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小师妹叛入魔宗后》作者:竭沢   【文案】   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当魔女天天加班。   白芨被门中大师姐暗害,坠崖后修为倒退。等她费尽千辛万苦回到门派辩解时,师父见她身上魔纹打算当场诛杀。   师兄目光冰冷,厌恶地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一眼。   昔日好友和她划清界限,连平时最黏她的师弟也出声指责。   所有同门都在声讨她诛杀她——而那位大师姐,更是好心好意地祈求师父把她关在冰牢数百年。   百年后她魔纹尽数褪去,性情愈发温顺,修为也成了弟子中的佼佼者。   魔界打来那天,她把护山大阵开了。   在拖着大师姐自爆同归于尽后,白芨发现命运又回到了原点。   装正常人实在太累了。   白芨看着前后两条路,脚步一转就去了魔渊。   -   魔界的人实在有些奇怪。   魔祖老人家爱穿红衣,平时最常干的事是在化灵池钓食人鱼;   魔尊倒是正常点,隔三差五抓个人回来又放了人走;   大师兄整日睡觉,修为倒是从未落下;   而魔界众人除了修炼最爱干的事竟然是种地??   白芨:你们可是魔界啊!为什么一副岁月静好热爱和平的样子?   -   当前师兄碰见了现师兄,白芨表示有点难办。   “师妹,我知道你怨宗门,可你剑道天赋极高,为什么要放弃练剑?”   现师兄揽过白芨,甩开扇子掩住上扬的唇角:“芨芨草,你知道村头二狗是怎么死的吗”   白芨问:“怎么死的?”   “他管的太多了。”   眼看着前师兄欲拔剑,现师兄幽幽落下一句。   “还对号入座。”   后来的某一天,喻永朝用折扇挑起白芨的下巴,眼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你同我学扇,同我修炼,什么都是我教出来的,你却唤他师兄,也唤我师兄。”   “芨芨草,你可知我们魔修,喜欢什么都是要抢的。”   天道灭世之前,世界生灵涂炭。有人带来灾祸,亦有人带来希望。   -你是生机,亦是我的世间。   【女主成长流,非大爽文】   ☆1V1,HE   ☆我流修真,私设如山   ☆修真等级划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渡劫   ☆排雷:伏笔最后揭晓,刀子在男二番外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芨 ┃ 配角:喻永朝,顾初衍 ┃ 其它:看看预收   一句话简介:和黑切黑师兄he了   立意: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第1章 沉仙崖   。   传闻修真界灵气充裕时,许多大能在断崖处抗雷劫踏破天罡飞升成仙。断崖高千丈,直通玉昆山。而崖后深千尺,幽暗不可估。   一条通大道,一条入魔渊。   然数千年前自道清老祖踏天罡飞升之后,修仙界再无一人飞升。此后千年无数大能悉数相继陨落于崖畔,竟无一人证道成仙。   登仙崖由此沦为沉仙崖,成为修仙界、人界、妖界最为避之不及的地方。   魔界除外。   作为以魔入道的门派来说,并不屑于所谓登仙沉仙之分——天道只认证强者,管他修的什么道!   魔界本就对修仙界的条条框框的规矩嗤之以鼻。   是人就会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既要约束性情,又不能产生情、欲,憋的久了岂不生出心魔?有了心魔堕入魔道又打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名号诛杀之。   此刻白芨躺在崖下,她的血几乎染红了半身的衣裙。周围的瘴气不断侵蚀着腹部的伤口,纵有微弱的灵力护着,也无济于事。   可是谁在证道成仙之前,不是一个人呢?   仙道无情,可修无情道的老祖们有一人飞升了吗?   白芨费了大力气抬起自己的手,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那手背上已经隐隐浮现出魔纹,淡青色,盘匝成可怖的图案。   白芨无声笑了起来。   世间竟还有如此奇事得以让她重选一次人生。   从崖底望向天空,天空被分为两半颜色;一半是那玉昆山浓郁的灵气将崖畔染的青,一半是身后魔渊散发出透着紫黑色的魔气。   上辈子她带着一身伤,修为倒退灵力消散爬上了玉昆山。仙魔交界之处,邪物繁多。她挥着剑斩落了数不清的邪魔,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新伤,总算从崖底回到了玉昆山。   结果等来的是什么?   那位亲手一剑刺穿她腹部的大师姐林问夏,虚弱地躺在师父疗伤用的灵池畔含着眼泪说,不怪师妹。   而他的师父徐白,竟是问也没问,骤然向她发难。   分神期的威压十分可怖,徐白护住了众人,唯独白芨暴露在外,被这股力量冲击直接跪倒在地,喷出一口血来。   等再次抬起头,魔纹已然布满了全脸。   “魔物”、“怪物”、“杀了她”……   分不清是谁与谁的声音,有至交好友的,也有不太熟悉的。   那一声“我不是”被彻底淹没在嘈杂声之中。   师父挥手一甩,震开为她假意求情的林问夏,望着白芨的眼神已如在看一个死人:“我徐白,从不收一个魔物做弟子。我玉昆山,也养不出这么一个魔。”   白芨垂着头,被威压震慑的她动弹不得。她转动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   玉昆宗的弟子总是身着白色长袍,看起来威严又庄肃。长袍几乎覆盖到脚踝,此刻她的眼睛能看到的全身上下唯一暴露着的地方只有一双手。   徐白声音响彻了议事堂:“此魔不除,玉昆如何向天下世人交代?莫非要被人斥责包藏祸患,玉昆宗与魔勾结,那每次历练口口声声喊的除魔正道岂不是成了个玩笑!”   议事堂周围落座了许多长老和弟子。他们的目光如针一样密密匝匝落在跪着的白芨身上。   “祝景之,你说,该怎么处置。”   徐白望向端坐在身旁的大弟子。只见祝景之起身抚了抚腰间的剑,不疾不徐地说道:“理应诛杀。”   理应诛杀。   凭他这个角度,站起身来看向下方的白芨轻而易举。白芨跪着缩成了一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按在剑上的手顿了顿。他刚想开口,却望见白芨的手。   昔日那雪白如玉的手上布满了魔纹,犹如树根一样条条盘匝在皮肤上,在一身白袍的凸显下愈发刺目。   可说到底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白芨了。   面前的人已然入了魔。   于是祝景之厌恶地别过头去,握紧了剑柄重新落了座。   白芨闭了闭眼。   林问夏陷害她,师父不信她,同门排斥她。   可是最令她惶恐的是,师兄厌恶她。   其实不用她抬头看,脑海深处就能浮现出祝景之的身姿。师兄总是优雅的、利落的、一尘不染的。   他眼中容不得半点脏污,于是白芨不敢去抬头,也无法去抬头。   师兄看她练剑的时候总是夸她勤奋刻苦。她整日挥剑练剑,师兄抱着坛梨花酿靠在树上摇头叹气。   她抬起头,望向眉目含笑的师兄。   白芨:“我这样练剑可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辛苦师妹的手了。”   她顺着师兄的目光望过去,握着剑柄的手被磨出了薄薄一层茧子。   而如今,她看着魔纹遍布的手。   白芨不用去想,也能知道自己的脸上也会爬满这样可怖的图案。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座上的人只看到了她生了魔纹入了魔,却不曾想为什么她明明入了魔也要回这玉昆山来自投罗网。   她和大师姐外出接任务除低等魔物时,正和魔物交战时被林问夏从旁处刺了一剑。   白芨未曾对同门设过防,因此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林问夏的剑唤寒溪,此剑伤人之后会阻碍疗伤愈合。即使白芨用灵力护住了伤口,那血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流。   “谁让你是女主呢。”林问夏脸上忽然浮现了笑容,她一步一步向白芨走来。手中握着的寒溪剑划着最基本的剑招,逼得白芨拖着重伤的身体提剑反抗。   林问夏竟也不躲,任由白芨的剑气伤着自己。   她一步步把白芨逼到悬崖边。   然后,一掌朝她的伤口击去。   看着白芨跌落在沉仙崖,林问夏心情颇好地用法术净了净寒溪剑上的血。   “这下白芨不死也得半残了,更何况……”   她有些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即使她能从沉仙崖回来,也不会好受的。”   做完这一切,林问夏皱眉看了看身上被白芨打出的几道剑伤,从地上捡起了白芨掉落的佩剑,用力朝自己的左肩刺去,再转身把剑扔下了山崖。   空中的系统隐隐浮现,在山崖上探查了一眼,紧跟着林问夏而去。   *   白芨感受身上的威压一松。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朝着议事堂缓慢地看了一圈,然后又垂下头去。   有人信她吗?信一个魔的话。   “弟子无话可说。”   在望过所有人的一瞬间,她清楚地记住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好友余柳站在离她坐远的位置没有看她;同窗弟子脸上是不可置信和惶恐的表情。而师兄正摩挲着剑,脸上一贯的笑容都沉寂下来。   至于师父和长老们,周身散发着杀意。   “好一个无话可说。”徐白怒极,正当他要拔剑清理门户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无形的力量制止住了。   他面色复杂地望向上座的人:“掌门。这是何意?”   玉昆掌门修为已至大乘中期,因此格外看中因果之事,他摇了摇头:“说到底,她也是你带出来的弟子。既然还有正常人的思维,何必增添杀孽。而且你们看这女娃娃身上的魔纹并没有进一步地生长。”   既是掌门开口,劝阻他这件事,徐白也产生了几分思量。如今修真界无人证道,他又徒添因果,日后万一酿成心魔……   “可她伤人了。”徐白开口,望向身后的林问夏,“问夏身上的伤都是她造成的。既然能无差别伤人,与魔物何异?”   白芨静静地跪着听他们议论着自己的生死去留。   林问夏虚弱地咳了两声,神色凄楚地摇了摇头:“我相信师妹不是故意伤我的,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大师姐,你何必对一个伤害同门的人产生同情!”   那声音愤愤然:“你身上有十几处为剑气所伤,肩胛处更是见了骨,这还不是故意伤你?分明是要置大师姐于死地!入了魔的弟子不配当我们的同门!”   是吗,原来师弟也是这么想的。   林问夏望向徐白:“师父,弟子有个提议……”她握着拳,凑到嘴角咳了咳,等掌门和其他长老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才继续道,“听闻玉昆山内有一处寒冰潭,有着抑制魔气的作用。师妹若是去了寒冰潭,定会抑制住魔纹生长,恢复理智。”   “师妹只是被心魔一时怔住了自我,并非成为了残害同门的魔物,希望师父与长老们给师妹一个改过的机会。”   寒冰潭。   说的倒是好听。   说是寒冰潭,不如说是个冰牢更为贴切。那是玉昆宗的禁地,在道清老祖飞升前,曾收服无数作祟四方的大妖与魔物,将其封禁在玉昆宗地下寒冰潭。   寒冰潭内无日月无四季变换,终日为寒气笼罩。即使是为祸四方的妖物,被束缚在寒潭之内也用不出任何术法,只能终日寒气入体受此折磨。   关在寒冰潭,只会比死更痛苦。   徐白道:“我对此无异议,那掌门和诸位长老怎么看呢?”   对于林问夏这种略微委婉的建议,长老们纷纷点头,却有了解寒冰潭的人迟疑道:“可这对于一个金丹期的女修来说是否太严厉了些,入了寒冰潭,可是……”那人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惋惜之色。   林问夏道:“只是暂时用寒冰潭的寒气抑制白师妹体内的魔气,待到魔纹退去,师父自会放白师妹出来。”   “也好。”   掌门略一思索,同意了这个提议。   只是在座的人都知道,进了这寒冰潭,哪有能轻易出去的道理?自古只听过人能够魔化沦为魔修,没见过哪个魔修能转为人修的。更何况寒气镇压的是上古大妖和各种实力强劲的妖魔,一个金丹修士进去,能活下来的几率近乎为零。   寒冰潭的空间是道清老祖改扩的一个小世界,位于玉昆宗地底的一隅。寒冰潭四面皆是纂刻了复杂法阵禁制的冰墙。   而其中关押的是各种为祸四方的妖魔,有道清老祖镇压封印的天织,也有掌门以及各个长老投放进来的魔兽。   妖魔们盘踞在各自的地盘,也不能算是盘踞,而是被束缚在法阵里动弹不得。有些法力稍弱的魔修,被寒冰锁链贯穿着肩骨,泡在池水里昏迷不醒。就连在课堂上书本里辨识过的天织,也紧闭双眼伏在地上长眠。   寒冰潭里非常冷,是那种刺骨地冷,寒气无孔不入——顺着衣角、顺着皮肤、顺着毛孔不断地刺入她的灵脉,与她体内的灵气互相攫取地盘。   “什么时候等你恢复了理智,承认了错误,再将你从寒冰潭放出来。”徐白冷眼望着她,亲手在她的身边加了几道法术禁锢,又加固了进出寒冰潭的禁制,才施施然离开。   “在此之前,你就在这好好反省吧。” 第2章 寒冰潭   作为一个小世界,寒冰潭内不光有灵气,甚至有流动的风。虽然无日月,但总归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只可惜这灵气是为了维持阵法的正常运转输送进来的,而流动的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在寒冰潭内,风传过来的刺骨的寒气侵入着小世界内的每一个生物的本体与灵池。   只是站在原地一会,白芨就感受到自己的灵池如同在被无数细密的针扎,低温还在不停消耗自己体内的灵气。   为了避免灵力与体力的双重损耗,白芨找个了避风的山脚处打坐。按照徐白和掌门的说法,她已然入魔,但并未丧失理智。而且她在玉昆山修炼这么久,并未滋生过心魔。唯一的可能是,林问夏在害她的时候对她动了手脚。   徐白给她下的禁制是限制她的活动区域,以及对灵力的操控。禁制于身,使她不得靠近被封印的妖魔,更不能动用发力去破坏封印的法阵。   白芨试着调息自己运行内门心法,灵气流走在全身几个周天,这才稍稍抵御住刺骨的寒气。她心念一动,手指微微拢住,试着掐了一个最简单的取火诀。   微弱的火光从手心升起,不到三秒钟,又颤颤巍巍地灭掉。   这火诀是因为寒冰潭的禁制问题失败的还是因为她体内的魔气失败的?   她默念咒术,手指再次并拢,这次连火光都没有出现。   再试,再失败,直到她体内运转的灵气都消耗了个七七八八才停止。   “嗤——”   旁边毫不客气地传来了一声笑:“在这寒冰潭还妄想使用法术?未免也太天真了些。倘若真能使用术法,也不看看我们这些老东西为什么关在这里这么久也出不去?”   是谁??   白芨顺着声音望去,心里却在想着这寒冰潭也不怎么样,关了这么多年的妖魔依旧这么活跃,连新来了个她都知道。   她十丈之内有个残魂在飘着,没有形状,也不知是个妖物还是魔物。白芨斟酌了下,道:“这位前辈,请问一下在这寒冰潭可否修行内功功法?”   这声前辈叫的那残魂有些愉悦,他没忍住拖着自己转了个圈:“那要看你修行的是什么功法了。像我们这些邪魔修习的功法,一经这禁制判断就会被阵法的金雷劈的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恩?”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白芨,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竟是个人修?人修怎会被关在这里?”   如果他有实体的话,一定是在踱步转圈走来走去。   “我就说他们修仙门派都那么虚伪吧,一个小小的金丹女修都关来这里。她修的还是玉昆的内门心法,奇了怪了。”   “是吧老二?”   空荡荡的寒冰潭回响着残魂嘀嘀咕咕的声音。   “真是太可怜喽,太可怜喽。”   白芨心想,被玉昆那群长老杀的只剩个残魂,连个形状都没有,也要关进这冰牢,也没比她好多少。   “真是吵死了。”   角落里肩骨被锁链贯穿的魔修抬起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这一抬头,浸着冰水的铁链就哗啦啦地响动。   那魔修掀开眼皮朝着白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这女修入了魔,你看她脸上的魔纹就知道了。这么大点的小事也值得吵。”   说罢,他垂下头去,保留了最大的体力休憩着。   “真当他修真界就有这玉昆宗一个心法修炼。”那残魂似乎想靠近白芨看个究竟,甫一靠近白芨的方向,就被阵法边缘处的金雷晃的缩了回去。   “别修那玉昆的垃圾心法了,来跟我们修魔吧。”   残魂看见金雷熄了近距离授课的念头,“你说到时候修了魔,在人群中一亮魔纹,吓得他们四散奔逃的画面多愉悦啊!到时候有相中的男修女修把魔纹一收,露出自己好看的小脸,不得迷倒一片啊!”   白芨抓住他话里的重点,细细思索了一番:“魔纹可以自由收放吗?”   “那当然能。”那残魂非常自豪地挺了挺胸,“魔修也有爱美的,自然可以控制魔纹的生长。不过那都是大魔了,最起码也要修出魔婴了。你们见过脸上有魔纹的基本上都是些没结魔婴的魔修,也就是人类修士的元婴期。”   倘若魔纹可以自由收放,那她就能离开这冰牢了。   白芨细细思索。   “有新人?”   “真罕见,残魂,在你之后三百多年也有人来了?”   无数的声音从寒冰潭上方响起,白芨这才抬头看去,四方的冰墙上竟暗藏玄机。每个墙面都有密密麻麻的洞窟状的容身之处。外面封着法阵,里面是各种妖物。只不过它们连活动的机会都没有,终日被束缚在小小的冰窟内,动弹不得。   看起来是比面前的残魂更加危险的存在。   那冰窟上的声音重重叠叠地:“小姑娘,你可知道你面前的残魂为何被关起来?”   隔壁魅魔也吃吃笑了一声,声音透过冰窟朦朦胧胧地:“你猜猜他为何被关在这里呢?”   随后无数声音响起:“为何呢?”   “为何呢?”   “为何呢?”   那魅魔声音上扬:“他可是屠光了人间的一整个村子哦,就被掌门撕碎本体抓起来关押在这里了。”   “你跟着他修魔,不怕自己也成那么一个怪物吗?到时候玉昆宗更不会放你出去,说不定直接杀了你哦。”   被关在寒冰潭里的妖魔每一个身上都背负着杀孽。虽然面前的残魄背着一个村子的人命,可冰窟上的魅魔与其他妖魔只会更危险。面对魅魔的蛊惑她不做理会,竟朝残魂行了个礼求他授予魔修入门心法。   残魂传了一套最基础的魔修心法给白芨,还是有些啧啧称奇:“你的身体里的灵气与魔气居然可以共存,这种同时修习人修心法和魔修心法没有爆体身亡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于是白芨在丹府参照着心法从最基础的调息开始修习。   起初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争夺身体的占有权。魔气沿着经脉走了几个周天后,盘匝在经脉上。灵气本就是这具身体的土著,更是不逞多让,交错在魔气没有落脚的地方,甚至包裹住了魔气。如此一来,本应包裹经脉的是灵气,现如今多了一分魔气,经脉被扩宽了一倍。   白芨控制着灵气将经脉上的魔气全部包裹住,等到做完这些时,她惊喜地睁开眼。   “前辈,我已经金丹后期了。”   只差一点,她马上就要破丹成婴了!她已经卡在金丹中期五年了,乍一突破,满心的欢喜。但是一想到玉昆宗和林问夏,她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   掌门是大乘前期,徐白的修为在分神后期。就连林问夏,也早已结了婴。凭她的修为要如何去反抗?她只能加紧修炼的速度,先早日出了这寒冰潭。   那残魂摇了摇头:“你可知过去了几日?”   白芨试探道:“三日?四日?”   梳理经脉确实很费时间,而且是魔气和灵气缠绕在一起的经脉。   “错了,是三个月。”   那残魂看看地上的正字,想道:“若你结婴,会是魔婴还是人修的元婴呢?”   残魂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白芨日日修炼玉昆心法与魔修的入门心法。她有尝试过继续练徐白传授她的九天剑诀,但是不知是何缘故她依旧停留在第四重,毫无进展。因此白芨只能继续修习内功,不断加固基础。   于是在被关在寒冰潭的第七十年,白芨破丹结婴了。与常人不同的是,原本的金丹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与灵气融合成了金色的婴,而魔气钻入另一半金丹逐渐凝成了暗色的魔婴。金婴包裹着魔婴,倘若被人探查,丝毫不显异状。而只有白芨知道,两者都在白芨的体内,当她使用魔修心法的时候,魔婴会浮现出来,带动身上经脉上的魔气供白芨驱使。   而她表面上还是修习的玉昆心法,旁人若是一探丹田处的灵府,只会看到她结的金灿灿的婴。   旁边的残魂给她泼冷水:“七十年才破丹结婴,我可用不了那么久。”   白芨有些好奇:“那您用了多少年结的婴?”   残魂抱着脑袋想了会,没想起来:“我记不得了。我有记忆那会只看见自己的壳子被你们玉昆掌门拍了个稀碎,离当场灰飞烟灭就差那么一点了。那老东西连一丝魂魄都不放过,就把我抓到这里来了。”   “至于屠村?”他又仔细想了会,“如果那村子里都是像玉昆宗这么虚伪不讨喜的人,大概可能是我干的吧。”   反正他也想不起来了,罪都给他安了,纠结是不是他做的还重要吗?   白芨听着残魂的抱怨,沉默了些许,突然想起来控制魔纹这件事。   残魂没有实体,想给白芨演示也无能为力。   “……”   白芨无语了阵,老老实实自己探索如何隐去魔纹。   她抬起手,撩起衣袖,观察游走在身上的魔纹。   魔纹密密匝匝如同树根,顺着灵脉缓慢地移动着。白芨看着这双手不由得出了神:因为祝景之的一句话,她最爱惜自己的这双手。即使每天挥剑几百次,她也分外地呵护着自己的手。   那时候她时常在想,若是来年梨花开了,师兄还是靠在梨树下看她练剑,她一定会忍不住用这双手拂下师兄衣肩上的落花,酿出一坛香气扑鼻的梨花酒,赠与师兄喝。   可惜世事无常。   白芨将灵府中的魔婴彻底隐去,经脉上的魔气也顺势收回,待全部魔气收入魔婴后,重新释放出灵气。   游走在手上的魔纹隐隐退去。   看起来这招是好用。   唯一不确定的是,当她使用术法时,魔纹会不会再次浮现。可在这寒冰潭内,无法施行法术确认魔纹的状态。   没办法,只能等出去再说了。   白芨站在寒冰潭底,望着这方冰牢的“天”,无声地勾了勾唇。林问夏迟早会付出代价,倘若她能够从这囚笼出去…… 第3章 自爆   这是白芨被关在寒冰潭里的第四百年。   起初,残魂为了计算她修炼的时间一周画下正字的一笔,后来变成一个月画下一笔,再后来变为一年画一笔……   等到徐白再来加固封印的时候,残魂数了数地上画满的八十个正字,几乎占了他所有能活动的范围。   已经四百年的时间过去了,被关在寒冰潭里的白芨终于被人想起来了。也许并不是想来看白芨的状况如何,只是来投放妖魔,加固封印的。   残魂撕裂了自己的一小部分,化成了束带模样,静静地飘落在地上。   徐白先是加固了天织的封印,又仔细检查了冰窟旁大大小小的妖魔是否还在原处,这才腾空而下,落在白芨面前。   他一愣。   面前的少女依旧保持着筑基时的年龄,一身白衣,坐在石堆上打坐。寒冰潭内的寒风吹来也不见她皱眉。而白芨的脸上魔纹尽褪,不见丝毫魔气。   “你,跟我出来。”   徐白解了白芨的活动禁制,并未解除施展法术的禁制。白芨睁开眼睛,乖巧地行了个礼:“师父好。”   然后不卑不亢地向徐白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看见残魂分裂出来的细小束带,心里讶然这残魂竟如此大胆。随后经过了封印残魂的阵法,走到了徐白的面前。   此时的徐白皱着眉思索:这等被心魔操控的弟子在寒冰潭数百年竟能真的抑制住魔化,若是寒冰潭有如此功效,那修真界说不定有救了。   全然没注意到在白芨经过阵法的一瞬间,那细小的束带顺着白芨踏过来的脚缠上了鞋底,被宽大的衣袍遮住了。   白芨在经过阵法时也捏了一把汗,见残魂覆着她成功躲出阵法时才微不可查地出了一口气。   待到白芨走到他面前,徐白瞬间释放出身上的威压。而白芨面对这突发的刁难,灵气盘旋成一股,对抗保护着她。   半晌,徐白见白芨身上并没有魔纹暴起,满意地一笑,收回威压道:“不错,居然已经元婴后期了。看来这段时间你并未疏于修炼。”   “出来吧,带你见掌门和长老们。”   白芨垂下头:“是。”   她抬起脚跟了上去。   *   距离上次进入议事堂也过了百年之久。   白芨被从寒冰潭放出来那日,掌门亲自探查了她的灵府与经脉,确认了体内并无魔气,这才解除了她身上的法术禁制。   那日她拦住林问夏,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道了歉:“是我不对。当时一时被心魔怔住了心智,伤了大师姐,请大师姐原谅。”   她诚诚恳恳地道歉。   而面前的林问夏即使再不甘心,也无法说出什么来,咬着牙原谅了她。   长老们表面上神色肃然地坐在一旁,实则在不断传音:“那寒冰潭竟然真的能抑制魔气生长,乃至清除魔气!”   “这样一来,那些入魔的修士岂不是可以恢复神智了?”   “难说啊……”   掌门听着长老们的议论,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都回各自的洞府修炼吧。我不希望下次再看见谁生了心魔。”   “是。”   白芨从议事堂出来时,只感觉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刺骨的寒气,一抬头尽是日月星辰。   议事堂的位置在玉昆宗的前山,白芨返回弟子居需要绕过教学堂,经过灵泉和后山的一片桃林。   桃林的面积很大,开辟出来的场所可供玉昆的弟子在其中练剑。在经过桃林时,她掐了个火诀,看见手上没有出现魔纹这才安下心来。   只是刚要返回弟子居时,被人拦住了。   来人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手中也拎了一把长剑。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投现出的影子斑斑绰绰,像是拎着一把出鞘的剑,提剑来杀她似的。   她听见那人唤她:“师妹。”   她恨祝景之吗?   他有他的大道,他的正义。是宗门,是天下人,是一切光鲜亮丽的东西,最后才是她。   他不喜欢污浊。   白芨停下脚步,一如之前一样望向他:“师兄。”   祝景之看向白芨。   四百年未见,她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师妹,就连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也一模一样。内心忽然被什么触动了一般,他抿了抿唇,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你的剑。”   被关在寒冰潭的白芨自然是不会被允许携带佩剑。因此她的剑就到了祝景之手里。   祝景之厌恶剑上的血气,接过来时就把它放在了一边。   而这四百年间他不断修炼,出任务接任务,除了一个又一个魔物。也是在这样一个皎洁如水的月色里,他突然很想看白芨练剑。   白芨的剑,名唤枕月。枕月与他的本命剑碎星本是对剑,一同束在玉昆宝库里。   白芨结丹那日,颇为苦恼地来找他:“宝库里有那么多剑,师兄,我该如何选自己的本命佩剑呢?”   祝景之摩挲着手中的碎星,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私心。   “不如你试试拿取‘枕月’吧。”他望向白芨,“枕月剑比较温和,但也是一把好剑,与师妹甚是般配。”   白芨眼神飘到他手中的碎星剑上,脸却腾地红了起来。   白芨接过了祝景之递过来的剑:“多谢师兄。”   她看着手中的枕月。她的剑在崖下与魔物厮杀沾染的血如今已经光洁如新。   祝景之给她擦了剑,而且还把剑养的很好。   是因为愧疚吗?   她把手中的枕月收了鞘,朝着祝景之行了个礼,打算离开桃林。   祝景之却唤住了白芨:“师妹。”   白芨站住脚步等他。   他张口似乎想寻找一些话题,譬如这四百年你过的怎么样,寒冰潭冷不冷,身上的魔气真的褪去了吗,亦或是……你是不是怨恨我。   可是当他看见白芨回过头,站在树下含着笑看向他时,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祝景之摇了摇头:“无事,好好休息。”   他看着白芨朝着弟子居的方向走去,离他越来越远,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师妹不会再同他练剑了。   *   时光如梭,修真者更甚。短短数十年如同弹指一挥间。   那日白芨返回弟子居想查看残魂,却发现鞋底的残魂不翼而飞;在洞府闭关数次后,白芨的修为也突破到了出窍后期。   如今白芨已经成为长老们最青睐的弟子之一,修炼之余,还兼职演武场教官、戒律堂管事。   只是同门弟子无一敢与她走近。   祝景之平时很忙,一直在闭关和下山除魔之间来回切换。师弟因为她伤了大师姐林问夏一事耿耿于怀,不再与她相见。   这样更好。   白芨望向伏在手心的小小光团:“你说明日魔修就回来攻打玉昆山?”   “千真万确。”   那光团张口却吐出人言,声调奇怪:“玉昆宗里封印了魔界丢失的至宝。从几年前就开始传出的消息,现在世家乃至人皇都知道这个消息。玉昆宗自是矢口否认,魔界的人交涉了很久无果……”   “魔祖思考了这么久,终于决定要攻打玉昆山了。”   那光团有些激动:“玉昆宗里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霸占修真界的灵气这么久了,如今又偷了魔界至宝,其野心昭然若揭。”   白芨懒洋洋地啊了一声,有些好奇:“可我在玉昆宗并没接收到魔界要打过来的消息。”事实上大家该修炼的修炼,该闭关的闭关,简直一派祥和。   “就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啊!更何况玉昆山有道清老祖留下来的护山大阵,魔祖又不傻,明摆着告诉你明天要打过来,你把护山大阵的剑气打开,我到时候把魔修都送来寻死?”   白芨懒得听那光团的絮叨,手掌一合,光团便没了声音暗淡下来。   光团是她前几年接了任务下山斩杀妖魔时捡到的。它掌握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信息,尽管有些信息是它刻意去放出来的,甚至有利用她的心思,不难看出,这小东西是要挑拨仙门和魔界的关系。   但那又如何。   玉昆宗不分是非黑白,把她关在寒冰潭四百年。   尽管她活着出来了——四百年的寒气入体,早已损伤了她的根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修为根本无法再向前进一步了。   她抛着手中的光球。   伪装成正常人也数百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能报复的机会。   既然这样,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尤其是林问夏。   魔门大开那天,遮天蔽日的魔笼罩在玉昆山的天际。   掌门与徐白等一众长老率先迎战。   魔祖冷着脸望向玉昆掌门:“交出来吧。你不是我的对手。若是道清那小贼还在,或许可以一战。”   掌门摇了摇头:“我玉昆并未夺取你魔界至宝。”   徐白道:“休得污蔑道清老祖!魔就是魔,张口便颠倒是非黑白。魔界至宝分明就是无中生有,只为此行开战找了一个借口罢了。”   有弟子愤然出剑击落魔物,魔修见状一挥衣袍,那弟子身上多了三道流着血的爪痕。眼看着下方的人修与魔修交战在一起,魔祖长叹口气。   “将属于魔族的东西归还,本座自会带兵撤退回魔渊,不再进犯。”   白芨与各弟子守着护山大阵,观望着玉昆山外的情形。   在靠近山脉的地方,玉昆弟子同魔修交战在一起,而魔祖与掌门等人却转移到了分隔修真者与人类地界的腾流河处。   从玉昆山望去,越过腾流河出是人皇统治的地界,在与人界边镇与妖修所在的十万大山之间,横亘了一片古森林,内有无数上古秘境。   魔祖与玉昆掌门从腾流河交战到古森林,天边被撕裂成两个颜色,一面至暗,一面至亮。极强的法力牵引了天道金雷,翻滚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   护山大阵外魔修占了上风,祠堂供奉的魂灯灭了一盏又一盏。祝景之带着一队弟子支援外面的长老。   白芨看向旁边为护山大阵输送法力的林问夏,扬起右手,冰冷的魔火卷起火舌,舔舐着法阵的边缘。   林问夏大惊失色:“你居然是魔!”   “是啊。”   白芨看那跳动的魔火,近乎疯狂地燃烧着护山大阵的一角,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还在玉昆宗的弟子见状立即拔剑将白芨围了起来。   还有一部分弟子试图扑灭魔火修补护山大阵,但是寻常的方法根本无法阻止魔火的燃烧。阵法的一角已经被燃掉,与此同时,始终将玉昆山包裹在内的护山大阵破开了一个角落。阵外的魔气混合着血腥味,不断向玉昆宗逼近。   面对着数十把出鞘的利剑,白芨并没有动作。   她看着因为恐惧颤抖的林问夏,毫不在意地笑了声,身上的魔纹在一个呼吸间显现。魔纹一点一点生长,从浅入深,在白芨手臂上浮现,最终爬到了脸上。   “就因为你说我是所谓的女主,你将魔气植入我的体内,伪造成我因骤生心魔出剑伤你的情况。你把我推入崖下,我灵力散去,一点一点爬着去寻我的剑,斩了三百五十四个魔物,才得以回到玉昆宗。结果呢?因为你的污蔑,因为你的陷害,所有人都不信我,不信一个清醒的‘魔’。”   面前的白芨俨然情绪不对劲。林问夏疯狂呼叫系统,想寻求帮助,但是系统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给林问夏半点回应。   早在白芨从寒冰潭中出来时,剧情就已经偏离。   因此林问夏在这之后都是避着白芨走的。   她有资源,有人脉,在修真界混的不比白芨差。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幕后给白芨找麻烦,系统偶尔不痛不痒给她布置点任务,她换取了大量的天材地宝和资源,比起刚穿书时想置白芨于死地的念头熄灭了不少。   谁能料到白芨自入魔之后力量更强大,隐藏了魔气在装正常的人修!   “那就一起毁灭吧。”   白芨轻飘飘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调动身上所有魔气与灵气。两股力量在她灵府急速交缠碰撞。在林问夏恐惧的神色里,她拉着在场的所有人自爆了。   出窍后期的修士自爆,威力不可小觑。   白芨拖着林问夏自爆而死。   祠堂的魂灯灭了一片,护山大阵也因为魔火的消失终止了被蚕食的命运。只是破开的阵法处依旧有魔修源源不断地涌入,和宗门内的弟子交战。   *   上一秒,白芨还在拖着林问夏自爆同归于尽;与此同时,天边的天道金雷滚滚落下,天雷所到之处,所有人、妖、魔、花、草、树全部化为齑粉。   而下一秒,沉仙崖底的白芨睁开了眼睛。 第4章 弃剑   从沉仙崖上坠下来没死已经是个奇迹了。   白芨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腹间的剑伤血流如注。勉强用灵气护住伤口,这才支撑自己坐起来调息。   她对头顶的这片天空太熟悉了。   在她自爆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时间回溯到了她被林问夏推下沉仙崖那一刻。   而那日她灵力散去,凭着最原始的挥剑的本能,斩杀魔物,登上玉昆山,被关入冰牢四百年。   想起上辈子,白芨觉得那光团有一点说的不错。玉昆宗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又是谁能规定修士的正邪之分?披着人皮的修士,未必是个好的;而未开灵智的魔物,又怎能判断是个坏的?   她出神地看着手上的魔纹,心中却没有半点犹豫。   这玉昆宗,不回也罢!   靠着上辈子残魂授予她的魔修内功,通过魔渊进入魔界不是大问题。   问题在于枕月剑。   那日桃林中祝景之将枕月剑还给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驱使本命剑枕月了。   碎星剑自恃清高,想必在玉昆宝库中与之日夜相伴的枕月剑也养成了一样的性格。她同时修炼玉昆内功与魔功,枕月剑岂能分别不出两者的区别?   枕月剑宁可化作没用的废铁,也不肯再认回剑主供其驱使。   白芨只好封存枕月剑,将其束之高阁。   而现在白芨知道她上辈子捡回枕月剑的地点,甚至能凭借剑主与本命剑之间感应的能力知晓它的位置。   枕月剑离她不远,就在隔了一条河的树林里。   她甚至能感受到本命剑的悲鸣——那是感知剑主即将抛弃它时的颤抖。   白芨想,有什么好悲鸣的。仙魔本身不同路,这样正直清高的剑,还是更适合祝景之。   于是她折了头上的一段手臂长的树枝,转过身,缓缓向散发着魔气的魔渊走去。   *   白芨面色自若地走进人修避之不及的魔渊瘴气里。   魔渊是通往魔界的枢纽,可是越往深走白芨越心惊——魔界的地界,远不止长老们口中传言的山崖缝隙一隅、腾流暗河地底!   因身上带着伤,白芨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在脑海里描绘着着魔界真正的版图。   除了入口处有很浓的瘴气之外,余下的路与外界并无区别,该有的花草树木一样不差。   再逐渐往里走去,路上偶尔能看见一些低阶魔物,抱着植物的果实在啃食,见了陌生人也不躲,俨然一副未开灵智的模样。   淡淡的瘴气混合着魔气,催化着植物不断结出果实落在地面上。魔物吃了一颗又一颗,直到撑得肚子圆滚滚的,才钻进草丛消失不见。   这画面倒是与玉昆山上贪食灵果的灵兽极为相似。   因为受着伤暂时无法御剑,大大拖延了白芨的进度。   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自沉仙崖为界,她至少走出了两个玉昆山的地界,也就相当于人皇统治的晋国。以腾流河为界,走出一个晋国的距离才依稀看见魔界的村镇,估计等她走到魔界的中心城,从腾流河望过去,对面就是妖修的十万大山。   她草草地在心中定下了一个评估。   地广人稀。   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村镇,魔纹缠身的少女,不时以树枝拄地,稍作歇息,万分娇弱。   ——至少在旁的魔修是这么认为的。   走了这么多天,也快到了魔修的内城,因此路上见得几个魔修并不奇怪。   只不过人修模样、魔气缠身的白芨,格外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白芨在离内城还有一个城镇的地方被拦了下来。   那是一片农田,她甚至看到了一个中年的魔修真在田间薅着杂草。   白芨:?   魔修也要种地?   她收回望向那边的视线,抬头打量着拦在她面前的魔修。   那魔修生的很是魁梧……不知怎的,她想起晋国酒楼里的厨子,膀大腰圆,做的莲藕排骨汤也很是鲜美。   早已辟谷多年的白芨荒诞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肚子抗议地叫了一声。   魔修的武器五花八门,只要是趁手的,能用的,皆为他们所用。眼前的魔修就拎着一把割草用的镰刀,面色不善地阻止了白芨的去路。   魔修毫不客气道:“这位姑娘,可否与在下比试一二。”   那魔修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觉得体型差距有什么欺负人的,哪怕他面前的是一个娇小的女修。在魔界没有怜香惜玉的说法,上一个他怜香惜玉的对象,把他打进医馆住了半个月。   他早就听到消息,说魔渊处钻进来个入了魔的人修。产生心魔导致魔化入魔的人修并不罕见,甚至魔界有很多魔修都是人修入魔转化来的。   但是他们就是看不起人修。   那魔修看见白芨拿着树枝挽了个剑花,嘴角抽搐了一瞬,随后沉声道:“你的本命剑呢?”   拿着一桠树枝当武器,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他了。   白芨摇了摇头:“这就是我的剑。”   魔修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在下阙博,请赐教。”   “白芨。”   阙博点点头,以镰刀为斧,横劈竖砍,出招迅、捷、猛,毫无套路与章法,讲究一个随心所欲,将力发挥到了极致。   白芨负伤在身,并未通过蛮力与阙博周旋,而是利用树枝的柔韧与巧劲,躲过阙博的挥砍后,以退为进,树枝缠上了镰刀的刀柄,试图影响镰刀挥击的方向。   到底是身上有伤,阻碍不了如此来势汹汹的进攻。白芨调动身体里的魔气,将其缠绕在树枝上,加固树枝的韧度,防止在与镰刀的交战中扛不住力度断掉。   前世残魂授予她魔门内功,是修炼魔气最基础的篇章。关于术法、武器招数,白芨一无所知,只能不断精湛自己的基础内功。   修炼了四百年的内功,基础的牢固度可想而知。   在此基础上,白芨按照自己的想法熟练操控身体里的魔气。魔气外散,覆住树枝,挡住了阙博的又一击。   “恩?有点意思。”   他轻哼一声,又接连挥砍了数次,“不过是刚转成的魔修,基础内功运用的挺不错嘛。”   随机左手燃起魔火,拂过镰刀的刀身。漆黑的镰刀经过魔火的加持后,通体黑红,再待挥击时,其力度远大了两倍不止。   白芨被打的连连败退,却是一点进攻的机会都没有。腰腹间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产生撕裂般的疼痛感。   金丹中期的修为,委实还是低了点。   她抹了抹因透支魔气嘴角流出的血,干脆利落地认了输:“你赢了。”   阙博正打的痛快,骤然听到面前的少女认了输,愣了有那么一瞬。他是个憋不住气的,镰刀一甩就钉在了旁边的树里,巨大的力量冲击着树冠,落叶纷纷扬扬扑了他和白芨一头。   这人修就是矫情!   白芨倒是无所谓对方如何看她,立刻原地打坐调息体内纷乱的魔气。答应阙博的比试对她来说并非全无好处,尽管容易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但也能够促进身体的魔气与灵气融合。   现在的白芨空有上辈子的理论基础,并无漫长的时间探索修炼,将魔气完全地融合。   因此白芨答应了与阙博的对战,她想在实战中磨合身体与魔气的契合度。   “你小子又发什么神经!”   声音的来源是田间的那名中年魔修,他一脸心疼地看着被镰刀钉入的树,恨铁不成钢地骂着树下的阙博:“这树我从种下到现在已经一百一十年了!你这一镰刀过去把它砍坏了怎么办!”   他撸起袖子把那镰刀拔下来扔回阙博的手里。   “没看这姑娘身上还有着伤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莽!”   她身上还有伤?   粗心的阙博这才留意到白芨腰腹间的伤口。   白芨身上负伤,正闭目调息。玉昆宗的道袍也染了深浅不同的鲜血,一路上定是斩了不少意图攻击她的魔物。背后只背了剑鞘,不见本命剑的踪迹,想来是迫不得已才以树枝为剑,抗下他的数次攻击。   至于身上的剑伤,一看就出自玉昆宗之手。   “他奶奶的。”阙博骂骂咧咧,“这群玉昆宗的伪君子,有事的时候一口一个好道友,入了魔就踹一边。小人。”   他对玉昆宗可没什么好印象。   “白芨妹子,别嫌我说话粗俗。”中年男修看了一眼阙博,他反应过来了,到底是个女修,哪听过这等粗鄙的话。他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抱着镰刀红了脸,蹲一边割杂草去了。   中年男修也就地坐了下来,与白芨搭话:“你的功法是谁教的?在此之前明明没见过你,但你却修习了魔界的内功。”   白芨答得含糊:“一个前辈,看我魔纹缠身,机缘巧合之下教了我。”   男修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反正是最基础的内功,谁教的对他影响不大。他开门见山:“我同你有缘,今日我闲来无事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我与西南方位的一名女修有师徒缘。怎么样,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他讲的太直接,白芨怔愣了一瞬。   魔界的魔修都是这么喜欢开门见山的吗?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是被玉昆的修士暗害,在体内种了魔气。如今我并不想回玉昆宗,他们只认人,不认魔。我原先已有师门……”   白芨报了身份,想同他交换信息。   喻陵只觉得卦象给他算来的未来徒弟并不愚笨。   “我名喻陵,是此方地界的魔尊。”他停顿了一下,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面前的未来徒弟瞪圆的眼珠,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魔尊。   一个戴着草帽干农活的魔尊。   一个心疼自己种的树被镰刀划伤的魔尊。   “至于你已有的师门,我相信你可以自己解决。如今我们互相知晓了身份,是否选择拜我为师的权利在你。”   面前的喻陵和善地笑着。谁能想象得到,这个容貌与外形都在一众魔修中丝毫不起眼的男子,会是魔界的魔尊呢?   答应拜他为师确实是一种好的去处。白芨当机立断答应下来,切断魂灯与自己的联系,朝着喻陵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小徒弟又聪慧又机敏,喻陵自是非常喜爱。在交给她几枚伤药后,喻陵有些为难道:“现在暂时还不打算回中心城。”   白芨看了看他一身种地的打扮表示理解:“没关系,我正好想看一下当地的民俗和风土人情。”   两人一拍即合,接着一路步行前往周边的村镇。   喻陵一路上向她科普了不少魔界的历史,包括奇闻轶事。白芨听着他的描述,包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对魔界的印象也有改观。   “对了。”喻陵想起什么似得,转头看向在池边掬水的白芨。   平时通过施展法决就可以清洁自身,白芨掬这一捧水显然不是用于清洁。   她捧着水走到河对岸的树下,松开手,让那水浸润地上的泥土。   她脚下的那片土地种的是魔界特有的荆棘花,花茎叶都带刺,然而开出的花苞却异常美丽。颜色不单一,有红有紫,甚至有变种黑荆棘。花开之时,异香扑鼻。   “师门里加上你一共就三个人。你大师兄和你二师兄。等你回到中心城就能见到了。”   白芨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花朵。   魔界的植物不同于外面的灵植与凡间的花草。它的生长周期很快,尤其是得到催化时——浇水、施肥、输送魔气都可以促进植物的生长。   她浇过水的荆棘花在她眼前开了几簇。   白芨小心地避过荆棘花的刺,折过两朵,收紧储物戒指中。   这两朵花一朵是罕见的黑荆棘,一朵是千里挑一的血荆,品相都非常好。在盛开之时被折进储物戒指里,保留了最好看的模样。   那就作为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见面礼吧。   *   此刻的玉昆宗议事堂却十分肃穆。   按照林问夏的说法,白芨在任务途中骤生心魔,出剑打伤她后,不小心跌入沉仙崖,畏罪潜逃。   林问夏的肩骨见了伤,怕是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况且她身上被剑气所伤的伤口,确实是枕月剑划出来的。   祝景之沉着脸,并不愿意相信林问夏说的话。   林问夏在徐白的灵池疗了几天的伤,甫一现身,就被祝景之堵门了。   “我师妹人呢?”   林问夏只得把编好的说辞再次复述一遍:“白芨师妹她在任务途中,突然拔剑朝我刺来。我对师妹毫无防备,肩骨处这才中了一剑。等我反应过来后,招架住师妹的进攻。我看见师妹脸上爬满了魔纹,大概是入了魔。因为受了伤,挥剑速度不及师妹,才被师妹伤成这样。”   她眼角泛着泪花:“我在躲避师妹剑法的时候,看见师妹似乎在与心魔挣扎,然后她就掉到沉仙崖下去了。”   祝景之的眉毛越皱越紧。   在没有亲眼见到白芨入魔魔化之前,他谁也不信。   徐白看着林问夏身上的伤,一拍案堂,震得千年的灵木碎裂了数个口子。   他的弟子入了魔,这简直是他徐白的耻辱。   也是玉昆宗的耻辱。   “玉昆宗向来有肃清宗门的传统。倘若白芨真的入了魔,我自会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留她个全尸。”   “师父。白芨还没有联系上。不能只相信一面之词吧。”祝景之打断他。   “能把同门伤成这样,不是入了魔还能是什么?”   徐白面色阴翳。   议事堂便静默下来。   而这种静默一直持续到祠堂那边的弟子传来消息——   白芨的魂灯灭了。   弟子的魂灯熄灭一共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弟子切断与宗门的联系,相当于自断宗门情分,叛逃宗门;而另一种,是弟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祝景之再也冷静不下来,不顾戒律堂的律令,御剑直往沉仙崖飞去。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是第二种情况。   这么多天过去了,白芨掉下了沉仙崖,却无一人去寻找她。倘若她真的遭到了不测……沉仙崖下那么多魔物,师妹该多疼啊。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任由师妹一个人在充满魔物的崖底。就算产生了心魔,还有转机,可是师妹若是死了。   若是死了。   祝景之睫毛轻颤,不愿去想这个念头。   他在沉仙崖底不眠不休地斩杀魔物,搜寻白芨的踪迹。每每斩杀一个魔物,他都产生一种恐惧感。万一下一个魔物的口中,就是白芨七零八落的尸体呢?   灵力不要钱地向外探寻白芨的踪迹,到最后挥剑仿佛也只是本能。好在他终于寻到了白芨的气息。   等到他颤抖着走到那气息的附近时——   却只找到了白芨沾了血的本命剑。 第5章 伏鹰鞭   等白芨到达中心城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中心城内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摊贩、酒楼和店铺,熙熙攘攘的贩卖声不绝于耳,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喻陵给她的丹药很是好用,在这一个月内,她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基础内功也修到了第三重。   与玉昆山上的修真者不同的是,魔修并非拥有各自的府邸,多数时候就像晋城的普通人一样,群居。   白芨很喜欢魔界的氛围,在城主府安顿了下来。魔修武器百花齐放,白芨不想练剑,却又不知适合自己的武器,喻陵甩给她一堆武器心法,让她自己挑选。   魔尊对弟子确实很好。哪怕她是个人修。   城主府并非魔尊议事的地方,而是生活和修炼的住所。喻陵告诉她,大师兄喻永朝和二师兄傅正卿都住在这里,只不过碰见他们需要运气。草草叮嘱白芨几句话后,魔尊又出去种地了。   白芨:?   什么说法?   既然是靠运气,估计一时半会也碰不到师兄们。当务之急,还是修炼。   白芨摊开魔尊给她的秘籍,罕见地犯了难。   魔界的基础内功大体是相似的,因此她完全可以按照上辈子残魂教给她的修炼。至于武器心法,玉昆的九天剑诀是万万练不得的,失了本命剑,其他剑法也不适合练;拳法和掌法并不适合她,鞭法与暗器倒是不错……   白芨在一摞秘籍中挑花了眼。   忘记在师尊走前问他了,能不能多选几门心法,她都想学一学。   白芨在房间中整整呆了三天,这才想起来出门去寻找炼器材料。   中心城有集市,甚至有拍卖行。可问题是,这里是魔界。她储物戒指里的灵石,在这里不过是一堆没用的石头。   喻陵忘记给她钱了。   白芨在玉昆宗时,经常接任务斩杀魔物换取灵石。除去保养本命剑需要每个月固定开支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花费灵石的需求,因此白芨攒了一笔数额不小的灵石。   可是来到魔界以后白芨瞬间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在魔界靠什么赚钱?总不可能是击杀魔物吧。   那属于自家人害自家人。   难道是靠种地吗?   *   最终白芨也没走出中心城。   她心中因为灵石烦闷,在城主府内逛了起来。玉昆宗讲究大道至简,因此长老对洞府并无特殊要求,弟子居也就建造的十分简洁。   魔界相反。   也不知道是魔界风俗习惯就是这样,还是师尊他的品味导致的——府内装潢大气又奢靡,庭院连廊挂的灯都是东海鲛珠。天材地宝随手扔在一边,玉昆女修们三万灵石换来用来做衣裳的轻云纱被拿来当门帘!   白芨别过头去,快步走出这骄奢淫逸的屋宅。   再多看一眼,她都怕自己忍不住把那门上用金粉浇筑的魔神神像扣下来换钱。   天色渐暗时,白芨也大概了解了城主府的布局。除了住所之外,府内有书库、宝库、练武场、一大块菜地以及……面前的灵池。   魔界到处都充满了魔幻的事情。   白芨呆住,看着面前摸着黑在灵池钓鱼的红衣魔修。   那魔修背对着她,拿着她从那本武器心法中看到的顶级魔器伏鹰鞭在钓鱼。他坐在池边的石台上,红衣垂入池水中,随着风吹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看起来像是师尊口中所说的需要运气才能碰见的两位师兄之一。   只是不知道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出于谨慎,白芨喊了一声:“师兄好。”   师兄这个称呼总归不会出错。   然而面前的魔修仍然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白芨:?   她又喊了一声。   红衣魔修这才转过了头。   只一眼,白芨噔噔蹬倒退好几步。   原因无他。   眼前的人不是两位师兄中的任意一个。   而是当日魔界倾巢而出在玉昆山上混战时,领头交涉的魔祖!   魔祖的容貌十分年轻,黑发如瀑披在身后,月光映衬在一看就很贵的红衣上,艳丽的像个妖鬼。比起一身农民装扮的师尊来说,更像个魔界中人。   魔祖拍了拍他身旁的石台,示意她坐下来。   白芨拘谨地上前,眼神不敢乱瞄。可这石台就这么大的位置,就算她再怎么小心翼翼,也避免不了看到那硕大的鱼桶。   桶里一尾鱼都没有。   魔祖没提及她认错人的尴尬,白芨也老老实实低着头没有看那桶一眼,双方都给对方留足了面子。   还是魔祖先憋不住,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我听说,喻陵新收了个人修弟子,就是你吧。”   白芨点点头。   魔祖其实对他的两个徒孙非常不满意。   一个总是试图和他讲道理,说他钓鱼方式有问题,说他的伏鹰鞭上又没有饵,怎么可能会钓的上来鱼呢?   另一个做的更绝,买了一筐食人鱼,把他养的红鲤吃的一干二净,试图阻止他天天空手而归的钓鱼行为。甚至觉得他连食人鱼都钓不出来,大笔一挥,把池子题名成“化灵池”,防止其他人靠近。   某种程度上来说,化灵池内全是饥肠辘辘的食人鱼,倒也应了这个名字。不小心掉进去的话,还真的能被鱼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而喻陵这新收的小徒弟倒是乖巧,最起码懂得不打击他的娱乐爱好。   思及此,他的笑容愈发和蔼:“不用这么拘束,叫我师祖就好。来,拿着这柄鱼竿。”   他把伏鹰鞭递到白芨手里:“来试试钓鱼。年轻人要沉得住气,钓鱼就是最好的修炼方式。养成一个良好的心态对日后修炼有好处的。”   白芨的眼神中浮现出抗拒,但是面对伏鹰鞭的诱惑,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接了过来。   在夜晚当做钓鱼竿沉入满是食人鱼的池子里钓鱼,伏鹰鞭要是知道它自己有这一天,会不会后悔来到这个令它心碎的世界?   “就是这样。”   魔祖在一旁进行语言指导。“手要拿稳鱼竿,然后放平心态,心平气和地等鱼上钩就好。很多人钓鱼都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总是在动来动去。这一动,鱼不就跑了吗。”   伏鹰鞭动了起来。   白芨立刻无辜地看向魔祖,表示不是自己动的手。   魔祖钻研了那么多年的钓鱼技术,即使自己没亲自钓上去过,但也看过别人上鱼。   白芨在他的指挥下拉动伏鹰鞭,然后猛地一甩——   三条食人鱼准确无比地被投入了鱼桶里。   那三条鱼一条咬着另一条的尾巴,一起被抡出了水面。   魔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上了货的鱼桶。   “师祖。”白芨把伏鹰鞭递给他,安慰道:“明天您也会钓到的。”   魔祖摆了摆手:“你收着吧,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还有,把这三条鱼也拿走。”   钓了十几年的鱼也没上钩一条。别人一甩钩就上了三条。   也许徒孙说得对,伏鹰鞭根本不适合钓鱼。   *   白芨找了个透明的鱼缸把这三条食人鱼养了起来。   房间内没有生物,总少了几分灵动感。虽然是不太美观的食人鱼,但也能在白芨修习心法之余,给她带来一丝放松。   魔祖将伏鹰鞭赠与她,正好省了她一笔材料钱。若是自己炼制,光是天材地宝就要搜集好久。   伏鹰鞭可以按照意念伸缩鞭体的长度。作为一个近战武器,它的功能不可谓不全。   用于进攻,伏鹰鞭硬如磐石,附以魔火后,更是能融化术法;用于防守,伏鹰鞭灵活易动,眨眼间就能抵挡住刀剑的劈砍。   白芨更偏向于用伏鹰鞭偷袭。若是在交战中声东击西,伸长鞭体去抽打远处的人,也许会有奇效。   照着魔尊给她的书研究了一会鞭法后,白芨手痒,更想通过实战试试这伏鹰鞭。   正巧回来的时候看到庭院中有颗结了魔果的树,就拿它试试手吧。   每到晚上的时候,淡淡的魔气总会浮现在空中,阻碍视野。白天的时候因着有日照,魔气并不会聚集。   白芨站的与树并不近,她主要想尝试远距离能否操控伏鹰鞭将魔果卷过来拿到她的手上。   换句话说,她在练习熟练度。   一把好的武器,不一定是榜上有名的天才地宝锻造成的神器,而是看武器与自己的熟练度。   再好的武器没有得当的使用方法,都和废铜烂铁差不多。   白芨估算着距离。   魔树长的粗壮,枝繁叶茂。以她甩出鞭子到树上最近的那颗魔果的距离,伏鹰鞭要伸长四倍不止。   在卷到魔果的瞬间,还要收缩回来。   魔尊给她的伏鹰鞭法第一重,正是控制伏鹰鞭长度的一篇心法。   魔气加于鞭上,白芨骤然甩鞭。若是魔祖在此处,定会发现白芨甩鞭的手法与她钓鱼的手法如出一辙。   白芨出鞭的速度极快。   在空中,伏鹰鞭如同盘曲的蛇一样,有了自主意识。它不断地生长伸长,眼看就要触碰到那最近的魔果,却失了力气,向地上垂去。   力度不够。   伏鹰鞭收回到原来的长度。白芨重复之前的动作,甩鞭出鞭,只是这次附加在鞭子上的魔气多了一倍。   这次伏鹰鞭顺利触碰到了魔树,只不过因为角度的偏差,鞭尾打到了旁边的一个小魔果。没等鞭尾缠绕住果子,果子直接被外溢的魔气抽得烂掉。   这等不受控制的魔器,让白芨难得怀念起了她在沉仙崖下随手折断的树枝。   她又改变了发力角度,附着在伏鹰鞭上的魔气量,甚至换掉了自己的惯用手,只可惜要么伏鹰鞭打空,要么根本触碰不到目标魔果。练了两个时辰,那魔树的叶子都快被她打秃了。   白芨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握着伏鹰鞭,坐在台阶上发呆。   撕拉——   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的声音。   白芨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月光之下,一把折扇疾飞而来。折扇经过魔树,扇面旋转着收割了一颗又一颗魔果。魔果几乎是同时坠落,这时折扇轨迹一歪,精准无比地接到了每个果实。   而后,盛装着魔果的折扇径直飞到了她的怀里。   白芨望着折扇,心中却想的是:只凭一把折扇,是如何承接了几枚分量不轻的魔果的?只有魔气附加其身能达到这种效果;而折扇朝她飞来落入她怀中,扇面的魔气定是在一瞬间褪去,否则必然会伤及到她。   她只顾着每次调整魔气的输送量,却没想到在途中也可以改变魔气大小。   白芨将折扇上的魔果仔细摘下,那折扇突然将扇面一合,扇骨从她手中挑出一颗果子,直向魔气最浓郁的地方抛去。   折扇重新舞开扇面,盘旋着紧随其后。   有人站在魔气后。   那人正逐渐朝她走来,她甚至听到了折扇咔的一声被合上的声音。   一种战栗感顿时遍布白芨的全身,伏鹰鞭感受到白芨情绪的变化,鞭尾也以十分微小的幅度抖动着。   她看见那人在魔气中一步两步地靠近她,然后突然呸了一声。   “这是什么果子,生的这么难吃。” 第6章 师兄   喻永朝是半夜被庭院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喻陵前阵子给他通了个信,告诉他和傅正卿多了一个师妹。他摆摆手心想等睡醒了就去看看这位师妹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喻陵这么看重。   结果一觉又睡到了现在。   城主府平时无人,傅正卿常年在外处理魔界事务,喻陵又总是隔三差五往外跑。   因此能在半夜三更制造出奇怪声响的,也只会是这位小师妹了。   他站在角落看了半晌,感觉有些微妙。   师妹为何执意于用伏鹰鞭摘果子?   庭院中这颗魔树是喻陵种下的,对于喻陵种的一切东西,喻永朝一向避而远之。前几年喻陵喊他吃了个魔瓜,他面部表情失灵了三天。   师妹想吃那果子,又不肯用手摘。   作为师兄,帮师妹摘个果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不定喻陵这次终于种出来个好东西呢。   喻永朝捧着那颗最圆最大的魔果,咬了一口。   酸的。   ……   小师妹这口味还真是特别。   面前的男修一身黑衣,隐匿在夜色中,又收敛了气息,难怪白芨没有发现。   墨发用玉冠束在脑后,魔气散去的地方,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一只手握着折扇的扇头,拢起手指,轻轻点着扇骨。   另一只手,拿着被咬了一口的魔果。   她刚刚听见这位师兄说魔果难吃了。   白芨默默地把手中的一堆魔果放下,收回了之前想要尝尝果子的念头,站起身来,行了个魔界的礼节:“师兄好,我是白芨,师尊新收的徒弟。”   喻永朝微微颔首。   却扯开一抹笑容,眼里有光辉流转,“只是小师妹可否知晓,我是你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呢?”   白芨不知道,但她可以猜。   反正是个二选一的答案。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听师尊说,哪个生的好看哪个便是我的师兄。师兄这一手扇子使得这么漂亮,人也好看,我觉得是大师兄。”   真叫她给猜对了。   本来喻永朝还有那么些起床气,再加上吃了连那三头犬都不屑一顾的魔果,心中有些郁气。   没想到师妹嘴甜又好玩,生生消了他不满的情绪。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喻永朝也没忘了正事。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玉质的扇子,递给白芨。   “这扇子你先拿着,是个保命的武器。遇到致命一击的时候能给你挡一下,只要不是分神期以上的伤害,都能挡住。”   白芨小心翼翼地接过,端详着扇面。   玉质的折扇上纂刻了很多奇怪的图案,白芨并不认得。她唯一能看懂的,是扇骨处刻下的三枚小字。   喻永朝。   “谢谢大师兄。”   白芨收了扇子,想起了储物戒指里摘的两朵荆棘花来。一朵是暗红的血荆,一朵是黑荆,倒是不知道喻永朝会喜欢哪朵。   送黑色吧,反正师兄穿的是黑色衣服,总不会出错。   她从储物戒指中掏出黑荆棘花递给喻永朝。   “这黑荆是我来魔界后在城西的村落里摘的,见它颜色独特,便提前给师兄摘了一朵。只是可惜黑荆花期不长。”   虽然在戒指中,时间流速静止,黑荆棘并不会枯萎,但一旦将它拿出来,时间流速恢复了,荆棘花照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衰败、枯萎。   “这有何难?”   喻永朝轻哼一声,右手抓来一团魔气,注进黑荆里。丝丝缕缕的魔气顺着根茎没入黑荆花里,有些失了水分的花叶竟慢慢舒展开,回到了盛开时的状态。   魔气竟然还能这么使用!   短短见了大师兄一面,她修炼中的疑问茅塞顿开。   喻永朝低头看到白芨顿悟的表情,再一看地上动都没动一口的魔果,方知道自己是会错了意。   “只是一个低阶的法术。”他开口道,“你若是想学,便教予你。”   白芨想到了戒指里的血荆,点点头。   “你先在灵府中找到魔气,然后将它释放出来。”   这一步白芨十分熟练,她刚才用伏鹰鞭已经练过几十次了。   喻永朝继续引导她:“把魔气压缩,聚成一束,再收回灵府。”   这一步是操控魔气,改变魔气形状。只要利用的好,就算手中没有武器,魔气也可以化成刀、剑、斧。   白芨没试过压缩魔气,她试着将魔气挤成一团——结果体内释放的魔气和空气中的魔气混为一团,成了个球形。   喻永朝看着空中魔果状的魔球,罕见地沉默了。能把魔气团成球形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沉默了,白芨也沉默了。   喻永朝猜到了忙着种地的魔尊可能连魔气怎么收放都没教给白芨。魔修和人修的修炼方式不同,怪不得她大晚上一个人在反复练习伏鹰鞭。   *   等到天光大亮时,喻永朝才离开庭院,摆摆手说自己去休息了。   白芨不算愚笨,喻永朝教过她几次后她便学会了。只是她压缩的魔气形状千奇百怪,最多的是球形,铺了院子一地。   好在她成功学会了。   她捻着手中的血荆,魔气注入以后,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血荆的状态没有丝毫改变,永远停留在了盛放的那一刻。   一晚上的努力总算有所收获。   白芨最后望了一眼魔树,打算转身回屋子里继续钻研伏鹰鞭。   大师兄临走前把她创造出的魔球都挂到了树上,说是怕喻陵回来看见树上没有果子责罚他和白芨。   但是……   她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剩下的几颗魔果白芨也没有浪费,全让她扔进缸里喂食人鱼了。   食人鱼吃不吃魔果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一口也不想吃。   在昨夜喻永朝出扇采魔果的时候,其实给了她很多启发。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完完全全可以通过操控魔气来控制伏鹰鞭。   甚至可以化魔气于伏鹰鞭上,产生密密麻麻的魔刺,造成更大面积的伤害。   看着满树的魔球,白芨觉得自己想的为时过早了。   现在她对魔气的掌控还是太弱。   *   这日,白芨刚将伏鹰鞭法突破到第二重,却突然接到了师尊的传讯,让她到大堂来一趟。   魔修似乎是没有辟谷这一说法的,不会像玉昆宗等仙门限制弟子的饮食。白芨沿着连廊往大堂走,老远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小师妹。”喻永朝老远就看见了白芨,喊住了她,“快过来坐。”   白芨抬眼望去发现喻永朝把她送的那朵黑荆棘花别在了腰间。这位大师兄似乎偏爱黑色,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长袍,金线编织成八瓣莲花绣在袖口处,平添了几分庄肃。   而喻永朝身旁,坐着一名少年。那少年见白芨望过来,友好地朝她一笑。   那少年生了双极为漂亮的丹凤眼,与他对视的瞬间,仿佛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你好,小师妹。”他有些歉意,“我是你的二师兄,傅正卿。”   白芨看他手一晃,拿出了一袋东西。   “最近要处理的事情有些多,实在是走不开,没来得及给你买什么礼物。想着你刚来魔界,应该缺一些身外之物。”   傅正卿的话说的委婉,但是出手十分阔绰。   白芨接过的那袋魔石,分量可不轻。   她把血荆递给傅正卿。“这是送给二师兄的,听说血荆有安神的功效。二师兄平时处理事务比较疲惫,把血荆带在身边可以解乏。”   傅正卿点点头接过了血荆:“师妹有心了。”   今天傅正卿难得有空,就被喻陵一张通讯符召来城主府,说是有大事宣布。   结果他们师兄妹三人都到齐了,也不见喻陵出现。   白芨干脆原地打坐,一面在灵府内修炼着魔功,一面等师尊到来。   三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   傅正卿不断处理着传讯的内容,眉头紧锁;喻永朝把玩着手里的纸扇,闭着眼休憩。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喻陵抱着个坛子风风火火地坐下,倒了三杯酒:“快尝尝,这是我酿了三十年的果酒,今天刚开封,给护法抢去了几坛。”   傅正卿婉言拒绝:“师尊,我一会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喝了。”   喻陵随即忘向傅正卿身边的喻永朝。   喻永朝不说话。   喻陵却看懂了自家大弟子的表情,左脸写满了抗拒,右脸写着“你酿的玩意还有人喝吗?”   他给小徒弟倒了一杯。   清澈的果酒沿着杯壁流入酒盅,白芨吸了口气,感觉鼻腔中都充盈着这股清甜的香气。   她并不排斥饮酒。   喻陵在一旁劝她尝尝味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刚才经过庭院,发现前些日子种的魔树已经结了果。但我思来想去,觉得那果子十分怪异,莫不是卖我树苗的那人欺骗了我?”   白芨正抿了口酒往下吞咽,闻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在场唯二知道魔果成分的人甩开扇子遮住了唇角的笑意:“小师妹,这酒十分辛辣,还是慢些喝,免得呛到自己。”   喻陵看白芨咳成这样,也没再敢给她续酒。他带来的一坛子果酒,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酒过三巡,魔尊倒也没忘了正事。他神色逐渐严肃起来,扔下一则消息。   “古秘境要开了,就在三个月后。”   古秘境……   古秘境位于十万大山与晋国之间的原始森林。魔宗弟子与仙门弟子都需要穿过中间横亘的腾流河才能抵达。   上辈子古秘境开启时,白芨正被关在寒冰潭内。等她被放出来时,林问夏她们早就分得了无数天材地宝,甚至上古灵器。   可她现在的实力,别说去夺宝了。   光是秘籍里的妖兽就够废掉她半条命。   魔尊看着他的两个大徒弟:“等到秘境开启,我会和阴、阳两位护法一同前去。秘境可容纳人数有限,其余弟子我会选出有自保实力的让诸位长老带着。机会不多,这次我们务必找到返魂草。” 第7章 伽蓝塔(1)   古秘境十分危险。原始森林中,有无数上古时期大能们留下的秘境。经过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碰撞后,多数秘境已经破碎,不断飘荡在森林中。   秘境碎片固然危险,但是其中的机缘也十分宝贵。碎片之中有各个大能的传承,倘若自己符合禁制触发的条件,那么秘境中的天材地宝,秘籍功法,乃至修为,都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返魂草便是天材地宝中榜上有名的一位,相传返魂草入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甚至连神魂的伤都能治。   因此在黑市中,返魂草的价格居于榜首,只可惜有价无市——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到一颗返魂草。据可靠记载,返魂草只存在于古秘境里。   “白芨,这几天你去伽蓝塔修炼。等你结了魔婴,和师兄们一起去秘境。”   喻永朝和傅正卿俱是脸色一变。   伽蓝塔原本不属于魔界。   它是佛修建造度化邪魔的地方。塔身一共九十九层,每一层都关押着不同的邪魔,邪魔的危险程度自下而上逐渐提升。   大约在道清老祖飞升后,伽蓝塔内的邪魔暴动,竟冲出了佛修在塔身布下的重重阵法,为祸民间。   当时的佛子善清为了弥补伽蓝塔酿下的灾祸,率领一众佛修耗尽心血布下镇魔罩,将逃出的妖魔捉回伽蓝塔。而后佛子只身走入伽蓝塔,在九十九层圆寂坐化,镇守一众邪魔。   而就在四百年前,善清的舍利子失窃。伽蓝塔没有善清坐镇,根本镇不住上层的邪魔。这一时期的佛子善空将伽蓝塔迁移,交给魔界看守。   佛修看守伽蓝塔已经许久,在这其中折损了很多有能力的弟子。邪魔为祸众生,仙、魔、妖界自然不可袖手旁观,于是定下一条规矩:每五百年轮流看守伽蓝塔。   四百年前,轮到魔界看守伽蓝塔。   而为了提升实战能力,魔祖干脆将伽蓝塔的前三十层作为弟子们锻炼的场所。   称之为“爬塔。”   伽蓝塔一般只进不出,因此邪魔很难从塔中逃脱。魔修们进入伽蓝塔后,只有成功挑战三十层,才会被魔祖设下的法阵传出。   仙门向来与魔界不对付,进入古秘境,危险除却来自于远古的阵法和妖兽,还有与其他修士的斗争。毕竟在秘境中,杀人夺宝是很常见的事情。   以白芨现在金丹中期的修为,进入古秘境是没有问题的。筑基以上的修为,在古秘境开启时,都会被传送进去。   但是秘境之中的妖物,危险程度是远高于金丹期修士所能抵抗的水平。   傅正卿欲言又止:“师尊,我们可以保护小师妹,何必让她去伽蓝塔一遭。”   喻陵很严肃地摇了摇头。   “你们能护得住她一时,可是你们觉得她会愿意躲在羽翼之下吗?秘境不是演武场,不是想认输就可以脱离战斗退出的。进秘境是为了机缘传承,你们护着她,怎么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魔尊话糙理不糙,古秘境开启本来就需要天时地利,下次开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   若是为了保护同门畏手畏脚不去探索机缘,那何必浪费进入秘境的名额。   “我愿意去伽蓝塔。”对座的白芨神色坚定。   魔修在修真界风评本就不好,进了秘境要与妖斗,与阵法斗,还要与人斗。倘若侥幸战胜了上古妖兽,背后的人也未必不会捅你一刀。   只有实力是绝对的,白芨深知这个道理。   傅正卿并没有再阻止。   喻陵揉了揉眉心:“正卿,你去准备这次进入秘境的东西。永朝的话,随着小师妹一起去伽蓝塔吧,她第一次去,看着点她。”   “古秘境不是练习场。很多时候都在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唯有提升自己的战斗经验,才能减少这些抉择。”   喻永朝轻点折扇。   听喻陵说,小师妹入魔前是玉昆宗的人修。这次古秘境开启,玉昆宗作为仙门大宗,进入秘境的人只多不少。   只怕这位小师妹,要遇到前师门的那群人了。一个自诩正道,斩妖除魔的门派,与入了魔叛了宗的弟子相遇,小师妹活下来的几率会是几成呢?   *   魔修的武器五花八门。   玉昆宗基本上练的都是剑法,因此赶路用御剑飞行。而魔修御的是自己趁手的武器。   但是当白芨看见喻永朝踏上他的扇子时,表情还是有些微妙。   也不知大师兄这扇子每次飞行过后有没有清洁,上次他还割了果子直接吃了……   “想学?”喻永朝早就把扇子变换成足够两人落脚地方,见白芨迟迟没有动,有些困惑。   他也不急,打了个哈欠,随口指点道,“就和你平时御剑飞行一样。只不过用的不是灵气,你换成魔气就好了。”   道理简单易懂。   白芨召出扇子,使了个法术放大扇面,再踏上去注入魔气。   玉扇骤然得了魔气,发疯一样乱窜,白芨一个趔趄,差点被甩飞出去。   她赶紧蹲下来,扶住玉扇的扇骨。   这是她以前学御剑的经验。   之前看新入玉昆的师弟师妹们御剑,愣愣地站在上面飞,结果灵气没控制好,绕着弟子居飞了三圈被甩出去。第二天身上跟进了染缸一样,青一块紫一块的。   白芨回过神,改变着魔气的大小和方向。   只不过这次看见师弟师妹飞出去三圈的人变成了喻永朝。   熟悉的睡意笼罩着他。喻永朝站在扇子上阖上眼,却听见一阵破碎的尖叫。   喻永朝:?   好像是自家师妹的声音,不确定,再听听。   白芨握紧扇骨,玉扇已经完全处于失控状态了。它的飞行的速度很快,白芨觉得呼吸都逐渐困难了起来。   “师兄——这扇子——怎么停下来啊!!”   喻永朝睁开眼,看见白芨惊恐地趴在扇子上,吓得脸都白了。   他难得地多看了会。   还以为小师妹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呢,居然会害怕这个。   “停住。”   他淡淡地看向玉扇内作乱的魔气,微微张口。   话音刚落,只见玉扇缓缓平稳了下来。白芨松开已经捏扇骨捏的有些发白的手,跳下了玉扇。   她不该之前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别人练剑的,只是她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御器飞行还能失控,多少有些羞赧。   “先走吧,明日再练。”   白芨没有动。   喻永朝耐心地解释道:“今日我们必须要到达伽蓝塔。伽蓝塔离中心城很远,在魔界的边境,快上来吧。”   “大师兄……”   他听见白芨喊住他,声音越来越小。   白芨没敢抬头:“那个就是,我腿软了。”   ……   喻永朝驱使扇子靠到她面前,又扶着她上了折扇。   御扇飞行的速度很快,但是喻永朝控制的又很平稳,一路上并没有多少颠簸。甚至在转弯的时候,还贴心地放慢了速度。   而镇压着诸多邪魔的伽蓝塔,也逐渐浮现在他们眼前。 第8章 伽蓝塔(2)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   漆黑的铁塔拔地而起,自下而上,分为多段塔身。塔的外形轮廓由下至上逐层收缩,形如锥体。每一层塔身上的图案都由不同的阵法构成。   从下往上看,甚至看不到塔刹。   白芨注意到,在每层塔檐的角下,都悬挂了一枚铜铃。   “这是辟心铃。”喻永朝顺着白芨的视线看去。“每当你闯过一层塔,属于那层塔身的辟心铃就会响。每层辟心铃响的时间不同,塔的层数越高,成功闯塔后铃铛响的就越久。”   夜里是有风的。   伽蓝塔的辟心铃随着风吹左右晃动着,从远处看去就像钟摆的摆锤在左右摇晃,但是沉寂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看来这辟心铃不会为外界所动,发出响声的途径只能通过闯塔。   “进去吧。”   白芨捏了捏手指,踏上了石阶上的传送阵。   呼吸间,白芨感受到周围的场景急速地变换。再定睛看去,面前漆黑一片,大约一个练武场的面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已经来到了伽蓝塔的内部。   白芨想问喻永朝接下来该怎么做,却发现一直在身边的大师兄不见了。   是传送阵把他们分开了吗?   她的手微微握紧腰间的伏鹰鞭,神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伽蓝塔是镇压邪魔的地方,而她所在的一层空空荡荡。   这显然有违常理。   越是平静祥和,在这座塔内就越是诡异。白芨召出魔火,想借着光源仔细查探周围的情况,忽然一个黑影擦着魔火闪过。   火灭了。   借着一闪而过的光源,白芨看清了伽蓝塔内部的东西。   她所看到的塔内漆黑的墙,并不是塔的本身。   而是一层又一层的邪魔,紧紧地趴在墙壁上,几乎没留下一点空隙。一个挤着一个,密密麻麻,将四方墙上的空间全部占满。   它们快速攀爬移动着,显然是惧怕着什么东西,不敢靠近。   四方的墙壁上都是爬满的邪魔,令它们恐惧的东西到底在哪里?   白芨屏住呼吸,魔气已经附加在伏鹰鞭上,她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黑暗之中,五感都在无限被放大。邪魔的窜爬声、移动导致的空气流速的变换、以及身后骤然散发出的冷意——   白芨没有片刻犹豫,就地一滚,手里的伏鹰鞭在顷刻间变长,挡在了她的身前。   事实证明白芨的反应很快,一股及其阴邪的力量与白芨手中的伏鹰鞭碰撞,若不是魔气加持,伏鹰鞭恐怕早已四分五裂,更何况原先站在原处的她。   一声轻笑在塔中响起。   白芨原先所站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巨型的黑影。昏暗之中,那黑影的身躯异常庞大,它并非人形,却又能口吐人言:“瞧瞧伽蓝塔里又来了个什么人物?原来是个金丹期的小姑娘。”   那女声有一种近乎妖冶的诡异。   她开口的时候,墙上爬动的邪魔一瞬间静止下来,仿佛不存在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而后那黑影又变成了嘶哑的男声:“金丹期也敢来伽蓝塔扰我休息。莫非那群老东西太闲了,真把伽蓝塔当做历练的地方。”   有稚嫩的孩童声音响起:“吃了她,吃了她。”   黑影摇晃起来,一步一步逼近白芨。   面前的黑影想要靠近攻击她,但她的实力显然不是黑影的对手。白芨一面退后,一面飞速地想着办法应对。   魔火附加在伏鹰鞭上。这次火焰没有熄灭,凭着火光,白芨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那是无数个邪魔的身体拼凑成的巨大怪物。   那怪物之所以能发出不同的声音,是因为它的身前有无数个邪魔的头颅。它的整个身躯上,都有来自不同妖兽的残肢。背后有几只人类的手臂在缓慢蠕动,而下半身几乎成了一滩烂泥,腐化的没有形状。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喻永朝此刻在伽蓝塔的塔外。   他站在上空,观察着白芨在塔内的情况。   第一层塔是穴居魔的地盘。穴居魔身形庞大,通过吸收不同生物的力量壮大自己,并且会融合它们的身体,变为自己的一部分。   击败穴居魔并不算难,因为体型原因,它的移动速度并不算快。小师妹若是不算笨,就一定能边跑边想办法。   毕竟只是第一层的邪魔,若是连前几层的邪魔都解决不了,那怎么在秘境中活下来?   因此喻永朝选择冷眼旁观,不打算给白芨提供任何帮助。   *   而这边,白芨在一次又一次地躲避着穴居魔的攻击。   穴居魔锁定了白芨的位置,阴恻恻笑了一声。它的胸前蠕动着,竟从里面伸出数个比手臂还长的舌头。霎时,腐烂的气味席卷而来,每一条舌头都滴着粘液,此起彼伏地摇晃着,似乎想把白芨卷入其中。   白芨紧贴墙壁,伏鹰鞭出,打在对角处的邪魔身上。魔气化作倒刺附于鞭身,白芨借着巧劲,竟将那邪魔勾过来的同时把自己抛了出去。   好一招移形换位。   喻永朝低头看着下面的战况,心里讶然白芨的进步之大。那日初次相见时,她对魔气的掌控还只限于团魔球,如今竟已变得如此熟练。   穴居魔没扑到白芨,但是那只被白芨拉扯过来的邪魔却被它卷入了巨大的舌头中。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能一直被动防守了。白芨沉下心来,分析眼前的状况。   穴居魔会吞噬所有生命体,而一层的塔墙之上又藏着无数的邪魔。修士们灵气或者魔气汲取过多不进行梳理、吸收会爆体而亡,倘若面前的穴居魔吸食过多的邪魔,会如何?   伏鹰鞭被注入魔气,正在不断伸长。鞭子上的倒刺密密麻麻,便是往墙上一甩,那鞭子就束缚住几只邪魔。   每当那穴居魔向白芨移动,想吞噬她时,白芨把鞭子上的邪魔一抛。穴居魔舌头一卷,又吞了几个邪魔。   每吞噬一定数量的邪魔后,那具身体就会长出新的部位——有手,有腿,甚至多了一个脑袋,发出刺耳的尖叫。   “闭嘴!”   那个妖冶的女声无法忍受新生头颅的叫声,伸长脑袋死死地盯着胸前的舌头:“就知道吃,能不能先把人抓到。”   她张开嘴,露出了满口的牙齿,恶狠狠地朝着最近的一条舌头咬了下去。   舌头断在地上,喷涌出黑色的液体。剩下的舌头一拥而上,疯狂争抢着地上的断舌,重新送入胸口的嘴中。   白芨见状,加快了喂食穴居魔的速度。穴居魔天性暴食,无论那女魔怎么呵斥,也无济于事。   穴居魔近乎疯狂地吞噬着白芨投喂过来的邪魔。肉眼可见,它的体积变得越来越大,更多的肢体碎片从它的身上长出,挤压着本来就不多的空间。   “你们这群蠢货,别再吃了。”   方才嘶哑的男声见情况有些不对,与那女魔一同撕咬着舌头。其余有思考能力的头颅也一起加入了拔舌头的行列。   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白芨仍然没停下投喂的动作,那穴居魔上半身的头撕咬着身躯上的舌群,隐隐有啃穿的架势——那怪物的上半身已经摇晃着,支撑不住自己了。   当最后一面墙的邪魔被啃噬完时,穴居魔的上半身彻底被自己啃噬掉,整个魔物被分成了两截。   见离目的还差最后一把火,白芨决定帮帮它们。   “你想做什么?”   穴居魔的上半身倒在地上,数十只头颅一同朝着白芨的方向望去。那头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声音各异,却带着相同的表情。   伏鹰鞭重新覆上魔气,不断放大,像一根极粗的绳子,缠住了穴居魔的上半身。   白芨注入了身体内所有的魔气。   那力量是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   穴居魔的上半身朝着它的下半身飞去,准确无比地落在了那群不断摆动的舌头上。   “你这女修竟伤我至此。”头颅瞬间发出高亢的尖叫声,“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还在塔内,一定会被他吞噬,神魂俱灭——”   头颅的叫喊声逐渐淹没在舌头窸窸窣窣的啃食中。   穴居魔的下半身并没有思考能力。   它飞速地吞噬掉自己的上半身,然后生出更多的舌头,体型远远比刚才大了一倍。   白芨在完成那一击后就重新躲回角落里回复体力。刚才她在伏鹰鞭的魔刺里,包裹了一团灵气。   现在要等的,是那团灵气起作用。   喻永朝看到这里,已然知晓了结局。   他踩着石阶传送进伽蓝塔内,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张床来。   正在角落歇着的白芨被突然闯进来的陌生气息下了一跳。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消失许久的大师兄。   她心中明白大师兄不愿插手她的历练。只是看那向着喻永朝缓缓爬过来的穴居魔……   大师兄不紧不慢地掏出来一张床。   白芨:?   她悟了:大师兄临危不乱,实乃魔中豪杰。   “三。”   喻永朝甚至从戒指中拽了个枕头出来。   白芨:大师兄教导我们遇到事情不要慌,保持自身最佳的状态,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二。”   白芨看着他躺在了床上。   白芨:骗不下去自己了……能不能也带师妹一个?   “一。”   在喻永朝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正在缓步前行的穴居魔自内而外开始腐烂,一阵白光燃烧着它腐烂的躯体,连舌头也化在白色的火焰之中。   “恭喜师妹战胜穴居魔,闯过一层伽蓝塔。”   塔外天光渐亮。   一层塔檐处的辟心铃疯狂地摇晃,声音古朴沉闷。   有靠近伽蓝塔的村落接收到了辟心铃的铃声。听到铃声的魔修们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纷纷抬起头来:“有人闯塔了!”   上一次闯伽蓝塔的是魔尊的两位徒弟,这一次进入伽蓝塔的会是谁?   就在此时,伽蓝塔一层空荡荡的地面上,浮现出一段奇长无比的阶梯,盘旋着通向深不可测的黑雾之中。 第9章 伽蓝塔(3)   穴居魔化成了一摊黑色的液体,彻底没了动静。   “做的不错。”喻永朝赞许道,“一层的穴居魔是整个伽蓝塔最简单的邪魔,你的方法倒是不错,它的肉身十分抗揍,就算你砍掉它的肢体,它都可以再生。”   “打不过能迂回动脑,我倒是不用再担心了。”   喻永朝一手支起,撑着脑袋侧卧在他带来的床上,青丝淡淡垂下,当真是一副美人休憩图,   大师兄在伽蓝塔内未免太随意了些。   简直就像在城主府一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体内的魔气也恢复了些许。其实方才的一战她打的并不好,只是投机取巧了些。   实力最弱的一层邪魔,她对抗的尚且有些吃力。   那后几层要怎么闯?   目前手里有一把伏鹰鞭,还有师兄给的玉扇。像穴居魔这种无法从近处攻击的邪魔,伏鹰鞭非常受限制。   倘若师兄能够教她用扇就好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把伏鹰鞭用得熟练,多而不精不可取。   白芨望向喻永朝,喻永朝眯着眼睛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她走到周围角落,留了几簇魔火,温暖的光源让一层看起来不是很阴暗,这才踏入盘旋着的奇怪阶梯,通往第二层。   *   阶梯数目并不算长,只是在黑雾之中显得深不可测。踏上第二层的地面时,那阶梯在白芨的眼前逐渐消失了。   伽蓝塔,只能往上爬,不能走回头路。   二层依旧昏暗,比一层的视野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白芨打起十二分注意,警惕地勘查着四周。自从她踏入第二层,就感觉周围静谧的可怕。   除了她的脚步声,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修士的五感非常好。   按理说,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会有气息。白芨自进入这里以来,就没有感受到任何拥有生命特征的气息。   “奇怪。”白芨顿住脚步,她在边走边探索二层的地界。   不对!   脚下的触感不对!   白芨飞速后退,心念一动,数个魔火同时浮在半空中,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她刚刚脚踩到的地方,大概是四、五具骷髅碎片。骷髅碎的很严重,有些甚至磨成了粉,难怪她踩了那么久没有发觉。   但是自她进入二层,好像没有踏过不平整的地方。   一种极其荒谬的念头自白芨脑海浮现——   整个二层的地上,该不会都是骷髅碎片吧?   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白芨将魔火的范围扩大,这才展现了二层的全貌。二层的整个地面都被骷髅的碎片覆盖掉了。缝隙里填充着骨粉,地面铺的平平整整。   而在这层骨粉堆积的地面上,零零散散堆积着几具不同生物的遗骸,有妖的,有魔的,也有人的。   白芨动了动嘴唇,有点想骂第二层的邪魔。   她在修真界努力修炼想苟活一条命证道成仙,你在伽蓝塔摆烂收集遗骸当大艺术家?   若是一不留神中了圈套,她也得成为这千万枯骨中的一具吧?   她可不愿当这位邪魔的艺术作品之一。   魔火哔啵作响,二层的怪物也始终不出来。而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不能只耗在二层。   “喜欢收藏艺术品?”   空中飘浮的数个魔火同时一分为二,白芨右手向下一压,魔火们朝着下方的骷髅碎片冲去。   不同于凡间的火焰,魔火的燃烧能力更强。顷刻之间,魔火吞噬了地上的骷髅骨架,几团火焰同时燃烧,直把那骨架烧成了粉末。   白芨觉得,自己也应该有点艺术细胞。   魔火被她排列成不同的形状,等火焰吞噬掉上层的骨片,白芨又重新排列了个形状继续烧。   这样烧刻效率还是不高。   白芨又召出一团魔火,双管齐下,在房间的角落里到处刻字。   眼看着自己的家都要被烧的差不多了,骷髅王终于动了。   地上的骨头碎片和烧下来的灰、粉不断攒动,一点一点爬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而二层的地面也随着骷髅的出现,恢复了原状,露出了正常的地皮。   白芨犯起一阵恶寒。   她刚刚竟然就踩在二层的邪魔身上!   巨大的骷髅没有给白芨反应时间,枯骨并成爪,划过一阵劲风,直向白芨袭来。   骷髅看似脆弱,实际力大无穷。白芨闪身躲过一击。劲风打在墙上,留下一掌宽的爪痕。   若是被它打到一下,肯定会见了骨。   白芨心里揶揄,这骷髅也没有眼睛,到底是怎么判断她的位置的?   巨大的骨架以一种奇快的速度移动,白芨闪躲之余,也尝试用伏鹰鞭去进攻,试图打散它的骨架。   伏鹰鞭缠绕在骷髅王的爪子上,魔火一燃,生生熔下了骷髅的一个指节。   成功了?   骷髅王阴恻恻一笑。   被白芨的魔火熔下的无名指节,落在了地上。在白芨的目光下,指节慢慢溶解、重组,竟变成了一个小骷髅。   即便是一个指节熔下来的骷髅,也有半个白芨那么大——别忘了,整个二层地面,都是骷髅王的本体。   这种能无限再生的能力,让白芨怎么打???   白芨在骷髅王这僵持了两天之久。   在这两天里,她不断尝试使用不同的方法,想拆解骷髅王的骨架,或是想要用魔火燃掉分裂出来的小骷髅,但是都失败了。   分裂出来的骷髅大军越来越多,即便用伏鹰鞭一次又一次地打散前排进攻的骷髅,后方的骷髅也马上替补到前排的位置。而被打散成灰的骷髅,很快又能重新凝聚恢复成先前的模样。   斩不尽、杀不绝。   在骷髅大军进攻的同时,骷髅王也没有闲下来。它的指骨已经被白芨拆光了,但还有手臂、腿骨。劲风扫过来,白芨依旧躲的很艰难。   有什么办法,可以同时让骷髅军不再陷入再生,好让她靠近骷髅王的吗?   她在庭院中练习使用伏鹰鞭的那一晚,大师兄曾用一柄折扇近乎同一时间割下树上所有魔果,再承接住。倘若她效仿师兄的方式,同时斩了所有骷髅的一部分,不再让骷髅融合重组,会不会可行?   只是不知,骷髅军的弱点在哪里。   没有办法,只能靠她自己慢慢试验了。   伏鹰鞭自右手破空而出,斩断离她最近的骷髅军的腰身。小骷髅被拦腰斩断,一分为二。白芨继续鞭打着靠近她的骷髅军,分出心神留意着小骷髅的变化。   被拦腰斩断的骷髅分解成粉末,贴在地面上。大概过了几息,那地面上的粉末逐渐凝聚,又变成了骷髅的模样,冲着白芨进攻。   看样子这个方法不行。   白芨这次把目标锁定在了骷髅的头部。   伏鹰鞭附以魔火,照着前排骷髅的脖颈处斩断。魔气幻化成尖刺,把那斩断的头骨带离到远处。被分割下来的无头骨架散落在地面上,短时间内并没有再生。   头骨是关键!   白芨不再犹豫,手里出鞭的速度更快,大批大批的骷髅军倒在了伏鹰鞭下,而骷髅王似乎知晓了白芨的意图,竟然将身体主动分解。   巨大的骷髅倒了下去,化成骨片与粉末。   在这片粉末中,分辨出骷髅王的头骨并将其带离出骷髅王的身体,难如登天。   这是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亡者。   既然有思考能力,那就可以沟通。   骷髅的复原能力显然是靠它身上最关键的头骨。离了头骨,连最基本的分解也办不到,被她斩断头骨的骷髅军就是个例子。   “我不想浪费时间。”白芨看着地面那堆骨片,知道骷髅王能听得懂她的话,否则不会在她燃烧骨粉的时候就现身攻击她。   “放我上去,不然你的这堆‘艺术品’,再也无法变成任何形状。”   白芨当着它的面,把最近的头骨收到储物戒指里。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地上的骷髅王没有反应。   白芨重新燃起魔火,燃烧着那具被她拿走头骨的骨架。不过片刻,那具骨架就已经化成齑粉。   白芨盯着骷髅王的反应:“再这么耗下去,也只是时间问题。你若是聪明,就知道你的那群骷髅军迟早会被我烧成灰,无法复原。”   正当魔火要向下一具没有头骨的骷髅骨架燃去时,粉末堆中伸出了一具臂骨,它的方向指向了白芨的身后。   白芨回过头。   在她身后的空地处,骤然出现了与一层相同的阶梯,盘旋着通向第三层。   二层的辟心铃无风自动,铃声的持续时间比之前长了一倍有余。已经在二层耽误太久了,白芨见楼梯出现,也没有休整,踏步便往上走去。结果刚迈出两步,就被拽住了衣摆。   那是个小骷髅的手,它一只手拽着白芨的衣服,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骨。   看样子是想要回她刚刚收进戒指里的骷髅头。   正常的骷髅军是没有展现出这种智慧的,它们只会不断地进攻、复原。   只有骷髅王是有思考能力的。   面前的小骷髅,也许就是骷髅王的本体。   白芨不动声色地扯出衣摆,没有轻举妄动。   这里是关押着邪魔的伽蓝塔,每一层都是为祸四方的邪魔。她把骷髅王的家都拆了,还把小骷髅烧成了灰。若是她把头骨还给它,谁知道这邪魔会不会改变主意瞬间出手。   她从储物戒指中拿出头骨,用伏鹰鞭捆了个结结实实。与此同时,她继续向着阶梯高处走去。   小骷髅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芨。   被空荡荡的骷髅盯久了,总有一种渗人的感觉。距离第三层的地面只差两层阶梯了,白芨松开鞭子上的头骨。   头骨坠落的那一刹那,变故突生。   还在地上的小骷髅顷刻间变得巨大无比,伸出手臂,五指并成爪,朝着白芨的方向抓去。   和骷髅王也纠缠了整整两天,白芨的敏捷度已经有了质的提高。在爪子抓向她的一瞬间,白芨成功踏上第三层的地面。   楼梯与骷髅伸出的爪子在同一时间消失,而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镜花   每隔数天,村落中的魔修便会听见辟心铃响起,辟心铃响的时间越来越长,证明闯塔的人层数也越来越高。   伽蓝塔第二十九层。   白芨和这层的邪魔纠缠了整整十天。越是接近上层,邪魔的实力越强,而且也就越具智慧。   在成功战胜了二十九层的邪魔后,白芨感觉金丹的瓶颈松动了。   上辈子她结婴时被关在寒冰潭,因此雷劫迟迟未落,等她突破出窍期时,雷劫滚滚而来,比寻常突破时凶猛了一倍。   还好玉昆弟子有法宝护身,雷劫并未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肉身的受伤在所难免。   如今在魔界的伽蓝塔结婴,雷云并未被阻挠,聚集在伽蓝塔上空,隐隐有要劈下的趋势。   白芨闭目盘坐在地上,调息着自己的体内灵气、魔气,为结婴做准备。   *   喻永朝一直呆在一层休憩,感觉到天上雷云翻滚,这才睁开了眼。   短短两个月,小师妹竟然突破数阶,甚至快要结婴了。   他先是感知了师妹的位置,惊讶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变,连忙起身。   这里是伽蓝塔,若是雷劫劈到塔身……   后果不堪设想。   伽蓝塔的法阵由佛修绘制,关键阵法更是由佛子善清布下。后来善清圆寂,其他仙门的修士和魔界的修士加了固。可是天道的雷劫凶猛,谁能确定雷劫会不会破坏伽蓝塔的法阵呢?   “师妹,停下。”   白芨正在调理体内暴动的魔气,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了眼。   面前的大师兄神色罕见地严肃,言简意赅“压制修为,先闯三十层,离开伽蓝塔。你要结婴了,雷劫不能劈在伽蓝塔。”   通往上层的阶梯浮现在他们面前,白芨强忍着自己魔气的窜动,站起身来。   她的背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从肩颈处一直划到右腰。血从衣裳间不断渗出,被束带缠住做了个简单的处理。   “罢了,我同你一起上去。”   他本来不愿进入三十层,可白芨的状态实在是不够好。   终是觉得白芨身后的血迹碍眼,折扇并拢,轻轻在空中一点。   “止。”   身后流淌的血液渐渐凝固,甚至伤口处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喻永朝跟在白芨身后,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   “多谢大师兄。”白芨深知师兄对她的帮助极大,拥有良好的状态闯上层的塔和带着满身伤闯塔的遭遇可谓天差地别。她不敢多耽误时间,并未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只是她踏上三十层地面的那一刹,整个人一瞬间僵住了。   面前并不是如前几层伽蓝塔般,一进入便是漆黑的场景。   这画面她太熟悉了。   一种自血液里沸腾的感觉,燃烧着她的整个灵府和识海。   喻永朝在她身后,见她没有往里走,并不觉得意外。他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双手避开了白芨身后的伤口,轻轻一推,直到看见白芨从他面前消失。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扰得他皱紧了眉。   若不是师妹突然破阶,他也不愿意来三十层。   眼前是一片漆黑,还夹杂着无数的谩骂声。喻永朝握紧折扇,整理了下刚睡醒凌乱的衣摆,这才踏上三十层的地面。   *   白芨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下,随后掉下了登仙崖。   奇怪的是,从那么高的高度摔下来,身上居然一点伤也没有。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傍晚正是邪魔作祟的时刻。白芨摸摸身后的剑鞘,本命剑可能是在与她掉下来时遗失了。   得尽快回到玉昆宗才是。   不知为何,明明是逢魔之刻,登仙崖下应该会有很多魔物。可是转了两圈,也没遇到一只魔物,运气好的离谱。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枕月剑,御剑回到玉昆宗。   身后是满是瘴气与魔气的魔渊,白芨没有多看一眼,朝着远离魔渊的地方走去。   师父和长老说,污浊之气影响修炼。   要尽量远离。   夜露寒凉。   白芨靠在树下,再次尝试感应自己的本命剑位置,枕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始终感应不到。   今夜的月亮很圆。   在没入仙门之前,母亲常抱着她一起看月亮。后来测出了剑道天赋,斩了尘缘,去玉昆学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也没有仔细看过这柔情似水的月亮。   母亲总说,成了仙就好了。   可是仙人不喜欢七情六欲,也不懂去看这温柔的月亮。   在玉昆宗,总是在修炼和接任务。这是白芨少有的能放松自己的时间,她格外珍惜。   白芨靠在树下闭着眼。   祝景之赶到登仙崖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芨在月光下休憩的样子。   师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他慢慢放轻脚步,没敢去惊扰白芨。白芨的睫毛很长,微微颤动着,像一对振翅的蝴蝶。   在得知林问夏嫉妒师妹把她推下登仙崖的消息时,他心急如焚,御剑赶到了登仙崖下。   还好师妹没事。   祝景之安下心来,也学着白芨的样子,轻靠在树上。   按理说,尽快地同师妹回仙门才是最要紧的。鬼使神差地,他陪着师妹一起靠在树上。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了一样。   他也慢慢闭上了眼。   其实白芨早在祝景之靠过来的时候就醒了。她本就没有睡着,又一向警惕,在听到轻微的动静时就回过神来。   那气息她非常熟悉。   是师兄的。   白芨没有动,也不敢动。师兄这样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其实很少,多数时候是看她练剑。师兄的剑法很好,有时也会来指导她,她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不单单是学到了剑法,更是因为是见到了师兄内心欣喜。   她私心想,要不就继续装睡吧,这样还能多和师兄呆一会。若是醒了,师兄一定会把她带回宗门,然后离开的。   两个人各自怀着心思,一同靠在树上。   也不知是什么时刻,白芨真的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刺目的阳光升起,这才睁开眼。   祝景之正含笑看着她。   “师兄。”她慌忙起身,施了个清洁术清洁自身。“是要回宗门吗?对不起,耽搁师兄的时间了。”   “无妨。”祝景之淡淡开口。   白芨摸了摸头发,确认没有翘起来什么可疑的东西,这才松出一口气。   “对了师兄……我的本命剑丢了。”她有些苦恼,“可能是从崖上坠了下来,与我分开了。这附近我找遍了,也始终感应不到它。也许它落入魔渊,进入魔界了。”   祝景之点了点头,感觉有些奇怪。本命剑与主人的感应是始终存在的,既然感应不到,就一定是出了什么情况,也许真的落入魔渊了。   只是看着她孤零零的剑鞘,总觉得有些别扭。   “我这几天先替你寻把剑用,过些日子我去魔渊帮你找找枕月。”他从身后抽出碎星,灵气加持,率先踏上本命剑。   “上来吧,我们先回宗门。”   御剑飞行的速度,到达玉昆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白芨站在祝景之身后,从空中俯瞰着登仙崖下。   这是她第一次站上碎星剑。   看着山崖下的武器,以及崖边险峻的高度,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徒步从崖底行走到玉昆宗,却要花费整整三天三夜。   她被自己奇怪的念头惊到了,甩了甩脑袋。   一定是最近太过放松,竟有空去想这些奇怪的东西。   祝景之一直留意着身后的白芨。   他御剑御的平稳,怕师妹不舒服。碎星剑上也就三尺的距离,他和师妹靠得很近。身后的人歪头去看空中飞过的鸟儿,两人衣料的摩擦声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他只得加快速度,一路向戒律堂赶去。   *   祝景之带着白芨踏入戒律堂时,林问夏正在挨鞭刑。   残害同门在玉昆宗的律法中,是放在前三页的大罪之一。   玉昆律法记载:残害同门者,受三十鞭刑,废玉昆心法,逐出师门,终生不得修炼。   师父和长老们都在,冷眼看着林问夏受刑。   “林问夏,你可知罪?”   “知罪?知什么罪!我就是嫉妒她修为涨得快,资质比我好,还能得到所有人喜欢。”林问夏满头因为疼痛产生的冷汗,披散着头发,恶狠狠地瞪着白芨,宛如一个厉鬼。   “不知悔改。”徐白冷哼,冲着施刑的弟子摆摆手,“既然这样,就生生挖了她的金丹吧。残害同门的人,留在修真界也是个祸害。”   众人没有留在戒律堂,白芨也和师兄一起准备离开。就在踏出戒律堂的门时,身后的林问夏又挨了一鞭子,刺耳地尖叫。   “白芨,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真是聒噪。”小师弟弹指施了个法术,身后的林问夏瞬间被噤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师姐,没事吧。”他关切地拉住白芨的衣袖,愤然不平:“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还好师姐没有事,不然我非替天行道杀了她不可!”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她想照往常那样拍拍师弟的头,但是不知为什么,手伸到一半了,却只拍了拍师弟的肩。   “我先回去了。”   师父为了安抚她的情绪,送了她很多防身的灵器。师兄又给她寻了一把好剑,据说是他在演武场守擂赢来的佩剑。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第11章 水月   祝景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魔渊,凭借碎星对枕月的感应,想替白芨寻回本命剑。   他找了些许天,都在魔界入口晃了一圈,却始终没发现枕月剑。碎星枕月本是一对,如今却丢失了一把剑,这让他有些烦闷。   白芨把祝景之新送她的剑取名为“水月”,带了枕月的半个字,又想到那夜月光如水,故起此名。   新剑用起来并不是很顺手,毕竟枕月剑作为本命剑,陪伴了她那么多年,乍然更换配剑,总要有个熟悉的过程。   而在白芨练剑时,祝景之总会来看。   有时是靠在树下,有时是坐在台阶上。   白芨的剑舞的漂亮,就连杀招也漂亮,尤其是独门心法九天剑诀。剑招一出,迅疾如风,剑尖如花瓣颤动,所指之处可劈断顽石,斩开水流,甚至连熊熊烈火都能被一剑斩灭。   剑法是好剑法。   只可惜使得不是枕月剑。   “师妹。”祝景之叫住她。   白芨一身薄汗,在日光下,宛如九天神女。   他的心如同被什么拨动了一般,有些想法不可控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若是……若是能一直与师妹一同修炼就好了。   一起证大道,一起登仙。   白芨歪着头,道:“师兄,什么事?”   祝景之依然出神地望着她,白芨喊了两声,都没有反应。   他哑着声音,说得晦涩:“师妹,你可愿与我一同这样下去?”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隐晦的告白之意了。   白芨愣在当场。   她喜欢师兄吗?   好像是喜欢的。   她会因为师兄对她的肯定开心,会因为学了新的剑招喜悦。   可是眼前的祝景之让她感到不真实。   就像天上的月光,虽然皎洁柔和,但是本该是清冷的。月光之所以是月光,是因为它映照着所有人,不分你我,而不是会单单为一个人释放光芒。   师兄该是指引她通往大道的人,先是大道,再是天下之人。   她慢慢退了几步,看向眼前的人。   祝景之看到白芨后退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你不愿与我携手,一同修炼吗?”   他缓步上前。   “你期盼我的出现,你期盼我为你驻足,这难道不是喜欢我吗?”   白芨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   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垂下眼睫,没有抗拒祝景之的靠近。   师兄说的是实话,她期盼着他,她仰慕着他。可若是皎洁的月亮只为她一人驻足,她会觉得愧疚。   那是本该登大道成仙的人。   “对不起,师兄,我想好好想想。”她搬出宗门,缓和祝景之的情绪,“师父和长老们说,万事以修炼为主。掌门倡导大道无情,只有放下感情,才能得道成仙。”   她转过身,没有回头,飞速跑向弟子居。   *   祝景之自那以后,常常来找她,但没有说一些逾矩的话。   在修炼过程中,余柳怕她烦闷,不时拽着她去晋王城逛街,买些新奇的小玩意。   花灯节上,白芨掌着鱼形的灯,向好友坦白了师兄对她的心意。   “柳柳,我觉得,师兄可能是想同我结为道侣。”她有些茫然,盯着走马灯上不断变换的鱼。   “可是,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师兄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即使喜欢我,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说出口吧。”   余柳颇为奇怪地看着她:“芨芨,大家喜欢你是正常的呀。你性格好,长的也漂亮,修炼速度还快,年纪轻轻就结了婴,宗门的任务有四分之一都是你接下来的,为什么要质疑自己的好呢?”   湖岸边很少有人来,白芨提着灯站在湖边。灯光旖旎,趁得水中鱼儿争相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余柳提着花灯劝慰她道:“不要多想了。祝师兄修为又高,剑法又好,他日定能证道成仙。与祝师兄在一起,你的修为也会有所精益,况且,你也是喜欢祝师兄的呀,为什么要纠结这些呢?”   湖中的鱼又是一个跃起,却见走马灯上的鱼张开大嘴,一个吞噬,那湖中鱼便消失了,甚至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白芨揉了揉眼,望向手中的走马灯。   走马灯在她眼前不断变换着各种鱼的图案,刚刚那凶神恶煞吞食湖中小鱼的食人鱼仿佛是她的错觉。   余柳在她耳边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好啦,逛也逛完了,我们回玉昆吧。”余柳不由分说地扯过她,将两人手中的花灯放在湖边,御剑离开晋王城。   白芨回去后在洞府闭关了三十年。   不知是她心性有所突破,她竟然在短时间内进阶到了出窍期。雷劫漫天,盘旋在白芨的洞府上,就等一个落下来的时机。   祝景之上个月才闭关出来。这些日子里他并未闲着,而是又去了一趟魔界,和边镇的魔修打了一架,可依然没有得到枕月剑的消息。   算算日子师妹也快出关了,他额外寻了些对修为有所进益的灵器,准备送给师妹。   结果师妹比他想的还要努力。   手腕粗的金雷不断自雷云落下,白芨踏空而出,只身迎上金雷。   玉昆有阵法庇护渡雷劫的弟子,因此削弱过的金雷打在白芨身上,并不算疼。有着阵法和灵气护体,再可怖的金雷打在身上也像挠痒痒般,毫无痛感。   金雷下落持续了半天之久。   雷云散开之际,白芨施了个净尘术,足尖一点,缓缓下落。   “恭喜师妹成功进阶出窍期。”祝景之含笑看着白芨。   白芨的衣摆被金雷劈得破损,但是身上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祝景之暗自松了口气,把早已准备好的温山玉递给师妹。   “如今师妹刚刚破境,这块温山玉有助于稳固修为,带在身边对你有好处。”   白芨接过温山玉,发现上面早已贴心地系好红绳,方便她束在腰间。“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只是她环顾四周,发现好友和师弟并不在,不禁有些疑惑。   祝景之仿佛知道白芨心中所想,笑着道:“昨日掌门飞升,玉昆宗正举办典礼,迎接八方来客。大家这两天都在为此而忙,抽不出空。而我实在是不愿意错过师妹破境进阶,就逃了过来。”   掌门飞升了???   不是说已经很久没有修真者可以飞升了吗?   白芨觉得脑子一跳一跳的,竟出声把内心所想问了出来。   祝景之奇怪地看着她,甚至手掌靠近她的额头:“莫不是师妹被雷劈昏了头,修真界一直有人飞升呀,前些日子魔祖还证了魔道成魔神呢。大喜的日子可不能乱说话。”   白芨没说话。   自从跌下登仙崖,她的状态确实不算好。她压下心头的疑惑,随师兄走出洞府。   宗门张灯结彩,布置的仿佛晋王城过年一般热闹。她的师父徐白作为新任掌门,正在准备继任大典。   魔界和妖界都献出了贺礼,庆祝玉昆掌门证道飞升。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地美好。   眼前是雾气蒙蒙的一片,她听见祝景之清冷中带着少许的温柔:“师妹,留在这里好吗?” 第12章 问心   这里很好,当然很好。   师兄知晓她的心意,想和她携手余生;好友们在身旁,陪着她通往大道;修真界一片祥和,只要勤奋修炼,一定会证道飞升。   若是问白芨还有什么遗憾,大概是她遗失在登仙崖下的枕月剑吧。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枕月剑如同消失了般,始终不能被她感应到。   祝景之一手按着佩剑,另一只手伸出来放在她面前,正等着她搭上去。   白芨有些恍惚。   师兄一身白衣,眉目间不是疏离的冷感,而是温和又亲切。就像碎星剑和枕月剑是对剑一样,他们也该是一对。   还在等什么?心里的声音一直在催促着她。为什么不搭上师兄的手呢?留在这里不好吗?   是很好。   白芨苦涩地扯出一抹笑容。   湖边的食人鱼走马灯,丢失了的永远也找不到的枕月剑——   她都想起来了。   一切都是假的,镜花水月罢了。   眼前的祝景之扔冲她伸着手,似乎在等她做决定。   白芨慢慢抽出身后的水月剑。   祝景之一共送了她两把剑,一把是枕月,被她亲手丢弃了。而这一把,却要刺向他。   她记得,师兄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是,理应诛杀。   脑海里是重复练习过无数遍的剑招。剑刺入祝景之的身体时,眼前的画面逐渐破碎开来,露出本来的样子。   漆黑而又熟悉的黑色墙壁出现在白芨的视野里。   这里是伽蓝塔第三十层,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三十层邪魔的幻境罢了。   邪魔的本体是一团深黑色的雾气,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造成伤害的能力,真正的杀机藏在它释放出的“问心阵”里。   白芨猜测,问心阵恐怕是能反映出人内心深处的欲望,根据欲望构建的环境。如果不能分辨察觉出来,会一辈子留在问心阵里,然后被黑雾慢慢蚕食。   这也是问心阵的恐怖之处。   是人就会产生欲望,而利用欲望无限去将内心深处的渴求不断放大,控制住,让人心甘情愿地沦陷,是黑雾天生的本领。   如果不是因为那诡异的食人鱼走马灯和被她亲手抛弃的枕月剑,她恐怕真的会永远留在问心阵的幻境里。   白芨深吸口气,将那团雾气踹到一边,这才想起与她一同进入三十层的喻永朝来,回过头去——   喻永朝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   喻永朝自踏入黑雾的那一刻,就攥紧了自己的双手。   用力,再用力,直到指甲嵌入手掌里,流出了温热的血液。这样带来的疼痛似乎能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的理智。   年幼的喻永朝站在村落中,同村的孩子不断地往他身上砸着石头。   尖锐的石子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头上,手臂上。小小的男孩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头,蜷缩在了地上。   “你这个怪物。”女孩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嗓音尖锐,“这样的杂种就不应该存活在世界上。小虎,二狗,我们打他!”   密密麻麻的石子便如雨下,砸得喻永朝不断闷哼。他不敢叫出声,因为这群人会打他打得更厉害。   上次他试图呼救,被其他几个男孩打到站不起身来。后来他学乖了,无论他们怎么欺负、谩骂他,喻永朝都不会还嘴,也不会因为疼痛喊出声来。   就像现在这样,他不对他们做出任何回应,他们自然会觉得没有意思,没一阵就走了。   喻永朝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石子和尘土。   他展开攥着的手,手心里是两颗彩色包装的奶糖。糖纸在阳光下,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今天私塾的教习先生给了他两颗糖果,还好他把它们护住了。   回家的路不是很长。   他的家在村落尽头的一个小房子里。只是每次从这里站起来再走回去,总觉得很漫长很漫长。   喻永朝握着手心的糖,用力地眨了眨眼。   “母亲。”他推开屋门,“我回来了。”   他的母亲喻霜柳正绣着什么东西,满眼的温柔慈爱。她听到小喻永朝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今天做什么啦?”   “今天先生教我们背了书。我背的最好,所以他奖励给我两颗糖果。”喻永朝乖巧地答着,伸出手把糖果递出去。   “好孩子。”   喻霜柳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又看到他胳膊上的淤青,叹了一口气:“又是那几个孩子欺负你的?”   “是。”他答。   “委屈你了。”喻霜柳伸手想触碰他的伤,却又缩了回去。   “明天起跟着你父亲学功法吧,我的功法不适合你。”她有些无奈,“我们本来不希望你学这些……可是作为父母,我们希望你自己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只是你要记得,不要欺负比你弱小的人。”   他点了点头。   喻永朝和父亲学剑法心法时,喻霜柳就在旁边做一些解暑的糖水给他们喝。父亲在教习他时很严厉,而休息的时候会夸赞他。   喻霜柳做的糖水甜滋滋的,圆子软糯劲道,桂花碎洒在糖水上,香气淡淡,一口吞下去唇齿留香。   白天去学堂学习,下午回来同父亲学剑,傍晚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热气腾腾的饭菜。   再遇到那群欺负他的孩子时,他依旧没有还手。他修习了功法,寻常的石子打在他身上不疼不痒。   “永朝。”父亲问他。“你可愿去仙门学剑?”   仙门资源多,对喻永朝的修炼百利而无一害。居住在山野一隅,虽然避世,但对于喻永朝来说是一种束缚。   他决定让自己的孩子选择。   “仙门是什么地方?父亲母亲你们都会去吗?”   “蔚舟。”喻霜柳轻轻叫住他。   宁蔚舟摇了摇头:“仙门是一个很好的地方,灵气充裕,里面有很多教习的先生,教的比父亲还要好。但是,我和你母亲不会去仙门。”   喻永朝坚定道:“那我就不去。”   宁蔚舟叹了口气。   仙门的人不久前就找到了他们,在得知喻永朝的天赋以后,生出了将他带回门派的想法。他与霜柳在这里呆习惯了,乍然离开是不大可能的。只是希望若有一日他与霜柳不在,永朝能有保护自己的本领。 第13章 破阵   喻永朝最终还是去仙门学了功法。   只是在入仙门时,他请求师父允许他每月下山探望父亲母亲。   还好师父念他天资聪颖,允了他这个请求。   在仙门和山野间两点一线,是喻永朝的日常。每当能够回家时,喻永朝嘴角止不住地挂起微笑。   这是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他顿时生出了,若是能一直留在这里,那该有多好的想法。   就在他动了这个念头的时候,那一瞬间,周身寂静。   手掌传来刺痛的感觉,他凝神细看,刺痛的地方正往外渗着血珠,沿着手掌缓慢往下滴落。   这是为何?   明明他也没有受伤。   喻永朝施了个愈合的灵术,简单为手心止了血。   今日他成功修得金丹,按照惯例,金丹期的弟子可以去宗门宝库选一把本命剑。   宗门宝库里的剑器很多,有刚锻造出来的剑,也有经历过数任主人的凶剑,前者驯服起来较为容易,后者的使用风险很大,可能会反噬剑主。   宝库分为四层,越往上层走,武器的品质就越高。   一层没有喻永朝想要的剑器,但他却在一层阁顶处看见了一把折扇。   喻永朝:?   怪事。   宗门宝库中放的武器大多数是剑器,很少有其他武器供人选择。   此刻一层阁顶摆了个折扇,还是个纸折扇,才是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喻永朝没有犹豫,踏步上入二层。   二层比一层面积小了一些,每面墙壁上都挂着不同的剑器。   喻永朝顿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墙上的剑。有些无主剑杀意凌冽,剑气逼人。   这里也没有他中意的剑器。   他放弃了其他剑器,直奔二层的阁顶——   那阁顶铺的是琉璃瓦,在长明灯的折射下,泛出稀碎的光辉。脊上是仙门灵兽,栩栩如生。阁顶下方浮着的就是本层品质最高的武器了。   喻永朝抬头。   那把熟悉的纸折扇静静地浮在空气中,扇面并未绘制图案,为最简单的“素面”。扇骨看不出材质,通体漆黑,雕刻了些许纹路,形制古朴。扇钉是一块异色宝珠,似乎会改变自己的颜色。   之所以说会改变颜色,是因为他一靠近那扇子,扇钉就变得粉红。而他转头望向其他剑器时,那扇钉会骤然变绿。   ……   喻永朝对于理解扇钉变色原理还为时尚早。不难看出,遇见一次折扇是巧合,遇到第二次折扇的话,那就是刻意为之。   换句话说,这扇子盯上他了。   他觉得荒谬。   在仙门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学过扇。如今好不容易要去宝库选自己的本命剑,却被一纸折扇缠上了。   “别再跟着我了。”   喻永朝低声说。   能产生自主意识的武器自然可贵,可是他只想寻找自己属意的剑。他又看了一会那折扇,扇钉处在慢慢变黑,与扇骨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越往上层走,就会发现上层的面积越来越小。   在第三层的武器,大多不是凡兵。有些挂在墙上的剑器,甚至是沾了血没有清理的。萧杀之气扑面而来,在这等强大的剑意之下,喻永朝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迎着寒凉的剑气而上,直奔阁顶的武器。   却还是那一把折扇。   它安安静静地浮在空中,扇钉没有再变换颜色。喻永朝伸出手,那折扇自动朝他飞了过来,安安静静地躺在手中。   就像一柄真正的折扇一样,没有任何杀机,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对于喻永朝选了一柄折扇作武器这件事,师父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略为遗憾。本命武器是与主人契合度最高的武器,剑修的本命剑说法由此而来,它能够将主人的实力发挥最大。   喻永朝是学剑的好苗子,但他却选了个毫不相干的武器。   *   早在触碰到折扇的一瞬间,喻永朝就想起来全部的事情了。   他正常在仙门学剑,然后等到休沐日的时候下山。   喻霜柳依旧给他端来了他最喜欢喝的桂花圆子汤,宁蔚舟则是询问起他在仙门修习的课程功法。   一家人坐在桌子上一起吃饭、聊天,就像寻常百姓家里一样,其乐融融。   喻永朝摩挲着衣袍下的扇骨。   再等等吧,毕竟现在还在吃饭。   喻霜柳捧着切好的瓜果,看向屋外比着剑的两人。   “别打了,孩子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每次你们都在打。”   每次喻永朝回家吃过饭后,宁蔚舟总会拉着他练剑招。两个人的剑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宁蔚舟出招快、准,而喻永朝的剑法诡谲,拥有极快的速度同时,讲究诱敌之术,把敌人引入剑法的“破绽”中,再一击必杀。   宁蔚舟是压下修为和他打的,喻永朝险胜一步。   “老了。”宁蔚舟叹了口气,“不打了,吃东西吧。”   只是这剑法套路,似乎不像仙门会教出来的。   喻永朝率先捻起一块蜜瓜,汁水在口中爆开,冲走了口中的苦涩。   再等等吧,等吃完这些东西的。   喻霜柳揽过他,喂他了颗溜溜圆的葡萄。   “这是我一大早上市集买来的。”她狡黠地冲着父子俩笑着,“怎么样,甜不甜?”   喻永朝垂下眸。   他按着扇骨的手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拿出了扇子。   扇钉的颜色依旧是漆黑的浓墨。   “破。”   他淡淡开口。   父亲母亲讶异的眼神停留在他开口的那一刻。   所有画面都在分崩离析,仙门上的山,山脚下的河,整个村庄,母亲抱着瓜果的手,父亲手中的剑……   一切都在破碎。   那是同很久以前一样的漫长的梦境,他亲手打破的梦境。   梦境碎片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洒落下去,露出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一切温声笑语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三十层的辟心铃骤然响起,却要比之前的声音大了一倍,从塔内听,声音沉闷,却震耳欲聋。就在这铃声响起的一刹那,白芨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淡淡睁开双眼,一眼就看见面前漆黑的墙壁……和面前的白芨。   就连小师妹都能比他先清醒。   这就是他不喜欢第三十层的原因。无论闯过伽蓝塔多少次,问心阵都能阴到他,就算他有所防备。   见到喻永朝睁开眼睛,白芨连忙问道:“大师兄,我们如何离开?”   通过三十层后,依旧出现了盘旋而上的阶梯。白芨没有轻举妄动,喻永朝始终没有清醒,而且阶梯之上大概率是通往三十一层的通道。   喻永朝神色恹恹,撑开折扇指了个方向。   “在那边。”   白芨有些疑惑道:“大师兄不一同和我出去吗?”   喻永朝刚想摇头,就想起来白芨那个摇摇晃晃的御器技术。   恐怕等到她飞离伽蓝塔,雷劫早就把阵法劈烂了。   她刚刚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   默然在地上坐了一会,喻永朝站起身朝着身前的墙壁走去。   靠近墙壁的地面上,留着魔祖刻画下的传送阵。只需要站在阵法里,催动体内魔气,就会将阵法内的人传送出去。   喻永朝扯过白芨的衣袖,将她带到法阵里。   大师兄身上的气味很好闻。白芨不合时宜地想。   传送阵将白芨带到了伽蓝塔外。塔外正是正午时刻,而雷云聚集在上方,并没有刺目的阳光照射下来。天阴暗的可怕,雷云翻滚,金雷暗藏在阴云里,不时探出头来。   看起来不出片刻,雷劫就会落下了。   雷劫不能落在伽蓝塔周围,塔外是周边的村镇,距离最近能最快赶到的地方只有魔界的边境。   喻永朝祭出扇子,催动魔气,载着他与白芨直往腾流河的方向飞去。 第14章 学扇   几乎是到达腾流河边界的一瞬间,细碎的金雷就劈落下来。   为了不影响白芨度雷劫,喻永朝驱扇尽可能远离腾流河。   白芨面对天上翻滚的雷云,心里并不算紧张。毕竟在上辈子,在问心阵中,她已经度过雷劫了。   于是静下心来,原地打坐,吸收着金雷带来的力量。   喻永朝御扇站在原处,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雷云——雷云随着白芨的方位涌去,原先聚集在伽蓝塔上方的云层也随着雷云的迁移逐渐散去。   看起来伽蓝塔的安全可以保证了。   金雷的下落很有规律,先是针尖粗细的雷击打在白芨身上,瞬间就被白芨所吸收,紧接着是手指粗细的雷、手腕大小的雷……最后一道雷落下时,直径俨然有碗口大小。   吸收金雷的力量对修士来说是一种增长修为、锻体的好办法。最后一道金雷落下后,乌云散去,露出隐藏在云后许久的阳光。   结婴了!   白芨睁开双眼,只觉得身体比方才轻盈了不少。奇怪的是,这次结婴,是魔婴包裹着元婴,魔气在外,收放自如。   白芨看着手上的魔纹,呼吸之间,魔纹褪去,变成正常人的样子。   其实有没有魔纹,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不用像上辈子一样,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隐藏自己——她体内的魔婴就是最好的证明。修真界近千年来无人飞升,他玉昆宗遵循的道就一定是对的吗?   喻永朝驱扇来到白芨面前。   面前的师妹气质沉稳了不少,想来除了进阶,问心阵也有一部分功劳。他打量了一会白芨,突然问道。   “为何把魔纹藏匿起来?”   白芨默然:“不好看。”   喻永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理由也不是没法接受。他对师妹的外表并没过多关注,如今魔纹褪去,他才发觉,小师妹长得甚是好看。   白芨比他想象中的实力要强许多,距离三月之期才过去两个月,就已经从伽蓝塔出来了。   他侧过身看向白芨:“回中心城吗?”   白芨点点头,又犹豫了半晌:“大师兄,我想学扇。”   “为何?”   白芨坦然:“怕死,想防身。”   喻永朝想拒绝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这个理由,她说的倒是坦荡。喻永朝从不歧视惜命之人,反倒对小师妹多了几分赞许。对自己的实力有准确的认知,有时候“贪生怕死”,才是魔界之人活下去的纲要。   “想学扇可以,先让我看看你伏鹰鞭用得如何了。”   他一抬手,扇出,没有给白芨半点准备时间。折扇腾空而出,在空中展开扇面。扇面原本是洁白的素面,魔气萦绕,似水墨般绘制出暗箭的形状。就在暗箭绘制在扇面上的一瞬间,自扇面下方射出三支诡剑,直奔白芨而去。   大师兄出手还真是快啊……   自从闯过伽蓝塔,白芨的反应速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面对喻永朝的突发刁难,白芨只一呼吸间,唤出伏鹰鞭,鞭尾一甩,将骤发的三支箭拦截下来,打落在一旁。   既然大师兄先出手,她也不是不能反击。   伏鹰鞭鞭尾一勾落在地上的暗箭,三支箭被集成一束。白芨振臂一甩,暗箭破空,沿路返回,竟朝那折扇直面而去。   倒是有点小性子。   喻永朝心里发笑,手持扇头,微微摇晃折扇。   只见白芨甩出的暗箭被这股风吹得七零八落,失去了方向。   而喻永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再次轻点折扇,继续发箭。这次箭的数量足足有十个,每一支箭都朝着白芨的方向射去。   只是这样?   白芨集中精神,控制伏鹰鞭打落前排射向她的箭。箭支散落下去,却又被扇面持续扇出的风吹起,重新对准了白芨。   连带着先前被打落的三支箭一起,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霎时,万箭齐发!   魔火自鞭上燃起,伏鹰鞭从面前的那支箭开始扫荡,白芨带着伏鹰鞭转了个圈,直到把所有箭都束缚在一起,附以燃烧的魔火。   箭支似乎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魔火并不能将其熔化。   那一瞬间,白芨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用魔火将箭支缠在伏鹰鞭上去攻击喻永朝……   但是似乎大师兄喜欢跟她玩踢皮球。   那就玩踢皮球吧。   白芨将那束箭支踢给喻永朝。   因为魔火束缚的缘故,扇子的风吹不动箭支,眼看着箭支就要穿过扇子来到眼前,喻永朝一合折扇:“收。”   那束箭支,连带着燃烧的魔火,都凭空消失。   白芨:?   我火呢!我那么大一团火呢!   “每日午时,来庭院找我。”   许是白芨的眼神太过抗议,喻永朝挥了挥手,魔火从扇中钻出,一溜烟地钻进伏鹰鞭里。   “谢谢大师兄。”   白芨脆生生地答着。   若是能同师兄学扇,无疑多了一份自保能力,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别高兴太早。”喻永朝睨了一眼白芨腰间的玉扇,“你自己飞回去。若是结了魔婴连御器都御不稳,也没有学扇的必要了。”   白芨:有被冒犯到。   她只是刚接触魔气御器重心不稳,不是刚筑基学御剑的弟子啊!   眼看着大师兄御着扇子飞向中心城的位置,白芨咬着牙踏上了玉扇。刚学御剑时她也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后来摔着摔着就会飞了。   但是让她一个会飞的人再摔,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白芨缓慢地给玉扇注入魔气,每次都是一粒豆子大小。玉扇这次没有暴动,向前移动了一个手掌宽的距离。   白芨这才放下心来,继续一个豆子一个豆子地注入,而玉扇也移动得非常平缓。   感应到扇子内魔气变化的喻永朝难以置信地回头。   他御扇的速度不快,原本打算在折扇上补一觉,因此飞出的距离也并不算远。   白芨蹲在玉扇中间,双手紧握扇骨。而玉扇的前进速度,大概同他散步的速度差不多。   玉扇扇钉处闪了闪,传出了喻永朝的声音:“师妹,你若是离了扇子步行,也许在秘境开启之前,能赶回中心城。”   白芨:……   要命。   大师兄联络她的方式差点把她吓得从扇子上摔下去。 第15章 擂台   白芨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中心城。   喻永朝扔给她一本心法,让她先看会前三页。心法没有名字,白芨翻开第一页——《折扇的构成》   白芨:?   白芨不信邪,翻开第二页。   《如何DIY你的专属折扇》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师兄拿错书了?   但白芨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前三页看了一遍。   心法的前两页里介绍了折扇的构造,而第三页正常了许多,是关于如何用魔气与玉扇进行连接。   御扇飞行也是这个原理。   从伽蓝塔飞回中心城,这一段路程已经能够让白芨熟练操控玉扇了。白芨心痒,又踩着扇子朝着城主府飞了两圈,算是把当初的面子找回来。   途中就经过了化灵池。   魔祖还是老样子,穿了一身红衣在台阶上一坐。白芨想着下去打个招呼,乖巧走到魔祖面前。   魔祖:“徒孙来啦!我换了个新钓鱼工具,正要跟你说呢。”   白芨好奇:“您换了什么?”   魔祖侧过身,亮出手里的工具给白芨看。   白芨倒吸一口凉气。   魔祖手中拿的自是那神器级别的捆仙绳。捆仙绳韧劲很大,注入魔气弯曲成钓竿的形状,静静地垂在化灵池的池水中。   化灵池中一丝水花也没有。   白芨别开眼睛,不愿看捆仙绳的惨状,更没有胆子看桶里是否钓上了鱼。   倒是魔祖主动问白芨:“那三条鱼养的怎么样?我对养鱼也有些研究,只是现在还没钓到。”   拿喻陵种的魔果喂鱼的白芨有些心虚:“就……还好,它们吃的挺香的。”   魔祖哦了一声,继续专注地盯着鱼竿,不落下一丝风吹草动的痕迹。   魔祖没赶她走,白芨也就没敢动。她坐在池边,脑内温习着刚刚看过的心法。   眼看着午时要到了,魔祖的鱼钩还是安安静静。   白芨心里有些为难,该如何跟魔祖开口?万一等下鱼咬钩了,她这一张嘴把鱼儿吓跑了怎么办?   倒是魔祖看出了她的坐立不安:“一会还有事?”   白芨乖巧回答:“是的,同师兄去学扇。”   “学扇……”魔祖哦了一声,紧接着话音一转:“喻永朝?”   白芨看着面色古怪的魔祖,有些疑惑:“是的,师祖,有什么不妥吗?”   何止是不妥!   喻永朝整个人就充满了不可信!   他想起自己灵池中痛失生命的红鲤,又看到面前一无所知的白芨,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摆了摆手:“没什么,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你师兄起床气大着呢。”   起床气?   白芨看了看天色,临近午时了,师兄他还有起床气?   魔祖依旧背对着她独自钓鱼,白芨即使满头疑惑,也终究没有得到答案。   白芨没敢耽误时间,与魔祖分别后径直奔向庭院等候大师兄,午时一到,喻永朝准时出现在她面前。   想起来魔祖说的话,白芨特意留意了一下大师兄的表情。   好像没什么变化?   喻永朝开门见山,他走到魔树下,扬了扬下巴:“用你昨天所看的内容,把这树上的魔果同时摘下来。”   这是要复刻他那天用扇子的场景?   可是,前三页心法里并没有教扇子的实战内容啊。   看见白芨疑惑的眼神,喻永朝了然一笑。   “谁跟你说,昨天看到的内容仅限于心法?”   玉扇翻飞,昨日扇内飞出暗箭的画面犹在脑海,喻永朝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点醒了她。实战也是所看所见所学的一部分,死守心法不懂变通,这还学什么扇!   看着白芨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喻永朝靠在树下浅浅打了个哈欠。   孺子可教。   不枉他牺牲了宝贵的睡觉时间去提点。   白芨一直尝试不同方法去摘这魔果,练到了日头西落。   喻永朝一觉睡醒,看见满地的魔果:“如何了?”   白芨并未回答,而是手握玉扇,魔气自扇中射出,在空中变换成箭支的形状,径直朝着树上的魔果飞去。   这还没完。   玉扇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活生生像个翻飞的陀螺,收割着魔箭的射击盲区。   两者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树上的魔果几乎同时而落,如同落雪纷飞。   做完这一切之后,玉扇缓缓沿着原路飞回,直到白芨接在手中。白芨歪头去看喻永朝的反应,似乎在等他夸奖。   喻永朝点了点头:“不错。”   “今日回去看看《用扇的美学》,明日午时再来找我。”他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魔树:“对了,你再团几团魔球,不然喻陵回来要心疼死了。”   小师妹领悟新事物倒是挺快,就是那扇子飞的像个陀螺。   审美有待提高。   白芨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应下了。如今她对魔气的操控已经很熟练了,再让她去团魔球,着实是有些折磨她的心性。   人总不能独自被折磨吧?   看着满地的魔果,白芨有些心痒。鱼缸里的食人鱼也有两个月没喂了,不如今天就给它们加加餐。   *   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两周的时间。   白芨学扇的速度很快,无论是理论知识的掌握还是举一反三的能力,她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一样,努力地把喻永朝所能教的知识统统吸走。   他早起了半个月,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于是直接把白芨丢到了地下演武场,美其名曰实战训练。   地下演武场是带有赌注性质的擂台。   白芨刚到演武场时,被负责的魔修拉过去签了生死状画了押。那魔修看面前的白芨是个女修,也没有轻视,只是再三叮嘱:“进了这演武场,生死是常事。如果碰上狠茬,打不过可以认输下台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来,先把自己的名号填写了,再把这协议签了。”   白芨哑然,却对魔界的管理方式并没有什么意见。   仙门的演武场比试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可是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候,敌人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她签了字,转头就朝着下注的地方走去。   傅正卿给了她一袋魔石,可她手中的武器保养花费并不低。白芨自身对衣裙、饰品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自己的武器如同对亲女儿般,下了血本。   什么概念。   她当初保养枕月剑,自是什么贵用什么,每日用灵露滋养剑鞘,擦拭佩剑都用的是灵蚕吐的蚕丝。   如今清洗伏鹰鞭用的是化灵池的池水,清理玉扇用得是净尘术。   再不赚钱,手里的武器就要抗议罢工了。   白芨掏出那一袋魔石,全部押了上去。   下一场是她和名号“饕餮”的魔修打。饕餮那方池子已经有了不少魔石,而她的那方空空如也。   白芨一把将那袋魔石全倒入池中。   一袋魔石零零散散地摆在池面上,和饕餮那边的魔石对比显得孤零零的。旁边那魔修颇为奇怪地看着她。   “新来的?”那魔修高高瘦瘦,看着面前的白芨,有些良心不忍,“新人就敢这么赌,真是勇气可嘉。你看看旁边的胜率。”   白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饕餮名字下方出现了一小行数字:胜39场,败8场。   而她的名号下方,数字都是0场。对于这些沉浸在地下演武场的赌徒们,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无论如何,钱已经投了。那魔修叹了口气,转身向下一个下注的池子走去了。   演武场的擂台并没有白芨想象中那么血腥。铃声一响,裁判声音扩散到整个演武场。   “下面有请‘饕餮’与‘野剑’上台对决。”   白芨望了一圈,却也没见到裁判的踪影,定是用了特殊方式传播的声音。   擂台成圆形,场地不算宽广,周边并无护栏围住。下方是上台的台阶,台阶之外便是观赛席了。演武场规定,投降算输,掉下擂台算输,无还手之力算输。   白芨翻身一跃,跳上台子。   对面的是一位女修,体型匀称,丝毫看不出“饕餮”的名号来。擂台之上,两人都戴着特制的面具,这是演武场的规矩,防止下了擂台出了演武场找人寻仇。因此,魔修们都使用名号,戴着面具。   那饕餮见白芨上台,打量了一阵,竟咧嘴笑了,颇有狂妄之意:“你倒是有趣,名唤野剑,却并未携带佩剑。叫剑不用剑,真是自信。”   下方的看客立即发出一阵嘘声。   饕餮的胜率在那摆着,而另一位听都没听过的野剑却是连剑都不用,胜负已然分明了。   白芨并未理会饕餮的话,抱拳行了个礼。   当真狂妄!   饕餮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锁定在白芨身上。   不过是个闻所未闻的名号,三招之内,她定要把这女修击落下台!   饕餮张开嘴——浓郁的魔气自她嘴里迸发而出,铺满整个擂台。在这魔气之中,白芨的可视度被极大的降低。   就在这时,饕餮动了。   魔气是她感知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在魔气中,她能感知到白芨的所有动作。她张开嘴,缓缓将释放出的魔气压缩,再缓慢吸入回口中。   此时的魔气束缚着白芨的动作。在饕餮吸回魔气的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白芨不断地向魔气移动的方向滑动。   白芨自知这魔气有古怪不能多待,立刻召出玉扇。玉扇扇面魔气翻涌,一簇魔火跃然而出。   火借风势,熊熊燃起。   霎时间,整片魔气都被魔火燃起。饕餮来不及闭嘴,那魔火顺着魔气吸进她的胃里,痛的她立刻掐断了魔气与自己的联系。   好一招草船借箭。   饕餮怒极反笑。本想快点解决战斗,这下她非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吃吃苦头不可。 第16章 野剑   喻陵抽空回了趟城主府,没逮到喻永朝,却见到了处理事务的傅正卿。   “事情办的如何了?”   他瞅着光秃秃的魔树,愈发觉得是卖他树苗的人给了他假货。自他种下魔树以来,就没见过魔树的果子。   无良店家,迟早得把他抓来魔界亲自种树。   傅正卿紧皱着眉头,自他踏入庭院以来,皱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那些狂化的魔修一夜之间全部死亡。我查了他们生前的轨迹,并无重合。倒是在调查中发现,魔界多了不少新面孔。”   喻陵淡笑一声:“你怀疑是仙门的人干的?”   傅正卿沉声道:“未必不可能。毕竟仙门的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许久,若是找个正当的由头,一步一步削减魔界的力量,像是他们会干的事。”   “那就派人盯紧点吧。眼下古秘境即将开启,唯独这件事不能出乱子。”喻陵折过魔树上的树枝,“永朝还在睡?”   两人都知道喻永朝教白芨练扇被迫早起这回事。   傅正卿哑然:“是,他早起了半个月,不睡个十天八天怕是清醒不了。”   “那你师妹呢?”   “被他丢到地下演武场打擂去了……”   *   此时正在对战饕餮的白芨后背突然冷了一瞬。   既然魔火能让饕餮的进攻速度慢了一瞬,只那一瞬,也够白芨进行反击。   玉扇扇面覆上魔气,魔气化作数道箭支,自玉扇下方如疾风射出。   来的正好!   饕餮眯起眼睛,缓缓张开面具下的嘴。眼看魔箭就要刺到她的身体,只是轻微地吸了一口气——   那魔箭便随着她的呼吸逐渐缩小,进入她的口中。   吃了!   饕餮把魔箭吃了!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喝彩。   饕餮之所以名号饕餮,正是因为她独特的进攻方式——只要张开嘴,便可以吞食万物,把对方的攻击技能吞食到口中,再化为魔气输出。   一个用扇的魔修罢了,即使有些小聪明,也不足为惧。   “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是早点投降吧。”饕餮缓缓吐出刚刚吸入的魔箭碎片,“免得受一些皮肉之苦。”   说到最后,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白芨面对饕餮的挑衅不做理会,手中玉扇翻飞,眨眼间,又是三道魔箭疾射而出。   果然是不知好歹的新人,她饕餮平生最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的人。   三道魔箭像是失控般脱离了轨迹,饕餮照旧张开嘴把魔箭吞入口中。   魔气逐渐蔓延到四周。   饕餮吞食了魔箭,化魔箭的力量为己用,进而释放出更浓郁的黑雾。   白芨当机立断,玉扇唤来劲风,手握玉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劲风便径直吹散面前的浓雾。   这还没完。   她从腰间抽出伏鹰鞭,魔气加持,伏鹰鞭从鞭尾燃起魔火,借助玉扇唤起的劲风,直逼饕餮面前。   饕餮避无可避,她能吞吃对方的攻击,但无法吞下带着攻击的武器。   犹豫间,双脚已然做出了选择。   饕餮身形一闪,躲过了白芨挥向她的那一鞭,但却因此朝旁边退了几步。正是这几步,把饕餮逼到了一个极为不利的位置——她的身侧,便是擂台边缘。   可是白芨并没有给她调整自己站位的机会。密密麻麻的魔箭随之而来,包围了她的四周。   饕餮自守擂之后,很少有这么陷入被动的时候了。   她张嘴吸食掉身边所有魔箭,在口中咀嚼成一支巨大的剑。剑从口出,只一眼,就能看出巨剑毁天灭地的冲击力。巨剑通体漆黑,剑身缠绕着黑紫色的魔气,那是压缩过后的力量。   观众席上的魔修们更是气也不敢喘,生怕呼吸惊动了那巨剑。   一时安静无比。   白芨忽然笑了。   魔箭为他人做嫁衣裳?那她倒要看看饕餮有没有这个本事用。   饕餮凝聚体内的魔气,力量几乎用了八成。融合吸收来的力量和自身的魔气去铸造一柄巨剑,打算给白芨最后一击。她敢打赌,这一击,对面的人绝对不可能接下来。   然而饕餮看见白芨笑着祭出了扇子,不疾不徐地挡在自己身前。   她几乎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切断了魔气的输送,准备将口中的巨剑喷出。忽然,她眼睛一瞪,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般。   再去防守已经来不及,饕餮很清楚这一剑带来的伤害。她不再犹豫,纵身一跃,径直跳下擂台。   事实证明饕餮的判断并没有错。   就在她跳下擂台的那一刻,蕴含着巨大能量的魔剑轰然爆炸,激起漫天尘埃,这一击,几乎是砸穿了整个擂台。   台下的看客屏住了呼吸,饕餮主动跳下了擂台,只要野剑还有行动能力,那么这一局就是饕餮输!   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白芨的方向——   尘埃散去,野剑一袭白衣仍站在台上。她手执玉扇,在尘埃后微笑。   *   这场比赛,白芨自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周围的魔修眼红地看她装走池中的好几袋子魔石,却无人敢对她出手。   与饕餮一战后,持扇的白衣女修在地下演武场算是出了名。   而白芨也逐渐体会到了下注赚钱的快乐。   无论她排到了谁,她都会把全部魔石压给自己,其他人不敢像他这么赌,不过也有胆子大的跟了她,自然也是赚到了许多钱。   第一次战胜饕餮,有人不服气认为是侥幸,第二次战胜其他魔修,有人嘴硬说是那魔修太弱,直到白芨把那擂台的擂主打下来,那群下注的魔修就都压她。   从此白芨便断了财路。   守在这方擂台上能有一周,野剑的名气在演武场逐渐高了起来。不少的看客想看野剑和积分排行榜上的修士打。   “积分排行榜是什么?”白芨皱着眉,问向身边正在吃东西的饕餮。   “是基于胜率、场次进行的一个实力排行。”饕餮埋头啃着魔果,伸手指了下身后的水镜,“就在那边,每个人的积分都会显示在上面,是实时排行。”   她提到这个,噎了一下,怨念地盯着白芨:“你害我掉出了前十。”   自从战胜饕餮后,白芨就被她缠住了。似乎是饕餮总想拉着她再来打上几场,找回面子。   白芨说的直白:“在擂台上打有钱赚,私下打费力不讨好,我不想打。”   饕餮很抓狂,来到这里的人不是练自身战斗实力就是为了博得名声,而她居然一心只想着赚钱。   直到后来看到白芨把积分排在她前面很多的魔修揍过之后,饕餮彻底息了这个念头。   因为一直有人挑战,积分榜上的胜率排名也是一直变化的。唯独有三人居于榜首。   第一名是名号为“逍遥”的神秘人,他的胜率是百分之百,未尝败绩。而第二名“鬼掌”是位男修,比起逍遥,积分差了近乎一位数,从名号来看,是个修习掌法的修士。第三名的积分和第二名差不了太多,是位女修,名唤“江流”。   遗憾的是白芨并没有遇到榜上排行前三名的魔修。   白芨在水镜前站了许久,久到饕餮吃完了东西,去拍白芨的肩:“你不会想和榜上的大佬打吧?”   白芨默默点了点头。   她也不止是想要赚钱养武器……   来演武场练扇子好像才是重点来着。   “他们都很久没来了。”   饕餮有些心痒痒,最近几天她在擂台上没碰到有趣的对手。   “要不然,你和我打试试?”   那天她和白芨打过后,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魔剑会自爆。被引以为傲的吞食技能打下擂台,饕餮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碍于修士间不过问他人修炼心法的基本素养,强忍着好奇心没有去问白芨原因。   白芨瞥了一眼下注的池子。   饕餮顺着她的眼神望去,连忙道:“友谊赛!我们这是友谊赛!不在台上打。”   在擂台上打,她若是输了,还是丢脸。