千凝捏着一副牌,展开牌面,默默遮住自己的脸。   不过过了一小会儿, 她观察一下, 发现只有她一个人陷入纠结, 另外两人,一个云淡风轻地看牌,一个面无表情地出牌, 还真是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   慢慢的,她也平稳下来。   这么一静,千凝咂摸出一种不对, 她怎么觉得自己输的有点多啊?   还没等她细思,这回,天臧输给陆决, 千凝终于能大松口气,做那个看戏的了。   这一次,天臧选“回答”,陆决只问他一些修真界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涉及私密, 反正既然他问了,天臧也回。   下一局,正正好是陆决输给天臧,陆决想都不想,选了“要求”,天臧便说:“你们魔界来的人,离修真界的营地还是近了点, 最好再后退十里。”   免得到时候一个不慎,打起来,还得修真界修士出力调剂。   陆决也没有犹疑,一口答应。   这两人是把牌局当做势力战斗般,一个输一个赢,很快扯平。   千凝捧脸吃瓜,刚玩出点乐子,矛头又一次指向她。   这回她打死不选真心话,要是再被问到一些不好回答的,真要炸毛,她睇一下赢家天臧,用不肯定的口吻,说:“要求?”   尾音上扬,不是很肯定。   天臧瞧出她的心情,是既不想像刚刚那样被架着聊天,又踯躅自己选要求会不会办不到,便敛眉轻笑,手指点点桌面:“你洗牌。”   “洗牌”这两个庸俗之字,从天臧口中出来,好像有一种闪闪发光的佛性。   千凝倏然一笑,这么简单!   她道了声“好嘞”,纤细的手指拢起五十四张牌。   她双手快速搓牌,分牌时速度很快,一边在心里数着数,不经意间,嘴唇也一开一合默念,唇瓣有些干,浅红的舌尖便露出个头,润泽了一下下唇。   很快的一下,她自己没留意,看者留意了。   陆决收回目光时,与他对面的天臧骤然对视。   两人眼中,都是少有表露的不豫,只不过,天臧的沉,陆决的尖锐。   不再理会天臧,陆决从储物囊里拿出一套烧制紫烟色的茶具,它们颜色淡雅中带着雾感,着实高级漂亮,千凝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再看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套茶具影响心情,千凝明明是有一手好牌的,打到后面顾此失彼,居然只出了七张,连大王都烂在手里。   看着她画的大王,带着贱贱的嘲讽表情,千凝觉得被自己嘲讽了。   千凝:“我怎么老输!”   菜菜:“他们记忆力那么好,能赢你也正常吧?要不我帮你记牌?”   千凝还是有诚信品格的,这输赢,又不是会伤及性命之事,自然拒绝:“没事,玩个游戏而已。”   有了上回选“要求”的情况,这回她自信多了,直接说:“就要求吧。”   赢家陆决慢悠悠地提起茶壶,从中斟出一杯玫红颜色的饮汁,递给千凝:“试试。”   这就是他的要求。   千凝看着漂亮的茶杯,两眼发亮,双手接来,那杯子拿在手里是冰晶般的凉快,她小啜一口,双眼都亮起来。   不知道这汁液是什么,酸甜可口,但要比酸梅汤多点少见的爽滑,一口下去,从舌尖的味蕾到胃里,是极致的享受。   好喝得千凝不由眯起眼睛,从眉眼流露出来笑意,明媚若日光,干燥温柔的暖。   陆决不用问她喜欢与否,光看这个表情,也就了然。   他无声笑了笑,又给她杯中添饮汁,动作娴熟。   他知道她是个对吃的有讲究的人,所以后来在魔界时,就谴人去研究各种食物,这是其中一样。   千凝说:“谢谢。”   她看了眼茶具标配的四个茶杯,不过,陆决是没有请天臧喝的意思,他们表面和和气气,没有争锋相对,实际上,好像不是这样的。   千凝不好掺和,干脆没说什么。   天臧已又分好牌,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千凝这回拿到的牌更好,用菜菜的话来说,闭着眼都能随便赢,再不济也不会是牌最多的输家,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菜菜乌鸦嘴,千凝居然又输了。   这回,她看着手里的大小王,她画的时候,小丑挤眉弄眼,嘲讽的表情很传神。   有大小王在手还没出出去,这一局就输了,憋屈!   菜菜逮到千凝一个缺点,毫不留情:“哈哈哈哈你这牌技,就是作弊估计都不行!又菜又爱玩!”   千凝:“……”   不,不是她的问题,是对手太强了!   天臧看着她,这回是他赢。   千凝蜷着手指放在鼻下,揉了揉,将牌面倒扣,不给他们看到大小王烂在手里的情况,说:“我还是选要求吧。”   她下意识觉得,他们对她的要求都是小的,毕竟前两次都这样。   然而这次,天臧给千凝挖了好大一个坑。   只看天臧点点头,他眼珠子朝陆决一移,向来俊脸的温和宽厚消失殆尽,语气淡漠,说:“魔界不适合你,你以后不可再去魔界。”   千凝:“这?”   陆决抬眉,盯着天臧,眼瞳像是结一层寒冰,只这一眼,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又睃向千凝。   两道目光,盯得千凝大脑宕机。   天臧:“施主以为如何?”   陆决唇畔衔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其实不用天臧说,千凝敢肯定自己十成十不会去魔界,但心里肯定,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而且,还是当着陆决这尊主的面!   千凝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天臧平日情商不是很高吗!今天是不仅夷为平地,还再往下打个几十丈巴不得挖到岩浆是吧?   千凝:天臧,我看错你了。   她就不该在第一次真心话时回答天臧可靠,太不可靠了,呜呜呜。   千凝瞪了眼天臧,和尚一派淡然,好似他提的只是今日天气不错这样的话题。   