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渡鬼》作者:方欲睡   文案   【和尚×公主】   都说人死之后,会有七魄。   ——伏矢、雀阴、除秽、吞贼、尸狗、臭肺、非毒。   七魄不全者,不得入轮回。   女主白文姍是一只迷途的厉鬼,她亲眼目睹将军血洒战场,乃为国泰民安;花魁火烧花柳街,只为风情月债;瘸母强掳孩童,为的是思子成疾……   所有人化身厉鬼,皆有执念未解。白文姍在想,是谁杀了她,困扰她入不得轮回的执念又是为何事。   她曾问那逆光而来、白衫衣履的赤足和尚:“你可是前来超渡我的?”   只见那赤足和尚看上去恬淡寡欲,修得是超脱世俗,闭口不言,却在她的手心温热地写下几个字。   指尖在掌心划过,对方写的是:生生世世。   -   如果雷雨可以洗涮掉罪孽,我愿在雷轰电掣中化为灰烬。穷尽一生,我只是想亲手将你渡入轮回——赤足和尚   【慈心渡鬼,由己渡人】   ●7个救赎向小故事组成。   ●荒谬怪诞外壳之下是暖心的故事。   ●本文架空背景,全文虚构,不涉血腥暴力,杜绝迷信。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恐怖悬疑推理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文姍┃配角:纪释┃其它:   一句话简介:慈心渡鬼,有时也渡活人   立意:用荒诞的故事揭开人类最原始的情感 第1章 见鬼   求求你,不要再靠近了——   白文姍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要不被背后穷追不舍的枭蛇鬼怪所殛死。   要不就是从高处跃下笔直摔成肉泥。   然而眼前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抉择。   她已然被阴鸷凶险的伥鬼追到了穷途末路。   在她面前的赫然是一截断头路,显然已逃无可逃。   眨眼之间,白文姍咬紧牙关翻过栅栏,措手不迭从大约半楼高的护坡翻身而下。   二十余米的高度,足够让她摔个五脏六腑破碎而亡。   感受着耳边而过得嘶鸣破空风声,她背过身子,将身体蜷缩进一团。   侧过头望着距离自己只有半个身位的伥鬼。   她不合时宜的想着,摔死的话,说不定还体面些。   毕竟这伥鬼太过骇人。   虎面、黑脸、尖牙、没有眼白的乌瞳。   白文姍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饥饿嘴角散发出的那令人作呕的腥气。   如果落入它手,定会被生吃了吧。   骤然下降所带来的失重感和破空声之后。   她预想之中摔成肉泥的痛感并没有到来。   只是一个踉跄,白文姍便稳稳落在了断头路下方的水泥地上。   脚下没有任何痛感,好似踩在棉花上般寻常。   这是怎么回事……   顾不上多想,因为她的余光正看见斜石护坡之上,伥鬼四脚着地,迈着扭曲的步子丝毫不受重力影响般的垂直而下。   迈着夸张的步子,身体弯曲成人类难以达到的幅度,好似壁虎般游走在破壁横墙。   嘴里更是伸出猩红的长舌,淌着作呕的黏液挥舞而来。   活脱脱像是一只长了眼的蝰蛇。   那场面,硬是将白文姍惊出一身冷汗,战栗的双腿下意识地往前迈去。   不过还好,不远处传来的熙攘人声让她寻得了一丝希望。   人在绝望之际总是想要往人多的地方跑。   白文姍跨过绿植,径直朝着来往行人的步行街道迈去。   “大家快跑——”   “后面有鬼!”   她嘶喊着,拉扯着。   诡异的是,来往的行人像是听不见她的呼喊、感受不到她的拉扯,更像是看不见她身后穷追不舍的伥鬼。   平静的脸冷漠得像是无事发生。   伥鬼从人群中擦身而过刮起一阵阴风,路人皆是熟视无睹。   不对劲。   太不对劲。   白文姍试着躲入人流。   但伥鬼好似只盯着她一人般,总是能在人群中找到她的踪迹。   三息之间,便拉近了五丈距离。   “嘶——”   白文姍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这些人疯了。   为何可以这般视而不见。   为何还能在伥鬼的嘶吼中谈笑风生。   仿佛她是个隐形人一般。   没有任何人给予反应。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紧绷的心弦和竭力的身躯都已经低到了极限。   已经不知道逃了多久,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无疑会在对方的利爪中被撕得粉碎。   她慌乱中拍了拍正在独自玩着篮球的小男孩。   仓促在他耳边唤道:“小孩快逃,后面有鬼。”   小男孩只感觉肩上好似是被谁轻轻一拍,转过头眼神没有对焦得盯着她看了眼,盯得她发毛,便又继续拍打着篮球。   果然是疯了。   这样一耽搁,伥鬼乌黑的利爪已经悄然而至,鬼魅般攀上女子的后肩。   剧烈的疼痛感从后背直指脑门。   白文姍只觉得整个人身体一软,差点倒在焦油街道之上。   深入骨髓的疼痛在巨大的求生欲面前不值一提。   白文姍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佝偻着身子借着冲击力调转方向,一个箭步便朝着反方向冲刺。   竟是又短暂地与伥鬼拉出一个身位。   有没有谁能救救我——   白文姍心中浮现出最后一个念头,在模糊的视野角落处寻到一个雪白身影,像是找个救命稻草般扑身而去。   屋檐之下,白衣赤足的僧侣右手杵着铜黄禅杖,盘腿而坐、闭眼凝神。   与过往纷嚣的行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安宁气息。   明明在这街道中是那么的不协调,但又处处融洽。   不知为何,这僧侣的出现像是给白文姍打了一剂强心剂。   已经快要消退的肾上腺素再次分泌进血管。   她的脚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   “帮帮我——”   白文姍不知对方是否同其他行人般无异,仍然是看不见她的窜逃,听不见她的呼喊。   但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她已然穷途末路,再无任何生机。   “求求你,帮帮我——”   只见赤足僧侣刹那之间睁开双眼。   毫无波澜的眉宇朝着白文姍所在方向一瞥。   如隼般的瞳孔猛得收缩。   右手抬起禅杖,在地面上用力沉沉一震,发出清脆的铜铃碰撞声。   “锃——”   一圈耀眼的白光如涟漪般从禅杖碰击处散开,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蔓延开来,直至包裹整个街道。   白文姍在那直窜脑门的尖锐金属声下,听觉夹杂着耳鸣之中短暂失聪。   圣洁如薄衣般的白光淹没她的身体,只觉得像是冬藏已久的暖阳,轻佛过她的发丝。   整个人更像是沐浴在和煦日光之下,就连背后的疼痛也消退了几分。   她甚至觉得鼻尖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不熏人、也不呛鼻。   让人闻了些许定神。   不自觉地停下步子,身后属于那恶煞伥鬼的掊击并没有到来。   她提起胆子转过身去,瞳孔不断放大,眼盯着在昼光之下,追命的伥鬼犹如烈焰中的薄纸般消失殆尽。   她甚至能听到伥鬼口中不甘和撕心裂肺的痛苦。   甚至能感受到伥鬼舌尖扫过面庞的触麻感。   直至伥鬼化为一团漆黑的灰烬,被风扫过,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追逐她许久的梦魇终于是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劫后余生的白文姍终于是绷不住地跪坐在地上,指尖还不由自主地颤抖。   胸口不断起伏,肾上腺素的消退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是得救了吗?   那昼色光晕在眨眼之间云消雾散。   听觉恢复后的街道重新变得熙熙攘攘,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平静。   行人仍然你来我往,跨着步子从她身侧走过,谈笑之间,好生诡异。   缓了好几口的白文姍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着眼睛朝着白衣和尚的方向望去。   她不知道对方是真的看见了自己。   还是仅仅是发现了她身后的伥鬼而已。   她想在对方身上得到一个反馈。自己当真是一个透明人,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抬着手,白文姍尝试着在对方睫下挥了挥。   “怎么了?”   赤足和尚薄唇轻启,清冷的声音从白齿之间蹦出。   但明明冰凉得像是风雪的声息,此刻在她耳里却是那么的炙热。   “你看得见我?”   白文姍有些激动,好似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原来她没有疯。   和尚不答反问:“为何看不见?”   好似有些疑惑对方为何抛出这样的问题。   “不……不是,”白文姍松了口气,“今儿真是太怪了,我不仅活见鬼了,这些人还都跟看不见我似的。”   说完还拍着胸脯补充:“幸好你能看见我,差点以为我患了失心疯。”   和尚眼神没有变化,只是轻轻阖眼瞥了她一眼。   “你没疯。”稍微顿了半句,“只是活人看不见死人罢了。”   后背发凉,周围温度像是突然下降了好几度。   白文姍声音有些抖动:“你说什么?谁是……死人?”   和尚话语简短而精湛。   “你。”   短暂的间隙下,白文姍刚想说些什么。   只见刚才搭话的小男孩笑盈盈的对着赤足和尚说:“和尚叔叔,你在和谁说话呀?”   诡异的是,这身话语正来自她的身下。   白文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之中,伸出小男孩抱着篮球的双臂和脑袋。   径直从她的身体之中穿过,好似她是一团虚影。   背过身去,她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并没有影子——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女莽》哈,一本校园女扮男装小甜文,求预收呀~文案如下:   白黎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养,短发、混野,不听话,不驯顺。   甚至除了她那没来得及修改的出生证明以外,其余表册上,她的性别都为男。   一瞒就是十六年。   自五岁起,她就未扎过辫子、穿过裙子。永远忙着和学痞斗殴、和老师作对,当一名女孩是何种体验?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把校霸狗头锤爆的感觉,真爽。   -   李懿作为高二五班“扛把子”,谁都惧他三分。   但他有个死对头——白黎,他成绩不如、身高不如、打架不如,甚至连胸肌都不如对方‘健硕’。   憎恶、嫉妒,使他怒火中烧。   直到巧合他才知道,这蛮横、桀骜的死对头竟然是曾经拉着他裤脚,哭唧唧要糖吃的花裙小孩?性别女??!!   从此,再也无法直视对方挑衅的眼神。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拉着他,问他要糖吃。   -   李懿上课一直盯着白黎看的事情在班里传开了。   同学们都以为针锋相对的两人恐怕是要来真的了,纷纷避之不及。   直到白黎转过头,两道灼热的目光对视:怎的,有事?   班里清冷得吓人,空气仿若凝滞,就在都以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时。   却见李懿的脸唰一下红到耳根,慌张移开了视线。动作生硬又显欲盖弥彰。   同学:???这股涌现的暗恋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女莽》求个预收和作者收藏呀~小伙伴们不见不散。 第2章 智者多愚   “我是……鬼吗?”   白文姍刹那之间天旋地转,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绫缎般的涌上心头,只觉得头疼欲裂,头颅如掉进深海似的沉闷。   明明有很多的记忆碎片,但却无比的零散和缺乏逻辑,竟让她找不到一丝的关联。一时难以分清到底是自己的往事还是属于别人的回忆。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又为何会被伥鬼追逐。   细细想来,白文姍竟是丝毫不知。   直至一声清冽的男声将她拉回现实。   “还记得你是谁吗?”赤足和尚站起身子,凝神盯着对方的女子。   “……文姍”   白文姍尝试着在脑海中搜索残缺的记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姓什么。   赤足和尚再次开口:“白。”   她木讷道:“什么?”   “白文姍,”赤足和尚寡淡的解释到:“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白文姍多少有些诧异,又在和尚的面容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剑眉星目、明眸皓齿,生得几分好看,可惜面目之中却多少带着些超脱世俗的寡淡。   白文姍不确定自己是否熟识对方。   “你认识我吗?”   赤足和尚并没有搭话,不动声息地摸了摸笔挺的鼻翼。   “我不过是超渡亡魂的僧者罢了,只是在送鬼魑上路之前,总能看到他们的前世今生。”   白文姍哑言:“那……我这是要被你超渡了吗?”   和尚摇了摇头,“我渡不了你。”   其实他想说的是,如果能超渡的话,对方早就同伥鬼般消散在刚才的光晕之下了。   “为何?”   “你灵魄不全,七魄尽失、三魂也丢了大半,爽灵、幽精所剩无几,只有胎光还算旺盛。”   赤足和尚口中喃喃有词,说得尽是白文姍听不懂的话语。   瞧见对方蹙着的眉头,才转言道:“灵魄不全者,入不得轮回。”   白文姍总算是听懂了。   她就不是个完整的人儿,阴曹地府都不要是吧?   “跟我来吧。”赤足和尚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去哪?”白文姍有些迷茫,她不知自己从哪来、去哪里,如孤魂野鬼般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和尚:“无主的魂魄留在世间会不断吸收煞气,积累成灾后,便被吞噬了灵智,也就变成了厉鬼。”   想到刚才追逐她的伥鬼,白文姍不由后背一凉。   会成为那失去了灵智仅剩饥饿支配的模样吗?   她不愿成为那种样子,脚上不自主地跟上了对方的步子。   鼻尖轻悄地动了动。   好似对方身上浅淡的香火味能化解她身上的煞,闻了之后燥热的心神也能定上几分。   赤足和尚背着身子,口中应声:“去我的处所,帮你寻个法子。”   白文姍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疲倦感没有缘由地涌了上来。   耷拉着眼皮,跟在后面轻哼一声:“嗯。”   无意中瞥见,这赤足和尚的白衫晃动之下,隐隐能看到腰间别着一根柳木簪,用红线串挂着。   想来又觉得好奇。   明明是个毛发不生的光头,竟是带个木簪在身上,着实有趣。   好在没走几里路,和尚便在一处造型古韵的商业建筑物面前停了下来。   白文姍眯着眼睛打探了两眼。   联排的门市之上,有卖古着的、有卖茶叶的、也有卖电子产品的。   虽然生意寥寥,但都开着门营业。   只有一间挂着黑牌白字的店铺,明明正值晌午,却偏偏大门紧闭。   夹杂在这市面之间突显得有些落寞。   她朝着店铺牌匾细细端详了两眼。   ——川半仙心理咨询事务所。   下方一行让人难以注意到的小字标注着:营业时间晚上9点至凌晨4点。   啧,现在连算命的都这么卷了吗?   营业到深更半夜,怕是给鬼算命差不多。   和尚在木门上轻叩两下。   不一会儿,一名青年女子就慵懒着身子,将木门“吱呀”一声拉出一条缝。   露出个睡意朦胧的眼睛,看清门外的人才转身而去。嘴里嘟囔着一句:“师伯,你回来了啊?”   好像困得不行的样子,一秒钟都不愿多站,晃着身子就往通向二楼的楼梯处走去。   走了几步,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回过头面色平淡地探视了两眼跟着和尚身上的白文姍。又满不在意地撑着扶手上了楼。   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哦,还带了个女鬼回来。”   白文姍有些惊讶。   一路上走来,如同赤足和尚说得一样,生人不见死人。   没有任何人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而她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仅仅是让生人感觉被谁敲了下肩膀。   仅此而已。   但这青年女子,竟然能看到她的存在。   甚至还一眼就看穿了她不是人。   不过想到这女子把身前的和尚唤作“师伯”,也大概有了些眉目。   看来这川半仙心理咨询事务所,营业的还真不是世俗凡物。   只是不知道这“川半仙”是何许高人。   和尚随手将禅杖搁置在楼梯旁,抬手指了指二楼最里侧的房间。   “困了吧,去睡会儿吧,”睫毛微微低垂,“晌午的阳盛最烈,一般的厉鬼都撑不了几时,休息下就会好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白文姍还真是有些困了。跟着一路走来,她的眼皮就直打架。   本还以为是背后伤口疼痛导致的虚脱,但方才一摸才发现,伤口早就好了大半。   原来是阳盛对鬼魅天生的压制力。   白文姍也不含糊,三两下拉开房门,朝着柔软的床铺就倒了下去。   反正已经成为鬼的她,世间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深灰色的床单和被套之上,残留着清微淡远的焚香气味。   好似房间中始终焚烧着一柱安神香,盘绕在她的鼻尖,催人入睡。   白文姍不知睡了多久。   她甚至不知道原来鬼还能睡觉。   只觉得像是陷入一场久久不能醒来的梦境。   梦境之中,她好似少女,身着富丽、头戴金银,撑着手不断往城门方向眺望。   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   “姐姐,你在看什么啊?”身侧一名锦衣孩童依偎进少女的身旁,朝着她的目光望去,“他今天会来吗?”   少女没有回头,只是目光笃定地撩望远方,“会来的。”   可是直到太阳下山,日落的最后一缕余晖藏进地平。   她也没等到期待的人出现。   少女靠在窗檐,脸颊枕在双臂间带着些许落寞:“明天会来的……吧。”   刚想转身回殿,只见孩童挥舞着手臂指着远方即将关闭的城门处。   声音喜悦:“他来了,姐姐他来了。”   少女耳朵一动,回身环顾。   在远得只看得见模糊人影的地方,寻到了她期待已久的身影。   身影挺拔、傲然,腰间配着霜剑,走一步胜过别人数十步。仅是几息之间,便已能看清对方的面庞。   男子青衫足履,却头戴鲜红厉鬼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   白文姍猛得一惊,睁开眼睛已是平明。   思索着这不合乎逻辑的梦,有些愣神。   恢复了一晚上,精神和昨天比起来还真是好上了不少。   推开窗往外瞧了瞧,天已经灰蒙蒙的了,看样子快要到清晨了。   原来她睡了那么久。   平坦的宽敞露台之上。   昨日带她回来的赤足和尚正盘着腿,在霜晨之下打坐。   整个人仿佛完全融入进这安静宁雅的环境之中,如果不是那一身白衫太过显眼的话,白文姍还真不容易发现他的存在。   对着清晨清新的空气吸了口气,白文姍感觉安恬不少。   虽然露台下方就是地气十足的门市,但临近日出时分,却完全没有先前的尘俗气氛。   搭配上这古色古香的木门木窗,还真有几分雅致。   “咻咻——”   白文姍刚闭上眼睛,趴在窗台上准备在这闲暇的清晨之中小眯一会儿。   只见袖摆处不知是什么小玩意在拱动。   抬手一看,只见一只长鼻豚鼠正翘着鼻子在她袖摆下方嗅了又嗅。   “唷——”让她止不住轻声惊呼。   赤足和尚听到这声动静,斜过头瞥了一眼。朝着长鼻豚鼠勾了勾手指:“六牙,不得无礼。”   被唤作“六牙”的长鼻豚鼠好似有灵性般的,立马停止了嗅触,瞪着小腿往着和尚手中钻去。   有几分神似的跪坐在对方手掌之中,只是两个眼睛藏不住的好奇尚异,一个劲地朝着白文姍望去。   “咳,”白文姍觉得有些尴尬,她现在这模样像是偷窥被抓包似的。   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却不由得有些心虚。只好没话找话的问询道:“对了,敢问师伯贵姓。”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想了半天也只敢随着昨日的青年女子。   “纪释。”和尚口中轻合。   纪释?是法号还是真名啊?   白文姍有些想问,但又不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僧侣对于她这种厉鬼有种本能的压制还是怎的,让她多少有点不敢冒犯。   “日出之前的清晨,空气最为鲜甜,”纪释闭着眼睛,有像是要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你可以也来试试。”   白文姍小心地从窗台跃下,这才发现脚下哪里是露台,不过是一楼铺面的遍布青苔的楼顶罢了。   学着对方的模样盘坐在纪释身侧,她深吸了一口气。   嗯……还真是有几分鲜甜。   话说回来,她这女鬼哪里还能分辨空气鲜香与否。   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为了怕空气冷场,白文姍想起了昨天对方的话,问到:“您昨天说能看到鬼的……前世今生?”   她有些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对方连她的姓氏都能一口喊出,打探起来应该也不是难事。   “敢问……我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纪释仍然没有睁眼,思索了片刻道:“是个傻子。”   ……   白文姍有些哑言,如果不是对方一本正经,语气平稳。还以为对方是在语言攻击她。   是个傻子是什么意思?   是纯粹智力障碍的那种,还是精神层面褒义的那种?   还没等她的脑子消化完这句话,嘴巴却不自住地问出了第二句。   “那敢问……我又是怎么死的?”   纪释睁了睁眼,眼神平视前方,不假思索:“被雷劈死的。”   白文姍两眼一黑。   得了,定是个智力残障人士。   好好个活人能被一道雷给劈死,白文姍在想,说不定三魂七魄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丢去喂鸡了。   不然怎么变成个傻子。 第3章 塑体   直到天色微微亮起,苍空泛起鱼肚白,二人才从露台下来。   刚准备下楼,就听见下方传来一男一女小声讨论的声音。   “梅子姐,师伯当真带了个貌美鬼魑回来啊?”   说话的人是体型些许硕壮的青年,看样子应该十七八岁。   他声音低沉,像是怕被谁听见一样。   被他唤作“梅子姐”的人正是昨日睡意朦胧前来开门的女子。   梅初一边把冒着热气的粥从锅里盛出,一边轻声答道:“嗯,正睡在师伯那屋呢。”   齐木楷听闻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睡师伯那屋?师伯平日连房门都不让咱进,居然能让其他人睡他的屋?”音调不由抬高了几分,“那师伯昨日睡的哪?”   “沙发呗,”梅初摊了摊手,表示她也看不懂。   直到一声铜铃声响起,两人才像是打激灵般的腰杆笔直。   立马转过身子朝着楼梯上方望去。   异口同声:“师……师伯。”   “师伯。”   纪释表情依然没有变化,语气也没责怪的意思。   “尽嚼人舌根,半年多了也没长进。”   声音平稳,甚至还着些暖意。   反而是跟在身后的白文姍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来她昨日睡的竟然是这赤足和尚的房间。   还把房间的原本主人给挤到沙发去了。   难怪屋内若有若无的香火味。   听着纪释的训诫,二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立马招呼起来。   “师伯,快下来吃早饭吧。”   梅初熟练的将粥碗小菜摆好,“那位姐姐,你也快来吧。”   瞧见对方唤起自己,白文姍也只好跟着纪释下了楼,围坐在四方木桌前。   躲在纪释袖中的长鼻豚鼠像是迫不及待了,嗖的一声就蹿了出来,找到专属于它的位置,伸出长鼻咕噜咕噜起来。   模样有些邋遢,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桌上淡粥青菜,明明很是寡淡,但浓稠的米粥白露露的,颗粒分明,让人看了好有食欲。   但白文姍是无福消受了。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碗黑乎乎看不清是什么的汤水,汤水表面还漂浮着不明粉末状物体。   怎么看都不像是食物。   “这是……”   梅初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道:“这是焚香燃尽的香灰,泡的汤。”   所以呢?   难不成她要吃这个吗?   不好意思,第一次当鬼有些搞不明白流程。   是直接一口闷了还是细细品尝?   心头有万般疑问,此时白文姍却问不出口。   “对了,你们为什么都看得见我。”   她还记得纪释所说的,生人看不见死人。   但这两人分明就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们也完全不像死人啊。   齐木楷喝了一大口暖粥,舒舒服服地呼了一口气才接过话。   “人死之后,如若残留在世间,便以魂的形式出现,它们能触碰物体、能感受风拂,如一般常人无异,但若没有附身在实物之上,便无法被生人所睹视。”   说完话锋又是一转:“但我们可不是一般常人。在下龙虎山外门弟子齐木楷。”   梅初瞥了一眼对方,接着道:“神霄派弟子梅初。”   “……”白文姍盯着这报出名号的二人。   只瞧见他们脸上报出师门后那隐藏不住的自豪和傲气。   虽然这些名号没怎么听说过,但想必不是寻常世俗门户。   “失敬、失敬。”   但是她想问的是,这两个不同的门派弟子,怎么朝着对面的光头和尚喊“师伯”。   毕竟神霄派、龙虎山,这一听就是道家子弟。   “姐姐你怎么称呼?”齐木楷筷子在碗里扒拉着,两眼透过碗沿盯着对方。   “文姍……”她顿了一下又补充到:“白文姍。”   竟是差点又把姓什么给忘了。   “文姍姐,快吃啊,别客气。”梅初示意着眼前的香灰汤水。   “好。”白文姍喏喏地应了一声。   转头瞥见,纪释正目无视物地夹着小菜,送服着口中的白粥。   她不由感到,高僧就是高僧,吃饭的姿势都是这么雅致。   看这三人一豚吃得这么香,白文姍也端起瓷碗战战兢兢的浅嘬了一口。   好苦。   果然同想象中一般,涩苦难耐。   不像是人吃的东西。   虽然她的确也不是人。   硬着头皮嘬了两口,白文姍实在是有些咽不下去了。   四处张望了下,这半仙店铺里还真是多少有些简陋。   除了他们吃饭的木桌外,就只有一处沙发和一组木橱。   瞧见那洁净但看上去都觉得有些年头的麻布沙发,白文姍有些疚愧。   昨日纪释就睡的这里?   他那大身板能躺得直吗?   “文姍姐,你找什么呢?”   梅初也跟着她转过脑袋,四处张望起来。   但这半仙店铺就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周遭。   白文姍笑了声答到:“我在想,川半仙在哪?”   她可还记得刚进门时,特意看到这店铺的名号叫川半仙心理咨询事务所。   打量了半天,也没在这屋子里寻到其他的人。   “噗——”齐木楷一听忍不住呛了两口。   “姐,你这问题简直和我半年前刚来时如出一辙。”   梅初强忍着笑意,浅浅递了个眼神。   “喏,那儿呢。”   顺着对方的视线,白文姍入眼及视。   “川半仙”正光着脑袋给长鼻豚鼠喂着米粒呢。   白文姍忽然觉得这可能不是家正规的店铺。   里面的人不仅鱼龙混杂、佛道参差、怪力乱神。   连半仙本人居然还是个和尚假冒的。   往墙上一瞥,果然没有看到营业执照。   白文姍当场下了结论。   是个违规经营的假店。   “我能喝这个吗?”   白文姍指着锅里还剩余的白粥。   她本来不饿,但不知为何,突然却被这平淡无奇的白粥给馋住了。   些许是看着他们吃,实在是太香了吧。   “你想喝粥啊?”   梅初有些诧异,她虽说年纪不大,但从小就开始接触鬼魑,见过想要喝香灰的、也见过想要闻黄纸的,更甚至还有妄想吃人的。   但想要吃白粥的,白文姍还是第一个。   她用尾指沾了沾那碗香灰汤水,放进嘴里尝了一口。   “齐木你调的什么香火水啊,我就说盐放多了,瞧见没客人不爱喝了。”   齐木楷不信邪的也嘬了一口,狡辩到:“我觉得刚刚好啊,放两勺盐不是你教我的吗?”   “谁说放两勺啊,”梅初拍着额头,“说了多少次了,一勺半一勺半。”   纪释没有理会争执吵闹的二人。   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文姍。   “想喝这个?”   “嗯。”   想。   而且还是特别想。   生人的食物沾满了烟火气息,一般野鬼如误食了的话,很容易被烫得直冒青烟。   如想同寻常人一般量腹而食,只有一个办法。   附身。   纪释说罢从宽大的袖兜中摸索着什么,掏出一支玉石做的娃娃。   做工粗糙,但材质通透温白,看得出明显的风化痕迹。   想来年头应该不近。   纪释抬着手往白文姍所在方向一镊,再转头朝着玉石送去。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已经变得分外真切。   寻常的鬼魑想要通过行动影响到现实层面,一般会选择附身,而附身进死物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基础的,虽然受到挺多限制,但胜在方便。   更有甚的,修为较高的鬼魑甚或直接附身活人,如傀儡般操控着他人的体魄。   白文姍显然就属于这最低级的一种。   不仅附身进的死物,还是被纪释“塞”进去的。   幸好她“鬼”生三观还没成型。   不然定会恨不得掘地三尺,立刻土葬得了。   白文姍只觉得先才的缥缈感荡然无存,脚下终于是变得真真切切。   抬手挥舞间,也明显感觉到风阻的存在。   好似她真实的拥有了肉.体。   只不过这肉.体是石头塑的罢了。   “现在可以喝了。”   纪释乘了一碗白粥递到她面前。   白文姍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比起对方低了好几个头。   虽说是坐着,但她头顶也仅是齐对方的肩膀。   附身状态的她生生是比魂魄形态要小上了一个号。   她浅浅抿了一口。   暖和的粥糊充斥着整个口腔。   干涩的嘴唇像是久逢露雨的沙洲,顷刻间般的柔润。   这个味道……   白文姍觉得像是好久好久没尝到了。   这就是生人的烟火气息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当鬼已经当了有些时间了。   久到已经把这熟悉的人世间事物给全然抛到了脑后。   再次喝进嘴里。   她只觉得喝到了人间烟火。   好是甘甜。   甚至她还不合时宜地从脑中冒了个念头。   要是有条蒸鱼吃那就更好了。   白文姍没察觉到的是。   木桌侧方,停止打闹的齐木楷和梅初,二人瞪大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被附身进玉石的她。   “这玉石……”   齐木楷挤着眼睛,沉着声给梅初递话。   “嘘,”梅初抬了抬眼,示意对方不要说下去了。   “世人终难逃世俗,强如师伯,也难逃浊世。”   齐木楷品鉴了下正端详品粥的白文姍,感叹道:“这等朱颜黛螺,不动心那是假的。”   梅初翻了个青白眼,“你以为师伯如你这般肤浅?”   -   让白文姍好奇的是,这半仙铺竟是真如昨日相同。   大门紧锁,完全没有要开门营业的意思。   直到日落时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这不开门,会有生意做?”   梅初趴在楼梯上自顾地敲打着手机。   “该来的自然会来。”   她总算是明白这铺子里为何这么简陋了。   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营业模式,她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感情这么简朴的装修风格不是有意而为,而是穷导致的?   这样说起来,这铺子能开得下去,也真是奇迹了。   还没等白文姍胡思乱想,轻微的敲门声已经从屋外传来。   “咚……咚……”   她甚至能听出屋外敲门之人的颤颤巍巍。   梅初翻身而下,利落地从十多阶楼梯跃下,拉开紧密的木门。   “这不是生意主动找上门来了吗?”   门外站着一名中年男子,神色萎靡。   他有些心惊胆怕地看着开门迎客的梅初。   嘴里打着哆嗦。   “请问……川半仙在吗?”男子眼神丝毫不敢乱瞰,紧接着道:“我们胡同里闹鬼。” 第4章 伏矢   委托人名叫李庆德。   他也是走投无路才找上这川半仙事务所。   “我们胡同里闹鬼……”他压低着声音。   “哦?”梅初饶有趣味地盯着对方,“闹得是什么鬼?”   李庆德喃喃自语:“我家的小孩走丢了……”   梅初顿时觉着有些无趣,“小孩走丢了该去找警.察局。”   说完就准备把门给重新拉上。   对方见状立马伸出手将扇门给拉住,表情惊恐道:“找过了,我们已经找过了,但始终找不到。”   李庆德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家大人开着面馆抽不开身,小孩李墩儿就任由平日里在胡同里玩耍,只要到饭点总会准时回家。   可这次,却是整整消失了一天一夜。   报.警和张贴告示什么的都做过了,硬是没有一丁点消息。   警察查阅了胡同出口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找到小孩出胡同的画面。   断言如果不是小孩插着翅膀飞了,那定是还藏在胡同里。   这可把他们夫妻俩给急坏了,甚至动员了胡同里的街坊邻居一起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他家的李墩儿。   奇怪的是,不知是他们夫妻两口急坏了性子还是怎的,总是隐隐约约能听见墩儿发出的悠远笑声。   李庆德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上了门。   廊间传言,这西街老巷子常年闭户的半仙店里,专门做着神神鬼鬼的事情。   只是真找上这家店,他才发觉这店吓人得很。   不仅装潢得不像现代店铺,连人也是这般“凶神恶煞”。   “你是说……”梅初目光仍然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小孩的笑声总是围绕在你耳边?”   “嗯……”李庆德咽了下口水,“那声音虽然很微弱,但我很确定是咱家墩儿的声音。”   梅初略微抬了下头:“那现在有听见吗?”   对方摇了摇头,“只要一回胡同就能听见,还仅有我和我老婆能听见,街坊邻居都觉得我们发痴了。”   就连李庆德自己都不晓得他们夫妻俩到底是不是发疯了。   毕竟,他家的李墩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可……   梅初终于是把手机揣入兜里。   朝着二楼喊了声。   “师伯、齐木,开工了。”   -   白文姍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作为一个鬼魑,是怎么敢舔着脸跟纪释一起去抓鬼的。   可能是她不愿一个人待在略显阴森的半仙店里。   也可能是梅初的那句“渡鬼可有意思了”。   等反应过来时,她都已经跟着纪释的步子走到胡同口了。   “就是这儿。”李庆德指了指前方已经在夜幕下藏得深邃的胡同口。   果不其然,当他刚刚踏入胡同口半步,就听见自家墩儿略带诡异的笑声。   “李墩儿,”他朝着胡同深处喊了一声,“你在哪?”   半晌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随即转头问着纪释,“半仙,你听到了吗?我家墩儿的笑声。”   纪释杵着禅杖摇了摇头。   不仅是纪释,白文姍竖着耳朵也没听见哪里有孩童的笑声。   只觉得这胡同阴森的很,间隔好远才看得到一盏路灯。   橙黄的光晕之下,尽是歪歪扭扭的石砖斑路。   “师伯……”   听到身后人的呼唤,纪释转过头。   赫然看见乔木楷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我听见了。”   梅初本来还没看出什么端倪,瞧见对方的样子,跟着耳边问。   “听见什么?”   乔木楷紧了紧领口:“孩童的笑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就在耳边。”   李庆德听见有人如他同般遭遇,音调突然变高:“你也能听见吗?我没疯、我没疯,墩儿就在胡同里。”   白文姍看着有些惊悚的乔木楷,觉得有些好笑。   个子高高壮壮的,看不出竟然这么胆小。   “你不是龙虎山的弟子吗?”她打趣着对方,“怎么……还怕鬼?”   “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乔木楷心生怯意,只觉得耳边的笑声格外瘆人,不自主地往身边的人靠了靠。   “就是因为我资历尚浅,师门才让我跟着梅子姐出来历练的。”   只是他没发现,靠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文姍。   还有因为胆小怕鬼,反而主动往鬼魑身上靠的。   纪释没有理会他,可能已经习以为常了,转头对着李庆德说:“带我去李墩儿走丢的地方看看。”   “好,半仙,这边这边。”   -   李庆德家的面铺在胡同深处,寻常日子里也就卖点街坊邻居。   因为用料扎实,口感也不错,名声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这段时间,总是有年轻人来追着打卡,生意好是火爆。   所以才没顾上李墩儿。   “他一般就在这里玩的,”李庆德带着几人来到面铺附近的小暗巷里,这里和主街相比僻静了许多,一般都是各家各户搁置排气扇、空调机房的地方。   李墩儿这些胡同里的小孩就喜欢在这种地方扎堆。   地面上还残留着用粉笔画着的颜色各异的小人儿。   在昏暗路灯的渲染之下样子并不是那么讨喜。   “老李,”隔壁的住户瞧见巷子里来了陌生的人,探出了头来,“孩子找到了吗?”   “还在找。”李庆德情绪并不高,只是讪讪答了一句。   最近因为他家孩子丢了的原因,整个胡同都充斥着阴霾的氛围,平日里玩耍的孩童全然不见了身影。   暗下的天色里整个巷子更是冷寂。   基本听不到哪家住户烧饭做菜的声音。   “半仙,”李庆德有些着急,“你可看出什么了?我家墩儿到底在哪?”   纪释没有直接答话,反而上墙角的一只纸折的蜻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弯下身子将小玩意儿捡了起来:“这是你家孩子做的?”   李庆德接过折纸蜻蜓,端详了会儿。   “好像是,墩儿总是喜欢做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纪释点了点头,用手轻轻在折纸蜻蜓头顶一点。   一阵莫有缘由的晚风不知道从哪里佛过,吹起折纸蜻蜓就带向了暗巷深处。   “跟着它。”   说完便快步朝着暗巷里走去。   白文姍和梅初紧跟其后,只剩下乔木楷有些犹豫。   这半年来,他虽然也跟着纪释处理过不好大大小小的灵异事件。   虽说大部分,都是人自己吓自己的乌龙事件。   要说厉鬼,他也不是没见过。   但他怕的可不是鬼,而是这恐怖的氛围。   