更何况私下约赛并不具有下注性质,万一野剑觉得赚不到钱,不跟她打,她岂不是白劝半天了。   既是友谊赛,而喻永朝把她扔在这迟迟没有接走,想必是她还没有达到师兄的标准。   见到白芨点头,饕餮连忙拉过她,到场外的空地:“这地方可是我找了很久的,就等你答应和我打一场呢……等等,你怎么就出手了。”   饕餮一个侧身躲过飞出的玉扇,玉扇擦着她的脑袋飞过,带下了一缕发丝。   那可是她留了好几年的长发!!   玉扇不断找角度向她进攻,饕餮最怕武器近身,连忙张开嘴,吐出浓郁的魔气,模糊白芨的视野范围。   在这魔气之中,白芨的视野被降低,但是饕餮能准确感知到白芨的方位。为了防止她的玉扇将魔雾吹散,饕餮先下手为强,几乎是在魔雾最为浓郁的时候,从口中吐出三支箭,径直朝着白芨射去。   玉扇方才脱手,想召回扇子去挡住魔箭已经来不及了。白芨不想用伏鹰鞭,极快地思索了下阻止魔箭近身的方式。   远距离操控玉扇燃火会误伤自己,玉扇不在手中想扇出风吹落魔箭也不可行。若是可以操控魔箭中的魔气,改变射箭的方向呢?   就像先前操控被饕餮吞食的魔气爆炸一样。   白芨凝神望去,四处雾气重重,肉眼很难分辨魔箭的位置。白芨干脆闭上眼睛,把注意力凝聚在声音和体表,感知气流的波动。   此时魔箭距离她不过三尺。   对于操纵魔气,白芨最为熟悉的是什么?   答案是捏团子。   在城主府的庭院上捏了一晚上的魔球,没有人比白芨更熟练。   白芨充分发挥了她的特长,把那三支魔箭团成了一个球,再原路返还到饕餮面前。   破案了。   野剑可以操控他人的魔气!   但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不然也不会轻易暴露出来。   “不打了不打了。”饕餮举起双手,把魔球吞食下去。   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实则掀起了惊涛骇浪。每个魔修体内经脉中都由魔气缠绕,无论是施展术法还是使用武器,都会使用魔气加持。倘若有控制他人魔气的能力,甚至可以使他人魔气紊乱、甚至自爆。   饕餮无意窥探野剑的隐私,本来也只想探究当时台上的魔箭为什么会失去她的控制。如今知晓了野剑的秘密,她连忙装作不知道般转移话题:“这魔球,怎么看起来那么像个果子……”   她还想多活几年。   白芨:“很像吗?没有吧。要不然我们还是再打一架吧。” 第17章 魔舟   在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三天的时候,白芨终于被师兄接走了。   只不过出乎白芨意料的是,来接她的人不是喻永朝,而是二师兄傅正卿。   傅正卿在来地下演武场时,白芨还特意往他身后瞅了瞅。   傅正卿有些无奈:“别找了,你大师兄没来。”   “没来?”白芨一怔。   傅正卿言简意赅:“他还在睡觉。”   大师兄似乎过于嗜睡。   见傅正卿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白芨也没多嘴去询问,安安静静跟在傅正卿身后,一同御器返回中心城。   魔界此行派出了二十名精英弟子,外加阴、阳两位护法及三位长老。古秘境的形状并不算规则,大致呈手掌形。仙门的人占据距离优势,必定会从手掌处先行进入。   傅正卿领着白芨到了众人集合的位置,喻陵正背过身,分析此行古秘境的形式。   周围一片魔界弟子,男女都有,服装上并无拘束,也并未是白芨心中所想的样子。若不是通过周围过于浓郁的魔气来分辨,几乎看不出他们是魔修。   果不其然,喻陵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仙门人士会从掌心处先行进入古秘境。而人皇会派世家弟子在掌根处,也就是秘境边缘行动。世家和仙门的关系较为和谐,即使两方相撞,也不会产生冲突。”   “而药王谷和众散修,则会从大拇指处进入。至于在十万大山的妖修……”   “十万大山?”   接话的魔修脸上戴着白色鹰嘴面具,声音低沉,宽大的白袍几乎遮住了全身:“那群老东西不是自称避世了,怎么,古秘境开启了也要分一杯羹?”   “阳护法,慎言。”旁边的黑袍魔修呵斥住他,此人衣着颜色和被称作阳护法的衣着颜色是反着来的,他一身黑袍,就连脸上的面具都是黑色的。   此二人便是魔界的阴阳护法。阴阳护法在魔界地位居于各个长老之上,而在魔尊之下。每一届的阴阳护法都效力于圣女,而这一届的圣女不知所踪,阴阳护法二人便隶属于魔尊。   喻陵却摇了摇头:“如今修真界灵气匮乏,各族理应为自己谋划出路。妖族虽自称避世不出,我们总归是要防上一防。”   白芨抬眼看那方地图。   古秘境的地理位置在十万大山和晋国之间,大致形状如同横过来的手掌。仙门的人、散修、世家弟子会占据掌心处,十万大山的妖族离古秘境最近,跨过山边就是古秘境的指尖处。   喻陵道:“而我们的路线暂定为,从食指处进入,再分队向深处探索。能不交战尽量不要交战,关键在于各自的机缘以及返魂草。”   傅正卿一挥手,每个人手中落入一枚通体漆黑的玉牌。   喻陵略一沉吟:“在玉牌中注入魔气,进入秘境后,统一使用此玉牌联络。倘若遇到危险,打破玉牌,最近的人会赶到帮忙。”   白芨握住了那方玉牌,魔气钻进牌中,陡然亮起了一个红点。不一会,在这红点周围又亮起数个密密麻麻的圆点。   这居然是个定位器。   “如今秘境开启,机会千载难逢。望各位抓住契机,得到上古传承。”喻陵话音一转:“不过,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喻陵的话倒是实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古秘境的机缘再难得,也要有命去享。若是丢了性命,再大的机缘传承又有何用?   白芨轻轻摩挲着玉牌。   此次进入秘境,目的有两个。找返魂草是其一,个人机缘是其二。如若能找到仙魔两道共修的心法是最好。   在玉昆藏书阁里,她翻阅过上古大能留下的残卷。古往今来,人修入魔后只能修炼魔界的心法,一旦使用仙宗的法术,必然会遭到反噬。   她却是个个例。   既修成了元婴,又能在丹府结出魔婴,在记载中查不到任何有用的资料。   上一世因为体质根基受损,修炼进度止步于出窍期。这一世她没被关进寒冰潭,却隐隐感觉修炼到了瓶颈。   若是说,仙魔两心法有所上限,永远不可能突破飞升呢?   不止是她。   玉昆宗的掌门,大乘中期,距离渡劫期只差一步之遥。魔界的魔祖,渡劫前期,卡在飞升数千年。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阻止他们突破一样。   有人不免质疑:修真界真的有人能够飞升吗?   无人能够给予他答案,就连魔祖和仙门的掌门心里隐隐都有猜测:这修真界,怕是不会再有人飞升了。   *   魔界此行人数并不算少,单御器飞行飞到古秘境是不大可能了。   白芨正疑惑众人该如何前去古秘境时,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中心城上方。   白芨抬头望去——   头顶是一片巨大的飞舟,呈人间摆渡的船状。飞舟的材质似乎是魔界独产的矿石,舟身雕刻了繁杂的花纹。舟首是魔界双头魔龙的龙头,两条龙头相互缠绕,前爪相抵,吐出魔气。   好生壮观!   魔舟慢慢停靠下来,白芨这才看见舟上居然还站了一个人。男子身着白色长袍,一纸折扇挂在腰间,颜色相近却多了分点缀之意,如雪中红梅。视线向上看去,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披在脑后,明明唇角带着几分笑意,眼眸中却映着千年不化的寒冰。   此人正是白芨的大师兄喻永朝。   他悠悠然走下魔舟,如走出城主府庭院般。白芨眼角抽了抽,悄悄靠近傅正卿,轻声问:“二师兄,这魔舟得多少钱?”   按大师兄这架势来看,魔舟的所属人多半是他没跑了。   傅正卿道:“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了你一袋魔石吧?”   白芨点点头。   那袋魔石若是花费在吃穿用度上,可以花个七八十年。若是按她保养枕月剑的法子,至少能用五年。修士的时间概念与常人不同,五年十年也只是眨眼一瞬间。   傅正卿面不改色:“城主府多大你应该知道吧。”   白芨又点点头。   不仅知道,还飞过呢。   她踩着玉扇花了半天时间在城主府飞了三圈,那时候她御扇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傅正卿一字一顿:“大概,这魔舟的价钱,能用魔石填满城主府吧。”   白芨沉默了。   她看了看魔舟上的奢华配置,恍惚了一瞬:“我开始怀疑大师兄品格的正当性。”   喻陵是魔界的魔尊,若是靠种地致富,也情有可原。可大师兄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很难想象是做了什么,才能花费一城主府的魔石,买下如此奢华的魔舟……   喻永朝睨了一眼白芨。   白芨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光是看她脸上的表情都能猜到此刻内心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骄奢淫逸之类的话。   喻永朝没有解释的习惯,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轻抚腰间折扇,两指一并,骤然提出折扇,折扇在空中展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该说不说,大师兄的气质不比玉昆宗仙风道骨的修士们差。他举手投足间宛若谪仙般出尘,教谁敢信他是个魔修?   魔舟的使用消耗魔石作为魔气的供给能源,喻陵没有耽搁时间,安排长老和弟子们登舟。   白芨是最后一个登上魔舟的。   魔舟有条阶梯放下来,踩着阶梯就能登入舟内了。在经过舟身那巧夺天工的雕刻时,白芨忍不住多端详了会儿。   舟首是龙头构成的,舟身也沿用了魔龙的形象,刻画的是蜿蜒多姿的龙身,鳞片如银甲尽数覆上,爪似鹰般锋利。   这一望便入了迷,迈着步子浑然不知撞到了身前的人。   “小师妹。”喻永朝折扇一合,轻点白芨的额头:“走路要专心。”   白芨这才回过神来,先是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再抬眼望向喻永朝:“抱歉。”   奇怪,师兄不是同魔尊走在前边吗,难道是一直在等她?   喻永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刻意落后几步去等白芨自是有事相商。   白芨看了看自己退后的距离,又默默往前迈了一步,和喻永朝并排往上走。   喻永朝侧身看她:“听说你在演武场出了名?”   白芨感到奇怪:“师兄不是在城主府,怎么知道演武场的事情?”   她的表情纠结了一瞬:难不成她的名声已经传到外面去了?是因为赌钱太猛了吗?   喻永朝发现,观察白芨的微表情着实是十分有趣。   他没有回答白芨的问题,而是反问她:“在演武场打擂这么久,也应该有所收获吧。”   “当然有。”   喻永朝挑眉。   白芨实话实说:“我收获了好多钱。”   喻永朝深吸一口气:“除了钱,就没有别的收获吗?”   他看着白芨仔细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没有。”   喻永朝:微笑。   他为什么会对眼中只有魔石的白芨抱有期待?   白芨看大师兄脸色不太对劲,轻咳一声,道:“也不是没有收获,只是我的收获并未出现。”   喻永朝定住看了她半晌,扇子一甩,快步走了。   此时白芨已经踏上了魔舟,喻永朝在舟身处操控魔舟,周围三位长老正在一旁和喻陵谈论事情。   白芨正纠结着去处,远处的傅正卿朝她招了招手。   傅正卿先她一步登上魔舟,正坐在桌前饮茶,神情自若。   白芨走上前,傅正卿眼睛弯弯,递给她一杯茶水。   杯盏中蒸汽卷着茶香袅袅上升,几片茶叶旋在清澈的茶汤中,白芨低下头细细地品了一口,舌尖卷过茶水入喉,味淡且清雅,幽香寂静。   白芨并不怎么喝茶,但也知晓傅正卿冲泡的茶是极好的。   见白芨放下了杯子,傅正卿这才开口:“你和永朝吵架了?”   还好她把茶水咽下去了,不然刚才那一口迟早会喷出来。   白芨尴尬地抚着杯子:“没……也没有。”   怎么能叫吵架呢!实话实说的事情怎么能叫吵架呢!   跟强者打才会有所进益有所收获,可是她在地下演武场快半个月也没碰见积分榜上排前三的那几位,这能怪她吗。   傅正卿笑而不语。   他方才可看到了喻永朝振袖离去的画面,心里料定他是被气到了。只是不知道小师妹究竟说了什么,会把他气成这样。   与喻永朝相处这么多年了,也能摸到几分他的行事风格。喻永朝不开心的时候,别人就会倒霉。具体例子就如魔祖池子里逝去的红鲤。   因此他目睹小师妹把喻永朝惹气了却没挨到毒打,让他有些新奇。   这么一想,他望向白芨的目光就有些同情。   可能毒打还在后面吧。   浑然不知二师兄内心思考过程的白芨摸了摸自己的脸。   魔舟的行驶速度很快。   众人踏上魔舟出发时是正午,在黄昏时白芨便听见腾流河水流翻腾的声音。从魔舟上往下望去,腾流河幽深晦暗,一望无际。   自古腾流河便是人界与修真界版图分割之处,凡人登天,等同于只身踏过腾流河。古森林在晋国与十万大山之间,同腾流河岸相接,其面积之大不亚于魔界领土。   日落西山,雾气渐起。   地图上神秘的古秘境,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第18章 入口   一行人下了魔舟。   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古森林。日光散去,雾气笼罩在森林上方,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阴暗,幽深,还夹杂着一丝悲怆。   白芨很奇怪自己能感知到这样的情绪。   只见远处森林入口自动开辟出一条辽阔而深邃的道路,散发着森冷的寒气。不同于以往白芨见到的任何一个秘境。   喻陵负手而立,阴阳两位护法跟在他身后,先行一步跨进森林开辟的空间之中。   白芨观察了许久。   那道路像是屏障一般,隔离了秘境与外界。喻陵在他们所有人的视线下踏入秘境,而在下一秒整个人却在他们面前消失不见。   那道路并非现实世界的道路,而是秘境碎片中映射出的海市蜃楼。   不止是白芨在观察,傅正卿和喻永朝同样也在观察。在见到喻陵三人彻底消失在众人面前后,傅正卿弯了弯嘴角:“我们也进去吧。”   身后是三位长老和诸多弟子。傅正卿回过身,冲着三位长老微微点头,便率先跨进秘境的道路中。   白芨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喻永朝听到声音侧目:“紧张了?”   白芨摇摇头:“只是面对未知的事物,难免有些忐忑。”   喻永朝挑眉,像是觉得新奇。   “倒是第一次见你说出这等哲学的话来,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魔石,原是我狭隘了。”   声音轻飘飘地,还带着些许凉意。   白芨:大师兄真的好记仇……哦不,是好记忆力哦。   差点忘了大师兄会读心术。   多想多错,白芨索性迈步踏进古秘境的屏障中。   *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声。   正如同真正的森林一般,白芨几乎是在踏进屏障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气息,以及浓郁的灵气,这与在秘境之外感受到的森冷全然不同。   “二师兄?”白芨试探地喊了一声。   自从进入秘境之中,周围的一切就太过于静谧了。傅正卿先她一步进入秘境,但是定不会走远。而此刻白芨面前除了一望无际的森林之外,面前空无一人。   “不用喊了,他应该没事。”   喻永朝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神色却凝重起来。   玉牌的中心有两个紧挨着的红色圆点,显然是他与白芨的位置。而在红点的远处,有一个正在移动的圆点,逐渐在向他们靠拢。   他与白芨一同踏入的秘境,而傅正卿早他们几秒进入,却和他们所在的位置截然不同。   要么是秘境入口有传送阵法,能将人传送到千里之外。要么则是……秘境的位置一直在变化!   白芨顺着喻永朝的视线看过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玉牌可以共享位置,傅正卿与他们会合也是迟早的事情。傅正卿的位置正在向他们靠近,也说明了他意识到了秘境的古怪之处。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离开秘境入口处,防止位置再一次变化,以及向傅正卿所在的位置赶去。   白芨正要祭出玉扇赶路,转头发现喻永朝的身影已经走出去了老远。   喻永朝穿着白衣摇着折扇,闲庭信步,把古秘境走出了在自家后花园闲逛的气势。   果然大师兄在哪里,都有一种在家的感觉。   白芨看着看着,突然产生了疑惑,她快步小跑过去,撵上了喻永朝:“师兄,秘境里是不能御器吗?”   喻永朝轻笑了一声:“能啊。”   白芨无声地看着他,仿佛在说,那你为什么要用走的?   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喻永朝看着原本漆黑的扇钉周边泛出鲜艳的红色,轻轻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若是你御扇乱撞飞到了什么阵法里,我是先去找他还是先去救你?”   白芨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似乎今天的大师兄……嘴格外地毒。   秘境中的古树似乎是吸收了这浓郁的天地灵气,生长的速度极快,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射下来,只提供了微弱的光源。   白芨紧跟着喻永朝的脚步,逐渐朝玉牌上的红点靠去。   古秘境的面积很大,玉牌并不能记录出全部弟子的位置。魔尊与阴阳护法走的路是另一条,而秘境和阵法的干涉又把他们传送到了很远的地方,玉牌自然是记录不到。   一路上仅有一些筑基期的妖兽,多半是未开灵智的动植物,尚不会化形,警惕地扒着草叶看他们。   倘若此处不是上古留下来的秘境碎片,白芨恐要赞叹一声世外桃源了。   灵气充裕,又少有纷争。这样的地方若是在外界,当是各大宗门抢占的地方。   白芨观望着四周的一草一木,突然注意到,喻永朝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师兄?”   白芨察觉到不对,心里一沉,连忙与余光扫了下手中的玉牌。她的红点依旧在玉牌中央,只是其他的圆点沉寂一般消却了。   白芨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右手握住了腰间的伏鹰鞭。   面前的人缓缓转过身。   墨发白衣之下,是一具腐烂的身体!   妖邪之物顶着喻永朝的壳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缠住了她,将她引诱出原本的路线。   白芨没有丝毫犹豫,纵身翻滚,手中伏鹰鞭注入魔气,瞬间抵挡在她的身前。   下一秒,那妖邪之物嘶吼着扑在伏鹰鞭上,脸上腐烂的肉扑簌簌掉落下来,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瞪着白芨。   伏鹰鞭没受到灵露滋养、没经过蚕布擦拭,倒是先尝了块腐肉。   一击不成,那妖物也不继续伪装自己,双手抓着伏鹰鞭,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在地上攀爬。   它的力气大的惊人。   白芨握着伏鹰鞭用内力一振,妖物却丝毫不动。   白芨不是没想过使用魔火——   只是在这片森林中,若是燃起魔火,定会招惹来更多妖物。   思及此,白芨控制着玉扇,直向妖物射出三支魔箭,把那妖物钉在地上。   身后有气息拂过。   白芨猛然回身,见那白色衣袍与自己愈来愈近,连忙振鞭一挥。   那一鞭子被一纸折扇轻飘飘接了下来。   “恩?这是要杀你师兄灭口?”   眼前的人并不是地上的妖物。   白芨自知打错了人,面对喻永朝的揶揄之意,有些郝然:“师兄是如何找到我的?我一直跟着你的脚步,谁知道突然你就变成了妖……”   眼看着喻永朝的脸黑了下来,她连忙改口:“谁知道我突然跟丢了,还把妖物错认成了师兄。”   喻永朝面色稍霁,看了眼地上动弹不得的妖物,折扇在空中微微一点。   原先地上腐烂的妖物,在白芨的注视下缓缓变成了一株草的样子。   “这是食腐草,汲取尸体的养分生长。你定是走路多看了它几眼,被它拉入了自身构建的环境中。”   他话音一转:“据说这食腐草吸引人的方式也是独特。它能构建出内心怨恨之人的模样吸引人入幻境。”   “我进入幻境来寻小师妹时,小师妹一鞭子挥向我,莫不是……”   喻永朝意有所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袍,又看了看地上的食腐草,最后意味深长地将视线停留在白芨的脸上。   白芨:“我不是!我没有!”   别瞎说啊!   她最多只是在心里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大师兄一定是在诓她!   眼前的路与在食腐草幻境中的路并无不同,在食腐草变回本体的一刻起,手中玉牌的红点就恢复了正常的显示。代表着傅正卿位置的圆点逐渐向他们靠近,按正常赶路的速度来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能成功会合了。   白芨继续和喻永朝向前走,这次她再也不敢眼神乱瞄,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认识的花花草草,把她拉入幻境耽搁时间。   只是这次没走出几步,身前人的身影再次缓缓停下。   白芨:???   只是这次,喻永朝回过头,看着手里的玉牌,脸色陡然阴沉。   玉牌中的圆点并没有再前进,甚至隐隐有后退的趋势——   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脚下的位置并不安全!   喻永朝定下心神,折扇脱手而出,自他周身十丈的范围划了个圆。   魔气自扇中溢出,缭绕在四周。周围的花草、藤蔓乃至参天的古木,都被释放出的魔气所笼罩。   白芨自知周围有变故,摒着一口气,进入了戒备状态。   师兄这个架势,难道是说,怀疑周围的环境有问题?   “破。”   魔气所覆盖的区域逐渐坍塌,宛如彩色画卷般从眼前撕裂开来。一股及其阴邪的气息自下而上,与魔气缠绕在一起。   两人的脸色俱是一变。   虚假的森林小路之后——是成片成片的食腐草。密密麻麻,一望无际,他们一早就走进了食腐草构建的幻境之中。   此处既然有成片的食腐草,就证明了这里曾经死过很多的人,甚至他们脚下就可能埋藏着无数的尸骨。   白芨看着漫无边际的食腐草,一时失了言语。   “也不知二师兄是否也踏进了此处……”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三个人都被困在这幻境当中。   一个食腐草所编织的幻境尚能应对。   可若是成千上万个食腐草,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把人引诱来此处,应当如何破局?   喻永朝手执折扇,在空中轻微摇了摇。   一股柔和的微风在这片食腐草原上吹动起来。食腐草并未被惊扰,反而舒展着各自的身姿,而在这微风之下,露出了被食腐草掩盖的森森白骨。   在这白骨堆中,苍凉、悲怆……有千万悲伤的情绪从心底骤然升起,白芨感觉到眼角冰凉,用手触碰,竟拭去一滴泪。   喻永朝也被这股情绪影响,只不过他的症状没有白芨的严重。“小心一些,这阵法有摄人心魄的功效。”   他御扇腾空,顺手把白芨拽了上来,声音放轻:“死者为大,不要惊扰了前辈的遗骨。”   暮色渐起。   喻永朝御扇带着白芨往阵法的边界行驶,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方累累枯骨构成的幻境。   白芨看向手中的玉牌。   代表着傅正卿的圆点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白芨捧着玉牌往喻永朝面前递了递:“二师兄在我们身后的位置。”   这便奇怪了。   傅正卿的位置明明是在他们身前,为何此时入了阵落在他们身后?   唯有先找到傅正卿,才能走出这诡异的幻境。   扇子沿着来时路驶去。   在白芨视线范围的尽头,陡然出现一片深红色的衣角。   只是还没等她喊住傅正卿,只见一尊石剑从白骨中破空而出,伫立在此方地界,横在两拨人的面前。 第19章 幻境(1)   白芨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桃林之中。   她缓慢站起身,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四下望去,桃林灼灼,像是永远不会衰败的焰火。   而她方才似乎倒在石桌上。桌上有三坛酒,香气清柔,幽雅纯净,直往她鼻子里钻,勾得她心痒。   白芨拿起一坛,在手里掂了掂。   空的。   她又不死心地把坛子倒过来。   竟是一滴酒也没剩下。   脑袋中还有一些晕眩感,白芨又重新坐回石椅上理了理状况。   她方才和大师兄在一起,从手中的玉牌得知傅正卿就在不远处。   然后呢?   她看见了一把巨大的石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紧接着那石剑颤动,从白骨中破土而出。   再然后她因为石剑的力量晕了过去。   那她的两位师兄呢?是不是也在这里?   酒有三坛,但此刻周围却只有她一人。   这是一处生活气息非常浓的地方。   桃林似乎永远不会衰败一般,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盛开着,显然是有人刻意去用法术维持着这片桃林的开放。   在距离石桌最近的一棵桃树下,白芨发现了几道剑痕。   那几道剑痕并不出自同一人之手。   剑痕有深有浅,力度不同。一道遒劲有力,另一道锐利刺目。自白芨手臂处一直到树冠处,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剑痕,且越是处于高处,那剑痕的威力就越是孱弱。   有人在这里练剑,且练了很多年。   桃林的尽头有一处水潭,水潭清澈透亮,泛着青色的波纹。有时柔和的风卷裹着几片桃花瓣落在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白芨走上前,去看水中倒影。   她的面容并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她筑基时的样貌。一把檀木簪束起满头青丝,簪尾系了一小段红色束带。而身上的服饰却不是她进入秘境时的那身,依旧是白袍,但款式繁杂了不少,束腰带之上是用银丝线勾勒的祥云。   像是宗门款式。   白芨静静地站在水潭边,直到有个声音呼唤她。   耳边是玉佩相撞的清脆声,显然是那人急着赶来:“诸芨长老,不好了,掌门陨落了。”   那弟子气喘吁吁,白芨一瞥,果然看见那弟子腰间缠绕着双鱼佩,是以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过……   诸芨长老?掌门?   白芨想再消化一下所得到的信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御剑飞出了桃林,直奔后山。   此时的她就如同灵魂出窍般,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只能静静地看着“诸芨”焦急地赶到掌门洞府。   桃林离掌门洞府有一定距离。   白芨站在剑上,脚下是熟悉的触感。身侧的风呼啸着往后奔去,几乎有一瞬间,让她感觉回到了玉昆宗御剑的时刻。   脑中晕眩的感觉也因为这股急促的冷风清醒了不少,“诸芨”迈步走下佩剑,眼睛红着来到洞府之外。   洞府前并不止她一人。   在她面前的,是两位同样穿着白袍的男子,发丝高高束起,背过身去,看不到面容。   诸芨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师兄……”   那两位白衣男子同时转过身来。   白芨不可置信:眼前的两人,正是喻永朝和傅正卿!   既然他们三人都在这古怪的宗门里,一定是与当初在食腐草中出现的巨大石剑有关。   三人彼此对视,眼中都有流光闪过。   诸芨上前一步:“掌门师兄他真的……”   她没有说完,眼角却已经泛红,后半句话直接哽在喉中。   傅正卿摇了摇头:“师妹,节哀顺变。掌门的魂灯都已经……灭了。”   喻永朝喊住了他:“诸卿,我们把掌门的洞府打开吧。”   “总归,不能让师兄一个人陨落在洞府。”   掌门洞府的禁制一般只允许本人出入,在掌门这次闭关之前,却叫来了他们师兄妹三人,更改了出入禁制。   他年岁已高,在大乘中期几百年之久,仍然毫无进益。如今寿元将尽,只能强制闭关冲阶。   喻永朝重复着掌门当时对他们三个说过的话:“若是我进阶失败……便麻烦你们一同接管清砚宗。洞府的禁制我已经更改,若是真到我出事那一天,你们师兄妹三人合力便可开启洞府。人生不过不到短短百年,而我们修士拥有漫长的生命,我已然知足。”   一时寂静无声。   最终,诸卿走上洞府前,伸手触碰了那方禁制。   随后是诸朝和诸芨。   三个人的手一同触摸着那方冰冷的洞府,禁制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   映入眼帘的,一人一桌一床,书籍散落了一地,清砚掌门在蒲团上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却已经了无生机。   “掌门师兄!”   诸芨想要扑上去,却被诸朝拉住了。诸卿别过头去,去拾那地上散落的书籍。   清砚掌门一生为清砚宗操劳,开宗立教,广收弟子,一心向道。   如今却在这蒲团上,结束了漫长的一生。   诸朝强忍着情绪:“我们把师兄带到后山,葬了吧。”   清砚宗掌门下葬的那天,山门内跪倒了一片弟子。漫天的飞雪如同鸟羽纷纷下落,织出一片囚网。   白芨与两位师兄皆换下长老服,同清砚弟子穿着素白的弟子服,站在祭坛旁。   “如今我们要怎么做?”她向喻永朝传音。   自从踏出掌门洞府,三人皆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如今已经能确定,他们一同落入了大片食腐草构成的幻境,只是对于如何破除幻境离开,暂未有丝毫头绪。   喻永朝却是转头问向傅正卿:“能破吗?”   恩?破什么?   白芨眨了眨眼,看向二师兄。   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耐心道:“破阵,你二师兄是阵法天才,如果就连他也破不了这幻境,我们三个魔修只能在仙宗呆到天荒地老了。”   说到最后,隐隐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让一个魔修困在仙门长老的身体里,怎么想都怎么觉得……”   白芨接下喻永朝没说完的话:“刺激?”   这下她同时收获了两道不友善的视线。   仿佛在说:这刺激给你要不要啊。   白芨心道我早尝试过了这等刺激,上辈子在玉昆宗眼皮子底下修魔的时候已经体会过了。   白芨再次试探道:“晦气?”   这下对了。   喻永朝就是觉得晦气。   傅正卿摇了摇头:“如此大面积的阵法,除非要找到阵眼,否则我无法勘破。更何况……”   他苦笑一声。   “我当初看见一株食腐草时,已然觉得不对劲。再想后退时,却已经落入了阵法之中。”   现如今他们三人都被困在这里,还随时都可能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寻找阵眼倒也成了难事。   “一草一木皆可作为阵眼。”傅正卿捻着祭坛旁的落叶,“枯叶也可,蝴蝶亦可。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都能作为阵法的中心。”   白芨抓住了重点:“那找到了阵眼要如何破阵?”   傅正卿道:“只需要把阵眼破坏即可。”   白芨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沉默了片刻的喻永朝冷笑:“那就好,我去把这劳什子青烟白烟宗砸了。”   白芨忍不住提醒:“大师兄,这是清砚宗,而且……”   她传音还没说完,突然又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白芨只能用眼神传达:看吧,而且我们也控制不了自己。   师兄妹三人在祭坛处为清砚掌门祈福,台阶下方跪倒了一片弟子。   正在此时,有人顶着风雪而来。   来人一袭白衣,仙风道骨,并未御剑飞行,而是缓缓踏出一百二十四阶台阶登上清砚。   清砚的阶梯原是选拔弟子用的,为清砚掌门所设,目的就是为了选拔出有毅力的弟子。如今掌门人已不在,空留下一片施了禁制的台阶。来人放弃御剑选择徒步登上山门,可谓礼节十足。   诸朝上前一步行了个礼:“您来了。”   诸芨与诸卿同样上前一步,朝着来人低着头行了个仙门的礼节。   那人声音低沉,语气不算清冷:“我是你们掌门的至交好友。诸砚他……陨落前,向我传了一副留影讯,叫我之后交给你们。”   说罢,一挥衣袖,一团光球便落至诸朝手上。   “节哀顺变。”   诸芨这才抬起头,望向来者。   他身形纤长,穿着极其朴素的白色衣袍,眉目却给白芨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大雪纷飞,他的周身却丝毫不受风雪所侵袭,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儒雅的感觉。   此人修为极高。   三人目送那人沿着来时路走下山门,逐渐消失在清砚宗。   诸芨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我们去议事堂吧。”   诸卿和诸朝微微点头,顶着落雪一同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这场大雪一直不曾停下。   清砚宗所处的地界,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雪。一宗之主陨落,作为同门的三人心里皆是万分沉重。一路上静谧无声,只有长靴踏雪细碎的声音。   诸芨缓缓开口打破这寂静的氛围:“掌门师兄为何不直接传讯予我们?我们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是了。   白芨也十分不解。既然是同门,为何要传讯给外人,再来转交于他们?   诸朝垂眸轻轻掸掉身上的落雪。   “道清掌门与师兄私交甚好,想来师兄向他传讯也在情理之中。不直接传讯于我们,怕是不想让我们徒添伤心吧。”   诸朝说完,迈步跨进议事堂,拿起紫砂壶倒了杯茶。   道清掌门!   诸朝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点醒了白芨的记忆。为何她会觉得那人眉目眼熟,似曾相识?在玉昆宗掌门堂的墙壁上,挂的就是道清老祖的画像。   传递留影讯的人正是年轻时的道清!这方幻境还原的正是千年前的仙门宗派吗?   白芨压下心头的疑问,继续在一旁观看。   诸卿抬起手,两指并拢,向那留影讯的光团输送灵力。   在空中,浮现了熟悉的一人一桌一床,清砚宗掌门诸砚正端坐于蒲团之上,眉目慈和。 第20章 幻境(2)   “当你们看到这段影讯时,或许我已经陨落了。”   诸砚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影讯外,似乎在和他们三人对话般。   诸芨红了眼眶。   “我有段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掌门语速逐渐加快:“清砚宗不可一日无主。我希望你们三人中能有人担起这个重任。还有一点,只有清砚宗的下一任掌门可以知晓的秘密,只有继任了掌门之位,才有资格寻得清砚宗的镇山剑,一步飞升。”   诸砚的虚影开始变得很淡:“只可惜我悟的太晚,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去借助镇山剑的力量……你们不要重复我的旧路,好好修炼,早日飞升。”   镇山剑是什么?   诸芨茫然地望了望两位师兄,却没有一人给她解答疑惑。   留影讯上,掌门的身影慢慢消失,逐渐化为了粒粒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白芨试着转了转头,发现身体又能受她控制了。   “阵眼会不会是清砚掌门所说的镇山剑?”   喻永朝嘬了一口桌上的茶:“大概率是了。”   白芨想起来晕过去前看到的巨大石剑:“我们进入幻境时,面前有尊石剑,难不成就是要寻找的镇山剑?”   傅正卿没说话。   他隐隐觉得这个幻境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看到这两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喻永朝冷哼一声道:“既然是剑,管他石剑木剑,烧了便是。”   说罢,眼神一瞥,看见白芨的佩剑,心生不悦。   白芨忙把身后的佩剑摘下来扔过去。   大师兄怕不是要……焚剑坑宗啊。   喻永朝抬起手接过佩剑,直勾勾地盯了它半晌。   白芨:?   喻永朝换了只手拿剑,好半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白芨憋不住了:“大师兄,怎么了?”   喻永朝把剑扔给白芨:“你来,把它烧了。”   白芨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大师兄想焚剑坑宗,又不想背负骂名,坏事还得让她来干。   白芨举起右手,魔火自指尖燃……   没燃起来。   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三位魔修,进入了修习仙门宗法的人修身体中,根本无法使用魔修的技能。   喻永朝觉得更加晦气了,此刻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折扇,哪怕只是简单的用来扇扇风。   他转念一想,既然使用不了魔修的心法,那是不是可以用仙门的内功?他记得小师妹入魔前是仙门弟子的。   于是他道:“师妹,我记得你入魔前是玉昆宗弟子。”   白芨:“是的。”   喻永朝道:“那你一定会使用仙门的功法吧。”   白芨:“会的。”   “那便好。”喻永朝瞬间和颜悦色,“这把剑能用仙法烧了吗?”   白芨:“能的……不对啊。”   白芨苦着脸:“我修习的是玉昆宗的心法,不是清砚宗的啊。”   喻永朝无法理解道:“都是你们仙门的术法,清砚宗的就不会用?”   “这不一样。”白芨为自己辩解,“就和佛子度化邪魔与仙门中人度化邪魔有所区别一样,佛子是超度往生,仙宗的人是杀生。你让我一个杀生的人去往生,我也不会念咒啊!”   傅正卿看着两人的互动,突然心生感慨:这幻境怕不是自带什么降智buff,他们这样真的能找到阵眼吗。   喻永朝彻底打消了砸毁清砚宗的想法,不仅如此,甚至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假长老。   晦气归晦气,还是要找到破阵之法的。   于是三个人一同讨论镇山剑的藏身之处。   议事堂不是商讨的地方,随时都会有清砚弟子进来。白芨心念一动,想起最初醒来时的那片桃林:“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十里桃林,灼灼似火。   白芨并未踏进桃林范围之内,却发现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上来,令她不受控制地走到那颗满是剑痕的树下。   诸芨熟练地从树下挖出两坛酒,拍了拍酒坛上的泥土,放置于石桌之上。   她拿起酒坛撕开封口,一股清香甘甜的酒气扑鼻而来。   白芨:只能看不能喝的感觉好难受哦。   诸卿和诸朝坐在石凳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诸芨把酒碗递过来。   诸卿端起碗一仰头,半满的酒碗直接见了底。   当他放下酒碗时,一股气流自落碗处迸发,以碗为中心,向周围四面八方扩散开。   桃树被这股力量所震,纷纷扬扬落下花瓣,如同那日宗门内飘扬下落的大雪。   诸朝却是眼皮也未抬起半分:“掌门师兄陨落,如今你我三人中,我的辈分最高。清砚宗的下一任掌门应当是我。”   他轻抚落在肩头的桃花瓣,指尖闪过一丝光芒,那桃花瓣便凭空消失,连一丝灰都不剩了。   诸卿却轻笑。   他道:“掌门师兄留讯,能担起重任者皆可参与掌门竞选。如今清砚宗长老仅有你我三人。诸朝师兄,你凭什么笃定,掌门之位就一定是你的?”   白芨听到这里,心口处微微泛疼。   这是诸芨的记忆,她能够直接感知到诸芨内心的情绪变化。   她此时站在树下,抱着酒坛,茫然地看着两位师兄起了争执。   诸芨师兄妹三人经常在这片桃林饮酒。   诸朝望向诸芨身后的桃树,脸上浮现怀念之色:“我记得那年你我二人得了本命剑时,掌门师兄就站在这里看我们练剑。剑气打在桃树上,每当这时师妹便会万分心疼。”   他眯起眼睛,抬头看向树顶。   “想来我们也很久没有在此处练剑了。”   诸卿伸手冲地上的酒坛一勾,那酒坛自动落入他手中。   碗中的酒又被添了一碗。   诸卿伸手顺便将诸朝面前的酒碗也添满:“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   “陈年往事……”诸朝细细品味这四个字,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诸卿轻声道:“师兄,无论如何,我也会拿到这镇山剑。”因此,即便是有这么多年的同门情谊,他也不会心软,去放弃这掌门之位。   唯有继任掌门之位,才能寻得镇山剑的线索。   谁会放弃这一步飞升的机会?   他不会,诸朝亦不会。   “那便公平竞争吧。”诸朝站起身,透过桃林去看远处清砚宗的山门,“宗门内弟子皆有投票的权利。下任掌门选拔,就由票数决定。”   “正有此意。”   诸卿说完,踏着本命剑离开了桃林。诸朝回头去看树下的诸芨,他缓步上前,似乎想伸手抚摸诸芨的头。   却见诸芨如梦初醒般倒退了两三步,贴着桃树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   诸朝便缩回了手:“无事,只是你的头上有落下的桃花瓣。”   诸芨知道自己下意识退后的动作伤到诸朝:“师兄,对不起,我没想躲的……”   “无妨。”   诸朝淡淡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沿着来时路慢慢前行。诸芨便站在树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了两步,终究是停下来一瞬。   “师妹,保重。”   诸芨轻抚着树上的剑痕,看着诸朝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不明白,师兄二人竟为了一把不知所踪的石剑,不顾多年的情谊,闹了个不欢而散。   *   自桃树林分别后,清砚宗便宣布了选拔掌门一事。   清砚长老只有三人,诸朝、诸卿还有诸芨。半个月内,宗门的弟子需要把手中的票投给长老,票数最高的将继任清砚宗掌门。   趁着这段时间,白芨与两位师兄找遍了宗门剑阁,都没发现镇山剑的踪迹。   砸又砸不了,找又找不到。   白芨泄了气,三个人定期到桃林小聚,讨论掌握到的信息。   她靠着诸芨的记忆,找到藏酒的地方,开了一坛。   傅正卿和喻永朝靠在石椅上,坐姿放松,态度散漫,丝毫没有仙门宗人的气质。   白芨纠正他们:“清砚宗的长老们是不会有如此散漫的坐姿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白芨已经和这两人混的很熟了,也因此胆子放开了,甚至开起了玩笑。   喻永朝夺过酒坛:“那又如何,这里也没人来。”他兀自倒了碗酒,先是凑到鼻尖闻了一下,才皱着眉浅尝了一口。   “难喝。”   傅正卿并未动那坛酒,而是正色道:“倘若整个宗门内都找不到镇山剑,那就只有等诸卿和诸朝继任掌门,得了线索,才能寻得镇山剑。”   那便还是要走剧情。   白芨忽然灵光一闪:“镇山剑,不会如其名,藏在山里吧?”   喻永朝和傅正卿同时看她。   白芨这才想起来,他们几个都无法使用仙门的术法。   即使镇山剑藏在山里,他们也没法挖穿清砚宗,把它找出来。   傅正卿轻声说:“现如今,镇山剑是此幻境阵法的阵眼也只是推测。最坏的可能是,阵眼是清砚宗内的一花一草,乃至树上的桃花瓣。”   阵眼毫无头绪,功力完全丧失。   两位出窍期的魔修心里都压着一股火无法发泄。   也并不是没有强行破阵的方法,只是损耗极大。   喻永朝不动声色地与傅正卿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数。   白芨如愿以偿地给自己倒了碗酒,眯着眼睛去看那片桃林:“这师兄妹三人的感情也真是好,真是可惜了,因为一把剑闹成这样。”   “这有什么可惜的?”   喻永朝冷哼:“仙门的人不都是这样,明明有一己私欲,却总是装着无欲无求的模样,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他一指白芨身后的桃树:“你看这树上的剑痕便知剑主的情绪,哪一道不是藏了野心与后手的。”   那颗巨大的桃树,自下而上布满了剑痕,有深有浅,出自两人之手。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若是细看,去感受剑痕中的剑意便可知,两人相争的情绪已经藏在内里很久了。   白芨长叹一声。   “诸芨一直在骗自己。”   她哪里会看不出剑痕中的剑意?分明是遮住了眼睛不愿去多想。或许她知道迟早有一天师兄二人会相争,也在试图修补挽回两人心中的隔阂。可事实总是不尽如人意,有时刻意地弥补只会让两人渐行渐远。   白芨回过神来,突然好奇:“大师兄竟然还精通剑法?这剑痕间的剑意都能看懂。”   上辈子她练剑,对剑法自然是有所了解。可师兄明明是个修扇的,怎也能精通剑术?   喻永朝端起酒碗便往白芨嘴里塞。   白芨正说着话,冷不防被酒水灌了一嘴,差点呛到。   不让问就不让问!堵她嘴是做什么! 第21章 幻境(3)   对于白芨猜测的可能性,喻永朝并不是没想过。   若是镇山剑真的在清砚宗的山里,恐怕真的要等到诸朝和诸卿中的一人继任掌门之位,借助他们去找到石剑。   他们所能控制身体的时间并不长,多数时间还是在看幻境里的剧情自然发展,清砚宗师妹三人走向不能回头之路。   白芨打了个酒嗝,索性直接倒在地上,透过桃林去看天。   喻永朝:“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长老能做出来的动作。”   好嘛,把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了。   白芨爱喝酒,但是酒品奇差。   简单来说就是能喝,但不多。   这会酒劲上来了,便什么都不顾了:“二师兄,我有个问题。”   傅正卿心想原来这里还有我的事:“问吧。”   “若是在这幻境的阵法里,诸芨三人死了,附身在他们身上的我们怎么办?”   白芨的问题一针见血。   傅正卿声音淡淡:“说不好。可能会脱离幻境,也可能再也回不去,成为这广袤无垠的食腐草的养料。”   “养料……”   白芨翻了个身,抓了一把地上的落花:“我不想当养料。”   喻永朝知道傅正卿在吓她,心里正奇怪白芨怎么会把这话当真,就见白芨下一秒把手中落花一扬,铺了满身。   喻永朝:好像是醉了。   某仙门宗派长老酒后把自己弄一身脏。   他刚要把白芨拉起来,白芨一甩手,躲了。   她瞪着喻永朝,声音冰冷:“休想把我再抓去冰牢。”   喻永朝本来想搀扶她起来,被她躲了那一下有些愠怒。这会听到白芨绪里的恨意,又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她。   白芨不甘示弱,也望回去。   喻永朝扯着嘴角,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恩,不抓你,冰牢不收邋遢鬼。 ”   白芨听了喻永朝答应的话,嘴里嘀咕着什么,这才就着他的力道拽着他的袖子从地上爬起来。   白芨被喻永朝扶上了椅子,喻永朝一离开,她就像没有骨头似的倒在桌上,身上还有没清理下来的桃花瓣。   喻永朝看她这副醉了的模样,心里却在想刚刚白芨说的话。   据他所知,玉昆宗是有一方冰牢的,关押的是为祸四方的妖魔。而这位小师妹似乎是入了魔就来到了魔渊,拜了喻陵为师,怎会与玉昆宗的冰牢有所牵扯?   况且进了这冰牢,断然没有能轻易出来的道理。   听白芨话里的意思,像是之前被关进过冰牢,因此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恨意和抵抗。   喻永朝默然。   他并未了解过白芨的过去,对他而言,多了一个师妹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会觉得麻烦。   虽然不知道她对仙门的恨意从何而来,以前发生过什么。但如今她是魔尊的弟子,也是自己的师妹。倘若她真的受了欺负,迟早也是要一并找回来的。   白芨还在睡。   傅正卿看到喻永朝这副模样,心下了然白芨这是触到他心里深处,被认可了。   他微微一笑:“不送师妹回去?”   喻永朝轻轻摇了摇头:“直接破阵的几率有多大?”   “八成。”   傅正卿停顿了一下:“只是,小师妹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两人一同看向桌上醉倒的白芨。   明明是喝的很开心。   只是傅正卿不说,喻永朝也不说。   傅正卿道:“你是真的用不出法术?”   天色渐晚。   弟子居内逐渐亮起盏盏萤火,桃林却并未暗淡下去,灵植散发着柔和的光,竟也有那么几分温暖的氛围。   喻永朝盯了好半晌白芨,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微微张口:“醒。”   傅正卿:哦。   小丑竟是他自己。   几乎是话音刚落,伏在石桌上的白芨就睁开了眼,一看昏暗的天色,吓了一跳:“我睡着了?”   傅正卿回答道:“是的,你吵着要喝酒,还拉着大师兄不松手。”   白芨下意识看了眼空了的酒碗,瞬间清醒过来。   真是难以置信,她把一坛酒都喝光了?   然后她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去看大师兄的袖子。   果真有褶皱。   完了。   师兄使不出净尘的术法,这褶皱必然是她留下的。   喻永朝垂眸去看她:“你喝多了。”   白芨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对,师兄,我喝多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喝多了,即便无意识做出什么事情来,喻永朝也不会同她生气吧,除非大师兄被她轻薄了。   白芨想了想之前醉酒后发生的事故,觉得自己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事来。   她有些心虚,偷偷去看喻永朝的表情,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喻永朝低下头看白芨轻颤的睫毛,终是没说什么。   他了然白芨的小心思,但并不讨厌,只是说了一句:“下次少喝点。”   白芨连忙点头,跟在喻永朝的身后,悄悄抚平他袖口的褶皱。   *   诸朝和诸卿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诸芨看在眼里,她每日都等在桃林,盼着两位师兄能前来,重修于好,哪怕只是来喝喝酒谈谈心。   只是这桃林除了她,空无一人。   诸芨又拆了坛酒,靠坐在桃树下,喃喃自语。   竟是石桌石椅也不坐了。   “诸朝师兄他很好的。外出历练得的上品丹药,他自己不吃,都会给我和诸卿师兄。”   酒坛敞着口放在腿边,诸芨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掌门师兄带我们来这里练习剑法,我不会剑法,只能看着他们两个打。”   她晃晃悠悠地又添了一碗酒。   “从木剑开始练习,到拥有自己的本命剑,他们练了多久,我就在树下看了多久。”   山门似有风起,吹得桃枝轻蹭诸芨脸颊。   “掌门师兄推演我的命格时说我不宜下山离开清砚,我便哪也没去过,整日在宗门里修炼。我年幼贪玩,总想跑出去。诸卿师兄很宠我,每次下山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的玩意。有时是糖人,有时是话本子。”   她拉过桃枝,蘸了酒,在手心画了几笔。   待到水迹干却,消失在掌心,诸芨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我而言,掌门不过是个虚名,他们都是我的师兄。”   “你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没有人回答诸芨的问题,就连诸朝和诸卿也无法解释。   她靠在树下睡着了。   桃枝绕过诸芨的肩头,似在与她相拥。   桃枝轻颤,感受到空中渐凉的温度,犹豫了一阵,轻轻触碰了下诸芨的脸颊。   在确认她没有醒之后,桃树后悄悄走出一个人来。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面似桃花,一袭红衣如烈火。她看见诸芨就那样靠在树下,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一挥衣袖,诸芨身上便多了一层薄毯。   做好这一切后,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诸芨,转身向树后走去。 第22章 幻境(4)   掌门选拔投票那日,诸芨没有去。   白芨光是在她身体里看着就心急如焚:随便谁当掌门都好,最重要的是寻得线索尽快去找镇山剑。   诸芨消极怠工,白芨着急也没有用,她完全控制不了诸芨的行动,只能整日看着诸芨坐在树下一个人喝酒。   白芨:随便吧,没救了。   诸芨只会在桃林捧着酒碗醉生梦死,回忆着师兄妹三人以前的时光,她急也没用。   诸芨闭着眼睛休憩,直到头顶的光线被一片阴影笼罩。   她缓缓睁开眼睛,异常惊喜。   是诸朝师兄。   可诸朝与她想象中的反应不同,他面色阴沉,望着诸芨,连表面的同门情谊都维持不下去了。   诸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开口询问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得后退了一小步,背部直接贴在了树上,硌得她发疼。   她吃痛皱眉,却发现诸朝仍然不做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盯着她。   眼前的人明明与脑海中师兄的身影重合,却丝毫不像她记忆里会温声哄她的诸朝。   桃林之下,静谧万分。   诸朝一袭白衣站在诸芨面前,他身后的本命剑释放剑气,昭示着剑主此时的心情。而诸芨背靠桃树,这种逼仄感让她十分不适。可她仰头与诸朝对视了半天,谁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诸朝很有压迫感地盯了她一会,终究是一甩衣袖,转身走出了桃林。   桃花被他挥出的气劲落了一地。   诸芨摆脱了蜷曲的姿势,从地上站起来,终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像落下的花瓣般,已然无法回到树上了。   白芨看着她连忙传讯给门内弟子,询问掌门竞选是否生了什么变故。   还不算傻,知道出事了。   由于被困在诸芨身边被迫看剧情,白芨无法做出任何推动剧情的事,只能被动地等待。   因为法术维持的缘故,桃林内无论是树上的桃花瓣,还是地上的落花,都不会枯萎。   白芨盯着地上观察了一会,突然发现有一股微弱的气流掀起了几片落花。   那股气流起初缓慢,越靠近脚下速度越快。白芨抬起头,只见一道银光似雪,破空而出,从远处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诸芨飞来。   白芨心道不好,有人要害诸芨的性命。   眼看着那道银光即将要穿过诸芨,自桃树后伸出了一双手臂,拽过诸芨把她拉到一旁,避开了这道剑光。   诸芨惊魂未定,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到那把熟悉的剑钉入她身后的桃树。   白芨回头一看——   桃树上的剑,是诸卿的本命剑。   诸芨怔愣了有段时间,这才慌忙起身去看桃树的情况:“阿碧!”   身后的桃树被诸卿的本命剑刺中,当下就维持不住身形。一袭红衣的少女倒在了诸芨的怀里,气息微弱。   桃树成精了?   只是仙门中,居然可以容纳精怪吗?   在桃树化形成少女时,树上的本命剑便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诸卿自林后一步一步走来,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人,语气轻嘲:“真是命大。”   也不知是在说那少女还是在说诸芨。   诸卿微微一抬手,本命剑就感受到了剑主的召唤,自动飞到他的手里。   他淡淡看了一眼剑身,心下有些奇怪,这剑身并未沾血。不过他并未在意,而是握着剑柄,剑尖直指诸芨。   怀中的少女昏迷不醒,最信任的师兄把剑尖对准了她。   诸芨只觉得脑中的那根弦,断了。   她近乎麻木般站起身来,向着诸卿的方向走去。   她一步一步慢慢上前,而诸卿的剑尖却是抖都没抖半分。   直到走到诸卿身前,仰着头去看他。   此刻剑尖离她不过三寸。   诸卿垂眸去看她:“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诸芨强行扯出了一抹笑容,仰起头来:“师兄不会杀我。”   她身体微微前倾,去触碰那泛着寒气的剑尖。本命剑贴着衣袍抵住诸芨,再往前一寸便会刺破她的肌肤。   本命剑是最知晓主人的心意的。   即便诸卿不愿受诸芨的威胁,也能感知到自己本命剑想要退后的情绪。   他猛然后退,将剑收回剑鞘。随后看了一眼诸芨身后的少女,冷下了脸:“这次我不会杀你,但她就不一定了。”   刺眼。   无论是地上少女鲜红的衣裙,还是此刻拦在他剑前的诸芨,都异常的刺眼。   从前他只觉得师妹是个乖巧听话的,只会跟在他身后,却没想到终究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挡在别人身前的人。   是他先入为主了,师妹先是清砚宗的长老,其次才是他的师妹。   因此在今日公布票数结果时,看见师妹与他们平票时,才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他与诸朝争斗,甚至拿出不少天材地宝以及功法给予弟子,换取更多的票数。结果到头来诸芨却在继任掌门中占据一席之地。   看到诸芨把那精怪护在身后,心中的怒气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冷眼环视整片桃林,提着剑转过身:“诸芨长老最好护住了你的小精怪,下次若是再见,便不会像今日这般走运了。”   “在仙门庇护精怪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桃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诸卿提剑走了,诸芨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少女面前,检查她的伤势。   少女此时已经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看着诸芨靠近,竟微微别过头去。   诸芨探查着阿碧身上的伤口,见她的腹部被刺伤。她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瓶丹药,用灵力碾碎成粉末,敷在阿碧的伤口上,再用灵力淡淡护住。   少女虽别过头去,却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诸芨,却又在诸芨与她对视的瞬间移开了眼神。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知晓我的存在?”   诸芨点了点头,温声说:“一直都知晓。”她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在我筑基前就见到过你,后来我经常来这片桃林,你经常在我休憩的时候出现。”   说完,她有些抱歉地看着少女:“你有名字吗?我从未问过你的名字,但在心中一直叫你阿碧。会不会很唐突?”   阿碧摇了摇头,有些局促:“不会的,我没有名字,我很喜欢阿碧这个名字。”   诸芨想了想:“不会很奇怪吗,你明明穿着红色的衣服,却要被叫成阿碧。”   阿碧轻轻笑了起来,整个桃林瞬间黯然失色,只剩下她一袭红衣张扬夺目。   “就要叫阿碧,阿碧好听。”   “那便好。要陪我喝酒吗?”诸芨道。   她心中烦闷,弟子已经回了她的讯息。掌门竞选并没有出结果,令她意外的是,她与诸朝和诸卿平票。   她无意于掌门的竞争。   阿碧拘谨地坐在石椅上,捧着酒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从前她只是看着诸卿师兄妹三个人喝酒,也好奇酒是什么味道的。后来她化成树枝偶尔能尝到酒碗里的酒。   只是从未和诸芨面对面饮过酒,这让她觉得十分紧张。   两碗酒下肚,诸芨的话也多了起来:“今天的事,谢谢你。”   阿碧柔柔地看着她,只是笑着,并没有说些什么。   正如同诸芨说的那样,她们认识很久了,她也守着诸芨很久了。宗门内没有危险,她能做的也只是为诸芨挡挡风。而如今总算能够帮到她了。   她很开心。   只是诸芨最近的情绪很不好,阿碧知道她在为师兄的事情苦恼。   她纠结地捧着酒碗,好半会才开口:“我可以和你一直呆在一起吗?”像是怕诸芨为难,她连忙说道,“我会变成桃木簪,不会让人看出来自己的真身的。”   说罢,放下酒碗。   一簇桃花瓣拥着她的身体,等花瓣落下时,桌上剩下一支形状古朴的桃木簪子,香气淡淡。   诸芨凝神观望了片刻,将桃木簪拿在手中。   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气息来看,都辨别不出桃木簪是精怪变成的。桃木簪质地很硬,拿在手里略显沉甸。   诸芨将头上原本的木簪取下,换上阿碧化作的桃木簪。簪尾带了三瓣桃花,增添了一丝艳色。   她决定要找两位师兄好好谈一谈。   桃林是她的避世桃源,但总归要出去面对现实。   如若两位师兄能重修于好,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掌门之位,她不想要;镇山剑,她亦不想得。   *   此时的清砚宗后山。   喻永朝冷眼看着与自己相同长相的诸朝提着剑在于诸卿交手,傅正卿亦是观察着诸卿使用仙门功法的模样。   后山的树因为剑气的释放,被斩出了一片空地。   两位合体期的长老动起手产生的毁灭力极大,如若不用阵法压制,整个清砚宗的山恐怕要坍塌一半。   诸朝和诸卿并没有因为同门的情谊而手下留情,反而招招致命。诸朝的修为略高于诸卿,几个回合下来,诸朝逐渐占了上风。   等到诸芨赶过去时,正看见诸朝的剑气即将打在诸卿的身上。   “不要!”   诸芨抬手,一阵清风自指尖出,将剑气偏移了些许,几乎是擦着诸卿的脖颈而去,打在后山的树上。   又一棵树轰然倒地。   而诸卿抓住这个机会,手中的剑刺入了诸朝的胸膛——他本来打算一换一,倘若诸朝的剑气击中他,自己手中的本命剑也能刺中诸朝。   而诸芨的出现,让他占了上风。   诸朝白衣染血。   他无悲无喜地看了一眼诸芨,内力一震,将诸卿的本命剑震出体外。   诸卿毫不在意地一笑,虚空一抓,那本命剑便回到了他的手中。诸卿满意地看了看剑上染红的血迹:“我的好师兄,这剑尖上沾了三日鸩。若是再不去解毒,这掌门之位我可就笑纳了。”   三日鸠。   顾名思义,三日鸠毒发作时间为三日后。此毒无色无味,发作时如烈火焚身般疼痛难忍,最后化为灰烬。唯有药王谷中药圣方能延缓此毒发作时机。倘若中毒之后运行内功,会加快毒发的时间。   喻永朝此时和诸朝的身体共了感,诸卿这一剑刺的他也疼了一瞬,五脏六腑也开始像有蚂蚁在啃食般疼痒。   他暗骂了一声。   若是御剑赶到药王谷,三日内足矣。可若是不能动用内力,三日的时间远远不够。   诸朝也没想到他会使用这种阴险的手段,捂着伤口,转过了身,御剑迅速离开后山。   在毒发之前赶到药王谷,尚能有解决的办法,因此他一刻时间也不能耽误。   诸卿握着本命剑,直到看到诸朝消失在天际,这才转过身看向诸芨。他扬起一贯的笑容,朝着诸芨的方向走来。   “现在轮到你了,我的好师妹。” 第23章 幻境(5)   诸芨虽有佩剑,但她不是剑修。   她的佩剑与诸卿的本命剑自是无法比较,更不会有一战之力。   诸卿的剑气袭来,她只能狼狈地闪躲。长老服的衣袖边被剑气所破,留下数道剑痕,狼狈至极。   诸卿就像猫捉老鼠一样逗弄着她。眼看着诸芨身上的伤痕添了一道又一道,诸卿逐渐失去了耐心。挥出的剑气看似随意,每一道却都在把诸芨往绝路上推。   是时候收网了。   数道剑气把诸芨逼到了死角,下一秒,从空中袭来的不是剑气——而是诸卿沾了毒的本命剑。   诸芨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本命剑当啷一声撞上了一块坚硬的物体,掉落在地。   一人高的石剑挡在诸芨的身前,用剑身打落了诸卿的本命剑,石剑上落着几片桃花瓣,剑身处遍布苔藓。   该如何形容面前的石剑?   古朴的,震撼的。   像城墙上飘动的旌旗,似佛塔中古旧的钟声。   诸卿近乎仰慕般看着巨大的石剑,目光逐渐清明:“这是……镇山剑。”   白芨看着凭空出现的镇山剑,一眼就辨认出来了,它正是那日食腐草丛中的石剑!   只是这剑上的落花——   她看了一眼诸芨的头顶。   那桃花簪子消失了。   诸卿反应过来面前的石剑正是他所要寻得的镇山剑后,很快就布下阵法,似乎要把诸芨与石剑困在阵中。   诸芨一头乌发散落下来,发丝随风扬起。   镇山剑……是阿碧。   绝对不能让阿碧落入他人手中!   身前是诸卿绘制的杀阵,身后是万丈高的山崖。山崖之外,并不属于清砚宗。诸芨修行了百余年,一直听从掌门师兄的话,从未离开过清砚。   在这一瞬间,她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走吗?她问。   镇山剑用行动证明了她的意愿。   巨大的石剑匍匐在她的脚下。诸芨踏上石剑,冲破了诸卿所设下的阵法,直往断崖下驶去。   杀阵与剑气丝毫阻止不了现世的古剑。   诸卿愤怒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诸芨,你今日窃了宗门的镇山剑逃走,是清砚宗的罪人……”   一切都被她抛在身后。   *   诸芨和阿碧在山脚下的一个村落安顿下来。   两位姑娘仙姿佚貌、气度不凡,说是从远处来投奔亲戚,用金银细软安置于此处。村落民风淳朴,很快就接纳了诸芨与阿碧。   在此之前,诸芨从未离开过清砚宗,脑海中与凡人相处的知识储备全来源于诸卿诸朝带给她的话本子。   想起两位清砚宗的师兄,诸芨的情绪陡然低沉下来。   阿碧自载着诸卿逃出清砚宗后便化成了人形。她担忧地看着诸芨,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好轻轻用双臂环住诸芨,倚靠在她的身上。   白芨此时却陷入了僵局:她已经知晓镇山剑乃诸芨的精怪好友阿碧,如今她既不能控制诸芨的身体,去破坏镇山剑,也不能与二位师兄会合商讨,只能被迫在她的身体里看剧情。   况且诸朝被三日鸠所伤,也不知大师兄会不会有事……   三日内必须破除幻境,她不敢拿师兄的安危去赌。   结果没想到,诸芨与阿碧安顿下来的第一日就出了变故。   清砚宗的追兵很快就找到了诸芨。   当天晚上,诸芨还未休憩时,陡然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道。   阿碧察觉到不对劲,将诸芨挡在身后,开了房门。   门口倒着一位拎着菜篮子的大娘,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仔细看去,这血痕竟是一道极细的丝线造成的。   还好她们并没有贸然上前——门外是无数道透明的丝线,若是出了这扇门,整个人便会四分五裂。   诸芨苦笑:“是紫金傀儡……这是宗门的禁术。想不到诸卿师兄为了追杀我,这等折损寿命的禁术也敢使。”她神色凄凄,看向门外那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这位大娘明明是好心来给她们送吃的,却无故命丧于此。   诸卿为了破境登仙竟已如此心狠手辣,伤及无辜。若是她继续留在此处,只怕整个村落都会因为她遭殃。   “不必担心。”阿碧柔柔地看着她,伸出手抚平诸芨紧锁的眉头。   下一秒,镇山剑出现在诸芨的面前,它在空中转了两圈,那傀儡丝尽数散落在地。   傀儡丝就如同蜘蛛网,当蛛丝被触碰到时,蜘蛛会有所感应,前来收割猎物。在傀儡丝被斩断之后,一人高的紫金傀儡从屋檐处缓慢爬下来。   数量竟有三只!   每一个紫金傀儡都需要大量天材地宝炼制,而最重要的是,需要在炼制过程中加入主人的心头血。三滴心头血对修士的损耗极大,短时间内并不能炼制出如此多的紫金傀儡。   唯一的可能是,诸卿早就开始谋划了。   傀儡机械般朝着诸芨扑来,阿碧直接挡在了诸芨的身前,朝着距离最近的傀儡挥动着剑身,却只给傀儡的皮划开了一小个口子。   白芨骇然,她知晓这镇山剑属于极高品质的上古神剑,居然伤不到这傀儡。   诸芨亦知晓这紫金傀儡的厉害,她摇了摇头:“阿碧,我们逃吧。”   镇山剑载着诸芨绝尘而去,但紫金傀儡的速度也不慢,紧追着她们的同时,还一路射出数道傀儡丝,偏生寻常的剑无法斩断这坚硬的傀儡丝,诸芨一面用法术应对的同时,镇山剑一面助她逃亡。   每当甩掉了一波追兵,阿碧就会从剑化为人形休憩。只是每次变为人形后,都会变得比上次虚弱。   最开始阿碧还能和诸芨说说话,在逃亡之后却只能用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诸芨无措地看着捂着腹部的阿碧,明明并未受伤,可她怎么会痛成这样?   “阿碧……”   诸芨上前欲触碰她,却被阿碧一把拽住左手,轻轻贴在了她的脸上。   阿碧的手很凉,脸也很凉,并不似寻常人的体温。   可明明之前触碰她的温度是温热的?   “你是不是生病了?”   阿碧轻轻笑了笑,下一秒却喷出一口黑血,似点点梅花般落在诸芨白衣上。   “怎么会这样?”   诸芨看着阿碧强行撑起的笑容,乱了阵脚。   白芨冷眼看着:若是阿碧出了事,作为阵眼的她死亡,这阵或许自然就能破解。如若阵眼不是镇山剑,那么整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只是试错的成本太高了,她耽搁不起。如今诸芨若要是想救阿碧,或许只有一个地方有办法。   那便是药王谷。   诸芨虽然慌乱,但是头脑异常清醒。寻常的医馆怕是诊治不了阿碧。她要前往药王谷!   阿碧的意识模糊,诸芨不断给她输送着灵力。少女朝她摇了摇头,用最后一丝力量把自己化成了桃花簪。   诸芨捧起簪子,脚下御剑,飞速赶往药王谷。   药王谷避世不出许久,谷口设下阵法,除非得到药圣的认可方能放行。   诸芨边躲着傀儡的追击,边凭着地图中的方位来到药王谷,却只看见成片成片的树林。   谷口在哪里?   “在下是清砚宗长老诸芨,想请药圣帮忙诊治重伤的友人。请求药圣准我等入谷。”   诸芨一连喊了三声,树林内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咬了咬牙,一撩衣袍跪下,竟磕了三个响头:“我的友人救过我的性命,如今她病重,我来药王谷求医。若是药圣能够医治我的友人,无论什么酬劳我都会给。”   “酬劳倒不必。”   就在诸芨以为林中又将是一片寂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苍老的声音。“进来吧,沿着直线走,不要四处看。”   诸芨道谢起身。   药王谷的阵法很复杂,她像是穿梭了一个又一个长廊,最终抵达了谷内。   成片的树林只是障眼法,药王谷内鸟语花香,甚至开了许多不属于这个季节开放的花。   药圣满头白发,看白芨进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朝她一挥手,头上的桃木簪子便自动向他飞去。   阿碧在途中化成人形,仍是昏迷不醒。   药圣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眉头突然皱了起来,手刚搭到脉上,脸色骤变,冷声问:“你这朋友的症状持续多久了?”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问法:“我是指,她一共变了多少次的剑?”   诸芨感到奇怪:“您如何得知她会变成剑?”她细细思索,“大概也有十几次了,每次变成剑的时间并不短。”   药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不知道对她而言变成剑是一种痛苦?”他侧开身子,给诸芨让了位置,手上灵气化作刀,割开了阿碧上臂的皮肉。   诸芨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刀刃切开之处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住了,并未流出血液。定睛看去,本应是血肉之躯的阿碧伤口处已经石化。   药圣淡淡道:“她的五脏六腑已经粘连在了一起,每次化为剑体,她的石化都会严重一分。精怪吸收天地灵气修成人形,本可庇护一方气运,若是因为护着你选择变成剑体,那她就只能做一把剑,再也变不回人形。再过不久,她将会彻底化作石剑。”   “她本是人,因你变成了剑。”   无论是诸芨还是在她身体里看剧情的白芨都为之一振。   照药圣的话来说,世上本无镇山剑,难怪清砚掌门从未寻到过镇山剑的踪迹,因为它本是清砚山上的精怪。   是因为诸芨。   它有了想保护的人,那么就变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剑。   药圣撂下这句话摇了摇头,临走时终是不忍,提醒了她一句:“快走吧,妖兽潮要来了。” 第24章 幻境(6)   妖兽潮?   那是什么?   “请等一等。”诸芨提高声音,“请问药圣有没有见过来求医的男子,他的穿着和我差不多,腹部有伤。”   “没有。”   药圣坦然回答,却是又劝了劝她:“此次妖兽暴动百年难得一见,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诸芨长老还是快去避难为好。若不是你对友人的赤诚情谊,我是定然不会在这紧要关头放你入谷的。”   诸芨嗓间干涩:“那请问,妖兽潮暴动的方向大概是哪里?”药王谷设置阵法隐匿不见外人,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妖兽一路北去,为期大概一周。避开暴动的路径就好了。”药圣答道。   却见诸芨身形摇晃了一瞬,面色苍白如纸:“一路北去……”   清砚宗可不是在最北处!   *   白芨扶着阿碧出了药王谷。   在得知妖兽潮的重点是清砚宗之后,诸芨的情绪波动达到了顶点,随之意识消失,白芨这才把身体的控制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此时扶着阿碧,心情复杂。   阿碧庇护一方气运,诸芨与她离开清砚宗,妖兽潮就马上暴动,这并不是一句巧合就解释得通的。   如今她有两个选择。   要么毁坏可能是此方幻境阵眼的阿碧,要么就是寻找其他方法,把镇山剑放回清砚宗,庇护宗门的气运。   诸芨迟迟没有醒来,把操控权完完全全丢给了她。   于情,镇山剑护着诸芨,庇佑一方气运,不应被“诸芨”暗害;于理,作为此方地界的阵眼,又岂是这么容易被摧毁的?即便她想破坏阵眼,也没有足够的能力。   更何况,诸卿和在他身体中的傅正卿还在清砚宗内,而中了毒的诸朝并未来药王谷求医,不知去处。   诸芨倒是会挑时间晕。   如今清砚宗即将受到妖兽潮的冲击,她在回去路上也有可能命丧妖兽之口。倘若平安回去,会不会落入诸卿手中?   诸芨会用法术,但现在这个壳子里是她白芨。   没有人能决定另一个人的生与死。对于阿碧而言,变为剑体就如同人形态的死亡。思及此,白芨决定询问阿碧的意见。   “你愿意随我回清砚吗?”   白芨凝视着她。面前的女子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愿意为了保护自己心中所念之人甘愿变成一把冰冷的石剑。   她在心里问诸芨,你也愿意回清砚吗。   对于诸芨的想法,她大概能猜测得八九不离十。清砚是她生长的地方,更何况她是清砚的长老,危难来袭之际,理应与宗门共进退。而且,她的师兄还在清砚,即便曾经对她出手。   答案显而易见,诸芨并未阻止她。   而阿碧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的体内已经石化,很难想象她究竟忍受了多大的苦楚。对于白芨的问题,她所做的回应,也只是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搭在白芨的手上。   这便是她的答案。   你去哪,我去哪。   下一秒,巨大的石剑出现在白芨眼前——   那石剑本是冰冷的,白芨将手掌贴在剑身,竟感受到了一丝属于人的体温。   没有等白芨张口,镇山剑就知晓了她的心意。石剑匍匐于她足下,一路北去。   按照药圣的说法,妖兽潮持续大概一周,并且一路向北,终点是清砚宗。   一路上尽是妖兽践踏摧毁的痕迹。   白芨踩着镇山剑,心里满是震撼。她还是第二次看见如此大规模的暴动,下方的森林几乎毁了大半,林中生物也尽是尸体横陈。   第一次是上辈子魔界和玉昆等仙宗打起来的时候。   “阿碧。”她唤了一声身下的石剑,“你后悔吗?”   这一声不仅是她替诸芨问的,也是自己想问的。   精怪修成人形本就十分不易,她已经在清砚宗藏匿了或有千百年之久,就连掌门诸砚也寻觅不得她的踪迹。如今却为了守护一个优柔寡断的诸芨,暴露在众人的视野内。   甚至,变成了石剑。   她后悔吗?   后悔因为对诸芨产生好奇,每次在桃林间偷偷看她;后悔守着天真到怯懦的她,暴露自己的剑形态;还是后悔与她同饮那坛酒,不断化为石剑一步一步走到生命的尽头?   镇山剑加快了自己的速度。白芨却没因为这骤然的加速而晃动半分。   她知晓了,镇山剑不悔。   那她亦不悔。   或许她所做的选择不是最恰当的一个,但却是最遵从本心的。   妖兽潮比她想的要来的快。   白芨提着剑一步一步踏上了清砚宗。   清砚山门外的花草、灵植,已经被兽潮冲撞践踏得不成形状。台阶上有血迹,就连设下的阵法都被拆得七零八落。   每一个宗门入口处都会有弟子看守。   白芨轻轻别开了眼。   曾经一尘不染的台阶上,遍布了无数妖兽的足迹,有的沾着泥泞,有的沾着血迹。它们一步一步逼近清砚宗,这一百二十四阶的阶梯漫长的如同登天的天梯。   入口处的情形尚且如此,那清砚宗门内呢?   师兄还在里面。   白芨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迈步向前的脚在抖,整个人都在抖。分不清是诸芨的情绪还是她的,唯有手中的剑万分沉重。   她需要发泄。   只是腿像灌了铅般沉重,是因为清砚掌门设下的阵法吗?——不,已经没有阵法了。整个清砚山门的阵法已经被妖兽潮冲撞坏。   周围妖兽啃噬的声音窸窸窣窣。   白芨转头望去,那熊妖正捧着弟子的一截手臂在啃食,见白芨望过来,将那手臂一扔,朝她扑了过去。   那手臂上似乎攥着什么东西,被熊妖猛然一砸地面,那东西脱手而出,摔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枚熟悉的双鱼玉佩出现在白芨眼前。   因着那玉佩好看,她还特意去留意过。正是那日赶来桃林通知她清砚掌门陨落的弟子。   而如今再次见到,却已经物是人非。   熊妖并没有给她过多回忆的时间。   在那腥臭的熊掌挥动过来之前,镇山剑先动了。它带着白芨的手向前刺去,那熊掌被石剑贯穿。白芨用力一挑,竟生生将熊掌斩落在地。   那位她没问过姓名的弟子的断臂就在不远处,她亦是斩落了熊妖的熊掌,可这并换回不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白芨想,她应该拿着镇山剑杀上山门的。   于是她便这么做了。   诸芨不会使剑,但她会。虽然用不了清砚的术法,但她可以用最基础的剑招。好剑在手,即使是最基础的剑招,杀伤力也巨大无比。   白芨顶着疲惫一路杀上了清砚宗,身后的一百二十四阶台阶早已被妖兽的血染红。当她踏上清砚山门内时,脑海间的眩晕感让她忍不住张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真正的横尸遍野。   无数的妖兽在清砚宗弟子的尸体上狂欢。弟子的剑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插在妖兽的尸体里。然而妖兽的数量实在是无穷无尽,清砚的弟子再多,也敌不过巨大的妖兽潮。   白芨在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寄生于白骨之上的成片的食腐草。   那样惨烈的景象终于唤醒了诸芨,白芨在那一瞬间被挤出身体。   明明是被成千上百个妖兽盯着,诸芨却丝毫没有慌张。她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用双手从那堆残肢中翻着什么。   弟子染血的衣物、保命的法器。   宗门的玉牌、不同的储物戒指。   她翻找的速度很快,妖兽在逐渐向她靠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阿碧剑身颤抖,将诸芨护在身后,剑气冲天,逼得靠近的妖兽不得不退后几步。   直到她双手颤抖,捧着一把染了血的断剑出来。   诸卿的本命剑很漂亮,也很锐利。她无数次用羡艳的眼神看着师兄练剑。诸卿使着本命剑在擂台大比拿过很多次的魁首,那剑下更是斩过无数的妖魔。   诸卿亦是很喜欢自己的本命剑,曾经跟她开玩笑说:“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如今,她手中的本命剑断。   ……剑主已亡。   “阿碧,阿碧。”   诸芨似疯似癫,疯狂想抓住什么来证明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在双手触碰到冰冷的石剑后,流下了两行清泪。   阿碧属于人的温度已经消失。   她彻底成为了镇山剑。   清砚宗满门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妖兽还在践踏着同门的尸骨,护着她的阿碧化为了冰冷的石剑。   她闭了闭眼,想起掌门师兄说过的话:“师妹,我推演了你的命格。若是你离开清砚宗,将会酿成祸事,对你非常不利。你放心,我们三个师兄都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掌门陨落、师兄二人争执、镇山剑因为她出世、妖兽潮的来袭……   桩桩件件的事情堆积在一起,似乎酿成一切灾祸的原因在于她。   诸芨看着不断逼近的妖兽,笑的决绝:“我绝不会让你们践踏我清砚宗同门的遗骨。”   一人一剑,竖起了庇护的屏障。   白芨看着数不尽的妖兽被诸芨用镇山剑斩杀。每当有妖兽靠近清砚弟子的尸体时,剑气都会暴涨,直到被那石剑砍得灰飞烟灭。   一波又一波的妖兽上前,可诸芨一人一剑,已尽力竭。白芨与诸芨共感,知晓她体内的灵力不多了。   再这样下去,透支的是诸芨的寿元。   可她并没有退后。   白芨感觉连呼吸都很困难了,却还是看见诸芨不停地挥剑,完全不在意体内流逝的灵力。灵力透支是一种窒息到濒死的感觉,她甚至无法睁眼去看眼前的画面,更不用去想提着剑的诸芨是什么感觉。   诸芨整整杀了一周。   到最后,诸芨完全使不上灵力,只是凭着意念麻木地挥剑,一次又一次地把妖兽从同门的尸骨上赶走。   乌云散去,天光大亮。   她终于守住了同门的遗骨。 第25章 机缘   而此时白芨作为看客终于从诸芨的身体里脱出。   诸芨耗尽寿元守护同门直到死亡,妖兽潮退去,只剩下惨烈的清砚宗,以及守护在诸芨尸骨旁边的巨大石剑。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石剑经历了风吹雨打,巍然不动。无论是风霜雨雪,四季变换,它都停留在清砚宗。   直至那一具具尸体腐朽成白骨,无数食腐草生长于此处,镇山剑才潜入地底。   直到数十年后道清再次踏足此处,看见清砚宗生出无数食腐草,摇了摇头将此方地界与版图割裂,从此清砚成为秘境碎片漂浮在古森林之中。   再之后,便是白芨三人无意间踏足此处,被镇山剑拉入数千年前的记忆里。   雾气散去。   白芨与喻永朝仍站在折扇之上,远处一袭红衣的傅正卿亦在凝视着石剑。   白芨转头看向喻永朝,心里很是好奇:“我去药王谷询问过师兄的踪迹,但是药圣说你并未入谷求药。”   喻永朝脸色不太好看,事实上三个人的脸色都奇差无比。毕竟被这秘境摆了一道,又都经历了死亡的感觉,脸色好看才怪。   他言简意赅:“毒发身亡了。”   白芨肃然起敬,师兄居然没撑到大结局。   傅正卿踩着阵法飞到二人的身边。   白芨同样好奇诸卿最后的结局:“我回到清砚宗时,只找到了断掉的本命剑,师兄最后是怎么死的?”   好嘛,三个人死后开复盘会议了。   傅正卿神色不变:“诸卿炼制傀儡损耗精气,妖兽潮来得突然,清砚宗的弟子根本拦不住。他一个人杀不过来,又折损了实力,生生教那群妖兽践踏死了。”   白芨叹了口气。   “清砚宗的悲剧,在于诸芨的优柔寡断,在于师兄两人的贪欲,更在于清砚掌门留下的那段影讯。”   尘封在千年前的历史,如今被揭露开,是如此苍白腐朽。   喻永朝却是没有认同白芨的看法,走下折扇,从镇山剑底部摸出了几样东西。   他定睛看了片刻,这才缓缓笑了。   白芨偷偷拽了拽傅正卿的衣袖:“大师兄这是在笑什么?”   站在人家灭门的墓地里笑,怪渗人的。   她的情绪还没从幻境里缓过来呢。   傅正卿看到了喻永朝手里攥着的物什,并未作辩解:“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道听途说。”   那便是鼓励她亲自去查看的意思了。   她走到喻永朝身旁,去看手中的东西——掌心之中是四枚熟悉的仙宗玉牌,上面刻了字。仙宗的玉牌注入灵力后会显现主人的信息。   这四枚玉牌既然是在镇山剑下寻得的,那玉牌的主人身份也就了然了。   定是诸芨师门四人。   白芨在幻境中并未细看身份玉牌,如今见到喻永朝如此仔细地观察,伸手拿了刻着诸芨的那块。   玉牌一入手是清凉的触感。   白芨抚摸着玉牌上刻的字。   清砚宗,诸芨。   然而就在手指触及到玉牌背面时,白芨才发现不对劲。   背面依旧有字。   她惊诧:“这是?”   喻永朝一字一顿地念出玉牌背后的刻字:“海清河晏。”   看着白芨震惊的表情,他声音逐渐低沉:“我与你说过诸朝毒发身亡,并不是指他去药王谷路上毒发,而是在途中得知妖兽潮的消息,走到一半赶回去时发作了。”   喻永朝的视线转到手中刻着诸砚的那枚玉牌:“清砚宗的名字取自于海清河晏。若是整个宗门会因一己私欲导致出这样的结局,不知诸砚掌门会如何想。我还是认为,以天下太平为宗门名字的掌门不会教唆门内弟子争夺权力。不过仙宗的人因为贪欲灭门,也算正常。”   “而事实上诸朝即便想要掌门之位,在清砚宗遇到危机时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也要赶回去。诸芨也只是渴望两个师兄的疼爱。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看向白芨:“如若我不说诸朝是因为赶回清砚而毒发身亡,你是不是以为他只是死在了寻药的路上?”   白芨的推测与评价在瞬间就被打翻。   正如傅正卿所说,眼见的不一定为实。   然而无论真相是什么,清砚宗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覆灭了。人已经不在了,徒留一把石剑守护在此处。   幻境给她们选择的机会很少。   白芨蹲下身,并没有动用法术,而是用手轻扫了扫石剑底部的灰尘,心情复杂:“如若我当时选择避开妖兽潮,看着清砚宗覆灭,是不是就没这么好运,安然无损地走出这幻境了?”   “也可以说是镇山剑想看你做何选择。”喻永朝凝视着石剑说道,“这是一把良善之剑,从她选择了诸芨开始,就注定了后面的结局。诸芨没有害人之意,她也是。你选择了诸芨想选的路,镇山剑自是不会伤害你。”   白芨垂眸,看向那远处层层叠叠的白骨。   她曾迟疑过破阵之法,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阿碧性情至善,不应当是这样的结局。   白芨轻轻地抚上了剑身。   就在她双手触碰到剑身的一刹,巨大的石剑变换成正常的佩剑大小,落在白芨的手中。   白芨:????怎么动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突然动起来?   很吓人的好吧!   傅正卿颇有兴致地看了那剑片刻:“师妹若是缺一把佩剑,可与镇山剑结契。”   那剑有意于白芨,甚至想认白芨为剑主,这才变为普通佩剑大小。   白芨听了二师兄这话,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就拒绝了:“我并不想修习剑法。”   喻永朝突然出声:“并不一定要你修习剑法。镇山剑是千年前的古剑,已经属于神器级别。即便你不用剑,它亦可用来防身。”   喻永朝这话说的并没有错。秘境中机缘胜过一切,即使不用剑,上古神器也是一种保命的法宝。   可没想到白芨依然拒绝:“镇山剑认的主是千年前的诸芨,并非被拉入幻境的我。阿碧对诸芨的感情才使剑守着清砚宗近千年。我并不用剑,为何要破坏这段尘封的历史?”   “好剑配好主,千年前因为众人对镇山剑起了贪念才导致清砚宗惨烈的结局,若是镇山剑再度出世,也许会酿出灾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既然不用剑,为何要带走阿碧?   让她守着诸芨,守着清砚宗,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手中的剑沉寂下来,又缓缓向不远处飞去,停滞在空中。   虽然拒绝了镇山剑,但白芨似乎在触碰它之后了解它的想法,此刻它是想引导人去往它所在之处。   白芨转头去看傅正卿道:“二师兄,它好像在叫你过去。”   镇山剑停滞的下方是一片被开辟出的空地,并没有累累白骨。傅正卿走过去时,着实有些惊喜,随后表情复杂地看向空中的镇山剑:“没想到,你连这个都找回来了。”   空地之上是三副熟悉的老朋友——   诸卿用心头血炼制的紫金傀儡。   傀儡有的完好无损,有的肢体已经从身躯上断掉。   白芨忍不住惊讶:“这傀儡分明连镇山剑也砍不坏,怎么会破损成这样?”   “你低估了妖兽潮的冲击力。”傅正卿捡起傀儡的断肢,端详了片刻,“没有损耗的是在外追捕诸芨时恰巧躲过了妖兽潮的路径。而那些断掉的……”   “妖兽成百上千,也许一只妖兽并不能对傀儡造成损害,可十只、百只呢?”   “诸卿即使修为在合体后期,也阻挡不了源源不断的妖兽潮。”紫金傀儡并没有排斥他的靠近,甚至对他过分亲近,在被他触碰的时候射出数道傀儡丝。   白芨被这突生的变故一惊,却发现傀儡丝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反倒是把傅正卿的手与那断肢牢牢缠住。   白芨悟了:“这傀儡是赖上二师兄了?”   赖!都可以赖!   毕竟是诸卿炼制的傀儡,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从而选择他也算正常。   傅正卿没有拒绝,当即咬破了食指,滴血与紫金傀儡结了契。   喻永朝正看着白骨堆不知在想什么,二师兄得了紫金傀儡,她拒绝了镇山剑,这么一对比,就显得大师兄有些孤零零的。   白芨组织自己的措辞,她在想怎么开口才能不让大师兄感到心里不平衡。纠结了半天,她慢吞吞地喊了声:“大师兄……”   喻永朝没反应。   白芨本来想上前扯扯他的袖子,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秘境之中喝醉了后干的好事,伸出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她喝醉了偏偏会断片!好不容易蒙混过去了,要是再让大师兄想起她喝醉了干的事岂不是很尴尬。   她又唤了一声喻永朝。   这回大师兄倒是听见了。   喻永朝终于舍得把眼神从白骨堆移开了,他转头看着面色纠结的白芨:“怎么了?”   白芨还是说不出口,但面对喻永朝专注的眼神,她即使说不出来也得说点什么。   她想起在晋王城看到的话本:“我是一个精通魔性的小师妹。”   喻永朝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   大师兄专注的眼神太有压迫力,偏偏这个时候白芨记不太清后面的内容了,一咬牙一闭眼,终究把后半段憋了出来:“三句话,让大师兄听了我……”   “两句以上。”   喻永朝手里的折扇咔哒一合。   师妹进了一趟秘境,脑子被诸芨影响了?   白芨没敢看大师兄的表情,无论怎么样,她都没有打击到大师兄的信心,这很好。   就在白芨想开口缓解尴尬时,镇山剑周围的食腐草与白骨突然化作点点萤光消逝。以石剑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似乎整个秘境中的一切都在消融。   而就在石剑的下方,出现一片碧绿。   三人的目光被如此浩大的阵势吸引。   就在眼睛捕获到了那片绿色之后,白芨发现两位师兄的目光明显炽热。   白芨疑惑道:“这是……什么?” 第26章 不巧   在食腐草与白骨消散处,长出了点点碧绿。   喻永朝与傅正卿对视一眼,同时向那抹碧绿处走去。镇山剑并未阻拦他们靠近,而是像真正的佩剑一样静静躺在地上。   那是一株绿色的灵植,长相独特,一共有九朵与根茎相同的花瓣,茎秆上并无多余的枝叶。   于此累累白骨处出现了一朵灵植属实反常。反常就反常在它的外表太过正常了。   而且似乎在仙门内,从未见过这样的灵植。   白芨同样上前观察新长出来的灵植,灵植随着她的靠近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花瓣,似乎对她的靠近很是兴奋。   傅正卿观察了一会,沉声道:“有可能吗?”   “大概率是。”喻永朝缓缓说道,“返魂草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喜静,喜阴暗,又从亡魂处汲取能量,才能够破土而出。”   白芨望着成片成片消散成荧光的白骨:“而此处与大陆版图分割开,除非古秘境开启,平常根本无人踏足。周围都是成片的食腐草,几乎很难见到阳光。”   “至于现在消散的白骨,不正是为返魂草提供力量生长?”   返魂草这么多年都有价无市,已经近百年没有过它的消息了。连玉昆宗的人对天地间是否有这么个东西表示存疑,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返魂草长什么样子。   可问题是,就算面前这株奇怪的灵植是返魂草,要如何采摘?   傅正卿从容地蹲下身,魔气化作铲子,连着返魂草身下的土一起挖了出来。   虽然是正确的移植方法。   白芨犹犹豫豫,把心中的念头压下去。   喻永朝望着那返魂草身下的土亦是目光深沉,他的声音很平静:“稍微抖一抖,骨灰别刮到身上。”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三秒。   傅正卿握着铲子的手当真抖了一抖,也不知是被这生猛的词吓得还是怕灰蹭到身上。储物戒指中时间静止,傅正卿是片刻也不想再把这沾了骨灰的灵植拿在手里,直接给丢进去了。   返魂草被收于储物戒指中。那一片碧绿消却之后,下面有什么东西闪着刺眼的金光。   白芨眼尖,手中的伏鹰鞭一甩,地下的东西就被鞭子勾起来了。   喻永朝不由侧目:“如今你这鞭子倒是使得不错了。这圆形的物体也能如此熟练地勾上来。”   白芨干巴巴笑了一声。   她可是团了那么多次魔球啊!!要是再练不出来,这伏鹰鞭她就没资格用了。   那金光只是闪了一瞬便停了。   喻永朝只是调侃一下白芨,但当他侧目看到白芨手中的东西时表情却变了。   白芨观察着大师兄的表情,启唇问道:“这东西难道有问题?”   从外表上看去,手中的圆球也只像个普通的丹丸,并无特别之处。如若说特别,那边是出现在此处才足够特别。   喻永朝感应了片刻,道:“这上面有妖力波动。”   若是结合刚刚一闪而过的金光,再加上妖力的波动,他倒是有一个推测。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是大妖的妖丹。”   只是为何妖丹会出现在此处?   通常情况下,妖兽死亡,妖丹会随妖兽的尸体消散于天地间。除非用特殊的方法将妖丹从活着的妖兽内府中挖出保存,否则是不会得到完整的妖丹的。   喻永朝在诸朝死后就脱出了他的身体,以上帝视角看完了清砚宗覆灭的全过程。   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诸芨用镇山剑斩杀妖兽潮的时候,有没有剖出妖兽的妖丹?”   话音刚落,三个人看着白芨掌心的那枚不起眼的丹丸的眼神都复杂起来。   白芨缓了一口气:“你是说……清砚宗遭到妖兽潮冲击这件事,可能有隐情?”   她在诸芨的身体中看完了斩杀妖兽的全过程。   诸芨只是不停地去挥剑阻挡妖兽进犯同门的尸骨,并没有挖妖兽的内丹。她没有力气去做,也没有时间做。   尽管镇山剑庇护清砚宗的运势,但它刚离开,妖兽潮就立刻灭了清砚满门,这其中真的是巧合吗?   她很确定地否认了:“没有,诸芨什么都没有做。”   如若是妖兽潮为了寻妖丹而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上古大妖的妖丹被埋在清砚宗,而妖丹对于妖兽来说是提升修为的好东西。当它们感受到妖丹的这股力量,自然会倾巢而出,踏上清砚宗。   傅正卿摩挲着储物戒指:“只是这妖丹被放在了清砚宗,妖兽潮将清砚宗灭门,数千年后的白骨又恰巧成为了返魂草的养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了。”   若是巧合,那妖丹究竟是谁放入清砚宗的?   若不是巧合,又到底是谁在下这盘棋?   “无论如何,最后是我们拿到了返魂草。”喻永朝声音淡淡。他并不关心过程,仙门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既然拿到返魂草,就是最好的结果。   自从返魂草被摘下,这片幻境就在逐渐消弭。白骨与食腐草化作了返魂草的养料,如今这方地界上还存在的,只有一把镇山剑了。   仙魔对立。   白芨对清砚宗的感情也止步于惋惜。   如今得了返魂草,离开了幻境,傅正卿与白芨二人分别,说是去寻找阵法的传承。   白芨安静地跟在喻永朝身后。   她心里矛盾,想跟着师兄走,又怕师兄拒绝她的跟随。   只是这么想着,白芨踩着喻永朝的脚印前行,师兄左转她左转,师兄右转她右转,师兄停下她……   撞了上去。   白芨手脚僵硬地重新拉开了距离,耳边传来了衣料的摩挲声。不用她想都知道,师兄正在看她。   鼻子被撞得有些发酸。   白芨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就是讲不出来。   她憋了一句:“师兄,好巧啊,你也走这边?”   然后她听见喻永朝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不巧。”   白芨这才偷偷抬眼去看师兄的表情,被师兄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让她莫名有些心虚。   她硬着头皮接着喻永朝的话继续说:“嗯嗯,是不巧,我们走的方向相同唉。”   喻永朝难得揉了揉眉心:“师妹想与我同路便直说,不用如此拘谨。”   白芨这才放心地抬起头。   师兄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手执折扇,正含着笑看她。   她轻咳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和喻永朝并肩走着:“师兄,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喻永朝沉默了一瞬。   说小师妹天真,但她在幻境中的表现很出色,没有体现出半点天真来。说小师妹老练,她却连他打算去哪都不知道,就直接跟了上来。   白芨看着喻永朝若有所思的模样,直接安静如鸡。   不能打扰大师兄思考去处!   白芨并不知道大师兄在想她。   终于,喻永朝迈开步子,继续朝着原方向前行:“我们向西走,能接触到秘境的中心。”   白芨连忙跟上喻永朝的步伐:“师兄是要进入秘境中心寻找什么机缘吗?”   “并不是。”他顿了顿,“我的机缘已经寻得。”   白芨眨了眨眼,一面与大师兄说话,一面避开了前面挡路的石子。   她不敢踢开,万一又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幻境。   喻永朝看着她的动作,心道原来并没有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但喻永朝还是说了:“我此番进入秘境,正是为了寻找返魂草。”他有些无奈,“我有睡症,需要比常人更久的睡眠。”   白芨恍然大悟。   怪不得魔祖说大师兄有起床气,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原来她已经不小心让师兄早起很多次了。   想到上魔舟那几天师兄的脾气,白芨深深地认同了魔祖的话。   只是,既然已经寻得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为何还要往深处去?   秘境中心只会比外围更危险。   喻永朝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随后又重新扯起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芨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问了出声。   喻永朝端详着扇骨处那浓墨般颜色的扇钉,语气带了丝嘲讽:“只是想去看看老朋友。”   白芨最初在魔界见到大师兄时,他总是挂着这副表情。   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嘲讽,似乎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同师兄学扇,进入秘境之后,她才见到大师兄真正的笑容。没有那么张狂、不可一世,反倒让她觉得有一丝暖意。   她知道大师兄有自己的秘密,而她也有。她此时能做的,唯有沉默。   只是这片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白芨腰间的玉牌微微发热,等她伸手接下来时,发现周围有一个红点正在疯狂闪烁。   “是有人出事了吗?”   红点距离他们很近,在玉牌上闪烁得非常快。距离红点最近的只有他们两个。   “走。”   喻永朝拉着她上了折扇,魔力加持,迅速朝着红点所在的地方前行。看起来那位魔界的弟子在与人缠斗,若是进了幻境,红点会消失,就像白芨被食腐草拉近幻境那次一样。   只是越靠近,白芨越能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气息。   是她两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   折扇行驶的终点,站着两位穿着白衣的修士,而他们要找的人,正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第27章 杀阵   林问夏手持寒溪剑, 对地上的魔修并没有半分手软。   寒溪剑能阻止伤口愈合,况且魔修的功法本就不主治疗。不用她使出杀招,光是剑气在身上留下的伤口就足够致命了。   她根据系统的指引, 得知此处有对自己有益的灵宝, 谁知来了此处, 看见了个落单的魔修, 手中正拿着系统为她指引的青鸾镜。   夺了她的机缘,那么就别怪她不客气。   只是这魔修古怪地很,她的多数杀招都被她吞噬化解。只有寒溪剑近身时,剑气才能对她造成伤害。   她身旁的男修走上前, 阴鸷地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女魔修:“把东西交出来。”   手中的剑已经逼上那魔修的脖颈。   “季鼎!”林问夏急忙唤住他。杀死魔修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魔修手中的青鸾镜。若是青鸾镜被她损坏, 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些时间。   “大师姐。”季鼎有些不满, 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把剑往后收了收, “交出青鸾镜,饶你不死。”   那魔修即使敌不过两人, 也并未生怯。她吐了一口血,直接喷在了没来得及闪躲的季鼎身上。   面对季鼎的怒视,魔修冷笑:“我当你们仙门的弟子有多高洁,不过是一群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   “你!”   林问夏阻拦住季鼎,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魔修:“青鸾镜又没写名字, 自是无主之物。既是无主之物,引得各路弟子公平竞争是常事。怎么算是偷袭呢?”   说罢,寒溪剑尖一挑, 欲将青鸾镜从魔修手中挑出。   这青鸾镜, 她得定了!   青鸾镜只有一面手掌大小, 是青绿色的铜镜。剑尖将它挑起到空中,镜面在光线之下泛出了奇异的颜色。林问夏细细看去,镜面中一闪而过了数道金雷。   随后凌厉的甩鞭声破空而出,卷走了林问夏挑空的青鸾镜。   三人同时望去——   那女子一袭白衣,长发束起,明明是恬静柔和的面容,眼眸中却泛着与之相反的冷意。而与她并肩的是一位俊美的男修,同样是一袭白衣,手执折扇,若不是在秘境之中,都会教人以为是世家的贵公子。   而三个人看到白芨却有不同的表现。   林问夏死死地盯着白芨,失声而出:“你竟然还活着。”   祠堂中属于白芨的魂灯灭了,又迟迟找不到她的人,她还以为白芨早就被沉仙崖下的魔兽吞噬殆尽了。   林问夏话刚出口,就自知失言。她隐晦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季鼎,似乎他也对白芨此刻出现在这里而震惊。   她顿时换了一种语调:“白师妹,为什么这么久你都没有回宗门?我和弟子们都找了你很久,你出了什么事倒是和我们说一声呀,怎么一个人自己扛着?”   明明是担心的语气,却句句把白芨往叛逃宗门上引导。   白芨松开缠绕在青鸾镜上的伏鹰鞭,那镜子落入手中。刚刚镜子在空中时,白芨趁着林问夏失神才钻了空子夺来。   只是镜面一片漆黑,连她的面容都映射不出,着实想不通林问夏为何会争夺这个镜子。   白芨反手就把青鸾镜塞入储物戒指里。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只要是林问夏想要的,哪怕是个照不出人影的破镜子她也会夺走。   那魔修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在见到伏鹰鞭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出来了眼前人的身份。趁着林问夏两人的注意力还在白芨身上,她不动声色地后退,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人正是在地下演武场上与白芨打过一架的饕餮。   演武场上大家都带着面具,在魔界弟子集合的地方互相认不出来也正常。她之所以断定眼前的人是野剑,全靠着那把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伏鹰鞭。   “白芨师姐。”季鼎的眼中有着重逢的喜悦,却被林问夏的话泼了一头冷水。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果真如长老们所说的那样,叛逃出了玉昆宗?”   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人。那执扇的男修虽然穿着白袍,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看不出身份来。   而白芨……师姐与他站在一起,明显就是一路人。   似乎他们都在等着白芨的答案。   喻永朝侧目看去,只看到白芨云淡风轻的表情。   这明明是小师妹的私事,但他仍忍不住挑眉,旁若无人地询问白芨:“你自己解决还是我来解决?”   白芨:?   不要随便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白芨脑补了一下师兄杀仙门弟子如同砍了颗魔果般轻而易举,便感觉身上一阵恶寒,让她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胳膊。   脑海中前世的画面也随着师兄的话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一旦遇见林问夏,她心中的毁灭欲就疯狂增长。   白芨在这几道目光的注视中以手覆面。   “如你所愿,大师姐。”白芨咬重最后三个字,然后轻轻拿开了脸上的手。   原本光洁如玉的脸上,几乎覆盖了一半的魔纹,平添了几分妖冶。   “你果然入魔了!”季鼎惊呼,手中的剑却下意识地指在她面前。   既然她已经入魔,那旁边的男修身份也一目了然了。   一旁的林问夏悄悄松了口气。   本来以为白芨掉下沉仙崖死了,结果没想到还活着,幸好她已经入了魔,不然自己解释起来依旧很麻烦。   白芨平静地看着曾经的师弟。   这一切和上辈子几乎没什么区别。   只是上辈子自己孤身一人对抗全师门,而如今身旁有师兄和新的同门。   “所以呢?季鼎,你在迟疑什么。”白芨轻笑,“如今我入了魔,你平时不是吵着说自己有朝一日要杀尽天下魔修吗?”   她叫她季鼎,而不是师弟。   季鼎只觉得喉间干涩,握着剑柄的手明明很坚定,却始终挥砍不出这一剑。   喻永朝好以整暇地摇着扇子看戏。   季鼎只觉得一股愤怒涌上心头:“师姐,你为什么会突然入魔,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对不对?”   他转头看向喻永朝,神色愤然:“是他对不对?”   “师姐一心向道,不会平白无故入魔。定是有用心险恶的魔修暗害师姐,导致师姐入魔。”   喻永朝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他只觉得荒谬。   一个天赋极佳的仙门弟子,究竟会因为什么放弃登天的大好仙途,半路入魔跑去魔界?   “师弟!”林问夏低呵:“你怎能对一个魔修产生同情。她已经是魔,主动叛出了玉昆宗,为何还要叫她师姐?认一个魔修做师姐?”   季鼎神色复杂,低下头去。   林问夏看向白芨,咄咄逼人:“徐白师尊教导我们除魔正道,而你却叛出师门,跟魔修厮混在一起。如今师父不在,我身为玉昆宗大师姐,自要履行责任。”   寒溪剑出,剑身泛着寒气,让白芨瞬间回想起被关在寒冰潭中的日子。   白芨失笑:“你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我?大师姐?”   她手中的伏鹰鞭注入魔气,整个人肆意又张扬:“如今我是魔界的弟子,你又如何自居成我的大师姐?”   林问夏的修为在元婴后期。   她与林问夏虽然都处于元婴期,可自金丹以后,修为压制愈发明显。元婴后期和元婴中期的差距都如同天堑。   林问夏的寒溪剑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加上修为压制,在于白芨的较量中逐渐占了上风。   剑招封住了白芨闪躲的路线。   她并未用出全部实力,此番也只是试探林问夏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大师姐。”她叫得讽刺,伏鹰鞭一甩,却被林问夏侧身躲掉了。“那日沉仙崖畔,你当真问心无愧?”   伏鹰鞭打在地上,魔火燃起周围的灵植。   林问夏继续使着剑招,丝毫没有手软,她有系统加持,躲开白芨的攻击并不困难。   “是你伤了我,我何来的愧?”   她右手持剑,左手手心下压着三枚寸骨钉,趁着白芨闪躲剑招的空隙,手心一翻,三枚寸骨钉朝着白芨射出。   林问夏还是只会暗中搞一些把戏。   白芨轻睨着那三枚寸骨钉,左手已经按住了腰间折扇。   在伽蓝塔挨了这么久的打,这种速度射过来的暗器还不至于伤到她。   就在寸骨钉距离白芨不过数尺的范围时,一缕魔气牵引着寸骨钉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股熟悉的力量……   白芨挑了挑眉,这攻击方式她是见过的。   是饕餮。   那三枚寸骨钉被她吸入口中,转眼间周围释放出浓郁的魔气。   林问夏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这寸骨钉还是她用大半积分向系统换来的,如今寸骨钉没了,视野范围还被影响了。就不该忽略刚刚的魔修。   季鼎同样被笼罩在了这片魔气范围内。两人都是仙门弟子,自是十分厌恶魔气,闻到魔气甚至有想干呕的感觉。   他内心纠结,并无意于两位师姐的战斗,足尖一点,就想撤离出魔气的范围。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饕餮是个睚眦必报的。玉昆的两个仙门弟子从暗处偷袭她,夺走了她手中得到的秘宝,甚至歪曲事实,以多欺少。   她岂能让他们全身而退?   三枚寸骨钉从她口中疾射而出,隐匿在魔气之中。   饕餮能在魔气中感受到季鼎,但是季鼎却不能准确感知到她。   等季鼎感知到寸骨钉靠近的气流时已经晚了。   他躲掉了两枚,却还是有一枚钉在了腿上,那种来自灵魂上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林问夏听到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好。   她没能伤到白芨,寸骨钉又钉入了季鼎的身上。   她在心里疯狂呼唤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白芨付出代价?”   最好是死在古秘境里。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事情并没有朝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可是她掌握着剧情,又有系统帮忙,原书女主凭什么和她抢机缘?   系统沉默了片刻,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这里有一个杀阵,但是杀阵是面向全体无差别的阵法。当杀阵开启,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在逃难免。”   看着白芨依旧毫发无损地接着她的剑招,林问夏咬了咬牙。   “那么杀阵开启,你会护我安全的吧?”   她没把季鼎算进去。   只要能让白芨死在这里,师弟的死活已经无所谓了。   系统:“会的。你是新的女主,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林问夏安心:“那就使用杀阵吧。”   白芨正奇怪林问夏的剑招为何越来越松懈,却看见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白芨脑中警钟大作,飞速拉开与林问夏的距离。   晚了!   铺天盖地的白光压过周围的魔气,把所有人笼罩了进去。 第28章 惊险   三十六把剑倒挂在天上。   白光消却之后, 林问夏便不见了踪影。   如今转动的杀阵之内,三位魔修和一位仙门弟子对立而视。   饕餮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看了眼捂着伤口的季鼎:“你的大师姐呢?把你丢在这不要你了?”   寸骨钉入了骨就很难用寻常手段拔出。作为一件极有攻击性的法器,它的杀伤力自是没话说。   而寸骨钉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 它会让人慢慢流逝自己体内的力量, 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   季鼎冷冷地看了一眼饕餮。   都说魔修挑拨离间的本领很高, 今日他算是见到了。   白芨看了一眼师兄沉重的脸色, 抬头去望天上转动的剑:“我们要如何出去?”   虽然不知道这杀阵有什么玄机,但总归小心为妙。   脚下是转动的阵法,天上是转动的剑。自从进入阵法里,所有人都没有挪动一步。   喻永朝转眸望去, 把这个问题又甩给了她:“师妹以为呢?”   白芨:“我开始怀念二师兄……”   天上的剑转的她眼晕, 白芨索性把视线放到喻永朝身上。   师兄衣服的材质倒是不错, 进入秘境这么久了还没脏。   她望了望自己的袖口。   很好, 不知道蹭上了什么,灰扑扑的。   该不会是幻境中清砚宗的骨灰吧?   喻永朝声音异常地平和:“可惜你的二师兄没进来。”   “是啊。”白芨疯狂点头:“要是他在, 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出去了。”   喻永朝:……   这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没听出来?   他折扇一收:“既然他没进来,那破阵之法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是魔界第二个阵法天才。”   白芨:神·色·恍·惚   “大师兄。”她控诉。“我若是不御扇, 自己徒步走出城主府都会迷路。”   让她破阵???   不如让她数数魔石够不够给她买小盒子,总好过清砚宗千年后漫天飞舞的好。   不过,魔石?   脚下的阵法有七十二个格子,他们三人分别站在三个不同的格子里。季鼎站在离他们能有二十个格子的地方。   天上三十六把剑, 脚下七十二个格子, 很难不让她想到猜错格子天上的剑就会扎下来的画面。   她们不敢移动,那用魔石探路呢?   白芨从储物戒指里掏出几块魔石,在手中注入了魔气, 轻轻朝着远处的格子一掷。   喻永朝视线在白芨脸上停留了一会。   奇怪。   师妹居然都不心疼的吗?   白芨屏着气等了半晌, 也没见天上的剑落下来, 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刚把视线从天上的剑收回,就发现一直在盯着她的喻永朝。   白芨:……   白芨:明白了。   她又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两块魔石,递给喻永朝:“师兄你也要扔吗?”   白芨有些心痛地看了看储物戒指中剩余的魔石:“我没有多少了,师兄你省着点用。”   喻永朝瞥了一眼魔石:“别人是投石问路,你倒好,投钱问路。”   他拿起一块魔石,往身前最近的格子处轻轻一抛:“你在擂台下注应该得了不少钱吧。”   白芨看了看几乎占满半个空间的魔石袋子:“魔石也算石嘛……奇怪,师兄怎么知道我去擂台赌输赢了?”   喻永朝睨了一眼她。   师妹这爱财如命的性格怎么可能在赌场忍得住?   他太了解了。   魔石掷在格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饕餮看得专注:“看起来,这块格子也是安全的……”   七十二个格子,她们四个人就占据了四个,魔石投出了两个,这安全的几率未免也太大了。   一旁冷眼看着她们的季鼎冷哼了一声:“这么畏畏缩缩的做什么,就算踩到有危险的格子,不会躲开吗?”   他手里攥了一块灵石,心念一动,学着白芨扔到了离他身边最远的格子处。   与之前不同的是,当灵石落在格子里,天上的剑转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   季鼎绷直了身子,就等着那剑落下来。   白芨等人同样也注视那格子上方悬着的利剑。头顶的剑泛着寒光,周围的气息非常古怪。   既然有季鼎帮他们试错,刚好可以寻找破阵的方法。   就在此时,格子上方的剑动了。   那绝不是一般修士可以躲避的速度。   白芨只觉得那寒光在眼前一晃而过,下一秒,格子上方的剑径直朝下刺入,速度比伽蓝塔中的妖魔还要快。   躲开剑容易,但是躲开一个速度极快且不知何时下落的剑,并不简单。   季鼎脸白了一瞬,却在强撑:“不过如此,只是一把剑而已,躲开不就好了。”   饕餮身受重伤,这会眯着眼睛看他:“既然如此,就请仙君为我们探探路吧。”   她狭长的眸子眯起来看着季鼎,漫不经心地嘲讽着他:“哦——忘了仙君的腿上还带着伤。”   白芨:从前没发现饕餮的嘴这么毒,还好她以鞭服人。   季鼎对饕餮的挑衅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身上带着伤,灵力还在不断流失,只想早日走出杀阵。   他抬起手,准备投出第二块灵石。   只是这次,他选择了身前的格子。   喻永朝看着他的动作,手指却轻轻搭在扇骨上。   这杀阵并不简单。   三十六剑倒是让他想起一个在古卷上见过的禁术。阵法开启后,唯一能够安全脱离阵法的是第一步,从第二步开始,剑阵会逐渐增加,如若在阵法中踏步摇摆不定,最终三十六剑齐出,将阵法中的人碎尸万段。   林问夏没有在阵法里,定是在他们之前出了这剑阵。只是这失传已久的禁术怎会被玉昆宗的一介小小的女修士施放出?   如今证实他们所在的杀阵是古卷中的禁术的方法,就看季鼎这次试探的结果了。   果不其然,就在灵石落地的一瞬间,头上的剑阵再次发生了变动。   白芨在伽蓝塔打了三个月的邪魔,饕餮又在演武场上打了那么久的擂台赛,两人对危险的感知自是十分灵敏。   剑阵此时的危险程度与刚才不如同日而语。   一道银光在季鼎眼前闪过。   头上的剑如闪电般迅捷,径直落入他面前的格子里。   他一身冷汗。剑与他的距离,不过短短的一尺!   “还没完。”   白芨神色凝重,天上的剑阵依旧在旋转。一柄剑从剑阵出脱出,随着剑阵的转动摇摇欲坠。   饕餮失声:“竟不是只有一把剑!第二把剑是随机下落的?”   剑阵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把晃动的剑途径过每一个人的头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万分。   在场的人手里多少有些保命的法器。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剑的杀伤力有多大——况且,法器数量有限,而这剑阵中的剑下落的数量越来越多。如若不尽快破阵,后面只会更加艰难。   白芨转头看向喻永朝,却正好与师兄的目光相遇。   “师兄为何看我?”   她的脸上也没有破阵之法,况且头上还悬着把剑呢。   季鼎看见曾经的师姐一口一个师兄地唤那魔修,心生烦扰:“都进了杀阵还如此懈怠,有空发呆,不如去思考怎么离开阵法。”   “不必担心。”喻永朝声音平缓,完全没有把季鼎的话听进去。“师妹对这杀阵怎么看?”   这是让她分析阵法吗?   白芨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认为,我们或许错过了离开杀阵的最佳时机。”她抬眸看了一眼喻永朝,在看到师兄微微点了点头后这才放心继续往下说。   “我本来以为,踩到格子以后,头上的剑是随机下落的。也就是说只有两种可能,落与不落。”   而如今,她看了一眼抬着头紧盯剑阵的季鼎。   “似乎剑阵落下的剑数在增加,而且下落的地点是随机的。如果没在最佳时机找到离开的路线,最后等待我们的或许是个死局。”   她的声音放的很轻,但是足够在场的人听清楚了。   喻永朝微微颔首。   “你说的不错。只是这剑阵四面并无出口,不断试错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费生机。”   季鼎阴冷地看了一眼喻永朝。   他对魔修万分嫌恶,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他巴不得这几位魔界弟子死在杀阵里。   只是他仍然不愿接受师姐……白芨已经入了魔的事实。   就在这时,季鼎本能地感应到头顶上方传来寒气。   剑阵落在了他的头顶!   在这一瞬间,季鼎的脑子转的飞快,他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就向身前的格子迈了一步,企图躲避头顶上掉下来的剑。   白芨屏住呼吸,凝神望着季鼎头上的那道银光。   所有事情几乎在同一时刻进行。   然而因为腿上的伤,季鼎的行动终究是慢了一步。   在剑体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季鼎周身散发着银白的柔光,竟将那剑弹开。   季鼎惊魂未定,再一看本命剑上失去流光的剑穗,心生苦涩。   这剑穗是白芨前几年在弟子大会上赢来的防御法器,在他生辰的时候赠与了他。   如今却是这剑穗救下他一命。   他因此有惊无险。   白芨并未在意季鼎的情况,她仔细观察了剑落下时周围的情况,心里隐隐有了份猜测:“师兄,我知道杀阵的出口是哪里了——”   话音未落,头顶上的剑阵疯狂转动起来。   所有人脸色大变。   季鼎弹开的剑,正落在不远处的格子里。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   那剑却在地上划出一长条的痕迹,它竟同时触发了好几个格子的阵法! 第29章 故人(三更合一)   白芨的后半句话未能说得出口, 头上的剑阵就如雨般下落。   她方才看到季鼎头上的剑下落时,脚下的格子后有淡淡虚影。   这格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出路就在脚下!   她刚要提醒大师兄, 却发现喻永朝早已神色凝重地看向脚下的格子。   喻永朝言简意赅:“你们先走。”   他扫了眼白芨和一旁的饕餮, 手中折扇腾空而起。霎时, 浓郁的魔气从扇中散出, 径直轰向地面。   这是白芨真正意义上看到大师兄出手。   她盯着那空中翻飞的折扇,很难想象这一纸折扇能造成如此大的杀伤力。   魔气外溢化作攻击方式,这便是出窍后期的实力吗?   头上的剑阵依旧不断下落着,白芨盯着地上的裂口, 伏鹰鞭一甩, 缠绕在饕餮身上。   她受了重伤, 行动不便, 该用伏鹰鞭先带她走。   不同于往常战斗的时候,伏鹰鞭此刻正轻柔地束在饕餮腰间。那裂口正不断缩小, 白芨没有犹豫,直接将饕餮扔了进去。   喻永朝凝神看着天上转动的剑阵, 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裂口已经缩小到原先的一半,白芨偏过头正巧躲了一道从天顶下落的剑。   “师兄小心!”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   白芨与喻永朝之间坠下一把剑,彻底挡住了白芨的视野。   “你快走。”   师兄声音淡淡,一挥手, 空中的折扇掀起一阵风来, 魔气柔和地拖着白芨到了裂口处。   裂口处也并非完全安全。   在上方又径直落下一把剑来,若不是魔气反应够快,此刻白芨已经断了一只手。那剑擦着白芨的手臂而过, 却还是刮开了衣袍, 留下了一道血痕。   白芨被魔气载着半个身子已经进入了裂口, 却突然听见一声闷哼。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却只看见越来越多的剑从天上下落。   密密麻麻。   视野范围内全是银光,她连大师兄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大师兄!”   连比较安全的裂口处都有剑阵下落,那在远处的师兄那边呢?   情况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裂口越缩越小,白芨试图挣脱魔气返回到杀阵之内。   柔和的魔气在此时突然强硬起来,拽着白芨往出口处去。   师兄还在里面!   刚才的那声闷哼……是师兄受伤了吗?   白芨最后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整个杀阵的格子中都落了剑,而师兄却不知在何处。   *   杀阵的出口仍是一片森林。   白芨从裂口处出来时,浑身仿佛被碾碎了般的酸疼。缠绕在她身上的魔气早已消散。   她第一时间是回头去看大师兄有没有从杀阵中脱出。   身后空无一人。   不仅大师兄不在,连早她一步离开阵法的饕餮也不在。四周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在此处。   而且,似乎与入阵之前的景色并不相同。   被剑阵砍伤的右臂还在不断流着血。白芨左手双指并拢,迅速点向右肩的穴位,防止失血过多体力不支。   淡淡的灵力护住了致命伤,这才强撑着站起身来往树中走。   大师兄还在杀阵里面,她要回去!   此时正值正午。   白芨踏着落叶凭着记忆向杀阵的方向走去,地面上的落叶随着她的脚步发出细碎的践踏声。   她举起玉牌,眯着眼睛看了看位置。   玉牌之上只有两个红点,一个是她的位置,另一个离她有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   若是师兄在杀阵内,那另一个红点大概率就是饕餮了。   看起来裂口处应该是个传送的阵法,将她与饕餮传到了不同的位置。   脑海中依旧是万剑齐落的画面。   白芨被剑阵伤到,感觉体内的魔气正在不断外溢。若是她猜的不错,这阵法对修士的影响非常大。被一把剑所伤后,流逝体内的灵力或是魔气。如若找不到杀阵的生门,体内的力量又一直在流失,那必然会困死在阵中。   对她用如此阴毒的杀阵,林问夏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是她究竟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口中的女主又是什么?   上辈子想不通的事情,这辈子她也懒得再去想。仙魔本就对立,一剑之伤,百年冰牢,她日后定会一笔一笔报复回来。   没有喻永朝的引路,白芨寻起路来格外困难。她推测杀阵就在附近不远处,因为脚下的灵植都与进入杀阵前的灵植相符合。   白芨拖着伤一直寻到了太阳西沉。   她果然高估自己的寻路能力了。   玉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代表着饕餮的红点也早已离开,估计是去寻找同队的同门了。   白芨微微叹了口气。   她要是再耽搁时间,师兄恐怕在杀阵中被剑穿成了筛子了。   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周围的灵植有被烧毁的痕迹——   此处正是她与林问夏打斗时,伏鹰鞭附以的魔火燃到的灵植!   那就说明她与杀阵所在的地方已经无限接近了。   泛着白光的阵法就浮在空中,白芨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想走上前去。   脚下的灵植微微拂动。   几乎是本能反应,白芨的玉扇从腰间脱出,接下了那锵然一击。   感受到那熟悉的剑气,白芨转过身,望向从背后袭击她的人。   那是碎星剑发出的剑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芨含着笑容,眸中却翻涌着如冰的森冷,证明了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静:“你们仙门的弟子,都这么喜欢用偷袭这种不光明磊落的招数吗?一个自诩正道的门派,怎么一个两个都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古树之下,静谧无声。   来人一袭白衣,是玉昆宗惯例的款式,袖口与衣带间镶着三纹金边。玉昆宗的宗门服饰分的很明,筑基前的弟子是一道金边,元婴期之是两道。三道金边,修为至少也到了出窍期。   那人右手持剑,剑尖直指白芨。长发用墨色发带束起,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时藏了万千思绪,很是震惊地看向眼前的人。   白芨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祝景之。   来古秘境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能碰上玉昆宗的前同门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先是林问夏和季鼎,接着来了个祝景之。   还偏偏是祝景之。   此刻看到回过身的白芨,祝景之也十分震惊。   他循着周围汹涌的魔气追到了这里,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寻找了数个月的师妹。   他的师妹脸上爬满了魔纹,浑身上下泛着魔气,正站在他的面前,用讥讽的神色看着他。   祝景之竟生生倒退了一步。   演武场守擂他没动过一寸,跨境斩杀妖兽他没退过一毫,而面对白芨这冰冷的神色,他却第一次退了一步。   祝景之脑中的思绪混乱,并未注意白芨之前对他说了什么:“师妹为何会在这里?可是有魔物伤你?我循着玉牌寻找失踪的同门来到了此处,你有没有看见季鼎?”   原来是照着玉牌找到了这里。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魔修有玉牌定位,那么仙门也应当有互相联络的方式。   “祝景之。”她开口唤他,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大家都是修士,我为何来不得这古秘境?”   她叫他祝景之,而并非师兄。   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疼的他垂下了眼,不敢再去看白芨的脸。   “你看清楚了。我是魔修,不是你玉昆宗光风霁月大师兄的师妹。”   手上的魔纹如同图腾般具有美感。她从前只觉得遍布手上的魔纹丑陋,甚至不堪入目。而如今,魔纹如同她新的人生般璀璨亮眼。   祝景之手中的剑垂下去,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他迈步上前,却看见师妹警惕地看着他。   那样警戒的神情,那样防备的姿态。   让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迈步上前。   仙门与魔界从来都是相见相杀的关系。可他还是想知道,白芨坠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会变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手中的碎星剑被他收回到剑鞘,他尽力压着声线,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师妹,那天的宗门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林问夏和长老说白芨入魔发狂伤人,可他依旧不愿相信。   他与师妹相识许久,熟知师妹的性格。如今师妹带着冰冷的恨意对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他不知道的缘由。   他想听白芨亲口说。   白芨心情复杂。   若是再早些,祝景之肯询问她,听她解释,上辈子的结局也不会以那样惨烈的形式收尾。   她心想,为什么偏偏是等她彻底选择入魔后他才来问?为什么偏偏和上辈子不一样?   两人的道不相同,就算她解释了,他们也回不去师兄妹的关系了。   白芨摇摇头:“太迟了。”   “什么?”   祝景之没听懂白芨话里的意思。   是指他问的太迟了,还是她坠崖之后他寻得太迟?   白芨无意与他纠缠。大师兄还在杀阵里面,生死未卜。   魔气自玉扇释放而出,模糊了祝景之的视线。   杀阵的阵法依然在空中旋转着,祝景之面对白芨释放的魔气并没有防备。   他能感觉出,魔气中没有杀意,只是为了阻止他继续上前。   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叛徒!竟敢伤我门中弟子。”   剑气翻飞,瞬间将魔气中的白芨打落在地。   白芨喷出一口鲜血,死死地盯着魔气后的人。   玉昆宗的长老,景恒。   “果然如此。”景恒傲慢地看着伏在地上吐血的白芨,神色不屑,“入了魔也是这般废物,难怪主动离开宗门,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景恒在玉昆宗与徐白关系说不上融洽,甚至有那么点竞争的意思。他早就看徐白门下弟子不顺眼,只是碍于宗规律法并不能出手。   如今徐白门下的弟子入了魔,倒是正好为他提供了泄愤的机会。   景恒手中灵力凝聚,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   “景长老。”   景恒将目光移到身侧的人身上,开口的正是祝景之。   “怎么?”他侧首,倨傲地瞧着眼前妄图拦下他的人,“这不是玉昆宗的未来剑尊吗?看未来剑尊的样子,是想阻止长老肃清魔物了?”   景恒一口一个未来剑尊,带着讥诮的神色。   他承认自己就是嫉妒了,祝景之的天赋极好,他打探过掌门的意思,这玉昆宗未来剑尊的称号,多半就是祝景之的了。   景恒话音一转,声线陡然阴沉下来:“还是说,你为了已经入了魔的曾经的师妹,不顾宗门的规矩,起了对抗长老的心思?”   “景长老,慎言。”   祝景之声音清冷,面对景恒的挑衅并未动怒。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行了个晚辈对前辈的礼节,挡住了景恒望向白芨的视线。   白芨当即原地调息梳理体内暴动的魔气。   景恒那一剑来得突然,剑气离体,她来不及防备,这才被剑气所伤,以至于体内的魔气暴动。   “白芨是徐白师尊门下的弟子,即便她入魔,理应由徐白师尊处置。”   祝景之一口一个徐白来压他,倒显得他越俎代庖了。   景恒阴沉地盯着祝景之,手中紧握着本命剑,看不出情绪来。   “未来剑尊倒是与同门有深厚的情谊,竟然如此地护着一个魔修。”   掌中剑光一闪,迅捷射出,绕过了祝景之,直射向他身后的白芨!   景恒突然发难,祝景之来不及阻拦。   分神期长老的修为有多恐怖?   剑气化形,连肉眼捕捉到剑气的速度都十分艰难。那剑光带着杀意,不出一息就到达白芨的面前。   白芨若是在全盛状态,也许还能躲得掉。   但她被剑阵所伤,又生生接下了景恒突发的一道剑气,此时已经无力躲避后续的攻击。   腰间的玉扇微微发烫。   就在剑光抵达白芨眼前的时候,玉扇张开,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生生将那剑气抵挡下来。   是玉扇的防御机制。   喻永朝将扇子赠与白芨时,曾经告诉过她扇子可以抵挡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全力一击。   景恒虽已是分神期,但他并未用出全力,故玉扇能将此剑气挡下。   只是抵挡过剑气的玉扇也受了损伤,那扇骨折了三根,被剑气余震击落在地。   白芨气血翻涌,又喷出一口血来。   “景长老!”   祝景之右手按在剑鞘上,话语间满是冷意:“你若再对我门中师妹出手,可就是触犯玉昆宗门规了。”   “怎么?未来剑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景恒负手而立:“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是玉昆宗未来的剑尊,前途无量。毕竟包庇魔修这等罪名,不是你担得起的。”   “那也请长老记得,出手打伤同门,残害同门者,废玉昆心法,永不得修仙。这玉昆律法也不是你触犯得了的。”   林间寂静无声。   两人各持剑而立,分毫不让,形成了对峙的古怪形式。   白芨冷眼看着景恒所在的方向,手却已经紧紧按上了玉扇。   她受伤了,那他也别想好过!   大约沉默了一刻,景恒哈哈大笑。   “如果我说,今日我非要她死呢?”   景恒狂妄,却也有狂妄的本钱。在场的人里就只有他修为达到了分神期。他若是想杀人,又有谁能拦住?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我的师妹。”   林中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芨这才稍微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才发觉手掌处一阵刺痛。   她方才紧握着玉扇,指尖都扎进掌心肉里,渗出了血来。   林中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那声音带着笑意,可更多的是一种名为漠然的情绪。   只有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才会体现出目无一切的漠然。   一纸折扇自空中飞落。   折扇所过之处,犹如被最锋利的剑切割般坍塌。折扇扑簌簌地飞旋,森林中的古树灵植像被一道看不见的细线般割裂。   祝景之几乎和景恒同时原地腾空,踩着本命剑脱离了森林的范围。   下一秒,林中古树轰然坍塌!   栖息在树上的灵鸟拍着羽翅扑啦啦而起,留下一地狼藉。   白芨随着那熟悉的折扇的轨迹望去——   喻永朝自废墟之上缓步走来,接过那腾飞的折扇,轻点下颚,冷冷地看向空中的景恒。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东西。”   他掩唇而笑:“真是够侥幸,你竟然还没死。”   景恒又惊又怒,御剑落地,仔细打量着把玩着扇子的喻永朝。   此人给他一种极为眼熟的感觉。   可他并未曾见过使用折扇的魔修,如若见过如此张狂的人,他肯定会印象深刻。   喻永朝一手转着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个瓷瓶,挥手一弹,扔给了白芨。   白芨接过瓷瓶,迅速倒出了内里的丹丸,含入口中,原地调息。   “你是……”   景恒惊疑不定,看着喻永朝熟悉的眉眼。   他突然有一种想法,正要张口。   喻永朝手中折扇下压,魔气化箭,朝着景恒飞去。   一旁的祝景之也不曾幸免,五支魔箭有两支是朝向他的。   景恒躲过了魔箭的轨迹,却不曾想魔箭在他面前突然炸开,浓郁的魔气瞬间扑到玉昆宗的长老服上。   犹如白袍染墨。   景恒厌恶地施了个净尘术,魔气对他而言,如同污秽的臭气,令他难以忍受。   他想起面前的魔修是谁了。   “原来是你。”他皱眉上下打量喻永朝,咧开嘴笑了。   “杂、种。”   这两个字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制般,喻永朝放声大笑,眉目森然:“景恒长老的记忆力还真是好。”   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比之前浓郁数倍的魔气从他体内散出,所过之处,灵植枯萎,所有生物的生命力在这魔气之处渐渐消失。   一片死寂。   魔界禁术第五层,夺生。   此术法对施术人的要求极高,不仅有修为限制,还有极大的副作用,因此被列为魔界的禁术。   祝景之脚尖一蹬,整个人飞快向后退去,一退就是数十米之外。   但是魔气的速度并不慢。   景恒冷哼一声,并未退后,剑尖在空中划了个阵法,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魔气近不得身,同那防护的阵法在僵持。   他气定神闲地维持着阵法:“也不过如此。”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你也依旧如此。”他嫌恶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多看一眼都觉得脏。“我来教训叛逃宗门的弟子,奉劝你不要插手管我玉昆宗的事情。”   “否则……”   “否则什么?”喻永朝轻笑。   “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景恒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冷声道。   “长老真是好本领。”   喻永朝瞥了一眼景恒袖口的金纹,故作惊讶地叹了一声:“原来景恒长老已经分神期了,难怪如此自信。短短几十年就从出窍期破境,当真是叫晚辈羡慕不已啊。”   白芨一面打坐调息自己的魔气,一面分神留意着师兄那边的动静。   听起来,喻永朝和景恒长老,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想起刚脱离清砚宗的幻境时,师兄陡然改变的神情。   莫非师兄指的老朋友是景恒?   景恒仰起头道:“识相的就赶快让开,别打扰本长老处理门中内务。”   “门中内务?”喻永朝缓缓念道,“我魔界的弟子,何时归你玉昆宗管束了?”   “还是说——”   他扬起一抹笑容,声音放的很轻:“你们玉昆宗屡次插手魔界的事务,妄图与魔界交恶,蓄意掀起争端?”   手中折扇在同一时刻飞舞而出,朝着景恒的防护法阵飞去。   这一刻,景恒的脸色终于变了。   折扇如同锋利的刀斩开了他设下的防御法阵,浓郁的魔气顷刻间就顺着裂缝涌入法阵内。   景恒欲抬手掐诀,他定睛一看,手上的皮肤逐渐松垮下来,像干巴巴的树皮。   他的身体在瞬间就苍老了十岁。   景恒的年龄已经很高了,如今被禁术又夺了十年的生机,他此时双目泛红:“小杂种,我要杀了你!!”   “好啊。”喻永朝轻笑,手中的折扇却是一点不留情,“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折扇挥出数道魔气,打在景恒重新竖起的防护法阵上,如同水滴汇入了大海,丝毫没有波动。   景恒刚要开口嘲讽,就看见自己的阵法开始从内部瓦解了。   汇入大海的水滴,将大海污染。   这一刻,属于分神期的威压完全释放,把此方地界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那是不分敌我的攻击,就连祝景之也被这威压逼得皱紧了眉头。   “景长老!”   他试图呼唤景恒,以免景恒失控。   可盛怒中的景恒又怎会听得进去?   被小辈逼成这样,已经是他的奇耻大辱。若是不找回面子,他怎担得起玉昆的长老?   更何况还是个魔修。   喻永朝给白芨的丹药很好用。   短短片刻,她体内的魔气已经平静下来,但流失的魔气依旧需要慢慢恢复。   景恒的攻击来的突然。   喻永朝没有半刻犹豫,手中折扇一扬。魔气凝结成一团,护住了身后的白芨。   “师兄!”   喻永朝把折扇护在她的面前,那他自己怎么办?   她喊的这一声,却使喻永朝与祝景之同时望了过去。   白芨与喻永朝眼神交汇,只一刻,她便放下心来。   师兄应当不会有事。   喻永朝回过头去,正好与望着他们互动的祝景之的眼神对上了。   两人都是一袭白衣,一个面带笑意,一个神色冰冷,遥遥相望。   那一刻,两人间似有暗流涌动。   祝景之无声拔出了碎星剑。   景恒见喻永朝把折扇扔了,哈哈大笑,身后升起本命剑巨大的虚影。他手一挥,那巨剑在空中分裂出无数把相同模样的本命剑,径直朝着喻永朝的方向而去。   本命剑越分裂越多,铺天盖地,如同织出的网,将喻永朝笼罩在内。   这下看他究竟要怎么躲!   然而飞到喻永朝面前的剑宛如动力不足般,生生滞在了空中。   景恒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双目瞪圆,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可置信。   以他的角度,自是看得见喻永朝全部的动作。   他没有使用武器,也没有释放出魔气,只是微微张了张口。   景恒的本命剑便停止了下来。   “你竟然……”   他还没说完,只见本来停滞在空中的本命剑,拐了个弯,换了方向,往他所在的位置飞去。   怎么可能??   这一刻,景恒真正动了杀心。   绝对不能让喻永朝活着走出古秘境!   原本浮在空中的本命剑打在远处的树上,把古树的树干扎穿。景恒祭出本命灵宝,双掌接连打出数道灵气,不给喻永朝有半刻喘息的机会。   景恒的攻势汹汹,喻永朝知道他起了杀心。   他倒是不介意把这早该入土的老东西送去该去的地方,只是……师妹还受着伤,那玉昆的弟子也是个难缠的。   他的法术在一天之内也有所限制。按照目前的情况,恐怕离开才是上策。   喻永朝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景恒苍老的模样。   无所谓,反正这老东西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一只手张开布下结界,景恒的掌法挥出的气劲便打如同打在棉花上。   趁着这个空隙,他回过身来想扶起地上的白芨。   而白芨早在他布下结界之前就已经起身了。   “师兄,我们走吗?”   喻永朝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她腰间的玉牌。   玉牌上有红点正在向他们靠近。许是此处有两次红点闪烁,将附近魔界的人引过来探查情况。   那这次他们走定了。   “你要去哪?”   景恒阴冷地盯着喻永朝的动作。想离开?没那么简单。   伤了他就想跑,不愧是当初的那个小杂种,脾气倒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白芨把手中的折扇递还给大师兄,却听见祝景之唤了她一声:“师妹。”   祝景之拎着碎星剑,望向她的眼眸:“去给景长老认个错吧。你的事情我会禀报师父来处理。大家都是同门,何必闹成这样。”   认错?   凭什么认错?   白芨指了指身上的伤:“你又有什么资格叫我认错?景恒把我打成这样,事到如今,你却叫我认错?”   她说:“还有,别叫我师妹,我是魔修。祝景之,你好好修你的道,别来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祝景之心生苦涩,低下头去。   他不是没看见喻永朝嘴角的那抹讥笑。只是师妹宁可认刚熟知几个月的魔修为师兄,也要放弃与他那么久的师兄妹情谊吗?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他眼里,乖巧听话的师妹坠崖之后性情大变。再遇见之后,就如同被夺舍了般。   ……夺舍?   是了。如果师妹被魔修夺舍,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与魔界修士为伍,对他冷眼相向,也不肯解释一句,甚至性情大变。   因此在景恒再度持剑将剑气向白芨砍去时,他并未阻止。   林中寂静,却又不完全寂静。   在那一瞬间,浓郁的魔气从地底钻出,挡在喻永朝与白芨身前。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景恒,你若再动手,我就视为玉昆宗向魔界开战了。”   那魔气抵挡住剑气后,逐渐化成了人形。   那是位身披黑袍的魔修,脸上戴着黑色的鹰嘴面具。既看不清身形,也看不出年龄。   这套装束代表的正是魔界的阴护法。   阴护法虽然戴着面具,但在被他的视线注视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只觉得阴冷黏腻。   此刻他将两位小辈护在身后,紧紧盯着景恒的一举一动。   “原来是阴护法。”景恒一咬牙,知道今日是拦不住喻永朝离开了,“真是幸会啊。”   阴护法的修为在他之上,他就算想栏也拦不住。   阴护法眼珠转了转,吐字缓慢:“你伤的这两位可是魔尊大人的徒弟。”   “竟有此事?”景恒故作惊讶,装作不知。   “如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否看成玉昆宗主动进犯魔界。到时候,仙魔战打起来,死伤的可就不止一人两人了。”   景恒脸僵硬了瞬,甩出仙门的玉牌来。“我追着玉牌一路来此处,发出求救的弟子迟迟没联系上。到了弟子所在的位置,只看见了个魔气外漏的魔修。”   “我怀疑她可能害了我宗门的弟子,于是就对她出手了 。”   “如此。”   阴护法伸手从虚空中一抓,一位白袍的玉昆弟子从空中跌落。   众人低头望去——   此人正是季鼎。   阴护法桀桀而笑:“我在赶过来时,在不远处看见了正偷窥你们的小东西,他藏得倒是挺好,若不是我嗅觉灵敏,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恐怕真的要忽视掉了。”   季鼎浑身是伤,腿上嵌入了一枚寸骨钉,身上玉昆宗的白袍破破烂烂,伤口见了骨。   “你做了什么?”景恒惊怒。   阴护法瞥了一眼地上的季鼎:“那你就要问他了。人我找到还给你们了,没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白芨无端有些想笑,这一动就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笑意转成了一阵咳嗽。   景恒人已经踩在本命剑上了,却听见阴护法唤住了他。   “等等,先别走。”他看了一眼重伤的白芨,“我魔界弟子被你打成这样,你总得给点赔偿吧?”   *   白芨再一次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严重怀疑,阴护法能上任的原因是过分善于议价。   ……魔尊可不是靠种地发家的吗!   曾经只能在演武场赢下的宝贵丹药她一次就收获了十几瓶,而当她想向阴护法道谢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护法早就消失了。   “不用找了。”喻永朝手上捧着一半的丹药。师妹得了补偿,从景恒那薅了一堆东西,执意要分给他一半。   “阴护法行踪不定,来去匆匆,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哪怕在魔界也是。你是魔尊的弟子,他帮你,你不用有太大负担。”   喻永朝纤长的手指夹着丹药瓶缓慢地往储物戒指里扔。   白芨的疑问太多了,譬如师兄之前在杀阵中有没有受伤,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和景恒长老又是什么关系。   可是师兄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明明和往常一样带着笑容,她就是觉得师兄此刻的心情很差。   喻永朝能感觉到白芨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从白芨怀中拿走损坏的玉扇,轻轻抚摸:“没关系,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   玉扇右侧的扇骨断了三根,因为抵挡景恒的剑气断掉。修补起来不算很难。   “玉扇等回魔界时给我,我修补好后再还给你。”他摇摇头。扇骨已碎,即便修复好,它的能力也大不如前。   “等我有空寻了材料,再给你做一把新的吧。”   白芨道谢。   她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小声道:“师兄,从杀阵出来以后,你去了哪里?”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来打算再次入阵去寻你,只是没想到遇到了仙门的修士。”   喻永朝手心朝下,从储物戒指上轻轻一划,一只淡黄色的鸟儿出现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是——”   “仙门养的百灵鸟。”他将鸟儿放在白芨的手心。“这只是我追了好久捉来的,似乎听得懂人讲话。若是无聊,把这灵鸟当做魔宠也不错。”   喻永朝面不改色的扯着谎。   这百灵鸟听得懂人说话不假,不过并不是他捉来的,而是主动赖上他的。他本来就想把这鸟送给师妹,既然师妹问起来,当个借口也不错。   白芨自是十分惊喜。   说到底,她还是姑娘心性,喜欢毛绒绒的可爱生物。   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百灵鸟头上的雀羽,它不但不躲,反而在她手心里打了个滚。   当真是通人性。   见到白芨一直在逗弄那百灵鸟,没再追问他,喻永朝也暗中松了口气。   白芨轻轻摸着鸟羽,哂然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它。   师兄是有些离经叛道在身上的。   明明是仙门的百灵鸟,他偏偏要捉来给她当魔宠。   百灵鸟黑豆般的眼睛盯着她,然后歪了歪头。   “白芨,白芨。”   她瞪圆双眼,望向同样被惊到的喻永朝:“大师兄,它它它会说话!”   “我也是才知道……”   “不过,它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白芨把视线重新转移到百灵鸟身上,“好奇怪。”   “你若是担心的话,那就弄死吧。”喻永朝漫不经心地瞅着那淡黄色的小东西。   很脆弱,似乎一只手就能掐死它。   百灵鸟抖了抖羽毛,把头埋进白芨的怀里。   “……”   都说了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古秘境里的灵兽,要么实力强劲,要么身怀特技。这也是喻永朝把它丢给白芨的原因。   如果说,百灵鸟能通晓世事,叫出白芨的名字并不算什么特别的。   也许就是灵兽的本领。   白芨逗弄着小百灵鸟,双手把鸟儿捧到古树的身前,百灵鸟张开嘴,扑了扑翅膀,清脆地叫着:“罗刹树!罗刹树!”   这其貌不扬的古树竟然有个如此特别的名字?   白芨抿了抿嘴,像是找到了好玩的东西,举着小百灵鸟到处转。   “碧玉丹!碧玉丹!”   “鬼毒藤!鬼毒藤!”   “紫文鼠!紫文鼠!”   白芨转了一圈走回大师兄身边。   好家伙,她这是得到了个修真界的百科全书啊!   百灵鸟面朝着大师兄,振着翅膀如同刚才一样继续喊着:“喻永朝!喻永朝!”   看着大师兄玩味的神色,白芨一巴掌盖在了鸟嘴上。   叫你乱叫!今晚就被大师兄炖成修真界第一锅百灵鸟汤!   不过这鸟当做喊师兄起床的工具倒是不错。   白芨摸了摸下巴,终究觉得可行性不高。   ……也许它上任的第一天,就是鸟生的最后一天了。   百灵鸟的头轻轻在白芨的储物戒指上蹭了蹭。   白芨这才想起来她从林问夏的手上夺了一面照不出人影的破镜子。   既然林问夏对这面镜子这么执着,想必镜子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白芨将青绿色的铜镜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来。铜镜在阳光下,依旧是照不出人影的破烂模样。   果不其然,在看到镜子的一瞬间,百灵鸟扯开嗓子喊道:“青鸾镜!青鸾镜!”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白芨摸着百灵鸟的鸟羽,轻声询问:“你知道青鸾镜是做什么的吗?”   淡黄色的鸟儿歪了歪头,站到了镜子面前。   原本漆黑的镜面上,竟然显示出了数道金雷…… 第30章 寒毒   那金光分明是上一世仙魔大战之日, 天边翻滚的金雷!   白芨屏住呼吸,想要继续观察时,青鸾镜又恢复成一片漆黑, 半分人影也照不出。   百灵鸟从镜子前蹦蹦跶跶地飞走, 落在白芨的肩上。在它离开镜子前面时, 青鸾镜中的画面也同时消失了。   她有些迟疑:“师兄, 你有没有看到镜子里的画面?”   “什么画面?”喻永朝对那镜子也略有兴趣。   喻永朝走上前去,从白芨手中拿过青鸾镜,青绿色的铜镜,看起来平平无奇。   镜中没有画面, 甚至照不出自己的模样。   出现在秘境中的灵宝必定不会是凡物, 只是她并不了解用途。   白芨歇了念头, 刚要放弃研究这奇怪的镜子, 却看见师兄一动不动地盯着镜面,神情专注。   难道说, 镜中有画面了?   “师兄?”白芨迟疑道,“你看到的……也是金雷吗?”   她没有上前去看青鸾镜里的画面。   如果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金雷, 那青鸾镜也许在暗示着什么。如果不是,那这镜子就更古怪了。   喻永朝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不是金雷。”   他转过头来向白芨描述镜中的画面:“我看到的是一片极寒之地,四周都是冰。”   画面一闪而过, 青鸾镜接着又变得漆黑, 他也只来得及看到这些。   极寒之地,周围是冰。   白芨的神色变得很微妙。   这样的地方在修真界不多见,除了晋王城以南的昆仑山, 就只有……玉昆宗地下的冰牢了。   她心念一动:“除了这些, 还有别的吗?”   “我只来得及看到了这些。”喻永朝道。   “只是……”他皱着眉, 手指轻点折扇沉思道,“我明明没有去过极寒之地,这画面却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白芨摆弄着镜子,陷入了思考。   无论呈现的是什么画面,从百灵鸟使青鸾镜呈现出那道金雷开始,这镜子就定然不会是个简单的法器了。   青鸾镜没有落入林问夏手中是一件好事。   白芨皱着眉将青鸾镜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企图找到一丝线索。金雷是上辈子下落的天道雷,而师兄看到的极寒之地有一半可能是寒冰潭。   只是仍不确定这镜子的用途。   她再次照了照自己,青鸾镜中仍然没有显示出任何画面。   百灵鸟拿嘴叼住了喻永朝的衣角,向白芨的方向扯了扯。   喻永朝看着被叼得皱起来的袖子。   这是要做什么?   正在他疑惑之时,百灵鸟松开嘴:“白芨!伤口!”   白芨这才放下手中的镜子。   喻永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白芨的右手臂外侧,是在杀阵中被剑阵刮到,留下一道很长的伤口。而腰腹、腿部被景恒的剑气所伤,不断往外渗着血。   在险境之中,白芨精神紧绷,根本没空去管身上的伤口。如今放松下来,才觉得疼痛。   魔气的暴动能靠丹药调理,而身体上的伤口只能用灵气慢慢养护。   而腰腹间的伤口即便用灵力护住,也在缓慢渗着血。   仔细看去,剑气造成的伤口流出的血是近乎黑紫的颜色。   这剑上淬了毒!   怪不得她调息这么长的时间,恢复的却这么缓慢,以至于有一种全身无力的感觉。   只是这毒……   喻永朝忽然伸出手,在白芨染了血的衣袍上用指尖轻柔地蹭了一下。   白芨因为这动作呼吸一滞。   “师兄……”   她抬眼去看喻永朝。   面前的人捻着指尖,手指蹭上了血液的红色,举到面前,淡淡地嗅着。   这动作近乎妖冶,看得白芨微微别过了眼。   “看来景恒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毒。”喻永朝轻蔑地笑了一声,“仙门的人,玩起阴的倒更像是个魔修。内里腐败,即使穿着再洁白的道袍也是烂透了的东西。”   伤口微微发疼。   白芨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师兄所说的老朋友,就是指景恒长老么?”   他没有回答白芨的问题,而是在折扇里注入魔气。折扇瞬间展开,匍匐于他脚下。   “先上来吧,我们找个地方休息。”   白芨用伏鹰鞭撑着自己走上折扇,师兄站在折扇前面,背对着她,叫她看不见表情。   在折扇飞行的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师兄轻声说了一句话。   “不止是景恒……我的老朋友,还有很多。”   被吞没在了风里。   *   对于喻永朝的认路技巧,白芨十分羡慕。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认路这一技能了。   折扇左拐右拐,穿过茂密的树林,又绕过几条河流,终于到达了终点。   那是个十分隐蔽的山洞,周围被罗刹树和一堆灵植覆盖,不接近的话根本无法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两侧古树郁郁青青,地下河水蜿蜒,带来丝丝凉意。   “师兄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白芨看到喻永朝熟练地走入洞口,有些好奇。   “我就是在这里找到它的。”喻永朝睨了一眼站在白芨肩上的百灵鸟,后者用力地将自己的小脑瓜垂直晃动。   谅它也不敢否认他的话。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周围找找有没有愈合伤口的灵草。”   白芨微微张开了嘴。   魔修居然认得灵草?   喻永朝不用猜,光是看白芨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带着平静的语气道:“你似乎忘记喻陵的本职了。”   白芨:……对哦。   很好,日常黑魔尊(1/1)达成。   魔尊确实总在魔界种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粮食与水果暂且不提,光是培育移植白芨之前采下的荆棘花花丛,就耗费了许多时间。   他因此在人界抓了三个人研究荆棘花的培养方法。   魔修的功法不比仙门,魔气主攻守,并不像灵气那样有治愈的功效。喻陵便对仙门的灵植灵草起了心思,与他和傅正卿研究着在城主府的哪个角落种草。   结果发现魔界的环境并不适合灵植生长,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喻永朝和傅正卿却被灌输了一脑子的灵草灵植知识。   喻永朝抬手给洞口施了个禁制,防止妖兽进入,这才安下心来离开。   山洞周围的寒气很重,而师兄走了以后这股冰冷的感觉更甚。   白芨走向山洞内部,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她还是放不下青鸾镜。   那日她趁林问夏失神,才钻了空子用伏鹰鞭将其夺来。林问夏对青鸾镜如此势在必得,却偏偏在那一刻走了神。   她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走神?   白芨轻轻抚摸着青鸾镜,甚至用灵气给它净了个身。只是无论她如何尝试,镜面始终漆黑一片,照不出任何东西来。   百灵鸟在她肩膀上眨巴眨巴黑豆眼,鸟尾巴冲着镜子,似乎不愿再看它一眼。   还是一无所获。   白芨轻轻摸了摸肩上的百灵,骤然感觉到周身温度降低了一个度。   百灵鸟从她的身上跳了起来:“好冷!好冷!”   白芨给自己用灵气加了个防护阵,顺便也给百灵鸟丢了一个。   然而并没有太大用处。   寒气似乎从各个角落冒出,钻进白芨的骨缝里,冷的她直发疼。   这种感觉……   恍惚回到了刚进入寒冰潭时,毫无力量反抗的自己。   白芨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山洞里面的墙壁似乎变成了寒冰潭四面的冰墙,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寒气什么也没有。   没有生机,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寂。   而就在此时,她在昏沉中看见青鸾镜上出现了画面。   不是金雷,不是极寒之地——   而是她自己。   手中的青鸾镜因为脱力而滑落。   白芨连眼睛睁开都十分艰难,只在模糊中看见一道淡黄的影子试图用身子托起从空中跌落的青鸾镜。   奇怪,百灵鸟感觉不到冷吗?   如此的酷寒,它也能撑得住,甚至能抬起翅膀承接青鸾镜吗?   百灵鸟那小身板,自然是接不住青鸾镜的。   镜子落地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白芨躺在地上,侧过头,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看见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将青鸾镜从那淡黄色的鸟儿身上拿起。   “师兄……我冷……”   是喻永朝回来了。   那双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白芨只觉得大师兄伸过来的那双手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气,连疼痛都缓解了一点。   她下意识地朝着那双手靠去。   百灵鸟落在喻永朝的肩头,安静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自他回到山洞内,就感觉到温度骤降。他本以为洞内进入了冰系的妖兽,没想到散发着阵阵寒气的源头正是白芨。   “师妹。”喻永朝半蹲下来,用魔气把捣碎的灵草融合,覆盖在白芨的手臂上。   等到他看到白芨腰腹间的伤口时,脸色却变了。   那伤口处的血液,竟然结了冰。细碎的冰碴甚至将染了血的衣袍也冻住了,再这样下去,白芨恐怕会冻成一具冰人。   景恒在剑气中下了寒毒!   白芨昏昏沉沉,就连脑子都是冰冷的痛感。她无意识地抓住寒气中唯一的热源。   喻永朝的手臂被她拉在怀里,直到白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从半蹲改为坐在地上,在周围燃起魔火,将自己与师妹笼罩了进去。   寒毒并不容易解。他拿来的灵草里,也只是起到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   喻永朝低下头,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他的师妹。   白芨的样貌本就生的很好,性情也招人喜欢。   曾经他觉得师妹有些麻烦,可她明明被如此对待也在一直保持乐观,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们本来有些相似,却产生了两个极度相反的心性。   喻永朝垂下眼眸,任由白芨抓着他手臂的力度紧了一紧。   此时的白芨就如同一块寒冰,若是任由她一直拽着,手臂或许会被冻伤。   可喻永朝没有抽出手臂。   他想看看,这寒冰中诞生的火焰,究竟能燃到何时。 第31章 火石   剑气中所带的寒毒十分险恶。自寒毒开始发作那日起,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寒毒都会复发,且症状越来越深。   白芨抱着喻永朝的手臂, 直到第二日天亮, 她体内的寒意才逐渐褪去。   全身上下宛如被碾碎一般疼痛。   在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之中, 白芨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让她不自觉地靠近,她睁开眼睛,发现师兄正闭目坐在她的身侧,而手臂被自己死死抓住不放。   ……   她轻轻松开了喻永朝被她拽的有些褶皱的衣袖。   白芨的动作放的很轻, 生怕惊扰了休憩的师兄。结果没想到刚抽出手臂, 喻永朝便睁开了眼。   被他漆黑的双眸盯着, 白芨有些慌乱。   她在这之前从未和男修有过如此贴近的距离。此时她与大师兄的距离, 近得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醒了?”喻永朝声音低沉,带着点疲惫, 似乎是没有休息好。   想起大师兄的睡症,白芨有些愧疚:“对不起, 师兄,昨天我有些冷……”   她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说有些冷所以无意识地抱着你的手臂,似乎会更加奇怪。   好在喻永朝没有在意,见她双臂已经抽了出去, 这才收回自己的手臂, 神色淡淡。   衣角的褶皱他并未整理,而是皱起了眉:“你不知道自己中了寒毒?”   “寒毒?”白芨怔愣。   难怪她昨晚浑身发冷,如同被冻住了一般。竟是景恒在剑上下了寒毒!   如若是其他的毒也就罢了, 偏偏是这寒毒。   在被关进寒冰潭里, 呆了四百年后, 白芨唯一怕的,就是冷。   更何况寒毒难解,只能慢慢抑制。   喻永朝观察着白芨变化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的手臂被冻住的时候还好,没有太大知觉。如今被放开,血液流动以后,发麻的感觉一瞬间涌了上来。   喻永朝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   师妹似乎很怕冷。   他观察的细致,白芨在听到寒毒的那一刻就轻轻皱起了眉,甚至不自觉小幅度颤抖了下身体。   联想到在清砚宗幻境里,白芨喝醉时无意间说出的话,喻永朝能肯定她与玉昆宗的那方冰牢有所牵扯。   只是在此之前,从未听过玉昆宗将自己门派的弟子关入过冰牢。假设他的师妹进入过冰牢,从牢中逃出再来到魔界,那方才景恒必然不会是这种态度。   而且……   似乎那个玉昆的弟子叫她师妹。   喻永朝俯身看向白芨:“那个叫你师妹的修士是?”   白芨没什么表情:“玉昆宗的剑法天才。”   他半倚靠在山洞的墙壁上,看那片被揉皱的衣角:“看起来,似乎他和你感情很好。不打算跟他解释吗?”   “没什么必要。”白芨顿了顿,“就算曾经感情再好,如今我是魔修,谁会信一个魔修说的话呢?”   她语气轻嘲,说的却是事实。   在仙门那群人眼里,魔修诡计多端。就算她去解释了,又有谁会信?   上一世就是如此,甚至连让她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就直接定罪于她。   就算重来一次,她从沉仙崖回到仙门,亲口解释事情的始末,祝景之也未必会相信。   人修与魔修,仙门的人自是相信自己人。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去解释,不过徒劳而已。   “是吗?”喻永朝轻笑,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师妹可知,你送我的黑荆花乃万里挑一的品色,放到黑市上卖,得到的魔石够你挥霍几百年。”   白芨瞪圆了眼珠,之前的情绪消散得无影无踪:“我随手采的花竟然这么贵?!”   她可真是慧眼识金。   喻永朝侧目去看她:“我只是开玩笑的,你这不是相信了魔修说的话。”   白芨只觉得自己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   还好不是真的,不然她都想连夜御扇飞回去采花了。   喻永朝说的缓慢,却重重地落在白芨心上:“同样的,我亦是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无论你是否是魔修。”   山洞内寂静无声,就连百灵鸟梳理翅膀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白芨能感觉到到师兄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低下头去,却看见腰腹间的药草。   是她接近昏迷状态时喻永朝帮她上的药。   她曾经怨过恨过,为什么偏偏是她被林问夏陷害,魔气入体,以至于自己被迫放弃仙途,改入魔道。   洞口的魔火依旧在燃烧着,为阴冷的山洞带来丝丝暖意。   魔火本身阴暗的紫色,奇怪的是,它所带来的温度不比施展灵术引的火低。   她在选择踏入魔渊修魔的那一刻起,只是想变得强大,突破那方冰牢的束缚,去看更广阔的天与地。   在玉昆宗呆了那么多年,她一直被灌输着人修是正道,魔修即是邪道的理念。被喻陵收为徒弟后,她对魔修的态度也只是一个“同类”而已。   被人修排斥的异类,凝聚到了一起,就变成了同类。   但她所认识的魔修并不像仙门灌输的那样冷血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残忍暴虐,而是和仙门的修士差不多。   有的独来独往,有的充满善意。   魔火哔啵作响,为山洞内带来暖意。   魔修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感情。他们正如这魔火一般,只是看着冰冷而已。   “大师兄。”她微微仰起头,与那道目光对视了,“谢谢你。”   魔尊和两位师兄都对她很好。   她能感觉出,喻永朝其实是个不好相与的。大师兄的性子很极端,完全是按自己的喜好做事。但对于她的请求,似乎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喻永朝会耐心教她,让她一点一点成长,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师妹。   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白芨想,她依旧会选择头也不回地前往魔渊。   *   两人在山洞中休憩。   喻永朝一晚上没睡好,而白芨缓过来后身体十分疲惫。只是他们刚陷入浅眠,山洞的禁制就被触发了。   来人正是饕餮。   喻永朝一挥手解了禁制,饕餮这才进来,看到白芨,这才松了口气。   先前过于仓促,两人并未来得及叙旧。如今大家都出了杀阵,饕餮立刻寻了过来。   只是白芨身上的伤口……   饕餮非常自来熟地坐在白芨旁边,看她的脸色苍白,皱了皱眉:“谁将你伤成这样?”这伤口似乎不是杀阵造成的。   白芨笑容淡淡:“玉昆的长老。”   “长老欺负小辈?他可真不要脸啊。”   她一面骂着,一面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丹药,把好几个瓷瓶放入白芨手中。   饕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喻永朝。她认得出来,这是魔尊座下的大弟子,而白芨叫她师兄……   那白芨便也是魔尊的徒弟了,难怪她实力如此强劲。   她靠近白芨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冷气,不由得细看了一眼伤口:“这伤——”   “是寒毒。”白芨轻声说。   饕餮脸色一变。   给人下寒毒是一种很阴狠的手段,即使是魔修之间也会唾弃。更何况,伤了白芨的是自诩正义的玉昆宗。   她沉思了片刻,道:“我在出了杀阵后,被阵法传送到了秘境的南部,得了些传承。在我赶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一处熔岩地带。”   熔岩地带……   喻永朝捕捉到了这个词:“我在古书的记载中看到,熔岩地带中可能会有地心火石。”   “正是如此。”饕餮点头,“地心火石虽然不能解毒,但可以起到一个抑制寒毒的作用。如若得了火石,下个月寒毒发作时也不会特别痛苦。”   “那便带路吧。”   喻永朝刚要打开折扇,却发现饕餮迟迟未动。   饕餮一脸尴尬:“我不太记得路,只知道那个地方大概在秘境的最南边……”   白芨:好姐妹!同是天涯迷路人。   你这个姐妹我认定了。   考虑到白芨身上有伤,喻永朝把她拉上了折扇。   饕餮眼观鼻鼻观心,认命地踩上了自己的魔气,跟在喻永朝的折扇后面。   白芨在山洞中呆的昏昏沉沉,折扇驶出洞口,吹着冷风,这才想起来青鸾镜的事。   师兄在前面御扇,为她挡下了大部分的冷风。   白芨回过头,眉毛拧了拧,朝着饕餮道:“你那日拿到青鸾镜的时候,在镜子上看到什么画面了吗?”   “青鸾镜?”饕餮愣了一下,“镜面上什么都没有啊?”   她跟在后面,如实道来:“那镜子是我从青蟒的嘴里得到的,我看它吞了个镜子,就拿出来了,结果是个照不出人影来的老古董。之后就是那两个玉昆宗的人修偷袭我,想夺我手中的镜子。”   饕餮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镜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况且你们救了我一命,我道谢还来不及,青鸾镜你们就拿去吧。”   白芨却陷入了沉思。   青鸾镜所映照的内容大为不同,而且出现画面的时机是随机的。在百灵鸟面前,它映射出的是天道金雷,在师兄面前,照出来的却是极寒之地。而她昏迷前,所看到的却是自己。   准确的来说,是穿着玉昆宗白袍的自己。   算了……等出秘境以后再研究吧。   御扇飞行了多半天的时间,脚下的森林逐渐变成了岩石地貌。   喻永朝放慢了速度,并未回头:“你能辨认出熔岩地带大致在哪个方向吗?”   白芨补充道:“东南西北,给个方向就行,师兄寻路很厉害的!”   喻永朝回头看了一眼白芨。   师妹在嘴甜这一技能上,确实比寻路技能要好很多。   饕餮看了看四周,最终声音越来越小:“哪边是东啊?”   ……   怎会如此。   白芨沉默了。喻永朝也沉默了。   路痴也会传染啊?   导航是行不通了,三个人只能凭感觉找路了。   熔岩地带的温度会因为地心火石的缘故而升高,因此只要感觉到哪边温度高,基本上哪边就是正确的路线。   沿途都是巨大的岩石,散发着阵阵热气。周围并没有灵植和树木,除了石头就是石头。   沿着岩石出现的方向一路前行,大概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地上终于出现了流动的岩浆,热气翻腾,连石头都被烧成了红色。   而顺着岩浆流淌的地方远望,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山口。   饕餮认出了这个标志性建筑物:“就是这里。”   地上流淌的是极高温度的岩浆,断然是不可能脱离御器状态前行。   喻永朝挥手施加了个阵法,防止被周围的高温灼伤。地心火石是散发热量的源头,那它极有可能藏在火山口里。   饕餮因为身上有伤,加上刚得了传承的缘故,并不打算跟随白芨他们进入火山口。   喻永朝捉下白芨肩头站着的百灵鸟,往饕餮怀里一扔。   就如同扔魔果似得,很是丝滑。   白芨看着百灵鸟扑扑翅膀飞起来,又重新落回到她的肩膀上。   面对喻永朝的死亡视线,百灵鸟把头埋进翅膀里。   它想去也有错吗!   “师妹。”喻永朝喊了一声白芨,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百灵鸟身上,“今晚就吃烤鸟吧。”   白芨:“好的师兄。那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呢师兄?”   她一面飞快地答应着,一面拿手轻轻挡在百灵鸟面前,遮住了喻永朝的视线。   百灵鸟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百灵鸟!   师妹对这鸟倒是护着紧。   喻永朝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懒得说什么。它愿意跟着就跟着吧,掉进去了只会平添伤心。   不过也没什么,死了的话再给师妹抓一只就好。   两人一鸟用阵法把周围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向火山口里靠近。   越往里面走,温度就越是高。即使隔着防护的阵法,未被衣袖遮住的皮肤也有一种灼烧的刺痛。   这种高温程度,如若不做任何防护,掉入岩浆之中,哪怕是修真者,也会被熔得渣都不剩。   白芨向下望去——   熔岩湖的中央躺着一块鹅蛋大小的红色晶石,正源源不断地向周围的岩浆中散发着热量。   而熔岩湖的中央,正盘踞着一条巨大的红色火蟒,吐着信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第32章 芨芨草   火蟒守着地心火石, 正紧紧地盯着白芨二人。白芨敢肯定,如若拿了地心火石,那火蟒定会扑上来。   “现在怎么办?”   白芨转头望向师兄。越靠近熔岩湖, 温度越高, 再往前接近地心火石, 只怕防护的阵法会失效。   喻永朝侧目道:“你可有不适?”   自从进入山口内部, 体内的寒毒被压制了般,并无疼痛的感觉。只是与之相反地,白芨产生了燥热感,且越接近地心火石, 那燥热感就越是强烈。   是体内的寒毒在作祟。   喻永朝看得出师妹极力在忍受, 强撑着进入山口。   白芨轻轻点头:“没关系, 还能撑得住。”   古书记载地心火石一旦从熔岩湖中取出, 需在半柱香的时间内融入体内,否则会失去效果。她必须亲自取出火石, 融合到体内,才能压制寒毒。   扛着高温取到火石并不容易,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巨蟒。   白芨感受了下那巨蟒的气息……它的修为最起码在出窍期以上!   白芨下意识地估算那火蟒与她的距离。   守护灵宝的妖兽生性凶猛。若是没有攻击突然闯进来的他们,也许并不是不想攻击。   而是距离不够。   它被限制在这熔岩湖的中央,身长大概能有三丈,将整个身子盘成一团, 围绕着地心火石。   她心念一动, 拿出伏鹰鞭,魔火改变了伏鹰鞭的长度和硬度,试探着向巨蟒的方向甩去。   下一秒, 火蟒直接蹿到了伏鹰鞭的尾部, 张开血盆大口, 就要将那鞭子吞吃入腹。   这个距离不行。   魔气自鞭外散去,伏鹰鞭眨眼间又变回了原本的长度。火蟒扑了个空,将身体缩回去,怨毒地瞪着白芨。   喻永朝看着白芨的动作,顿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只是看见白芨在火山口呆久了有些闷热的脸色,只说了两个字:“用扇。”   对啊!用扇子探测距离更方便!   白芨眼睛一亮,摸了摸身上,空空如也。   ……忘记了,玉扇被师兄拿走了。   喻永朝显然也想起来他拿走破损的玉扇这回事,从腰间解下玉扇,递给白芨。   白芨接过折扇,入手时并不是清凉的触感,而是温热的。分不清是在火山里面升高了温度,还是师兄身上的温度。   她低下头,好在火山里面温度高,就算她脸红,也看不出来。   用伏鹰鞭去试探距离要来回改变长度出鞭收鞭。而玉扇却可以直接飞一圈试探距离。   扇骨处虽有破损,但对飞行没有特别大的影响。   白芨往玉扇中注入魔气,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天她跟着喻永朝学扇,她拿扇子摘魔果时的画面。   当时大师兄是怎么评价的来着?   ……飞的像个陀螺。   陀螺转着转着朝着地心火石的方向靠近。   火蟒的眼睛捕捉到了玉扇,在某一时刻,风驰电掣一般扑了过去。   然后又扑了个空。   玉扇旋转着回到了白芨的手中。   看起来,这个距离就是安全距离了。如若再接近一步,就到了火蟒能攻击到的范围了。   白芨记下了距离,发现师兄御着脚下的折扇离熔岩湖又近了几分。   喻永朝的视线从火蟒移回到白芨身上:“我去引开巨蟒,你趁机去熔岩湖里夺得地心火石。”   说罢,从白芨手中拿回玉扇,足尖一点,将玉扇一踩,向前飞去。   那可是出窍期的妖兽!   虽说大师兄的修为也在出窍期,但是妖兽修炼不易,通常实力会比人修高处一个层次。师兄算是跨阶在诱敌!   白芨的睫毛微微颤动,但也明白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如若抓不住这机会,再想去夺那地心火石就难了。   在喻永朝踩着扇子飞进火蟒的攻击范围后,火蟒就像离了弦的箭一般朝着喻永朝直追过去。   白芨收回视线,御着折扇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地心火石散发着温暖的红光,安静地躺在熔岩湖中央。   她明白师兄引诱火蟒留给她的时间不多,自己这边行动晚一秒,喻永朝那边的危险就会加大一分。   火蟒的身子依然盘踞在地心火石的周围,即使是去攻击喻永朝,它的长度也足够将尾部留在这里。   折扇在全速飞行,连防护罩都在发烫。   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她能听到巨蟒吐着信子的声音,张口哈气的声音,魔气撞上鳞片的声音。   她忍住没有回头分心,折扇离地心火石的距离就剩下了短短一丈!   火蟒的尾部动了起来。   白芨本来已经准备甩出伏鹰鞭将那地心火石勾过来,乍然间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于她身上。   明明在火山的内部,这视线却让她如坠冰窖!   那种被盯上的感觉让白芨头皮发麻,她没有犹豫,脚踩折扇飞速地后退。   下一秒,她原来所站的地方,一颗巨大的火蟒头袭来。   顺着火蟒的身子看去,这火蟒的头部并不是去袭击喻永朝的那一个——   白芨呼吸一窒。   原因无他,火蟒的身子,连接了两个头部!   这竟然是个双头蟒!   她虽然退后,但这个距离仍然在安全范围外。   自己已经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先退回安全距离要紧!   喻永朝引诱着火蟒的另一个头,他分了心神留意着白芨那边的状况,乍然见到火蟒的尾部也有一个头,连忙朝着白芨的方向赶过去。   火蟒见一击不成,再次扑过来。   白芨从未御扇躲过速度如此快的攻击方式,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喻永朝张口了:“疾。”   扇子擦着火蟒的头加速向外飞去。   那火蟒的头来不及止住速度,往下扎入岩浆之中。   白芨眼中神情翻涌。   她与危险擦肩而过,躲过了火蟒的一击,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原来师兄没有扇子也能使出法术。   她原本以为扇修的一切术法都是借助于扇子。   然而没过多久,巨蟒的头又从岩浆中抬起,高高地仰着头,金色的眸子愠怒地注视着白芨。   “现在怎么办?”   岩浆伤不了火蟒,速度比不过火蟒。   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的位置,与她肩头的小东西对视了一瞬。   他缓慢地扯出一抹笑容:“就绕着熔岩湖飞吧。”   哈??   真成陀螺啦??   白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下,给扇子注入魔气,开始与火蟒进行了你逃我追的画面。   师兄很少让她去做什么,既然让她照做,就自有他的道理。   白芨用最快的速度绕着熔岩湖飞,好几次火蟒的头都差点追上了她。而喻永朝正紧跟着她的脚步,与火蟒的另一个头绕圈。   白芨:哦豁。   她好像知道大师兄要做什么了。   两个人就这么快速地分别与火蟒的两个头绕着,火蟒把自己缠绕成了半截麻花。   火蟒的行动范围越来越小,两个人也逐渐靠近了地心火石的周围。那火蟒反应过来了,没有继续再追,而是猛然朝反方向扑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喻永朝动了,白芨动了,白芨身上的百灵鸟也动了。   火蟒的两个头从两侧朝着中间的两人扑去。   而百灵鸟振翅飞起,以一种奇快的速度径直朝着地心火石飞了过去。   喻永朝拽着白芨向后躲去,此时火蟒离他们不过十寸的距离。   百灵鸟触及地心火石的那一瞬间,火石从鹅蛋大小瞬间变成了指肚大小。   原本追着白芨二人的火蟒猛然回头,朝着百灵鸟扑了过去。   它没有丝毫犹豫,鸟嘴叼起来火石就跑。   再不跑鸟命就没啦!   而且地心火石被取出后,需要在半柱香内交给白芨,百灵鸟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朝着白芨所在的方向飞去。   哪怕火蟒拦着,也要先把地心火石融合了!   在那一瞬间,百灵鸟爆发出它鸟生中最快的速度。双头火蟒在身后穷追不舍,而它也终于飞到了白芨面前。   “白芨!石头!”   百灵鸟一边喊着白芨一面冲向前。   喻永朝:……   白芨:……   它感受到了两人震惊的目光。   百灵鸟向下一看,发现嘴中的地心火石随着它说话的动作,从它嘴里掉了出去。   双头火蟒已经近在咫尺,张开嘴就朝着掉落的火石咬去——   百灵鸟心一横,翅膀都不扑了,赶在火石落下前掉了下去,然后用尽全力,把面前的火石推出双头火蟒的范围外。   红光没入了身体里。   当地心火石消失的一瞬间,空中的火蟒动作缓缓停了下来。它不甘地闭上金色的眸子,落入熔岩湖之中。   周围的温度正在逐渐褪去。   地心火石为整个火山口供给能源和力量,一旦它被拿走,所有依赖地心火石力量的生物都会沉睡,譬如这双头火蟒。   流动的熔岩正在不断凝固。   百灵鸟扑扑翅膀从火蟒的嘴中飞出来,看见周围一片诡异地沉默。   它歪了歪头:“怎么啦!怎么啦!”   白芨呆滞地看着喻永朝:“师兄……”   喻永朝亦是沉默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百灵鸟为了从火蟒口中抢下灵石,翅膀一振把地心火石呈抛物线拍了出去。   然后地心火石泛着红光直接没入了他的手掌心。   百灵鸟看看白芨,又转头看看喻永朝,在他手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以后,干脆张开翅膀把头埋了进去。   它好像……干坏事了。   在沉默中,两人一鸟面如菜色地从火山口出来。   饕餮在外面早就感受到了火山变动的异状,本以为白芨得到了地心火石,结果看到白芨恍惚的表情,不太确定道:“火石到手了吗?”   白芨点点头,复摇摇头。   “那到底是拿到了没有?”   白芨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吧。”但是她能不能回答出来就不保证了。   “是这样的。”白芨隐晦地看了一眼喻永朝的手,“我有一个朋友……”   饕餮点了点头,等着白芨继续说。   “他不小心与地心火石融合了,我想问问有没有取出来的方式。”   饕餮摸了摸下巴:“嗯……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呢?”   白芨一阵沉默,艰难地张口:“不,真的是我朋友。”   白芨充满希冀地看着饕餮,饕餮望了一眼喻永朝,喻永朝看着白芨肩头的百灵鸟,百灵鸟把自己埋了起来。   饕餮咽了咽口水,看这架势,她已经明白火山口里发生了什么。她细细回忆起了古书中的内容:“据书上记载,地心火石集天地灵气而成,数千年才会出现一块,而且只会出现在极热之地。”   数千年。   他们拿走了一块,也许千年之后才能等到第二块。到那个时候,白芨不是寒毒发作死就是老死了。   饕餮没敢看两人的脸色,继续说出她所知道的内容:“不过古秘境中天地灵气丰厚,培育出来地心火石也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古秘境开启时间不定,等到下次开启,说不定也过去了千年。”   白芨:哦豁。   那这寒毒要怎么解?   饕餮犹犹豫豫:“不过既然是得到了地心火石,每个月寒毒发作的时候,离地心火石近一点,应该会好受些。”   白芨听了这话,更不敢去看大师兄的表情。   喻永朝要是知道自己成了人形暖手宝,估计会气得把百灵鸟杀了吧。   “不过你放心,地心火石对你那个朋友并没有坏处,甚至对修炼有所进益。地心火石所带来的热量亦可被寒毒产生的寒气中和。”   喻永朝眼皮轻跳了一下,对饕餮说的话不置可否。   而白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地心火石没有融合在她体内,不过既然能抑制住寒气,总比没得到火石的好。   打扰大师兄睡觉的方式增加了。   *   打破三人一鸟尴尬局面的是发热的玉牌。   古秘境开启时间有限,为了防止弟子迷失时间,魔尊在玉牌上设了个感应的阵法。一旦感受到古秘境即将关闭,玉牌会提前三天以发热的形式通知所有人。   此时玉牌提示古秘境三天后会关闭,从火山口这边再赶回原先进入的地方不太来得及。况且路上再遇到一些奇怪的阵法,只怕会永远迷失在秘境碎片里。   他们三人地处秘境的南部,最合适的路线应该继续往南边走,直到触碰秘境的边界,走出阵法。   饕餮是一匹独狼,见状连忙摆摆手:“你们拿到火石就好,我先走了。”   一个体内有寒毒,一个体内有火石,她自己亦是得了传承,大家都很圆满。   白芨没再挽留:“好的。”   她想起什么,没忍住多问了句:“对了,你知道南边在哪吧?别迷路了。”   饕餮:……   路痴又何必伤害路痴。   饕餮踩着魔气走了,此处一下子安静下来。肩上的百灵鸟有一下没一下地嘬着自己胸前的羽毛。   白芨下意识地问喻永朝:“师兄,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   这样说好像她赖上了师兄一样。   然而喻永朝似乎默认了白芨在秘境中与他绑定的关系,搭下眼帘:“要出去吗?”   白芨点点头。   脚下是逐渐凝固的岩浆,形成了别样的美景,古秘境外的修真界很少有如此特别的景象。喻永朝看白芨左顾右盼的样子,放缓了自己的脚步,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白芨摸了摸百灵鸟的头,突然想起来,是它趁火蟒不注意,把地心火石从熔岩湖里叼出来的。   “师兄,这百灵鸟到底是从哪里捡的,熔岩湖的温度这么高,它还能飞出防护阵法。”   百灵鸟眨了眨眼,躲开了喻永朝的视线。   它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面前这个魔修扯谎能力高。   喻永朝定定看了百灵鸟半晌,轻声说:“怎么会有不怕高温的鸟儿呢?”   百灵鸟心中警钟大作,抖了抖鸟羽。   下一秒,喻永朝笑着吐出恶魔般的低语:“师妹快看看,百灵鸟身上的羽毛烧焦了没,许是你没有留意。”   白芨闻言用手指扒了扒翅膀上的毛,发现内侧的鸟羽烧了个斑秃。   她肃然起敬:“百灵鸟真的是太好了,冒着被烧焦的危险也要帮我们拿到地心火石。”就是给错人了。   百灵鸟:……就挺秃然的。   它很确定自己的鸟羽没有被高温灼烧,那么是谁干的已经显而易见了。   百灵鸟敢怒不敢言,对上了喻永朝唇角扬起的笑容,终究屈辱地埋下了鸟头。   喻永朝这才把目光从百灵鸟身上收回去。   他看着白芨的情绪并没有被地心火石所影响,心下有些奇异,眼睛一扫她腰间破损的玉扇,忽然问了个问题。   “你恨玉昆宗吗?”   “恨啊。”白芨看着远处的景色,说的很慢,“若是不恨,怎么能够选择踏入魔界呢?”   这样才对。   有恨意才对。   喻永朝轻抚手中折扇。若是白芨真是个白的,他也不会真正去认可她。魔修的心中不该是单一的白色。   喻永朝向远处望去,他们已经逐渐走出了熔岩地带。远处隐隐出现了古树的绿,踩在砂土堆上,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的脚步逐渐停下。   “师兄?”白芨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了下来,不解地回头。   却见喻永朝专心地看向砂土堆中的那抹绿色。   “师妹,你可知这是什么?”   成天关在洞府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芨:“是什么?”   百灵鸟把头抬起来,迅速望了一眼,脆生生地答着:“是芨芨草!是芨芨草!”   它真不愧是修真界百科全书·百灵鸟。   百灵鸟抢了喻永朝的话,他也不恼,而是扬眉笑了起来。   大师兄这一笑,却不同于往日,不是讥讽,也不是客气疏离,倒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白芨看着师兄的笑容,怔愣了一下,也缓慢地笑了。   喻永朝看了一眼地上的绿色,道:“我觉得师妹倒是很像这芨芨草。”   白芨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拨动着绿色的植株:“为什么这么讲?”她打趣道,“难道是因为我们都带着一个‘芨’字?”   喻永朝看着她的动作,道:“有什么感觉?”   那植株粗壮,根须外批砂套,手拨动过去,感觉到极大的韧性。白芨思索了半晌:“我觉得它很坚韧。”   喻永朝看向远方的砂土,点了点头:“坚韧就代表着生命力很顽强。灵植多半娇嫩脆弱,无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生长。而芨芨草在这里长得很旺盛,甚至等到来年夏天,这里的砂土堆,将会长出漫山遍野的芨芨草。”   白芨抬眼,终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可是芨芨草不是灵植,它是野草!”   喻永朝笑着看她。   白芨听着师兄一字一句,很是坚定地说着:“谁规定野草不能生长了?它是野草,你是野剑,你与它有何异?”   白芨当即被震慑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灵植较弱,在温室中成长。而野草在恶劣的环境中,却能漫山遍野地传播着。   “芨芨草。”   她听见师兄喊了一声。   肩膀上的百灵鸟重复了两声:“芨芨草!芨芨草!”   地上的野草并不能够回应。   所以这声芨芨草,是在叫她?   白芨抬眼,与师兄带着笑意的双眸对上了。她微弱地抗议了一下:“可是这么叫我很奇怪哎!”   喻永朝气定神闲地一甩折扇,当成真正的扇子一样扇了扇风:“怎么奇怪了?你不是还给自己起名叫野剑么?”   白芨抗议无效,当场痛失真名。   她站起来,揉了揉蹲的发麻的腿,突然感觉师兄话里的不对:“师兄是怎么知道我叫野剑的?”   喻永朝笑而不语,摇着扇子向前走。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白芨慢吞吞地跟了上去,踩着喻永朝的影子走着。   她发现,大师兄问了她那么多问题,她还一次没有问过他,至少没有正面回答过。   身前的脚步声似乎放慢了。   白芨终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同样放慢了脚步:“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就是……”白芨小心翼翼地开口,“魔祖老人家化灵池里养的食人鱼,是不是师兄你放的啊?”   喻永朝:……   啊?   就这?   白芨其实思考很久了,每次看到魔祖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那食人鱼,还偏偏执着地要钓,她就觉得里面肯定有古怪。   再加上最近摸到了喻永朝的性格,她开始怀疑大师兄是个黑的。   和师兄一路探索了古秘境,她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了。   喻永朝:“对。我干的。”   声音平缓,面容平和,没有一丝愧疚感。   白芨顿时肃然起敬。   走出砂土地,周围的灵植古树逐渐多了起来。按照古秘境的地形判断,他们应该无限接近于秘境的边缘。   就在此时,白芨嗅到了一丝血腥的气息。那股血腥的味道非常淡,如若不注意,很难分辨出。   喻永朝无声做了个唇形:周围有魔修。   白芨看向手中的玉牌。   ——可是玉牌动都未曾动一下,上面的红点离他们很近,玉牌竟然一切正常! 第33章 对号入座   就在那片树林之后, 一位魔修周身是血,靠坐在树下,呼吸微弱。   而另一位修士双手化作利爪, 攥着一团血肉, 目光如狼, 死死地盯着他。   林中微弱的风渐起。   那修士与魔修对峙着, 过了半晌,十分猖獗地说着:“要么把东西交出来,要么就死在这。”   见树下的魔修依旧没有动静,他示威般地把那手中的肉块一扔, 拿脚碾了两下。   而白芨与喻永朝悄然接近了那修士。   在看清楚那受伤的魔修的面容时, 白芨有些震惊。   喻永朝侧目望去:“熟人?”   他并没有用传音与白芨讲话, 林中只有一个修士, 看起来修为不高。   喻永朝的突然发声也让他与白芨彻底暴露在那修士面前。修士转过身来看向他们两人,目露凶光。   在看清楚那修士的模样后, 喻永朝凝视着他,道:“妖修?”   此人虽是人修模样, 双手却是动物般的利爪,体型硕壮。再加上身后下垂的长尾……   这是位狼妖。   那狼妖十分警觉,来来回回打量着白芨与喻永朝,最后稍微后退了一步:“此猎物是我先看上的, 怎么, 阁下是要横刀夺爱吗?”   狼妖具有着最为敏锐的直觉,他能感觉出,对面两人的实力在他之上。他亦是不打算硬碰硬。   喻永朝没理会他, 反倒是感兴趣盯着那狼尾巴:“化形不全……还是个幼崽?也是, 刚结了婴, 化形都不熟练。是在十万大山里呆久了,怎么融入在普通人中都不知道了吗?”   他这话说的着实讽刺。   妖修避世已久,久居十万大山而不出。在此之前,妖族一度十分繁荣昌盛,活跃于人界、仙门,乃至魔界。后来似乎是妖族内部出现了矛盾,活跃在外的妖修与其他修士起了争端,妖族族长下令封锁十万大山,不再外出。   那狼妖目光惊疑,却是又后退了一步。   妖族避世这件事几乎整个修真界都知晓,令他退后的原因是,面前这个修士竟然能一语道破他的修为!   只有在他修为之上,才能如此透彻地看穿他的修为。   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狼妖呜咽一声,化了狼型转头就往森林里钻去。   喻永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狼妖,直到看见他彻底消失在树林里,才淡淡收回了眼。   白芨立刻朝着树下的魔修跑去。   那人身形魁梧,微微垂着头,像是意识模糊了。手边的武器掉落在地,看形状竟是个镰刀。   “阙博?”   白芨轻声喊着那人,犹豫着要不要查探他身上的伤口。   喻永朝走上前,掀起阙博的衣袍看了一眼,又退回白芨身边:“他身上并没有严重的伤口。”   白芨怔然:“那这血……”   许是其他妖兽落下的。   白芨想了想,怕魔修的心法排斥灵气,并没有用灵气护住他的伤口,而是从储物戒指里掏出瓶丹药,朝着阙博的嘴里喂去。   反正丹药是从景恒手里讹来的,不用白不用。   服下丹药后不久,阙博悠悠转醒,看到身边多了两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阙大哥,怎么样了?”   他下意识握了下手中的镰刀,撑起身体:“我没事。”   阙博转头看见两位魔修,这才放松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拿袖子蹭了蹭嘴角的血迹。   再抬起眼,看着白芨,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局促地站在原地。   “多谢这位……”   白芨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在他沉默之前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白芨。”   “多谢白芨妹子。”   然后阙博补充道:“我在这边捡了几块树枝,没想到被妖修偷袭了。还好你们来得及时……”   阙博伸手,几棵淡青色发着柔光的树枝浮现于他掌心。   白芨从没见过如此奇特的树枝,正欲上前触摸,却被喻永朝拉住了衣角。   喻永朝冲她摇摇头,白芨也察觉到不妥,收回了动作。   阙博有些尴尬道:“没关系的,你们救了我一命,这些树枝若是小妹不嫌弃,便都拿去吧。”   “可以吗?”白芨问道。   喻永朝松开了白芨的衣角。树枝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颜色,白芨伸手拿了一枝,树枝到手心是微凉的触感。   “师兄要一枝吗?还挺特别的。”白芨回头去看喻永朝,在他否定地摇头后,遗憾地将手中的树枝收起。   三人一路继续向南前行,一路上也遇到几只试图进攻的妖兽。喻永朝没插手,白芨使着伏鹰鞭击退了一只又一只。   阙博叹道:“妹子,你这鞭子用的真熟练,想必是练了很久吧!”   “是很久。”白芨点点头,甩了个法术,处理着伏鹰鞭上的脏污,“没想到阙大哥也进了古秘境。”   “是啊。”阙博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可是比了三天从魔修中被选出来的。”   实在是对他的种地滤镜太深,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白芨甚至有些意外。   白芨看了他半晌:“没事就好。”   秘境的出口处是一片浓浓的雾气,如同来时所见到笼罩森林上方的寒雾一般。白芨突然想起来进入秘境时,傅正卿早她几秒踏入秘境入口,却被传送了老远。   白芨欲言又止,瞅了瞅身侧的喻永朝:“师兄,我们出去的时候也会被随机传送吗?”   传送到入口还好,要是传送到其他位置,比如晋王城的入口或者十万大山面前,她回不回得去魔界还是个重要的问题。   喻永朝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进秘境的时候,他和白芨几乎是同时迈入的,也因此传到了一起。   他抬眼就看见白芨盯着她发亮的眼神。   “树枝给我。”   白芨没听懂:“什么?师兄也想要树枝吗?”   白芨都做好了厚着脸皮再去管阙博要一枝的准备了,下一秒喻永朝唤住了她。   喻永朝揉了揉眉心,道:“我是说,你手中的树枝,给我。”   白芨乖乖地把那树枝递了过去。   喻永朝将那树枝的一端用两指夹住,感受到另一端的力量即将撤去,他垂下眸:“别动。”   白芨被师兄喊住,本来想松手,闻言抓着那树枝的另一端,不敢再动。   现在两人同时牵着一段树枝,静默地站在原地。   白芨恍惚了一下,莫名觉得氛围有些奇怪。转念一想,若是两人牵在一起,同时迈出秘境,就不会因为传送分开了。   大师兄真是聪明。   “走吧。”   喻永朝率先抬脚,牵着那树枝迈入雾气之中。   不同于之前跟在大师兄身后,白芨心中升起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握着树枝的手,甚至觉得那一端也有些微微发热。那树枝随着师兄的动作,给了她一个向前的力道,让白芨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一同进入了出口的传送阵。   再次看到外界熟悉的阳光时,白芨微微松了一口气。百灵鸟在她肩上打盹,已经睡了一天的觉了,师兄与她牵着树枝一同走出,而阙博不见踪影,估计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古秘境中的温度比外界要低,显得十分阴冷。因为中了寒毒,白芨还是更喜欢温度高的地方。   结果刚踏出去一抬眼,就发现有几道目光在盯着她与喻永朝。   在他们打量着白芨的同时,白芨也在观察着他们。   周围是四五个衣着气度不凡的人修,有的穿着王公贵族款式的织物,有的穿着宗门的衣袍。他们虽然在一同打量她,却各自保持着距离。看样子是世家弟子与其他宗门的修士,出秘境是时候被传送在了一起,因此并未松懈,始终保持着警惕。   毕竟秘境中可以杀人夺宝,秘境外依旧可以。   白芨不愿多留,刚想拽一拽树枝,却陡然发现树枝的另一端早已没了牵制的力量。她侧目望去,原来喻永朝自出秘境后就松开了手。   于是她便开口:“师兄,我们走吧。”   喻永朝没动。   他站在白芨身侧,感受到一股视线一直在身后盯着他们,尽管那视线并无足够的恶意。   喻永朝未回头,那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便转头望向白芨。   恰巧这时白芨也回过头来,与那视线的主人撞了个正着。   看着白芨一瞬间冷下来的表情,喻永朝便猜出了个大概。于是他迈开步子,侧过身挡住了那视线,折扇一开:“走吧。”   他顿了顿:“距离喻陵约定的时间还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眼前的人被喻永朝不经意地挡住,白芨转回了身,思考了一会,才道:“没关系吗?”   师妹未免太过乖巧了。   他无奈:“喻陵不会责罚于你,况且东西被你二师兄带回去了,我们急着回去帮他种地吗?”   白芨转念一想,也是,反正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是该去转一转放松放松。   于是她问:“师兄,我们现在在哪里?”   刚从传送阵法出来,喻永朝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基本确定了这是晋王城的边缘:“如果没判断错,我们在古森林的左下角,再往西走,就到晋王城了。”   白芨幽幽叹了口气:“师兄,你没关系吗?”   她指的自然是喻永朝的睡症。虽然修士不怎么需要睡眠,但自从进了秘境,也没怎么看见喻永朝补眠。   鉴于上次看到师兄在伽蓝塔睡觉的胜景,白芨深刻地觉得在与自己同行的一路,师兄牺牲了太多的宝贵睡眠。   毕竟他储物戒指里还随身带了个床。   “无妨,我也许久没有回过晋王城了。”   白芨收起树枝,正要拿出玉扇与喻永朝离开,那道清冷的声音叫住了她。   “师妹。”   那人喊过一声,便静默下去,似乎在等她回应。   白芨没有回头,而是对喻永朝说:“大师兄,我们走吧。”   见白芨没有反应,那声音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一道白色的身影拦在了白芨的面前,再次去喊:“师妹。”   白芨歪了歪头,对身侧的喻永朝问道:“大师兄,我记得师父门下就我们三个弟子吧,难道我记错了?”   喻永朝眯眸甚至沉思了一下:“我不记得魔尊收了别的弟子。”   “那便好。”听完喻永朝的答案,白芨舒了口气。   祝景之听着白芨与喻永朝旁若无人地谈了起来,原本平静的脸色终是一变。   他并不在意那些含沙射影的话,而是对白芨无视他的态度恼怒。   周围的世家弟子已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祝景之没忍住上前一步,逼近了白芨:“师妹。”   白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看向祝景之:“玉昆宗未来的剑尊,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祝景之神色隐忍:“你一定要对我如此生分吗?”   白芨不再去看祝景之,垂下了头。她的手依然光洁无暇,可她自己知道,只要她心念一动,这如玉的手上顷刻之间就会布满魔纹。   她自己都知道,自从自己掉入沉仙崖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偏生祝景之不明白这个道理。   祝景之见白芨没有反驳,以为她的态度有所软化,便放缓了语气道:“我虽然不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在沉仙崖底整整去寻了你一个月。”   “是。”她轻笑,“寻了我,然后呢?”   “什么?”祝景之没听懂。   “你知道入魔的弟子回到玉昆宗是什么下场吗,祝景之?”她轻轻抚摸着腰间挂着的伏鹰鞭,抛了个问题给他。   仙门的弟子入了魔……   不是被关禁,就是被处决。   看见祝景之怔愣的神色,白芨忽然觉得很没劲。   “也罢,未来剑尊两耳不闻窗外事,想必也考虑不到那么多。我话就说到这了,希望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白芨想了个词:“最好是,山水不相逢。”   祝景之脑中一片空白。   他只想带师妹回去,却未曾想过回去之后会是怎样的待遇。如今这么一说,师妹若是回了玉昆宗,师父兴许会……杀了她?   他声音沙哑,不复清冷:“可是有人害了师妹?说与我听。”   这倒是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反应。   “说与你听,你会信吗?”   “我会。”祝景之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是林问夏陷害我,将魔气引入我的体内。”白芨唇畔挂着笑容,仿佛无关自己一样,随意地说出了口。   “林问夏?”祝景之失声,“不可能!”   喻永朝冷眼看着他的反应,复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扇钉处翻滚着一片墨色。   所以说仙门的人很无趣。   祝景之自知失言,心中一阵懊悔。   他刚才明明答应师妹会相信她,可是那一刹那他仍然选择站在同门的角度矢口否认。   白芨似乎早就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没有说什么,转身就想走。   直到白芨把玉扇拿出,祝景之终于变了脸色。联想到沉仙崖下的枕月剑,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推测。   他深深地望向白芨:“师妹,你的枕月剑呢?”   白芨不愿提,可喻永朝没那顾虑。听到祝景之这样问,他幽幽地打了个哈欠:“脏手,她扔了。”   扔了!   这魔修一定是在挑拨离间。   祝景之不愿意相信,于是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把剑。   剑身修长,皎洁如月。昔日的血迹早就被清理干净,看剑身的光洁度,似乎有在被好好保养。   枕月剑安安静静地躺在祝景之的手中。他亦是维持着双手捧着剑的动作,等着白芨去拿。   她亲手抛弃的枕月剑,如今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白芨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连枕月剑都没用。   祝景之把枕月剑放回身后,与碎星剑靠在了一起。   每个字被他念得极为艰涩:“师妹,我知道你怨宗门。可是你剑道天赋极高,并不输于我。假以时日,定会在剑道之路大放异彩。”   他不解:“就算你不愿意回宗门,可是为什么要放弃练剑?”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也不是每个为什么都会有答案,就像她问林问夏为什么要害她一样。   就像他所在意的碎星与枕月剑,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见白芨情绪低沉,而祝景之还在咄咄逼问,喻永朝终于动了。   “芨芨草。”喻永朝声音有几分勾人,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握着折扇揽过白芨,把她的视线重新带回到他这边。   然后他甩开扇子,遮住了自己上扬的唇角,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村头二狗是怎么死的吗?”   村头二狗是谁?   白芨不知道,却还是十分配合地问:“怎么死的?”   “他管得太多了。”   听到了这里,祝景之怎会不知道面前的魔修在影射他?   碎星剑锵然而出,剑刚握在手上,就听见了那魔修的下一句话。   “还对号入座。”喻永朝幽幽地落下一句。   祝景之的剑是拿也不是,收也不是。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在此之前,祝景之从未被这种奇特的目光注视。   他终究觉得有些难堪,定定看了眼白芨,一挥衣袖,踩着碎星剑离开了。   直到看着祝景之离开,白芨的视线收了回来。刚一抬头,就看见喻永朝神色玩味地盯着她。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对她死亡凝视啊?   喻永朝看着白芨移开了目光,轻哼了一声,摇了摇扇子:“芨芨草。”   “所以你不继续练剑是因为他?”   白芨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我现在在同你学扇。”   喻永朝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晦暗,终究一合折扇:“也好。”既然是同他学扇,那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弃的。 第34章 面具   在周围各异的目光之中, 白芨拉着喻永朝走了。   祝景之的突然出现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她并未放在心上。   白芨御着扇子,吹着空气中的风, 这才觉得心中畅快, 如同那日沉仙崖下走入魔渊时的快意。   与祝景之说清了, 她像是真正活过来了般。   喻永朝不紧不慢地跟在白芨的身后。   他的这个师妹, 身上的秘密倒是有很多的样子。他早就发现,白芨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从入魔界到现在,不仅扇子转的像个陀螺。   就连她自己也像个陀螺。   有时候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魔修讲究的是肆意畅快, 从心所欲。而白芨这样整天憋在心里, 除了修炼就是修炼, 似乎心中只有个证道的目标。   魔祖他老人家都不急呢, 她这么急做什么?   他琢磨了一阵白芨心里的想法,突然想起来那个被他收入囊中的杀阵。   “师妹。”喻永朝与她并行, 不经意地提起:“你刚刚和你的前师兄说的,我都听见了。”   前师兄这个词就很耐人寻味。   白芨看着喻永朝似笑非笑的面容, 有一种接下来的问题如果她答不好,会被大师兄踢下折扇的感觉。   救命,为什么大师兄会给她一种这样的感觉?   于是她立刻开口否认:“不是前师兄!那是玉昆的剑法天才,我怎么敢沾边的呀。”   那人对世间的情感几近毫无感知, 眼中只有善与恶。   不过提起剑法——   喻永朝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白芨的手上。   练剑的剑修, 手上都会因为握剑磨出茧子。   白芨也有。   尽管她入了魔界之后就不再学剑,但是茧子始终还在手上。   他看着不顺眼,直接移开了目光。   “你说林问夏害了你……”他看着腰间那支黑荆花, 不动声色地试探, “是怎么回事?”   白芨沉默了半晌。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大师兄, 也不知道这样荒诞的事情师兄会不会相信。前世重来的事情她定会埋在心里,只是……   林问夏是个仙门的修士,她是如何获取魔气的呢?   她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我。”   如若她知道林问夏害她的原因,上辈子也不会有如此的执念了。   “师兄。”白芨抬眼,“你知道如何将魔气打入其他修士的体内吗?”   她这话已经间接表明了自己入魔的原因。   “很难。”   “魔修的魔气,大多由自己掌控。魔气也只是化作攻击的一种方式。别说将它保存起来,就算普通魔气进入人的身体,也会很快被修士体内的灵力排挤出去。”   可是为什么林问夏能够保存如此强劲的魔气,甚至魔气入体,侵占了原本灵力所占的位置?   “所以说。”喻永朝下了个定论,“你说的那个林问夏,身份并不简单。”   最起码不是普通的仙门的大师姐。仙门弟子厌恶魔气,是断然不会用这种邪门的手段。   普通修士也无法触碰到杀阵这种禁术。   白芨微微叹了口气。   万般皆是命。她自爆重来,回到的时间点却偏偏还是被林问夏暗害之后。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如若她回到了被植入魔气前,兴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也就不会踏入魔界,拜入魔尊门下,与师兄等人相识。   *   御扇飞行了一段时间,白芨总算离开了古秘境的范围。   脚下是成片的树林。有的树上结了果子,色泽鲜美,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只是看着就让人唇齿生津。   不止是白芨留意到了,她身侧的喻永朝也注意到身下的树林。   喻永朝看了半晌树上的果子,道:“从今天起,每日割三百个果子。”   啊??   白芨瞳孔地震,看向喻永朝。   只见师兄补充道:“一个一个割,不要投机取巧。”   ……   大师兄,你蓄意报复的样子真的很明显。   晋王城离他们传出去的地方并不算远。   因为祝景之那件事,白芨被迫练了一路的扇子。经过喻永朝的一对一指导训练后,她的用扇技术显著提升了。   但她觉得她也像百灵鸟一样,秃了。   白芨没入宗门时,就和母亲住在晋王城周边的一个村镇里。时间过去那么久,等白芨能够独自下山历练时,早已物是人非。   想到这里,她像个凡人一样,踢了下脚边的石子。   这动作在喻永朝眼里就变成了泄愤:“……我对你最近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让他有一种,被踢的石头是他自己的感觉。   “没有,师兄教我扇子,我感激还来不及。”白芨轻声说着,把那块石头踢到一边。   前面就是晋王城边境的城门。   她看了看喻永朝的表情,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   晋王城的规矩比较多,不知道以大师兄的性子,会不会遵守。   “想说什么可以说。”   这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多少次了。   “是这样的。”白芨斟酌着词汇,“为了保持凡人的正常生活,也为了我们不吓到他们,我们进入城内就扮成普通人吧,师兄。”   喻永朝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白芨剩下那些劝诫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想起喻永朝说过的话,似乎他以前就来到过晋王城。   “师兄,你来过这里吗?”   喻永朝道:“年幼时一直住在人界,因此也了解晋王城的规则。”   晋王城的规矩由人皇与世家共同定下:修真者踏入此界,若无宗门任务,不得御剑飞行、不得使用术法,对普通人造成恐慌。   中心城不接纳魔修妖修,修士进入王城一切遵循普通人的规矩,不得插手普通人的生活。交易不用灵石,而用人界的钱币。   白芨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微妙。   她以为大师兄那桀骜的性子,必定会把那些阻拦他的人一剑……啊不,一扇子飘过去,如同切果子一样把他们脖子抹了。   喻永朝斜睨了她一眼。   白芨缩了缩脖子,打量了一下她和师兄身上的装束。   很好,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袭白袍,倘若不施放魔气,谁也看不出他们会是魔修。   想了想,白芨施了个术法,把两人的脸上覆上了银色面具。   “这是何意?”   脸上突然出现了冰凉的硬质面具,喻永朝用手触碰,感知了下面具的形状。   他抬眼看了看白芨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白底金纹,做成了个狐狸形状,几乎覆了半张脸,白芨那双带着灵气的眸子就尤为突出。   她眼睛眨了眨,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色:“师兄,你戴着面具真好看。”   喻永朝微微俯首,盯着她。   白芨感觉面上有些痒。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大师兄的脸被面具覆住,只露出脸的下半部分,他嘴角微抿着,无端显得有些邪气。而一头的青丝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落下来,其中有几缕随着呼吸贴近她的脸上。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漆黑的双眸如此专注地盯着她,让白芨无端感到心跳的有些快。   白芨微微屏住呼吸,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   她想了想,觉得师兄可能对她的夸赞词不满意,低下头来:“当然,师兄不戴面具也好看。”   那垂落在她脸上的发丝便离开了。   直到头上那片阴影完全撤去,白芨才抬起头来。喻永朝已经退回到了安全距离,正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白芨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压力好大,连忙晃醒了肩膀上的百灵鸟。   装睡的百灵鸟不得已睁开眼。   它也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好吗!   百灵鸟腹诽了一下,张开嘴,十分机械化地重复着:“真好看!真好看!”   有了百灵鸟,白芨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一些,她瞄了一眼喻永朝的脸色,继续补充道:“师兄长得如此好看,在晋王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面貌,若不加以掩饰,我们的身份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这戴面具遮掩容貌的情节还是她从在人界出任务时,在酒楼说书人那听来的。   白芨总算找到地方学以致用了。   喻永朝却摩挲着面具,没有讲话。   他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的面具和师妹的似乎是相同的款式。   也不知师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他们的气质本就不似常人,如若戴上面具,只会在人群中更加引人注目,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这面具……是很好看。   白芨夸赞他容貌的话尤为悦耳。   折扇在手中开开合合,喻永朝看着逐渐变粉的扇钉,终究忍住了打击她的话。   她玩的开心就好。   今日进入内城的人很多,白芨与喻永朝挤在人群中,几乎是寸步难行。   不止喻永朝的脸黑了,白芨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毕竟习惯了御器飞行的绿色通道,谁会乐意人挤人啊?   只是人群之中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戴面具。   白芨心下奇怪:“如今人界很流行这种款式吗?”   周围的男女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甚至连七八岁的孩童,脸上也覆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咯咯笑着。   喻永朝向她解释道:“据说初任人皇登基时,曾斩了此方地界的妖兽应龙,又夺了气运,庇护王城久盛不衰。后来人皇的后代就把这一天设为‘打鬼节’,纪念初任人皇做出的贡献。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打鬼节中,男女老少都会戴着各种妖兽的面具,用以庆祝。”   “可是明明是斩了妖兽,为什么要叫成‘打鬼’?”   “人最信任鬼神之物,也最惧鬼神之物。人皇统治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树威。”   见白芨仍有些懵懂,喻永朝一合折扇。   “罢了,这些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人皇非长生不老之身,既然不能修仙,却能凭借短暂的寿命统治一方,生生不息,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人界的昼夜交替似乎比较快。   只是从城门口被挤入城中,月亮就已经探出了头。华灯初上,城中的人不减反增。白芨随着人群的流动而移动,几乎是被挤着前行。   这就是人界的节日吗。   ……恐怖如斯。   比伽蓝塔中的邪魔都恐怖。   道路两侧不光有店铺,还有许多摊贩。白芨目光扫过去,被其中一个摊贩吸引住目光。   这摊位支了个木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那面具上不光有凶恶的妖兽,还有一些可爱的动物。   但明显妖兽的销量比较好,架子上的小动物面具剩的比较多。   那摊位的老板看见有人走过来,连忙招呼着:“姑娘,要买点什么?我看你手上拿的这个兔子面具就很适合你。”   白芨看了看手上的兔子,又看了看架子上的蝴蝶面具,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有些苦恼,轻声想询问身边的人:“师兄,你看哪个面具比较适合我?”   没有声音。   她以为是周围的人太多,喻永朝没听见,就又喊了一声。   结果依旧没听到师兄的回应。   白芨放下手中的面具,慌忙地转过头去——   街上人来人往,无数带着面具的男子从她身边经过,有的亦是穿着一袭白袍,带着狐狸面具,甚至有的手中拿着一纸折扇,披散着长发,好奇地看着伫立在人群之中的她。   只是人海之中,哪里还有喻永朝的身影?   喻永朝自进入古秘境这一路就未曾跟她分开过,乍然不见师兄的身影,白芨心生慌乱,甚至想不顾晋王城的律令御扇寻找师兄。   白芨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发现心跳的速度微微有些快。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慌乱过了。   明明是她提的主意要两人戴着面具进入王城,可是现在白芨心生懊悔。   若是不戴面具就好了。   这样也不至于找不到大师兄。   就在白芨自暴自弃想动用法术御扇寻找师兄时,人群之中,又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白衣男子,逆着人群而行,颇为奇怪地看着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的她。   然后那人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白芨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师妹。”   她的声音有些抖,却异常地平静:“大师兄,刚刚你去哪里了?”   喻永朝看着白芨的神色,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钱币,轻轻放在白芨的手中。   “既然来了晋王城过节,总要买些什么。”他看着白芨怔愣的神色,放低了声音:“先前看你总是在望着周边的摊位,想着女修逛街时总会买些什么,就去黑市置换了点银钱。”   身后摊贩的老板以为白芨不打算买面具了,正准备把那兔子面具重新挂回夹子上。   喻永朝看了看白芨的表情,抓了一把银钱给那老板:“麻烦把那只兔子给我。”   白芨自他解释完便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喻永朝接了面具,道了声谢,看着手中的面具,轻笑了声。   白芨:?   她焦急地找了半天,就是为了听大师兄笑的吗???   她抬起眼瞪着师兄。   喻永朝见到白芨抬头,立刻把手中的兔子面具往她脸上一扣。   熟悉的气息轻拂在白芨面前。   在很早之前,白芨就觉得大师兄身上的气息很好闻,那是一种清冽的味道,像是冬季的雪。   人群之中,很多人与师兄相像,却没有一人给她那种熟悉的气息。   “眼睛红红的,”喻永朝仔细打量着她,“倒真像个兔子了。”   见白芨仍然一动不动,喻永朝收了那抹笑容。   “树枝。”他道。   白芨没动。   喻永朝握住扇头,将折扇的另一端放入白芨的手中,低声道:“下次我再离开时,会与你说。”   手中的折扇被缓缓握住。   喻永朝看了一眼逐渐翻滚着粉色的扇钉,又把折扇往白芨那边移了移:“抓稳了。”   “不会再让你找不到的。” 第35章 酒楼诡事(1)   白芨的心情很微妙。   师兄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绪变化, 她感觉自己被精准地拿捏了。   心中那股无名火顷刻之间就消散了。   可分明燃起这股火的人一脸毫不知情,又把她哄了个服服帖帖。   她握着折扇的一端,师兄握着折扇的另一端。不同于上次握着树枝, 折扇比树枝的长度要短很多。   更何况, 师兄还将折扇朝她的方向递了递。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白芨只觉得手中的折扇的温度似乎高了起来。   就这样牵着折扇, 两人不会被人群冲散。白芨克制住自己想低头去看折扇的目光,打量起来街道周边的摊贩。   虽已几近傍晚,城中依然十分喧闹。人群熙来攘往,如同潮水一般。如此走在街巷里, 倒像是个真正的凡人。   “师兄。”她看着旁边的酒楼, 旗帜高高飘扬在飞檐之上, 似乎是当地的招牌, 夺人眼球。   白芨瞬间就想到之前吃过的莲藕炖排骨。   她放慢了步子,连带着抓着扇子的喻永朝也停了下来。   喻永朝心领神会:“饿了?”   修真之人辟谷之后并不会产生饥饿感, 但是也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不让修真者吃饭。   偶尔的口腹之欲,还是可以满足的。   白芨点点头, 又摇摇头。   她说:“只是多年没来过晋王城,不知道如今的酒楼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其实是那香味挡都挡不住,本来修真者的感知就很敏锐, 如今在阵阵香气面前, 她是迈不动步子继续往前走。   喻永朝失笑。   小师妹嘴硬的样子也很可爱。   还没等白芨迈出两步,突然有一股力量与她相撞。白芨皱了皱眉,那股力量撞了她后却后退了半分。   凡人的力量自是不能与修真者所比拟, 撞不动白芨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人自己撞了个趔趄, 十分惊疑地看向白芨。面前的男女气度不凡, 他连忙低下头哈下腰道歉:“对不住,在下没有看路,冲撞姑娘了。”   那男子不过中年,头上却已经白发早生,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蓝色的长袄洗的有些发白,衣角上有补丁,还有新破的洞没来得及补。   白芨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摇了摇头:“没关系。”   男子道了谢,一拱手,又消失在人海之中。   直到看着他消失在街巷远处,白芨才收回视线。喻永朝不动声色地站在白芨身后,挡住了拥挤的人潮,护着她走近酒楼里。   白芨急忙冲进去要了一份莲藕炖排骨,然后转过头询问喻永朝。   “师兄,你喜欢吃什么菜?”   酒楼的招牌菜有很多,白芨点了两道喜欢吃的,又添了份主食,剩下的就交给大师兄去选。   那修长如玉的手在几道糕点的名字上点了点。   白芨抬眼看去,喻永朝指的那几道菜基本都是甜品——水晶桂花糕、银耳莲子羹,还有份奶香蜜豆。   原来师兄竟然喜欢吃甜食!   她想起前些年在晋王城除魔时街边小童吆喝贩卖的报纸,来购买的人一批接一批,读完的报纸满天飞,走到老远都能听见八卦讨论的声音。   她曾好奇捡了一片,结果开幕雷击,把她震在了当场。   那标题是加粗的大字《那些年玉昆掌门与魔祖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妖族圣女竟然被按在墙上亲》、《城中小偷多:本命剑被偷走,某剑修已经挂在城门上哭了三天三夜了》……   一份集八卦与时事热点于一体的报纸差点让白芨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   偷瞄了眼盯着碗中甜食的师兄,白芨觉得自己也有份起标题的天赋。   《震惊!那个杀万物不眨眼的魔尊名下大弟子居然与师妹在酒楼做出这种事!》   等等,为什么要加上她?   白芨突然猜想,如果她胆敢这么写,那第二天挂在城主府魔树上的可能就不是她团的魔球了。   ……而是她的头。   此时小二已经把他们所点的菜上齐,行了个礼节:“祝二位用餐愉快。”   白芨看到他的眼角抽动了下,转过身嘀咕:“现在的小情侣真是奇怪,没见过牵个手都不敢非要牵着扇子的……怪哉怪哉。”   小二嘀咕的声音很轻,但不不妨碍修真者·五感敏锐·脸皮薄·担心大师兄突然灭口·白芨迅速抽出握着扇子的手。   她相信大师兄肯定也听到了!   乍然从扇子上抽出手,另一端失了力,那扇子便往下垂去。   喻永朝低头看了眼折扇,手一提,折扇便重新被握到掌心。从白芨这个角度看去,师兄眼神淡淡,不知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白芨干巴巴笑了一声:“师兄,快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倒是实话。   喻永朝落了座,将那碗莲藕排骨汤朝着白芨的方向移了移。   啊?   师兄不喜欢吃吗?   白芨心领神会,将她面前装着甜点的盘子同样往喻永朝面前移了移。   喻永朝:……   沉默几秒,白芨率先动了筷子,朝那软糯清香的莲藕夹去。   她心心念念了好久啊!   莲藕入口即化,软软糯糯,吸收了汤汁,味道极其鲜美。   不过这酒楼并不是她常去的一家,这家做的莲藕炖排骨中加了小番茄,番茄做汤底,酸酸甜甜,中和了排骨肉的肥腻。   白芨眯起眼睛,感受着食物在口中的碰撞。   果然吃东西是让人第二开心的事情!   第一开心的是破阶。   又夹了两块排骨,白芨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地吃着桂花糕的大师兄,有些犹豫。   看起来,师兄很嗜甜。   她瞅了瞅盘中的莲藕,浸着小番茄酸甜的汤汁,看起来十分诱人。   这藕姑且……也算甜的吧?   白芨壮着胆子给师兄夹了一小块莲藕,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盘中:“师兄尝尝这藕,挺好吃的。”   此时万千描绘眼前这道菜的词语涌在嘴边。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好吃。   而喻永朝看着盘中那一小块藕,半天没有反应。   白芨内心忐忑:难道师兄不喜欢吃?还是有什么忌口?就在她紧张的胡乱猜想,甚至觉得是不是这藕的长相入不了师兄的眼时,喻永朝终于动了筷子。   白芨不得感叹,怎么会有人连用筷子都这么优雅。   只见喻永朝夹起那块莲藕,含入口中,缓慢地咀嚼了几下,轻搭眼帘:“还可以。”   白芨松了口气:“那师兄多吃点。”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在肩头的百灵鸟。   似乎从进入晋王城以后,它就像个普通的鸟儿一样,不再说话了。   大概是明白在人界不能随便说话,所以一直在忍着。   白芨看它黑豆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盘中的排骨,一眨不眨,连她回过头都没发觉。   再盯就真的不礼貌了。   白芨挡住百灵鸟的视线,筷子戳进排骨肉里,爆出浓郁的肉汁。她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就往嘴里送。   这下她真的又听到了咽口水的咕嘟声,就在耳边。   百灵鸟的眼睛随着那块排骨移动着,刚才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太罪恶了。   可是一只正常的鸟儿是不会明目张胆地吃人类的食物的。   白芨把排骨肉送入口中,享受着肉汁在口中爆开的感觉,在百灵鸟怨念的视线中咽了下去。   ……可能百科全书也会有烦恼吧。   百灵鸟轻轻蹭了一下白芨的脸颊。   罢了,吃一块肉也没什么。   趁着人不多,白芨从盘中捡了块碎肉,一只手拿着筷子夹起,贴近百灵鸟嘴边,另一只手稍微掩了掩。   百灵鸟飞快地啄了一口筷子上的肉。   它差点热泪盈眶,三下两下就往嘴里咽,生怕白芨反悔把这肉拿走。   见百灵鸟把肉块吃了下去,白芨这才放下手,再度抬眼望去,发现大师兄的脸色有点黑。   白芨:“师兄,怎么了?”   莲藕不好吃?   番茄汤太酸了?   今天吃饭的日子不对?   在她几度变换的神色中,喻永朝总算摇了摇头。   只是师兄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盯着她手中的筷子。   是这筷子不对劲?   白芨想不通,但是不影响她将那一碗排骨汤全部喝光。一碗热汤下肚,身上的毛孔似乎全部舒张开了。她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碗,又看了看师兄面前几乎全空的糕点,挠了挠头。   虽然没怎么看见师兄动筷子,但是吃的却莫名其妙地快?   两人吃完后,并没有急着离开。他们坐的位置是酒楼的二层,身侧便是栏杆,只需要侧身望去,就能将下方街巷的景色尽收眼底。   不同于在高空御器的视角。   白芨用手撑着下巴,搭在栏杆上,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   她其实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景象。   之前刚随着喻陵到魔界时,中心城也是如此热闹,和人界差不多。周边摊贩有以物易物的,还有叫卖各种灵宝灵器的,也有很多酒楼客栈。   只是魔界的吃食太过于黑暗。   如果有天,她修炼的进度真的无法再进一步的话……去地下演武场赚够了钱,在魔界开个酒楼做菜吃也不错。   到时候她要给两位师兄和好友免单!   看着看着,白芨却发现街道尽头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群人在那处围着,似乎是起了争执。   喻永朝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外面:“要不要出去看看?”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集中在街道的尽头。白芨走出来时周围很空旷,一下子有些不太适应。   果然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就算是修真者也不例外。   她暗自腹诽着。   “师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给钱了吗?”   喻永朝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给了。”   “对哦。”白芨突然想起来,师兄是在晋王城住过一段时间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里,魔修都是没有常识的修士。   刻板印象果然要不得。   看热闹的人群还没散,白芨慢吞吞迈着步子往闹事的地方走去。   等等,师兄在晋王城住过?   她有些疑惑,问了出声:“大师兄怎么会在晋王城呆着,魔修不是一直都住在魔界的吗?”   白芨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说,师父他风流成性,屡次去人界抓人时爱上了命中注定的女子,却因为世人的不允不能在一起,多年之后,城中偏僻的村庄里产有一孩童与魔尊极为相似……”   她的神色逐渐惊恐。   不对啊,大师兄长的也不像魔尊啊?   可是明明他们都姓喻来着。   白芨双眼无神,喃喃自语:“难道说,孩子不是他的……”   魔尊,惨,实惨。   他接回来养大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   喻永朝的脸色逐渐变黑,手中折扇轻轻敲了下白芨的头:“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一天都在想些什么来着。”   白芨捂着头。   她最近真是胆子大了,都敢编排大师兄了。   倘若再不注意些,化灵池中的红鲤就是前车之鉴。   却没发现喻永朝跟在她身后,神色淡淡,就连那扇子也没有摇动了。   *   拨开闹市处的人群,白芨像一条泥鳅般轻轻松松地钻了进去,很是自来熟地问向旁边嗑瓜子的大娘:“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人群中间围着两个男子,一个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哀求着什么,而另一个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穿着红锦华袍,就连佩囊都镶着金色的祥云纹路,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那大娘也没避讳,乐得分享八卦:“最近就在这片街道上出了个小偷,有不少人都是被撞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口袋中的银两没啦。”她吐了一口瓜子皮,“这不,今天被逮了个正着,居然偷到周老板的儿子身上,正要送去报官呐。”   小偷?   还都是被撞了一下?   白芨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酒楼前撞了她的那人的身影。   只是那周老板的儿子背对着她,正好挡住了她望向地上那人的视线。   白芨心急,想确定地上那人的身份。   那么问题来了,不使用术法,凭借她的身高如何才能看到地上被挡住的人?   那股清冽的气息移动到她的身侧。   她抬眼,看着师兄递过来的手臂。   “扶着我。”喻永朝低声说着。   白芨没细思索,借着师兄手臂的力量翘起了双脚。从人群中探出头的那一刻,她看见地上那片淡蓝色的衣角,心中沉了沉。   那贵公子声音尖锐,带着十足的厌恶,踢开了那人想要抱着他双腿的手。   “求周公子放我一马,我以后再也不会偷东西了,恳请公子放我一马啊!”   那声音苦涩而嘶哑,即使一次被踢开,又不懈地想要扑上去。   那周公子眉宇之间满是烦躁之色,见他的手伸了过来,抬起脚就踩下去,拿着鞋尖转着圈地反复碾压着。   那人发出痛苦的嚎叫,却还是在求着周公子的原谅。   “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放我一马吧,小人真的知道错了。”   “道歉?凭你也配?你这双脏手偷过了多少东西,竟然还想往我身上摸?”   周公子见那手被碾出了血,嫌脏似得踢开了地上的手。紧接着,他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就有两位家仆呈上丝帕,半跪着给他擦那碾过人手的鞋尖。   他仔细打量着那人的装束,心中更是厌恶。衣服上的补丁都打了几轮了,拎个破麻袋假模假样地往他身上撞。   等等,麻袋?   他一指地上那几近半人高的麻袋,吩咐着家仆:“把这个给我打开,我今天就告他个人赃俱获!”   旁边嗑瓜子的大妈感慨:“这么大个袋子,得装了多少银钱,怕不是街上的人都被他撞了个遍吧。”   被撞的白芨:……   还好她身上没钱。   喻永朝给她的银钱被她放回了师兄的衣袖里。若是在她身上,兴许被偷了也说不定。   白芨的脚一直维持着踮起来的姿势,有些发酸,此刻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被师兄擎着手臂支起来很久了。   她活动了下脚腕,看着被她捏皱的衣袍,有些难耐。   她怎么总是在抓师兄的衣袖啊?   在人界又不好施展术法,不然她一个净尘决掐过去,这衣袖又整洁如新。   喻永朝亦是盯着那衣袖,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并没有多大兴趣,挤进来也只是为了给她做个人形支撑架的?   白芨轻轻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妄图手动把它恢复原状——毕竟一尘不染的白袍只有左袖处满是衣褶,怎么看怎么怪异。   只是还没等她整理完,那人群中又发生了一阵惊呼!   白芨心痒,在她这个角度,不踮起脚来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看了一眼喻永朝,欲言又止:“大师兄……”   她还想看!   喻永朝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臂朝她的方向又递了一递。   左手臂又递到她的身前,这次白芨十分熟练地将手搭上去,再次踮起脚尖朝那麻袋的位置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人群中为什么响起惊呼声。   原因无他。   那麻袋里装的,正是许多肉的碎块!而肉中的血,随着麻袋被打开,流淌了一地。 第36章 酒楼诡事(2)   周围围观的吃瓜群众连忙后退了一步。   白芨如愿以偿地挤进了最前排, 看着地上的肉块,没有什么反应。   旁边的大娘见她怕也不怕,顿时用敬畏的目光打量着白芨:“小姑娘胆子可真大。”   白芨闻言感到奇怪:“这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动物的肉块, 又不是人的。”   百灵鸟想捂脸, 而喻永朝默默转过了头。   没有常识的魔界笨蛋选手是你才对吧!!   那大娘又退后了一步, 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你,你怎么知道这切碎的肉是动物的,难不成你见过人的?”   白芨还真见过。   她在斩杀妖兽时,确实见过各种生物的肉块。接了宗门任务在人界调查魔物时, 也见过被妖魔啃食过的人体。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时, 一股冷冽的清香拂到她的面前。白芨一愣神, 那散着清香的衣袖就遮住了她的嘴, 甚至带着她往旁边移了移,远离了大娘的视野范围。   那声音有些无奈:“这是在晋王城, 不要乱说话。”   直到看见白芨点点头,那片衣袖才从她的面前移开。   白芨:呆滞, 大师兄居然捂她嘴了……   喻永朝带着白芨换了个角度观看人群中心的闹剧,没了身前阻挡视线的人,白芨不用翘起脚也能清楚地吃瓜了。   周公子见到袋子中的碎肉块,也是吓了一跳。那血肉的味道十分浓烈, 钻进鼻腔中, 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反应过来,胃中的酸水顺着口腔逆行,呕地一声就哕了出来。   秽物吐了地上那人一身。   周公子接过丝帕擦了擦嘴, 当下就要喊人报官。只是他刚招了招手, 就见街道另一边走来了个同样衣着华贵的男子。   人群簇拥着他, 从道路两侧排成一排,自动分开,那人便走到了周公子面前,笑意盎然。   “公子别来无恙,替我跟你父亲问个好。”   周公子的眉拧在了一起。   从人群散开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不对,这下来看今天的事是无法解决了。   “见过卫叔叔。家父时常在我面前提及您。只是父亲腿脚不便,不能亲自前去拜访,还请卫叔叔体谅。”周公子虽然话语诚恳,态度却十分散漫,并未把面前的长辈当回事。   东街周长柏,西街卫子昂。   周公子他爹占据了整个东街的商铺,而街道另一端就是卫子昂的店面。周长柏与卫子昂争这条街争了有十年了,结果双方依旧分庭抗礼,分不出个上下来。   当众说了这些话,周公子有意引导围观群众的舆论情绪。他爹周长柏都腿脚不便了还来带话,卫子昂这腿脚健全的却从未踏过人家的门。   当下群众的眼神就有些怪异了起来。   卫子昂见状也不恼,只是带着笑看了看地上那小偷:“冯决,快起来,给周公子认个错。”   地上那小偷,也就是冯决,连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并承诺再也不会偷东西了,卫子昂摇摇手,让下人带他走了。   就这么简单就结束了?白芨有些怀疑地侧过头,等着师兄解释。   喻永朝折扇一开,扇了扇拥堵得有些令人烦闷的空气:“继续看。”   只见卫子昂十分诚恳地说:“这冯决是我店面里采买货物的伙计,这麻袋里装的也是今日送给厨子做菜的材料……”他瞥了一眼麻袋中的碎肉,让身后的伙计把袋子束上了。   “他和他妻子是从边镇来投靠亲戚的,外乡人穷苦,我就收了他俩在酒楼里打份工。”   “原来竟是这样……”   “卫老板可真是个大善人!”   “那今后卫老板可要管好下人呐,这手脚不干净,迟早店里的东西也被偷。”   “是啊是啊,还是防着点吧。”   周围的群众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但大多数都是夸赞卫子昂有善心的声音。   卫老板又提了一袋银钱给周公子当赔偿,周围的群众也没被落下。他提高声音:“往日有谁被冯决偷过银钱的,来我这里报个名字,等管家查清了会将这银钱还给诸位的。”   下一秒,人群蜂拥而上,一个两个挤着抢着去了拿着账本的管家那里。   那周公子见状,知道此事已了,瞪了那管家一眼,在家仆的簇拥下离开了。   卫老板仍是笑着看那群围着的群众,见周公子离开了,才心情颇好地转过身。   一个往西去,一个往东走。   只剩下地下流淌的血迹,被贪财的群众踩了又踩,渗入泥泞的地下。   人群已散,这热闹也结束了。喻永朝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白芨:“你对此事怎么看?”   这场闹剧被卫子昂所终结。   凭着刚刚的事件,白芨大致在心中对卫子昂有了份印象,毫不犹豫地开口:“卫老板是个善人。”   “就因为他收留穷困的夫妻、亲自出来保下犯了事的下属?”   “不止。”白芨摇了摇头,“他还能考虑到民众的心思,把损失的钱还给人家。甚至看到下属的伤,没有当众训斥,而是先去让人把他捞走就医。”   喻永朝丝毫没掩饰自己的夸赞:“观察的倒是挺细致。”   本来他们从酒楼中出来时,天色就已经渐暗。如今闹事过后,一轮弯月在天上露了头,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两人沿着小路逐渐沿着酒楼的位置走去。那酒楼之上是个客栈,一份地赚双份的钱,既然来到了晋王城,多少也要入乡随俗,像个正常人一样休憩。   行到小路的无人之处,喻永朝脚步渐缓。就在白芨好奇地回头想看看师兄为什么停下脚步时,只见喻永朝停在原地,从那宽大的衣袖中掏出来个……   女式的制衣。   ?   从前她来晋王城时总会发现,凡人的衣袖里似乎是个修真者的储物戒指,总能掏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她差点就买了衣服想尝试。   结果师兄亲自实锤了她的猜想。   那么厚的一件白袄子,也能从他的袖中被掏出来。   可是她刚刚分明没有感受到师兄袖子里面有东西啊?   白芨眨巴眨巴眼睛,看见师兄拎着衣服的手覆了上来。   是给她穿的吗?   喻永朝一手拽了一角,把那袄子披在了白芨的肩上,又喊她转了个身,拽着白袄的抽绳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再一松手,那袄子就罩在了白芨身上,抵御了夜里寒凉的风。   那白袄一直放在喻永朝的袖中,似乎也沾了半分师兄的气息。白芨并不排斥,反而很开心地摸了摸那白袄上软乎乎的绒毛。   方才她是觉得有一些冷,穿上白袄子之后就好很多了。   “走吧。”   喻永朝重新迈开脚步,并肩到了白芨的身侧。   白芨虽然很开心,但是同样很疑惑:“大师兄,你什么时候买的袄子,还能藏在袖子里,我都没发现。”   她瞄了眼喻永朝那依旧平坦的衣袖。   人间的衣物,真是乍看平平无奇,细想恐怖如斯。   百灵鸟啄着袄子上的毛毛,刚把头埋进去打了个滚,便被白芨无情地抓住了。   它十分抗议地像万千百灵鸟一样啾了一声。   然后被塞进了白芨的衣袖里。   百灵鸟的体积并不算大,被白芨塞入衣袖里,却还能隐约看到个凸起的形状。   喻永朝看着她的动作,折扇掩唇,带着笑意:“那么大的袄子,我自是没有放在袖子里。”   白芨:“那放在哪里了?”   “……储物戒指。”   可是晋王城不是不允许使用术法吗!   面对白芨谴责的目光,喻永朝毫不在意:“只要没人看见就没事。我又不是凭空变出来个袄子。”   果然大师兄还是这样,一直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   就算有规则律令,也拦不住。   “那。”白芨迟疑道,“师兄,这袄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她明明一直与师兄待在一起来着。   “兔子。”喻永朝看了她一会,这才提示道。   白芨伸手触碰了下脸上的兔子面具。   原来师兄不止去换了人界的银钱,还顺便给她买了袄子……   想到她之前因为找不到师兄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白芨莫名心虚。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如此生气,甚至还给了师兄冷脸。   好在大师兄没有计较。   就这么和喻永朝一步一步地逛回酒楼下,周围的店铺都已经燃起了灯火。因为有着灯光,这一条街道的路不至于太暗,只是路上的人比起白天依旧少了很多人。   喻永朝撩起店门前的帘子,与白芨进入了白天那家酒楼。   酒楼里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在柜台翻着账本。白芨与喻永朝走上前道:“麻烦开两间上房。”   那人放下记账的笔,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楼上只有一间房了。”   他抬起头,又补充道:“现在酒楼客栈晚上基本都是爆满的状态,城中过节,前来入城的人太多了。”   白芨看他抬起头,面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这人竟是卫老板卫子昂!   他怎得亲自在这里算账?   卫子昂也认出了面前这两位气度不凡的男女。在一众人群之中,要么是看热闹的,要么是想趁机讹一笔钱的,只有这两位似乎对什么事也不关心,只是淡淡地站在旁边看这场闹剧。此前在西街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见过两位气质如此特殊的男女,想必是从别的地方来城中过节的。   他是做生意的,观察留意自然是要比一般人要上心,这么多年也练出了个过目不忘的本领。   思及此,他带着笑容解释道:“二位不知,因着白天那场闹剧,酒楼内的伙计们都去看望冯决了。他人挺好的,人缘也不错。真是可惜了。”   白芨听他话里有淡淡的惋惜:“卫老板是要打发走冯决吗?”   冯决的日子过得定是相当的艰难,从他洗的发白全是补丁的衣服来看就知道,他赚的钱并不多,以至于连一身新衣服都不敢去换。   卫子昂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冯决虽然人不错,干活又很利落。可是毕竟偷了人的银钱,若是不打发走他,今后哪个人还会来我的酒楼吃饭住店呢?”   白芨仔细思索了一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冯决自己做出的偷窃行为,后果也要由他来自己承担。   卫子昂却是打量了他们一番:“二位是兄妹吧?虽然我们这就剩下了一间房,但是布局足够妥当,住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还有帘幔隔断,不用担心隐私性。”   兄妹?   师兄妹确实也可以算成兄妹。   见屋外天色已晚,怕是也不会有更好的去处。喻永朝干脆掏了银钱,订了几晚的时间。   卫子昂领着喻永朝和白芨上了楼,又介绍了一下屋子的布局,帘幔的位置,甚至贴心地给两人提了壶热水,冲了杯花茶。   白芨看着屋内奢华的装饰,感慨了下老板贴心的服务:“这就是上房的待遇么……”   直到那屋门被关上,白芨才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   她似乎,好像,独自和男修呆在一间房子里。   尽管那个男修是她可靠的大师兄。   将百灵鸟从袖子里放出来,白芨故作镇定地摸了摸它一头被挤乱了的鸟毛。   房间里安静得连地上掉了根针都能听得见。   如今她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水,看见大师兄依旧维持着刚进来站在门口的姿势,犹豫了一下:“师兄,要不要尝尝卫老板沏的茶?”   身后便是屋内唯一的床了。考虑到两人身份特殊,卫老板特意将帘幔的轨道划在床的中间,薄纱从那床的中间将一张大床一分为二,给足了隐私性。   只是白芨一言难尽地瞅着那床,仍觉得不太对劲。   修士其实不太需要睡眠,但是大师兄需要。白芨都做好将整个床让给喻永朝的准备了,她掏出玉扇与伏鹰鞭,开始琢磨着如何让鞭子与扇子的攻击方式相结合,使她的攻击方式更上一层楼。   这下变成喻永朝一言难尽地看着白芨了。   “师妹,我们是来晋王城放松的。”   白芨把目光从伏鹰鞭上移开:“我知道啊。”她看喻永朝坐在那床上,以为是吵到他休息了,恍然大悟地把鞭子收起来,改为打坐修炼。   喻永朝:……   他师妹可真勤奋。 第37章 酒楼诡事(3)   白芨在屋子里打坐修炼了一晚上。   她刚结了魔婴不久就进入了古秘境, 根基并不算稳。在秘境之中一直紧绷着精神,留意着周围的危险,没有太多机会修炼。   况且又中了寒毒, 受了伤……   一晚上的打坐冥想让她的身体感到久违的舒畅。当阳光从窗外照射到白芨脸上时, 她轻轻睁开了眼。   提起寒毒——   她的眼神落在肩头的袄子上。   大师兄应该是因为她中了寒毒, 怕她着凉, 才去买的。   肩头的百灵鸟还在眯着眼睛呼噜呼噜地睡着,白芨修炼了一个晚上,顿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感。   既然都在酒楼住下了,怎么能不吃早饭呢!   她想到那菜谱上的青虾粥、面片汤、奶皮酥……口水都要掉下来了。白芨尽可能放轻自己的声音,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悄悄开了门。   应该是没吵醒大师兄。   白芨回过头朝着床的方向望了一眼, 却发现喻永朝早已坐了起来, 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在盯着她,似乎想知道她要溜去哪里。   那略带谴责的眼神盯着她, 让白芨顶不住压力。   于是白芨捏了捏肩头的百灵鸟。   大家都醒了你可不能一个人自己睡啊,早起的鸟儿有饭吃。   见到百灵鸟被她轻捏得嘎地一声抖了抖身子, 白芨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不过大师兄有睡症,为何还会起这么早?   思及此,白芨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床铺。   床上却是一点躺过的痕迹也没有,师兄似乎一直维持着坐姿, 并没有动过分毫。   该不会, 大师兄一宿没睡吧?   白芨有些愧疚,如果不来晋王城就不会耽误师兄补觉,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总是拉着师兄一起。   “走吧。”喻永朝站起身来, 收起折扇, 率先走出了屋门。   师妹修炼了一晚上了,他也看了一晚上的扇子。   都看腻了。   白芨下楼去点了几份自己爱吃的早膳,又给师兄叫了些甜点,扒拉着面前的菜单,还在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可以点。   酒楼的伙计似乎已经回来了,在楼下用早膳的人并不少,耳边充斥着忙碌的脚步声、男男女女的谈论声、还有动筷声。   直到一片淡蓝色的衣角出现在白芨的视线范围内。   “二位客官,您们的菜上齐了,祝二位用餐愉快。”   白芨猛然抬头,这上菜的人竟然是冯决!   见到白芨抬头,冯决也想起来了面前的姑娘是昨日撞到的人。他缩了缩脖子,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角,终究是不好意思地鞠了个躬,端着托盘离开了。   喻永朝面色不变,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枣糕到碗中。   “师兄。”白芨压低了声音,“昨日卫老板不是说会赶走他么,怎么还会让他回酒楼继续干活?”   况且周围吃饭的人像是忘了昨天那出闹剧一般,见到冯决也没有多大反应,依然是边吃边聊天。   喻永朝等那枣糕稍微凉了点,这才送入口中,面色如常:“谁知道呢。”   白芨一面看着菜谱,一面吃着桌子上的食物,眉毛逐渐拧了起来。   她好像,发现了些不对劲的东西……   只是还没等她说出口,就听见隔壁桌上的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地对身边的好友说着:“听说了么,东街的周长柏周老板,昨天夜里死在了床榻上。官府的人来调查,看伤口似乎是魔修干的!”   魔修!   白芨抓住重点,眼神一凌,望向同样顿住的喻永朝。   那人的好友啊了一声,惊得周围的人都去看他们。见到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那人却不敢再多说话,只低头吃碗中的食物了。   白芨咬了一口粥里的青虾,虾肉十分弹牙,鲜香无比,识海中却和喻永朝传着音:“晋王城内有魔修?”   喻永朝摇了摇头,又察觉到白芨正埋头吃粥,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我察觉不到魔修的气息,要么对方的修为在你我之上,要么——”他那筷子戳了块奶皮酥,酥皮爆裂开的清脆声音十分悦耳,喻永朝顿了顿,将那块奶皮酥递到白芨碗里。   “只是个低等的、没有神智的魔物。”   白芨心中震颤,刚放下筷子,就发现门口一阵喧嚣。   看来今天这早饭吃的是不会安宁了。   她并未注意到师兄夹的那块奶皮酥,仰着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那周公子趾高气扬地带着一波人闯进了卫子昂的店里,带着木棒、长刀,气势汹汹地在门口叫喊着:“把冯决给我交出来!”   周围嘈杂的谈论声立刻安静下来。   楼道尽头,卫子昂从容不迫地走下楼梯,看见周公子,惊讶了一瞬。他环视了下周围,眉头皱了皱:“公子带着这么多人今日围了我的酒楼,这是何意呀?”   卫子昂在西街能站住脚,自是有他的狠劲儿的。此刻面对周公子带人上门闹事,身上的气势一变,不怒自威。   周公子咬了咬牙,双目发红:“昨日冯决冲撞了我,今日家父就死于榻上,这其中就没有半点巧合?”   卫子昂收了笑容,把手背在身后:“你又是如何断定是冯决做的呢?这无非是个巧合罢了。”   “巧合?”周公子拔高声音,气的发抖,不顾小辈的身份冲着卫子昂怒吼,“家父的死法与那袋子中的碎肉一般模样?你告诉我!天底下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周围吃饭的看客一片哗然,更有甚者甚至吐了出来,面色苍白。   白芨的面色也不太好,她扫视了圈桌上的菜,不由得庆幸自己还好早上没点荤腥的肉菜。   然后她发现了碗中的奶皮酥。   师兄什么时候给她夹的?   百灵鸟仍然眼睛冒着绿光盯着碗里的食物。见周围人的视线暂时都集中在周公子和卫子昂的身上,白芨把碗中的奶皮酥用筷子夹成两半,一半喂了百灵鸟,一半含入了嘴里,压下了那种诡异的恶心感。   果然甜食很好吃!   卫子昂沉下了脸色:“周公子,你可不要乱说话。先不说我们两家占据这条街的两头,家大业大,仇家也多,有不少人盯着我们这两块肥肉呢。”   “更何况。”他话音一转,“冯决昨日自医馆回来后就一直在我店里休息,不少伙计可是看着呢,难不成是会了那修仙者瞬移的术法,把自己转移到东街街口,杀了你的父亲不成?”   如果说之前卫子昂的话还算客气,如今就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周公子给他扣了这么大的一个锅,先不说会不会影响酒楼的生意,那可是会触犯律法的事情,任由他在此污蔑的话,不止冯决会进去吃牢饭,就连他也会被牵连。   “好啊。”周公子怒极反笑,就连指着卫子昂的手都在抖,“那便叫你们店里的伙计出来对峙。”   卫子昂转过身,冲着吃饭的客人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各位,在下处理一些私事,给大家配个不是,今日就给各位免单了。大家先散了吧,酒楼今日不待客。”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向外走去,好在白芨吃饱了,拉着喻永朝便上楼回了房。   反正以他们的五感,就算不用术法,也能在楼上听到下面的谈话声。   楼下似乎有伙计匆忙跑来,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响起。   白芨侧过头,轻声问喻永朝:“可是这冯决有古怪?”   喻永朝闻言否认地摇了摇头:“我没在冯决身上感受到魔物的气息。”   那便奇怪了。   不是冯决干的,周长柏的死状怎会与那袋碎肉相同?   难道是周公子心中有气,周长柏出了事,他去嫁祸冯决顺便打压了一直看不顺眼的卫子昂?   白芨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阵,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抽出一根手指,也在百灵鸟的下巴上蹭了蹭:“百灵鸟,你觉得呢?”   百灵鸟十分享受地眯着眼睛,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此时酒楼内的脚步声已经停了。   喻永朝一挥手,楼下的画面顷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白芨目瞪口呆:“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布下的水镜?”在酒楼下众人面前施展阵法,就连她也没有发现。   想着人皇颁布的禁令,白芨没了声音。   毕竟魔修禁止入城,她不也是进来了。如此,师兄施展了术法,只要不被发现,也没什么事情。   却见那画面之中,冯决被推到众人面前,正在为自己极力辩解。   “你再说一遍昨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字不漏地给我详细说!”周公子憎恶地盯着他,恨不得上前踹上一脚,“我告诉你,我已经报了官,杀了我的父亲还想狡辩?等着吃牢饭吧你!”   白芨仔细打量着手足无措的冯决,感受了一番,却是个普通人不假,只是身上沾着血腥气。   周公子与周长柏有着血缘关系,冯决身上的血气与周公子毫无瓜葛,确实没有昨夜杀人的嫌疑。   冯决死不承认,周公子又想动手,一时间双方都很焦灼。   白芨想起在吃饭时思索的问题,皱起了眉头:“大师兄,我发现了一件事。”   喻永朝没说话,但是目光却从水镜中移到白芨的身上。   “昨日卫子昂说,冯决拿麻袋装的那袋子肉是供酒楼的厨子做菜用的。可是我今日点菜的时候发现,除了我点的那道莲藕排骨汤,这酒楼几乎就没有第二道肉菜。”   很明显,那袋子碎肉并不是排骨肉。   那么碎肉又去了哪里??   白芨与喻永朝对视一眼。   无论碎肉去了哪里,这家酒楼都有问题!   只是喻永朝明明感应过了,这家酒楼并没有魔物的存在。   水镜之中,卫子昂也报了官。周公子见状,冷哼着带着一众手下离开了,临走前还放了话:“明日自有官府定夺,杀了人的终究要偿命。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这话直接让卫子昂的脸色阴沉了几个度:“慢走,不送。周公子还是尽快去给已逝之人料理后事为好。”   又一出闹剧落了幕。   如今若真是魔物作祟,仙门那边肯定会派人来绞杀魔物的。白芨不愿意再与仙门的人见面,但卷入这酒楼事件,又不太甘心就这么抽身而去。   她实在是有些犹豫。   “师兄。”她换了个问法,“师父那边种地还缺人吗?”   “何出此言?”   喻永朝挥手关了水镜,看向纠结不已的白芨:“我已经交了半个月的房钱。”   他垂眸,从袖口中拿出了那袋银钱,轻飘飘地扔给白芨:“半个月的上房,花了差不多半袋银钱。这一袋银钱的价格,等同于一袋魔石了。”   白芨:“……”   她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那还是多住几晚再走吧。正好,她也调查一下,到底是什么魔物在这里作乱。   魔界对于低等魔物的态度也很严格。   仙门的人会除去作乱为祸人间的魔物。而魔界这边虽崇尚力量,但十分理性。对于那种只会吞噬无辜生命的低等魔物,魔修亦是鄙夷或嫌弃的。   白芨想了想,还是决定从那堆碎肉入手,只是不知道那碎肉去了哪里。   她拉着大师兄出了门,直奔那日吃瓜群众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街口。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但是泥土中还是有所残留的。   看着大师兄在旁边感应血肉的位置,白芨的心中又浮现了一个疑问:“我在想,冯决为什么要偷钱呢?”   难道是因为穷吗?   可是他们夫妻二人被卫老板收入酒楼,挣得虽然不多,只要不大手大脚地花钱,总归够日常的吃穿用度吧。   从冯决衣服的破旧程度来看,要说是一年没换过新衣服了白芨都能信。   而且偷来的钱又去往了哪里?   没等白芨想明白,喻永朝却十分凝重的摇了摇头。   就连大师兄也感应不到碎肉的位置?   只见喻永朝扯了一抹熟悉的笑容,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倒是有趣。”   魔界中修为在他之上的人不多。如若让他感应不到,要么是那几人,要么是有极为强劲的法器阻挡了他的窥视。   魔修的探查方式与仙门的人修不同。   他是通过魔气去追溯血肉的位置变化,魔气就像一根线一样,走过了血肉移动的所有路线。现在那根线团成一团,被阻碍在外面。   那法器是魔界的!   魔界出了内鬼?   白芨看着喻永朝的脸色变了又变,直接朝喻陵传了通讯,神色愈发郑重起来。   *   街上的线索被掐断,白芨一无所获地回了酒楼。   可以肯定的是,酒楼的老板卫子昂肯定有古怪——白芨试着感应了下卫子昂身上的血气,却干净的像一张白纸。   他们这种做大生意,承包了半条街的,哪个身上没背负着人命?   喻永朝轻笑了声:“越干净,就说明越有问题。”   白芨深表认同。   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白芨又点了一桌子的菜,这次却是连排骨汤都没有点。店中的伙计上了一桌子的甜食,白芨见卫子昂不在,朝着伙计招了招手,往他手中放了一把银钱:“我跟你打听个事。”   那伙计心领神会地凑到白芨耳边,笑的谄媚:“您问,您问。”   喻永朝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时,震得桌子都抖了一抖。   百灵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要命啊!白芨!你快看看你家大师兄的脸都黑成锅底了!   “你跟店里的冯决关系怎么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伙计思索了阵,道:“算不上特别熟,但是他人挺好的。”没等白芨接着问,他跟倒豆子一样把自己所了解的全说了。   “冯决这人,干活挺利索的,也没什么抱怨的话,平时还会帮我们几个顶班。”那伙计又扫了一眼周围,放低了声音,“只是他偷东西,我们这群人也没想到。要我说他也不去赌,不逛花楼,对他妻子忠贞得很,那钱都哪去了呢?”   “而且周长柏的死状并不止一个了,上次还有个暴发户也是这样被切碎了。最近一年,城中确实失踪了不少人,大都是城外来的,身份信息少,官府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芨见他还没说到关键点,直接问了:“冯决平时有经常提着麻袋吗?你们没好奇打开过吗?”   他缩了缩脖子:“确实经常看他拎着麻袋回来,问他他也不说。有一次我好奇,就趁他不在,打开了那袋子瞅了一眼……”   喻永朝突然打断他:“袋子里是什么?”   那伙计表情逐渐惊恐,像是被吓住了一样,只会不停摇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看他的反应,是被下了咒术。   喻永朝正要张口接着问,白芨轻轻摇了摇头。   紧接着,卫子昂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你愣在这干什么?没见到其他桌的客人在抱怨吗?”   那伙计如梦初醒,端了盘子就往其他桌客人的方向去了。   卫子昂淡淡扫了一眼白芨与喻永朝,没说什么,一转身又消失了。   问到一半被突然出现的卫子昂打断,白芨和喻永朝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可偏偏酒楼里白天晚上都有人走动,不像仙门的人,提着任务令想查什么便查什么。他们遮掩着身份,又不能在人前施展术法。   大大提高了调查的难度。   回到房间,白芨下了个隔音术,急急忙忙问着喻永朝:“大师兄,你觉得谁会是那魔物?”   反正不可能是冯决。他若是魔物,做的这么张扬,早就被抓了。   难道是卫子昂?   他身上的气息那么干净,如果说魔界的法器在他身上,那就合理了。   白芨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想不出来个结果,喻永朝也没有对她的猜测做出回应。   白芨有些纳闷,回头一看大师兄。   ……竟然是靠在床边睡着了。   白芨把魔物究竟是谁的问题压在了心底,开始欣赏起大师兄的睡姿。   从上了魔舟开始一直到现在,大师兄都未曾休息过。如今难得见师兄能够好好休息,白芨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生怕吵醒他。   喻永朝呈半躺着的姿势,靠坐在床头。墨色的发丝垂落在胸前,与白衣相映衬,形成强烈的对比。   而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喻永朝的双眸紧闭,睫毛很长,随着呼吸微微地颤抖。狐狸面具被他捏在手上,放于身前。   白芨盯了盯喻永朝的手,似乎地心火石在发光?   一旦注意到地心火石的存在,白芨便觉得身上开始燥热了起来。自从火石没入了师兄的手掌,她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   掐指算了算,还有两日便是寒毒发作的时间。   饕餮最终也没跟她说寒毒应该怎么抑制。看她的意思,寒毒发作的时候她离地心火石越近,发作时的痛苦越小。   距离近,怎么近?难道要她抱着师兄的手?   会不会等她清醒过来时师兄一面笑着一面拿扇子把她的两双手给切了?   更何况,师兄现在还在睡着,都不知道两日后能不能醒过来。   大师兄的容貌真的很好看。白芨看着喻永朝的睡姿暗暗腹诽,她师兄可能真的是魔界第一睡美人了。   白芨敢看喻永朝,可是百灵鸟不敢啊。   它啄了啄白芨袄子上蓬松的绒毛,眼观鼻鼻观心。   傻崽儿!装睡都看不出来。   白芨坐着无聊,干脆去数大师兄的睫毛有多少根。她数的专注,甚至掰着手指头记着数。   一根、两根、三根……   这睫毛似乎比她的都长。   七根、八根、九根……   晚上吃点什么好呢?   想着吃的,她突然记起来了鱼缸里很久没喂的食人鱼。   十根、十一根……   她刚才数到哪了来着?   白芨重新把目光凝在喻永朝的脸上,陡然发现那双黑眸已经睁开了,吓得差点栽倒。   她如今的修为都能化目光为杀气了?   喻永朝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   他确实很想补眠,只是师妹的目光太过于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像个火苗一样在灼烧着。   “过来。”他淡淡地开口,右手随意地往床的另一边一指。   白芨正要拒绝说自己不困,却惊恐的发现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她睁大眼睛,听喻永朝的声音异常地平缓:“睡觉。你的目光扰得我睡不着。” 第38章 酒楼诡事(4)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使用了什么术法让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床边, 最后白芨躺在床上看着墙壁数星星,耳边是师兄浅浅的呼吸声。   结果明明她当时那么紧张,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不光是喻永朝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也很久没有补过眠了。   这一觉几乎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白芨是被百灵鸟啄醒的。   脖颈间微微发痒, 白芨一睁眼, 发现百灵鸟正在拿它的鸟头在拱她。见她依然没有反应, 甚至直接上嘴啄了她几口。   可是鸟嘴的力量微弱的就像在挠痒痒。不知不觉间,白芨半眯着眼睛一巴掌拍了过去,乍然摸到了一手毛绒绒,这才反应过来。   她连忙翻了个身坐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帘幔的另一边, 喻永朝好像仍然在躺着, 透过薄薄的纱看去, 看不清大师兄到底是在睡着还是已经醒着。   她撑起身,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已经快到傍晚了。   没想到一觉能够睡到现在,那现在冯决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芨不敢再耽搁时间, 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直奔楼下, 想去探听最新的消息。   昨日她问过话的伙计正巧也在一楼干着活,见她来了,连忙低着头走远了。   白芨的心沉了一沉。   既然拿了钱,见了她反倒躲开了, 这说明了什么?   卫子昂定是已经警告过他了。   她朝着另一位伙计招了招手, 那伙计倒是过来了,只是在她拿出银钱的时候忙不迭地后退:“小的不能收啊,请您不要为难小的了。”   这要怎么办?   白芨正在这边僵持着想办法, 就听见楼梯处有脚步声传来。   喻永朝握着折扇从楼梯处不急不缓地走来, 细看眼尾还有一点红痕, 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他带着一身低气压朝白芨的方向走来落了座,白芨敏锐地感知到了喻永朝的情绪其实并不好。   不会是她出门的时候把大师兄吵醒了吧?   喻永朝落了座,瞥了一眼那垂着头的伙计,又把视线放回了白芨身上:“问不出话?”   白芨点点头。   喻永朝将那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上,沉默几秒钟,用那扇头轻敲了一下桌面。   “说。”   紧接着又抬手施了个隔音术,盯着那手中的折扇,不再言语。   白芨眼睫颤了颤。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大师兄从某天开始好像就不在她面前掩饰了。   这术法使用的光明正大,但她得知了以后却心惊胆战。   毕竟知道的越多活的就越难……   那伙计抬起头,机械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吐了出来:“今日官府的人来了,把冯决抓走关起来了,冯决直接认了罪,说自己因为与周公子发生矛盾心生不满,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溜进了周老板的房间行了凶,甚至把尸体剁成了一块一块的。他详细描绘了行凶的过程,官府的老爷当场就定了他的罪,现在正关进了大牢里,等三日后问斩。”   冯决他认罪了?   白芨与喻永朝对视一眼,皆是不可置信。   他前一天还否认自己与周长柏有牵连,今日怎得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认罪了?   况且他身上并没有杀了人的血腥气。   该不会是被卫子昂逼迫认了罪的吧?   喻永朝敲了下扇子,那伙计方如梦初醒,挠头看了看两人,转身离开了。   到现在为止,卫子昂的嫌疑已经非常大了。   可是魔物到底在哪?它杀了周长柏,甚至吃了那么多人,连大师兄都感受不到魔物的气息。这到底是谁在背后布下的局?   恐怕这一切的突破口,只能从冯决下手了。   白芨感到有些无力:“如今冯决人被关在牢里,我们要怎么去问他?”   “这不是很简单?”   简单?   白芨微微睁大双眼:“师兄,这里是晋王城,我们可不能乱来。”   当着一群人的面光明正大地使用术法把人捞出来询问吗?还是要把挡路的脖子都抹了一路杀进去?   她觉得师兄选择后者的概率非常大。   她还觉得只要他们干出这种事,人皇连同仙门的人能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   “有时候真想把你脑袋打开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喻永朝声音轻飘飘地,把玩着扇子:“既然来到了人界,自然会去遵守人界的规矩。修真者若是都恃强凌弱不守规则,那人界岂不是乱了套,亦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白芨控诉地回头看了眼刚才被他施了法术的伙计。   他明明触犯了规矩!!   喻永朝忽视了她的那道谴责的目光,从袖中掏出那袋钱,往空中抛了那么一抛。   银钱在袋子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人界的解决方法……自然是这个。”   喻永朝先是故技重施打探了关押冯决的大牢的位置,随后很熟练地走到黑市又换了几袋银钱。   每过一个关口,白芨都看见喻永朝抛出一袋银钱,最终终于被狱卒引进了关押冯决的地方。   那狱卒接了银钱掂了掂重量,这才把人放进去:“最多半个时辰,到时间了我来叫你们。”   他打量了一眼牢里的冯决,嘲弄着:“这小子真是天大的福气,都这样了还有人来看。”   白芨:“师兄,这就是你说的解决方法吗……”   这么多钱一层一层打通。   要不还是施个术法掐个诀吧,她有点心疼钱。   牢中的冯决似乎已经认了命,靠在冰冷的墙角,闭着眼仰起头,像是在休息。就连狱卒弄出动静来也毫不在乎,连个眼神都没丢过去。   牢房内没有窗,阳光照不进来,里面十分潮湿阴冷。   白芨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   “冯决。”喻永朝叫了他一声。   冯决依旧穿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跟街头的流浪汉并无区别。听到有人叫他,这才眯了眯眼睛,往栏杆外看了一眼。   是他在酒楼里见过的那对男女。   于是他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哑着声音:“想要钱找卫子昂的管家去要,找我没有用,我都是个要死的人了。”   “冯决。”白芨冷静地问,“你偷的那堆钱,都去哪了?”   冯决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拿手堵住了耳朵:“问那么多做什么,人是我杀的,自有官府定夺,不要来多管闲事。”   这么问没有用。   白芨打量着他衣角上的补丁,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刺激他:“你可知你杀的是东街最大的老板周长柏。”   冯决哼了一声:“杀的就是他又怎样?”   喻永朝看了眼白芨,又低下头继续玩着手中的折扇。   看起来师妹已经有把握了,那他便不用再管。   白芨循循善诱:“你杀了周长柏,他儿子周公子的性格,你觉得这件事会善罢甘休吗?”   听白芨话里的意思,冯决微微直起了身:“你想说什么?”   他并不傻。   白芨继续抛着钩子:“你得罪了周公子,又杀了他的父亲,他这睚眦必报的性格,仅仅会是弄死你一个这么简单?”   白芨没有错过冯决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继续说着:“到时候,你的亲人,好友,都会遭到周公子的报复。周公子的势力那么大,可不是断人财路那么简单,说不好,命都会没了呢……”   冯决攥着衣角的手似乎瑟缩了下。   看着他的动作,白芨无声地勾起了唇角。这证明她猜测的方向并没有错。   她继续加着猛料:“你觉得以卫子昂的性子会怎么做呢?他是个商人,商人都是利益至上的。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今日帮个流浪汉,明日养个小猫小狗,还能在群众口中落下个好名声,这对他没什么影响。”   喻永朝背过身憋笑。   他师妹可真敢说,当着人的面把人家比喻成小猫小狗。   白芨又顿了顿,观察了下冯决的反应:“可是一旦牵扯到利益的变动,那就不一样了。周长柏虽然没了,但他的那些产业都由周公子接管。据我的观察,他虽然看着是个纨绔,实际这些年一直都有在帮主周长柏打理家业吧?卫子昂年纪也不算年轻了,今后能不能争得过周公子并不好说。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而去给自己树个强大的敌人吗?”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白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冯决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复而又松开。   见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刻,白芨的声音放轻,语速也慢了下来:“来,现在跟我说说吧,杀了周长柏的人,究竟是谁?”   牢房内陡然安静下来。   冯决摩挲着衣角,手抖了抖,却还是坚定的摇头:“不,杀了周长柏的人,只能是我。”   白芨的笑意散去,冷着声音:“我听闻你冯决父母年迈妻子体弱,你孝敬父母又疼爱妻子,怎得自己认了罪,父母谁去照顾?妻子又该怎么办?你不在了,就算周公子脑子一抽大发善心不去对你家人下手,你以为他们还能活得下去?”   她声音冷厉,一字一句如同刀子般,剜着冯决的心。   见冯决痛苦地抱着头不发一言,白芨来来回回打量着他。   “你和你妻子很恩爱吧?就算没有钱换衣服,她也给你衣服上破碎的地方打了很多补丁。即便如此,你也要顶了罪,然后让你的家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吗?”   冯决仍然痛苦地垂着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可他明明就被白芨的话打动了,知道卫子昂在之后根本不会帮他。   那为什么他依旧不肯开口?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狱卒拖着一长串钥匙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向他们走来。白芨见状,没有继续问,和喻永朝转身走出了阴冷的地牢。   从地牢出来时,天上已经挂了一轮新月。   喻永朝抬头看了半晌,突然出声:“早些回去吧。”   一路上便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白芨感觉自己浑身隐隐有发凉的症状了,不作痕迹地往师兄那边靠了靠。   对于冯决十分不配合的行为,白芨十分苦恼。   以她的视角来看,侧过头来,正好能看到喻永朝的肩头。她看了看,突然觉得那上面缺了点上面,于是捉住肩头的百灵鸟,轻轻放在大师兄的肩上。   百灵鸟:……   它一动不动地缩在喻永朝的肩头上,尽可能减轻了自己的分量,像个摆件。   白芨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师兄,你应该可以直接问出冯决真正的凶手是谁吧。”就像下午问酒楼里那个伙计一样。   “能倒是能。”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只是有所限制。像对你施展就很容易,但是冯决这样的,难。”   “他意志足够坚定,如果我问了,他也说不出来。”   啊?   难道是她自己意志不坚定,所以才会乖乖地跑到床上睡觉的吗?   白芨没敢继续问,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百灵鸟在喻永朝的肩头继续装死,黑豆大小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他的表情。见喻永朝微微勾了勾唇角,百灵鸟的鸟心一沉。   他笑了吧?   这家伙绝对是笑了吧!!   怎么就会骗老实人呢?   百灵鸟痛心疾首,却连翅膀都没敢抖一下。   它可怜的傻崽儿,什么也不知道就被大师兄骗了。   从地牢里出来以后,白芨隐约能感觉到体内的寒毒有发作的趋势了。   夜露寒凉,这一段路她走的直打颤。她甚至都在小步快走,来缓解血液中的凉意。   看到酒楼熟悉的匾额时,白芨感觉整个身子都已经冻麻了。进了酒楼里的温度倒是高了些许,但对白芨而言没有丝毫缓解。   此时还未到深夜,依旧有伙计在大堂内忙碌。   白芨冻得脚都麻了,连前面的台阶都上不去。   喻永朝看了她一眼,主动伸出了那只带着地心火石的手,覆在她一边的手臂下,而另一只手持着扇子,环过她的身子,把她往楼梯上带。   有着地心火石的靠近,体内的寒意总算是缓上了一缓。还没等她察觉到喻永朝的动作有些不对劲,她就感受到身后灼灼的目光。   那伙计的声音带着惊疑,又好像带着几分家乡的口音,念出来便有些抑扬顿挫。   “啧,原来不是兄妹啊~”   ……   白芨人又麻了回去。 第39章 酒楼诡事(5)   本来白芨还没觉得怪异, 被伙计这么一念,顿时感觉如芒在背,连喻永朝扶着她的手的温度都升了起来。   奇怪的是明明她寒毒发作, 为什么会觉得贴合的位置温度很烫人啊?   白芨垂着头任由喻永朝将她扶上了楼梯, 一步一步蹭回了房。   虽然知道大师兄是为了缓解寒毒才和她贴近距离, 但自己的心中还是感到怪怪的。   不过寒毒并没有给白芨过多的时间来思考。   几乎是进了屋子的瞬间, 白芨的全身就已经没了知觉。   刺骨的冷。   像是血液被冻住,骨髓被冻住,全身上下都被冻住。   如同回到了那年刚被关入寒冰潭的时候,四面都是冰墙, 只有她一个人在中央吹着冷风。   她没有能力再去思考作乱城中的魔物究竟是谁, 也忘却那伙计口中调侃的话语, 只想一心抓住身前的热源。   白芨躺在床上, 近乎没有了意识,只是凭着直觉将那热源死死地搂在了怀里。   喻永朝弯下身子, 看着自己那只被白芨禁锢住的手臂,眸色沉沉。   在他肩膀上的百灵鸟歪了歪头。   它究竟该不该拿翅膀捂住脸?   白芨的力量很大, 将手臂抱在怀里,限制住了喻永朝的动作。   这就导致他被迫俯下身去,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墨色的发丝在两人的白色衣袍上铺展开, 像是一副水墨画。   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是很舒服。   喻永朝抬眼, 另一只手握着折扇一挥。   那床中间的帘幔便从中间应声而断,不再形成阻隔。   “师妹。去里面睡。”   他唤了一声白芨,白芨皱了皱眉, 依旧抱着他的手臂不松手。寒毒发作时最冷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手心中地心火石逐渐散发出热量, 暖呼呼的,就像屋外下着雪,屋内点着的火堆。   那白芨自然不会放下这股散发着热量的手臂,跑去屋外吹着风雪吧。   意料之内的没有回应。   既然没有回应,那就是默许了。   喻永朝站起身来,发丝从两人的身上移开,勾的白芨有些发痒。她皱了皱眉,伸手去捉那作乱的东西。   喻永朝的发丝被白芨捉在手心里,他又被限制住了行动。   只是维持着这个俯身的姿势真的很不舒服。   他把那折扇放在床头,干脆将另一只手伸到白芨的脑后,绕过她的脖颈,手掌发力。   ——生生用一只手将白芨往那床的中央丢了丢。   百灵鸟简直没眼看,扭过头将眼神移开,瞅着床头的折扇。   那折扇似乎很是开心,被丢下时扇钉还是粉色的,然后在百灵鸟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它逐渐变黄了。   黄了。   百灵鸟深吸一口气,缓慢地闭上了它的两只鸟眼睛。怎么看什么都是错啊!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它什么也看不见!   喻永朝定定看了看白芨半晌,最终顺着她的力道靠在了床头,任她将自己的手臂搂在怀中,合上了双眼休憩。   魔界可能有内鬼的事情,他已经给喻陵和傅正卿传了讯。   如今这里的事情,查不查清楚也无所谓了,自有傅正卿来处理。   既然师妹玩的开心,就当在这里放松心情了,他也是。   想起古秘境之中遇见的景恒,喻永朝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转而睁开眼看起白芨的睡颜。   玉昆宗这么对她,她难道就不想报复回去?   明明该是恨的。   自从白芨来到魔界,似乎更注重修炼与学习,像一块吸水的海绵。而恩怨情仇被她抛在脑后,似乎只要那群人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也亦不会主动记起。   该不会真的遵循着玉昆的教导,让自己灭了七情六欲,一心向道吧?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去,闲着的手去勾缠着白芨的发丝。   白芨此时躺在床上,而他靠坐在床头。只要轻轻低下头,就能将白芨的表情尽收眼底。   魔界的魔修并不需要一心向道。   勾缠着发丝的手一紧,白芨吃痛皱眉,将头往他的方向又移过去了一寸,等感知不到疼痛,这才松了眉头。   罢了……   他淡淡地将手指从发丝中抽出。   来日方长,身为师兄,他会好好教导师妹的。   *   今日是冯决被问斩的前一晚。   白芨在酒楼里吃了几日的菜,几乎将菜单上的菜系都点了一遍,大大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就连百灵鸟也通过撒娇蹭到了不少好吃的。   白芨知道自己寒毒发作时肯定把师兄当成了暖手宝,因此第二天她从床上醒来时,看到中间被割断开的帘幔,甚至不敢歪头看向身边的大师兄。   这帘幔坏了得赔多少钱?   而喻永朝靠坐在床头,没了帘幔,白芨便觉得这距离分外地近,让她莫名有些尴尬。   最终两人相对无言地下了楼,点了一桌子的菜继续吃。   只是今日有些怪异,平时这个时段,酒楼依旧有很多人来吃饭。而今天一楼就她和师兄二人,店里的伙计也不知去处,只剩下卫子昂一个人在柜台处算账。   四周静谧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喻永朝转着茶杯,忽然提高了声音问向柜台处的卫子昂:“卫老板,你家的茶确实不错。”   卫子昂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算盘,微微一笑:“您能喜欢自然是最好的。”   屋子里灯光昏暗,卫子昂又提了一壶茶上前,给白芨二人添了茶水,好奇地问着:“敢问您兄妹二人从何而来?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   他意犹未尽地收尾,给了足够的想象空间,也不算冒犯。   喻永朝挑着眉接过那杯茶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们是从王城外的偏僻乡野村庄里来的。带着小妹去城中找个好人家,这才置办了这身行头。”   他露出了个极为市井的笑容,手指搓了搓,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要是能讨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一家子衣食无忧了。”   白芨十分配合地看了卫子昂一眼,露了个脸,随即娇羞地低下头。   她师兄扯谎的能力真的绝了,张口就来,编了个俩穷鬼包装好自己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   怕逻辑有漏洞,喻永朝嘬了口茶,继续跟着卫子昂搭话:“也不怕卫老板您瞧不起,您看我们这几天住店的钱,都是小妹的追求者送的。”   白芨:……   她都不敢抬头了。   卫子昂并没有做一些瞧不起人的动作,依旧为喻永朝添满了茶水,笑意挂上了嘴角:“如此,那就住小妹能嫁个好人家吧。”   余光看着卫子昂回到了柜台,喻永朝背对着他,筷子上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划了个字。   “毒。”   白芨一惊,卫子昂竟然将茶水里下了毒?   他动了什么心思?要杀人灭口吗?   如今是连掩饰也懒得做了。因为什么?就因为她去找店里的伙计探听冯决的消息吗?   既然卫子昂下了毒,那么他的目的一会儿就自会浮现了。   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喻永朝沉默地夹着菜,与白芨谈论着琐事,两人却一直在留意着卫子昂那边的动作。昏黄的灯光照在一楼的大堂内,显得气氛有种诡异的感觉。   最后一杯茶水喝完,喻永朝顺势倒在椅子上,仰着头没了声音。手中的筷子因为脱力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白芨见状喃喃了一声,也伏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白芨注意到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一双粗糙的手朝着她伸了过来,像是要去触碰她。   一种反胃感瞬间涌上了白芨的心头,她连忙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结果下一秒,那手却缩了回去。   卫子昂的声音阴冷,似乎在自言自语:“祭品要保持干净,若是我碰了,大人该不乐意了……”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卫子昂将她连同椅子一起搬起来,艰难地往旁边挪去。   白芨能感受到卫子昂挪动的距离并不算远。   随后是机关响起的声音,她感受不到头顶昏暗的光线,彻底进入了一个漆黑封闭的地方。   趁着卫子昂转身离去准备搬师兄的时机,白芨睁开眼睛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甚至有一丝血腥的气息。   那股气息被掩盖得极好,不仔细感受,根本就无法发觉。   更何况还被隔在了密室里。   密室之中并没有多余的杂物,空荡荡一片,似乎只是临时存储卫子昂口中的祭品的场所。   