但眼下,再不回应也不行,千凝硬着头皮,淡淡地“嗯”了声。   陆决没说什么,只缓缓回头,这回是他洗牌。   几十张牌在灵力的搓弄下很快发到每个人面前,在发给天臧最后一张牌时,“嚓”的一声,那张牌带着强悍的杀气,深深插.进石桌里,不像柔韧的皮质,而是索命的利器。   陆决冷漠:“用力了。”   天臧慢条斯理将牌□□:“无碍。”   千凝心里咯噔。   她不管了,默默拿起牌,看牌。   冷静下来后,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每次当她有收手之心时,她一定会赢一局,吊着她继续玩!   这是堪比拿捏人心理学的狗比游戏公司的匹配机制!   果然,当她刚生出不想玩的心态时,这一回,她又赢了,而天臧和陆决两人手上所剩的牌,一样多。   那两人也一副寻常模样,分明是看不出破绽,但千凝已经确定,这就是个套路!   她立刻收手:“不玩啦不玩啦。”   陆决手指摩挲着他手上剩下的四张牌,心内合算了一下,道:“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千凝瞪大双眼:“什么?”   陆决:“天臧比我多提一个要求。”   按照次数,他应该下局就赢,千凝虽说不玩,这个要求他还是得要回来。   千凝懵了一下,她脑子灵活,一下反应过来,她果然没猜错,他们设了套!枉她还想着诚信,不让菜菜记牌!   好啊,原来不是她打牌垃圾!   菜菜不准她不直视自己的缺点:“……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菜,一定会输,他们也没干什么,只是轮流着赢呢?”   千凝回菜菜:“我不管!”   她不和他们这群外挂玩了!   她站起来,收拢牌,两道俏眉皱得紧紧的,而下一刻,陆决忽的抓住她的手。   千凝抬起头,陆决沉深的双眸一眯,薄唇微启,露出如今少见的强势,又道:“你既答应天臧不去魔界,便必须应我一个要求。”   千凝眨了下眼。   见千凝没有立刻反对,他缓颊,声音宽和些:“陪我走走。”   只是陪他走一走。   陆决用的力不大,千凝其实完全可以挣脱,只是,还没等千凝说什么,另一只玉白的手横插过来,轻轻握住千凝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边扯。   天臧眉眼温和:“陆施主,何必强求。”   下一瞬,陆决朝天臧挥去一个招式,天臧有护身法宝,不受侵害,为防波及千凝,两人同时松手,退到远一些的地方,空气浮动之中,已有凶煞凝结,战斗几乎就要一触即发。   千凝:“……”   不是她不说话,是她全程都傻了好吧!   从打牌到打起来,她发誓,她只眨了三下眼睛,自己言语还没组织好。   但她又有点小小的罪恶感,毕竟,比起天臧,她还是小人物一个,从没想过依靠陆决对自己的好感,就肆意妄为,所以,一定程度上,她确实在利用天臧的主动,替她回绝陆决,帮她拉走仇恨值。   阿弥陀佛,西天在上,眼看着两人对峙,千凝心里暗道,原谅她这个渣女。   突然,一个懒懒的声音从一旁树上传来:“打起来好啊,最好是两败俱伤。”   千凝抬起头,沈誉那厮坐在树上,双眼微眯,一副快乐观战的模样。   她无语了小片刻,她觉得,天臧和陆决应该不会打,果然,只在下一瞬,两人同时朝她这边的沈誉望来。   显然,没人愿意做鹬与蚌,便宜半路出来的渔翁。   陆决率先走近,天臧双手合十,跟在他身后踱步而来,千凝抓抓头发,便是这时候,林里响起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自从得了一半灵魂灵力,千凝现在能用灵力判断,一下感知到,来者有十足强大的灵力体,比这其他三人还要强盛一些。   随着灵力体的靠近,一袭白衣紫带的嵇无靖,身姿挺拔,踏着小径,正抬起眼睛。   他看到她,本来暗沉见不到焦点的星眸,一下微亮。   千凝:“……”   沈誉朝嵇无靖仰了下脸,说:“归一,我亲眼看到,我们俩不在时,千凝和天臧陆决玩得可开心了。”   “还拉手了。”   嵇无靖便是再钝的感知,也不快地皱起眉,他几步走到千凝面前,下一刻,宽大的手包住她一整只手。   他也要拉手。   这动作,直接到其余几人都没预料到,眉头一跳。   陆决刚好站在千凝一侧,于是,自然而然牵起千凝另一只手。   千凝:九敏!   天臧和沈誉,不约而同看着千凝,意味不明,天臧的眼神平和些,没有多余波动,倒是沈誉的很直接,就差要说她不公。   千凝呵呵一声,火气也来了:“那我是不是要分出两只脚给你们牵?”   像个待宰的猪仔,被四人提着走?   千凝吸一口气,把手从陆决和嵇无靖手里抽回来,道:“商量一下吧。”   她也不该逃避了。 第七十八章 其实,也不是那么痛   他们倒也没说不行。   陆决摩挲指尖, 天臧双手合十,沈誉勾起唇角,嵇无靖则不动声色。   千凝往前走, 四人都没动, 等她走到三步开外, 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道:“你们都挺好的。”   她手指挠挠鬓角, 像是突然放下什么,肩膀微沉,歪着脑袋笑了下:“但是我觉得吧,我可能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   菜菜在千凝脑海“嘶”了一声。   一次性发出四份好人卡, 不愧是她。   天臧依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没说什么, 陆决朝她走出一步,眼眸微眯,嵇无靖则垂了垂眼睫,沈誉抱起手臂, 神色看似闲散, 动作倒并非如此。   很刺眼,很沉重。   沉默在蔓延。   幸好早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千凝就做好心理准备,说她是有恃无恐也好,说她是玩弄人感情也好……   反正她最开始,就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至于现在嘛,一切都不重要了。   