他耳边可还充斥着孩童若有若无的笑声。   尖锐的笑声和晕暗的灯光,让他只觉得心跳得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可要让他留在这里,自尊心可不允许。   嘴里朝着梅初喊了两声:“梅子姐,你们等等我啊。”   就快步躲在对方身后。   暗巷里面的光亮更是少得可怜。   只有隔家隔户窗户缝里透出的丁点儿灯光,能勉强让人看到路。   白文姍这才发觉做鬼原来也有做鬼的优势。   这漆黑一片的环境之中,竟是对她的视线没有起到任何的遮拦。   好像再昏暗之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磴磴磴——”   众人还没走出多远,就感觉身后像是有谁小跑着过来。   白文姍耳尖,立马察觉到了身后的声音,转头回望。   什么都没有瞧见。   乔木楷因为走的最后,立马吓得一哆嗦,跳起脚叫了一声。   “师伯、梅子姐,你们听没听见小孩的脚步声。”   说完就转过身子,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四处张望。   可奈何他怎么打探,也没找到所谓的脚步声踪迹。   “可能是老鼠吧,”梅初显然胆子比乔木楷大得多,完全不当回事儿,“别自己吓唬自己。”   乔木楷见没人相信自己,说什么也不走最后一排了,夹在纪释和白文姍中间,不由分说地挤了过来。   老鼠吗?   白文姍也有些不敢确定。   这老鼠的脚步声未免太大了些。   其实原本这小巷子是有些惊悚,但纪释走在前方,一步一禅杖。   每隔两秒,禅杖之上铜环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在暗巷之中还别有一番风味。   让人听了,好像也不是那么怕了。   白文姍摸了摸耳朵,有些出神。   说起来,纪释这附身的手法还真是厉害。   一块玉石,竟能让她如活人般无异。听觉、触觉、视觉都如常人般灵敏。   耳里的禅杖声,听起来声那么的真切。   对了,禅杖声呢?   这间隔好几秒了,怎么没听见规律的禅杖声?   回过神来的白文姍猛的发现,节奏井然有序的禅杖声不知何时就断了声响。   身前哪里还有纪释的身影,回顾身后,乔木楷、梅初,乃至李庆德三人,更是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好似身周的人突然就消失在了抬步之间。   “咯咯咯咯——”   白文姍只觉得脖颈处微微一凉,她竟然是莫名的听见了乔木楷口中的孩童笑声。   笑声很是明亮,但却不带任何情绪,说是笑声,听起来更像是哭声。   “纪释?”   白文姍唤了一声,除了空旷的巷子深处传来的回声以外,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走散了吗?   不对。   白文姍觉得事有蹊跷,慌神之间就和其他人失去了联络。   好似有人故意想要把他们分开,虽然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法子,但肯定来者不善。   白文姍刚想再唤一声,只听见一句沙哑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声音如耳语般亲昵,语调平稳而又不断重复,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孩子别怕别怕……”   “娘会找到你的,找到你的……” 第5章 伏矢   “是谁!?”   白文姍顾视四周,想寻得是谁在装神弄鬼。   可昏暗的巷子中,有且只有她一人。   耳边的低语却并没有停歇。   “找到你……别怕……”   这阵阵轻声细语明明就像是在耳边呢喃,但就是找不到声音的主人。   白文姍突然有些后悔跟着纪释跑这胡同来了。   她好好的待在半仙铺里不好吗?非要跟来这里遭罪。   这里可是货真价实的闹鬼。   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自己不也是鬼魑吗?   鬼还能被同类给吓死不成。   “飒飒——”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顺着声音抬头往后方细细一瞧,还真让她在角落中找到一团黑影。   黑影藏在夜色中难以被肉眼捕捉,可惜她在夜里视线并没有差上几分,立马逮到了对方。   白文姍抬起袖子就准备朝着黑影挥去。   她倒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水准的鬼魑,她这玉石做的身体,一臂膀挥下去,想来应该不会让对方好受。   哪知道她的一挥臂还没打到“鬼”身上,“鬼”本人率先发出一声尖叫。   “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   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白文姍挥在半空中的手也停顿了下来。   “齐木?”   等她看清对方的脸庞,才发现竟然是蜷缩在角落里脸色煞白的齐木楷。   齐木楷双臂抱膝,整张脸就差迈进膝盖里了。   瞧见挥向他的是白文姍,口中的尖叫也停了下来,急忙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蜷缩到对方的身边。   “文姍姐,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女鬼来索命了。”   是女鬼本鬼,但不是来索命的。   白文姍瞧见他那副怂样,有些无语:“你怎么在这?”   “我也不知道,”齐木楷小眼四处张望,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我在你和师伯身旁,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发现和你们走散了。耳边全是那女鬼的声音,吓得我只敢藏了起来。”   看来他和自己的遭遇一样。   白文姍不知道那鬼魑是何方神圣,看样子是想把他们分散开来逐个应对。   也不知道纪释现在在哪。   “对了,”齐木楷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远处的转角处说:“我慌张一瞥,还在那看到了个瘸子。”   “哪个瘸子?”   白文姍重复了一声,他们这一行人里面,可没有瘸子。   她估摸着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决定摸索着前行。   “你虽说只是龙虎山外门弟子,但总应该会些什么吧?”   这齐木楷胆子比普通人还小。   被师门派出来“历练”看来还真是情有可原。   听见对方质疑他的业务能力,齐木楷才颤颤巍巍从兜里抽了截黄纸出来,窝囊的朝着白文姍挥了挥。   “我会画符。”   “那你倒是画啊。”   幸好这暗巷里光线不足,不然定能看见白文姍脸上的黑线。   也不知道纪释这家半仙店里招的都是些什么伪劣产品,鬼没抓到,人先给吓掉了半条命。   齐木楷听闻赶忙在黄纸上划了几笔,夹在双指之间放在唇前念念有词。   “启明符,开。”   原本来柔软皱褶的黄纸瞬间变得笔挺,几笔淡金色的符号从纸面上亮起。   光越显明亮,几息之间,竟是堪比路灯般照耀。   暗淡的夜巷之中终于是有了些星火,把锈迹斑斑的面貌照射了出来。   感情是画了个电灯泡出来。   白文姍抿了抿嘴角,算了,总比没有强。   她本身也是个半吊子鬼魑,说起来,可能还比不上齐木楷呢。   毕竟她连“电灯泡”都弄不出来。   和神霄派主修的雷雨电术不同,龙虎山主要修炼的符箓咒术。   修行之人只需要轻轻在符箓上画个几笔,轻薄的黄纸也能变成为常人提供便利的器具。   最鼎盛时期,龙虎山弟子所画出的六丁六甲符,甚至能司九天焰火,刹那之间化为夺命的利器,好不骇人。   更有甚者,传说数百年前神霄派和龙虎山本是一家时,那符箓笔下加以雷电,行风雷、制鬼神,动如千万神兵傍身。   就连将神都要谦让半分。   当然,传说是传说。   真实的龙虎山虽谈不上那么夸张,但缩地、隐身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齐木楷仅是外门弟子,资质不佳,多多少少也只学到点皮毛。   “文姍姐,咱们接下来去哪?”   齐木楷扯着白文姍的袖子,一点也没有撒开的迹象。   他可不愿意再次沦为一个人。   “你不是说在拐角处看见个瘸子吗?咱们去瞧瞧。”   白文姍僵着脸,抬腿往着前处迈去。   还别说,有了齐木的启明符,周遭的环境清晰了许多。   虽说漆黑的环境她也能看得清楚,但相比起来,她还是觉得有些光亮适应得多。   “不是吧,文姍姐,”齐木楷像是吓怕了,“咱们还往前去啊?”   他的退堂鼓敲地比谁都厉害,恨不得立马打道回府。   白文姍嘴角微微一瞥,故意逗了他一句:“那要不然你在这等着?”   齐木楷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到出口的来路。   连忙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心里嘀咕着跟着白文姍往前走,至少不是一个人。   -   转过拐角,原本荒废凌乱的暗巷竟然变了模样。   暗巷两边悬挂着零零散散的纸扎小人。   小人有男有女,有虎有兽,穿着各异,甚至不远处还能瞧见孙悟空模样。   “这是哪家住户晾挂在这儿的吧?”   白文姍打量着这些手掌大小的纸扎小人,看质感并不算得上精致。   纸面粗糙、画笔错落,但手艺人应该技艺还算精湛,把一个个小人扎的活隐活现。   应该只是晾挂在后巷准备售卖的。   齐木楷盯着这些纸扎小人觉得浑身发毛。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做这个卖,怪吓人的。”   还真别怪齐木楷。   这些纸扎小人表情怪异,一个个全都是笑眯眯的脸庞,面向全都朝着他们二人,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说人像笑着也就算了,虎兔模样的纸扎也都是笑着脸。   搭配上暗巷里这此刻的氛围,让人还真多少有些头皮发麻。   “你确定看到这边有个瘸子?”   白文姍朝着巷子深处探了探,哪里看得到齐木楷口中的瘸子。   齐木楷将临近身旁的书生模样纸扎小人扭转了个方向,面朝内墙,他实在是被“盯”得鸡皮疙瘩。   “还找什么瘸子啊,我觉得先把师伯和梅子姐他们找到更重要。”   白文姍当然明白。   只是她冥冥之中觉着,纪释应该离他们不远。   “哎——”   莫名的一声叹息,让齐木楷浑身一个激灵。   “文姍姐,你……”   齐木楷刚想询问白文姍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叹息声,只见对方眼神凝重的看向远处。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一瞰,那曾在拐角处出现的瘸子赫然在十米开外冒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一直在那里,还是突然从哪个角落里转了出来。   “咚嗒、咚嗒”   瘸子一个脚步声、一个脚拖地的声音,在暗巷之中让人难以忽视。   不用说,那一声叹息定然是这瘸子口中发出的。   “老人家……”   白文姍不知道对方是鬼是人,她只模糊地看到对方的背影银发竖簪,看背影,应该是个女人。   好像步子走得很艰难,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缓慢。   身前像是推着个木车摊子。   但不知对方是耳背还是怎的,像是没听到白文姍的话。   全然没有转身的迹象。   “老人家……”   再次唤了一声,只见瘸脚妇人身形一顿,又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白文姍刚想抬腿追上前去,赫然发现那瘸脚老人已经越来越远,三两步的时间已经消失在巷子深处。   明明看起来走得这么慢,怎么会将距离越拉越远?   她和齐木楷二人竟然是追都追不上。   除非……   自己的步子变小了。   白文姍低头望去,只见自己和齐木楷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巴掌大小。一步跨上去,竟是连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望向周围的巷口,连窗檐都变成触不可及的高度。   连他们二人都变成了纸扎小人?   这些纸扎人不对劲,绝对不是寻常住户晾挂在这儿的。   可惜白文姍反应得有些晚了。   “妈呀。”齐木楷一声尖叫,像是终于发现了自身的变化。   “别大呼小叫。”白文姍思索着自身的遭遇,琢磨着那瘸腿妇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引着她们往前走。   “不是……不是……”齐木楷口中的话语像是卡在喉咙,“文姍姐你看,这些小人……”   白文姍抬头一瞧。   发现这些小人仍是全都朝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脸上如刚才一样笑得怪异。   诡异的,他们先早进入拐角的时候,这些纸扎小人就面向他们。   他们已经追着瘸腿老人跑了好几米远了,这些小人仍然面朝他们二人。   明明方位都已经变换了。   齐木楷用纸扎的小手指着那尊书生模样的小人,“我刚刚明明把它转了个方向,为什么现在还能盯着我们?”   那被他转成面向内墙的书生小人,此时正用画出来的小脸,咧着嘴朝着齐木楷发笑。 第6章 伏矢   “这小人会动。”   齐木楷声音尖溜溜的,让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纸扎小人好似被这声给惊醒了,也不伪装了。   抬着小腿小手就朝着二人袭来。   嘴里还发出“咯咯咯咯”的瘆人笑声。   “快跑。”   白文姍拉起齐木楷就往另一个方向逃匿。   这些笑声尖锐又没有任何情绪。   数百个纸扎小人此起彼伏下来,让白文姍只觉得耳膜嗡嗡地响。   原来齐木楷进入胡同时所听到的孩童笑声并不是李墩儿的。   而是这些纸扎小人口中发出的。   “不行,文姍姐,”齐木楷跑两步就扭头回看,身后的场景把他魂都要给吓掉。   “我们要被追上了。”   无数小人或是摇头晃脑、或是四肢伏地,紧跟在他们身后,距离被拉得愈来愈近。   该死的小胳膊小腿。   如果他们不是被变成了手掌大小,三两步就可以甩开这些纸扎小人。   可惜现在,他们竟然有些跑不过小人。   既然往直线跑是死路一条,那就只有另寻他法了。   白文姍抬头打量一圈。   不远处的后窗,不知通向谁家住户,但窗户并没有锁死。   露出一个刚好半个巴掌大的缝隙。   只是这窗檐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有点太高了。   根本不可能够得上。   “齐木,看那边。”   白文姍示意顺着那窗户缝隙往房间里躲。   “有什么符能把我们弄上去?”   她的话像是正中了对方的专业对口。   齐木楷激动地嚷道:“有的,有的。”   说完便从小人兜里掏出一小节袖珍玲珑的黄纸,齐木楷边跑边火速地在纸面上画着些什么。   可身后的纸扎小人追赶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特别是那追在最前面的书生。   伸出手都快要勾到齐木楷的衣领子了。   “快点。”   白文姍探出手一把将书生的手臂给打掉,嘴里催促。   因为她看见书生后面那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已经近在咫尺了。   要不到两秒钟他们就会被这队伍给淹没。   淹没之后会发生什么?   被同化?   被瓜分?   白文姍不敢去想,更不敢说出来,怕是要直接把齐木楷给吓昏。   好在黄纸很快就变得竖挺。   齐木楷口中念叨:“轻身符,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人双脚离地,身体好似气球般不受重力约束地往上飘去。   “文姍姐,快拉着我。”   白文姍也是眼疾手快,蹦起身子一把就拉在对方飘荡在半空中的腿。   齐木楷刚想发力往着窗台方向“飘”去,却发现僵持在了半空之中,一动也不动。   “诶,怎么飞不动了?”   此时的白文姍正被男子模样的纸扎小人抱着右腿。   迟迟不肯放手。   把白文姍和齐木楷二人死死拽在了原地。   其他的纸扎小人甚至想要踩着男子的身体往上攀爬。   “没事。”   白文姍低头瞟了一眼。   抬起左脚用力朝着男子模样小人的脸上一蹬。   小人受痛冷哼一声,手中的力道小上了几分。   白文姍抓住机会抽出右脚,双腿并拢朝着小人身上一跺。   借着反方向的力,二人终于是飘了起来。   让身下的纸扎小人们抓了空。   飘在半空中,俯瞰这身下的场景才更是令人发指。   密密麻麻的纸扎小人此时全都抬着头,用着那黑笔点出来的眼睛盯着他们二人。   直勾勾地看着攀上窗台。   窗户隙开的半个巴掌大的缝隙刚好能让他们侧着身子通过。   白文姍趴在缝隙上往内一探。   屋内空空旷旷,看不到任何人影。   里面的墙壁像是泥巴糊的,坑坑洼洼。   明明屋内鄙陋,却堆有半墙高的书本。   靠着墙壁的炕边摆着一组略具年代感的红木柜子,简陋得快要比得上半仙铺了。   正当白文姍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身后齐木楷惊跳一声。   “文姍姐,你看他们。”   这些纸扎小人本来离着窗台远远的。   但他们一拥而上地扑了过来,明知道自己够不着窗檐还抢着往上涌。   架不住他们数量太多。   没一会儿就像是搭人梯般的,一人重一人。   一小会儿功夫,竟然已经爬到半个窗台高了。   “走,进去。”   此刻也容不得白文姍犹豫了,率先侧身就从缝隙之中挤了进屋。   把齐木楷也扯了进来后,他们试着把窗户给关严实。   但奈何他们两现在都只是纸扎小人。   根本没什么力气,废了老大的劲也只推得动一分一厘。   眼看着窗檐处已经触碰到边缘的小手。   白文姍立马放弃了关窗的打算。   在红木柜橱上拉开一个抽屉就躲了进去。   两人闭息凝神,没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还好等了许久,也没被纸扎小人找到。   总算是可以缓一口气了。   白文姍把耳朵贴在柜门上,想听听外面有什么动静。   一片寂静。   没有听见小人的脚步声,也没听见那瘆人的笑声。   看来是没找到他们就散了吗?   提着的心悬了下来。   白文姍这才轻舒口气。   齐木楷小声询问:“他们走了吗?”   白文姍点了点。   “呼~”齐木楷一屁股坐在地上,“吓死我了。”   哪知这抽屉里并不只有他们。   齐木楷被地上的什么东西膈了下,吃痛叫了一声。   白文姍在黑暗充斥的视力不减,发现抽屉里正摆放着一支木签。   齐木楷坐下去的地方正是木签的边缘。   “是支签。”   白文姍怕对方又大呼小叫,赶紧解释了声。   “签?”齐木楷喃喃自语,“真是人倒霉了,坐一下都会被膈应。”   这支木签细长铜棕。   签面上还工整的用黄漆书写着一排字。   “十年寒窗苦读日,只盼金榜题名时”。   齐木楷有些纳闷:“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求签金榜题名,又不是以前科举考试。”   白文姍也没有看明白,只觉得这屋子也古怪的很。   按理说,这胡同里面的房屋虽然老旧。   但泥巴糊的土坯房也太不符合周围环境了。   更别说这屋内的摆具和用品,一丁点现代的痕迹都找不到。   活脱脱像是古代的格局。   白文姍想再次打探下这屋内,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靠在放在抽屉的钥匙孔上。   眯着眼睛往外瞧去。   只觉得视野之内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   不对啊。   她的视线一直都没有受到光线暗淡的影响。   虽说不如瞰明亮的地方适应,但至少能看得见。   就算再昏暗,没有一丁点儿的光亮的地方她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但此时入眼之处却是黑得要命。   那黑得快要赶上浓墨了。   不对劲。   白文姍擦了把眼睛,又往外瞰了眼。   只见漆黑的之处逐渐收缩。   终于才是露出了纸扎小人笑眯眯的脸。   原来那团漆黑,竟然也是对方墨笔画出的眼。   “咯咯咯咯——”   寂静的房间中突然响起那熟悉的笑声。   白文姍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那群纸扎小人没找到他们,而是透过钥匙孔有意在观察他们。   “被发现了,快走。”   白文姍举起抽屉里的木签,朝着钥匙孔外就是一捅。   趁着小人被推倒的瞬间,立马拉开抽屉就顺着红木柜子往上爬。   齐木楷从抽屉里探出身来,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快要现场当机。   纸扎小人一圈一圈围着红木橱柜,看样子已然是把他们所包围。   “别愣着了,”白文姍一手攀着柜子上方,一手伸出怀里的木签递给齐木楷,“快抓紧,上来。”   等二人攀上柜顶才发现,围着红木橱柜的纸扎小人们丝毫没有往上追的意思。   一个个只是抬着头,咧着嘴巴朝着他们发笑。   “它们怎么不追了?”齐木楷有些疑惑。   “我怎么知……”   白文姍刚想说她也不清楚,但视线往窗台方向一瞥,她好像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追了。   原本只隙开一条缝的窗户此刻已经开出了半扇。   屋外正站着名老妇人透过窗台看得到半个身子。   老妇人银发竖髻,脸垮得看不出表情。   正死死地用发青的瞳孔盯着他们二人。   准确地说,是盯着齐木楷抱着的木签。   那群纸扎小人像是听命于老妇人般,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他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啊,”齐木楷也发现了银发妇人的存在,跳着脚唤了声:“是那瘸子。”   白文姍暗叫一声惨了。   果不其然,银发妇人平静的脸下一秒就变得狰狞起来。   举起右手朝着屋内一抬。   只见她的手腕好似会伸缩一般,三两下功夫就到了白文姍眼前。   齐木楷大叫一声:“这手怎么这么长?”   显然了。   这银发妇人并不是这胡同里的住户。   而是游荡到这里鬼魑。   白文姍转身朝着墙壁一靠,勉强躲过了对方的手掌。   但奈何这只手明明伸得老长,但速度却丝毫不弱。   在半空中转了个直角弯,就又朝着二人挥了过来。   就算反应再快,这也来不及躲闪。   眼看着这只手就要了掐上来。   白文姍抢过齐木楷怀中的木签,狠狠地朝着半空中一抛。   不出所料。   银发妇人的手跟着就转了过去,稳稳当当将木签攥在了手中。   冗长的手臂快速收回。   木签被握到了银发妇人的怀里,手指在签面上摩挲。   好似什么宝物般珍藏。   白文姍算是明白了。   这泥巴房恐怕就是这银发妇人的屋。 第7章 伏矢   任谁瞧见陌生人闯进自己家,都不会高兴。   何况是鬼呢。   银发妇人小心将木签收好。   耷拉着眼皮,眼神凶狠的朝着白文姍和齐木楷二人眺来。   “叨扰、叨扰。”   白文姍扯着谎子:“我们二人只是路过,无意冒犯。”   怎奈红木橱柜下的纸扎小人们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举起小手“咚咚咚”得在柜子下方拍打着。   把本就老旧的橱柜拍得“吱呀”作响。   晃得柜子上的二人站都站不稳。   银发妇人恍然之间,竟是推着木车铺子穿墙而入。   眨眼之间,就已经进入到了屋内。   脚下仍然是一瘸一拐。   用木车做的摊子车轮已经残破不堪了,推着看起来格外卖力。   嘴里还小声念叨着。   “娘在这,娘在这……”   “不会让他们把你抢走的……”   白文姍瞧见这老妇人神神叨叨,眼睛快速打量,想找到一个逃脱的方位。   算了下距离,他们现在站在红木柜子顶上,用力一跳,刚好能落在炕上。   只要顺着炕席小跑,就能翻着窗台翻出屋内。   她用胳膊碰了碰齐木楷,示意对方跟上她的步伐。   可等白文姍刚准备有所动作时,银发妇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动作般。   双手掐成爪型就朝着他们袭来。   明明那银发妇人走起路来还慢吞吞的。   怎的出手快得离谱。   干枯的利爪像是扑腾在屋内的兀鹫,尖牙利齿、钩爪锯牙。   刹那之间就已经抵达了二人的上方。   白文姍眼底倒影着这悬在她额头上的利爪。   只觉得此时变成纸扎小人的她在这掌心之中显得是如此的渺小。   好似对方只需要两根手指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掐断她的脖颈。   她想要躲闪。   可利爪却不给她任何的机会。   速度远胜于小脚小腿的她。   白文姍甚至能感觉到锋锐指甲上的阵阵寒气。   顺着那间隔她鼻尖不足几厘的距离,直抠进她脑门。   “锃——”   就在她以为即将被银发妇女的双手抓破喉咙的时候。   一声久违的清脆金属声响起。   一柄禅杖横在她的眼前。   死死地将利爪与白文姍分割开来。   “纪释?”   白文姍瞧见这茶褐色的禅杖,自然也知道他的主人就在身旁。   赤足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红木柜子旁,白衫无风自起。   一手竖掌单手作揖,一手握杖残留铜音。   “啊——”   银发妇女吃痛发出凛冽的叫声,迅速收回右手直冒青烟。   接触到禅杖位置的手指已被烫得发黑。   “我还以为什么鬼在这闹事呢。”   梅初的声音从窗台外响起,探了个身子一脚踩了进来。   “原来是一只伏矢。”   齐木楷瞧见二人,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的,喏喏大叫:“师伯、梅子姐!你们终于来了。”   生怕对方没看见已经被扎成小人的他一样,蹦得老高。   “看见了、看见了,”梅初有些不忍直视,“齐木,一会儿没见怎么变成小人儿了,还挺萌的,不如做个半永久?”   齐木楷:“……”   银发妇人眼见不是这和尚的对手,立马就想逃。   转身推着摊子就往墙上撞去。   白文姍可是见过对方视墙垣为无物的本事。   立马想要示意进行阻拦。   只见梅初口中一句:“还想走?”   一道金光从墙角闪过,转瞬遍布整个房间。   “砰”的一声。   银发妇人推着的摊子撞击在墙壁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看来有这金光加持下的墙壁,银发妇人并不能穿墙而过。   老妇人一次未成功,先是稳了稳晃动不已的摊子。   而后探着身子向墙壁撞去。   口中絮叨:“不怕、不怕,有娘在,不怕。”   其他围在柜子前的纸扎小人也跟疯了似的,四处散开朝着坑坑洼洼的泥巴墙撞去。   想要帮主人寻得一处突破口。   但怎奈无处可逃。   纪释手掌在白文姍、齐木楷二人身上一拂。   转瞬之间,就摆脱了纸扎人的身体,恢复了原本的体魄。   “伏矢?”   白文姍疑惑的重复了句梅初口中对于这个银发妇人的称呼。   她并没有听过。   还是纪释解答了她的疑虑。   “伏矢鬼,生于思疾。性深沉、不喜人。”   “一般也不会主动伤人。”   白文姍瞧着这不断用头撞击墙壁的妇人。   “你们找到李墩儿了吗?”   “没,”梅初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伏矢为什么要抓小孩。”   齐木楷往窗外探了探:“委托人李庆德呢?”   “被纸扎小人给吓昏了,”梅初指了指屋外的东南方向,“搁在那儿呢。”   齐木楷欲言又止,他在想如果是自己被吓昏了的话,会不会也是被梅初扔在路边就走了。   银发妇人见如何都逃不出去。   转头阴眼盯着众人。   口中声音变得尖锐。   “休想抢走、休想抢走……”   妇人双眼透绿,如鬼魅般的利爪再次张牙舞爪袭来。   显然她已经知道遁地无门,只有硬搏了。   梅初冷哼一声,食指和中指竖在身前,朝着妇人所在的方向微微一指。   一道电闪雷鸣的电弧凭空出现。   如鞭挞般沿着墙壁抽打而去。   沿路的纸扎小人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惧怕这道雷电。   “咿呀咿呀”地瞪着小腿儿跑得老远。   鬼爪与落雷短暂一个交锋。   银发妇人的手臂就被电得酥麻,转眼就又是冒出一阵青烟。   这均雷好似天然对于鬼魑有着克制。   一击之下,节节败退。   梅初没有给银发妇人喘息的机会。   手型反转,再次竖出一个印记。   “玉清雷法。”   一道粗壮程度远胜于先前的雷电从天而降,朝着银发妇人就霹了过去。   白文姍甚至都能从那道雷法上感到阵阵威慑力。   这就是雷法吗?   竟是比身旁的齐木楷胜过不止一筹。   和梅初的雷法比起来,这齐木楷的符箓之术就如同小孩打闹玩意儿似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白文姍不知为何,觉得梅初那竖在身前的手印好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梅子姐是亲传弟子,”齐木楷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补充道:“不能比、不能比的。”   刚才光是那一道微小的电弧就已经让银发妇人吃了个苦头。   这记玉清雷法霹下,指不定会让伏矢当场魂飞魄散。   眼前雷法就要霹到头顶。   银发妇人非但没有退让,反而抵在身前。   梅初显然也没预料到对方如此刚烈,竟然是丝毫不躲闪。   咬了咬牙,指着雷法就朝着伏矢而去。   “等等。”   白文姍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朝着梅初的指端一拉。   雷法的触感立马传遍全身。   白文姍只觉得浑身像是被雷霹了般,烧心的痛。   这烧心的痛感,竟是觉得如此熟悉。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犹如狡兔被猛虎所盯。   那刻印在血脉中的恐惧感自内而外地传导进每一根寒毛。   那道玉清雷法被白文姍一扰,方向也是偏离了几分。   原本不偏不倚落在银发妇人身上的轨道也斜划着擦肩而过。   霹散了她身后的木车摊子支架。   在墙上留下一个烧焦漆黑的窟窿。   “你干什么?”   梅初瞪着双眼,看着身旁手臂被灼伤的白文姍。   有些不明所以。   眼看着她就要解决掉这伏矢鬼了,竟然是被白文姍插了一脚。   白文姍捂着左臂,朝着那正抱着木车摊子嗷嗷大叫的银发妇人指去。   “孩子……孩子在那木车摊子里。”   不期然而然。   银发妇人扒出被霹散的木车架子,从里面抱了个熟睡的男孩出来。   紧紧抱在怀里,又不敢太使劲,只好轻轻摇晃着孩童身子。   全然不顾肩膀上被霹得露出白骨的伤口,口中念叨着。   “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娘在。”   白文姍一眼就认出这是李家的小孩李墩儿。   眉宇之间和李庆德有八分相似。   只是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折纸蜻蜓,闭目沉眉,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梅初哑言。   她放出雷电法术也是为了把伏矢鬼给打伤,好询问李墩儿的下落。   没想到竟然是被对方藏在了小摊子里。   难怪刚才玉清雷法霹下来时,这伏矢鬼竟是躲都不躲。   它要是躲开了,身后的木车摊子可就遭殃了。   “师伯,这……”   梅初显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她虽说是神霄派的亲传弟子,御雷驶电的法术不输部分长老。   但让她莽还行,这伏矢怀里抱着个李墩儿,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纪释抬起赤足朝着银发妇人走了两步。   “郭念,把小孩给我。”   银发妇人听见对方唤起她的名字,立马眼生恐慌。   “不行、不行……这是我的孩子。”   白文姍刚觉得好奇,纪释怎么一口就叫出伏矢鬼的姓名。   但转念一想,他曾说过能一眼看到所渡之鬼的前世今生。   想来,也许并不是夸大其词。   “他不是你的孩子。”   纪释声调笃定,像是戳穿了银发妇人最后的遮羞布。   “你凭什么这么说!”   伏矢鬼像是被激了起来,情绪变得很不稳定。   看着逐渐走近的纪释变得咬牙切齿。   “你的孩子长大了,已经进京赶考了,还记得吗?”   纪释的话像是让伏矢鬼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伏矢鬼思绪变得错乱,时而蔼笑、时而悲愤。   纪释轻柔地把李墩儿从对方的怀里接了过来。   脚下莲步瞬起。   一圈淡金色的梵文薄如蝉翼般的围绕在他的身周。   白文姍只觉如数百僧侣在耳边咏唱。   口中的音符陌生又晦涩。   属于那伏矢鬼的姓名。   郭念二字凭空出现在梵体经文之上。   “涅槃经。”   齐木楷给白文姍解释到。   “师伯是在送伏矢鬼前去彼岸往生。”   银发妇人眼神迷离,像是看见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纪释在众人眉心轻轻一点。   那尘封的画面像是掀开画卷般的涌上心头。 第8章 伏矢   光绪十三年。   南槐巷子里住着一位郭家妇人。   丈夫因欠下赌债被债主逼迫而亡。   只留下郭家妇人和其孩童二人残存于世。   世人皆叹,真是苦命娘俩。   男丁早殪,失去了经济来源。妇人又天生是个跛子,干不了什么活。   娘俩能活几年只能看天命。   但只有郭家妇人自己知道。   男人死了,未尝不是件解脱事。   至少自家孩子和自己不会再挨打受罪了。   幸好她从娘家学得一门纸扎小人的手艺。   求着隔壁邻里造了架木车摊子,日常出摊,也能勉强糊口。   住得虽然简陋、吃得仅能饱腹,但只要和她的儿在一起,过得也不算艰辛。   “儿啊,”郭念在木车摊位上抽了只纸蜻递给孩童手里,“娘这边生意忙,你自己玩一会儿,千万不要跑远了。”   郭念虽然腿脚不利索,手艺却极为出挑。   纸扎出来的小人活灵活现,甚得大人小孩的欢喜。   每到逢场,尽是能卖个七七八八。   好在郭家孩童早熟知事。   “娘你不用管我,我在隔壁书摊借了本书,看着玩呢。”   “诶,好。”   郭念瞧见他那人小鬼大的模样,笑叹一声就招呼起客人。   等好一会儿忙活完了,才发现自家儿子整个人像是钻进书本里似的。   头都不带抬的。   每会儿发现了有不认识的字,就悄悄记了下来。   等到书摊没有客人的时候,才小跑过去谦虚讨教摊主。   幸而今儿个逢场人多。   才到午后申时,她这一摊子纸扎小人就卖了个精光。   郭念抹了把额间的汗渍。   嘴里念叨着:“要是昨晚多做一些就好了。”   瞧见儿子看得那么入神,郭念还真有点不忍心打断他。   “儿,走,回家了。”   郭家孩童抬头凝视,小心翼翼地将书本对折好,用双手把翻阅的痕迹压了压。   才朝着书摊小跑准备还书。   “不用还了。”   书摊的摊主笑着指着郭念:“你娘看你那么喜欢,已经买走了。”   郭家孩童一听,脸上难藏的喜悦。   转过身听着郭念。   好似在确定是否如摊主所说。   “当真?”   郭念挥着手招呼着,眼中满是溺爱:“当真。”   其实也要多谢书本摊主,他给出了个远低于市价的数目。   郭念算计了下,负担得起。   “娘,走,回家。”   郭家孩童欢呼雀跃。   连忙帮着收拾木车摊子,动作都是灵快了许多。   孩童也知晓他娘腿脚不利索,主动在前拉着绳子牵着摊子引路。   从集市到城郊,他们二人带着木车摊子,一推一拉,走了一个半时辰。   斜阳之下,娘俩走得很慢。   但一路说说笑笑,好是快活。   也不觉得累了。   -   “哟,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啊?”隔壁陈婶瞧见郭念就推着车子回来,前来搭了把手。   这日的确比往常要早上许多,天还没暗。   郭念笑了笑:“嗯,今天人多,卖得快。”   陈婶很快就发现郭家孩童手中捧着的书本。   如获至宝的小脸笑得甜甜的。   “小郭子,你手里抓着什么呢?”   郭家孩童将书本炫耀似地举了起来。   “《礼记》,我娘买给我的。”   “真不错、真不错。”陈婶嘴上附和着,却转头悄然在郭念耳边低声:“你怎么给他买这玩意,多废钱啊。”   郭念笑道:“孩子喜欢,不贵。”   “哎哟,哪是贵不贵的问题,”陈婶一听叹了口气,“买这书本有啥用啊,让小郭子早日学门手艺才是首要的。”   “四书五经都是那些富贵人摆弄的,咱们穷人可是学不来的。”   郭念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道了句:“孩子还小,由着他去吧。”   -   而后几天,每日郭念在摊子上忙活。   郭子就坐在后巷翻书。   看累了,就躲进木车摊子的下方小憩。   醒了又接着看,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郭子特别喜欢书本里的人和事。   或是大家中庸、或是兵戎剑铠,看得多了,他也把说话的调调给学了去。   这日,他刚把已经翻了好几遍的书本摊开。   耳朵一尖,像是听见什么声音似得,立马竖了起来。   清脆的孩童诵读声,不怎么整齐,你一嘴我一嘴。   棒读着生涩的句子。   “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   郭子立马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会儿才发现这不正是他在书本里看到的句子吗?   好奇心驱使,瞪着小腿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他攀上篱笆,看着大大小小的孩童坐落在院子里。   跟着前方鹤髯长须的老先生,摇头晃脑,一句跟着一句。   好是新鲜。   书本里有些涩诲难懂的话语,在老先生的点拨之下,竟是茅塞顿开。   一时间,居然是忘了时辰。   这可把在巷子里摆摊的郭姓母亲给急坏了。   刚忙活完一抬头,发现原本端坐在街沿的儿子没了身影。   顿时心跳像是漏了半拍,四处探寻了老半天。   也没得到任何的消息。   谁也没看到郭子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郭念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血液像是不受控制地涌上蹙额。   -   郭念拖着跛了的腿绕着旌阳城转了三圈。   直到精疲力竭、两眼无神。   脱水和疲劳快要让她撑不住时,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喊声。   “娘。”   听到熟悉的声音,郭念的疲劳一扫而光。   发疯似的转过身子,抱着郭子哭出了声。   “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郭子也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出声。   抬起右手轻轻拍打着他母亲的后背。   “娘,对不起。”   “回来就好。”郭念此刻也顾不得其他。   从集市回南槐巷子的路上。   郭念难得教着儿子折纸的手艺。   “看,这样折出来,就是一只蜻。”   做起来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复杂。   郭子灵性好,三两下就学了去。   “嗯,我学会了。”   郭念摸了摸对方的头。   “那就好。以后你要是再跑远了,就折一只蜻放在墙角。娘就算再远,也会找到你的。”   郭子抬头望了望满怀笑意的母亲。   暗自将这折蜻的法子记了下来。   “嗯娘,我会记好的。”   -   时间荏苒,转眼数十载。   别家都说郭念生了个好儿子。   