门外的机关又发出嘎吱的响动声。   白芨知晓这是卫子昂拖着师兄来了,便又闭上了眼睛,等着卫子昂进入。   等到他把喻永朝放进来后,白芨却发现卫子昂并没有再踏入这间密室。   机关的响动声再次响起,这次传来了卫子昂走远的脚步声,直到感受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酒楼的尽头,白芨才睁开了眼睛。   喻永朝刚进密室就随手施了个隔音的结界,以防说话声被卫子昂听到。   “大师兄。”白芨轻声去唤喻永朝,“你没事吧?”   “我刚刚看了一下,这里是个密室,位置应该就在酒楼柜台的后面。”白芨冷哼了声,“这卫子昂的胆子也是真够大的,就把位置设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偏生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对劲来。”   喻永朝刚想点头,却发现在这黑暗之中白芨并不能看得见他的动作。他从椅子上起身,左手一燃魔火,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在魔火燃起的那一刻,白芨的瞳孔收缩了下。   卫子昂果然在豢养魔物!   她闻到的血腥气息,正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四周的墙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有的已经干涸,凝固在墙上,一层又一层,形成了深暗的颜色。而地上角落处堆放着几具白骨,有的已经风干,碎的不成样子,甚至还成了那魔物的磨牙棒,地上散着一堆骨粉。   明明是如此惨烈的现场,血腥的气息几近于无,她是修士,感知本就比常人敏锐。若是连她都感知不出来这里的血腥气,那寻常人就更发现不了此处的诡异了。   卫子昂真的胆大包天!   喻永朝打量了下密室内的情况道:“按卫子昂的说法,他把外乡人当做祭品,要么骗来要么下了毒,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搬移到这里,供给魔物进食。”   人的尸骨有了。   只是,那魔物呢?   白芨沉声道:“我有个问题,卫子昂的生意已经做得这么大了,为什么要豢养魔物?”   “人的贪欲是永远不止的。”喻永朝声音嘲弄,“他既然能在这片街头开了酒楼,就想独占这条街。独占了这条街不够,他日后还会想进入王城。一层一层往上爬,贪欲又是怎能止的住的?不止普通人,我们修士不也是如此。”   滴答。   滴答、滴答。   白芨垂着头看了一眼地面,发现地上湿漉漉的:“师兄,这天花板好像漏水……”   百灵鸟把自己往那毛绒绒的袄子里面埋了埋。   什么漏水!脏死了!   白芨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天花板上伏着一片巨大的人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墙上,扭着头看着他们。   而刚刚的滴答声,不是天花板漏水。   ——而是从她嘴里流出的口水。   白芨忙不迭地退后两步,离开了口水流淌的范围。   既然是魔物,而不是察觉不出修为的魔修作祟,白芨总算舒了口气。还没等那魔物朝她扑下来,喻永朝一翻扇子,数根魔箭射出,直接把那魔物钉在了墙上。   那魔物瑟缩了下,被钉在墙上,以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白芨二人。   看样子,这魔物之前是个人。她有智慧,也有些思考能力,但不多。从她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吃祭品的行为来看,她依旧是看见“食物”无法维持理智的低等魔物。   她在没有光线的密室里呆的久了,乍然看见了发着光的魔火,眼睛刺痛,竟流下了一行血泪。   白芨走上前去,打量着那魔物:“你是谁?”   那魔物不说话,颤抖着身子,似乎想用手去遮挡魔火所散发的光。只可惜魔箭将她的双手和双腿牢牢地钉在了墙上,她无法移动分毫。   白芨换了个问法:“你认不认识冯决?”   冯决两个字似乎触动了什么禁制一般,白芨刚提起这个名字,那魔物就激烈地挣扎着,不顾魔箭入体的疼痛,挣扎撕裂出许多浓稠的黑血。   腥臭的味道瞬间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那魔物用哀求的目光盯着白芨,她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啊——”声。   白芨后退了两步。   她转头看向喻永朝,后者点了点头:“她已经被毒哑了。”   “豢养魔物,圈禁魔物,甚至将人硬生生地变成了魔物……”白芨颤抖了一下,“那卫子昂竟然如此恶毒!”   她不敢相信,连魔修都不会做出的事情,一个普通人竟然会做得出来。   脚步声逐渐又逼近了这间密室。   密室的机关又被卫子昂打开,他估摸着魔物也该进食完毕了,便准备去处理之后的血腥残局。   只是他刚一踏入密室,却发现里面的两人安然无恙;再一看密室中飘荡的魔火,他察觉出不对,立刻脚底一滑,想要离开此处。   但是普通人的反应哪里比得过修仙者呢?   白芨一振衣袖,掌风一挥,那密室的门便被咔哒一声关上了。卫子昂早已失了那西街卫老板的气势,两股战战,当即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竟砰地一声跪下了。   如今他是彻底栽了,万万没想到他以为的这两条鱼,真实身份却是修真者。   卫子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喻永朝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把魔火掐灭了。   在火焰熄灭的一瞬间,卫子昂彻底陷入了黑暗里。周围是陈旧的血腥气味,正源源不断地往他的鼻子里涌入,一旁的魔物撞墙的声音分外明显。他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黑暗之中的东西,但这密室里没有光源,他只能徒劳地瑟缩着自己。   魔火又在一瞬间燃起。   白芨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子昂:“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旁边的魔物——究竟是谁?!”   她让开了身后的位置,跪着的卫子昂一眼就看到了被钉在墙上的魔物。   他的眼里出现了痴迷的神色,又变得极为痛苦,声调都变得尖锐:“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她是我的聚宝盆,你们为什么要把她钉在墙上让她受苦?都是因为你们伤害了她,不然我也不会被你们抓进来!”   卫子昂沉迷魔物,竟然已经到了疯魔般的地步。   她抽出伏鹰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之色:“告诉我,她是谁。”   伏鹰鞭破空而出,她只用了一成力气,那鞭子隔着空气打在墙上,露出暗红的泥砖。   好在大师兄设下了隔音的结界,不然她这一鞭子迟早得把全酒楼的人打醒。   见卫子昂露出了惊恐的目光,白芨把鞭子指向了他。大有一种答不上来下一鞭子就会落在他身上的感觉。   卫子昂抖着腿,他的膝盖已经跪的发疼,却依旧不敢起身:“是是是……是冯决的妻子!”   这魔物竟然是冯决的妻子?   白芨回头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魔物,内心十分复杂。   想起冯决穿到破烂的蓝衣服,上面的补丁都是她亲手打的,心中那份复杂感就更甚。冯妻自从听到冯决这个名字以后,就一直在流着血泪,似乎在哭她身上无尽的冤诉。   卫子昂咽了下口水,见白芨的鞭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所有交代了个遍:“冯决与妻子从偏远的村庄来到这里,本来是想投奔亲戚,结果被人骗了,身无分文。我看他们可怜,就把他们收留在我的酒楼里,给了他俩一份工作。冯决做杂活,他妻子帮着洗菜切菜……”   喻永朝看了眼白芨逐渐难看下来的脸色,冷声呵斥:“说重点!”   “有人朝我献了个法子,说只要豢养魔物,我的酒楼以及其他店面就能久盛不衰,财运翻滚。我花了大价钱去黑市买了个魔物的幼崽,按着方法养了一阵,生意上的事情是顺了不少,只可惜,魔物很快就死了……”   卫子昂停顿了一下,见两人没有反应,继续说下去:“后来那人跟我说,将普通人改造成魔物,能带来更大的财运。正巧冯决的妻子病了,我便把注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我出了钱让冯决带她去医馆看病,自己买通了那医馆的药童,把治病的汤药换成了那人送我的药方,冯决还哭着跪着给我磕头呢。”   白芨忍不住甩了一下鞭子。   卫子昂抖了抖身子,接着说:“后来冯决的妻子便开始大量进食生肉,病的越来越厉害,直到有一天……生吃了店里值夜的伙计。”   墙上在不断撞击自己的魔物也停了下来,垂着头静静地听卫子昂讲话。   “冯决几乎将自己赚的所有的钱都去购买了生肉,用来抑制他妻子进食同类的冲动。他向我求着,不让我说出去,我应允了,心里还在想他是个傻的,竟然半分没怀疑到医馆身上,怀疑到我身上。”   百灵鸟终是看不下去了,扑了扑翅膀飞到卫子昂身上,用尽全力张大鸟嘴啄了一口卫子昂的耳朵。   它生生咬下了一块肉,又呸了下把那块肉吐了出来。   肮脏的肉,它才不屑于吃!   “后来,冯决的妻子彻底失去了理智。我将她关了起来,表面上对冯决说是为了防止她吃人,实际上一直在给她喂食人的血肉,据说这样养的更快,财运来的也快。那冯决花光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后来便在这条街上行窃。他把偷来的钱,全都拿去买了肉,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妻子维持理智,不再吃人。”   “在之后,我把不顺眼的人,阻挡我财路的人都丢给了她吃了。”卫子昂带着笑意:“我聪明吧?化绊脚石为财路。东街的那个周长柏也是我害得,我把魔物放出去了,等她啃食完毕再将她召了回来。可怜的冯决还要替我顶罪。”   白芨想到了冯决衣角上的补丁,闭了闭眼。   她早该想到的。   有那么一个贤惠爱他的妻子,他的衣服出现了新的破洞,她肯定会补上才是,就像衣服上那一堆补丁一样。   而如今旧的补丁都快磨得破损,却迟迟没见破洞处打上新的补丁,只会是他妻子出了事……   冯决在牢狱里,明明被她逼成了那样,却仍然心甘情愿地顶罪,不愿说出杀害周长柏的凶手。   只有一个可能,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   卫子昂他恶毒至极,死有余辜!!   魔物没了挣扎的动静,卫子昂自知大势已去,仰天长笑。   喻永朝看着他的眼睛,等他讲完了整个故事,这才去询问重点:“那个教你豢养魔物夺取财运的人,是谁?” 第40章 酸的   提起那个人, 卫子昂陷入了回忆:“她是位女修,看不清楚身材,只从声音来听是女的……”   “什么声音?”白芨打断他。“年龄多大?样貌如何?有什么特征?”   “……”   卫子昂张了张嘴, 却发现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惊恐的发现自己与那人交易之后, 什么也不清楚, 只知道她是个女修, 而其他有关她的记忆都在脑海中一点点模糊起来。   喻永朝与白芨相视,一甩扇子,面色阴沉。   事情已经变得比他们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那现在要怎么办?”白芨侧过头,看着墙上被禁锢住的魔物与地上跪着的卫子昂, 向师兄询问。   卫子昂这种人, 她是很想动手给他一个痛快的。那魔物……也就是冯决的妻子, 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魔物害了那么多人, 不能说是无辜。   可是冯决和他的妻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城中的百姓何其无辜,被魔物所伤的普通人何其无辜?   喻永朝垂下眼睫, 轻睨着跪在地上发着抖的卫子昂:“如此,你的罪自有官府定夺。而这魔物——”   他话音一转, 斜瞥了一眼墙上被钉住动弹不得的冯决之妻。   听到喻永朝的停顿,白芨嗓间干涩,知晓了师兄并不打算此事:“官府会来处理吗?”   “是的。”手中折扇开开合合,喻永朝冷淡的声音在密室之中响起, “大概率会上报给仙门, 很快就会有仙门的人来把她处理了。是关是杀,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白芨知晓仙门之人的性子。魔物吞噬了城中的许多人,若是要玉昆宗来处理此事, 这魔物大概率留不得。   她想了想, 终究凭着自己脑海中的印象, 一挥手,将水镜呈现在魔物的面前。   喻永朝自看到那水镜出现的时候,就知道白芨要做什么了。他注视着白芨的动作,眼神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移开。   那水镜犹如幕布般在魔物眼前展现,魔物抬起头,浑身上下颤抖得更加厉害。   一片淡蓝色的衣角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片洗的发白的衣角,上面还破着洞,散开的丝线已经被用刀割过,留下参差不齐的线头。她欲伸手触碰,却因为魔箭的束缚动弹不得。尽管如此,她仍然想要扑上前去,试图触碰那水镜中的衣角。   尽管她已经变成了魔物,脑中却仍有一丝属于人的意识。   尤其是,看到有关冯决的东西时,那记忆便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她已非人。她是魔物。   白芨再一挥手,水镜逐渐消失。   她对上了喻永朝那难以言喻的表情,思忖了片刻,方道:“师兄,我们走吗?”   密室的门被打开。   屋外早已天光大亮,光线从狭窄的门中透入门内,尽管只有一条明亮的光,仍然刺的卫子昂挡住了眼睛。他在密室里呆了一晚,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等日光升起映照过来时,他被灼伤一般低下了头。   而被禁锢在墙上的冯决之妻,却是迎着那道光线伸长了脖子。   对于最低等的魔物来说,照射日光是一种痛苦。可她仍跟感受不到一般,仰着头去看那束光。   密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从酒楼里走出来,街上的人仍然熙熙攘攘,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没等白芨问喻永朝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他反而先动了。   “还想吃什么?”   周边的小摊有卖糖人的、卖糕点的。现在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也勾起了白芨胃里的小火苗。   见白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卖糖葫芦的摊贩上,喻永朝便直接走了过去。   暗红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阳光之下映得分外诱人。喻永朝拿了两串最大的,付了钱,这才转过身来。   白芨在原地等他。   马车呼啸而过,扬起了一地的尘土。喻永朝皱着眉将两串糖葫芦挡在身后,等那灰尘散去,拨开人群朝着白芨的方向走去。   白芨心中升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喻永朝是魔尊的大徒弟,是魔界的魔修。他性格脾气随性,对万物都持着几近漠视的态度,让她忍不住怀疑,若是大师兄有毁灭世界的能力,会不会一个心情不好就挥挥手让这片小世界分崩离析。   而现在,他正在街道对面的摊贩上,用凡人的货币给她买着糖葫芦。   这强烈的反差感让白芨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就算她当街说喻永朝是魔修,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喻永朝选了两根最大的糖葫芦,他把挂着糖衣最多的那串糖葫芦递给了白芨。   直到那糖葫芦被递到眼前,白芨才反应过来,刚想拿手去接过来,就发现喻永朝递糖葫芦的那只手一躲。   白芨:?   难道大师兄在计较她没道谢?   美食面前,让她说什么她都乐意。不就是区区的谢词吗,白芨张口就来:“大师兄辛苦了,谢谢大师兄。”   白芨的手又向着糖葫芦的方向移去。   没曾想喻永朝的手又是一躲。   随后,白芨听见她身侧那道熟悉的声音异常平和地说:“快尝尝,甜不甜,老板说不甜不要钱。”   那只手在这时主动伸到了她的面前。   硕大浑圆的山楂裹着层薄薄的糖浆,此刻就在她眼前。白芨垂涎欲滴,却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这是要她……就着他的手吃的意思喽?   面前的糖葫芦都快怼到她的脸上了,白芨悄悄抬眼看了看大师兄的神色。   他神情淡淡,似乎真的只是在等她尝糖葫芦的味道,一旦她说了酸,就会冲回去找老板退钱。   于是白芨咬了一口,外层的糖衣脆脆的,在口中化开,冲淡了山楂的酸涩感。看着大师兄专注看她的表情,白芨故意坏心眼地皱了皱眉:“好酸!”   酸?   喻永朝看着手上另一串糖葫芦,递到嘴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并不酸。”   白芨虽然是使坏装出来的,这时候也感到一言难尽:“师兄,你吃的和我吃的不是一串,酸度肯定不会一样啊……”   话音刚落,白芨便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她这么说不是邀请大师兄尝她咬过的那一串吗!   喻永朝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盯的白芨面上无端有些燥热。就在白芨忍不住扭过头时,喻永朝终于移开了视线,然后将他手中的两串糖葫芦换了位置,再次将糖葫芦移到白芨的面前。   ……   望着那串被大师兄咬下了一颗山楂球的糖葫芦,白芨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了。   更后悔她故意说糖葫芦酸,导致现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再不懂情爱,也知道男女修不该如此行事。   去咬师兄吃过的那串糖葫芦的行为,还是太过亲密了,尽管那个人是她的师兄。   见白芨迟迟没有动作,喻永朝目光淡淡,没说什么,转身又朝着摊位走去,重新掏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而原先被咬过的那两串,被他随手扔在街角。   百灵鸟看的一阵捶胸顿足。   这俩人好浪费粮食!!不吃给鸟吃啊!!   它悻悻然移开了视线,歪头观察了下白芨的表情。   白芨神色怔怔,看着那马车碾过圆圆的山楂球,心中升起一股酸涩的感觉,比不加糖衣的山楂还要酸涩。   喻永朝将那一串递到她的手中,亦是没有说话。   白芨咬了一口脆脆的糖衣。   ——还是酸的。   她压下心中那股酸涩的感觉,与喻永朝在街巷中穿梭着。糖衣在她的口中化开,在口中辗转了数番才咽下了肚。   白芨见到喻永朝手中只拿了个折扇,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不吃糖葫芦吗?”   两人并肩而行。   白芨侧过头去看大师兄的神色,却见他没什么表情,目视着前方:“你吃吧。确实不算得上甜。”   白芨放缓了脚步,有些纠结。   她感觉师兄似乎是不太开心,但是明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望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白芨决定把它收到储物戒指里,等她没什么食欲的时候嗦两口。   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用袖子掩着,在百灵鸟那痛彻心扉的表情下把糖葫芦丢在那一堆围成小山般的魔石中。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追上喻永朝的步子,彻底将糖葫芦从脑子里甩出去。   白芨搓了搓百灵鸟的头,仍然不解:“师兄,你觉得卫子昂口中的女修会是谁?”   “不知。”   她皱着眉想了会,又抛出了个问题:“既然卫子昂能被那女修蛊惑得豢养魔物,是不是在晋王城的其他地方,也有魔物作祟呢?”   “不知。”   想着想着,她回忆起记忆中那片淡蓝色的衣角,内心复杂:“那师兄觉得,冯决的案子还有没有回转的可能性?既然牵涉到魔物,冯决明明是顶罪,算算日子,他明日可是要被处决了。”   喻永朝仍道:“不知。”   这下白芨再迟钝都能发现师兄的不对劲了。   见她不再问,喻永朝反而开了口。他展开手中的扇子,眉宇间尽是傲气:“人界的事情,关你我何干?人皇是做什么吃的,魔物作祟自有他来管。”   ……   糟糕,她好像真的把大师兄惹生气了。   白芨不知说什么,也不清楚为何好端端地师兄突然会发脾气。她慢吞吞地跟在身后,戳了戳腰间的玉扇。   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着,直到路过街口那颗榕树的第三圈,白芨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片熟悉的白色衣角。   那袖口纹着白芨熟悉的两道金边。   白芨的脸上依旧带着兔子面具,那人与白芨擦肩而过,并未停顿,显然是没有识破白芨的身份。   而就在白芨不做停顿想要如常离开时,那道人影却径直拦在了白芨面前,剑光如影,泛着十足的冷意。   “我闻到了……魔修的气息。” 第41章 栗子   那人的声音很轻, 但不妨碍白芨与喻永朝听到。   喻永朝当即转过身,狭长的眸子扫了一眼玉昆宗那白袍的袖口——   两道金边,元婴修士。   他当即朝着白芨的方向走回去, 挡住了那人打量白芨的视线:“阁下当街对着舍妹拔剑, 究竟是意欲何为?”   喻永朝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人的衣袍, 发出不带感情的赞叹:“哦!竟然是玉昆宗的修真者, 难怪可以在这晋王城中不顾律令王法。”   那玉昆宗的修真者被他咬字极重,任谁都能听懂他话里的嘲讽。   余柳抿着嘴,并未在意喻永朝话里的嘲弄。她收了手中的剑,看向身前戴着兔子面具的少女。   面前的人给她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她所熟悉的魔修……也恐怕只有这一位了。   “白芨。”她低声喊了一声。   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与那男修并肩而立。她并不相信那男修说的话, 她上前一步, 却发现面前的人不为所动, 眼神清澈,面色如常地看着她。   难道……真的是认错了吗?   她不可能认错的。   “兄长。”白芨不再与余柳对视, 转过身去唤身旁的喻永朝,“我们走吧, 我还想再去逛逛。”   喻永朝去看她,勾起一抹笑容,应了声好。   这称呼倒是新奇,好像也不错。   两人将余柳忽视了个彻底, 转眼之间就已经在商议要去往何处了。   余柳再次拦在白芨身前:“你可以不认我, 与我断了情谊。但你怎会与魔修厮混在一起?你这样将祝师兄置于何地?他为了你甚至与徐白长老起了争执。”   喻永朝刚勾起的那抹笑容顷刻间就消失了。   白芨面对余柳的一连串质问连眼皮都没抬起,扯过喻永朝的袖子就想走。   “白芨!”   余柳轻呵了一声,那本命剑飞出径直拦在了两人的身前。这下, 白芨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   淡漠的, 不在意的。   余柳愣了。   原来她从未在意过玉昆宗众人。   在宗门练剑时, 余柳曾问过白芨一个问题。   两位少女在月下擦拭着佩剑,而她苦恼了一阵,轻声询问白芨:“若是有一日,你变得强大了。面对那些曾经欺侮过你的敌人,你会不会报复回去?”   月色如水。   当时白芨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浪费时间,不如练剑。”   余柳看着她挥了挥手中的枕月剑,回答了她突发奇想问出来的荒谬的问题。   而如今。   白芨却是真的做到丝毫不理会,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半分。   余柳咬了咬牙:“祝师兄他们也来晋王城了,大家有什么误会可以说清楚,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周围已经有不少吃瓜群众围过来了。白芨无意被围在道路中央当猴子看,偏偏余柳紧追着她不放。   喻永朝握了握折扇,等着白芨的态度。   “出去说吧。”   只是这一路上余柳的神色复杂。昔日的好友与魔修厮混在一起,连祝景之也不认了。   这种落差感……   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等三人来到城外的荒地时,白芨便没有顾忌了。方才在城内,街边全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考虑到晋王城的律法,她也不会在普通人的面前施展术法。   白芨抬眼,面对余柳之前的问题,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答案。   手中的伏鹰鞭附以魔火,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阴冷。   她带着几分讥诮:“看清楚了吗?”   魔火幽冷,燃在空中,随着伏鹰鞭挥出的气劲而晃动。   余柳却仍然在重复着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不解释?你若是被陷害的,宗门的长老自然会彻查此事。可是一旦你入了魔,踏入了魔界,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所以呢?   她解释了,可是祝景之信了吗?   她就是要踏入魔界与从前的一切割裂开,上一世玉昆宗的人不信她、厌弃她、疏远她,如今她真真确确入了魔,怎得一个两个都围了上来假慈悲?   见白芨依旧不为所动,余柳继续道:“可是祝师兄呢?他知道你出事之后,去沉仙崖下找了你那么久。他回来时,身上的衣袍都被妖兽的血染红了。如今你这么对他,他……”   没等余柳说完,喻永朝便打断了她的话:“她与祝景之可是道侣?”   余柳被他打断,一愣:“不是。”   “那有结为道侣之意吗?”   “没有……”   “那便奇怪了。”他拿扇轻点掌心,“既然两人毫无瓜葛,一方心甘情愿做的事,怎么就绑架到我师妹身上了呢?他今日受了伤,算在我师妹身上。明日吐了血,说是思念成疾,便也要扣在我师妹头上喽?”   “还是说——”喻永朝话音一转,变了脸色,“你们玉昆宗总喜欢干这种碰瓷别人的事情?”   余柳气急,手中本命剑颤抖着,想出而不敢出。   修为压制。   “与其缠着白芨,不如好好调查调查魔物的成因,免得这城中的无辜百姓丧命。”   喻永朝这才揽过白芨的肩,朝着另一个方向慢步走去。而余柳只能站在原地看两人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完全无法阻拦住两人的步伐。   但她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白芨和这魔修才更像一路人。   *   在城中散步的兴质被闻讯而来的玉昆宗等人打搅。   白芨去最近的一条街铺买了好几袋子的点心,大部分是甜食,随后使唤着喻永朝掏钱付了账。   随后将那些袋子中的食物分成两份,自己收了一半,递给大师兄另一半:“师兄,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谢谢大师兄这一路对我的照顾。”   喻永朝正在剥栗子的手一顿。   拿他的钱给他买礼物,他这师妹的脑子可真够聪慧的。   再一听她这骄傲求夸奖的语气,怕不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剥好的栗子堆在手中,另一只手接过白芨拎着的那袋食物,放入了储物戒指里。   如今正值秋冬,城中到处巷口都是卖糖炒栗子的,还有热乎乎的烤地瓜。白芨想起师兄噬甜,就买了一袋栗子和地瓜,准备放在储物戒指里。   那板栗黄澄澄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白芨很确信自己听见咽口水的声音了。   是百灵鸟吧?一定是百灵鸟吧!   一人一鸟眼巴巴地望着喻永朝手中剥好的栗子。   喻永朝剥完了手中的最后一个,手指夹起一块就往嘴里放。看着白芨依旧伸得老长的脖子,喻永朝又用手夹起了一块,朝着白芨的方向递过去。   就在白芨犹豫要不要张嘴吃了散发着热气的栗子时,她看见面前夹着栗子的手转了个弯。   竟然转了个弯??!   白芨瞪大眼睛,亲眼看着那栗子被递到了百灵鸟的面前。   百灵鸟亦是瞪大了自己的鸟眼。   它眨巴眨巴黑豆眼,甚至做出了个抬头望天的动作。   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那栗子就在它的嘴前,一张口就能咬的到。不管喻永朝是不是突然发癫,它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   能在这种寒凉的秋天吃到热乎乎的糖炒板栗,还是剥好的,它这鸟生值了!   白芨又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百灵鸟正叼着栗子一口一口啃着,那咽口水的声音……只能是她自己了。   什么男女修的礼节,她就不应该犹豫,不然这口热乎的栗子怎么能进百灵鸟的嘴里???   于是白芨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等着喻永朝投喂板栗。   可是她等了半天,也没发现喻永朝有任何反应。   于是她忍不住控诉:“大师兄,我的呢?”   百灵鸟都有得吃,她没得吃??   喻永朝这才侧目去看她,带着几分惊讶:“你想吃?”   白芨眨巴眨巴眼睛,非常诚实地点了点头,就等着喻永朝把下一块栗子扔进她的嘴里。   栗子的软糯香甜,她已经从百灵鸟吃得忘我的表情里体会得到了,现在就差她没吃到糖炒栗子了。   谁料喻永朝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张开了双手,那光洁如玉的修长的双手中,一颗栗子也没有。   没了!!!!   她明明亲眼看见喻永朝剥了那么多,怎么会一瞬间全没了呢?   大师兄公报私仇的样子真的很过分。   就在她想抬起脚再去买袋栗子自己剥时,衣角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她拽了拽衣角,那衣角却像被牢牢粘住了般。   于是白芨回过头——   一粒金黄的栗子肉出现在她眼前,随着她擦过头的动作,精准无比地被喂入她的口中。   随后唇上是冰凉中带着一丝温热的触感。   秋冬的糖炒栗子是什么味道的?   ——是甜的。   板栗肉入口即化,带着丝丝的甜意。那指尖几乎在触及到她唇部的瞬间就撤离开来,犹如蜻蜓点水,好似在梦中。   白芨咽下那栗子肉,只觉得唇上被冰凉的指尖触碰过后犹如火烧的感觉。   她垂下眸,不敢去看师兄,更不敢去看师兄的手。   白芨转过身,装作擦嘴般又用自己的指尖触碰了下唇瓣,却没有那种冰凉而炽热的温度。   很奇怪,她想。 第42章 多方来人   只是白芨还未来得及探究这奇怪的感觉的成因, 就听见东南方向有一股巨大的震颤,震得身下的地面几乎都在颤抖。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传来。   白芨轻嗅:“是冯决……”   官府那边, 已经将冯决斩了。头颅挂在车上, 在整条街巷巡游, 以示警戒。   那既然冯决已死, 那魔物的下场呢?   玉昆宗的修士们可不会手软。   白芨其实有点心痒,她想用青鸾镜照那魔物试试。既然每个人在镜子中照出来的画面不相同,她更好奇一个魔物在青鸾镜中会是什么画面。   只是她的想法来的太迟,这个时段, 魔物怕不是已经被玉昆宗的那群人处决了。   而喻永朝却是一直望着东北的方向没有动作。   白芨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从位置上来看, 晋王城的东北方向, 是魔界?   大师兄看着魔界的位置做什么。   想回去补觉了?   于是白芨也看向东北的方向。起初她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紧接着,视线的尽头, 有一个黑点在逐渐向他们靠近。那黑点越来越近,从东北方向而来, 白芨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这黑点带给她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直到这黑点在视野里成为一条线、甚至一个面时,白芨终于看清楚那黑点的全貌了。   白芨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这竟然是——”   喻永朝亦是凝神看着东北方向,接下了白芨的后半句话:“……伽蓝塔。”   这次的震动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止是东南方向,连北方与东北方向都在震颤。伽蓝塔并未停止自己的移动, 从魔界拔地而起, 一直移动到腾流河,它才放缓了自己的速度。   白芨捏了下百灵鸟的翅膀,在它啾了一声后又掐了掐自己的手:“看来不是梦。”   伽蓝塔真的长腿跑了?   而就在腾流河上方, 伽蓝塔移动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从白芨的角度来看, 那高耸入云的伽蓝塔竟是直接坐落于湍急的水流之中。   伽蓝塔的如此异动, 不光是白芨二人注意到了,仙门魔界的人也早已注意到伽蓝塔的变化。几乎是塔身停止移动的那一刹,喻永朝的通讯就亮了起来。   看到异动,王城之中的百姓早早地躲回了家中。四下无人,喻永朝便光明正大地一挥手接了通讯。   喻陵声音十分严肃,也没了往日开玩笑的平和,语气凝重地说:“伽蓝塔的异动,三界都已经注意到了。人皇不打算插手此事,妖皇又刚刚破阶,佛子那边已经准备派人前往伽蓝塔了。”   伽蓝塔长腿跑了这件事,善空那边自是相当重视。而仙门那边为了防止伽蓝塔出世引出乱子,肯定会派人前来。   至于魔界……伽蓝塔是在魔界看守期间跑出来的,怎么说也有一番责任。   恐怕内中缘由只有等到佛子善空前来才能明了。   “我会派魔界的弟子前去查探,若是伽蓝塔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好在第一时间镇压。”   伽蓝塔若是出事——   大家心知肚明。   那九十九层的邪魔若是从塔中跑出来,别说为祸人间了,就是仙门和魔界也得喝上一壶。   那可是佛修中实力最强劲的善清耗尽毕生修为所镇压下来的塔,关押着数千年前实力强劲的邪魔。   “佛子那边已经跟我沟通过了,现在仙门那边也会派人过来,一切小心。”   喻陵的通讯断掉,白芨有些犹豫:“那我们现在是前往伽蓝塔?”   喻永朝淡淡看着伽蓝塔所在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喻陵说多方都会派来人,如今到伽蓝塔附近等着就好。   白芨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似乎从在晋王城无意之中遇到吃人的魔修开始,事情就往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与此同时。   余柳看着林问夏滴着血的寒溪剑,心下有些惊疑:“大师姐,这魔物就这样直接杀了?”   按照流程来说,这魔物应该先带回玉昆宗,待长老们审判过后,再进行处决或者关押。   可林问夏却没有问过长老们的意思,直接在晋王城把魔物诛杀了。   如此不合常理,着实有点奇怪。   魔物被寒溪剑一剑穿心,显然是已经死透了。林问夏这才提着剑,抬眼:“如此魔物,害了城中那么多人,不该杀?就算带回了玉昆宗,也是脏了玉昆的地。”   话是这么说……   可是这样越过长老的旨意,真的好吗?   林问夏见她思索着,冷哼一声:“莫不是师妹你与那魔修关系甚好,爱屋及乌,见不得魔物被斩杀吧?”她说得讽刺,明里暗里指向了白芨。   余柳心下一惊,不敢再做表情:“魔物当杀!师姐做的对。”   林问夏这才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那浮在空中的系统亦是很满意:“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斩杀魔物】,获得十五点任务点奖励。”   十五点!   林问夏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这系统一向吝啬,系统商城中的物品贵的要死,任务发布的也不多。   如今只是斩杀了一个低等的魔物就加了那么多点。   她早就想换商城中的东西,奈何任务点不够。如今这任务给的那么多,距离她想换的东西更进一步了。   她因为一场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系统告诉她,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构成的,而白芨是这本书的女主。   如今她已经回不去原先的世界了,她掌握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系统给她提供了一切剧情节点——包括特殊事件天材地宝的位置。   书中的人物如何去和她抢机缘?   偶尔有发生的事情与剧情对不上的时候,不过林问夏并不在意。毕竟自己是振翅的蝴蝶,做出一点改变,世界线就会因为她而产生新的变化。   白芨没有回到玉昆宗转而去了魔界也很合理。她都入了魔,更不会妨碍到她坐实玉昆的天才大师姐的身份了。   林问夏想到这里,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她早晚要做这个世界真正的女主,而白芨,不过是剧情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她在晋王城过的开心,此时的玉昆宗的诸位长老却是焦头烂额。   他们刚知晓伽蓝塔的迁移,就发现玉昆关押着一众邪魔的寒冰潭的封印松动了!   这是什么概念?   寒冰潭里不光关押着掌门与长老所捉的魔物,还有道清老祖封印的上古时期的妖魔。   若是封印松动放了出去,能不能抓回来暂且不提,就是整个玉昆宗的弟子加起来,也打不过那苏醒的天织吧。   掌门与几个长老去寒冰潭查探并加固封印,徐白则点了几个弟子去伽蓝塔协助林问夏和祝景之他们。   寒冰潭的封印一直很牢固,近年来并没有封印松动的情况。   如今伽蓝塔出了事,紧接着冰牢的封印就松动了。这其中当真没有巧合吗?   一众长老神色凝重。   冰牢封印,并不是小事。   伽蓝塔的异动,更不是小事。   如今只希望派出去的弟子能查明伽蓝塔异常的原因。   *   通体漆黑的伽蓝塔稳固地立于腾流河之上,乌云蔽月,遮住了所有照向人界的光。   白芨与喻永朝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从晋王城赶了过去。   九十九层伽蓝塔似乎与白芨初见时一样,只是换了个位置。   而就在塔下,白芨发现来伽蓝塔探查的人基本上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仙门来的人,以祝景之为首,身后是林问夏、余柳、季鼎,还有些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而魔界这边,除了她和喻永朝,赶来的人还有二师兄傅正卿、饕餮、阴护法、还有一位女修。   白芨此前从未见过这位女修,因此也就多看了两眼。她身形高挑,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站在阴护法身旁。   饕餮在她对面,看到白芨的视线停留在女修的身上,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她是江流。   白芨听着这名字耳熟,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才想起来。   江流可不就是地下演武场上,积分排行第三的那位女修!   看样子她是阴护法的弟子?   双方本来是对立的立场,如今聚集到了一起,心情都很复杂。   而最复杂的当属祝景之。   他亲眼看见白芨与那魔修走在一起,站到了魔界的那一阵营,忍不住去看,看过之后却还别过了双眼。   他的师妹……选择了站在他的对立面。   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祝景之忍住不去想白芨,将视线重新移回到伽蓝塔身上。   而在双方阵营之间的,是一位佛修,他手持念珠,身披袈裟,满目慈悲。连伽蓝塔的移动都并未让他焦急半分。在他身后,有两个小童,剃了发,手执法器,低着头扯着那佛修的袍子。   傅正卿微微点头行了个礼:“佛子。”   善空抬头望了望伽蓝塔的顶部,手中结了印,闭目感知了一会,睁眼去看仙魔两界的人。   “劳烦各位施主为伽蓝塔跑一趟。各位施主也知晓,如今邪魔自塔内暴动,我已无力对塔中邪魔进行束缚。烦请诸位施主一同进入塔内,为塔身重新加固封印。”   傅正卿侧目去看伽蓝塔:“佛子可知伽蓝塔为何会突然迁移?”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毕竟在魔界相安无事地坐落了四百年,伽蓝塔都没有出过事情,如今突然移动,总要有个原因的。佛子只说了个无能为力便想当甩手掌柜等着他们去加固封印,无论是仙门的人还是魔界的人其实都憋着口气。   但这口气又发不出来。   毕竟邪魔出世,大家都要担责。   善空拨动着佛珠的手一顿:“诸位施主应该知晓前任佛子善清的舍利失窃的事情。”   众人微微点头。   有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话:“伽蓝塔建立之后本就在塔内加入封印。在善清佛子的舍利失窃时,并未轮到仙魔妖三界守塔。若是失窃,也当是你们佛修所为。”   众人看向那道声音的源头——   白芨望去,却是那江流张口说的话。面对众人不善的目光,阴护法将江流挡在了身后,面具之下是阴冷黏腻的目光。   其实江流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本就是佛修看管不利,如今力量不够,将伽蓝塔的看守权转交给其他三家。   三家里有一家闭门不出,剩余的两家相看两厌,成了敌对的关系。如今让两家和平共处去镇压邪魔,这不是在开玩笑?   魔界觉得晦气,仙门也觉得晦气。   谁不知那伽蓝塔封印的都是上古时期存在的妖魔?   一层二层还好,三层四层也就罢了。那九十九层的顶端,除了善清,又有谁闯上去过?更别提善清拼了性命也只是加固了封印去镇守。   这届的佛子也知晓众人怨气颇重,摇了摇头,朝那两位小童一伸手——   两位小童各自掀着他身上袈裟的一角,看见善空伸手,拽着那衣角便往空中一抛。   袈裟在空中闪着金光。   今夜无月。   袈裟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那一刹那,金色的光汇成了一副图,图案一直在流动变化,时而光芒大盛,时而隐匿在云中。   此时无论是仙界的人还是魔界的人,都屏住呼吸,去看那袈裟变化的画面。   袈裟上的金光时而变成手腕粗的雷,不断轰击地面;时而变成山崩地裂,腾流河水倒流,挂在天上;时而是邪魔破出结界,人界、妖界、魔界、仙门血流成河……   画面还在不断变换,小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在坍塌崩裂,而世界之中各种极端的自然景象频繁出现,却不见任何的生物。   白芨同样没有错过画面变换的任何一个时刻,她看着眼前的情景,却发现这些画面异常地熟悉,尤其是那手腕粗的天道雷,和上一世自爆之前、在青鸾镜中看到的金雷简直一模一样!   在画面闪过之后,金光重新回到了袈裟上。   小童伸手接过袈裟,再次去给善空披上,那金光隐没在袈裟里,刚刚发生的一切好似梦境。   善空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语气依旧平缓,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总结出画面的共同性:“我预见了……天道灭世。” 第43章 预示   天道灭世!   几乎在善空的话音刚落, 就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直呼出声:“不可能!”   善空能维持住自己的表情,但是其他人面对这个消息, 却是神色各异。   天道灭世相当于什么?——无人生还。   哪怕是修为最高的魔祖, 就算他已经到了渡劫前期, 几乎就差一步可以飞升, 也无法抵抗这个世界的天道走向毁灭。   天道不会偏爱任何人,同样,如果它要执意毁灭一个小世界,那世界中的生物便无人生还。   山崩地裂、河水倒流、血流成河……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天道灭世, 无人可以阻拦。   善空仍是慈悲地望着伽蓝塔的顶层——伽蓝塔高耸入云, 凭他的视角根本看不到塔刹, 但他还是去看了。   祝景之却是神色凝重:“未必不可能。”   他轻声解释:“相传天地之间只有两位大能拥有预示的能力。一位是十万大山的巫祖, 在数千年前就已经陨落了,而自他陨落之后妖族便封山不出;另一位则是历任的佛子, 自从被选定担任佛子后,每一届的佛子都会继承预示的能力。”   是的, 佛修并不像其他修士一般,远离人界。佛修居住在晋王城中,远离尘世却身处喧嚣之中。人皇原本还请过某任的佛子当过国师,只是后来因为权势的原因放弃了。   预示的代价很大。   善空拨动着佛珠的手指一停, 缓慢地说着:“预示的代价极大……佛修的寿命与其他修真者相比, 并不算长。这还是不使用能力的时候。若是进行预示,寿命将急剧缩减。如今的我,也只有十年的时间了。”   他活的很久, 担任佛子已经四百年有余。而今伽蓝塔出现异动, 他不得不动用预示的能力, 企图避开灾祸。   只是预示的结果令他震惊。   代表着天道的金雷冲撞、击打着这个世界。   虽然没有预见有关于伽蓝塔异动的内容,天道灭世显然比伽蓝塔更重要。邪魔跑了可以再抓,就算邪魔的力量强大,大家若是全心全意一起对抗,也未必打不过。   可是只有天道。   看不见,摸不着,遇不到,反抗不了。   如今袈裟上的画面,让所有人的内心都为一震。   白芨感到奇怪。   上一世她见到天边的那道金雷时,好像是因为仙门与魔界打了起来,听闻是仙门偷了魔界的至宝不归还,才引起的争斗。她掀开了护山大阵的衣角,也算为这场仙魔之战添了一把火。   而佛子善空所预示的天道灭世,更多的是因为天空中倾巢而出的邪魔。   若是佛子预示的没有问题,那她上辈子所经历的并不是天道灭世的真正原因?   她仍对善空预示的画面持怀疑态度。   但林问夏那边显然就没有她这样冷静了:“照这么说来,每任佛子一生恐怕只能施展出一次预示之术吧?你又怎知自己预示的会不会出错。如若是错了,我们所有人岂不是会被你耍的团团转。”   系统给她的剧情里,可没有写过天道灭世。   她这话说的不无道理:既然佛修有预示功能,那怎么没预示到佛子善清的舍利子不翼而飞?   连自己家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现在张口预示天道的旨意,信与不信是个问题。   玉昆的几位弟子也插话:“就算天道真要灭世,我们也拦不住。”   “是啊是啊……大师姐说的没错。”   “若是预示错了,我们这群人岂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祝景之没表态,紧锁着眉头,盯着那伽蓝塔不知在想什么。   饕餮却是站在善空这边,声音发冷:“那万一是真的呢?你担得起责任吗?”   江流冷笑着看着林问夏,道:“恐怕等到世界毁灭那一天有些人才会着急吧。”   “你!”   林问夏被当众反驳,失了面子,手都已经按到寒溪剑上了。   双方气势拔剑弩张,就差点一把火就能打起来了。然而这时候,本该寂静的伽蓝塔却发出一阵空荡荡的铃声。   那铃声悠远空灵,扰得塔下所有人心神不宁。白芨细细听去,发觉那铃声竟然是塔檐角下的辟心铃发出的声音。   白芨心中大震:此时塔中并没有魔界的弟子闯塔,那为何问心铃会阵阵作响。   并且那声音与她闯塔后辟心铃响起的声音并不相同。   喻永朝与她对视一眼:“这铃声,是伽蓝塔上层发出的声音。每个阶段的辟心铃的音色都不相同。”   白芨只闯了伽蓝塔的前三十层,听到的声音也与上层的不同。   既然大师兄这么说……就代表着他去过伽蓝塔的上层了?   那铃声依旧在持续响着,激得众人都皱了皱眉。   若是无人闯塔,辟心铃还能发出响声,只能说明内部关押的邪魔出了问题。   有魔物在伽蓝塔内窜动!   善空再次双手合十,朝着众人行了个礼:“烦请各位施主助我重新封印伽蓝塔,防止塔内邪魔出世,酿下灾祸。”   林问夏却依旧语气不善:“那照佛子这么说,预示的内容模棱两可,甚至就连你都不清楚伽蓝塔移动的成因,还要让我们白白去伽蓝塔跑一遭?”   没等佛子善空说话,祝景之却已经制止住了她:“大师姐慎言。如今是掌门以及众长老叫我们去支援佛子加固伽蓝塔的封印,我们遵从命令便是。”   他并没有说寒冰潭内封印松动的情况。   林问夏与余柳接了任务先一步来到了晋王城,而他是直接接了长老的指令,知晓宗门中的异况,这才赶过来的。在众人面前并不好说门派内的事情。联系到伽蓝塔出事,祝景之隐隐觉得寒冰潭内的封印松动与伽蓝塔有所关联。   傅正卿见众人说的差不多了,这才上前一步:“如此,还请佛子为我们带路。”   于是仙门中人站于佛子左侧,魔界之人站于佛子右侧,互相提防,由着善空的指引,一同踏上了传送于塔内的石阶阵法。   依旧是同上次进入塔中一样的感觉,四周的场景在飞速变换。只是刚踏上塔外的石阶,下一秒白芨就已经身处于漆黑的塔内。   比上次还要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息之间,魔界与仙门众人亦是陆陆续续进入了伽蓝塔的内部。白芨等魔修尚且能适应这里,而仙门的人却是各个皱着眉头,燃起灵火。   极度阴邪的魔气对于玉昆宗的人来说,如同漫天的臭气一般。   不仅是林问夏皱着眉屏住了呼吸,她身后的修士甚至掐了个决隔绝周围的魔气。   季鼎顺着灵火燃起的亮光看清了四周——漆黑的墙壁,流淌着黑色液体的邪魔,以及缩在角落里有着三头六臂的穴居魔时,忍不住拔高声音道:“就这?伽蓝塔里关的邪魔看着也不危险啊,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白芨:……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季鼎一眼。   他脑子是不是被林问夏吃了,怎得这样降智。   此时穴居魔缩在角落里,感受到许多或是陌生的或是熟悉的气息进入它的领地内,也并未做出动作,身上的头颅晃动着打量他们。   白芨忍不住往喻永朝旁边迈了一小步,声音压低了些许:“大师兄,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把它烧成了一滩黑水……”   怎么如今还能恢复形状的?   只是未等到喻永朝开口,善空侧目朝着她一笑:“你所看到的邪魔,只是被伽蓝塔内法阵封印后的一部分化身。邪魔真正的力量在阵法之中,因此每次斩杀邪魔,相当于削弱了它的一部分力量。”   在穴居魔仇视的目光之中,善空依旧捻着佛珠,带了几分赞许的目光:“魔祖的用意很好,既能打压塔内邪魔溢出的力量,又可以锻炼弟子的实力。”   “原来如此。”   白芨心下了然。她之前便在想,若是每次闯塔重创邪魔甚至不小心玩得它们灰飞烟灭,那这伽蓝塔迟早有一天会变得空空如也。   原来只是邪魔力量的一部分。   善空朝着前方走去,他闭目掐诀,双足每踏出一步,地上便生出一朵金莲,发着耀眼的金光。而角落中的穴居魔看到这金光,连忙低下了晃动着的数个头颅。再一细看,它的身形似乎都缩小了一圈。   喻永朝垂眸,瞧着那地上的金莲,似感叹,又好似在对着白芨解释:“这是佛修的九步金莲。每一朵金莲都有着天地间至纯至善的力量,对邪魔妖物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   喻永朝和白芨没什么反应,但是在场的魔修,尤其是阴护法,直接移开了目光。   魔修的修炼方式并不相同。像阴护法,以邪入道,能化身魔气,行走于天地间。   这股至纯至善的金莲之力,还是会让魔修感到不适。   祝景之看那金莲斩开,手中碎星剑颤动,竟是有所感悟。   至纯至善的力量对于仙门修士有所进益。   他当即放开神念围绕在金莲周围,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力量。   直到善空踏出了第九步,九朵金莲在地上盘旋而起,构成了通往塔上的金色阶梯,善空这才开口:“出了问题的邪魔恐怕在伽蓝塔的上层。诸位施主请随我来。”   这金色的阶梯……   白芨转头望向喻永朝,做了个口型:这是不是跳关神器?   想她一层一层打上去,而佛子迈出九步直接就能跳到塔的上层,着实有些羡慕。   毕竟她以后肯定还会来伽蓝塔打怪升级的,如果可以跳到最新一层……   喻永朝拿着折扇轻点了下她的头,无声地看着白芨茂密的黑发。   就连他都是一层一层上去寻她的,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若是剃度当个佛修,等这任佛子坐化后,竞选下任的佛子,还是有半分可能。   但问题是佛寺不收女修啊!   他眯着眼睛去看那金莲:“九步金莲是只有佛子能修习的功法,一共分为九阶。而善空佛子已经修习到了满阶。”   白芨悻悻然收回了想作弊的法子。   她的伏鹰鞭才练到三阶。   只是善空佛子这么年轻心法就修到了满阶,若是真的透支了自己的寿命去预示未来,他的心中会是怎样的心情?   还有十年的寿命,就算九步金莲心法大成,修为能到天下第一,又如何?   白芨不理解善空,正如同不理解善清放弃前程主动走入伽蓝塔中以自己为阵眼压制邪魔一样。   善空佛子带着一行人踏上了金色阶梯。   仙魔两队仍各自保持着警惕,就在众人即将踏上最后一阶时,善空一弹食指,数道金色的光线自指尖射出,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网子,将阶梯终点的黑色雾气笼罩。   怕众人不解,善空开口道:“通天梯并不能直接抵达伽蓝塔的顶端。每三十层要重新构建通天梯,而第三十层的邪魔是极易引诱人沉沦的黑雾。”   原来这好看的金色阶梯叫做通天梯。   只是白芨有些困惑,若不是在这伽蓝塔内施展通天梯,这金色的阶梯是否真的能踏破天罡进入上界?   若是真能有术法可以通天就好了。如今的修真界太过晦暗,千百年无一人可以破渡劫之境飞升。   而道清老祖身为修真界最后一个飞升之人,也并未给此界留下过讯息……   白芨抿了抿唇,不再去想,随着身边魔界众人踏上第三十层。   那片黑雾被金网笼罩,不再挣扎。被束缚过后,也只是小小的一团罢了。   善空轻轻挥了挥手,那金网束着黑雾朝着角落滚了过去。   白芨看着坑过她和师兄的黑雾就那样轻易被金网所笼罩,不由抬起头无声地看着喻永朝。   喻永朝移开了与白芨对视的目光。   看见问心阵这么容易被抓……他现在也想做个佛子了。   *   善空一路踏着金莲将众人引到了第九十层。   前两次通天梯踏入伽蓝塔的下层与中层时,对抗起邪魔并不困难。而到了上层时,邪魔的智慧与实力如同翻了倍的增长,也不再是挥挥手就能随意闯进邪魔领域的时候了。   看着大师兄几扇子轻易斩下了第九十层邪魔的头颅,白芨终于忍不住给傅正卿传了声:“二师兄,你知道大师兄闯到伽蓝塔的第几层吗?”   “这个嘛……”傅正卿略一沉吟,“你得问他。”   她要是敢亲自问喻永朝的话就不会去拐着弯给二师兄传音了。   喻永朝刚收了扇,就看见小师妹正盯着傅正卿的方向看。于是他沉默了瞬,加入两人的传音:“在说什么?”   ……   要命。   怎么什么都逃不过大师兄的眼睛?   傅正卿哦了一声:“师妹在夸你出扇斩落邪魔的样子很好看。”   白芨疯狂点头。   还是她二师兄懂她!   喻永朝凉凉地看了白芨一眼,转而单独给她传了音:“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用从别人那探听消息。”   “你好奇的,我都会说。”   白芨一怔,却听见喻永朝补充道:“即便你不好奇……我也会说与你听。”   想起在酒楼时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她无意窥破大师兄的隐私,而大师兄最近却是在她眼前展露更多危险的讯息。   这不太好。   见白芨仍然沉默,喻永朝又唤了一声:“师妹。”   周围的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白芨这才发觉,师兄这句话并没有传音。   于是她抬起眼,睫毛在光线的照射下映射在眼底,形成了一片阴影:“怎么了?”   他将折扇展开,抬手之间,折扇随着魔气的翻涌再次飞出。已经被斩下头颅的邪魔被钉在墙上,而折扇旋转着脱手的瞬间,沿着之前的路径再次来到邪魔的身前,斩下了它的右臂。   “学会了么?”喻永朝侧目去问她。   见白芨仍然保持着怔愣的姿势,喻永朝心念一动,魔气化形,抽出白芨腰侧的玉扇,放入白芨的手中。   他低下声音,教着白芨:“大多数邪魔的弱点是头颅,出扇要快。你的玉扇不比折扇锋利,但胜在防守能力强。”   喻永朝睨着墙上了无生气的邪魔,缓了一缓,给了白芨消化的时间:“第九十层的邪魔名为千目魔,它的全身上下都是眼睛,因此很容易看出你的动作招数。”   见到师兄讲重点,白芨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喻永朝教她的时候并不多,就算是教她用玉扇时,也是随着性子,想到什么讲什么。   如今她缺乏实战经验,喻永朝如此指点她的机会着实难得。   在见到白芨略微思索的表情后,喻永朝缓声解释:“若是要同我一样速战速决,出扇的速度、角度、力度都要尽可能的快、准、狠。修士的一双眼睛尚且能躲过攻击,更别提拥有着无数眼睛的千目魔了。”   “找到它的弱点,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喻永朝轻声说着,解了千目魔身上的束缚。   千目魔虽然被斩了头,身体仍有规避的意识,只是力量大不如前。它身上无数只眼睛睁开,同时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想起喻永朝刚刚说的话,白芨未有片刻犹豫,玉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迅速射出。   玉扇的速度显然不如师兄使用折扇时的速度快。   几乎是在玉扇飞出的一瞬间,千目魔全身上下的眼睛就从不同方向盯住了它的行动轨迹,身体已经先一步打算躲到安全位置。   白芨没指望玉扇一击能中。   玉扇的速度慢,她早就想到其他的方法限制千目魔的行动。   正在千目魔移动的同时,自扇中射出数十道魔箭,每一道魔箭前进的方向都大不相同,隐隐有形成一个包围圈的形式。   千目魔的眼睛盯着那魔箭,眼睛已经在估算出如何躲避魔箭的安全路径了,在这同时,魔箭在原本的路径上分裂成两半,带着浓郁的魔气,不断分裂到千目魔的眼前。   喻永朝看着白芨操纵着玉扇,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在不断赞许着白芨。   他的师妹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力量上无法到达的,她都靠智慧上进行了弥补。   十道魔箭在短短的路径上分裂出数百道魔箭,彻底封死了千目魔移动的路径。而此刻,玉扇破空而来,也成功抵达到了千目魔的左臂前。   喻永朝操纵着折扇割下了千目魔的右臂,白芨亦是不甘示弱拿着玉扇割下了千目魔的左臂。   喻永朝一抬手,那嵌进千目魔左臂中的玉扇便像捆了丝线般,随着喻永朝的动作收回他的手中。   玉扇扇面上还沾染着千目魔暗红色的血迹。   喻永朝眸光微暗,却是一扬手,燃起魔火,将那血迹燃了个殆尽。暗色的魔火舔舐着扇面上的脏污,却没有对玉扇造成分毫的伤害。   直到那玉扇恢复得光洁如初,他才将玉扇还予白芨。   祝景之冷眼看着白芨与喻永朝的互动,握着碎星剑的手紧了紧:“如今大家进入伽蓝塔,当以调查塔之异动为重,不要做平白浪费时间的事情。”   他声音发冷,怎么也接受不了白芨同他人学扇的事实。   本应是他的!师妹本是同他一起的!   在一旁看着那魔修教着白芨,他心中的苦涩感更甚。再多的借口也找不到了,白芨就是叛出宗门,入了魔。   可他始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江流好以整暇地看着祝景之捏着剑的手:“你们仙门的人还真是只会说话。击败千目魔半分力也没出,现在还指责起人了。”   善空迈步踏入第九十层时,因为千目魔敏锐的感知能力,所有人几乎对它无从下手,只有喻永朝出扇一下子砍了它的头颅重创千目魔。   江流这话一出,季鼎等仙门弟子的脸上顿时一片火辣。他们确实有在攻击千目魔,谁料连片衣角都没打着。   喻永朝连半个眼神都没给祝景之,仍是低声嘱咐着白芨:“千目魔的攻击性不高,而且斩头后反应速度大打折扣。再往上层的邪魔只会更难打,一切小心。”   白芨隐隐明白喻永朝闯塔的层数了,点了点头。   祝景之沉着脸,没有说什么,转身一挥碎星剑,那束缚在墙上的千目魔便被斩成了无数块,彻底没了意识。   此时,盘旋着通往上层的阶梯终于出现。 第44章 噩梦   九十层以上的领域, 却是连善空都未曾踏入过。   只是沿着那蜿蜒曲折的楼梯一路踏上塔的上层,眼前的景色依旧是熟悉的一片漆黑。   九十层的辟心铃早在楼梯出现的那一刻便响了起来。铃声沉闷中带着一丝刺耳的尖锐,上层却安静无比, 像是没有任何生物一般沉寂。   进入伽蓝塔的这些仙门和魔界的弟子, 修为最低也到了金丹期。而伽蓝塔中的邪魔, 自六十层以上, 就达到了元婴期的修为。   而此时,众人神色戒备地看着四周的墙壁,就怕有邪魔埋伏于此,突然进行袭击。   白芨走在喻永朝的身侧, 正当她要踏上前方的地砖时, 一纸折扇拦在她的身前。   白芨险些没收住脚撞上去。   只见喻永朝凝重地摇了摇头, 盯着她脚下那块凸起的地砖。   白芨不敢再动, 也随着喻永朝的视线望过去,放轻声音:“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视线所及之处, 那与塔身的墙体一般漆黑的地砖微微凸起,若是不仔细看, 根本注意不到地砖的异状。   喻永朝俯下身,那折扇微微往地砖处一点——浓郁的魔气自扇面而出,笼罩在地砖处,隐隐有要融为一体的趋势。   白芨探过了头, 去看那杯魔气围着的地砖。   除了微微翘起, 毫无异状。   季鼎看着那地砖半天没什么变化,而一群魔界弟子围在一起耽搁时间,不由得开口挤兑:“魔界的魔修不至于这么贪生怕死吧?一块小小的地砖而已, 也至于耽误这么久?”   还没等魔界众人说什么, 白芨先冷冷地看了一眼季鼎。   而季鼎被白芨的目光生生吓得闭上了嘴。   白芨在他印象里一直是性格很好的师姐, 会带着他修习、讲解他剑法课上不懂的知识点,也从未与人交恶,和别的修士吵过架。   她是一直带着笑意与善意的。   当一个一向温和的人突然冷下脸来,任谁看到也会被震慑三分。   祝景之显然也感知到第九十一层的古怪,只是仙门弟子站的离那地砖不算近,他观察不到白芨脚下的地砖,转头看了看自己脚下范围内的地砖是否有古怪。   这一看,祝景之当即变了表情。   他脚下踩的地砖竟也是凸起不平的。   再一看身后——   几乎每两块地砖中就有一块是凹凸不平的,而此时大部分弟子脚下都踩着地砖。   祝景之神色骤变,低声喝道:“赶快留意一下自己的脚底。”   只是这话来的太迟。   周围无论仙门的修士还是魔界的修士,听了这话或多或少都变了脸色。再一看脚底,几乎大部分人都踩到了不平整的地砖。   喻永朝那边尚且没探查出地砖的诡异之处,就看见周围的弟子乱作一团,甚至开始寻找平整的地砖落脚。   善空闭目拨动着佛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脚下的情况。   阴护法转动着浑浊的眼珠,亦是一动不动。他微微抬手,那魔气裹着地砖,生生将它拔了出来!   地砖被砰地一声扔在地上,击打在其他凹凸不平的砖块上,形成了奇异的声音。   那急着找安全地区的弟子慢慢安静下来。   喻永朝看着那地砖道:“许是我多想了。”   白芨看那魔气围绕着砖块不消散,心生疑虑,却也道:“在塔内多留一分心念总归是好的。好在地砖无事,若是有事……”   那几乎大部分人都已经中了招。   林问夏环抱着剑,却仍是感觉此处不大对劲。   虽然自从白芨选择踏入魔界的那一刻起,剧情就产生了变动。但即便如此,世界线不应该有太大的变化。   就像原剧情里,并没有伽蓝塔长腿跑了这一幕。   她自穿书以来,按照系统给的剧情指引着修炼,进步神速,也坐实了玉昆大师姐的名号。只是对于剧情之外的变动,她仍放心不下。   然而白芨的话还没说完,那被拔出的地砖却忽然释放出一股雾气。   众人倒退数步,而善空一挥袈裟,手中浮现出佛修的金刚伏魔杵,连连发射出数道金光,妄图消散那白雾。   只是金光打上去犹如水滴汇入河流,隐于雾气之中,毫无反应。伏魔杵再次挥动,金光更盛,打得九十一层是满室金光,佛光普照。   在场的魔修不由释放出魔气各自抵御那扑面而来的耀眼金光。   金光之中,善空手执佛珠,望着那白色雾气,却是罕见地愣在当场,一动未动。   此刻他想起了什么一般,正要回头:“小心雾气……”   然而善空话音刚落,只见那凹凸不平的地砖处渗出更多的白雾,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堪称天上人间的奇妙景色。   只可惜若是在伽蓝塔外,那这景色自是极佳。   若是在塔内……恐怕成为了催命的杀器。   众修士刚要做出行动,林问夏已经拔出剑朝着雾气渗入的地方斩去;而季鼎与祝景之则是划出一片空地,手中起诀施法布阵;喻永朝长袖一甩挡在白芨身前,另一只手按上折扇,欲将雾气吹散;阴护法腿部已经化了魔气,正和那雾气纠缠……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善空右脚原地踏出,落地之时,周围的雾气被他释放的气劲一震,白雾如波纹般荡开。再一看被雾气所笼罩的修士们,竟如同失了魂般毫无反应,神色呆滞,就连阴护法也是如此。   他已然知晓这雾气的作用,只是他却无法帮助陷入雾气的修士们。   若是心智坚定的,不借助外物之力也可破障;若是心智不坚定的,怕是要困死在这白雾之中,直至身上的力量消耗殆尽。   如若他不是个佛修,摒弃了一切欲念,怕是就连他自己也会深陷雾气之中,不知去处……   善空仔细观察了一圈陷入白雾之中修士的神色,对于身上雾气多的,他格外留意了几分,拨动着的佛珠弹出一道金色的丝线,缠绕在周围雾气多的修士身上。   处理完仙门那边的修士,善空转过头望向魔界的魔修。   只一眼,善空拨动佛珠的手顿了一顿。   仙门那边的修士,大多数雾气只笼于膝盖之处,偶有心念重的,雾气笼到了腰身。雾气笼罩到腰身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了。而他再一转头看向另一边,一堆雾气到腰际的,还有一个直接把人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善空:……   他看了看自己的佛珠,无端感觉修了这么多年佛的自己有几分头疼。   他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开始将佛珠化为一道道金线。   随后善空看到了雾气之中的白芨。   一半雾气直接罩到她的头顶,而另一半雾气却是连足面的高度都未能触到。善空心下奇异,如此两极分化的景象竟然能在同一人身上见到。而在白芨周围的那位修士,却是完完全全被笼罩在白雾之中,看不清面容。   善空记得那被雾气缠成蛹状的修士是魔尊的大弟子,也就是面前这个奇怪女修士的师兄。   思及此,他弹出的金线便将两人缠在了一起。   白芨身上的雾气有两种形态构成,就证明她有破障的能力。而喻永朝被雾气所笼,极易迷失在其中。   他只得用金线将白芨与喻永朝缠在一起。两人即是同门,在危难时刻也可以互相拉一把。   等到他将魔界修士身上的雾气缠完了金线,善空手中的佛珠也消耗了个七七八八。面对着每一个雾气冲到头顶的修士,他都通过金线的缠绕,将其与身旁少雾之人连接。   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而剩下的,还是要看自己的造化。   *   在接触到白雾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再回流。   白芨曾经想过,如果重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此刻她仍在寒冰潭中被关着,自己又当如何?   她无法去想,也不敢去想。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身上有种被冻得发僵的感觉。   白芨以为是寒毒又发作了。   她心下奇怪,明明自己身处伽蓝塔,距离上次在晋王城中寒毒发作还不到一个月,怎得发作时间会提前?   身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气息。   师兄不在。   白芨压下心中升起的微妙感觉……似乎她总想着和师兄绑定在一起,自从中了寒毒之后,她就默认师兄一直在身旁了。乍然回归寒冷,自己有些不适应。   于是她用周身的魔气护住自己的身体,努力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片极致的蓝与白。   呼啸的冷风带来刺骨般的疼痛,白芨试着张口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寒冷刺痛,连张口的动作都十分艰难。   原来身上感受到的寒冷并不是寒毒。   她艰难地抬起头,感觉自己脑中一片茫然,喃喃自语:“我不是和师兄在伽蓝塔吗……怎得会在这里?”   这里——   她两辈子也无法忘却的地方,宛如噩梦般缠绕着她的地方。   玉昆宗,寒冰潭。   此刻白芨不光感觉到寒冰潭的风刺骨,她的心更是凉了半截。   若是说,重生之后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她在寒冰潭内修炼时做的一场梦呢?   到底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的?   白芨抱着自己怔然而坐。   她不知道自己在冰面上坐了多久,久到她听见了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   “哟,小姑娘,睡觉睡傻了?”   那声音轻飘飘地,正如它本身一样。   白芨在离开寒冰潭之后也怀念过自己的老朋友,残魂。只是残魂不知去处,等到她重生之后,更是没有机会将它从玉昆的冰牢之中带出来。   乍然听见残魂那熟悉的声音,白芨眨了眨眼,回过头去。   她的老朋友很是熟练地转了个圈,没有实体的魂魄想凑到她身前,却被闪着金光的阵法拦住:“小姑娘,来说说,做了什么噩梦?”   它声音有些飘飘然:“这里没有什么师兄,也没有什么伽蓝塔。不过嘛……你要是叫我师兄,可能就差辈分了,我传授你魔界内功,你要唤我也该唤一声师父才是。”   白芨:……   要不她还是再睡一觉吧。 第45章 男孩   看着眼前活跃的残魂, 白芨脑中一片纷乱。   体内的魔气与灵力在极度寒冷的状态下加速碰撞,嗓间腥甜的气息翻涌,白芨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那残魂见状吓了一跳:“没事吧?我就想骗你叫我一声师父, 怎么还吐了血……”   白芨苦笑着摇摇头。   这残魂性子与她记忆里的那一只完完全全相同, 她看了看手上的魔纹, 猛然发觉自己重生踏入魔界才是最不真实事情。   倘若一切是梦……倘若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那她依旧要在这冰冷的地牢中关上个数百年。   残魂见她没事, 又将探出的头缩了回去。   它品了品白芨醒来前说的梦话,仍觉得好笑,拖着残魂尾巴在地上画了个上细下粗的塔。   于是它昂着不存在的头,飘在刚作的画上, 带着点骄傲:“看看是不是这样的塔。”   因着阵法的束缚, 白芨并不能上前。她与残魂相隔不远, 一眼就能看得到地上的“画作”, 虽然有点像儿童简笔画,但残魂画的十分传神, 伽蓝塔该有的形状特征画上都有,就连那辟心铃都画了出来。   嗓间依旧是犹如被刀刮过的痛感, 于是白芨放轻了声音:“你竟然去过伽蓝塔?”   不然怎么解释它能画的这么像。   那残魂见白芨如此发问,更是觉得稀奇了:“你见过这伽蓝塔?”   不应当啊!   按理说白芨只是玉昆宗的一个普通修士,平时也只是下山除魔,没道理会认识坐落于魔界的伽蓝塔。   看她的样子, 倒是见过伽蓝塔一般。   面对残魂的质疑, 白芨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她连自己都搞不懂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哪个才是虚幻的。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要怎么出去?   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难道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吗?魔祖、魔尊、两位师兄……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吗?   残魂看了看伽蓝塔简笔画, 似乎也在苦恼:“奇怪, 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有这个东西。伽蓝塔中关押着大妖大魔,和寒冰潭差不多,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但我明明画技精湛,不可能画出这种简笔画啊?”   残魂去研究它笔下的伽蓝塔,而白芨看它这副模样,对自己先前经历过的一切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残魂始终如一,而她的脑子如同被冻住了一般混乱。   白芨被冻得有些犯困,她想,要么干脆再睡一觉就好了,兴许就能回到伽蓝塔中。可是她垂下眼睫,看了看身上的白袍,眼睛一亮。   她记得自己身上还带着个百灵鸟来着。   自己被关入冰牢时,本属于她的宗袍被扒下来换成了一袭白衣,袖中不带金边。玉昆宗给她换了一身衣服,也就是落实了她戕害弟子、自愿入魔的行径了。   后来她入了魔界后也一直穿着这种白袍,用来提醒自己在冰牢里被关的几百年。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会掌控自己的命运。   被林问夏偷袭入魔她恨吗?她恨。但是若是自己当时足够强,也不会被魔气所伤到,更不会被逼入崖下。   而面对徐白、长老们、掌门不由分说的定夺,她更是怨恨。林问夏先她一步回到玉昆宗栽赃她,而在这种情况下,入了魔的自己根本没有能解释的余地。   残魂看着她变换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白芨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指。   百灵鸟并不在她的肩上,也不在她的衣袍里。她不抱希望地将手探到储物戒指中。   显而易见,百灵鸟也不可能在戒指里。   但……   白芨神色一凝,探入储物戒指中的手触碰到了一个东西,终于扯出了一抹笑容。   残魂看到她笑了,这才敢说话:“怎么了?”   想着储物戒指中的那串糖葫芦,白芨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她恣意一笑:“残魂,劳烦替我看一眼,这是我来到冰牢的第几年了?”   还好那半袋子的魔石还在。   白芨拿出那串糖葫芦,本来微微融化的糖衣经过寒风吹拂后已经凝固。白芨轻轻咬了一口,糖衣在口中融化,流淌出了甜滋滋的蜜香。   那残魂正在低头数着正字,数到一半,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解地抬起了头。   白芨正在啃着手中一串红彤彤的东西,看上去很是鲜美。   残魂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被抓进来这么久,它还没有吃过东西呢。   它隔着阵法探了探头:“吃什么呢!给我掰点.jpg”   口中是酸酸甜甜的滋味,白芨想起在晋王城中被大师兄丢了的两串糖葫芦,心里感到有些可惜。   若是当时没有扔就好了……   残魂的视线太过压迫,白芨犹豫了一瞬,想起残魂对她做出的伟大贡献,还是掰了最下方的一小块山楂,用力一挥——   山楂骨碌碌地滚到了残魂的下方。   看着那山楂滚到了自己面前,残魂又没忍住转了个圈,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魂魄状态。   山楂就在地上,它却捡不起来。   白芨:哦豁。   早知道会浪费,她就不掰给它吃了。   寒冰潭里的寒气依旧刺骨,白芨嗦着糖葫芦上的糖衣,却是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耳边是残魂疑惑的声音:“我刚刚数到哪里来着?”   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出去了。   *   等到徐白来冰牢加固封印的这天,白芨依旧扮演着乖巧听话知错能改的小师妹身份,出了冰牢。   只是没等祝景之前来还剑,她便主动找上了他。然后,在祝景之震惊的目光中,硬生生将那枕月剑用灵力熔断了。   断了!   碎星剑在一旁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折损的就是自己。首先,它没惹任何人……   白芨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才不管祝景之会怎样想,只想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玉昆宗的众人都是她的心结,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溯时间到了这里,想回去的办法自然是破除心结。   白芨提着断剑,一路赶到了弟子居,直奔林问夏的住所。   然后拿着断剑,在林问夏没来得及防备的瞬间,一剑捅了个对穿。   她想这么做已经想很久了。   每当她心中发泄出情绪,眼前便逐渐出现一片白雾。直到白芨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眼前左半边是雾气,右半边则是映出了伽蓝塔本身的面目。   她还在塔里。   而右眼看到的不仅是伽蓝塔本身的画面,还有那金黄色的丝线。   这是什么?   白芨转了转右眼的眼珠,用余光看到她右手腕上缠绕着这金色的丝线。顺着丝线一路望过去,它的末端隐入了另一片浓郁的雾气之中。   白芨下意识地想去看大师兄的位置。   四下无人,佛子善空闭目端坐于塔的正中央。而周围雾气翻涌,隐隐绰绰显现了人的形状。   那她手上的丝线连着的雾气……   是大师兄?!   鬼使神差地,白芨闭上了右眼,重新沉浸在左眼所见的雾气迷境中。那左眼的雾气之中延伸出了一条通道,不知道去往何处。她知晓,若是遵从心中的选择,将她所怨恨的一一报复回去,自己也就出了这个迷境,能重返伽蓝塔。   想到手中连接的丝线,又想起埋入雾气之中看不见的喻永朝,白芨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进入了那雾气通道之中。   若是手中的丝线能连接两个雾气通道的话,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去帮助大师兄。   这诡异的白雾与第三十层的问心阵相似,却又不完全相似。   白芨知道大师兄很强,他都可以闯到伽蓝塔的第九十层,陪她闯塔时,却卡在问心阵中许久。   因此她推测,大师兄一定有难以言说的过去。   如若沉沦其中,迷失在白雾里……   白芨不敢去想。   她在睁开右眼观察塔中真实的环境时,发现周围除了佛子,并没有其他人醒来。   也就是说,自己是第一个从白雾中清醒过来的。   手腕上的丝线与佛子的佛力同源,因此能推测出,佛子为了身处白雾之中的人不迷失在里面,特意施展术法将人两两相连。   白芨安了心,顺着雾气通道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雾气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片真实的景象——   身前是一片低矮的平房,角落里堆放着许多柴火垛。白芨仰头望去,在远处看见了成片成片的山林。天空有飞鸟扑啦啦地飞过,鼻间是乡野中独有的清新气息。   看起来,她所处的地方是个凡人居住的村落。   只是……   白芨转头看了看面前一人高的水缸,心里腹诽,什么时候水缸也建的如此之大,都能把她装里面了。   没等白芨再仔细探查,屋内传来一阵教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伴随着一声喜悦的声音:“囡囡,进来吃饭啦。”   还没等白芨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她看见自己熟练地拧开屋子的木门,像一条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屋中的婆婆约莫六十多岁,看见白芨冲进了屋,声音带着点凶巴巴地:“先洗手,洗了手才能吃饭。”   她乖乖地走到水盆面前洗着手。   随着她的动作,白芨看清了自己现在的面容——   一个扎着小辫的,脸上红彤彤以至于有些憨的,小、女、孩。   怪不得她看着屋外的水缸能有一人大,原来是自己附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那婆婆盛了饭菜,转身走入内屋,牵了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出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白芨:“从今天起,你们两个一起吃饭。”   白芨转过头与那男孩的视线对上。   她瞳孔地震,这小男孩怎么长得这么像她的大师兄??!! 第46章 过去   眼前的这个男孩, 简直同大师兄的缩小版一样。   只是周身的气质要比师兄现在更加……   锐利。   白芨无端想到了这个词。   如果说现在的大师兄情绪已经很内敛了,这个缩小版的大师兄就是锋芒毕露的锐利感。   男孩抿着嘴,竖起了浑身上下的尖刺。然而婆婆似乎感觉不到一样, 摸着他的头, 引他坐下来, 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   白芨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朝着缩小版的师兄左看看,又看看,连碗里的饭也不扒了。   她凑过头去,趁着婆婆端菜的功夫, 小声地冲着男孩说着:“喂,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瞥了她一样, 戒备地低下了头, 没有讲话。   见男孩没有说话,白芨看见“自己”重重地放下了筷子。筷子敲在碗边, 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白芨对自己的动作感到两眼发黑。   她放下筷子,见自己说话没被搭理, 嗤笑了一声,散发着小孩子最原始的恶意:“没想到原来竟是个哑巴。”   白芨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能活几天。   而小男孩……小师兄面对她恶狠狠的话语并未做出反应,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   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   甚至比这更恶毒的咒骂都听过。   在众多恶意面前, 眼前的小女孩的话如同毛毛雨一般。   他已经习惯了。   此时婆婆已经端上了最后一盘菜, 听到白芨此时这样讲话,抄着饭铲子就要往她头上来一下。   白芨心想这可不能打啊,控制身体灵巧地躲了。   那饭铲子落在她的身侧, 扑了个空, 倒叫喻永朝多看了几眼。   这个速度并不是普通人类小女孩能够做出来的反应。   只是, 那与他何干呢?   白芨躲过了这饭铲子,心里惊疑,难道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那岂不是能够唤醒大师兄,脱离白雾……   只是这具身体用行动证明她想的太多了。   白芨张了张嘴,刚想叫对面的缩小版师兄,却发现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讽刺挖苦人的恶毒的话:“婆婆,你看他,跟饿疯了一样,把我爱吃的菜都抢走了。”   刁蛮的、任性的、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喻永朝放下了筷子,垂下了头。   白芨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的表情,但此时喻永朝越不搭理他,小女孩的恶意就越大。她跳下椅子,直接走到了喻永朝的面前。   在小女孩身体中的白芨再一次地体会了身不由己的感觉。   “小哑巴。”她凶巴巴地叫着,转而凑了上去,看到喻永朝身上数天没洗的衣服,轻嗅了嗅,故意做出一种很夸张的表情,“这是什么味道,好臭。”   “原来不止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乞丐呀。”   只是面对她妄图吸引人注意的动作,喻永朝依然垂着眼,没有理会。   她大声叫嚷着:“婆婆,你怎么往家里捡回来个小乞丐。”   那婆婆先是瞪了她一眼,转而走到小喻永朝身前,有点犹豫:“来,把外套脱了,先吃饭。婆婆帮你去洗一洗。”   婆婆叹了口气。   她家的小姑娘真的是被宠坏了,这等伤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偏偏白芨眼角翻涌着泪花,可怜的模样让她说不出重话。   婆婆的手搭到了喻永朝的身上,她这才发现这孩子身上一直在颤抖,而面对她的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攥紧了身上的衣服,一动也不动。   她神色有些复杂。   这孩子是她在山里捡来的,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等她找到他时,喻永朝身上有好几道血痕,衣服也破破烂烂,一看就是跑了很久来到了山里。   喻永朝仍然攥紧了身上的衣服不让她碰。   见状,她也没有强求,只是从水壶中倒了杯热水,放在喻永朝的面前,然后转过头教训一旁装可怜的小姑娘:“囡囡。”   “不要欺负他好不好?他很可怜的。”婆婆想了想,用一种极为平缓的语气教育起她,“他和你一样,都是一个人生活。你有婆婆陪着,但是他没有。以后你们两个作伴,我们三个一起生活。”   小姑娘听着婆婆的话,神色懵懂,但也知晓面前的小哑巴同自己一样是个孤单的。但她这么多年的性子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在婆婆看不到的背后,朝着喻永朝做着鬼脸。   此时附身在小女孩身上的白芨却一个恍惚。   师兄竟然年幼时一个人生活?   她本以为大师兄与魔尊都姓喻,不是父子关系也应是亲属关系。虽然父子关系不太可能,魔尊他老人家和师兄长的并不相像。   等等……也并非完全毫不相像。   回想起喻陵与喻永朝少有的几次同框镜头,白芨猛然发觉,师兄与师尊眉宇之间都有一种恣狂的气势,确实有那么三分相像,而她之前却没有发觉出来。   这么一细想——   白芨瞬间寻思到了自己看过的凡人编纂的话本,面色惊恐。   大师兄该不会真的是喻陵流落在外十余年的私生子吧。   这村落应该处在晋王城外的一个小镇里。师兄之前提过自己年幼时住在晋王城,难道指的就是这段经历吗?   只是为何过得这般凄苦。   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被婆婆捡到,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还要被同龄的小女孩欺侮。   看起来,身上还有一些伤痕……   这一顿吃的索然无味。白芨脑子纷乱,而喻永朝吃完之后,婆婆将他引到了屋子里。   白芨见状马上跳下了椅子,噘着嘴不满道:“婆婆!那是我的屋子。”   凭什么要分给他住!那明明是她住的屋子。菜要分他一半,屋子也要分他一半,就连婆婆的疼爱也要分掉一半。   听了这话,本来在屋子面前的喻永朝微微后退了一步。婆婆低声喝斥:“囡囡,你不能这样自私。”   只是喻永朝已经生了退意,转过头,看到厨房的柴火垛,与婆婆对视了一眼,总算开了口:“我可以去那里休息吗?”   他漆黑的眼眸与婆婆对视,似乎真的在询问那柴火垛是否可以住人。虽然初见时,喻永朝表现得万分抗拒,但婆婆看得出,面前的这个孩子有着世界上最清澈的目光。   再回过头看白芨,也不甘示弱地对上了婆婆的视线,丝毫不愿退让。   罢了……   白芨看着婆婆去收拾了厨房的杂物,又搬了一床被褥铺在柴火垛上,给杂乱的厨房硬是开辟了一个温暖的小空间。   看见小哑巴搬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凑上前去,试着搭话:“原来你会说话啊。”   喻永朝合着衣服,把自己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之中,面对此时凑上前来的小女孩,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东躲西藏这么久,只要有个地方呆着就好。   哪怕睡在硌人的柴火垛上,他也觉得足够温暖。   见喻永朝仍不搭理她,女孩气呼呼地转过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门一摔,那门震得响的老远都能听见。   屋门隔绝了白芨的视线,也隔绝了两人的距离。   白芨在心里干嚎,你不愿意跟师兄一个屋子我愿意啊!!有这个机会她直接就能够跟师兄说清离开白雾的方法了。   只可惜佛子连的金丝线好像没有太大的用处,只能让她附身,却不能让她操纵改变。   喻永朝在婆婆家住了几天,也逐渐能够与她们交流了。只是每当婆婆问他从哪里来,家在哪里的问题时,喻永朝都会闭口不言。   白芨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再一次向着沉默不语的喻永朝试探:“那你的名字呢?可以说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囡囡,婆婆给我起的名字,好听吗?”女孩扬起一抹笑容,抢在他前面说着。似乎以为只要先说了名字,对方就会与她交换姓名。   这算什么名字。   喻永朝夹了一口菜,咀嚼了一会,咽了下去。   婆婆做的菜偏甜,他又伸手夹了一筷子。   女孩仍好奇地看着他,婆婆也在用鼓励和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这才开口:“我叫喻永朝。”   那喻字被他念得极轻,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   他说完便垂下眼睫,继续夹着菜,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恢复了沉默不语的状态。   果真是大师兄!   白芨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虽然激动也没有太大的用,她附身在小女孩的身上,除了一开始夺了婆婆的一饭铲,基本上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事情来。   喻永朝说完自己的姓名,婆婆高兴了起来,嘴里不断念叨着:“永朝……永朝。”   她有些泛着浑浊的眼珠一亮:“你的父母为你起名的时候,是不是参照了诗经?”   婆婆拍着手念着:“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白芨心下震惊,原来大师兄的名字居然起的这么文雅。   想必师兄的父母一定很喜欢他吧……   但是看到师兄独自一人流落在外,白芨脑子里全是问号。师兄的父母呢?为什么不在?放任他一人跑到不熟悉的地方。还好有好心的婆婆把他捡了回来,不然在这片寒冬之中,师兄可能不是冻死就死饿死了。   婆婆念了两遍诗,转过头看向白芨:“囡囡,知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白芨回应,婆婆含着笑容解释道:“以永今朝的意思是,尽情欢乐在今朝。”   望着喻永朝颤抖着的手,婆婆心下了然,微微叹了一口气。   “既然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想必你的父母一定非常爱你。”   “无论如何,他们肯定都希望你一直开心。” 第47章 糖   喻永朝并没有将婆婆的安慰听进去。   他攥着筷子想, 什么美好的祝愿,都是假的。满载着期冀又怎样?最终不还是留下了他一个人。   日子过得安宁而祥和。   白芨看着流逝的时间干着急,她无法干预, 只能看到“自己”屡次挑衅大师兄, 以及对师兄做一些大不敬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嘲讽师兄、使唤师兄、给师兄起不礼貌的外号……   白芨:要不现在毁灭了算了。   她在白雾之中待了一阵, 很快就遇到了剧情的转折点, 想必师兄的转折点也快到了,只是需要时间。   这日,屋外下起了雪。   虽然凡间已是冬天,但这场大雪来的似乎有些早了点。   婆婆一早就出门赶集采购过冬的食物货物, 家里只留下来了白芨与喻永朝两人。   临走前, 婆婆担心白芨无法与喻永朝和平相处, 特地去往白芨手里塞了几块糖, 叮嘱了她几句,这才顶着风雪出了门。   而现在——   屋内烧着暖乎乎的炭火, 白芨裹着厚厚的衣裳,剥开糖纸, 将糖果放入口中含着。   附在女孩身上的白芨莫名感觉这嘴里的糖就是没有师兄给她买的糖葫芦甜。   她想起师兄,这才发觉,婆婆怕囡囡嫉妒,走的时候只给了自己糖果。而喻永朝坐在炭火旁, 出神地盯着不断跳跃的火苗, 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孩也注意到正在旁边发呆的喻永朝,毫不客气地使唤着他:“我热了。小哑巴,来拿着这把扇子, 给我扇扇风。”   喻永朝回过头去。   其实婆婆不在的时候, 他与那女孩相处之时, 却是从未说过话的。因此即使知道他会说话,也总是被她叫成小哑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柜子上是一柄样式很老的折扇。白芨昂着头,攥着一把糖果,颇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给我扇风。”   手中的糖纸在跳跃的火苗下映得微微发亮。   看到喻永朝专注地盯着糖果的眼神,女孩得意的同时又有些懊恼。   他根本不听自己的话!   她转了转眼珠:“想要吃糖吗?给我扇风,我就给你一粒糖吃。”   喻永朝无声地看着那糖果被女孩攥在手中又藏在身后,从炭火处站了起来,走到那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柜子前,一踮脚,将那扇子拿到了手中,沉默地为眼前娇蛮的女孩扇着风。   白芨坐在椅子上晃着腿,表面上是开心极了。   然而内心在痛哭:要是师兄知道了,怕不是买一储物戒指的糖都哄不好。   她居然敢指使师兄做事!!   只是这折扇——   她狐疑地盯着喻永朝手中用来扇风的扇子。   大师兄后来的武器就是一把折扇,且制式与现在手里拿的这一把极为相似。但她并不确定,因为折扇大体都长的差不多,制式相同的折扇也很常见。   只是看到师兄拿着本应杀怪砍人的魔器同款来给她扇风……   怎么说,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屋内并不算是热。婆婆在临走之前特意将窗户留了个缝隙,用来换气。白芨知道这只是小女孩想吸引人注意的方式。   只是她心中仍然有些微妙——她都没有使唤过师兄呢!   她能看出来,尽管喻永朝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自从来到婆婆家,他其实还算开心,因此也纵容了小女孩这些无理的要求……   屋外飘着鹅毛大雪,而屋内静谧得只有火焰燃烧的哔啵声。   只是在这雪地之中,有些细碎的声音响起,时远时近,若隐若现。   白芨百无聊赖地扔给喻永朝一块糖,趾高气扬地命他收了扇子,自己则是循着那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窗外很冷,鹅毛般的雪花落在窗沿下,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白芨探出头去,用手去接那洁白的雪花。   冰凉的雪花融化在手心里,是一种独特的感觉。她看见自己两只手不断抓着雪花,放在手里融成了雪水,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下一秒,那不妙的预感化作了现实。   不用佛子挥着袈裟预言,白芨在下一秒就知道了自己手中的这捧雪水会挥到喻永朝的身上。   果真如此。   眼前的喻永朝半分表情都没变化。那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淌,洇湿了身前的一块布料,显得格外突兀。   而自己哈哈大笑乐个不停。   白芨:毁灭吧赶紧的。   再不离开白雾,她怕是真的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女孩笑个不停,似乎觉得这种偷袭的行为很有趣,立刻又走回了窗户边,想再用手去接一捧雪水。   而正在此时,白芨低下头,发现屋外不远处有一排脚印。   是婆婆回来了吗?   于是她放弃了去接雪水捉弄喻永朝的这一想法,披了衣服朝着门外走去。   门外的风雪呼啸,在她踏出门的那一刻,风与雪翻滚着将大门碰地一声吹了回去,砸了个严实。   婆婆正在门外,保持着动也不动的姿势坐着。   “婆婆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子里呀?”她甜甜地叫着,去拉婆婆的手臂,却发现婆婆身上凉的惊人。   而面对女孩的关心,婆婆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慈爱地看着她。   将屋外的一切尽收眼底后,白芨没来由地觉得周围有些奇怪。   远处婆婆的三轮车上拉了一车货物,其中就有易冻的蔬菜水果,她为何不第一时间回家?   况且,周围这么多的脚印……   婆婆在屋外徘徊了很久吗?   白芨想观察那堆脚印,却发现风雪吹拂过后,那脚印早就被掩埋住,只剩下个轮廓。   于是她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婆婆站了起身,抓住白芨的手,拎着她就要往屋内走。她的力气很大,以至于白芨有些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   小女孩的心思最为敏锐,她能看出来婆婆此时的心情不太好。不然怎么会在天寒地冻的大雪天里独自在外面坐着?   老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拽开,风裹挟着雪花飘入屋内,又被室内燃气的炭火暖得化成了一滴滴水珠。   喻永朝听见声音,这才抬头望了一眼,婆婆正在门口拉着白芨,身后风雪呼啸。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婆婆。”他唤了一声,“您回来了。”   眼前之人的脸色并不算很好,只见婆婆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容道:“乖孩子。”   婆婆进了屋子,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拍脑门:“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外面一堆食物还没搬进来呢……”   喻永朝便收起手中折成了不同形状的糖纸,乖巧地站起身:“婆婆,您歇着吧,我来就好了。”   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又被风雪吹拂砰地一声关上。   婆婆在火炉旁烤了一会火,白芨上前摸了摸她的手,仍是凉的。   而婆婆环视了一圈屋里,这才把眼神放在白芨身上,声音放得很轻:“囡囡。一会婆婆做什么,你当没看到就好。”   她又给白芨抓了一把糖:“可以乖乖地在这里吃糖吗?”   “好。”白芨接过糖果,当真没有耍小性子,坐在火炉旁吃了起来。   屋子内是不停翻动着东西的声音。   白芨看出来婆婆状态不对劲,很想知道她去里屋做了什么。只是她附在囡囡的这具身体上,什么事也做不了。   翻找的声音逐渐停了下来。   正巧此时,木门被推动的声音吱呀一声响起,是喻永朝提着几袋子青菜蔬果回了屋。那袋子几乎有半个他高,他却毫不费力地拎了起来。   而婆婆见他这样,脸色又是白了一瞬。   白芨心下了然。   婆婆出门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应当与大师兄有关。   白芨思绪万千,当下就在想,会不会是婆婆打算赶走大师兄。每次当她望向喻永朝时,眼里都藏着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婆婆没有说话,喻永朝就提着两袋子的东西站在门口。他沉默地不发一言,直到风雪已经裹上他的衣角,在袖口洇上了水迹。   “进来吧。”婆婆缓缓地说着,接过喻永朝手上的粮食,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喻永朝盯着婆婆的方向,不发一言。   此时白芨连捉弄他的心思都没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屋门关严实,怯生生地喊着:“婆婆,需要帮忙吗?囡囡想为婆婆做些什么。”   她看了一眼沉默的喻永朝,又补充道:“小哑巴也是。”   她依然没有改过来叫喻永朝外号的习惯,此时脱口而出,喊得无比自然。以往婆婆都会呵斥她,纠正她的坏习惯,而今天婆婆却并没有说话,厨房里只传来叮叮当当的炒菜声。   火苗仍在盆中跳跃着,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原本暖洋洋的屋子里也吹进来了不少的寒风。   厨房里传来阵阵香气。   仍像第一天见面那样,婆婆一道菜接着一道菜往桌子上端着。饭菜已经盛好了,白芨饿着的肚子早就忍耐不住了,却仍不见婆婆从厨房中出来。   她性子再顽劣,也知道长幼有序。婆婆还没上桌,她自然是不能动筷子。   于是她从椅子上蹦下来,小步快跑进了厨房,险些和端着汤的婆婆撞在一起。   白芨望了一眼那碗中的汤,似乎是蔬菜丸子汤,飘着一种厚重的香味,汤色却有些浑浊。   “这汤好香呀,婆婆。”   婆婆却一改常态地皱了皱眉,将那汤端上了桌,端到喻永朝的面前。   婆婆看着他的眼睛,缓声道:“小永朝,外面天冷。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第48章 仇恨   雾气渐起, 逐渐覆盖到屋内的每个角落。   而屋子中的几人犹如浑然不知一般,任由那白雾扑面,却毫无反应。   喻永朝端起面前的碗, 垂眸去看那碗中的汤。   婆婆还在一旁催促他:“多喝点汤吧, 外面天寒地冻的。”   这汤里有东西?   婆婆越是催促, 白芨心中就越是肯定这蔬菜汤里有古怪。女孩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 似乎是等待喻永朝去喝汤。   而白芨在心中疯狂祈祷,希望大师兄不要听婆婆的话,喝下碗中的汤。   三双眼睛齐齐地盯着喻永朝手中的碗。   于是喻永朝轻轻放下碗,那碗中的汤随着他的动作洒出来了一点。只见他声音平缓, 显现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感:“婆婆, 我能不喝吗?”   白芨心底一颤。   喻永朝现在的语气和神情, 倒像是现在的大师兄更多些。   只是她不明白, 大师兄明明是清醒的,为何不去破除白雾离开这里。   他究竟在等什么?   而面对喻永朝此时拒绝的态度, 婆婆一反常态,强硬地夺过他手中的碗, 拿起勺子便往他嘴里灌。   一面灌,一面流着泪:“你就喝了吧……孩子,喝了吧。”   女孩呆坐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喻永朝别过头, 去躲那勺汤。   看着面前婆婆崩溃着流泪的样子,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声音漠然:“婆婆,为什么?”   白芨思忖, 从这里开始可能和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不相同。   至少之前大师兄可能没问出这句为什么, 就喝下了这碗下了东西的蔬菜汤。   婆婆却退到白芨面前, 闭目流着泪,把她圈到了自己的怀里。   于是喻永朝就明白了。   他端起碗,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结束吧。”   白色的雾气逐渐显现复又散去。   白芨心中大震,婆婆在汤中下了东西,而大师兄明知道汤里有东西还是选择喝了。   那接下来呢?   思绪逐渐从身体里飘出,白芨飘到空中,以一种上帝视角去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婆婆将囡囡抱在怀里,而喝了蔬菜汤的喻永朝很快就倒在了桌子上。而此时,屋外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来人顶着风雪,推开了门,傲慢地望向屋内的一老一幼:“多谢您的配合。”   那人双目泛着森冷的光,扫了一眼桌上昏睡不醒的喻永朝,挥了挥手:“带走吧。”   身后两位穿着白袍的弟子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喻永朝离开了屋子。   白芨浮在空中,看向屋内那人——   此人正是景恒长老!   景恒将视线重新移回屋内的两个凡人身上,一甩袖子,在桌子上放上了两袋灵石:“拿去吧。”   他居高临下地瞅着那婆婆:“你做的很好。此魔物我们寻找了很久,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逃到了山脚处来了。魔物害人,你做的好,这些也是你应得的,够这孩子与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婆婆颤抖着手:“谢谢道长,谢谢道长。要不是道长,恐怕我们祖孙俩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哪天被这魔物害了也不可知啊……”   原是这样!   既然师兄是躲来此处的话,先前追杀师兄的,也是景恒长老?   是景恒自己的意思,还是玉昆宗的意思?   揣着疑惑,白芨看着漫天的雾气将村子笼罩在内,而自己也隐入了雾气之中。   再次穿过熟悉的雾气通道,这次展现在白芨眼前的是一片分外熟悉的景象。   从高处望下去,身下是一片灵草灵植,只是这高度……   她这次又附身在了什么身上?   如果说几次雾气的出现与消散是其中一个转折点,那么现在应该到了师兄的第二个转折。   只是师兄为何会与玉昆宗扯上关系?   玉昆宗戒律堂内。   少年肩胛处贯穿着铁链,血水从链条处往外淌着,染红了原本破旧的衣服。他闭目皱眉,靠在墙边。   景恒以及一众长老围在少年的身边,神色郑重地商讨着什么。   纵使白芨性子好,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昔日无所不能的大师兄被玉昆宗这帮长老捆在戒律堂,甚至用了刑。当她看见身负重伤、脸色苍白的喻永朝时,心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结果一开口……   “咕咕咕,咕咕。”   白芨脸色一黑,她这是附身在了玉昆宗的灵鸟身上?   她试着挥动翅膀,将自己转移到离师兄更近的地方。而这次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可控的,并不像在女孩身体里无法控制自己。   从人变成鸟,熟悉飞行是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   在白芨数十次从树上栽倒挥不起来翅膀的那一刻起,她想到了刚学御扇时漫天乱窜的自己。   等她终于学会平稳地落到戒律堂外的窗沿上时,戒律堂内的少年早已睁开了双眼。   喻永朝感受到自己的肩胛传来的阵痛,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只是肩胛处的疼还不够,内府处的疼痛才是最要命的。   于是他睁开眼。   面前的景恒以及他的一众老朋友穿着玉昆宗的白袍,显得仙风道骨、气度不凡。他们高居临下,用一种极为熟悉的目光审判着他的“罪过”。   于是他扯开一抹笑:“老东西们。”   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能再见到他们的一天。   虽然这些年心性变了些,刺骨的仇恨可不是能随着时间就流逝和湮灭掉的。   从他没有抵抗地喝下婆婆递来的那碗汤那刻起,到再睁开眼睛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喻永朝知道,他被人类出卖了。   内府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感。   而此时,玉昆宗的长老们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魔杂种,居然修炼了玉昆的心法,面对长辈还出言不逊。   一介杂种,哪里来的狂妄的本钱。   徐白冷眼看着喻永朝,冷冷地一挥手:“你可叫我们好找。”   他追寻到那叛徒的踪迹,等赶到村子时却让那叛徒跑了。好在他还留下个小杂种。只是这杂种到底是随了他,跟个泥鳅一般,很是会躲藏,怎么抓也抓不住。   好在最后在山脚下的村落找到了。   徐白在心里轻哼了一声。身为杂种还想要融入人群,还是太年轻,只需要吓一吓什么都不懂的凡人,三言两语间就能将他供出来。   而此时随着徐白挥出手的动作,三道水柱从他身前挥出,径直打到喻永朝的身上。   水柱扑了他满身,从头到脚。发丝被打湿,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珠,而肩胛处的铁链沾了水,一滴一滴渗入骨肉之中。至于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在这刺骨的寒风中格外冰人。   玉昆宗的长老们有灵气护体。   而他被锁链贯穿,使不出任何力量,内府处被生剜的疼痛一阵阵向他袭来,额上的汗珠与水迹混合在一起。   景恒瞥了一眼桌上挖出来的灵根,心生了一瞬的羡艳,这杂种的修为进步如此神速,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筑了基,灵根还是极为独特的天灵根,假以时日定会是个修炼的天才。   只可惜这么好的灵根生在了个杂种的身上。   他心中嗤笑,将怨气撒在了喻永朝身上,又一挥手,一道水珠朝着喻永朝飞去,泼了个满身凉。   而喻永朝被接连泼了两次水,却仍是毫不在意地一笑。   在窗外的白芨看见师兄露出这抹笑容,更加确定了面前的少年是自己现在的大师兄。   只是她仍焦急地转着圈圈。   喻陵呢!你门下大弟子已经被玉昆这群老东西们欺负成这样了!如今你人呢!   ……不会还在种地吧?   “现在可以说了吧,宁蔚舟和喻霜柳去了哪里?”   景恒扬起手,目光锐利地盯着负伤垂着头的少年。   虽然现在他们都很想清理门户,让这个晦气的杂种消失于修真界,但在此之前,问出宁蔚舟和喻霜柳的去向才是重中之重。   若不是因为要审讯,恐怕在晋王城的一个照面,面前的这个杂种就已经消失在天地间了。   仙门弟子与魔修结合诞下的杂种,不应存活于世。   玉昆宗的一众长老此时正等着喻永朝回话,哪曾想,话没听到,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那本垂着头的少年抬起头,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我说了的话你们会放了我吗?”   他态度散漫,似乎对他而言说出父母的去处如同无关紧要。   旁边的一个长老充当起来唱红脸的角色,和蔼地朝着喻永朝笑了笑:“当然,只要你说出宁蔚舟和喻霜柳现在在哪里,我们便不再拘着你了。”   他们几个心下都有数。   随便立誓若是做不到自会产生心魔,而长老敢答应的这么肯定的原因是,不会再拘着你了,是因为那时候已经不会存活于世了。   看着这几人依旧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喻永朝觉得很没劲,转眼看向窗外,随口说着:“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窗外有只白色的灵鸟在蹦蹦跶跶,歪着头好奇地盯着屋里。   喻永朝低下头扫了一眼贯穿着自己的铁链,笑意弥漫。   等了半天答案的景恒听到喻永朝没能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碎片散了一地。   他压着声音,一个呼吸之间就瞬移到了喻永朝面前,满目怒火:“你竟然耍我??”   景恒的手已经掐上了喻永朝的脖子,似乎只要一用力,那脆弱的脖颈就会被轻而易举的扭断。   “景长老,息怒。”徐白冷眼看着一切,品了口茶,劝阻道。   只是还没问出那叛徒的下落。景恒压着心中的怒气,掐着脖子的手用力又放松。   “再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想。”景恒厌恶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给自己施了个净尘术。   人魔杂种,脏得很。   徐白放下手中的茶水,朗声道:“他们既然能在晋王城中藏了你这么多年,自然是有几分本事。而如今——”   他言辞犀利,望着喻永朝漆黑的双眸,轻蔑地一笑:“该不会是抛弃你,消失了吧?” 第49章 救   此话一出, 满室寂静。   徐白的话犹如刀子般戳进喻永朝的心窝里,父母抛弃孩子独自逃走……   景恒恍然大悟般,拍着手笑了笑:“那当真是修真界的一大笑话了。”   此时白芨附身的灵鸟也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她在此前并不知晓大师兄的身世, 如今听徐白这么推测, 竟觉得有几分合理。   倘若父母还在晋王城中, 定不会看到自己的孩子东躲西藏, 被仙门抓住折辱,以至于被生生从内府剜掉灵根。   可是直觉告诉她,会给师兄起名祝他开心快乐的父母不会抛下孩子远走高飞。   “是啊。”喻永朝坦然点头,双眸中翻滚着浓郁的墨色, “他们抛下我独自走了, 不然以你们那废物的探查能力, 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找到我呢?”   “你——!”   景恒忍不住拍案而起, 挥手间又是三道水柱,自上而下冲刷着少年。   血水不断顺着铁链流淌下来, 形成了浅浅的水坑。   “杂种果然就是杂种,一点教养都没有。看起来宁蔚舟并没把你教的很好。”徐白上下打量着喻永朝, 朝着桌上的灵根一张手,那灵根如同被线牵引般落入他的手中。   手中的天灵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徐白凝神去看那手中没有丝毫杂质的光团,心生讽刺。就连玉昆宗新入门中弟子最杰出的那位祝景之,也不过是风雷双灵根, 仔细窥去依然会有少许杂质。   这杂质越多, 修炼之路越不顺畅。   这千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竟然出现在了一个仙门叛徒与魔修结合成的杂种身上,当真是可惜了。   他冷锐地盯着手中那光团半晌,手掌微微发力, 生生将那光团捏了个粉碎。   景恒看到他的动作, 心中微微有些可惜。   那可是天灵根!   若是能施展禁术, 这天灵根保存起来,都可以给先天灵根不好的修士换了灵根。   他深知先天灵根对修真者的重要性——好的灵根能够提高修炼速度,它决定了一个修士的上限。   面前的喻永朝,小小年纪修为就已经达到筑基后期,都马上要结金丹了。可见这天灵根的妙处,若是勤以修炼,这修为简直一日千里。   如今那天灵根被徐白捏碎在手中,他自然是十分惋惜。不过也只限于惋惜。   如若让面前的小杂种夺回了灵根,恐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不如这么彻底毁了。   看着自己的灵根被长老们从内府中挖出来,复被摧毁成了尘埃,喻永朝依旧是挂着笑容,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   而那个扮红脸的长老此时亦是沉下声音:“你当真不知宁蔚舟二人的去处?”   喻永朝头也不抬,望着窗外,看那跳着脚蹦跶的鸟儿。   ——鸟嘴都快贴到玻璃上了。   怎得一只鸟儿不渴望辽阔无比的天空,反而挤破了头想进这戒律堂。   而他自己想出去却被捆在这里,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这一笑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眼角沁出一滴泪。   又是一道水柱从头泼下。   喻永朝眯起眼睛,任由水柱冲刷着自己,情绪十分地平和。   他知道挣扎没用,因此分外享受这般痛处。   最开始他反抗过、质问过、怨恨过,可是玉昆宗的那帮老东西不信他,侮辱他,依旧在不断逼问着宁蔚舟和喻霜柳的下落。   徐白盛气凌人地望着他,声音冷漠:“既然他不肯说……那便一直关着他吧。”   “你,还有你。”他一点周围低着头握着鞭子的弟子,“知道该怎么做吧。”   周围围着的长老陆陆续续散去,徐白施施然离开之前,指尖蘸着茶水,在喻永朝周围划了个阵法,防止他跑了。   只是一个全身负伤,被剜了灵根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白芨看着面前的玻璃,用脑袋盯着窗户框,试图将自己挤进去。   这戒律堂的门口有阵法禁制,如果触碰了,设下阵法的主人会感知到。尽管她现在是一只鸟的样子,但若是在大能面前,未必看不出她的身份来。   所以只能小心谨慎地钻窗户了。   戒律堂内的鞭子声一阵阵响起。白芨没敢抬头,只是加快了钻玻璃的进度。   倒是喻永朝一直去盯着那窗角处有灵性的小东西。鞭子此刻打在他的身上,像是感受不到痛处一般,直到那两个弟子打累了出去歇息,戒律堂便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身上的血滴入地下水坑中的滴答声。   喻永朝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白色的灵鸟把自己头上的毛挤得乱七八糟,终于将那窗户挤出来了一个小缝隙,这才得以钻了出来。   白芨试探了一下窗户到桌子上阵法的距离,装作不经意地飞到了那茶水画的阵法上,用脚把它踩了个稀巴烂。   可她忘记了一个灵鸟试图钻窗户的行为本身就十分可疑了。   阵法被破坏,连戒律堂内无形的威压都淡了三分。   白芨蹦蹦跶跶把桌上的阵法蹭得一团糟,这才歪过头来看着被锁链捆住的大师兄。   结果和大师兄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一人一鸟进行诡异的对视,最后还是白芨先忍不住,低下鸟头,去躲避大师兄那窥探的视线。   “小白,过来。”   白芨低头去用鸟嘴梳理身前的鸟羽,乍然听到大师兄出声,忍不住抬起头来。   小白?   这是在叫她吗?   只是这屋里除了一人一鸟,再无第三者。   看面前的白色灵鸟转头左顾右看,喻永朝嘴角的笑意更深,想拍拍自己,让它落在身上。没想到牵动了身上的铁链,疼的他咳了几下。   白芨见师兄这样,不敢再犹豫,扑动着翅膀尽可能轻地落在远离铁链的胳膊上,仰着头去打量他。   大师兄身上有很多伤口,有的是陈年旧伤,留了疤痕,似乎留下了很久。而新的伤口,譬如贯穿了肩膀的铁链,应该是玉昆宗这群长老们后弄的。   “小白。”   喻永朝又叫了她一声,随即用着唯一一只能动的手抚摸着她背上的鸟羽,当手指移动到她的双翅处时,多停留了一会。   师兄的手在触碰她的鸟羽……   自翅羽处传来一种奇特的感觉,似是酥麻感,还有些发痒,并不是难受的感觉。只是当师兄揉着她鸟羽的手撤离开的时候,心中有一种落空的感觉。   会不会她怒搓百灵鸟鸟头的时候,小百灵就是这种感受?   白芨好奇地想着。   不过白芨是一动也不敢动,一是怕自己乱扑棱会牵扯到师兄身上的伤口,二是怕自己表现得与正常鸟儿不同,引起师兄怀疑。   她可不想破除白雾之后被师兄认出来自己是附身到女孩身上羞辱师兄指使师兄做事的人啊!   白芨自己平时不会闲着无聊去观测屋外的鸟儿是怎么活动的。目前的行为也只是源自于平时自己对百灵鸟的观察。   百灵鸟,她的鸟类之师!   喻永朝好以整暇地看着面前白色的鸟儿,一边抚摸,一边含着笑说道:“小白……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刚巧,你们名字里都有‘白’字。”   白芨的脑子里疯狂响起警报。   师兄这是认出她来了么?   不过她心中腹诽,这灵鸟原本也不叫小白,这都是师兄自己起的名字罢了。   她也无法开口说话辩解,毕竟一开口就是咕咕咕的声音。   感受到手中鸟类微微颤抖,喻永朝抚摸着鸟羽的手紧了紧。白芨只觉得师兄的力度大得惊人,一点也不似身负重伤之人的力气。   他话语悠长:“不过……还是多亏了你,不然我逃出这里,还是要花费一番力气的。”   恩???   白芨猛然抬起自己的鸟头。   喻永朝垂眸看向身上的锁链,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这个口型白芨曾见过师兄用过数次——   “破。”   在白芨微微睁大的眼睛中,喻永朝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她心中震颤。   推测果然是真的!   大师兄从前还会借着折扇遮掩。如今折扇并不在手,他却也能施展这法术。   而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愈。”   而随着这声话落,肩胛处被铁链贯穿的血洞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而渐流不止的血也逐渐止住。   在白芨震惊的目光中,喻永朝俯下身来,用手指提住她的两只翅膀,以一种悠然自得的样子揣着她走出了戒律堂。   原来师兄习得的术法竟是言灵!   白芨一瞬间就回想起来了为什么师兄总是很少出手,用扇子加以掩饰,甚至在古秘境中遇到景恒时,他那欲言又止又异常反常的杀意。   竟是言灵之术!   只是出了这戒律堂,喻永朝的身体仍处于虚弱状态。他没作犹豫,一个闪身轻门熟路地跑到了玉昆宗的桃林。   喻永朝知道,用不了多久,喻陵就会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从而找上他。   但他现在只想安静地休息一会。   熟悉的困意扑面而来,喻永朝拎着手中白色的灵鸟,眼里笑意浅浅。   该怎么处置它好呢……   即使它无意或有意帮他破坏了徐白布下的阵法,但他仍不愿留下这只或愚笨或聪慧的鸟儿。   白芨见他这副表情,连忙用鸟头轻轻蹭着喻永朝的手指。   跟百灵鸟学的。   黑豆般的鸟眼中倒影着喻永朝似笑非笑的面容。   桃林中有风起,裹着花瓣,将花香裹挟到了喻永朝身上。   在白鸟惊恐的挣扎中,喻永朝逐渐捏紧了手中的鸟儿,垂下眸轻声说道:“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在你救了我。”   五脏六腑被挤压着的感觉让白芨无法呼吸,明明附身在灵鸟的身上,却与这鸟感同身受,此刻浑身上下也疼得要命。   倏地,白芨感觉到捏着她的力量有一刻的放松。   她最后只来得及看到喻永朝脸上悲悯的表情——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住她,疼痛在一瞬间达到了巅峰,直接将白芨挤出了灵鸟的身体。   白芨飘荡在天上,还没等她骂出口,就发现喻永朝把那灵鸟的尸体与袖中的糖纸一起放在桃树之下。   “……你救得,还是太迟了些。” 第50章 金丝线   白芨在天上看着, 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她并不觉得师兄此时可怕,反而觉得有些同病相怜。   如若师兄真的是被父母所抛弃,独自一人躲避玉昆宗的追杀, 最后在人间辗转流落, 好不容易相信一个人, 却被转身出卖, 挖掉修炼多年的灵根……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会去相信任何人吗?   只是疑点依旧很多,大师兄的父母到底去了哪里,在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芨并不能得知。   不过看起来, 大师兄身上的雾气虽然弥漫到全身, 但并非是那种沉沦在雾气之中的心态。   至少他挣脱了锁链, 主动踏了出去。   可是这是她附身在灵鸟身上帮助破了阵。   喻永朝仍在桃树下休憩,而白芨此时也能感受到一种极为强大的魔气从魔渊所在的方向一路席卷而来。   看样子是魔尊找上门来了。   白芨看着师兄沉睡中恬静的面容, 心思杂乱。他们带着记忆回到了雾气中的过去,并且这次有自己帮助师兄。   可若是当时呢?   师兄当时被父母抛弃, 一个人东躲西藏,被人类出卖,被玉昆宗的长老挖灵根动刑,最后是怎么跑出去的?   想必一定付出了极大的带价……   心中百转千回, 到嘴里也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叹息过后, 白芨开始庆幸。   大师兄竟然把灵鸟杀了,那就是果然没有认出来她的意思吧?   一想到这些,心中的郁结微微散了散。只是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仍让白芨觉得嗓间发痒。   此时白芨觉得自己的情绪分成了两半:一半生着气, 觉得师兄居然没认出来她还把她杀了;另一半暗自庆幸, 只要没认出来就不会猜到她附身在女孩和灵鸟身上。   毕竟师兄杀鸟不眨眼, 连一只灵鸟窥探到他的隐私都要被他灭口,更别提目睹了他被羞辱的悲惨过去的白芨会是什么下场。   红衣如火般从山巅的尽头而来。   白芨侧目望去,喻陵抬手之间,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劲从衣袖而出,席卷而来的魔气被挡在护山大阵上,余震仍击得桃树落下了成片的树叶。   极为狂妄的声音响彻了玉昆宗:“几个老不死的东西,滚出来。”   白芨的笑意僵在嘴角。   她侧目望去,此时的喻陵面容极为年轻,也没有成天穿着农民的装束,红衣热烈又张扬,再一看做派,怎一个狂字了得!   原来早年还没沉迷种地的魔尊竟然是这副模样……   喻陵一挥手,护山大阵又是一个震颤。他闭目感应了一瞬,手中魔气如绳般出,直勾向桃林中休憩的喻永朝。   魔绳轻柔地将喻永朝束住,感知到身上同源的力量,喻永朝亦是攥紧了绳子,等魔绳将他带离玉昆宗。   最后再看一眼树下的死鸟,鸟羽中似乎有一条金色的丝线闪过。喻永朝心里讶异,正要仔细观察,下一秒却被魔绳的力量牵引出了玉昆。   待徐白等长老感知到喻陵的方向时,喻永朝早已被喻陵救出。   景恒沉下脸来:“魔尊不请自来,当我玉昆的掌门长老都死了?”   喻陵背着手站在半空中,轻蔑一笑:“活了这么久,早该死了。”   景恒又惊又怒,自知力量不敌魔尊不好出手。而掌门又在闭关冲阶,洞府设了禁制,旁人不得进出。   眼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喻永朝被魔尊掳走。   徐白看着天上的魔尊,缓缓说道:“魔尊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掳走我玉昆的弟子的?连半分交代都没有,怕是会影响我们仙门与魔界的关系。”   狗屁的关系!   谁不知道修真界中仙门与魔界是一直处在对立的状态,平时不拼个你死我活都是稀奇的事情。   “这位长老。”喻陵没认出他的身份,想了半天还是叫住了他。   而徐白仰着头等魔尊继续讲话。   喻陵深吸一口气,这才道:“你可真不要脸。”   ……   白芨若是此时有实体状态,恐怕已经笑得在地上打着滚。再一看喻永朝,显然也是含着笑容的模样;而周围的那群长老,尤其是徐白,面色铁青,气的手都在发抖。   偏生不能主动挑起事端。   到了魔尊的那个修为,若是打起来,必然是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喻陵以一种你们脑子都没问题吧的目光看向几位长老,扯过喻永朝浑身是血的衣角,道:“你们伤我魔界弟子还没给我一个理由,反倒追究起来我的责任了。修仙把脑子修傻了还是是非不分了,就算你们与宁蔚舟有仇有怨,总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吧。”   “况且……玉昆弟子?”   喻陵勾起一抹极为讽刺的笑,他一探喻永朝的内府,里面空空如也,半分灵根也无。   “你们把他的灵根挖了,怎么好意思说他是你玉昆弟子的?”   喻陵俯下身来,将自己调节成与喻永朝相同的高度,平视着,声音缓慢地说:“想报仇吗?”   而喻永朝并未说话,目光放远,直接凝视着远处的护山大阵。   怎么不想呢?   只是今天使用言灵次数过多,身体中的力量已经到了几近透支的地步。   他缓缓开口——   “融化。”   那坚不可摧的护山大阵融出了一人可出入的通道,并且缓慢扩张着。然而试图修补阵法的长老终究是迟了一步。   管他之后会怎么样!现在喻陵只想出心中的那口闷气。   霜柳的孩子本来天赋异禀,无论是否修魔,从他体内的天灵根就能知道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造化。   可这一切都被玉昆宗给毁了!   霜柳不愿意孩子修魔遭受非议,学了他玉昆宗的心法,可又如何?   他体内没有半分魔气的时候,玉昆宗这群老不死的却生生剜了他的灵根,将他折磨至此。   喻陵仰天长笑,浑身上下魔气翻涌。   他红着眼睛,低下头轻声问:“这群人中哪个剜了你的灵根,又是哪个对你下了手?”   喻永朝一一指认,言灵之术仍不断地侵蚀着护山大阵的阵法,从只通过一人的口子变大了数倍。   法术燃烧到最后,透支的是生命。   可心中总有口气咽不下去。   魔气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从那护山大阵破开的口子汹涌地撞入进去。有几个修为较低来不及反应的长老被魔气缠住,无论怎样都甩不开。   喻陵的修为虽高,但此番亦是使用了魔界的禁术。   他将魔气的一端移交到了喻永朝的手中。   “来,抓着这团魔气,我教你如何去剜掉别人的灵根。”   魔气如丝线般在手中跳跃飞舞。   喻永朝操纵着手中的魔气,如同在雕刻一件工艺品。长老的惨叫就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喻永朝张口:“静默。”   声音便沉寂下来。   那灵根带着血被魔气化作的丝线剜了出来,递到了喻永朝的身前。他默然看了那灵根许久,微微抬起脚,朝着地上的灵根碾了下去。   当地上的灵根破碎成无数片飞屑时,熟悉的白雾又出现在白芨的眼前。   雾气隆起又散去,眼前的画面破碎开来。   然而喻永朝没有动,仍然带着笑看着面前的长老、玉昆宗、乃至整个世界。   直到看见了漂浮在空中的白芨。   *   伽蓝塔第九十一层。   佛子善空依然盘坐在塔内的正中央,周围的雾气不断涌入复又消散。   白芨睁开眼睛,这次身前并没有白雾,她缓了缓自己的状态,感觉灵魂重新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才去查探周围的情况。   ——果然还是人类的身体舒服。   百灵鸟啄了啄她衣服上的绒毛,白芨脸色一黑,想起自己在雾气之中当小白的日子。   周围有几个修士清醒过来了,而大部分修士仍然处于雾气之中,不仅是魔界的弟子,连仙门的弟子也处于雾中,其中就包括祝景之。   白芨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被白雾笼罩到腰际的祝景之,心下却奇异,一心只知道修炼的人原来也会受困于过去么?   不过她很快就将视线略过了他。   原因无他,她听见了折扇打开的声音。   只是她赌气似得不去看那人,而是转过头继续看着魔界的弟子。仍处于白雾之中的是阴护法和江流,而他们的手中都缠绕着佛子助与的金色丝线;傅正卿却早已醒来,含着笑与她对视;饕餮身上的雾气也到了腰际,此番正在闭目与过去抗争。   只是她依然不解这白雾的运作方式,转过头想询问佛子,却发现佛子脱力一般闭目休息。   余下的金色丝线异常闪亮。   佛子大概是在帮助缠着丝线的人。白芨收回了想询问的念头,这才把视线放到喻永朝的身上。   她的大师兄此时,正低着头玩着手中的金丝线,并没有去看她……   白芨微微松了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只是喻永朝玩着金丝线也就罢了,偏偏那金线与她的手腕相连,此时喻永朝的任何动作都能通过丝线传递到她的手腕上,轻飘飘地,勾得她心烦意乱。   在金丝线晃动到第三十次时,白芨终于忍不住了,另一只手按住手腕处的丝线,让它不再乱晃。   佛子给的金丝线是让大家互相帮忙的,不是让大师兄在这里拿丝线弹琴玩的!!   只是这一按,丝线的另一端就有了反应。   喻永朝顺着丝线望去,正巧与气愤的白芨对视了个正着。   ……大师兄的眸子真的很好看。   白芨心想,就像那王宫之中的宝石一样,稀有、昂贵,闪耀着耀眼的光泽。   从他的眼睛里,甚至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直到白芨有些忍不住想移开头时,喻永朝拽了拽那手中的丝线。   白芨的注意力便被他重新拉了回去。   顺着金丝线望去,师兄手里执着折扇,白芨便多观察了几眼。   这折扇的模样,确实和那婆婆家的扇子制式相同。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大师兄手上的折扇,扇钉处似乎会变色?   白芨观察得入了微,却听见大师兄低声叫了一句什么,她张口嗯了一声。   手腕处的金丝线一紧。   “小白。”   白芨痛苦闭眼,这才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真的是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   大师兄叫的是那鸟儿的名字,她却直接答应了。   白芨低着头不愿去看他,喻永朝耐着性子,不断地缕着金丝线,白芨迫于力道,不断地被喻永朝拽着向前。   喻永朝依旧低声叫着:“小白?”   “芨芨草?”   此时白芨被迫移动向前一步。   “白芨。”   此时白芨距离喻永朝不过两拳的距离。   “囡囡。”   ……   白芨绝望低头,完了,全完了。   师兄知道她看过他的过往了。 第51章 呼吸   白芨低头不愿面对事实, 而喻永朝却恍若不知般逐渐靠近她。   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贴近她时,白芨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师兄知道了会不会下个禁言术让她这辈子别想开口说话。   但她转念一想,师兄还把小白给杀了, 她慌个什么劲。   于是白芨抬起眼来——   正好与喻永朝望着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喻永朝也没再逼她, 沉默了些许, 扯着手中的金丝线, 往白芨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白芨:……?   大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那丝线散发着金光,一圈一圈绕在手上,倒像极了凡间女子装饰用的手链。白芨并不讨厌漂亮的佩饰,只是觉得师兄这种行为有些怪异。   他拿着两人相连的金丝线, 缠上她的手腕, 就像是——   就像是要套牢她一般。   这么一想就更加怪异了, 白芨连忙把心中的念头压下去, 去瞅那手上的丝线。   既然是佛子寻得方法让身处雾气之中的大家互相帮助脱离白雾,那是不是说明佛子知晓这层邪魔的招数?   只是周围的修士仍然陷入白雾之中, 挣脱不出。   喻永朝看着自家师妹又一副走了神的模样,默不作声, 紧了紧手中的金丝线。   白芨骤然吃痛,手腕处被金丝线勒出了一道红痕,顿时不满地抬起头来。   这一望,就望入了喻永朝的眼里。   “在想什么?”他轻声道。   见师兄询问正事, 白芨也没藏着掖着, 思忖了片刻道:“我在想这第九十一层的邪魔用的是什么招数……如今看来,和三十层的问心阵极为相似。”   她犹豫了一阵,又说:“可如今看来, 说是相似, 也有些许不同, 虽然都是过去的事情,却有正有反。”   白芨指的正是问心阵中所发生的的事与现实相反,而白雾之中自己好似回到了过去。   就连那残魂都像极了之前的那一只。   这幻阵之中真的能做到如此真实吗?   只是细想,白芨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喻永朝,希望大师兄能给自己答案,或是同自己一样去分析两个阵法的关联之处。   只是没想到,喻永朝微微叹了口气。   他状似疑惑地问:“师妹,那你在白雾之中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过去的一些事情……”   等等!   白芨反应过来,师兄正在套她的话。   看着白芨戒备的模样,喻永朝摩挲着手中的金丝线,将白芨又朝着他的方向拉过去了一点。   此时两人的距离近得已经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白芨被丝线拽着,不敢抬起头。   此时她的视线正好落在喻永朝的脖颈处,倘若她抬起头,定会与师兄的下颌相撞。如此相近的距离,着实有些难以放开。   喻永朝垂着眸看着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白芨。   说是缩在怀中也没有错,两人的距离那么近,从他人的角度看去,白芨就像是被喻永朝圈在了怀里。   傅正卿在一旁调息修炼,听到旁边的动静抬眼望过去,见到两人如此亲密,惊讶了一瞬。   喻永朝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傅正卿的视线。   于是傅正卿笑着转过了头,闭目继续调息。   “芨芨草。”师兄的声音就在耳边,震得她微微发痒。然而还没等她应声,她听见布料的微微摩挲声。   是喻永朝低下了头。   两人的白袍相触之时,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师兄的发丝微凉,落在她的肩上、脖颈上、衣袍上。   白色和黑色交映,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呼吸声就在耳边,师兄的声音明明放的很轻,吐出的每一个字却被无限放大。   喻永朝贴近白芨的耳边,轻声道:“下次也让我看看你。”   白芨凭着直觉感到了此刻的师兄很危险,可是自己的手腕被金丝线束缚着,连后退一步都难。她只是有想退后的意念,将手微微撤离一点,那捆着的丝线就将她勒的生疼。   只是明明师兄手腕上也缠着金丝线,却不见他有一丝吃痛的表情,就连呼吸声也没有紊乱一瞬。   看什么?   白芨恍惚地想,师兄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不过要是离得不这么近就好了……   “芨芨草。”喻永朝没有撤开距离,看她半天也没有反应,就知道她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句话被他说得缱绻而勾人,与他清冷的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我想看你。”   我想看你……的记忆?   白芨眼睛微微睁大,这才反应出喻永朝话里的意思。   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撩人,叫她险些误会了师兄。   微凉的发丝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此刻从她身上滑动时,犹如一片极轻的鸟羽落在身上。   只是那发尾的发丝依旧微凉,再次拂过脖颈时,不由得激起一身战栗。   喻永朝已经从她耳边撤离。   望着白芨有些瑟缩的样子,他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还好,并没有后退离开。   不再与喻永朝呼吸相交,白芨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怕自己不作回答惹恼了师兄,白芨犹豫了一阵,终究是答应了:“那就下次吧,若是再来伽蓝塔的话。”   下次来伽蓝塔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更何况佛子又不会一直呆在伽蓝塔中,哪里来的金丝线让师兄入她的梦呢?   她自己为聪明,算盘打得响,还稳住了师兄的情绪。   殊不知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映入了喻永朝的眼里。   白芨被金丝线束着,也没动。周围有消散的白雾,弟子从雾气中清醒过来时,大多陷入了沉思,有的则是朝着已清醒的同门走去,探讨着白雾的古怪。   佛子仍闭目端坐于塔中心,手中的佛珠闪着金光,与那白雾之中缠绕着修士的金丝线交相辉映。   白芨想了想,同喻永朝传音:“师兄,在白雾之中的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譬如师兄被人类出卖,再譬如被剜灵根。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属于窥探喻永朝的隐私了。   喻永朝沉默了瞬,开了口:“是。不过后来……都是假的。”   白芨自然懂得他的停顿,假的当然是指后来被改变的剧情。   正如她在白雾之中报了那一剑之仇,折断了自己选的枕月剑。   而师兄那被改变的剧情,恐怕是在之后,她附身白鸟破除阵法以及魔尊带他离去。   看到白芨不断变换的表情,喻永朝轻笑了一声:“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没等她开口,喻永朝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随着他的动作,金丝线扯得白芨疼了一瞬。   “我被婆婆的一碗汤送进了玉昆宗。醒来时灵根已经被挖了。”他说得轻描淡写,“等我费了半条命逃出来时,几乎整个人都是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我自知玉昆山不能待,徒步走到了魔渊,这才遇到了魔尊。他把我捡了回去,我就同他一起修魔了。”   他十分平静地说着之后本应发生的事情,仿佛口中那经历了一切的人并不是自己。   白芨听得心头发颤:原来师兄竟然是自己逃出玉昆宗的。在白雾之中她破了法阵,加上喻永朝有之后修炼的记忆,逃脱玉昆宗自然不算困难。   可若是当时呢——   那时的少年什么也不会,一个人跌跌撞撞躲着玉昆弟子的追杀,被关到戒律堂受刑,功力尽失。   会是受了多少罪,添了多少伤,才从那里逃出来的?   况且玉昆宗的那群长老既然是捉了他到宗门,自然会想办法屏蔽掉喻陵对喻永朝的感应。   她破坏掉的阵法着实是侥幸。   “师兄……”白芨犹豫着不该说什么,只觉得眼睛发酸。他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背负着这样的血脉就应该被赶尽杀绝吗?   喻永朝侧目,见端坐着的佛子睁眼向他们的方向投来视线,微微一笑。   随后折扇打开,恢复往日散漫的性子道:“我们是一类人。”   看着白芨仍然不解的神色,喻永朝敛眉,提示道:“冰牢。”   白芨恍然大悟。   她就说为什么从某一天开始,师兄对她的态度有了些转变,像是更亲近了一些。只是冰牢这件事……喻永朝从何得知的?   师兄身上的秘密已经在她眼前被抖了个干干净净。而她身上的秘密只能缄默在心里。   喻永朝还在等她开口。   直到白芨发觉袖中有个毛绒绒的生物发出了咕叽一声,她才发觉,百灵鸟被她卷在袖子中,已经许久没有放出来了。   百灵鸟身上的羽毛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自己在袖子里蹭得还是白芨揉搓成这样的。此时它钻出袖子,看着两个人一起盯着它,吓得打到一半的哈欠都憋了回去。   ……刚睡醒,什么事?   白芨出神地看着百灵鸟乱七八糟的羽毛,顿时想到了被师兄捉在手中一顿揉搓的自己。   还给她起名为小白。   百灵鸟蹦跶着跳上了白芨的肩头,背对着喻永朝。   它看出他眼中的不悦了。   该不会是它一觉睡醒又扰了他什么好事吧?   只是并未等到白芨再次张口,一股极为诡异的气息席卷了各个角落。   白芨猛然转过头去——   此时第九十一层的伽蓝塔内,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死气。   那气息极为猛烈,在一瞬间裹挟住塔内的每个角落,魔气与死气夹杂在一起,隐隐有把那白雾压下去的趋势。   端坐在塔中的佛子善空猛然睁眼,手中的金刚伏魔杵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意图照散那死气聚集的源头。   魔界有人出了事!   而这散发着死气源头的,正是那黑袍与魔气融为一体、在古秘境中帮了白芨与喻永朝的阴护法! 第52章 因果   此刻阴护法魔气外溢,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死气。   佛子凝视着不断翻涌的死气,却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金刚伏魔杵。   饕餮见状失了声:“佛子——!”   白芨见了佛子的动作停下,心中亦是大震。是救不回来了吗?   伽蓝塔四面漆黑, 魔气与死气翻腾在第九十一层中, 掩盖住周围燃起的灵火。   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连接在几人身上的金丝线便成了格外亮眼的光源。   喻永朝凝神看了阴护法旁的丝线半晌, 又将视线移到了白芨攥紧的手上,低声解释:“佛子并未放弃,阴护法暂时无事,他身上的金丝线与江流相连, 江流那边无事, 他不可能出事。”   然后垂下眼睫, 发现手上的线随着白芨的动作一直在抖着。   倒是稀奇了。   看来这丝线可以管佛子要来。   只是虽然阴护法暂时没有出事, 这满室的死气依然让人感到心悸。   仙门那边清醒过来的弟子已经在施法驱散伽蓝塔内的死气了。佛子闭目,重新坐于伽蓝塔的中央, 捻着佛珠,如同最开始时一般。   塔内幽怖的死气已经散去了一半。   面对佛子如此态度, 饕餮心有疑虑,直言不讳:“佛子就丝毫不担心护法的异常吗?我们魔界派人过来帮忙,若是在塔中出了事情,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据她所知, 魔界的两个护法修为可是已经到了分神后期, 差一步就迈入了合体期。如若折损在伽蓝塔内,魔界自是少了一名猛将。   而白芨显然也有这个疑问。   佛子仍闭目,只是双手掐了个诀, 驱散了周围沉寂的死气, 并不多言。   而她的疑虑却是傅正卿解答了:“即便佛子想插手也毫无办法, 还会摇晃他的道心。佛家主因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九十一层的邪魔,拥有主导因果的能力。”   因果?   不是重现过去破除内心的魔障吗?   见到白芨带着同样的疑惑目光望过去,这次解释的人却是成了在伽蓝塔中央端坐着的佛子。   佛子睁开眼睛,无悲无喜地看着魔界众人的方向。他挥动着金刚伏魔杵,绕着周身一圈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比之前暗了不少。   而随着那金光的照耀,空中的白雾在众人眼里却变了个形状。   这白雾透过金光,化作了一道道细密的线,纷乱复杂,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犹如蚕吐出的茧丝,将整个人围绕了进去。而佛子弹出的金丝线,却是透过缝隙将两人的茧连接在了一起。   佛子侧目望去:“此乃因果线。这金丝线并非随机分配的,而是我感知过各位施主身上缠绕的因果,才将两位施主相连接。”说到这里,善空看了一眼缠绕在白芨与喻永朝手中的金丝线,指尖一点,那线就化作点点光芒,重新汇集在他手中的佛珠里。   而捆在白芨与喻永朝之间的金丝线骤然消失。   喻永朝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芨活动了下手腕,见她并未远离自己的身边这才安下心来。   白芨也并未想到丝线消失后自己可以自由行动这一层,满心都是佛子所说的因果。   照这么说,佛子是感知到自己与师兄在因果上有牵连才将他们牵束在了一起。   可是上一世中,白芨并未与魔界有过交集,更别提如此惹眼的大师兄。   喻永朝是那种只要见了就会令人印象深刻的类型,假如前世真的见过大师兄,白芨必定不会忘记。   佛子见众人陷入沉思,三三两两都在打量着身上的金丝线,缓声说道:“我不可随意插手他人因果。自己欠下的因果债,终究要在这里偿还。身上笼罩的雾气越是浓郁,就说明这个人身上的因果越多。无论是他欠下别人的,还是别人欠下他的因果,都会以这种白雾的形式出现。”   白芨望着佛子周身空空如也的白雾,正要开口,那熟悉的气息又落到她的耳侧。   喻永朝声音清冷:“佛修的修行斩断因果,尤其是佛子。他身上没有因果线,这白雾自然奈何不了他。”   佛子微微点头:“正如这位施主所说。我身上不会沾染因果,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情就是用这因果线将诸位施主身上的因果相连。被因果线相连的两人,互相影响,同时也会互相帮助,走出这片雾气。”   而眼前阴护法的因果线与江流相连,若是想阻止这片死气继续蔓延,恐怕关键点在江流身上。   只是这两人身上的因果……?   白芨看了一眼师兄,后者看到她的动作,了然地摩挲了下手心。没了金丝线,感觉手中有些发空。   于是他重新抚上了自己的折扇。   喻永朝看了眼那片白雾,朝着白芨传音:“江流是阴阳两位护法收下的徒弟。”   白芨忍不住侧目去看那女子。   能让阴阳护法同时收了徒,抑或说她拜了两位师父,这在修真界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如今阴护法完全隐没在了白雾之中,唯有一根金丝线传到了江流的手中。周围的死气依旧在持续不断地被释放着,甚至有一部分转移到了江流的面前。   看来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而对面仙门的弟子也逐渐醒来,白雾消散之际,这次醒来的人面色复杂地望着白芨。   感觉到那股强烈的视线,白芨并未做理会,而是询问着端坐的善空:“佛子,我有困惑。”   佛子含笑看她:“施主请讲。”   白芨斟酌了下词语,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我想询问,三十层的问心阵,是否也牵涉到因果?问心阵与这一层的白雾又有何异同?而金丝线缠绕住的两人,会不会因此加深因果羁绊?”   面对白芨一连串的问题,佛子依旧含着笑去解释:“问心阵也是因果的一部分。难道施主没有发现,问心阵中有正有反,真实的东西提醒着你不要沉沦其中,虚假的东西构造出美好的梦境引你入眠。”   想起那不知所踪的枕月剑,它反倒成了白芨破阵的关键。   