虽然他们的气场还是让她有点心悸, 会莫名地怀疑自己的决定,连向来坚定的心性都有点摇摆。   千凝咽咽喉咙,准备敲定一切,说:“就这样子吧。”   眼见其余三人不说话,沈誉挑眉,慢条斯理却也斩钉截铁:“我感觉不可以。”   千凝双手自然垂放,神色淡然,便是微风吹拂起鬓角的发丝,也没去拨弄,只是,她的后背落下一滴汗。   来了,果然是沈誉出这个头。   他惯不会委屈他自己。   与此同时,陆决和嵇无靖两道明锐的目光,齐齐移到沈誉脸上,沈誉左手手指压在右手手肘间,按出几道极深的纹路,面上依然笑:   “千凝啊,我想出一个法子,恐无比这更好的了。”   这话音落,就连天臧也侧身看着沈誉。   千凝觉得有诈,哪有完美计策?沈誉肯定要给她挖坑,然而,只要沈誉说出来,她就一定有反驳的理由,切不可自乱阵脚。   她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犹自点头,说:“你怎么想?”   沈誉两个手指捏住自己手肘间的褶皱,捻了捻,才接着说:“那就这样吧,一年四季十二月,我们四个人平分。”   “陆决为春,我是夏,归一秋则天臧冬。”   他手朝前一摆,大有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意思,他笑嘻嘻,目光微微闪烁,到:“诸君,以为如何?”   菜菜震惊了:“这是我能看的内容吗?”   千凝:“……”   草!草!草!   她实在没想到,这厮居然能提出这么损的主意!她就不该由着他说,应该在他开口前就让他开不了口。   千凝脸色青了些,冷笑:“你把我当什么了?”   不过,相比之下,她声音有点单薄无力,她立刻去瞟另外三人的神色。   天臧似乎觉得过于荒唐,笑了笑,摇头,陆决则周身泛着不悦的冷气,千凝毫不怀疑,要不是场合不合适,陆决已经和沈誉打起来。   而嵇无靖想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好,说:“春夏秋冬,当都是我。”   每个人都不是容人的性子,怎么能接受这种结果?   千凝松来僵住的身体,哂笑:“沈誉,你别玩笑了。”   想用“玩笑”给沈誉递个阶梯,奈何这厮一脸困惑,坚决说:“不是你说谁都不想要的吗?既然如此,和谁都要有什么区别呢?”   确实,千凝才说完谁都不要,这样没有一个人是赢家,但如果按沈誉的方法,那就没有一个人是输家。   既然没有最完美的办法,那就选一个共赢的办法。   相当朴素的想法。   既然不想出局……陆决敛起一身的冷冽,缓缓将目光放到千凝身上,似乎真的在思索,沈誉所说的可能性。   嵇无靖看着沈誉和陆决,眼瞳沉了沉。   天臧低喃阿弥陀佛,又抬起眼,道:“不可忽视千凝的想法。”   沈誉“嗤”地笑了下,说:“天臧,就你会当好人。”   天臧再度摇摇头。   空气中又一次沉默。   千凝骇然,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吸口气,让肺部充满新鲜空气,自己也冷静下来:“我不同意。”   她语气硬邦邦的:“沈誉,你会说出这些话,我很意外,我也很不喜欢你说这种话。”   “你说这些,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其实比起以前她对沈誉说过的,措辞相对不尖锐,却叫沈誉缓缓收起脸上随意的笑。   他眼瞳缩紧,脸色沉肃。   诚如千凝了解沈誉,沈誉也了解她,在千凝说出这些时,其他人还不会察觉到什么,但是沈誉知道,这便代表,她没考虑过他。   只一瞬的失控后,他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也唯有笑,能够掩盖一些心事。   陆决也闭上眼睛,手指攥了攥,似乎是知道再用力也抓不住什么,复又松开,他不再言语。   倒是嵇无靖朝前走了两步,停在千凝身侧,他熟稔地替她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他能敏锐察觉千凝现在的情绪波动,道:“不要不开心。”   他那双眼睛微阖,像是薄云后的星川,云一散,便深沉不可窥,只轻声道:“做让你开心的事,没人能强迫你。”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人生的欢愉,都是千凝带来的,所以他也希望她开心,仅此而已。   但最触及千凝的心腔的,还是话语里表达出来的“随心”二字。   千凝眼睫微动。   及至后来,所有人散了,说不清他们的心思如何,千凝连自己的心思都捋不顺,她坐在屋子里,捧着脸,盯着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发呆。   菜菜刚吃了一场大瓜,痛心疾首:“所以为什么不挑一个走?”   “毕竟颜值都摆在那,修为也是妥妥的,何况还可能有买一送三的活动,你真是暴殄天物啦!”   千凝:“……送给你?”   菜菜:“大可不必。”   千凝幽幽叹口气,菜菜终于察觉她情绪不对:“怎么啦?还在因为沈誉的言论不高兴呢?”   “不是,沈誉也是为了激我,我早不想这件事,我只是想,”千凝停了停,“昊海一定也是个随心的人。”   菜菜心说怎么突然说到昊海去,又回:“切,你就是昊海啊。”   千凝伸了个懒腰:“或许是吧。”   千凝忽的又说:“你不是说我能回现代吗,怎么没个准头,这世界上可恐怕再没人能打我玄天珠的主意。”   菜菜:“回是能回的,这不是还在研究嘛。”   千凝:“那你劝我找个人,到时候我回现代他怎么办啊,鳏夫吗?”   菜菜咂摸过味了:“……你正直得不太像你了,你不就是那种能爽一把爽一把的吗,今天怎么这么正直!你不对劲!”   千凝嬉笑声:“这不是良心发现吗?”   菜菜:“我信你个鬼。”   一阵敲门声传来,这对话无疾而终,原来是秦九歌带着千玖回来,如此,便又是过了好几日,据说那大妖被逮住。   