不仅勤快、礼貌,还颇有学识。   这是在南槐巷子想都不敢想的特殊存在。   郭子年纪不过刚刚束发。   就有不少亲家寻了上门,带着自己闺女的意思前来说亲。   郭念总是笑而不言。   一句“儿子的事,他自己定”便打发了。   郭子也志不在儿女情长,任谁来说都是扫兴而归。   十余年时间,郭子早就从字都认不完的小屁孩长成了学堂先生都自愧不如的青年学识。   只是这寒门苦读,想要改变家境命运还差了些火候。   而当今年代,谁都知道唯有科考才是出路。   郭念将儿子准备要用的书本、袄布一一装好。   借着油灯从床铺子下面又掏两双鞋垫。   “真得要去啊?这一来一回就是三年有余,太远了吧。咳咳——”   郭念没读过什么书,从小就没离开过旌阳城。   更是不解什么地方要走那么远。   她心里没数,担心得不由咳嗽了两声。   郭子收好掌中的书,“娘您就放心吧,每年那么多人进京赶考呢,三年不久了。听先生说,有得人去一趟还要五六年呢。”   郭念咂着嘴:“那不是去时还是个少年,回来都正值力壮了。”   她有些担心,这些年来她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   也不知道还等得到儿子归来不。   “放心吧娘,”郭子抱着郭念的手臂,“您儿子回来保证仍是少年。不对,还是金榜加身的少年。”   郭念被他逗开心了,刮着对方的鼻子:“净胡说。”   娘俩打闹一会儿,郭子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小玩意儿。   “这是……”郭念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看清。   长期佝偻在油灯下做纸扎小人,她的眼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蜻?”   “没错,”郭子把蜻放入对方手掌,“您教我的,娘您要是想我了,就把这蜻拿出来看看,您有什么话,也可以对着这蜻说。”   “我没准能听见。”   “是吗?”郭念端详着这蜻有些爱不释手。   一来一回就去三年。   要让她安心送儿子进京她是一百个不放心。   但郭念心里也明白。   儿子大了,有主见。   懂得也比她这个妇人多。   除了支持以外,她也做不了更多。   别家都说儿孙要守在身边才算尽孝。   比起人们口中孝顺。   她更不愿看着对方被“囚禁”在这南槐巷子中。   “娘,您等着,”郭子望着窗外的月华有些出神,“我定能取得三甲,到时候骑马游街、披红挂彩,定让您满脸风光。”   -   郭子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   郭念对着儿子留下的蜻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每日都会去寺庙为郭子求上一签。   但可惜,郭家妇人还是没到儿子归来。   光绪二十八年。   郭念染上疫病不治身亡。   南槐巷子里的人都说郭家妇人思疾成疫。   命苦。   -   光绪二十九年。   郭子川高中榜眼,骑马游街、披红挂彩、礼炮轰鸣。   整个旌阳城都热闹非凡。   孩童都仰仗着这位即将被封官加爵的“翰林院编修”。   脸上挂满慕羡。   哪知榜眼才子,跪在南槐巷子前久久不起。   科举高中的喜悦荡然无存。   溃不成声。   “娘,我回来了,您倒是再看我一眼。”   -   记忆画面消褪之后,现实再次充盈视野。   胡同巷子里。   白文姍盯着眼前的伏矢有些愕然。   郭念那化作伏矢鬼魑的身影愈发变得模糊。   尘封的记忆让她清醒了不少,泣不成声。   她的孩子,的确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才高八斗。   只是她在生前并没有见到而已。   在纪释的涅槃经下,郭念已经快要送往彼岸。   众人在纪释的点眉之下看到了伏矢鬼郭念的往生。   不禁觉得有点黯然。   “后来呢?”齐木楷率先发问。   “后来?”纪释轻缓扬眉。   “对啊,”齐木楷感叹道:“那郭子川当官了吗?”   纪释淡然道:“当了。”   他们的话让郭念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   抬着眼恳求似的望向赤足和尚。   纪释明白,对方想要在临走前,最后再看儿子一眼。   “哎。”   纪释轻叹一声,像是在感叹这郭念已经要“走”了,却还是放不下牵缠。   纠缠在这尘世之中,真是无人能活得通透。   他白衫一拂,众人只觉得眼前再次天旋地转。   眨眼间已然回到了光绪年间。   “爹爹,你教我写字吧。”   一声清灵的男孩呼声在院落里响起。   院落错落有致,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被称作“爹爹”的男子正坐在石亭之中,抱着膝间的孩童在石桌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书法。   白文姍一眼就认出男子的身份。   眉宇之间少了当年的青涩,只留下气宇轩昂的气度。   不正是郭子川吗。   “好,爹教你,”郭子川将毛笔放在孩童手里,可惜对方连抓都抓不稳。   别说是写字了,光是画个糖葫芦都要是歪七八扭。   笑得郭子川好是几声。   没等二人打闹一会儿。   两名丫鬟踩着碎步前来院亭。   “老爷,夫人请您用膳了。”   郭子川听闻,刮了下孩童的鼻梁,“走吃饭了,小馋虫。”   “爹爹您才是小馋虫,哼。”孩童气得跳脚。   郭子川一本正经:“好吧,小馋猪。”   惹得孩童又哭又笑。   那场面,好不快活。   等二人离去之后,丫鬟们才开始着手打理亭子院落。   扫落着地上的落叶、残须。   新来的丫鬟手脚利落,三两下就把亭子清扫得干干净净。   顺带也准备把墙角清扫一番。   年长的丫鬟瞧见立马提醒了句:“诶,那搁在墙角的纸折蜻蜓可千万别动。是老爷故意留下来的。”   墙角之下,白纸折了只蜻。   不知是等着谁来寻。 第9章 记忆碎片   郭念了却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残念。   枯槁的魂魄如薄雾般涣然。   在纪释的涅槃经中化为了尘土,入了轮回。   那薄弱蝉翼的护体经文顷刻间消散。   昼亮的光晕如车轮般回转入赤足和尚的体内。   场面一度归于平静。   众人的思绪均从光绪年代返回了现实。   除了白文姍。   随着郭念的执念被解开,尘封的记忆被揭破。   她好似感觉自己的记忆碎片也有些松动。   刹那间头疼欲裂、额蹙心痛。   恍惚之中,她仿佛又见到了曾在睡梦中出现的面具男子。   青衫男子戴着赤色厉鬼面饰,如血般斑驳,明明瘆人的可怕。   但却没有让白文姍感到一分一毫的畏惧。   她只觉得自己此时像个旁观者般,矗立在男子身旁。   盯着他正襟危坐在庭院竹林间。   膝上枕着少女的一脸好奇的脑袋。   “小扇子,听够了吗?”   男子声音蔼然,与他戴着面具的恐慑风格迥然不同。   甚至还多少觉得有点温柔。   真是个怪异的人。   “不够、不够,”少女满脸撒娇耍赖,“再给我多讲讲外面的世界嘛。”   男子抬头看了眼天,估摸着时辰不早了。   “嗯……下次吧,下个月我再给小扇子好好讲讲那道虚观子里藏着小白蛇的事。”   “小白蛇……?”   “对,会征风召雨的小白蛇。”   少女来了兴致,但却听出了对方有意离开的意思。   立马赌气似的站起身来。   “哼,我才不信呢。”   “上次你就说只需一个月便来永宁。”   “我叫嬷嬷专门记下了日子,足足等了三个月你来才。”   “来了之后,又只顾着给弟弟讲那些道法儒经,唧唧哇哇的我听都听不懂。”   少女像是生气了,鼓着腮帮子像个小河豚。   “这次又想敷衍我,本公主已经不是将笄之年,你少骗我。”   男子满头黑线,没想到这文姍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缠。   不过这次的确是有要事在身,他也确实该走了。   “小扇子,生气啦?”男子像是变法术似得从指尖变出一柄西域锦扇,“你看这是什么?”   常年被困在这永宁宫里,虽说好玩的物件从来缺过,但少女还真是没见过这稀奇玩意儿。   做工精巧、金丝游走在屏面精细入微,的确别具匠心。   小眼神很快就紧锁对方手中的物件。   还是多亏心大、年纪又小,转眼就忘了刚才赌气的事儿,原谅了对方的食言。   “那可说好了。”   少女把玩着西域锦扇,爱不释手。   “下个月,一天都不许多。你要是不来的话,嗯……不来的话……”   少女结结巴巴,一时间没想出来怎么才能治得了对方。   男子略有趣味地重复着对方的话:“不来的话……怎么?”   “我就……”少女眼珠子一转,“我就把弟弟藏起来,让你下次来找都找不到。”   男子赤鬼面具背后脸抽了一下。   这永宁国“名声在外”的文姍公主,果真是如传闻般顽劣。   -   “文姍姐?!”   齐木楷用手在白文姍眼前晃了晃,口中有些担忧。   白文姍眨巴了下眼睛,才恢复了过来。   “啊?怎么。”   齐木楷瞧见对方回过了神才松了口气。   “看你双眼无神、目光呆滞,还以为是随同伏矢鬼一并被师伯给渡了。”   白文姍无语。   你才被渡了。   她思维有些混乱,刚才瞬间她的脑海又浮现了些陌生画面。   那戴着赤鬼面具的男子,还有那被称为“文姍公主”的少女。   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这孤魂野鬼做得可真是太难了。   自己的身份来历不明所以,还要时时刻刻接受脑内记忆碎片的“轰炸”。   如打哑谜般让她想解开都找不到落手点。   可能是她智商不够用吧。   不过一想到纪释说她的前世是个傻子。   她自个儿也就释然了。   对傻子要求不能太高。   更何况是丢了七魄和大半三魂的傻子。   “走了,送李墩儿回家。”   梅初从纪释的怀中接过仍然熟睡的李墩儿。   小男孩满脸赧红,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   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厉鬼被掳走一遍,闯了一回生死关。   梅初叹言:“还好遇见的是只人畜无害的伏矢,没什么害人的意念。要不然这娃娃可真是凶多吉少。”   白文姍听着对方的话,眼前不由浮现出伏矢那手中锋利并带着寒光的爪刃。   只觉得自己可能和对方不在一个思维层面。   她和齐木楷可是差点殁在这“人畜无害”的伏矢手中。   把昏倒的委托人李庆德和李墩儿带到胡同巷子里的面馆时。   早就在铺子里急得打转的老板娘哭得眼泪汪汪。   “墩儿,我的墩儿,你终于回来了。”   老板娘失子复得,感动得痛哭流涕。   一个劲地对着众人礼拜。   一口一个“半仙”叫个不停。   纪释一把扶住对方想要叩拜的身子:“大娘,不必。出家人不受如此大礼。”   老板娘赶忙作揖:“太谢谢了,感激不尽!”   梅初将李墩儿递到对方怀里。   “娃娃没事儿,睡一晚就好了。”   说完又扯着李庆德的领子“扔”在板凳上。   “这个大人也是。”   老板娘算是真的被半仙铺里的几人给折服了。   就算众人都转身离开了,她口中念叨着停不下来。   齐木楷回身向对方解释道:“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在后巷子里找到的。”   “可能玩捉迷藏迷路了吧。”   说完头也不回跟着纪释等人往胡同出口去了。   只留给对方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在路灯下拖出老长的影迹。   白文姍忍不住问了句。   “不告诉他们真相啊?好让他们下次注意注意?”   齐木楷接过话:“胡同已经干净了,有什么好注意的。”   “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还是少让他们知道为好。”   “日子可还要过呢。”   白文姍没想到这些话能从齐木楷口中出来。   一板一眼的还挺有哲学道理。   简直不是他那失惊打怪的风格。   果然,齐木楷转头朝着纪释笑眯眯的怯声道:“我说的对吧?师伯。”   纪释浅笑地摇了摇头。   “……对的。”   走出了好大一截儿,齐木楷才捂着额头冷不丁一句。   “糟了,只顾着耍帅,忘记收费了。”   “……?”   梅初一听敲着对方的脑壳,恨不得当场将对方的头给锤爆。   “就交给你这一件任务都做不好,你是不是98K纯傻?”   齐木楷抱头痛哭:“梅子姐你还说我呢,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   “收个费还要我提醒,反正就售票员都敢把老司机压一头了是吧?那你还跟来干嘛。”   梅初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哼,算了,难得和你计较。”   白文姍算是知道这半仙铺子为什么这么寒酸了。   这营业额全靠缘分。   能开这么久还开得下去,也真是玄学。   -   等众人回到半仙铺子。   这一来一回竟然已经快要临近日出。   白文姍总算是明白为何营业时间仅限半夜了。因为白天怕是要补觉。   难怪第一次见到梅初时对方睡意朦胧。   说起来,按照牌匾上所描述的营业时间直至凌晨四点,他们还加班了一个多小时。   真是“勤劳”到内卷的人儿。   拉开店铺门,几个人都忍不住呵欠连天。   抬着脚就准备上二楼睡觉。   “那个……”   白文姍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   齐木楷、梅初二人眼眶迷离。   白文姍抿了下嘴,朝着正在搁置禅杖的纪释道。   “我睡沙发吧,昨天占用了你的屋,不好意思。”   从两个活宝口中知晓了昨天晚上所住的房间是纪释的屋。   她就算再怎么厚脸皮也住不下来了。   毕竟纪释才是铺子的主人,哪有强占别人主屋,让主人家睡沙发的道理。   更何况,这沙发明显比起纪释的身高就要短了一截。   对方躺上去,怕不是要漏出半截小腿。   她睡上去,反而刚刚合适。   纪释垂眼望来。   “不用,我睡沙发就行。”   白文姍一听这怎么行。   比起犟来,她好像还没输给过谁。   “不不不,您睡主屋,沙发由我来睡。”   “我睡沙发。”   纪释轻声重复。   明明平时好说话得很,怎奈此时却无比固执。   “……我睡吧。”   “我睡。”   “不不不,还是我睡。”   “我睡。”   两人你一句我一语。   看得楼梯上的齐木楷、梅初是一愣一愣的。   “停停停,”齐木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下楼解围。   “你睡主屋、您也睡主屋,沙发我来睡行了吧。end of discussion。”   最终,白文姍还是住回了纪释原本的屋。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许久都没有睡意。   不知道是经历了第一次渡鬼有些兴奋的原因还是怎么。   她满脑子都是伏矢那略带怆然的记忆。   郭子川赴京城参加科举后。   郭念作为一个母亲,怀揣着对远足儿子的挂念和担忧。   在那满怀牵念的日日夜夜,真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   不知她生前是否也如同伏矢般带着浓厚的残念。   想了会儿,可能还真是。   如若没有强劲的执念,她又何必化为鬼魑也要留在这个世界。   只是不知道属于自己的结又到底是什么。   为何还残留在世间不肯离去。   窗外的鱼肚白再次浮现。   白文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有些饿了。   肚子咕咕叫睡不着,干脆起身去露台呼吸下新鲜空气。   刚从床榻上抬起身子。   欣然看见那一袭白衫准时在日出前盘坐在露台中央。   闻到对方身上飘荡而来的香火味道。   更加饿了。   作者有话说:   赤足和尚,危。 第10章 偷窥   “?”   白文姍显然没预料到有人失眠比她还严重。   她可是鬼。纪释的话……应该是人吧?   鬼不睡觉可以理解,但哪有人不睡觉的。   白文姍翻过窗台,坐在窗檐边上。   撑着脸颊看着对方在日出下逐渐明亮的背影。   清晨独有的淡缕薄雾飘散在屋檐间,环绕在纪释身侧缓慢流动。   放眼望去,远处错落的低层建筑之外,那峁山青枝在落下的斜辉中袅娜娉婷。   像一幅没有墨迹的山水画。   与这现代风格的时代背景格不相入,着实有些惹眼。   她突然有些好奇,对方的年龄是多少。   明明看起来和她一般大小。   但梅初和齐木楷二人都管纪释叫“师伯”。   辈分想来应该不低。   听他说话的沉着语气和气定神闲的神态。   也不像年少世事未知的青年。   虽然面孔看上去朱颜绿发,但实际年龄肯定远不于此。   难道,出家还能延绵益寿不成。   那白皙又吹弹得破的体肤,甚至让白文姍都有些几分羡慕。   想到先早在胡同巷子里,她即将被伏矢所伤之时。   对方骤然出现,一禅杖横在她面前的样子。   仿若那刹那间能隔绝所有的危险、恐惧。   纪释这人,平时温得像是一壶清茶,凌厉起来就似瞬间沸腾,吓人得很。   直到对方出声打断白文姍的“鉴赏”。   “你不困吗?”   纪释没有转头,就像脑后长着眼睛似的。   笃定白文姍坐落的方向。   她像被偷窥被逮的小孩,双手立马无处安放。   双颊浮出一色温红。   白文姍不答反问:“你呢……也不困吗?”   还好纪释背着身子,并没有捕捉到她手上的小动作。   “习惯了。”   习惯不睡觉?   还是习惯了清晨打坐?   白文姍不敢问。   全当是对方习惯了准时坐这儿光合作用。   “我今天……”白文姍怕气氛冷场,生硬地找了句话。   “在你渡化伏矢之后,脑中出现了一些画面。”   她还是第一次参与渡鬼。   不知道这是否为正常现象,也不知道这对她找回三魂七魄有没有帮助。   纪释问询:“什么画面?”   “好像是我小时候的事情,有些模糊,”白文姍思索了片刻,“还有个头戴赤鬼的怪异男子。”   “怪异的面具男子?”纪释话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嗯,”她蹙眉回忆,“口中尽是些神神叨叨的事,什么化作风雨的白蛇之类的。总之,古怪得很。”   纪释短暂停顿了片刻才道:“替鬼渡身本就不是天道之事。超渡之时,人的灵魄容易受到影响,幻觉和记忆交错难分。”   “渡鬼之人记忆紊乱、万蚁噬心之事常有。更有甚者,或是被鬼魑的执念所吞噬,化作邪物祸害世间。”   白文姍还不清楚原来渡鬼入轮回竟是如此危险。   看赤足和尚那泰然自若的神态,还以为不过是手到擒来。   而且当时她不过是在最外侧而已,就已经受到如此影响。   很难想象位于涅槃经中心的纪释,会遭遇什么样的执念困扰。   “那你呢?也曾被执念扰志吗?”   纪释双手合在身前:“世人皆有执念,我当然也不例外。”   白文姍顿时来兴趣,抬腿挪到对方身侧,斜着眼偷瞥着对方的表情。   她很是好奇这看似通脱的赤足和尚能有什么样的执念。   “为了钱?还是为了权?”   “……”   纪释双目闭合:“人活在世间哪能超脱于尘。欲望无止,但只要看得开了,就能了却宿缘。”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白文姍只觉得自己与这赤足和尚相比,那可真是俗得不能再俗。   好像对方张口就是道德仁义,而她满脑子却是烧鹅蒸鱼。   一阵晨风袭过。   风涌夹杂着一张散落在街道上的传单,顺着气流朝着二楼的露台奔来。   白文姍眼角察觉到一笔残影,辨认出是随着气流胡乱拍打的油纸时。   已然来不及躲闪。   她下意识地闭着眼睛,蹙眉静待油纸的“痛击”。   “啪”的一声。   预想之中的吃痛并没有到来。   白文姍眯着眼睁了条缝。   才发现两根修长、没有沾染任何烟火的手指竖在她的眼前。   指尖稳稳夹着那张不期而至的传单。   残余的戗风扰的她额间垂发晃动。   她甚至能从近在咫尺的指尖闻到属于对方的香火气息。   白文姍抬眼望向那双手指的主人。   只见对方睁开了眼,距离她不过半尺。   双眼对视间,她乃至能从对面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从没离得这么近瞧过对方,白文姍有些愣神,只觉得对方的眸子远比常人漆黑得很。   盯得久了,甚至感觉有几分陷了进入的意思。   “伤到没?”   话语听不出是担忧还是客道。   纪释随着话语呼出来的气息扑在她的前额有些酥麻酥麻的。   白文姍觉得被对方盯得有些发恘。   眼神慌张从对方的脸上移开,只是张硬纸传单而已,就算是拍在脸上,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她还是接过那纸传单,道了声谢。   “没……谢谢。”   些许是抬手太快的原因,让纪释一直“端着”的神态竟是失了几厘分寸。   对方原本紧闭的衣领有些开了。   白文姍的视线顺着对方的喉结、脖颈而下。   竟是瞧见了那原本藏在领下的端倪。   “嗯,这是……”   她有些诧异。   纪释平日里都穿着厚厚的白衫,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成。   把手脚、领口遮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透过松散的衣领。   白文姍才发现对方身上竟全是漆黑的墨道,如枷锁般纹进了表皮之下。   在纪释原本白皑的肤色下,烙得让人看了生疼。   仔细端详,才发现不仅是领口。   墨道从衣袖深处张牙舞爪地延伸至手腕。   想来,定是遍布了全身。   是纹身?   还是其他的什么?   这赤足和尚难不成还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等其他人睡熟了,他就去夜店客串DJ?   白文姍画面感十足,已经能浮现出纪释伸手指天,屈膝动次打次的样子了。   可惜这显然只能是她的颅内自嗨。   “疼吗?”   白文姍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出这句话。   但当她看到这一条条墨道,只觉得阵阵剧痛。   “不疼的。”   纪释不慌不忙整理了下领口,将墨道重新藏匿在衣领之下。   白文姍试探性问询:“那这些墨色斑纹是……”   纪释淡言:“皆是宿缘。”   ……   这宿缘着实是有些重口味了些。   不知道的人肯定还会以为是什么羞耻Play。   她又指了指对方别在腰间的柳木簪。   早就想问了,明明没有头发,随身带着个发簪干嘛。   “那这个呢,也是?”   纪释双目微合:“嗯,同样也是宿缘。”   白文姍觉得自己可能小瞧了这赤足和尚。   全身的宿缘,怕不是出家前红尘滚滚,看破红尘之后才变得这么通透。   “咕——”   没等她来得及吐槽,肚子一声咕叫让白文姍有些难以为情。   和对方聊了老半天都快忘了正事了。   她是起来觅食的。   这赤足和尚显然、应该、大概……是不能吃的。   纪释眉头轻微动了下,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   “冰箱里有东西可以吃。”   那可真是太好了,正合她意。   白文姍起身“告辞”。   站起身来,她又回忆起对方上次说的话。   “对了,你上次说帮我想些法子……是什么样的法子。”   白文姍可不想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   虽然她没有什么记忆,也没有活着的夙愿。   现在的短期目标只想把肚子填饱就行。   但人都总是要有些盼头才过得下去。   她这鬼,是不是也该要有点盼头。   纪释凝眉淡然:“我现在渡不了你,是因为你魂魄不全,入不得轮回。”   “所以……?”   “帮你找到丢失的魂和魄。”   “然后……?”   “将你渡入轮回。”   白文姍算是明白了。   别人都是朝生暮死。   而她是向死而生。   也不知道那丢了的三魂七魄真要是找到了。   她是敢要还是不敢要。   毕竟要了,就要被当场超渡。   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卤猪脚、卤鹅、卤结子的。   白文姍真想给对方温馨提示一句,“你慢慢来……我不急的。”   但张了张口,还是没敢说出来。   下楼找到那所谓的冰箱。   白文姍满怀期待的打开冰箱门,才明白对方口中的“有东西可以吃”是指的什么。   的确有东西可以吃。   昨日剩下的白粥、小菜,不知道放了几天的白面馒头。   完全蔫得不成样子的青菜。   还有一看就知道是谁偷吃了一口又放回来的半截腊肠。   “……”   好像又不是那么饿了呢。   白文姍转身将手中的传单扔进垃圾桶中,拖沓着身子准备回二楼睡觉。   眼睛无意瞥了一眼。   又鬼使神差地将已经揉皱的传单给捡了起来。   传单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宣传标识。   【Vintage古着店急聘女大学生兼职,时薪9块9,管饭。】   白文姍低头打量了下自己这小身板。   该有的地方没有,没有的地方更没有。   冒充下大学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第11章 古着   等到接近晌午时,古着店依然人气凄凉。   直到白文姍走近了,店里的老板娘也没抬头搭理她。   坐在收银台埋着头不知道玩着什么。   也不怪这店铺氛围懒散。   这条街本就人气寥寥,平时来逛的人也就三三两两。   长期下来,店铺和街道都少了几分活力。   别说,半仙铺开在这里还挺合适。   只是对于其他做着正经生意的铺面就有些难了。   “咳,老板。”   白文姍刻意将自己的声音往高提了几分。   听起来轻灵许多。   毕竟要装大学生,还是要尊重下招聘方。   老板看起来四十来岁,身着贵态,长发后盘,正趴在台桌上玩着手机。   听见店里的声音才勉强抬了下头。   “嗯?随便看看,都是海淘回来的Vintage,品质有保障,首饰、中古包、衣物都有哈。”   “我是看您这招聘兼职……”白文姍举手晃了晃那明显被揉皱又抚平的传单,“不知道还招人吗?”   对方这才正眼打量:“招倒是还招,工资日结……”   话还没说完,她倒是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桃腮杏脸、蛾眉螓首,看模样还有几分大学生特有的唯唯诺诺,生得可真是俊俏。   再加上那颇具风味的古韵神态,和她这古着店铺的风格还有着几分搭。   敷衍的态度有了几分转变,老板笑着站起身来:“时薪10块,想做的话立马就可以上岗,管饭的。”   大学生的劳动力还真是廉价。   白文姍自己都没想到她的下限会有这么低,竟然都开始和大学生抢市场了。   不过就冲那句“管饭”,她也全然不顾礼义廉耻了。   她还真就是比兼职大学生的地位还低。   是现目前处于就业市场最底端的存在。   黑户。   “嗯好,请问工作内容是……”   “就穿上店里的衣服站在门口展示下,要是有客人来就帮忙招呼两声。”   感情是当个花瓶,难怪只招聘女大学生。   白文姍心里盘算着,这生意靠谱,当花瓶她或许在行。   “好的老板,我这就去换衣服。”   白文姍选了件不起眼的旗袍。   不知道是哪个牌子,藏青色的料子把她的肤色衬得更白了。   那精细的剪裁走线在她腰间勾勒出一弯月牙。   老板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眉头飞扬。   “这件云锦我都忘了在哪淘的,你穿着还真合身。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感觉以前没见过你。”   白文姍随手指了个方向。   “我叫文姍,是那边……”   “师大的啊?”老板反应很快,“师大离我们这条街是挺远的,得亏你找到这儿来。”   “嗯,同学说您这店款式不错、品味挺雅致的,介绍我来的。”   白文姍也是脸红心不跳的,满嘴跑火车。   “是吧?上次居然还有客人说我这儿已经过时了,嫌弃这嫌弃那的,真是没品。”被暗夸了两句,老板的心情着实不错,在首饰柜里精挑细选了一串手链给白文姍戴上:“那就先试试吧,文姍你站里面一点,别被太阳晒伤了。”   “嗯?……好。”   白文姍都有些佩服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了。   三言两语就把老板哄得喜笑颜开。   光头和尚居然还说她生前是傻子。   傻子可没她这么利索。   她早就知晓这条街生意不怎么好。   但当她真站在门店“拉客”时,才发现生意可真特么的冷淡。   勉强看见两个路过的女子,也是兴致不高,埋头刷着手机。   “中古包包,人造珠宝可以来看一下。”   白文姍带着职业假笑,尽责得朝着两名女子招呼了声。   左手边的女子抬眼朝着店内打量了一圈,本有着想进来逛会儿的意思。   但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这家店没什么好逛的,我上次来过。价格虚高、款式也不太行,老土得很。”   “老土得很?”女子带着质疑的语气再次在白文姍身上瞄了两眼,“我觉得到……还好。”   另一名女子打趣了句:“你当然觉得还好咯。土狗呗,就喜欢土里土气的东西。”   说完还鄙夷似地朝着站在门口的白文姍一瞥。   哪想到竟是一眼惊鸿。   嘴上虽然还挺倔,但脚下却是诚实得朝着古着店迈来。   “嗯?……土的还挺别致。要不然,进去逛逛?”   白文姍自己都想到,她就随意招呼了声。   竟然还真促成了一单生意。   两姐妹大包小包从门店中出来时,还意犹未尽地瞄上了她那身旗袍。   如果不是老板秉持店员穿过的衣物未经干洗消毒不得售卖。   她可能就被扒了。   两姐妹像是打了个头阵,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宣扬了出去。   一下午过来,这古着店竟也是成交了近十单。   要知道,这店里的单品价格可不低。   今天的成交量比起前几日,竟是翻了好几倍。   也不知道是赶上了好时候还是怎么,可把老板给高兴坏了。   乃至下班时还直接抽了两张红票子。   笑眯眯地塞进白文姍的手中。   “学校离得远,就别坐公交了,打车回去,我报销。”   “谢谢老板,我这就打车去。”   白文姍也没客气,揣着红票子就过了个街,跨进了二十多米开外的半仙铺子。   -   齐木楷是被馋醒的。   他可能是最近半年都在半仙铺子里“实习”,吃得实在是太寡淡了,做梦都是炖肉肘子什么的。   他鼻尖嗅了嗅,这梦可也真是太真实了。   香气闻得他口水直流。   直到白文姍一声“开饭了”。   他才猛地惊醒,这哪里是梦啊。   而是人间真实。   “我去,文姍姐,你做的?”   齐木楷从沙发上蹦起来,眼咕噜恨不得钻进桌上的那盘土豆炖牛肉。   “对啊,”白文姍将锅里的上海青铲了起来,摆盘齐活。“快去叫梅初、你师伯他们下来吃饭。”   “得勒。”齐木楷双腿蹦得飞快,只差没起飞了。   那模样,像极了在封校期间被关疯了的学生。   其实白文姍自己都不知道她还有这隐藏天分。   只是她实在是馋了,看着冰箱里的白粥馒头又提不起兴趣。   只好尝试着动手做了做,幸好肌肉记忆还在。   还好没有把超市里花了五十块“巨款”买的牛肉给做糊了。   齐木楷声音难得响亮,飞快敲着门:“师伯、梅子姐,起来吃饭了,文姍姐做了好吃的。”   梅初懒散地拉开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吵什么啊,今天街上一点都不安宁,吵得我觉都没睡好。”   说完鼻尖动了动。   “什么味道……好香。”   梅初果然和齐木楷一个样。   两眼直直的,视线自从下了楼就没从那盘炖牛肉身上离开过。   反而在纪释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好像并没有被肉香所迷惑。不过这炖肉的确也不是给他准备的,那盘炝炒上海青才是。   只是“嗖”的一声,一团黑影径直从他的袖子中蹿了出来。   速度快得让白文姍只捕捉到残影。   六牙这个小吃货,摇晃着长鼻子立马坐上了它的专属小位置。   这顿饭,差点把齐木楷吃得感动流涕。   他虽然没有出家,但却跟着纪释吃了大半年的粗茶淡饭,馋虫早就兜不住了。   “文姍姐,你可真是太得劲了,这么会做饭,我们以后有口福了。”   他和梅初二人筷间甚至夹出了残影,风卷残云般往嘴里送。   那模样,看得白文姍都有些心疼。   看把这俩孩子饿的。   纪释仍然是动作坦缓,瞧着狼餐虎咽的二人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别吃那么快,小心噎着。”   齐木楷哪听得进去,“师伯你也尝尝,文姍姐做得可好吃了。”   白文姍本以为对方是开玩笑。   哪想到纪释还真敢伸出筷子往那盘炖肉里去。   挑了块碎肉,抿在嘴里浅嚼了几下。   “嗯,是不错。就是做起来麻烦了点。”   这反而把白文姍给看直了眼。   虽然她记忆不全,但和尚不进油浑的道理可还是明白的。   然后,事实又打破了她的认知。   梅初看出了她的疑虑,连忙解释:“师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僧侣,不戒荤腥的。”   那感情每日白粥小菜,只是因为嫌麻烦吗?   “不麻烦的,”白文姍摆着手,“你们喜欢就好。”   齐木楷挽起袖子唤道:“文姍姐,以后我就是你小弟,保证指哪打哪。洗碗什么的交给我了,你甭管操心。”   才抬头说了两句,碗里那仅剩的大坨牛肉就被梅初一筷子给夹了去。   齐木楷这哪忍得了,叫嚣道:“梅子姐,你干嘛?哪还有从别人碗里抢肉吃的。”   “我看你吃不下,帮你消化消化。”梅初抬腿踩在板凳上,嘴里一丁点儿都不含糊,一口就把对方的牛肉给吧唧了。   这可把齐木楷气得不轻,“你这个女人……”   梅初抬眼一亮,眼中全是杀气:“你说哪个女人!?”   齐木楷瞬间耸了:“我是说……你这个美丽又豪气的女人,女中豪杰,真是我的榜样。”   “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   “我哪敢。”   二人争论了半天,也没分出谁是谁非   直至一纸黄符凭空出现在半仙铺里。   无引自燃,瞬间燃烧着化为一尘灰烬。   只留下几笔灵力汇集的符号飘散在半空中。   “传言符?”梅初认出了黄符,盯着在辨认灵力符号的齐木楷问了句,“说了什么?”   这传音符是龙虎山特有的通讯工具,只有门内弟子才能辨认出所传递的信息。   她虽然是神霄派的亲传弟子,但论起符咒来,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她听闻过,这传言符一般也只有门派发生了要事时,才会给分散在四处的弟子传递信息。   齐木楷用手指在残留的灵力上点了两下,思索了片刻道:“上面说……祖师爷受伤了。”   白文姍听到这三个字,脑子中好似有一根弦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生疼。 第12章 深夜电台   “祖师爷……受伤了?”梅初的声音有些质疑,“你这半吊子看错没啊?那可是祖师爷。”   她作为神霄派的亲传弟子,对于祖师爷的名讳可是如雷贯耳。   虽说没能得幸亲眼见到对方。   可这时刻环绕在她修炼生涯的名号,的的确确是门派中主心骨的存在。   梅初还记得,她师父提起祖师爷时那避讳的模样。   好似连对方姓氏都不敢提及。   毕竟,那可是传说以凡人之躯渡过雷劫,半只脚踏入那未知境界的人。   要说是谁受伤,都不可能是祖师爷受伤。   这普天之下,就没有能伤得到祖师爷的人和物。   这是梅初印在脑子里不容置疑的真理。   齐木楷瞧见对方不信,满脸不悦。“我是半吊子没错,但读信这种事总该会吧。再说了,传言符上还说,让门派弟子庚即去最近的联络点渡灵。”   “渡灵?”梅初打了个颤子,“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本来也没打算叫你。”齐木楷拉了个鬼脸。   白文姍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询了句:“我记得你们一个龙虎山、一个神霄派,分别隶属两个门派,怎么祖师爷都是同一个人啊?”   梅初指尖沿着碗沿滑动:“还真是。听长辈们说起过,现在的龙虎山和神霄派以前本是一家,只是时许变迁、观念变化才逐渐分成了两家。”   “龙虎山主符箓,神霄派主雷法,各有所长。”齐木楷补充了句,“虽祖师爷现在由我们龙虎山供奉,但神霄派同样一脉相承的道理是不会变的。”   难怪不得这龙虎山的外门弟子会跟着神霄派亲传弟子历练。   白文姍算是有了些眉目。   梅初砸了下嘴:“可别看我和齐木相安无事,其实两家暗流涌动、明争暗斗,谁都看不惯谁。”   齐木楷搭声,“没错,要不是我师父和梅子姐的师父私下交好,互结宿缘。我也不会跟着来这半仙铺,你说是吧?梅子姐。”   瞧见对方挤眉弄眼。   梅初浅翻了一个白眼。   “孽缘罢了。”   但白文姍仍然是听出了一丝古怪的地方。   既然这龙虎山和神霄派曾经共为一家,都是这所谓祖师爷门下,那岂不是……   “那敢问这祖师爷……多大年龄了?”   梅初和齐木楷二人面面相觑。   “不知。”   他们只知道从入门起,就对那传说中的祖师爷有所耳闻。   但却连面都没见过一面,只瞻仰过那挂在门派高堂中的画像。   可能他们这个级别,还没到能接触到这核心消息。   三人齐头将目光对向了纪释。   他们虽然不知,但这桌上或许有人能知道。   纪释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缓了缓了正在投喂长鼻豚鼠的手。   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记不太清了。”   记不得了??   这也太健忘了吧。   还没等三人吐槽两句,只听见纪释嘴里又抛出句深海鱼雷般的话语。   “我印象中,他还只齐半腰高。”   “??”   “……”   “?!”   别人家祖师爷在你印象中只有半腰高?   感情不是别人供奉着的老祖宗,而是你看着长大的小屁孩呗。   白文姍整理了下思绪。得出了一个较为科学的结论。   这龙虎山的祖师爷……大概是个侏儒。   -   等将桌子收拾好后,齐木楷不怀好意地凑到白文姍身前。   “文姍姐,待会渡灵你陪我去好不好。”   大男孩一眨巴眼,扑闪着眼睫毛朝着她眺视。   语气软糯,似乎还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那模样,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只是体型稍微大了些。   白文姍有些纳闷,虽然不知道渡灵是哪门子渡法。   但瞧见对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是有些不忍拒绝。   “可千万别被他那副样子给骗了,”梅初半躺在沙发上,翘着腿敲着手机,“渡灵是龙虎山内特有的法子,可以用特殊的手段把自身灵力存储下来送给他人使用。”   “可以短时间内使人实力暴增,也可以替他人恢复伤势。”   显然,齐木楷这次前去渡灵就是后者。   梅初接着道:“只是之后,渡灵之人会虚弱乏力。短则消沉好几天,长则半月颓丧,走路都困难。他是想找个免费护工呢。”   “你们龙虎山也真是,连外门弟子都不放过。”梅初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也不知道你那几滴灵力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齐木楷气得跳起:“灵力不论多少都是为门派出一份力。梅子姐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尽说风凉话。”   看来齐木早就找过梅初了,只可惜被对方无情地拒绝了。   听梅初的口气,满是对龙虎山渡灵这件事情的鄙夷。   看样子,应该并不太认同。   “我倒是想帮你,但店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梅初敷衍着扯了个谎。   这半仙铺子大门紧闭,完全没有一丁点做儿生意的意思,也不知道耽误了什么。   不过想到这里是全靠“生意”自己找上门的营业模式,说不准什么时候生意就来了。   好像真有点说得过去。   白文姍正好也没事情做。   “行,我陪你去吧。”   白文姍倒是想出去到处走走,或许能像上次胡同巷子里一样,回忆出点什么。   她在这个城市出现,想来应该会有些她所存在过痕迹。   这有助于帮她理清自己到底是谁。   