而旁边的喻永朝瞥了一眼手中的折扇,并没有讲话。   佛子观察着白芨的表情,见她真正理解了,才去解答第二个问题:“至于这白雾,是你身上缠绕着的因果,它更偏近于真实。”佛子顿了顿,举了个例子,“就如同凡人做梦一般,只是在这个梦里,你可以为所欲为。你强他便弱,你弱他便强。”   白芨怔了一下,缓慢点了点头。   佛子也并非只解答了她的疑惑。回答白芨问题的目的,是正好与在场所有的修士一并解释了。   听到佛子这样说,祝景之也低着头沉思起来。他为修仙之人,可身上的因果所构成的白雾怎得到了腰际?就连季鼎身上的因果都比他少。   而对于白芨这第三个问题,佛子眨了下眼,缓慢地说道:“是因果线选择了你们,并不存在加深羁绊的说法。羁绊已生,只存在于有与无,何来加深这一说?”   羁绊已生……   那这么说来,她与师兄之间果然有所牵连,只是会是这一世才开始的吗?   而佛子回答完这三个问题,却没有闭眼,而是望着白芨,语气中带着丝好奇:“我亦是有个问题想询问施主。”   然后佛子把视线放到魔界众人这边,最终在喻永朝面前停留了下来。   喻永朝与佛子对视片刻,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佛子一挥手,金色的佛光从手心而出,竖起一道隔音的屏障,将两人圈拢在中央。   只是在这金光之中,白芨莫名紧张了起来。待她摸到了腰际的伏鹰鞭与玉扇,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佛子却没了先前温和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芨:“你身上的因果线很奇怪。”   他是指在雾气刚出时,有一半笼罩了全身,而另一半却只伏在了脚面上的高度。   佛子对因果之事看得格外透彻,如此奇状,他从未见过,因此断定了白芨身上定有古怪之处。   半面因果缠身,半面毫无牵连。   白芨定了定心神,还好佛子只是会看因果线,只要她否认不知,佛子便不会将她怎么样。   重生之事荒唐古怪,就算牵扯到因果,也不是她能理解的东西。   于是白芨否认:“我不知晓。”   佛子闭目拨动着佛珠,继续说道:“施主可曾记得我在伽蓝塔外所预示的天道灭世?”   手中拨动的佛珠停了下来。   在这停顿的瞬间,白芨觉得古怪,凭着直觉离开了她当前所处的位置。   而下一秒,她原先所在之处金光毕露,佛珠的虚影盘旋于上,形成了个巨大的囚笼。   对于佛子的突然发难,白芨并未预料到。伏鹰鞭此刻被她拿于手中,随时防备着佛子的下一次攻击。   佛子睁开双眼,古井无波的眸子中此刻隐隐浮现出杀气:“你身上沾染的因果,与天道灭世有关。”   白芨心生骇然,这佛子居然能猜到她前世与天道灭世有所关联。   而佛子一击之后却没了下文,隔音的屏障被他弹指间撤去,那含着杀气的眼睛亦是缓缓闭合,朝着白芨行了一礼:“惊扰施主了。”   看着善空又回到塔中央盘坐,白芨有些不解,拽着伏鹰鞭走回了魔界众人的身边。   喻永朝一直注意着白芨那边的状况,见她无事,也放下了心来。他正欲开口询问,却见白雾中的那团死气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与此同时,阴护法身上的白雾散去。   阴护法却失了往日的镇定,在脱出白雾的一瞬间,就往旁边那人扑去:“流儿!” 第53章 通路   另一团白雾之中, 露出了江流的精致面容。女子闭目锁眉,周身死气缠绕,与白雾将她纠缠其中。   而阴护法扑到她身前, 面具之下的眼睛神情悲痛, 看见眼前的江流死气缠身, 失了气势, 有些颓然无措地站在旁边。   这两人……   白芨发现魔界的秘密也有很多,众人之间的关系复杂且不说,就连上辈子引起仙门和魔界开战的那份魔界至宝,她连听都没听过。   魔界仍是一派祥和, 魔尊带领着一众魔修种地致富, 修炼的、钓鱼的、睡觉的, 连半点魔界至宝的风声都没有。   也许是还未丢失。   而眼下阴护法见江流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才想到端坐中间的佛子,魔气化爪, 顷刻间就覆盖到了佛子的周围,与他周身的金光僵持着。   阴护法目光阴冷, 声音嘶哑:“救她。”   真是风水轮流转。   上一秒白芨还在被佛子威胁,如今被威胁的反倒成了佛子。   而面对阴护法强硬的态度,佛子只是微微一挥伏魔杵,那周身的魔气就散了。他起身踏莲, 一路走到江流的面前, 用手只一点,那身后的金莲自动浮到半空,环绕在江流周身, 与那死气抗争。   阴护法看到他的动作, 这才安下心来。白芨一瞥他的衣袍, 那黑袍下的手似乎在颤抖。   这两人的关系,实在是不太像师徒。   无论是从徐白对林问夏的态度来看还是从魔尊对喻永朝、傅正卿两人的态度,徒弟出了事,他们都并不像阴护法反应那么激烈。   阴护法对待江流的态度,更像是……   喻永朝朝她传音:“更像是亲人,对不对。”   白芨轻轻点头。   两人将目光重新放回江流的身上。   那金莲围绕到江流的身边,吸收着她身上的死气。阴护法更是死死地盯着那片死气,不敢有一分松懈。   佛子闭目施法,在这金莲停止移动的同时,讶异地咦了一声。   傅正卿见状上前,沉声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善空手置于胸前,佛珠勾在拇指处,朝着阴护法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道:“死气即出,生者死,死者生。”   什么意思?   白芨有些茫然,而众人的脸上亦是出现了不解之色。   “生者死,死者生……”祝景之重复了一遍佛子的话,试着分析,“佛子的意思是,本应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而本能够活下来的人却死去了吗?”   话音刚落,浓郁的魔气直逼佛子的身前,隐隐有压那金光一头的趋势。   佛子却微微一笑:“施主勿急。”   阴护法目光森冷,等着佛子说出下文。   几朵金莲在空中转动,此刻它们吸收的死气被尽数释放,幽怖的气息重现于伽蓝塔内,而江流却是舒展了眉头。   见到江流有所好转,阴护法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就要上前,却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死气之中的众人都感到十分压抑。喻永朝一挥袖,准确无比地挡在了白芨的面前,防止这浓郁的死气入鼻。   而百灵鸟却在这衣袖的范围之外,被死气呛得叽叽喳喳咳了几声。这人好怪,明明可以施法掐诀阻拦魔气,偏偏要用最原始的方法。   欺负鸟啦!   死气被释放出来的那一瞬间,见了雾气中心的江流,瞬间汹涌而上,沿着毛孔疯狂钻入她的体内。   “这是何意?”阴护法的嘴唇嗡动,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了死气之中的江流。   众人亦是屏息观察着江流的变化。   直到那死气被吸收到五成,江流的眼睫轻颤,隐隐有要苏醒的迹象。而死气被吸收到七成时,她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等到塔内的死气完全消失,江流睁开了双眼。   乍然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她看,苏醒后的江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而阴护法急忙上前,似乎想查探她的伤势,被江流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那几朵金莲被佛子收回。   白芨拽下了师兄挡在她面前的袖子,拿手划了个问号在上面。   佛子不是说生者死,死者生吗?   阴护法安然无恙,江流吸收了死气,也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那这浓郁的死气又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弟子也陆陆续续从白雾中脱出,之前的一切恍若为发生般。   阴护法见她无事,依旧没有安下心来,更是寸步不离左右,直到江流退后一步,低头行了个礼:“多谢师父关怀。”   佛子将所有人身上的金丝线收回,低眉敛目:“我参悟佛法百余年,却一次见到了两起怪事。”   他不着痕迹地朝着白芨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江流身上,目光冰冷:“明明是已死之人,却反而复生。身上的因果线纷乱,连我都看不清。”   阴护法目光不善地望了回去:“佛子慎言。人能平安无事便好,难道佛子很希望有人出事?”   佛子捻着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既然无事,众人倒是放下心来开始思考离开九十一层的方法。   这边祝景之与仙门的弟子商讨着什么事,而那边阴护法似乎在探查着江流身上有无其他伤势。白芨被佛子那一眼看得一惊,心绪纷乱,就连喻永朝何时走到她身前也不知。   他低声道:“可是因为佛子的话思绪不宁?”   白芨在隔音罩内与佛子相处了一阵,似乎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再结合佛子刚刚所说的话,喻永朝料定白芨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只是白芨不说,他便不会问。   白芨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被佛子堪破后心惊,但见佛子并未在他人面前说出她与灭世有所牵连,这才稍稍安心。   见白芨这般模样,喻永朝自知她不愿多言,于是转移话题:“可对这一层的解法有了眉目?”   如今众人都从白雾之中脱出,却迟迟不见通往上层的阶梯。他并未探过塔的上层,在场之人皆是第一次踏入九十一层,就连善空佛子也是。   “会不会是让我们斩断因果?”白芨想了片刻,马上将她道出口的想法否决掉,“可是斩了因果,我们皆不会出现在此处。况且因果如何斩断,又要从哪里斩断?”   ……   众人商讨无果,各自在塔内休息。   走过白雾这一遭,白芨心性又稳固了些许,隐约感到自己的修为有所松动。似乎在塔内,修为进益总是十分神速,上一次就是窥破问心阵,白芨才结了婴。如今经过了因果线的回溯,白芨又经历了一番在寒冰潭的修炼,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出窍的门槛。   只是她修为涨的似乎也太过于快了些。   白芨垂下眼去思考离开九十一层的办法,视野里陡然出现一抹绿意。正是这抹绿让她凝神看去,发觉到了怪异之处。   “这是——苔藓?”   她上次观察着地上的砖石时,并未发现它生了苔藓。而距离众人隐入白雾又离开,过去的时间甚至不过一天,在这一天的时间之内,砖石会生出苔藓吗?   白芨猛然抬头看向喻永朝:“白雾之中的时间不对!”   她的修为本不应如此快地摸到出窍前期的门槛,如若白雾之中的时间流速正常,在勘破雾气之时回到伽蓝塔,如同睁眼闭眼只是一瞬,但所经历的一切却完完全全保留了下来。   佛子听见白芨的惊呼,掐指感知了片刻,摇头道:“我并未进入白雾,寿命依旧只剩下十年。”   那就说明伽蓝塔的时间流速是正常的,有古怪的只是白雾。   只是修士的容貌一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像景恒变老是因为他的寿限已至,如若在余下的寿命前不突破,就会衰老而死。   而其他的修士听到白芨此番之话,皆是感知了下各自的修为,发现有所进益,勾起了唇角。   这相当于在几日之内涨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修为,自当是应该欣喜的。   在这之中,当属白芨提高的修为最多。她在被关在寒冰潭内,除了修炼无事可做,等她破除白雾相当于平稳地进了一阶。   白芨突然想,或许以后时常来伽蓝塔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不就相当于睡了一觉在睡梦中修为日进千里,还能和老朋友叙旧,甚至捅了仇人好几刀。   然后她抬起头,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哑了火。   下次背着大师兄偷偷来好了。   过了片刻,正当众人闭目调息之时,一阵熟悉的铃声却在整个塔中响起。这铃声时急时缓,声音清脆,震耳欲聋。   是辟心铃的声音。   于是众人起身望向身前,空荡的九十一层中如之前般浮现了漆黑的阶梯,盘旋着通往上一层。   佛子身旁的两个小童扯着袈裟,正要同佛子踏上阶梯,变故突生。   那阶梯周围紧接着出现了七个一模一样的阶梯,盘旋着通往幽深之处。   七个!   白芨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喻永朝:“师兄……”   喻永朝看着面前的八个阶梯,面无表情道:“没有。”   白芨睁大眼睛,既然师兄也没见过通往上层的阶梯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奇怪现象,只能说是伽蓝塔的高层本身有古怪。   而本来欲上前的佛子亦是困顿不已。   面对眼前这八个一模一样的阶梯,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上哪个。   是大家一起走一个,还是各自走各自的?   而且,阶梯之上是否有危险?   阶梯未出现时,众人都在期盼它赶快现身,好继续通往上层。如今它倒是出现了,且出现了八个一模一样的,众人倒是不敢上前了。   佛子闭目不言,林问夏此时站了出来,似乎随意一指,选了八个阶梯中间的那一个:“我走这个。” 第54章 阶梯   于是白芨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她和林问夏有仇, 就凭她推自己坠崖之前说出的那番话,白芨就断定林问夏一定不简单。   她选的阶梯到底是随意,还是有意?还是说她知晓这阶梯之上有什么东西?   佛子此时并未发话, 依旧保持着闭目的状态。   如果就连佛子也拿不定主意的话……   仙门那些人见状已经三三两两选了自己想通往的阶梯, 至于魔界这边, 傅正卿组织着秩序。他侧目观察了一下众人, 江流和阴护法一组,喻永朝显然又站在白芨这边。   佛子睁目,却见众人已成一盘散沙的趋势,轻叹一声道:“谁愿随我上面前的阶梯?”   祝景之道:“如果没有万全的保障, 还是跟着佛子为妙。若是这面前的八个阶梯里只有一个是真的, 其余都是有危险的呢?”   他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然而林问夏执意要去自己选的那一个阶梯, 此时已经踏上了第一个台阶。   于是祝景之微微提高声音, 冷声道:“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帮助佛子镇压伽蓝塔才是关键。”   白芨:哦豁, 仙门内讧了。   林问夏不做理会,头也不回地持着寒溪剑继续往上走, 声音淡淡:“那也要先上到九十九层再说。”   于是佛子再次发问:“谁愿随我同行?”   这次大部分人都站了出来。伽蓝塔本是佛修所建,而佛子修习的功法对邪魔而言有着天生的克制,之前的白雾已经让人心悸,跟随佛子还能有份安全的保障。   只有林问夏一个人离了队?   白芨盯着林问夏前往的阶梯, 心中存有疑虑。她就不怕前方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吗?   魔界这边的人全部选择跟随佛子。佛子依然选择最开始出现的那个阶梯, 一行人跟随着佛子踏入了黑暗之中。   而林问夏见到身后无人,扬眉笑了笑,低声询问系统:“善清的舍利子当真就在楼上?不是说失窃了么?”   有着系统的加持保证, 面对前方的一片黑暗, 林问夏格外地不设防备。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 系统的声音响起:“舍利子一直存放于伽蓝塔之中,宿主可以放心。”   就在林问夏踏入伽蓝塔的那一刻,系统就给她发布了一个任务,找到善清失窃的舍利子,并归还当今佛子。虽然她不理解系统的用意,但面对任务完成那丰厚的点数奖励,几乎都能够让她苟到天荒地老了。   她十分后悔当初没能杀掉白芨,如今让她成长了起来,现在再去害她的性命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自己手握系统,又掌握着大量的剧情,苟到证道成仙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系统选的这阶梯虽然没有危险,却是格外漫长。   林问夏收了心思,专注于眼前。   *   通往上层的阶梯阴暗而漫长,虽然与之前走上阶梯时并无什么区别,那种不安的直觉却席卷在白芨的心中。   如果说伽蓝塔中的邪魔想迷惑他们,选错道路,可以设下更多的阶梯数目。   只是,为什么会是八?   白芨走在喻永朝身侧,随时留意着周围的危险。黑暗之中,除了各自燃起的灵火或者魔火,就只有佛子身上的袈裟闪着金光。   善空手执金刚伏魔杵,另一手拨动佛珠,一步一步跨上阶梯,而众人跟在他的身后。   “阶梯有八个,很可能寓意着八门。”   此时白芨又迈出一步,她望着脚下,似乎见下方的阶梯晃动了一瞬。她又侧目去看其他人,好似未察觉般,并无反应。   于是她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精神紧绷产生了幻觉。   刚刚说话的是傅正卿,此时佛子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八门指的是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若是这八个阶梯代表着八门,选错了的话,往上的路也许会困难重重。”   “其中开、休、生三门属吉,死、惊、伤三门属凶,杜门、景门中平。”佛子缓慢地说着,又缓步踏上了一个台阶。   祝景之道:“若是寻了生门,那往后的路自是畅通无阻。如若寻的是死门……”   那恐怕凶多吉少了。   白芨停了下来。   只是她这一停,她身边的两人同时望去,脚步也停了下来。祝景之与喻永朝停了,仙门和魔界的弟子怀疑出了事亦是停下了脚步,最后大家都停了,只有佛子以及两个小童的脚步声依然持续着。   佛子一回头,就看到一群人蹲在身后,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佛子:“……”   在一众目光之下,白芨站了起身:“许是我想多了。”   只是这阶梯动了不止一次,每当她凝神观察时,却又恢复了正常。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季鼎只觉得被众人围绕着的白芨很刺眼。他呛声:“既然是佛子选的路,相信佛子就好。阶梯上又没有邪魔,这般小心……”   季鼎话一出口,众人转过头盯着他,倒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让他有那么一瞬的毛骨悚然。   “季鼎。”祝景之唤了他一声,仍看着他的方向。   此时的季鼎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顺着祝景之的视线往下移动——   他脚下的阶梯处,好似动了起来。   奇怪的是他踩在上面一点感知也没有。   一弟子惊呼:“快看脚下!”   这一句话点醒了盯着季鼎的众人,他们收回目光,纷纷看向自己的脚下,阶梯如同鬼魅般闪动着,难以捕捉。   在这一瞬间,喻永朝靠近到白芨的身边,将她带离了脚下虚幻之影。   而佛子从手掌间翻出一片菩提叶。菩提叶从掌心飞出,不断放大,移动到足底,将周围的两个小童托了上去。   众人见状也各自祭出法器御器站立,看到脚下的阶梯不断扭曲变形,心中提着一口气。   有人面色惨白,刚听了佛子关于八门的一番话,直接推测道:“我们是不是进了死门?”   脚下的阶梯虽然在翻滚,但并未给众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佛子凝视着阶梯片刻,金刚伏魔杵却并未发亮。   于是他道:“这阶梯并无危险。”   佛子感知不到邪魔害人的气息,但面对着鬼魅般的阶梯,任谁也不肯重新踏上去。   此前提出质疑的季鼎更是闭口不言,半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祝景之看了看阶梯的情况,询问道:“不如我们就这样御器上去吧。”   无人对此提出异议,佛子也微微点头,继续朝着阶梯上方前行。   只是大家都各自留意着脚下,生怕邪魔从那翻涌扭曲着的台阶里钻出。四下一片静谧,白芨只觉得更加怪异,她回头望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只是刚收回视线,白芨却越想越怪异,刚刚踏上阶梯的人有这么少吗?   似乎是……少了人。   她刚要再次确定,脚下一空,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凭空消失在了通往上层的阶梯处。   喻永朝离她极近,几乎在白芨消失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伸手去抓白芨的衣角,只抓住了一片空气。   他面色阴沉得恐怖:“都停下,有人消失了。”   最开始十几个人的队伍,走到如今只剩了个位数。   而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寻找自己的同门或是好友,却发现少了一半的人。   喻永朝垂着眸看向自己伸出的手,头一次心生出强烈的懊悔。   该用魔气将师妹束住的。   若是用魔气将她与自己相连,白芨便不会在他眼前消失。   再一扬手,脚下的阶梯燃起魔火,从他脚下开始,自下而上蔓延着。那魔火舔舐着变幻的阶梯,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白芨去往了何处?那些消失的弟子又在哪里?   脚下的魔火燃的旺盛,喻永朝此时冷静了下来,主动走下了折扇,站到了阶梯上。   既然不知师妹被这阶梯带到了何处,那他就站在此处等着阶梯将他传走。   火舌舔舐着喻永朝的衣角,他却浑然不觉般站在魔火之中。   *   只一晃神,脚下的阶梯却已经消失不见。   白芨的玉扇安然于掌心之中,而此时脚下踏的正是伽蓝塔那漆黑的地面。抬眼望去,面前是熟悉的墙,四周仍然漆黑一片。   这里是伽蓝塔的第几层?   此处与九十一层并无太多的差别,只是没了九十一层中那缭绕的白雾。   师兄与同门都不在身边,似乎这一层只有自己一人。   白芨正欲燃起魔火查探周围的情况时,窸窣的摩擦声响起,四周的墙壁处竟然燃起了火焰。   不是魔火也不是灵火,而是人间的火焰。   在这片温暖而柔和的火焰照出的亮光中,白芨发觉视野的尽头有一人背对着她跪坐于蒲团之上,而在此之前,白芨并没有发觉任何人的气息。   那人在火光之中映出的影子打在地面上,拉的很长。从白芨这个视角望去,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一头长发披散开来,身上的衣袍被长发遮住,看不清制式。   白芨提起警惕,没有贸然上前。   面前的人并非队伍里的任一一人,极有可能是伽蓝塔中关押的邪魔。而脚下的阶梯将她带到此处,明显就是面前之人所为。   她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中的伏鹰鞭。   那人像是并未察觉到她来到此处一样,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不动。墙上的火苗无风自动,晃动了一阵,而后白芨听到了一声轻笑。   那人站起身来,仍然背对着白芨,开门见山:“看来时间不是很够用,我就直说了。你的身上有我非常感兴趣的东西,若你将其交予我,我会放你安全离开。” 第55章 塔主   等到那人转过身来, 白芨呼吸一滞。   那人肩上披着袈裟,不过与善空佛子身上的袈裟不同的是,善空的袈裟流动着金光, 犹如鳞片般闪耀, 而面前之人的袈裟只轻薄一层, 黯淡无光。   而此时, 白芨对上了他的视线,才发现这人虽着袈裟,长发如瀑,眉心处有一点红, 色似玛瑙般, 如红豆大小。眉宇轻柔, 眼角还有一尾艳色, 平添了几分妖冶。如若不是白芨看到他的喉结,都会误以为此人是名女子了。   他赤着足, 缓步向白芨走来,停在白芨身前, 伸出一只手来,似乎在等白芨将东西交予他。   ……   两人僵持了许久,他仍然耐心地等着白芨的动作。   白芨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身上什么东西能感兴趣。伏鹰鞭?玉扇?   墙上的火焰跳动着, 将眼前之人照亮。   于是白芨张口试探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那人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他依然伸着手,思考了会,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我原本的名字了。不过, 我住在九十九层, 你可以称我为……塔主。”   塔主?   这里是第九十九层?   白芨若有所思, 她先前与大家上了第九十一层通往第九十二层之间的阶梯,是他将自己拉到了最顶层?   塔主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般,直言不讳:“是我把你拉到了这里。”   “那八个一模一样的黑色阶梯……?”白芨仍有困惑。   塔主继续为她解释,轻笑了一声:“它们是分别通往不同层的阶梯,你所前往的确实是九十二层。”   原来是他们想多了。   这数字八单纯是指第九十二层到第九十九层,而并非什么生门死门。   回答完白芨的问题,塔主又上前走了一步。只是靠近白芨,他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携带着的那股强劲的力量。于是他轻轻一挥手,白芨手中的储物戒指不受控制般地浮到半空,被塔主收拢在手心。   只是这储物戒指的开启需要受到本人的控制,塔主研究了一阵,终究是无法打开。他皱着眉将戒指扔回白芨的手心,淡声道:“打开它。”   他态度淡淡,却不容置喙。   眼前的塔主是第九十九层关押的邪魔无疑,他的实力自然是不用说,就连智慧也极近于人类。   白芨正想着自己的储物戒指中放了什么东西,结果戒指刚落入手中,禁制就自动触发了。   塔主一挥手,白芨攒下的一大片魔石自动落入塔中,随之掉出的除了白芨在晋王城中买的吃食,还有那从林问夏手中夺出来的青鸾镜。   白芨瞳孔微缩,看见那青鸾镜被塔主握入手中,而其他一众东西被塔主归于储物戒指内。   而塔主得了青鸾镜,一手托着镜子,另一只手欲触碰镜面,下一秒却变了脸色。在火焰的跳动中,他的脸色阴沉可怖了起来,手上的青筋暴起,看样子意图捏碎这青鸾镜。   喜怒无常。   白芨脑海中陡然浮出这个词汇。   而塔主这怒意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秒,他的面色缓和了过来。白芨不敢贸然上前去惹这塔主,而她眼睁睁地看着,随着塔主的动作,青鸾镜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是多么可怖的力量!   然而他就淡淡地看着那裂痕,忽然就失了兴趣般停了下来。   塔主的这般作为,定是在青鸾镜中看见了什么!   凭借着自己前几次窥探镜中的画面,白芨心神一动,试探着问道:“塔主在镜子中看到了金雷吗?”   忽而一道声音破空而过,白芨捕捉到那东西,急忙甩鞭去接。原是塔主将那带了裂痕的青鸾镜丢了回来。   再一看塔主,赤着足走回了墙下。他闭着目,微微扬起头来,随着他的动作,伽蓝塔之中的邪魔气息自下而上朝着他涌来,涤荡了数番之后,尽数没入了他的体内。   随着他的动作,白芨只觉得脚下的地面摇晃,塔身震颤。   原来这伽蓝塔的移动,是塔主进行了操控。   只是伽蓝塔之前一直坐落于魔界,相安无事四百年。如今塔主为何要操纵它来到此处地界?   对于白芨的问题,塔主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在做完这一切后如同脱了力般重新跪坐于墙下,连墙壁处的火光都黯淡了些许。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双眉紧蹙,看了一眼白芨:“怎么还不走?”   白芨心想我这要怎么走,刚想开口去问,塔主咦了一声,瞥了一眼塔中央:“有人来寻你了。”   而他看的位置陡然涌出一股浓郁的魔气,瞬息之间,在魔气中央挥出一纸折扇,它破空而出,带着一丝锐气,直逼塔主面前。   然塔主只是一抬手,折扇就失了力气般坠落。塔主屈起手指做弹状,一股气劲裹着折扇,朝着原先所出的位置飞去。   那折扇比来时的速度还要快,隐入魔气之时,一双手稳稳地接过了它。   视线随之望去,那双手握着扇子轻轻摇了摇。魔气之中逐渐响起踏步声,那身着白袍之人摇着折扇,从魔气中走出。他先是抬眼看了看塔主,又转过头,瞥见了旁边的白芨。   一股魔气从他身后而出,凝聚成了丝线的形状,绕到白芨的手腕上。   白芨:?   大师兄你是不是捆错人了!   那魔气化作丝线缠绕在白芨手腕上,虽然看着轻柔,但十分牢固。白芨动了一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   直到那丝线完全套牢在手上,喻永朝才走到白芨身边,默然看了她片刻。   师妹没有事。   明明找到了师妹,他本应该放下心来,处理眼前之事,譬如面前的邪魔,譬如与魔界之人、佛子等人会合,他却在这里一圈一圈不厌其烦地用魔气缠着丝线。   师妹刚转为魔修,若是力量不敌邪魔出了事,魔尊会担忧。   而束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面对危险总比一个人来得好。   于是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才转过头去看这一层的邪魔。   白芨轻声提示:“这是第九十九层的塔主。”   喻永朝抬眼观察着面前的塔主,塔主同样在观察他,此时带着一番欣赏的笑意:“竟然能寻来,魔界之人果然是有着一番本事。”   “你……”   喻永朝看见塔主身上披着的袈裟,刚要张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一女子陡然出现在第九十九层,见到塔中有人,惊得声音变了调:“是你?!”   来人正是林问夏。   她看见白芨与喻永朝已经出现在这一层之中,满是惊疑,连忙去责问系统:“你不是说中间那个阶梯是最近的通路吗?怎么白芨提前一步来到这里了?”   那系统沉默片刻:“我的指引并没有错,你已经失了青鸾镜,白芨得了机缘先你一步来到这里,看样子她还没得到舍利子,你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   林问夏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一层空空荡荡,除了面前的三个人就没有别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了。她隐隐有些怀疑:“白芨真的没得到舍利子吗?”   系统道:“没有。”   塔主见到此处又多了个人,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墙上的火光明明灭灭,塔主一挥衣袖,那原本在阶梯上消失的人、以及仍在阶梯上的人,便都被一股脑地传了过来。   其中就包括了佛子。   众人被塔主转移到九十九层,此时都是一脸戒备。   见到所有闯入伽蓝塔的人都出现在了这一层,塔主轻哂一声,一挥衣袖:“仙魔佛三家聚集在一起,前来伽蓝塔,所为何事?”   塔主缓步走到善空面前,垂眸看了看他手中的金刚伏魔杵:“这一届的佛子?”   善空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出现了丝复杂的情绪,他盯着塔主身上的袈裟,嘴唇嗡动,终究是没说出来一句话。   塔主也只是随着性子,对佛子好奇了一下,便不再去看他。他环顾了下众人,皱眉道:“你们之中,有令我讨厌的气息。”   塔主说的直白了当,众人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止他突然动手。   白芨的目光落在了佛子身上。   佛修天生克制邪魔,他会讨厌也是正常。   只是他话音刚落,塔中佛光大盛,善空转动手中的金刚伏魔杵,先前怀中的金莲如同漫天飞雪般朝着前方的塔主扑过去,犹如飞蛾振翅,一波一波的金光照耀了塔中的各个角落。   如若有人在塔外观察便会发现,伽蓝塔的顶层正泛着金光,那光照的透彻,从九十九层一路向下蔓延着。   塔主并未动手,反倒是佛子先出手了。   面对佛子的突然发难,塔主的反应同样十分迅速。在金光蔓延开的一刹那,汹涌的黑气与金光交缠在一起,古怪的是,黑气中同样泛着金光,把佛子进攻的金光吞噬殆尽。   佛子善空怒目而视:“你这孽障!”   九朵金莲闻声依次在塔主身边炸开,就在此时,塔主身上披着的袈裟收拢了金莲,自动为他挡住了这一击。   奇怪的是,在袈裟包裹住金莲的那一刻,空中那股令人心悸的佛力瞬间停止下来。   白芨手中的青鸾镜微微发烫,似乎闪过了一道亮光。   她举起手中的青鸾镜,趁着佛子与塔主纠缠之际,将它照向塔主,此时漆黑的镜面中出现了一瞬的画面,让白芨愣在当场。   那镜中映出的袈裟却不是灰扑扑的黯淡模样,而是如同善空的袈裟,满是金纹。镜面再往上移动,一边是塔主妖艳的脸,另一边却出现了一个和尚模样的人。二人同披一袭袈裟,映于镜中,被青鸾镜破损之处割裂开来。   镜中的画面只持续了一刹,再之后,原本属于塔主的那半边镜面上金雷滚滚,闪耀了三秒,青鸾镜重新归于一片漆黑。 第56章 舍利   白芨举着镜子的动作并没有避过喻永朝。   他同样看到了镜中的画面, 在看到那半边披着袈裟的和尚时,表情变了变:“这是……佛子善清。”   听到善清的名字,掐着法决的善空目眦欲裂, 手中的金光一道一道向着塔主打去。   塔主的袈裟却自动帮他挡下了善空的攻击, 道道金光化作了春雨, 绵绵无声, 没了攻击性。   看到袈裟这般帮助塔主,善空的表情更是悲痛:“前佛子镇守伽蓝塔,你又何必这般折辱他!”   塔主披着他生前所披的袈裟,而这袈裟反倒成了邪魔的护身符。   系统在这时候开了口:“舍利子就在塔主的身体里。”   那想要夺取这舍利子交还于佛子, 恐怕就要对这层的塔主动手了。   林问夏了然, 寒溪剑打出两道剑气, 在袈裟上留下了两道划痕, 朗声道:“善清佛子定是被此邪魔所害,光是害了佛子还不够, 还要羞辱佛子。”   对于林问夏打出的两道试探的剑气,塔主并未主动去躲闪, 任由那剑痕留在衣角上。   袈裟阻挡了同门的佛力,却阻挡不了剑气。   善空双手结印,闭目道:“请诸位施主助我镇压此魔物。”   佛子与林问夏的攻击对塔主而言已经称得上挑衅冒犯,却不见塔主出手反击。   白芨心中虽有疑问, 听佛子此番话语, 亦是拿出玉扇,作攻击状。毕竟他们前往伽蓝塔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压邪魔,如今已经到了九十九层, 只需齐心合力对抗塔主, 就能平息伽蓝塔移动的异状。   塔主只是瞥了一眼佛子, 不做多言,挥手之间气劲逼得在场所有人后退了数步,甚至用武器维持住自己的身形。   塔主道:“离开塔内,既往不咎。”   林问夏冷声道:“真是嚣张。”   寒溪剑冷光一闪,顷刻之间结成了密集的剑网,有铺天盖地之势,万剑齐发,将塔主围困在中央。   身后的仙门弟子纷纷使出杀招,有人结阵限制塔主的行动,剑修则是纷纷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塔内一时剑光纷飞。   那善清用性命镇压下的邪魔又岂是如此容易被伤到的?   塔主只一抬手,就将那片剑光悉数弹开。别说伤到他了,就连他的发丝都没触及到,那片剑光就尽然消失。   于是林问夏转过头:“你们魔界的就在这看着吗?”   白芨还真想就这么在这看着。眼前的塔主实力强劲,却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直觉告诉她,伽蓝塔的移动可能不是坏事。只是这镜中画面过于古怪,又不得知晓伽蓝塔移动的原因……   魔界这边终于有人动了。   魔气织成了一道细密的网,白芨侧过头去,发现是江流先出的手。江流动了,在她身侧的阴护法自然也出了手。   既然长老动了手,就没有弟子能在那划水了。魔界众人纷纷出手,在白芨眼里就跟下饺子一样,扑腾扑腾的魔气都丢出去了。   白芨:“……”   想了想,她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右手刚要甩出伏鹰鞭,却猛然感受到了一个牵扯的力道。   她一转头,发现手腕被魔气化成的丝线束缚着,随着她的动作,将师兄的手拉了起来。   ?   白芨启唇:“师兄,这……”能放开她吗?这样打架真的很怪。   喻永朝一瞥白芨,没有讲话。他用另一只手持着折扇,牵引丝线的那只手不做影响。   可是白芨被束缚的那只手是她的惯用手。   见师兄没有放开的意思,白芨默默换了一只手拿伏鹰鞭,只觉得甩出去的力度也不对,用起来还是十分艰难,恍然回到了在魔树下练习摘果子那一晚,挥出去三鞭子就没有一鞭子能打中的。   她默默地想,以后一定要练双手持鞭。   地上阵法密集的如同掉落在满地的魔果,一个挨着一个,意图限制塔主的动作。   面对这满地的阵法,塔主一撩袈裟,双足踏上阵法,连一丝伤害都未能对他造成。魔气与剑光抵达到他面前时,如同撞上了透明的屏障般,化为点点碎光消散。   有几名仙门弟子见状,喃喃道:“怪物!”   塔主皱眉:“聒噪。”   再一抬手,那几名弟子消失在众人眼前。   季鼎惊怒道:“你做了什么!”   看着并肩作战的同门瞬间就消失在自己眼前,他恐慌万分。然而塔主十分平静地道:“我将他们送出了伽蓝塔。”   脚下的阵法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塔主目空一切,依旧平静地道:“我说了,你们之中有我讨厌的气息。”   佛子再度出手,一道金光照在塔主身上,却见塔主出现了半分迟疑。仙门的弟子紧随其后,这次万剑齐出,配合着阵法束缚着塔主,那阵法好似真的限制住了塔主一样,这次的剑气近了身,刮在袈裟上,一瞬间就变得破烂。   塔主的反应速度不应该这么慢……   见到攻击有效,又一波剑气齐出,配合着翻涌的魔气,眨眼之间来到了塔主身前。   佛子手执金刚伏魔杵,另一手拨动佛珠。脚下的金莲变得巨大无比,笼罩在塔主上方。   金莲涤荡的是最为纯净的佛力。面对三方围攻,塔主不急不躁,邪魔之力翻涌,正想抵抗之时,他的身后浮现一片巨大的虚影。   那虚影正含着笑看向塔主头顶的金莲。   佛子捻着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善清佛子。”   白芨与喻永朝同样认出了这片虚影的身份,只是仍然好奇为什么善清的虚影会映在塔主身后。   善空召出的金莲飞速旋转,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换了一瞬。于是那金莲加速了旋转,笼罩在塔主的头顶,似乎要吸出来什么一般。   善清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悲哀。   善空捻着佛珠,继续加大着金莲的转速。塔主垂下了头,似乎无法反抗,一动未动。   众人被这形势所惊,各自停下来。   白芨向喻永朝传音道:“当今佛子的力量应远不如善清,塔主的力量强大,怎么会无法反抗?”   喻永朝盯着那地上的阵法,收了折扇:“你可知仙门之人有谁修习阵法?”   师兄是在怀疑阵法束缚了塔主?   可若是有这等本事,镇压邪魔岂不是轻松无比。   祝景之与林问夏皆修习剑术,季鼎修剑、法,而跟来的仙门其他长老名下的弟子确有修习阵法的,只是白芨从未听过有阵法天才的名声。   如若不是仙门之人施的术,就只有魔界这边的弟子。二师兄修习术法……   她朝着傅正卿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他微微摇了摇头。   也不是二师兄所为。   等等,林问夏是不是曾经使用过杀阵?   想起诡谲的剑阵,白芨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握着剑的林问夏。她手中似乎有些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应该不属于玉昆宗,会是她吗?   而此时金莲从塔主体内吸附出一颗混白色的珠子,就在珠子现于空中的那一刻,塔主背后的善清虚影陡然消失。   金莲将那珠子送入佛子的手中,善空垂眸看向掌间的舍利子,松了一口气。   善清的舍利子原来并没有消失,而是被这邪魔给吞了!   佛子将它置于鎏金盒中,又加了几道封印,用金莲拖于塔顶。   塔主闭目站于阵法中央,自舍利从他体内被吸附走,他失了力气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佛子凝神看了他片刻,终究松了一口气。   祝景之上前一步,在塔主附近加了许多束缚的封印,最后由傅正卿收尾,层层叠叠的阵法套在一起,短期内塔主定然不会踏出法阵。   如此,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伽蓝塔移动的原因只是因为善清的舍利子被塔主吞下么?   舍利子“失而复得”,善空松了口气,朝着仙门与魔界之人行了一礼:“多谢诸位施主的帮助。如今虽不知伽蓝塔是否与天道灭世有关,镇压邪魔总不会有错处。”   是了,袈裟中所映出的画面里就有一副邪魔出世的画面。如今塔主被重新封印,天道灭世的机会就渺茫了一分。   伽蓝塔的顶层并未设置传送阵法。   佛子踏着金莲托起众人沿着原路而返,白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阵法之中似是沉睡的塔主,乘着金莲出了伽蓝塔。   仙门那边的人经此同佛子道了别,当即就回了宗门。林问夏得了系统赠与的点数心情愉悦,又从系统商店中换了个保命的功法。   傅正卿先一步回了魔界复命,魔界的事物基本上都是他在处理;佛子则是转身回了王城的佛宗;饕餮找白芨说了几句话,同江流和阴护法离开了,只是临走时含着深意地望了一眼白芨手上的丝线。   白芨:……   她看了一眼大师兄,大师兄像是丝毫感知不到一样自然得很。   于是白芨暗示:“师兄,我们已经出了伽蓝塔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缠在手上的丝线是不是可以解了,这样很怪。   喻永朝望了过来:“可还想回晋王城逛一逛?”   ……   她不是这个意思。   正当她欲张口之时,喻永朝将那丝线放松了几圈,挥手间又将那丝线的颜色变得透明。   这样还叫她怎么拒绝?   只是如今没了在晋王城闲逛的兴致,白芨犹豫了一下:“要不然我们回魔界吧。”   一路上十分寂静。白芨踏上了师兄的折扇,蹭了个回魔界的顺风车,她玉扇破损,喻永朝答应了回魔界给她修扇。   白芨低着头正琢磨着青鸾镜,却发现眼前伸过来了一串红彤彤的东西。   白芨一怔:“糖葫芦?”   师兄什么时候买的?   见白芨仍是沉默,喻永朝弯下腰主动将它递到了白芨的手中。白芨舔了一口糖衣,甜的。   她一面吃着糖葫芦,一面缓慢地说着:“师兄,你也看到了青鸾镜中的画面吧?”   喻永朝刚想点头,却发现白芨一直低着头摆弄着镜子,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应了一声。   脑海中的线索如同一团纷乱的线团,而塔主映在镜中的画面隐隐让白芨有了些眉目。镜子中的金雷暂且不提,它映出了两个人的画面……而善清的舍利子又被塔主吞入身体之中。   镜中依然是漆黑一片,白芨舔了舔唇角,这才发现手中的糖葫芦只剩下了个竹签子。   于是她向喻永朝伸手讨要第二根。   丝线因为她的动作晃了一阵,喻永朝在前面御着扇,飞的平稳。感受到白芨伸手的动作,他并未回头:“只有一根。”   白芨不信。   她正要开口之时,只听见西北方向传来一声巨兽的低吼。   听这声音的来源……   是玉昆宗? 第57章 缺魂   此时的玉昆宗内, 气氛凝重。   掌门去寒冰潭加固阵法,不知为何,那本应沉睡的天织突然清醒, 竟然挣脱封印跑了。   天织是上古妖兽, 由道清亲自封印, 若是跑出寒冰潭, 必将酿下一番祸事。偏生那天织狡猾得很,在掌门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   祝景之将此行经历一一汇报给徐白,后者挥挥手表示知晓,又派他去盯着天织的动态。   林问夏回了宗门, 看众长老与弟子乱作一团, 心下奇异:“剧情里有记载天织兽破了封印逃出冰牢这一段吗?”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有的, 宿主。”   林问夏便放下心来, 回了弟子居闭门研究新得来的功法。   掌门此时也深感疲累。   身为掌门,他要坐镇玉昆宗, 不得轻易离开玉昆山,也就是说, 天织逃出了冰牢,他不能亲自抓它回来。   而且,就算他离了玉昆宗,能不能抓回来, 也是个问题。   ……   喻永朝与白芨凝神望向玉昆宗的方向, 片刻后很是默契地一起收了视线。   玉昆宗封印的妖兽跑了,轮不到他们去管。那些长老平日嚷着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这捉回妖兽的任务就交给他们吧。   接连到来的事情让白芨有些疲惫。   似乎从她选择踏入魔界的那一刻起, 很多事都与上一世不同了。前世之时伽蓝塔并无异动, 而妖兽天织也被封印得好好的。   她触及到了很多事情, 然而身陷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不得知晓答案。   白芨正沉思着,发现面前又递来一捧栗子肉。   ……还是剥好的。   她眨了眨眼,拿了一粒细细尝着。随着她的动作,手上的丝线微微晃动。   虽然是透明的,喻永朝依然可以感觉到白芨的动作。   三下两下栗子肉就咽了肚,白芨想着,不用御扇还能吃着东西的感觉真好。   依稀记得当初从伽蓝塔回到魔界的时候,师兄把她一个人扔在扇子上在前面催着她回去。   等到喻永朝御扇回到魔界领土范围内时,已经是次日一早了。   他一路赶到城主府,御扇停在庭院内时,发现身后早已经没了声音,丝线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于是喻永朝回头,与白芨肩头的百灵鸟对视了一阵。   白芨睡着了。   恰逢魔祖拎着捆仙绳赶往化灵池钓鱼,正撞见白芨睡在折扇上,而喻永朝正盯着他的小徒孙。   魔祖只觉得手抖了一瞬:“你给她下了睡咒?”   怎么有人会放下防备在扇子上睡着?一定是喻永朝干的。   自己喜欢睡觉还要逼迫别人睡觉,自己不喜欢红鲤就要把别人池子里的鱼换成食人鱼。   魔祖指指点点了片刻,替小徒孙不平了一阵,转身去钓今天的鱼。   喻永朝平静地看着白芨的睡姿。   师妹若不走下折扇,他的武器便没办法收起来。只是师妹难得睡的很沉,他不愿打扰。   喻永朝知道自己很少做浪费时间的事情,这一刻,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没有叫醒白芨。   眼前的师妹,虽然是在睡着,不知为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城主府虽无人前来,在外面睡着还是会对体内的寒毒不利。   在百灵鸟呆愣的注视下,喻永朝轻轻走上前去,犹豫了片刻,手臂终究是覆上了她的腰际。   他低声道:“师妹,回屋子里睡。”   怀中之人并没有回应。   喻永朝垂下眸子,白芨在他靠近之时无意识地舒展了一下眉头,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   应该是中了寒毒之后下意识地去想要贴近地心火石。   只是一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心中有些微微地不满。于是他撤出手臂,微微后退了一小步,等着白芨的反应。   那股温热又好闻的气息消失了。   白芨的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伸手欲留住那股气息,手腕上的丝线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晃动,传到了喻永朝的那边。   百灵鸟无言,看也不愿意看了,咕了一声闭目养神。   看着白芨欲挽留的动作,喻永朝这才上前一步,手臂重新放回白芨的腰际,另一只手伸到白芨的腿弯处,轻柔地一个用力,竟是将白芨抱了起来。   那熟悉的气息包裹着白芨。   喻永朝抱得很稳,走下了扇子。他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房间,感知了一阵后,朝着其中一个屋子迈步走去。   只是这样抱着走依然有摇晃的感觉。百灵鸟被晃的睡不着,而白芨睡得倒是很香。靠着地心火石如同在冬天围着火炉烤火一般,那微微的摇晃感反而催了眠。   白芨的屋内设了禁制,可若是要叫醒她破开禁制再回去睡,这一番折腾就没了意义。   喻永朝走到门口,轻声道了一声:“破。”   那禁制如水波般荡漾开。   喻永朝找到床的位置,轻轻将白芨放了下去。看着师妹仍熟睡没有设防的模样,他此刻却皱起了眉。   白芨在别人面前也是如此吗?   骤然离了温暖,白芨的眉头复皱起来。   只是这次喻永朝并未上前,而是在床边静默了一会,顺手将白芨肩头的百灵鸟捉到手里。   百灵鸟本来要睡着了,被他的动作吓得睡意全无,偏偏又不敢叫出声。若是吵醒了白芨,它敢肯定,面前的人能把它烤了。   百灵鸟敢怒不敢言,安静地呆在他的手中。   看着白芨犹如浑然不知般安静地睡着,喻永朝终是打算离开此处。他并未对屋内多做打量,只观测了一眼床的位置。如今想走出去之时,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硕大的鱼缸,里面无精打采地游着他扔过去的食人鱼苗。   他难得站在那鱼缸前看了一会。   鱼缸之中,除了游着几尾食人鱼,还漂浮着几枚魔果的果核。这食人鱼是他亲手投入化灵池的,魔祖没钓上来鱼,竟然让她钓上了。   食人鱼食肉,师妹却扔给它魔果……   喻永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白芨。   该怎么说,他的师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纯善吗?倒是有些恶趣味。   不过若是师妹真像表面上那般纯善,也不会来到魔界了。   他将合拢的手掌打开,百灵鸟得了空隙,连忙飞离喻永朝,跑到桌上落脚。   传讯的玉牌闪了闪,喻永朝踏出屋内,走到庭院,这才接了通讯。   是傅正卿传过来的。   对面的人停顿了一会:“你回魔界了?”   喻永朝淡淡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喻陵知晓他有睡症,把魔界事务的处理权都转交给傅正卿。后者平时自然是忙得很,从伽蓝塔出来连忙回了魔界,若是无事,不会这么急着给他传讯。   傅正卿言简意赅:“返魂草。”   只是仍然不见对面有急切之意,他心生奇怪:“你不是盼这药盼了好久?”   “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差这一会。”   听到喻永朝这么回,傅正卿知道他当下是有事在忙了,只轻哂了一声,不再多言。   玉牌上的光暗淡下去。   等到喻永朝前去药阁,却发现喻陵与傅正卿早已在阁中等候已久。傅正卿还握着数卷公文,见他来了,淡淡一笑。   喻陵将瓷瓶递到他手中,表情虽严肃,却也带着一抹淡淡的喜悦。他张口道:“带回来的返魂草我交予了药王谷,一共制成了三粒。药圣要去一粒,魔界留上一粒,剩下这一粒交予你。”   当今天下敢炼制返魂草的就也只有药王谷的药圣了。他要去一粒返魂草,也在喻陵的预料之内。   于是分到魔界手里的药就剩了两粒。   喻永朝颔首,接过瓷瓶,倒出那枚棕色的丹丸,看似与寻常进补的药丸无异。   于是他捻着这枚丹丸就准备往嘴里送。   丹丸入口即化,汇成一股暖流,泛着微涩的苦味。用体内的魔气将丹丸催化开,喻永朝一抬眼,就看见两双眼睛一同盯着他。   于是他默然,把服下药后的感觉一一道出:“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陈年旧伤倒是缓了不少。”   傅正卿问:“那睡症的困意呢?”   喻永朝感应了一阵,如实道出:“还是困。”   奇怪。   返魂草不是能治神魂的伤吗?为何服用之后没有丝毫反应?   喻陵低声道:“去找药圣吧。”   药圣炼制的药不可能出问题,如若睡症依旧治不好,那可能是喻永朝本身出了问题。   当初喻永朝逃出玉昆宗,喻陵将他捡回魔界之时,喻永朝遍体鳞伤。睡症就是从那时开始发作的,喻陵本来以为是玉昆长老将他的神魂折磨出了问题,想着返魂草或许能治。   如今药已经炼成,却不见喻永朝有所好转。   喻永朝应了一声,刚想转身离去,脚步顿住。   他从衣袖中掏出两个魔果,准确无比地扔给两人,冷声道:“走了。”   ……   白芨一觉睡到了天黑。   等她醒来时,入目便发现自己回到了城主府的住所内。她依稀记得,自己睡前在师兄的折扇上。   这么说来,是师兄带她回来的?   白芨抿了抿唇,师兄并不在她屋内,这让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师兄是为了不吵醒自己才将她送了回来,只心中仍然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好在师兄并不在屋内,也就避免了尴尬。   瞥见百灵鸟站在鱼缸上,白芨缓了缓站起身,走到桌子旁,一只手提起百灵鸟,问道:“你可知师兄去了何处?”   百灵鸟站在鱼缸边打瞌睡,被她猛然这么一提起,整只鸟差点栽了下去。   它啄着凌乱的鸟毛:“不知道!不知道!”   既然师兄不知去处,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了魔界,也不能事事都依赖师兄。   看着鱼缸里上次丢的魔果连个果核都没剩下,她心中讶异了一阵,又反应过来,此行离开魔界前往晋王城,又在伽蓝塔中耽搁了许久的时间,这食人鱼想必也是饿了许久。   只是若是吃得连个果核都不剩……应该会是爱吃的。   白芨又扔了几个魔果进去,心想不愧是魔祖饲养的食人鱼,竟然爱吃素。   看来下次再拿魔果练手时可以多喂一点。   百灵鸟站在白芨肩头看着白芨的动作,啾了一声。   它算看透了,这对师兄妹是真的坏。   一个给食人鱼喂果子,一个将饿极了啃剩下的果核都毁了。   只有食人鱼倒霉的世界达成了。   白芨转过头来,看着百灵鸟盯着那食人鱼瞅,突然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你饿不饿?吃鱼吗?”   她记得人界有些鸟类是吃鱼的,只是不知道灵鸟吃不吃鱼。   它抗议地晃了晃鸟头。   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   此时已至夜半十分。   魔界中心城灯火通明,虽然到了夜晚,魔修似乎比平时更为活跃。与之相反的是药王谷,只有萤火点点引路。   药童将人带到竹屋前,双手叩门数次后,那禁制开了。   药童放轻声音道:“药圣就在里面。”说罢行了个礼节,伫立屋外等待。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喻永朝抬脚踏入竹屋。刚一进门,苍老的声音响起:“可是魔尊的弟子?”   喻永朝答:“正是。”   纱帘后伸出一双瘦骨干柴般的手,将那帘子撩了起来。随即药圣探出身来,他头发已经花白,就如同凡人一般苍老,脸上也布满了皱纹。   见到喻永朝,他像是已经知晓返魂草出了问题一般,开门见山:“丹药已经服用了吗?出现什么症状?”   喻永朝一一回答。   药圣凝神看了一眼喻永朝,皱了皱眉:“魔尊可是说你神魂受损?”   “是。”他回答,手中的折扇敲了两下,静静地停在掌心。   “回去吧。”药圣淡淡道,“你并非神魂受损,而是魂魄不全。返魂草能修补受损的神魂,但却不能再造出你丢失的魂魄。等什么时候你的魂魄找了回来,丹药才能发挥功效。一具身体,三魂七魄,如今有了一片空壳,再多的返魂草也无济于事。”   ……   而此时的地下演武场热闹异常。   尽管地上的时间已至深夜,地下却热闹非凡。不少魔修三五聚集,押着注猜着比分。   擂台上有两位魔修在对战,下方观赛席上已经坐满了人。记数的积分牌疯狂地刷新着比分,不时有魔修的呼喝声与鼓励声,倒显得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   白芨从城主府来到地下演武场,本来想着趁热打铁。既然已经能隐隐摸到出窍期的门槛,她自然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去演武场丰富一下实战经验,好顺利突破进阶。   白芨瞧了一眼那方擂台,看到了一袭格外熟悉的身影。那台上的女修出手迅捷又利落,如同初见时的冷淡,不是江流又是谁。   双方都戴着面具,江流与对面的男修打的不分上下,周围下注的摊子也是格外火热。观察了会两人的招式,白芨犹豫了一下,最终拿了一袋魔石押了对面的男修。   她与江流虽然共同进入伽蓝塔,但本质上还不算特别熟。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吧?   而那男修的力量与爆发感都比江流要好,虽然江流的攻击利落,但是后期明显有了疲软。前期的攻势又被男修防的死死的,等她这波攻击打完,恐怕就是对面男修进攻的时刻了。   果不其然,男修躲过了江流的这一波攻击,魔气凝聚于掌心,连连朝她打出三掌。这掌法汹涌,又从三方攻击,江流若是想躲,便只能闪身退后。   见到男修把江流逼退一步,结束了刚刚僵持的情况,台下观众爆出一阵叫喝声。   然而男修的动作还没完。   三掌过后,江流被他限制住走位,男修又是淡淡挥出一掌。只是这一掌凝聚的魔气更加浓郁,有着铺天盖地之势,沿着直线一往无前地打去。   白芨看得聚精凝神,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来。   看着那人戴着熟悉的面具,眼中有流光闪过,扯出一抹熟稔的笑容:“来了?”   白芨微微点头,轻声说:“今晚是怎么回事?”   地下演武场就跟过节了一样热闹非凡。   饕餮看了看台上,摇了摇头:“今晚是积分榜第二的和第三的打,你说为什么会热闹?”   本来积分榜前三的人的对决就很少见,如今这方擂台上占了两个。下注的人多,观摩强者对决的魔修们更多。   魔界崇尚实力,强者对决大家自然是喜欢看。积分榜上排名前三的人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在擂台上打了起来,地下演武场的人几乎爆满。   白芨心念微动,这才去看那男修的名字。   鬼掌。   而擂台上的两人还在打。   江流的动作比起最初观察时已经迟缓了许多,而鬼掌的速度依旧是不疾不徐地,犹如闲庭信步般,打出寥寥数掌。   江流后继无力,除了防备躲闪,已经很少主动出手。   于是她冷声道:“你赢了。”   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她主动下了擂台,朝着后门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以及身后押错人的魔修的痛哭声。   观赛席上又是爆发出一阵喝彩,那擂台上的男修下了台,并未同江流一般走出演武场,而是朝着白芨与饕餮两人的方向走来。   那男修披着狐皮袄,内里穿着及地的黑袍,袍间纹着暗金绣片。乍一看给人的感觉是温润如玉,周身的气势如同傅正卿一般。   白芨看他一步步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恍惚了一瞬,问向旁边同样呆滞的饕餮:“找你的?”   饕餮眨了下眼:“我不认识他呀……”   说话间,鬼掌已经走到她们身前。白芨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那一瞬间发觉眸子中闪过一片紫光。他眉眼淡淡,相貌确实丝毫不逊色于她的两位师兄,眉宇间尽是疏离的感觉,气质却十分温和,有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   他在白芨身前停了下来,行了个礼:“野剑姑娘。”   看了看台下的修士有侧目看过来的迹象,鬼掌微微伸手,比了个动作:“可否借一步说话?”   面前的人带着笑容,灯光自演武场中亮起,映得他身上的狐皮袄看起来温暖而蓬松。如此的温暖……白芨一瞬间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白袄,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饕餮见状虽然羡慕,但也没有跟随过去,给白芨传了个音:“记得帮我要份签名。”   白芨沉默了片刻:“你是他的粉丝?”   看不出来作为粉丝的狂热感,那为什么还要去让她索要签名?   “这个啊。”饕餮话音一转,“自然是因为签名值钱,能在黑市卖出个价格来。”   白芨:“……”   她补充道:“逍遥基本上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神秘得很。江流为人冷傲不好接近,我也没那个胆子去问她搭话。而现在——”   饕餮不着痕迹地看着鬼掌维持着邀请白芨的动作,摸了摸下巴:“送上门的机会,你是不知道,黑市中这三个人的同款都炒到了什么价钱,要是能有签名……”   她还没说完,白芨非常干脆利落地道了一声:“好。”   饕餮:???   两人一同走到了僻静的角落。白芨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于是她抬眼:“你认得我?”   鬼掌没回答,只是眼神停留在白芨腰间捆着的伏鹰鞭上,声音清澈:“姑娘使得一手好鞭。”   白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默然。她的武器束在腰间,本来是为了遇到危险时迅速反应,却没想到成为了辨认身份的标志。   看来这演武场中确实少有人使鞭。   鬼掌善意一笑,抛出此行的目的:“不知野剑姑娘可有兴趣与我在擂台一战?”   鬼掌要向她约战?   她的名声也没有大到这种地步吧。   正愁着进阶缺乏实战,白芨心道还有这种还有这种好事,想也没想直接应下了。她早就想与这三人切磋一番,结果对方先找上了门。   见白芨点头,鬼掌声音温润,竟是在解释他约战的缘由:“我很少见到使用鞭法的修士……留意到姑娘的积分涨得迅速,本想找姑娘切磋,在此等候了几日,却发现姑娘并不在演武场中。”   白芨那时候进了秘境,出秘境后不久转身又踏入了伽蓝塔。而她在演武场时鬼掌不知所踪,倒是正巧互相错开了。   想起饕餮所说的签名,白芨心念一动,主动开了口:“这位……”   白芨说到一半卡了壳,这该怎么称呼?   直接称呼鬼掌是否有些不太礼貌?   鬼掌善意一笑,声音温润:“我本名顾初衍,若是论辈分,也许你该唤我一声师兄。”   见到白芨不解的目光,他依旧看了看那伏鹰鞭:“伏鹰鞭是魔祖的武器。近日听闻魔尊收了一个小徒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野剑姑娘了。”   原来又是这伏鹰鞭暴露她的身份……   看来可以考虑将它改造一下了。   顾初衍报了名字,抬眼含着笑看她。面前的人如同王城之中的贵公子一般,礼数周到,又不给人逾越之感。既然身份已经明了,知晓名字便也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白芨也学着他那样报了名字:“我本名为白芨。”   然而面前之人却露出了一瞬讶异的表情:“若是我没记错,白芨是药名。”   ……看来魔界之人确实对植物有着天生的敏锐。   白芨点了点头,对他之前所说的话有些疑惑:“顾师兄?”   顾初衍含着笑:“我是当今圣女的徒弟,而圣女是魔尊的师妹。”   那如此,按照辈分来说,他确实算得上白芨的师兄。   有了这层关系,白芨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了刚才想问的问题:“不知顾师兄可愿跟我打个赌。”   顾初衍垂眼:“师妹请讲。”   白芨本来正愁着如何去开口问顾初衍要签名,如今他跑来约战,她思忖片刻开了口:“如若在擂台之上,顾师兄赢了我,可否请师兄给我签个名?”   ?   白芨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顾初衍嘴角笑容僵了一瞬。   只是她并未说完,顶着压力说出了后半句:“如若我赢了顾师兄,就请师兄给我签两个……”   顾初衍:…… 第58章 平局   白芨与顾初衍的比试定在三天后。   顾初衍临走前带着笑意望了她一阵, 让白芨莫名有些郝然。   这几天内她也没回城主府,干脆一边在擂台打着擂押着钱,一边同饕餮聊着天。   听白芨讲述自己如何与鬼掌订下的单方面霸王赌注, 饕餮一面称奇, 一面却迟疑地说道:“可是若是你赢了积分榜上排行第二的鬼掌, 或许值钱的应该是你的签名了。”   白芨看了她一眼, 叹道:“我怎么没想到。”   饕餮:“……那我要十个签名不过分吧。”   “物以稀为贵。”白芨盯着手中的伏鹰鞭,回答着饕餮的话。伏鹰鞭已经被她换了个颜色与形态,像是翠绿的竹子一般,不再是通体漆黑的模样。倘若下次再有人凭着鞭子认人, 也不会发觉这是魔祖的伏鹰鞭。   “看看。”她甩了下鞭子, 鞭尾打在地上, 发出噼啪的响声, “这竹鞭怎么样?”   那竹鞭子虽然换了个模样,可使出来依旧是伏鹰鞭的威力, 只是壳子有所不同而已。饕餮望了一眼:“形状是变了,可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知晓这是伏鹰鞭的招式……”   掩耳盗铃·白芨:“……”   她想起来什么似的, 朝着饕餮打听:“对了,你有和鬼掌打过吗?”   除了这次,白芨在此之前并未看过鬼掌在擂台上比试。如今她已经接了战帖,多了解对方的招式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她想赢。   与强者的对决让她血液沸腾, 整个人像是有了活着的目标。上辈子她的修为卡在了出窍后期, 这辈子她选了截然不同的路线,心性也有所改变,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与之前不同?   见到白芨的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饕餮也没有藏着掖着, 同好友讲着自己知道的内容:“我并未和鬼掌打过, 只是听说他曾经一掌把积分榜上前十的一个魔修打下擂台,只一掌。”   只一掌!   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修为。   “之后我也偶尔见过鬼掌守擂,他大部分时间使用掌法,一般在三招之内解决对面。像这次和江流僵持了这么久,一个是因为实力相当,另一个也许是因为他无聊吧。”   白芨盯着那积分榜,忽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他与逍遥打?”   “逍遥?”饕餮也是一愣,看着那相差了一位数的积分,“他们肯定是打过的,不过我没见过。逍遥该是好久都没来了吧。”   白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你打算押谁?”   她指的自然是自己与鬼掌的擂台战。   饕餮沉默了会,才道:“你很强。”   对于刚入演武场不久的新人来说,白芨在短期之内就摸得到了前十的线,实力自然是不用说。   可那前几位都是身经百战的,非要饕餮选一个的话,饕餮大概率是押鬼掌那边的。   白芨已经料到饕餮会选谁,却见饕餮停顿片刻,话音一转:“我押你。”   白芨正要开口,却听见饕餮声音沉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押鬼掌,我反其道而行之,你要是赢了,我可能赚的盆满钵满。”   白芨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赌狗真是,恐怖如斯。”   她鞭法如今已习得第四重,而大多的武器功法为九重,距离鞭法大成还有一半的距离。   鬼掌修习掌法,掌法若是打出威力,只有近身才能达到最大化。而她使鞭与扇,远程比较占优势。如若被鬼掌近身,打起来会很难受。   饕餮拍了拍她的肩:“能否让我一夜暴富,就全靠你了。”   *   却说另一边。   自寒冰潭跑出了天织后,玉昆掌门与一众长老将封印加固了里三层外三层。徐白派了手下的弟子寻那天织的踪迹,如今祝景之终于传来讯息。   徐白接了一看,只觉得眉心一跳:“这天织竟是去了十万大山?”   祝景之道:“是的。”   天织没在人间惹出乱子是好事,它本就是十万大山中的妖兽,如今妖族封山不出,妖兽归顺妖族,他们玉昆也不好将其捉回。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着实有些怪异。   祝景之缓缓道:“弟子有件事需要汇报,事关重大,请师父立即通知掌门。”他抬眼,凝视着伽蓝塔的方向,“佛子预言,天道或许将要灭世。”   ……   白芨尚不知仙门那边的反应,到了与鬼掌约战的那日,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临上擂台之前,她环顾了下四周。饕餮注意着她的动作,好奇道:“你在找谁?”   鬼掌已经在擂台上等着了,她找的人还有谁?   白芨又凝着手中的玉牌,不知道该不该联系喻永朝。   今日来看的人并不比那日鬼掌与江流对决时少。她记得,师兄肯定是有渠道得知地下演武场的消息,就凭他知道自己在演武场的名号来说,今日她与鬼掌对决,大师兄应该是能知晓的。   只是不知为何,喻永朝没有来,甚至没给她传一通讯息。   想起师兄的睡症,白芨轻轻垂下了眼。   ——许是睡着了。   毕竟这么多天没见得师兄休息,回来以后肯定很疲乏。就连她自己都在师兄的折扇上不自觉地睡着,更何况一直未曾歇息的师兄。   白芨压下心中的念头,此时听见擂台上方响起熟悉的播报声:“下面有请‘鬼掌’与‘野剑’上台对决。”   顾初衍已经在台上,白芨朝他望去,那人在灯光下含着笑容望着她。似乎每次见顾初衍时,他都是带着笑容的。   白芨收了情绪走上擂台,同每次对决开始一样抱着拳行了礼:“请多指教。”   顾初衍同样回礼,瞥见白芨手中染得翠绿的伏鹰鞭,知晓是自己那番话让它改了外形,静默了一瞬。   而白芨在他怔愣的功夫,抬眼看台下,饕餮站在人群中向她招手,比了个无声的口型:“全押你了。”   白芨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肩头沉重了几分。明知道赢的几率不大,她仍然押了自己。   哪个赌狗没个一夜暴富的梦想——   伏鹰鞭自手中甩出,借着这个力道,白芨猛然后退出一段距离。她上台时与顾初衍站在擂台中央,如今这么一退,瞬间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顾初衍见她动了,仍然不疾不徐地站在擂台中央,竟然没有逼近距离。   白芨虽然奇怪他为何不近身,但顾初衍没拉近距离对她来说是好事。她将伏鹰鞭施了三成力,低喝一声,朝着顾初衍的方向挥去。   翠绿的伏鹰鞭有如手腕粗细,灵活的贴着地面而去,那气劲震得地面上的灰尘向两侧散开。随着鞭尾的前行,魔气化作尖刺从鞭体处逐渐伸长,如同不断生长的藤蔓,直朝顾初衍的位置包围而去。   却见顾初衍仍然毫无反应地站在擂台中央,待到那数条“藤蔓”逼近身前时,淡淡举起右掌,只轻轻一挥,那化作数条藤蔓的魔气就这样消散了。   就连伏鹰鞭本体也不能避免,被这掌风逼退了好一段距离。   三成力试探的攻击,被一掌化解。   台下围观的魔修顿时发出一声喝彩。   饕餮与白芨打过,自然知道她那三成力的深度,看她的鞭力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不禁喃喃道:“这就是第二的实力吗……”   第二尚且如此,那与之相差一位数积分的第一呢?   饕餮缓慢转过头去看那积分牌,逍遥的名字稳稳地挂在上面,分数甩下面的人几百里。下方的魔修们又是一阵叫喝,饕餮刚想回过头去,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个熟悉的人。   那人戴着白色面具,面具的制式与演武场所有人戴的面具样式相同,只是坐在那里摇着扇子,淡淡地看着擂台上的情势。   他感受到饕餮的视线,竟转过头来朝她微微颔首。   饕餮于是明白了,此人是白芨的师兄。只是这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并不来自于上次在秘境中见时之感。既然想不出来,饕餮将目光重新放回台上。   这次出手攻击的是顾初衍。他仍未近身,掌心向上,引出一道魔气,随后翻手打出,那股魔气以一种极为诡谲的速度前行,瞬息之间就到了白芨眼前。   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白芨来不及收鞭将这股魔气拦下。   脑海中涌起几种应对方案,白芨果断选择祭出玉扇。玉扇扇骨破损了几根,白芨看到才发觉师兄还未将扇体修补好。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玉扇翻飞的瞬间,将那股席卷来的魔气吹得四散。   而在顾初衍看到玉扇的那一刻,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微微淡了淡。   这玉扇……   只听见嗖地一声,从玉扇中射出数道魔箭。白芨抓住了顾初衍怔愣的机会,玉扇与伏鹰鞭齐上,两面夹击。用魔箭封住顾初衍的躲避路线,伏鹰鞭也在转瞬之间改变长度,鞭尾裹着魔火,席卷到他眼前。   饕餮看着忍不住微微瞪大双眼,脑海中将自己代入对面的位置,思考若是自己在对面该如何应对。   下方观赛的魔修一时间寂静下来,都在屏住呼吸看着鬼掌该如何应对。   而饕餮算着距离,竟然发现白芨选的角度甚是精妙,这一击她定会避无可避。   只看鬼掌该如何应对了。   而在这铺天盖地的魔箭之中,白芨只见顾初衍的身影一闪,那魔箭像是被放慢了动作。身影闪过,空中的数支魔箭陡然消失。   下一秒,顾初衍的身影浮现,此时他所在的位置不再是擂台的中央,离白芨也只有两臂的距离。   看清楚眼前人的位置后,白芨瞳孔微缩。顾初衍微微一笑,展开手掌,那玉扇中射出的魔箭已然被他尽数拦下。   他声音放的很轻,称赞道:“你的扇法修得很好。”   台下的人并听不见顾初衍对白芨说了什么,饕餮看到鬼掌似乎在和白芨交谈,有些好奇。   结果饕餮发现好奇的似乎并不止自己。   喻永朝收了扇子。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顾初衍离她师妹的距离有些过近了。他低头去抚摸着折扇的扇骨,入手是一片凉意,他盯着那扇钉处看了一会,发现漆黑的扇钉中浮现出一丝墨绿的色彩。   顾初衍不着痕迹地往台下望了一眼,笑意更甚,甚至又朝着白芨迈了一步,依然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答应了师妹的赌约,不知师妹是否同意与我再打个赌。”   见眼前人并没有出手之意,白芨也停了下来:“师兄要与我打什么赌?”   顾初衍道:“就赌师妹能不能接下我三掌。如今我的修为已至出窍,而师妹似乎还停留在元婴期。如此比试,确实有些失了公平。”   见到两人没有出手仍在讲话,下方的魔修也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打了?”   “该不会是鬼掌看到面前的女修起了怜惜之情吧?”   此话一出,周围寂静了些许。随即一道声音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也是女修啊,上次和他打,他一掌把我扇到台下了。”   众人朝她看去,说话的那女修正是积分榜上排名前十的那位魔修。饕餮想起那日还在与白芨谈论此事,这位魔修今日就来现身说法了,不由得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两人亦是能听见下方魔修的议论声。白芨问道:“如若接下了师兄的三掌当如何?接不下又当如何?”   “师妹若是接下了我的三掌,我自会认输。”顾初衍停顿了一下,说出那后半句来,“到时候会给师妹签两份名。”   白芨心道如若她赢了说不定也会去给饕餮卖签名。   “如若三掌未全部接下,就算我赢。”   等白芨点了头后,顾初衍轻瞥一眼台下,与那道目光对上后坦然一笑,又退回到擂台的中央。   他缓缓抬起手掌。   顾初衍轻声道:“第一掌——”   那一掌的气劲潮鸣电掣,白芨的眼睛捕捉到掌风之时,气劲已至。观赛席上最后端的魔修都能感觉到衣角被掌风掀起,偏生擂台之上的白芨动也未曾动一下。   魔气裹着伏鹰鞭,在她身前竖起了一面厚厚的盾。白芨调动了身体内一半的魔气去抵挡这一掌,在掌风与那魔气交融的一瞬间,伏鹰鞭被生生打退数尺,在擂台上留下一片极深的印记,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烟尘散去,众人发现,白芨竟然接下了那一掌。   不过那印记拉的很长,足足两丈有余,白芨也因此被这股气劲冲撞到擂台的边缘。   白芨看得出来,顾初衍挥这一掌,最多也就用了三分力,而她却用了将近一半的力量去抵挡。   顾初衍再次抬起手:“第二掌——”   台下那与鬼掌交手过的女修发出了一阵惊呼。   “鬼掌还真就没有手下留情。”她望着那一掌喃喃道,“这掌法力度与那次打我差不多,只是那次他打的突然,我并未防备……”   底下的魔修听了她这话,更是凝着神去看白芨的动作。   第二掌明显比第一掌的力度更大。   白芨不敢轻视,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魔气注入伏鹰鞭。她此刻站在擂台的边缘,若是还像抵挡第一掌一样,那么这第二掌会直接将她带下擂台。   脑海里突然涌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白芨祭出玉扇,足尖踩在扇面上,以一种奇快的速度不退反进,伏鹰鞭抵在身前朝着顾初衍挥出的掌风迎了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摒着一口气,想看这一掌究竟能不能被白芨接下来。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魔气混合着烟尘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擂台中央经此响声后瞬间归于寂静。   饕餮提着一口气,喻永朝垂着眼,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复松开。   那烟尘正在缓缓散开。   顾初衍仍然笔直地站在擂台中央。   饕餮寻着白芨,那烟尘散去,只看见地上跪着个模糊的人影——   又静默了几分钟,尘埃散去。   白芨单膝跪地,双手握着伏鹰鞭支撑着身体,甚至摇晃了一下。   她已几近力竭。   接下这一掌,她耗尽了全身的力量。无论是魔气还是体内运转的灵力,都已经处于枯竭的状态。余光能看到玉扇的扇骨又断了一根。   白芨心里苦笑,拄着伏鹰鞭的手有些抖。   她知道自己确实接不下第三掌了。   跪在地上认输实在是不够体面。白芨努力支撑自己站起身,小腿抖得要命,浑身也疼得厉害。她直起身来,身体脱力般晃了晃,眼看着即将栽倒——   一双手扶着白芨的手臂,让她的身形稳了稳。随后那手放开,见她没有栽倒的迹象后退到了安全距离。   是顾初衍扶住了她。   白芨对顾初衍十分钦佩。他虽然与自己定了三掌的赌约,每一掌都尽了力,没有丝毫放水的迹象。   她亦是尽了力去抵挡顾初衍挥来的掌风。如今虽然脱了力,内心却感到十分地舒畅。   于是白芨开口:“我认……”   只是她并未说完,就被顾初衍抢了先:“我请求平局。”   下方的魔修一阵哗然:演武场上只存在过胜与负,倒是从未见过有人请求平局,并且还是明显占优势的那人提出。   如今鬼掌开口要求平局,那裁判声音停顿,不带丝毫起伏地问道:“确定要请求平局?”   顾初衍道:“确定。”   饕餮咂咂舌,这和她预想的一点都不一样。随即她反应过来——若是鬼掌与白芨平局,那下注的人该怎么算?   底下的魔修们显然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他们好似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般视线来来回回朝着擂台上的两人扫过。   随后裁判的声音响起:“恭喜‘鬼掌’与‘野剑'达成平局”   ……   白芨与顾初衍同时走下了擂台。   因为知晓下台后会有很多人围过来,顾初衍特地引着白芨前往了人少的角落。   白芨心里隐隐有个想法,看着身侧之人,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张了口:“顾师兄,我怀疑你是不是因为不想签名所以才请求平局……”   顾初衍侧目,讶然:“这都被你发现了?”   随后他歉意一笑:“见到白芨师妹实力确实很强,我这好战的心思就起了。出手没有轻重,还请师妹见谅。”   白芨摇了摇头。   谁会不喜欢与强者对抗呢?更何况是个尊重对手实力强劲的强者。   饕餮见白芨下了擂台,知晓人少的路线,循着路就走了过去。她惦记那下注的魔石,更惦记着鬼掌的签名。此刻走到白芨身边用眼神暗示了番,得到白芨否定的摇头,不由得有些沮丧。   顾初衍见饕餮来找白芨,含着笑缓声说:“我并不常来演武场。若是师妹想寻我切磋,可以去中心城西街的酒楼找我,我就住在那里。”   白芨点了点头,却是一怔:“酒楼?”   “是的。”顾初衍垂眼,“我在西街开了家酒楼。如若师妹不嫌弃,可以常来吃饭。”   白芨眼睛一亮,以后若是自己想吃东西了,就不必跑去晋王城了。她答应下来:“那等我无事就去找顾师兄吃饭。”   只是白芨话音刚落,就发现对面的饕餮眼角抽了抽。她有些莫名地问道:“怎么了?”   ——那是折扇收起的咔哒声。   脚步声逐渐逼近,随即在白芨身侧停下。   一道带着凉意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那股清冽的气息席卷在她的鼻尖:“我怎么不知道,喻陵又新收了个徒弟?”   对面的饕餮表情纠结,像是在说,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白芨转过头望去,看见面前的男子戴着面具,一手握着折扇,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正神色莫测地盯着她。   喻永朝又逼近一步,站于白芨身侧,目光冰冷地看着顾初衍。   “鬼掌真是好兴致,竟然开始乱认师妹了。” 第59章 折扇   白芨见到喻永朝来, 本来心生喜悦,想跟他讲自己与那第二的鬼掌打了个平局,却发现师兄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对。   再一听喻永朝那嘲弄的语气……   白芨打算默默地往饕餮那移一移, 结果还没踏出第二步, 身前就被一纸折扇拦住了。   他道:“师妹。”   白芨不敢再动, 也不敢去看喻永朝的表情。   顾初衍此时抬起眼帘, 温声笑望:“白芨师妹的扇法原来是同你学的,难怪我看出了几分相似。”   白芨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一瞬,骤降冰点。   饕餮狐疑地看了看顾初衍,又看了看喻永朝。   听鬼掌熟稔的语气……这俩人认识?   喻永朝讥诮一笑:“我师妹自是同我学的扇。不然这普天之下, 还有哪个人的扇法能配得上她?”   他说的狂妄, 眼底如冰, 分毫不让地望着顾初衍。   而后者淡淡一笑道:“也是。”   他又望向白芨:“师妹若是想来酒楼, 报我的名号就好。”   “你叫谁师妹?”   顾初衍转过头看白芨,答案显而易见:“这有什么问题吗?”   于是两道视线同时落在白芨身上。   喻永朝轻睨白芨, 挑眉道:“就几日不见,你另找了个师兄?”   大师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白芨想了想, 开口解释:“顾师兄是圣女的徒弟,若是按辈分来说,我也确实该唤他一声师兄的。”   逼仄的角落里,四个人站成了个方形。饕餮独守在一角, 看着附近的人站成了个三角形, 心中有些微妙。她在一旁垂着头不敢说话——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见白芨辩解,喻永朝定定看了她半晌,好似被气到了一般, 没再讲话。   而此时顾初衍似乎看不出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温和地朝着白芨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狐皮袄,临走前抬眼朝着喻永朝一笑:“改日再向‘逍遥’讨教。”   一旁的白芨与饕餮听到这个词俱是一怔。   ……逍遥?   黑色的衣角从眼前一晃而过,随着折扇破空的声音响起。饕餮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纸折扇已经到了顾初衍的衣角前。   随即那双如玉般的手挡在身前,玉扇挥出的那股气劲被拦住,失了方向。玉扇自原路返回,被喻永朝接下,拿在手中,摇了一摇。而衣角却也被气劲划出了一道口子,显得格外突兀。   饕餮这才反应过来——她就说这股格外熟悉的感觉从哪里来。原来眼前白芨的师兄,正是地下演武场积分排行第一的逍遥?!   顾初衍见衣角被划破,也没恼,掀开眼帘看了喻永朝一眼:“这是何意?”   喻永朝收了扇,虚虚地做了个礼,是连饕餮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敷衍的程度:“只是不小心罢了,还请鬼掌不要见怪。”   “不小心么……”顾初衍重复了一遍喻永朝说的话,脸上的表情不变。然,下一秒他化掌为刃,直接把那片划破了的衣角割了下来。   黑色的布料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饕餮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仿佛那片落下的衣角是人头一样,轻飘飘就落了地。   “我没有在擂台之下与人打架的习惯。如果逍遥兄执意要与我打,明日我们去台上打。”顾初衍侧过头看了一眼白芨,笑意更深,“当然,顾某也很期待有在擂台之下与人切磋的一天。白芨师妹,我在酒楼等你。”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单独对白芨说的,只是当着喻永朝的面说出来,却格外有深意。他并没有等白芨回应,只是说完之后抬脚就朝着演武场大门的出口走去。   饕餮发誓她听到了咔哒一声的握拳声。   喻永朝看着顾初衍,面上风轻云淡:“不送。”   ……   白芨还沉浸在积分榜上排第一的那个逍遥是自家师兄的事实中没缓出来。   她就说为什么,师兄明明不在演武场却能知道自己的动向,包括自己起的奇奇怪怪的名号,以及下注赌钱。   饕餮在顾初衍离开之时就向白芨使了个眼色溜走了。   于是狭小的角落内只剩下白芨与喻永朝两人。   平日她习惯了大师兄沉默,也知道平时他沉默之时懒得开口。只是今日他沉默得属实有些让她不适应。她问师兄要不要回城主府,师兄默然;她问师兄要不要继续赌魔石,师兄还是默然;直到她问师兄要不要去吃点什么,师兄总算不再沉默,而是一声轻哼。   喻永朝看着她:“莫不是要去顾初衍的酒楼给我添堵?”   他说的直白,侧目去瞧着她的模样。   白芨垂着眸,眼帘搭下来,像极了飞累了歇息的蝴蝶。他不知今日的怒火到底从何而来,顾初衍确实能称得上白芨的师兄。只是真当白芨叫出口,左一声师兄右一声师兄地去叫顾初衍时,他心中无端升起了些许怒意,以至于失控出手。   “……罢了。”喻永朝揉了揉眉心,见白芨不动,耐心向她解释,“喻陵的师兄妹有几个,按照他这么算,你的师兄怕是数也数不过来了。今日称这个师兄,明日道那个师兄,魔界估计有一半弟子都成了你的师兄。”   见白芨仍是不动,喻永朝朝她的方向又迈了一步,思来想去,手从储物空间中掏了两个栗子出来,垂下眼耐心地剥着。   空气中那股栗子独有的甜糯气息扩散开来。   金黄色的栗子肉置于掌心之上。喻永朝将手心的栗子肉伸向白芨身前,却仍不见白芨有任何动作。   本以为白芨生了气,却发现她周身魔气流转,成了不断吸收转动的旋涡。   ——这是顿悟破阶的预兆。   顿悟破阶是好事,只是喻永朝却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如若此时师妹到了顿悟的状态,那必然没听见他之前说的那一长串话。   他没有打扰白芨顿悟,一挥手在身外施了个禁制,隔绝了周围嘈杂的声音。   那旋涡在飞速地转动着,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白芨一抬眼,就看见喻永朝靠在墙壁上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休憩。   甫一伸手,她就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气被拓宽了一倍有余。而此时白芨只要扛过雷劫,就能踏到出窍前期的门槛了。   雷劫既然可以被暂时压制,亦是可以被提前催动。   师兄依旧靠在墙边,白芨想了一会,准备自己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渡雷劫。   只是她刚踏出禁制,就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去哪儿?”   似乎是还没睡醒的困倦。   白芨老老实实地回答:“去渡雷劫。”   喻永朝抬眼,眯着眸子看了一阵,似乎才反应过来。听见白芨回答,他默然:“为何不叫我?”   白芨道:“我看大师兄还在睡觉……怕吵醒师兄,所以没敢叫。”   听见师妹如此回答,喻永朝撑起身子,挥手撤去禁制:“走吧。”   走?   师兄看起来并未全然清醒,甚至有些疲惫。   见白芨犹豫的模样,喻永朝从容地开口道:“你认得路?”   ……   这一句话就让白芨没了异议。   说起来,只有她跟师兄走过几次的路,她才会认得。多数时候甚至不会刻意去记路线,因为喻永朝总会同她一起去做事。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自己还是过于依赖师兄了些。   两人走出地下演武场,喻永朝祭出折扇唤白芨上来。   白芨摸了摸自己的玉扇,发现那扇骨几乎断了一半,有些怅然。既然有师兄御扇,她索性低着头去看那手中的玉扇,也没了张口搭话的兴致。   她同这玉扇的感情还是有些深的。   重新修炼心法,又从金丹一路突破,马上进阶到出窍期。她走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线,陪在她身边的也不是枕月剑。   入了魔的自己,便不能再回仙门了。破损的玉扇,即便修补了,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   是她上辈子醒悟的太迟,伪装自己那么多年,给自己选了个被束缚的结局。   白芨怔愣之间,却发现一双手伸来,将她手中的玉扇抽走,复放上了一纸折扇。   她抬头,看见师兄静默地伫在自己身前。   折扇依旧是素白的扇面,绘制了复杂的纹路,似妖似魔,细看扇钉处却没有那般会变色的鲜艳。   这不是师兄的折扇。   喻永朝低着头,见她观察着手中的折扇,心底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纸扇是我最近做的……玉扇挡过一次伤害,已经不能再用了。”   原来大师兄消失的那几天,竟是为她做了折扇去么?   “我按照自己武器的制式复刻了一款出来……也比玉扇轻巧,想着你也许会喜欢。扇中存了我几分的力量,若是你遇到了危险,我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一时间白芨手中的折扇像是有了温度。她将折扇收起,缓了片刻,望着喻永朝的双眼,郑重地说:“谢谢师兄。”   脚下的折扇朝着城郊的方向驶去。   喻永朝看着白芨收下折扇,勾起了唇角,将手中夺来的玉扇收了起来。正当他想开口继续说方才在演武场中未说完的话时,却听见白芨惊讶地咦了一声。   喻永朝侧目望去——   白芨坐在扇子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指着脚下那扇钉,不确定地道:“奇怪,我刚刚是眼花了么?师兄,你这扇钉好像变粉了。”   喻永朝:……   他凉凉看了脚下的折扇一眼,后者的扇钉处又重新变得一片漆黑。   而经过此番打岔,两人也抵达了那荒山。   白芨见状,放心地激开了周身的魔气,足尖一点,就撤离了玉扇,转而向着空旷的山头处落去。   本应晴空万里的天上,此刻翻涌着浓厚的乌云。   雷劫,终究是来了。 第60章 出窍   金雷已经翻滚在天边, 白芨踏在山头,迎风而立,却见喻永朝站在她隔壁的山头, 正侧目去看着她。   于是白芨开口传音:“师兄……你?”   她阻拦的话还未说完, 天边涌出更浓郁的雷云, 声势浩大是她的几倍不止。   两人相距很远, 喻永朝同样传讯给她:“我亦是要破境了。”   破境?   白芨抬头看了眼师兄头顶上的雷云,师兄破的是什么境?   平日也未见师兄修炼,怎得如今突然要破境了?   喻永朝低声说:“我压着修为在出窍后期很久了。”   玉昆的几个长老,多数的修为都在分神期。而如今师兄渡了这个雷劫, 也要迈步分神的行列了。   白芨心念一动, 遂想到玉昆那群长老的年纪, 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师兄, 你今年多大了……”   ……   永远不要问一个修士的真实年龄。   喻永朝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如何回答。天边的金雷已经有打下来的迹象了, 细碎的金雷从天顶劈下,将那山头的植物打为灰烬。   从针尖粗的雷下落到手腕粗细也没用多长的时间。   喻永朝一面扛着金雷, 一面反问白芨:“那师妹今年多大了?”   白芨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自从她筑基之后,容貌停留在刚筑基的时候,就没有刻意地去记过自己的年龄了。如今她突发奇想去问师兄的年龄,被师兄反问, 有些恍然。   她今年多少岁了来着?   掰一根手指按十年来算的话……   十岁、二十岁、三十岁……   白芨掰到第十三根手指的时候, 金雷打在她身上,疼痛持续了一阵子,让她下意识攥紧了双手。当白芨再想接着数的时候, 看着两个拳头, 也陷入了沉思。   她刚刚数到哪了?   金雷一阵接一阵, 有密不透风之势,甚至打断了她计算年龄的思路。如此,她也没多余的力气去望向师兄那边的情况,只是听着雷声,就觉得喻永朝那边的雷劫无比恐怖。   白芨索性盘坐下来,等那金雷打到她身上,她再将魔气与灵力在体内游走数个周天,吸收金雷的力量。   等最后那道金雷劈下,白芨惊觉这雷已经到了碗口大小。   正想着喻永朝那边的雷会是如何形状,一股热气自周围升起,燃得白芨有些燥热。   于是她转目望去——   喻永朝先前所在的山头上一片火光。她感受到的热气正是从那山上传来的。而师兄站在山上,火光舔舐着他的衣角,看上去分外寂寥。   仔细去看,天上劈下来的金雷中带着雷火,一道一道地往他的身上打着。而师兄在火光之中岿然不动,似乎这金雷与火并未给他造成痛楚。   直到那股熟悉的力量充盈在白芨体内时,头顶的金雷也劈的差不多了。阴云散去,破婴出窍。   出窍期的力量比元婴期多了十倍不止。   白芨深知,自从筑基以后,每次破境,所获的力量与先前都如同一道天堑隔开了距离。   而现在只要她微微一动心念,魔气如刀般削平了隔壁的一座山头。   火光之中的喻永朝传话过来:“师妹,你在做什么?”   白芨回答道:“我在试试出窍前期的力量有多恐怖……”   喻永朝瞥了一眼她削掉的山头,颇有那么丝一言难尽:“你刚刚割下来的山头,魔尊几个月前往上面撒了些种子。”   “……”   那恐怖的应该是喻陵了。   白芨装作无事般把那削掉的山头又移了回去。   她感受了阵体内的魔气,抬眼看向师兄那边,传音道:“天下竟还有这种好事……”   喻永朝:?   白芨不等他作回答,继续喃喃自语:“我在演武场打了三天擂都没触碰到出窍期的门槛,顾师兄两掌就给我打出窍了。”   妙啊,她还想再挨两掌。   说不定挨着挨着就挨到分神期了呢?   喻永朝:……   后来的某一天,当顾初衍再次进入地下演武场时,蜂拥而上的魔修几乎把他淹没。嘴里还纷纷叫嚷着:“请打我一掌!就一掌!”   “先打我!我先来的!”   “能不能别插队啊,有点素质好不好。”   顾初衍:……?   *   白芨同喻永朝回了城主府。   魔尊近日似乎很忙,喻永朝将她送回城主府也不见了踪影。   白芨修炼之余亦是觉得无聊,平日里不是同饕餮传音就是陪着魔祖钓鱼。   化灵池的食人鱼已经被她钓了三桶,魔祖的钓鱼技术却丝毫不见起色。今天白芨没有动手,坐在池边看着魔祖拿捆仙绳钓。   魔祖正昏昏欲睡之际,听到徒孙有些犹豫地问道:“师祖……您养的这食人鱼它是不是吃素啊?”   徒孙的话有点扎心。   这鱼并不是他养的,只是钓不上来,怎能如此。   魔祖握着绳子一端的手抖了一抖,池中的食人鱼被他的动作一惊,跑了,徒留下一层层的水花。   魔祖惋惜了一下,稳住手继续甩着绳:“食人鱼怎会吃素?”   白芨噢了一声,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离开魔界时,摘了点魔果喂它们。结果等我回来时发现,别说魔果了,就连个果核都没了。师祖,你说这食人鱼是不是爱吃素?”   魔祖看着化灵池,内心如同池水般没有丝毫波动:“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是被逼的。”   白芨听完沉默了一瞬。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开了口:“师祖,魔界有什么很有名的东西失窃了吗?”   她仍是放心不下前世引起仙魔交战的导火索。据那光团所说,正是因为魔界有东西被玉昆所得,魔界交涉无果,这才导致仙门与魔界打起来。   善空预言天道将要灭世……   如果按前世她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或许是因为仙魔之战导致天道灭世。自己上辈子本身就不想活了,灭世与否对她而言无所谓。可是这辈子她拜入新的师门,魔界的人对她很好,再让她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达成全灭的结局,她做不到。   可还有个奇怪的点是,为什么上一世佛子没能预言?自她重生拜入魔宗之后,一切的变化似乎太大了点。   魔祖颇为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谁能偷的了魔界的东西?”   白芨震撼地抬起头来。   是啊,谁能偷的了魔界的东西?魔界有魔祖与魔尊坐镇,玉昆的弟子若是来魔界当即就会被发现,更别提接近魔界存放秘宝的地方。   犹豫再三,白芨还是说了:“魔祖,我与师兄们前往伽蓝塔时,佛子预言说天道很可能会灭世。”   “你二师兄回来时就说过了。”魔祖摆摆手,看向池中,“天道不会轻易灭世,除非这个小世界里发生了严重的、不可逆转的东西。不过这些都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他哼了一声,掀开眼皮朝着天边的某个方向瞅着:“自会有人着急。”   这一声轻哼,话里的意思指的正是玉昆宗。   红衣的魔祖兴致缺缺,似乎天道真的灭世也无关紧要。他半躺在化灵池边,一手牵着绳子,一手撑着头,见到白芨仍然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大高兴:“天塌下来有你师祖师尊顶着呢,轮不到你们小辈着急。”   “更何况……”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天道就算不灭世,人总会有生老病死。如今修真界无人能飞升,到最后结局都一样。”   白芨瞪大双眼:“师祖你不要这么悲观啊!”   怎得魔界之人不是种地就是厌世,一点野心都没有。   魔祖摆摆手,俨然是不希望再说下去的意思了。   白芨闭着眼安静地坐在池边修炼,还未到一个时辰,就听见魔祖翻身起来的声音。   ?   脚步声逐渐靠近化灵池畔,随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弟子见过师祖。”   魔气刚在体内运转一周半,白芨听见喻永朝的声音,睁开了眼。原本躺着钓鱼的魔祖已经站了起来,颇为戒备地瞧着师兄看。   见魔祖如临大敌般护着化灵池里的食人鱼,白芨与师兄同时沉寂下来。   魔祖道:“怎得不去睡觉?”跑来他的鱼池莫不是又憋了什么坏吧?   “睡醒了。”喻永朝答道,看到了魔祖身后的白芨,微微笑了一下,握着手中的扇子,在空中轻点了一下。   ——不远处树上的魔果便噼里啪啦地沿着轨迹自动往化灵池里蹦去,犹如饺子下锅一般。   魔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那一池子的鱼:“你怎么能让食人鱼吃果子?”   遂想到白芨刚刚问的问题。   破案了,跟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师兄学的。   喻永朝没说话,侧目去看一旁的白芨:“去练扇么?我新写了一篇扇法,正好你刚出窍,这篇扇法对你提升很大。”   白芨双眼一亮:“多谢大师兄!”   魔祖:……   眼看着两个人欲离开此处,魔祖眼尖地发觉自家小徒孙腰侧挂的扇子与喻永朝手中摇着的扇子有那么几分相似。   魔祖哽咽,有些一言难尽地喊住白芨:“小徒孙……你这扇子?”   喻永朝含着笑看着白芨手中的同款扇子,等着她开口。   “你说这个?”白芨拿下腰间的折扇,颇为爱惜地轻轻展开,“是大师兄给我的。”   看喻永朝望着小徒孙的眼神,而自己的小徒孙浑然不知的模样,魔祖心好累,摆了摆手,继续回去钓鱼。   早就劝过徒孙离这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远点,现在倒好,果真被盯上了吧?   化灵池里的食人鱼争先恐后地扑上水面去叼那魔果吃,魔祖看了半天,很想不顾礼节啐一口。   老狐狸!折扇都要用情侣的! 第61章 徐徐图之   幽暗的地道中, 一抹火光陡然亮起。   一男一女站在地道之中,相对而立,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打在墙壁上, 别有一番诡异的感觉。   那男子并未胁迫女子, 甚至离她有一定距离。女子仍然警觉地望着他, 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男声淡淡开口:“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墙上女子的影子倒退了一步, 冷声道:“你想怎样?”   “回去吧。”男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不放弃吗?伽蓝塔的事情,是你动的手吧?”   女子停下了后退的动作:“你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时候来的?”   见到男子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女子放下心来, 嘴角勾起一抹与面上不符的笑容:“……我一直都在。你不也是如此?”   而那男子叹了一声, 声音逐渐远去:“告诉你们家主子, 小心玩火自焚。”   闪跃的火光映得两人影子逐渐扭曲,下一秒, 两人仿佛没出现过一般,墙上的影子化作一股烟气消散, 与此同时,地道中的火光熄灭。   ……   喻永朝约了白芨去老地方学扇。   树上的魔果割下了一茬又一茬,白芨依照惯例收集起来打算去喂食人鱼。   大师兄给了她折扇的功法,又拽着她练了一阵, 白芨又摸出了些许门路。只是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歇息之时盯着喻永朝的扇子瞧。   喻永朝见师妹止不住地往他腰侧的折扇看,微微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白芨一向心细又聪慧, 如若暴露太多, 这扇钉的表达肯定会被她猜出来。   还为时过早。   自从她唤顾初衍师兄时,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描述出来的情绪。   似乎是听白芨喊自己喊得多了,便不能容忍她再去喊他人。   不光是她去喊顾初衍师兄,偶尔见她去喊傅正卿时,心里也会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觉。   思来想去,他在地下演武场讲的那番话约摸着是没被白芨听到,便再想重复一遍。   下次若是再当着他面喊顾初衍师兄……   喻永朝垂下眼,看着白芨手中的折扇。   既然旁人看不出玉扇与折扇的关系,那就将她手中的玉扇换成折扇。这样任谁一看,都能知晓。   “师妹。”他盯着白芨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要跟顾初衍走得太近。”   见到喻永朝认真的模样,白芨略微有些遗憾。   顾初衍那两掌把她打进阶了。如今她也到了出窍期,本想再同顾师兄去打一架,探索一下出窍期的打法,没想到喻永朝直接提前预判了她,把她的路都堵死了。   喻永朝平静地说道:“好好修习扇法。我这边有点事,过两天再回来找你。”   ……?   白芨的眼睛又微微亮起。   师兄不在,那她可以偷摸去找顾初衍打架。   只要不被师兄发现就好。   看着白芨变换的表情,喻永朝心里微动。看懂别人内心想法对他来说并不难,更别说白芨把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   只有遇到玉昆宗的那帮人时,他才会看不透她脸上的表情。   他不忍去戳破她的想法,私底下暗自去找顾初衍切磋是师妹的自由。只要不被他看到就好。   按资历与辈分来说,魔界确实有很多人能被她称作一声师兄。往常见她叫旁人师兄时,自己也并未产生别样的情绪。   只是这次变了。   喻永朝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因为没睡好觉才会导致心里产生些许烦躁的情绪。   这不同于幼年时期自己喜爱的玩偶、糖果被同村的孩子抢走的感受。他对外物没什么在意,最多是有一丝不舍,权衡利弊之后会选择放弃。   可白芨不同。   喻永朝垂下眼:“同旁人接触时,多留意。魔界之人也并非你看到的那样纯善。”   他嘱咐着白芨,后者点点头,也不知放没放在心上。   他自己就是个例子。   喻永朝在白芨面前保持着一个好师兄的形象,但是背地里对旁人是何态度,白芨不得而知。   顾初衍那家伙也是一样。   喻永朝静默了一瞬,掀起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旁人只看到了鬼掌在积分榜上与他分数差距差了一位,以为是实力不如他。可只有他知道,自己与顾初衍站在擂台之上时,那顾初衍藏着实力,刚过了几招不是认输就是故意跌落下台。   他继续说道:“折扇的心法我已经交予了你。等我回来之前,至少要练到第三层。”   白芨点点头,她有玉扇的基础,学起来折扇便又异曲同工之处,第三层对她来说不算困难。   喻永朝又道:“你的玉扇,我正在修补。只是我这几日出门,那玉扇不得移动,只能放在屋内。扇骨处要每日刷一次油,同时还需要用魔气滋润。”   师兄的目光如炬,白芨别过头,不太知晓他此番用意:“那……?”   毕竟是为了她修补玉扇,大师兄既然没空的话,这种零碎的活理应由她接手。   喻永朝说完就沉默了下来,于是白芨试探着问:“那我可以来帮忙吗?”   白芨调整了下自己靠坐的姿势。她在魔树下歇息了许久,背有些不舒服,索性站起身来。从她这个角度来看,师兄靠在树下,不同于往日强势的形象,竟然显出了几分萧瑟的孤寂感。   喻永朝轻点头:“好。”   师兄答应下来便又陷入了沉默。只是师兄的屋子定是设了禁制,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白芨捏了捏衣角。   这话问出口有些格外的暧昧,白芨硬着头皮说道:“那师兄能否设置一个能让我通行的禁制。”   见到喻永朝的视线朝她看来,白芨有些无措,补充了后半句话。   “……我好每天去修补扇子。”   喻永朝站起身来,长发垂下,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挡住了白芨的视线。他勾起了唇角,等再转过身时恢复成原来的表情。   “那就请师妹随我去修改禁制吧。”喻永朝答的平淡。   两人并行,沿着长廊走着。魔界的季节变换的很快,植物生长的更是随心所欲,甚至有在冬天开花的。   一长廊的紫藤垂下来,散着淡淡的香气。   喻永朝的住处就在长廊尽头。他有睡症,喜静,住的也偏。   淡淡的花香涌入鼻腔,白芨终是没忍住,拿魔气割了一枝下来,挂在窗边。   喻永朝踏上那道屏障禁制,手指轻点,侧目正看到师妹拿着紫藤装饰着自己的窗子。   他本来想唤师妹,看见她的动作却生生停了口。   直到白芨装饰完窗框回过头来,看见师兄盯着她瞧了不知多久,心中赧然。   喻永朝搭下眼帘:“朝这里注入魔气吧。禁制认了你的魔气,以后来就不会被阻断在门外了。”   随着魔气的涌入,禁制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白芨踏入屋子,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玉扇。扇骨处断掉的地方已经被拼接好了,桌上除了玉扇并没有其他东西。床铺也空空荡荡,好似没有住人一样。   她想了想,从储物戒指中掏了掏,拿出几块糖糕,一股脑地摆在桌面上,如此看上去就不那么空旷了。   看见白芨的动作,喻永朝也并未阻拦。他走上前,去触碰那玉扇,低声道:“像这样,触及到扇骨,不用注入太多魔气,让它在里面润几个来回就好。”   白芨仔细看着他的动作,点点头。   喻永朝将扇子朝着她的手掌递过去:“试试看?”   玉扇入手是微凉的感觉,白芨回想起刚刚师兄的动作,学着他的模样,用手指轻点扇骨。魔气注入进去,在扇骨中游走,给白芨带来了一丝奇妙的感觉。   但很快,她面色一僵。   原因无他——   师兄的魔气还留在扇骨中并未撤去,此刻她的魔气注入进去,与师兄留下的魔气纠缠,不分彼此。   那魔气也算是体内力量的一部分,有着自己的感知。如今两种魔气交融在一起,她想要抽出自己的魔气,却被另一方纠缠,让她逃脱不出。   这股魔气霸道又强势,掠夺着扇骨处的地盘,与她的魔气分毫不让,甚至想将她的魔气融合扩充成自己的力量。   白芨忍不住抬眼去看师兄,后者垂着头,叫她看不清表情。   而师兄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将手中的瓷瓶递给白芨:“这是要涂在玉扇上的油脂。”   两股魔气仍在不断地纠缠着,白芨沉下心来,将注意力放到师兄手中的瓷瓶上。见他拿出一根毛笔,蘸了蘸瓷瓶中的油脂往那玉扇上涂。   白芨正要仔细观察,却发现喻永朝握着笔的手臂挡住了玉扇,也因此挡住了她的视线。正当她想开口之时,却见喻永朝已经放下了笔。   “学会了么?”喻永朝问道。   白芨:“没……”   她刚想说自己没看见,请师兄再演示一遍,就发觉手中被塞了那支师兄握过的毛笔。   下一秒,一道清冽的气息充盈在她的身旁。   她隐约感知到师兄的手从她身后绕了过来,握住了那支毛笔。而此刻师兄离她很近,那个距离,似乎只需要一扭头,她就能撞到师兄的脸。   白芨屏住呼吸,感受到喻永朝的长发滑落在她的耳侧。而自己的右手随着师兄握笔的动作不受控制地移动。   每个动作如同放大了一般,她明明没有在看,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跑到了手上。毛笔从瓷瓶中蘸了油脂,又缓缓朝着玉扇的方向移动。   扇骨中的魔气还在不断交缠着,而此刻自己与师兄的距离如同那魔气般近。右手在玉扇上画了一笔又一笔,什么下笔的角度、力度都被白芨抛在脑后,胸腔中的心跳重重地响起,嗡鸣在耳旁,似乎要挡住那避无可避的呼吸声。   喻永朝垂眸看着身前的白芨,他缓缓撤开握着毛笔的手。而白芨骤然失了力,手与毛笔就要往下面栽。   这时,他没做丝毫犹豫,右手臂拦在了下方,拖住了白芨的手与毛笔。   白芨这才惊觉师兄已经做完了示范,而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注意到要领。   那清冽的气息从她身后撤去,扇骨处交缠的魔气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喻永朝垂下眼,后退了一步,发丝从白芨肩头滑下去的那一刹,也带走了些许温度。   师兄示范了两次她都没有看进去,白芨有些慌神,生怕喻永朝问第二次,结果白芨怕什么便来什么。   喻永朝重复着刚才的话,轻声道:“学会了么?”   白芨生怕师兄去示范第三次,回忆了一下刚刚师兄牵引着她涂画的力度,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便好。”喻永朝搭下眼帘,看着曾落在白芨身上的发丝,淡淡笑道,“等我回来。”   禁制重新荡漾开来。   喻永朝离开了,屋内只剩下白芨一人。   她脑海中回想着师兄方才的动作,心生烦闷,想原地打坐,静默了一会儿却发现始终静不下心,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找顾师兄切磋去! 第62章 须臾   遗憾的是白芨并不知道顾初衍所说的“西街那个酒楼”在哪里。   她出了城主府, 便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于是白芨拿出玉牌,朝着她在魔界唯一认识的好友饕餮传着讯:“饕餮,你知道西街的酒楼在哪里吗?”   她发完也没见回话, 便在城主府上方御扇转悠着。   城主府坐落在中心城的正中央, 以城主府为中心, 延伸出东南西北四条街道。顾初衍所说的酒楼就在西街, 可问题是……   哪边是西啊?   她倒是可以选择将四条路都探一遍,只是现在已经到了下午。如若她挨个找去,估计天已经黑了。   等到饕餮回讯,也过了段时间。她解释的不长, 字里行间都是震惊:“不是吧?你跟一个路痴问路?”   不过上次在古秘境中, 饕餮也走出去了, 最起码比她自己靠谱。   一番探讨下去, 饕餮最终给白芨指了个路:“你看见天上的太阳没?”   白芨回道:“看到了。”   “太阳东升西落。你追着太阳的方向往那边走,估计就是西街了。”饕餮说道。   白芨思忖片刻, 觉得饕餮这个方法真是妙得很。然而下一秒,她想到了什么, 把储物戒指中的鸟儿掏了出来。   被迫塞进空间动弹不得·被遗忘许久·毫无存在感的修真界百科全书·灵鸟怨念地盯着白芨,啾啾了两声。   白芨拎着百灵鸟,搓了搓鸟头,找回了手感, 轻声问:“你知道西街酒楼的方向吗?”   她都忘了随手塞进去的百科全书了。   百灵鸟气鼓鼓地盯着她, 翅膀朝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指了指。   白芨叹了一声,利落地御扇朝着西街的方向飞去。   直到那笔直高挺的酒楼出现在白芨的视野里,她忍不住咂舌:为什么魔界的师兄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有钱。喻永朝的魔舟自是不用说, 顾初衍这酒楼开的一家独大, 若是卫子昂能开酒楼开出这架势, 又何苦走偏路豢养魔物。   看来整个地下演武场,穷的只有她自己。   酒楼的装潢十分奢华大气,甫一进门,没等白芨去向酒楼的伙计通报自己要找顾初衍,就见那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顾师兄……?”   她忍不住抬眼。   今日顾师兄换了件鹅黄色的衣裳,肩上披着皿貂皮,腰侧挂着魔界的玉牌,流苏都是金丝线。举手投足之间,当真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顾初衍见了白芨,点点头,先是问白芨可有忌口,得到了答案后,这才唤伙计上了几道招牌菜。   引着白芨落了座,顾初衍笑望着她:“没想到师妹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要一阵子,看起来逍遥对师妹看管的很严格。”   白芨低下头,有些赧然。   那日师兄与顾师兄在演武场差点吵起来,如今趁着大师兄不在,跑去找顾师兄切磋,她心里也没什么底。   白芨轻咳一声:“我这次来,是想找顾师兄切磋的。”   顾初衍含笑点点头,感受了下她的修为:“原来师妹已经到了出窍期。”   他意有所指:“怪不得从那日与师妹擂台一战之后,再去地下演武场时,围堵我的人都翻了个倍,各个求着我打几掌。我还为此苦恼了好一阵呢。”   白芨闻言更是愧疚,老老实实道了个歉:“我也不知道会给顾师兄带来困扰,实在是对不住。”   却不想顾初衍端了杯茶止住了她的话:“来尝尝,这是我前阵子刚采下的茶叶。”   白芨品了一口,她着实不懂茶,但对这清香回甘的茶水很是喜爱。咕嘟咕嘟喝了一口又一口,不一会茶碗就见了底。   等一碗喝完,白芨这才反应过来:“顾师兄亲自采的茶吗?”   顾初衍点点头。   白芨有些恍惚:“顾师兄也种地么?”   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挥着锄头去种地采茶,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这种画面。而后者颇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在魔界,不是人人都要种地的么?”   白芨心道并不是,她就没种地,自己天天修炼,魔祖天天钓鱼,大师兄天天睡觉。   而魔尊带头种地,其他魔修也染上了喜欢种地的风气。   说话间,伙计已经将菜上齐了。白芨平日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乍然和别的修士一起吃饭,总有些别扭感。   “尝尝吧。”顾初衍温声劝着,“这些都是酒楼的招牌,很好吃的。等吃完我们再去切磋也不迟。”   白芨挖了一勺蛋羹,蛋羹入口即化,异常嫩滑,不见丝毫腥气。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词:“这也太好吃了吧!”   顾初衍淡淡一笑:“若是喜欢吃,师妹可以经常来。”   白芨嘴上答应着,心里颇为惋惜。她也就趁着大师兄不在才偷偷跑出来,结果答应了这差事每天还要回城主府打卡,连个跑出去玩的机会都没。   ……   只是吃过饭之后,白芨迫不及待地问道:“顾师兄,我们可以去打一场了吗?”   顾初衍面上无奈:“怎得刚吃完就要打打杀杀的?”   “不是还要赶路去演武场吗?”   顾初衍提醒:“如果我现在去演武场,恐怕要围得水泄不通了……”   白芨啊了一声,问道:“那我们去哪里打?”   只见顾初衍垂眸,手拂过腰间的玉牌,轻轻将它摘了下来。   白芨不由侧目:“这不是通讯的玉牌么?”   顾初衍手中的玉牌通体漆黑,与她手中的玉牌无异。见她好奇地望过去,顾初衍开口解释:“这枚玉牌是我特别定制的。里面有一方空间,名为“须臾”,被我打造成了习武场。平时无事的时候,我亦会进入里面修炼。”   还有这种东西!   白芨双眼一亮:“那么它的价格是……?”   顾初衍摇了摇头:“只此一块。”见白芨面上惋惜,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将玉牌借给师妹。”   两人进了玉牌的空间,白芨环顾了下四周,发现“须臾”内的面积很大,说是一个习武场的大小,实则不止。她抬眼望向顾初衍:“请师兄出手。”   “仍是三掌?”   白芨点点头:“我试着去接。”   顾初衍挥手打出一掌,白芨吸了口气,抬起伏鹰鞭去接。   只是这次接的分外轻松,甚至没有使出三成的力,她就接下了顾初衍的第一掌。   白芨犹疑了一阵:“顾师兄,你没放水吧?”   “切磋怎可放水?”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蹙起了眉,顾初衍缓慢道,“元婴期与出窍期的差距相当于凡人与修真者之间的差距。如今你到了出窍期,各个方面都有所提升,接下这一掌并不算难。”   白芨听到这话便放下心来。   她前来找顾初衍正是想磨练下自己,如今又跟着喻永朝练了数个月的扇法,如若再抗不下顾初衍的三掌,倒显得她学艺不精了。   思考间,顾初衍已经打来第二掌。第二掌的力度显然比第一掌强了一倍不止,白芨在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应对的办法,最终还是选择了伏鹰鞭。与上次被动防守不同的是,她选择了主动出击。   伏鹰鞭一瞬间燃起魔火,映得她双眸中泛着火光,双手持鞭再用力一挥,风助火长,燃起的气流向前猛烈地扑去,与那掌风相对的一刹那,掀起一阵气波,自两人所站之处扩散开。   而白芨双脚依然踩在地上,动也未曾动一下。   顾初衍抬眸赞叹:“有进步。”   他启唇轻声念道:“第三掌——”   这是在演武场擂台上未打出的一掌。   右手挥掌的一瞬间,“须臾”中好似被静止了一般,掌风破空而出的刹那,白芨动了。   腰间的折扇被祭出,白芨催动扇面张开,扇面瞬间扩大了十倍不止,遮住了天上的光线。她垂下眼眸,魔火魔箭魔气从扇中齐出,护在自己周围的同时,沿着侧面向顾初衍席卷而去。   掌风与术法的碰撞就在一瞬间。   那一刻——天崩地裂,连“须臾”这个小世界都有不稳的迹象。   气波荡漾开之时,白芨微微后退了一小步,抬起眼:“我接下你的三掌了。”   从元婴到出窍,从第二掌认输到完完整整接下了顾初衍的三掌,白芨不过短短数月,进步却如此之大。   顾初衍压下眼底的讶然之色,唇角掀起一抹笑容:“再来!”   “须臾”这方小世界中并未有天色的变化,白芨只是和顾初衍有来有回地打着只觉得心中酣畅淋漓。直到玉牌一阵震动,白芨才停了下来。   是喻永朝给她留的讯息。   “记得修扇。”   短短一句话,犹如一场大雨把白芨浇了个透心凉。她想起答应师兄的话,犹豫了会,问向顾初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顾初衍答道:“已经是第二日戌时了。”   糟了!   再在这里打下去,估计来不及修扇了。   看着白芨有些慌乱的神色,顾初衍没有犹豫,收了“须臾”,两人重新出现在酒楼,旁边的几个伙计见到两人凭空出现在面前,皆是吓了一跳。   白芨朝着顾初衍挥挥手:“多谢顾师兄陪我练习,我下次得了空再来。”   顾初衍亦是笑着说道:“欢迎师妹常来找我切磋。”   白芨点点头,走出酒楼,祭出扇子便想飞回中心城。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真的要失了约。   只是在擦肩而过之际,白芨听见顾初衍落下一句声音极轻的话:“小心身边人。”   身边人?   白芨只觉得沸腾的血液骤然冷了下来,像是结了冰。   顾师兄的意思,是让她小心喻永朝吗?   可是大师兄让她不要与顾师兄走得太近。   她究竟该相信谁的话? 第63章 青蟒   直到白芨回了城主府, 她的脑中依旧思绪纷乱。   在晋王城走了一遭她便知晓,魔界很可能有内鬼。虽然暂时没有引发事端,只是暗中使了些动作。   如今顾初衍提醒她, 是知道了什么吗?   白芨压下心中的念头, 伸手触碰屋子的禁制。   一般来说, 修士的住所都设有禁制, 并不会让除自己之外的人进入。而师兄将禁制交予自己,亲密的好似道侣一般……   道侣?!   她脑补了一下大师兄平日对他人的态度,摇摇头。   当大师兄的道侣肯定很难,就他这脾气性子和这张嘴, 能找到道侣不亚于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白芨拉开门进去, 走到桌边拿了一块先前放置上去的糖糕, 这才着手开始修补玉扇。   扇骨处已经被师兄接上, 玉扇同之前的模样也并无变化。她依照师兄所教的那样注入魔气,在扇骨处周转了几个来回, 面上腾地热了起来。   百灵鸟歪着头,看向那桌上的玉扇。   这扇子并无特别之处, 怎得白芨脸红了?   它瞅瞅玉扇,又盯着白芨看了两眼,得出了结论:可能不是玉扇有问题,而是白芨出现了问题。   罪魁祸首想都不用想, 除了喻永朝还能有谁?!   扇骨中的魔气似乎还停留在里面, 白芨立在桌前,一面用魔气润着扇骨,一面拿着毛笔蘸着油脂去涂画。   似乎笔身都停留着清冽的气息。   她定了定心神, 将玉扇修补完。   *   这日, 白芨正在城主府内陪着魔祖钓鱼, 却收到了饕餮的传讯。   她展开玉牌,只见一行大字浮现在眼前。   饕餮留言:“上次你拿走的那个青鸾镜,我见镜子后面的花纹有些眼熟,去查了一下,似乎是和巫祖有些关联。”   白芨一怔,回道:“巫祖?”   “巫祖与佛子有着同样的预示能力。那镜子背后的古图腾与巫祖的法器纹路相同,只是她已经陨落千年,线索就在这断了。”饕餮道。   她说完便不再提,抛出第二个问题:“今日是上元节,你要出来玩吗?”   上元节?   见白芨停顿,饕餮轻笑一声:“就知道你不记得。”   “来西街吧,我们几个都在。”   说完这几句,白芨的玉牌就暗了下去,是饕餮单方面掐掉了通讯。白芨回过头看了一眼玉扇,心想她今日已经来打过卡了,出去和朋友玩玩也好。   等到她赶到西街时,才明白饕餮话里的“我们”指的都是谁——   饕餮站在酒楼前向她招手,左手边是江流,微微向她点头致意,右手边站的是顾初衍,见她望过来亦是含着笑与她对望。   白芨静默了一会,走了过去,同饕餮传音:“你这是把演武场的人都请来集会了?”   “走吧。”饕餮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胳膊,“人多热闹。”   白芨用余光看着江流与顾初衍跟在身后,仍是觉得不可置信:“江流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你怎么说动她的?”   饕餮低头沉默地同她传着音:“我也不知道,我就礼貌地象征性问了一下她,没想到她居然答应出来玩了。”   “不过也好。”饕餮笑道,“每天看你只知道修炼,一点也没有魔修的恣意。”   身后之人抱着剑,跟在她与饕餮身后,不像是逛街的,倒像是个保镖。四个人走在街上,成了颇为怪异的组合,只有饕餮兴奋地左逛右逛,扒拉着街边的小玩意。此时身后的顾初衍派上了用场,前方的两位姑娘看好了什么,他负责掏出魔石买下来。   白芨觉得占人家便宜不太好,连忙问道:“顾师兄,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说完看着站在身后的江流:“江流师姐呢?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饕餮在她身侧死亡凝视,又悄悄传音:“他们在台上打一场够你种十几年地了!不必有太大负担,演武场前几名的钱可多着呢。”   ……什么时候种地也能当一个衡量单位了?   不过白芨对饕餮的后半句话深以为然,她的大师兄与顾师兄一个驾着魔舟,一个开着酒楼,魔石自是不会少。   只是让她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还是有些难。   日落月升,当最后一抹阳光沉下去,街边的节日氛围彻底燃起。喧闹的人声之中,一盏盏孔明灯自河边升起。   而江流凝视着孔明灯很久,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渴望的视线。   白芨留意到她目光的停留,开口道:“江流师姐,我去给你买一盏孔明灯放?”   此时江流时间身上的冷意像是消散了般,只剩下了柔软的感觉,并非台上的那个锐利而冷酷的女修。   江流摇了摇头,将视线从孔明灯上移了回去。   倒是顾初衍,在一旁的小摊处挑挑拣拣。白芨看着熟悉,走上前去,却发现这是家卖面具的小摊子。   一瞬间晋王城中的记忆涌入白芨的脑海。   顾初衍拿起一副面具,正欲扣到脸上去试戴,白芨忽然鬼使神差地拦住了他。   顾初衍拿着面具的手便停了下来,望向面前的白芨:“师妹,怎么了?”   白芨开始后悔刚刚拦住顾初衍的举动。她灵机一动,走到摊子前,随手拿了个青蟒面具,递给顾初衍:“顾师兄,我觉得这个青蟒图案的面具就很适合你。”   人来人往之际,周身的喧闹在一瞬间归于寂静。   顾初衍抬起眼眸,看见面前的女子握着面具,似乎有些局促地朝着他的方向递着,孔明灯从她的身后一盏又一盏地升起,映在眼中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于是他缓缓放下先前手中挑选的狐狸面具,垂下眸接过白芨递给他的青蟒面具,缓缓笑了。   那青蟒盘匝在面具之上,鳞片闪着波光,妖雾朦朦,隐于其中,气势冲天而起。   顾初衍凝神看了片刻,没有纠结。面具扣在脸上,绘制的青蟒仿佛活过来了般,腾着云雾,在面具上缓慢地移动着。   那老板赞叹:“姑娘真是好眼光。不是我吹,这青蟒面具可是全魔界独一件的,用的是特殊的水墨绘制而成,你看,它还会动呢。”   顾初衍转过头来,方便让白芨看到面具上的图案。青蟒沿着面具的边界爬行,移动到眼周时,那青蟒周身竟然闪过了一道紫光。   白芨见那狐狸面具被拿了下来,而自己随手一拿的面具顾初衍又很喜欢,连忙付了魔石,如此皆大欢喜。   顾初衍抚着面具,微微一笑:“多谢师妹。这个面具很合适。”   白芨这才仔细打量起来。   本以为顾初衍那温润的气质会压不住青蟒的凶戾之气,没想到两者相融的很平和。   她称赞了几句:“顾师兄喜欢就好。”   其实还是微微有些心虚的。出自私心,不知怎么,她看到顾初衍拿着那狐狸面具时,觉得微微的不适。   因此她才会那么着急去拿了别的面具替换掉那面狐狸。   白芨心想,还是大师兄戴在脸上合适一些。顾师兄性子那样温和,属实与狐狸不太相似。   饕餮正在另一个摊位上吃着东西,也没有留意白芨与顾初衍之间的互动。江流抱着剑冷冷地站在一旁,顾初衍甫一抬头,与她的目光对视。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如沐春风。   见到顾初衍脸上的面具,江流看了好半晌,随即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顾初衍淡淡收回视线,转眸望去:“师妹赠与我面具,我该回些师妹什么才是。”   白芨连忙摆手,却见顾初衍停在一个摊位前,拾起了一段流苏,朝着白芨的方向伸出了手。   这流苏……   白芨望向顾初衍腰间的“须臾”,瞬间反映了过来。   须臾上别的流苏是金丝线,而顾初衍手中拾起的流苏是银线。他一伸手,白芨与他对视的瞬间,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主动摘下了腰间的玉牌递去。   那玉牌离开手中,她才回过神。   银色的丝线已经绑在了玉牌上,随着顾初衍的动作,流苏下垂,微微摇晃,与他腰间的须臾相应。   顾初衍满意地勾唇,将那玉牌还予白芨道:“师妹赠我一物,我还师妹一物,如此算是扯平了。”   白芨心想,怎么能算扯平呢?分明是顾初衍先给她与饕餮付的钱,她本来想买面具还给顾初衍,却未曾想他又赠与自己一物。   只是看着顾初衍笑着的模样,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出来过节的魔修有很多,恍然有与喻永朝在晋王城行于街上的感觉了。   白芨想,她应该买下那面狐狸面具的。   盏盏灯光从河畔升起。   湖中飘着写着许了愿的河灯,天上的孔明灯逐渐攀升,成为点点星光,直至再也看不见。   饕餮抱着好几盏河灯回来,不由分说地往白芨怀里塞了一个。随后顾初衍主动问她要了一盏,轮到江流时,对方冷淡的摇了摇头。   饕餮被拒绝也没什么反应,反而很开心:“那我就许两个愿望了。”   白芨侧目看她:“你为什么不拿一盏河灯许三个愿望,两盏就是六个?”   “那我为什么不一盏许六个?”饕餮反问。   “有道理。”白芨看着河灯,“可是说出来了还会灵吗?”   饕餮:“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三个人写着放在河灯内的许愿笺。白芨望着面前的许愿笺许久,魔气化作笔,在上面写了两行小字。   ……   饕餮望着白芨放下的河灯,心生好奇:“你写了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白芨望着漂浮在湖中的灯,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轻声回答着。   灯火明灭间,白芨望着亲手放下的河灯,脑海中却浮现了师兄的脸。   明明师兄并不在此处,为何她望着美景的那一刻,想起的却是他? 第64章 变故   河灯顺着水流向远处飘去, 许多河灯混在一起,也逐渐分辨不出谁与谁的。   饕餮看了眼天色,朝着白芨暧昧一笑:“走, 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饕餮并未回答, 沿着小路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暗巷里。顾初衍与江流跟在身后, 见状都蹙了蹙眉。   白芨看了看那五光十色的牌匾:“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很认路……”   “这不一样。”饕餮辩解, 牵着白芨的手就要拉开那店铺的门。   白芨:……   她好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而此时阻拦也来不及,饕餮的手覆上门的瞬间,门口浮现了两位男修的身影。   那两位男修的模样极其俊美,五官好似天赐一般, 比例完美的无可挑剔, 就连身形也是经典的比例。   看着白芨一脸抗拒的表情, 饕餮解释道:“这地方很清白的!”   白芨:“……”   许是饕餮牵扯她的动作吵醒了袖子里的百灵鸟, 拉扯之间,它从白芨的袖子里钻出来, 一双鸟眼震撼地望向发着光的招牌。   了不得,魔界竟有这般梦幻的地方。   什么时候能开个提供给鸟类客人的店, 它百科全书·灵鸟第一时间去里面坐坐!   随后它张开翅膀,利落地飞到了白芨的肩头。   在袖子中待久了,它也觉得有些闷。奈何白芨很少主动放它出来,它只好给自己创造机会。   看着白芨和饕餮正在拉扯, 百灵鸟转过头观察周围的情况。阴暗的街巷中, 只有他们四人一鸟。   等等……   百灵鸟对上戴着面具的顾初衍的视线,只一眼,陡然低下头去。   要不要这么吓人, 它刚钻出来就看见个青蟒在盯着它瞧?   白芨那边的拉扯占了上风, 见实在拗不过她, 饕餮只好独自遗憾进门,临走前并未敢去看身后顾初衍与江流的脸色。   白芨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问道:“饕餮进去这一次得花多少魔石?”   江流显然是不会参与这种话题,抱着手中的剑站在一旁。顾初衍轻咳了一声,答道:“大概……是她在演武场上打赢一把擂台战的魔石数吧。”   白芨想起自己下注后获得的一桌子魔石,看向饕餮的背影。   原来……这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三个人离开暗巷,重回西街的街道。只是与顾初衍并肩走着,肩上的百灵鸟埋着头好似睡着了般。   顾初衍侧目看了看白芨肩上的百灵鸟:“师妹,你这灵鸟是从哪里买的,看上去很是……特别。”   闻言,百灵鸟的头埋得更低了。   白芨伸手揉了揉它的头,回答道:“这是我在秘境捡的,见它可爱,就养了起来。”   她并没有说出百灵鸟的特别之处。   顾初衍嘴角掀起了一抹笑容:“可惜了,本来还想问师妹能不能割爱的。”   这鸟身上波动的力量很特别,应当是有什么古怪。   顾初衍垂眸盯着百灵鸟看了会,面具上的青蟒从左侧攀爬到了右侧,与那百灵鸟贴近距离,好似要跃出面具一般。   百灵鸟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动了一寸。   天色已晚,如今饕餮不在,白芨也不知道如何与这两人继续相处。与顾初衍相处倒是容易,只是旁边默不作声一直跟着的江流有些让她无所适从。   这三个人都是妥妥的好战分子。顾初衍垂眸思考了片刻:“既然无事,有没有兴趣来‘须臾’中打一架?”   白芨是十分乐意,江流则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又突然放松了下来:“我都可以。”   本来三人就这么定下了,在白芨意图踏入须臾的那一刹,腰间的玉牌突然准时亮了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玉牌传来通讯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   银色的流苏垂在玉牌下方,白芨顺势抓起玉牌,看到下方那三个字的署名就知道,今晚这须臾是去不得了。   她抬头看向上方那一行字,魔气运笔写的遒劲有力:“师妹,不要忘了玉扇。”   白芨:“……”   她这可怜的打工命。   顾初衍留意到白芨看向玉牌的动作,侧首笑望:“可是一会儿还有事要做?”   白芨点了点头,对自己兴致冲冲答应下来又临时变卦放鸽子的行为有些愧疚。   顾初衍善解人意地笑道:“没事,下次再约就好。师妹先去忙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白芨又怎么好意思麻烦顾初衍,本来今日上元节,他这个酒楼的老板应该很忙才是,被饕餮拉来逛着玩了一天,耽误了不少时间。   于是她连忙摆摆手,朝着一旁的江流与顾初衍道了别,这才御着折扇往城主府的方向飞去。   直到看着白芨消失在街道尽头,顾初衍才收了视线。他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收了起来,又戴着那青蟒面具,显得有几分肃杀之意。   江流站在对面,与他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顾初衍抬眸:“这么晚了,还不走?阴护法怕是会担心得很。”   阴护法这三个字一出,江流却是变了个表情,冷哼一声:“你倒是逍遥自在。”   “是啊。”顾初衍答得平淡,“圣女不在,我一个人确实很自在。”   江流仿佛被他的话气到了一般,盯着他脸上游走的青蟒看了半晌,终究一甩手,抱着那剑扬长而去。   顾初衍收回视线,挂着抹笑容,亦是消失在了西街。   *   自从在西街与饕餮几人玩到一半被喻永朝一通通讯叫回来以后,这几日就再没有走出城主府。   一连数天,白芨都老老实实地前往喻永朝的住处修补玉扇。   而师兄像是知道她的位置一般,她每天呆在城主府,他却不再传来通讯;一旦自己跑出去找顾初衍,师兄却是会在晚上准时发来通讯催促她回去修扇。   ……真的是很神奇,好像师兄就在她身旁施了隐神诀般。   就在瓷瓶中的油脂被她用了大半的时候,通讯终于亮了起来。   然而却不是喻永朝发来的。   那是一条陌生的传讯,没有署名,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我在沉仙崖下等你。   通讯在她阅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未曾发出过一样。   会是谁给她发的通讯?甚至叫她去沉仙崖。   但是很快玉牌亮起,传来了第二条通讯。这次是认识的人发来的:伽蓝塔有异,速来腾流河。   这条通讯发着金光,署名处画着一瓣金莲,俨然就是佛子善空传来的通讯。白芨心下讶然佛子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联系方式,转瞬间第三条通讯已至。   没等白芨反应过来,第三条通讯在她面前展开:跟随你二师兄去腾流河,伽蓝塔的邪魔暴动,已经逃出去了一批。   这是魔尊发来的。   接连而来的通讯将白芨砸懵住了。   她们不是才同佛子去伽蓝塔加固了封印?怎得邪魔这么快就跑出去?   思考间,傅正卿已至城主府。见白芨在此等候,他并未多说什么,踏着阵法就往腾流河赶去,一双丹凤眼里满是严肃。   白芨踏在阵法上,忽地问道:“这次只有魔界的人前去吗?”   耳边的风呼啸着而过,白芨习惯了往日大师兄御扇的速度,她知道情况紧急,站在阵法上仍感到有些晕眩。   “是的。”傅正卿看着远处那座通体漆黑的塔,答道,“佛子说玉昆那边封印的天织跑了,正在捉天织,腾不出空来。”   白芨觉得荒谬:“就算天织跑了,道清老祖不在,他们有那实力捉的回来?分明是个托词!”   可他们明知道玉昆说的是托词,如今事态紧急,也没法去计较。   眼看着佛子的语言一步步成了真,所有人心中都提着一口气无法放松下来。   袈裟预示,妖魔频出为祸苍生,金雷涤荡劈下灭世。   如今玉昆的天织跑了,伽蓝塔的邪魔也挣脱了封印,这预示的前半段已经实现了一半。   阵法以一种奇快的速度朝着腾流河前进,等那高耸入云的伽蓝塔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白芨才发现——   下层的辟心铃被齐齐斩断,整个塔身似乎破了无数个黑洞,正在向外散发着黑气。那伽蓝塔成了个空荡荡的壳子,内里所关押的邪魔已经跑了个无影无踪。   佛子闭目站在塔下的台阶上,周身散着金光。而塔中的邪魔好似并不畏惧一般,中层的邪魔正在不断撞击着伽蓝塔。随着它们的动作,中层的辟心铃一齐响起,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善空闭目,面对此情此景声音依旧沉稳:“我在伽蓝塔外拦截妖魔,你们先去塔主那一层看看情况。”   说罢,他伸手托起九瓣金莲,将其交予给傅正卿:“我已经将通天梯交予你们手中。若是遇到邪魔,金莲亦能护你们安全。”   傅正卿点点头,没有耽误时间,环视了下周围的魔界弟子,踩着入口的传送阶梯闪身进了伽蓝塔。   此行魔界的弟子不光有上一批的人,白芨还在人群中看见了顾初衍。后者笑着向她点头致意,也踏入了传送阵法。   傅正卿挥手抛出金莲,那通天梯自塔内升起,金光刺目,下层与中层却不见邪魔。   等到他们顺着通天梯来到九十一层时,却发现那八个一模一样的阶梯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正卿拧着眉,看了顾初衍一眼:“可有什么办法上去?”   为何伽蓝塔顶层的路会被切断?   饕餮对魔气有着天生的敏锐。伽蓝塔中邪魔的气息外漏,而她曾经接触过塔主,此时感知了一番,十分肯定:“塔主还在上面。” 第65章 真像   既然那塔主还在上面被封印, 中层与下层的邪魔为何会脱离伽蓝塔的控制,全部跑出去?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塔主。   面对傅正卿的问题,顾初衍依然带着笑回答道:“佛子不是给了通天梯?”   白芨解释:“佛子说通天梯只能每三十层构建一次。”   手中的九瓣金莲闪着耀眼却不刺目的光芒, 顾初衍缓缓伸手, 金莲朝着他的手心飘去。   纯净的佛力滋长的瞬间, 九瓣金莲缓缓上升, 在空旷的塔中伸展开。   白芨惊呆:“可是佛子不是说……”   傅正卿摇头道:“当时佛子怕通天梯在上层展开破坏阵法。如今伽蓝塔已经出了事,事急从权。”   天梯一通直上,金色的台阶同伽蓝塔那周身漆黑的颜色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感。   没有上次的突发情况,佛子赠与的金莲搭建的通天梯无比坚固。众人迈步踏上天梯, 短短的一段路走的很是平静。   上次封印伽蓝塔的时候, 顾初衍并没有来。只是如今看他面色自若地踏着通天梯的台阶, 白芨心中始终压不下这分古怪之感。   她心中百转千回, 直到二师兄声音平静地道了一声:“到了。”   亲自踏上九十九层的感觉与被塔主设法召过来的感觉不同。白芨转过头去,扫视了一下周围跟随的魔界弟子, 发现少了几个人,面色凝重:“二师兄, 江流和她带着的一批弟子好像没上来。”   他们当时急着入塔,也没有留意所有人到底跟没跟过来。傅正卿缓缓吸了一口气,看向腰间玉牌:“江流说带人在外面支援佛子,并未进入伽蓝塔。”   饕餮疑惑道:“那她当时怎么没有说?!”   “也许是怕塔外的邪魔伤及佛子吧……放任善空一个人守在塔外, 确实不安全。”白芨打圆场道。   如今调查清楚邪魔逃脱的原因要紧, 不能让魔界内部吵起来。   傅正卿踏步上前,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漆黑的墙壁上燃起幽暗的魔火,光线燃起, 塔主垂着头躺在阵法中央, 与上次见时判若两人。   身上的袈裟残破不堪, 塔主虚弱地睁开眼,不见身上的妖冶感,只剩下破碎的气息。   而初见时那光滑如瀑的长发末端宛若枯草一般,失去了顺滑的光泽。他抬起眼皮,看向白芨,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你来了。”   白芨心中讶然:塔主为何单独与她交谈?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被解答了。阵法中的塔主想微微侧过身,结果只一动,吐出一口黑血来。黑血落在地上,化作一团阴暗的气息,彻底与伽蓝塔融为一体,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即便如此,塔主仍然将自己支撑了起来,看着白芨的方向:“给我……镜子。”   白芨脑海中飞速运转:到底要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青鸾镜。可如今只有塔主能为他们解惑,饕餮早就知道青鸾镜,二师兄又是信得过的,只是在场中魔界其他的弟子以及顾初衍……   伽蓝塔外的辟心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声音。塔主半睁着眼睛,执着地看着她的方向。   不能再纠结下去了。   白芨闪身靠近阵法,从储物戒指中拿出青鸾镜,借着袖子的掩映,将那镜面移到塔主的面前。   塔主身上气息外散,伸手欲触及那镜中之人。   傅正卿在一旁观察着地上的阵法,瞳孔收缩,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阵法——是谁放的?”   饕餮对阵法没有研究,闻言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傅正卿冷着声音:“佛子的意思是让塔主被阵法限制,封印在此处。如今地上这阵法却是个汲取力量的禁阵。”他转头看向塔主,神色复杂,“如今塔主的力量,甚至不配被关在九十九层了。”   ……   此时,青鸾镜中一闪而过塔主年轻时的模样。   他黑发披肩,一双眼眸无悲无喜,与镜子外的自己对视,就连眼角那抹红都鲜艳得如同鲜血一般。   塔主喃喃开口:“你在吗?你还在吗?”   只是他一开口就吐出一口黑气,模糊了镜中之人的面容。镜中的塔主仍然维持着平淡的表情,似乎感知不到一样,继续看着镜外。   那黑气每每散出一缕,塔主便又虚弱了一分。即便如此,他仍然开口小声地说着话,像是同镜中之人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履行承诺。”   塔主看着镜面,像是在回忆什么,伸手欲触碰镜中的自己,却因为力气不够始终离镜面差一点距离。   “我真的后悔答应了你,善清。”   白芨递着镜子距离塔主很近,因此当塔主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微微变了。   塔主和佛子善清看样子有不浅的关系?!   又一缕浓郁的黑气喷出,塔主连伸手的力气也没了。镜中之人的面容缓缓扭曲,当青鸾镜的镜面重新归于一片漆黑的时刻,塔主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伽蓝塔顶端的舍利子犹如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竟然挣脱了善空放置的盒子,朝着塔主的方向飞来。   然而塔主周身的阵法禁制被触及,那舍利子撞在壁上,始终不得进入。   “善清啊善清,你困住了我,何尝也不是困住了自己。”   塔主闭着眼喃喃,声音放的很轻,几乎是用气音说出了这句话,然而魔界众人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他说的话。   饕餮感受了下塔主的气息,镇定地道:“塔主只是力竭,应当无事。”   白芨看着他身上披着的袈裟,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是你一直在镇守伽蓝塔?”   塔主脸色苍白,仰着头躺在阵法之中,以一种近乎不可查的幅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张嘴做了个口型:“是善清。”   是善清?   可他不是在很早之前就在伽蓝塔坐化了吗?   塔主身上披着的袈裟,嵌入体内的舍利子,初来第九十九层时看见塔主吸收邪魔之气的情形,还有上次青鸾镜中映出的佛修与邪魔各占半边的画面……   难道说——   白芨垂眸望向塔主:“舍利子在你的体内,因此伽蓝塔才会安稳无事,是这样吗?”   翻涌的黑气几乎占据了阵法内的每一个角落,白芨看不清塔主的面容。而身后的傅正卿听了白芨的判断,连忙翻找破阵之法。   如果这么多年一直是塔主在上层镇守,伽蓝塔才会维持正常。那伽蓝塔的突然移动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初衍盯着那阵法,神色亦是十分凝重,一道紫光闪过,竟然舔舐着阵法的边缘。   饕餮眼尖:“你这是做什么?”   顾初衍没有解答,只是力量持续消耗,让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而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那阵法连丝毫的破损都没有。   佛子善空带着众人设下阵法限制塔主的行动,而那汲取力量的禁阵被包围在里面,闪着诡异的光芒。   见中间的阵法仍纹丝不动,顾初衍这才撤去力,向众人解释道:“这邪阵会转移阵中的力量。塔主转化塔中邪魔的力量加强自身力量以及加固塔的封印,而这阵法会将塔主夺来的力量转移走。因此塔主现如今镇不住邪魔,而塔身的阵法封印之力被这邪阵转移走,宛如一具空壳,邪魔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可是那阵法会是谁设下的?   想起林问夏手中颇为诡谲的杀阵,会是她吗?   “既然塔主是在镇守伽蓝塔,那日善空带人前来封印,他为何不说?”有人疑惑道。   傅正卿此时从残卷的书海中抬起头来:“不是不说,或许是不能说。”   地上的邪阵如同一片古老的图腾,汲取力量的同时,还不断向外扩散着,甚至连周围围绕着它的封印阵法也被这股力量压下去三分。   “塔主盛时的力量十分强劲,既然当年的佛子牺牲了生命去镇守他,我们没做什么就结束了这一切,不是十分说不通吗?”   那可是关在第九十九层上的邪魔……   要知道,就算中下层的邪魔被放出来,也要玉昆宗以及各大仙门头疼一阵的。   “或许是这阵法刚触及到塔主时,他的力量就流逝了。”   白芨将青鸾镜从塔主面前移开。   因为角度的原因,她这次并未看见镜中的画面。塔主为何执着于这镜子她亦是不得而知,不过根据猜测,应当与善清关系很大。   顾初衍不动声色地把她收起镜子的动作看在眼里,继续侧目去观察着邪阵的阵法。   此时随着黑气的弥漫,地上的图腾已经扩充到最大。塔主在阵法中突然挣扎起身,双手向着阵法之外的舍利子伸去。   在白芨看不到的角度,那镜面照映着舍利子,从镜中浮现出了佛子善清的脸,他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周身金光大盛。   下一刻,镜面陡然归于一片漆黑,与此同时,一片虚影浮现在众人的面前。   饕餮被震住,转眼却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舍利子从塔主取出来的时候,佛子的虚影也曾出现过——!”   善空的虚影浮现在上方,此时他静静地看着被困在阵法中的塔主,金光从他身上浮现,一朵接一朵的莲花虚影去冲撞那阵法。   塔主此时也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望着善空的方向:“你来了。”   善清不语,手中掐着法决,金莲一朵接一朵地出现。   塔主却说:“我累了。”   “四百年了,我一直镇守着伽蓝塔,这惩罚对我而言,已经够久了。”   见善清的虚影依旧凝视着他,塔主变了脸色:“这样还不够吗?”   金光自莲中绽放,吞噬了周围善空与其他弟子所设下的法阵,如今那诡异的图腾邪阵终于暴露在了空中。顾初衍与傅正卿对视一眼,一齐向那图腾阵出了手。   紫光与魔阵齐出,套在图腾阵上,塔主依然与善清的虚影对峙着,对魔界修士的动作没有半分在意。   只是似乎两人并未对阵法造成影响。魔火燃烧,发出毕波的响声。   塔主此时像是恢复了活力一般,从地上站起,从被善清俯视转变为与善清平视。   饕餮看那一瞬间燃起的邪魔之力,隐隐有了预感。   塔主现在应该是回光返照,耗着生命在同一片虚影交谈着。   在四周一片寂静之中,塔主开口道:“你告诉我,你口中说的‘挚友’,究竟有没有一分是真的。”   善清的虚影用那如同看众生中万千之人的目光去看着塔主,面色慈和。佛子几乎不会有强烈的情绪表达,然而看着面前与自己身份对立的邪魔,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佛子看见善清的虚影缓缓地点了点头,竟也笑了:“那便好。”   他在伽蓝塔中被关了太久,久到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善清刚从一层打上来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出手,而是练习与他人如何对话。   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看见了少有的不怕自己的人。伽蓝塔之中的邪魔被他打了个遍,有些没有智慧的无法沟通,有智慧与思考能力的邪魔见了他却畏畏缩缩,似乎是害怕他的力量,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塔主。   