这些个事,千凝一点没参与,每天剥剥栗子,晒晒太阳,日子很悠闲呢。   后来,天臧来找千凝,给出一张顶级的传送符,能够撕开空间,很是省时省力,倒是和陆决惯常用的路子相似。   千凝:“给我的?可我用不了啊。”   天臧笑了一下:“撕开即可。”   别看天臧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这东西肯定耗费大量精力做成,很是照顾她这个废柴人士。   千凝欣喜地揣着符咒:“多谢了。”   天臧安静了一下,又问:“什么时候走?”这是问她什么时候去隐居的地方,现在大妖抓住,也就没有后顾之忧。   千凝说:“明天吧。”   她还想再去讨点临行前的礼物。   当然,倒不用自己出动,陆决先来找她,千凝表示自己想要防御的东西,保命要紧,陆决应允,给了一个银白的铃铛。   到嵇无靖,千凝又要了防御的,嵇无靖手里好东西也不少,给了一条镶玉紫色发带,及至沈誉,千凝直接大开口,还要和天臧那样的传送符。   沈誉低笑了声:“姑奶奶你可真会为难人。”   千凝理直气壮:“不想送可以不送啊。”   沈誉瞥她一眼,离开了,到晚上,还真让秦九歌给她送来一张传送符,恐怕也是从天臧那拿的,足够他欠天臧一个大人情。   秦九歌观摩她那张铃铛、发带,惊艳说:“这些可是绝品,反正有这东西在,你真的可以安心。”   千凝也知道,能从陆决和嵇无靖那里拿的,一定是最少见的,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将发带绑在头发上,戴好铃铛,笑着问秦九歌:“好看么?”   秦九歌戳戳她脸颊:“你怎么装扮都好看!”   千凝又笑了一下。   第二日,在那四人的目光下,千凝撕开传送符,临踏进去前,朝他们摆摆手。   后会无期。   终于是尘埃落定。   那四人确定千凝走了后,沉默了几息,沈誉率先打破这种氛围:“行了吧,接下来要怎么做来着?”   天臧淡淡地说:“随我来。”   千凝许久没有靠近昊海结界,自然不知,离昊海结界七里之外,已布置好天地间最严密的阵法。   大妖万衍被层层锁链囚禁在阵法中央,阵法中央是一个祭台,如果千凝在,就可以认出,那是昊海曾在上面跳舞过的祭台,一模一样。   从万衍的琵琶骨穿过一道红色的锁链,他浑身狼狈,头发披散着,依稀可见英俊的轮廓。   他一看到陆沈嵇天几人,目中恨意几乎要倾泻出来。   “哼,这就是你们布置这么久的东西,可笑。”   光是靠万衍,绝无可能补全昊海结界,而万衍还能感知到,那个玄天皿跑了,他自己处心积虑,却落得个去补昊海结界的下场。   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天臧自不必与他多言,他对其他三人说了什么,那三人站入阵中定好的方位,他们是整个修真界的顶端,举足轻重,代表这个阵容绝对的强势。   这可不是当初在人界封锁万衍的阵容,这比那个阵容,要强大上无数。   而天臧,朝万衍走过去。   万衍看不懂,皱起眉:“你要做什么?”   天臧在万衍对面盘腿坐下,并不打算回答。   万衍环顾四周,突然明白:“你要以身祭昊海!你疯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天臧缓缓撩起眼皮:“既然你曾偷取昊海结界部分碎片,延续生命,便也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万衍还想破口大骂,天臧觉得他吵,手指弹了弹,一道禁言术让万衍再说不出一句话,可万衍还是不明白,以身祭昊海,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是这秃驴疯了,就是他疯了。   天臧自不必对他解释,因为他本体是上古神界的莲花,他有能力延缓昊海结界的崩溃,只要用万衍这拥有六千年存在的大妖做引子,激起昊海结界波动,这时候他再入结界,保守估计,能再保结界五千年。   至于五千年后,那是子孙该考虑的事。   他便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不枉当初在西天万年的熏陶。   也不枉,她的期盼。   无视万衍,天臧默念口诀,沈誉陆决与嵇无靖,都各司其职,开始输送强大纯粹的灵力。   这是一场祭祀。   万衍虽然被禁言,但从他挣动的动作来看,他很是痛苦,血液顺着他身躯流到祭台上。   随着阵法的运行,四周空气凝滞,细碎的草木,在这种压力下,被迫化成灰烬。   远离昊海结界的地方,秦九歌和谢承宣领着弟子们,已到安全的区域。   远处阵法的光芒,甚至能媲敌昊海结界的亮,这种光泽,与昊海结界的一样,可望不可即。   有弟子自言自语:“原来让我们画一百里的线,是为了今天啊。”   这些弟子来到昊海结界附近,一开始是很闲,后来,就都被发动去围绕昊海结界堆砌灵石,便是所谓的“线”。   谢承宣叹:“抓大妖只是开始。”   他后来去找长老了解过,原来大能们是要修补昊海结界,其中艰难自不必说,他不由心中敬佩。   秦九歌不安地皱起眉,而千玖站在她一侧,拽了拽她袖子:“千凝呢?”   秦九歌低头,耐心地说:“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她安定下来传信给我们,我带你去找她。”   千玖懵懂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阵法内,陆决唇畔流下一滴血,但他依然输送着强大的灵力,过了许久,沈誉也是涸泽,咳出一口血。   但这只是刚开始。   万衍和那些脆弱的草木一样,慢慢分崩离析,变成碎屑,被风吹散。   天臧抬眼眺望,昊海结界泛着一些些波纹,而他身下的祭台,也发出一样的刺眼白色光芒。   他其实并不觉得痛苦,浑身暖融融的,在他的面前,恍然出现一个广袖女子旋转了一圈。   她曾在祭台上祈求万物平安,如今,他也算继承她的念想吧。   至于千凝……她是无辜的,本就不该被卷进来。   天臧轻轻叹了声。   