齐木楷听闻满眼感动:“还是文姍姐最好了。”   说完朝着梅初啧了一声。   哪知道对方头都没抬,只是摇了摇手。道了句:“快去快回。”   从半仙铺子里出来,已经临近十点半了。   街道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什么人。   “我们这是往哪去?”   白文姍被外面的热风一吹,觉得有些闷热得慌。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松了松披在身上的外套。   不愧是正值盛夏,连晚风都是烫人的。   齐木楷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敲打着什么。   “龙虎山在市里开设的联络点,稍微有点远,我打个车。”   白文姍打量了一番。   才发现齐木楷所用着的手机比起梅初那网瘾少女要高级得多。   款式和品牌她虽然认不出来。   但质感和屏幕分辨率,她还是能大概看出个名堂。   这齐木楷的家境应该挺优渥,只是不知道怎么在这半仙铺子里受苦。   果不其然,等对方约好的专车停靠在半仙铺子前时。   白文姍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对方。   通体黑亮的崭新专车准确的停靠在路边。   双闪灯闪烁着,像是在招呼二人上车。   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车居然没有司机。   “不错吧,”齐木楷看出了她的惊讶,略有得意地笑道,“特拉拉最新款的无人驾驶专车,才推出没多久,走咱们去试试。”   白文姍瞧见对方拉开后座门示意着她上车。   略微有些犹豫,这没司机的专车,她还真有点不敢坐。   但想到她这身子本就是玉石附身,也没什么好怕的。   抬起脚就坐了上去。   专车等二人上车后,仪表台渐缓亮起,朝着预设的目的地前去。   白文姍坐在后排打量了两眼。   发现这专车不仅能超车、转弯,甚至能准确识别红绿灯,驾驶得比一般司机还要规范时。   也就放下了心。   齐木楷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一直在车上捣鼓着这儿、鼓弄着那儿。   一会儿又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的在白文姍眼前炫耀。   “文姍姐你看,我用手机就能操控车载电台。”   “这个电台挺搞笑的,我以前超喜欢听。”   白文姍侧耳,听见车载音响中传来音色鲜明的男声。   “欢迎大家继续收听今晚的旌阳有约,我是主持人波波。”   “刚刚后台收到王女士的私信,说对先前语音连线的李先生非常感兴趣,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女士你别着急,我稍后就把李先生的微信推送给你,你们可以慢~慢~聊~”   主持人声音明朗,语调欢快,八卦味还十足,听起来是个消乏解闷的电台。   但再怎么听,这都是个相亲交友内节目吧?   白文姍瞥了一眼身旁的齐木楷。   这小小的人儿,怕是还有大大的梦想呢。   居然都开始听这些有的没的了。   “别看我,我就听着玩儿呢,”齐木楷略带尴尬地摸了摸头,“这里面连线的奇葩超多,有时候听听还挺搞笑的。”   “我又没说什么,你不要不打自招。”   “……”   -   深夜下的旌阳市远比白文姍认识中的要闹热。   这个时候,她在胡同巷子和半仙铺子所在的老城区,都是早就看不见人影。   但在这酒吧一条街,她才知道什么是热闹非凡。   二人驻足在酒吧街上的一处店面前。   “这就是你们龙虎山的联络点?”白文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齐木楷点了点头,“要与时俱进嘛。”   但这与时俱进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白文姍盯着店面上晃动的紫蓝霓虹灯光,“塔罗占卜cocktail?”   龙虎山这听起来就是个庄严、礼教的名门正派。   在旌阳市里设置的联络点,居然是个酒吧?   酒吧名字取得颇有西方色彩。   塔罗占卜就算了,cocktail是什么鬼?   齐木楷熟练地拉开酒吧的玻璃门。   正在吧台调试着酒水的男子一眼就认出了他。   “齐木,你倒是来得挺快……嗯?怎么还带了个女鬼,滋阴补魂这手段我们可不能做。”   白文姍满头黑线,谁要给你滋阴补魂了。   她只是个无情的工具人护工。   作者有话说:   白文姍:感情谁都能一眼认出我不是人? 第13章 深夜电台   “什么滋阴补魂啊!师兄你可千万别乱说,我可是正经人。”   齐木楷听见对方的话语,赶紧撇清了和白文姍之间的关系。   徐钊将手中的酒杯滑过吧台,递到对方的面前。力道控制得很好,淡蓝色的酒精竟是没有一丁点儿晃动出杯壁。   “哦,不是吗?我还以为你养了只魉,吓我一跳。”   齐木楷盯了眼比他还盛凌半分的白文姍,慌忙摆了摆手。   “我可不敢。”   道修之中,漫长而又枯燥。总是有人想要另辟蹊径,而这养魉就是其中之一。   听闻是以未入轮回之人的魄,滋养自身的修为。短短数年,就能达到旁人苦心修炼三十余载的效果。   不过被“圈养”为魉的厉鬼,将无法遁入轮回,一生受尽支配。   这种行为,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毕竟那只魉,曾经也是人。   齐木楷也是在师门中私下听到的传闻,听起来就不是正经法子。   此时生怕师兄误会,所以才极力解释。   白文姍听不大懂他们的话,跟着进入了这间酒吧,四处打量了会儿。   这龙虎山所开设的酒吧,看起来和其他寻常店子也没什么不同。   稍微有些暗沉的灯光,播放着最为流行的电子音乐。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客人和其他店比起来,要少上许多。   三五落座的男女,或是轻声打笑、或是附耳低言,没人注意到刚进门的他们。   齐木楷抿了口鸡尾酒,咂了下嘴巴。才熟识地绕过吧台找到一处暗门,给白文姍递了个眼神:“文姍姐,我下去一趟。”   白文姍在吧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好。”   等到对方消失在暗门后时,调酒师才凑了过来。   “嗨,美女,”徐钊摇晃了下调酒器皿,单手撑着吧台,“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等他。”白文姍用手指了指齐木离去的方向。   不是她不渴,而是她刚不小心瞥了眼菜单上的价目表。   那价格……可不是她这“兼职大学生”能负担得起的。   她除了厉鬼的身份以外,另外还有一个隐藏身份。   穷鬼。   可调酒师仍然是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很快就从器皿中倒出一杯淡粉色的鸡尾酒,又加上几块冰块和薄荷叶,搁在她的面前。   “尝尝嘛,我最拿手的草莓莫吉多,我请客。”   粉色的莫吉多在薄荷叶的点缀下很是明艳。别人都调制好了,白文姍也不好再拒绝。   举起酒杯淡淡抿了一口。   口感略微有些发苦,她轻微皱了下眉头,不太喜欢。   对方瞧出了她的微表情,笑着搭话:“你这副身子,还挺活生,五感很是敏锐。谁帮你做的?”   听出对方打探的意思,白文姍不自觉地警惕了几分。   五感很敏锐?这是什么意思。白文姍细想了一下,她从附身在这玉石小人之后,行动、感官都没什么不便,就连味觉,也如同常人无异。   她没见识过别的附身状态,还以为本该如此。   “齐木做的。”   白文姍本就不是个自来熟,被徐钊这样打量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感。   随口就敷衍了一句,谁做的她还真没有告知对方的必要。   但她的话根本没有让对方相信。   徐钊笑了声,“齐木的能耐我可再清楚不过了,他可做不到这种程度。是他跟着历练的那个和尚帮你做得吧?”   那个和尚?   梅初和齐木楷都尊称纪释为一声师伯。   白文姍本以为他曾经在龙虎山和神霄派都应该算得上个人物,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弃道从佛。   但此时徐钊口中那充满藐视的“那个和尚”。   显然并非如她所想。   见白文姍并不想搭他的话,徐钊又自顾从桌下拿了副纸牌在手中把玩。   “美女,你知道我这家店为什么叫塔罗占卜cocktail吗?”徐钊将纸牌在桌面上铺开。“cocktail是一绝,塔罗占卜也是一绝,我帮你算上一卦?”   塔罗占卜?   白文姍只觉得这龙虎山的人是不是都和齐木楷一样不靠谱。   尽是些什么坑蒙拐骗的人。   “不用了,谢谢。”   白文姍并没有相信这塔罗牌占卜的意思。虽然她自己就是个鬼,但她不信神鬼,只信马克思。   哪知道徐钊自顾地翻开了一张牌:“你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总是处于十字路口般迷茫彷徨,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白文姍耳朵微微一动,侧目盯了对方一眼。   徐钊瞧见她的表情,昂首笑道:“我没说错吧。”   而后又揭开一张牌。   “你容易被人利用,身边总是充斥着一些谎言和一些欺骗,不过你很坚强,都挺过来了。”   “你们龙虎山都这样信奉诡怪?”白文姍抬眼一凛。   “别急嘛,”徐钊眼神充满玩味,“让我看看你的未来。”   说完从一堆散乱的塔罗牌中抽了一张掀开。   “——月亮”   牌面淡棕黝黯,一轮圆月悬在牌面上方,下侧一个女子像是被封印在牌面中,眼神恐惧挣扎,好似想要挣脱而出。   “迷惑、困顿和不安,”徐钊自言自语道,“我只看得到黑暗,深不可测的黑暗。”   白文姍愣神。   她不是被对方的话所吓倒了。   而是只觉得这塔罗牌的牌面很是古怪。   被称为“月亮”的牌面活神活现,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挣扎着的女子脸上的恐惧和绝望。   牌面像是一个看不清的枷锁,将女子深深囚禁在此之内。   她一眼望去,顿似陷入其中,犹如在沼泽中塌陷。   只觉得后背发凉。   “文姍姐……”   齐木楷微弱的呼唤声让她回过神来,眼神从塔罗牌上抽离。暗门拉开一条缝,里面是齐木楷靠着墙壁步伐沉重的身子。   白文姍抬步绕过吧台,把对方接在手中时,才发现对方像是丢了魂般虚弱。   “没事吧?”她有些诧异。   这渡灵也太过于凶狠了,平时那生龙活虎的齐木楷才三两下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齐木楷摆了摆手,“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徐钊师兄,我们走了。”   瞧见他那小心翼翼挪动碎步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小老头儿。   白文姍此时也不忍嘲笑对方,紧跟着扶住肩膀。   等坐上那等候在门口的特拉拉专车,齐木楷又是缓了好两口气才睁开眼睛。   白文姍拉上车门,朝着酒吧内还望向他们的徐钊盯了两眼,才接过齐木楷的手机设定了目的地。   不知为何,她觉着那塔罗牌有些古怪。   那调酒师徐钊……也是有些怪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随着专门启动驶出酒吧一条街。   杵在吧台边上的徐钊才将目光缓慢收回。   用手指在那翻开的“月亮”牌面上轻柔滑动,像是在抚摸什么心爱之物。   -   “欢迎大家继续收听旌阳有约,我是主持人波波。”   “刚刚王女士已经和李先生聊得火热,据小道消息说啊,王女士已经在打听李先生住在哪个小区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我们拭目以待。”   白文姍不知道是按了什么键,这广播电台又是自顾播放了起来。   相亲节目还在继续播报着后续,仍然是王女士和李先生的相亲故事。   她对这八卦琐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关掉收音机的法子,索性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她白天去古着店兼职,晚上又陪着齐木楷出门。   说起来,也是好长时间没睡觉休息了。   虽然她作为厉鬼,貌似对睡觉的需求并不大,可此时坐在平稳的车里,竟然是有了些许困意。   眯了一小会儿,白文姍居然睡着了。   直到齐木楷微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才将额头微微出汗的她唤醒。   车里的温度比先前闷热了许多。   “文姍姐,我们到哪了?”   齐木楷半躺在后座上,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跟没打气似的,有气无力。   虽然仍然是虚脱的状态,但比起先早已经好上了许多。   白文姍把滑落在座位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眼。   “才开了一半路呢,大概还要二十多分钟。”   “还要二十多分钟啊?我屁股都坐麻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侧头去看对方,都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嘴翘得老高的意思。   “可能有些堵车,你再躺会儿。”   “哦。”   白文姍估摸着,好像是比他们来程时要多费了不少时间。   按原先的路程来看的话,不至于现在才走了一半。   刚说完这句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对。   堵车?   她没记错的话,他们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十点半了。   此时在酒吧渡完灵回程,至少都是凌晨一两点了。   什么地方半夜三更还要堵车?   白文姍探起身子朝车窗外望了望。   空荡的街道上除了他们这辆无人驾驶的专车外,并无其他的行人和车辆。车行道上畅通无阻,完全不可能堵车。   他们正行驶到一处十字路口,红绿灯好像坏掉了,绿灯一个劲地闪动。   她又朝着手机屏幕上的导航系统看了眼,卫星导航像是也没什么信号,显示的在陌生道路上。   【您已行驶一小时二十三分钟,预计还有四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白文姍眉头微微蹙起。   来这酒吧街时,他们一共就花了四十多分钟,为何返程的时间会增加了这么多。   车载音响中还不断传出电台广播的声音。   “王女士是不是寻到李先生了?今天夜里温度有些低,我都打了好几个寒颤了。王女士出门的话可要多穿两件才行。”   白文姍的注意力虽然没怎么放在这电台上。   但主持人最后那句多穿两件衣服还是让她鼻翼微微翕动。   她按了按门边的按键,将车窗隙开了一条缝。   伸出手在外面感受了会儿。   体感温度,应该不低于20度。   毕竟这是正值盛夏的季节。   明明车内和车外的环境温度都不低,但白文姍却感觉一股莫名的凉意从脚心直至脑门。   这十字路口,他们刚才不是才经过了吗?   街道上那在夜幕下竖立着的红绿灯,正闪烁着碧绿色的光芒。   明晃晃的,像是一座指引前往曲径通幽未知世界的……冥灯。 第14章 深夜电台   街道寂谧,车辆如行驶在荒漠中的斛舟。   孤寂无助。   “齐木,快醒醒。”   白文姍晃动着身旁熟睡对方的肩膀,眼神凝重冷静。   “怎么啦?”齐木楷眯着眼睁开一条缝,“到了吗?”   将车窗重新升上,白文姍低声道:“我们可能遇到污物了。”   “污物?”齐木楷听到这次词语,立马清醒了大半。眼咕噜瞅着四处打量,嘴角呜咽了下,“文姍姐,你别吓我。”   齐木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也不知道是刚渡完灵的后遗症。   还是被她的话吓到了。   白文姍用手指了指车窗外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你看那红绿灯下被磨掉了颜色的斑马线。”   齐木楷顺着对方的眼神瞧去。   那暗绿灯光之下,黑白斑马线被映照出荧青的色泽,让人看了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仔细端量,的确能看出掉了颜色。临街的第二道白线,已经在行人的脚底摩擦下基本上看不出原本的色度了。   “唔,看到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齐木楷不自觉地往白文姍身侧靠了几寸,小眼睛还暂时没发现什么端倪。   间隔了数十秒,等车辆行驶入下一个十字路口时。   白文姍又指着前方的人行道问:“你再看前面那斑马线。”   同样的荧青灯光,同样的街道造型。   如果这全都可以说是巧合的话,当看见那同样磨损程度的第二道白线时,齐木楷寒毛竖立,声音低沉喑哑:“我们在原地打转?”   不对,或者说是不准确。   车辆虽然行驶得很是平稳,但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没有转弯所带来的离心力。   白文姍很确定,他们走的都是直线。   而笔直行驶的车辆却重复出现在同一个十字路口。   就只有一个可能。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白文姍语气肃清,听的却是让齐木楷像是掉进了冰窟般寒冽。   “哈哈哈哈,”车载收音机里突然传来电台主持人一声响亮的笑声,“这个征友宣言可太逗了,来自湖中区的杜先生说,别和我谈恋爱,虚伪,有本事直接结婚。”   主持人笑声像是蚂蚁钻进耳朵般,让人听了心里犯麻。   明明只是寻常的广播节目,内容也大行径庭。但在此时紧绷心弦的二人听了却是如魔障吵扰。   “如果有想和杜先生认识下的,欢迎和我们连线,号码仍然是877xxxx。”   深夜电台中的节目虽然播报得火热。   但此时车里的二人却是无心听倾、另有所思。   齐木楷唯唯诺诺地说:“要不然……咱们跳车吧?”   白文姍朝着窗外的街道瞥了一眼,估算了下车辆前行的速度。   行驶的速度不算快,但跳下去的话,她这玉石做的身子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齐木楷……本来就刚渡完灵,此时再跳车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可惜,很快她就发现这个方法也无法执行。   “车门被反锁了,打不开。”她拉了两下车门,果然拉了个空。而这反锁按钮也失去了作用,怎么扳动都没有效果。   就连车窗,也仅仅能降下半个手掌的宽度,没有任何逃脱的办法。   齐木楷反而松了口气。   人在敏感、惧怕的时候,总是想要朝着狭小、遮蔽的方位躲藏。   这诡异、空旷的街道,真要是跳车下去之后,没有任何遮掩怕不是更加羊入虎口,躲在车里多少还有些安全感。   前行的方向没有终点,车门也打不开,跳窗也不给他们跳。   难不成就一直被锁死在这里?   这污物到底想要怎么他们。   白文姍将手机重新握在手中,按下一串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文姍姐,你给谁打电话呢。”齐木楷有些纳闷,转眼又像是反应过来,拉着她的手唤道:“对了,快给梅子姐打电话,叫她来就我们。”   可惜了这齐木楷活生生一个龙虎山弟子的身份。   遇到危机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找梅初呼救。   也不知道师门会不会因为招收了他而后悔。   “你知道我们在什么位置吗?”   “不知道诶。”   “那怎么救?”   白文姍泼了对方一头冷水。   导航只显示他们在未知道路,具体是处于什么方位,他们还真不知道。   卫星像是坏掉了一样,根本定位不到位置,只有微弱的信号。   “那文姍姐你给谁打电话?”   “电台。”   “……”   白文姍哪知道其他人的电话,脑子中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先前无意中记下的旌阳有约节目组连线电话。   她只是觉得这广播电台格外古怪,想试试这电话到底能不能打通。   “嘟嘟——”   响了好几声,话筒那头终于是接起了电话。   “喂~?”   是一个声音听起来较为稚嫩的女生。   “谁呀。”   车载广播中的节目仍然还在继续。   白文姍的一通电话并没有直接连线到节目中。   还好她胡扯能力比较出色,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好,我刚刚节目听到征友的杜先生,觉得很有意思,想问下可不可以要个联系方式。”   齐木楷瞪大着眼睛看着身边的女鬼。   都什么时候了,对方竟然还想着打电话给相亲节目要联系方式。   要征友也不急于一时吧?有这么读不懂空气吗。   白文姍没有理会他,侧耳谛听话筒那边的声音。   “杜先生?”女生睡意蒙眬的顿了一小会儿,“什么杜先生啊?”   对方显然没听明白她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文姍连忙改口道:“请问这里不是旌阳有约节目组吗?不好意思,那我可能打错了。”   女生突然变得有些生气,语气尖锐了几分,“我们这是旌阳市广播电视台,旌阳有约那节目早就已经停了,这是值班电话,别再打过来了。”   说完径直挂掉了电话。   “停播了?”齐木楷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怎么突然停播了,以前都还播得好好的。”   而且,更令人诧异的是。   如果这节目早就停播了,那他们现在听到正连线火热的节目是什么?   “哎呀,看来杜先生这么直率的交友方式并没有多少女生喜欢呢,连一通连线电话可都没打到波波这儿来哦。”   主持人的音调趋于打趣,只是让专车内坐立难安的二人听了并不好受。   白文姍横着手,划出一道手刀的模样,眼疾手快朝着车窗劈下。   她就不信了,这玉石做的手臂,还敲不坏一块玻璃。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锵”的一声,车窗发成沉闷的声响,便遁进夜色之中销声匿迹。   她不信邪的又是几道。   可都像是泥牛入海般,没留下丁点儿痕迹。   白文姍脸色沉了下来。   准备翻到主驾驶位去,看能不能人工控制下这车辆。   “文姍姐,”齐木楷打断了她的动作,声音幽幽地说:“你看看这个……”   白文姍回过头,瞧见对方那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在手机上搜索出了什么,朝着她递来。   低下头朝着手机屏幕看去。   【旌阳有约遭受停播,主持人钱波在下班途中遇害身亡。凶手至今未被警方逮捕,这已是旌阳市近期第二起无尸案件,请市民朋友谨慎夜间出行。】   新闻标题下方附带着一则视频。   视频中,是红外监控视角。一名青年男子穿着帽衫背着包行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在转角之处,被突袭而来的中年男子一刀砍在了脖颈上,瞬间血液流淌了一地。   中年男子像是早就伏击于此,提上对方抽搐的躯体转眼就消失在了监控盲区,只留下一道血痕。   评论区里,这案件吵得沸沸扬扬,被人们称为旌阳无尸案。   钱波被杀害了?   那此时在电台中他们听见笑得正大声的“波波”是谁?   白文姍咽了下喉咙,感觉口中干燥难耐。   齐木楷盯着车辆前方的中控台,“会不会……这节目是录播的,并不是直播连线。”   他也只能想到这个借口了,不然解释不了这正由钱波主持的深夜广播。毕竟在视频中,可是亲眼看见对方轰然倒地在血泊之中的。   “我突然想起个传闻,”齐木楷恨不得将头缩进肩膀中,只觉得浑身乏力,“听梅子姐说过,那边……的世界,和我们这儿是相反的。”   “那边?”白文姍重复了句,刚想询问是哪边。   但看了眼魂都吓掉了一半的对方,她庚即也明白了那边指的是哪。   相反的吗?   白文姍突然有了主意。   这节目到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还是提前录制好的录播,马上就会有答案。   她将手机从对方手里接了过来,按照倒序的方式播出了节目的电话号码。   “嘟……嘟……”   听筒后的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耳膜之上,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车载音响中的广播声中,传来主持人喜悦的声音。   “终于有人连线了,杜先生看来还是有人喜欢你这种直率的性格。”   “喂,您好。”   白文姍的心脏猛然跳动几下。   听筒中的声音和广播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让白文姍分不清到底是哪边才是真实。   她朝着手机轻声一句:“喂。”   半秒之后。   广播中清晰地传来一句。   “喂。”   如同回音般,紧跟着白文姍刚发出的音节。   显然这正是她所发出的声音。 第15章 深夜电台   车内寂静如斯。   齐木楷脸色惨白,指尖倒扣着皮质桌椅,力道之下让关节有些发青。   白文姍听着车载音响中传来的那身“喂”,呼吸近乎停滞。   “您好,还在吗?”主持人钱波半会儿没等到连线中的回答,像是跟观众解释道:“这位嘉宾可能是信号有点差,让我们等一等。”   白文姍浅呼出一口气,抿唇开口:“主持人你好。”   齐木楷听见对方竟然还敢继续和主持人搭话,立马手舞足蹈般在她眼前比划着,示意赶紧挂掉电话。   白文姍没有理会他。   “嗯?信号恢复了,”钱波笑道,“这位女士,请问怎么称呼?”   “白。”   “好的白女士,看来你是对杜先生较为感兴趣是吧,喜欢直接点的交友方式?”   “嗯,没错。”   趁着主持人说话的间隙,齐木楷凑了过来,用着焦急的气声在她面前说了几句。白文姍还是结合对方的口型才听出了个大概。   “你在干什么啊?”“对面那可是……”   没等齐木说完,白文姍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对方不要惊扰到了电话连线对面的人。   她自有这样做的缘故。   齐木楷两眼一翻,彻底与咸鱼般瘫躺在后座上。   只觉着迟早要完。   别人遇见灵异鬼怪躲都还来不及,他身边的人还主动往上靠,怕不是同类相吸。   主持人继续道:“为了让大家更了解你,我这边准备了三个情感类的问题。白女士,可以吗?”   白文姍目光紧锁中控台上的线性波动,脑子飞速运转。   虽然表情严肃、刻板,但声音却轻快灵动。   “当然好呀。”   语调轻松,完全像是个普通连线相亲节目的小女生,期待着和男嘉宾的对话。   把原本属于她的情绪掩藏着严严实实。   齐木楷瞥过一眼,牙齿咬着嘴唇。   如果不是他正和对方同坐一辆车的话。   恐怕没人会相信这声甜美的声线来自于眼神凌厉的白文姍。   真是会装。   “第一个问题,请问白女士您介不介意婚前同居?”   “第二个问题,请问您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未来的规划是怎样的。”   “第三个问题,对于带小孩的问题上,您是怎么看的。”   三个都是很寻常的情感类问题。   看来广播对面还没有敌意。   白文姍继续以扮演小女生的角色热情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主持人被她的回答逗笑了好几声,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白女士你可真是幽默,但杜先生是否感兴趣我就不知道了,让我们连线杜先生,听听他的想法。”   “嘟——”   电话那头只响了半声,就被快速地接听起来。   “喂您好,杜先生?”   主持人轻轻唤了一声。   停隔了好几秒,那边才传来“沙沙”的电波声。   掩藏在电波声之下,勉强能听见一句沙哑的男声。   “我在。”   这两个字虽然短暂,但那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有些不像是从人类喉咙中发出来的,而是机械摩擦所产生的。   听得人毛骨悚然。   齐木楷打了个激灵。   咧着嘴巴在耳边小声地说:“这个杜先生绝对不是活人。”   对方是不是活人白文姍不知道,反正她自己也不是。   她刻意用活跃的音调朝着对方问:“杜先生,你刚刚都听了我的答案了,我是不是也可以问你三个问题。”   主持人搭腔一句:“嗯,挺合理的,杜先生你觉得呢。”   又是一阵“沙沙”的电波声,对面顿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句。   “……好。”   “那我可开始了,请问杜先生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啊?薪资大概是什么水平呢。”   “&¥#%@……”   回答她的是一堆听不懂的音节,生涩又刺耳,根本听不出什么意思。   主持人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解释道:“杜先生说他是一个工厂里的经理,薪资大概有六个加。”   白文姍不知道对方怎么把那堆乱音节给翻译过来的,假装没在意。   “这样啊……”   “那下个问题,杜先生你有房吗?我可不想结婚之后还租房住。”   她装作用嫌弃的语气抛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然而回答她的又是一串乱码:“&¥#%@……”   主持人紧跟着“翻译”了过来:“有一套13年的集资房,面积只有70多平,但两个人住也够了。”   齐木楷有些无语了。   这都是什么情况了,这两人居然还较真似的一问一答。   而且这问题和答案听起来完全就是在土味相亲。   白文姍用轻笑的语气回道:“这样啊,那应该也是够了的。”   转而却语气变得严肃:“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问杜先生,而是问主持人你的。钱波,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原本俏皮的声线荡然无存,重新变回了她那冷静、醇厚的语调。   而口中的话语更是听得让人心都漏跳半拍。   “死”这个字明显是那么忌讳,但却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齐木楷瞪大着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身边的白文姍。   恨不得一巴掌捂住对方的嘴巴。   但是他不敢,怕被抽。   惊扰了鬼魑可是大忌。   更何况此时的他们虽然被困于鬼打墙中,但却并无危机。   但要是把鬼魑惊扰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   随着白文姍的话音落下。   广播电台中迟迟没有回复,不论是杜先生还是那所谓的主持人。   此时都没了声响。   “嗖”的一声,广播彻底在中控台上熄灭。   直到顿了半晌,又是几声“沙沙”的声响。电波声下,潜藏着一道中年男子狰狞的声音:“救命!救命……”   没过两秒,又是消失殆尽。   声音很小,背景的电波声又很嘈杂,让人分不清是幻听还是串了频道。   车后座的两人彻底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中。   刚才听着那古怪的节目觉得闹心,但此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齐木楷反而更加坐立难安。“文姍姐,你听到什么没?”   明明天气炎热得很,但齐木却觉得手脚冰凉,后背冷飕飕的,那声救命就像催命符一样让他冒着虚汗。   “听到了,”白文姍将食指横在上唇,思索片刻:“这钱波不像是在害我们。”   “没害我们?”齐木楷咂舌,“那把我们困在这里干嘛。”   她也不知道对方把他们困在这专车里是出于何种目的。   只是觉着如果当真是要谋害他们的话,并不需要陪着她演这么久的戏。   齐木渡完灵连普通人都不如,她又赤手空拳、‘手无缚鸡之力’。   要对付他们,哪需要这样大动干戈。   只是想到那光头和尚所说过的话。   厉鬼留恋在世上,总是有未完成的执念。执念越强,影响就会越大。   导致主持人钱波残余在人世间的原因是什么?   白文姍浮现出那视频监控里下班途中脚步轻盈的男子。   再联想到广播中开朗、阳光的声色,想来这钱波生前也是个面对生活积极、活跃的人。   真是世事无常,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被人用利刃抹掉了性命。   杀害钱波的人不像是无差别袭击。   那潜藏在转角处完全就是埋伏在对方的必经之路的模样。   凶手和钱波是何关系,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好在她刚才要打探的消息基本也都打探到了。   最后那一句戳破对方,就是想试探这钱波的底线是什么。   把他们困在这里到底是出于恶意还是别的。   “齐木,”白文姍舔了下干燥的嘴唇,“你用手机查一下,湖中区13年左右的集资房有哪些。”   “……好。”   齐木楷虽然不知道查这个干嘛,但此时也是六神无主。只有对方说什么,他就怎么做。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白文姍竟有种莫名的自信,好像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有她在身边总会没事的。   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他师伯纪释的身上。   细想一下,他们俩的气质还真是像。   明明身处泥泞,还是能保持沉着冷静、从容自如。   紧迫时刻,齐木楷的手速很快。   迅速查询到了有关集资房的讯息。   “湖中区是引进工业开发的区域,本身住房建筑就不多。而修建于2013年的集资房,只有冻兔厂家属楼。”   “冻兔厂?”   白文姍自喃了一句。   联想到那杜先生就是从事的就是某个厂区的管理职业。   会不会就是这冻兔厂?   再加上先前主持人无意中透露出的那句“天气很凉,王女士出门要多穿两件才行”。   她心中有了答案。   “齐木,手机上还能更改行驶目的地吗?”   “……我试试。”   齐木楷举着手机摆弄了会儿,接连更换了好几个目的地。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车辆根本不受控制,没有朝着目的地前行的意思。”   软件失灵,完全不能操控行驶中的专车   齐木暗骂一声,下定决心了以后再也不坐这无人驾驶的特拉拉了。   太不靠谱了。   “你把目的地设置在那冻兔厂试试。”   白文姍盯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面目严峻。   重复的十字路口、重复的红绿灯。就像走不出去的迷宫,永远等不到天明。   “行。”   忽而,专车迫不及防地打出了右转向灯。   “滴答滴答”得吓了齐木楷一跳。   转向带来的离心力让他心头一喜。   “转弯了?”   齐木楷以为终于出了轮回,顿时喜出望外。   白文姍沉着眼,盯着对方手机屏幕上的目的地。   果然,这广播中的声音是在引他们过去。   导航声环绕在车内播报。   【目的地已更换,终点已变更为旌阳乐明冻兔厂,预计行驶12分钟。】 第16章 深夜电台   凌晨2点41分。   夜幕下一辆纯黑的专车在荒凉的厂区门口停了下来。   从后座下来的齐木楷打了个寒颤。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齐木犹豫:“反正都从车里下来了,要不然咱们调头先撤吧。”   白文姍步入厂区门口,抬手将悬挂在栅栏门杆上的铁锁举起,好生打量了会儿。   “撤?你不怕再碰到鬼打墙?”   齐木楷盯了眼身后那漆黑的车行道,有些犯恘。   他可还是个病人,怎么就这么倒霉被污物给盯上了。   摸了下铁锁的质地,虽然锈迹斑斑,但链条却有半个手臂那么粗,把冻兔厂锁得死死的。   透过栅栏缝隙朝着厂内看去,整个厂区乌漆墨黑,看不到一点生气。   建筑物有些老旧,厂子里蓝色棚子都已经掉成渐白色,看来已经运营许久了。   白文姍横着手,将手臂悬成一柄手刃,利落地朝着铁锁链条的连接处劈出。   “哐当”一声,铁锁应声断裂开来。   “我去,”齐木楷木讷道:“文姍姐你太暴力了,这边不是可以进吗?”   说完朝着铁栅栏另一侧指去,栅栏下方留出了个一人出入的侧门。   隙了条缝,看起来并没有锁。   “哦,我没看见。”   白文姍将铁栅栏拉开一条缝,凑身率先进了厂区。   齐木楷跟在身后暗叹:文姍姐可真霸气,有门不走非要自己开道。   她抚了把刚才砸栅栏的右臂外侧,有些轻微的刺痛感,但应该没有受伤。   看来这玉石躯体比她想象中要坚硬得多。   “这……”齐木楷小心跟在身后,小脑袋探了出来左盼右顾。“咱们这是去哪啊?”   白文姍没有回头:“找人。”   “找谁?”   “还能找谁,”她紧接道,“电台的主持人,钱波。”   钱波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找什么,难道找他的尸体不成?   齐木楷心里直嘟囔,但又不敢发声。   这幽寂的厂区安静得可怕。   一路上只能得听见他们二人轻微的脚步声。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生怕出声将其他脏东西给引了出来。   冻兔厂内的加工区并没有上锁,走到门口就能把内部的模样看个七七八八。   白文姍夜间视野极好,打量了圈小声说:“这厂子……像是停产了。”   加工区外侧一般是做真空包装、消杀的区域,虽然现在操作台上还摆放着不少没用完的包装工具。   但都落了一层灰,应该是有段时间没有生产了。   齐木楷捂着鼻子,直觉得这厂棚里面充斥着刺鼻的腥味。   不知道是兔肉的腥臭还是其他的什么,直钻脑门。   继续往里面探了些许,直到体感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白文姍往那贴在墙体上的大字扫了一眼,只觉眼皮子跳了好几下。   “冷藏区……入内请穿防寒服。”   跟着那字体下方,是紧闭的厚重铁门。   看来那寒气应该就是从里侧传出来的。   “啊嚏,”齐木楷不免打了个喷嚏,“文姍姐,我们不会要进去吧?”   瞧见那冰冷的铁门齐木楷就有些打退堂鼓。   “开门。”白文姍没有废话。   齐木楷将那紧闭的铁门拉开,一股带着白烟的寒气沿着门缝冒了出来。   内外压强不同导致的寒气外泄,透心的寒意瞬间席卷两人的身体。   “唔,好冷……”   齐木楷蜷缩着身子,跟着对方踏进了冷藏区。   和外面的作业区完全不同,这冷藏区温度极低,怕是一般人都待不了多久。   刚进入冷藏区没走两步,一柱粉红色的□□就抵在了他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附带着莫名的恐惧感,吓得齐木楷跳得老高。   “妈呀,文姍姐有鬼。”   等他跳了好两下,那粉红色□□都没有继续“追击”,齐木楷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身侧人的胳肢窝里。   白文姍拍了下正晃动个不停的粉色□□,“是冷冻兔肉,别一惊一乍的。”   齐木楷定了定神,才仔细打量那粉色物体。果然是挂在半空中的冷冻兔肉,而且不仅是那一件。   兔肉连成一排,悬挂在冷藏区中,一眼竟是望不到头。   齐木楷缓了口气:“这厂子不是都没生产了吗?怎么还冻这么多兔肉。”   这些密密麻麻肉色的裸兔看得他有点密集恐惧症发作。   暗暗抱怨还真不该跟着进来。   “哪知道呢。”   白文姍抬眼往前望了望,入眼处一片白花花,看不到其他的颜色和设施。   心想难道是找错地方了?   细细想来,钱波在电台中还故意提示了句好冷。   应该没有找错地方才对。   