当一片漆黑的九十九层中出现一缕金光时,他鬼使神差地望着面前的佛修,张口说出了自己曾一个人练习过无数次的那两个字。   于是见到邪魔用渴求的眼神望着自己,说了一声“你好”时,善清欲度化的念头往后移了一瞬。善清想,若是塔主有悔过之意,伽蓝塔中的邪魔或许不应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善清修习佛法这么些年,虽然名号“战佛”,却有一颗普度众生的心。   于是佛修与邪魔就在第九十九层聊了起来。   起初他与那邪魔交谈的并不顺利,邪魔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般,善清推测也许邪魔在伽蓝塔被关的太久了,丧失了语言能力。   明明是最顶层的邪魔,观察到现在却没有害人之心。   善清心想,若是他能够洗脱罪孽转世成人便好了。只可惜这伽蓝塔关押的邪魔当是永远没有转世的机会。   他暗道一声可惜,学着人间长辈逗弄孩童的花样,手心合拢又张开,从掌心中变出了一簇火苗。   “这是什么?”塔主好奇地问。   善清捻着佛珠,耐心去教他:“这是火种。在人间,火寓意着光明、温暖。你可曾觉得,你所在的这九十九层太过于阴暗了些?”   善清又照方才那样手心开合,变出了好几簇火苗。塔主如同得了新奇的玩具一样,将它装饰在墙壁上。等到温暖的火光亮起来时,善清亦是十分满足。   如若一开始就这样教导他,或许他最后也不会成为罪孽深重的邪魔,被关在这九十九层塔中,永见不得天日。   他有一颗普度众生的心,塔主虽为邪魔,却亦是在此行列之中。   直到那一天,善清的寿限已至,盘坐在地上,连那照明用的金莲都召不出来了。   塔主十分无措,在黑暗中也看不清善清的表情。   善清淡淡地看着他,就如同看苍生一般,用尽最后一丝法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善清张口,仰头看着站在身前的塔主,将那火苗交予他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而塔主立于佛子身侧,等他张口说出之后的话语。   袈裟蒙尘,预示着佛子的寿命到了尽头。墙上的虚影与记忆中的那人一样,重合在了一起,一同张口,那话语震耳欲聋:“我坐化之后,希望你能替我守着伽蓝塔。众生皆孤寂,你我亦是如此,在生命的尽头,能放下对立观念得一挚友,我此生无憾。如今我只愿伽蓝塔收尽天下邪魔。”   印象中的那人张口,每个字都内藏佛音,锤在心中,令他晕眩。   数百年前的善清坚定地道:“愿伽蓝塔收尽天下邪魔——”   如今空中的虚影亦是重复道:“收尽天下邪魔……”   虚影说罢,善清整个人化身为一朵巨大的金莲,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束缚塔主的法阵撞去。   而塔主愤怒地叫了起来:“你从未问过我的意愿。舍利子是你打入我的体内,如今你又不顾我的意见乱来。我不想守塔,我亦不愿出阵。”   白芨望着他身上披着的袈裟,想到,他当真不愿吗?   金莲内蕴藏着善清的最后一丝法力。尽管只有一丝,“战佛”的力量却仍不可小觑。金莲飞速地前行着,似乎想将阵法之中的塔主解救出来。   饕餮怔然,感受到邪魔气息的变化,回光返照的力量终究是散掉了:“已经晚了……”   于是白芨转过头。   那金莲撞碎了地上的图腾,在图腾逐渐褪去的一瞬间,塔主脚下的邪魔之力也在缓慢地消散。   黑气在一段一段瓦解,自下而上,从塔主的赤足到腰际,再到脖颈,最后到脸庞。   那抹艳色与长发化为一段段烟尘,彻底消散在塔中,只留下了一件空荡荡袈裟。   金莲撞阵后亦是彻底维持不住形状,善清的淡淡虚影也同那邪阵一同消失。   而身侧传来“啪嗒”一声——   混白色的舍利子,碎了。   直到那代表着塔主的黑气彻底消散在伽蓝塔中,阵法中心的位置只剩下一袭袈裟,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那关押在九十九层的塔主竟然才是守着伽蓝塔的人。   白芨下意识想给喻永朝传声分析:“因此那时塔主在青鸾镜中看见善清,才会这般反应……”   结果看见身旁无人回应,这才反应过来,大师兄已经离开很久了。   傅正卿将碎掉的舍利子拾起,放入盒子中,打算出去以后交给善空。   如今这伽蓝塔算是一具空壳,里面的邪魔都跑了出去,塔主也彻底消散,就连那成了未解之谜的邪阵也没留下。   白芨走上前去,捡起了那落在地上的袈裟。   从她见到塔主的那刻起就在想,一介邪魔,为何身披袈裟,赤足而行。   如今她得到了答案,塔主却已经不在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   只是白芨不由去想,若是邪魔一开始不是邪魔,佛子也不是佛子,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傅正卿面色严肃地道:“如今伽蓝塔异动的原因算是查清,舍利我会交予佛子,而这汲取力量的邪阵需要报告给魔尊。”   他们与仙门的一行人初次来伽蓝塔时才留下的法阵。如今法阵中却出现了如此恶毒的禁阵,极有可能是这几人中出了问题。   只是,会是谁呢?   顾初衍站了出来:“如此,邪阵成因确实需要好好调查。”他望向白芨,“白芨师妹可同我与佛子捉回逃窜的邪魔?” 第66章 残魂   金光一道一道射出, 化作铺天盖地的网,将那来不及逃窜的邪魔捉回。   面对那碎裂的舍利子,善空凝神望了许久, 最终双手合十, 行了一礼, 用金莲托着舍利子缓缓上升, 直到那伽蓝塔的塔顶。   百年前的事情竟然是这般结局……   白芨犹豫了一下,伽蓝塔中逃出的邪魔是应该要抓回。她回身看了一眼江流,后者亦是冷淡地看着那伽蓝塔顶,不作言语。   腾流河水汹涌, 而伽蓝塔空荡荡立于河流之上, 奔腾的河水将塔身冲撞出一阵阵嗡鸣声。   而那冲天的黑气冲破塔顶, 化为灰烬自上而下落下。   白芨仰头去望, 那黑灰扑簌簌落下来,在眼前。   或许这黑灰有一片便是塔主的力量。   白芨没去躲, 眼看着那黑灰就要落到身上,一股轻柔的气息从她身侧拂过, 意图去拾那黑灰。   而另一股气息带着寒气,生生逼退了前者,将那欲落下的黑灰挑飞。   白芨怔然侧过头去——   视线内出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大师兄周身散发着寒气,衣角似乎也被冻得僵硬。   喻永朝展着折扇, 嘴角噙着笑容, 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客气:“把你的手从我师妹面前拿开。”   看他面色疲惫,显然刚刚赶过来。白芨没想到大师兄会出现在这里,刚想张口, 却被师兄的那一纸折扇挡住了口。   白芨:?   大师兄你倒是让人说句话啊!   喻永朝挑着眉与顾初衍对视了半晌, 张口道:“圣女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吗?对女修动手动脚的。”   说罢, 垂眸轻扫了一下顾初衍的手,似笑非笑。   “那你呢?”顾初衍反问道,淡笑着看了一眼喻永朝握着扇子的手。那扇子欺近白芨的脸,以至于挡住了白芨的大半视线。   两人气氛拔剑弩张,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却在同一时刻静默下来。喻永朝道:“我是她的师兄,哪能算得上动手动脚?”   “这样么?”顾初衍语气带着淡淡的疑惑,“可白芨师妹亦是唤我一声顾师兄。”   白芨闭眼,下一秒,顾初衍平缓的声音果然如她所想般传来:“你说对吗,白芨师妹?”   ……这点事有什么值得吵的吗?   白芨道:“大师兄是师兄,顾师兄亦是师兄。”   喻永朝看了她一眼:“照你这么说,资历在你之上的都能被你唤一声师兄了。”   他师妹当真听不出来自己话里的意思?   她要是敢应,到时候就拽着她跑到那些长老与弟子面前,按着她挨个叫师兄。   眼看着两人把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白芨一咬牙:“是的,身为师妹,就应该向师兄们学习。”   喻永朝:……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初衍一笑:“既然大家都是师兄,就不必搞得气氛这么紧张吧。只是帮师妹挡灰而已,何必这么激动?”   喻永朝张口道:“你问过她的意愿了吗?只是挡个灰而已,明明能用法术,却要上手?怎么,圣女教你的东西都忘光了,偏偏要同凡人一般行事了。”   将折扇从白芨面前撤出,喻永朝执扇而立,目光森冷地看着顾初衍。后者并未退让,与那目光对上。   “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顾初衍坦然答道。   喻永朝置若罔闻般地拎着白芨的袖子走出顾初衍的视野范围。   顾初衍看着他的动作,却是沉思了片刻,转而和佛子交谈起来。一旁的江流抱臂冷眼看着三人的闹剧,轻哼一声,不作言语。   直到走到那河对岸僻静的角落,未等喻永朝张口,白芨就抢先一步将伽蓝塔内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事情就是这样……善清坐化后留了一丝法力将舍利子打入塔主体内,然后塔主替善清守着伽蓝塔。后来三界来人去封印塔主,邪阵将塔主的力量吸收走。塔主镇不住伽蓝塔,里面的邪魔尽数逃出。”   “白芨。”   喻永朝垂眸去唤她,声音放得很冷。   于是她停下话语去看喻永朝。   大师兄似乎刚赶回来,神色疲倦。如今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有一丝愠怒之意。   师兄好像并不想听这些,于是她自己下意识地停住了话头。   师兄的衣角上还带着寒气……   想了想,白芨问道:“师兄,你之前去哪里了?”   “昆仑山。”   昆仑山??那片极寒之地不是青鸾镜中映出的景象吗?   白芨压不下心中的疑惑,索性问出口来:“师兄去昆仑山那边做什么?”   昆仑山在晋王城以南,属于此方地界的边缘之处,且昆仑山地处极寒之地,很少有人在此定居。   只是师兄最近总是玩消失,让她有些感到古怪。   “不止。”喻永朝答道。   还未等白芨问出口,他继续答道:“还去了晋王城,古森林,最后来腾流河走了一圈。”   他似笑非笑:“结果一来就让我看到这个。小师妹当真是给我一个极大的惊喜,怎么,我这个师兄不够资格教你了,还要去认千千万万个师兄?”   白芨自然是极力否定:“我不是,我没有。”   只是因为自从认识顾初衍以来,对方一直在朝她释放善意,而且顾师兄总是温和有礼,从不逾越,因此她才愿意与顾初衍接触。   白芨内心抗拒,嘴上却十分乖巧:“我当然是只认你一个师兄的。”   喻永朝这才面色稍缓。   他轻点折扇:“我在找一样东西。”   见师兄没有说的意思,白芨也没有多问,乖巧地扮演着师妹的角色。   衣角的寒气似乎在这时化开,衣料柔软地垂下。   白芨便继续分析刚刚的问题,道:“我们在青鸾镜中看见了佛子善清与塔主两人的画面,正巧又对应着如今善清的舍利子嵌入了塔主的体内,这青鸾镜定是勘破了什么东西。”   见喻永朝露出沉思的神色,白芨暗暗松了口气。   她掏出青鸾镜,盯着那漆黑的镜面看了一看,画面上仍然什么都没有。而她将镜子递给喻永朝后,师兄却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白芨道:“我在镜中看到了自己,而塔主在青鸾镜中也映到了自己和善清,这镜子应该是会照人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问夏的镜面中会闪过一层金雷。   喻永朝闻言皱了皱眉,将镜子扣在手心:“若是不急用的话,师妹可否先将这扇子借我?”   他从药圣口中得知自己魂魄不全后,就在各地寻找自己的丢失的魂魄。如若没有猜错的话,他丢失的正是天冲魄。   只是这魂魄为何会丢,又是如何丢的?   他来魔界之后开始出现睡症,在此之前一直在晋王城中居住。喻霜柳与宁蔚舟双双抛下他失踪,面对玉昆宗的追杀,自己一路逃窜,沿途上至昆仑山下至腾流河他几乎都去过。   因此想到魂魄丢失的时候,自己第一反应就是去幼年生活过的地方寻找。晋王城内一无所获,又去周围找了一圈,自己连对魂魄的感知都没有一丝一毫。   白芨自然是没有意见,思忖片刻,问道:“师兄之后还要继续找东西吗?”   “嗯。”喻永朝淡淡应了一声,看向手中的青鸾镜。   白芨试探着开口:“那我同顾师……顾初衍去捉邪魔?”   “邪魔那边自有佛子安排玉昆的人去抓,你去做什么?”   “师兄。”白芨提醒他,“玉昆宗关着的天织跑了。”   喻永朝静默了一瞬,脸色不虞:“怎么如此巧合,天织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这个时候跑?”   白芨心道确实巧合,上辈子没见伽蓝塔长腿跑了,这辈子倒是什么都见到了。   喻永朝不愿耽误时间,心里隐隐有了番猜测。   既然丢失的魂魄不在凡间,那么极大的可能会在玉昆宗。   那青鸾镜能照人,镜子里映出的自己却成了极寒之地的冰。昆仑山上没有感知到魂魄的气息,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玉昆宗甚至抽出了他的魂魄,而他当时竟然毫无察觉?   想到这里,喻永朝的面色变得阴沉,片刻之后,深深地望了一眼白芨,祭出折扇消失在腾流河。   白芨还未曾同师兄道别,就见那纸折扇宛如流星划过消失在天际。   其速度不亚于二师兄带她来伽蓝塔时之快。   而喻永朝临走前看她那一眼,给白芨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等她再回到佛子面前时,便婉拒了顾初衍。   后者只是笑笑,并未在意。   如今这里逃窜的邪魔有魔界其他人处理。魔界弟子的执行力很快,顾初衍负责晋王城周围的区域,江流则是主动提出前往古森林,而其他人担任了周围零碎的地方。   直到手中的玉牌亮起,最初的那条陌生的通讯第二次传来:我在沉仙崖下等你,有很重要的东西想让你看。   依旧没有署名。   白芨皱了皱眉。   佛子双手合十,眼神清澈地望着她:“施主可愿前去沉仙崖?”   周围几处地界都有人前去。如今剩余的地方只剩下沉仙崖和魔界的区域。玉昆宗的地界上若是有邪魔逃窜,不用他们多说,长老与门内弟子自会将其抓捕。   只是沉仙崖下……   想到玉牌中陌生的讯息,这次的传讯比上次还要急切些许。白芨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   祝景之徘徊在沉仙崖下。   他提剑在沉仙崖下寻找白芨的画面历历在目,清晰的仿佛像是昨日一般。   他拿着枕月剑,像是在自言自语:“如今我想联系到师妹,居然只能依靠你。”   依靠一柄弃剑。   也不知道白芨有没有看见消息,他的时间不多,只能在这里慢慢地等着。从天黑等到天亮,白衣上的尘埃清走了一遭又一遭,终于等到了白芨。   随后他看见那熟悉的脸做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御着扇子与他相隔一段很长的距离,吐字冰冷:“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你……?   这一句话让祝景之面色惨白,先前想说出口的话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缓了缓,闭着眼想叫一声师妹,却害怕面前的人转身离开。   祝景之抚着剑,背挺得笔直:“你来了。”   白芨看着他手中的枕月剑:“若我知道是你,必不可能来。”   祝景之显然知道这个道理,白芨说的话也在他预料之内。   沉仙崖畔的风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祝景之沉默了半晌,最终露出一抹笑容:“我没敢留名字,就怕你不会来。”   白芨感到心烦。   如若这么执着于她,为什么上辈子祝景之头也不回地说出那种话来?   而当她头也不回的走掉,祝景之却开始疯狂挽留她,甚至做出那种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行为。   这算什么?   她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当她走后,祝景之季鼎这几人做出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反应。   她无意与祝景之纠缠,转身就想走。   都说玉昆宗关押的天织逃了,整个宗门上上下下忙的焦头烂额,甚至抽不出空去伽蓝塔帮忙。   如今这么一看,这不是挺闲的吗?都有心思找魔修来叙旧。   祝景之唤住她:“我手上应该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其实他并不确定白芨会对那团残魂感兴趣,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如若这次不留住白芨,他们将会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因此在他捉到那团残魂之时,并没有重新将其关入寒冰潭,只是为了创造一个与白芨相见的机会。   然而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发现依旧无话可说。   他低下头,从禁制中将那一团没有形状的残魂抓了出来。   那残魂刚一抬头,感知到白芨身上的气息,连忙朝着她的方向望去:“咦?魔教中人!快点带我走!”   那熟悉的声音让白芨猛地一回头——   白芨又惊又喜,这残魂不是她认识的那位老朋友又是谁?   只是那刚开口的一句话就让她感到无比地熟悉。   见白芨回头去看它,残魂更是铆足了劲儿想逃离祝景之的桎梏。这被关在冰牢里的日子它实在是受够了!眼前的女修是它唯一逃出的机会。思及此,残魂不再犹豫,弹珠般的话持续不断地往外冒,也不知是求生迫切还是因为单纯在冰牢里憋了太久。   “你好,我是魔祖的亲传大弟子,如今受了小人陷害被该死的玉昆宗杂碎关在冰牢里动弹不得。只要你能带我出去,助我回归魔界,我将授予你无上魔门功法,让你成为天下第一魔修!”   祝景之:……   白芨:……   我看你像个魔教中人。   祝景之一挥手给残魂施了个禁言术,见到这残魂真的将白芨留了下来,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默不作声地收了枕月剑,提着残魂道:“我们谈谈吧。” 第67章 争夺   残魂在他手中乱撞, 被施了禁言术的他似乎格外愤怒。   白芨收回视线,问道:“你想谈什么?”   这残魂于她而言十分重要……毕竟算得上前世中的半个师父,如果没有它, 自己不可能会安然无恙地走出寒冰潭, 也就不可能有这一世。   她已经打定主意, 倘若与祝景之谈不得, 那便抢。   祝景之声音平缓:“就在这里说说话就好。像以前那样。”   白芨观察了下他的表情,竟是一笑:“寒冰潭中关押的妖魔跑出,而玉昆的未来剑尊为了一己私欲,竟将这残魂交予魔修。”   她抚掌而叹:“当真是妙哉。”   就是不知道玉昆的那群长老们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白芨抬头, 看向祝景之。沉仙崖的风吹得他发丝飘动, 表情隐忍, 过了片刻, 归为往日那般面无表情。   祝景之恍若未闻般同她说着:“宗门内的梨树开花了。”   一袭白衣的少年将手中之剑收于剑鞘,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坛酒。他从未做过这些事情, 故显得有些无措与笨拙。   祝景之低声说着:“我酿了些梨花酒……”   那一盏盛满梨花酒的杯子朝着白芨的方向递了一递。   练剑的修士的手都是很稳的。梨花酒倒满了杯子,随着他的动作, 递到了白芨身前。   白芨垂眸去看那杯酒。   那曾经是她上辈子时的愿望,如今却被轻易地实现了。   在祝景之期冀的目光中,白芨接过了那杯酒。   而后——   修长如玉的手捏着酒杯,轻轻转动着手腕。随着她的动作, 酒杯在不断地倾斜着, 盛满的梨花酒顺着倾斜的方向哗啦一声洒了下去。   香气扑鼻的梨花酒一滴一滴没入脚下的泥土中,水迹洇湿了一块地皮,直到亲眼看着酒杯中最后一滴酒滴入土中, 白芨才缓缓将酒杯正过来, 朝着祝景之所在的方向一扔。   亲眼看着白芨倒尽杯中酒的祝景之面色惨白, 甚至连那杯子朝他扔过来时也没来得及反应。   杯子撞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白芨喝过了。”   她声音淡淡,看向地上的水迹。   上辈子的白芨那样期盼能与祝景之一同树下饮酒,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祝景之递过来了那杯酒,白芨早已自爆死在了仇恨之中。   喝过了,便不再有遗憾了。   她话音一转:“现在可以谈谈你这手中的残魂了吧?”   她来这里是有正事在身的,并不是来同祝景之浪费时间的。伽蓝塔中跑出的邪魔还未来得及抓,却意外得到了上辈子的老朋友残魂的踪迹。以祝景之的性子,若是她表现得对残魂丝毫不感兴趣,那么或许第二天残魂就会被重新关回寒冰潭。   祝景之的背挺得笔直,他将视线从杯盏前移开,舌尖抵住那声要脱口而出的“师妹”,正欲将手中的残魂交予白芨。   一道剑气破空而出,朝着白芨的方向席卷而去。   有人站在崖畔,声音森冷:“瞧我发现了什么?如若把你这番行为汇报给长老,你这玉昆宗未来剑尊的名号怕是不保了吧?”   剑气落到白芨身前,她仿佛不在意一般,抽出腰间的伏鹰鞭。翠绿的光一闪而过,以一种肉眼观测不到的速度抽回那道剑气,似乎随意一抽打,那剑气便被弹回那人的身际。   剑气锐利,在白袍上割破了一道划痕。   林问夏看着那划痕,有些惊疑,眼神一转,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玉昆师兄祝景之与叛出师门的魔修白芨做勾结……”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疯狂询问系统:“白芨如今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出窍?”剑气被她轻而易举地弹回,可见她修为之深。   系统答道:“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另有机缘提升修为也是正常。”   她扫了一眼祝景之手中的残魂:“只要阻止残魂被白芨得到,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对的,宿主。”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   林问夏心中有了数,剑尖一划,泛着冷意。   白芨见林问夏来,便知道这残魂不能在祝景之手中被耽搁了。伏鹰鞭飞驰而出,就要将祝景之手中所束缚的残魂卷走。   残魂不能说话,看着不断接近的伏鹰鞭,也一个劲地想挣脱祝景之。结果那鞭子到了祝景之身前时,林问夏连忙用剑气对上鞭尾。   不能让白芨得到残魂!   见到祝景之依旧没有反应,林问夏喘了口气。刚刚对上白芨的鞭法,魔气与她手中的剑气纠缠,竟然隐隐压了她一头!   要知道,她有系统在手,包括系统给她的功法秘籍与天材地宝就让她在玉昆宗内修炼进步神速,就连她师父徐白也夸赞她数次。   当初她修为在元婴期,白芨在金丹。如今两人都到了出窍期,白芨明显是刚进阶,为何会对她造成压制?   这就是女主的力量吗?即便沦为魔修重新修炼,机缘与际遇都是她的。   林问夏抿了抿唇,看向祝景之:“门内的长老们因为魔物正焦头烂额,如今你同魔修在交易魔物?”   祝景之脸色难看:“大师姐慎言。”   他微微退步,与白芨拉开了距离。   见到祝景之有退后的意思,林问夏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这残魂若是到了白芨的手中,她再想去抢走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她在心中询问系统:“这残魂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一个从寒冰潭中跑出的小小残魂罢了,天织跑出去的时候系统倒是一声未吭。看着任务下方的丰厚点数,林问夏满意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很多时候她搞不懂系统发布任务是为了什么,好像看心情一般随意。   系统音色没有丝毫起伏,一板一眼地回答她:“残魂本身无特别之处。倘若它归于女主麾下,会为女主增加一份力量。”它看着林问夏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语气中带着一丝满意,“难道你愿意看见女主成长起来,阻碍你的修炼之路吗?”   林问夏自然是不愿的。   因此她没有深究,面色不善地望着祝景之手中的残魂。   如若祝景之有交出残魂的想法,她就去毁了它!   这东西只有拿在自己的手中才会让她感到心安。   毕竟祝景之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被白芨勾了魂。   林问夏冷哼了一声。   也不知这白芨有什么好的,入了魔也能让心中无尘埃的未来剑尊屡屡做出与身份不符的举动。   就这也能配当剑尊?倒不如让她自己取而代之。   林问夏能看出祝景之心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宗门大义,于是继续刺激他:“有魔修闯过玉昆山门了,倒不见你这个师兄去帮忙。”   魔修闯进了玉昆的山门?   白芨闻言神色怔然,魔界有一部分人去抓捕逃出伽蓝塔的邪魔了,另一部分在魔界之中,会是谁前往了玉昆宗?   祝景之道:“长老未曾阻拦那魔修?”   他隐晦地望了一眼白芨的方向,见她依然不为所动,心里微微叹气。   魔修闯入玉昆山门,也算他失了职。   白芨并未深究,见到祝景之有要离开的意思,伏鹰鞭再度从手中甩出。   人可以走,残魂得留下。   那残魂被祝景之束在手中,正胡乱地冲撞着。   在鞭尾触及到残魂的一瞬间,白芨没有犹豫,抛出折扇。那一瞬间,自扇中泛出汹涌的魔气,抵挡住林问夏随之而来的剑光。   白芨缓缓转过头:“祝景之,你这是何意?”   “是你一通传讯叫我过来,怎么如今又不打算履行承诺了?”   伏鹰鞭已经触及到残魂的身子,鞭尾转了两个圈绕在它的身上,白芨一挥手解了那残魂身上的禁言术。   残魂在伏鹰鞭中破口大骂:“纸钱晚风送,你家添新痛。”   “我想从寒冰潭内摘一朵花,献给你们玉昆宗的亲妈。而寒冰潭内没有花,你们玉昆宗也没有妈。”   “我好想开个地窖养蘑菇,但你好像没有窖养。”   “就这?就这?就这?”   白芨:“……”   就不该让残魂张口说话的。   她一挥手,把禁言术重新施加到残魂的身上。   林问夏见白芨已然缠住了残魂,心里惊怒不已,提着剑一闪身来到了祝景之身前,寒溪剑迸发出一股寒气,三丈之内,寒冰笼罩。   绝对不能让白芨拿走残魂!   白芨扭头一看,吹出一股魔气。而后折扇轻摇,燃起魔火来。那魔气被魔火点燃后,散发着幽冷的光,瞬间将那一层寒冰融化掉。   随后三道剑光如冰锥刺来,妄图阻止白芨抢夺残魂的动作。   那剑光是林问夏功法的绝学,一层剑光如飘雪,减缓对方的速度,二层剑光如冰层,冻结对方的生机,三层剑光齐出,却是要灭魂。   林问夏的修为不足够施展这三道剑光,是她当机立断去与系统兑换了提升修为的东西,才得以施展而出。   绝不能让白芨得到残魂。   然而白芨面对这三道剑光,并未做紧张之感。折扇在手中合拢之时,自扇头一并射出三股魔气,与那剑光纠缠起来。   第一层剑光与魔气撞在一起时,魔气的速度被肉眼可见地降低了。   林问夏勾唇一笑。   出窍期又如何?她身上有系统帮忙,这一瞬间的实力已经提升到了出窍后期。   白芨一个刚刚出窍的,拿什么跟她打!   第二层剑光与魔气交汇之际,魔气周围生出冰碴,似乎要被这冰冷的剑光冻住了一般,摇摇欲坠。   正当第三道剑光越过魔气,要与伏鹰鞭相撞之时,林问夏瞳孔微缩,足尖一点,整个人一退数丈。   而祝景之也感受到了两股力量中的不对劲,将腰间的枕月剑祭出,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后,那股魔气带着冰碴,在周身飞速的运转,生生吃下了林问夏打出来的两道剑光。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第三道剑光到了残魂的眼前,后面的魔气像是有了一股吸力,将那剑光生生吸退到冰碴前,魔气遂覆上了灭魂的气劲。   白色的冰碴与魔气凝结成奇怪的霜花形状,它力度似乎很大,拽着那第三道剑光就往林问夏退后的方向追去。   只听“轰”地一声——   魔气同冰霜炸开,纷纷然好似下了一场大雪。   那魔气仿佛自带追踪,黏着林问夏不放。魔气裹挟着第三道剑光到了林问夏的眼前,她咬咬牙,自己超出实力施展出的力量定然接不下。   如今怕是只能依靠系统了。   林问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白芨趁着这个空档,伏鹰鞭发力,将那残魂生生地牵扯了出去。   手中的残魂被白芨牵走,而远处的林问夏眼看着抵挡不住自己挥出的剑光。这一刻,祝景之内心复杂地望了一眼白芨的方向,一手枕月一手碎星,两剑齐出,剑光如飞鸿,穿过天上的冰霜,直往林问夏的方向而去。   那残魂终于脱离了祝景之的控制,却小看了伏鹰鞭的速度。它本十分喜悦,却从白芨身上感到了一分格外熟悉的气息。   只是它被施了禁言术,想张口也说不出话,只能在这里胡乱的摆手。   白芨看它挥手的模样,心中有一分好笑:“别着急,已经救你出来了。”   伏鹰鞭从残魂身上放开的瞬间,残魂被这惯性甩得一个趔趄。这一甩,它被迫栽到了白芨的面前。   那一团没有形状的残魂刚触及到白芨的瞬间,远处传来一股气波,一声巨响从天边炸开。在那一刻,白芨的脑海中突然多了很多画面。   远古之初,人、妖、魔三者相处和谐,妖魔行于人间,一起修炼证道。   白芨眨了眨眼,看向面前的画面。   下一刻,面前却变了一番模样。   魔族开始行于魔渊之处,不再与人修妖修来往,而妖族依旧与人修生活在一起,魔修似乎被排斥了一般。   慢慢地,人族分为两股势力。能够修炼的人修开始居于山巅,开宗立派,形成了最早的宗派。而不能修炼的人类中有人自立为王,划分疆土,这就是最早的人皇。   人皇斩掉居于人族地盘的应龙,在其尸体上建立起王城,从此长久不衰。而妖族退却疆土之外,开始居于十万大山。   画面模糊了一瞬,白芨再次抬眼之时,天边的颜色是一片红与黄交织的颜色,不再是湛蓝的天际。   除了天空中颜色与现在略有区别,画面之中的风景与现在外界并无不同。   腾流河水倒灌人间,冲荡着晋王城的城门,而后晋王城的上方出现了无数个诡异的图腾阵法,那样式竟然与她在伽蓝塔中见到的诡异阵法模样相同!   白芨心念一动,想离开晋王城去魔界看看情况,下一秒身形移动到了千里开外,魔渊门口泄发着浓郁的魔气,入口至魔界内竟然空无一人,徒留着衰败的魔气在此盘旋,而魔界之中,居然也有一处极大的图腾阵法。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这群阵法——   既然人间与魔界都有这处诡异的图腾阵,那是不是说明仙门那边也会有?   然而眼前却模糊出一层血色,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全部笼罩。眼前的世界在脑海中逐渐崩塌。   头疼欲裂。   体内的力量在不断流逝着,白芨知道自己没力气再去看这方世界,也不能再去睁眼看哪怕一眼。   与此同时。   眼看着第三道剑光灭魂直至眼前,林问夏手中打出数道光芒。光芒触及魔气的瞬间,却被那霜寒之气冻住了速度。   冰花在眼前炸裂,一片一片晶莹剔透的白色冰花透着阳光,形成了耀眼的颜色,然而那冰霜虽好看,内里透露着强劲的毁灭力。   林问夏绝望地想,完了,她怕是挡不住这一击。   这三道剑光用了她九成的力量,哪曾想白芨并未蠢到自己抵挡住这剑光,而是用了巧劲将魔气与这剑光融在了一起,转头攻向了她?   系统这是响起了声音:“我可以帮你挡下这三道剑光。”   林问夏喜出望外:“要多少点数?”   最开始她呼唤系统时,系统并未给她回应。如今系统又出现在她的身边,只要有它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能保下自己的命,即便要多少点数也无所谓了。   她咬着牙想,只是这次的任务着实有些亏,任务还没完成,点数怕是要花去了双倍。   系统缓缓道,那冰冷的声音似乎透着几分杀意:“不需要点数,只需要你不计一切代价去完成下一个任务。如若失败,系统将对宿主直接抹杀。”   林问夏一面退着,躲着那剑光的追击,一面有些犹豫。   自她来到异界绑定系统以来,系统发布任务时大多数比较温和,就算任务失败也无关痛痒。如若下次发布的任务是杀了魔尊魔祖这等她无法完成的任务,她岂不是要平白送了性命?   像是看出了林问夏内心的犹豫,系统缓和了一瞬,补充道:“放心,下次的任务也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是个非常、非常简单的小任务……”   说到最后,林问夏一瞬间感觉到那系统带着几分人性化的笑意。   那剑光还在锲而不舍地追踪她。林问夏没再犹豫:“我答应你。”   一团紫光自她的寒溪剑中迸发,林问夏甩手,一道蕴藏着之前数倍力量的剑气疾射而出。   就在这时,祝景之提着两把剑同时挥出了两道剑气。   碎星枕月本是对剑。   两剑并肩而战时,所激发的力量十分可怖。   剑出之时,天上的阳光似乎都黯淡了一分。两道剑气自身前而过,若是有人抬头望向此时的天际,便会发现空中映出了两道虚影。一道弯月,在太阳的左侧,淡淡照映出银色的光辉。而另一道是点点碎星,布在整个天空之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似乎在为地上之人引导方向。   祝景之立于林问夏的身后,那两道剑气欲替林问夏挡住那魔气与剑光的一击。   然而林问夏早已挥剑出手。   紫光与祝景之挥出的剑气同那团魔气碰撞之时,激起一股强烈的震颤感。   那道代表着灭魂的剑光吸收了祝景之挥出的剑气,淡淡的星月映在魔气之上,与林问夏的寒溪剑相撞。   气波激得周围的树木应声而断,就连那巨响都惊得树上的妖兽鸟类跌落,五脏六腑破碎而死。   处于气波中心的林问夏与祝景之自是不用说,随着那股气劲直接飞出几丈之远,摔落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残魂小心翼翼地从白芨的怀中移动出来。   不对劲啊,它就与这女魔修撞了个满怀,怎么还把人撞昏迷了呢?   它俯下身来想去查探白芨的状况,只是看到自己的那团漆黑的魔气穿进白芨的脖颈时,才反应过来。   它根本没有实体!这女修晕倒了可别怪它啊!   只是毕竟是这女修将它从玉昆宗那群人手中救下来的,如若它这个时候扔下白芨独自跑了,会不会不太好?   一共三个人,现在地上晕了仨。于是残魂也蹲在地上,就等着白芨醒来。   那一波碰撞之后,树林倒了大半,此时树上也没有妖兽在叫,显得沉仙崖下寂静无比。   啪嗒。   残魂转过头,看向远处的祝景之与林问夏两人,以为是这两个玉昆宗的弟子清醒了过来。   结果回过头去,前方那两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怪事……”它扭过头,抬眼望向身旁的白芨。   该不会是这女修清醒过来了吧?   白芨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睛却依旧紧闭着。很明显,刚刚的声音也不是她发出来的。   于是残魂低下头去,继续思考今后的去处。   玉昆宗它自然是要躲多远躲多远了,如今它的去路只有魔界了。只是它如今变为了一团残魂,魔界会不会接纳它也是个问题。   啪嗒。   又一声响声自残魂耳边响起。只是不同于先前,这次的声音似乎离他更近了一些。   残魂抬起头,却发现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   很显然,刚刚的啪嗒声正是这人踏步前来的声音。   它刚要开口呼出声来,一道熟悉的禁言术又加在了它的身上。拥有多年逃跑经验的残魂瞬感不妙,脚底一滑就想跑。   又一道术法阻拦在它面前,那团魂魄撞在上面,被束缚在阵法之中。   残魂垂着头,十分丧气地想:可怜它刚刚出来,就又被人抓住了。还不知道这次抓它的人是谁。   那人又啪嗒一声靠近了它。   阵法压缩着残魂所处的空间,也好在它是魂魄形态,再怎么挤压对它来说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它抬起头来,以自己现在的角度,最多只能看见那人的腿。   那人单手提起残魂,声音冰冷,吐字异常缓慢:“现在还不到你出现的时机……还是同我回去吧。”   说罢,竟是看也没看地上那三人一眼,一转身迈入了森林之中。 第68章 脾气   白芨再度睁开眼睛时, 脑海中疼痛欲裂,先前看到的画面犹如幕布般刻在记忆深处,仍然不断地回放着。   她抬起手轻轻触碰额头。   ……意料之外地碰到了一片格外熟悉的柔软衣角。   那人抿着唇, 声音发冷, 带着她熟悉的关怀语气:“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大师兄?!   大师兄不是去找东西了, 怎么会出现在沉仙崖附近?   喻永朝垂眸看着怀中的白芨, 又抬起头扫了一眼远处的林问夏与祝景之两人:“我才离开一会,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白芨答道:“不是被他们弄得。”   喻永朝淡淡道:“我来的时候,就看你躺在这里。”言外之意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我刚刚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很多画面……然后就晕了。”白芨解释道,随即反应过来, 面色凝重, “师兄, 你找到我时, 这里只有三个人吗?”   她用伏鹰鞭将那残魂勾了过来,然后就晕倒了。   可是那残魂呢?   “没有。”喻永朝否定道, 皱着眉去看白芨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同佛子他们在一起吗?”   许是那残魂恢复自由以后又像上辈子一样, 趁她不注意时偷偷跑掉了。   白芨皱了皱眉,还是感到淡淡的失望。上辈子残魂离开没和她打招呼,这辈子虽然并不相识,但总归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不过也是, 毕竟在冰牢中被关了这么久, 即刻离开玉昆宗这是非之地是明智之举。   “师妹。”喻永朝见她没反应,又唤了她一声,“在想什么?”   白芨嗅着面前熟悉的清冽的香气, 陡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回过头, 与喻永朝的目光对上:“师兄,你去了哪里?”   那气息虽然有被处理过,但还是有一丝淡淡的气息残留了下来。   留意到这股气味,白芨更是自己打量着师兄身上是否有伤口。奈何那白袍遮了个严严实实,而喻永朝面色如常,亦是看不出来情况。   直到觉得自己的腿有些麻感,白芨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一直坐在师兄怀中。   怪不得这视角这么奇怪,原来师兄盘坐于地上,自己此时正被师兄扶在怀中歇息。   喻永朝垂眸看着白芨慌忙站起身的动作,没有反应,自己亦是站起身来,施了个净尘的术法,这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便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白芨望着倒在另一边的祝景之和林问夏两人,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喻永朝,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微微勾起道:“我这次去寻物,意外得到了一种好东西。”   “什么东西?”   喻永朝展开手掌,一缕颜色奇异的植物浮现在手中。从形状看上去,像是干草,只是这颜色并不似寻常植物般,草身泛着黑色,两端却又是绿的。   他解释道:“这是食梦草,点燃之后,会让昏睡之人陷入不断轮回的梦魇,这梦魇会根据内心最怕之物构建而成,最差的情况会产生心魔,运气好的话,也会在惊惧之中修为倒退,有小半个月醒不过来了。”   白芨心念一动,魔火顷刻间从食梦草中心燃起。喻永朝见状,手中折扇一挑,竟将那燃着的食梦草准确无比地扔到了两人的旁边。   食梦草点燃,空中飘起了如水雾般的白烟。   而这股白烟争先恐后地朝着地上躺着的两人钻去。   白芨站定,看了那白烟半晌,面上不显表情。好一会她才道:“师兄,我们走吧。”   两人一直顺着魔渊前行,白芨见师兄并未御扇,也同他一起徒步走着。   这是她走过的一条路,陌生又熟悉。沉仙崖下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通往仙门的路,一条是充满着瘴气的魔渊。   这一路静谧无比,只有两人的脚步声。白芨走在师兄身侧,这才想起师兄问过的话:“我在这里的原因是,伽蓝塔邪魔逃出,我负责搜寻这片区域的邪魔并将其捉回。”   喻永朝看着她,面上竟然浮现一丝笑意:“你没同你的顾师兄一起?”   “没有。”白芨抿了抿唇回答道。她可是记得师兄对她说过的话,而且自己对顾初衍的观感有些复杂,虽然能感觉到顾师兄对她并没有恶意,可总归没有那种想交心的想法。   只是这么走着,白芨突然响起林问夏口中所说的那个魔修,闯入了玉昆的山门。而如今大师兄出现在了这里……   她心头浮现出一个猜测,犹疑地看了眼喻永朝:“该不会闯入玉昆山门的那个魔修,就是师兄吧?”   而且她还闻到了师兄身上淡淡的血气味。   见到喻永朝默然没有回答,白芨便知道他这是承认了。   白芨心道这玉昆有这么多长老坐镇,师兄孤身一人闯了上去,是怎么安然无恙走出来的?   喻永朝的脚步声缓缓停了下来,站定去看她,折扇在手,笑的张扬:“我若是想走,哪个人能拦得住?”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问了出来。   那双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白芨熟悉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师兄的眸子里。   师兄小的时候就能逃出玉昆,如今成长了起来,又有了言灵的加持。他想走,长老们都拦不住。   白芨亦是停下脚步,问出了心中想询问已久的问题来:“那师兄去玉昆宗做什么?”   “找东西。”还是那个意料之内的答案。   于是她从袖子中拽出百灵鸟,半开玩笑地去问它:“你知道大师兄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吗?”   百灵鸟懵了一瞬,陡然被白芨拽出来,整个鸟身上的毛都炸了,它抬眼看了一眼喻永朝,对方瞥了它一眼,似乎料定了它说不出什么结果。   它瓮声瓮气地答道:“不知道!不知道!”   白芨本就没抱希望百灵鸟能给她一个答案,这么问只是想看喻永朝愿不愿意回答她。   只是过了半晌,仍没见他开口。   白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酸涩。   其实她可以帮大师兄一起找的,而不是让他一个人闯玉昆宗,一个人去那么遥远的极寒之地……   白芨道:“你可以同我说的,师兄。”   想了想,她补充道:“我是你的师妹,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师兄来寻她时,还特意掩盖掉身上的血气,似乎是不想让她知道。也说不来是什么感受,此时此刻,白芨心中忽然有一股气。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过往也是,这次也是。非要我自己去看到了,你也不愿主动同我讲。”   破天荒地,她直视着喻永朝,带着一点脾气:“我与你是相同的吧?师兄,你可以不与魔尊说,不与二师兄说,他们本就是魔界的人,而我们两个可以说是经历差不多的,他们体会不了你的感觉,但是我可以。”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脱口而出:“你总是在笑,开心也笑,不开心也笑,生气了还是笑。什么事那么好笑?被抛弃了不好笑,被人欺侮也不好笑。”   “可是师兄你知道吗,我更喜欢看你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你想做什么,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说,都可以去告诉我的,没有必要自己扛着,一直一个人也很难过的。”   “可以说,我最难过的时候有一个人陪着,心情会好很多。”   她想到被关在寒冰潭里的日子,若不是没有残魂一直陪着她,可能也不会变成现在的自己。说不定这一世知道天道灭世的消息也觉得无所谓。   “所以。”她紧紧地盯着喻永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师兄?一直以来都是你帮助我的时候比较多,可是现在我也想帮师兄。”   喻永朝垂下眸,有些躲闪白芨定定望过来的目光。   ——那道目光,太炙热。   像是永夜之中突然升起的太阳,朝着四面八方散着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于是他转过头去躲避那道光。   结果反而使耳边的声音传得更真切:“师兄,你可以在我这里永远做你自己。”   ——你可以在我这里永远做你自己。   喻永朝闭了闭眼。   白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传来,好似自己沉浸在滚滚奔腾的腾流河水之中,三百六十度都是那震耳欲聋的声音。   让他逃也逃不了。   过了好半晌,白芨似乎是发泄完了,脱口而出那一长串话之后,已经没了抬眼去看师兄的勇气。   她这脾气发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不讲话,喻永朝那边亦是没有声音。   大师兄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只是这样等着,白芨从惶恐逐渐变为了烦躁之感。   师兄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自己在这里莫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师兄又凭什么全无保留地透露给她。   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魔渊的瘴气浓郁了起来,微风吹拂着这片魔气,这是仙门之人最厌恶的气息,如今在她这里变得亲切而熟悉。   白芨闭上眼睛,将思绪放松发散,整个人沉浸在魔气之中。   有人拨开瘴气朝着她走来。   感知到气流的变化,白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奇怪的是,她分明是闭着眼睛的,却仍然能感觉到那人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最终停在了她的身前。   与她靠得很近。   脑海中那形状模糊的影子驱散了她周身的瘴气,站在了她的身前。   有一块冰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下巴上。 第69章 吻发   甫一与那东西接触时, 感觉它触感冰凉,随后它的温度趋近于她的体温,白芨沉默着, 已经猜出来那东西是师兄的折扇。   闭目去感知周围, 是比睁眼去看时更敏锐。   一股气流拂过, 白芨知道, 是师兄抬起了手。   师兄似乎在她面前描绘着什么,但自己身上并未有触感,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不断变换的气流。   师兄的手似乎停留在她面前欲触碰。   只是气流停滞了片刻,忽地从她的面前撤出去。   白芨屏住呼吸, 生怕面前的气流被干扰到。   她在想, 师兄要做什么?会不会因为之前的话生了气?   只是这样想着, 却感觉抵着她的折扇有了几分用力的感觉, 而那拨动着瘴气的另一只手离她很近很近。   是发丝被触动的感觉,很轻柔, 宛若鸟羽落在上面一般轻柔。而折扇的力度却是愈发地重了,虽然这疼痛在白芨能忍受的范围内, 她还是在不自觉地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折扇勒出一道红痕?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折扇的力度却陡然轻了下来。   师兄的手仍然停留在她的发丝上,然而那道身影俯下身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   折扇从她的面前被撤去, 而抚在发丝上的手用力地贴合。面前之人俯下身来, 呼吸喷在她的发间。   不是瘴气。   不是魔气。   没有人在拨动着面前的气息。   那面前的呼吸是……?   白芨很小的时候在人间看过焰火。   绚丽的焰火在天上炸开,绽放出不同的形状,耀眼夺目。   人间之人大多喜欢转瞬即逝之物, 明明凡人的寿命如此短暂, 却依旧爱看须臾之间美好东西。   比如那朝生暮死的蜉蝣, 再比如那开不过一夜的昙花。   焰火夺目而璀璨地放着,在眼中映了不过短短片刻,又陷入一片漆黑,徒留下来一片特殊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白芨觉得自己脑海中就炸出了一道道焰火。   一瞬间是空空荡荡的感觉,自己似乎成了飞灰,从天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然后被人接住。   身侧的发丝被那手压住,白芨甚至能感知出那骨节分明的手的形状。那五指扣住了她的头,压着她的发丝,正以一种轻柔而有力的矛盾力度往他所在的身侧去带着。   明明魔渊这里风很大。   可这一瞬间空中的风好似被静止了一般,发丝只被呼吸吹动,犹如蝴蝶振翅一般。   那灼热的气息靠得越来越近。   像是附身在叫囡囡的小女孩身上烤着火炉时的温度。窗外飘着大雪,十里冰封,只有她所处的位置有暖洋洋的火源。   这温暖却不灼热的火源此刻来到了她的身前,不断地靠近她,移动到了她的身旁,然后——   贴上了发丝。   她知道师兄的手很稳,执扇时,扇面几乎没有丝毫的抖动。   而如今她能明显地感受到,扣在她脑后的手微微地在抖动。血管中的血液砰砰跳动着,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心里。   那一瞬间,似乎冰雪消融,万物回春。   师兄的气息与她身上的气息融合在了一起。   太近了。   那不是安全距离。   那灼热的气息仍然停留在她的发丝之上,扣在她脑后的手不断用力,她与那气息无限接近、贴合,最终形成了奇妙的触感。   白芨想睁眼,睫毛颤动的频率加快了一瞬,而那一片柔软的衣角此时遮在了她的眼前,仿佛预知了她的动作一般。   师兄遮住了她的眼睛。   清冽的气息明明应该像冬日的雪,那呼吸却是灼烫的感觉。   每一秒好似被延伸了无限长,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她却能想到师兄站的位置、师兄抬起衣袖的动作、师兄附身时颤抖着的手。   这一刻,白芨知道有些东西在顷刻之间改变了。   只是她很想看师兄的表情。   白芨将双手拉住喻永朝挡在她面前的衣角,拽了两下,没拽开。   她听见自己冷静地喊了一句:“大师兄。”   似乎在提醒喻永朝,师兄妹之间不应该这样做。   她喊的这一声也在提醒自己。   这一声,打开了屋内的窗户,窗外的鹅毛大雪被寒风裹挟着吹进了屋内,压下了屋子里燥热的氛围。   那衣角仍然挡在她的面前。   身侧之人似乎笑了一声,声音离她很近,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耳朵微微发痒。   师兄的脸埋在了她的发丝之间,故而声音有些发闷。他说:“怎么了,白芨?”   不是师妹。   白芨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冷了下来,这称呼叫的她微微发抖,恍若触碰到了什么一般。   那声音带着笑意,扬着危险的语调:“是你让我做回自己的,如今却又接受不下了?”   发丝之间的呼吸依旧没有撤离,反而贴的更紧了般。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正不断摩擦着她的发丝,抚着她的手也更加用力地紧了一紧。   “师妹。”   “师妹。”   “师妹……”   温软的触感仍然没有撤离,而清冽的气息随着呼吸几乎将白芨整个人淹没。   他就这样叫着白芨,像是在抱着一件独属于自己的珍宝,不肯松手,不肯撤去。   而那气息随着发丝移动到耳侧,令白芨忍不住去躲。气息喷在耳旁的感觉十分奇怪,可她只刚躲了一下,那手便将她移动回原来的位置。   师兄的声音虽然发冷,却带着一丝勾人的缱绻:“师妹,如果这就是真实的我,你还愿意去看吗?”   拦在她眼前的衣袖突然撤离开来。   虽然仍然闭着眼,但仍然能感受到眼前是明亮的光线。喻永朝撤去了衣袖,但另一只手固定着白芨的头,她始终不能转过去看他。   白芨缓缓睁开了眼。   淡淡的瘴气仍然在空中浮动着,而如今她被束缚着,连转动一下头部都很困难。   喻永朝在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倘若白芨愿意,那他就放开她。   倘若白芨不愿意……   喻永朝垂下眸。   白芨感觉到耳畔的呼吸越来越近,似乎在等着她的答复。她微微张口,刚想回答,却发现那片熟悉的衣角又拦在了她的面前。   ……不让她说?   她用力拽了下衣角,却仍然没有拽动。于是她张口,打算报复性地咬上那总是在阻止着她的手臂。   在结结实实咬到师兄手臂的那一刹那,白芨便后悔了。   原因无他。   耳畔的呼吸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师兄张口时微微攫取了她身侧的气息。   随后,没有丝毫停顿地——   咬上了她的耳垂。   白芨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想法,譬如师兄妹不该这么做,咬人是原始人才会有的行为,以及……魔渊这里没有人真的是太好了。   师兄咬的力度不算重,可以说是非常的轻,似乎怕她痛了一般,只是触碰了一下。   那触感贴在她耳垂的只一瞬间就轻轻撤离了。   她听见那声音离她无比的近,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全身上下的感知仿佛都集中在了耳边。   见她没有回答,那气息又重新贴近了她,只是这次带上了些许力度。   白芨感觉到耳垂一痛,那力度在不断加大,大有一种她不回答就不撤离的感觉。   白芨看了看眼前被她叼在嘴里咬着的手臂,颇为无语。   她松开嘴,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我……”   剩余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在她张口的瞬间,耳垂被不断地轻碾着,似乎在报复她之前咬的那一下。然后——温软的感觉覆上了她的耳垂。   那力度时重时轻。一下一下,似乎在抚平着刚刚疼痛的感觉。   白芨只觉得脑海中放了第二波的焰火,除却飘散在天空之上的火光,周围都是一片虚无。   师兄的气息微微撤离,而扣在她脑后的手也松了松。直到师兄重新撤回她的面前,保持原先的安全距离,白芨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她睁着眼睛,面前之人仿佛闭眼时的虚影,倒让她看不清面容了。   白芨就在这片模糊的光线之中,看见喻永朝执扇的手抬了起来,微微张口——   那个口型是……?   “忘。”   白芨辨认出口型,突然心生愤懑,也不知为何,眨眼间就移动到了喻永朝的身前。   为什么要让她忘记?   她伸出手,抓着喻永朝手中的折扇,折扇并拢的瞬间,白芨按着折扇覆上了师兄的唇。   喜欢用言灵是吧?   那就闭嘴吧!   折扇覆上师兄嘴唇的瞬间,白芨心中打了退堂鼓。   她刚刚的力度是不是有点大?师兄该不会是磕到了吧?   她只是得知师兄想要单方面使用言灵让她忘记,一瞬间怒气上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白芨不敢抬眼。   她握着折扇的手亦是一点一点在松开,企图蒙混过关。   在那一瞬间,喻永朝抬起手,抓住了她意图逃离的罪恶之手。   随后将那折扇向下压了压,在空中翻了个花,折扇沿着原路来到了白芨的面前。   亦是覆上了她的唇。   “白芨。”她听见喻永朝低下声音去唤她,并且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是你不想忘记的。”   折扇挡在她的面前,但并不妨碍她看到喻永朝垂下的头。   折扇的力道加重了。   那不止是折扇的重量,还有师兄压过来的力道。   两张面孔,仅仅只隔着一个折扇。   白芨却是连眼都不敢眨动一下——师兄方才垂下头时,发丝有几缕落在了她的面上,带着一丝痒意。如今她这样一眨眼,睫毛亦会打在师兄的脸上。   生平第一次,白芨通过自己感受到了折扇的薄厚程度。   师兄的折扇真薄。 第70章 鬓边花   不知是什么时候, 白芨发觉面前的折扇撤离开来。而师兄正站在她身前,垂眸去看她。   白芨躲开了师兄的视线。   魔渊的瘴气重新围了上来,淡淡缭绕在衣角, 白芨去看那身前那片白色的衣角, 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腰间的玉牌亮起, 白芨借着袖子的掩映摸了摸唇角, 像是掩盖什么一样拿起了玉牌。   上面只传来一句话,带着淡淡的关心:“白芨师妹,你那边没事吧?”   落款是顾初衍。   白芨抚着玉牌,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原是来沉仙崖附近去捉逃出的邪魔, 阴差阳错遇见了祝景之手中的残魂, 如今又被大师兄吸引了过来。   这么一想, 她生了一丝退意, 犹豫之间,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喻永朝:?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 瞥了一眼白芨手中的玉牌:“怎么?有人找你。”   白芨便不敢再动。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我还要回去捉逃窜出来的邪魔……”   这是实话, 只是看着师兄逐渐沉下来的脸色,她后半句话说得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白芨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兄。   他吻了她。   尽管只是吻了发丝, 吻了耳垂。   耳边仍然有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明明师兄已经撤离,她仍觉得耳边烫的惊人,体内的寒毒仿佛在这一刻起消失了一般, 全身上下徒然剩下灼热之感。   只是想到这一层, 她心中暗暗生了悔意, 刚刚还不如让她忘了呢。   也总好过现在十分尴尬地面对师兄。   喻永朝看着白芨的玉牌,忽地发问道:“谁的传讯?”   “顾……初衍的。”白芨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回答道。   师兄好像不喜欢她称顾初衍为顾师兄。   喻永朝的声音带着那么一丝冷意,甚至有几分不可置信:“白芨,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一通传讯就能把你叫走。我这个带了你这么久的师兄是什么?”他随手一召,地上飞来几块碎石子,一个用力,在手中化为齑粉。   “拦路石吗?”   一张手,那灰便洋洋洒洒落了下去,被魔渊的风吹散,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他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扯了抹笑容,盯着她瞧:“是你说要接受真实的我,如今却后退了,不敢了?”   白芨微微后退了一步。   如今师兄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   她后退一步,喻永朝就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   直到白芨后退时腰身递到了旁边的树干,再无退路时,师兄逼近,走了过来,低头仔细看她的眉眼之间的神色,默然问道:“你怕我?”   白芨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对上师兄的视线。   这个逼仄的空间内,让她连微微抬手都显得十分艰难。师兄欺身而上,她靠在树干之上,眼前的视线只被他一人阻挡。   白芨微微别过头,回答道:“不怕。”   这是实话。   相比于魔尊,其实是师兄教给她的更多些。她与大师兄接触这么久,已经了解了师兄的脾气。因此她方才胆敢说出那些话,必然是做好了一番准备的。   她知道师兄一直是个黑的,内里更不会好到哪里去。   有着这样经历的师兄,养成个温润的性子反倒才奇怪。   她听见师兄淡淡道:“既是不怕,为何要躲?”   为何要躲?   只是下意识的躲了,若要她说明缘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躲开。   见白芨一直沉默,喻永朝垂眼,微微握紧手中折扇。指尖因为骤然施加的力度有些发白。   他的这个师妹,倒真的有那么几分本事。   不自觉间就能惹他生气的本事。   喻永朝捏着扇子,挑起白芨的下巴,轻声说着:“说啊,你为什么要躲?”   白芨怔然。   那折扇微微用力,导致她被迫抬起头,对上大师兄那玩味的视线。   他在逼她。   如若自己不给师兄一个答案,这折扇估计是不会撤去了。   白芨想闭眼,却发现那折扇愈发用力,刺痛感使她皱眉,不得不去睁眼看着师兄。   她被迫仰起头,师兄将身后的光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周身镀了一层暖色,立于魔渊之中,倒不像个魔修了。   像仙人。   她走了神,却发现折扇的力度又微微加重。   “在想什么?”师兄淡淡道,“这样也能走神。”   白芨想,若是说在想师兄,那折扇的力度会更轻还是更重呢?   她双手拉起师兄执着扇的那片衣袖,吐字缓慢而清晰:“你。”   喻永朝一愣,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道:“师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衣角柔软而温暖,折扇的力度却在隐隐加重着。   白芨被折扇限制,无法点头,只好轻轻荡着手中捏着的衣角,传递着自己的情绪。   喻永朝闭了闭眼,忍了片刻,想撤去折扇,可他没能做到。   有句话压在心底太久了,如今骤然释放出来,他抑制不住自己想说出口的冲动。   平素与师妹相处之时,也同她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两人处境遭遇过分相像,他才会对她有着多一分的关注和照拂。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分照拂变了质,让他忍不住去想,若是师妹是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师妹便好了。   在顾初衍出现之后,这份感情更甚。   为何师妹会同别人笑?   眼里翻滚着一片浓墨,喻永朝淡淡开了口,是白芨从未听过的漠然之感:“白芨,你同我学扇,同我修炼,什么都是我教出来的。你却唤他师兄,也唤我师兄。”   他有的怎能同旁人有的相同?   如若相同,他也会把这变为不同。   他很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既然想要,抢过来占有了就是。折扇是他做的,人也是他的。   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敢过来抢?   师妹迟钝,他本想徐徐图之。   修士拥有着最漫长的时间,他本可以等。   可如今等不及了。   一想到白芨会对着别人笑,唤着别人师兄,他独有的那份特别感全然消失,在心底不断蚕食着,形成一张破烂不堪的网。   喻永朝微微垂下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落在白芨的脖颈之间,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听见师兄似乎轻笑了一声,低着声音说:“芨芨草,你可知道我们魔修,喜欢什么都是要抢的。”   师兄的脸贴近她,额头与她轻轻相抵着,传递着陌生的温度与气息。   耳边空荡荡回响着师兄的话。   “喜欢什么都是要抢的……”   这句话一出口,直接阻断了白芨试图混过去的退路。   喜欢。   白芨嘴唇动了动,面前的人与她气息交织着。折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去了,与之代替的是,那双温暖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脖颈间的红痕。   而师兄似乎是不满意她的反应,报复似得手指上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师兄……喜欢她?   额头相抵,白芨能感觉到师兄眨眼时睫毛所带来的触感,划得她心底发痒。   拉着衣角的手紧了一紧,这点小动作也没瞒过喻永朝,衣角间的摇晃感让他停滞了一瞬,复而开口道:“不躲了?”   白芨心道躲也没用,不如就这么受着,不然迟早会被抓到。   只是她仍没用讲话,又扯了一下师兄的衣角。   如今算什么?   师兄挑破了这层窗户纸,而自己似乎还没给回应。   看着师兄恍若无事的表情,她有些犹豫,师兄这样究竟算不算变相的表白?还是只基于师兄对师妹的喜爱?   林中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她喉间干涩,有些分辨不出来喻永朝对她的感情,下意识地想躲开:“师兄……我想先走了。”   说罢,她轻轻推开师兄的衣角。   喻永朝看她有些躲闪的眼神,不禁微微想笑,抬起头去,给了白芨缓和的空间。   然而下一秒却张开口:“束缚。”   白芨:……   言灵是这么用的吗?   她看着喻永朝从她身前撤离,手中突然浮现出她赠与师兄的那朵黑荆花来。   那时她刚与大师兄见面,看到师兄穿着黑色的衣袍,就选了颜色相同的那朵花来。如今师兄却总是与她一样,穿着白色的衣裳,那朵黑荆花也不见师兄戴在身上。   魔气从喻永朝的指尖溢出,争先恐后地钻进黑荆花里,只消片刻,那通体漆黑的花瓣变为了混白的颜色。   花瓣香气淡淡,之前被施了法术,一直维持着盛开的模样。   白芨疑惑地看着师兄,不知他为何突然将这黑荆花拿了出来,甚至施了法术将其换了个颜色。   而下一刻,师兄手执荆棘花,抬起手臂,将那变了色的黑荆花戴在了她的鬓边。   从师兄的眼眸中,她能看到自己鬓边别着的那朵荆棘花,与她的白袍很相配。   喻永朝微微皱眉。   光是荆棘花别在头上,还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他心念微动:听说南海有鲛人,其眼可泣珠。若是以鲛珠作饰品,别在师妹的头上,定会很好看。   只是如今亦是过于素雅了些。   喻永朝这么想着,突然想起百灵鸟来。虽是鸟羽,可它不似凡鸟,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这么想着,他伸开手,魔气化作缕缕丝线,将白芨袖中藏着的百灵鸟牵扯了过来。   他想的果然不错,百灵鸟的翅羽上泛着淡淡的流光,羽毛亦是十分轻软,难怪师妹整日总是揉搓着百灵鸟,爱不释手。   这样想着,丝线捆上了两片鸟羽,微微用力,竟是将鸟羽拽了下来。   百灵鸟嘎了一声,含着泪怒瞪喻永朝。   有事拽它来,无事塞进袖是吧!   杀鸟呢这是!   两片鸟羽被喻永朝用丝线穿在一起,挂在了荆棘花的下方,随着气流的吹拂淡淡摇摆着,鸟羽上还有着光华流转。   这样一来,便好看了许多。 第71章 预知   从师兄眼中, 白芨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变了色的黑荆棘花下荡着百灵鸟的羽毛,素雅的颜色间多了一丝华丽之感。   白芨伸手欲触碰鬓边的黑荆花,却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移动了。   不知道师兄在什么时候解了这禁制。   她碰了碰那坠着的鸟羽, 另一只手拍了拍百灵鸟的头, 安抚着它的情绪, 忽然想起了个问题。   白芨试着转移话题:“师兄是如何找到我的?”   她晕在沉仙崖下, 一睁眼就看到了师兄,很难相信这是个巧合。   喻永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动了动手腕。   魔气化作的丝线顷刻之间显露出来,白芨恍然大悟。   师兄之前还缠了丝线在她的手腕之处, 施了术法隐匿住了, 而她转眼间就忘记了, 亦是没放在心上。   那这么说来……   白芨忍不住抬眼去看在风中摇晃着的丝线。   她最近的行踪, 包括私下去见顾初衍,与顾初衍在“须臾”内切磋的事情, 师兄岂不是都知晓。   难怪那传讯来的总是那样及时,去催她回城主府。   白芨轻轻摇晃着手腕, 丝线随着她的动作悬在半空之中摇晃着,传到喻永朝那里时,全然接受了她的情绪。   不能急。   再等等。   该给师妹一些缓冲的时间。   喻永朝淡淡抬起眼道:“师妹为何会晕在这里?”   见师兄不再逼迫自己,白芨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师兄不在之前的话题上作纠缠明明对她而言是好事, 可心中却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有些酸涩。   她缓了缓,开口解释自己恍然在梦中看到的怪诞之物:“我看到了法阵,铺天盖地的法阵。”   白芨试图描绘着阵法的形状:“那些法阵与在伽蓝塔中的邪阵相似, 二师兄说, 那邪阵是汲取力量的阵法。一旦被阵法束缚住, 体内的力量会飞速地流逝、转移。因此实力强劲的塔主才会被……”   她咽下了后半截话。   塔主原本并无伤害他们的意思,只是沾了那阵法,连反抗的力气都没,只能任由众人束缚在内。   而且不过短短数月的日子,力量枯竭,化为飞灰。   “邪阵像是远古的图腾一般,里面的图案不太相同,那图腾会转动,笼罩在各个地方。”她回忆着脑海中的几个画面,“腾流河水倒灌在人间,晋王城的上房也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图腾法阵。然后我来到了魔界,魔界空无一人,亦是笼罩了一片巨大的图腾。”   白芨缓了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如果这图腾阵法都是汲取力量的法阵,那么晋王城与魔界的力量,都被法阵汲取,因此魔界才会成为一片空壳。”   说到这里,她颤抖了一下。   这梦境如此荒诞,却又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甩也甩不掉。   “佛子善清将伽蓝塔的控制权交予塔主后,曾经说道:‘愿伽蓝塔收尽天下邪魔’,因而我推测,伽蓝塔突然移动到腾流河,是否与此有关。”白芨思索道,“毕竟越过腾流河后,伽蓝塔的朝向是晋王城。”   如若晋王城中有邪物,伽蓝塔的异动就说得清了。塔中关押的都是至邪之物,塔主能感受到邪气散发的位置,故而操控伽蓝塔想移动到晋王城便合理了。   而喻永朝却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师妹是第一次梦见这些吗?”   白芨肯定地点了点头。   修士本不会陷入沉眠,即使少有入睡的情况,灵池大多在休憩之时运转,可以说是在睡眠时修炼,不会有做梦的情况。   今日触及那残魂的一刹那,她却晕了过去,在梦中看到了这些不可控画面。   喻永朝沉思了片刻道:“如若下次再梦到这些事情,立刻告诉我。”   这梦境如此真实,不像是普通的梦。   倒是有那么几分像预知的能力……   自巫祖陨落后,除却当今佛子,已经无人有预示之力了。   白芨答应一声,刚沉默下来,手中的玉牌再次亮起。   依然是顾初衍发来的。   见白芨一直没有回复,他又传了一通通讯:“师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芨想藏,结果那讯息一条一条地冒了出来,如雨后春笋般。玉牌不断亮起,见到师兄的视线已经瞥了过来,白芨有种做错事情的心虚,连忙回复着:“顾师兄,我没事。”   那边隔了一会儿回道:“无事便好。我担心师妹出事,已经往沉仙崖那边去赶了。”   白芨悄然抬眼看了一眼大师兄,飞快地回道:“我这边真的没事!顾师兄不用来了!”   然而玉牌不再亮起,那边也彻底安静了下去,不再回复。   “要去忙了?”见她那边安静下来,喻永朝抬眼轻声问道。   白芨感到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不出所料,大师兄开口道:“我正巧无事,同你一起去吧。”   完了。   顾初衍那边不回她讯息,而师兄这边又单方面的决定了要跟着她。   她闭了闭眼:“师兄不是还要去找东西吗?跟着我没关系的吗?”   “白芨。”喻永朝眯着眸子,语气漠然,“你在赶我走?”   “没有!”她连忙否认,“只是怕自己耽误师兄的时间,绝对没有赶师兄走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先否认了要紧。   师兄刚才那些危险发言已经让她够慌的了,如今顾师兄执意要来,若是两人见了面,岂不是更加窒息。   喻永朝淡淡看了一眼她攥在手中的玉牌,没说什么。   白芨提着口气,引着师兄往周围走着。这一路并未遇见邪魔,如今最危险的是她身边的人。   顾师兄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来,玉牌始终没有亮起过。   两人并肩而行,落叶被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白芨低头踩着叶子,沉思着一会儿顾初衍来了该怎么办。如若叫顾初衍师兄,那大师兄肯定会炸毛。   回想起自己靠在树上被师兄用折扇挑着下巴,白芨心砰砰地跳着,感觉周遭的温度都热了起来。   按照这个架势,她体内的寒毒这辈子都没发作的机会了。   直到那落叶细碎的响声停了下来。   “……师兄?”   她正欲回头,一股清冽的气息拂过眼前,随后视线被一片白色包围住。   是大师兄的衣角。   身后之人魔气涌动,白芨只听身前一声惨叫,随后浓郁的血腥气息散发出来,萦绕在鼻尖。   随后是魔火燃起的声音,那血腥气味被魔火淹没,只余下淡淡的毕波声。   白芨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暖意自掌心交汇之处散开,说不清是地心火石散发的暖意,还是师兄手掌本身的温度。   ——师兄拉住了她的手。   一旦有了清晰的认知后,白芨似乎能想到师兄是如何一气呵成地挡住她的眼睛,解决魔物,再拉着她的手安抚她。   眼前的衣袖仍未撤去。   师兄拉着她的手亦是没有松开。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邪魔前,周身只有火焰静静燃烧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她听见师兄开口道:“再等等。”   白芨居然猜到了师兄的言外之意——那邪魔还没烧干净呢,等烧完了再睁眼。   师兄离她极近,恍若贴在她的身后。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绕去身侧去握紧了她的那只手。   白芨微微动了动手指。   每次眼睛被遮住时,其他感官如同被放大数倍一样。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师兄的呼吸声,以及他修长的指尖撬开了她的手指,强势地与她五指相扣着。   师兄的手很温暖。   魔火的温度逐渐转凉,师兄遮在她眼前的衣角也移开了。   喻永朝一挥手,用魔气将那被燃烧得不成形状的邪魔捆了起来,随即消失在两人眼前。   白芨有些发懵:“师兄,你把它搞到哪里去了?”   她垂下头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手上的储物戒指。   没记错的话师兄的储物戒指里还放着从晋王城买的吃食吧?若是放在一起……   “想什么呢。”喻永朝松开他拉着白芨的手。“修士又不是只有一个储物的东西。它被另关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白芨动了动手指。师兄的手撤去之后,她有些空荡荡的,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师兄将手放进来。   于是她垂下眼:“我们继续走吧,师兄。”   喻永朝颔首,继续同白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后走路要小心。如若我方才没出手,你怕是直接踏入邪魔构建的幻境里了。”   白芨笑道:“这不是有师兄在身侧,走的就放松了些。”   喻永朝:……   他师妹好像又在无意中撩拨他一下。   只是这一路上也没见到第二个邪魔的踪迹。   白芨正要顺着沉仙崖往上去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呼唤:“白芨师妹。”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芨吸了口气,刚想转身看向赶来的顾初衍,手心被一股熟悉的暖意覆盖住。   喻永朝将五指扣进白芨的手,微微用力地夹了她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说道:“这就是你不愿意与我同路的原因?”   手指被师兄的手夹紧,有些微微发疼。而自己顺着师兄的力道转过身来,沉默地看着面前刚刚赶到的顾初衍。   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顾初衍的神色讶然,看了一下两人牵着的手,也只是惊讶了一瞬。而后掀起唇角笑道:“白芨师妹。”   白芨僵硬地点了下头,想喊顾初衍师兄问好,只是指尖被压迫的力量越来越大,让她不敢开口。   喻永朝牵着白芨,抬眸去看顾初衍:“何事?”   顾初衍笑得云淡风轻:“自然是因为担心白芨师妹,所以赶了过来。”   喻永朝道:“她无事,以后不要总给她传讯。”   顾初衍正色道:“喻永朝,你不觉得你是在干涉白芨师妹的社交吗?”他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转眸看向白芨,“就算是道侣,也不该如此限制对方。更何况……”   他声音从容:“白芨师妹,你二人可是道侣?” 第72章 邪阵   顾初衍话音刚落, 白芨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冷滞了一瞬。   那边依旧莞尔等她的答案,而师兄却少见地停顿了一瞬,冷声道:“是道侣又如何?不是道侣又如何。”   白芨能感觉到师兄抓着她的手在不断握紧, 而后忽然松开。   “那可不一样。”顾初衍凝眸, 注意到了喻永朝的动作, “不是道侣意味着旁人可以正常追求白芨师妹。毕竟师妹这么可爱聪敏, 谁会不喜欢呢?”   白芨:……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顾初衍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心思:“如果你与白芨师妹不是道侣,那如今我追求白芨师妹,也是正常的吧。”   喻永朝沉默了一瞬,掀开眼皮看他一眼, 竟是笑了:“好啊。”   他彻底松开牵着白芨的手, 折扇翻转, 忽地射出两道疾风, 一面说道:“只是我们师门有个规矩,如若想要追求小师妹, 需要与门下所有人打上一架。打赢了才有这个资格。”   喻永朝放轻声音,不难看出一丝嘲讽之意:“毕竟小师妹的未来道侣, 总不能是个废物。”   那声废物被他咬字极重。   顾初衍身形一转,躲过喻永朝突然的袭击,面色微动。   白芨朝着大师兄传音:“师兄,我们师门什么时候设立的这个规矩?”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传统?   师兄头也未回, 声音淡淡:“我刚设下的, 怎么了?”   白芨:……   那边似乎看出她的沉默,语气中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喜欢顾初衍?对我有意见?”   白芨答道:“没有……”   师兄边与她传着音,边同顾初衍打着。你来我往, 竟然看不出谁占优势。   一纸折扇飞过, 魔气如浓雾般笼罩于顾初衍身侧。下一瞬, 自他周身闪过一道紫光,随后那雾气被掌风拍散,他安然无恙地走出。   瘴气混合着魔气,模糊了视野。此时临近正午,阳光从瘴气中透过去,再怎样也不能形成紫光。   喻永朝心念微动,试图逼迫对方使出更多的招式。然而几个回合过去了,那紫光如同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停了手,他这一停手,对面的顾初衍也停了下来。   白芨见大师兄冷哼一声,缓慢地收了折扇,这才道:“正事要紧。”   “师兄说的是。”顾初衍亦是收了掌答道。   等等,他管谁叫师兄呢!   见到两人讶异的眼神,顾初衍镇定一笑:“既然没分出胜负,也许能证明我暂时有资格追求白芨师妹。师妹这么称呼师兄,我提前改了口,这……应该没错吧。”   白芨发誓她看见大师兄的脸黑了一瞬。   三人沿着路去找寻逃窜的邪魔。白芨注意到师兄手中折扇的扇钉处又闪过一道幽绿的光。她眨了眨眼,传着音:“师兄,你这扇钉怎么会变色?”   白芨声音中透着一丝狡黠:“我可是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这么并肩走着,一路无话,而白芨却和自己在脑中传音说着悄悄话。想到这里,喻永朝的心情总算好了点,也没再隐瞒:“我初到魔界时,因为过往的经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白芨恍惚了一瞬,思绪发散,想起自己看到师兄的记忆碎片。   确实,若是经历了这些还不发泄出来,那恐怕得憋疯。   “后来魔尊调动了我一半的情绪藏在了扇中,用来警示我。折扇在我手中的时候能与我情绪相通,不在我手中之时有独自情绪化之感。”   白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它变绿了是什么意思?”   喻永朝:“……”   他看了折扇半晌,最终一合扇子,扇钉藏于手心之中。   眼不见心不烦!   *   森林内的古树蔽日遮天,将上方的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江流一剑将面前的邪魔捅了个对穿,等它失去反抗之力后,魔气一缠,将其扔到了一边。   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地上已经捆了三四只邪魔。   江流冷淡地甩着剑上的血。   阴护法依然披着黑袍,站在江流的身侧,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扬起手就要接过江流手中的剑。   后者不耐烦地退了一步,拿着佩剑躲开了阴护法伸过来的手。   她厉声轻呵:“江岸,你跟了我一路,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   阴护法收回手,将其再次隐于黑袍之下,声音几不可查地颤了颤,道:“好。”   好半晌,只能听见林中刮起风,吹得落叶扑簌的沙沙声。   只是江流还未清理完剑上的血,又是一股阴邪之气扑面而来,目标不是地上的那捆邪魔,而是江流。   她轻轻挑眉,还未来得及出剑,身旁的阴护法隐入地面,魔气化作枯骨之爪,将那突然出现意图袭击江流的邪魔束缚住。   后者皱眉,这次连剑也不出,转身就要走。   阴护法在下一刻却是魔气涌动,眨眼之间拦在了江流身前,声音嘶哑:“流儿……”   “师父。”江流眉眼之间透露着一丝冷意,抬起头去看阴护法,“若是无事,请不要干预弟子的行动。”   外人眼中阴冷诡谲的阴护法,此时被江流这两句话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江流抬脚消失在森林之中,头也不回。   那黑袍之下的身影瞬间佝偻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打开传讯:“若是无事,帮我多照拂照拂她吧。”   阴护法只字未提“她”是谁,对面却已然知晓,回了个“好”,而后又传来一条:“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姑娘大了叛逆,你要是与她说,兴许误会就解释清了。老江啊,要我说,你也该给她点自由,不用总是看着她。”   阴护法:“……”   对面看他好半天没回,知道他在看着,又发了一条:“行,我帮你看着点。”   阴护法这才回道:“谢了。”   另一边的阳护法眯了眯眼,看了眼天色:“最近可有圣女的消息?”   圣女消失了这么多年,二人一直在找寻圣女留下的踪迹。这也是阴阳护法总是神出鬼没的原因。他们不属于任何势力,只效忠于魔界圣女。   哪怕是圣女之子、圣女之徒都不可以。更别提魔尊与魔祖。   圣女不在时,两人以魔界为主。圣女在时,两人唯圣女的意愿至上。   此时阳护法提及圣女,阴护法亦是收了心思,专心道:“我最近四处寻了寻,又找到原先圣女在晋王城的住处,那个镇子如今已经不在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他转着眼珠,不见刚才的憔悴,满目阴冷:“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刻意去阻止我们找寻圣女一般……”   光线被顶端的枝叶所遮,阴护法抬手一挥,魔气将那遮过天际的树枝斩断,惊起了一群栖息树上的鸟雀。   随后,阴护法转过头,手掌张合,将地上那团或是挣扎或是不动的邪魔揉成了一团,随手塞到衣袍之下,犹豫了好半晌,终究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白芨这一路也抓到几只邪魔,只是越靠近沉仙崖畔,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喻永朝注意到白芨的情绪,没说什么,却主动放慢了脚步,等她去说。   终于,在靠近断崖之处的山岩附近,白芨顿下了脚步。   沉仙崖畔,雾气弥漫。从下往上看去,那断崖好似悬在云中般壮阔无比。   然白芨知道,在这光鲜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污浊。   令她心悸的源头正在那断崖之中,隐匿于雾气背后。   喻永朝轻搭眼帘,手中折扇朝着白芨目光所至的方向而出。呼吸之间,那折扇已至断崖之处,旋转着在其中搅动着气流。   血液在这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雾气消散之际,那陡壁悬崖之间出现了熟悉的法阵。   若无雾气遮掩,恐怕任谁也发觉不了它的存在。   眼前流转转动的图腾阵同白芨记忆中巨大到以至于铺天盖地的阵法重合在了一起。   顾初衍嘴角的笑容同样消散,亦是盯着面前的阵法,轻声道:“这就是伽蓝塔中出现过的邪阵。”   如今它在众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沉仙崖。   白芨只觉得浑身发冷:“它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那魔界呢?”   想到这一层,她便再也忍不住,伏鹰鞭甩出,逼近断崖之处。   鞭尾在触及到图腾阵时被原封不动地弹了回来。   顾初衍看了全过程,神色凝重:“在伽蓝塔时,那阵法已成型。我与傅正卿二人欲破阵,阵法水火不侵,坚硬无比。”   断崖之上的幼年态邪阵亦是无法被抹去。   伽蓝塔的邪阵被摧毁,是佛子善清最后一丝蕴藏着佛力的金莲破开的。   可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蕴藏着佛力的金莲去破阵了。   白芨声音发颤:“若是我梦见的是真的话,晋王城与魔界都沦陷在了这图腾阵之中。”   故而佛子才会预见天道灭世吧。   邪魔出,人界多灾难。   而顾初衍却诧异了一下,凝眸望向白芨:“什么梦?”   白芨看了眼大师兄,见他并未阻拦,这才将自己昏迷时看到的画面一一道来。   若是他人,只会觉得白芨在信口胡言,说着怪诞的话。   但是顾初衍听得认真,在她说到关键之时还点了点头。   喻永朝抱臂在一旁将顾初衍的神色尽收眼底。   白芨讲完,只觉得嗓间发干,眯着眼睛去看那图腾阵法所在之处。师兄早就将扇子收回,如今雾气重新笼罩回去,将那处诡异的邪阵遮了个严实。   这邪阵若是真像她看到的那般,遍布了各地,所有人都会步塔主的后尘。   布下邪阵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第73章 青鸾镜   顾初衍折身返回伽蓝塔附近去告知佛子沉仙崖处出现邪阵的情况, 白芨亦是没了心思去抓邪魔。   她心中思绪纷乱,越到这种时候,脑中越是没有丝路, 反而想到了不相干的事情。   譬如, 师兄此行还未说明自己要找寻的东西。   思及此, 白芨开了口:“师兄究竟在找什么?”   两人在崖下歇息, 缓着情绪。崖畔的风吹起师兄的衣角,她这才想到那一直没能问出口的话。   喻永朝沉默了半晌,盯着那打着旋的落叶,开口道:“我曾经说过, 自己有睡症, 需要比常人多更多的睡眠。”   白芨轻轻点头。   他用余光看到白芨专注的表情, 缓慢说道:“我去了药王谷。药圣说, 我所患的并不是睡症,而是缺了一魂的缘故造成的嗜睡……”   白芨心下一惊。   而喻永朝并没有错过她变化的表情, 眼珠微动:“师妹?”   她在寒冰潭内解除到的残魂修炼的是魔界的功法,而如今师兄又恰巧缺了一魂。   这是巧合吗?   只是那残魂的性格与师兄的性格相差甚多, 她亦是不敢确定。   所有的问题在心中犹如交织纠缠的线,她明明握着线头,却始终梳理不开。   想到师兄寻着残魂跑到了南边的极寒之地,白芨心中有一瞬犹豫, 伸手去摸储物戒指中的青鸾镜, 结果摸了个空。   她这才发觉镜子被师兄要了去。   看着白芨的动作,喻永朝没说什么,摸出了青鸾镜递给了她。   这镜子怪得很, 他也只是有个念头, 去它指引的地方找自己丢失的魂魄,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喻永朝手指轻点折扇。   也许师妹知道点什么。   白芨接过青鸾镜那一瞬间,镜面上闪过一层淡淡的紫光。因着角度原因,喻永朝并没能看得到镜面的情况。   那紫光只是出现了一瞬,青鸾镜重新恢复一片漆黑。   白芨心中有了一分猜测:这镜子,或许能照出从前的自己。   只是无论她以何种角度去照那青鸾镜,这镜子就是没有反应。   她看得烦躁,拽过大师兄的衣角,将他扯到了自己身边,举着镜子,想看镜中出现的画面是不是她所见过的寒冰潭。   喻永朝垂下眼,顺着她的力度没有反抗。   虽然知道正事要紧,被白芨占据主导时,强硬地拉过来的那一刻,他是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一瞬。   而白芨恍若没有意识到般拽着他的袖子,两人几乎是靠在了一起,一同看着怀中黝黯的青鸾镜。   师兄的手臂暖洋洋的,白芨眼睛都未曾眨几下,生怕漏看了镜中一闪而过的画面。   然后她看困了。   她松开自己抓着师兄的手,握着拳凑到唇边轻咳了一声,以此缓解这不合时宜的困意。   都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镜中依旧空荡荡的。   喻永朝抬眼,没等白芨反应过来,一股轻柔的力道抚上了她的腰际,顺势将她往一个温暖的怀中带去。   这下白芨是真的清醒了。   师兄将她……带到了怀中?   她僵硬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而师兄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不知所措,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之间,带着笑意道:“放松。”   白芨从未与人贴近到这种距离,哪怕是女修。如今自己被大师兄束在怀中动弹不得,师兄的手臂似乎还圈在自己腰身处。   她大脑宕机了。   师兄虽然将她……搂在怀中,可举止亦是守礼,触及到她的只是那片衣角,师兄的手并未贴近于她。   她想,她好像并不排斥师兄的触碰,就算再近一点距离,她依旧可以接受。   喻永朝将白芨虚虚地圈在怀里。白芨一动,那发丝就能蹭到他的脸庞,无端让他有些心痒。   顾初衍的那番话倒是提点了他。   有些事情,只有道侣做才会合乎情理。   魔界对于两情相悦结为道侣这件事并不排斥,只要两人互相有那心意,结道侣是一件不被限制的事情。   但是仙门那边就颇多讲究了。   喻永朝垂下眼,师妹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与他贴近,再贴近,心中确实滋生了些许情愫。   于是他低着声音:“别乱动。”   白芨不敢再动,甚至屏住了气息。   她听见身后之人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师妹,让你不要动,不是让你不呼吸。”   白芨:……   大师兄好烦哦。   白芨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一想到自己的反应被师兄把握,她无端感到些许烦躁。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比平时温度高了些。   于是她故意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就彻彻底底栽进了师兄的怀中。   不再是衣角相贴。   而是实打实的,她的腰身靠在了师兄的身上。   骤然与师兄相贴,白芨缓住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亲自感受到了身后之人一瞬间的僵硬。   白芨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师兄也在紧张!   像是搬回了一局般,她正欲将自己的身子向前撤时,却发现师兄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扣住了她。   “师妹。”   她听见师兄轻轻唤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危险。   白芨这下是真的动都不敢动了。   师兄身上的气息沾染到她的身上,彼此相融,亲密的仿佛像一对道侣般。   她甩了甩头,想把顾初衍问的话甩出脑子。   只是这一动,与师兄接触的距离又进了一番。师兄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教她忍不住去躲了躲。   谁曾想这一躲反而出了问题。   白芨本想侧过头,那一瞬间,耳后划过一瓣柔软之物。在触及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她初闯伽蓝塔时,半躺在床上玩着折扇的师兄。   唇瓣只是划过那一瞬,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师兄。”她低声唤道,“太近了。”   “近?”那声音喑哑,回答着她,“不是师妹先靠过来的么?”   白芨默念了会清心诀,等脸上的温度恢复正常,将杂念摒弃,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青鸾镜上。   她拿着青鸾镜,举到师兄面前,转移着话题:“现在有画面了吗?”   其实如若那寒冰潭中的残魂就是师兄缺失的魂魄,那青鸾镜中的画面就解释得通了。   喻永朝垂眼,分明知道师妹此时拿青鸾镜做借口转移话题是在逃避。他正要开口,却见青鸾镜中本是漆黑的镜面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白芨见他没有说话,抬眼看向镜中。   手掌般大的镜面中显现出一方冰牢,四面冰墙伫立,寒风呼啸。那地面亦复如是,只是看着,就能体会到无边无际的寒冷。   白芨心中震荡:这镜中的画面果然是寒冰潭。   没人能比她更熟悉寒冰潭里面的样子。   如此说来,被关在寒冰潭中的残魂果然是她的大师兄——   可是那残魂如今在何处?   镜中的画面逐渐暗淡下去,白芨一手持镜,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方镜面。   她好像在镜面中,看到了别的画面。   镜中有一名女子,头戴着繁杂而华丽的装饰,她正对镜去看自己身上的装束,眼中无悲无喜,神色淡淡。   那镜子的模样正是白芨手中拿着的青鸾镜。   明明是触碰着镜子去看镜中的画面,白芨恍若听到耳边有人恭恭敬敬地在喊:“大人,今日祈运的时间到了。”   女子失神般望着镜中的自己,直到耳边那人重复了好几遍,她才缓过神来,声音空灵,却给白芨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知道了。”   只是她来不及去细想,那名女子站起身来,身上的装饰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摆碰撞,铃声响起,沉闷而古朴。她淡淡抬眼,望向青鸾镜外,与白芨的眼神对上。   青鸾镜上的裂痕将她的眉眼分为两块。   一瞬间雾气渐起。   “师妹。”   “师妹!”   像是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呼唤着她,白芨头痛欲裂,手却依旧死死地抓住青鸾镜。   喻永朝看着漆黑的镜面,摇了下白芨的肩膀,见她用一种奇怪的表情去盯着手中的青鸾镜,心底慌了一瞬。   好在白芨很快回过了神,茫然地望着他:“师兄,你有没有见过一名女子。”   她描述着自己看到的画面:“她头上戴着许多饰物,衣服上绘的颜色繁杂,有点像许多上古时期的画面,身上还挂着许多铃铛,刻制的是我看不懂的符文。”   白芨努力回想她的脸,却发现自己恍若失忆般,脑海中空空如也,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胡乱地说着,也没管师兄听没听得懂,缓了半天,想起最后那女子望向她的那一眼,仍觉得无比心悸。   喻永朝不动声色地轻轻掰开她扣紧青鸾镜的指尖。因为用力,白芨的五指有些微微发白。他一面轻拍着白芨的肩安抚,一面将那镜子从她手中拿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芨压下脑海中那个身影,轻声说道:“师兄,我见过你丢失的魂魄。”   她一字一顿:“它之前被关在玉昆宗的寒冰潭内,不久前,祝景之找我,想将那残魂交予我。”   残魂既然是师兄……那也难怪佛子将她与师兄用因果线缠在了一起。   原来很早很早之前,她与师兄就已经见过了。   “后来我将师兄的残魂夺了过来,但我刚触及到残魂时,就晕了过去。等醒来之时,它已经不见了。”白芨缓缓说道,目光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以为,它是回去了。”   上辈子残魂离开的时候,她也是惆怅了一阵。在冰牢中相伴数百年,总归培养了一丝感情。   魔界的残魂能回哪里?自然是回魔界。   可若是回魔界,师兄这边一定能感知到。   如今这方通往魔界的地界,丝毫感知不到残魂的气息。   ——有人将它藏了起来。 第74章 贺礼   森林古树遮天蔽日, 影影绰绰的光打下来,模糊了周身所处的位置。   江流眯着眼睛向天上看着,以此辨别着方向。她心生烦躁, 好不容易甩开阴护法, 总算得了片刻的安生。   身前不远处的树叶动了动。   她一贯警惕, 哪怕这是林中飞鸟引起的响动, 也足以让她加以戒备。   而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自林中走出一人,竟是缓步前行,直至江流面前。   江流在看清那人脸的同时, 连忙低下眉眼, 冷声而言:“鬼掌师兄。”   顾初衍站定, 面带笑意, 星眸微转:“这里无人。”   一道紫光闪过,周围宛若被噤声了一般, 连林间微弱的风声都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江流看了眼布下的禁制,疑惑道:“鬼掌师兄, 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顾初衍恍若未闻,盯着她:“我听说,妖皇破阶了……”   他将视线望向远处,像是越过什么去看尽头的终点一般。江流没有出声, 感受到顾初衍望着的方向, 心下一惊。   他抬眼看了下江流的反应,缓缓道来:“若我没算错的话,如今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大乘中期吧?只差那么临门一脚, 就到后期乃至渡劫。如今三界之中, 妖皇的修为最深。只可惜妖族居于十万大山不出, 他仙门与魔界都无人知晓妖族如今的实力。”   “你说是吧。”   江流心下一惊,他是从哪里得知妖皇的修为的?   那一瞬间闪烁的眼神并没有逃过顾初衍的观察,后者轻触着肩上的狐皮袄子,温声地自说自话:“妖皇破阶,怎得能无人祝贺?在十万大山呆得久了,多冷清。”   “你要做什么?”江流终于出了声,音色发冷,细听还能感受出几分颤抖。   “自然是献上一份贺礼。”顾初衍笑意未达眼底,“你说,你的人头如何?”   话音刚落,江流只觉得自身如同被按在沼泽里般,挣脱不开束缚。她面色微动,剑尖在顷刻间散发出紫烟,等烟气散去之时,她早已换了个地方。   而眼前的顾初衍虽然是笑着,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而是从地下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江流声音尖锐:“少祭司!我是族长之女,你若杀了我,十万大山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初衍的脚步顿住。   江流以为自己的话有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大家同为族人,有什么事情是解释不清的?你早知道我的身份,没有在魔修面前揭穿,妖族一荣既荣一损俱损,虽然大祭司那边与族长理念不同,可我们同为族人,都希望妖族变得强盛。”   见顾初衍仍摸着肩头的狐皮袄不发一言,江流试探着说道:“如若你我之间有了矛盾,妖皇知晓了,大祭司一派的下场自然是不言而喻。”   顾初衍若是今日敢杀她,那么在十万大山内的大祭司他们也别想好!   “这样啊。”顾初衍掀起唇角笑道,声音平缓,依旧在笑,却看得江流浑身发冷,“大祭司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   江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我听说大祭司为了培养你付尽心血,你怎得不在意他的死活?”   她年幼之时曾听闻,大祭司救下青蟒一族的独子,将其抚育在身边,甚至为此不惜和妖皇闹了矛盾。   再过数十年,少祭司的名声横空出世,祭司一脉闭门不出,别说找到这年幼的青蟒,连族人去找寻大祭司都要费上一番功夫。   看着顾初衍毫不在意的模样,江流浑身发冷:“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初衍皱眉,落下了几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   族长一脉与祭司一脉向来理念不合,妖皇闭关后,双方更是没有来往。想起大祭司刻入他脑子里如魔咒般的话语,顾初衍闭了闭眼,一瞬间面色扭曲了起来。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笑意不再:“你们想做什么我懒得管,只是,我再说最后一次。”   江流对上了顾初衍摄人心魄的双眸,紫光一闪而过,那声音柔和:“你最好藏好了……如若被我发现伤及了她。”   “小心玩火自焚。”   *   在知道寒冰潭中的残魂正是师兄丢失的魂魄后,白芨与喻永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魔界。   她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城主府时,发现喻陵与魔祖都在。   喻永朝随手从树上摘了个魔果,也不吃,揣在袖子里,淡淡地去看那棵魔树。   白芨抬头望向魔尊:“师父,我见过大师兄的残魂。”   她隐去了前世自己的经历,将那残魂的底透了个精光:“据我了解,大师兄的残魂在人界屠了个村子,之后就被玉昆的人捉了回去,关在冰牢里数百年。而后不知怎得,残魂居然溜了出来,被玉昆的弟子逮到,想与我交涉。而后残魂不知所踪。”   魔尊与魔祖显然知道玉昆宗的冰牢是个什么地方,听到白芨这么说,眼底讶然。魔祖一言不发,先是给自己斟了杯茶,抬眼看向对面的魔尊,手中执着黑棋,看也没看,垂直落于棋盘的某处。   白芨与大师兄站在一旁,余光去看石桌上的棋盘。   原来魔祖与魔尊正在下棋。   “我听说,”魔祖又摸了一把棋子,等着喻陵落下白子,“玉昆封着的那天织跑了。”   而喻陵垂头思考了半天,手执着白棋在棋盘上晃了数次也未曾落下,一边思考着一边说着:“妖皇那老东西也破阶了。”   也不知是赶路赶得太快,白芨鼻尖发痒,打了个喷嚏。   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喻陵的手一抖,白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魔祖看那棋子落的位置,缓缓一笑,“残魂到底也出自于徒孙身上,脑子若是不那么蠢笨,定会跟着天织一同跑出来。”他呷了一口茶,落下一子,“你说,天织封印松动,会不会与那老东西有关系?”   脑子不那么蠢笨·喻永朝恍若未闻,从容地在储物戒指中拿出来个样式精巧的红袄子,就要往白芨肩上披。   白芨瞪圆了眼睛,放轻声音:“师兄!这是从哪来的?”   喻永朝笑而不语。   她身上的白袄是大师兄在晋王城中买的,眼前的红袄的厚度却比她身上的白袄还要厚实,做工也十分精巧,这颜色看着就像过节时点的灯笼一般喜庆。   红袄上用丝线勾勒出几朵花瓣的形状,白芨看着看着,想起被师兄别在鬓边的黑荆花,不由抬手触碰了下垂在丝线下方的百灵鸟羽。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掩饰一般地接过红袄,披在肩上。   甫一上身,白芨就感到了些许暖意。穿着这袄子,即便是冬日的寒风,都打不透她内里的衣衬。   她抿了抿唇,有些欣喜:“谢谢大师兄。”   喻陵见到黑棋落下的位置,皱了皱眉,忽地问道:“如今妖皇的修为到了什么阶段?我听说妖族封山不出时,应襄刚到大乘期。”   思索了许久,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入了某个位置。哪曾想他刚落子,对面的魔祖勾起一抹笑容:“你确定放这里了?”   喻陵道:“这里怎么了?”他打量着棋盘,脸色突然变了,“我不放这了!”   魔祖挥开他欲伸出的手:“年轻人,懂不懂什么叫落子无悔啊?”   喻陵不懂,但是争不过魔祖,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某处,眼睛闭了闭。   “看好了,五个黑色棋子相连,我赢了!”   白芨:……   喻永朝:……   看了半天,以为是个什么精妙绝伦的棋局,哪曾想原来这两人在下五子棋。   魔祖的笑容带着些许得意之色:“我就说,我的棋艺精湛无比,无人能敌。”   喻陵:“是的,是的。”   魔祖放下茶杯,伸手一扫棋盘,那黑白子自动分开,各自归入碗中,重新开始了第二局棋局。   只是这次,他神色严肃,说道:“妖皇破阶,万妖归顺,哪怕是上古时期的妖兽也会在此行列。妖力之间的暴涨促使天织突破封印,如今天织回到了十万大山,妖族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魔祖这看似随意一下,却让喻陵思考了很久:“玉昆宗那些仙门那边是什么态度?”   “抓又抓不回,抢又抢不得,只好摆烂了。”   白芨听得想笑,连忙止住自己笑出声的冲动。   “想笑便笑。”喻永朝侧目去看她,“这里没有外人。”   魔祖听了这话才想起重点:“那残魂现在在何处?”   喻永朝:“……”   正是因为不知道残魂去了哪,才来问魔尊与魔祖近日有没有魂魄进入魔界。   看这反应,多半是没有了。   喻陵琢磨了一阵:“书房中有引魂术,明儿个给你二师兄送去,这魂跑不了,无论是在玉昆还是在哪,都能感应得到。”   很明显这话是对白芨说的。后者轻点头,拽着喻永朝的衣角离开了城主府。   等到两人走远,喻陵面无表情:“最近在魔界清出了不少换了壳子的修士……上到内门弟子,下到种田的平民,每一个内里的芯子都被换了。”   喻陵话音刚落,两人面前出现了一道水镜。   “而当我每每发觉,想搜魂抓出幕后那人时,这些修士全部切断灵府的意识,自尽了。”   那水镜后缭绕着魔气,画面中出现了一名身形魁梧的魔修,面目狰狞,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若是白芨在此处,定会发现,此人正是她刚来魔界就与之交手的那名魔修,阙博! 第75章 女子   魔祖看着水镜中的画面, 不语,抬起手继续落着黑子。   鲜红色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翻飞,见魔尊没反应, 右手夹起对面碗中的白棋子, 思忖了一阵, 落了个位置。   “魔祖。”喻陵口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至于这人是何目的,姓甚名谁,所处势力,他们一无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 魔界的人已经被换去了不少。   而这么多年, 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喻陵心念一动, 那桌上的棋盘投映在半空。仔细去看棋盘上落子的位置, 竟然与小世界中几个至关重要的地理位置相同。   西北玉昆,西南晋王城, 东北魔渊,东南十万大山。   如今伽蓝塔移动到了这四处的中央, 仿佛要将这四个点连到一起般诡异。   魔祖手指轻点玉昆宗的方向:“就算妖皇破阶,万妖同力,他玉昆的冰牢也不是那么好出的。”   道清老祖亲自设下的封印,他也是此间世界中最后一个证道飞升的修士。若是靠蛮力能够破开阵法, 天织早就钻出去了。   又何必等到此时。   魔祖无声做了个口型。   喻陵震在当场, 魔气翻涌着将那棋盘中的棋子扫落在地。   *   夜路寒凉,白芨却在此时只身御扇离开了魔界。   在书阁中找到了引魂之术后,大师兄同二师兄在一起钻研着招魂之法, 而她心中却始终放不下那面青鸾镜。   佛子既然能看穿因果, 那日伽蓝塔中说她因果缠身, 却并未同她解释。   白芨踩着折扇,辨认着身下的方向。   临行之前,大师兄并未阻止她一人前往伽蓝塔,看了她好半晌,最终低声说道:“若是迷了路,拽一拽丝线,与我传讯即可。”   她刚要感动,心道师兄真是思虑周全,琢磨了几下他话里的意思,才反应过来:“师兄,我就不能直接传讯去问路吗?”   为何要多此一举地扯丝线?   身旁的傅正卿微妙地望了过来,停在她与大师兄的手腕之处。明明师兄已经设下法术隐匿了丝线,可二师兄的目光好似看穿了这种小把戏,让她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   于是白芨彻底明白了。   大师兄就是故意的!   伽蓝塔所在的方向十分好辨认,完全不用担心她找不到位置。那座塔本身就是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塔身高耸入云,一直顺着那塔的方向前行就好,根本不会迷路。   直到靠近到伽蓝塔下,面前是一道刺目的金光,佛子盘坐在地,日复一日地供着金莲去追寻逃出的邪魔。   而见到白芨,佛子也并没有惊讶,睁开双眼,朝她一笑:“我知晓施主会来。”   善空缓缓起身,白芨注意到,佛子身后披着的袈裟有衣角已经暗淡无光,正如同塔主所披善清袈裟的模样。   佛子注意到她的目光,摇了摇头:“窥天机后,我的寿命所剩无几。袈裟蒙尘,说明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不再多言,静静地等着白芨开口。   “善空佛子。”白芨行了个礼,未曾隐瞒,“我于镜中看到了一名女子。”   古朴的铜镜浮现于手心之中,当它出现于善空面前时,白芨清楚地看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佛子讶然了一瞬。   “这是……青鸾镜?”   佛子看着镜中源源不断变换着的因果之力,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因果线的波动,叹道:“难怪你身上的因果线繁杂无规,原来竟是此物干扰。”   白芨问道:“这镜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何止特别。   佛子叹道:“上古时期,此镜乃妖族巫祖拥有之物。巫祖身怀预示之力,行祈运之事,护一方平安。哪怕这只是个巫祖用来梳妆的镜子,内里所蕴藏的力量都是我们不可估计的。”   那如此说来,她在镜中看到的女子,很可能就是妖族的巫祖。   “镜中若真有巫祖之力,它则能窥人因果。”佛子缓缓看向镜面,“种因得果,镜身所映之物本身就会与现在所关联。”   青鸾镜中本是一片漆黑,此刻竟然映出了佛子善空的影像。与现在不同的是,镜中的佛子身上披着的袈裟光亮如初,没有丝毫暗淡之色。   善空凝神看了片刻,直到画面消失,捻着佛珠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可是巫祖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镜面之中?   善空收了目光,闭目而谈:“施主看到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与施主有关。”   白芨心中迷惘,道了声谢,脑中在飞速思考着。   若是师兄在镜中看到残魂还可以理解,残魂本身就是师兄的一部分,与师兄有所关联也很正常。塔主在镜中显示的是他与善清的面孔,两人本就有所关联,善清的舍利子还在塔主的体内,这也可以解释得通。   她与巫祖毫无任何关联,为什么会出现在青鸾镜中?   她仍然迷惘,却也不敢去向佛子问镜中的巫祖与她是否有联系。   善空念了一声佛语,重新盘坐下来,金莲发出夺目的光线。   “有人来了。”   然而还未等她收回手中的青鸾镜,那人已至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白芨……师妹。”   是顾初衍。   白芨垂下眸,感觉他喊自己名字时有一瞬间的停顿。   顾初衍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镜子上,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有问。   白芨心中松了口气,但也不知道哪一瞬间起了念头,想用这青鸾镜去照一下顾师兄。   她仍然对这镜子琢磨不透,因此需要更多的例子加以判断。   她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找了个角度,同顾初衍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顾师兄……”白芨蹙眉,问道,“如今这图腾阵可有破解之法?若是任由阵法汲取力量,恐怕这沉仙崖都会断掉。”   短短数月,实力强盛的塔主化为飞灰,甚至可能在阵法布下之时,就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顾初衍朗目而笑:“我将图腾阵法告知佛子,如今大家都没有头绪。不过总会有解决的那一天。”看着白芨忧虑的模样,他眼神逐渐缓和下来,“师妹不必担忧。邪阵折损设下阵法之人的寿命,如若我们解决不了,自有天道解决。报应总会来的,不过是迟与不迟。”   本来白芨说这席话只是转移顾初衍的注意力,结果对方的答案让她豁然开朗。   如若天道灭世的原因是“报应”呢?   白芨不敢去想,手中的青鸾镜找到合适的角度,映着顾初衍的面容。   她心中紧张,附和着顾初衍的话:“是啊,顾师兄。不过若是天道亲自下场解决,不是显得我们很废……”   顾初衍:“……”   他垂眸而笑:“天道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不去干预,也许不是我们废,是天道废。”   手中的青鸾镜的镜面仍是漆黑一片。   百灵鸟在她的袖子中乱动,不知怎么,突然发起狂来。白芨按住它扑腾的翅膀,避免引起顾初衍的注意。   而就在这时,白芨与余光看见镜中有条生物一闪而过,她没有低头去观察,而是先去看面前的顾初衍。   “顾师兄。”她眨了眨眼,“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月光很好看。”   他们已经走出了佛子金莲照射的范围,天上月如银弓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顾初衍闻言抬起头,整个人沐浴在这柔和的月光之下,温声说道:“是很好看。”   白芨趁机垂眼去看青鸾镜中的画面,只一眼,她滞住了呼吸。   那镜中有一条青蟒,盘曲着透过镜面去望她。这青蟒的形态让她想到那日上元节时,在摊贩那里买给顾初衍的青蟒面具。两只青蟒如此相似,就连那动起来时的鳞片都泛着光泽,看着凶悍却无比矜高,眸子泛着冷光,犹如在睨视众生。   “白芨师妹。”   直到耳边传来顾初衍似担忧的呼唤声,她才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将手中的青鸾镜收回储物戒指内。在她反应过来时,镜面已经重新归于暗色,因此顾初衍只是皱眉看了一眼便移开了去。   她望向无论何时都始终面带笑意的顾初衍,眼神有些闪烁。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下意识觉得周身散了些冷意,而顾师兄的笑似乎并未达眼底。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那青蟒的眸子与顾师兄的双眸神情极为相似。   “白芨师妹?”顾初衍声音平缓,眼中浮现出忧虑之色,“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初衍,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错觉。眼前之人再正常不过,眼底的关心也不似作假,笑意盈盈,正是她最开始认识的那翩翩公子的模样。   青鸾镜中竟然照出了青蟒。   白芨细细思索,自己与巫祖并无任何关联,她已经陨落千年,两者本是毫无交集;而顾师兄在镜中却是青蟒的模样,她并不能得知这青蟒与顾初衍有何关联,只是想到了那日栩栩如生的青蟒面具。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猜测这么久,还未答复顾初衍。   “我无事。”白芨道,“只是在想图腾阵法。”   顾初衍点了点头,伫立于月光之下,抬眸望她。   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于白芨心上,似乎有着淡淡的欣赏之意。   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手腕处隐匿着的丝线传来了一阵晃动。   是大师兄?   白芨想了片刻,传讯问道:“师兄,怎么了。”   那边可能是等在玉牌之前,几乎是下一秒就回了讯息。   “没怎么。”遒劲有力的大字显现,过了一会下一条传来,盖在之前的讯息上面,“只是我等了许久,不见师妹来找我。”   “于是我来找师妹了。”   白芨怔愣在原地,看着玉牌处的讯息留下的四个字。   “我想你了。” 第76章 追魂   “怎得不回话?”   那边见到白芨毫无反应, 停顿了一会,又传来几个字:“周围有人?”   白芨回了个“恩”,结果师兄又发来了一条:“和顾初衍?”   白芨:“……”   莫名有种被抓包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犹豫着该怎么回师兄的传讯, 那边发来了最后一条:“师兄不会干涉你的正常社交的, 好好玩吧。”   白芨深吸了一口气, 被这反讽气到了, 决定把玉牌扔到一边,不去看师兄的讯息。只是触及玉牌的一刹那,银色的流苏经由手中,触感微凉。   顾初衍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轻笑着问道:“师妹可还喜欢这流苏挂饰?”   “喜欢的。”她答道。玉牌光秃秃的, 没有装饰时着实不太好看。如今有这银丝流苏点缀, 不仅看着好看, 拿着也很顺手。   顾初衍半开着玩笑:“喜欢就好。若是师妹每次与人传讯之时,看见这流苏, 便会想起我了。”   白芨第一次遇见这么直白的话,当下不知怎么作答, 手中的玉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在顾初衍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白芨师妹平时都做些什么?”   莫名问这问题有些奇怪。不过眼下只要能转移话题,白芨也只好回答:“修炼。”   “除了修炼呢?”顾初衍问道。   她认真思考了下,好像也没什么了:“吃东西。”   顾初衍轻笑了一声, 她才想起来顾师兄是开酒楼的。果不其然, 对方说道:“那若是之后无事,可以常来。”   白芨点头答应。   两人之间便沉寂下来,借着月色, 白芨不知怎的同样开口问道:“那顾师兄平时都做些什么?”   顾初衍一怔, 嘴角挂着的笑意慢慢消散。   他默然伫立在月色之下,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芨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见了一道极轻的声音:“修炼和吃东西。”   这不是她自己的答案吗??   “顾师兄酒楼里的吃食确实很好吃。”想了想,白芨夸赞道。   虽然她猜到顾初衍的回答很可能是在说谎,她没有揭穿,因为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夸赞也是实话,酒楼内的招牌菜意外的合她的口味。   顾初衍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他这一笑,让白芨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明知道风雨在即,她在这一刻却完完全全放松下来,不再去想其他。   顾初衍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眼淡淡,笑意浮现,是那种从任何角度都无法挑剔的笑容。   两人在月色之下伫立了许久许久,久到乌云蔽月,星光隐去之时,白芨听见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您果然没变……”   白芨骇然抬眼,却发现顾初衍仍然闭目不言,刚才听到的声音仿佛错觉一般。   难道真的是她最近状态不好,幻听了?   先是晕倒之时梦见许多画面,再之后从青鸾镜中看到陌生女子。如今在静谧的夜晚,听到了毫不相干的一句话。   还是带着敬称的。   等到白芨与顾初衍回去时,看见江流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们一同走来的方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江流本来就是个冷性子,见到他们回来,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白芨与顾初衍立于树下,亦是没有说话。   佛子对几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没有丝毫在意,仍然闭目转着佛珠。   *   雨幕之中,祝景之睁开了双眼。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坐起身来,发现窗外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雷声轰然传来,他能看见窗外的人影停顿了一下,有些微微发抖。   这么晚了……会是谁?   祝景之扫了一眼屋内,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把油纸伞。他眉头轻皱,无论是谁在这雨夜之中停留,这么晚了,理应回到弟子居。   他撑开伞走出了门,禁制随着他的动作开启又关闭。直到踏出屋门,他才发现,立于庭院之内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小师妹白芨。   对方双眼湿漉漉的,说不清是否是雨水打的,而她抬眼看来的那一刻,祝景之的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师妹。”他听见自己声音平缓,如同往常那样,“你怎么不避雨?”   他的师妹似乎很无措,垂下眼睫不做回应。白色的弟子服已经被雨水打湿,水珠顺着一绺一绺的发丝滑落到衣领处。   祝景之将油纸伞举到白芨的头上,纸伞很大,遮去了大部分的雨丝,但仍有水汽被吹来的风裹挟着滴入衣角。   “师兄。”他听见眼前之人轻声唤了一声自己,“我有点冷。”   祝景之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他是欣喜的,也是冷静的。   “师妹可以去我屋内避雨。”   “可以吗?”对方声音一瞬间惊喜了起来,驱散了冰冷的雨夜之中散发的寒气。   屋内灯光昏黄。祝景之顺着那光线看去,这光亮竟是成了黑夜之中唯一一处的光源。   祝景之引着白芨进了屋内。他掐了个法决,两人身上的水汽消失,衣服干爽如初。他站在门口收伞,水珠顺着伞身滴下,洇湿了一片水迹。   他明明可以送师妹回到弟子居,而他出于私心将师妹引来了这里……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卑劣。   他看了一眼在床上坐着的白芨。   师妹似乎很冷,垂着头有些瑟缩地抱着手臂。   祝景之不再去想其他,只一抬手,屋内燃起了明艳的火光。而师妹似乎也缓过来了一般,有些害羞地不去打量周围。腰间的枕月剑被她解下来放于身侧,与他墙上挂的碎星相应。   思及此,他的心中犹如填满了什么一般,缓步上前,在白芨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听见师妹轻声说:“师兄,我来找你是有事情想告诉你。”   祝景之侧目去看了看窗外的雨夜。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师妹只身前来找他,会是何事?   若不是急事,大可以传音,或是第二天再去寻他说明。   于是他耐心地等着师妹去说。   眼前的白芨坐在床边,从袖中翻出一道剑穗。似乎她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剑穗在手指处缠绕了几圈,半晌也没有声音。   于是祝景之弯下腰,从她手中拿过那道剑穗,仔细端详后温声说道:“这是要送我的吗?”   他看见师妹以一种微不可查的幅度点了点头。   祝景之将剑穗挂在剑上,碎星剑出,那剑穗便在摇曳。   “甚是相配。”他答道。   师妹见他没有拒绝,似乎是惊喜万分,抬眼去看他,又很快搭下眼帘,生怕他发现自己眼中的情愫。   他哂笑一声,侧目去看窗外淅沥的雨声。   灯火掩映之中,他似乎听见师妹叫了一声什么。   “师兄,我想与你结为道侣。”   祝景之转头去看她。   那软若无骨的双手攀上了他的腰间。   他想……他本应该推开师妹的。   可是他没有。   他知道自己对师妹藏了私心,而此时此刻当师妹将这感情宣之于口的时候的时候,他那一瞬间竟然是满足。   他听见师妹在他身后轻声说:“师兄,我想留下来。”   “好。”他答了一声,犹豫了半晌,双手覆在了白芨的手上。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两人的气氛温馨而暧昧,电闪雷鸣之际,窗边骤然亮起雷光。祝景之蹙眉,觉得师妹的手过于寒凉了些。   “师兄。”白芨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微凉的手骤然收紧。祝景之听了那后半句话,眼中透露着错愕,恰逢雷声将至,怀中的碎星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新挂上的剑穗也滚了一圈灰。   “你不会真的信了刚刚的话吧?”   “我恨你。”   腰腹间被插了一把剑,那是被断掉的枕月剑,后半截直直插入他的腹中,温热的鲜血沿着剑身流下来。   “你也配?”   滴答、滴答。   听不清是雨声还是鲜血滴落的声音。   祝景之面上一片茫然,心间宛如被刺般一样疼痛。他心中郁结难消,想去触碰身后之人,却发现身后只是一片虚无。   他再也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喷出了一口黑血。   眼前一片模糊,祝景之咬着牙去保持甚至清醒,却不断跌入一个又一个梦魇之中。   在这无数的梦境碎片里,都有白芨的身影。   哪怕重来千次万次,他都看到自己面对白芨时,做出的始终是默许的选择。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沉仙崖崖底处那片天,模糊的蓝。   这时候祝景之想,那日白芨落在沉仙崖底的时候,会不会抬头时看到的也是这样的一片天?   又是一口血喷出,他却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今他的修为,已经跌到了出窍前期。   师妹恨他,师妹怨他,师妹无法原谅他。   而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林问夏。   祝景之用碎星剑撑着自己的身体起身,如今剑上染血,他没有心情去清理,反而朝着林问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如若他信任师妹,一开始就选择去找寻师妹,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直至行于林问夏身前,剑刃上泛着冷意。祝景之宛如被魇住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黑气。   这是生了心魔的前兆!   林问夏瘫在地上。她刚刚从一个又一个梦境中醒来,每个梦境之中,她都看见自己被白芨拿剑捅了丹府,一掌打下了沉仙崖。   ——那明明是自己对她做过的事情。   每每经历一次,她的修为都在不断倒退,自己似乎遭了报应一般,数不清次数地掉到了沉仙崖底下,被日落之际生出的妖兽与邪魔啃食,身上千疮百孔,手臂处更是见了白骨!   惊惧之中,她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却发现浑身散发着黑气的祝景之提着剑朝她走来。   这是要入魔了?!   而她刚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基本上是毫无反抗之力。   林问夏只好疯狂在心中呼唤系统,希望系统能够给予自己帮助。   那冷冰冰的系统音没有响起,就连系统商店她也没有打开的能力。   系统不在,她好像什么特殊的能力都消失了。   “祝景之!”林问夏抖着手大声叫喊,“你清醒一点,残害同门在玉昆宗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眼前之人面色暗沉,脚步也停了下来,似乎在品味她说的那句话。   “残害同门……”   祝景之缓慢的念着,原本光洁如玉的手上陡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你不是已经做过这种事吗?”   林问夏赫然抬头,看着那手上的黑点逐渐拉长,绘成了一条不粗不细的线。   他生了魔纹!   一种恐慌感自林问夏心头升起,然而系统那边仍然毫无回应。情急之下,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冷声呵斥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白芨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恐怕连心中仅存的那点师兄妹情谊都没了吧。”   什么模样?   祝景之一挥手,面前出现一袭水镜。在水镜之中,他看到了自己。   灰白的脸色,陌生的神情。衣裳也不如往日那般整洁,上面还溅到了点点猩红的血迹。他抬起手,看到手背处缓慢生出的魔纹,一刹那冷静下来。   是了,若是师妹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不会喜欢他的。   林问夏见他怔愣在原地,悄悄送了口气,没想到歪打正着提了白芨的名字居然制止住了祝景之的失控。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埋怨,凭什么白芨能让许多人记挂,一个玉昆宗的未来剑尊暂且不提,就连她师父徐白都总是用失望的眼神望着她,说她的修炼速度不如白芨快,也不如白芨认真。   白芨到底是凭什么!入了魔都不得让她安生。   想到这里,林问夏又有些气。她绑定了系统,掌握着剧情,事情却总是往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而她的系统却总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三番五次地玩消失。   这样她要怎么比过白芨,取缔她从而成为女主?!   祝景之端详片刻,彻底冷静下来,放下了手,抬眼望向坐在地上的林问夏。   剑尖还在不断滴着他自己的血。   “滚吧。”他俯视着地上的林问夏,不再是玉昆宗光风霁月师兄的模样,每一字都夹杂着强烈的恨意。   林问夏面色扭曲,却也不敢顶撞他。   “如若不是你,师妹或许早就是我的道侣了。”祝景之神色漠然地说着。   来得及……或许还来得及。   师妹会原谅他的。   他揉了揉手上的魔纹,黑色的线条在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林问夏骇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滚吧。”祝景之看她,扯出了一抹冰冷的笑容,“如若你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我会让你这‘大师姐’的称号身败名裂。”   ……   与此同时,腾流河附近,伽蓝塔下。   白芨将捉到的邪魔交予佛子,后者用金莲束成了一道牢笼。那邪魔被打了一顿,暂时状态虚弱,被关在牢笼中也没有反抗。不远处还有几个金色的牢笼,里面关的居然还有她之前揍过的骷髅王。   佛子将邪魔束起,闭上双目捏诀道:“还差二十八个。”   塔主彻底消亡于天地间,那么伽蓝塔中的邪魔数量只剩下九十八个。如今白芨等人前往四处去抓捕邪魔,竟然还剩下二十八个流窜在外。   “奇怪。”佛子声音中带着一丝诧异,“我竟然感知不到剩余的邪魔。”   佛修对阴邪之物有着天生的感应能力,因此邪魔从伽蓝塔中逃出之时,佛子虽然担忧,但并未焦急——他有能力将邪魔一一捉回,只是略微费时。   如今魔界众人帮着他寻回了部分邪魔,只等重建伽蓝塔之后将其重新封入其中。   “感知不到?”白芨疑惑道,望向顾初衍。   后者点了点头,替佛子解答白芨的困惑:“要么不在此界内,要么同塔主一般灰飞烟灭。邪魔被关入伽蓝塔时,佛子会在它们身上留一道印记,以防那天真的逃离了伽蓝塔,也方便寻找到,将其捉回。”   不在此界内……   善空缓缓点头,满目忧虑:“若是灰飞烟灭了也好,只要不伤及城中百姓便可。”   他拨动佛珠,试图再次去寻那剩余在外的邪魔踪迹。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缕白烟自江流身上燃起,似乎要牵扯出什么一般,引得白芨两人直望过去。   霎时间,江流变了脸色,抬脚就欲离开此处。   白芨不理解江流身上发生了何事,直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伏鹰鞭以一种难以追踪的速度缠在江流身前的树上,下一秒,白芨闪身出现在了江流面前。   顾初衍站在原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眉展微笑:“是追魂之术。”   白芨听到这“追魂之术”后,顿时想起了她与两位师兄在书阁中翻阅的术法,心下更是判定师兄的残魂就在江流的手中。   江流抿着唇,面上冷若冰霜,对于白芨的突然发难,面色难看起来:“这是何意?”   “江流师姐。”白芨温声说道,“你身上似乎有我要寻找的东西,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江流自然是不愿意,不想与她纠缠,转身欲走。   而她换了三条路线,白芨都准确无比地阻拦在她身前。   “我说了没有。”江流不耐烦道,冷着声音拔出了手中之剑,“如若你再执意与我纠缠,我就不客气了。”   顾初衍缓步上前,看着两人拔剑弩张的气势,温声加了一把火:“这追魂之术,本是寻物用的。施术者借用与自己想寻之物牵连最深之人身上的气息,可以轻而易举地追寻到物品的踪迹。而被找寻之物周身往往会冒出白色烟气。在他人眼里,这烟气就是普通的白烟,但是施术者却能在千里之外看见白烟的踪迹。”   白芨心下了然,她是看着大师兄施术的,甚至取了她身上的一缕气息,搞得她脸红心跳。   她忍不住抬眼望向顾初衍:她与师兄在查阅古籍后才知晓这种术法,顾师兄却能凭借一缕白烟就轻易道出,顾师兄真是博学多广。   听到顾初衍解释,江流冷眼看了他一瞬,持剑欲走。白芨见她意图消失,残魂又在她的身上,连忙上前阻拦。   然而没等她成功近身,甩出的伏鹰鞭被一股阴森的魔气所笼罩。   白芨见势不妙,连忙收回手中的鞭子。   一股熟悉的黏腻气息出现在白芨面前。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斗篷所笼罩,面具之下只能看到一双眼珠在缓慢地动着,他将江流护在身后,对上了面前几人的视线。   “流儿说没有,就是没有。” 第77章 一吻   阴护法将江流死死地护在身后, 一双如毒蛇的眼睛阴冷地打量着面前的几人。   江流见状,面色微动,放松下来, 倒也不急着走了。   她身上的白烟仍然袅袅升起, 白芨欲上前, 被顾初衍拦住了。   顾初衍微微点头, 向面前拦住他们的黑袍老者致意开口道:“阴护法。”   对方转了转眼珠,声音沙哑:“圣女之徒。”   白芨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上次多谢阴护法相救之恩。只是江流身上有我师兄丢失之物,还望阴护法理解。”   她能看出江流与阴护法关系匪浅。无论是之前在伽蓝塔时对方的举动, 还是今日这不由分说的相护, 如若想去拿回江流手中的残魂, 就一定要过了阴护法这一关。   只是她的修为远在阴护法之下, 大家又同是魔界修士,能通过解释去解决就不必动手闹僵。   阴护法沉默了一瞬, 不以为意道:“他丢了东西,与我徒弟何干?”   那白烟都弥漫到了四周, 阴护法却睁着眼说瞎话。   看起来就算是江流明着面抢走了东西,他也要站在她这一边了。   白芨抬眼望向阴护法身后的江流,对方坦然不避她望过来的目光,似乎拿走残魂并非有意为之。如今她拒不交还, 又有阴护法护着, 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顾初衍却道:“阴护法,江流手上拿走的残魂十分危险。我们并不是执意要抢这残魂。”他话音一转,“据我了解, 此魂乃是在数百年前在晋王城的某个小镇中屠了一整个村镇的邪物, 后被玉昆掌门所抓捕, 关入了玉昆宗的禁地寒冰潭之中。”   听到顾初衍这番话,阴护法的面色一变,似乎有些动容。   “我想江流师妹也许是不知晓这残魂的危险之处,是受了蛊惑才会将其藏匿。倘若有一日这残魂害人,最危险的就是江流师妹了。”   阴护法瞳孔骤然一缩,似乎已经被顾初衍的话打动,他微微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江流。   白芨赞叹,顾师兄不愧是开酒楼的,好生会说话!   然而江流冷笑一声,眉宇间尽是不耐:“我的安危自有师父来保护。”   阴护法听罢哈哈大笑了一声,喜上眉梢:“流儿说的对,有我在,谁能伤害到她?”   顾初衍含笑的嘴角彻底落了下去。   白芨面色一怔,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绝对不仅仅是师徒。   而善空佛子看到周围这几人隐隐有了要打起来的架势,从地上站起,双手合十着来到了阴护法身前。   随后金丝线从指间弹出,金色的因果线自江流身上逐渐向外牵引,末端的方向正是魔界所在之处。   “白芨施主说的没错。”善空溯着因果线的源头,“江流施主身上正是有着他人丢失之物。”   因果线既出,那事情自然明了。   阴护法看着因果线末端朝向魔界的位置,心念微动:“圣女之子的魂魄……”   倘若这是喻永朝遗失的残魂,那他可曾知晓圣女的去向?   他与阳护法找了圣女许久,原本想通过喻永朝问出圣女的踪迹,后者闭口不言,还是他从魔尊口中知晓圣女抛弃了亲生骨肉的事实。   圣女与玉昆的修士在一起,本就不为世人所容。即便魔尊庇护自己的妹妹,魔界众人可以做到不在意,仙门那边断然是不能接受的。   圣女扛不住压力,同宁蔚舟远走高飞,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喻永朝到底是圣女的孩子,万一知晓圣女的去处呢?   见到阴护法有犹豫之意,江流沉下了脸,情绪激动:“江岸!当初为了圣女,你弃我与母亲于不顾,害得母亲惨死他人之手,若是说你有职责在身,我可以不恨你。可如今圣女不知所踪,为了她丢下的孩子,你仍要选择他人吗!”   乍一听江岸这个名字,白芨几人都没反应过来,仔细品味了这句话之后,才反应过来——江岸正是阴护法的名字。而江岸和江流都姓江,再结合江流透露的信息,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了。   江流竟然是阴护法之女!   本来她欲夺回残魂,不曾想却听闻了这样的秘辛。   白芨感觉到手腕间的丝线微微摇晃,心中定了定神,再看到阴护法一番犹豫后带着懊悔的神情站在江流身前时,也没有那种提心吊胆的紧张感了。   大师兄要来了!   人总是在不断选择中度过自己的一生。江岸看着面前的江流因为愤怒而有些涨的微微发红的脸,眼中是十足的恨意,他莫名觉得有些心累。从前他选择了尽职尽责保护圣女,弃家人于不顾,如今被自己的女儿以仇恨的目光盯着时,让他无比的后悔。   这次他想选择坚定地站在家人这边……   眼看着四周魔气渐起,佛子却已经退至一旁,不愿参与魔界的琐事。   既然劝是劝不动,那只有抢这一种方式了。   白芨念了一声“得罪了”,扇与鞭齐出,就要向江流所在之处袭去。阴护法见她出手,魔气化作爪,欲将白芨的攻击阻拦下来。   到底是魔界的护法,他一出手之时,白芨只觉得自己的动作慢了一分,攻击肉眼可见地停滞下来,给了江流更多的反应时间。   “白芨师妹。”她听见耳边顾初衍平缓的声音,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折扇收回又追去,这次换了个角度去阻拦江流。   而阴护法的骨爪被一掌魔气拍散。   他这才回过身来,抬眼望向一旁微笑着的顾初衍,缓缓点头:“好啊,魔界弟子真是人才济济,一个两个竟然同前辈过起招了。”   阴护法朗声而笑,骨爪化为数道,带着怒意朝着顾初衍与白芨二人抓去。每道骨爪间都带着阴森腐烂的魔气,看得出来,他是动了怒,带着几成力量出的手。   顾初衍接连挥出数道掌风,每一道掌风都比他与白芨当时练习时强劲,即便如此,那骨爪仍冲散了一道又一道的掌风,逼近顾初衍面前。   而白芨这边情况就不是很好。她正与江流纠缠,阴护法从中插手,再要阻拦骨爪已经来不及。   这就是出窍前期与分神后期的差距。   她自知阻拦不住那袭来的骨爪,要么越过骨爪强行抢夺江流身上的残魂,吃下阴护法这一击;要么急速撤退,离开骨爪的攻击范围。   阴护法出招只是为了逼退接近江流的人,并不会要人性命。   犹豫之间,白芨感觉手腕处的丝线摇了摇。   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向她靠近。   绿如翠竹的鞭子见势猛涨,化为手臂粗细,宛如那雨后的春笋般一节一节攀升起来。她沉下心,另一道银光如雪,阻断了江流的退路。   世间万物,最能代表着希望的是什么?   ——正是那绿色的生机。   植物生根发芽,铺天盖地的绿意映入眼帘之时,从不单单是一棵植物所发出的生机。   伏鹰鞭卷上了那段白烟的尽头,折扇限制了江流的动作,两人之间唯有一根伏鹰鞭在做纠缠。   江流去压着残魂,伏鹰鞭牵扯着魂魄,欲将其拽出。   那几道骨爪此时离她只有一拳的距离。   白芨勾起嘴角,专心去和江流对抗。   残魂的身子此时已经被伏鹰鞭扯出来了半段,正龇牙咧嘴地看着白芨的动作。   这女修下手也太狠了点!虽然是为了救他出来,但也不能对他的身子这么用力啊!他会断掉的!   骨爪已至白芨的身后。   它泛着阴森可怖的魔气,五指张开,正欲抓上白芨的脑袋时——那骨爪宛若碎石,一节一节断裂碎去,化为灰烬消散在空中。   顷刻之间,连那浓郁的魔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鼻尖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越来越浓烈。   白芨听见大师兄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身边。   ——“碎裂。”   骨爪被这言灵之力击得粉碎,白芨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师兄,自己则是凝神去抢江流手中的残魂。   阴护法的眸子锐利地望向赶来的喻永朝,后者气定神闲地握着扇子,对上了他的视线:“见过阴护法。”   顾初衍此时亦是化解了身前的攻势,站在喻永朝的身侧,有一瞬间,双方竟然达成了一致的目标,去与阴护法对峙着。   白芨轻啧一声,收回折扇,在手中猛地燃起了一股火焰。魔气笼罩在两人身边,借着魔气,魔火从伏鹰鞭身燃作一条火鞭,灼烫的温度迫使江流松了手。   这一松手,白芨连忙用伏鹰鞭将残魂勾了过来。   鞭上仍有魔火,残魂滋儿哇地去扑身侧的火焰。虽然火焰伤害不到魂体状态的它,那高温也算得上是痛苦折磨。   残魂一朝被夺,江流眸间闪过了一道紫光。   这残魂……绝对不能让白芨夺走。   否则便是毁了族长的大计。   她想起族长所说:如若夺不来,必要之时,可以毁了。残魂虽然有用,但并不是唯一的办法。   残魂感受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靠近了它,忙不迭地朝着白芨的方向奔去,连周身的魔火也不顾了。   它在寒冰潭里被关了数百年,早已练就了一身规避危险的能力。寒冰潭寒气刺骨,而它一介残魂完好如初,是有那么几分自保能力在身上的。   紫光如电将至,白芨欲拽过残魂闪躲开,却发现一阵掌风将其打了回去。   此时残魂也到了白芨的身前,它极为聪慧,将整个魂压缩成了一个戒指模样,缠上了白芨的指节。   怎么它刚从龙潭跑了出来,又入了虎穴。   一个两个都想要它的命!   看着自己的攻势被尽数化解,阴护法倒也没恼,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喻永朝。   骨爪碎裂之时,他没有错过喻永朝口中念得那两个字。   出口成箴言,这正是圣女所掌握的言灵之术!   此子居然继承了圣女的能力……并且一直在隐藏,今天与他交手,方才知道。   历任护法效忠圣女正是因为这言灵之术,如今喻永朝继承了圣女的能力,换而言之,此时他也算两位护法的半个主子。   江流看着眼前的掌风,微微变了脸色。   倘若只有白芨一人,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残魂解决了。可是少祭司出手阻拦,她没有把握毁了残魂还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她暗自咬牙。   族长一派与大祭司一派是妖族的两个阵营。她依照父亲的意思一早就混入了魔界,哪曾想大祭司也派了人来。   那青蟒的修为远在她之上,本以为他这些年没有动静便不会插手,谁能想到……   保命重要。   如今残魂被夺,之后之事,她只好传信再议!   江流冷眸凝视了一眼阴护法,转身消失在了林中。   自她走后,阴护法才松懈下来,疲累似得化作一股魔烟,追随在后。   白芨得了残魂,众人看两人离去,皆是并未阻拦。   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问道:“她为何要夺着残魂迟迟不肯交出?”江流只是一介魔修,纵然对这离体的魂魄产生好奇,也不开扣押下来,甚至不惜与他们闹翻脸。   残魂盘在她的手指之上,宛如一块上好的黑玉,手指触及之时,却是摸到了一团空气。   残魂没有实体。   顾初衍望着江流离开的方向不作声,他转眸看向白芨,微微笑道:“白芨师妹,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了。”   说罢,竟也是踩着步伐,向江流与阴护法离去的方向前行。   林中空旷下来,只剩下白芨与喻永朝二人。   白芨沉思着江流的动机,直到手指上的残魂动了一动,才想着将其交还给师兄。   只是……   她望着手指,残魂只是在她指尖动了动,像盘曲着的黑蛇,扭曲着身形移动着。   如今没了威胁,还盘在她的手上不肯下来。   喻永朝垂眸望了片刻,这才道:“看样子,他很喜欢你。”   白芨呼吸一滞。   已知残魂是师兄的一魂。   师兄说残魂喜欢他。   那么……   也就是说,师兄喜欢她?   可她仍然嘴硬地解释道:“我救了他一命,从他将玉昆弟子的手中解救了出来。现在他粘着我也是正常的。”   “是么?”喻永朝语气散漫,伸手意图将残魂从她手中拿出。   他伸手抓住了白芨的手指,感受到了一阵冰凉光滑的触感,与他温热的手心全然不同。   算起来……也快到了寒毒发作的日子了。   残魂感受到与自己相近的气息,在喻永朝伸手过来时,却像一条泥鳅般左躲右闪,就是不让他碰到。喻永朝耐心地去抓白芨指间的残魂,总是抓了个空。   这样一来,他的五指与白芨相触,成了在牵着手的模样。   “你看。”喻永朝平缓地说道,“他在躲我。”   白芨顺着师兄的视线看去,那残魂果然在她的掌心之间乱窜,而师兄的手此时正同她的指尖相握。   “你还说他不喜欢你?”   地心火石源源不断地从掌心处传来温度,白芨眨了眨眼,装作听不见师兄的话。只是这样被师兄牵着手,她都感觉十分安心。   喻永朝哂笑一声,不再去捉那残魂,而是与白芨十指相扣。   毕竟残魂跑了可以再捉,师妹跑了可就难追了。   白芨低头去看手中的残魂。   说起来,残魂的性格和师兄的性格一点也不相似。如若残魂回到了师兄体内,师兄会是什么性格呢?   白芨眨了眨眼,残魂在她指尖不动,亦是不说话,她才发觉过来竟然是被下了禁言术。   要不然以他多话的性子,早就开始输出脏话了。   果不其然,一解开封印,就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叫喊声:“一个两个的都抓老子,老子是什么,香饽饽吗?”   黑玉一般的戒指在白芨手上滑动。残魂骤然抬头,看见上方两人正在交握的双手:“抓我也就算了,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把老年人骗进来当狗杀吗?小情侣谈恋爱能不能讲点公德心,去没人的地方!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啊!”   白芨:……   她默默又掐了个禁言术。   真的很难相信,残魂与师兄竟然是同一人。她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来来回回地看向师兄与残魂。   好半晌,喻永朝抓着她的手都没松开。白芨忍不住去挣脱,抬眸道:“师兄,你还不回魔界吗?”   残魂已经找回,睡症困扰他这么多年,一朝找回魂魄,应当立即回魔界将残魂融入体内才是。   “不急。”喻永朝淡声答道。   他制止住白芨欲挣扎的动作,半个眼神都没给她手中的残魂。   