又过了一刻,在这样高强度的压力下,便是连嵇无靖,也开始脸色苍白,俊脸显露出脆弱,遑论沈誉和陆决,他们胸前衣襟都落下不少血渍。   其实他们三人,并非会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性子,只因天象推演,此事本该由玄天皿完成,便让他们都愿意站出来。   所以,即使折损在这样的阵法里,那也是命数。   沈誉忍受胸腔的疼痛,嘶哑地笑了笑,他想,这倒也是有趣的事。   陆决被重伤后痊愈的魔丹,又一次濒临破裂,但这种感知,让他恍然想起当初,那把刀直直地扎进他的魔丹,既疼,但也叫他清醒地认知,有些事,是他错了,错过也终究是错过。   嵇无靖徐徐闭上眼睛。   这就是他在人界的劫,他用了一百四十年,没有寻到破劫的办法,彼时,他不会想到,最终,他是自愿为劫数献身。   那个姑娘啊,让她好好活下去吧。   天空愈发阴沉,便也显得这光亮愈发圣洁,及至后来,当半空中出现传送阵的影子时,它被光亮埋没,也没人有心力发现它。   风很大,有股要把一切拔起来的气势,四周除了亮,什么都看不清,除了一条紫色的发带在空中张牙舞爪。   千凝适应了一下,才在极重的威压下,提着脚步,一步步走向祭台。   好在,她要了两个极致的防御法器,不然能不能好好走路,还是个问题。   不过拖不得了,她手腕的银铃铛已经崩裂一条缝,她一步步踏上祭台,看了眼打坐的天臧,将手轻轻放在天臧肩上。   “行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天臧骤然睁眼,看清楚眼前人后,他再难以淡然,第一次露出这般震惊的神色,瞳孔剧烈地震动着。   千凝说:“昊海结界就是我的前世,要补好她,可真是大麻烦。”   她朝前走,停在万衍消失的地方。   天臧想动,但是作为祭品,他根本动不了,也无法说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千凝站定。   千凝说:“我先跟你说好,我真的没那么宽阔的心怀,别让后世又传颂我。”   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她游历过三界,尝过善恶,品味冷暖,知足了。   最重要的是,她也有想保护的人,从千玖到秦九歌,从陆决沈誉到嵇无靖,与天臧,要让他们付出性命,她还是不舍得啊。   当年的昊海也是这么想的吧,这便是随心。   所以她回来了。   感觉到昊海结界强势的压力,她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抛出六颗黑色的玄天珠。   倏然,它们入鱼归大海,被昊海结界全数吸收。   只在一瞬,嵇无靖几人的压力瞬间减少,他们忽然缓过来,朝祭台中心看去,一个个目眦欲裂。   怎会如此!   嵇无靖猛地咳出一口血,嘴唇翕动:“千凝……”   紧接着,千凝拿出来最后一颗玄天珠,她缓了一下,小声说:“其实,也不是那么痛。”   可惜,她也能感受到自己力气的流逝。   仰面倒下的同时,祭台的灵力包裹着她,千凝闭上眼睛,而菜菜,也发出一声长叹,但也是了然。 第七十九章 就是舍不得   昊海结界在七里之外。   这个阵法泛出的光芒, 会与昊海结界融合,缩七里为一步,将祭品献给结界, 延续安稳与和平。   被昊海结界包裹的瞬间, 千凝看到一只冰蓝色的凤凰, 不再是雕塑,而是完整的凤凰,倏地冲破天际。   千凝闭上眼睛。   而远离昊海结界的众人, 能看到一道耀目的光芒一闪而过,一只巨大的冰凤凰张开双翼,它浑身羽毛流光溢彩,气势威猛, 仰着脖颈,啼啸朗越,摄人心魄。   有人惊叫:“那是什么!”   谢承宣望着那冰凤, 猜测道:“冰蓝的颜色,凤凰……莫非,那是上古的神兽冰玺凰?”   在上古,火凤并不少见, 真正少见的就是这种冰玺凰, 据传除了高强的战斗能力外,此种凤凰最珍贵的能力,还是打破时空,来回穿梭,而且不是所有冰玺凰都有这种能力。   然而自从神界崩塌,别说冰玺凰,就是纯正血统的火凤也不见踪影, 何况冰玺凰。   “真是冰玺凰?怎么会出现冰玺凰?”   “莫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   御兽门的修士言:“不管怎么说,感觉就是很不一样,我们从没感受过这种兽息。”   秦九歌心内有点不安,甚至于,手掌心都渗出些许汗渍,她牵好千玖的手,而千玖突然如有所感,颤了一下:“千凝……”   在祭台与阵法中央,已经找不到千凝的身影,除了一只硕大的展翅而飞的凤凰。   天臧仰头,与凤凰对视。   祭祀结束,他已经能动,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的那一幕,仅仅弹指瞬间,好似一场令人昏然的梦境。   可不是梦,千凝真的回来了,还将所有玄天珠,交付出去。   天臧双手缓缓合十,喉头哽了许久,他唇畔嗫嚅,一句“阿弥陀佛”都说不出来。   嵇无靖几人,在阵法成功后,也朝祭台奔过来。   陆决用力攥住天臧的脖颈,他双眼通红,额间浮现白色荼蘼花瓣的魔纹,声音嘶哑无比:“你骗我们?”   当时天臧主动联系到这三人,给出的解决昊海结界的办法,就是以他肉身为祭,其余三人修为为辅,这一点没有人有异议,可是事实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千凝步上祭台,入昊海结界!   别说陆决,便是嵇无靖与沈誉,也对天臧起浓烈的反感。   天臧闭上眼睛,他卸下所有气力,脸上苍白无血色,亦不想开口说话,去解释这一幕。   他也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须臾,陆决松手,冷静下来后,其实他们都隐约知道为什么,可没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陆决咳了声,浓稠的血块滴落在自己掌心,余下的煞骨,在侵蚀他的身体,他盯着满掌的鲜血,缓缓放下手。   