没等白文姍想明白,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索。   “文姍姐!你看。”齐木楷低着眼,蹲下身子手指着地上的冰碴。   白文姍顺着对方的眼神瞧去,是一团乌紫色的冰渣子。   “血迹?”   这冻兔厂里兔肉都是半成品,在外面用沸水消毒处理过的。   进入这冷藏区的都是处理好的无菌兔肉。   不应该在冷藏区里留下血迹的。   沿着这摊冻成渣滓的血迹四周搜寻了片刻,果然在不远处又找到一摊。   “跟上去。”   白文姍顺手摘了一支冻兔在手中,把兔肉撇在地上,抽出那根半米长的铁挂钩。   虽然不知道他们所将遭遇的是什么。   但抓点东西在手里还是更有安全感一些。   一路上的血迹变得越来越密集,从最开始的三四米远一处,到此时的半米距离三处。   齐木楷低着头数着地上的血印,一个不留神撞到了白文姍的背上。   “文姍姐?”瞧见对方不动了,齐木发出困惑的唤声。   可对方并没有回答,他探出头透过对方的肩膀往前打探。   入眼处,仍然是一片白花花的裸色。   但悬挂着的,并不是那只有半支手臂长的冻兔。   而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巨型“肉兔”。   齐木楷从下往上打量。   一边瞧一边暗叹,这“肉兔”可真特么的长。   直到掠视到半个头高的脑袋,他才紧抓着前方人的肩膀退了好几步。   “!!?”   这特么的哪里是肉兔。   分明是个人。   而且那面容他还认识。   正是他先前在车里用手机搜索出来的旌阳有约电台主持人……钱波。   钱波全身没有一丁点血色。   整个人被悬挂在半空之中,身不遮体。   雪白的躯体混入这白花花的裸兔之中,竟是让站在远处还分辨不太出来。   “文姍姐……姐……”   齐木楷做好了无数个打算,甚至还鼓捣着如果遇见钱波魂魄所化为的厉鬼时,他该怎么办。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直接遇见的是……对方的尸体。   双脚一软,他差点不能自理。   白文姍并没有被他所影响,反而指了指钱波的身后。   “那边……还有。”   钱波身后的不远处,依稀可以看见两具明显混杂在冻兔之中的躯体。   一男一女,双手高举被悬挂在铁钩上。   这是什么修罗场?   齐木楷恨不得把两个眼珠子给挖出来别在腰上。   本就虚弱无比的他见了这场面,差点被吓晕厥。   “救命……救命……”   白文姍耳廓微动,轻微能听到那最里侧男子躯体口中发出的呢喃。   “那个人还活着。”   她脸色一变,抬脚迅速朝着那人奔了过去。   这声音虽然很微弱,但白文姍立马反应过来在哪里听过。   那电台最后,藏匿在电波杂音之下的,就是这个声音。   男子的体色比起前方的女子和钱波,略微带有一些乌紫色。   而那一路流淌的血渍也正好在他的脚底停留。   另白文姍没想到的是,这冷藏区居然还有活人。   还好男子被悬挂的高度并不是很挑。   两人横抱着使劲,很快就将对方解了下来。   “快把外套脱下来。”白文姍将带有体温外衣扯了下来包裹在对方的上身,尝试着给对方取一点暖。   男子嘴唇冻得发紫,眉毛和眼睑上浮出一层薄冰。   伸出手指在对方鼻尖感应,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如果不尽快将对方带出去把体温升上来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生命特征。   “把他抬出去。”   白文姍抬起对方的肩膀,齐木楷抱着对方的小腿。   小步朝着出口的方向挪着。   还好他们进来时候刻意没有关门,还用了块木头抵在夹缝处。车间外的夜光洒进这冷藏区,给他们指了道明路。   白文姍略有不解。   这冷藏区内的温度虽然没有达到零度,但应该也高不了多少。   这男子被悬挂在冷藏区内,而且还没有任何的衣物遮掩。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白文姍越想越觉得不对。   一般人能在这低温下坚持多久?   半个小时?又或是二十分钟?   这男子还残存气息,是否说明……他才被关进来不久。   那肇事者……   是人是鬼?又在什么地方?   白文姍的心口不知为何越来越慌。   手指间不由紧了紧,莫名的警觉感充斥着全身。   通往出口的光束以缓慢的速度逐渐消失。   “哐当”一声,冷藏区的出口处传来铁门厚重的闭合声。   把白文姍和齐木楷二人听得汗毛倒立。   抬头望去。   一个伛偻的身影正拉着门把手,堵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作者有话说:   《女莽》求个预收和作者收藏呀~ 第17章 深夜电台   那人手握一柄长约半米的砍刀, 将冷藏区的铁门彻底关闭。   昏暗的环境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和表情。   只勉强从身形能识别出是个男人。   但白文姍却在漆黑的环境中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面相中年,身材不高,胡子拉碴。   身着厚重的防寒服, 但还是能从手腕和脚踝处寻出体态偏瘦的痕迹。   此时正冷着眼睛瞪着他们二人。   更让人惊悚的是那柄有些眼熟的砍刀。   赫然就是监控视频中袭击主持人钱波的凶器。   肇事者……果然没有走远。   他像是精心打造的杰作被破坏,有些生气,用看死人的眼神盯了过来。   “我去!”齐木楷暗骂一声, 斜过眼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身边白文姍。   “你是谁?”白文姍朝着那人影冷声。   但回应她的并不是声音,而是由慢到快的脚步声。   中年男人踩着步子, 挥着砍刀朝着他们奔来。   在这冷藏区中, 他就是狼, 而白文姍他们是羊。   狼并没有必要回答即将被屠宰的羊的问题。   “疯子,”白文姍一脚将靠在身边奄奄一息的男子踢入到冰冻兔肉下方,转头拉起齐木楷, “快跑。”   说完扯腿就借着兔肉的掩盖, 朝着隐蔽的方向逃去。   然而那中年男人对着冷藏区的熟悉程度远在他们之上。   不论他们往哪个方向逃去。   男人总能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不知不觉中距离变得越拉越近。   从最开始的五十多米, 到现在仅有十余米的距离。   好在对方并没有继续加速的意思。   几十秒的追逐。   白文姍大概分析出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的步子越来越沉重, 看来也是受到了冷藏区内的低温影响。   攻击他们的方式也只是物理型的挥击,并没有像上次伏矢一样把手掌无限伸长的恐怖爪击。   这样看的话,追击他们的……是个人。   并不是鬼魑。   对方在这冷藏区里轻车熟路, 再加上身着尺码合适的防寒服、还有长期在车间工作肤色煞白的脸。   身份不言而喻。   中年男子应该是这冻兔厂的工人。   如果不是带着虚弱的齐木楷的话,白文姍有信心对方绝对追不上她。   只可惜没跑多远,齐木楷就上气不接下气。   “文姍姐,我不行了。”   白文姍眼睛放后方一瞥。   如果只是个“人”的话,就好办多了。   找到个转角空隙, 白文姍借着视野死角, 一把将身边的齐木楷往挂满兔肉的堆场推去。   嘴上暗道:“别出声。”   转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人类的视线远比不上她, 这冷藏区本来就没有任何的光线。   对方能穷追不舍, 靠的应该是对地形的熟悉和脚步的声响。   她只要故意在反方向制造出噪音,把对方吸引过来,没有了齐木楷在身边牵连,很快她就能摆脱追逐。   果不其然,中年男人步入转角处,顿足片刻便朝着她所在的方位追来。   可惜白文姍步伐犹如鬼魅,刻意保持距离将男人引离后,她就抽身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中年男人突然失去了追寻的目标。   发愤朝着冻兔挥砍了几下。   口中呐喊,声音沙哑干谒:“躲哪里去了!快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钱波?”   白文姍的声音突然从他的右后方出现,男人抬起手就朝后挥来。   可惜只砍中一只冻兔。   “……”男人转过身子,不断在昏暗的视线中寻找。   遗憾的是人类就是人类,再怎么努力地睁大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也视力受阻。   白文姍说话只是为了吸引对方朝着错误的方向寻去。   她正悄着身子返回,准备回去把齐木楷接上。   齐木楷躺在兔肉之中,大气不敢出一口。   身边的腥臭味快要把他熏吐了,但又生怕吸引了那男人的注意,只好强忍着。   “他活该,”男人找不到白文姍,一边胡乱挥砍一边自言自语,“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和王娇那贱女人就不会认识。”   王娇?   是谁?   白文姍突然莫名缘由地想到了广播之中的王女士。   从他们上车之时起,电台就一直在播放王女士和李先生的感情纠葛。   这男人口中的王娇,会不会就是王女士?   白文姍探在齐木楷身边,小心将对方扶起来。   行动缓慢、细致,生怕发出点声响把十米开外的男人给吸引了。   “王娇那贱坯子,在我家住了两年,吃我的用我的。攀上了其他人,拍拍屁股就想走,”男人继续说,“他们都该死。”   男人口中的王娇看来就是他们先前在钱波身边看到的中年女尸。   这憎恨厌恶的口气听起来,生前他们应该是情侣。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男人手刃他曾经的爱人。   不过白文姍此时并没有心情听他们的“中年爱情故事”。   扶着齐木楷朝着出口的方向挪去。   中年男人找不到躲起来的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只要在出口处守株待兔总会逮到他们。   毕竟他们没有防寒服,耗时间肯定是耗不过的。   白文姍他们只能趁男人发疯的时机,尽快往出口处赶。   然而,天公不作美。   还没走两步,齐木楷兜里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嗡”的震动个不停。   虽然只是震动声,但在这寂静且视线受阻的冷藏区中,听力被无限放大。   男人一个转身,就咧着嘴角朝着他们二人笑道:“找到你们了。”   那眼中带着兴奋,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眉眼上的皱纹因为笑容挤在一块,模样好是瘆人。   “去你的。”   白文姍拔着腿,扶着齐木楷本能地朝着出口处跑去。   奈何四条腿并不能跑过两条腿的。   没要上几秒钟,男人就紧贴他们身后,举着刀横劈了过来。   眼见来不及躲闪,白文姍拦着手一把挡在二人的身前。   “锃——”   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手臂剧烈的刺痛感如直接攻击灵魂般差点让她眼前一黑。   借着力她挥起一直带在身边的铁钩子狠狠抽在对方身上。   “嘶。”   男人吃痛顿了两步。   他有些意外,锋利的砍刀为什么并没有直接把白文姍的手臂给砍断。   不过很快就缓住了身形,抬起步子再次追了上去。   白文姍捂着刺痛的手臂外侧,暗自想到,看来这玉石做的身躯并不是坚不可摧。   被这砍刀一击差点让她直接昏厥,痛楚感远比单纯的体感要强烈。   像是没有肉身的保护,魂魄直面了攻击。然而魂魄却要脆弱和敏感得多。   抚摸着开裂出一道口子臂膀,她暗想再被击中一次,怕是当场昏厥。   说起来,他们还真是搞笑。   一个厉鬼,一个龙虎山弟子,竟然被普通人用刀追着砍。   “我的姑奶奶,”齐木楷掐掉手机震动,“早不打晚不打,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干嘛。”   然而掐掉的震动声还没停下两秒,竟又开始震动了起来。   “齐木,启明符。”白文姍道。   齐木楷来不及多管震动中的手机,随手扔进兜里,手里飞快夹出一纸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不知道是刚渡完灵的原因,还是齐木那本就不入流的水平。   启明符闪了好几次才彻底亮了起来。   白文姍接过启明符,朝着身后穷追猛舍的男人一扔。   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标准的抛物线,直击对方脑门。   长时间在昏暗的环境中追捕。   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此时白文姍突然扔出一个昼亮的启明符。   强烈的光芒下,炫得男人眼睛一片白茫,短暂的失明了。   白文姍硬是把启明符用出了闪光.弹的效果。   趁着对方乱下了步子。   她迅速绕到男人身后,举起铁钩子飞快砸在对方后颈处。   “噗通”一声,男人应声倒地。   先前还如恶虎般的中年男人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冷藏区中。   寒气逼人的砍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白文姍一脚将这凶器踢在了角落里。   “齐木,快去救人。”   齐木楷愣了稍许,才反应过来去寻找先前他们藏在冻兔区内奄奄一息的男子。   刚才白文姍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把他差点看呆了。   他心里直冒一个念头。   有文姍姐罩着就是靠谱。   那一铁钩子抽下去,他这活人都感觉后颈一凉。他要是挨上一下的话,小命多半都要丢掉大半。   等他们把那快要断气的受害者男子拖了出去。   又在加工区找了几根绳子把中年男人捆得严严实实。   “接下来怎么办?文姍姐。”齐木楷扑闪着两个眼睛问询对方,等待着对方发号施令。   “报警。”白文姍答到。   齐木楷微微一愣:“报警?”   “顺便打个120。”   白文姍在忙着捆人的时候思索了许久。   她能想到解决这个场面的唯一办法就是报警了。   毕竟他们现在碰上的并不是非人事件。   而是妥妥的凶杀案。   “那怎么解释我们出现在这里?”齐木楷说,“难不成说是被鬼给引过来的。”   虽然这的确是实话,但显然不能这样回答。   白文姍说:“就说我们听见冻兔厂里有人发出求救的声音,胆子大就跟了进来。”   “……”齐木楷无语,“胆子再大也没这么头铁,敢夜闯无人工厂,我们又不是探险主播。”   “算了,”他说,“我给梅子姐打个电话,她是亲传弟子,在门派中有些声威。门派出面的话,我们应该也不会被过多审问。”   白文姍眼皮一动。   神霄派和龙虎山在这现代社会中,看来还和当权机构有交道。   听起来,话语权还不轻。   齐木楷刚想按下号码给梅初拨去。   手机又开始震动了起来。   “喂,我的姑奶奶,”他秒接,“你知不知道刚刚差点害死我。”   对面也不知道是谁,齐木楷脸色变了变才低声道:“先不说了,我这里还有要紧事,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挂了。”   白文姍侧过头,没有发问。   但有些好奇对方口中的姑奶奶是谁。毕竟他的地位太低,能被他唤一声姑奶奶多得有些数不过来。   齐木楷挂了电话,用唯唯诺诺的眼神看了白文姍一眼:“刚是我姐,亲姐。” 第18章 鬼善   神霄派的能耐有些出乎白文姍的意料。   他们二人在“犯罪现场”等着警.方到来, 被带离后只是简单地做了笔录、登记一些手续就可以走了。   对于他们二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为何身手会这么出色,反倒把杀人凶手给制伏了。   警.察只字未提,让白文姍松了口气。   他们从冷藏区里带出来的那快要断气的男子是冻兔厂里的杜经理, 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生命特征已经近乎消失。   好在经过几轮抢救下来,终于重新恢复了心跳和脉搏。   “杜经理?”白文姍听着齐木楷打探来的消息, 若有所思。   这杜经理是否就是曾在广播电台中和她连线的杜先生?   信息、身份都是吻合的,难怪当时他的声音那么怪异, 仿若金属合成般刺耳。   “那其他尸体呢, 辨认出身份了吗?”   齐木楷点头:“这个案子本来就不复杂, 那李军被带回去后就什么都招了。”   “对了,”他又补充到,“那个凶手叫李军, 是冻兔厂的一线工人。”   “恩。”白文姍早就猜到了, 静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李军生性孤僻、性格怪异, 四十好几了都没有婚配, ”齐木楷说,“和同事之间是从来不过多交流。”   “他和那王娇就是通过旌阳有约节目认识的,”齐木楷继续说, “王娇只是个商场导购,看中他老实、木讷,相处两年时间把王军的积蓄挥霍了个空。”   “王娇发现对方日渐捉襟见肘之后,找了个理由就想走了。”   “当时正好碰上冻兔厂改制,厂子在这大环境下坚持不下去了, 便就停了产, 工人们的工资也基本发不出来。”齐木楷叹了口气, “李军人财两空, 穷生歹意,这才造成了这场悲剧。”   白文姍说:“所以……他先杀了王娇?又杀了钱波?”   齐木楷点了点头。   “那杜经理呢?”白文姍追问。   “可能是藏尸的时候被撞见了吧,”齐木楷说,“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要等杜经理醒了之后才知道。”   白文姍闭口无言。   这钱波仅仅是作为电台主播,通过连线的方式让双方相识。没想到竟然是招来了杀身之祸。   联想到对方在广播中热情、阳光的语气。   相信他一定很热爱那份职业吧。   “走吧,”白文姍抬步率先从警.局的台阶迈下,“回去睡觉。”   她有些困了。   此时天也已经蒙蒙亮了,一来一回,他们竟然是耗费了整整一个晚上。   “怎么回?”齐木楷问。   白文姍漫不经心地说:“叫车呗。”   “……好吧,”齐木楷有些应激反应,“不能坐那无人驾驶的特拉拉,我有心理创伤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   一位憨厚、朴实的中年司机驾驶着滴答专车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上车。   刚上车没多久。   齐木楷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翻动着什么,递过来给她看。   白文姍瞥了一眼。   正是那警.方关于那旌阳市悬案的通报   警方的效率很高,一晚上的时间就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   【通报,旌阳无尸案已在热心市民的帮助下侦破,凶手系乐明冻兔厂工人李某,受害人初步估计为3人,其中1人正在抢救中,请广大市民朋友不信谣,不传谣。】   这则通报虽然是刚发出来的。   但已经引发了热烈的讨论,评论区极为火爆。   【无尸案终于侦破了吗?太好了,吓得我最近夜路都不敢走。】   【热心市民?什么热心市民这么厉害?】   【天呐,凶手竟然是我们厂的!】   【这冻兔厂的工人怎么会无冤无仇去杀电台主播啊?】   【还有幸存者,可真是太幸运了。】   白文姍扫了两眼就没有再看下去了。   她的眼神停留在新闻后面附着的图片。   受害人名单里,附着钱波的照片。   警.方很人性地用了钱波的工作照,笑得很阳光。   哪还能和昨晚冷藏区里悬挂着的冰冷尸体联系起来。   白文姍看着这照片里对方那满脸笑容。   不知为何回想起了冷藏区中那血色全无的脸庞。   明明是相同的容貌,怎么能差异这么大。这难道就是活人和死人的差别吗。   白文姍垂下眉,按灭了手机屏幕。   钱波……可真是个善良的人。   诡异的深夜电台,既然是为了将他们给引去,好拯救一息尚存的幸存者。   哪怕自己已经被害了。   杜先生被救下来了后,钱波也再没了任何动静,想来应该是安心的去了。   “齐木,你说鬼也分善恶吗?”   齐木楷转过头,没想到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询问。   思索片刻,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善恶与是人是鬼并无关联。鬼可以是善念的,人同样也可以是憎恶的。”   说完又抖机灵的补充道:“就像文姍姐你,可不就是心慈面善的吗?”   “心慈面善?”白文姍直想对方怕不是没睡醒,她可一点都不沾边,“唔。”   有时候,她都快忘记了自己是个鬼的事实。   -   回到半仙铺子,已经天明了。   梅初跷着二郎腿早就急不可耐地等候在沙发上了,她早就通过电话了解到事情的进展。   一看见齐木楷回来,一把就揪住对方的耳朵。   “渡完灵还逞强?你那半吊子功夫也敢到处晃悠?”   “疼疼疼,”齐木楷小脸被揪得通红,“又不是我逞强,我们遇上了鬼打墙,根本回不来。”   “还好你们没遇见什么凶鬼,”梅初继续说,“只是个普通人的残念,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们就死透了?”齐木楷眯着眼说,“梅子姐,看不出来你这么在意我嘛。”   梅初给了他一个白眼:“要不是我怕你师父到时候追着让我偿命,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纪释没有管他们二人的打闹。   从白文姍一进门,他的眼神就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停留在了她被割破的手臂上。   白文姍有些汗颜,对方“借”出这玉石娃娃帮她做的身子。   此时她却把这身躯给弄坏了。   颇有保管不慎的感觉。   纪释抬手将她的手臂翻了过来。   一道深不见底的白口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嘶——”梅初倒吸一口凉气,“这口子也太深了吧,文姍姐你是受伤了?”   当时在冷藏区中情况紧迫,她还没怎么顾得上打量。   后来又被警察问询,手臂上也不怎么痛了,她也就没管。   哪想到现在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如此骇人。   那道口子布满她整个外臂,血肉外翻直见骨头。   虽然她不是人类的缘故,并没有血液渗出。   但还是让人看的头皮发麻。   齐木楷有些歉疚。   如果不是白文姍横着手挡在他身前,想必此时他已经成了两截了。   “还疼吗?”纪释口中温淡。   白文姍摇了摇头,“刚开始有点,现在不怎么疼了。”   的确,刚开始被砍中的时候,白文姍只觉得灵魂像是撕裂般的疼痛,差点就地昏厥。   但此时却并无大碍了,只是觉得有些许困意。说起来,她也是整整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了。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这玉石娃娃会不会就此受损。   那玉石看起来就是名贵珍品。   她现在的身家……可真是赔不起。   纪释抬手在她手臂间缓缓抹去。   指尖和她的肌肤触碰产生阵阵酥麻感。   怪异的是,那深不见底的口子竟然在纪释的手指间缓缓愈合,小会儿的功夫就变得完好无损,让她的手臂重新归于雪白。   白文姍睫毛颤动,有些困倦,饥饿感和怠意充斥着她的脑海。   她淡淡抿了一口一尺外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香火气息。   莫名得有一种想要埋在对方身上猛吸几口的冲动。   还好下一秒就被理智占据了主导。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唐三藏为什么这么招妖怪喜爱。   和尚对于鬼怪来说还真是有种天生的诱惑。   “我去,”齐木楷眼睛瞪得老大,“师伯你还有这枯骨生肉的本事呢,下次咱可不怕被砍了。”   梅初一个弹指弹在对方脑门:“师伯只不过是修复了玉石上的创痕而已,对原本的伤势并没有帮助。你要是被砍了,就可以和这条手臂说再见了,独臂侠。”   “……”齐木楷不敢搭话了。   纪释收回了手,“你以后要多加小心,附身状态下所受到的伤害是直击魂魄的。附身之物坏可以修补,但魂魄毁坏了,可就没的修了。”   白文姍着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先上楼了。”   她此时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好生将对方的话记了下来,准备留着以后再消化。   上一次这么疲惫,还是被伥鬼撕裂了后背。看来只要受到了创伤,她就急需睡上一觉。   纪释盯着她上楼的背影,欲言又止。   “师伯。”齐木楷唤回了他的注意。   “嗯?”纪释应道。   “我想请你帮个忙,”齐木楷嘟囔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情。”   纪释昂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齐木楷说:“我想请大家去一趟霓虹。”   “霓虹?”梅初一听直摇头,“不去不去,又是定食、又是拉面的,不好玩。”   “又不是叫你去旅游,”齐木楷满头黑线,“是外勤委托。”   “委托?”梅初听到这倒是有了兴趣,“委托人是谁啊?”   齐木楷开口:“我。”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三更掉落,晚9点还有一章。   以后的更新时间调整为晚9点。 第19章 振袖火事   “你是霓虹人?”   白文姍睡了一觉, 精神好了许多。   但一觉醒来就听众人说准备要收拾行李去霓虹出外勤。   “准确的说,”齐木楷解释,“是半个霓虹人。”   “他是中日混血。”梅初补了一句。   白文姍有些惊讶:“这样啊。”   她来这半仙铺子之后, 其实接触时间最长就是齐木。   但相处得越久,她反而听说对方是中日混血时有些诧异。   因为不论是生活习惯、口音,还是长相。   齐木楷都是妥妥的东北人士。   经梅初这样一提醒, 白文姍才反应过来。   看来他的姓氏并不是齐,而是齐木。   “怎么样, 去不去文姍姐?”齐木楷小眼睛打转, 缠着她。   “霓虹吗, ”白文姍思索了下,对这个地方很陌生,生前应该没有去过, 她倒是有些想去看看, “怎么去?”   “坐飞机去呗, 还能怎么去。”梅初低头玩着手机。   “奥, ”白文姍撇了撇嘴,“我还以为画下张黄符,缩地百尺就过去了。”   原来这些修炼人士前往远处仍是要借助科技。   梅初抬头愣了一眼:“我们还没到那种境界。”   “包往返机酒吗?”白文姍甩出个核心问题, 她没钱。   齐木楷摆了摆手,完全不当回事:“那是自然。”   梅初没给他好脸色看:“文姍姐你可别给他节约,他这小子有钱得很,他们家那‘产业’,赚得黑心钱……说是富可敌国也不算夸张。”   “梅子姐!”齐木有些急了, “可别乱说, 什么黑心钱!”   “本来就是。”梅初并不怕。   白文姍早就看出来齐木楷的家境比较优渥。   但没想到竟然在梅初嘴里是“富可敌国”, 也不知道那黑心产业是什么。   “那好吧, 我去收拾收拾。”   白文姍答应了下来。一是想着能去霓虹借外勤之名到处瞧瞧,二是有纪释一路同行,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更何况让她一个人守着这川半仙心理咨询事务所,她还真有些犯嘀咕。要是真有客人上门咨询来了,她是给别人咨询还是不咨询呢。   白文姍其实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她在这半仙铺子中属于自己的东西很少。   仅有的一些洗漱用品,也是可带可不带。   等收拾完下楼准备出发时,她才想起一个致命的问题。   她没有身份证件。   “没有身份证能坐飞机吗?”   齐木楷一头黑线,他的确把这茬给忘了。   白文姍在这半仙铺子了像寻常人一样过了些许日子,他都把对方当成是人了。   但显然,对方此时在这里还只是个黑户。   能吗?   显然不能。   齐木楷和梅初你一嘴我一舌地争吵了好久。   最终还是吵出了个稍微合理的方式。   等到机场的时候,白文姍先解除附身状态。   用魂魄形态跟着大家上飞机,等到了目的地再重新附身在玉石上。   虽然过程是麻烦了点,但结果是可行的。   白文姍暗叹,这不是光明正大地逃票吗?   原来飞机票也可以逃的。   直到机场,办理登记、安检、候机、登机。   白文姍全程用魂魄形态跟着众人。   她真实的肉身,那坨玉石已经被纪释藏进了袖子了。   这其他人看不见她,而她却可以看见其他的人的状态说起来很挺有趣。   在机场闲着无聊她甚至还逗了会儿小孩。   把别人吓得哇哇大哭。   她顺便还从纪释的证件信息上发现对方的真名。   【司长川。】   原来纪释还真只是对方的法号而已。   “司长川……”白文姍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半仙铺子要冠名川半仙了。   明明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不知对方为何要取一个“纪释”这么冷漠的法号。   飞往霓虹的旅客很多,光是候机厅里就坐了小百号人。   纪释作为一名和尚,还是相貌极为出众的和尚。   白衫、白肤、净头、赤足。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引人瞩目。   “妈妈……看,一休哥。”   小女孩伸出小胖手指着纪释,嘴里哇哇地叫。   “别胡说,”女孩的母亲给纪释浅笑示歉,“高僧勿介。”   纪释摇了摇头,朝着小女孩露出浅淡的笑容。   好在齐木楷给大家买的是FC,登了机后就好多了。   偌大的机舱里面,竟然只有他们几人。   每个舱位上都摆放着水果和霓虹特有的小零食。   六牙鼻子嗅到好吃的,第一个就从纪释的袖口中冲了出来。小个子扑倒在火龙果上,美滋滋地吃得满嘴通红。   白文姍有些好奇。   纪释的袖口里面到底是什么异世界,能装多少东西?   而且安检都没查出来他口袋里的长鼻耗子?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坐这头等舱,不免有些新奇。   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透过窗户看着飞机逐渐远离地面,直击云层。   旌阳飞往东京大概要四个多小时,众人从最开始的兴致勃勃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闭着眼睛小憩片刻。   白文姍环视一眼。   纪释坐在最前方,眯着眼睛睡了好一会儿了。他桌前的六牙啃了半个火龙果,也是吃饱喝足四脚摊开睡了起来。   梅初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   齐木楷略有心事地看着窗外。   白文姍问了过去:“有心事?”   “没……没什么,”齐木楷回过头,“只是家里很少主动联系我,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对了,”白文姍说,“梅初为什么说你家是黑心产业啊。”   “黑心产业……倒也算不上吧,”齐木楷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至少算是合法的。”   得了,瞧他这副模样,大概率是确真是黑心产业没跑了。   “文姍姐,歌舞伎町一番街你听过没?”   “歌舞伎町?”白文姍好像是有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光是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太正经,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它实际的处境。   亚洲最大的红灯区。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个念头,她立马反应了过来。   齐木楷叹了口气:“那就是我家的产业。”   “……”白文姍无语。   果然是黑心产业。   梅初一点没带夸张的。   齐木楷看出对方的微表情,赶紧道:“我们做得可都是合法的买卖,纳税、营业、给员工足额购买医保养老保险,甚至比好多正经商户都还遵纪守法。”   你说是就是吧。白文姍没有搭话。   她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每日跟着她身后一口一个“文姍姐”叫着的大男孩,竟然是那亚洲最大红灯区的公子哥。   “那咱们这次过去是为了什么?”   白文姍不明白了,那么硕大的产业和家族,如果遇到点事情他们自己不能摆平她是不相信的。   “那边接连发生了几起事故了。”齐木楷回应。   “事故?”白文姍不解,“事故似乎不该是由我们去解决。”   而且歌舞伎町本来就是事故高发的区域,一天没几次事故她都觉得不合理。   “这次不一样,”齐木楷摇了摇头,“有污物作祟。”   白文姍听到这个词,不由一阵寒颤。   果不其然,能让半仙铺这几个人出马,除了‘它’也没有别的了。   “这么肯定?”   齐木楷笃定:“嗯,我姐给我打的电话。”   “我姐她……”齐木楷犹豫了会才说,“她是天生的阴阳眼。”   阴阳眼?   还有这种说法?   白文姍眨巴了下眼睛。   “叮,本机将在前方穿越雷雨层,机长提醒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不必惊慌。”   机舱广播中传来机组的温馨提示。   溘然周边的光线就暗淡了下来,整个机身出现轻微的抖动。   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瞬间让机舱内低了好几度。   白文姍探头向外看了眼。   他们此时正在云端,脚下正是乌云密布的云层,翻涌之中电闪雷鸣。   窗户上的双层玻璃被雨滴噼里啪啦敲打个不停。   仿佛突入一场暴风雨,机身在雷雨之间尽显渺小。   白文姍深刻怀疑身边的齐木楷是不是什么载具杀手。   怎么每次和他坐交通工具都会出现点意外。   “正常现象。”齐木楷长期往返霓虹,对于这已经是少见多怪了。   “叽叽叽。”   六牙像是被雷雨所惊醒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蹬着小腿在餐桌上蹦跳个不行,两只耳朵张的老大,像是挽出两只手在招揽着白文姍过去。   白文姍想过去安抚对方,她现在这个形态的确也不需要系安全带。可抵达最前方的座位时才发现,双目紧锁的纪释此时竟然满头大汗。   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般的,脑袋微弱的摇动,嘴里听不清在嘟囔什么,人中处全是汗水。   原本整洁严合的衣领因为挣扎已经有些散开了。   脖颈下方的墨色链印露了出来,锁骨上一片微红,整个人像是备受折磨般战栗。   白文姍有些愣神。   她所认知中的纪释一直是那副温润而泽的样子。   待人待事都很客气、温柔,处事不惊。   此时这“凄惨”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对方心里到底是藏了什么痛楚?   是做噩梦了?还是这突如其来的雷雨的缘故?   “纪释?”   白文姍唤了一声,但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纪释!?”她稍微提高了个音调,吸引了齐木楷和梅初的注意。   可赤足和尚仍然没有反应,像是陷入梦魇般难以清醒。   怎样都叫不醒对方,她有些着急了。   情急之下,直呼出了对方的真名。   “司长川!”   纪释猛地睁开眼睛,昂首撑起身子。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离他只有半尺远的白文姍。 第20章 振袖火事   机舱外雷雨交加, 机舱内场面火热。   “你……没事吗?”白文姍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半步。   纪释突然惊醒,差点跟她的脑门撞在一起。   对方片刻间就恢复了从容的模样。   伸手在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浅淡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没事。”   而后又重新整理了下衣衫,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见对方没有大碍, 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了。   抽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量着窗外的乌云,用手逗着六牙玩。   好在机组‘不必惊慌’的提示并不只是安慰, 飞机没过两分钟就穿过了雷云层,抖动的机身重新回归平稳。   乘务员推着餐车重新服务了起来。   直到下飞机时, 白文姍还在感慨, 有钱真好。   FC头等舱的服务水平果然不是其他舱位能比的。上机是他们先上, 下机也是他们先下,一般机舱的乘客甚至都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省时还隐私。   从机场出来,正值晌午。   白文姍抬手遮挡住眼前的烈日。   这霓虹的光盛比起旌阳市来说, 更加灼人。   齐木楷隔着远远得, 就朝着等在接机口的青年女子挥着手。   “姐, 你还亲自来呢。”   女子戴着墨镜, 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皮肤远超普通的白皙,白得有些带血色。   身着精简的小西装, 低着头正浏览着手机。   听见齐木的声音,她抬着头,咧出一个艳丽的笑容。   “我弟难得回来一次,我可不得亲自来吗?”   看样子,两姐弟的关系很是亲昵。   说完一把抱上奔来的齐木楷, 两手捧着对方的小圆脸左瞧右看。“怎么感觉有些瘦了?”   能不瘦吗?天天在半仙铺子里吃的清汤寡水, 没瘦成竹竿就已经不错了。   “姐, 你别闹了, ”齐木将脸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这是我姐齐木绫子。”   说完又指了指身后介绍道:“师伯、文姍姐、梅子姐。”   齐木绫子摘下墨镜,笑着对众人打着招呼:“欢迎大家来到霓虹,ようこそ。”   她眼神挨个从众人身上落下,最终落在了白文姍身上。   白文姍心头一惊,对方的瞳孔是浅红色。   是白化病?   她刚才飞机上下来,还没来得及附身在玉石上。   现在还是魂魄状态。   一般的人根本看不见她。   但齐木绫子显然并不是一般人。   齐木楷在飞机上就说过,他亲姐是天生的阴阳眼。看来果然如此。   但对方却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多看了两眼就正常招呼起来。   “绫子姐你的中文可真好,”梅初有些诧异,“齐木这天天生活在国内就不说了,您这常年在国外还能保持流利的语言,佩服。”   齐木绫子笑道:“我和弟弟本来就是混血,家里时常都是两种语言混用,不会生疏的。”   她和齐木楷的母亲是国人,父亲却是传统的霓虹人。   除了齐木楷,一家人都常年生活在霓虹。只是母亲东北味口音传染性太强了,他们就算想生疏都疏不起来。   “大家一路上都累了吧,请上车吧。我带大家去吉原,家父已经在那边等候了。”   一辆墨绿色的高档越野车应声驶了过来,旁边的小轿车在它的跟前就像遇见坦克般凌弱。   刚上车,齐木楷就迫不及待地攀上他姐的桌椅。   “姐你说的灵异事件到底是什么啊,电话里又没怎么说清楚。”   “到了你就知道了。”齐木绫子并没有直接回答。   齐木楷抱怨起:“还藏着掖着,你知不知道那通电话差点害死我。”   “不是还活着吗?”齐木绫子打趣着对方。   趁着乘车的功夫,纪释也将玉石重新取了出来。   