喻永朝想,残魂这样亲近师妹,那一定与师妹有什么过往的羁绊。他们本是一体,等残魂归于体内,他自然能知晓。   白芨惊诧:“不急?万一再来人把他抢走了怎么办。”   “?”喻永朝抬眼去望她。   只见白芨嘟囔了句什么,微妙的视线望他身上落:“也不知你做了什么,搞得许多人都在争夺……”   喻永朝道:“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到群体。”   “哪来的群体?”   “人有三魂七魄,这残魂不知道是哪一魂或是哪一魄。他独立在外,成了个人,其余的魂魄在我身上,自然成了群体。”   白芨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他的感情是不是独立的?”   喻永朝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一人一魂魄的性格完全不同,既然从年幼时期就分离开来,残魂有了个人的思考能力,无论是屠村,或是做了什么事情,本就与他无关。   “这样啊……”白芨拖长声音,“他若是喜欢我,应该与师兄无关了。”   袖中的百灵鸟隐隐觉得某处冒起了绿光,但它不说,也没有钻出袖子来看戏。   白芨抬眼,看见大师兄默不作声,顿感不妙。   而后,铺天盖地的气息向她涌来。   她能感觉到师兄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若把师兄比作雪,那气息便是雪中松木的淡淡清香。气息充斥在鼻尖,那是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她从未与师兄靠的这般近,似乎心贴着心,能感受到胸腔中的砰砰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师兄的。   “那你选一个吧。”   白芨能感觉到师兄声音的震颤,就在她耳边响起,扰得她心里发痒。   “什么?”   喻永朝开口:“我和它,你选一个。”   手臂在腰身处不断收紧,白芨有些发懵,重复道:“选一个?”   “选不出?”   白芨看不见师兄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对方将下巴轻轻地搁到她头上,那双温热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发丝往下移动。她整个人埋在了师兄的怀里,如同被圈禁着的鸟儿一般无法移动。   见白芨依旧没有反应,喻永朝耐心去哄着:“它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师妹,你选一个吧。”   百灵鸟瞳孔地震,将揉了揉鸟脸,从白芨的袖子里飞了出来。   这俩人贴的太近,它觉得挤得慌。   等到振翅飞离到附近的树上,它看着喻永朝的动作,含恨扭头到一旁。   老狐狸!   “选一个?”白芨被师兄抱得发疼,偏偏自己失了力气般地腿软。   修士不常与人肢体接触,更别提这等亲密的动作。   她硬邦邦地开口:“我选残魂。”   “好。”发丝被人一下下抚摸着,力道十分轻柔,“那便是喜欢我。”   她忍不住抬眼,眼睫打在师兄脖颈处,扑簌簌地,像极了振翅的蝴蝶:“师兄,你说过他是独立的个体。”   喻永朝脖颈间发痒,从喉咙中发了个模糊的音节。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撤离开来,而是重重地抚了一下白芨的发丝,些许痛觉传来,白芨不知晓自己那句话触怒了师兄,不敢再说话。   只是这一沉默,那蝴蝶飞得更勤快了。一丝痒意自脖颈处传向全身,喻永朝闭了闭眼,用手轻轻覆住白芨的双眼。   一片漆黑笼罩在她的眼前。   掌心之处,眼珠的颤动更为明显。痒意从脖颈间撤离,却传到了手上,又通过手心流向了心间。   他就快克制不住了。   他的手掌很大。师妹被他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上半张脸。余下的只那一点红唇,正微微张着,像糖衣般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想尝一尝,这“冰糖葫芦”是否也有这蜜糖般的滋味。   白芨的腰身被师兄揽住,眼前的视野也被师兄的另一只手遮挡。她看不见,故而显得有些不安。张口欲喊“师兄”,却被吞没在雪松的气息里。   一双温热而柔软的唇覆上了她的。   鼻尖完完全全充斥着师兄的气息,白芨的脑中炸开了一波又一波的焰火。糖衣被温度微微融化,流淌出甜滋滋的蜜糖。   她能感觉到师兄一下下地将那蜜糖吞吃入口,而她只能无力地抓紧他的衣角,等那糖衣完全地融化。   山楂的颜色愈发的红艳。   她被迫地承受着这一吻,到最后反而轻张着双唇,红润的山楂似乎怎么都吃不完,一口又一口地被品尝。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而她与师兄的气息相融,直到吃糖葫芦的人撤去,白芨也没缓过神来。   整个人似乎挂在了师兄的身上一般,幸亏师兄的手搂在她的身后。   不然的话……她也许会滑落在地。   “白芨。”那声音喑哑,带着些许的满足,“现在你选谁。” 第78章 一扇   白芨嗫嚅着说了一声:“选你。”   一吻触之即离, 她听见一声轻笑。手中的残魂被勾走,大师兄的手从她眼前拿开,而她却不敢睁眼看他。   然而喻永朝却没有继续逼迫她, 静默了半晌, 白芨忍不住去抬眼看向大师兄。   正好落入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中。   白芨想垂下头去躲避这视线, 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心虚, 便睁着眼与师兄对视,直到好半晌眼睛发酸,她忍不住眨了眨。   那片白色衣角闪到她的身前。   她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然而这次是一个十分轻柔的拥抱。   喻永朝道:“等我回来。”   白芨下意识点点头, 又摇摇头, 故作嘴硬:“我等什么, 我可是很忙的。”看不见师兄的脸色, 她又掰着手指补充道,“我要找图腾阵, 调查青鸾镜,还要去调查江流, 总觉得她有点问题……”   然而她话没说完,一根手指竖在了面前,贴到她的唇上,将后半段话全部阻拦下来。   师兄却道:“不走了。”   白芨:?   她的疑惑在下一秒被解开。一股阴冷的气劲在经脉处乱窜, 而唇上的指节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暖源, 将体内寒毒发作的疼痛抑制了些许。   那宽松的怀抱骤然收紧。   也许是疼痛让她失了力气,也许是师兄怀中太过于温暖。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太阳西沉, 月色笼罩之时, 她才反应过来。   自己和师兄不知道抱了多久, 树上的鸟兽都飞走了一茬又一茬,百灵鸟正在树枝上打着瞌睡。而她一直缩在师兄的怀里,犹如在山雾之中御剑而行的朦胧感觉。   喻永朝似乎不觉累,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他看向怀里睡睡醒醒的白芨,神情中泛着柔和的暖意。   如他提供着热源的地心火石般。   直到经脉中最后一丝冷意隐匿下去之时,白芨推了推身前的师兄。   ——没推动。   “师妹怎得这样无情,让我用完就被推开。”   白芨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并不是这样想的。师兄与她在这里站了一整天,自己全身的力气都依靠在师兄的身上,想必他会很累。   只是师兄这样讲出来,她像个采补炉鼎的邪修一般……   两人又这样抱了一会。   忽地,喻永朝开了口道:“师妹,我走了。”   白芨不语。   师兄得了残魂,本应第一时间回魔界去融魂,如今却在这里陪她这么久。   融魂之法在古书之中也只是寥寥数笔。倘若师兄要去将残魂与自己相融,定是十分麻烦。   更何况这残魂本就是与师兄极为不同的性子,如若在其中作乱,无疑是多了一分危险。   她过了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她仍觉得心悸,像是这一别之后,会有什么改变了一样。   ——倘若融魂之后的师兄,变了。   那会怎样?   她无意识地用手抓着师兄的衣角,并揉搓着,直到那衣角被扯出了褶皱,扯到喻永朝能感觉到衣角被拽乱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他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喻永朝没去管那凌乱的衣角,而是抚着白芨的手,和缓地说着:“师妹,没事的。”   紧扣的指节一点一点被掰开。手中失了那片衣角,心中空荡一片。然而五指之间却填入了温暖的手掌,她再去抓着,比那片衣角更安稳。   白芨用力攥紧手指,用力到师兄的手被她捏的发白,她才缓缓放松下来。   她知晓师兄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倘若师兄真的变了呢——   不记得那些学扇的时光,不记得她这个师妹,不记得几次拥抱……   腰间的折扇被一股力道带了下来。   随后被重新放入一纸折扇。   白芨定睛看去,那扇钉处翻滚着不同的色彩,似心绪纷杂。这不是她的折扇,这是师兄的折扇。   两人的武器在此刻被师兄换去。   她听见师兄低声说:“如若不放心……我将自己的情绪交予你。”   白芨只觉得腰间的折扇变得格外沉重。折扇轻飘飘的,扇钉似乎发着粉色的光。她用指腹触及之时,那光亮的更刺眼,在这黑夜之中宛如一盏小灯。   待到夜色至浓之时,万籁俱寂,耳边只有腾流河水翻腾向前之音。   喻永朝又重复一遍:“我走了。”   温热的手从她的指尖抽出,白芨轻声道:“好。”   喻永朝又说:“师妹可会等我?”   “好。”   他笑了一声:“那我们下次见时,师妹会说喜欢我吗?”   白芨想开口,口型做到一半才发觉师兄说了什么,等她又气又急地抬眼看去,却只见一阵气流拂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了眼前,循着那月光而去,并没有等她的答案。   *   大师兄走了,她心中有些发怅,触了触唇角,开始思考眼前的事情。   诡异的图腾阵法,显现着巫祖面容的青鸾镜,还有那不知为何不肯交出师兄残魂的江流……   她转过身来,看见不远处散发着金光的九步金莲,佛子仍不眠不休地镇守着那堆邪魔。   如今威胁最大的是那汲取力量的图腾法阵。伽蓝塔中的法阵被摧毁之时,是已故的善清佛子留下的金莲将其粉碎。   其余人的攻击皆为剑斩水流般,斩不断,虽然触及,却无任何杀伤之力。图腾阵无人能毁,只有那枚金莲。   善清舍利中蕴藏的力量把那图腾阵撞碎。可如今也没第二个善清。   白芨看了那金莲半晌,终究没有上前。佛子或许能制遏制一个图腾阵,可她所“见”到的图腾阵法,有着铺天盖地之势。   别说是一个佛子,就那晋王城中所有佛修加起来破阵都不够!   她缓慢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着。   腾流河的河水倒灌入人间,它的周围也有图腾阵。   白芨没有御扇,只是徒步前行着,方便寻找那诡谲的阵法。布下阵法之人似乎分外小心,将图腾阵藏匿的很好,沉仙崖畔的阵法就隐匿在雾气之间,这里本就是常人不愿经过之处,即便如此,还要特意找位置掩埋。   至少能够说明,此时并不是阵法显露之时。   梦中四处都是已经成型的图腾阵,每一个大如日轮,吸取着周身所处地域的生机——阵法所在之处,灵草枯竭,河水倒灌,不见人影。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丝打落下来,白芨没有用手去遮,而是仍在河边寻找着图腾阵法。设阵之人心思缜密,格外会藏,直到细雨将她的发丝打湿,她才掐诀施了个术法,将身上的水汽驱除。   日升月落,行至日出之时,一男子撑油纸伞于雨中走来,因着角度问题,白芨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袖口的那几道金边。   光芒打在他身后,照的雨丝都清晰了几分,白芨别过头去抬腿欲走,那油纸伞撑于她的身前,遮住了落入发丝之上的雨滴。   她冷声道:“祝景之。”   祝景之凝神去看她。   这一切与梦魇之中何其相似,都是雨天,他撑着伞去替她遮雨。也不顾白芨想躲的动作,抬手之间,一道屏障遮到她的身上。   白芨沉下了脸,挥手弹出三道魔气,直将那屏障击了个粉碎。她闪身躲开头上的纸伞,整个人暴露在雨中,风起之时,水珠顺着发丝落入衣角,洇湿成一片水迹。   祝景之的修为不是在出窍期吗?怎得施下的法术被她轻易破了!   她心念微动,看向对方撑着伞的手。那手修长,与记忆之中那人的手并无不同。只是此时她能看到皮下游走的魔气,虽然只有一丝一毫,她也准确地捕捉到了。   ——祝景之,快入魔了。   想到她亲手点燃的食梦草,如此说来,祝景之修为倒退恐怕是被拉入梦魇,碎了坚定的道心。   这样的人,也会有所执念之事,从而修为跌落吗?   祝景之见白芨宁可淋着雨也要挣脱他递来的伞,没说什么,缓缓收了油纸伞,与她一同站在雨下。   和梦境之中所见的同也不同。   区别是,真实的白芨会拒绝他的一切,而他心中的白芨总是在接受着他。   此刻祝景之已然明白自己的心,他这一动,脸色又是一白。   坚定的道心正在缓慢地碎裂,每当他意识到自己所念之物,那裂痕便会更深了一番。   伞尖随着他的动作陷入泥土之中,祝景之面色微白,无措地看着白芨:“师妹,我错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在道与自己之间,祝景之选择了前者。她与仙门的人遵循的道不同,彼此立场有冲突,如今她不在乎玉昆的这群人了,见他有悔意,亦是没什么波动。   白芨看着那微微颤抖的伞尖,沉默了片刻终究开了口:“不重要了。”   她只想把精力放在寻找图腾阵、摧毁图腾阵上,而不是与毁了她修炼道路的那群人多做纠缠。   这一世的新生,在她踏入魔渊,拜入喻陵门下时就开始了。   只是他手中流转着的魔气……   白芨垂下了眼。   祝景之最恨魔修,如今他却要入了魔,当真是可笑又可悲。   白芨抬腿欲走,与祝景之擦肩而过。大雨滂沱而下,腾流河岸的泥浆被雨水冲刷走,令她心悸的阵法在那泥浆之中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鹅蛋大小的阵法,刻在了一块石头上。因着雨水的冲刷,石头从泥土中暴露了出来。   要找的东西就在眼前。   流转着的图腾阵法映出一片虚幻,随着它不断盘旋的动作,图腾隐隐有扩大的趋势。陡然间,一股魔火从图腾上方燃起。   白芨垂着眼用那幽冷的魔火炙着流转的图腾阵法,只是那石头都烧得发红,图腾阵没有一丝一毫损毁之意,甚至仍然在不断扩大。   她心生怒意。   翠绿的伏鹰鞭如同嘶吼着的巨龙盘绕在石头之上,与魔火一同像那石头施压,直至石头粉碎,白芨才浅浅露出一个笑容。   祝景之凝神看着白芨的动作。他自然也看到那个诡异的阵法,只是玉昆等人并未再访伽蓝塔,不知道这阵法的可怖之处。   流转的阵法离了碎石,却并没有被摧毁,而是下坠、下坠、坠到那泥土之中,流动的图腾宛若活过来了一般,汲取着地面的生机。   白芨看得全身发冷,血液凝滞,只剩下心跳的声音在回荡。   祝景之不知晓阵法的作用,但看到周围的灵气急速流逝时,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白芨看了一眼阵法,魔气在周围留了一个标记,冷声道:“回玉昆,去看看宗门内是否有这图腾阵。”   古朴的邪阵流动着将灵气吸食;又一阵雨水倾盆而下,泥土将阵法掩盖的严实。   祝景之如梦初醒。   师妹同他说话了,师妹让她留意阵法。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雨水滴入唇上,也没能滋润他咬的干涩的唇瓣。   他丢了油纸伞,看着白芨离开,直到那片衣角消失在他视野之中,这才折身往玉昆去赶。   白芨绕着腾流河去搜寻着图腾阵,越往前走,她心中便越是发沉。   树身之上,泥土之中,她能找到十几个图腾阵法。只是在腾流河附近就有这么多——那其他地方呢?   布下阵法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她让祝景之留意,便是让玉昆宗等仙门留意。如若不对这图腾阵加以限制,恐怕不用等仙魔两家打起来,伽蓝塔乃至寒冰潭的邪魔出世,此方世界都得被这汲取力量的邪阵给毁灭掉。   白芨面沉如水。   她凝视着地上的阵法,却只能看,无法毁。   天上的雨渐渐停去,袖中的百灵鸟却是动了动,叼着一个坚硬的东西撞了下她的胳膊。   白芨一怔,将百灵鸟拨动到一边,伸手触碰着袖子里的青鸾镜。   她思忖了一下。   善空说过,青鸾镜能看到因果。那如若用它去照这阵法,是否也能看到与阵法有所关联的东西?   只是这百灵鸟……   她瞥了一眼悄悄给自己暗示的小鸟,暂且不去想。   百灵鸟定不会是普通的灵鸟,它知晓着什么,但它不说。既然它目前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把它当做宠物养着也没什么冲突。   青鸾镜置于图腾阵的上方,白芨蹲下身来去看镜中的阵法。只是那镜子甫一贴近阵法,后者如同长了腿般退却,逃离镜子所映的范围。   看样子,这阵法居然害怕青鸾镜?   白芨的额头滑落下来汗水,此刻她也没心情施展净尘术,经脉中的魔气形成一股囚笼,笼罩在图腾阵的周围,意图阻拦它逃脱。   而那古朴的青鸾镜靠近图腾阵的上方,镜子后面的花纹竟然有几处和图腾阵相同。图腾阵无法躲闪,漆黑的镜面上出现了一道紫光。   一条巨大的应龙陡然显现于镜中。   应龙睁目,眼中紫气缭绕,一声龙吟,震得周围的河流奔腾得更加厉害。   镜面也随着这声龙吟漆黑了下去。   在青鸾镜中画面消失的一瞬间,她看到了江流的脸。   白芨听到了熟悉的清冷声,在身后响起,颇为诡谲,似在雾里捉摸不清:“白芨师妹,在做什么?”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青鸾镜是照不出人的,她之前试过无数次,还感慨过,“这什么破镜子,连个人影也照不出。”   而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看见了江流的脸。   这说明——   江流在画面之中。   她与这图腾阵法有扯不断的联系!   她知道江流就站在自己身后,腿蹲的有些发麻。白芨缓缓站起身来,将青鸾镜收回袖中,无比冷静地道:“我的玉牌掉在这里了,正在找寻。江流师姐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江流若是与这阵法有关,那如今她用青鸾镜发现布阵之人这件事被她知道了,很可能会出事!   而对方声音清冷中多了一丝诡异:“那现在找到了吗?”   白芨刚要回答——   耳边打过一道万分熟悉的掌风,白芨察觉有异,闪身离开了原先所站之处。掌风虽然从她身边刮过,却没有伤及自己半分,而是向着身后而去。   细碎的黑烟自白芨身后燃起,如同无尽的黑夜般,铺天盖地的吞噬着周围的光线,随着一声巨响,抖得树上的叶子尽数落下,宛若秋天的落叶。   她这才转过头去,发现江流站于黑烟之中,神色冷淡地望着她这边。   而她身侧,顾初衍拢了拢身上的狐皮,淡淡地收了伸出的右掌。   很明显,刚刚的掌风就是他挥出的。   至于那些黑烟,当是他的掌风与江流碰撞之后激起的烟尘。   她能感受到,江流出手时的力量远在于她之上,并不同于之前的实力。   江流一直在隐藏实力吗?   如若不是顾初衍及时赶来,打下的那一掌……   恐怕她真的会出事。   顾初衍盯着江流看了一会儿,忽地说道:“这是何意?”   江流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半路突然杀出个顾初衍,她本可以解决白芨的。既然残魂的事情还没处理,而眼下图腾阵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江流杀心渐起。   趁着白芨没反应过来,她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出了手。   哪曾想少祭司他居然站在白芨的这边……   顾初衍站在白芨身侧,白芨把注意力放在对面的江流身上,并看不见他的口型。但是对面的江流瞳孔一缩,紫烟自她身上一寸一寸炸裂开。   烟雾在蚕食她的衣角,江流低声咒骂了句什么,想挥开身上的紫烟,然而它却像黏稠的糖衣一样覆在了她的身上。   白芨亦是看到了江流周身的紫烟,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顾初衍。   这似乎并不是魔界之人所用的招式。   魔界心法大体是依照魔气修炼,绝不可能发出紫色烟雾。   顾初衍温和一笑:“我会保护白芨师妹的,不用担心。”   他似乎真的说到做到了。   缠绕在江流身上的紫烟接连而爆,这一瞬间,浓郁的烟气将眼前的视野扰得模糊不清。   烟雾之后,江流声音扭曲:“顾初衍,你对我出手?!”   纵然她有防备——   可面前之人是妖族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又被大祭司暗中培养这么久。   她敌不过。   白芨似乎并不知晓她妖族的身份,先暴露的是顾初衍!   江流咬着牙退后,着实有些摸不清顾初衍的性子。   本以为他冷眼看了这么久不会出手……   白芨到底是什么人?值得祭司一派这样关注!   想起刚刚顾初衍的口型,分明是“你欲伤她。”   伤她会如何?   ——“当心玩火自焚。”   她只是不想阵法过早暴露在众人视野之内,为此除去一个小小的白芨也无关紧要,不过是计划的一环,没了白芨也无所谓。哪曾想魔界众人护着她也就罢了,连同族都能向她出手。   等到紫烟完全炸开,江流身上也多了不少的伤口。就算今天她没暴露妖族的身份,一朝刺杀失败,魔界之人也断然不会再信任于她。   白芨轻轻按住伏鹰鞭,等待着一个时机。   果不其然,见到江流有后退的意思,那翠绿的竹节鞭宛若藤蔓一般灵活,卷着劲风朝着江流退后的方向抽去。   这是她能使出最快的速度。   伏鹰鞭得了力量,不断伸长,鞭法的第六式在这一瞬间竟然被她使了出来。   轰——!   鞭尾一圈一圈缠绕在江流身上,甚至不断挤压着空间。江流面露痛苦之色,她仍在犹豫着要不要使用妖族的力量,脱离此身的束缚。   不能用!   顾初衍冷眼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看得江流发冷。   大祭司培养出来个怎样的怪物!   可如若舍弃这具身体——她既能不暴露身份,又能脱身此处。   黑色的衣袍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之中,在那一瞬间,江流眼里闪过了一丝挣扎。   她在想,为什么这种至关紧要的时刻,脑中浮现的却是他?   也是这分犹豫,眼前之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只是来的并不是黑袍老者,而是白袍之人。白色的鹰嘴面具之下,是如鹰般锐利的眼神。   他看了那伏鹰鞭半晌,轻哼一声,给身后的江流解开了。阳护法声音粗哑:“江岸那家伙可真是给我派了个好活。我本想着,人不在仙门的地界出不了事,怎么如今——”   阳护法的声音陡然沉下来:“害人的倒是魔界的人?”   那道冰冷的目光径直射向白芨与顾初衍两人。顾初衍只来得及道一声“小心”,黑与白交织的光芒自两人身下亮起,那是一幅太极模样的图画,只是与之不同的是,整个太极都是混白色构成的。   顾初衍拉着白芨向后退去。   白光炸起!   土石随着这道白光在二人脚下裂了一路,所过之处树木应声齐断。   顾初衍见势不妙,接连挥出三掌,然而抵不过这道混白的光线。   这白光那是合体期魔修的实力!   他神色变得极为恐怖,却依旧挡在白芨身前。   唰啦——   没有紫烟荡开。   一纸雪白的折扇唰啦啦从空中飞过。   顾初衍回过头去——   那一扇,掀起一道更为汹涌的气流。   那一瞬间——就连天色都暗了下来。   太阳被乌云遮蔽在后,混白色的光线黯淡了些许,与白芨挥出的气流对抗在一起。   腾流河的河水炸开,涌上了天际。   白芨迎风而立,足尖轻点在伏鹰鞭之上,再次挥出了一扇。   汹涌的魔气与白光对抗,竟然压了它一分。   轰——   顾初衍睫毛轻颤,似乎被这一幕震撼到。   周围的树木在坍塌,潮湿的泥土在翻滚。而他所念之人,拒绝了他的庇护,挺身而上。   眼前之人,比阳护法所出的白光更加耀眼。 第79章 不灭   一扇之间, 却阻拦下了合体期魔修的暴怒一击。   顾初衍心中震撼,没有丝毫犹豫地站定于她的身侧,两人一同与阳护法对峙着。   阳护法抬眼, 不由多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修。   没记错的话, 他与这女修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还是在去往古秘境之时, 她跟在魔尊身边, 是魔尊的小徒弟。当时她的修为刚到元婴期,如今已经出窍了,倒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在看见她手中的折扇时,阳护法了然。   这是喻永朝的折扇。   即便有好的武器, 能接下这一击, 亦是靠这女修本身的实力。   白芨握紧扇子, 因为魔气急速透支使她有些脱力。即便如此, 她仍然昂着头睨视着眼前的两人。   气流逐渐平息下来,徒留一地狼藉。   阳护法了然, 轻哼:“不过是强撑罢了。”   说罢,一振衣袍, 正欲抬手——   白芨怒视着阳护法,眼睛里跳跃着不尽的火苗:“魔界之人便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人定罪吗?”   火焰在眼中跳动着,炙热感从心中不断燃烧、沸腾, 从一簇火苗燃成了铺天盖地的火光。   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出来一般。   “哦?”阳护法觉得有趣, “从古至今,不是向来只有凭实力说话的份吗?”   只要你是这方世界最强之人——无论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都不会有人反驳, 也不会有人敢去反驳。   白芨闭了闭眼。   凭实力说话。   她正是因为自己实力不敌玉昆宗之人, 才会被束缚在那冰牢之中。   如若她实力强劲, 又怎会被林问夏推下沉仙崖,又怎会被逼跪于戒律堂之中,又怎会一腔愤懑与委屈说不得,最终自爆身亡?!   “您说的是。”她睁开眼,烈火燎原,“我自知实力不敌护法,但我总要为自己与别人讨一个公道。伽蓝塔禁制已破,邪魔频出,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人因为邪魔遇难?塔主本可以遵从善清佛子的意志,继续镇守伽蓝塔,可这一切都被图腾阵毁了。”   说到最后,竟是轻笑一声,指甲抠入掌心中,流出丝丝鲜血来。   阳护法皱眉:“江流与这些何干?”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修,后者垂着头,身上伤痕累累,显得更是娇小可怜。她是江岸的女儿,他又刚好嘱咐过他照看江流,他自然是能帮则帮。   她正欲说出从青鸾镜中看到的画面,衣角被顾初衍轻轻拉住。白芨侧目去望他,后者摇了摇头,盯着他手上的伤口,一双眸子中尽是担忧。   青鸾镜……还不能暴露。   若是江流真有问题,她过早地暴露青鸾镜无疑是在对方面前多透露一张底牌。   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四处布下这等邪恶的阵法,想必江流并不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于是她只开口道:“江流有问题。”   等了好半天才听到答案的阳护法笑了一声:“如若说话不讲证据,那就请你拿出相应的实力来。”   无论是魔界还是修真界,向来只有实力优先。   顾初衍叹息着说:“本来我二人想将她交予魔尊做定夺。既然阳护法执意要阻拦,晚辈二人冒犯了。”   说罢,袖中挥出两道魔气。乌云蔽日之时,魔气大盛。白芨也并未冷眼看着,又一扇——   那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   掌风所带的魔气经过那一扇的加持,显得格外有毁灭力。   面对眼前的攻势,阳护法大叫一声好,纯白的太极图飞速旋转,霎时白光自图案中通天而出。   眼看着魔气要与白光撞上,白芨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脚下踩着的伏鹰鞭伺机而动,那道绿意,竟化成了不灭的剑光!   剑光迅捷又危险,速度极快。   这一次,它甚至追上了前面的魔气!   祝景之说她是剑法的天才。彼时她在玉昆宗时,所有人都夸赞她是练剑的好苗子。   这一瞬,面对实力强劲的阳护法,她脑中的一瞬间闪出的是那夜以继日反复练习的剑招。   脑海中闪过的是这方世界毁灭的模样。   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死于图腾阵法之下。   魔界成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壳,晋王城中,四处都流着血。   塔主眉心处妖冶的一点红色,与世界尽头的血色逐渐重叠在了一起。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她:此世应灭。   她不愿灭。   她不想灭。   白芨没有剑。   但剑招早已刻入了脑海与骨血之中,翻涌着、沸腾着!   只要她手中有武器,万物都可化作她的手中之剑!   伏鹰鞭法第七重——   “山河转!”   翠绿的剑光将魔气抽起,绕过了混白色的太极阵,直朝向江流的方向而去。   这一鞭犹如灭顶的气势,鞭法中万剑长吟,连那江流手中的剑都感受到了这股无穷的剑意,在手中发出了锵然的剑鸣声。   那是饱含着个人情绪的一击。   悲怆、不甘、对命运的质问……   阳护法想,他本该拦下的。   合体期的修为能看穿同修为以下的一切破绽,白芨此时的攻击再快,在他眼中也如同放慢了几倍的慢动作一般。   只是那股情绪——让阳护法看得入迷。   白芨就像野草般疯狂地生长,哪怕风霜雨雪,打了她的叶,却毁不了她的根。等到冰雪融化之时,万物复苏。   野草终将占领草原,还此方地界一片生机!   在这犹豫之间,剑光已至江流的身前。   想起友人嘱托的话语,阳护法咬了咬牙,一个闪身,直接挡在了江流身前。   轰——!   像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剑鸣声一瞬间静止下来。   魔气与烟尘混合在一起,扑簌簌地向外飘落,直到微风将灰尘卷入河流之中,被河水冲刷着沉入河底。   魔气散去。   阳护法沉下脸来,他身上的白袍染尘,被剑光打的破烂不堪,而鹰嘴面具处也裂开了一道口子,别提有多狼狈。   他虽然止住了白芨的攻势,可让他颜面丢尽了!   一介合体期的护法,竟然被出窍期的女修逼成如此模样。   白芨垂眸看着下方的两人,声音没有任何波动:“现在,我可以同您谈谈了吗。”   *   “残魂与你融合需要漫长的时间……”喻陵翻着书页,打量了一下戒指形状的魂魄,皱了皱眉,“它的自我意识好像过于强了些,修为也不低。若是回归你体内,起码可以连破两阶不止。”   喻永朝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黑玉戒指,心道被关在寒冰潭里的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即便那是他自己。   书页已经泛黄,喻陵小心翼翼地折了个角,扫了一眼最新一页的字迹,面色逐渐沉重下来。   “融合残魂亦是有风险。如果自己的意识不坚定,很可能醒来之时,好似换了个人。况且融合的时间亦是无比漫长,两人记忆相融,并不是什么好事。换句话说,虽然能增进修为,风险也是很大的。”   喻永朝默然。   傅正卿缓和着气氛:“师尊,你觉得残魂的性子要多强,才能压的过他?”   喻陵心道也是,该嘱咐的话都念完了,却见他的徒弟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似乎对残魂并不上心。   喻陵劝到:“这扇子你都玩了多久了,怎么总是看不腻……咦?”   这折扇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那存放着他一部分情绪的扇钉哪里去了?   喻陵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发觉喻永朝手中的扇子并不是他常用的折扇,而是模样十分相似的另一只。   只是还没等他问出口来,折扇发疯一般从喻永朝手中窜起,重重地跌落在地。   喻陵隐隐猜到了这把折扇的主人,沉声问道:“可是你师妹出了事?”   折扇归于寂静,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一双修长的手将它拾起,朝着手上磕了磕,打去地上的灰尘。   喻永朝淡淡地“嗯”了一声,垂下眼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手上一瞬间青筋暴起,反应出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喻陵看他情绪有一瞬间的变化,却没有后续转身离开的反应,惊讶了一瞬:“不去帮你师妹吗?”   眼前之人不疾不徐地抚着折扇,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过了好半晌,喻陵才见他停下来,侧目询问自己:“可有空余的洞府?如若融魂的时候暴动,我怕把城主府毁了。”   喻陵想起城主府奢华的装潢,连忙在脑中想着还有哪个空余的山头没来得及播种,到一旁翻着册子挑挑选选。反倒是傅正卿听了他的话,眯着眸子:“融魂迟早能融,而且你这一去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当真不担心小师妹?”   空气静默,徒然留下喻陵翻着书页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傅正卿听到了答案。   “我相信她。”   傅正卿侧目望去,见喻永朝语气笃定地道:“师妹不会出事的。她可是敢叛宗入魔的人,首先是个出窍期修士,其次是我们的师妹。上古秘境她去得,伽蓝塔她闯得,大道三千她悟得,怎能会折在这里出事?”   “是我们把她想的太弱了。她魔气入体,灵力散去之时,都能凭着自己不屈的意志徒步前行走到魔渊?”   一时间喻陵翻动书页的声音沉寂下去。   喻永朝一字一句道:“她受的委屈,吃的亏,如若自己的实力解决不了,那我们就替她讨回来。”   说罢,从喻陵手中拿过那页通往洞府的地图,御着扇子径直离去。   师妹……   他眨了下眼,看着手腕处透明的丝线。   丝线将他与师妹那端相连,他能感受到那边极为强烈的情绪。   师妹没有出事。   可是如果想替她讨回公道,唯有将自己的实力提升再提升,提升到这三界之中无人能敌之时。   再没有人能够束缚她,欺侮她。   万物皆为蝼蚁。   *   祝景之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玉昆宗。   起初,他徒步走着,平时最注重洁净的他踩进了泥土里也如未发觉一般;后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朝着玉昆的方向前行,脑中重复放映着白芨对他说的话;最后,他御剑而行,碎星在脚下宛若流星,只余下一道光来。   拨开宗门前的雾气,祝景之开始在各个角落中找起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抑制心魔本身就耗费体内的灵力,但他记得师妹的嘱托,仍御剑四处寻找着。   从宗门前的台阶到弟子居外的桃林,每一处祝景之都仔细去看过。只是他越看越心惊,不起眼的台阶两侧,杂草掩映之处竟然生了巴掌大小的图腾阵法。   正如在腾流河岸时师妹与他看到的一样!   祝景之暗暗记下位置,用碎星剑在一旁刻下划痕记号。为了让记号不那么显眼,他思考片刻,最终画了一坛酒,上面飘落着梨花瓣。   他有私心,仍对那碗梨花酿耿耿于怀。   可眼下除了师妹,他再也想不起其他来。   祝景之转身前往下一处地方,宗门前与弟子居已经去过,下一处该是戒律堂附近。   冷汗从脸上滑落。   他知道这是脱力的表现,然而只是剑尖抖了一抖,继续撑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前行。   戒律堂就在眼前。   它建在晦暗的一面,周围有树木掩映,阳光只能透过一扇窗照入里面。祝景之抖着手,一寸一寸地去拨开灵草,顺着墙壁处去抚摸。   一股刺痛的力量从手心传来。   祝景之低下头去,发觉墙身与灵草之间,赫然埋藏着一块石头大小的图腾阵。他刚要拿碎星剑去标下记号,背后响起了一道森然可怖的声音——   祝景之回头,看到了景恒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褶皱爬到了额头眼角,而景恒眼中却散发着不善的精光。   “你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阳护法看着面前的女修足尖一跃,从伏鹰鞭上跳下,蹲在地上,从淤泥之中找着什么。   他有些狼狈地接下那一击后,默许了白芨去解释。他好歹是个护法,失了风度,不能再失去气度。   看着女修在地上挖泥巴,阳护法反倒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   只见那泥土之间,一轮诡异的阵法在流转,邪恶诡谲之气掩埋不住地往出钻,暴露在外以后,更是掠夺着周围的一切力量。灵气被它尽然吸收,成了个缺口,四周的灵气不断像此处补去,变为永远都在转动着的漩涡。   阳护法瞳孔一缩,他一眼就能断定这邪阵吸食生机,断然不是什么寻常的阵法。   他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身后垂着头的江流,沉声问道:“这等诡谲的东西,是谁布下的?”   白芨抬眼看了看他的身后。阳护法皱眉:“我徒弟修习的是剑术,对阵法没有半点钻研,怎可能会布下此阵?”   而且这等阵法,别说是江流,连他都不知晓。   魔界没有任何地方记载了这种极为邪性的图腾阵。   他回眸望向江流:“你说,这件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江流自然是撇清关系。   阳护法的目光锐利,江流定了定心神,才与那目光对上:“徒儿不知。”   此时此刻,她从未那么希望过那片黑色衣角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她是阳护法的徒弟,可他不会无条件护着自己。   顾初衍温和地提醒道:“既然你与这阵法毫无关系,为何去偷袭白芨师妹呢?”   顾初衍抛了一枚珠子,淡蓝色的珠子落入空中,化为一幕水镜。   江流脸色在一瞬间难看了起来。   这是——留影珠!   她竟不知顾初衍将她的动作记录下来才出的手!   水幕荡漾开,白芨的背影浮现于镜中,她似乎正蹲下去看什么,而江流冷眼站在白芨身后,一步一步地去逼近了她。   当画面进行到白芨转过身来时,一股浓郁的魔气将空中的水镜打散。留影珠坠落下来,埋在稀烂的泥土中,光芒黯淡下去,彻底没了反应。   黑色的太极阵法出现,从那留影珠坠落的地方伸出无数骨爪,直到将那珠子碾得粉碎才作罢。   自魔气中走出一人。   那片黑色的衣角挡在江流面前时,就连阳护法的神色都变了。   江流抬起头来,手臂处还有着青紫的伤痕,阴护法见状,连忙无措地问道:“疼不疼?”   “不疼。师父,还好你来了。”   江流瑟缩了一下,又重新垂下头,掩映住嘴角的那抹笑意。   她就说阴护法定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她受了委屈,哪怕自己做错了事,他也得给她兜着!   阴护法毁了那留影珠,还是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   阳护法的面色有些绷不住:“江岸,你这是何意?”   “何意?”那声音阴沉,“如若我不来,今日你们几个是不是要给流儿定了罪?”   阴护法转过身来,黑色的面具之下是一双冷肃的眸子,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阳护法:“你也是她的师父,我说过让你护着她的!”   两人对立着,一黑一白,一阴一阳。   河岸的风吹起衣袍,发出扑啦啦的响声。阳护法摸了摸脸上碎裂的面具,缓声道:“江岸,她与地上的邪阵有关。”   说罢,扭头望向因着力量波动旋转的格外兴奋的阵法。阴护法已经知晓它是个什么东西,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朝着江流的方向挥挥手。   江流心领神会,捂着身上的伤口持着剑消失在林中。   白芨自是抬腿欲追,被顾初衍拦住,抬头便对上了阴护法通红的眸子。   阴护法佝偻着身子,阻拦在阳护法面前,双眼泛着浑浊的颜色:“我不管什么法阵,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女儿!”   “我已经负过她一次了……”他声音颤抖,有着说不尽的悔意,“我不能因为这些,再让她继续恨我。”   阳护法本来想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友人在他面前崩溃,纵使有再多的原因,他现在也不能提。   雨后的空气泛着凉意,尤其是在有风吹过时。   青鸾镜中映出江流面容的那一幕在白芨脑中挥之不去。佛子说,青鸾镜能窥人因果……   思绪像一根不断发散的线,逐渐将所有的画面穿成一长串。   江流、江流……   最初与江流见面时,是三界来人一同进入伽蓝塔之时。后来伽蓝塔出现了图腾阵,塔主陨落,群魔倾泻而出。   冷风让白芨无意识地瑟缩一下,随即,肩上被放了一样厚重而又柔软的东西。   白色的狐皮袄被顾初衍取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借着这个动作,顾初衍贴近白芨耳边,状似无意地问道:“白芨师妹可还记得江流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温暖的狐皮袄覆上来,暖意将她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江流一直是清冷的性子,并不怎么与众人来往。   ——若要说有什么异样。   白芨的眼神落在手腕处的丝线上。   她还记得,在伽蓝塔的第九十一层时,佛子将有因果关联的众人身上都连接了金色的丝线,她也是因此进入了师兄的回忆之中,去帮助他走出幻境。   而其中金丝线所连接的两人,就有江流与阴护法!   白芨抬头,与阴护法的目光对视,忽地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阴护法,您在伽蓝塔的第九十一层中,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始料未及。顾初衍并不是第一批进入伽蓝塔的人,而阳护法也没有参与伽蓝塔一事,只有阴护法微微发愣,回忆起那一层发生的事情,脸中露出了茫然之色。   阳光从乌云之后显露出来,明明是温暖的光线,打在身上却令他微微发寒,不似真实之景。   白芨却是又道:“我先一步出了幻境,有一瞬间,见到塔内弥漫着浓郁的死气。”她抬眼观察着阴护法的表情,“死气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阴护法您本人。”   阴护法恍若没听到般,呆站在那里,眼中光芒暗淡。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护着圣女出了魔界,圣女淡淡交代他不要暴露行踪,于是他引着圣女到处在人间换着地方。玉昆的修士追来,寻不到圣女,却寻到了他的家人。   江岸与一凡间女子相恋,没几年,女子诞下婴孩。婴孩带着半魔血统,女子希望婴孩当一名普通人。   而那玉昆的修士见了半魔之体,自然是欲除之。   那柄长剑刺来之际,女子挡住了婴孩,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之中。   江岸恍惚回到家里之时,只看见一片鲜红。   一次又一次的梦魇之中,他神色枯败,体内的魔气在不断地衰退,愧疚感袭来,令他痛苦无比。   婴孩长大了,变成江流那冷若冰霜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喊着:“我恨你。”   “如若不是因为你,我的母亲就不会死。”   白芨淡淡道,也不管阴护法有没有在听:“可是后来,你身上的死气褪去了。佛子用因果线将你们相连,我亲眼看着有一部分死气被转移到了江流的身上。”   阴护法身上的黑袍似乎抖了抖,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   “江流身上的因果雾气很浅,该是她主动帮助你,走进了你的回忆之中。佛子说:‘自己欠下的因果债,终究要在这里偿还’。”   “你欠了因果债,你欠了江流,又走不出回忆。”   白芨的一字一句往阴护法心里打着。阳护法抬手欲设下禁制,却见江岸青筋暴起,黑色的魔气将阳护法的手打开:“让她说!”   白芨看着手上的丝线,目光放得很远很远。   她轻声说:“死气既出,生者死……死者生。”   本应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而本能够活下来的人却死去了。   阴护法想到了这句话。他当时觉得晦气,认为佛子在诅咒他们,为此还动了怒。   善空那毫无波澜的淡然语气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明明是已死之人,却反而复生。身上的因果线纷乱,连我都看不清。”   阴护法全身发冷,一股莫名的情绪将他包围。他喜欢一切阴冷的地方,此刻却是站在阳光下,企图温暖着自己的身体。   白芨道出了最后一句话:“真正的江流,还活着吗?” 第80章 布棋之人   微风渐起。   阴护法一直看着那太阳落了山, 直到淡淡的雾气笼罩上来时,他依旧动也不动。   她说什么?   她说江流是个假的。   可分明流儿眼中逐渐有了温情,怎么会是个假的?   白芨见他呆愣在原地, 面色有一分不忍, 道:“如今只是猜测。也请阴阳护法回想一下, 江流最近可有不同之处?”   单单凭借佛子的一番话, 她是拿不出证据的。一切的一切也只是猜测罢了。   “那孩子孤僻,性子又冷。即便与我们也不常接触。”阳护法回想着,摇了摇头,“我这边并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反倒是江岸总是跟在江流的身边……   可如今他情绪波动的这么厉害, 也回想不出什么来吧。   阳护法望着江流离去的方向, 眉心处缓缓拧成一个“川”字。   而后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是与不是, 将江流捉来询问便知。”那声音带着笑意, 却给众人提供了一条思路。   只是这询问就有些深意了。   阳护法忍不住侧目去看发声之人,顾初衍含着笑容正朝着白芨提供建议。可他听出来了顾初衍话里的意思。   说是询问, 实则是想搜魂!   那可是阴毒的禁术,连玉昆的那群老东西们都不屑于去用, 如今被他从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时,让他周身发凉。   而且他怎知魔界有人修习了搜魂之术?   白芨怔愣了一下:“询问?刚刚我们也质问了江流,可她否认了。”   顾初衍含笑不语。   只是顾师兄这样说,肯定是有方法能问出话来。   白芨忍不住去看他的神色。   阴护法忽地化作一道魔气, 转身往江流消失之处去追。   白芨问:“他是去捉回江流的吗?”   一出闹剧落了幕, 徒留下来一地狼藉。阳护法转过头,缓慢地眨了下眼,却道:“不……”   “他是去保护她的。”   雨停之后, 四处便湿漉漉的, 况且此处靠着河岸, 湿气更重,无疑为白芨寻找图腾阵又多了一处困难。   等到白芨缓过神来想说些什么时,却发现阳护法早已消失不见。顾初衍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之人:“白芨师妹若是在找图腾阵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白芨搜寻阵法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去问道:“顾师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   然而对上了那含着笑的眼神。   他说:“只是活的稍微久了点,因此了解的比白芨师妹多一些。方才我来的路上,亦是看见了些许图腾阵的踪迹。”   顾初衍与白芨同行,一一道出阵法的藏身之处。有的甚至藏在河流下的淤泥之中,白芨忍不住好奇:她自己可以通过感受那股令她心悸的力量去寻找阵法,这污泥中的阵法藏得这么深,顾初衍是如何找到的?   白芨将地上的阵法一个个标记,而后心念一动。   所有标记在刹那之前一齐亮了起来,浮现于空中,竟然构建出来一副有规律的线条。   看这形状,似乎是个半圆的图案……   腾流河之上,是一片巨大无比的图腾阵法。   在她晕倒之际,看见的图腾阵只有短短数个,而每一个阵法形成了铺天盖地之势。   白芨抿了抿唇,踏上伏鹰鞭。   那翠绿的藤蔓冲天而起,载着她升于高空之上。白芨朗声道:“可否请顾师兄祝我将其他图腾阵法找齐?”   魔气朝着身下划了个半弧,与之前所标记之处接壤。顾初衍应了一声好,顺着她的魔气而去,一寸寸翻找着周围的邪阵。每过一处,便留下一个记号。   从上方俯视着腾流河,滚滚河水被束缚在这圆弧之内。远处新的标记一个个亮起,补齐了半圆的另半部分。   所有的小型图腾阵法,在此刻构成了一片圆形。   当最后一丝魔气消失,整个圆形被补全之时,白芨感到脑中一片刺痛。   那种痛觉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扎入脑海之中。   突如其来的痛觉让她险些撑不住身形,伏鹰鞭摇晃了一下,缠紧她的腰身,防止她从空中掉下去。   眼前圆形的标记……正如同她之前看到的巨大阵法一般!   白芨闭上了双眼,然而血色的画面却不断地往她的脑海中钻。   支撑伏鹰鞭竖立起来的魔气正在缓慢消散。   没有魔气的支撑,伏鹰鞭很快变成了普通的软鞭,从空中跌落下来。然而她此时无法操控魔气、操控伏鹰鞭、甚至操控自己。   她看见了更多的阵法。   此刻白芨如同一个轻飘飘的魂魄,闪身进入了玉昆宗。护山大阵的角落处,攀爬出墨色的图腾,宛若活体般张牙舞爪,吞噬着阵法,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   修士们或是在桃林中练剑,或是在弟子居内休憩,无人凭空出现的图腾阵法。   她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朝着宗门后山的方向飘去。   玉昆的后山平时很少有人来,故而灵草与树木疯狂地生长,成了一片密林。   她来到了一棵树下。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她一样,白芨伸出手来,古树之前的泥土一捧接一捧地被移开。   一尊黑色的盒子在泥土之中露了个角。   只那一角,却露出了更为复杂的阵法图案。她上前轻扫尘土,露出那方漆黑的盒子来。   阵法并不是绘制在盒子上的。   而是纂刻。   盒身之处充斥着精致的阴刻与阳刻,似乎是个封印的阵法。白芨本身对阵法没有研究,只能看懂个大概。   令她感到奇怪的不是盒子。   而是盒子之中有些熟悉的同源气息。   白芨有些茫然,想破开阵法打开盒子,看看玉昆后山下埋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然而有那阵法的封印,别说开启盒子,就连她欲通过蛮力粉碎盒子都十分困难。   盒子并不算沉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   她依旧对这东西产生好奇,然而下一秒,眼前换了个景象。   护山大阵正在被魔火蚕食,数不尽的邪魔通过那道口子钻入玉昆宗内。一些修为低的弟子,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喝声,就被邪魔吞噬,成了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或是对不起她的人,或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被拖入图腾阵之中化为一股股能量。   魔界之人与玉昆的掌门长老在古森林之上打着,天色被割裂,一半至昏至暗,一半光亮如初。   直到那图腾阵法遮天蔽日地升起——   护山大阵敞开后,那图腾阵显出形来,将整个玉昆宗乃至仙门的区域笼罩了起来。   腾流河之上,白芨观测到的阵法同样升起,天上还在打着的众人忽然失了力量,跌落下去。   白芨缓慢地眨了眨眼,呆呆地望着天空之上坠落的一片红色衣角。   那是……魔祖。   所有人都化作了阵法的养料。   在这一片血色之中,她听到了一个空灵而模糊的声音。   铃声从远方响起,由远至近。   白芨抬头看去,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位……她曾在镜中看到的女子。   佛子说,那女子很可能是巫祖。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巫祖的面容。对方提灯而来,拨开雾气,衣摆的铃铛随着她前行的动作不断摇晃,响声传得很远很远。   前方有什么?   前方是一片虚无。   她要通往哪里?   巫祖提着灯,在她的身前缓缓停了下来,嘴唇轻启:“千年之后,天道即将灭世。”   天道……灭世?   善空佛子也说过这句话。   可并非千年后,在不久的将来,仙魔两方打起来,金雷将这方小世界毁了。   只是她忍不住去呼唤:“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   巫祖的长发垂下,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昏黄的灯光在雾气之中显得模糊而朦胧。白芨话音刚落,却见身前之人停住了动作。   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与那雾气之中望过来的目光对视。   绘着彩色繁杂图案的衣袖拨散了身前的雾气,在震惊之中,白芨与巫祖的脸对视。   她能看见巫祖的嘴唇张张合合,说了一句话。   然而白芨此时却无力分辨。   整个人被推出了那方幻境之中,身体从雾气之中跌落、跌落、不停下落。雾气散去,露出了这个世界原本的容貌。   ……   一个冰冷的怀抱接住了她。   那并不似人的体温,微微偏冷,激得她有些战栗。   眼皮如同千斤般的沉重,白芨想睁开眼去看,可是怎么也睁不开。   巫祖最后望来的那一眼……   意识逐渐模糊下去,好似彻底沉浸在那迷雾之中。   伏鹰鞭滑落在地。   顾初衍面无表情地接着白芨。因为她从空中突然跌落,他赶得太急,动用了属于妖族的那部分力量。   青色的蟒尾支撑着他立于半空中,尾巴不断地扫动着,将地面清理干净。   他皱眉看了看周围。   还是不够干净。   不能将白芨放在这里。   想了想,顾初衍看着周围的古树,将蟒尾猛地抽向树干,一树的落叶纷纷扬扬地扑簌而下,他用尾巴勾起树叶,铺成了一张柔软的树叶床,这才将白芨轻轻地放在上面。   蟒尾化作双腿,长袍覆加于身,重新化作了人形的模样。   他缓步走到白芨身前,感受到了那股力量波动,更是双眸紧盯着她。   她在皱眉。   她看样子有些惊恐。   是因为想起来什么被吓到了吗?   顾初衍仔细观察着白芨脸上的表情,像在观察什么新鲜事物一般,将她的一切反应都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她的性格果然生动有趣,有时甚至教他忍俊不禁。原来是那样一个鲜活的形象,不再是死板的文字。   每每与她接触,都能感觉到不同。   他喜欢这种不同,喜欢一切发生在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的一个微笑,一个望过来的眼神,哪怕是那一句“顾师兄”,都会让他满足许久。   又见白芨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是因为冷吗?   她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想抓住什么一样。只是这一地的落叶,她张开手,落叶轻飘飘的,发出些许细碎的轻响。   顾初衍想了想,打算伸手去让她抓,只是伸到一半的时候,狼狈地抽了回去。   他是蟒。   如若自己伸出了手,恐怕她会觉得更冰冷。   魔火从手中燃起。   这次不是攻击,火焰安然地跳跃在掌心之中,将顾初衍的手烤的发热。直到手心有一些痛感,他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手心,感受了下温度。   ……有些茫然。   魔火熄灭。顾初衍回忆着方才接触白芨时感受到的热度,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他再次朝着白芨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小心翼翼的。   试探着的。   犹豫着的。   将手递到了落叶之上。   只需要白芨无意识地抓一下,她就能触碰到他了。   顾初衍屏住呼吸,看着白芨的手。   那手微微动了动,而此刻他的心正在砰砰跳动着,比任何时候还要快,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紧张。   顾初衍转动着目光,期盼着她能抓住他的手。   指尖离他越来越近——   正当白芨的手指要触及到他之时,一纸折扇突然将她的手拦了下来。   白芨的手握在了折扇上。   顾初衍垂眸看了一会折扇,发现扇钉处泛起了一片墨绿。扇子并不会自己凭空而动。   果不其然,折扇后面露出一只毛绒绒的翅膀,正躲在后面,拒绝了顾初衍望过来的视线。   鸟类天生就被蟒族克制,天知道它的腿都软啦!   一只鸟被青蟒盯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百灵鸟心里委屈,努力地将自己藏起来,就地祈祷顾初衍能将视线赶快转移。   许是它的祈祷有用,又或许是白芨的手被折扇硌到,她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顾初衍十分迅速地收回了手,将视线转移回到白芨身上。   *   朗朗繁星之下,有人执黑白子以星辰做盘。   夜色沉寂,抬眼望去,四周则是一片有着千百年寿命的树林,树叶肥厚,只一落叶如同手掌般大。   小童拾取地上的落叶,凑近去瞧了瞧。这叶子是刚从树上落下的,脉络隐约可见。他将叶子置于脸前,用眼睛去瞧那天上的繁星。   答案显而易见,星光本就微弱,更不会透过叶子映入他的眼中。   拨动棋子的声音停了下来。   小童将叶子从眼前移开,看见那人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淡淡地望着他的方向,连忙低下头来行礼:“大祭司……阿言走神了。”   “无妨。”   名为阿言的小童这才敢抬起头去看眼前的人。大祭司捻着他刚刚拿着的叶子,做出与他相同的动作,将叶子遮在眼前去看天上的星空。   白子与黑子凝在空中,形成错综复杂的棋局。阿言没敢多看,垂着头去看大祭司的衣袍。   下裳用的是黻纹,上裳刻绘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以一种繁杂的绘制方式刻之于上。底色是玄色与暗红交织成条纹状,多了几分庄肃之意。   然而大祭司看了那半晌叶子,忽地问道:“你可知何为‘一叶障目’?”   跟在大祭司身边这么久,阿言被他提问的次数并不是一次两次。大祭司的话并不多,倘若问了自己什么问题,那便是一定有他的用意。   因此阿言斟酌许久才答道:“一叶障目指的是眼睛被叶子遮住,正如同大祭司您现在的动作。看不到眼前真实的东西,此为‘障’。”   大祭司将面前的叶子移开,缓缓道:“说的不错。眼睛被遮住了,自然就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一叶障目,指的正是自己被眼前的东西所迷惑。”   阿言松了一口气,看见大祭司将手中的叶子放下,盖到那碗装着黑棋的棋子之上。   大祭司背着手,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能离天上的星辰棋局更近。   随着他的动作,衣摆下的几枚铃铛因为晃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阿言的目光一直放在大祭司身上,见他停在棋局前似乎没有动作,禁不住有些好奇。   阿言知道大祭司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一直端着手,维持着礼节,等他开口。   “抬头看。”威严而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下一步,黑子该落入何处?”   黑夜之中,星光闪耀之处,几枚黑色棋子伏在期盼之上。而那闪耀的星光,与那黑色对立,成了棋盘之中的白色棋子。   阿言这才发现,那碗棋子里,竟然只有黑色的棋子。   以天为局,以夜为盘,以星辰做子。   他心中震撼,看着空中闪耀的星辰,思忖着黑棋该如何落子。   只是……   “阿言斗胆问大祭司。这黑棋是想赢,还是想输。”   阿言与大祭司的目光对上,被他锐利的目光一刺,连忙低下头去:“是阿言多嘴了。”   大祭司平时最喜欢下棋。他可将处处作为棋局,与自己对弈,一下就是数日、数月。阿言伺候大祭司这么久,从一窍不通看到小有所成。虽然不知棋局用意,但是也能看清几分走势。   如今大祭司执黑子,星盘为白子,黑子却占了劣势。   他刚刚问的是什么话!   阿言忍不住缩了缩头。大祭司所下的棋局,向来只有他赢得份。哪怕棋局再劣势,不到最后一子,焉知最后的输赢?   可棋盘之上的黑色棋子怎么看怎么占劣势。   大祭司沉思片刻,一股力量迫使阿言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棋盘。直到阿言的脖子微微发酸,他才注意到,天上棋局的局势正在变化。   有一枚黑色的棋子,在向四周缓慢地移动着,不断变换着走入不同的位置。而只因这一枚黑子,棋盘上的局势在不断地改变。时而黑棋一方陷入险境,时而将白棋包抄,柳暗花明。   阿言忍不住发生感叹:“它竟然会动!”   大祭司微微颔首,重复了刚刚的问题:“那么下一步,黑色棋子该落入何处?”   “落入何处……?”阿言喃喃道,“既然有一枚黑棋不可控,那之后的棋子落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整个棋局都会因为这枚会动的黑棋而改变。倘若下一步走对了,也会因为它将优势变为劣势,即便下一步走到了险境,黑色棋子若是去往正确的位置,险境也可以安然无恙。”   “你说的不错。”大祭司一拂袖,将罩在棋子上的那片树叶还予阿言,“下去吧。”   阿言行了个礼,正要退下,却忽然没了声音。   抬眼之时,他才发现,大祭司居然闭上了双眼,伸着手正揉着眉心!   强大如大祭司,也会因着什么事情而烦恼吗?   他可是天下最厉害的执棋人!   忽地,那人睁开了眼。   泛着紫光的眸子如同利刃般,杀气迸出:“怎么还不走?”   阿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大祭司,有人在附近的林中发现了族长一脉的人……要不要……?”   “不必。”他声音清冷,“我寻的位置,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找到此处的。”   阿言应声退下。   整个庭院中,只剩下大祭司一人。   这时他才真正放松下来,仰起头看那天上那方棋局,微微一挥手。   整个棋盘瞬间暗淡下来。   夜色露出了一角,月光透着那一角映照进来,撕开了虚假的棋局。   那身为白棋的星光,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它正以一种极为缓慢地速度移动着。   这棋局,居然都在变化!   夜色褪去,日光重临于天边。大祭司就这样站着,看着棋盘中徒留着的黑子,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   然而这次星辰显现之时,位置却与上一晚的位置相差些许。而本应处于劣势的黑棋却占据了上风。那枚会动的黑棋向前一步,堵死了最前方白棋的退路。   大祭司脸上却不见喜悦之色。   他仍是淡淡地看着。   黑棋终于走向了他该去往的位置。只是这白棋亦是会动,下个夜晚来临之时,天上的棋局会变成什么走势呢?   何为一叶障目?   双目所见,皆是虚妄。   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双眼所见到的,谁又能肯定那一切都是真实之物?焉知天上有没有一局棋盘在操控他们周身的一切。   棋局仍在不断变动着。   大祭司一挥手,天上那会自行移动的黑色棋子被他吸入手中。倘若没有这枚棋——   抬眼去看空中,黑色的棋子又占了劣势。   关键就在于手中的这枚会动的棋子。   大祭司将手中的棋子翻转,只见棋子背面,似是刻了三个小字。他凝神望了许久,眉头皱起又松开,终究将它归于棋盘之上。   黑子缓慢地移动着,走向它该去往的位置。   倘若小童还在这里,看到那棋子后面的三个字,就会发现。   那篆刻的不是别的。   而是——   顾、初、衍。 第81章 所珍视的任务(三合一)   下雪了。   这本不是应该下雪的季节, 却纷纷扬扬下了好大一场雪。   顾初衍望着白芨握紧扇子的手,脑中纷然出现了一个念头。   一天。   一天就好。   至少让她今天,可以不用想任何事情。   白芨怔然坐起, 见到的却是一双泛着紫光的眼眸。   她……想要询问什么来着?   她从落叶中站起身来, 周围的落叶覆着雪, 随着她的动作从叶子上滑落。她支撑自己起身, 却发现手中攥着一把折扇。   这面折扇的制式颇为朴素,扇骨处还刻了许多复杂的图案。只是有趣的是,扇钉处翻滚着一片墨绿,倒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白芨不再去想手中为什么会多了个陌生的折扇, 而是环顾四周。   大雪纷飞, 落在树上, 泥土上, 给这世界换了一副模样。滚滚的腾流河水并未受寒气影响,卷着刚落下的雪花, 融入了河水之中,呼啸着冲击过去。   在这飘洒着的雪中, 静默伫立了一个人。   雪花落在眼睫上,被呼出的哈气融化,化为了一滴小小的水珠,湿漉漉的。   面前的男子含着笑望着她, 那目光虽然紧紧盯着她, 却丝毫没让她感觉到冒犯。   她带着淡淡的好奇,走到他的面前,问道:“你不冷吗?”   男子穿着淡黄色的长袍, 显得他气质更加温和。只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显得过于单薄了些。   白芨扭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狐皮袄, 有那么一种冲动,想把狐皮袄递给面前的男子。   可她们明明素未相识。   顾初衍摇了摇头。   在这落雪之中,他难得感受到一份寂静。无人去打扰他,也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在意眼前之人。   心中似雪寂寞,他却扯出一抹笑:“白芨姑娘,我们要不要去四处转一转?”想了想,他补充道,“雪景真的很美。”   白芨微微一怔:“你认得我?我为什么不认得你,你是谁?”   他是谁?   还未等他回答,只见面前之人朝他上前走了几步,好奇地说道:“如若我见过你,一定不会忘却你。”   她眼神清澈,说得信誓旦旦。   心中的寂寞顿时冰雪消融。   顾初衍答道:“我是青蟒。”   “青蟒?”那声音带着惊喜,“你是妖族吗?我已经许久未见过妖族之人了。”   白芨说出口后,觉得记忆模糊了一瞬,也不知那份肯定从何而来,但也没有追究,更是盯紧了眼前自称是“青蟒”的人。   他想:既然白芨好奇的话,那让她看看也无妨。   下一秒,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青蟒出现在雪中。纷飞的雪花落在淡青色的鳞片上,形成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很好看。”白芨由衷的赞叹道。   许是受了夸赞,那青蟒顺着落雪爬动到白芨身侧,离她还有一定的距离,一圈一圈地绕着她围成了个圆形。而青蟒的头此时低下,与她的手平齐。   这是……想让她触碰的意思?   白芨将手掌轻轻覆在青蟒的头上,却被那冰凉的温度惊得缩回了手。   蟒本身就是冷血的妖兽。   她凝神去看那蟒身上的落雪,发现片片雪花的融化速度果然十分缓慢。白芨眨了眨眼,却看见那青蟒的头主动往她的手心靠了那么一靠,轻轻去蹭着她的手心。   这次她没有躲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排斥这条青蟒。   甚至刚刚见到青蟒的人类形态时,她也有几分淡淡的欣赏与喜爱。只是刚想到这里,她便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青蟒吐着信子,光滑的鳞片摸着触感极佳。   一人一蟒,在这风雪之中如同绘制的画卷。   青蟒给她挡了风,故而她感觉不到寒冷。直到那蟒身都覆上了厚厚一层雪,白芨才惊觉,退后一步道:“你不冷吗?”   青蟒口吐人言:“不冷。”   “我听说,蟒修炼百年可化蛟,蛟修炼千年可化龙。”白芨有些犹疑道,“只是看你身上的鳞纹,应该早已化蛟才是……”   头上温热的手心骤然离去。   顾初衍默然:“我不愿化。”   白芨问道:“为何不愿?”   世人修仙,为的是长生,为的是实力,为的是寿命与天长。人修想飞升成仙,妖修自然也是。   可面前的青蟒明明踏入了修炼一道,却说自己不愿化蛟化龙。   为何?   青蟒没有回答,却转瞬间化为人形。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同春风吹拂。   顾初衍眨了眨眼,踩着雪前行。随着他的动作,敦厚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留下一行行脚印。   白芨觉得有趣,跑去追着顾初衍的脚步。   刚刚迈出几步,却发现肩头处落了一只鸟儿。那鸟儿羽翅皆是淡黄色,一双黑豆眼睛十分灵动,它歪着头,似乎向往身后的方向指引。   她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小百灵鸟。”   话刚出口便失笑出声。   只是一只鸟儿罢了,她怎会产生出沟通的想法?   顺着鸟儿指引的方向看去,雪地之中,遗落了一纸折扇。   方才她起身时,并没有拿起这面扇子。此时它静静地躺在雪地之中,扇钉之处不断变换着颜色。   从墨绿变为漆黑的浓墨……   白芨三步并作两步,捡起了她落下的折扇,并轻轻抖了抖上面落下的雪花。等完全清理干净后,她抚着扇骨,仔细擦拭着污渍。   随着她的动作,那扇钉幽幽变成粉色。   白芨有些一言难尽地松开了手。   这扇子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变绿一会儿变粉的。   她随手将扇子揣在袖中,转头踩着顾初衍留下的脚印向前走着。   此刻,青蟒正在前面笑吟吟地等着她。见她来了,露出明显高兴的神色。   “小青?”她快步走上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他的身侧,“我们要去哪里?”   ……小青?   行吧。   却见白芨问道:“你不开心吗?”   顾初衍摇摇头。   “那就好。”她随手折了根树枝,抖了抖上面覆着的雪,“你只说你是青蟒,宁化作蟒身给我看,也不肯告诉我名字,我以为是你不喜欢。”   顾初衍哑然一笑。   他静静地看着白芨的动作,温声说:“我很喜欢你这样唤我。”   顾初衍领着她往河边走,看了那滚滚不停的河水,看了被大雪压住却依旧挺然而立的花,走着走着,白芨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很喜欢青蟒带她去的地方,每一处的景致她都喜欢。   只是——   顾初衍见她停下脚步,温言问道:“可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不是的。   白芨摇摇头有点点头,将手中的树枝往河里一扔。   树枝顺着水流打着旋被冲刷走了。   白芨眨了眨眼,这才开口道:“小青,我像树枝,你像河流。”   顾初衍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低下眉眼,想到: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这般敏锐,这般在意他人的情绪,哪怕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想着想着,心里有些微微发胀的感觉。   “你引着我去看了那么多的景色,每一处景色我都很喜欢。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喜好,可是今日是你我二人一同去赏雪景。”   她好奇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   他喜欢的地方?   顾初衍抬头,皑皑白雪自天上洒落他的发梢、眉眼,一直到脖子酸痛,他才将视线从天上收了回来。   有人问他喜欢的地方。   而面前的白芨依旧带着期盼的目光去看他,有些灼热滚烫,又有些沉重。   顾初衍狼狈地低下头,声音放的很轻:“我喜欢的地方离这里太过遥远。下次,下次我带你去。”   “……”   白芨不太高兴。   她觉得面前这个人不太真诚。   她有些气恼,故而不愿再去理他。   白芨踏着雪,顺着自己的心意,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也没有去等顾初衍。后者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像是一尊守护神般。   白芨不再理他,但他却感到内心无比充实。   腾流河附近只有他们二人,陪在白芨身边的只有他自己。   她走到光线昏暗,走到太阳落了山,走到一尊漆黑又高大的塔前。   顾初衍举目远望,却并未阻拦。   一天过去了。   这是漫长而短暂的一天。   “白芨姑娘。”他带着笑意去叫她。   白芨转过头去,落入了一双紫眸之中。百灵鸟随着她的动作低下了头,避开了那道有些摄人心魄的目光。   她的表情骤然变得痛苦,似乎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顾师兄?”   “白芨师妹。”顾初衍将那段绿色的伏鹰鞭递给她,解释道,“你从天上坠落,伏鹰鞭失去控制,将你甩到了这里。”   顾初衍面不改色地编着谎话,白芨接过鞭子,将它别在了腰间。   她此刻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恐怕顾师兄也帮了不少的忙。思及此,她点了点头:“多谢顾师兄。”   风起之时,雪花与冰晶被吹打在身上。这个时间段,人间本不会下雪。洁白的雪压着翠绿的嫩枝,有一股破碎而坚韧的矛盾感。   望着这雪景,白芨心头浮现的却是喻永朝那似笑非笑的眼。   若是雪落在师兄的白衣上,当是什么模样?师兄会扫落它,还是会将它捧于手心之上,去让她看那融化的水珠?   ……也不知师兄的魂融得怎样了。   明明只离开师兄几天,她却总在万物之上看到大师兄的身影。   或站,或坐,或在她身前,不尽相同。   有雪花被风裹挟着落到她耳垂处。   丝丝凉意融化开来。   她有些想念大师兄了。   袖中有一物微微下坠,白芨伸手,从袖中掏出那一纸折扇,用手轻轻触碰着。   师兄离开前,将两人的扇子交换,是不是就考虑到了这一天,她会思念他?   手指轻轻触碰了下扇钉,那粉红色逐渐加深再加深。   她想,心中的感觉,是想念的。   如若能将思念传递——   白芨的目光放的很远很远,直到看到昏暗天际的尽头,才惊然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丝毫的冷意。   ……她身上,还披着顾师兄递来的狐皮袄。   这狐皮袄的样式,看这就价值不菲,她将其递还给身后的顾初衍,对方沉默地接过来,披到了身上。   手中折扇的扇钉又亮了些许。   嘎吱、嘎吱。   银装素裹的雪地中,缓缓走来一人。   那人手中举着金刚伏魔杵,尖端微微发着金光,为这雪夜之中照来一丝光线。风雪交加,他却身披着单薄的袈裟。   来人正是佛子善空。   一朵朵金莲自雪地中浮起,如同引路的灯塔。白芨怔愣在原地,等待佛子走到她面前。   佛语低吟,拨动心弦:“听闻施主有所困顿,故来替施主解惑。”   大量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自云端跌落之时,所看到的画面前仆后继地在眼前显现。白芨喉间干涩,望向善空手中的伏魔杵:“佛子可知,巫祖是个怎样的人?”   顾初衍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盯着她没有言语。   “巫祖……”金莲从雪地中缓缓升起,金刚伏魔杵转了一转,那金莲收于手中。仔细看去,金光之中有着缕缕黑气,而原先伽蓝塔附近所捆着的邪魔不翼而飞。   原是关在了这金莲之中。   “自上古时期以来,妖族分为两股势力。妖皇身为应龙,然在万千年前被人皇斩了根基,修为不稳,此后一直闭关修炼,直至再生出一副龙骨,坐实妖皇的地位。”   “然而妖皇闭关,妖族群龙无首,必须有人引领妖族修炼,走向正道。这时候,巫祖出现了。她具有着强大的祈愿之力,总能引导妖族规避危险,更加繁荣。”   “祈愿之力?”白芨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她在巫祖的青鸾镜中,曾听到有人所唤巫祖祈运之时将至。   “是的。”佛子微微颔首,接过了空中飘散的雪花,“祈求风调雨顺。譬如让这漫天纷飞的大雪停下。”   然而佛子并非巫祖,显然没有这个能力。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他掌心之中,不断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成为水珠,一滴一滴落入雪地里。   “预知也是巫祖祈愿之力的一部分,因此十万大山中的妖修们规避过很多自然灾害,妖族在那时也相当的繁盛。不过在她陨落之后,十万大山就封山不出,没了巫祖的指引,妖族的势力分为两股。”   说到这里,佛子蹙了蹙眉。   “下令封山的是妖族的族长,也为应龙一脉的人。而妖皇专注于修炼,掌权之事全权交到了族长的手中。另一脉据说是侍奉巫祖的祭司,在巫祖陨落之后便销声匿迹。”   白芨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那巫祖的性格呢?她又是长什么模样?”   佛子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此乃妖族秘辛,且距今也过去了千年的时间,在下不得而知。”   千年的时光过去,妖族又封山已久,能留下一些关键的信息属实不易。至于巫祖的容貌、性格,外人并不知晓。   白芨怔然看向十万大山的方向,隔着古森林,只能看到远处那极为模糊的一片山林。   那里就是妖修所生活的地方。   她就这样看了许久,问出了最后一个想问的问题。   “佛子,我想问问,因果可以斩断什么?”   ……   林问夏长出一口气。   她极为狼狈地从祝景之身前逃了回去。修为境界跌落,她不知要吃多少灵丹灵药再提升回去!这一路上,她心惊肉跳地提防着,生怕祝景之一时返回,追上她对她出手。   入了魔的人根本就不会有理智!   瞧他这副模样,俨然是被白芨迷住了!   思来想去,她仍是觉得不安,想去找徐白讲述祝景之入魔这件事,又惧怕祝景之的威胁。   他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做过的事?   林问夏面色扭曲,握着丹瓶的手掐的发紫。   祝景之又没看见当日她所做之事,自己凭什么要惧怕他的威胁!   可看他那语气……   林问夏心里打起鼓来,想唤系统询问,却见那系统音自从帮她挡了一下后,就再也没有响起来过。   真是废物,需要它的时候它不出来,果真什么都靠不住。   她咬着牙,从瓶中倒出一枚丹药,放入口中咀嚼。   苦涩的丹药在口中化开,她毫无知觉地往下吞咽着。   这瓶丹药是在很早之前在系统那里兑换的,根据描述,服下丹药之后,修为能提高一阶。   当时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询问系统:“如果我的修为在合体期,服下丹药,岂不是就能突破到大乘?”   系统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既然修真界无人飞升,那她可要留好这枚丹药。倘若有一日她修为已至大乘,那时候再服下这枚丹药,岂不是就能原地飞升了?   林问夏将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结果却要将它浪费在这里,她不甘!   如若有人在此处,就能看到,林问夏此时面色铁青,青筋暴起,那温婉的形象荡然无存,倒像是个走火入魔的修士一般!   灵力在体内暴涨,她的修为很快便回到了出窍后期。   什么都不如得来的实力令她安心。   白芨,白芨!   一切都是因为她!   若不是与她交手,她的修为便不会跌落至此。   女主光环果真如此庇护她吗?   祝景之对她另眼相待,甚至对身为大师姐的自己口出威胁,徐白也是如此,冷嘲热讽地将她修炼速度不如一个入了魔的白芨。更可恨的是,自己三番五次都杀不死她,到了哪里都被人宠着!   戒律堂附近传来一阵沉闷的钟声。   林问夏缓了缓思绪,等待吸收完丹药中的药力。   只有出了事情,戒律堂的钟声才会响起。其中,根据敲响的次数将大小不同的事情分开。平时长老开会,响一声;宗门有大事颁布,响两声;古秘境开启之时,钟声敲了四下……   而如今,钟声已经响起了第三下。   林问夏将神识放开去探索周围,发觉已经有不少门中弟子离开弟子居,前往戒律堂的方向。   只是钟声依旧在响着。   她亦是有些好奇,想喊系统询问剧情,心里呼唤了三声发现系统依旧没反应。   她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终究起身开了门,随便拽了下正欲前往戒律堂的女修:“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修骤然被人限制住行动,先是一惊。在看到林问夏的面容时,声音发甜,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地说了出去:“大师姐好!我听别的弟子说,徐白长老门下又有一名弟子入魔了。”   她压低声音,凑近林问夏的耳边,却被对方不耐地躲开,讪讪一笑:“听说,那人是祝师兄呢!”   林问夏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一喜。   真是天助她也!   她没有告诉徐白,而玉昆宗的长老却已经知晓祝景之入了魔。   又一个能够威胁她的人消失了,这让她怎能不高兴?!   谁料她这骤然惊喜的表情没有控制住。那内门弟子看见她扭曲的神色惊得倒退了两步,连忙御剑飞走了。   林问夏沉下脸来,整理好心情,祭出寒溪剑来勾起唇角看了片刻,心情颇好地御着剑,前往戒律堂。   既然不是她透露出祝景之入魔的消息,她才不会心虚。威胁过她的,就算是天之骄子又怎样?未来剑尊又怎样?还不是像条狗一样被关在戒律堂里,早晚被她踩在脚下。   她对付不了白芨,还对付不了一个入了魔的祝景之吗!   她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会相信一个魔修说出来的话。   此时的戒律堂内,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祝景之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手上的魔纹生出了一点,犹如落入池中的一滴墨,斑驳地荡漾开来,污染了一池的清水。   他毫不在意地站在那里,承受着一众长老打量过来的神色。   他能沉得住气,可是徐白沉不住气。   门下的弟子有两个入了魔!其他长老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脸上,让他颜面尽失。   “徐长老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其中一名长老讥笑着开了口,“这玉昆宗最近真是稀奇了,打着斩尽魔物的名号,宗门内部就出了两个魔,居然还是长老的弟子。这要是那些世家与散修听闻了,指不定怎么笑话玉昆宗呢。”   徐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挥袖一拂,重重地落在桌案上:“说够了没!”   一个两个的,真是丢尽了他的脸!   祝景之也是,明明那么有希望继承剑尊之位,怎么偏偏是他出了事?   “师父。”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路,也安抚了徐白暴怒的情绪。众人抬头望去,自门中走进来了一名女修,抱着那散发着寒气的寒溪剑,规规矩矩地走到徐白身侧站定。   徐白端详了半晌:“不错,已经出窍后期了,倘若勤加修炼,说不定能成这届弟子中分神期第一人。”   虽然这剑法练的比起白芨与祝景之差了些许,但他的大弟子韧性倒是很足。修炼一事,无比寂寞。唯有持之以恒,方可证道。   而那些心浮气躁的……   徐白脸色极为难看地扫了眼戒律堂中心的祝景之,咬了咬牙。   林问夏抿唇笑着,状似无意地问道:“弟子老远就听到戒律堂响了四下钟声,可是玉昆宗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景恒嗤了一声,却道:“分神期第一人?别到时候成了分神期第一魔修。”   “哦?”林问夏蹙起眉,用余光看看了看徐白的脸色,心下了然,又添了一把火,“景长老何出此言?”   景恒冷哼一声,看向被围在中间的祝景之。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林问夏“呀”了一声:“他手上怎得会有魔纹?祝师弟居然入了魔?”   徐白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你怎知这是魔纹?”   祝景之手上的纹路,说是魔纹,其实也就堪堪一个黑点,并未扩大化。而林问夏却直截了当地道出这是条魔纹……   让他有些怀疑林问夏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问夏一噎,她是亲眼看见祝景之手中的魔纹扩大化的,怎么如今他还能控制住?她想了想,搬出以前的说辞:“当初我同白师妹……白芨在沉仙崖旁出任务时,亲眼看见她生了心魔,手上的魔纹生长前,就与祝师弟的症状一模一样!”   提起白芨入魔,徐白的脸色又是一沉。   他的两个弟子噼里啪啦地往他脸上打,明明天赋那么好,双双生了魔纹。   景恒挑眉,张扬一笑。他与徐白这些年来本就不对付,如今看他出丑,心中也是无比畅快。   如今祝景之生了魔纹,未来剑尊之位恐怕又要空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是褶皱的手。   要不是那个小杂种吸了他寿命,他定要将那剑尊之位争上一争的,如今倒是可惜了。   徐白沉下声音,眯着眼睛去看祝景之:“为何生了心魔?”   祝景之不说话。   他在想,如若师妹选择跟他回了师门,是不是也会如他今天这般,遭到所有人的批判?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徐白身侧的林问夏对视。目光如刀锋,将林问夏所有的谎言割裂开。   林问夏慌了神:“师父,那入了魔的玉昆弟子,该如何处置?”   周围的几个长老闻言对视了许久,徐白亦是在低头沉思。   林问夏的话问到了点子上,徐白起了爱才之心——他已经失去了一名弟子,因为有着祝景之的缘故,他觉得白芨是死是活无所谓,可是连他最得意的弟子也入了魔……若是只剩一个林问夏,他在门中势力比不过其他长老。日后的掌门之位,他未必争得过。   他将目光放在首座的掌门身上。   掌门最近被寒冰潭的封印搞得心力交瘁。   玉昆跑了个天织,本来就要承担着骂名,如今又接连出了好几个魔修,都是宗门内的佼佼者!   他看了看座下的祝景之,心里叹了口气,有些难以抉择。   此时,祝景之却抬起了头,与掌门的目光对上:“弟子有要是要禀报掌门。”   他说的不卑不亢,目光如炬,等着掌门的回复,对于周围的谈论声理都不理。   心中是刺痛的感觉。   不是因为旁人对他指点,而是想到了白芨曾对他说过的话。她质问自己,如若她回了玉昆宗,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满门之内无一人为她说话。   而他,也将是站在高高的座位席上,审判着她的其中之一。   掌门微微颔首。   于是祝景之道:“弟子在玉昆宗的各处发现了诡谲的图腾阵,此阵法令弟子产生不祥之感,似乎它会吸食周围的力量,化为自身之用。”   “竟有此事?”玉昆掌门凝神望着他,眉头皱起。他侧目看了看一众长老,最终停在了将祝景之带回戒律堂的景恒身上,“景恒长老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景恒扫了一眼祝景之,摇了摇头:“我可没有见过什么阵法。”他咧开嘴笑,“掌门,一个入了魔的修士说的话你也信?说不定是想为自己开脱,好继续当他的天才剑尊。”   祝景之赫然抬眼望向景恒长老,面色可怖:“我从未有半点虚假之词。”   林问夏心中暗爽,只是这时候,一阵冰冷的系统音响了起来:“宿主。”   掌门摩挲着双手,眼神落在了其他几个长老身上。一众长老分别摇了摇头,表示未曾见过祝景之口中诡异的阵法。   “系统?!”林问夏有些惊喜,随之而来的是埋怨,“这么多天你跑哪里去了,上次你不在,我差点被祝景之杀了!还是我失了面子逃走,不然我的命都不在了。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宿主,我们一荣既荣,一损俱损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那我现在发布一个任务。既然祝景之给你找了麻烦,你想不想报复回去?”   “那还用问?我当然是想的!”   系统音重新响起:“发布任务:让众人不相信祝景之说的话。任务奖励:十五点任务点。”   林问夏怀疑地问了一遍:“多少点?!”   “十五点。”   十五点???   她先前去晋王城斩杀魔物,系统也是颇为大方地给了这么多。如今连动手都免了,只需要几句话,这点数不是手到擒来?   系统的任务发布的越来越简单,因此她才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林问夏抬眼,轻声说道:“玉昆宗有着道清老祖留下的护山大阵,有这阵法在,怎么可能会有邪物进来?这么多年阵法依旧稳固,若是祝师弟口中的图腾阵吸收周围的力量,各个掌门怎会发现不了?”   掌门的面色稍霁,望了一眼林问夏,转过头去看诸位长老。   果不其然,在林问夏提到护山大阵之后,各个长老的忧虑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啊,有道清老祖留下来的护山大阵,玉昆宗怎会有脏东西作祟。”   “依我所看,这修士生了魔纹之后,定是被什么蛊惑,开始信口胡言。”   “是啊,玉昆有护山大阵在,又怎会出事?”   景恒抚了抚胡须,面目阴冷:“依我看,这等胡言乱语,妄图迷惑人心的弟子,就应该被关入寒冰潭中,好好反省反省!”   此话一出,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骤然停顿。   那些曾经被祝景之压过风头的弟子、看他不爽的人、甚至与徐白不对付的长老瞬间附和:“没错!”   “将这魔修关入冰牢!”   “关入冰牢!”   祝景之本身不是善于辩解的类型,闻言身形摇晃了下,心中更是钝痛无比。   倘若白芨站在此处……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时他会不会也是声讨着她的一员?   林问夏心里乐开了花,这十五点任务点稳稳到手,眼前曾威胁过她的人又能消失在眼前,可谓是一箭双雕。   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污蔑白芨与祝景之,让他们陷入众叛亲离、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被栽赃之人,往往却很难解释。   祝景之一撩衣袍,竟是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激起了满地的尘埃。   他声音平缓,目光直逼林问夏:“弟子恳请掌门严查林问夏,她与白芨师妹入魔一事有关!”   戒律堂一时间没了声音。   不光是弟子感到无比震撼,就连徐白等长老也十分诧异。   若是跪在眼前的是其他弟子,他们倒是不会惊诧。可跪在眼前的是祝景之——祝景之是谁?是玉昆最心高气傲的弟子,从没见过他为谁折腰。可如今,他跪下来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替那判处宗门的魔修师妹说话。   掌门定定看了他一眼:“你可有证据?”   众人将目光放在祝景之身上。   那目光带着惊疑,带着打量,带着一切好的坏的情绪。祝景之抿着唇,指甲抠入掌心里,承受着不堪的目光。   每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起师妹冷淡的态度,硬撑着自己跪在那里。   “弟子并无证据。”他答道,“可那日沉仙崖畔只有林问夏与白芨两人,又怎能相信她一面之词?白芨师妹天赋极佳,假以时日定能证道,焉知林问夏是否心生嫉恨,害了白芨师妹,再回到玉昆宗先行告状,好坐实了白芨师妹的罪行,如我今日一般百口莫辩。”   祝景之果然不肯放过自己!   林问夏垂下眼,遮去了眼中的恨意。好在他手中没有证据,如今透露出的只是他的一番猜测,她要解释起来也并不难。   况且有景恒长老说的那一番话在先,众人要是想相信祝景之的话,那可谓难上加难。   ……谁会相信一个魔修所说的话?即便他下跪着去解释,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在装可怜、博同情?   她勾起一抹笑容。   掌门看了他半晌,终究大失所望地摇了摇头,疲惫地看了一眼徐白:“你的弟子,你来处理吧。”   徐白明白了掌门的意思。   先前景恒所说的话无疑在他心底种了根刺,祝景之说那奇怪的阵法,无人所见,如今又栽赃林问夏。   已经没人相信他了。   一众长老散去,徐白冷眼看着仍然倔强地跪在地上的祝景之,终是不忍地拽着他起身:“随我去寒冰潭好好反省吧。”   ……   十五点任务点到手,林问夏打道回府,兴致颇好地回了弟子居。   就连提前服下那枚丹药所生的怨气也消散了些许。   铲除了祝景之这个绊脚石,她总算闲下心来,开始思考别的事情。系统看着她的模样,突然出声:“宿主,上次帮你抵挡的那次攻击,你还欠下了我一个任务。”   林问夏心道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面上却笑吟吟地:“我记得,系统,这次是什么任务?”   冰冷的系统音里透露出些许诡异:“只是一个非常、非常简单的小任务,比今天还要简单……”   系统停顿了片刻,这才道:“几日后,有玉昆的修士会将一个小盒子交到你的手里。而你要做的,是将这个盒子放入玉昆宗内,不被众人发现的地方。”   系统暗自冷哼一声,语气自然不怎么好。它被林问夏所牵连,那梦魇草耽搁它些许时间,时间逼得紧,本应该提前做的事情拖延了这么久。如若这次的任务完成不好,它也要受怪罪的!   它可承受不起!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青鸾镜没拿到,什么都慢一步,要不是还有些价值……   林问夏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问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要等多久?”   “你不需要知道。”系统答道,“你只需要做好这个任务。在对方来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   “记住,不可以打开盒子……一旦任务失败,宿主将会被抹杀。”   抹杀!   系统第一次提及这个词汇,林问夏的身子抖了抖,镇定了下情绪:“放心,既然这么简单,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她思忖:“只是,若是不能让众人发现,那这个位置就要好好挑一挑了。”   弟子居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长老洞府那边也要排除,桃林处会有内门弟子在此练剑,至于寒冰潭,她进不去,更何况里面还关了个祝景之。   若是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选择的话……   对了,玉昆宗的后山!   那里很少有人去,无论是玉昆的弟子还是长老,基本上都不会踏足此处。周围有着灵植与树木遮掩,她再往地下挖个坑,将盒子扔进去,这任务自然就完成了。   只是她仍忍不住猜想,系统为什么偏偏给她发布了个这样的任务?   系统越是不说,她就越是好奇。   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第82章 所珍视的   人的一生, 大多数都会有所珍视之物。   修士也不例外。   喻永朝年幼之时,便格外珍视掌心之中的那抹甜丝丝的糖果。   那是一个漫长而甜蜜的糖果,贯穿了始末。   那年还在晋王城的时候, 他每每得了糖果, 一定要分给母亲尝尝的。糖果是他得的奖励, 而喻霜柳会很高兴地剥开糖纸, 将糖果吃掉,再喂给他一粒,喂给父亲一粒。   这一年的雪下的很大。   平日里那些欺侮他的孩子们,全被这场雪压得不见了。大雪甚至没过了腰际, 喻永朝艰难地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 身上是喻霜柳为他搭配的厚厚的袄子, 一丝风雪都侵袭不到他。   他从厚厚的大雪中回到了家, 大雪将门压得死死的,喻永朝感到些许怪异。这样的天气, 父亲是一定会将门前的雪清理了,方便他进入家门。   于是他只好像往常一样敲了敲门。   寒风将雪吹到他的手上, 指尖暴露在风雪之中,转瞬之间就冻得通红。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久到身后的脚印重新被风雪所填满,留不下半点痕迹。他垂下眼等了等, 屋内却还是没有反应。   ……也许母亲在炖汤。   在这样恶劣而极端的天气下, 母亲总会为他与父亲炖一锅鲜美而暖呼呼的汤。   他在门外,掏出了一颗糖果。糖纸是五彩斑斓的颜色,在太阳光之下散发着光芒。喻永朝小心翼翼地将糖纸拆开——在温度高一点的夏天, 糖纸会被融化的糖粘住, 因此总是会撕破糖纸。糖纸不完整便不漂亮了。   在此之后, 他一直养成小心翼翼的习惯,生怕把这美丽而脆弱的东西撕坏。   然而屋外下着大雪,他轻而易举地撕下了糖纸,将糖果含入了口中,丝丝甜意从嘴里化开。   等到一颗糖吃完了,嘴里却隐隐发酸。   ——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喻永朝抿抿唇,将那股味道压了下去。母亲知道他喜欢吃甜的东西,但偶尔还会让他吃一些酸涩的果子。   他那时不理解,皱着眉头吃完了。果子酸涩,口感又硬,说不上算是好吃。然而就在他咽下去果肉之后,却发现原本酸涩的感觉变了。   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回荡在口中。   喻霜柳笑吟吟地望着他:“怎么样,是不是比单单吃糖口感丰富多了?这丝甜意比起糖果如何?”   喻永朝眨了眨眼:“很甜。”   酸涩之后的回甘,别有一番滋味。   喻霜柳听了他的回答,满意地笑了,接着又递了他一个果子:“那再吃一个?”   喻永朝连忙摆手,逃也似地回了屋子。   果子虽然甜,但也只有最后那一口回了甘,其余之时,大多都是酸涩不堪的。   他果真还是喜欢更甜一些的东西。   不过普通的糖果,吃过之后,嘴里会停留些许酸涩的味道。虽然那酸味很淡很淡,但会停留很久。   喻永朝抿着口中的酸涩感,又敲了敲门。   ——依然没有人回应。   屋门是向外拉开的,而厚重的雪阻碍了门的移动范围。等不到屋内开门,他想了想,决定自己动手。   也许父母出门去采买东西了。大雪天,家里会缺少吃食也是正常的事情。   屋子外并没有什么工具能助他扫雪。   喻永朝想张口说些什么,意识到母亲并不喜欢自己使用言灵之术,便从身后拽出来了一把木剑。   这是父亲去年送他的生辰礼物,是宁蔚舟亲手给他做的。木剑品质极佳,一点刮手的毛刺也没有,他格外地珍惜这把剑。   喻永朝微微退后一步,右手持剑,在空荡的门口练起剑法来。   劈、挑、砍,一招一式,每招每式,都使出了五成的力道。木剑掀起道道劲风,卷起地上的积雪,随着他挥剑的方向而去。   木剑舞的轻盈如燕,在这雪地之中,成了唯一的动景。   万籁俱寂,唯有落雪纷飞。   门前那厚厚的一层雪,从没过腰际的深度,被剑气卷起吹散,变成了只有脚踝深浅。   雪地之中十分寒冷,而他练剑练得全身发热,忍不住想:如若父亲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夸他练剑用功。   那温度连冰雪都无法降下。   喻永朝转过身,收起了木剑。门前的落雪已经被剑气清理干净。   他尝试拽了拽门——   屋门吱哟一声,很轻松地就被他打开了。   喻霜柳将屋内布置的很温馨。   喻永朝攥着糖纸,打算回到屋子里,将糖纸收起来。   他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将揣在身上的糖果掏出来,打算分一粒给喻霜柳——这是他一直养成的习惯,况且,母亲收到他递过来的糖果,会很开心。   喻永朝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过分,安静到令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空气中传来甜滋滋的味道。   今天喻霜柳做的汤是甜汤,考虑了他的口味,特地给他做的。   散发着他最喜欢的甜味,近乎疯狂地往他鼻腔里钻。   他推开门——   甜汤咕嘟嘟地在灶台上炖着,因为长时间无人看管,汤隐隐有烧干的迹象。一缕极淡的糊味与苦味顺着气味扩散,混合在甜汤之中,形成了奇怪的味道。   他最先看到的却不是灶台上的汤。   冰冷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手中的糖纸掉在地上。糖纸很轻,在空中打着旋,停了很久很久,才落到地上。   他怔愣着蹲下身,想用手去触碰眼前之人。   冷的。   ……冷的?   热的。   ……热的?   沸腾的血液瞬间静止下来。   甜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知道自己该去关火,该去门外找父亲,可是双脚仿佛灌了铅般沉重,让他动也不能动。   他看见喻霜柳躺在地上,给不出他任何回应。   “母亲。”他冷静地叫喊,“母亲?母亲?!”   喻霜柳仍然没有反应,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曾经温馨的小屋却给了他十分逼仄的感觉。   喻永朝站起身,腿已经蹲到麻木。他后退两步,踉跄得险些摔倒。   父亲呢??   为什么母亲会变成这样???   母亲为什么连回应也做不出?????   对了。   他还有言灵。   虽然喻霜柳不喜欢他使用言灵,每次见到他用言灵之术时就会生气。可他想,若是母亲生气也好,骂他也好。   只要能……   只要能理一理他。   什么都好。   他闭着眼,倒退了两步,踩在掉落的糖纸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苏醒。”   没有反应。   空荡的屋子之中,只回响着他自己的声音。   听起来很冷静,又好似带着一丝颤抖。   “苏醒。”   “苏醒……”   是他用不出言灵术吗?   喻永朝低下头,看见地上的糖纸,轻声说:   “点燃。”   火焰瞬间舔舐着糖纸的边缘,将它燃烧殆尽。   它燃烧着,并未停止,甚至卷着周围的杂物,加入了更明亮、更大的火势之中。   温暖得甚至有些灼烫的火焰席卷了整个屋子,喻永朝眼里的倒影却是火焰中心围着的女子。   他好似感受不到周围燃烧的温度,恍惚地重复着一句又一句的话语。然而,这次并不是苏醒。   “复生。”   “复生。”   “复生——!!!”   洞府之外,喻永朝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冷汗从额头处滚落,他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残魂正伏在他的背后,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与他逐渐相融。   随着残魂一点点变得透明,他的表情越来越恐怖,周身的魔气缭绕盘旋在上方,形成了一道道漩涡。   而洞府之上,逐渐集结了许多层厚厚的雷云。   这本是破阶之兆。   然而喻永朝神色极为痛苦,一道道魔气控制不住地在洞府中乱窜,削下来一块块巨石。巨石砸下来,激荡起尘埃。   洞府在坍塌。   与此同时,在数千里之外的伽蓝塔下,白芨得到了佛子的答案。   “……因果?”   白芨面色怔然,重复着这两个字。   只是还没等佛子继续解释,她手中的折扇如同失了控一般飞出。锋利的扇面将手心划出了一道血痕。   白芨定下神来,连忙去追。   好在折扇并没有飞出去多远,落在雪地之中没了动静。   扇钉之处,红与黑两种颜色交织变换。   ……师兄说过,这扇子承载了他的一部分情绪。   手中的折扇似乎在颤抖,她轻扫去扇上的落雪,掌心处的伤口还未愈合,血液滴落在扇面之上——   宛若雪中开出的红梅。   折扇暴动的情绪有一片刻的停滞。   那扇钉翻滚着的颜色却是如此不详。   这个时间,师兄应该在融魂。   可若是简单的融魂,他的情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芨心中放不下大师兄的安危,她抿了抿唇,在一瞬间决定下来。   她要回魔界。   扇钉滚着墨色,逐渐加深,在她手中颤抖着。   她自认没有救世的能力——那图腾阵本就颇为诡谲,与之有关的江流又先一步逃了。比起虚无缥缈的救世,她更在乎身边之人。   大师兄。   师兄……   如若师兄出了事……   睫毛轻轻颤抖着,她安抚似得摸了摸折扇,没有半分迟疑地朝着魔界的方向看去。   “白芨师妹。”顾初衍声音放轻,“我送你回魔界吧。”   白芨喉间干涩,也没问顾初衍是如何得知自己打算去往魔界,近乎麻木般踏上了魔气。   “顾师兄。”她开口,视线模糊,“谢谢你。”   喻永朝不断地念着言灵,念到自身脱力,仍在坚持。   倒在地上的喻霜柳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言灵虽然可以出口成箴,但它并没有能够逆天而行的力量。”喻霜柳淡淡道,“既然你继承了言灵之术,便要对自己加以约束,不可擅用这份力量。”   言灵没有逆天而行的力量。   死者不能复生。   ……死者不能复生。   桌椅被跳动的火焰燃烧到坍塌,成为灰烬,成为助长火焰的新力量。喻永朝站在火光之中,看到火焰舔舐到了喻霜柳的衣角,这才发了疯般踉跄上前,用手去扑灭席卷而来的火光。   这一刻,他忘记了言灵,只是徒然地去用自己与那温暖又冰冷无情的火焰对抗着。   周围的杂物在坍塌。   温度在不断升高。   烟尘带来了窒息感,双眼被呛出了泪水,很快被周围极高的温度烤干。他扑灭火焰的动作没有任何成效,不仅喻霜柳的衣角在燃烧,连他自己身上都被火焰燃了起来。   “顾师兄,能再快一点吗?”   折扇的扇钉红得似血。白芨从未见过扇钉变成这种颜色。   仿佛是鲜血被灌注进去一般,随着晃动流淌。   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如刀般锋利,打在脸上是细碎的刺痛感。白芨觉得有些疼,下一秒,身前的风骤然消失。   眼前的景色仍在飞速后退,甚至比刚刚的速度还要快。   ——顾初衍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高大的背影同时遮住了身前的阳光。白芨抬起头,心中思绪复杂,脱出口的却仍是那句话。   “顾师兄,谢谢你……”   尽管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的温度仍在不断升高。   烟尘呛得喻永朝视线模糊,他手上的动作不断,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复生”。   自火光之中,走来一个身影。   那人离他越来越近,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火光,似乎极不满意。   ……是父亲吗?   喻永朝连凝神查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微弱地张口:“父亲……你快看看母亲,她出事了。”   那身影环视屋内的动作缓缓停下来。   森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父……亲?”   脚步声音逐渐靠近。   那是个非常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他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喻永朝没力气去抬头观察那人,如今他只能勉强维持神智。   “父亲?”那声音拖着腔调,颇为怪异地重复了他的这句话,随后放声而笑,声音越来越大,在火光之中宛若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直到他笑的咳了好几声,犹如漏了气的破风箱般喘了几声,将手上拽着的东西往身前一甩。   火中的杂物被腾地一声砸断。   喻永朝努力睁眼,却被这人的动作震得瞳孔一缩。   砸入火中的,是模糊的一个人形。   那人看着他恐慌的表情,哈哈大笑,在毕波的火声之中轻声说道:“你问你的父亲?——哦,他在这呢。”   他在这呢。   ……父亲?   地上的那团黑影,是他的父亲?   恐慌的表情先是变成了不可置信,转瞬间变为了痛苦。   血迹从眼角流下,淌在脸上,成了一个干涸的印记。   “多亏了你,我正愁着如何清理这里。”   那人笑的轻蔑,他俯下身来,以一种漠视的态度掰过喻永朝的头:“看样子,你还有点用处。”   喻永朝瞪着眼睛,去看那火光之中模糊的面容。   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   有人杀了喻霜柳和宁蔚舟,而他完完全全不记得对方的模样。   头被强硬地扭了过去,让他被迫地看着大火之中的父母。   “他们的用处也只有这些了,而你的用处可大了……”   用处?   在他惊惧的目光之中,一股意识自身体中被剥离开。   毕波的火声逐渐停了下来。   高温之中,那人的身形没有丝毫改变,提起火焰中的两道身影,消失在了屋内,一如来时般。   喻永朝如同破布娃娃般被随手丢在了冰雪之中。   一场大火在漫漫大雪中席卷了整个村落。   村中之人无一幸免。   *   等到白芨终于赶到魔界的地界时,被傅正卿拦下了。   “小师妹。”对方摇摇头,凝神望向喻永朝所在之处,天色阴沉的过分,雷云聚集,腕口粗的金雷藏匿在阴云之后,不时探出头。   “这雷劫?”   她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师兄之前刚刚突破到分神期,如今天上的雷云却是合体期通往大乘期的威力。   雷劫还未打下来,金雷俨然已有腕口粗细。   这说明第一道雷的威力就已经无比大!   难以想象,这残魂在冰牢中究竟修炼了多久,与师兄融合之后竟然能让他接连突破两阶。   要知道,结婴之后的每一次突破都难如登天,若不是有着天大的机缘,短时间内是不会突破如此之快的。   傅正卿看着白芨震惊的模样,解释道:“师兄缺了一条魂魄,修炼速度本不如魂魄齐全之人。”   白芨想了想大师兄平时睡了一觉修为渐长的速度,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自己的魂儿是全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还没师兄修炼的快。   “他平时在修炼,亦是在顶着那空缺前行。譬如你每天需要提一桶水,而你师兄需要比你多提半桶……积累之后,当他魂魄找全之时,每次多出来的半桶水终极是起了作用的。”   白芨哑然。   她握着手中的折扇,感受到了扇中近乎疯狂的情绪,始终有些不安:“二师兄,我想去看看大师兄。”   傅正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白芨身侧的顾初衍。   自从回到魔界之后,他似乎并未开口说过话。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制止白芨:“小师妹,这雷劫的危险程度是我们不可估计的,万一牵连到你,我们都会担心的。”   顾初衍抬眼,轻声道:“让她去吧。”   他停顿了许久,却是温柔地看着白芨:“我随她一起去,就算是我出了事,也不会让白芨师妹出事的。”   傅正卿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顾初衍温声笑言时,语气里多了几分打趣。可他神色又极为认真,教人看不出真假来。   白芨摇摇头:“我有分寸,顾师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必再冒着风险跟着我了。”   顾初衍本就照顾了她一路,她实在不愿再欠下他的。   她也知晓,师兄渡雷劫,她此时此刻不该去靠近。   担忧、思念、记挂……   当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时,白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了。   她想念师兄。   她想见师兄。   见白芨意已决,傅正卿没再阻拦。魔气打入玉牌中,为白芨指了个方向。   雷劫的阴云已经蔓延到了整个魔界的上方。此刻是正午十分,魔界偏远一些的村镇已经失去了光源。   厚厚的雷云将整个太阳遮的严严实实。   她这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往师兄所在之处赶着。扇子的情绪极不稳定,她只能改去御着伏鹰鞭。   越来越近。   越近心中越是忐忑。   白芨有些不安,她摸着肩头的鸟儿,似在询问它,亦似在自言自语:“小百灵,师兄会无事吗?”   百灵鸟也不敢给她答案,梳理着身上的羽毛,没有作答。   她问百灵鸟也只是图个心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见师兄,现在就想。   白芨想见师兄,故而顶着那厚厚的雷云前行。她不是不怕这雷劫——此刻的金雷明显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可她还是去了。   为什么去?   她想,师兄与残魂融了那么久,万一想见她,正如她想念师兄一样,见不到所想之人,会伤心的。   她能感受到折扇中所蕴藏的痛苦与绝望。   师兄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如若他睁眼之时自己不在,他会更难受的。   白芨知晓心中难受的滋味。   因此,她不希望自己所珍视之人也体会到这种滋味。   喻永朝缓缓睁开眼。   身后的残魂已经完全消失,它彻底地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他想起来了。   那一年,父母被人所害,整个村子燃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他的天冲魄被人剥离出来,带着他混乱无比的部分记忆,被塞入了一只没有神智的低等魔物中。   魔物屠了别的村子,直到玉昆的掌门游历此处,看到魔物作恶多端,一掌将他所寄居的壳子拍了个粉碎。   他的残魂被关入了寒冰潭。   再之后,妖皇破阶,冰牢中的万妖同力,天织逃了出来。而他轻飘飘地跟在了天织的身后,从那寒冰刺骨的牢中逃了出来。   然后被玉昆的弟子抓到。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没入白色的衣袍里。   他的父母并没有抛弃他。   喻永朝,是怀着二人的期冀长大的。 第83章 蚍蜉撼树(三更)   雷劫滚滚而至, 他恍若不知一般抬起了手,从袖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糖。   自他进入魔界后,便不再去吃这种糖果了。虽然甜, 但回的是无穷无尽的酸涩感。他仍喜欢带着甜意的吃食, 只是不再去吃这种糖果。   这几块糖, 他留存了很久很久。   剥开糖纸, 糖纸发出了熟悉的唰啦声。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糖果随着指尖的温度融化了些许,粘在了糖纸上,显得不太完整。   可世间之事大多是不完美的。   他捻着那枚糖含入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金雷从阴云之中劈落, 正以一种迅猛的速度打在他的身上, 而他却恍若不知般。   白色的衣袍破破烂烂。   喻永朝闭上双眼, 感受着口腔中那丝淡淡的甜意。   他曾经以为,是宁蔚舟与喻霜柳抛弃了他。仙门之人挖他灵根, 毁他多年修炼出的力量,自己为了逃离玉昆宗, 更是添了一身旧伤。   旁人骂他杂种,欺侮他,歧视他,宁蔚舟与喻霜柳带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 最终在较为偏僻的村镇中定居下来。   他观察过其他同龄的孩子, 受到欺负时,对方的父母都会找上门去,替自己的孩子讨一个说法。   而他被孤立、被辱骂、被石头砸的时候, 父亲眼神淡淡, 母亲却只会摸摸他的头, 教他忍耐。   第一道金雷劈下后,那隐藏在云层中的金雷更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接二连三地落了下去。   修仙之路是寂寞的。   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他人身上,是一件非常不可取的事情,尤其是凡人。   那些骂过他杂种的人,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在尘埃之中。   “情感消耗心力,要留给正确的人。”喻霜柳声音淡淡,从他的灵魂深处传来,“如若四处寄托,只会徒增寂寞。”   父亲母亲那两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深处。   金雷打在身上,他也未曾防护,直到打的他血肉模糊,口中的糖完全化开,甜滋滋的味道消失不见,酸涩感从口中传来。   他怨过。他恨过。   他恨他们为什么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被抛弃。   天道何其不公!   何其不公!   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仙门之人挖掉灵根,毁掉修仙之路?   就因为自己是仙魔结合的产物吗?   就因为那句“杂种”吗?!   那他父母又做错了什么?   仙门之人不认同这段感情,因此不允许他们存在于世,不允许他们结合的孩子存活于世,给仙门的名声抹上污点吗?   母亲说的没错,情感确实消耗心力。   他有些累。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一直怨错了人。   手中的糖纸被落下的金雷映得闪闪发光,甜甜的糖衣褪去后,口中泛出本有的酸涩。   金雷下落之势愈发凶猛。   白芨赶到洞府附近时,抬眼便看见金雷将那山巅都劈去了一角。   ——这就是破境迈入大乘期的雷劫,前几道金雷就能毁灭一个山头。   可师兄呢?   为什么不见师兄抵抗雷劫?   根据玉牌指示的位置,明明大师兄就在这片山头所在的洞府里。下落的金雷越来越粗,那毁灭性的力量亦是十分强大,可为什么不见师兄的身影?   折扇的扇钉依然漆黑无比。   她大概知道……每次师兄不开心时,那扇钉总是翻涌着浓墨色。   虽然不知道师兄在融魂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踏着伏鹰鞭,看向洞府的方向,遵从自己的内心,唤了一声:“师兄。”   天上的金雷似乎感应到了白芨的位置,聚集在山头的雷云分出一部分朝她头顶的方向飘来。   白芨抬头望了一眼,那金雷已经是井口般粗壮了。   山洞之中的人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眼看着头顶的金雷摇摇欲坠,白芨咬咬牙,提高声音去呼喊:“大师兄!”   师兄不该是这样的。   他带领她修炼,给了她另一种证道的希望。明明是那么温暖的人,却总要用那种讥讽的笑容来伪装自己。   如今为什么要放弃的却是他呢……?   头上的金雷已至。   白芨祭出手中所有能够保命的武器,在这层层的乌云之中,高声呼唤:“师兄!”   金雷在眼前炸开,白芨退后着,将伏鹰鞭以挥剑的形式打出了一道剑光。   一道细弱的剑光对上那极为粗壮的金雷,宛若蚍蜉撼树。   可纵然是蚍蜉!   手中的鞭挥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剑式,速度之快只剩下残影。   ——若是千千万万的蚍蜉,一齐出动,这棵树未必不可撼动!   纵然逆天而行,她也要唤醒师兄。   无数道剑光朝着金雷的方向打去。   轰——!   尘烟散却,烟雾后的白芨却仍旧在挥动着伏鹰鞭,无数道细密的剑光构成了铺天盖地的网。   喻永朝指尖夹着的糖纸终于被金雷击飞,飘落在地,自角落之处开始燃起。   那一瞬间,让他的记忆重回到晋王城之中的屋子,也是一张糖纸,被火苗燃起,成了熊熊大火。   不若让他也燃在火中好了……   眼皮似千般沉重,喻永朝盘坐在洞府之中,等那雷助火势,将整座山烧为殆尽。   就在此刻,他听到了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师兄——”   有人在叫他。   喻永朝轻搭眼帘,不做理会。   糖纸已经燃烧过半,只是这张纸在燃烧之时并没有产生甜甜的气息。他开始想念喻霜柳在灶台上炖煮的那锅糖水。   只是他还没得及喝……   “师兄!”   还在叫他吗?   喻永朝有些心烦,干脆在想,这金雷把整个洞府劈坍塌算了。   “大师兄——”   喻永朝干脆堵住耳朵。   糖纸已经燃烧殆尽,留下焦糊的味道。他被那声音吵得有些恼怒,开始打量起来自己所在的洞府。   这洞府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自己怎得会选一个这样的住处?   又一道金雷从头顶劈下,喻永朝闷哼一声,嘴角渗出点点血迹。这下倒好,血腥味彻底压住了嘴里酸涩的苦味。   他百无聊赖地转过头去,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丝绿色。   洞府虽然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但也是被人打理过的。这绿色的植物为何会藏于此处?   喻永朝生了好奇,站起身来,走到那植物的旁边去观察。   这带着淡淡绿意的植物,不是灵草,也不是灵植,而是凡间最常见的野草。   那是几株芨芨草。   头顶又有金雷落下,这是相较于之前,力量似乎微弱了几许。如若金雷劈落,这几株芨芨草定然活不成了。   此时金雷距离他的头顶不过短短数尺。   金雷迅捷,而喻永朝的反应更为迅捷。还没等他心中做出决定,身体已经先他一步挡在了芨芨草的前面。   他是真真实实地去挡了,而不是任由金雷打在自己的身上。   血肉模糊的手从袖中拽出折扇,扇面在空中转了个幅度,随即挥出一道道浓郁的魔气,与那天道雷对上,甚至不分上下。   直到砰地一声,魔气散去,劈下的那道雷劫亦是消失不见。   地上的那几株芨芨草安然无恙。   喻永朝这才低头去看手中的折扇——   那是一面素白的折扇,上面印上了点点血迹。他又望了望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很显然,血迹是他留下的。   扇面上没有会变色的扇钉。   这不是他的折扇。   那这扇子会是谁的?   只是这样想着,他却突然发现头顶上的金雷少了许多。明明雷劫还没有结束……   “——师兄!”   血迹在扇面上洇开。   师妹?   芨芨草?   ……白芨。   白芨快撑不住了,一连喊了许多声,洞府之内没有任何反应。   天上的金雷似乎被她吸引了过来,雷云甚至从洞府上方分了一半过来,一道接一道地劈向她。   她心中苦笑,这天道金雷着实是有些看得起她了,破境大乘期的雷劫,就算只有几道,也很可能要了她的小命。   但她不愿折在这里——往好了想,今日体会了大乘之境的雷劫,他日她渡雷劫那天,也会有所准备。   她是打算蚍蜉撼树。千万蚍蜉兴许可以做到,但千万蚍蜉总不能撼动千万之树……   她咬了咬牙,支撑自己稳住身形。   一道金雷自天边跌落——   轰隆!   她正欲提鞭打出剑招,却见一点血色自山巅而出。   师兄平素总着白袍,极少看见他穿如此鲜艳的颜色。而如今见到他的血色衣袍,白芨心中忽地刺痛。   ……她与师兄分别之时,师兄仍穿的白袍。   这鲜艳的红袍,是师兄的鲜血所染成的。   多绚丽,多刺眼。   喻永朝飞身而上,而白芨手中的折扇宛若受了牵引般,径自朝着他的方向飞去。两把折扇各自执掌一边,划出了个圆形。   魔气从圆形中迸发,直抵那下落的金雷!   血衣迎风飒飒飞舞,白芨屏住呼吸,唯恐惊了这天上的仙人。   ——轰!   折扇稳稳收于手心之中。而那正在下落的天道雷,自中间而炸开,化为甘霖,洋洋洒洒飘向下方的地界。   那是最后一道雷劫,雷劫过后,便是新生。   细细的雨丝飘下,白芨仰着头,感受着发梢眉眼被淋湿的感觉。   天边的乌云散去,阳光自云层中透出。   天亮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纠正了一下,天一直是亮着的,不过是阴云遮住了头上的光线,遮蔽了眼前的视野。   喻永朝自空中缓慢落下,足尖点地,来到白芨身前。   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模糊着被涤去刺目的颜色。甘霖的降下让山巅的草木复苏,同样,血肉模糊的身体也在逐渐愈合。   恍若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白芨看到喻永朝走到她身前,没有讲话。   她没有问师兄为什么不回应她的呼唤,为什么不去反抗雷劫,没有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张开了双臂。   然后——   扑到了他的怀里。   “都过去了。”她说,“一切都会好的。”   淡淡的血腥气往她的鼻腔里钻,喻永朝动了动唇,默然无声。   他并未来得及清理身上的血气,只是拢着白芨的手臂紧了紧。   怀中之人在微微颤抖,他能感受得到。   师妹顶着雷劫去呼唤他那么多声。   他知道破境大乘的雷劫有多么凶险,就连他都险些在金雷之下丧失了反抗的意识。   是师妹唤醒了他。   可是他……却险些把师妹给忘了。   他知道融魂的风险,正是因为怕自己忘却白芨,因此他特意跑去采了几株芨芨草,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去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   不要忘记白芨。   不要忘记师妹。   不要忘记自己所珍视之人。   师妹的身上亦是有些许血迹,不知是金雷打的,或是他们拥抱之时蹭上了他的血。   她叫了自己那么多声,为自己引去雷劫。   他却将师妹忘了。   “师妹。”喻永朝轻声开口。   他忽然想做出一个决定——   他想将情感寄托在师妹的身上。   他不记得白芨之前唤了他几声,但是他想,他可以永远地呼唤她的名字,无论几声。   “师妹、师妹……”   白芨却不知何意,他叫一声,她便回应一声。那怀抱骤然收紧,直至勒的她有些难以呼吸,她才去推喻永朝。   然而那手刚伸出一半,便被师兄捉住了。   白芨能明显地感觉到师兄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正欲缩回手,却被师兄抓得更紧。   “师妹。”是温柔而缱绻的一声。   白芨下意识地答应,紧接着那声音引导着她:“师妹为何要唤我,甚至不惜去对抗远超你修为的雷劫?”   白芨正色道:“因为担心师兄出事。”   这话完完全全是她的心里话,半点也没掺假。但师兄好似不满意般掰开她的手指,强势地用五指扣入了她的。   喻永朝垂眸,又问:“那为何魔尊与魔祖不来,是不担心我吗?”   白芨哑口无言,辩解道:“这不是一回事!”   “恩?怎么不是一回事?既然你们都担心我,为何只有师妹一个人来了?”   白芨觉得百口莫辩:“自然是我想来就来了啊!”   “这样啊。”喻永朝点点头,手指收的更紧,“师妹不觉得,你对我的担心超过了师门本身的情谊吗?”   大师兄的逼问让她有些难堪。   她是关心大师兄,其中也只是掺杂了那么一点点点的私心,比百灵鸟的眼睛还要小的私心,但当他问出口的时候,她仍觉得十分羞恼。   于是白芨去挣那只束缚着她的手。   “别乱动。”喻永朝心情颇好地拽过手腕上的金丝线,将两人的手缠得更紧,“让我抱一会。”   “师妹,我好想你。” 第84章 寄情   白芨没动。   师兄的怀抱很温暖。甘霖自空中而落, 似乎在抚平着一切的伤痕。   白芨被师兄抱了很久,这才发觉到,师兄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虽然幅度很小, 如同雨丝打在身上所带来的反应般。   身上的血迹淡淡, 被雨水冲刷, 留下一道刺目的颜色。   她用指腹轻触着师兄的衣角, 动作放的很轻。衣角上的血迹随着她的动作被指腹捻去一部分颜色,纤柔白皙的指尖突兀地映着一点红痕。   白芨抬头去看师兄的唇。   她离师兄很近,闻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眼神落到那唇畔上,隐约能见到一层轻而薄的糖蜜。   ……师兄在里面吃糖了?   渡雷劫的时候吃糖?   那甜滋滋的气味充斥在面前, 有雨丝打在糖蜜形成的薄膜上, 显得那唇鲜艳欲滴。   白芨不自觉地被这奇异的色泽吸引, 凑近看了看。   ——师兄果真在渡雷劫的时候吃糖了。   喻永朝默然, 白芨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令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头。   那样专注的目光, 那样滚烫的视线。   如今落在了他的唇上。   雨丝将蜜糖融化,有几滴顺着唇缝流入了口中。   喻永朝垂下眼, 轻声道:“师妹似乎对我的嘴唇……很好奇?”   白芨听着他话里的语气,连忙摇了摇头否认,随即变得理直气壮:“我闻到了甜味,是师兄在渡雷劫的时候吃糖。”   她竖了个大拇指:“古往今来第一人。”   “这有什么。”他淡淡道, 语气平缓, 教人分不出真假来,“魔祖渡雷劫时还在钓鱼呢,我只是吃了颗糖, 影响不了什么。”   白芨表情恍惚了一阵:“钓鱼?”   她脑补了下画面, 魔祖提着伏鹰鞭垂在化灵池里, 撑着头等着天上的雷劫噼里啪啦往下落,无言:“那不得劈死一池子鱼吗?”   喻永朝不置可否。   就当她以为师兄是扯出谎来骗她的时候,那丝丝缕缕的甜味在向她不断靠近。   灼热的气息将打在脸上的雨丝微微融化。   “师妹。”她听见师兄轻声唤,“想不想吃糖?”   什么糖?   换句话说,能让师兄在被雷劈时也要吃的糖,一定有它的特别之处——至少不应该是寻常的糖果,要么好吃,要么无比好吃。   只是还没等她点头,熟悉的气息混合着甜味停留在她的面前。   师兄的面容在眼前不断放大。   他垂着眼,没有去看她的表情,也没有遮住她的双眼。发丝被雨水打湿,覆在脸侧,多了一丝破碎的感觉。   温热而柔软的唇瓣覆上了她的。   丝丝糖蜜顺着两人唇瓣相接之处流入口中,她能感到自己柔软的唇被那糖蜜融化。   一下一下,如同在描绘着她眉眼般去抚弄着她的唇。   ……师兄确实吃了糖。   手被师兄抓住,腰肢也被不断收紧,只有蜜糖流入口中。湿漉漉的发丝触在脸颊,连头上的白色黑荆花也被雨水打湿。   滴答。   水珠从花瓣间滑落,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吹的影响,飘落到了师兄的脖颈间,顺势下落,形成一条湿漉漉的痕迹。   师兄的睫毛微动,刮在她的脸颊上,有一丝丝痒意。   然而一道温热的水痕自她面上滑落,落入两人相接的唇畔。   咸的。   微微发苦。   冲淡了口中的甜意。   这不是雨水。   是……师兄?   她忽地挣动起来,眨着眼睛欲看师兄的表情。然而那张脸紧紧地贴着她,下唇被重重地咬了一下,似是在惩罚她刚刚的动作。   还没等到她感觉痛意泛开,熟悉的柔软再次覆上。   一下又一下,撤离再贴近。   痛觉被细密的痒所覆盖掉,而她忽然气愤。   师兄想吻她便吻她,想咬她便咬她。   一瞬间,气息颠倒。   白芨掌握了主动权,头微微后仰,将自己从师兄的唇前撤离开来。雨水打湿的发丝交缠在了一起,而她虽然拉开了距离,发丝反倒成了阻碍。   她定定看了师兄一眼。   喻永朝搭着眼帘,没有与她的目光对上,不断有细密的雨丝落下,自脸上不断滴落水珠,形成一道道水痕。也许是刚融魂渡雷劫,他的脸色格外地苍白。   与这苍白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愈发红艳的嘴唇。   面对她的突然抽离,师兄仿佛变了性子一般,将最脆弱的一面展现了出来,宛若被抛弃的小兽,倒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这不忍的情绪也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她发觉,大师兄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攥得很紧,是她根本无法逃离的力道。   指尖那一点红色被冲刷着荡开。   白芨重新覆身而上,学着师兄那样,将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然而她并没有去刻意掌握自己的力度,下唇重重地碾磨着,直到蹭出了一丝铁锈味,她才作罢。   而在她近乎粗暴地对着师兄做出亲吻的动作时,喻永朝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白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算起来,师兄逼着她吻她两次了。看到师兄下唇那一点破了皮的肿痕,她心中的气恼也散了些许。   喻永朝忽而问道:“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哪有为什么,想做就做了。   白芨盯着那微微发肿的唇瓣,却没有张口回答。   然而喻永朝并不打算放过她,拦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抽出,轻轻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睁眼去对上他的目光。   “为什么?”   师兄眼中翻滚着极致的墨色,内里还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白芨抿着唇,眼神微微飘逸,不愿去看他专注的目光。   雷劫所带来的甘霖只持续了一阵,雨丝渐停,露出了久违的阳光。白芨被那阳光晃得眯起了眼,顺带躲过了师兄探究的视线。   但喻永朝显然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   眼睛虽然闭上了,还有其他的感官去感受。   唇瓣被柔软的指腹触及,在上面轻轻滑动,像是擦拭刚刚采撷过的果子。   果子被剥开,指腹瞬间感受到一片湿润。   师兄的手指微凉,让她有一瞬间的战栗。下颌又被师兄的手掌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发丝从面前撤离。   冰凉的感觉顺势下移,白芨微微睁眼打算看师兄到底在做什么,却发现面前之人低下了自己的头。   ……?   脖颈处被一片温热覆盖。   白芨惊得张口呼出声,师兄的指腹却在瞬间滑入唇瓣之中,她下意识地一咬,脖颈前的触感亦是一顿。   一丝痛感从脖颈处传来。   师兄在报复她,她确信。   也不知过了多久,师兄抬起了头,而她亦松开了口中的手指。白芨觉得尴尬,故不去看他,玩起自己半干未干的发丝来。   身前之人传来一声闷笑,似乎心情很好。   白芨顿了顿,心中开始算起账来。她今天咬了师兄两口,师兄只啃了她一下,怎么算自己都不算亏。   她想起正事,扯了扯师兄的衣袖。上面的血色被雨水冲刷干净,亦或是喻永朝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施了净尘术。   喻永朝微微俯下身来,等着她说话。   “师兄……”她有些不确定,“你现在的修为,有大乘期了吧?”   喻永朝淡淡嗯了一声。   他融合了残魂,现在的修为提升到了大乘初期,但并不算稳固。   白芨忽然想起来,魔界的两个护法修为在合体期,长老们大多也在大乘期之下,顿时看师兄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喻永朝见她眼神有趣,上前一步,想将折扇还予师妹。然而这个动作让白芨戒备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   不是吧,还要亲?   喻永朝知道她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将两面折扇拿出,排列在眼前。渡雷劫时自己被劈的浑身是血,因此在白芨的扇面上也留了些痕迹。只是……   他自己的折扇上也有一圈红痕,只一眼就能猜到,是他情绪暴动的时候,折扇不受控制,划了白芨的手。   喻永朝拉过白芨的手,将那白嫩的掌心展现在面前。被划伤的掌心已经愈合结了痂,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白芨缩回手,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她拿过属于自己的折扇,看见了上面刺目的血迹,也沉默了下去。   正当她以为师兄不会再开口时,一道淡淡的声音消失在风中。   “以后不会了。”   晚霞将天际渲染成绚丽的颜色。   光线落在喻永朝的发梢上、眉眼上,白芨恍惚之间,又听到了一道很轻的声音,宛若一片羽毛落入池水中。   “师妹,你唤我的那几声里,心中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呢?   在想那翻飞中为她摘下一树魔果的折扇,在想为她挡下景恒那致命一击的瞬间,或是山洞中温暖着如寒冰般自己的身体。   她在想大师兄那耐看的脸,总是带着些许笑意,一次又一次地帮着她,引她一路前行。   那道道金雷轰然砸落之时,她产生了自我怀疑般的恐慌。   如若大师兄真的不在了——   面前这一幕,一道道不断下落的金雷,会成为她午夜之中,乃至整个修炼生涯最深的梦魇。   但是白芨没有说。   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却化成了一句:“想你。”   两人又这么对视了一阵,这一次,是喻永朝先侧过头去。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白芨发现面前之人消失在原地。她循着气息追踪过去,发现师兄又走回了洞府里。   她呆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玉牌,将师兄破阶平安无事的讯息传了出去。   先是通知了魔尊与魔祖,又告诉了二师兄一声。想了想,也给顾初衍发了一条。   刚发过去,玉牌转瞬间亮了起来,似乎对方在守着玉牌回复:“没事就好。”   白芨戳了戳玉牌上垂挂着的流苏,向顾初衍道谢:“多谢顾师兄关心,改日我请顾师兄吃饭。”   那边显然是愣了会,过了许久才传来回复:“吃饭就免了,如若师妹有空,过些天随我一起去一处地方可好?”   “要去哪里?”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只是那边还没有回,玉牌处被打下一片阴影。白芨抬起头来,发现师兄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眼看了看那片洞府距离此处的位置,颇有些感慨:“要是御扇飞,这一来一回也要些许时间。”   喻永朝没有回答,却是看了眼那玉牌。这银丝流苏有些眼熟,好像顾初衍的玉牌上也挂了个不同颜色的。   “在与人联络?”   “是的。”白芨替他自豪,“我第一时间向师父与魔祖报了喜讯,想必他们也很开心。”   她抬起眼,忽地问道:“师兄,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种地。”   “……”   白芨震撼抬头,然而那洞府离她太远,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的。   喻永朝没有骗她。   离开之前,确实有一件事情要做。   雷劫过后降下的甘霖,给了植物新的生机。他想到了来这里之前带的几株芨芨草,将那几株草移植到了外面,种了下来。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能长出漫山遍野的芨芨草……   记住一个人需要漫长的过程。   从声音,到面孔,从气息,到性格。他将芨芨草带在身边,就怕万千种可能中发生了那一种——融魂之后忘记了白芨。   倘若一株芨芨草不能令他想起,那就种下更多,直到他所见的每一处都有这丝坚韧的绿,漫山遍野的绿。   他以相思寄于草。   ……来年春风也藏情。   *   回城主府那日,白芨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魔尊提了一壶酒,正拿魔气温着;魔祖还是老样子,干脆躺在化灵池边上钓鱼,看得白芨是提心吊胆,生怕魔祖一翻身掉进化灵池里喂食人鱼;而大师兄似乎与二师兄在谈些什么,见到她来,打了个招呼;饕餮拉了几个演武场的朋友来,没等聊几句就在庭院里打了起来。   纵然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看到眼前魔界的友人,白芨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顺着记忆中的位置,白芨走到了当初学扇时用来练习的魔树下。   她团的“魔果”仍然悬挂在树枝上,也不知魔尊有没有发觉。魔树相比第一次见时又粗壮了些许,倘若她以之前的力度再去摘果子,恐怕连魔树的叶子也触不到。   树下站了个人,正闭目仰头靠在树干上。有落叶落在他的肩上,白芨顺着视线望去,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狐皮袄。   如若没记错,顾初衍很喜欢这狐皮袄子。她放轻动作,打算用一缕魔气将那片叶子打落下来。   一缕细如丝线的魔气自指尖而出。   它十分缓慢地接近了顾初衍肩上的落叶,刚刚触及到叶子时,却被两根手指夹住。   魔气一时动弹不得,进退两难,将这股无助的情绪传回白芨身边。   树下的人睁开了眼睛,一点笑意从眼中浮现,像冬日的雪般清冽又干净。   见顾初衍探究地望向身侧的魔气,白芨有些无措。   她并没有打扰顾初衍休憩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只是想拂落顾师兄身上的落叶。”   只是她心中忍不住猜想,顾初衍到底是不是在睡觉。若是醒着,为何等她的魔气到了身边才睁眼;若是睡着,她动作放得那么轻,感知未免太过敏锐。   顾初衍点点头,松开了夹着魔气的手,却将这片叶子留了下来。   在他接过落叶的同时,白芨收回了魔气,亦是在观察着他。   “顾师兄。”她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顾初衍站在树下,一个人呆在这里,看起来有些寂寞。若不是因为寂寞,怎会摘下那枚落叶,用那样温柔的眼光看着呢?   “是啊。”顾初衍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芨问道:“我忘记了什么?”   有风吹过,更多的落叶从魔树上落下。顾初衍喉头微动,最终化为了一声笑:“忘记答应要与我同去一处地方。”   白芨点了点头,心中记起当时顾初衍的“拒饭请求”,却看见顾初衍仰起头望向魔树之上。   ……魔树之上,是她团的魔球,替换了被她收割得光秃秃的魔果。   顾初衍一挥手,树上的魔球应声而落,落入他的掌心之中。他看了半晌,准备往面前递。   “那个不能吃!”   白芨心急,操控着魔气准备将顾初衍的动作拦下。后者听到她阻拦的话,先是愣了一下,复而笑道:“我自然知道这东西不能吃。”   “这上面的魔气气息,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是你的。”顾初衍看了看刚刚夹着白芨所放出魔气的手指,解释道,“每个人的魔气所释放出的气息不尽相同,又怎会被认错呢?”   白芨:……   原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喻陵不是不知道树上的魔果来自哪里,只是他没说罢了。而大师兄显然知道此事,还故意让她去团魔球。   只见顾初衍当着她的面将“魔果”收了起来,与那落叶放在了一起。   耳畔传来饕餮那边比试的呼喝声,而顾初衍眉眼温柔地站在树下,有一种虚幻的真实感。   “这树上果子与落叶这么多,顾师兄为何要收集这些?城主府平日无人,若是师兄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顾初衍轻声道:“只是留个纪念。”   “什么?”白芨没有听清,想等着顾初衍重复一遍,然而那人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请师妹同我去‘须臾’一观吧。”   他拿出玉牌,金色的流苏垂下,硬生生把那漆黑的玉牌提升了几分美感。见白芨应允,这才放开淡淡的雾气。   转瞬之间,白芨再次抬眼之时,已经进入了须臾之内。   与上次进入须臾所看到不同的是,这方空间内不再是一方空地,而是堆砌了许多假山、树林、各式各样的造景,与外界十分逼真,就连树上都有栖息着的鸟儿。   白芨不由赞叹:“若说此处是方小世界也不为过。”   山川树木河流日月,外界有的,须臾中都有。顾初衍回过头,引着她往林中走。   林中悬挂着数十盏灯,灯中燃着跳跃的火光。顾初衍朝着天空的方向挥了挥手,天色瞬间暗下去,显得那灯火更加明耀。   林中是一条狭窄的通路,只容纳一人的宽度。各色石子铺在路上,在灯火的照射下格外亮眼。   白芨踩着石头走着,林中曲折,又有这么多新奇的东西为她引着路,也不觉无聊。   直到顾初衍停了下来。   她听见了恍若瀑布冲击的水流声。   “顾师兄?”她试探着开口,从那最后一个漂亮的石头上移下脚步。顾初衍没有回头,白芨想了想,走上前去,与他并肩。   一点水汽荡开。   耳畔是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举目望去,一处山崖傲然耸立在面前,飞腾的水花一溅千尺,最终汇集在山脚下的池水中。   “顾师兄……这也是你造的吗?”   如今看来,须臾就是一方自己构造的小世界。顾初衍再次挥手,那汹涌的瀑布如同静止般停了下来,只剩下一池清水。   有一只白狐从林间钻出,好奇地朝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钻回了林中。   白狐的出现,给静止的山水间多了一丝生动感。   “这里如何?”顾初衍侧目去问她。   白芨感受了一会,慢慢道:“很好看,很真实,只是略有些孤寂。”   她望着顾初衍的眼睛:“你在搭建这里时,是不是有些寂寞?”   顾初衍同样凝眸去看她,过了好半晌才说:“我很喜欢这里。”   瀑布的水流声轰隆隆地重新流动,池中激起水花,盖去了他的后半句话。   白芨看着眼前的景色,有些震撼,喃喃道:“若是外界真有这样的景色便好了……”   手腕上的丝线微微晃动,白芨听见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面色一僵:“师妹,你在哪里?”   白芨转过头去,不知如何向师兄解释自己为何与顾师兄单独在须臾里。她有些疑惑:“师兄怎会同我传音?”   顾初衍看她四处张望的模样,笑意清浅:“怎么了?”   喻永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与顾初衍在一起?怎么,我这个师兄连个传音的资格都没了。”   ……   她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传音之术对距离要求颇为严格,故而相距较远的两人只能用玉牌联络。而师兄明明不在此处,为何能用这传音术?   然而还没等白芨问出口来,眼前的黑夜被撕裂开来,骤然露出一丝光亮。   有人自黑夜中走出,提着一盏灯,拨开了淡淡雾气,映入她的眸中。   “该同我回去了,师妹。” 第85章 石像   喻永朝神色淡淡, 提着灯站在不远处,直直望着白芨,似乎只是来寻师妹的。   他低声道:“喻陵开了几坛酒, 魔祖点了名让你先喝。”   顾初衍眸色一深:“大乘期。”   竟能拨开空间穿梭进他的“须臾”世界……   一点暖光自提灯之处荡漾开, 驱散了冰冷的寒意。   白芨犹豫了会, 听到喝酒终究是没忍住走上前去, 回头璀然一笑:“顾师兄,我同大师兄先出去啦。”   眼前的女子带着灵动的笑容,眸子中含着些许的愧疚之意。顾初衍笑意加深,轻轻点了点头:“好。”末了又补充道, “注意安全。”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 一如来时那般出现。喻永朝垂下眼, 左手提着灯, 朝着白芨伸出了右手。   看着白芨的眼中浮现出的淡淡疑惑,他言简意赅道:“拉着我。”   白芨退后两步。   这还是在须臾里, 要是让顾师兄看到,影响不太好。   “犹豫什么?”喻永朝皱起眉, “不拉着我,我没法带你离开。还是说,你要等顾初衍将你送出去?”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   白雾在眼前搭建出了一条通路,那盏明亮的灯火逐渐化为一点萤火大小, 越来越远。   顾初衍就这样看着两人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忽而抬起头。   须臾内的月亮又大又圆,光线明亮,瀑布声在耳边震耳欲聋, 月色被映入水中, 显得波光粼粼的。   青色的蟒尾在地上拖曳出一道痕迹来。   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 顾初衍缓缓抬起头来,人身蟒尾,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朝着山林之后的方向前行着。   林中的小路还有另一处方向前进。   那是一个分叉口。   他引领白芨走向的是挂着灯笼的那边,而另一条路幽暗无光,唯有天上清冷的月色指引他前进。   他来到了一尊石像面前。   月色的照耀下,能勉强辨认出石像是一名女子的姿态。她身上穿着古老而庄严的服装,雕刻的每个纹路都流淌着神秘感。   她的脸被白色的面纱遮住了。   顾初衍凝神望了许久,抬手拽下了那片面纱——   面纱之下,女子的面容缓缓浮现。   她神色端庄而威严,一双眸子古井无波,明明只是一尊石像,顾初衍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就垂下了头。   青蟒低下了他的头颅。   然而不知怎得,顾初衍在一瞬间想起了白芨那回眸一笑。   他喉头微动,蟒尾不自觉地扭动了一阵,终是上了前。   彼时大祭司在教导他时,自己曾日日夜夜对着她的画像与信息,了解着她的所有喜好,被困在那一坛小小的池中不得出。直到时机成熟,他才离开那近乎噩梦般的地方。   不用再整日对着她的画像练习笑容,不用再接触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是厌恶的、憎恨的。   一个早在千年前就陨落的人,为何他要这般记着,甚至连自由都不能让他拥有。   