沈誉轻“啧”了声,双目阴鸷,手指嵌入自己掌心。   嵇无靖则深呼吸一口,调整心绪,他还算冷静,便从储物袋拿出两颗凝练丹,抛给心性大动的陆决与沈誉,才抬头,看那凤凰。   天臧缓过神,淡淡地对空中凤凰说:“你是冰玺凰。”   在场四人都知道何谓冰玺凰,也知道它的特性,不由齐齐盯着它。   凤凰敛着翅膀,双足踏到地上,腾起一阵烟雾,它俯视面前四人,黑黢黢的眼珠子闪过一丝唏嘘。   冰玺凰回:“是,玄天珠归昊海结界,玄天皿祭结界后,就算是一万年,两万年还是三万年,昊海结界,永不消失。”   嵇无靖抿唇:“世上无永恒。”   冰玺凰回“昊海、千凝也知道,而这,也是她想找到的永恒。”   当年,昊海以身铸造矗立于三界的结界,就料到结界会有消失的一天,作为神,其实某种意义上她并不会死,她的魂魄会一直再生,一直轮回,一直烙印属于神的印记。   所以,将神魄凝成漱魂丹,吸取天地万年精华,附身于人时,必造玄天皿,以玄天珠之绝世,将昊海作为神的存在,永恒地钉进结界里,才能永保结界存在。   只是,也只有昊海的灵魂,才能拿得出玄天珠,她几乎全部魂魄都献给昊海结界,剩下一道神魂,经过万年的轮回,养回自己的全部魂魄。   而冰玺凰,就是肩负这个使命,带着她残缺的魂魄,穿越异世,一代代地养起来,最后再回到这个世界。   所以,玄天珠是不可能给其余人的,这是它的宿命。   但昊海也知道,失去所有记忆的自己,不可能乖乖给出玄天珠,昊海告诉冰玺凰,让她的转世去经历,去了解,去选择。   而千凝的选择,与昊海的决定,也没有两样。   为了携千凝穿越,冰玺凰的记忆和大部分其余能力全部封印,只有成为她所在时代的“系统”,帮她来到异世界,才能完成最后的布置。   而此刻,封印解除,冰玺凰的记忆能力也回来了。   它就是菜菜。   千凝说得没错,当初昊海给它起的名字,就是觉得它一只凤凰和鸡没两样,叫它“菜鸡”,后来,才慢慢演化成菜菜。   菜菜一直很唾弃这个名字,觉得跟自己高大上外表匹配不起来,然而此刻,方有种悲从心来的感触。   主人的选择,万年如一。   万年前它没能力劝阻,万年后依然如是。   平地起风,呼啸而过,四人衣裳猎猎,皆是沉默不语。   菜菜说:“我已完成我所有的使命。”   嵇无靖道:“这便是全部?”他想问,千凝就没给自己留一线生机么?   菜菜:“大抵如此。”   它忽然觉得很空茫,明明说好的带千凝回现代,但,它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万年前,昊海在布置的时候,是曾说过,她不会真的死去的,可现在它又要去哪里找她呢?   天臧忽的想起什么,说:“千凝还有一魄,在昊海结界。”   当初,万衍让千凝卷入昊海结界,后来千凝被天臧带走,那时候千凝就缺了一魄,当时天臧其实也困惑过,实则千凝失了一魄的表现,虽然十分虚弱,但不危及性命,和其余缺少一魄的人的表现不一样,不像被昊海结界吞没,反而像……   她那一魄被寄放在昊海结界。   只是,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天臧也就不多想,然而如今,这一魄就是破局的关键。   菜菜又惊又喜:“原来如此!”   而且提炼灵魂的办法,昊海以前教过菜菜,菜菜真是佩服她了,不管是千凝还是昊海,这层层思虑与安排,真的不是它能比及的。   陆决与沈誉皆是沉静下心来,嵇无靖也终于松开紧皱的眉头。   陆决道:“开始吧。”   菜菜看着他的伤口,刚想说什么,沈誉也说开始,嵇无靖和天臧都看着它。   最终,菜菜点头。   这一回,千凝再回来时,便不再是玄天皿,她不再需要为了想保护的人,再一次踏入光芒万丈的结界之中。   他们会好好保护她。   *   千凝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但这个梦又真实到不行,堪称八十集连续剧,最重要的是,美男子们的脸那么真实,醒来的时候,她咂摸一下,靠,那么多个男人,没上一个太可惜了。   然后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手腕上一个裂开的银白铃铛。   她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个铃铛首饰。它样式古朴高档,是供人欣赏的艺术品,应该摆在展台,而不是裂了一条缝,恹恹地待在她手腕上。   呃,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一个防御法器来着。   该不会她现在还是梦中梦吧!   她试着像梦里那样叫了声菜菜,安安静静的,没回应。   就是嘛,都说了是梦了,她揉揉眼睛,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她把铃铛摘下来,放在桌面上,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才突然想起,今天周六,不用上班。   她全勤奖没亏!   但是,只过去一个晚上啊,千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什么感觉好像过去几年呢?   哦对了,今天还是她最关注的那款新游戏的宣传PV公布!   千凝兴冲冲打开电脑,用手机联络一起打游戏的基友,有种好久没碰高科技产品的快乐。   她和基友连麦,两人一起刷新页面,终于看到那宣传PV。   基友嗷嗷叫:“四个美型攻略者!”   千凝:“嗯嗯!”   基友:“我喜欢魔导士!”   千凝:“魔导士?”   基友:“对啊,我感觉,你会喜欢王子那种款,害,这王子一看就是个直球。”   千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因为她这里出现的攻略者,对应的,是魔尊、天才剑修、仙尊和佛子,而且,每个人的卡面都是模糊的,明显就是显示不出来,这个游戏公司的宣传PV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bug。   