让白文姍重新附身了上去。   恢复人身的感觉果然比魂魄状态要真切得多。   白文姍扭动了下脖颈,舒展着关节。   魂魄状态下一切都稍显飘忽不定,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才稍微踏实些。   车后座突然出现个人。   齐木绫子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但那司机就差点方向盘都甩了出去。   他最近因为花柳街的事情都不敢跑夜路了,哪想到大白天还能碰见活见鬼的事。   “别怕别怕,”齐木绫子用霓虹语安抚着司机,“是我们请来的。”   说完还朝着后排表示歉意。   纪释道:“绫子小姐似乎并不害怕?”   “习惯了,”齐木绫子说,“我小时候就见得多了,发现也没什么好怕的,它们除了会捉弄人外,和我们并无不同。”   就连白文姍都有些佩服对方的心态了。   从小就能看见这些诡秘莫测的‘东西’,但却还能始终保持心态平稳。   不像齐木楷……明明有着接近一米九的身材,胆子却只有一粒米那么大。   一个妈生出来的差别还挺大。   “那歌舞伎町里,也有很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白文姍发问。   “有,而且不少。”齐木绫子点了点头:“但能影响到现实的却微乎其微。”   “而且,平日里我们也有专门的团队在处理。”   在霓虹这锅碗瓢盆都能成精的地方,鬼魑出现概率比其他地方要高上一点也完全可以理解。   “团队?”梅初发出了询问。   “没错,”齐木楷解释道,“在霓虹,也有以神社巫女为主的通灵者,她们也会帮着平民们祭祀祈福,驱鬼辟邪。”   “我姐其中一个身份就是浅间神社的巫女。”齐木楷说,“她天生阴阳眼,资质颇高,在神社被誉为最年轻的女命。”   白文姍突然觉得齐木他们这个家庭组合有些好笑。   姐姐在霓虹当巫女,弟弟在国内拜师龙虎山。   更奇妙的是,他们家族所经营的,还是歌舞伎町。   “平日里的小事件我们都能着手处理,”齐木绫子说,“但这次不一样。”   说完齐木绫子声音放得稍微低了些:“这次,花柳街来了只大鬼。”   大鬼?!   众人听了片刻没有说话。   还好司机师傅并不能听懂中文,不然听了这句话定是不想再往歌舞伎町跑了。   “姐,你确定?”齐木楷稍微有些发怵。   齐木绫子点了点头,“那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种类,我们试了很多种方法,但都没有起色。甚至……我们都没对它造成任何的威胁,它像是在戏谑、取笑我们似的,不现身、也没有大开杀戒。”   “只有时不时的几具尸体透露出它存在的痕迹。”   齐木绫子本来是想等到了吉原再跟众人说的,但此时话匣子却关不上了。   “花柳街的客人、游女,接连遇害。我一再恳求父亲大人把歌舞伎町暂时关闭,可是他……”   齐木绫子内心看起来远没有外表那么强硬。   她不愿看见人们在歌舞伎町接连丧命,可是又无能为力。   “所以……我只有找到你了,弟さん。”   齐木楷沉默了。   他也最清楚父亲大人的态度。   歌舞伎町这个庞大的产业可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且不说停业一天损失的金额夸张得离谱。   那些前来消费的客人也并不会就是打住。   一个歌舞伎町倒下去了,不论在什么地方,另一个歌舞伎町肯定会重新被捧出来。   如果歌舞伎町停业了,亦或是命案再次发生引人瞩目了。   想必定然会对此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姐,你放心,”齐木楷说,“我们既然来了,不管那是什么大鬼大妖,保证不会让它继续祸乱下去。”   白文姍不知道对方这是哪来的信心。   要是真见到那大鬼,他怕不是第一个吓昏过去。   果然,齐木楷转头望向她:“你说是吧,文姍姐。”   “……”白文姍不语。   见白文姍不答,他又转向梅初:“你说是吧,梅子姐。”   “滚。”梅初头都没抬。   “……”   齐木楷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师伯……?”   “嗯。”纪释言语温润。   “还是师伯最好了。”齐木楷扑在对方的膝上,恶狠狠地盯着梅初。   心里想着,早知道就不带这恶婆子来了,浪费他一张机票钱。   吉原距离东京并不远。   等那霸道的越野车驶入其中一座古风古色的城市。   在一座犹如四合院般的木制结构庭院前停了下来。   “请随我来。”齐木绫子推开门,在前方引着路。   白文姍下车打量了一下四□□院所处的位置在城市的边缘,较为僻静。   不远处就能看见街道和建筑,一条河流将街道和庭院分割开来。   街道上方悬挂着牌匾“花柳街”,是个光听名字就风花雪月的地方。   建筑不高,基本都是二三层的矮楼。   街道比较密集,车辆根本开不进去。   整个城区都被这些拥挤的街道占据,一眼竟是看不到头。   现在正值白日,三三两两的人在街道拍照游玩。   看样子应该是游客。   这歌舞伎町不仅夜晚通明,白日也形成了特有的旅游景点。   不少人慕名前来打卡。   跟着齐木绫子进入了庭院内部,才发现这庭院远比外面看着要宽阔。   怕不是占地好几亩。   石狮、池塘、假山、黑松,雅致又颇有禅意。   “这是你家啊?”梅初眼睛瞪得老大,她可连在电视上都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庭院。   “算是吧,”齐木楷说,“京都才是我们的家,我和母亲一般都常住在那边,姐姐和父亲大人因为要打理生意,所以委身在吉原这的时间比较多。”   梅初汗颜,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凡尔赛起来了。   住在这里还委身啊?京都那怕不是圈了片山。   “父亲大人,”齐木绫子敲了下庭院中央建筑的合叶门,用着霓虹语说,“弟さん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说:   赤足和尚:在下纪释,有何贵干。   -   预告一下,这次的故事是花魁与武士,大泪预警。 第21章 振袖火事   随着合叶门被拉开, 跪坐在室内的齐木雄胜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ようこそ(欢迎)。”   齐木雄胜实际年龄应该有五十好几,但却神采奕奕。   有着一副传统的霓虹长相,身着藏青色和服, 看起来颇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就连平常嬉皮笑脸的齐木楷此时也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不敢放肆。   “回来了?”   齐木雄胜先是朝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瞥了一眼,看不出太多情绪。   “是的, 父亲大人。”齐木楷应到。   齐木雄胜点了点头,转而问下齐木绫子:“情况都跟他们说了吗?绫子。”   “来的路上已经将情况大概告知, ”齐木绫子说, “这次弟弟邀请了师门的长辈前来, 想来势在必行,请父亲大人放心。”   白文姍并不懂霓虹语。   这一家子你一语我一句的,她全当是在听天书了。   虽然她没听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 但从语气和态度上也能看出。齐木楷和他所谓的父亲大人之间并没有那么亲近, 客套的语气之下, 是端倪可察的生疏。   不生疏的话, 也不会让对方独自一人远赴异国他乡吧。   想来也合理。   “那就好。”   齐木雄胜朝着纪释微微垂首以示尊重。   “这次务必要将花柳街肃清,歌舞伎町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为什么?”纪释突然开口,“为什么就算冒着死人的风险, 也一定要将歌舞伎町经营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纪释口中突然冒出一句流利的霓虹语。   不仅是白文姍,就连齐木楷、梅初都有些意外。   他们到半仙铺子也有不短时日了,却不知道原来师伯他还有这项技能。   齐木雄胜被这样一问,有些愣神。   “歌舞伎町养活这座城市,数以万计的工作岗位都是由此衍生的。如果歌舞伎町就此倒下, 会有太多人流离失所。”   歌舞伎町这产业的确是太庞大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无数人指望着这花柳街养家糊口。   但纪释却说:“仅仅是如此吗?”   赤足和尚的眼神很是洞心骇耳, 明明眼神并没有携带太多的情绪。   但齐木雄胜却感觉像是被对方看透。   “歌舞伎町是家族传承百年的基业, 一定不能让它毁在我这一代的手上。”   对方说出这话,眼中带着凝重。   不明白对方的执念是从何而来。   但这执念早已成为他,乃至整个齐木家的信条。   齐木雄胜的情绪变得稍微有些激动:“歌舞伎町是我们齐木家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产业。父亲、祖母,他们的教诲直至今日仍然时常在我耳边出现。在我之后,绫子会继续把这里接管下去,所以……”   对齐木一家来说,歌舞伎町远远不止是一份产业。   齐木绫子悄无声息地移开眼神。   对于父亲大人的话,她并没有反驳。   纪释从齐木家主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我明白了,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   告别了家主齐木雄胜,众人先将行李在房间中放好,准备去花柳街踩踩点。   “师伯,你居然会霓虹语,也不告诉我们。”   齐木楷跟在纪释的身后,抛出了他的疑问。   刚才在家里就想问了,碍于齐木雄胜在场,他不敢多言。   纪释说:“我以前四处周游过,附近国家的语音我多多少少都会一点。”   “那岂止是会一点?”齐木楷撇了下嘴,“我再在旌阳待几年,怕是比我还说得标准了。不过师伯,你的语法和遣词都有些陈旧,和我们年轻人说话差别挺大。”   “是吗?”纪释没有在意,“可能是我周游这里的时间比较早的缘故吧。”   比较早?   白文姍盯着这赤足和尚,深深怀疑对方的实际年龄。   比较早是早了多少年?几百年吗?   齐木绫子走在前方,边走边和众人介绍花柳街中的景物。   虽然此时还是白天,但那些色彩暧昧的霓虹灯让人看了都不免脸色一红。   也不知道傍晚之下,这里又会是何种热闹的场景。   水茶屋、座敷屋、玉菊屋。   “每一个屋都有自己招牌的艺妓,不少客人都有钟情的店铺,每次前来都是特定的人进行接待。”   说完,齐木绫子指着街道最中央处的建筑。   “那就是首屋,是花魁所在的地方,走我带你们去看看。”   “花魁?”   白文姍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她一路走来,听着周围不少来自国内的旅客口中都念叨着这个词。   首屋和其他的建筑不同。   它四面通透,没有任何的遮挡。   屋内摆放着的全是歌舞伎町的历史、物件和图绘。   “歌舞伎町发展这么多年来,首屋已经成为标志性的建筑之一了,”齐木绫子解释说,“这里已然不是营业的场所,而是博览馆一样面向公众开放的地方。”   齐木家对于歌舞伎町的打造的确有着深度的工业化。   不仅配套服务设施齐备,甚至连文化产业都跟了上来。   首屋内参观的游客很多,不少人趴在玻璃橱柜前合照留影。   “听说今晚有花魁游街。”   白文姍耳朵尖,立马听到了游客间用熟悉语言讨论的声音。   “真的吗?花魁游街提前了?那可真是太幸运了。”   “上次来就没见到,这次一定要目睹下浅间花魁的真容。”   “可是最近这花柳街可不怎么太平,我夜里不太敢来。”   “有什么不敢来的,胆小鬼。”   齐木绫子没有顾忌游客的讨论,抬手指着挂在墙壁上的精致和服。   “这款振袖和服已经有了百年历史,传说中是无数花魁代代相传保存下来的。”   那振袖和服形似红雀,通体殷虹,袖摆处有着桔梗花缝纹。   白文姍光是盯了一眼,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这衣裳像是有魔力般吸引着她的目光,红雀振翅欲飞,犹如活物。   好美。   “好看吗?”齐木绫子笑着说,“我小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穿上它。”   说完自嘲地笑了两声,小时候的梦想还真是简单。   首屋里摆放的物件不多。   除了介绍艺妓历史的文字、图片,还有墙壁上挂着的振袖和服以外。   就只有中间用玻璃格挡着的柜橱。   玻璃柜橱上,只摆放着一件物品。   【墨蓝色的卷轴】   卷轴并没有撑开,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橱柜上的标语也很少,仅仅用几十个字介绍着卷轴的来历。   看似平凡的物件却占据首屋最核心的位置,无疑彰显着它的神秘。   齐木绫子看出众人的疑虑。   “这可以说是我们齐木家的传家宝了,”她站在橱柜前,“自从我们经营歌舞伎町开始,就一直守护着这个【卷轴】,一代传一代,从未流失。”   “里面是什么?”梅初发出了疑问。   她对这花柳街不怎么感兴趣,能让她感兴趣的只有灵异神怪。   这带有神秘色彩的卷轴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知道,”齐木绫子摆了摆手,“没人打开过它,或许里面封印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这卷轴是每个来歌舞伎町的游客都必不可少的打卡地。   网络上甚至以讹传讹,把它吹得出神入化。   什么封印着八岐大蛇、玉藻前等等各种离谱传闻数不胜数。   它真实的作用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舆论价值早就大于了它本身的实际价值。   白文姍对于齐木绫子那半开玩笑的话当然不信,只暗道看来齐木家还真是会炒作包装,知道什么是话题度。   齐木绫子继续介绍。   “时间跨度太长,家族甚至连为何要守护这个卷轴的原因也不从得知,但仍然是每个齐木族人拼尽一切也要坚守的信念。”说完又朝着齐木楷凝视一眼,用耐人寻味的语气说:“唔,大部分齐木族人。”   白文姍突然觉得这信念有些耳熟。   不知道齐木雄胜无论如何也要将歌舞伎町传承下去的原因是否和这卷轴有关。   齐木楷听见自家亲姐调侃他的话,不好意思地捂着后脑勺。   “我小的时候爱玩闹,非想要知道这卷轴里面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有一次……唔,把它偷了出来差点就打开了。”   说起过往的回忆,齐木楷仍然是打了个冷颤。   “还好父亲大人及时发现了,”齐木绫子说,“不然齐木家守护这么多年的祖训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次,齐木楷被教训得好惨。   光是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诶,”梅初用胳膊顶了下对方,“你们家这么大的产业,为什么是由你姐来继承?”   日本重男轻女的现象可比国内要严重得多。   梅初见识到了他们家的实际情况后,更是加深了这个疑虑。   而且再怎么说,这歌舞伎町也是个风流产业,由个女孩子来打理,怕也并不是那么妥当。   “我可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困在这花柳街,”齐木楷说,“你以为我姐愿意吗?她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不敢忤逆父亲大人罢了。”   “她不敢忤逆,那你敢哦?”   白文姍听着这话,没想到齐木楷这小小的胆量竟然还有大大的能耐,齐木绫子不敢做的事情,他竟然敢做。   “那是自然。”   齐木楷昂首翘起嘴角,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先前在庭院里唯唯诺诺的模样。   白文姍算是知道他被发配到异国他乡的原因了,可能完全是因为蠢吧,眼不见心不烦。   齐木绫子没理对方那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对着众人说:“对了,今天晚上有花魁游街,你们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 第22章 振袖火事   “都这种情况了, 还要举办花魁游街那大规模活动吗?”   齐木楷有些纳闷。   花魁游街一般来说每个月只举办一次。   此时正是月中,按理说并没有达到正该举办游街的时日。   齐木绫子面露难色:“最近花柳街发生的事情已经对整个歌舞伎町产生了消极影响。此时必须得用这种手段把气氛活跃起来,游街提前, 也是父亲大人的意思。”   “好,我们会来的,”纪释开口, “几点开始。”   齐木绫子答道:“七点整。”   基本上把歌舞伎町里逛得差不多了,众人也准备回齐木家休整一下。   白文姍站在桥端回望那座觥筹交错的不夜城。   突然感觉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 贪婪地吞噬着慕名前来的旅客。   -   太阳刚落下, 余晖还在天边打转。   白日里还犹豫打盹的不夜城终于“醒”了过来。   语笑喧阗、灯火酒绿, 各色的霓虹灯光把整个歌舞伎町渲染得极为暧昧。   人来人往的客人源源不断地朝着错落的街道涌去。   或是西装革履,或是珠光宝气,熙熙攘攘把本就狭窄的街道挤得更加密不透气。   “好家伙, ”白文姍着实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平时就这么多人吗?”   难怪梅初说对方这黑心产业富可敌国。   这源源不断的人群再加上阔气的消费能力, 日进斗金不是梦。   “前些日子, 因为花柳街接连出现了命案,已经萧条许多了,今儿比平日里要热闹得多, ”齐木楷说,“今天毕竟有游街,店里的客人也都出来等着观看了。”   “都是来看浅间花魁的?”白文姍询问。   齐木楷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他们几人硬是挤了好久才挤到游行的边缘位置。   这些人简直是太疯狂了。   有的是慕名而来为了一睹浅间花魁真容的狂热分子、有的仅仅是凑热闹的游客。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视线、神采全然被游行队伍最前端的“花魁”女子所牵动。   队伍不知道是奏的什么乐器, 听起来很古老。   一排身着昭和服饰的男女整齐跟在队伍后方, 跟随奏乐而走动, 缓慢又律动。   而众人的眼神不自觉的就放在了那名“花魁”的身上。   她梳着精致的发簪, 佩戴着珠辉玉映的首饰。   脚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踩着数十寸高的黢黑木屐。   遍体通红,现是夜色下的一团炽焰。   白文姍觉得她的着装有些眼熟。   思索片刻立马反应了过来,浅间花魁身穿的不正是白日里他们在首屋中看见的那件印有红雀的振袖和服。   浅间花魁面带笑意,一颦一笑都勾动着观摩人群的心神。   侧头回望,转而嫣然一笑。   让众人终于是开清了那传闻中不可触及“浅间花魁”的姿容。   “?”   白文姍庚即认出了对方。   虽然妆容精巧,发丝墨黑,但那立体的五官定然不会认错。   “绫子小姐?!”   齐木楷用无言默认了对方的疑问。   看来他早就知晓这件事情了。   白文姍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歌舞伎町传说中的浅间花魁,竟然是齐木家的长女,齐木绫子。   不由眉头一皱,这齐木家为了让这黑心产业繁荣昌盛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   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牺牲”?   齐木绫子本就由于混血基因长相出挑。   此时用服饰、妆容和气场的熏染,更是仙姿佚貌。   不得不说,齐木家真的很会包装和炒作。也难怪他们可以长达数百年经营这风月场所屹立不倒。   “你就一点不担心?”梅初逗着齐木楷,“那可是你姐。”   齐木楷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姐可是正经人。”   “浅间花魁其实更像是歌舞伎町的牌面,是会走动的广告牌。”齐木楷说,“这些不过都是通过氛围、仪式感所包装出来的营销产物。前来观摩的客人也都心照不宣。”   “花柳街贩卖的,其实也是虚假的欲.望和对于‘美’的追逐。”   “浅间花魁仅仅是一个名号,她可以是任何人。同样,也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的得到她。”   “好一波营销学,”白文姍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是吧?”   其实细细想来,能配合歌舞伎町这样营销的人也只有齐木绫子了。   她是齐木家的长女,更是未来这“帝国”的接班人。   雄厚的财力下,没有任何人敢动她。   可望而不可即,还真是一个绝佳人选。   游行队伍走得很慢,从线路来看,也就是环绕花柳街内环一圈,最后回到首屋。   人群跟着花魁游行的队伍缓慢前行。   拥挤、攒聚的人群把街道给堵得水泄不通。   “诶,别挤啊。”   “你这人怎么回事,没事往我身上靠干嘛。”   “我说你呢,趴别人背上好玩吗?”   男子拉扯了一把在趴在同伴背上的人,哪知道对方像是没有骨头般径直滑倒在地方。   “恩?被挤晕了?”   直到男子将对方翻过身子一看,才险些吓得心脏骤停。   “死人了!有人死了!”   一声尖锐的惊呼从观摩的人群中响起。   白文姍眼睛一凝,朝着声响所在的方向望去。   人群像是被火灼烧的蚂蚁,立马以那躺在中央的人为圆心急速散开。   恐惧得站在远处和周围人争论着什么。   “有情况?”   白文姍立马跟着纪释的脚步挤开人群朝向而去。   游行的队伍也是发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   奏乐声、吟唱声紧跟着停了下来。   齐木绫子面色凝重地望向后方。   又来了。   怎么会?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纪释一手抬起倒地男子的脖颈,伸出食指在对方的鼻翼前。   “没气了。”   男子躯体冰凉,肌肉僵硬。   面容欣愉欢快,像是沉溺在美梦之中便在不知不觉中丢掉了性命。   “梅初,先把人群疏散了,”纪释右掌按在石块地板上,闭眼探寻,“齐木,让你姐先回去。”   “好。”“明白。”   两人分工很明确,拥挤的街道很快就被疏导开来。   不知是否死人所导致的恐惧,人群散得很快。   半晌之后,纪释重新睁开了双眼。   “怎么样?”白文姍询问,“有线索吗?”   纪释摇了摇头。   “这人距离死亡时间至少十多个小时,并不是在游行中死掉的。”   “人为?”   那是有人故意把这具尸体带进游行队伍的?   白文姍第一时间想到了人为因素。   经历了上次钱波那遭后,她并不认为所有的事件都和鬼有关。说不定,肇事者就是歌舞伎町某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但纪释却仍然摇头。   “这具尸体,没有外部伤口,也没有内伤,”他顿了下说,“只剩下一具空皮囊,魂魄应该被吞噬掉了。”   他的潜在话语,就是能造成这样后果的肇事者,只能是鬼。   “魂魄被吞噬?”   白文姍想到了她曾被伥鬼所追逐的戏码。   如果那时她被对方所追上,会不会同眼前这男子一样,成为别人腹中的养料。   “人死亡七天之内,魂魄都处于弥留期,”纪释解释道,“这时一般都会弥留在周围,虽然常人无法感知到他们,但他们却可以看见、倾听亲友的悼念。”   “七天?这是为了让‘他们’了却未完成的念想吗?”白文姍若有所思,这天地之间所掌管的生死,好似也并没有那么无情。   看来上次她和齐木楷在专车中听到旌阳有约的节目,应该就是弥留期的钱波导致的。   用来了却尘念的弥留期,没想到对方居然用来救下了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杜经理。   “这个人,没有魂魄。”纪释眼神低沉。   他们这次所面对的,比预想得还要严重。   齐木绫子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曾说过,这潜伏在花柳街的大鬼。   不断用挑衅的姿态戏谑、玩弄来这里消费的客人。   而此时这具男尸。   断然就是‘他’的杰作。   -   “什么!”齐木雄胜带着岫玉扳指的手快要把乌木椅枨给拍裂,“游行被打断了?又是一具尸体?”   等纪释和白文姍回来时,众人在庭院内部的木榻上面面相窥,不知如何开口。   齐木绫子站在父亲大人的身侧,已经把繁重的妆容和头饰拆卸掉了,只是那身振袖和服穿着和脱下实在过于麻烦,还没有换下。   “纪释大师,有查到什么吗?是不是那只大鬼。”齐木绫子见他们二人回来,赶忙问询。   纪释摇了摇头:“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具男尸是被有意抛在人群中的,死亡时间对不上。”   “可以肯定的是,”纪释继续用霓虹语说,“花柳街的确有只污秽之物,这具尸体是它所发出的挑衅。”   “怎么会这样?”齐木雄胜神色暗淡,“难道花柳街真的要断送在我的手上。”   齐木绫子赶紧安慰道:“父亲大人,别担心。纪释大师他们已经来了,总会有办法的。”   齐木雄胜绝望的眼神看向纪释。   颤抖着身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跪了下来。   “大师……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本家。”   长期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得到了爆发。   他作为家主,要时刻保持着理性和庄严。   整个齐木家都以他为首,他必须要用镇定、坦若的形象自居,给予其他人信心。   花柳街不断出现命案。   一具、两具……十三具,尸体越来越多。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是端不住了,策划好久准备让歌舞伎町重回鼎盛的花魁游行,没想到却成为了抹杀这传承数百年基业的最后一道疮口。   命案暴露在如此庞大的人流之中。   明天……不,只需要几个小时,舆论就会彻底将歌舞伎町包裹并撕碎。   齐木绫子和齐木楷有些愣怔。   他们从未见过平日里无时无刻不板着脸的父亲大人出现这样羸弱的一面。 第23章 振袖火事   “不必如此。”   纪释从来不受人跪拜, 他伸手将齐木雄胜扶起。   “除邪惩恶,是我的本分。这只鬼魑在这里祸乱人间,我自然会将它降服渡化。”   “大师, 感激不尽……”   齐木雄胜颤抖着身子,用着衣袖擦拭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纪释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留意,他回来是取东西的。   “六牙。”   随着他轻声唤出。   原本躲在房间里憩息的长鼻豚鼠“嗖”的一声冒了出来。   鼻尖还顶着那柄一人高的禅杖。   也不知道它那袖珍的体型是哪里来的力量, 居然能撬动看起来就沉重的禅杖。   和它的身体形成巨大的反差。   纪释一把握住禅杖,伸手将长鼻豚鼠藏进袖中。   “梅初、齐木楷, 走。”   抬腿迈了两步, 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 朝着白文姍望去。   “你……要去吗?”   原来是想起了白文姍。   他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毕竟渡鬼驱魔这种事情,并不是谁都想掺和一脚的。   “去。”   但白文姍还真就想掺和掺和。   立马就跟了上去。   上次渡完伏矢之时,她就恢复了些许记忆。虽然零碎、没有多大的价值, 但至少有进步。   如果能多找回些记忆。   她或许就能知道自己为何而亡, 又为何眷恋在世间不肯离去了。   她始终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找回自我。   这次渡鬼, 说不定还是个大鬼。她当然要跟上去看看有无收获。   毕竟, 她又不是人,死不了。   没有风险的买卖稳赚不亏。   “我也去帮忙。”   齐木绫子随即也快步跟了上来。   她本身自带阴阳眼,又是神社巫女, 以前一直在歌舞伎町处理着大大小小的灵异事件。   她对这一片比较熟悉,或许有她在,还真能起到什么作用。   纪释默许了。   从庭院中走出来,望向一桥之隔的不夜城。   原本喧闹的模样因为男尸的出现萧索了许多,人都已经基本上撤完了。   只有不停闪烁的霓虹灯宣告着这座不夜城已经开始苏醒。   而从踏入花柳街那牌匾之下, 彻底进入街坊之时起。   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   仿若踏入这里起, 就不愿在离开般。   竟是有种对着花柳街没缘头的眷恋。   白文姍是附身玉石状态的, 受到的影响不大, 但其他人面色就不好了。   齐木楷和齐木绫子脸色微变,眼神彷徨。   梅初稍微要好一些,愣神咳嗽一声就缓了过来。   “铮——”   纪释手中禅杖发出一声清脆的铜铃声。   被蛊惑的二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大家小心些,”纪释眼神变得稍微凝重了许多,“这个东西……比想象中要麻烦。”   花柳街因为刚才的游街事件,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整个街道都遍布一种怪诞的氛围。   这和他们白日来时的感觉全然不同。   白日里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石像,此时瞧见却格外阴森。   “哈哈哈哈,”不知从哪家店里传来女人的笑声,“客官可真会说笑,真的要带我走吗?”   女人口中说的是日语。   还是在齐木楷“好心”地翻译下白文姍才听懂对方的话。   但白文姍此时只想说“大可不必”。   “怎么诗织小姐还在店里?”齐木绫子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店铺,“在那里。”   还真有胆子这么大的,游街时都发生命案了,现在还敢进风月店消费。   真是一个敢买,一个敢卖。   不过等纪释用禅杖滑开店铺的障子门时,众人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那被称为诗织小姐的女性正扑在坐垫上撒娇。   模样很是暧昧不清,口中一口一个Darling叫得腻歪得很。   只是……她的身边并没有人。   或者说,屋内除了她以为,并没有其他人。   那她在和谁打俏?   “诗织小姐!?”齐木绫子被这场面有些惊到,小步跑了上去,跪坐在对方身前摇晃了两下。   然而诗织像是没有看到她般,手中斟酒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俊介君,你可不会是在骗我吧。”   “这是……”   白文姍从未见过眼前的场景。   一个人对着空气有来有回的,怕不是发癔了。   齐木绫子见推了两下也没有反应。   抬手攀上对方的肩膀,准备使劲试试。刚想出手,却被纪释挡住了。   “不可惊醒她。”   纪释用手在对方眉心轻轻一点,诗织便像进入梦乡般闭上了眼睛,彻底躺在了席垫之上。   “这位诗织小姐入了幻境,”纪释说,“如果强行惊醒的话,会造成不小的后遗症。”   “那该怎么办?”齐木绫子有些着急。   “睡一觉就好,”纪释回应,“前提是……我们能把那藏在暗处的鬼魑给找出来。”   这鬼魑比以往遇见的任何厉鬼都要狡猾、奸诈。   像是知道纪释的存在对于它而言是个威胁。   完全不露一丁点儿马脚,好比躲在阴暗角落摇着尾巴的蝮蛇,在找机会给予他们重创。   “呲呲——”   白文姍鼻尖一动,像是闻到了什么焦炙的味道。   转头回望,赫然看见那障子门不知何时被点燃,此时正发出焦炭的味道。   “着火了!”   梅初也反应了过来,抬手躲下外衣朝着起火的地方扑了过去。   霓虹这全是木质结构的建筑,最怕的就是火。   如果不把火星掐灭在源头,要不了多久就会化为一片火海。   白文姍刚想跟着去扑火,只感觉眼角处一团什么东西掠过。   铜铃声响起,纪释白衫拂起,抬脚瞬间跟了上去。   只在她鼻尖留下一阵香火气息。   好快。   白文姍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紧跟着纪释的身影从室内转向街道。   她终于看清了对方身前的是什么。   那是一团冒着绿烟的鬼火。   凭空悬浮在街道中央,犹豫孔明灯似的随着风流飘荡。   纪释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拂手轻撩,鬼火所在的区域变得扭曲褶皱。   仅是数息之间就将那团鬼火湮灭在了半空之中。   从室内跟出来的齐木绫子瞧着那团鬼火,有些不解。   “那是什么?”   她并没有见识过这种东西。   “雀阴,”纪释开口,“但这并不是它的本体。”   思索了片刻又说:“雀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雀阴?”白文姍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   有些陌生。   “这里是否曾发生过惨案?”纪释朝着齐木绫子问,“死亡人数超过百人的惨案。”   齐木绫子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歌舞伎町从我记事以来一直都很太平,从未听说过有这么大规模的案件发生,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知道的。”   毕竟这歌舞伎町是他们齐木家的主导产业。   上百人死亡的惨案,如果发生了那他们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纪释沉默着,在思考着别的什么。   “我……我好像听说过。”齐木楷声音有点微弱。   “恩?你说。”齐木绫子有些诧异,她不知道的事情弟弟怎么会知道。   “那还是我小时候听老人讲的,”齐木楷说,“我以前贪玩,总喜欢听那些灵异神怪的故事。”   “还是在我们齐木家接手花柳街之前。吉原以前就是风俗之地,原本也是热闹非凡,但却因一场大火,彻底烧毁了这个游女白相的天堂。”   “也是得益于那场大火,我们齐木家才能从废墟中爬起。从无到有建立花柳街,一跃成为垄断歌舞伎町的宗世。”   “那场大火,被老人们称为……‘振袖火事’。”   “振袖火事?”纪释喃喃细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就在众人商讨之时。   鬼火再次升腾而起。   这次并不是街道上的那一朵。   而是源自整个花柳街。   数不清的鬼火犹如夜空下的明灯,一朵一朵从街道中升腾而起。   半晌时间,就已经遍布了整个天空。   火光之下,把花柳街上的建筑映照得通红碧亮。   白文姍哪里见过这场面。   那鬼火像是长了脸似的,正从半空中鸟瞰盯着众人发笑。   “怎么这么多鬼火!”   梅初已将双指立在胸前,完全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眼睛正四处环视,找寻着躲藏在鬼火之下的对方。   “那里!”   梅初手往那二层建筑的厢房一指。   抬腿在地面一蹬就腾空跃起,朝着目标所在的奔去。   纪释反应更是迅速,半秒时间就在白文姍的视线中消失了。   白文姍小跑跟上二人的步伐,拉开那栋建筑下方的扇门。   踏入那扇樟木门的顷刻,一股异样由心底而起。   她立马警觉起来,可眼前的景象已然突变。   “千堇花魁,怎么还没打扮好,马上就要开始营业了。”   一阵陌生的话语从前方传来。   白文姍听着耳熟,应该是霓虹语。奇怪的是,她不懂霓虹语,但却能听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迎面灯火通明。   一名画着浓妆、体型微胖的中年女子瞧见“她”的出现,皱着眉瞥了一眼。   “小花梨,快来帮千堇花魁更衣。”   白文姍眼睁睁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还愣着干什么啊!”那中年女子神态有些生气,“是耳朵聋了吗?”   白文姍这才反应了过来,低着头往身下一看,此时的“她”正身着颜色绮丽的昭和年代服饰。   肤色雪白,手指葱惠。   白文姍刹那便明白了。   此时的她,入了幻境。 第24章 振袖火事   不过很快白文姍就琢磨出了现在的状况。   被老妪称为“千堇花魁”的女子正坐在铜镜前, 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看。   白文姍此时这具“躯体”应该只有七八岁左右。   踏着步子就到了花魁身侧,伸出小手帮忙更衣打扮。   “梨花酱,你没事吧?”   千堇花魁从桌抬上举了支眉黛开始上色。   “没……我没事。”   白文姍试探性地答了一句。   还好, 说出来的是霓虹语。   千堇花魁还以为她被刚才老妪的态度吓到了,安抚说:“别怕梨花酱,妈妈桑要是再打你的话, 你就跑,跑到我的屋来就安全了。”   “嗯。”   白文姍点了点头, 侧目寻了一眼对方。   只见被称作花魁的女子面容柔婉温和, 语气也是细柔细柔的。   话语让人听了好生心暖。   等眉黛画好了, 衣着也上了身。   千堇花魁站起身子在铜镜前转了转,像是对这身打扮非常满意。   “梨花酱,你说……他今天会来吗?”   “他?”   白文姍现在只有对方半腰高, 抬起头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千堇花魁满脸期待和翘盼, 双瞳中浮现出一抹春.色。   “我又胡言乱语了, ”千堇咳嗽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梨花酱,你可以去休息了, 退下吧。”   “恩好的。”   白文姍自觉地从花魁的房间中退了出来。   跟着其他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小孩,步入了昏暗简陋的楼梯间。   楼梯间中肮脏朴陋,就连墙上都是霉迹斑斑,和一门之隔堂皇富丽的楼宇差别很大。   里面摆放着几张不足一米长的床,想来应该是他们的住所。   小房间中蜷缩着好几个小孩, 和她一致都是七八岁大小。   “梨花酱, ”小孩看见她回来, 立马围了上来, “刚听见妈妈桑又在骂人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白文姍木讷地答到,思索着该如何从这幻境中解脱。   小孩听闻伸手一把撩开她的袖子,翻着手臂打量着。   白皙瘦弱的手臂上赫然有两道伤痕,但已经结痂了,想来不是新伤。   “嗯,还好,没被打。”   白文姍这才着眼打量起眼前这群小孩。   他们或是容貌丑陋,或是骨瘦如柴,但无一例外,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被殴打过的痕迹。   看来都是贫困人家卖过来充当杂役的小工。   “你们……就没想过要逃跑吗?”   白文姍看着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震骇。   明明年龄都还这么小,居然要遭受这么残酷的对待。   “逃跑?”   她的话像是惊扰到了小孩们痛苦的回忆。   一个个脸露难色,不由后退了半步。   “梨花酱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呢。”   