可直到看到她的时候——   内心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恨她,也不怨她。   甚至……如大祭司所愿那般钦慕她、忍不住去接触她。   不愧是天下最厉害的执棋者,就连最复杂的人心,也能算计其中。   他抬起头望向巫祖的石像。   巫祖的面容,与白芨一模一样。   顾初衍手执刻刀,缓缓移动上前。刻刀停留在嘴角上时,细碎的石料逐渐往下掉落。   那丝灵动出现在熟悉的面容之上。   他一下一下无比精细地雕刻着,生怕破坏了一丝一毫的美感。直到嘴角露出了白芨笑意里惯有的那份弧度,他才满意地收了刻刀,再将石像上的灰尘清理干净。   清冷的月色之下,远不可攀的面容被那抹新生的微笑骤然被拉近了距离。   蟒尾沿着石像的衣摆处逐渐盘升。   石像虽然是笑着的,但眸中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顾初衍攥着面纱,将石像的双眼蒙上——   如此一来,那石像除了衣着,仿佛是照着白芨的模子刻下来一般。   蟒身绕着石像盘了几圈,顾初衍停在了冰冷的石像前,缓缓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干净又清澈,像极了得到礼物的孩子。   他就这样笑了一会,伸出手,欲触及到石像的脸。   白色的薄纱罩在石像的眼前,也遮住了那份距离感。   顾初衍缩回了手,忽地俯下了身子,双唇轻触了下石像的脸颊。   ……他想这样做很久了。   一触即离,蟒尾却在不断收紧。明明对那石像如此虔诚,乃至敬畏,顾初衍却做出了这种近乎亵渎的动作。   “白芨。”他不断地唤着,“白芨、白芨……”   蟒尾缱绻地勾起,在石像上不断移动着。蟒尾轻轻抽打这石像的衣摆,鳞片在石料上摩擦着,在月光下映出旖旎的色彩。   他似藤蔓一般将石像缠紧,张开手臂搭在石像的腰际,将头轻轻靠在了冷冰冰的肩膀上。   没有温度。   与他一样,没有温度。   那抹明亮的笑容深深映在了脑海,顾初衍用力收紧蟒身,挥了挥手,一面水镜陡然出现在眼前。   他望向镜子,提起嘴角,意图模仿出白芨的笑容。   只是做了几次,那笑容连半分神韵都模仿不出。顾初衍阴沉下脸色,笑容陡然消失。   “你的笑像一具空壳。”   大祭司冰冷的评价从耳边响起,而他在镜子前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身子。黑白棋子注入了妖力打在他的身上,给漂亮的鳞片上留下一道烫痕。   “巫祖喜欢的是温润的笑容,你的笑像什么?像被刀逼着脖子挤出来的。”   “重来!”   顾初衍垂下嘴角,调整着心情,再次扬起一抹笑容。   尾鳞处的灼烧感恍如那日般痛楚。   只是他身在黑暗之中,又怎能学出那般明亮无比、驱散阴霾的笑容呢?   他能做到一模一样的弧度,甚至与之相同的神情。可内里仍是空洞的、破败不堪的,正如他的内心一样。   手指轻轻抚上了石像的唇角。   他能记下白芨笑时的模样,闭着眼睛也能雕刻出她那散发着生机与活力的神情。可他却连一丝神韵也模仿不出。   他想起与白芨初见时的心情。   那日在演武场上,他早早就注意到了她。与自己熟知的那般,她喜爱穿白色的衣裳,与其他女修正谈论着什么,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与她对视的念头,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打量着她。   顾初衍暗中观察她很久了。   他对大祭司的安排十分愤怒,却无法抵抗。进入魔界之后,更是半点不愿按照大祭司布置的任务去做。   他让自己去保护白芨。   凭什么?   他抗拒地没有与白芨接触,只是在远处不断地观察着她。与大祭司给的资料不同的是,白芨的性格与巫祖的性格完全不同,喜好大部分能对的上。   她笨拙地学着魔界的术法,连御扇都差点被扇子甩下来。   这哪里有巫祖当年的半点模样??   他冷眼观察着白芨,心中却记下了她如今的喜好、性格,计算着自己该如何应对。终于在那一天,他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我本名顾初衍。”他面上笑着,心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与大祭司的理念相悖,“若是论辈分,也许你该唤我一声师兄。”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巫祖……就连大祭司见了她,也要行礼的。   他静静地甩下这句话,用一贯的笑容掩饰着自己内心的那缕快意。   如他所愿,白芨唤了他一声顾师兄。   顾初衍忍不住去想,如若大祭司知道了,定会气得把一碗棋子都摔在他的身上。   但他依然随着自己的心情去这么做了,大抵是因为不愿与她产生距离感。   白芨与巫祖相像,又有许多不像的地方。   她与巫祖的喜好相同,但巫祖从来不会露出那样明亮的笑容,也不会与他人交往。   巫祖是冰冷的,孤独的,强大的。   白芨是热情的,温暖的,有些脆弱的。   她的修为与他可谓天差地别,却在一点点进步着,与巫祖的面容一点点重合起来。   他从一开始的怨憎到产生探究,最终在她与阳护法对决之时,重新化为了憧憬。   她就是巫祖。   也是他……最为遥不可及的人。   蟒尾蜷曲着抬起,缓慢地覆在了石像的手上。他在石像的指尖上打着转,闷哼了一声。   似乎这样就能与她更近一点。   这方须臾是他用妖力化的。顾初衍一张手,一片玉牌大小的石料展现于手心之中。   顾初衍握着刻刀,闭目复睁开,雕刻着白芨的模样。   像是练习过了千万次一般,寥寥几刀下去,石料便有了雏形。他耐心地刻着,时不时吹动着落下的灰尘。他在须臾中待了许久,直到那白芨的小像被刻成,他才满意地放下刻刀。   他将那小像郑重地放入了储物戒指里。   ——那是一处很宽阔的空间,小像被他放在其中一个角落。顾初衍举目望去,扫视过角落中的数个雕像,有一只狐狸,有一汪池子。   他心念一动,明亮的火光燃起,照亮了身前的所有石像。   顾初衍垂下眸,用手划过刚刚刻过小像的唇角,指尖依旧是冰凉的感觉。   他所喜爱之物都在这里了。只是都是冰冷的石像。   他退了出去。心里很空,空到这方须臾内任何景色也填补不了这份空缺。   顾初衍重新化作人形,抬起头看向那方月亮,神色茫然。   *   从须臾中走出后,喻永朝的手却仍未放开。   温暖的手拉着她的,一步一步稳稳前行。白芨抬起头用另一只手去捉头上的落叶,看到了一片黑乎乎的魔球。   她情绪难免有些复杂,侧目去看身旁的喻永朝:“大师兄,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声音漫不经心的。   白芨一挥折扇,将那树上仅存的魔球打了下来。魔气化作一股烟散了,直到那树上重新变回光秃秃的模样。   喻永朝不由看了她一眼。   他脚步不停,白芨跟着他一起走着,走到天色隐隐有些暗了下去,手中的灯光芒更甚。   她盯着那灯中跳跃的火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要同师父与魔祖他们喝酒么?”   师兄引着他走的路,却不是往众人所在的方向去的。   “那只是托词。”喻永朝淡淡道,“若不是我去寻你,你岂不是要与他待一晚上?”   白芨只笑,拖长了声音:“原来师兄看我看得这么紧呀。”   喻永朝加快了几步,没有说话。白芨跟在身后,看着那灯时远时近,每当她落下几步的时候,光亮始终停在不远处去等着她。   她追了几次,忽地停下了脚步。   光亮仍在原地不动。   师兄在等着她上前,又不肯让她完全追上并肩行走,始终不紧不慢地在她前面等着她。   既不告诉她要去往哪里,又不让她去喝魔尊酿的酒。   她不追了!   白芨绕着那玉牌上的银色流苏,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自她停下脚步后,灯光就没有再变换位置了,依旧在不远处亮着。只是这样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她摸上了玉牌,思考着师兄会给她传讯催促她的可能性。   如若他传了……大不了她就跑过去。   流苏绕着手指缠到快打结,也未见玉牌有任何的反应。   她有些忍不住地触着玉牌,指尖沾染了魔气,在空中勾勒下寥寥数字。   “为何不找我?”   末了,在落款处画了一株简化版的芨芨草。   只是她画技实在不算好,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草的形状——三条短短的竖线交叠在一个点上,宛如儿童简笔画一般。   只是还没等她传出去,一声熟悉的轻笑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师兄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然而灯火依旧停在不远处。   她的眼睛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遮住,眼睫忍不住微微颤动,打在师兄的手心上。下一秒,周身传来朦胧的模糊感。   ……这与走出须臾时的感觉十分相似。   覆在眼前的手撤离开来,白芨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片山谷之中。星光点点,却不是来自于天上,而是飘散在空中。   有点点萤火在空中不断移动,形成了一片片流淌着金色的海。   白芨震撼抬头,山谷中绽放着漫山遍野的荆棘花。   “喜欢这里吗?”喻永朝凝神远看,伸出手来,萤火主动落入了掌中。白芨从他手中捉来,又将它放走。   萤火黯淡了些许,慢慢飞走了。   它投入了那群萤火之中,添了一份亮意。   白芨缓缓道:“很好看。”   这并不是荆棘花开的季节。而此时此刻,山谷中却开着漫山遍野的荆棘花。   是谁做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魔界的众人为大师兄破阶到大乘期而聚在一起庆祝,可这场宴会的主角却偷偷牵着她来山谷中看花。   这是一种新奇又刺激的体验。   然而就在荆棘花丛中,她眼尖地发现了一抹绿意。仔细看去,有一方长满了芨芨草。   白芨扭过头,望向大师兄:“这也是师兄移植过来的吗……”   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山谷寂静,白芨没有再开口,只剩下风声吹过的声音。   她缓慢地转过头,直到把山谷中的景色映入了脑海深处,这才停下来。   她想,师兄真的很好。   另一只手也被温热所覆盖,十指交缠之时,她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呼唤声。   “白芨。”   师兄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低沉下来:“我们交换折扇吧。”   ……?   “为什么?”她问道。   其实两个折扇本就是属于师兄的,如今交换了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听见了师兄的一声轻笑:“因为,我想把自己剩下的情绪交予你。”   这话说的极为暧昧,让白芨面上一热,险些维持不住表情。   她后退一步,却被喻永朝抓住了手,想撤离的动作瞬间停止了下来。   她犹豫道:“这不妥吧……”   只是刚说到一半,便被喻永朝打断了。   “白芨。”他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只给你。”   “你想要吗?”   ——你想要吗?   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微微点了下头。指尖的温热骤然抽离开,将两人腰间的扇子相换。   白芨想起那个被大师兄拒绝回答很久的问题,盯着那逐渐变粉的扇钉,还是开了口。   “师兄,这扇钉为何会变绿?”   喻永朝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若是说变为粉色是开心,那与之相反,绿色就是不开心的意思?   她歪着头去看喻永朝。   喻永朝微微一笑:“师妹知道便好。我一见你与顾初衍在一起,就十分不开心,师妹既然知晓,定不会做出让我伤心的事情吧?”   白芨只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收了师兄的折扇不说,还多了一分桎梏。   但她忍不住反驳:“大家都是正常的师兄妹,为何只能我同大师兄接触,不能同顾……初衍接触?”   一点萤火落在白芨鬓边的黑荆花上。   喻永朝看了她半晌,忽地俯下身来,将那萤火从中剥落。他这一上前,带来了些许的压迫感。   “白芨。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们只是正常的师兄妹吗?”   他轻轻托起白芨的脸,盯着她慌乱的眼神,不作言语。   倏尔——   落下一吻。   与之前不同,师兄在触及她面颊之时只停留片刻就已经撤离。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就像萤火落在花朵上一般,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面前的师兄扯起一抹笑容,盯着她的眼眸,逼问她:“为何不躲?”   是啊,为什么她不躲开呢?   师兄明明没有限制自己的动作,为什么她不愿躲开师兄落下的那一吻?   如今师兄眼眸中亦是泛着她猜不透的情绪。面对他撤离的动作,自己甚至生出了一丝挽留感。   喻永朝用指腹带着些许力道去抚弄着白芨的脸,再次俯身到她的耳边。   他轻声咬字,带出的气流喷在白芨的耳边:“师妹,你喜欢我。”   “我没有!”是白芨辩解的声音。   耳垂方接触到那气息,瞬间变得通红。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一句一句,不曾停下。   “为什么不敢承认?”   “就算在魔界,也没有随便吻人的习惯。你若是不喜欢我,拒绝了便是,为何不说?”   “顾初衍说的没错,有些事情只有道侣间才会做。师妹,你同我相吻,我们做的都是只有道侣间能做的事情。”   耳垂的颜色越变越深。喻永朝停下,给了白芨些许缓冲的时间。   白芨垂着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喻永朝耐心地等待着。   正当他以为自己逼得太紧了,白芨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极弱的声音。   “那师兄喜欢我吗?”   白芨抬起头,对上了师兄有些怔然的神色,声音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那你呢?那你喜欢我吗?”   她承认了。   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感情。   她不排斥师兄的靠近,也不排斥师兄的亲吻,若是某一日见不到师兄,她会想念,会忍不住去猜想师兄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念她。   每当此时,内心深处便会柔软了一分,让她放下所有糟糕的情绪。   山谷间的清风经过,带走了心中的燥热感。   而面对白芨的问题,喻永朝将她腰间的扇子抽了出来,让扇钉暴露在白芨的面前。   扇钉处的粉光不间断地闪着,似乎在洋溢着喜悦的心情。   他低声说:“它是骗不了人的。师妹,我很开心。”   似乎回应着他的话语,扇钉处粉光大盛。白芨伸手触碰着那道光,如同被灼烫般缩回了手。   忽地,师兄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了扇钉之上。   “感受到了吗?”   若是说一个人的话语能作假,这分从情绪中剥离出的一股,能反映出他最真实的想法。   “师妹,我喜欢你。”   “很喜欢。”   白芨仰起头去看那月光。   她曾以为月亮如雪一样冰冷,故而她的剑上也沾染了一丝带着冷意的寒气。   直到如今,她方知冰冷之物不可及。   可及的早已来到了她的身边。   喻永朝面色微动,挡在了她的身前,眉眼间带着一丝缱绻的倦意。冷意再也映不到她的眼中,她听见师兄声音喑哑,唤了她一声:“师妹。”   他的长发与她的交缠,微热的呼吸喷涌在她的面上。她有些无力地抓住了师兄的衣袖,听他在耳边讲着一句又一句勾人的话。   “我将自己的情绪交予你。也将自己交予你。”   “师妹……”   唇瓣被不停地轻触又撤离,被含入口中又松开。她闭上了双眼,放任着师兄肆意的亲吻。   “我喜欢你。白芨,我喜欢你。” 第86章 神明   等看到喻永朝牵着白芨回来时, 魔界众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白芨动了动手指,欲将暴露在外的手缩回袖子里,谁料喝的醉醺醺的魔尊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 招呼着:“回来了?来, 喝酒!”   对座的魔祖撑着头, 给魔尊添了一杯:“愿赌服输。”   喻陵抽了抽嘴角, 先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呛了一下,谴责似的说道:“暗度陈仓!”   暗度陈仓??   白芨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喻永朝:“我们两个?”   她扫了眼周围的人,二师兄靠在树下, 见她望来, 笑着点了点头。而饕餮视线来来回回扫在她和大师兄的脸上, 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魔祖一杯又一杯地给喻陵倒满酒, 咧开笑容:“恐怕我们当中也就只有你看不出他们两个的关系了。”   “什么关系?”   喻陵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即怒视魔祖:“合着你们几个早就知道了, 都瞒着我呢?”   魔祖眼皮一跳,生怕喻陵发现自己是为了骗他喝酒才打下的赌。他瞥了眼坛子里那薄薄一层酒, 眼神一转,心里有了想法。   ——这酒谁爱喝谁喝,反正他不喝。   既然主角都在场了,理应由他喝了才是。   魔祖将剩余的酒倒进了杯里, 振袖一挥, 朝着喻永朝的方向打去。他用了巧劲,满满一杯酒随着他的动作没有晃出去分毫。   只是酒杯飞到身前时,喻永朝没伸手, 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接住了。   饕餮本坐在一边, 余光看到有个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定睛一瞧,白芨正捧着酒杯欲喝。   傅正卿表情也变了变,随后与喻永朝对视了一眼。   ——你怎么不拦着?   ——拦什么?   喻永朝漫不经心地看着白芨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忽视了傅正卿探究的目光。   ——小师妹的酒品……似乎不太好。   傅正卿暗暗提示那日在清砚宗的幻境里,白芨醉后的所作所为。   结果他发现面前这人好似不在意一般,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   ——师妹若是喝醉了,有什么情绪尽管朝我发便是。   而此时白芨喝的一杯也见了底,见她没有露出类似嫌弃的表情,喻陵一拍大腿:“我就说是你们不懂得欣赏吧,看看我小徒弟,多有眼光!”   魔祖:“啊对对对。”   傅正卿:“嗯是是是。”   众人不敢随着二人附和,只都把目光放在了白芨的身上。   后者吨吨吨完一杯酒后感觉到周围灼热的目光,以为是大师兄太高调了,忙不迭地松开了拽着喻永朝的另一只手。   喻永朝一阵沉默,抬眼望向喻陵。   魔尊显然喝高了,两三步走上了前,伸出胳膊打算揽过喻永朝的肩膀,被后者一闪身躲开了。   喻陵打算故技重施揽过小徒弟的肩膀,眼前的人亦是消失不见,再一睁眼,发现白芨已经跑到喻永朝怀里了。   他摇了摇头:“怎么就被拱了呢?”   白芨此时还没上来酒劲,见到师兄把她束缚在臂膀里,微微挣扎了下。   魔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两人的互动:“师兄妹的事儿,能算被拱吗?”   饕餮亦是忍俊不禁:“原来早有苗头,我还以为……”   那些个演武场的弟子探了探头,接话道:“以为什么?”   饕餮张了张嘴,望着魔树下空荡荡的人影。   顾初衍呢?   她本以为,白芨之前三次两次往顾初衍的酒楼那边跑着,会和顾初衍生出情愫。   饕餮转回头,不再去想。   直到天边泛出一道鱼肚白,众人才停下谈笑之声。   白芨醉在喻永朝怀里,紧紧地抓着师兄的衣角。只是这次,她并不需要再将那片衣角抚平。   即便魔祖口口声声不愿喝魔尊酿的酒,还是拉过魔界几人将数坛酒分了个一滴不剩,如今醉倒了一片。   白芨显然还没缓过来懵劲,看着一桌子的人,指了指:“怎么都睡在这里?”   “大师兄。”她控诉,“师父和师祖都在外面睡着,你为何不送他们回去?”   果然是还没清醒。   喻永朝心想这群人连在岩浆上都能睡得着,只是在外面吹一吹冷风罢了,也不会伤着什么。但看师妹这气鼓鼓的模样,他还是纵容了:“那我送他们回去?”   白芨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俯下身来,把玩着白芨的头发:“在这里等我。”   白芨没敢去推他。发丝被人缠绕着,如若此刻她动作过大,吃痛的只会是自己。   见到白芨轻声答应,喻永朝这才将手指从发丝中抽出,拖着桌上醉倒或是装醉的几人,消失在了庭院内。   眼前依旧是晕乎乎的感觉。   白芨垂下头,去感受着空中流动的风吹拂发丝间的痒意。昨晚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醒来只觉头疼。   之前一直被师兄揽着,因此不觉得醉得厉害。如今师兄离开了,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   于是她缓慢地退至树后,将整个身子靠在了树干上,闭上了眼睛歇息。   然而在闭眼的一瞬间,意识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虚无之中,一条银丝流苏淡淡摇摆。   然而眼皮好似千般沉重,让她无法睁看眼去看周围的情况。   会是谁?   会是……顾师兄吗?   一片拖行的声音出现在这方空荡的区域内。白芨侧过头,想感知到更多的信息。   那声音在她耳边停了下来。   她感受到了一片冰凉的触感,像是什么东西的鳞片。它碾过自己暴露在外的手指,与皮肤相接的地方激起一阵战栗。   不是人。   它没有人的温度。   白芨伸出手来,想通过触碰去确认面前的生物。   然而那手指刚刚伸出了一寸,就被定在原地。   冰冷的气息逐渐逼近了她——   顾初衍盯着面前的这具“石像”,她有温度,她被自己控制住,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有温度的石像。   与冷冰冰的自己不同。   心中叫嚣着想上前,然而他真正走上前时,自己却生出了一丝胆怯。   蟒尾触着白芨的手指,贪恋般地汲取着上面的温度。   他盯着白芨似茫然似惊疑的表情,眸间的紫意加深。他没有对白芨施加禁言之术,两人无话,唯有滑腻的摩擦声空荡荡地响起。   顾初衍忽地觉得,若是她不笑、不动、不说话,与那须臾中被供奉起来的石像没什么两样。   于是他像个妄图吸引注意的孩子,将蟒尾顺着白芨的衣袍缠绕了上去。冰冷的鳞片将白芨包裹住,他放轻了动作。   眼前之人毕竟不是石像。   她很脆弱。   他若是用力缠紧,那么她也许会受到伤害。   坚硬的鳞片此刻忽地柔软了起来,当它缠绕到白芨的腰肢时,顾初衍停了下来。   即便是这样,她仍不肯与他说一句话吗?   “为什么?”顾初衍冷声问道,笑意不再,“为什么不说话?”   蟒尾用力地缠在了白芨的手腕上,直到勒的那一圈皮肤发白,他狼狈地垂下了头,声音发颤:“……请回答我。”   依然没有反应。   他忽而起了愤怒,甩开了所有性情上的桎梏,双手虚虚地落在在白芨面前,描绘着她的模样。   既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石像,为何不会去回应他?   “求您了。”   他说:“求您了,回应我。”   顾初衍垂下眼,缩回了欲触碰白芨的手。他将自己从白芨身上撤离,变为匍匐在她身前的姿势。   然后——   吻上了她的指尖。   在那一刻,他无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一会儿想起大祭司的教诲,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在须臾中私藏的石像,最后想到了他亲手刻出的“神明”,复杂的情感在心中交织,令他的血液不断翻涌。   白芨,白芨。   那是个贯穿了他一生的名字。   在寂寞而清冷的夜里,唯有她的名字与自己相伴。   蟒尾无力地垂落下来。   一吻即离,胆怯与自卑从心中升起,他不敢再去看她的反应。   顾初衍低下头去看白芨的衣角。   他曾在冰冷的石像上与她相伴数日,每一次,他顺着那衣角蜿蜒着向上爬去,脑海中的理智尽数崩断,双手一寸一寸地去描绘着石像的每一处角落。   他犹豫许久,终究是触及到了白芨的衣袍。手指顺着布料缓缓向上,轻微的动作如同一片羽毛落在身上,激荡不起半分涟漪。   然后……   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那声轻叹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灼烫的温度,烫的他立刻缩回了手。   “顾师兄。”白芨沉默半晌,猜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你这样做,似乎不太符合我们师兄妹的身份。”   顾初衍猛然抬头。   顾初衍声音里带着一分欣喜,一分期盼,甚至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恐慌。他喉头微动,放轻了声音:“那若是……若是说,我想与白芨师妹结为道侣呢?”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   他在期盼着白芨的答案。   白芨未睁开眼,故而看不到面前之人。她想摇摇头,却发现自己依旧动不了。   自从顾初衍开口的那一刻,她已经知晓面前之人的身份。那日雪景中忘记的内容也在脑海中慢慢浮现。   顾初衍,是妖族。   “顾师兄。”她轻声唤住他,“在我给你答案之前,你是否也该让我知晓——”   声音冷淡的。   疏远的。   “我究竟是谁?”   他解开了对白芨的约束,喉头微动:“好。”   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   即便是违背大祭司的命令……   也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白芨慢慢睁开眼,周围是一片混沌,而顾初衍低着头躲避了她的视线。   那日自伏鹰鞭上跌落之际,她看到了许多画面。   巫祖提着灯,预言了天道灭世,然后缓缓向她走来。   迷雾之中,巫祖对上了她的脸。   “我就是你。”   顾初衍声音微涩:“正如同您看见的那般。本来,您是没有任何记忆的,如今既然察觉到了什么,定然是看到了‘预知’的画面。”   白芨缓慢地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顾初衍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只得张口嗯了一声。   “您是巫祖的转世……因此有着预示的能力。也就是说,无论您看到了什么画面,那些都可能在未来发生。”   她打断顾初衍的话,问出了不解的那部分:“那我为什么会看见巫祖与千年之前的画面?”   “这我便不知。”顾初衍思考许久,垂下眼,“本来,您不该有任何记忆的。”   白芨想起自己上辈子从未见过与巫祖有关、与灭世有关的画面。若是这么说,她上辈子确实没有任何的记忆。   那这一世为何会有?   她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问到了关键:“那你的目的呢?”   明明是妖族,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魔界。如若不是那日他主动显露自己的蟒身,白芨至今都不会知晓顾初衍的真实身份。   先是有一个诡异的江流,而后圣女的徒弟竟然也多了个身份。   白芨打了一个冷颤。   妖族到底有着什么目的,声称封山不出,却暗自渗透进了魔界里。魔界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呢?   顾初衍抬起头,展开一抹笑容,声音放得很轻:“保护你。”   白芨忍不住去探测这句话的内容有几分真、几分假。   混沌中的白雾逐渐被激荡起,顾初衍变了脸色,声音都冷下来了几分:“他找来了。”   他侧目,终于对上了白芨的目光,带着几分期冀:“您的答案呢?”   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迫使白芨睁开双眼,而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周围的混沌褪去,露出了原本的面容。她依旧靠在树下,石桌前的喝醉的几个人已经不在了,刺眼的阳光打来,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一片阴影打落在她的眼前。   是大师兄。   喻永朝蹙眉,将白芨的手拉了起来。明明是正午十分,她的手却冰凉。   他缓缓地搓着白芨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递了上去:“怎么了?叫你好几声也没反应。”   “虽然离下次寒毒发作的时候还早,也要注意保暖。我让你在这里等我,你就真一动不动的?也不找个避风的地方。”   白芨摇摇头,听见大师兄在身旁嘱咐,忽而多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师兄……”她抬起头,忽然伸手去触他的眼睛,“你去哪里了?”   她在混沌之中一个人待了许久,这会儿重新回到了师兄的身边,才感到了一阵后怕。   那手依然带着一阵凉意,很久才缓过来温度。   喻永朝没去抵抗,闭上双眼,任由师妹在他的脸上摸着。   “只是同他们谈了会话。”喻永朝耐心哄着白芨,去捉她的手,“明明是你赶我走,怎么这会儿倒是指责起我来了?”   “是你不带我一起去的。”白芨不打算讲理,轻哼了一声。   喻永朝只是看着她笑,笑了一阵,又将她拥入了怀里。   “怎么了?”他问,随即用手覆上了她的背,“是做噩梦了吗?”   怀中的少女动作僵硬,复而软化下来,与他挨在一起。   “是啊。”白芨眨眨眼,“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因为师兄不在,所以显得可怕。”   喻永朝不笑了。   他笑的时候多半带着讥讽,故显得神色凉薄,不好与之相处。而他不笑的时候,白芨会觉得他多半生了气,或是心情不佳。   他这个人太过随性,很少有能够束缚到他的东西。   他与白芨额头相抵,一字一顿地说道:“不会了。”   奇妙的是,白芨居然能听出师兄话里的意思。   ——下次不会了。   就算在梦里,也会在你身边。   两人牵着手在城主府内走着,走到化灵池旁的时候,喻永朝还递给白芨几枚果子。白芨接了过来,投入池里,见那鱼群疯狂涌动、争抢着魔果,总算是笑了起来。   白芨笑了阵,又觉得无趣,转过身往长廊的方向走着。   她想起师兄已经融了残魂,定定看了一眼师兄,想发现出与之前的不同。那毕竟是她上辈子唯一接触那么久的朋友,如今与师兄相合,心中颇为微妙。   那可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个体!   绕过长廊,便到了师兄住的地方。   白芨伸手去触碰屋门前的禁制,轻轻推开了屋门。那面自己每日如同打卡般修补的玉扇,正静静地被置于桌面上。   屋门吱呀一声被带上。   屋内是昏暗的,大部分的光线只能通过窗户映进来。白芨走上前,用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玉扇,她用了许久,内心总归有份不舍之情。   魔气在玉扇的扇骨中流淌着。   “师兄——”   她回过头去唤喻永朝,想询问着玉扇是否可以正常使用,却撞入了师兄的怀中。   白芨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做了个口型——   “束缚。”   她不解师兄的用意,只发现触着玉扇的手似乎无法移动。手腕处魔气化作的丝线将两人相连,而她的师兄将她拢在怀里,一只手按着玉扇,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将丝线与两人的手腕交缠在一起。   修长的手指落在玉扇上,扇骨中的魔气又增加进来新的一股。   白芨另一只手被握住,也无法推到大师兄,不由得提高声音问道:“束缚是这么用的吗?”   谁会用言灵捆师妹啊?   也就只有大师兄能浪费术法干出这事吧?   玉扇一荡,挥出一股气流,将窗前的帘子吹下,遮掩住了最后一丝光线。   一片昏暗之中,周身的感知就更为敏锐。师兄所放出的魔气在扇骨中逐渐向她的方向移动,幻化成为细密的网包裹着她的魔气。   “师妹。”耳边响起一阵轻笑声,“你刚刚在透过我去看谁?”   ……?   这都被他发现了?   白芨在想如何回答师兄的问题,却感受那扇中的魔气强硬地挤开了她的防御,与自己所放出的魔气交织。   她心神一荡,整个人差点被这突然的动作滑落下去。   “师妹。”那声音带着警告,“你若是再走神的话,下次魔气进入的地方可不是这玉扇里了。”   魔气还能钻进哪里???   白芨侧过头,谁料喻永朝早就等在那里。见她回过头来,毫不犹豫地含住了那柔软的唇瓣。   左手与她相扣,而另一只手在玉扇中传送着魔气。魔气翻滚着占据了那方狭窄的地盘,口中攫取着那瓣柔软。   白芨好似那头上的荆棘花般,只能任他触碰、任他采撷。   等到脸颊处逐渐温烫起时,喻永朝总算松开了她的唇,轻声解释道:“那是道侣之间做的事情,师妹若是好奇,大可与我一试。”   说罢,重新看向手中的玉扇。   白芨大概知道师兄指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想挣开手,却只能让丝线缠得更紧;另一只手被言灵束缚,亦是不能从玉扇上拿开。   她瞪着玉扇,似乎瞪着它就能出了心中的那份气:“还能看什么?看残魂啊!师兄不是说不干涉我的社交吗?老朋友也看不得?”   身后一时没了声音。   她的腿有些发软,整个人算是半倚在师兄的身上。如今身后之人安静了下来,让她琢磨着方才是不是有些太凶了。   可她也没说错,师兄与残魂本就是同一人。   怎么连自己的醋也吃?   正当白芨胡思乱想时,身后的人将头埋入了她的脖颈。   “老朋友?”喻永朝轻笑,“我的记忆里可没看见残魂与你有接触。那请师妹同我解释一下,这朋友从何而来?”   ……   糟了。   她这辈子并没有同残魂有所接触。   玉扇中的魔气逼迫般将她的包围住,脖颈处亦是传来一点柔软的感觉。   “解释一下吧,师妹?”师兄笑着,魔气丝丝缕缕地显现,从那点相接之处欲扩入白芨的识海。   那是一种极为侵略性的姿势,师兄眸色发深,如同相见那晚的夜色。   她闭上了双眼。   *   一片虚无之中,逐渐显现出须臾内的山水树木来。   顾初衍茫然地走着,偌大的空间,他却不知去往何处,只是下意识地来到了巫祖的石像前。   蒙在面上的白纱早已被风吹落在地,露出一双淡漠的双眼来。   那份冰冷的眼神与有着弧度的嘴角同时出现在一张面孔上,显得怪异而突兀。   顾初衍伸出手,与石像相拥。   他通过流苏将白芨的意识拉入这里,企图触及到温热的她,却还是失败了。   是因为自己是冷的,所以拥有的也只能是冰冷的东西吗?   “对不起,我不能。”   “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眼前的石像与她那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重叠。   神明依然高高在上,不肯垂怜世人。   不肯垂怜他。 第87章 誓言   两人就维持这个姿势抱了一会儿。   等到玉扇内的魔气平稳, 白芨抬眼控诉道:“师兄不是也没说吗?”   喻永朝凝视了阵玉扇一会儿,最终将它收了起来。玉扇撤离之后,白芨的手亦是能够移动了, 她瞪了一眼师兄, 将手藏在袖中。   喻永朝看到她的小动作, 勾了勾唇角:“说什么?”   白芨动了动唇, 不知该如何去问。   她在寒冰潭时,听说那残魂曾经屠了一个村子。从师兄渡雷劫的表现来看,融魂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   但是师兄没有跟她讲。   她盯着那被帘幔遮住的窗,挡去了大部分的光亮, 亦是像那被遮盖住的真像。而自己正身处于迷雾之中, 摸索不到通往真像的方向。   好半晌, 喻永朝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师妹有很多问题想问……”   他声音忽而有些茫然, 抱着白芨的手臂紧了紧:“如果师妹发现,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由别人操控, 要如何做?”   白芨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打破它。”   她抬起眼,看不到大师兄的表情, 只好用手轻抚着他的背部,低声说道:“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控制别人的命运……就算连自己也不可以。”   那后半句说的很轻很轻,是她在说给自己听。   她在顾初衍的口中确定了自己是妖族那位陨落千年的巫祖——可是她是巫祖又如何?   她现在是白芨,她也只想当白芨。   “师兄。”她去推喻永朝的身子, 让他能够直视她的眼睛, “我们结为道侣吧。”   喻永朝罕见的一愣,随即神色变得极为认真。   道侣这个词他最近听了太多次了。   在同傅正卿离开庭院时,两人谈论的恰巧是这个话题。   傅正卿仔细打量着喻永朝的神色, 忽而去问:“怎得不同小师妹结为道侣?”他意有所指般地讲道, “我听闻, 演武场里可是有不少魔修喜欢小师妹。”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之前顾初衍所在的位置:“不过,因为小师妹太能打了,基本上没几个敢靠近的。即便是有好战的,被揍过几次之后也没了想法。”   喻永朝没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师妹一直很强。”   “你当真一点也不担心?”   喻永朝随手折了一段树枝,没有说话。   傅正卿又道:“你不担心是吧?我看顾初衍离师妹就挺近的。他看着师妹的眼神,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况且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在魔界亦是很正常的现象……”   “傅正卿。”   喻永朝面色淡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树枝向前一掷,准确无比地被投回了树上,惊起了鸟雀。   “你说的没错。可如今我连自己的仇人都找不到,若是就这样把她牵扯进来,牵扯进这段仇恨里,我做不到。”   喻永朝闭了闭眼,企图避开白芨眼眸中的自己。   傅正卿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道侣之间一起承担对方的情绪不是很正常的吗?不然为何要结为道侣?”   他喉头微动,即便闭上了双眼,也能感受到白芨灼烫的视线。   她又重复了一次。   “师兄,既然有些事情你无法同‘师妹’去说,那总会对道侣说吧。”   “我不知道师兄到底在融魂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想替师兄分担一些事情。”   见喻永朝仍未开口,白芨笑了笑。   “也许明天天道就会灭世,也许此世千万年后依然安稳,但我只希望师兄能够开心。”   她用指尖轻轻推开师兄微微皱着的眉头。   窗外的风将帘幔吹起,露出细碎的光。   她看见师兄微微侧过头去,发丝被那束光照亮,显得无比温柔。   她想,师兄会去同她讲的,于是静静地等着师兄的回应。   然后她——   等到了一吻。   凌乱的魔气肆意地被这一吻传入她的经脉之中。与外溢出的两股魔气间的互动有所不同的是,这股魔气在身体里游走着,顺着经脉往识海处钻。   识海是修士至关重要的地方。   因此,修士们基本不会去窥探他人识海,自己也对识海深处严加防范。   那股侵入的魔气停了下来。   脑中是酥麻的感觉,白芨此前从未与人通过识海接触。在经脉之中,她能感受到师兄传递过来的那股魔气的情绪。   喜、怒、哀、乐。   所有的情绪尽在魔气之中,游走到她的识海前,止住了步伐。   “白芨。”她听见师兄的声音微微颤抖,复而变得坚定,“你信任我吗?”   喻永朝控制着魔气停顿下来。   识海是脆弱的,经不起冲撞,要得到她完全的肯定与不设防备方可将他的记忆片段传输进去。   白芨没有回答。   阻拦在魔气之前的重重阻拦尽数消失,当魔气彻底融入在识海的那一刹那,一重重画面闪过她的眼前。   漫天的飞雪和火光交织在一起,她看见了师兄流出的血泪。   泪水顺着面颊留下,而她睁着眼看到了师兄的全部过往。   这是漫长的一吻。   夹杂着血与泪,仇恨与疲惫的一吻。   那魔气却没有消失,在识海深处不断地移动着。陌生的酥麻感将她的感知化为一片虚无。   那一吻带着师兄的气息向她侵袭而来。   “师兄……”她无意识地呢喃着,想要阻拦,手却感到空虚,直抓着那片衣角,揉到褶皱也未曾停下。   衣料之间的摩擦声愈来愈大,她被逼到靠在墙角处方能维持着自己的站姿。   识海处,师兄操纵着那股魔气灵活地越过重重防备,与她的魔气挨在了一起——   两股迥然不同的魔气在识海之中交缠着,白芨身子一软,正要滑落,却被师兄的另一只手轻轻拖住。   师兄的唇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将她的衣领蹭得十分凌乱。继续下移时,撑在身体前的双手触及到了师兄的脸。   魔气化作的丝线将两只手的手腕缠起,白芨茫然地睁着眼,不知师兄是何意。   双手被举在头上,靠在冰凉的墙角上。   而她的身体滚烫。   *   从师兄的住处出来时,天色已经变得昏黑。   泪滴在时间的流逝中干涸成一道痕迹。   白芨与师兄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那棵魔树前,喻永朝方才停下脚步。   白芨不理解师兄为何会在这里驻足:“这树有什么问题吗?”   漫漫长夜之中,唯有月光恒久地映在庭院之内。   白芨借着月光去望师兄的神色,观察了一会也没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便走上前去。   “是这里吗?”   “什么?”白芨微微睁大眼睛。   丝丝缕缕的魔气从喻永朝指尖而出,他牵过白芨的手,那魔气便又顺着经脉在白芨体内游走。   白芨连忙倒退两步,打算将手从师兄手中抽出。   不是吧,还要来?   而喻永朝见到白芨去躲,也不恼,慢条斯理地用魔气一遍遍冲刷着白芨的手掌:“顾初衍,吻的这里?”   魔气将他过往的记忆带入了白芨的识海里,识海亦是承载着修士记忆的地方。魔气交缠之中,白芨能看到他的过往,与之相对的是——   他亦能看到白芨的记忆。   于是无法避免地看到了那一幕。   在他离开的时候,顾初衍趁机将他师妹的意识拉入了须臾空间里。   而顾初衍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去吻了师妹的手。   喻永朝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芨的反应,在她微微惊恐的表情中,手指用力地揉搓着她的手。   但那又如何。   ——师妹现在属于他了。   妖族的青蟒,在他印象里也只有那一条。   十万大山如今由妖皇与族长所掌管。妖皇是应龙一族,会打压蟒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蟒族最有名的那条青蟒正属于大祭司麾下。   “师兄。”白芨最终没有忍住疑问,“你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魔气顺着经脉游走,隐隐停于识海之前,她这才恍然大悟。   识海之间的魔气接触亲密无比,既然她能看到师兄的过往,那么师兄亦是能够看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她低下头,正思索着,却被师兄拥入了怀中。   他道:“我只看了这些。师妹不愿让我知晓的……我等师妹主动与我说。”   喻永朝说完便沉默下来,亦是不再有所动作,连识海间的魔气都撤离了出去。   白芨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前世所有的记忆平淡如水,宛若一场梦境。她早已从阴冷的噩梦中脱出,自从选择了魔渊开始,便走上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如今重要的是眼前之人。   白芨笑了笑,却开口问道:“如若我不是我,师兄还会喜欢我吗?”   她这话问得颇为怪异。   连她自己问出口后都忍不住皱眉,什么叫“我不是我”?   喻永朝顺着她的话说道:“你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面前的少女笑容清澈,神采奕奕地回道:“我可厉害着呢。”她附耳过来,带着清香的气息,小声说道,“你听说过巫祖吗?”   十万大山的巫祖?   喻永朝抚着她的发丝,轻轻嗯了一声,似是毫不在意,又听得极为认真。   气流靠在耳边,故而微微发痒。   白芨小声说道:“我就是巫祖哦。”   话音刚落,她就期冀地等着师兄的反应。   喻永朝……没反应。   她有些挫败地收回了视线,却发现头上被安抚似得拍了两下。   “无论你是不是巫祖,此刻你都是我的师妹。”喻永朝声音淡漠,夹杂着一丝柔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说不定几十年几百年以后,白芨的名号压过了十万大山的巫祖,成了千年来成功飞升的第一人呢?”   白芨伸手摸了摸鬓边的黑荆花,眼神中亮晶晶的。   喻永朝抵抗不了这样的视线,却听见白芨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喜欢。”   “等到一切结束……我们便结为道侣吧,师妹。”   想了想,他指尖溢出一点魔气,在面前落下了几个字。   白芨觉得新奇,从未见过,故而瞧了一阵。   她并未出声打扰,只在身前看着。师兄落下的几个字在空中经久不散,直到一道金光闪过,那字才渐渐淡了下去。   “我立了誓言。”喻永朝低声解释,等字迹彻底消失,化作了一道印记,才用食指接住。   那印记主动贴合手指,缠绕了上来。   “誓言被天道认可,倘若违背,神魂俱灭。”   白芨怔怔然地去触着师兄的手指,摸着并没有什么不同。心里有一种发堵的感觉,她抬起头:“可有悔过的方法?”   喻永朝答道:“无悔。”   他无悔,誓言亦无悔。   誓言是八个字。   ——前路迢迢,与白芨同。 第88章 族长   这日, 本应是晴空万里的天却被一片遮天蔽日的阴云所笼盖。   白芨换了一身衣裳,黑袍刻着暗金的流纹,外批一层软纱, 逶迤拖地。披着的长发用桃木簪高高束起, 只余下细碎的青丝修饰在脸庞;伏鹰鞭折了三段束在腰间, 折扇轻飘飘地落在掌中, 正在中心城内漫无目的地逛着。   师兄与她温存了几日,而魔界的众人亦是没有打扰。如今傅正卿传了个讯,魔界又发现了几名行踪诡异、性情囧变的魔修。   这一路从城西走到城东,经过顾初衍开的酒楼时, 发现偌大的酒楼大门紧闭。自那日顾初衍暴露身份以后, 她就再也没在中心城中看见他。   同样的, 江流也不曾在地下演武场出现。   白芨抬头望去, 只与师兄分别数日便心生寂寥之感。想了想,她握住玉牌, 魔气凝聚于指尖,落下了几个字。   “师兄近日可好?”   那水墨状的痕迹淡淡干涸, 随后一条讯息传来:“有线索了。”   白芨怔然,随后慢慢回着:“是……圣女吗?”   她那日窥探到残魂所携的记忆后,便知晓了整个事情的全貌。师兄是当今圣女之子,而圣女与玉昆宗先前的宁长老宁蔚舟私奔, 双方远离各自的宗门, 落户晋王城。   居于晋王城数年之后,被人所害。师兄亦是在那时被人抽魂,导致自己丧失了部分记忆, 辗转于人界, 最后被婆婆交予玉昆宗。   师兄知晓了这灭门之仇, 定时会亲手了解这段仇恨的。   只是在此之前,要先找回圣女与宁蔚舟的遗骨……   在城主府的那几日,师兄彻底与她坦白了内心中的情绪。师兄颤抖着抚上她腰间的折扇,看着扇钉处翻滚变化的颜色,低声说道:“看管好我。”   这句话旖旎而暧昧,但白芨知道,师兄说的每个字都夹杂着万分的痛苦。   看管好我。   别让我……失控。   喻永朝倚在书阁的墙上,看着眼前浮现的几个字,低下了头。   傅正卿此时从架子上又抽出一本书,神识在里面扫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他沉声道:“这术法在书里本就记载不多……更何况过去了百年,圣女的气息怕是早已消散殆尽。”   喻永朝默然,闭眼之间脑中浮现的是那日冰天雪地中燃烧的熊熊火焰。   傅正卿抬眼去看伫立在魔尊身侧的阳护法,后者摇了摇头。   圣女若是在他这里留下过什么气息痕迹,那他与阴护法不至于这么多年也未曾寻到她的踪迹。   “若是以亲缘之力去寻呢?”魔尊揉了揉眉心,话语间尽是疲惫。   “亲缘之力?”   傅正卿思索片刻道:“善空佛子曾言明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种种因果。如若两人之间为亲缘关系,那这因果所构成的丝线更甚。只要揪出这道代表着亲缘的因果线,一路追溯过去,想必就能找到圣女……”   喻陵显然更慎重,听了这话,只是淡淡分析:“因果之力只有佛子所参悟,而我们若是寻错了代表着亲缘的线,是否会生出其他危险?况且如何去寻这亲缘?”   佛子能看到因果线,但他并不会插手他人的因果。   喻永朝抬起头,轻声落下了三个字:“心头血。”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为之一振。   喻陵脸色一变,凌厉地望着他:“你当是知道心头血对修士的重要性。”   傅正卿皱眉去看他,手指轻点书页,虽未曾说话,却加快了翻阅的速度。   心头血汇聚着修士的三分力量。修士一旦失了心头血,实力会大打折扣不说,所造成的损伤不可估量。虽说心头血气息浓厚,但也不能用它来追寻。   喻永朝摇摇头,魔气化刃,自心尖轻点,分出一滴暗红的血珠。   失了一滴心头血,他的脸色白了一瞬。喻陵侧目看他,脸色难看,却还是将那滴血接了过来存入瓶中。   最终还是忍不住道:“若是你师妹在这里,定然会骂你。”   喻永朝低下头,魔气凝成几个字,光线一闪,通讯便传了出去。   “很想你。”   而此时白芨看到玉牌前浮现的三个试图转移话题的字,默默移开了眼。她在中心城内走动,真正的目的还是去找寻图腾阵。   中心城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她沿着街边的墙根处缓缓前行,感知着那股诡谲的气息。   依她预示所见,魔界未来亦是会被巨大的图腾阵所笼罩。   魔界里有内鬼,内鬼不好抓。   江流或许就算一个……   但是内鬼不好找,法阵这种暴露在外的东西她能寻到。   来往的人很多,与她擦肩而过,脚步都不曾停下——她此前便感受到了,魔界的繁荣并不差于晋王城。   “你听说了吗?魔界丢了份至宝,据说那份至宝可是关系到飞升的好东西!”   “怎么可能,魔界有魔祖与魔尊坐镇,你听谁说的?”   “人界那几个世家都传遍了,谁会知道真假。”   魔界至宝?!   白芨猛然回头追去,却发现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而那说话的两人早淹没在人海之中,分辨不出人影来。   她停下脚步,呼吸微微急促。   上辈子就是因为魔界至宝丢失,魔祖前来玉昆逼问,这才导致双方打起来的。   对了,光团!   她那时得知魔界要打上玉昆的消息,也是这小小的光团放出来的。玉昆何时夺了魔界的宝物?又是如何避开魔尊与魔祖得到的?   周围的魔修回首去看她,似乎对她停在路中央一动不动的行为非常疑惑。白芨稳住心中的疑问,连忙将魔界丢失至宝的消息传给了喻永朝。   “竟有此事?”   他抬眉去看喻陵,后者摇了摇头:“魔界并未有什么可以关系到飞升的‘至宝’。”   喻陵自嘲一笑:“若是真有,那为何魔祖已至大乘中后期,却迟迟不得飞升?”   喻永朝皱眉,将消息传了回去。想到白芨并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末了补充一句:“可是发现了什么?”   魔界没有至宝。   白芨却无法说出上一世的实情——前几日,她看了师兄的记忆后,也打算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说出口。   然而她即将张口之时,却发现自己失了音。似乎只要她有谈起前世的念头,马上就发不出声音。   天道在阻止她开口。   可天道既然让她重来一世,为何要阻止她开口?   她有些茫然地去触碰着青鸾镜,试图通过青鸾镜得到答案。然而镜中一片虚无,她亦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知晓的任何画面。   白芨行于人迹罕至之处,燃起魔火,将青鸾镜丢入其中。   这并不是她一时怒意所生的举动。   佛子与她说,能斩断因果的只有因果。   火舌舔舐着青鸾镜,她闭上眼。   青鸾镜本是巫祖所持之物,再之后她曾反复尝试使用青鸾镜去照映因果,却都失败了。   如今的青鸾镜更像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她此前在顾初衍口中确定了自己是巫祖的转世,而上一世她没有任何有关预示的能力,直到这一世得了青鸾镜,才得以看到未来与过去的画面。   图腾阵惧怕这面镜子,普通的术法无法摧毁图腾阵,倘若青鸾镜制成了能够摧毁阵法的武器呢?   是否就能避免邪阵灭世的结局了?   火光之中,青鸾镜被融化又凝聚。淡淡的虚影浮现在魔火之上,缓缓凝成了一把剑的雏形。   那是一柄与之对视就忍不住浑身颤栗的青色长剑。   白芨睁开眼,神色淡漠地去看那在心中描绘成的剑的样子。   这一剑,可斩万般罪障。   ……   重重山峦之中,一女子灵巧地穿梭于树木之间。她步法诡异,踏至树顶。如此重复几遍之后,层层叠叠的树林中自动分出一条极为狭窄的通路。   江流松了口气,确定身后无人跟来之后,这才小心地踏上去。   树木在她身后再次合拢,恍若来时那般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道路的尽头,一人正背着手等待着江流。从江流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及地的长袍,上面纹着金丝,刻画出飞禽走兽的模样。   江流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单膝跪地,右手于左肩与右肩之处各自一点,最终按于左手之上,行了族内的礼节。   “致敬授予我们万妖之力的妖皇。”   “致敬妖皇?”那人冷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奇异的强调,“你看看你办的是什么事?”   江流惶惶然抬起头。   落日的余晖映在族长周身,令她看不清他的样子。江流思忖片刻,终是开了口:“父亲大人交代下去的事情,女儿都已经布置完毕。之前在晋王城中收了不少亡魂,伽蓝塔的塔主亦是被吸收了个彻底。而后我在魔界与腾流河之处布下了阵法,就等时机成熟……”   话未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一阵强力的气流自面前拂过。   她艰难地抬眼,伸手触及面上的温热,手移到眼前,触目是一片鲜红。   族长转过身来,冷声而立:“你被人发现了。”   这是父亲发怒的前兆。   江流伏下头,静静地去听族长的训斥。这件事是她办砸了,暴露了身份不说,连阵法差点提前被人知晓。   “计划谋划了这么久,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尾巴。”族长缓步上前,自高处睨视江流,“都有谁在怀疑你的身份?”   “白芨。”   发丝被一双手扯起,头皮炸裂的痛感瞬间席卷开来。江流强忍住痛意,不让自己叫喊出声来。   “一个修士,解决了便是。”那双手越来越用力,声音也是越发森冷,“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流心中的惊惧更甚,连忙解释道:“父亲大人!白芨并不是普通的修士。我潜伏在魔界时发现大祭司一脉的人在暗中保护白芨。”   那双手骤然松开。   头皮的痛感一瞬间麻木下来,江流握紧手,等着面前之人的反应。而她此刻心中却是在想,如若那黑袍之人在此,自己是否会被这样对待?   “哦?”族长转过身去,朝着山中的某一个方向远目,“说起来也是有段时间没同大祭司叙旧了……”   他的话音逐渐低沉下去,江流未曾抬头,听见了数下拍手的声音。   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自林中缓步而出,每踏出一步,周围的树身颤动,似乎脚下的土地都不安稳。   “那就一起解决了吧。”   “倘若你再办不好事情——”族长放轻了声音,“妖族不留无用之人,你也不必回来了,自己当它的粮食去吧。”   江流低眉,又行了次礼节,在族长的应允之下退出山林之中。 第89章 棋子   一阵微风吹过, 将江流的足迹掩去。   古森林中有一条路直通往十万大山。而江流回十万大山向族长复命,走得自然就是这条通路。   拨开面前的草丛,江流擦拭了下脸庞上的血迹, 心跳隐隐有些加快,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般。   下一刻, 披着黑袍的阴护法如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眼前, 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江流自然知道事情败露后自己在两拨人之中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她亦是不确定阴护法有没有看到她从那条唯一的通路走来。   “师父。”她略一点头,冷淡驻足,心下思索着如何去保全自己。   无论江岸对自己是否起疑, 他都不会伤及这具身体, 因为这具身体是江岸的亲生女儿。   阴护法细细地打量着江流, 似乎要从她面上找出一丝不同来。   他忽地开口:“你可知你母亲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这便是怀疑江流这副壳子里的身份了。   江流搭着眼帘, 面上显出了一丝愠怒:“你这是何意?江岸,做人不能太过分了。母亲因你而死, 如今还要在我面前戳着刀子,好得很。”   她发了阵脾气, 赌气似得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株已经干枯的白玉兰,被保存得很好。她将白玉兰摔在阴护法眼前,声音刻薄无情:“如今你满意了吗?”   阴护法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看着江流的眼神中也流出几分痛苦与愧疚。面前的少女身形单薄, 如同那株白玉兰般惹人怜。   她母亲出事以后, 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如今他在做什么?试探她?   白玉兰是江流母亲最喜欢的花。在人界居住时,院中曾开满了白玉兰。远远看去是一片洁白无瑕, 叶碧如翠, 花白如雪, 清香绵长。   眼前的江流既然能答出他的问题,自然能证明她就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邪。   阴护法不再多言,紧紧地握住那支干枯的玉兰花,沉默地跟在江流身后。   江流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眼底划过几分深思。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妖族将放出天织,先解决一切阻碍他们的人,譬如白芨。绝对不能让图腾阵先一步被识破,导致计划失败。   幸亏她一早就潜伏在江流的体内……若不是蛰伏了百年,忍受了百年的寂寞,恐怕今日事情已经败露。   如今阴护法信了自己,江流放下心来。   她在前面走着,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未曾停下,开始思考着族长放出的天织。   天织是上古时期的妖兽,后被道清封印于寒冰潭内。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天织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即便白芨实力再强劲,也不应敌得过天织。   只是看少祭司的意思是护着白芨……   江流拧着眉头,细细地品了品族长的话。他说“一并解决掉”,是否也有不放过少祭司的意思?   “流儿。”   脚步声渐停,江流侧目望去。黑袍老者立于她的身侧,此刻目光汇聚之处竟然是……她的额头?   “你受伤了?”   江流不语,手指微微颤动,生生抑制住自己想触碰额头的念头。在离去之后,额头上的血迹早已被她擦拭掉。现在只是微微有一块肿痕。   她冷声道:“没有,只是不小心磕到了。”   江岸戳穿了她很明显的谎言:“这痕迹不像是磕碰。”他神色正肃下来,“我会保护你,你可以尝试着依赖一下……父亲。”   这话被他说得极为艰涩,显然是平常不会说的。   江流闻言,闭目复睁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必了。”   江岸比起族长,对她可谓是好了太多。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她是“江流”的前提上。江岸的观察力敏锐,只是交谈几句就能留意到自己面上掩映过的细微的伤痕,倘若再接触下去,定会发现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生平第一次,江流心里生出了些许羡慕的情绪。   *   大祭司背着手望向天上的棋盘。   那枚会移动的黑子将局势扭转到有利的方向,棋局如今陷入了僵持。他手执起另一枚棋子,自指尖轻弹而出,落入空中,定到了某一处。   那枚新放入的棋子亦是在缓慢移动着,只是不同于黑棋的移动方式——它竟是旋转着自己的身子,黑棋的背面,却是白色!   此刻白棋的那面露了出来,不再移动。   他踱步而行,棋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转变着黑白两色。   庭院之外,小童阿言仔细地吹灭灯火,触及禁制后,方才低眉轻声道:“少祭司,请进。”   眼前的一切与离开之前并无太大的变化。院内的空中依旧挂着一轮以天为盘的棋局,院内的灵草与树木亦是没有变动,却不像记忆中的那般鲜艳。   顾初衍收了一贯的笑容,下意识地拢了拢肩上的狐皮袄,迈了进去。   自从离开了十万大山之后,无论大祭司如何联系他,顾初衍都未曾朝着妖界的方向踏出一步。可如今自己依旧向着那人所期盼的方向前进了,不知不觉地落入了掌控之中。   脚步踏在石砖之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庭中只经风声,乍然想起脚步声时,大祭司却并未回头。   “回来了?”   顾初衍明白大祭司口中的回来了指的是什么。   他默然不语。   大祭司这才转过头来,并未苛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族长那边要将天织放出来了。”   顾初衍掀开眼帘:“那又如何?”   他有些厌恶自己每一步都被控制的感觉。   大祭司又道:“巫祖可是恢复了记忆?”   顾初衍缓慢抬头,凝视着大祭司的背影:“不,她是白芨。”   “无论她是谁,她身上都有着预示的能力。”大祭司缓慢转着眼珠,将视线从天上收回,这才转过身来去打量着顾初衍。   一别百年,年幼的青蟒长大了,亦是收起了他的锋芒。   “祭司一脉为巫祖一脉能力的延续。”大祭司挥手,一面通体漆黑的镜子浮于空中。顾初衍表情变了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青鸾镜?”   “不对,不是。”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青鸾镜上的花纹与它并不相同。况且青鸾镜在白芨的手中,不应出现在这里。”   大祭司叹道:“好眼力。”   “此镜亦是巫祖之物,蕴藏着一小部分力量。是以我稍加施展预卜之力,方可知晓未来之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继续道:“巫祖既然已经觉醒预示之力,定会救下此世,走向充满生机的另一条路。”大祭司一指棋盘,“你我皆为棋子。”   顾初衍觉得浑身发冷。若是照大祭司所说,从他自己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后的命运。   但是白芨……白芨明明在此之前什么也不记得,为何会突然恢复巫祖的预示之力?   “还记得青鸾镜吗?”大祭司笑得清润,衣摆处的图案仿佛活过来一般在他身上游走。“巫祖陨落之前,将自己的能力剥离到了青鸾镜中。她窥探天道,深知预示之力的危害,并不希望自己转世之后依旧拥有此等力量。”   顾初衍只觉喉间干涩无比:“可是她为何会恢复能力?”   青鸾镜。   青鸾镜回到了白芨的手中,属于巫祖的那部分力量感知到主人,自然会与她融合。   顾初衍怔然去看天上的棋盘,深感命运之莫测。   大祭司微微颔首:“我知晓你的性子,故而不会将事情全权交予你。那面青鸾镜,是我命人投入古秘境的。冥冥之中,青鸾镜与巫祖自然会被相互吸引。”   顾初衍冷声道:“她明明不想掌控预示之力,为何你要这么做?”   巫祖将自己的能力封印于镜中,正是不希望转世后的自己重复踏上同一条路。可如今呢?如今却被大祭司给毁了。   大祭司闭目不言。   天上棋子流转,一股气劲自下而上将棋盘打乱。棋子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溅到石板之上,宛如珠玉之声。   见到大祭司仍然没有反应,顾初衍拂袖离开。森林之中湿寒之气极重,狐皮抵御了大部分的寒气,却阻挡不了流入心中的凉意。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直到声音逐渐远去,侍奉在门口的小童阿言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庭院,去将散落在地的棋子一枚枚拾起。   大祭司不语,仰头感知着天上群星的位置。   阿言将棋子拾完,不敢开口。手中的棋子在此刻朝着天上腾飞而出,落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他想起自己刚入大祭司门下侍奉的那一年。   那时天上的棋子只有寥寥几枚,他也曾带着疑惑猜想为何大祭司要在天上下棋。   后来他偶然发现,每当有祭司一脉的人离开十万大山,天上的棋盘便会多一个棋子。   他脑海浮现出了一个想法:以天为盘,以人为棋。   而此刻,阿言垂着头,听到空中传来一句呢喃声。他不敢抬头,只静静地站在角落之处,任由大祭司差遣。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另一处,灼灼火光黯淡下去时,一柄青色的长剑自火中升起。剑长三尺二寸,身无余饰,魔纹走于其身,蜿蜒如长蛇。   白芨久久凝视着身前的青剑,右手轻覆剑柄,将其拔出。   然而还未等她挥剑,腰间的玉牌再次亮起,一看,竟是师兄的传讯。   “随我去玉昆。”   她没问为什么,只答了个“好”字。   “魔界确实丢了一份至宝……而那份至宝,就在玉昆宗。” 第90章 斩杀   此时玉昆宗弟子居内, 林问夏正焦急地等着系统所说的那个盒子。   已经过去了数天,系统布下任务以后就不见踪影。她为了这个任务已经几天没踏出过弟子居一步了。   任务失败,直接抹杀!   到底是什么盒子能让系统这般看重?   正这么想着, 忽然窗门外的禁制被触动。还未等林问夏反应过来时, 一个人影沉默地立于屏风之后。   “你是谁?”林问夏冷声道, 右手已经暗暗按住了寒溪剑。   来人既然能破开她的禁制, 修为定将在她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弟子居……难道,是系统派来送东西的人?   林问夏眼皮颤了颤,仍未将手从寒溪剑上移开,缓慢地一步步靠近屏风的后面。   两指并在一起, 一道冰柱从指间疾射而出。   ——轰!   屏风应声从冰柱射入的地方碎裂, 而屏风后的人影似乎顿了一下, 动作缓缓停下, 朝着林问夏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林问夏谨慎地盯着屏风后的人影,然而那人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弯下腰的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屋内。   人已经走了,而她连送盒子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林问夏没理会碎裂的屏风残骸, 快步上前去往那陌生人方才所在的位置。   屏风后,一尊黑色的盒子置于桌上。桌上还有她施出的冰柱,尖端处蘸了一点暗红的血迹,想来她突然的袭击伤到了那前来送盒子的人。盒身通体漆黑, 刻画着复杂的纹路, 带着一股极为不详的气息。   这种气息足够证明,盒子里的东西定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一股极强的探知欲从心间升起,让她忍不住向那漆黑的方盒伸出手。然而正在这时, 系统丝毫没有感情的声音自空中响起:“宿主。”   林问夏吓了一跳:“系统?!”   它怎么总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系统沉默了一阵, 冷冰冰地提示着:“时间不多了。”   再这么拖延下去, 怕是会耽误大事情。系统看了看林问夏伸出的手,在空中诡异一笑,提醒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林问夏顿时一惊,想起系统所说的抹杀,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探知的念头。   当下,安顿好手中的盒子才是重中之重。   她已经打探过了,后山的那片树林并无人会去。将盒子埋在那里,基本不会被人发现。比起好奇盒子里存放的东西,她还是更在乎自己的命。   ——就算盒子里放了些什么影响宗门气运的东西,也与她无关。   为了稳妥起见,直待到夜里,林问夏才拿着盒子前往后山。因着后山常年无人来,地上灵草灵植得了灵气疯狂生长,有些甚至没人腰际。   而后将那布着诸多禁制的盒子沉入树下的一处土中。   既然盒子已经放完了,系统给她布置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林问夏仍觉得心里发怵,回头望了两眼那盒子所在的地方,打算离开后山。   然而阵阵钟声从远处传来,一声一声极有规律地响起。   这是戒律堂的钟声。   最近玉昆敲钟的频率是不是有些过于频繁了些?   她蹙着眉往回赶,踏着寒溪剑拨开云雾一路前行,却见玉昆的弟子都在往山门之处赶去。   咚——!   又一声闷响传遍了整个玉昆。   这钟声已经敲了第八下,林问夏脸色一变,回头看向后山的方向,见到后山依旧无人去往,神色不曾松懈。   原因无他,此时第九声钟声已然响起。   咚——!   林问夏嘴唇翕动:“第九声……是敌袭。”   正午十分,天色陡暗。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天空之上,宛若一整片乌云挡住了整个玉昆山的山脉。   她瞳孔紧缩,赫然望向那遮蔽了天空的庞然大物。   之前听闻寒冰潭中的天织从玉昆逃了出去,如今这生性暴躁的上古妖兽真正出现在她眼前之时,方知自己渺小,修仙之人渺小。   天织展开了它的双翼,一片阴影打下,玉昆的弟子如临大敌般布了阵,各自持剑守在山门内。   玉昆掌门迎风而立,望着护山大阵之外的巨兽,威压自身上暴起。大乘期的威压散出去,掀起一股无形的巨浪——山门之外的树木齐齐断裂,连台阶上的石板都发出脆裂的声音。   掌门负手而立:“既然从冰牢中逃了,如今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天织懂人语,能够与人交谈。如今威压放出,天织岿然不动,掌门不免心生忌惮,没有贸然出手。   那上古妖兽口吐人言,金色的眸子宛若两盏不灭的灯直视着玉昆掌门:“区区人类,竟妄图关我,等你们道清回来再说吧。”   掌门的脸色难看起来:“真是狂妄的口气。”   道清已经飞升千年,天织那时只栽到过道清老祖的手中。如今千年过去了,就算有寒冰潭中寒气的压制,天织的实力仍不容小觑。   护山大阵开启,周身剑光流转,封存了当年道清留下的剑意。   天织轻蔑一笑,它人面兽身,张开双翅之时,整个山门处都被遮住。   “倘若我想进去,谁能阻拦我?”   那双翅展开的动作却诡异地轻柔起来。   听闻天织性情凶残,生性暴躁,此时的动作像是在保护什么一般。   林问夏凝神望去,果真见那妖兽的翅羽之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她死死地盯着那道熟悉的人影,与记忆中的身影一对比,失声高呼道:“白芨!”   她的喊声不算大,但是在场的修士都听见了,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织身上的那道黑色身影。   什么?!   白芨为什么会同天织在一起?   眼前的凶兽无比暴躁,却在白芨身下甘愿去当一个坐骑,究竟发生了什么?   掌门颔首:“白芨小友。”   他并没有对白芨产生半分轻视。无论如何,能驯服天织,她的这份能力就不可不重视。   黑衣飒飒。   白芨足尖借住天织的翅羽腾空而起,落于玉昆山门外,朗声道:“我有要事与掌门商谈。”   她侧目去望天织,后者伏下头,巨大的爪子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当天织的兽爪移动之时,整个山门之间都在轻微颤抖。   白芨道:“这是我的诚意。”   掌门略一思索,摆摆手:“关阵。”   “她身上定有古怪,怎可放她进来?”出声的是景恒。他耷拉着脸,一双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山门之外。如今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显得整个人死气沉沉。   徐白一时心情复杂:“景恒长老,她只是一个出窍期的修士,我们宗门上下这么多人,又有大乘期的掌门坐镇,还怕她一个不成?”   他沉下声音:“就算她进来之后反悔,护山大阵再次打开也是眨眼之间的时期,想拦住一个天织易如反掌。”   景恒咧开了笑:“只是一道剑气,拦得住天织?倘若这妖兽进来了,估计三两掌就将你碾成了肉泥。”   “你说什么?!”   “够了!”掌门怒着振袖,望向呆站在阵法周围的弟子,“愣着做什么?开阵,放人进来。我是掌门还是你们是掌门?”   徐白憋着一口气,景恒的脸更是成了猪肝色。面对掌门下的决定,他眼中尽是恨意,教人看了无不生寒。   护山大阵开了,却只开了小小的一角,刚好容纳白芨一人通过。天织在山门外眯着眼睛,看着玉昆的做派,冷哼了一声。   再次踏上玉昆山门时,白芨的心出奇的平静。   大道笔直,像极了通天的仙途。山门两侧树木郁郁青青,如今却被掌门释放的气劲压得尽数断去。落日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白芨踏着影子一步一步走向了护山大阵之内。   众人只见那道身影坚定地迎向他们。女子手执一柄青剑,肩上一只灵鸟,看似气质柔和,踏出的每一步都令他们震颤万分。   白芨将众人的反映尽收眼底,最终哂然一笑。   这就是她放不下的东西。   上一世自己入魔,这帮人指责她、声讨她、就连看她一眼都带着万分的厌恶。如今一个个模样恍若如临大敌般,生怕她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举动。   白芨笑了,表情又严肃下来。   青色的剑骤然而出,向离着身前最近的景恒发了难。   一剑!   白芨突然出手,青剑剑气破开了苍穹。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   层层叠叠的可怖剑气引得护山大阵剩余的剑气嗡鸣嘶吼。在此时此刻,景恒恍若失去了任何反应般站在原地。   掌门瞳孔微缩,正欲出手拦截,却为时已晚。   有苍龙自青色剑气而出,一声怒吼,龙吟破开因果,淡淡的虚影升至白芨背后。与此同时,山门之外的天织低下了它的头颅。   景恒此刻才反应过来。而那道剑光早已近在眼前。巨龙张开了它的嘴,喷出了浓郁的寒气。他抬起头,极力睁大眼睛去看那道黑色的人影。   白芨握着青剑,对上了景恒因为恐惧泛着血丝的眼珠——   竟微微笑了。   剑气入身,将纷纷扰扰的因果尽数斩断。倘若此时佛子在场,定会看见景恒身后有两道发着紫光的因果线。   血水从胸腔迸出,而景恒依旧维持着瞪大双眼的姿态,似是不可置信,似是恨意凌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介分神期的长老会被小辈一剑斩杀。   白芨淡漠地看着景恒失了生机,脚步却不曾停下。   掌门怒喝一声,大乘期的威压不分敌我爆裂开来,余下的几位长老将白芨围在正中,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白芨上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如此反复。   林问夏亲眼见到景恒被那道青蓝色的剑气一剑穿心,自天空跌落在地。她既是剑修,自然能感知到剑气中亘古的剑意。妒意自面上升起,与之相伴的还有着数不清的惊恐与畏惧。   白芨她、白芨她何时变得这般强了?   只一剑竟然斩杀了分神期的长老!   想起从前的所作所为,林问夏直接慌了神,踏着寒溪剑就欲离开此处。   管他什么天织!管他什么敌袭!   现在最大的威胁是白芨!   剑气贯穿了景恒,却未曾停下。剑光大盛,气势冲天而起,与掌门所释放的威压对抗着,竟然不分上下。   徐白怒吼:“你在做什么?”   她只一人,要屠宗门吗?   山门前因为这股气劲变得一片狼藉。白芨提着剑每进一步,周遭围着的长老便退一步,却始终包围着她。   白芨未曾理会徐白的话,轻抬眼睫,朝着林问夏的方向看去。   一股寒气自她脚底窜入头顶,多年的实战经验让林问夏下意识地驱使寒溪剑躲开了此处。   方才那道剑气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裂成无数细碎的剑光,朝着林问夏所在的方向轰去。   青色的剑光激起一股巨大的烟尘。   然而玉昆的诸多长老却无一人能成功拦下这几道剑气!   白芨抬眼,一字一顿:“就算我今日屠了宗门,又如何?” 第91章 至宝   疯子。   在场的众人心里划过了一个词汇。   然而白芨却笑了:“只是我今日, 并不是来杀人的,只是想来讨要点什么。”   下方的弟子大气也不敢出,心道你都已经杀了景恒, 又说自己爱好和平。   这谁能信?这谁敢信?!   掌门一双鹰眸锐利地望向白芨:“你杀了玉昆的长老, 总归要给个交代在这里。”   堂堂玉昆的长老, 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小辈之手。   倘若白芨今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便要为玉昆的长老陪葬!   白芨置若恍闻般望向景恒的尸体。   剑意凌冽,青色的长剑气势冲天。只一提一甩,无数的龙吟自剑中长鸣,朝着景恒所在的地方穿梭, 宛若流星坠落。   景恒的弟子无不目眦欲裂, 深深的恐慌自面上映出。周遭的长老看不下去, 指尖飞跃过数道术法, 意图阻拦住数道剑气,剑气却宛若长了眼睛般尽数躲避, 来到了景恒的面前。   “你……!”   掌门怒极:“小友应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白芨抬眼:“我自然懂。”   而那剑光却是一刻也未曾停下。   青色的剑光是极其美丽的,美丽的东西大多也是危险的。当龙吟声近在耳边之时, 自景恒身上冒出一股淡淡的紫烟。   紫烟淡淡袅袅,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剑光之下慢慢从景恒身体里分离、抽出。   掌门看得心惊,也知晓景恒身体里自有古怪, 故而不再去阻拦白芨的动作。那紫烟没有实体, 凝聚在空中,哭嚎着被剑光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   “掌门若是有空,不如看看玉昆宗的弟子里混进了多少外人吧。”   林问夏则是慌了神, 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景恒。她方才碰巧躲过了白芨的攻击, 余下的剑光仍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而这次, 竟然无人出手阻拦白芨的攻势。   “师父!”   林问夏看向远处的徐白,而后者神色冰冷地看着她逃窜时的狼狈模样,半分动作也无。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心里唾骂着玉昆宗,一面叫喊着:“系统!出来帮忙啊!还愣着做什么?”   “系统?”   在场的人无不一愣,并不知晓林问夏口中的“系统”是什么。而白芨琢磨了下这个词语,竟然微微一笑,伸手将景恒身上的紫烟抓来,在手中反复揉搓:“你说的,是这个么?”   什么?   林问夏脸色难看起来,朝着景恒的尸体看去。   那一道剑气贯穿了景恒的胸膛,而她注意到的并非致景恒死去的伤口,而是他衣袍边角处细碎的冰碴。   一瞬间,脑海里的记忆疯狂涌入。   她在接到那尊盒子时,用术法伤到了与她交接盒子的那人。   原来竟是景恒长老!   只是林问夏还没能来得及思考,苍青色的剑光已然跃至眼前,在她周身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她看见那位黑衣的女子缓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内心对死亡的恐惧逐渐攀升到了顶点。   “你将它放在了后山。”   身前传来女子淡漠的声音,林问夏呼吸急促起来,神色惊恐。   白芨是如何知道的?   玉昆的几位长老哪个不是老油条?看了林问夏的脸色便什么都明白了。而那团在白芨手中颤抖着的紫色烟雾却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叫声。   “蠢货!真是蠢货!”   它怎么选中了这样一个蠢货?   林问夏瞳孔骤缩,气息颤抖。   这声音分外熟悉。   ——她的系统!   系统竟然是有实体的,她之前怎得浑然不知?   如今系统也被白芨抓住了,那她该怎么办?!   保命的底牌被白芨拿捏在手,剑气直指她的咽喉。   人的恐惧是有上限的,当达到了这个点时,想活命的念头大过了一切。   在巨大的恐慌之下,林问夏身子一软,竟直接滑跪下来,泪珠混着汗水打在地上,哪有半分玉昆宗大师姐的模样?   “别过来!!”   “是我诬陷了你,把你推下了沉仙崖,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不和你抢机缘了。”   一声声哀求似的话语说出口来,白芨抬起眼来,一直以来郁结于心的东西顷刻间消散。   从系统处换取的灵宝一件一件朝着空中抛去,价值不菲的仙丹跌落在地,不知被哪个受到惊吓的弟子一脚踩去,彻底陷入了泥土里。   白芨睨视着林问夏的身影,转眸看向徐白:“这就是玉昆的弟子吗?半点骨气也没有。”   徐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林问夏竟然亲口承认了陷害白芨的事实。如今的白芨能唤得动上古妖兽天织,实力如此强劲,倘若开口恳求换取一个重回玉昆宗的机会,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今的白芨相比于这个勾结不知道什么妖邪的林问夏而言好了太多。徐白斟酌着开了口:“你可愿重回我门下?”   林问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涕泪糊了一脸,显得狼狈无比;掌门则是看不下去,索性别开了眼。   为何真像与悔过总是来得这般迟?   白芨垂下眼,提起青色的长剑。   没有半分犹豫地,那把长剑朝着跪坐在地的林问夏刺去。   寒溪剑护主,此刻主动挡在了林问夏的身前,在她恐惧的目光中——   一寸一寸碎裂。   那把宝贵的利剑悉数断去,如同一块被摔碎了的冰。   本命剑碎裂,苍青色的剑气自林问夏的腰腹间贯穿。   白芨俯下身,维持着长剑刺入的姿势,在林问夏耳边轻声唤着:“大师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剧烈的疼痛让林问夏有些吃力的抬起头,似乎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   碎了。   她的寒溪剑碎了。   林问夏不甘地盯着地上碎裂的本命剑,白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恍然大悟。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林问夏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看到面前的黑衣女子弯腰摸索了一片什么,之后——   腰腹一凉。   苍青色的长剑被抽去,温热的血大片大片喷涌而出。而那股凉意不是别的,正是她碎裂的寒溪剑碎片。   白芨低眸去看青剑上的血,而后皱着眉用那剑在林问夏的衣袍上蹭着,直到那青剑光洁如初,才站起身来。   而在此期间,她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林问夏。   身后的林问夏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白芨的背影,腰腹间的血喷涌着,直将自己染成了个血人。而寒溪剑的碎片还在阻止着伤口的愈合。   “对了。”白芨站定,漫不经心地捏着手中的紫烟,“你口中的‘系统’,是个妖族。”   ……妖族?   体内的血液不断流失,林问夏思考也逐渐缓慢了起来。系统是妖族,那它给的剧情……也是假的?   腰腹间再次涌出一股血液,林问夏喘着粗气,虽然想不通系统为何要欺骗她,却不妨碍自己对白芨的恨意。   等到身体里最后一股温热的血液流淌而出时,林问夏瞪着赤红的眼珠没了气。   林问夏死状凄惨,然而白芨笑意清浅,语气淡淡,仿佛解决了件毫不相干的小事:“只是手滑了。”   有长老见她宛如杀神般的模样,忍不住惊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白芨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后山前行。玉昆的修士注视着她朝后山的方向走去,却无一人加以阻拦。   直到她捧着那尊黑色的方盒缓缓走出时,就连掌门也忍不住侧目去看那尊漆黑的盒子。   满是禁制。   盒子中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这显然不是玉昆宗的物品。想来林问夏之前惊慌的反应,正是因为这个盒子被发现了。   白芨垂着眸,双手捧着盒子,一步一步朝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明明没人阻拦她,可每迈出一步,步伐恍若千斤般沉重。   就在她眼前的位置,魔祖曾一袭红衣,顶着烈烈寒风立于山门之上,带领着魔界之人向玉昆讨要至宝。   当时她还在想,只因为一件不知所谓的至宝,就引得仙门与魔界开战。而后世间生灵涂炭,导致天道灭世。   贪欲果真是毁灭一切的源头。   直至她重生后拜入了魔尊门下,才发觉魔界之人并非她所想的样子。   而直到如今她才发觉——   那日她见到喻永朝时,发现他穿着红衣,似燃尽天地一切的焰火。他笑的惨烈,泪珠带血,自面庞滚落。   让她想到自己触及师兄记忆之时,无助地陷在火海之中的小男孩。   “师妹。”他用力拥着她,“我好恨,我好恨……”   “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是我?”   他的手紧扣着白芨的衣角,其力度之深似要将她嵌入骨血。   白芨搭下眼帘,捧着盒子站定。   魔界打入玉昆宗讨要的东西,从来便不是什么魔界的至宝,更不是传言中提升修为助人飞升之物。   喻霜柳与宁蔚舟死于他人之手,魔界倾巢而出攻上玉昆的山门,不是为了别的。   ——只是为了讨要一个说法。   ——只是为了带回弟子的遗骨。   血珠潸然而落,她听见师兄嘶哑的声音。   “我的父母在玉昆宗。”   ……哪里是为了魔界的至宝,只是为了夺回亲人的遗骨。 第92章 归家   风起之时, 白芨捧着被无数禁制封印着的盒子站定。   手中的紫烟见了那盒子,挣扎的动作更大了。然而被白芨攥在手中,动弹不得、痛苦万分。   白芨垂着眸, 看着紫烟剧烈的反应, 皱紧的眉头复而松开。   手掌微微用力, 收缩, 如同在揉捏面团一般。   不知是底下哪个弟子惊叫一声,指着白芨:“这魔女杀了景长老,又辱杀了大师姐,还在玉昆宗恍若无人之境般来去自如……”   “怪物!怪物!”   有了开头的那一声, 下方的指责与怒骂如同烧沸的水。   “就这样放她离开?”   “我玉昆弟子就是死, 也不会让这怪物如愿!”   “杀了她!”   “对, 杀了她!”   ……   而长老们的反应显然冷静了许多, 望着那盒子沉默不语。   这一切和前世众人声讨她的画面何其相似?   只是她已经不是那时的白芨。   白芨抬眼看过下面乌泱泱的人群,在人群中间的某个弟子对上了她漠然的视线, 立刻缩了缩头。   一声惨叫回荡在玉昆宗的大殿之外。   挨着那名弟子的人群乌泱泱散开,那些还在盯着白芨的人统统缩回了视线, 这一刻,连半点声音也没了。   先前出声叫喊怒骂的人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与白芨对视!   你看,在掌握了绝对的实力之后, 纵然是仙是魔, 都无人再敢非议了。   众人一退三尺远,那弟子歪着脖子,死状极惨, 青色的剑气一剑穿心, 而所有人甚至都没有看见白芨是如何出的手!   随着他倒下的动作, 又一缕紫气从他身上升起,其形态与白芨手中抓着的那团紫烟何其相似。   掌门回头望向长老们:“这是谁门下的弟子?”   白芨当众将那弟子斩杀,可真正令他们胆寒的是那团紫烟。   很明显,那弟子身体里藏匿着其他妖物,而偌大一个玉昆宗,长老们竟然无一人能发现门下弟子的异样之状!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底下的弟子散作一团,有几个逃窜的方向竟然是玉昆的山门!   白芨闭目,青鸾剑所发出的剑意在背后展开成一个扇形。   苍青色的剑气在身后一字排开。   此时山间无风。   她抬眼之际,身后的剑气疾射而出,肩头处垂落的发丝因这股剑势而拂动。   流星如坠。   万剑齐发!   青剑如同长虹贯日般刺入逃窜的那几个弟子体内,一缕缕紫烟从体内升起,聚集到了一起,便成为了一个光团。   白芨扯开了一抹笑容,那光团便仿佛被什么牵引了般落在了她的手中。   “又见面了。”她笑意加深,而那光团半点声音也无。   这光团便是上辈子她自人间历练之时所结识的东西。那时她刚出寒冰潭,对外界所发生之事并不了解,有相当多的事情都靠这口吐人言的光团得知。   前世魔祖攻打玉昆宗的消息,便是它所告知的白芨。   掌门看了许久,当机立断:“开阵,玉昆宗只进不出。”   护山大阵敞开的那一角缓缓闭合,而山门之外的天织虎视眈眈,一巴掌拍碎了逃窜出的某个弟子。   紫烟袅袅升起,彻底消散在天际。   淡淡血腥气笼罩在整个宗门之内。白芨捧着盒子,面对着上一世的故人,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   两般抉择两般难,一世仇怨一世报。   她只想见师兄。   只要解决了玉昆的事情,那她就能见到师兄了。   “今日我来玉昆,是有事相商……”   密林后,小径之中。   熟悉的窄路后,族长脸色阴沉可怖。   他拂袖而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江流,半点亲人之间的温情也无。   “你再说一遍?”   “父亲大人息怒!”女子垂着头,青丝凌乱地散落下来,下端被粘稠的血迹粘在一起,显然是被打伤了的模样。   她闭眼,忍着想颤抖的身体去解释:“我依照父亲大人的吩咐,将天织放出。谁料半路杀出了个顾初衍,不知他做了什么,天织并没有伤害到白芨……”   “闭嘴!”   一双大手爆出青筋。   只听啪地一声,一阵火烧感浮于面上。族长气急,用劲极大。江流握紧右手,强撑着自己不去倒下。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从心底升起。   族长冷哼一声,睨视着下方跪坐在地的江流,声音缓慢:“再过几日,便是妖皇再次破阶之时。成败在此一举,倘若成功,妖皇便可携万妖从此方世界飞升。”   他低下头,又甩了江流一巴掌,湿冷黏腻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我将此等光荣全族的事情交予你,你便是这样去办的?”   指尖扎进肉里,那疼痛却不及族长指责她的万分之一。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冰冷的手按在脖颈之上,迫使江流抬起头来,对上了族长的视线。   妖族不留无用之人。   “父亲。”   落叶纷飞,哗啦啦的声音阻断了江流的反驳。黏腻的血液已经在面上干涸,她仰起头,直视着那道冰冷的目光。   连呼吸也有些困难。   “您只看重妖族的大业……可您什么时候能,看一看女儿。”   江流在妖族中的天赋不比顾初衍差。自化形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在这个灵气匮乏的时期,如此的天赋足以成为妖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   然而自她化形之后,便被族长派出,藏匿辗转于各个魔修体内。选择一副合适的躯体并不是简单之事。   按族长的命令,所选取之人必须是有着一定身份地位之人。能接触的地方多,且做事不会被人起疑。   她最终将目标选择在了江流的身上。这具躯体行事方便,且有一定的情绪缺口——   情绪缺口是妖族附身于他人身上的切入点,凭着原本的江流对江岸的一腔恨意,她才得以从缺口之中潜入江流的身体,一直在她体内潜伏着。每当江流情绪波动之时,她便可以掌控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行下族长所布置的任务。   “没用的东西。元蝶潜入玉昆百年之久,做的事情不说是样样出色,起码没有犯过错。你呢?”   那双大手在不断用力收紧,江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若不是我……布阵,晋王城收集人魂……妖皇怎能……”   族长的力气愈来愈大,如今江流连说话都十分艰难。   “你后面还跟了尾巴?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冷光一闪,族长掐着江流脖子的手陡然松开。而族长消失在了江流的眼前。   静谧无声的密林之中,一段黑气在泥土之下崩裂。此刻翻涌着的泥土卷起灰尘,江流骤然得了自由,眼看就要跌落在地,却跌入一片黑袍之中。   微凉而粗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及着她脸上的伤口,两人皆是沉默无言,谁也没有开口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密林小路的尽头已经闭合,族长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直接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江岸接住江流后便松开了她的身子,倒退一步,沉默地跟在江流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支撑自己站起身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而这次,她未曾再阻拦江岸的跟随。   令人心安的脚步声跟在身后,江流垂下眸,无声地擦拭着面上的血迹。   “回家吗?”   “……好。”   *   魔气与血线交织,构成一条细长的线,为其指引着方向。   丝线的末端,指引的方向正是玉昆宗所在的位置。   喻陵看着那道以心头血为引的丝线,嘴唇翕动,却是半个音节也没发出。   钓了半辈子鱼为的是修身养性的魔祖拍案而起,双眸迸出强烈的杀气,森然望向玉昆宗。   魔气化作刀刃,刀出鞘,必见血。   院中捆的是数名魔界的修士,有的在演武场赫赫有名,有的甚至是长老门下的弟子。   喻陵望向角落里那处阴影道:“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清冷而没有起伏的声音答道。   魔刀出鞘,滑落数颗头颅,一捧血花溅射而起,绘制出了一副血色的画卷,紫烟腾腾而上,被一双手尽数捉去。   宛若凝脂的手捻着那团紫烟,后者连半声哀嚎也未曾发出,瞬间化为飞灰消散。   顾初衍轻瞥一眼那人,身侧的阴护法警惕地上前一步,用衣袍遮掩住了江流。他淡淡收回眼神:“这一批弟子的壳子已经完完全全被妖族所占据。”   死了便死了。   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喻永朝只默然看着,既不阻拦,也不出手。   忽听一声轻响,原是那庭院中的魔果成熟,从树上自然坠落。   他起身,视线随着魔果而移动。   自从得知父母的遗骨在玉昆后,喻永朝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再动。   他觉得疲倦。   天道既然要灭世,为何不早些灭?   此间的天道未免也太过窝囊、太过无用。   一种强烈的自毁欲浮上了心间。他垂下眸,捡起树下的果子,啃了一口。   酸的,发涩。   然而他没有扔去果子,麻木一般一口接一口地啃着。酸涩的汤汁流入喉中,与凌冽的恨意所交织。   “师兄。”   果核在手中灰飞烟灭。喻永朝茫然抬头,看着一片黑色的衣角覆来,将他撞在了树上。   那股力道撞得树上落叶纷飞。   喻永朝仰起头,看那叶子落于眼上,遮住了天上的光亮。   喻永朝终于动了动,然而白芨将他束得很紧。那片落叶被一双手颤抖着移开。他微微睁眼,看着白芨的眼眸,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回来了?”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更多的落叶。白芨看着师兄眼中的血丝,终是轻覆上了师兄的眼。   “回来了。”   一滴温热,落于她的手心。 第93章 讨要   三日之前。   那是充满肃杀之气的一个夜晚。   白芨接了师兄的传讯, 从折扇上感知到师兄的情绪变化,马不停蹄地向着城主府赶着。   白芨从城郊裹着夜露前行,途中遇到了沐浴于月色之下的顾初衍。   自从那日顾初衍在她面前主动暴露身份之后, 白芨便许久未曾见他了。只是他在此时出现, 纵有千般言语, 也只化作了一句。   “让开。”   顾初衍只笑了笑, 从袖中递出了一物。白芨的目光望去,一阵熟悉感浮现于心头之中。   那模样亦是一面通体漆黑的镜子,只是与青鸾镜有细微的不同。原本的青鸾镜已经被她融成了手中的长剑……   如若之后真的要与玉昆宗对上,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   “这是巫祖的另一面镜子, 我想你应该需要。”顾初衍将它放到了白芨手中, 随后退至原先的距离。他低下头, 将大祭司所说的话告知白芨。   “巫祖陨落前将自己的预知能力封印在青鸾镜内, 因此只有当你接触到青鸾镜时才会逐渐恢复预知的能力。”   他看了看白芨手中的青色长剑,话语逐渐凝固, 随后移开了双眸。   顾初衍笑了。   她果然……只是他心中的白芨。   预知再强也不过是见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她知晓未来的第一瞬间便是拿起手中之剑想要去改变结局。   白芨接过那面熟悉的镜子,神色恍然。   这样便说得通为何她上一世没有预知到后来发生灭世的画面了——她被关入冰牢之中, 没有进入古秘境,没有得到青鸾镜,故而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顾初衍接着说道:“巫祖通晓过去与未来,她不希望转世后的自己背上先前的责任……预知能力牵扯颇多, 每一句预示所带来的后果都是无法估计的。她大概是希望今后的自己做一个普通人, 不再与之牵连,才将一切都封印在青鸾镜中。”   白芨手指动了动,搭在镜面上:“可是这面青鸾镜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她不解, 顾初衍心中却是苦笑。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大祭司派人将青鸾镜放于秘境之中, 镜子本就是巫祖之物, 会相互吸引也是正常。大祭司隶属于巫祖一脉,本应尊重巫祖的意志,为何却执意要巫祖恢复能力?   除非是到了事态非常严重的地步……   严重到,仅仅凭借大祭司的力量,都无法阻止镜中映出的未来结局。   想到这里,顾初衍浑身发冷。自他入大祭司门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如若那时大祭司便开始谋划,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未等他细想,却见白芨手中的那面镜子一暗。紫光瞬间从两者接触之处传入白芨体内——   霎时,紫光大盛,连通着苍穹。   一巨兽展翅翱翔于天际,遮住微弱的月光,直朝紫光所在之处扑来!   而白芨闭目,紫光通过镜子在手中激荡。顾初衍不再犹豫,当下化身一青色巨蟒,挡在了白芨的身前。   顾初衍完全化形为青蟒,盘旋着将白芨挡在了身后。此时眼瞳竖得极细,冰冷地吐着信子,一双蛇瞳紧紧地盯着天上的不速之客。   天上的巨兽人面兽身,展翅之际掀起一股巨大的风,不是天织又是谁?   上古妖兽的气势威压凶猛,收翅落地之时,近处的树木与植被皆碾得粉碎。妖兽昂起头,与顾初衍对视。   那天织打量了顾初衍一眼,口吐人言:“竟是青蟒一族的后代?我与你祖上倒是有些交情。”   顾初衍不着痕迹地用蟒尾感知了一下身后之人的情况。白芨触及镜中力量,仍未苏醒。好在天织虽性暴躁,但仍能沟通。他斟酌着,眼瞳却仍细如针尖:“是,在下为青蟒一族的独子顾初衍。”   “独子?”天织显然一愣,面上的眉头皱起,复松开,“难怪。应襄好歹也是条龙,自然不会容忍。”   它这话说的毫不委婉,就连妖皇的名字也直呼了出来,没有丝毫尊敬之意。上古妖兽,自然有着几分的傲性,一语点破了顾初衍现在的处境。   说实话,以应襄这份气度,眼前这条青蟒能活下来已经是份侥幸了。   说话间,天织转过头,打算越过顾初衍去望向他身后之人。   几乎在天织望过来的一瞬间,青蟒的蟒尾绷紧,带着身后之人快速撤离。   天织自玉昆宗逃离之后回到了十万大山。如今出山前往魔界只有一种可能——   族长那边的人要害白芨。   天织看着他的动作,一声轻叹:“可惜了。”   面对顾初衍的提防,它毫不在意,定定去看身后它所感兴趣之人。连妖皇它都没什么敬意,更何况是一个族长的命令。   自魔界上空飞落之时,天织便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那气息十分熟悉,就像此前见过一般。   族长命它去收取此人性命,而青蟒又在保护着她……   面对大自己十数倍不止的妖兽,顾初衍丝毫不退让。他心下知晓,如若他露怯,这一退,身后的白芨便会彻底暴露在天织的视野之中。   他不能退!   强大的威压已至眼前,青蟒低下了头颅,暴露在外光滑如玉般的鳞片炸起,与之对抗着,滑下了一道一道的血痕。   他不能退。   顾初衍还记得,他有记忆之时,同族已被妖皇寻了错处一一诛杀。   那是一个夜晚。   大祭司身着一层又一层繁杂的衣袍,将他引到了一方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之所见,唯有一方池塘。周围是一片森然的古树丛林,禁制布下了一层又一层。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他出不去。   一尊石像立于池塘之后,月色清浅地映在石像脸上,模糊又朦胧。   顾初衍只觉得这石像上所刻绘的女子像个悲悯世人的神祇。   “我将你从妖皇手中救下是有代价的。她是巫祖,也是你今后要不惜一切代价所保护之人。”   大祭司声音淡淡,神色如常般看着他仰头望向石像的动作。   年幼的青蟒天资聪颖,自然知晓代价的含义。于是他怀着虔诚的姿态行了最庄重的一礼:“我愿意。”   顾初衍抬起眼,他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漓。数不清的鳞片迸裂开,依旧与天织对抗着。   一双温热的手按上了他。   那双手与他微凉的身子形成了明显的对比。顾初衍僵了一下,感受着鳞片中流失的妖力急速地弥补着。双手拂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而满身的伤痕却如同时光逆转一般,尽数褪去。   青色的鳞片依旧如玉般泛着光泽。   他知晓自己鳞片的坚硬,却不可避免地在脑中想起白芨触及到鳞片之时内心的想法。   会不会太硬了……?   她……会反感吗?   身后之人将青蟒身上受损的鳞片拂遍后,自紫光中走出,彻底暴露在天织的面前。   顾初衍焦急地挡在她身前,却侧目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神。   “……青蟒?”   那声音从犹疑变为笃定,用手摸了摸青蟒的头,语气淡淡:“你做的很好。”   金色的蛇瞳中倒出了她此时的模样。   ——如同那尊被供奉起的石像,就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顾初衍意图阻拦的蟒尾缓缓垂下:“是您……”   天织的利爪放于身前,感受到熟悉的力量,亦是神色复杂:“巫祖。”   女子摇了摇头:“她便是我,我便是她。双镜中的力量合二为一,寄存了我千年之前的一缕意念。天织,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   巨兽匍匐下它的身子。   天织可谓天不怕地不怕,但它千年前承过巫祖的恩。在巫祖接管妖族的那个年代,万妖都曾受过她的恩泽。   行祈运之事,庇护一族,并非那么容易。   “我的意念此后便会散去。再之后,无论我将要做什么,希望在必要之刻,你们能助我一分力量。”   她忽然蹙眉,望向林中的方向,轻呵一声:“出来!”   尽管巫祖现在只是千年之前的一丝意念,所包含的力量也十分可怖。林中那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前,在对上视线的一刹那便晕了过去。   “一体双魂?”她只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如今妖皇的修为可是到了大乘中期?”   天织点头,回道:“正是如此。”   “青蟒。”   垂着头的顾初衍被这清冷的声音一唤,却不敢抬头。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他顿时觉得手足无措。   还好是青蟒的形态……   一声轻叹,像天空中落下的细密雨丝。   顾初衍心头一颤,再次感受到那片温热覆于他的鳞片之上。他不敢动弹分毫,直到那股力量撤去,他也没能等到巫祖未曾说出的那句话。   再次对上白芨的视线时,那层淡漠早已消融开来。   “顾师兄。”白芨垂下眼,“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   她知道了吗?   她大概都知道了。   几百年的时光,几百年的寂寞,百年如一日般地日夜只与石像相视。   青蟒化人,月色之下,她与石像逐渐重叠在一起。   顾初衍垂眸一笑:“是你。”   巫祖仅存的一丝意念已经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而匍匐于地的天织却没有对眼前之人有着半分轻视。   白芨道:“请等我片刻。”   她还是要回城主府。   当推开阁楼的门时,一丝微弱的光线顺着缝隙钻入。   红袍垂坠在地,一向整洁的衣袍染了尘埃。那人披散着发丝,依靠在墙角。昏暗的光线打在侧脸之上,神情却隐藏在阴影之中。   师兄似乎睡着了。   白芨放轻脚步上前,见他手中紧紧地攥着折扇,将其虚拢在怀中,指尖都隐隐发了白。   于是她欲抽出师兄手中的折扇。   折扇扣的很紧,她无奈道:“师兄。”   喻永朝睁眼,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了怀中。   连同折扇一起。   阴暗的角落之中,白芨被迫跪坐于喻永朝怀中,只余下一丝光线打在身上。白芨盯着师兄的衣领,如鲜血般红艳的颜色却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   直到最后一丝光线散去,两人沉默无话。   白芨摇了摇缠着丝线的手,感受着两人相连的气息。过了好半晌,她开口:“师兄,腿麻了吗?”   喻永朝还是未曾答话。   白芨闭了闭眼,不去想镜中的画面,俯下头去亲师兄的脖颈。魔气顺着经脉进入体内,与之纠缠。   他既不愿说,那她就来自己感受。   白芨亲了会,双手挤入师兄的指间。折扇失了控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发丝交缠之际,她终于听到了回应。   声音自她亲吻之处传来,伴随着微弱的颤动,唇角亦是酥麻之感。   “师妹。”   她停顿了下动作,抬起头,对上喻永朝的视线。   抚着脖颈处的痕迹,她就这样望了许久许久:“我在。”   “师兄的仇,我的怨,总会一笔一笔讨要回来。”   大红的衣袍如同散落的血荆花瓣,她捧起师兄的脸,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他。   “师兄若是相信我,这次让我一人去玉昆吧。”   “会回来吗?”   白芨垂下眼,轻蹭了下师兄的脸。   现在不是告知师兄的时机。   红与黑交织在一起。白芨声音平静:“会回来的。”   图腾阵汇集的尽头,两副遗骨立于阵法中央。其中一具魔骨已经隐隐发黑,最后一丝力量汇集进入了阵法之中,化为供给的养料。   两副遗骨被榨取炼制,阵法光芒渐盛。最终漆黑的魔骨与仙骨被装入方盒之中,反复绘制出一个又一个禁制,阻拦血脉之间的感应。   人死炼骨,冤魂养阵,却用以作为强行突破升阶的牺牲品。   一笔笔债,一滴滴血泪。   天道既然不肯讨要,那她便自己讨要。 第94章 生死契   丛林中的小路直通十万大山内部。两侧植被繁茂, 顺着那条蜿蜒的窄路前行,尽头为一望无际的山林。   妖修常年封闭在山林之中,凭借上古时期混迹于人修之中所学来的知识, 不断改造着山内的环境。从外界看去, 只一片广袤的山与树, 然而山中却是那别有洞天之色。   砖玉堆砌的府邸、久燃不灭的长明灯……南海的鲛珠布列在穹顶之上, 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将山洞之内造成了一副小世界。日月星辰布之于上,美景数不胜数。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一男子侧倚在宝座之上摇着手中的玉杯。下方零零散散躺着许多未化形的妖兽, 半分呼吸起伏也没有, 俨然已是死状。   族长敛去神色, 跪地汇报:“妖皇殿下, 阵法已经安排完毕。只等明日魔界与玉昆交战,您便可带着万妖飞升。”   “哦?”应襄声音慵懒, 打断了族长的话,“飞升?”   族长心里一惊, 品味了下妖皇的语气,连忙低头解释:“千年之前巫祖预言天道灭世,只有妖族第一时间掌握了这个消息。只要我们抢在天道灭世之前离开此方世界……”   唰啦——   玉杯中的琼浆玉液被尽数泼洒而出,散落在地上, 发出诱人的香气。   妖皇自宝座中走下, 倒拎着酒杯,眯眸不耐地将手中之物朝着跪于殿中的族长砸去。   族长大惊,急促退开, 却被妖皇的威压制止住动作, 玉杯砸上了头, 碎裂成一片一片。   妖皇应襄喜怒无常,若不是为了妖族的飞升大计,族长也不愿来此处。应襄生性多疑,暴虐成性,因此族长见到大殿中的尸体早已没了当初那惊惧之感。   “我们?”男子的声音充满疑惑,反反复复品味了这个词,有些苦恼,“谁同你‘我们’?”   族长瞳孔急缩,意图开口解释,却被那股威压镇住,连头也抬不起来。   锐利的龙爪刺入他的胸膛。族长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鲜血迸出的模样。   自龙爪刺入之处,一个小型图腾阵飞速流转,吸收着族长体内的生机。而应襄垂着眸,妖力自图腾阵法传输到体内。他叹了口气,甩开族长的尸体。   族长同那殿中的数具尸体混在一起,通红的眼珠睁大,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   应襄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走入宝座之后的一处暗道里。   数不清的图腾阵交汇在此处,如同地下汹涌的暗河。夜明珠散落在地上,充当着光源。   应襄踏入阵法中央,闭目接受着图腾阵所转移来的力量。   他连续几次破阶,全都依赖这个能吸取力量、转移力量的图腾阵法。只要玉昆与魔界交战,再提供几次亡灵之力,那他便能安然无恙地突破大乘后期,一举飞升!   魔祖与玉昆那两个老东西活了千余年仍在大乘期无法前进,他自己怎么能成为天道的牺牲品?   应襄冷笑着睁开眼睛,龙爪重新变回了人手的模样,上面还残存着族长身上的血迹。   他又怎知携万妖一同飞升之时会不会被天道所察觉,阻挡了自己飞升之路?   禁阵本就逆天而行,族长竟然企图让自己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倘若成功渡劫飞升,一众族人共享成果;倘若飞升途中出了事,被天道所拦截……   应襄冷哼一声,闭目打坐。   *   苍青色的剑气贯穿一个又一个阵法。图腾阵所牵连的因果业障被尽数斩断,白芨望向青鸾剑的剑尖,露出了一抹笑容:“师兄,这是魔界中最后一个图腾阵了。”   红色的衣袍被风吹拂,张扬而起。白芨抬眸,寻着那处鲜艳之色望去,喻永朝正倚坐在屋檐之上。他身材修长,红袍之下是一身劲装,显得力劲十足,红黑相间的腰封添了几分凌厉感。   喻永朝笑着看她,从屋檐之上一跃而下,足尖点地,落于白芨面前。   唰啦啦——   折扇紧随其后,握于手中,轻点了下白芨鬓角上的荆棘花。   喻永朝看着那变了颜色的花朵,低眸一笑,语气醉人:“很衬你。”   白芨盯着那血红的衣角,恍然间觉得师兄穿得鲜艳一些更是好看。两人视线相汇之际,明明没人开口,却好似诉说了千言万语。   她摸了摸那朵被别在头上的花,下意识地升起一面水镜。在看到那花变成的颜色后,表情微妙了一瞬。   师兄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红艳的衣袍与她的头花颜色相同。水镜之中,白芨对上了师兄的视线,狭长的眸子中露出愉悦之色,后者用指腹轻触着荆棘花,给她一种正在轻柔得触碰自己的错觉。   若把自己比作花……   那师兄在做什么?在染色?   染成与师兄相同的颜色?   喻永朝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白芨见他手中凭空拿出一道一指宽的红丝带,随后发丝被轻柔地握住。   她瞪大了双眼,去看那水镜之中的画面。   喻永朝的力度十分轻柔,披散着的青丝被尽数攥在手中。丝带冰凉,穿梭在发间,恍若山间的风般。   清凉而舒适。   发丝被高高束起,红色的丝带系在上面。白芨抿唇去看镜中的自己。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   抬眸之间,肃杀之气宛如寒冬的风。青鸾剑在手中泛着淡淡的冷意,随着她剑指之处,惊起一片寒光。红色的发带混在青丝之中,随风飘扬。   百灵鸟仍然乖巧地站在肩头,未曾说一句话,像是个真正的摆件了。   白芨挥手关掉水镜,随口问道:“还有几天?”   “就在明日。”   “那今日是最后一天了。”她动了动,抚上肩头的百灵鸟,“消息传出去了吗?”   百灵鸟点点头,鸟嘴中叼着几张纸条,清脆地回答:“传出去了。”   纸条随着它的动作飘落下来,百灵鸟拍拍翅膀,打算将那掉落的纸条拾起。   “总算是有那么点用处。”声音轻飘飘地,两根手指抢先一步将纸条夹起。百灵鸟缩了缩头,心跳如鼓。   “小百灵。”那只手抚弄着它的羽毛,百灵鸟僵硬地不敢抬头去面对白芨的目光,“你说,此方天道为什么不作为呢?”   百灵鸟知道白芨此时恢复了巫祖的能力,转了转眼珠,声音比起方才小了许多:“也许是……被骗了?”   白芨与喻永朝对视一眼,最终放开了那只颇具压迫感的手。   纸条于手中展开,白纸黑字,字字分明。   “仙魔之战。”   “师兄。”白芨开口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喻永朝侧目去看她,将白芨鬓角处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才放轻了声音:“想去哪?”   白芨:“上次你带我去看花的地方。”   两人同乘一扇,十分缓慢地赶往那处山谷。魔界此时的氛围仍然同她初来时那般轻松,白芨低头看手中的长剑,神色未见半点茫然。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过后,一切都将结束。   无论是天道灭世,还是仙魔之间的纷争。   白日不见那点点萤火,景色与夜晚并不相同。   白芨看了许久,低声说:“师兄,在这之后,你想做什么?”   喻永朝抬眼看她,眼中就只是她,并无那山林之中一丛一丛的荆棘花。不同于平日的目光,这一眼带了几分占有。   “想与你结为道侣。”他说,“越快越好。”   他目光坦然,其中的温度灼烫得白芨有些脸红。好半晌,她才开口:“除了这个呢?”   “别无所求。”   白芨去看他,缓了缓道:“我们去南海看鲛人如何?或者去昆仑山巅看终年不化的积雪。如果师兄不愿动,我们就呆在魔界。”   喻永朝只道:“好。”   白芨闭目:“实在觉得无聊的话,我们就每天去种芨芨草,把城主府的空地都填满,让化灵池底都染上绿色。”   喻永朝又答:“好。”   白芨似是无法忍耐,转头去握住师兄的手,泄愤似得来回揉捏:“我不当你的师妹了。”   对方的声音却突然停顿了。   “还以为师兄只会说‘好’……”白芨小声嘀咕了一句,手却被喻永朝反握住,十指交缠之际,她突然想去看那腰间的折扇。   扇钉处散着一片浓郁的黑色。   白芨抬头去看他,被喻永朝束在怀里。她贴在师兄的胸膛前,听着有些发闷的声音,怔然。   他不开心。   应该说,他并不像自己所表现出的情绪那般。   “师妹。”喻永朝将下巴轻搁在她的肩上,“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扇钉处有一片浅粉将那墨色冲开。   原是只有她,能让师兄开心些许。   呼吸喷在发丝之间,她嗅着师兄身上独特的香气,抓紧了师兄的手。   于是她道:“好。”   师兄的疯她是见过的——在古秘境之中,景恒辱他之时,哪怕动用禁术,顶着跨阶的威压,师兄也要搞得对面不好过。   明日将是一出好戏,这场戏落幕之际,便是一切结束之时。   布下邪阵之人终将得到报应——可是师兄呢?   那些本没有做错什么的人,却被迫承受,被迫成为他人登天的牺牲品。   他将情绪分于扇中,亲自交予她的手上。一切结束了,师兄的恨如何去报?   白芨张了张口,试图将手从师兄的手中抽出。她很轻松地就将手抽出来了,而师兄却没有任何反应。   “师妹。”   那声音极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她的身上。白芨觉得肩头微微发痒,侧目望去才发现师兄蹭着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之处。   “你喜欢我,就要只喜欢我。”   “那是自然。”白芨正色道,“既然成了道侣,当然会一心一意对待对方。”   “可是我听闻道侣亦是可以分开的。”喻永朝垂眼,掰着手指举例,“据我所知,演武场的饕餮就换了好几个,更别提其他长老的弟子。”   白芨忍不住讶异:“道侣还可以换的吗?”   看着饕餮独来独往的性子,原来她连道侣都已经换了几个么?   倚在她肩头的喻永朝没了声音。   山谷间的风将花香送来,白芨手指一勾,魔气将距离最近的一朵花采到手中。她知道师兄的意思——   这仙路,太长了。   如若有一方变了心,恐怕两人连师兄妹也做不成。   师兄曾经立了誓言,但是她没有回应。   白芨想起曾在玉昆书阁中看过的一道术法。   此术法名为生死契,正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将两人的生与死连接在一起。就算是道侣之间,也很少有人会结这个契约。   如有一方死亡……另一方也将失去生命。   大战在即,此时施下这种术法契约显然不算明智。   “师兄。”她眼神亮晶晶的,开口唤他。等他从肩上抬起头时,闭目去含着他的唇。   ……施展此术,需要灵魂交融。   魔气汹涌着在两人体内窜动,白芨将师兄压下,两人倒在了花丛之中。   迷蒙的天色渲染成淡淡的紫色,她动作未曾停下,完完全全占据了主导的地方。   书里是这么写的,两人的灵气交缠在一起,身心合一,那么替换成魔气也同理。   一双大手将她按得紧了又紧。   白芨抬起头,唇部从师兄身上撤离,眼中泛着水光,念出结契之术。   “共生所依……”   一双唇将她的话含住。   “我生所依白芨,她生我生,她亡我亡。若我身死道消,她仙途永昌。”   白芨讶然欲开口阻止,却被一双手捂住嘴唇。天地翻转,瞬间将她换了个位置,怔然望向泛紫色的天空。   天地契约成立则不可更改。   她迷茫地望向喻永朝,后者含着轻笑去吻她的耳垂。   “是不是很奇怪我知晓生死契约?”   “不瞒你说……”喻永朝满足似得喟叹,“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第95章 斩龙!   魔门大开。   数不清的魔物与魔修沿着魔渊直往玉昆山奔去, 倒像是天地雷劫的阴云般,遮了天日。   单单是晋王城的凡人都能感受到那股阴沉可怖的力量——再想到前些日子传出的魔界至宝丢失的消息,难不成魔界是要向仙门开战吗?   魔界修士蜂拥而出之时, 白芨却提着那把青鸾剑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喻永朝为她系发的动作顿了一顿, 撩起白芨的耳边碎发, 落下一吻。   “该走了。”   白芨推了推师兄, 喻永朝却抱她愈紧,在她耳边低语:“再陪我一会。”   白芨还想说什么,感受到师兄的力道后亦是紧紧抱住了他。这出戏剧需要玉昆和魔界一同上演,由她亲手落幕。   昨日她与大师兄结下生死契, 途中汲取了他一部分的修为。她明明要结双生双死的契约, 却被师兄改成了单方面的。   她死则他死。   他死她却生……   生死契已立, 她的修为大涨, 如今已至合体后期。只是不知什么缘故,雷劫迟迟没有到来。白芨瞥了一眼肩头的百灵鸟, 后者缩了缩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双镜重合, 她得以知晓布下图腾阵法的幕后之人——十万大山的妖族。根据顾初衍所知,妖族分为了两派。一派由族长引领布局设下图腾阵法,汲取亡灵之力助妖皇破阶飞升,一派为大祭司派人来保护作为巫祖转世的她。   江流临阵倒戈, 供出了妖皇所在之处。   上一世仙魔交战恐怕不是天道灭世的真正原因——关键在于那场战斗之中死掉的无数修士, 他们的力量被无处不在的图腾阵法所汲取,源源不断地充当着妖皇破阶的养料。此破阶之法恶毒无比,故而天道才会灭世。   那她既然能重来一世, 估摸着也有天道的手笔。   白芨又看了一眼百灵鸟, 忽地问道:“上一世时, 你为何不来提醒我?”   百灵鸟抖了抖鸟羽,拒绝回答着这个丢人的问题。   “上一世?”喻永朝重复着这个词语,抬眸去看白芨。   “……”   “都说了我是被骗了。”见到喻永朝耐人寻味的眼神,百灵鸟最终还是跳了出来。   “不装了?”白芨笑道,“倒是有趣,究竟是谁能够欺瞒堂堂天……”   百灵鸟一急,扑着翅膀堵住了她的话。“这个不能说。”   本来化作鸟身就够憋屈的了,如今被白芨念出来公开处刑,它惊恐无比:“想知道什么,等一切结束了我都可以告诉你。”   一双手将它从白芨的面前抓走。   喻永朝垂眸抚摸着百灵鸟的鸟羽,后者一动也不敢动,感觉自己很有可能有重开第三世的机会。   白芨道:“师兄,我答应过你,等伽蓝塔重建以后,你亲自来看我吧。”   摸着百灵鸟的手一顿。   百灵鸟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此时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白芨还想去说些什么,却听见师兄轻笑了一声:“走吧。早解决完事情,早去看你。”   她一怔,拉住师兄的衣角。喻永朝去抓她的手,一点点掰开她攥紧的手指,缓声道:“我信任你。就算此世覆灭,能同你生时相识,死时相依,已是我最好的结局。”   一声叹息载着她的记忆飘回了从前。   那日她拽着玉昆的弟子自爆之时,师兄在哪里?   上一世师兄没得到返魂草,残魂归于魔界之后,虽然魂魄齐全,但记忆依旧是混乱的。他得知父母的魔骨被炼化,被放于玉昆之时,心情又该是如何的呢?   刹那间,白芨想起了伽蓝塔九十一层中经历的幻境。   师兄再次回到年幼之时,燃烧着生命去融化着玉昆的护山大阵。护山大阵本就是道清留下的防御禁制,若是被仅有出窍的她用魔火燃化,修为已至大乘期的魔祖魔尊岂不是显得像个笑话。   ……是师兄啊。   那跳动着燃烧着生命的魔火,了结了她仇恨的人,是师兄啊。   云海之中,玉昆山门隐于雾气里。剑阵流转环绕在外,金光大作,格外亮眼。御器于空中便可看见,玉昆弟子在山门之内结阵,仙力外溢,逼得低等魔物身上的魔气都弱了三分。   护山大阵已经开启,仙门与魔界双方于此对立。   白芨深吸一口气,眼前的一幕与上一世的画面逐渐重合起来。也是这么一天,魔界之人被阻拦在护山大阵之外,仙魔双方交战,死伤无数。   魔祖一袭红衣,不见平日散漫的态度,一掌轰上护山大阵。衣角翻飞,俾睨众生,头一次显现了魔祖的气势。浓郁的魔气震荡开来,阻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滚出来。”他冷声说道,“玉昆夺我魔界至宝,今日也该给一个答复。”   剑光笔直从阵中窜出。玉昆掌门迎风而立,嘴角挂着一抹笑容:“魔祖这么大阵仗,却不想想手下弟子的性命。魔界之人果真蛮不讲理,空口无凭便来污蔑我玉昆。”   魔祖冷脸望向玉昆掌门:“污蔑?谁不知你玉昆最为伪善,满口大道正义,做出的事连魔界都不齿。”   白芨眼角一抽,十分认同魔祖的话,掌门与魔祖在沉仙崖上方对骂,双方阵营身后的修士未敢轻举妄动。   白芨抚摸着腰间的玉牌,等待着时机。   掌门被魔祖怼的哑口无言,身后的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我们怎知你魔界是不是蓄谋已久,编出了个魔界至宝自导自演,意图一统修真界,来攻打玉昆?”   “魔修的话也有人信?不会吧不会吧?”   护山大阵掀开了衣角。一道剑光穿落魔祖的衣角,消失在天际。   “既然要打……”魔祖笑得肆意,“那便打吧。”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腾飞而出,自沉仙崖上方跃起,魔气与仙力纵横,打得不分上下。白芨看着两人前行的方向,自沉仙崖一路前往腾流河之处,最终靠近于古森林。   玉牌亮了起来。   “江流带来消息,妖皇在阵中等候多时。山洞被妖皇破开,用以接收图腾阵法传送之力。”   那边停顿了一下:“是时候了。”   流苏划过腰际,白芨放下玉牌,跨坐在天织身上。白芨放远目光,轻声道:“回去吧。”   她想起佛子那日所言:解铃还须系铃人。   如若自己仍然选择了上一世的路,那么此世将灭,也就灭了。可如今所识的魔界之人都是赤诚性情,又与大师兄所结缘。   即便知道自己身为棋子,负担了救世的责任,她也甘愿去做——   她还未证得大道,还未与师兄看尽世间美景……   那面青鸾镜是祭司手下换了壳子的阙博所放,然后她按照被定好的路线,一步一步揭晓妖族的阴谋。从夺得青鸾镜摘取返魂草开始,就已经踏上了命定之路。   妖族派江流在晋王城中布下魔物、收取亡魂;伽蓝塔失控,本质原因亦是江流所布下的图腾阵法,供给妖皇破阶。而林问夏口中的系统恐怕也是族长那边布下的局,目的就是交接师兄父母的魔骨,嫁祸玉昆宗,导致仙魔双方开战。   难怪林问夏争夺那面青鸾镜——   布局之人心思缜密,环环相扣。哪怕她少经历了其中一环,那么这一世的结局依然是覆灭。如若她未能觉醒预知能力,无人将知晓妖族的阴谋,   白芨看了眼百灵鸟:“倘若这一世失败了,还会有第三世吗?”   答案显而易见。   它的力量本就打了折扣,在一个成了定局的节点重启世界线,将白芨带着记忆送入第二世已经十分勉强,甚至不得已化身了百灵鸟从中帮忙。   如若这一世失败,这方小世界便再也救不回来。   天织展开了它的双翅,速度极快地从天边飞起。饶是玉昆的修士们见过上古妖兽的面貌,此时也被它遮天的阵势一惊。   回去……去那一切所开始的地方。   魔祖与玉昆掌门从腾流河交战到古森林,白芨乘着天织紧随其后。魔界与仙门的长老亦是随着古森林的方向前行。此时天色分裂开来,倒与那上一世的天边一模一样了。   天道金雷若隐若现,随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移动着。   青色的剑光穿透了苍穹,在仙力与魔气的交织中格外亮眼。然而众人打到古森林上方却并未停手,那方向竟是——   十万大山。   妖皇在阵法之中,沐浴这图腾阵所给予的力量,修为一寸一寸地涨着。修为每每上涨之时,应襄便缓缓从山中攀升,离苍穹之顶又近了一寸。   他此刻并不是人类模样。巨大的龙爪按在图腾阵上,背部生出双翼,全身被锋利的龙鳞所覆盖。   妖皇应龙,万妖之首!   就连上古妖兽天织也不得已低下了头。   它虽然有着妖兽的傲性,却仍会被妖皇的力量所克制。   白芨立于天织身上,手持青鸾剑,真正看到那幕后的巨龙之时,心生出一股强烈的怒意。   这人人惧怕又艳慕的应龙,明明能凭借自己蹲踞苍天,却布下如此阴毒的阵法强行破阶。   此举有违天道!手段何其狠辣!   破阶的光柱盘旋而起,应龙伫立其中,睁开了金黄的龙眸。   那一瞬间,本在交战得不分上下的魔祖与玉昆掌门等人,无论是魔修还是仙门的修士,皆停下了动作,朝着应龙所在的方向出了手。   魔气翻涌着而进,包裹着纯粹的仙力,追向光柱中的应襄。   轰——!   “区区蝼蚁。”应龙气势大涨,将攻击尽数拦下,与此同时发出一声可怖的低吼,“竟敢对吾出手?!”   “人皇千百年前斩应龙骨坐镇王城,今日你口中所谓的‘蝼蚁’亦可斩下你的双翼,教你化作滋养泥土的肥料!”   应龙怒极,转眸,却见一黑衣女子骑在天织身上,手中青色的长剑泛着远古之力。她那俯瞰众生的眼神以及青剑的气息,让它想起一个人。   “巫祖?”   应襄昂起头来,嗤笑着:“一切因你而起,如今你却来指责起本皇来了。不过是个合体期的修士,你应如何拦我?”   “说的不错。”白芨眼神淡漠,“一切既然因我千年之前预言天道灭世而起,自然也应由我终结。作为妖皇,你当是最了解我的。纵然我如今修为仅到合体期……”   青鸾剑微微转动,古朴的长剑瞬间绽放出可怖的气息。   “应襄,你应该知道,我主掌着什么力量。”   图腾阵法传输着力量的速度愈来愈慢。然而此时若是脱离图腾阵法,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   “你做了什么?”   应龙阴冷地吐出一口龙息。   一点寒芒自周围而起,龙息喷涌刹那,腾流河水奔腾起冲天之势,余下的惊涛将周围两侧的森林尽数淹没。水柱翻滚着冲天而起,朝着天上的修士不分你我地攻去。   “因果之剑?”应襄大笑,“那也得等你触及到我为止。”   就算他被自己困在图腾阵中,应龙就是应龙,大乘期就是大乘期。只要他想,那白芨便连他的一片龙鳞也触碰不到!   天上的修士们抵御着腾流河水,玉昆的弟子以自己肉身为基,搭造出了一面抵御的墙,防止腾流河水翻涌没入晋王城中。   一条青蟒自林中而出,盘旋在白芨身后。上古妖兽天织人面兽身,匍匐于白芨身下;青蟒一族的独子,象征着祥瑞与生机,将白芨庇护其中。   宛如图腾壁画般的场景现于眼前之时,妖皇应襄未免也怔愣一瞬。   这便是巫祖。   上古时期有着预示之力,行着祈运之事的……妖族圣者。   若不是巫祖无意于权力,这妖皇的位置恐怕要拱手相让了。   幸好她如今只是合体期——   等等!   余下的玉昆长老乃至掌门连成一排,各自搭上前方之人的肩部,传输着灵力。最前方的掌门闭目,将手掌抵于白芨左肩。魔界修士则是在右方连成一排,在白芨的右肩之处由魔祖传输着纯粹的魔气。三方形成了个人字形,灵力与魔气汇集在白芨的体内。   高高束起的发丝随风摆动着,魔气与灵力在体内交织,气势瞬间暴涨。在应襄的感知中,白芨的修为逐渐从合体后期攀升到了……大乘巅峰!   只差一步,就到了仙人之力!   苍青色的光柱同样冲天而起,竟压了妖皇一头!   龙爪按在图腾阵法中心,应襄迫切地需要那股亡魂之力——他不惧怕合体期的白芨是因为大乘期与合体期相差甚远,就算巫祖有因果之剑,只要触及不到他,便无法伤他分毫。   可如今白芨的力量超过了他……   图腾阵飞速运转着。   山崩地裂,河水倒流。猩红的天空吹来淡淡的血气。应襄踏着光柱,打算抢先踏破天罡飞升成仙。   十万大山在坍塌。   白芨举起手中青鸾剑——   然而应襄却变了表情。原因无他——   那坍塌的地方就只在十万大山,此方世界中的其他地方皆完好无损。玉昆宗的护山大阵依然在维持着运转,魔界也丝毫没收到图腾阵法的侵蚀,至于晋王城,早就被玉昆弟子围住,腾流河水被阻拦在外,不得进犯分毫。   “你做了什么?!”   起手的剑势正是玉昆宗的入门功法。劈、挑,剑花挽得十分漂亮,而那道剑光打出去时,只有应襄知晓拿分看似漂亮实则惊动天地的威力。   因果之剑斩因果。   应襄咬了咬牙,明白过来。他命人所布下的阵法怕是早就已经被白芨所斩断,可汇报的人却没有提起。   早在巫祖千年之前预言天道灭世之时,他就布好局,等着千年之后汲取此界力量飞升,故而在仙门与魔界之中安插了诸多妖修。   谁曾想,妖族竟然也出了内鬼?!   “我做了什么?”白芨垂眸,凌空而起,剑招凌厉,“当然是,斩龙!” 第96章 正文完结   青鸾镜泛着冷光, 在空中发了一声剑鸣,直指应襄的龙头。   那是大乘期修士的一剑。   一剑通天,翻涌的腾流河水瞬间平息下来。剑指苍穹, 剑气化作细密的雨滴, 从妖皇所处的地方袭去。   金黄的龙鳞炸开, 剑气弹在坚硬的龙甲之上, 瞬间激起一阵响声。   应襄怒了。   应龙一怒,水漫千里。冲天的水汽自空中凝聚,成了滔天的巨浪。这股巨浪顺势而起,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百灵鸟!”   白芨一声轻喝, 肩头的百灵鸟抖抖翅羽, 金雷自天边翻涌而来, 在人间竖起一道屏障。可怖的天道金雷成了阻挡巨浪的屏障。白芨回过头, 玉昆的弟子堵在腾流河岸边,阻挡着失控的河水。   身后的那群人, 无论是仙门之人还是魔界的修士,都在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不能让他们遇险。   不能让维护此方世界安定的人们接下这一击!   青鸾剑的巨大虚影浮在面前, 剑身上盘旋着青蟒的虚像。天织张口怒吼,青鸾剑的剑影瞬间大了千百倍,将身后之人全部笼罩在内。   白芨执剑,挡住那股滔天的洪水。   金光自水中亮起。   白芨转眸, 只见一瓣金莲立于洪流之上, 随着水波不疾不徐地前行着。那金莲触及到青鸾剑的虚影之时,金光大盛。   见此情状,白芨未曾犹豫, 剑身一挑。   虚影卷着那股洪水尽数向着妖皇的方向袭去。   跨修为去挥出青鸾剑的消耗是巨大的。然而身后的仙魔两派源源不断地供给着力量, 使得体内消耗的能量得以补充。   她心下知晓, 不能再拖。   金莲顺着水流缓缓漂来。   “九步金莲?”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善空佛子!”   披着袈裟的佛子踏着金莲一步一步站定,他侧目去望了一眼下方生灵涂炭的十万大山,微微叹息:“妖皇,收手吧。”   事已至此,应襄通过图腾阵吸入的力量仅由十万大山的妖族供给。但他怎能就此停手?通天之路只有一次,大道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你又是谁?”应虞嗤笑一声,“也敢阻拦吾之仙路。”   图腾阵加速汲取着十万大山的生机,只消片刻,那山林就由翠绿变得枯黄,半分灵气也无。   妖皇体内的力量又暴涨了一分。   但他知晓,不够,还不够!   面前这些人作为阵法的能源养料,他才能触及到通天的门槛。   佛子低眉,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取你性命之人。”   “上古时期,人皇斩应龙骨坐地为王,身边就有着佛修的一份功劳。”善空淡淡开口,“尽管当时的应龙尚在年幼之期,被斩骨后亦是损伤颇重。你应知晓,一只身有残缺的龙,踏破升天之境该是如何之难。”   那被斩了龙骨的,竟然是应襄?   白芨抬眸,却见应襄一双龙眸死死地盯着佛子:“佛修……”   金刚伏魔杵在手中转了几轮,发出刺目的金光。众人随着善空的动作望去,那伏魔杵三棱带尖之处却无端有些发暗。   一股奇异的香气飘散在空中。   “龙骨香。”善空一笑,在那充满恨意的目光之中燃起业火金莲。伏魔杵在火中燃着,那龙骨香散发得更远,最终化为细碎的粉末。   金刚伏魔杵的一段竟然是由应襄残缺的龙骨所制成的?   应龙目眦欲裂,亲眼看着自己的龙骨被燃烧殆尽。若是佛子所说为真,龙骨残缺,他这辈子岂不是无法证道飞升?!   图腾阵开启,他并不能走出阵法,只能看着自己的龙骨消失在天地之间,在业火之中化为飞灰。   “先任佛子早知应龙之害,人皇智多近妖,想拥有领土,立足王城,故各取所需,设计斩下应龙骨,重创应襄。应襄受伤归于十万大山,巫祖依靠预示与祈运之力执掌妖族,以至妖族繁盛一时。”   余下的几瓣金莲未曾停下,急速撞进阵法,围绕在应襄身边。   密密麻麻的佛语自莲中生出。   应襄一挥龙爪,欲把环绕着自己转动的金莲撕碎。然而在他刚刚触及到金莲之时,仿佛被灼烫一般缩回了手。   “忘记了吗?”善空轻叹一声,“先任佛子就是用九重金莲伤及的你。原来惧怕金莲的性子已经刻入了骨子里。”   白芨眯眸——   倘若佛子将妖皇束缚住,她再出剑之时,应襄必将吃下这一剑。   怒吼之声贯彻天际。   一声声龙吟激得山崩地裂,声音传得极其遥远。在腾流河岸布阵的弟子皆是身形摇晃,被这股音波冲击得散了阵势。   不能倒下!   倘若他们倒下,晋王城中的凡人根本抵御不了龙吟的攻击。   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视线模糊之际,天边飞落几片黑色的衣角,顶在了玉昆修士之前。   “你们……”   “闭嘴!守阵!”   怒吼声与巨兽的嘶吼声同时发出,此刻仙门的修士与魔界的魔修站在了统一战线之上,共同抵御着灭世的源头。   应龙展开双翼,犹如阴云一般遮天蔽日,金莲缓缓停滞了它流转的速度。   “师妹。”   一声呼唤自耳边响起。   白芨不见师兄,却一瞬间领会了喻永朝的意思。   青鸾剑的虚影仍在身前伫立。白芨凝聚体内全部的力量,汇聚于长剑之中,闭上眼睛。   与师兄习扇之时,她曾被勒令过蒙眼摘果。   魔果并非老老实实待在树上,而是被师兄操控着在空中移动——它可能存在于任何方向,而她被蒙住双眼,只能凭借气息去感知。   大乘期的反应速度极快,何况是大乘后期已至巅峰之境的妖皇。每一次出招,都会被近乎完美的速度所预判、躲开。   淡淡的泥土腥气传来。   白芨不再犹豫,手中长剑朝着那处气息刺去——   一剑!   天地震动。   白芨睁开眼,发现师兄红色的衣角被风扑簌簌吹起,而此时妖皇身上弥漫着许多泥沼。   应襄陷入其中,动作迟缓,硬生生地被这一剑贯穿头颅。   师兄的口型停留在“束缚”,却紧接着念出一句:“燃烧。”   烈火自应襄身上燃起。妖皇被贯穿头颅,却保留着片刻的思维能力。火焰毕波燃烧之时,龙鳞痛苦地被灼烧,一片一片炸开,像是寒冬腊日中纷纷洒下的雪花。   白芨并未松手,将青鸾剑朝着应襄的方向又进了一寸。她与师兄的配合堪称完美,在言灵出口、应襄被束缚住动弹不得的那一刹那,她的剑出了。   剑芒大盛,因果的力量贯穿了坚硬的龙鳞,直刺入修士最为脆弱的识海之中。   大火洗去了一切的罪孽。   火光之中,白芨与师兄对望。师兄的双眸之中倒影的熊熊烈火,与那日晋王城中最后一捧火焰相同。   悲痛的,决绝的。   燃尽了一切的。   所有仇怨,将在这片大火之中燃烧殆尽。   剑斩龙头,一片死寂从中释放而出。数不清的冤魂与亡灵,有形或是无形,皆通过光柱不断攀升、攀升、永无止境地接近那方苍穹。   曾经被阵法所吸食的不属于妖皇的力量,尽数升于苍穹之顶,化为灵气碎片洒落下来。   四周发出炫目的光芒。   白芨转过头去,发现周围的一切在此刻寂静。   妖皇已逝,中央的图腾阵法被余下的剑气尽数摧毁。阵法撤去之时,十万大山正在坍塌,在尘土之中,白芨看见阴护法护着江流,他身后的黑袍已经破烂,挡着尘土砂石的手微微颤抖。   天上流转的灵气正在慢慢弥补,亡魂所化的雨丝细密降下,重新回归于天地之间,造就天地运转的力量。百灵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白芨,用鸟脸轻轻蹭了她的指腹,朝着天边飞去。   金色的天道雷冲击着天地之间一切的邪魔之力,在天道雷出现的一瞬间,空中的百灵鸟犹如风筝坠落般倒下,与此同时,更多的金雷从天边的角落中聚集,轰击着所有汲取亡灵之力的阵法。   小世界中竭尽的灵气正在一丝一丝倒流,白芨抽出应襄体内的长剑,剑尖染血,鲜血滴落之际化为无数灵草灵植,在十万大山的土地上疯狂生长。   一丝天道金雷盘旋在江流的头顶。   她目光清明,与之对视,向前一步离开了江岸的保护范围。   “尽管我不是原来的江流。”江流低声轻道,“可我还是想唤你一声父亲……”   金雷近在咫尺。   江岸脱下了常年戴在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江流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那是很悲伤的神色——至少她在族长的脸上,从未看见过这种表情。   想到这里,她突然释怀了:“江流替你在幻境中挡了一击,我护住了她的一丝魂魄。再之后,就等她有朝一日苏醒吧。”   在江岸痛苦却陡然亮起的眼神中,江流闭上了眼:“……亲人。”   亲情。   她体会到了一丝,却产生了贪恋。   淡淡的紫气自江流体内浮出,缓缓攀升,最终迎上了那道下落的金雷。   “我没有名字。”   族长没有为她取名,在十万大山之中,自己仅仅有着族长之女的称号。   而那人却未曾正眼看过她一瞬。   “但我想叫江流。”   紫烟消散于世间。   天道雷清洗一切业障与邪魔之力,江岸怔愣地低下头,抱住了那没了意识的身躯。   天道重归世界,仍然用着百灵鸟的清脆声与白芨对话:“等金雷结束之际,便是我离开之时。”   白芨点点头,目光清澈:“好。”   百灵鸟卡了壳:“你就不问我去哪?”   白芨:“你去哪?”   百灵鸟:……   它缓了缓,声音逐渐严肃起来:“恐怕你也能隐约猜到这件事情的始末。道清老祖在千年前欺瞒天道,踏破天罡飞升成仙后便阻断了整个小世界的灵气,故而修真界千年以来无人飞升。小世界恢复生机,我的能力亦是恢复到巅峰之时,此去上界找道清算笔账。”   白芨想起古秘境之中那道白色的身影——清砚宗覆灭之前,道清也曾来过!   “难道说,千年前清砚宗所发生的一切,走向覆灭,都是因为道清一手谋划?”   “是。”百灵鸟答道,“清砚在千年前与玉昆就是竞争关系。道清本为飞升准备返魂草,生怕大乘雷劫将他劈死,改了清砚掌门的影讯,再煽动着门内弟子的情绪,将整个宗门培养成返魂草养殖场。”   它冷笑一声:“只不过他成功地欺瞒了天道,返魂草也是用不上了,成功飞升到上界去了。”   白芨怔然。她本以为一切因她预言天道灭世而起,却不曾想是修真界最后飞升的那人亲手斩断了小世界的灵气。身为玉昆的老祖,却斩了后辈的仙路。   何其阴毒,何其可怖。   天道灭世,这原是非她而起,因她而终。   百灵鸟的声音逐渐褪去,化为冰冷的天道。它声音空灵,问道:“你真的不愿意接管我的位置?”   白芨摇摇头,将长剑扔在地上,手臂拉住喻永朝的衣袖,与他十指相扣。   百灵鸟重归为天道便不再有感情,但白芨始终能感知到它身上的喜悦之意:“也是,身为天道不可以有偏爱之情。对待万千生灵的态度始终如一。”   如今白芨与喻永朝正打算结为道侣,若是她接了天道之职,该置喻永朝于何地?   仙人寿命终有尽时,无论是飞升,还是渡劫失败陨落,这方小世界再也不能限制众人。   只是这天道的位置,始终应该有人接替。   顾初衍换回了祭司穿的服饰,从尘土之中拨动出一枚棋子,看了看在一旁灰头土脸惶惶不安的阿言,沉默无比。自应襄死后,他便在寻找大祭司的踪迹,如今只找到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心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   大祭司知晓妖族内亦是被应襄布下了图腾阵,在最后一刻他却没有走。   与棋盘一并没入了碎石与泥土之中。   天道说道:“金雷只惩戒动用邪术妄图逆天意之人。如今妖皇与族长一脉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剩余的妖族会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制度。人皇凭借短暂的寿命能做到长久不衰,妖族亦可。”   见顾初衍缓慢地点了头,天道不再多言。   只是下一秒顾初衍的脑内响起那威严无比的声音:“你可愿接受这天道之位?”   为天道者,断七情六欲,不应有偏爱,视众生平等,维护众生秩序。   长生不死,长盛不衰。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顾初衍望向白芨与喻永朝交叠在一起的手,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妖族今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建设……   阿言站在废墟之中,怔然到不知发生何事。天道雷在耳边震耳欲聋,他听见天道变了一种声调,那声音十分熟悉,并不同于之前百灵鸟脆耳而尖细的声音。   天道语气平缓,声音淡淡:“今后你作为妖族信任的族长,应带领妖族走向繁荣,走出十万大山,不得再有害人之心。”   天道不可违。   于是阿言跪在地上,朝着金雷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天道仁慈,给予妖族新的生机。”   他起身,与众人一齐望向十万大山坍塌的地方。   曙光到来,一切都过去了。   阿言面色复杂地望着白芨等人,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什么。他想起天道的话,觉得那声音十分熟悉,只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白芨侧过头,望向喻永朝,道了一句:“师兄。”   “哪个师兄?”喻永朝下意识接到。   白芨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除了你,我还会去叫谁师兄呢?”   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喻永朝也觉得奇怪。白芨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喻永朝眯着眼睛,享受着温润的触感。   白芨问道:“是不是残魂刚归于体内,让你的记忆有些错乱了?”   “谁知道呢。”喻永朝叹道,用手覆上了白芨的手背。   白芨垂着眸,方才抬手的动作让她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在晃。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玉牌上还挂着一条银丝流苏。   奇怪,她怎么会绑着这种东西?   想起这条流苏,白芨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一样,再怎么回忆也记不起来。   于是她甩甩头,不再去想。   天道雷依旧在涤荡着世间的一切罪孽。与此同时,淡青色的灵气在北面冲天而起,相对的,魔界的方向也释放出通天的魔气。   白芨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玉昆的掌门与魔祖同时破阶了!”   千年了,小世界中终于有人能够再次证道成仙了。   白芨只是看着,就觉得心中在重重地跳着——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像这样,魔气连通上界,打破桎梏成为不死不灭的仙人。   喻永朝轻笑:“在这之后,我们又多了一件事情要做。”   白芨:“什么事情?”   回去种地还是钓鱼?   说起来魔祖破阶之前,有没有在化灵池钓到一尾食人鱼呢?   喻永朝答道:“你就不想再去老地方看一眼吗?”   老地方?   白芨神色恍然。   沉仙崖。   “传闻许多大能在断崖处抗雷劫踏破天罡飞升成仙……”白芨伫立崖畔,口中念得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话语。   道清老祖欺瞒天道,飞升之后斩断了修真界的灵气。如今天道复苏,此时再去看这沉仙崖,恍若隔世一般。   上辈子她选了大道,见证了天道灭世。   这辈子她踏入魔渊,与天道一齐救世。   白芨正思索之际,听见折扇破空之声,随即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那沉仙崖上的巨石,被折扇一笔一笔重新刻画出三个大字——   登仙崖。   大字遒劲有力,只一眼就能看出蕴藏其中的力量。白芨收了嘴角的笑意,凝着那三个字,只觉得尘世人非。   喻永朝背着手收了折扇,带着笑侧目去看白芨:“如此也算有始有终了。”   白芨觉得这三个字提的甚好,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当年你改魔祖的化灵池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喻永朝呀了一声:“师妹果真冰雪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   大师兄还真是恶趣味。   白芨想着,却发现眼前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清冽的气息扑在她的面前。登仙崖畔的风很大,吹得大师兄的发丝都在往她的脸上打。   又疼又痒的感觉让白芨忍不住伸手去捉那头发。只是还未等她触及师兄的发丝,手便被喻永朝捉住了。   白芨去看师兄,而喻永朝收了往日的笑意,一只手将她的眼睛拂上。   黑暗之中,白芨感到双眼之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那是不带有任何欲念的一个吻,犹如蝴蝶振翅一般,轻轻落在她的眼上。   只是片刻,那温热的触感便撤离了。   “芨芨草。”喻永朝去唤她。   “我愿与你一同证道……去看这方世界。”他后半段的话声音很小,吞没在了风里,但白芨捕捉到了。   “我做不到放下仇恨去喜爱这方世界,去毫无怨恨地对待这此界的天道。但我庆幸自己得以遇见你。”   若不是天道重来——   此界的结局应当为灰飞烟灭。   白芨缓慢地眨了眨眼,伸手想触碰师兄刚刚亲吻的位置,却发现自己的手依然被捉在师兄的手里。   于是她缓缓用手掌回握住喻永朝的手,十指相扣,地心火石的暖意源源不断地向她体内传输着。   白芨心想,若不是天道灭世重来,或许一切真像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湮灭。   仙门又如何?魔界又如何?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彻底大亮的天光:“我会陪你看尽世间。”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她会遵循着自己的道,同师兄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