她所看到的游戏是东方玄幻,而魔导士、王子这种称呼,是西方玄幻的。   她和基友,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款游戏。   亦或者,她看到的就不是游戏!因为这和她梦境里完全对上了啊!   妈呀。   千凝捂了下脸。   基友还在那里念叨要还要等公测,而千凝这边已经下好了,千凝又上有关话题去查看,所有人截图的都是基友说的那个游戏,只有她的界面,是奇奇怪怪的东方玄幻。   她在一百个懵中,又有点合该如此的感觉。   之后,基友再说这个游戏的攻略模式时,千凝不知道该怎么回,因为她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款游戏。   她有预感,打开这个游戏,她就会回到那个世界。   千凝坐在椅子上办公椅上,发呆,倒也不是她舍不得现代社会,她在这里本来就是孤儿,没有亲情缘,也没有很交心的朋友,大约就是孑然一身,还要为生活打拼,每天累得像一条狗……呃不对,现在绝大多数家养狗比她幸福多了好吧。   如果不是为了这款新发布的精良制作恋爱游戏,她是真的没觉得现代有什么好留恋的。   嗯,话说回来,如果她是为了这款游戏,那是不是说明,当初想回现代,也是为了回到那个世界?   唉算了不想了,乱七八糟的。   千凝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一周,直到有天晚上,她又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男人,抱着一把玉青的剑,他身姿峻拔,白衣轻缓,坐在陡峭的悬崖边,仰头望月,墨黑的头发随风飘起,轻轻蹭着他侧脸的轮廓。   是嵇无靖。   千凝心口一软。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侧了侧头,朝她的方向看来,双眼酝着浓稠的黑。   他叹了声,朝她伸出手,轻声道:“真的不会回来了么?”   他语速轻缓,情绪很淡,但千凝就是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在那个世界,有很爱她的人,也有她爱的人,如果再也无法相见,心里就会酸麻酸麻的,像被一只手轻轻抓着。   这种感觉,就是舍不得吧。   以前她只看着别人悲欢离合,没想到这种感情,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乍然醒来时,还是黑夜,千凝起来,拉开出租屋的窗帘,看着窗外那轮月光,许久后,她打开电脑,打开游戏界面。   她深吸一口气,鼠标移过去,对着【进入】的按钮,点了一下。 第80章 番外一 转生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千凝看到一个木结构的房梁。   她被放在木床摇篮里,妇人的声音离她并不远:“……真是有劳各位仙长了……”   不等千凝琢磨出她话语里头的意思,她就看到一个俊美的男子探过头来, 他眨巴着那双桃花眼, 盯着她看, 肆意评价:“嘁,没点头发,是个秃头。”   显然, 这么不积口德的人,只有沈誉那厮了。   千凝想怼回去,但一开口,只发了声“啊呀”, 就发不出别的声音。   她心想,如果不是她动不了,她一定想办法把沈誉给薅秃。   第二个过来的人, 是不幸被“秃”这个字波及的天臧,他不再是那张过于绮丽的脸蛋,而是恢复成和千凝第一次见面那样,素面平平无奇, 只从漆黑的眼底深处, 仍有些许原来样貌的韵味。   他看着千凝,弯了弯眼睛,像是和煦的春风,只道:“施主的面容,倒是一如既往。”   千凝:“诶……”   她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如果没弄错的话,她现在恐怕是只有几个月的孩子, 五官能看出个什么鬼哦。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孩子的天性影响,她看着自己的爪爪,有点肥圆圆的,嫩嫩的,好像很好啃……   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千凝将手指塞到嘴里,用没有牙齿的牙龈,磨蹭着。   真的好软乎乎。   “噫。”   沈誉面露嫌弃之色,不过,眼底还是流露出笑意。   第三个出现在她眼里的陆决,他低垂着头,一缕发丝从肩膀滑下来,千凝立刻放弃啃手,想去抓那看起来柔顺光滑的头发。   陆决拿着帕子,动作十分轻柔,替她擦了擦被口水沾湿的手。   千凝:“……”   便是这时候,那妇人的声音终于停下来,而最后一个人,也步入画面之中。   嵇无靖虽是最后一个来的,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裹着襁褓,将千凝抱起来,他那张如玉山削琢的脸,便越来越近,近到千凝都能观察到他肌肤的光滑白皙,比最华贵的绸缎还要精美。   他的气质,很像冬季雪松上的一捧雪,看起来清冷晶莹,实际上有种令人想象不到的松软。   千凝从他的蕴着温暖的眼瞳里,看到如今自己的模样,果真是个小婴孩。   沈誉说:“既如此,接下来就交给归一真人了。”   “不过,若真人觉得带孩子太麻烦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来大剑府找我帮忙。”   陆决也微颔首,道:“有什么欠缺的,我这边可以补齐。”   话都被前两人说走了,天臧不争不抢,道:“阿弥陀佛,有劳嵇施主了。”   只嵇无靖轻轻将人往自己怀里带,眼也没抬,敷衍地应了声:“嗯。”   要真如沈誉所说的“麻烦”,沈誉又缘何盯着他怀里的孩子不放?只怕想麻烦掉到自己身上,却没遇上那个机会;要真有什么欠缺的,天剑阁也枉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倒不用陆决这个非修真界之人强调。   