是吗?   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   看来有人曾经因为逃跑而遭受很严重的惩罚,在这些小孩心里印下恐惧的画面。   “我开玩笑的。”   白文姍自顾打笑一句,蹬着小腿到窗台边上,撑着手往外望去。   街道上金迷纸醉、语笑喧阗。   每家每户门前都挂满了灯笼,把夜幕下的街道映照得蓬荜生辉。   来来往往的人们和门户前招揽客人的女性无疑不透露着这里的世情。   看来又是个花街柳巷,不过瞧街道行人的穿着和建筑风格,应该是大正到昭和年代。   不过行人和建筑身上,都洒着一丝猩红的影子。   白文姍抬头望去,果然在半空之中看见了一轮红月。   深红的圆月。   白文姍飞速思索着纪释所提醒过的话。   入了幻境不能被强行惊醒,最好是遵循幻境内的法则,别让其他“人”发现自己是异类,不然会出现排斥现象从而导致被攻击。   在幻境中受到的伤害,会以同样的方式在原身上呈现。   言下之意就是,幻境中死了,现实中的她同样也会猝死。   白文姍虽然只是以魂魄形态存在的厉鬼,但也不敢贸然行动。   在这幻境中死亡了,原本的魂魄会不会遭受同样的伤害,暂时不得而知。   她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扮演着这“梨花酱”。   等待着纪释、梅初二人尽快将那雀阴找到并铲除,那她也能从幻境中苏醒。   等到妈妈桑用怒吼着的声音呵斥他们去给客人斟酒时,白文姍才在千堇花魁的房中看见了那所谓的“他”。   千堇笑得很开心。   白文姍看得出来,那不是营业性质的假笑,而是少女特有的倾慕之容。   只是没想到这表情竟然会出现在花魁身上。   “千堇花,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男子是一身浪人武士打扮,年纪看起来不大,两杯酒下肚脸上有些红晕。   伸出右手朝着后背一抹,变魔术似的举起一枝绀紫色的三色堇递到花魁面前。   千堇惊愕半秒,恍然间又欣喜地接过那支紫蕊。   “鹤田君,这是……”   鹤田笑道:“这是紫堇,我特意为你寻来的,是不是和你一样绚烂。”   “讨厌,”千堇娇嗔说,“哪有把人家和花作比较的。”   鹤田一把将对方揽入怀中:“对我而言,你正如盛开的花蕊,比花蕊还要明艳动人。”   千堇花魁听了这句话浑身一软,双颊殷红。   眼中再有容不下别人。   白文姍小心翼翼地给对方把酒斟上,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房门。   这些话语不过是客商宿娼之间的打趣话语。   她这现代人听了,甚至还觉得多少有些冒油。   想来这花柳街中最不缺的就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没人会真的相信。   -   翌日白文姍重新回来帮千堇更衣卸妆时才发现,对方果然已不见了身影。   不过是一.夜.缠.绵罢了。   将对方耳坠上的金属耳饰取下。   白文姍没有多言。   但千堇花魁却开口了:“梨花酱,你觉得我傻吗?”   白文姍心头顿时拉起警鸣。   不会被对方发现了吧。   她可是扮演得没有一点破绽才是。   “怎么会呢,”白文姍斟酌着用词,用尽量平稳稍带羡慕的语气说,“千堇小姐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花魁,所有人为之倾倒也不意外。”   千堇好像挺喜欢这个回答。   抬头昂首了眼铜镜中的自己。   “皮囊生得再好又怎么样,仍然是逃不过时间的摧残。梨花酱你看,我这里是不是有一条皱纹了。”   白文姍假装探出身子帮对方端量。   “不是皱纹,千堇小姐你多虑了。”   “是吗?”千堇用手沾了点水在眼角抚了抚,“我们这肮脏卑贱的身子也就能‘盛开’这几年了,等到人老色衰之时自然就无人问津。”   “但他不一样。”   千堇像是回想起来昨日的温存,面带笑颜。   “他说以后……会娶我为妻。”   白文姍沉默着听着对方述说。   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而惊讶。   毕竟……床笫之间什么话说不出口,几分真几分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我从及笄之年被妈妈桑推到台前,”千堇看了一眼白文姍,“想起来,我刚来金兰屋的时候还和你一般大小。”   “我见识过无数男人,老的、少的、瘸腿的、痴肥的,”千堇花魁说,“他们说过无数动听的话,我都没有相信。”   “因为我知道,月落日升之后,所说的一切都不作数的,他们喜爱的只有这幅用金钱就可以消遣的皮囊。”   千堇补充道:“事实证明我的判断也是对的。”   白文姍有些惊讶。   惊讶于这千堇花魁看似年纪不大,但却对自身的遭遇和处境格外通透。   不像是昨日所见的那么稚拙。   “但鹤田君……他不一样。”千堇抬起食指放在唇前,摩挲了下唇珠。   “他是名武士,过得是饮血茹毛的日子,无时无刻不紧绷着心弦,防备着他人。但在这里,我却能体会到他脆弱的一面,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实意。”   “他对待我平等、温柔,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把我当成一件物品、商品。是他让我敞开了心扉,不再如行尸走肉般过活。和他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才是真的活了过来。”   白文姍搭着腔:“千堇小姐……”   千堇花魁笑着说:“这些可不能对其他人说哦。梨花酱,你以后也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的。”   “喜欢的人?”白文姍装作不懂。   “就是能让你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千堇说,“拼尽全力也想要在他身边。”   白文姍童声童气地说:“这样啊……梨花还是不太明白。”   “没关系,”千堇花魁将身上厚重的服饰脱掉,露出了白布缠绕的束身,“梨花酱再长大些就会明白的。”   千堇花魁身材纤瘦。   束身将她的身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脖颈和肩膀露了出来。   白文姍双手一顿。   她赫然在对方右背上方看见一处纹身。   纹身通红如血,形似抬翼而起的红雀,栩栩如生。   雀瞳像是活过来般地盯着白文姍的眼睛。   颜色明艳刺痛的她双目生疼。   红雀?   这千堇花魁是否就是纪释口中所言的雀阴?   白文姍此时内心已经翻江倒海,恐惧和惶悚已经占据她的脑海,她甚至已经在这一刻间演算出了无数逃跑的路线。   但理智却告诉她现在还不能跑。   她正处于对方的幻境中,就算是从这花柳街逃出也是无济于事,并不能从幻境中醒来。   反而会因为怪异的举动被盯上。   千堇花魁此刻并无异样,脸上仍然沉溺于对于未来的幻想之中。   些许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如果千堇花魁就是雀阴本身。   那白文姍更不能打草惊蛇,毕竟在这属于对方的世界之中,雀阴才是主宰。   她硬着头皮将对方的发钗取下,狠狠捏住关节不让颤抖出现。   “千堇小姐,梨花帮你梳头。”   作者有话说:   为庆祝减肉肉三斤,本周随缘掉落两更   在写了在写了233333 第25章 振袖火事   而后几日, 那位名为鹤田的武士确实每日都来。   并且每日都指定要千堇作陪。   让那年过半百的妈妈桑笑开了眼。   千堇的相貌其实在这条花柳街中来看并不算特别的出众。   每家每户谁没有个看家的花魁。   能吸引着客人日日留念、魂牵梦萦,在这一众花柳街中独独偏爱这一枝,也算是有些本事。   这两天经过听旁人的议论。   白文姍也算是了解到鹤田的情况和身份。   说是武士, 其实也算不上。   不过是在外漂泊的浪人,花柳街为了让客人受到尊崇,一句尊称罢了。   受人所托、替人办事, 取人钱财、为己私欲。   “听说了吗?”   准备前去上菜的路上,身旁的女孩用手肘碰了她一下, “其他人都在说, 鹤田武士与千堇花魁已经私订终身了。”   白文姍没有给予正面的回答, 低头走路:“别胡言乱语。”   女孩有些不悦:“我才没有胡言乱语呢,是楼下的杂役在打扫走廊时亲耳听到的。你每天都千堇花魁身边服侍,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没有。”白文姍用两字断了对方继续想要追问的架势。   女孩翘着嘟唇说:“我以后要是也能有像鹤田武士那么俊朗的人一起私订终身就好了。”   白文姍没有理会痴梦的女孩。   佝着身子, 将妈妈桑准备的酒菜端进千堇花魁的房中。   房中仍然是那两人。   千堇和鹤田。   鹤田举起盛满清酒的酒杯一饮而尽, 手在半空转了两圈, 才开口念叨。   “隐匿于心, 春风满面,吾爱可期,群人相问。”   这句话, 像歌但又像诗。   被鹤田用特殊的腔调“唱”出来,还别有一番风味。   白文姍没有听过这种类型的诗歌,留神多听了几句。   “写得真好。”   千堇接过白文姍手中的酒壶,给对方将杯中酒斟满。   “鹤田君,你和歌写得这么好, 为何还要像浪人般一天打打杀杀的, 多危险。”   鹤田低头沉吟:“和歌可买不了你的良宵, 但武士刀可以。”   “真烦。”千堇抬手掩面。   藏在鹤田那伟岸的武士身份下的, 是那颗用和歌述说世情的柔软的心。   这是只有千堇才知道的秘密。   “现在嫌我烦了?”鹤田打手一挥,将对方拉去怀中,“那以后更有的你烦。”   “恩?”千堇抬头望向身前的男子。   目光中带有期许、惊讶和欣喜。   她静静等待着鹤田说出那句话。   他们二人的确有过约定,但约定之中不免都是“以后、未来、今后”这些模糊的字眼。   谁都不敢断定准确的时日。   难道今日……   鹤田缓缓俯下身子,用墨棕色的瞳孔注视着怀间的女子:“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我的千堇花。”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吗?   千堇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跳跃而出,她用双手紧紧攥住袖帕,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我……我……”   当真听到这句话时,千堇私下联系了无数遍的回答最终还是忘了个精光。   紧张的情绪让空气近乎凝固。   千堇莞尔一笑,眼神下瞥,嘟着嘴说:“我……不愿意。”   “?”   “!?”   鹤田看着怀中的千堇,诧异问:“为何不愿。”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千堇带着笑说,“不然我就不同意。”   鹤田反应过来了对方是在打笑他。   “你尽管说,哪怕是叫我把心掏给你我也愿意。”   白文姍算是看出来了。   分明就是郎情妾意还搁这腻歪呢。   还什么把心掏出来都愿意。有没有问过在场其他人的意见,她可不愿意,她不想看见那么血腥的场面,会做噩梦的。   “我想要……鹤田君你以后都不要当浪人了,”千堇表情真切,“武士浪人太危险了,说不定哪天就出事了。”   鹤田没想到对方的要求竟然是这个,他并没有立马答话。   “鹤田君,”千堇说,“我不想要荣华富贵,也不想要金银珠宝,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算日子苦一些、穷一些,又有何干呢。”   “可是……”鹤田迟迟不肯答应。   千堇继续说:“我想要你为自己而活。”   “你不是热爱和歌吗?以后就专心成为一名诗歌人不好吗?你专心创作,我来料理琐事,可好。”   鹤田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千堇花……”   “不必多言,”千堇用手指挡住对方的唇,“你是愿还是不愿。”   鹤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他们相识整整三年时间,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真正的和对方心意相通。   她知道他想要追逐的。   他也明白她想要的。   “我答应你,”鹤田缓缓开口,“从今往后,我就是一名陆游诗人,游览世间,无拘无束、好不畅快。”   千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那这样的话,我也愿意。”   “你愿意什么?”鹤田像是在报复刚才的打趣,反问她,非要她亲口说出来。   千堇脸皮薄,说不出口:“就是那个啊。”   “哪个?”鹤田装糊涂,“我听不明白。”   “愿意……愿意……”千堇瞪了对方一眼,才缓缓道:“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鹤田:“哈哈哈哈,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你!”千堇抬手就想打对方,但却被精巧地躲了过去。“别跑。”   翌日,鹤田武士要迎娶千堇花魁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武士不仅和老鸨谈好了价钱,甚至还托人呈了盒定情之物到金兰屋。   孩童间欢呼雀跃,着实为千堇小姐而高兴。   他们金兰屋的花魁要嫁人了。   花柳街难得一见遇上真情实意的嫁娶,金兰屋好不风光。   -   千堇真的是雀阴吗?   白文姍对这个问题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雀阴吸食人类魂魄,狡猾且积恶。   但此时她认知中的千堇花魁却是没什么心眼,单纯得和齐木楷有得一拼。   白文姍不敢卸下防备。   但好在幻境之中的时间流速很快。   慌神之间已经是几日之后了。   “千堇,你怎么回事,”妈妈桑有些粗犷的语气将白文姍唤醒,“客人指名要你陪,你怎么把别人给轰了出去,你知不知道我好说歹说赔了多少酒水才了事的。”   千堇没有理会气愤不已的对方,而是自顾地在铜镜面前梳妆打扮。   “妈妈桑,鹤田君是不是说过要给我赎身。”   “说过是说过,”妈妈桑语气略微有不甘,“但是这都好几天了都没来,他不来难不成你就一直不接.客?你以为我金兰屋的头牌是那么好当的?”   千堇并未被对方的态度所吓到。   “鹤田君既然已经约定好要娶我了,那他自然会来。”   说完还轻飘飘地跟了一句:“如果等他来了,发现你还让我接客,你说他会不会生气?”   妈妈桑口中的话语欲言又止。   想了好久才是“呸”了一声,转动着肥胖的身子离去。   “你最好祈求他早些来,带着白花花的钞票把你接走,不然的话……”   妈妈桑忌惮鹤田真找她闹事。   骂骂咧咧地走了。   妈妈桑给鹤田君开了一个很高的数字。   毕竟千堇是她这里的头牌花魁,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接班的人选,走了以后定然会对生意有影响。   但对于浪人来说,也不是难事,不过只是多抛洒几次头颅而已。   “梨花酱。”   千堇花魁招呼着一旁端着面盆的白文姍上前,伸手清洗了下指尖的腮脂。   白文姍没有动静,只是杵在身旁静待对方洗涤。   千堇认真地清洗:“你是不是也认为鹤田君不会来了?”   白文姍没有搭话。   此时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会来的,”千堇将眉间的黛往外晕染了一丝,“他一定会来的。”   那背影,明明正如紫堇般开得正盛。   但白文姍却隐隐觉着有股枯萎的味道。   千堇取出那盒鹤田武士托人送来的定情之物。   伸出手指留恋不舍地在盒面上抚摩。   “这是……”   白文姍觉得这盒面上的图案有些眼熟。   “这是鹤田君送的,”千堇欣庆地跟她说,“我们这里的小娘子出嫁前,娘家都会请当地最有名气的裁缝为她备上一份和服。”   “我已经没有了亲人,自然也不会有人为我操劳,”千堇小心谨慎的掀开盒盖,“但鹤田君心思缜密,他已经为我备好了。”   锦盒之中。   赫然“躺”着的是那件如血液般猩红,印有红雀花纹和桔梗花缝纹的振袖和服。   崭新、艳丽且做工精致。   直抓人眼球,让人陷入其中无法移开视线。   白文姍瞳孔猛的收缩。   这件振袖和服……   她的确见过。   这正是他们观摩歌舞伎町时,在首屋之中看见的服饰。   也是齐木绫子扮作花魁模样,游街时所穿着的和服。   一针一线,尽是相同。   白文姍平复着内心汹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用强装镇定的语气说:“千堇小姐,这件振袖和服真好看。”   “我亦是这样觉得。”千堇抱着这件和服,久久不肯放开。   直到从千堇花魁的房间中退出,白文姍才敢大声缓了好几口气。   后背已经被冷汗所浸湿。   她差点就暴露了身份。   在幻境之中,这件和服是唯一和现实有交织的物品。   她本以为幻境里发生的事和人,也许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是雀阴布下的陷阱,都只是提线傀儡罢了。   但此时这件振袖和服的出现。   才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所发生过的事情。她此时所处于的,也许正是雀阴的亲生经历。   雀阴到底是谁?   是千堇小姐,是鹤田君……   难道又或是……梨花酱本人。   作者有话说:   隐匿于心,春风满面,吾爱可期,群人相问——平兼盛 第26章 振袖火事   鹤田君就像从此消失了般, 从未在花柳街中出现。   日复一日,直至碾碎千堇那仅存的幻想。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拍打在千堇的脸上。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别以为被男人说了几句好话就能从娼.妓摇身一变富家小姐, 装矜持清高。”妈妈桑怒从心头起,气愤地说:“你那所谓的男人,不过是骗子罢了, 还信呢?天真不天真,我的千堇大小姐。”   妈妈桑最后几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不仅是千堇被骗了, 她同样也被骗了。她此时恨不得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   明明约定好的时间和价格, 男人却并没有带着钱财如约出现。   千堇作为花魁空窗了接连一个月。   金兰屋的损失同样也很惨重。   “不会的, 鹤田君不会是骗子,”千堇不愿相信妈妈桑口中的话,“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自已的难处, 等他处理好时, 定会来接我。”   “还来接你?你还在做白日梦呢, ”最恶毒的咒骂从妈妈桑的口中骂出, 她难得再跟千堇废话:“今天晚上,城里的原野大人指定要你作陪,立马给我做好准备!”   “我不去, 我已经是鹤田君的人了。”千堇口中喃喃自语,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拒绝。   紧跟着,又是一道响亮的耳光。   “不去?!你以为我金兰屋是你这小小游女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给我打。”   妈妈桑一声令下,几名魁梧的仆侍对着千堇拳打脚踢。   胸腔的撕裂感,背部的灼烧感, 口中充斥着血腥味。   千堇一声未吭。   “哼, ”妈妈桑看也差不多了, 挥手停下了众人的动作, 朝着白文姍说:“梨花酱,看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千堇花魁梳妆打扮。”   “是。”白文姍应下。   如果不是今晚还要陪那位原野大人,需要保留几分体面,那几名仆侍怕是只会打得更狠。在花柳街,从里不缺不听话的人。   毕竟,这些游女不过只是金兰屋里购置的“私人物品”而已,他们这里有着千堇的“合法”权属,可以任凭处置。   千堇以前作为花魁的时候,春风得意,为金兰屋挣了不少钱。   就连妈妈桑也要买她几分薄面,金兰屋的小孩都很喜欢她,不仅是她会给他们糖吃,更多的还是妈妈桑打人的时候她能护住几分。   但当一个人失去了价值,便也没有了顾虑的地方,那所谓的“薄面”刹那间便烟消云散。   等待她的只有拳头,那最能让人听话的东西。   “千堇花魁,”白文姍尽量扮演好梨花这个角色,关切地说,“我帮你擦拭一下。”   她拉开对方的衣袖,只见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   有些触目惊心。   千堇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更是听不见她的话,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我已经是鹤田君的人了,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鹤田君一定会回来的。”   此时的千堇丝毫没有了以往的灵气。   整个人像是丢了魂,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嘴里不断重复这那些话。   消失的鹤田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不愿意接受现实。   白文姍用粉扑将对方身上瘀痕遮掩住。   把对方散落的发丝给重新竖起。   花了好一阵功夫,才让浑身瘀痕的千堇看起来稍微正常了些。   “千堇花魁,我先退下了,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唤梨花。”白文姍从房间中退了出去。   瞥了一眼对方的背影,千堇花魁背着身子,跪坐在席垫上,没有回她的话。   刚从千堇的房中出来,就听见楼下妈妈桑粗壮而又热情的嗓门。“原野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快请。”   “千堇呢?”被唤作原野的人应该五十多岁,一身的肥肉抖擞,“她好些了没?”   “听说今儿原野大人要来,可高兴坏了,她早就候着了。”妈妈桑赔笑几声,迎着对方上楼。   原野大人是千堇以前的“老顾客”,其实早就在花柳街玩腻了。只是听说最近发生了这出“出嫁未果”的好戏,他也想来凑凑热闹。   原本索然无味的千堇,许久不见还真是有几分怀念。   “是吗?”原野跟着上楼,拉开千堇所在房间的樟子门,“千堇,我的小美人,怎么还闷闷不乐呢?这么久没来了,有没有想我啊。”   “砰”的一声,木门被迫不及待地关闭。   白文姍眼皮略微一跳,觉得今天的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此时她也只是小孩身躯,做不了太多。更何况她清楚地认知到,这里是雀阴的幻境,所做的一切都会是徒劳。   她是个观众。   虽然身临其境,但仍然改变不了她是个观众的事实。所发生的一切,都已是既成事实。   而等到那扇木门再次拉开时。   印入白文姍视野的是一片血红和妈妈桑的尖叫。   “啊!!”妈妈桑扯着嗓子大叫,“原野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声关切是真实的,原野可是他们金兰屋惹不起的人物,此时却满身鲜血。如果对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她也只好关门大吉了。   而现在,原野一身的肥肉和鲜血混杂在一起,看了好是骇人。   “Tui。”原野朝着屋内吐了一口痰,捂着手臂说:“这贱东西竟然敢咬我,不知好歹。”   “那原野大人你没事吧。”妈妈桑眼神偷瞄。   “没事,只是破了点皮。”   妈妈桑顿感不妙:“那大人您这身血……”   “那贱东西的,”原野哪想到出来“消遣”都能被下作卑贱的“狗”咬伤,好心情全然被破坏了,顿时衣袖一甩:“不玩了,回府。”   白文姍朝着屋内探去。   只见千堇扑着身子,佝着肩膀,正用双手捂着脸。   而那淋漓的鲜血正从她的指缝之中不断涌出。   凶器自然是原野腰间的那把佩刀,他随意用袖帕将刀间的血迹擦抹干净,扔垃圾似的丢在千堇的身旁。   袖帕上的紫堇图案被地上那滩血液所浸染。   千堇花魁那引以为傲的脸庞,已然被对方用利刃划出了一道裂痕。   裂痕斜着从眉头直掠鼻梁、嘴唇,乃至贯穿到整个下颈。   她现在那副似哭非笑的模样。   比鬼还难看。   “这……这……”妈妈桑顿时有些慌张,“原野大人,千堇花魁她不听话你教训下就行了,怎么能把她的脸给划烂呢,她以后……”   再也卖不出好价钱了。   妈妈桑的话还没说完,那原野大人怒目看来,让她自觉闭上了嘴巴。   “你这金兰屋还想不想开下去了?咬伤了我还仅仅是教训一下?你当我原野家的人都是什么。金兰屋要是还想开门做生意的话,就不要再让这贱人出现在我面前。”   对于原野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来说。   花柳街的游女向来都只是消遣的玩物。   杀了也就杀了。   对他而言,就如同碾碎一只蚂蚁般简单。   只是看着这相貌“丑陋”的千堇,他甚至都没有杀她的欲.望。   不为别的,只怕是脏了他的刀。   “没问题,”妈妈桑弓着腰说,“原野大人慢走,这次是招待不周了,下次您来金兰屋我定给您安排妥当。”   她在这种人面前,打碎了牙齿也只敢往肚子里咽。   “哼。”   等把原野大人送出了门,妈妈桑才收起她那副丑陋的嘴脸。   闷了一肚子气,迫切地想要找地方宣泄。   “我真是倒了特么的大霉了,”妈妈桑尖着嗓子在楼下喊,“摊上你这个不要脸的臭东西,现在好了,脸也给人划花了,我看你以后还有什么用。”   白文姍打了盆热水,用毛巾给对方擦拭着伤口。   千堇全然听不见妈妈桑的咒骂,只是用手接着不断从脸上涌出的血液。   瞪大着眼睛,嘴中仍然念叨着:“鹤田君……鹤田君他一定会来的。”   “就算他会回来,你觉得他还喜欢你这幅鬼样子吗?”妈妈桑的情绪气愤到了极点。   她培养了那么久的摇钱树花魁,竟然落魄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仅丢了魂,连容貌也毁了。   对金兰屋来说,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鹤田君……”千堇仍然低着头,“鹤田君他不是这样的人。”   白文姍觉得也真是差不多够了。   鹤田君是怎样的人她不清楚,但对方的所作所为显然并不是言行一致。   千堇还是年纪太小了,太容易受到他人的哄骗。只是这一骗,对她而言,就付出了整整一生的代价。   “千堇,你振作些,鹤田或许真的只是在骗——”   白文姍的话还没说完。   千堇猛地抬起头,用面目狰狞还淌着鲜血的脸颊望着她,眼中满是杀意。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脖颈直至脊骨。   脚下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可不仅是千堇,此时的时空仿若停止了般,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声响。   吵闹的花柳街、打俏玩笑的厢房,都犹如时停般陷入了寂静。   就连一直咄咄逼人的妈妈桑也停下了咒骂。   用着同样的表情瞪着她。   前来收拾残骸的孩童,从隔壁探出头来的看客……   白文姍抬头回望,此时她视线中的所有人,都仿佛画面被暂停了般,不同的面容作出同样的表情盯着她。   一模一样的神态,分毫不差。   就连他们眼睑抬起的幅度,鼻翼的扩张,嘴唇的咧角,都如出一辙。   仿若他们的表情,均来自同一人。   千人一面。   白文姍脚下顿挫,视线透过二楼的窗户,那轮红月洒下的灼热绯芒覆盖在花柳街间。   弥漫着诡异又恐惧的气息。 第27章 振袖火事   千人一面、不一其人。   白文姍剧烈跳动的心脏快要从胸膛中跃出。   她做出了与原身梨花所不符的举动。幻境中的“产物”开始意识到她这个外来者的出现, 导致了排斥的前兆。   白文姍沉凝面前的千堇花魁,惧意闪动。立马调整了下喉咙里声带的位置,用着梨花特有的声调开口道。   “千堇花魁, 鹤田君肯定会回来的,梨花酱信じる。”   原属于白文姍的清醒、理智的声调重新变回了梨花的童声。   她用带着深信的眼神望向千堇,将本该不隶属原身的情绪掩藏了下来。   刹那之间, 熙熙攘攘的街道重新恢复了吵闹。   妈妈桑又开始了咒骂。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重新启动。“世界”中所有的提线木偶在须臾间重新找回了魂儿,继续手中未完成的动作。   “恩, 他会来接我的……”千堇仍然是手捧着血液, 低头沉吟。   白文姍抑制内心的畏怯, 继续帮对方清理伤口。   差一点……只差一点,太危险了。如果再迟疑半秒,她笃定会被幻境认定为闯入者, 从而遭受排异。   在幻境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她用梨花的身体在这花柳街经历了这么些日子, 竟然是有些松懈了。   千堇花魁伤得很重。   刀痕很深, 贯穿她整张脸和鼻腔,像是要将她的脸一分为二。   如果不尽快救治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还救什么救?”妈妈桑显然并没有为千堇花魁救治的打算, “脸都被砍成这样了,救活了又怎么样,还会有客人点陪?真是个赔钱玩意儿。”   她从来不是一个心慈好善人。   经营这金兰屋二十余年的时间全靠的是唯利是图这项技能,更不可能为失去价值的千堇请昂贵的医师来诊治,做赔本的买卖。   她大骂千堇一声晦气, 越看越觉得烦躁。恨不得把千堇那张血淋淋的脸给彻底撕开。   妈妈桑发话:“扔到后街巷子里面去, 可别让她死在我店里。”   -   千堇还是活了过来。   也许是她以前对金兰屋的下人杂役照料有佳, 也许是她当花魁的这些时日一直安分守己、未招人落井下石。   她被扔到后巷之后, 某个杂役不忍见她血流不止,用干净的白布裹紧了她那整张撕裂的脸。   时不时地,也会装作无意的样子把食客未吃完的残羹剩饭扔过去。   不知道支撑千堇的是执念还是其他的什么。   总之,她活了下来。   也许是那冰冷的刀伤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千堇不再整天将鹤田君的名字念叨在嘴里了。   她时而抱着膝盖打量街道上的行人,时而注视着身边那口枯井,时而双目放空直盯那被绯月染红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兰屋的小孩们总是喜欢趁着妈妈桑不注意时,偷偷在吃食上节省些许,藏在袖口里扎堆去“看望”千堇花魁。   白文姍跟着去过几次。   千堇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模样,衣衫肮脏破旧、口中沉默不言,完全就是个行乞流离之人的模样。   唯一还能看得出过往的,一个是她那张已经结痂的脸,疤痕如一股毒蛇蜷曲在面目。另一个……是她寸步不离的装有振袖和服的锦盒,那是鹤田君给她的嫁妆。   她不再陪着孩童谈笑游戏。   任凭小孩子们在她身旁兜兜转转,她也只是轻声答一句“嗯”。   原本空灵动听的声线也因为疤痕变得低沉沙哑,听起来如刀划玻璃般难受。   没过几些时日,正值暮秋。花柳街的生意迎来了一年里最为炽盛的时段。   金兰屋的食客骤然增加,杂役的活务变得多了起来。谁也没空再去后巷子里“照料”那落魄的花魁。   “妈妈桑,金兰屋一天就要接待好几十个客人,是不是该多请两个差役帮忙了?”忙碌到脚不沾的杂役抱怨了好几天了,终于是积攒不住了。   暮秋时期,客人增加了好几倍。   但帮佣却仍然是那么几个人,已经有些周转不开了。   金兰屋在千堇之后,又打造了一名为“柳月花魁”的女子,风头比起以前的千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名声在花柳街已经传了开来。   妈妈桑恨自己曾经有眼不识珠,竟是没早发现这棵摇钱树。   “多请两人?”妈妈桑鼻腔哼了一声,“现在哪家店里不缺人,你以为人那么好找啊?”   她也不是没想过招人。   只是这盛荣期又不是她一家金兰屋,整个花柳街都是一个模样。除了容貌稍微过得去的游女以外,就属差役最抢手了,薪酬接连涨了好几贯。   转念想着这盛荣期一年就两个月时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一旁偷听的精瘦差役机灵地凑了上来,“那后巷子不就还有个人吗?陪客人肯定是陪不了,但做些扫污、倒夜香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   “她?不行,她那张脸会把客人都吓跑的。”妈妈桑眉头一皱,她当然知道对方所指的是后巷子里苟且偷生的千堇。   她也听说过对方那比腐鼠还顽强的生命力,有些不屑一顾。   差役说:“只要把她关在后房,不被客人看见不就行了。反正她的卖身契还在妈妈桑您的手中,连酬金都不用付,只用给两口饭就行了,是笔划算的买卖。”   妈妈桑思索了好久,还是听从了对方的建议。   “哎,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她虽然脸已经烂了,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条命,早秋一过马上就要入冬了,她在外面是断然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说完摆出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你去把她带回来,好好管教管教,切记不得让她出现在客人面前。”   “好,我这就去。妈妈桑您真是个善心肠的人。”差役抬着碎步就朝着后巷去了。   差役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他本身相貌丑陋,家境赤贫,千堇花魁原是他不可觊觎的对象。   但此时不一样了,千堇什么都没了,连她最引以为傲的脸都没了。   现在的他,配千堇的话也算是绰绰有余。   他在想,朝夕相处下来,或许还能白得个小娘子。千堇那张脸虽然的确丑陋骇人,但他不嫌弃。   千堇欣然接受了这份“邀请”,虽然也根本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她重新回到了金兰屋。从十指不沾的花魁游女变为了干最脏、最累活儿的仆佣。一个人住在后院深处的窝棚,平时不与人接触。   -   “梨花酱,”妈妈桑暴怒的声音在金兰屋里吼到,“二楼迎春居的客人喝多吐了,赶紧去打扫一下。”   白文姍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她从楼梯间中迈了出来,摸着黑朝着迎春居所在的方向奔去。   深夜之中,被妈妈桑叫醒去收拾残局是常有的事。   白文姍已经练出了闭着眼睛找到二楼各房间的本事。   她手脚麻利,妈妈桑“偏爱”使唤她。   将乱作一团的房间收拾好后,白文姍站在二楼的窗檐边往外探去,竟是发现后院窝棚之中还有点点星火。   她心念一动,千堇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吗?   顺着楼梯下来,她没有径直回楼梯间睡觉。   而是绕到后院准备去窝棚看看。   自从上次发生了异象之后,她有七分把握这千堇就是幻境的主人雀阴。   只是应该并没有觉醒意识,用潜意识在拉着幻境中的人们玩着“过家家”。   这么多天来,她一直在找寻能从幻境之中突破的办法。   而破解之法,十有八九就在千堇的身上。   白文姍用手攀上窝棚外檐的门。   小心地往里探去。   窝棚中燃着火烛,明晃晃地透过门缝洒出几丝灯火。   门缝太过于狭窄,看不太清里面的事物。   白文姍蹬着小腿,将整个人扑在木门之上。   将右眼凑在门缝之中,想要看清屋内的场景。   目光所及之处,是千堇的背影。   她背对着门而席坐,看不出在干些什么。   “在写东西……”白文姍凭借着对方手部的动作猜测,“还是在织打着什么?”   她想要从对方的动作中一探究竟,找寻破解幻境的法子。   骤然,一股寒意从她的右侧耳根传来。   “梨花酱,你在找我吗?”   白文姍木讷地将头转向右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人脸。   她径直和千堇那张布满刀痕且苍白的脸“碰撞”在一起,鼻尖所接触的地方,传来对方身体上的冰凉。   那门缝之中的“千堇”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缓慢转过身子,露出一张没有面容、犹如白纸般的空脸。   -   白文姍醒了。   全身被汗水所浸湿。   她撑起双手在床铺上大口喘着粗气,惊醒了周围熟睡的孩童。   “梨花酱,”女孩揉搓着双眼,关切地问:“你做噩梦了吗?”   白文姍瞪大着双眼,整个人惊魂未定。   是噩梦吗?   在幻境之中还能做梦?   那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到快要让她窒息。   不过好在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其他人对她出现敌意。   想来应该没有被幻境所识破。   就在她缓了口气,准备重新躺下来时。   二楼出现了妈妈桑那特有的粗暴叫唤声,让她的心跳漏掉半拍。   “梨花酱,二楼迎春居的客人喝多吐了,赶紧去打扫一下。”   如梦境中所出现的场景一致。   她麻利地上楼清扫完了迎春居地上的污垢,眼神不受控制般的透过窗檐望向了后院的窝棚。   点点星火摇曳在昏夜中。   白文姍视若无睹,收拾好筅帚和簸箕后,径直回了楼梯间。 第28章 振袖火事   “现在的日子可真是操.蛋。”   金兰屋中的食客围坐在酒桌旁, 三言两语抱怨起来。他们一身戎甲佩刀,看起来是武士打扮。“吉冈家和冢原家一直相持不下,双方谁的刀下都不留情, 接连毁了好几个城寨。”   “可不是吗,”另一名男子叹了口气,“最惨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武士浪人, 受人摆布,说不定哪天就被当做棋子给牺牲了。”   漂泊在外的武士最不怕的就是死亡。   但众人听到“牺牲”这个词还是沉默了。   他们是不怕死, 但也看中一个死得其所。在两家权势的纷争之中被夺去性命, 不是他们的本愿。   然而风险总是和收益对等。   “趁着这次争端定要赶紧多赚些钱, 赚够我就退役回老家养老,再也不想过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了,”为首的男子说, “毕竟都还没成婚, 赚再多的钱也不知道给谁花。”   白文姍此时还在楼梯外侧假意擦拭灰尘, 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角落里趴着身子清理残渣的千堇。   经过那天晚上的遭遇。   白文姍无比肯定这千堇花魁肯定和雀阴有关。只是不知道潜藏在幻境之中的杀机到底是什么, 她只要更加谨慎。   白文姍检索着幻境之中所发生的事件和得到的信息。   暂时还看不清真相,像是聚了一层浓雾般模糊不清。   “梨花酱,”妈妈桑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去给一楼的客人送酒去,上好的桂花酿,二盏。”   “好的,妈妈桑。”   白文姍应了下来,在侧方取了两壶酒, 朝着那桌围坐武士的客人而去。   “你说得可太对了, ”右侧的男人举着酒杯抿了一口, “赚再多的钱有啥用?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还不如尽情潇洒,人生须尽欢啊!听说这金兰屋的柳月花魁就挺不错的。”   说完抬手朝着妈妈桑指了一下。   “老妈子,待会把你店里最好的‘货色’都拿出来,给我们兄弟几人消遣消遣,不许藏着掖着。”   