嵇无靖虽然对他们二人的态度不对,不过,怀里的小人儿,让他心情大好,便也不计较这么多。   总归,也是他们羡妒。   直到这里,千凝还是云里雾里,看起来,这四人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她身体是婴孩,这么一会儿,就困乏得不行,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菜菜回来了。   不是以“系统”的模式出现,而是以公鸡大小的模式出现。   千凝一开始还纳闷自己面前怎么多出只蓝鸡,直到看清“鸡”的眼里含着一泡泪水,她才恍然发觉:“啊啊?”   因为太小,说不出话,她只能发出两个模糊音,也还好她和菜菜之间还是有点默契的,难为它居然听懂了:“是我呀千凝!”   菜菜眼泪汪汪:“你总算回来啦!”   很明白千凝想要知道什么,菜菜开始叽叽咕咕:“姑奶奶,你这一走,就走了两百三十三年!”   千凝:“……”233?这数字莫名吉利啊。   原来当初嵇无靖四人,从昊海结界里找回她的一缕魂魄,便先投入轮回道,从一只蚱蜢开始做起,到后来一点点养回魂魄,期间花了两百年不止,最后魂魄明明是养好了,但唯独带有千凝回忆的魂魄,停留在现代。   菜菜耗尽自己穿越时空的能力,打通现代和这个世界的桥梁,接下来,就要看千凝愿不愿意回来。   嵇无靖、天臧、陆决和沈誉四人,就此签下协议,他们可以以任何方式,去征求千凝的意愿,但最终只要那个人,能让千凝愿意回来,其余三人,便自愿退出争夺。   菜菜骄傲地挺起胸脯:“我是裁判哦!”   结果千凝也知道了,她就是看到嵇无靖的身影,才萌生出回来的念头。   而她的归来重生在一个农户家,现在,嵇无靖是来接走她的。   当然,菜菜没明说的是,在确定是嵇无靖时,它自己差点被除了天臧之外其余两人炖了,但也不是说天臧就是善类,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菜菜也能感觉到他心绪不定。   没办法,做裁判,就是要有承担风险的意志。   好在嵇无靖是愿意保它哒,菜菜终于是安全活到千凝回来。   两百多年,菜菜有好多话想和千凝说,在它打开话匣子叽里呱啦,滔滔不绝得忘情时,嵇无靖回来了。   千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嵇无靖示意菜菜安静,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千凝,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睡梦中,千凝下意识地蹭蹭那手指。   嵇无靖愣了一下,终是眉眼含笑,灿若三月春花,可谓是守得云开之喜。   *   时光荏苒,转眼间,七年过去了。   今年是天剑阁离宗第三千五百年,作为修真界最老派的宗门,天剑阁立宗每逢五百、一千年,都会大办。   这种大盛会,自然是需要每个天剑阁修士弟子出面,尤其是代表天剑阁脸面的存在,归一真人。   归一真人的一生,很是传奇,他如今已五百余岁,放眼整个修真界,五百岁并不少见,但归一已经是“半神身”,是整个修真界,再找不到第二个的存在。   所谓“半神身”,便是他已过渡劫期,能正式飞升成神,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压下修为,甘愿继续窝在修真界。   “不是说已经没有神界了吗?就算飞升,能去哪儿呢?”一个男孩拉了拉身边长者的衣服,问。   长者回:“自然会开辟出一个新的神界。”   “传说,万年以前,神界其实并不会完全崩塌,是最后一位神要铸造昊海结界,她的离开,神界不再有存在的意义,才崩塌的。”   长者并没有敷衍男孩,而是认真地解说。   小男孩倒吸一口气:“那归一真人不成神,岂不是一直没有神界?要等下一个过渡劫期的修士出现,得是什么时候呀?”   长者说:“这……谢兰,你长大后就明白了。”听说是为了千凝。   算了,想来其中种种理由,男孩现在也不懂。   男孩名叫谢兰,而长者,自就是天剑阁的现任宗主,谢承宣。   如今,谢承宣带孙子谢兰前往齐璐山,便是因三千五百年之庆典,要请归一真人出面。   其实,对请归一的事,谢承宣并没有太大信心,他于两百四十年前,有幸见过归一真人,他那性子,说是冷吧,倒也不至于,只是确实是不爱搭理人的。   不过,听说千凝回来了?   消息真真假假,他倒希望是真的,有千凝在,和归一真人沟通时,谢承宣心里有点底。   而谢承宣带谢兰上山,是存了给谢兰开眼界的心理,若能得归一真人一句提点,于谢兰而言,乃是三生有幸。   刚这么想着,忽然,谢兰惊呼一声:“祖父,山中有人!”   谢承宣收回心神,眺望过去。   只看,郁郁葱葱的山野之中,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女孩,她身着一袭白色衣裳,眼睛乌溜溜的,藏着些许狡黠,脸蛋圆润,生得当真是冰雪聪明,令人心生喜爱。   她肩膀上,站着一只冰蓝色的像鹰隼的飞禽,如果眼尖,其实能看出它尾巴的羽毛,长羽缀斑,光彩耀目,并非普通禽类才有的体征。   女孩足下一点,轻轻从一棵树上越到另一棵树上,袖摆飘扬间,像是一只沾染仙气的白色的蝴蝶。   她侧过头,忽的,也看到谢承宣二人,便停在树枝上,打量着他们。   齐璐山是归一的地盘,能在齐璐山这般自由自在的,这个小女孩,身份定不会简单。   而且……她的眉眼,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看越像两百多年前的故人。   谢承宣眼睛慢慢撑大,莫非,莫非这是千凝的女儿!   而那女孩歪了歪脑袋,也认出他来:“大师兄!”   谢承宣震撼:“……”居然是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