妈妈桑听完喜笑颜开:“没问题,您尽管吩咐。”   白文姍稳静地给对方斟完酒,刚想抬步离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真羡慕鹤田那小子啊……”男人将酒杯放在眼前摇晃。   鹤田?   好久没在金兰屋里听到这个名字了。   白文姍不禁耳翼微动,静听对方说下去。   “早早就讨到了老婆,听说还是个大家闺秀,真是走运。”男子神色之中掩盖不住地羡慕。   “啧,”他对面的男人挑了下眉毛,“还不是多亏了他那张嘴,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有多能说。天天吟诗作对、即席赋诗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文人呢,把小姑娘骗得魂牵梦萦的。”   男人的话语引起了众人的趋附,眼中带着秽浊,口中更是不加遮拦起来:“就是,他现在那老婆……啧!听说可真特么的带劲。”   老婆?   果然……真是如此吗?   白文姍有些诧异,原来鹤田那副深情的模样全都是假象,就连她都有几分信了。   没想到,仍然只是个感情骗子而已。   “哐啷。”   角落处传来木架散落的声音。   转眼之间,在角落打扫的千堇像是个幽魂般“飘”到了众人的身旁,情绪激动地用手掌拍在桌子上。   “鹤田君……你们认识鹤田君吗?”   正冁然而笑的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千堇吓了一跳,抬手就准备取剑。   “哪里来的邋遢东西,大人们正在用餐也敢上桌!?”   等看清了面前之人,男子更是吓了一跳。   “脸……你们看她的脸……”   千堇那凹陷的伤疤映得他们眼眸生疼,怎会有长相如此丑陋之人。   不免有些被骇到,一时半会儿竟是不敢动作。   “啊——”   发现千堇惊扰客人的妈妈桑一声尖叫快要把整个金兰屋给掀翻,“她怎么出来了,快!快把她给我拖回去!!”   几名正在一楼服侍的杂役反应很快,立马就拽上了千堇的身子,使劲往后院拖动。   挣扎之中,千堇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几名杂役硬是没把她拖动分毫。   因为剧烈的挣扎,千堇脸上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殷红的血液从中淌出。   “鹤田君……鹤田健太……你们刚才说的人是他吗?”   千堇在杂役粗壮的手臂中挣脱,带着恳求的目光望向那几名武士。   几人被千堇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此时她被锁在杂役的臂膀之中,没有任何威胁。   “怎么?你也认识他啊?”   说完还朝着身边的人开口道:“看不出来鹤田那小子的口味还真是独特,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也不放过呢。”   几人的玩笑话语引得哄堂大笑。   调谑、讥笑的话语充斥着整个金兰屋。   “让我猜猜,他是不是还给你送过诗句啊,哈哈哈哈。”   千堇眼神中满是绝望,对方的每一句话语都像是扎在她心脏上的一根针。   支撑她这么久以来的信念,终于是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鹤田君……原来真的是个骗子吗?   他不再出现在金兰屋,不再来找她的原因,原来是已经成婚了。   他口中所说的嫁人是真,只是要嫁给他的人并不是出身花街柳巷的千堇花魁。   为何,为何要如此骗她。   这么久以来都不敢来见她,哪怕是托人带封信件……她也不至于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不明白鹤田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正如游女猜不透顾客的心思,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光是尝试着去猜测、理解就已经输了。   她不再挣扎,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杂役往外拖去。   武士几人见闹剧结束,也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吃下去了。   “对了,鹤田的老婆叫什么名字来的。”   旁边的人思索了片刻:“好像是叫什么胜美来着。”   “这名字……听起来就带感,”男人脸上露出佞笑,“老妈子,被那丑东西一吓,我们几兄弟连肉都吃不下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妈妈桑赶紧过来赔笑:“吃不下就不吃了,这桌饭菜我请了。要不客官赶紧上楼吧,柳月花魁还有几名头牌早就已经备好了。”   “这还差不多。”几人满意地摇着肚子上了二楼。   等将客人送上了楼,妈妈桑才阴着脸说:“那个不要脸的贱东西,给我狠狠打上一顿,随意找个地方扔了。”   她气得眉心发疼,鼻孔微张。   “我就不该发‘善心’把她给接回来,这下好了,又陪了一桌好菜。”说完捂着头朝着后院指去:“打,给我朝死里打。”   -   从那日之后,花柳街上多了个“怪物”。   她蹲在阴暗角落处,专门寻找戎装甲胄的浪人武士。   只要寻到了,立马扑着身子过去,问询别人是否认识鹤田健太。   有时被惊扰到了,浪人抽出武士刀抵在那“怪物”的身前,竟也是没吓退对方半步。   千堇问了很多人。   认识鹤田健太的人并不多。   浪人之间本就漂泊不定,交战期间更是把身份藏得好好的。白日他们是受名门贵族雇佣的武士,兵刃相见。傍晚,说不定还正坐在对面把酒言欢。不过利益驱使罢了,他们谁都不认识谁。   难得找到几名听过鹤田名号的浪人。   他们口中的答案也同千堇先前所听到的一致。   鹤田健太成婚了,听说娶的是名为“胜美”的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人看到他再受雇出来征战了。   应该是已经安顿了下来。   问了几天之后。   千堇也就消停了,不再出现在街道上,而是蹲在后巷的那口枯井前,整日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白文姍将偷偷藏起来的白面馒头用黄纸包好。   趁着老板娘不注意,假装出去打水,绕到了后巷中。   “千堇姐姐,吃点东西吧。”   白文姍尽量模仿着梨花的语气,将白面馒头递到对方的面前。   千堇没有伸手接。   只是歪着头看着她。   “梨花酱,”千堇眼睛转动,面向巷子的另一侧,“你知道那条河之外是什么吗?”   那条河?   白文姍反应了过来。   整个花柳街被一条宽约数十尺的护城河给团团围住,供给整个城市水源的同时,也将里面的人限制其中。北侧则是陡峻的岩坡,没人能翻越而过。   能与外界相联系的,只有那道跨越河流的石板桥。   这也是花柳街的游女小厮不敢逃、也逃不了的原因。   石板桥上日日夜夜守着武士,没有人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这和白文姍刚来吉原时所见到的现代歌舞伎町构造是相似的,只是歌舞伎町已经因为科技的发展,将那岩坡推平了,城市朝着北向又发展了好几公里,一路灯红酒绿。   千堇继续述说:“河道之外,是自由。”   梨花是她在金兰屋中最亲近的人,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前来,千堇的话变得有些多了起来。   “自由?”白文姍心神一动,千堇是否话里有话。   难道突破幻境的关键就在于那座桥?跨过那座桥就能破开幻境苏醒过来?白文姍强忍着心悸颤动,继续听对方说话。   “我六岁就被卖到这花柳街,”千堇说,“至今已经十余年了,竟是一步也未踏离过。我都有些忘了,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是这番金迷纸醉。”   “说起来也可笑,”千堇低笑一声,“鹤田君怎么可能娶我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千人侵万人辱的游女,他又怎么会看得上我。”   她言语卑贱:“我居然也是信了,好笑。” 第29章 振袖火事   千堇朝着地上那摊积雨舀了一掌水, 拍打在手臂之上揉搓着。   “真是肮脏,”说完鄙夷地盯着被自己揉红了的皮肤,“梨花酱,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千堇的皮肤因为长期没有得到清洗,的确藏污纳垢, 不免有些脏污。   但白文姍知道,对方指的不是这个表面的肮脏。   千堇抬着脖颈, 望向屋檐, 皱了皱鼻子说:“你能闻到吗?梨花酱。”   “闻到什么?”白文姍应到。   “臭味, 比腐烂的畜生还要臭的味道,让人恶心、作呕。”   白文姍嗅了嗅鼻尖。   没有闻到那所谓的臭味,只闻到花柳街特有的腥臊气息, 那是她进入幻境时就闻到的味道。   千堇眼神放在阁楼的窗户上面:“是从那里散出来的。”   那里是金兰屋的二楼, 白文姍对那扇窗户有些印象, 是柳月花魁所在的房间。   游女们为了吸引顾客, 时常焚香沐浴,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虽然在密闭的环境中闻着有些闷,但大部分时间还是香气扑鼻。   千堇闻到的, 些许就是房间中洋溢出来的“体香”。   “不,不仅仅是那里,”千堇的话语骤然变得冰冷,站起身来朝着熙攘的街道望去,“整个花柳街……整个吉原, 都是一般的臭、恶臭。”   “……”   白文姍没有做声, 发觉千堇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了, 将白面馒头放在枯井的石沿上就离开了。   听了千堇无意中说的话, 她准备去护城河那边看看。   那唯一和外界连接的桥梁,是否能找到离开幻境的办法,这才是白文姍心里现在排在首位的目标。   她有强烈的预感,这出“戏”快要到结尾了。   如果结束之前她仍然无法从幻境中挣脱,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不得而知。   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这里待着的每一天都是不安全的。   听其他的孩童谈论过,那座连通外界的桥只有在早晨辰时和傍晚酉时才会打开。   届时会有武士守在此处,仅能让外来消费的客官和持有通行凭证的小厮通过。   游女想要混入其中难上加难。   毕竟来这花柳街消费的客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白文姍如果现在是个成人,她或许还可以乔装打扮一番试试水深。   但她现在只是个孩童模样,想通过“混”的方式断然也是行不通。   或许去偷一张通行凭证,可能会管点用。   可是当白文姍当真看到那座桥时,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怎么可以用现实世界的逻辑来盘算幻境,所见之物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此时的她藏匿在柳树背后。   透过树干朝着石板桥的方向眺望。赫然发现,守着石板桥的武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士”。   而是仅有铠甲,内部一片虚无的“人”,仿若穿在看不见的幽灵身上。   四名“武士”端正地耸立在桥梁两侧,把每一处死角都严守得很彻底。   他们没有呼吸,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完全就是没有思维的傀儡般呆滞,像是一尊尊雕像。   过往的行人仿若对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武士视而不见,有说有笑,径直穿越桥梁而去。   而桥梁的对面,是一片虚无混沌。   这条护城河就像是一根分割线,将花柳街从地壳之中分割开来,成为独立而又突兀的存在。   白文姍沉思片刻,也想明白了对岸的异象。   每个幻境的范围都不是无限大的,只有核心的区域才是最稳定的,越往外延,受控制的程度越低。   而雀阴的幻境辐射范围,显然就是这整座不夜城。   桥梁所延续到的对岸,已经超出了幻境所能覆盖的区域,所以现在看上去才是一片虚无。   如若逃出这辐射范围,或许就能成幻境中醒来?   看着眼前的情形,白文姍更加笃定通过桥梁之后,就是破解幻境的方法。   离开的路径近在咫尺,挡在她面前的只有那四只“幽灵铠甲”。   攥紧着拳头,白文姍还是决定去尝试一下。这四个守卫如死物般一动不动,如果她身手够敏捷的话,或许能从对方的把守中逃脱。   只期盼对方的行动缓慢一些,给她些操作的空间。   白文姍抬步,距离桥头三十米。   守卫如雕像般平静。   距离桥头二十米。   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距离桥头十米……五米……   守卫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向她,目光平视。   终于,一米……   白文姍谨慎地抬起脚尖踏上了石板桥。   平静的空气突然涌出一阵风动。   她飞速将脚尖收回。   “锃——”   在她收回脚尖的那一瞬间。   一杆铁质□□的枪头准确地落在了她放脚的那块石板上。   石板在金属的碰撞下,露出一块白迹。如果她的脚尖半秒之前还放在石板之上,毋庸置疑会被贯穿。   那四名“守卫”齐齐看向她来,手中的枪刃时刻准备着贯穿白文姍那幼小的身躯。   他们口中低吟:“未经允诺,不得擅自外出。”   果然,这“幽灵铠甲”是活的。   白文姍侧身头也不回地往街道处走去,片刻也没在桥头逗留。   好在这些守卫并没有从桥梁上追出来的意思。   她在盔甲武士出招的一瞬间,脑海中就飞速分析出了对方的出击速度、准确度和力道。   又是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她现在的孩童模样是不可能过得去的。   就算拼尽全力,她从桥头跑到桥尾,至少也要五秒时间。   但幽灵铠甲,只需一秒钟就能用□□贯穿她的身体。   既然过不去,那也没有了逗留的必要,只能另寻他法。   -   “你是说,柳月花魁偷了通行凭证?”妈妈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板低声说:“我也是无意中听下人议论才得知的。最近玉居屋的客人确实来得频繁了些,压力有些大,她难不成真的想跑?”   “不可能,”妈妈桑眼神朝着身下的某个地方一瞥,“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儿呢,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除非她不想活了。”   “要不你还是检查下吧,看通行凭证还在不在,”老板实在是有些担心,“谣言实在是闹得人心惶惶。”   妈妈桑眼神一凝,警惕道:“不用了,通行凭证没有丢,我很肯定。”   老板是她在花柳街最亲的人,但妈妈桑还是没有把通行凭证所在之处透露给对方。毕竟通行凭证和其他游女的卖身契一起藏匿在只有她知晓的位置,那可是整个金兰屋的命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老板看见对方那确信的模样,也不好继续多言,“那好吧。”   虽然他是金兰屋名义上的老板,同时也是妈妈桑的合法丈夫。但他自己清楚,实际上他就是个幌子,吃穿用度全靠对面的人支配。   两人难能注意的是,趴在屋子外面假意擦拭走廊地板的白文姍藏匿着脚步声离开了现场。   柳月花魁偷取通行凭证这个传闻的确是她潜移默化散播的。   硬闯行不通,她只有将离开的希望放在这通行凭证上。   纪释说过,每个幻境都有“生门”,不会是完完全全的死局。   世间还没有谁能创造出毫无破绽的幻境。   而那通行凭证,想来就是破解这不夜城的媒介之物。   白文姍运用着游女之间妒忌、多舌的特点,特地从楼梯间里的孩童入手,将这虚假的传闻传遍整个金兰屋。   谁也不会想到,传闻的起点居然是金兰屋中那最不起眼的潮暗楼梯间。   刚才妈妈桑的动作虽然警惕,并没有直接将通行凭证所在之处揭示开来。   但仍然是让白文姍捕捉到了有效的信息。   妈妈桑的房间平日里都是锁上的,也从来不需要他们这些下人进去打扫。   别看她平时一副大嗓门、粗鲁蛮横的样子,实际上心思却极为细腻,对身边的人信任度也很低。   妈妈桑不需要亲自去验证,就能肯定通行凭证没有被偷。   同时再加上先前她那无意识的眼神一瞥。   让白文姍基本确定了通行凭证所储藏的地方。   她这种小心谨慎的人,是不可能安心将金兰屋的“命脉”放在远离自己视线的地方的。   而妈妈桑刚才的眼神,分明就指向和服束腰背后的绸带。   绸带在妈妈桑的身上微微隆起,白文姍平日里还以为只不过是她的赘肉罢了。   此时反而明白了,里面夹藏着的是随身携带的通行凭证和卖身契。   和服还真是适合藏东西。   腰背上带着花纹装饰的“小枕头”,用来贮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现在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它偷出来就可以了。   白文姍掩藏着内心的迫切,蛰伏起来。   她的机会只有一次,桥梁准予通行的时间只有每日辰时和酉时。也就意味着,她要在这两个时辰前取得通行凭证,取得太早会被妈妈桑发现导致另生变故,取得太晚会赶不上出城的时辰。   她准备在次日卯时动手。   -   然而,变故还是出现了。   刚进入深夜,金兰屋的杂役、游女们还没来得及进入梦乡就听见一声惊呼。   “怎么了!?”妈妈桑拉开房门,朝着屋外吼去。   回答她的,是负责一直服侍在柳月花魁屋内女孩。   “花魁她……柳月花魁她……”   “她、她、她,她怎么了!”妈妈桑不满这断断续续的回答,径直走了出来,“快说。”   她提起眼前女孩的耳根,瞪着眼睛往柳月花魁的屋内看去。   房内空无一人。   “柳月花魁她……失踪了。” 第30章 振袖火事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失踪了?”妈妈桑转过身子, 朝着探头出来的众人说,“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   金兰屋早些天才失去了千堇花魁, 好不容易捧出了个柳月花魁,摇钱树甚至连本钱都还没摇回来就失踪了,这是妈妈桑不能接受的。   无论如何也要将柳月花魁找回来。   白文姍站在楼梯口, 若有所思地瞥视玉居屋内的景象。   靠着后巷的窗户撑开了半扇,将夜色一览无遗地洒了进来。   她心里一跳, 窗户下面可是千堇所在的枯井, 难不成……   金兰屋的人折腾了一夜。   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失踪的柳月花魁。   杂役之间都说柳月是偷取通行凭证之后跑了, 知道找不出什么名堂,敷衍的情绪占据主导,也没怎么认真地找。   毕竟她消失的时间段太敏感了, 正是谣言四起的时候。   白文姍也没想到, 自己一语成谶。   本想当天夜里行动, 竟然也被柳月的失踪打乱了计划。   但在听信流言蜚语的一众杂役中, 她却知道对方根本不是跑了。   而多半是死了。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白日里和千堇交谈过,对方的情绪不太对劲。   冥冥之间觉得柳月花魁的失踪大概率与千堇有关。   直到清晨时分,白文姍才抽出身来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趁着周围人不注意, 悄声来到了后巷。但在这里却并没有看见千堇的身影。   “千堇姐姐?”   白文姍小声地朝着巷子深处喊了两声,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   不在吗?   会去哪里了?   白文姍恍惚之间视线被那座荒废的枯井所吸引。   脚下不自觉地朝着它而去。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抬着眼睛往井底看去。   印入她眼眸的,赫然是柳月花魁那张瞪大着眼睛的惨白脸庞,早就没了气息。   夜色里看不清枯井内部, 此时待晨光照射进来, 才发现井底横七竖八的残骸。   白文姍冷哼一声, 脚步不由后退了半步。   果然如此。   但让她惊愕的是, 井底并不只有柳月花魁一人。   她的脚底、腰侧还能看见其他人的躯干。   粗略晃了一眼,应该至少有三四人。   她们身着艳丽和服,无一例外,都是花柳街中的游女。   就在她屏息凝神之际,左后方却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梨花酱……”   白文姍不用回头也认得出这道声音的主人。   整个人犹豫被雷电所击中般麻痹,难动分毫。   她强行扭动着脖子,看清了身后的人。   千堇此时正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她,左手竖在那裂唇前比出一个“嘘”的姿势,右手还拖着一名咽气的游女。   “千堇……”   白文姍错愕,她不明白瘦弱的千堇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杀害这么好些游女,还将她们的尸体给拖了过来。   她退后两步,用着尽量不激怒对方言语说:“千堇姐姐,你是要杀了她们吗。”   千堇并没有理会她的失态,丝毫没有将她的存在放在眼里。   自顾拖着那具女尸朝着枯井走去。   “不,我是在帮他们。”   “……”白文姍趁着对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朝着后方挪了两步。   “她们活得太累,浑身污秽,”千堇说,“就和我一样。”   “我要帮她们由内而外的洗涤,只有这样才能把臭味祛除,”说完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句,“不止是她们。整个花柳街,都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   “你做了什么?”   白文姍发现对方衣衫凌乱,手指之间也尽是黑烬,身上还有股刺鼻的燃油味。   “很快你就知道了,”千堇笑着说,“梨花酱你放心,我也会帮你‘清洗’干净的。”   ……大可不必。   白文姍抢在对方抛尸的时候,转身就是一个抬步,朝着巷子口跑去。   她脚下生风,三两步就看到了出口。   “哈哈哈哈——”千堇并没有来追她,只是一个劲地痴笑,面目狰狞。“你逃不掉的,梨花酱,你永远都逃不掉的——”   白文姍此时无暇回头理睬对方发癫的模样,刚踏出巷子,就听见花柳街中响起大大小小的惊呼。   “起火了——”   “怎么到处都是火,快来救火!”   “这火为什么扑不灭。”   花柳街的各个方位猝然燃起了大火。   这会儿正是清晨,忙碌到深夜的花柳街还沉溺在梦乡之中。   等发现火势之时,已经燃了半面墙了。   一处星火不可怕,可怕的是十余处火势同时升腾而起。   那木制的房屋和纸面的樟子门一片接一片的被引燃,犹如燎原野火般蔓延开来。   白文姍发现这些火焰和在歌舞伎町里看见的鬼火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终于知道对方为何说她逃不掉了。   千堇已经布好了局,局中要抹杀的,是整个花柳街。   “梨花你快去后院多打点水,这火势要控制不住了。”老板看见白文姍的身影,立马招呼起了她。   “妈妈桑在哪里?”白文姍没有直接应下,一改以前顺从的神态,用着严厉的语气反问着对方。   老板一时半会儿被怔住:“不知道,我刚才好像看她上了楼。诶,你去哪啊?”   白文姍没等老板说完就冲了进去,快速从大厅掠过,顺手取了根扫帚掰下头部,径直攀上了楼梯。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要尽快把通行凭证拿到。   抵达妈妈桑的房间前,果然在火势蔓延之下发现了她的身影。   此时她正趴着房间中搜刮着钱票和珠宝。   “这些也得拿上,对了,还有这个,这些都不能被烧坏了。”   直到生命遭受威胁之时,她的眼里最放不下的仍然还是钱。   白文姍的动静惊扰了对方。   妈妈桑抬头发现是梨花,心头一喜。   “梨花酱,赶紧快来帮忙。”   “好的,这就来。”   白文姍将扫帚上取下的木棍藏在身后,小跑了过去。   妈妈桑用手指着面前一处首饰盒:“你去把那盒子带上,小心一些,里面装的东西可比你值钱多了。”   白文姍悄然走到对方的背后:“恩,妈妈桑。”   妈妈桑口中的咄咄逼人的话语仍在继续,但没想到等着她的是一声闷响。   “咚。”   是木棍与后脑勺碰撞的声音。   闷响之后,妈妈桑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暂时昏厥在了房间之中。   “这一棍,是代替梨花还给你的。”   白文姍明明知道周遭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境,全都是不真实的。   但她仍然是为这原身梨花的遭遇感到痛心,幼小的年龄就遭受虐待,动辄就是几十板子起,身上的疤痕至今还隐隐作痛。   不过现在并没有她思虑的时间了。   白文姍朝着紧贴对方腰背的束腰一拉扯,一页页宣纸随即洒了出来。   她一眼找到了那印有红印的通行凭证,抽出来藏在衣领之下。一脚将其余的卖身契踹入火苗之中。   从金兰屋出来之时,整条花柳街已经在火势的映照下发红。   白文姍来不及多想,拔腿朝着桥梁所在的方向奔去。   时间临近辰时,天空落下第一缕晨光,将被烟焰笼罩的花柳街映得更是乍隐乍现。   像是一只浑身燃烬的红雀,吞噬着这整座不夜城。   白文姍远远地看见那座桥梁凭空出现。   四个幽灵铠甲一动不动地立候在桥梁两侧。   她掏出藏在衣领下方的通行凭证,举在胸前。   深呼一口气,平复下勃然的情绪,尝试着抬起脚尖放在那石板桥之上。   半尺……三寸……一寸……   最终,白文姍的鞋履接触到了石板桥面。   那四尊武士并没有任何动作,仿若她就是个隐形人般无法被看见。   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白文姍不假思索,抬腿就准备朝着桥梁尽段跑去。   然而,当她刚抬起右脚,整个人犹如触电般停滞了下来。   “梨花酱。”   身后再次传来那声如鬼魅的声响。   不能回头,只要冲出去就能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了。   白文姍咬着牙,强迫自己的身子朝着前方迈去。   可是,此时她的头颅好似不受意志控制,颤抖着、自顾向后方转去。   就算她拼尽全力,也没撼动半分。   “千堇花魁……”   眼前的千堇和以往的形象有些不同。她好像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上了那身鹤田送给她的振袖和服。   不看脸的话,完全就是头牌花魁的气质模样。   那身和服她一直不舍得穿,珍藏在身边宝贝得很。   此刻终于还是穿上了。   振袖和服通红的色彩和后方的火焰犹如然一体。   “梨花酱,你也要抛下我吗?”   千堇脸上带着微笑,但却丝毫没有沐浴春风的感觉,反而如凶神恶煞般骇人。   白文姍说话,但却开不了口。   无论她怎样挣脱都无法取得躯体的控制权。   “算了,”千堇低笑一声,“你看这火焰多美。”   “我发现啊……”千堇转过身子,面向那被滔天大火席卷的花柳街,“就算不去往外面,也能得到同样的自由。”   “你还是……留下来吧。”   白文姍在对方的视线移开的瞬间,顿时取得了身体的操控权。   只不过她一直攥在手中的通行凭证无火自燃,顷刻之间化为了灰烬。   桥梁那由石板组成的身体也开始瓦解、如纸糊的般开始燃烧。   没有了通行凭证的庇护,那四只幽灵铠甲霎那之间举着□□朝着白文姍挥舞而来。   白文姍咬牙瞥见视线余光中的盛装花魁。   千堇她没有回头,双手提着振袖和服的下摆,义无反顾地面向火焰深处而去。   火花顺着她的和服下摆,卷起滋蔓的烈焰。   将她吞噬其中。 第31章 振袖火事   枪头凌厉的寒气映照白文姍的眸子之中。   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是挫败、也是无助。   差一点, 明明只差一点。她就可以从幻境之中挣脱开来。   而此时,她将彻底在对面那幽灵铠甲的枪刃下成为驻守在幻境之中的众多亡魂之一。   她不甘、不忿。   劲烈的求生欲.望浮现在眼底。   她思索着一切能够从此刻的死局中自救的方法,拼命地“敲打”着那识海中紧锁的记忆。   猛然之间, 脑海中像是有一股莫名的线被紧绷。   她右手竖在身前。   用食指和中指立出一个怪癖的姿势。手印很古怪,但她却做得很熟练。   如果此时齐木楷在场的话,定能发现这个手印和当时在胡同巷子中梅初的手印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 就是白文姍的印法更……复杂一些?   手印结成之时,白文姍只感觉一股莫名的力量由丹田顺着全身经脉朝向指尖凝聚。   这……是什么感觉?   来不及多想, 她抬起指尖, 手臂像是由肌肉记忆牵扯般地朝着幽灵铠甲指去。   “轰隆——”   一声刺耳的雷鸣之下, 八道怒雷从天幕间猛地落下,仿若锁链囚身似的爬上四名幽灵铠甲的身躯。   被雷电接触到的瞬间,它们接连发出尖锐的吼叫之声。最终还是在电闪雷鸣中化为了灰烬。   白文姍凝定半秒。   这恐怖的雷法是她的手印所召唤而出?   为何她会如同梅初一般, 能驭始神霄派特有的雷电法术?她生前难不成和神霄派倒是有什么干系?   白文姍突然觉得自己消失的记忆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但现在并不是追忆的时候。   她转身朝向那被鬼火燃烧的桥梁奔去。   火势愈演愈烈, 瞬息之间已经将桥梁烧掉了大半。这火焰根本不是自然产生, 燃烧的速度也根本没有规律可言。   白文姍抬起衣袖挡在眼前, 尝试在横飞的燎苗之中探出步子。   可熊熊烈火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仿佛要连带空气一并烧个干净。   燎星火苗窜到她的臂膀前。   刺骨的疼痛显然不是一般的灼伤。   “咳咳——”   白文姍被烈焰呛得快要喘不过气,眼前被明火阻挡全然看不见路。   但她仍然义无反顾地抬起脚步朝前走去。   因为她知道, 没有后路可言。   整个花柳街已经成为了千堇所布下的炼狱,只有跨过了前方的火海,才能破开死局。   滚烫的空气将她的思绪变得浑浊。   每呼吸一口都感觉喉咙被烫得咯血,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该死,明明是只是个幻境, 怎么会如此真实, ”白文姍想着, “痛得可真是灼魂。”   火焰点燃了她的衣襟。   她干脆一把撕开, 连带着粘连的皮肉抛在身下。   她已经看见了桥梁的尽头,离开的终点近在咫尺,但脚下的步子却越发沉重。   从最开始的一步半米到最后的半步一厘,她已经从走的姿势变为了挪动。   她趴在桥面上,撑着手肘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难道……就此为止了吗?   白文姍心有不甘但身体却抵达了极限。   耳鸣之中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携带禅意的铜铃声。   她木讷地抬起头,用涣散的目光望向上方。   白衫、赤足、禅杖。   纪释如同半仙从天而降似得,伸出右手指向白文姍所在的方位。   入鼻之处的,是那到清冷和香火味道。   她那浑浊、炙热的脑袋在一刻如被一盆冰水浇上般清凉。   是他?   白文姍的泪水没有缘故地从眼角溢出,瞬间在火焰的蒸发中化为一缕白烟。   在她承受灵魂撕裂的痛楚、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都没有垂泪。   但在看见纪释出现的刹那,不知为何却流出了眼泪。   可能那就是对生命的渴望吧。   纪释白衫飘扬,他神情淡定,目光温柔地向她“飘”来。   右手伸出长指,轻轻在白文姍的眉心处一点。   触碰之处,一片沁凉。   不到须臾之间,整个空间如涟漪般溃散。   烈焰、剧痛、灼热顿而消散殆尽。   “嗒。”   如水珠滴入湖面之声响起。   白文姍睁开眼,正发现纪释用手点着她的眉心,指腹的接触下有点痒痒的。   周围已然是歌舞伎町的模样,她正伫立在樟子门前。   幻境中的脸与眼前之人的脸庞重合。   白文姍眨了下眼睛,怔怔未动。   “文姍姐?”身旁的齐木楷小心地唤了一声,“在吗?”。   “……在的。”白文姍没好气地回应。原来此时的她已经出了幻境。   齐木楷看见她有些反应终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连师伯都点不醒你,在幻境中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点事。   不过是小事而已。   纪释瞧见她没事了,欣然将手收了回去。   白文姍温热的额头间突然少了对方手指传来阵阵清凉,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知为何,她突然特别想要对方别撒手,再在她眉间放一会儿。   “没事了吧?”纪释仔细用眼神打量了她一下,“额头有些烫,真没什么事吗?”   “真的没事。”白文姍咳嗽一声,将情绪散了散。“我入幻了多久?”   “不到两秒,”齐木楷抢先搭话,“叔伯见你情况不对,雀阴也没有去追,径直过来寻你了。”   不过两秒而已吗?   白文姍觉得在幻境中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她用着梨花的身躯做了甚多事。   可真是黄粱一梦,须臾数年。   “那雀阴已经跑了,我们赶紧追上去吧。”   齐木绫子也小跑了上来,朝着鬼火聚集的方位指去。   白文姍回头望去,却被对方那一身火红的振袖和服烙得眼睛生疼。   她现在可是知道了这振袖和服的来历,实在是不能再以平常心对待。   “怎么了?”齐木绫子发现对方眼神的异常,询问了句。   “没什么,”白文姍摇了摇头,“你这衣服实在太打眼了。”   齐木绫子回道:“是吗,还不是游完街之后就没来得及换。早知道还是该换掉,和服跑起来太受限制了。”   纪释朝着升腾而起的鬼火之处望了一眼。   “雀阴,生于性行。狡黠、卑劣,擅幻术,嗜纵火,喜噬人精魄。”   “它生性诡诈,定然不会出现在显而易见的处所,那些鬼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作用罢了。”   梅初怒瞪不远处的丛密鬼火:“师伯,那怎么说。找不到实体,我们再怎么打也不过是白费劲。”   “我可能知道她在哪里,”白文姍双眼在花柳街上窥了一圈,“跟我来。”   花柳街虽然在这百年时间里变换了模样。   但街网的大体脉络仍然和幻境中的相差不远。   建筑的风格会变、里面的人会变。   但基底的街巷阡陌就算再过半百年,也不会出现大的变化。   她熟悉地绕过一个个建筑物。   很快就识别出现目前众人所处的位置,找出一条捷径朝着“金兰屋”而去。   “我去,”齐木楷跟在白文姍的身后有些惊讶不已,“文姍姐,怎么感觉你对这儿比我还熟,你不会生前经常来玩,还是个熟客吧?”   白文姍一阵无语,瞥了一眼视线角落中那招牌显然的牛郎店,脚下不禁一个顿挫。   也没有过多解释,一句话就将对方堵了回去:“我不仅生前爱来玩,上辈子还住在这儿呢。”   歌舞伎町虽然占地好几公里。   但白文姍找得都是捷径,不过三五分钟就将众人带到了“金兰屋”前。   现在的“金兰屋”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模样了。   电梯直达、大厅富丽堂皇,楼宇挂着光彩流动的牌子。大楼墙体上挂满着十余个风格各异的女星照片,比有些星级酒店还要有派头。   “这里是……金玉满屋。”   齐木绫子从角落里探出了身子,很快就认出了面前的建筑物,赶紧询问到:“雀阴会在这里吗?”   “不在这里,”白文姍脚下并没有停滞,而是绕过那栋大楼的侧翼,朝着后巷后去,“在那里。”   后巷很深。   一般很少有人会走到这个地方。   年久失修地面和破旧不堪的墙体完全不像是歌舞伎町的产物。   而更让众人意外的是,后巷深处,那一口年深月久的枯井。   与街道外的景象格不相入。   “在这井里?”梅初凝着眼,觉得这枯井有些古怪,周围的寒气逼人。   白文姍没有答话。   如果说这歌舞伎町中有哪个地方是千堇会藏匿之处。   那一定是这口枯井。   这口枯井陪伴了对方最黑暗的岁月。   甚至还帮她埋藏了无数的游女。   白文姍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以千堇的性子,她最终定然也是跃入这口枯井中结束的生命。   “要进去吗?”齐木楷潜下半个身位,躲在他师伯的身后,“我怎么觉得好生恐怖。”   纪释步至那枯井面前,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枯井内一片漆黑,看不清多深,更看不到底。   “快进去吧,”齐木绫子催促说:“再不进去雀阴又要开始作恶了,花柳街不能再死人了。”   她的情绪变得有些高昂,些许是为歌舞伎町的存亡而着急。   白文姍悄然和对方拉开了几个身位。   “姐你别催了,这枯井实在太过于怪僻。师伯,我有些害怕。”齐木楷身子已经全部躲在了纪释的衣衫下,只留出个小脑袋四处打量。   “胆小鬼,”梅初鄙视地看了对方一眼,抬脚踏上枯井的石沿,“我先下去探路。”   “等等。”纪释横出手一把挡在梅初身前。   齐木绫子言语动荡:“怎么了?纪释大师,有什么问题吗?”   纪释缓了片刻,阖眉回望对方:“绫子小姐,哦……不对,是否该用千堇花魁来称呼你?” 第32章 振袖火事   “姐?”齐木楷不可置信的望向身后的女子, 阴森、凄暗的气息油然而生。   原来从白文姍所陷入的幻境直至这口枯井,都是一个局。   由雀阴埋下的局。   为的就是将纪释引入其中。   虽然不知道步入那口枯井里等待的会是什么,但想来应该会被某种方法所压制, 成为任人刀俎的“鱼肉”。   雀阴果然极为狡猾。   她藏匿在齐木绫子的身上,一直潜伏在众人身边。   诱导着众人一步一步迈向她的圈套。   白文姍早就发现了齐木绫子不对劲。   但仍然顺着对方的意思将纪释带了过来。   齐木绫子所穿的那身印有红雀图案的振袖和服,是白文姍眼睁睁看着千堇在生命尽头所穿上的奠衣。   那百年前席卷吉原的振袖火事, 将整个花柳街烧为了灰烬。   可此时这件振袖和服却完好无损。   这可能吗?   在朝着“金兰屋”而来的路上,白文姍朝着纪释递了几个眼神。   对方也淡然回应。   分明没有说话, 但白文姍却不知为何, 极其笃定对方能明白她的意思。   并回应她不要打草惊蛇。   也不知为何这平白无故的信任感会出现在她和纪释两人身上。   “呵呵。”   ‘齐木绫子’先是愣了一下, 转而小声地笑着,直到越笑越猖狂。   “哎呀,被发现了呢?真是遗憾呢, 本来还想好好玩玩的, ”千堇不再假装, 收起了那幅‘齐木绫子’的表情, 眼中尽是带有戏谑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去死吧。”   她的话音落下, 盘旋在花柳街上空的鬼火顷刻受到指引,朝着众人所在的方位落下。   夜幕之下像是落雨倾盆,只不过落下的不是雨,而是噬魂灼骨的鬼火。   梅初反映很快,抬手就竖在身前一个手印。一道手腕粗的雷电从指尖迸发, 朝着千堇袭去。   但就在雷电即将要触碰到千堇的身躯之时。   她的躯体却如溶解的画墨般消散在街巷之中, 下一瞬又出现在房顶上。   雷电法术穿透而过, 根本没有受力点, 轰鸣着地面滋滋作响。   是幻术。   众人眼中的千堇仅仅是一个虚像。   没人知道她真正的实体躲在哪里。   “乌呼……”齐木楷一边躲着鬼火,一边焦急地说:“梅子姐你悠着点,那可是我姐。”   “什么姐不姐的,那可是雀阴。稍不注意就被会她吃了魂魄,你怕不怕。”梅初没有顾及对方的脸面,抬手击散一朵即将扑面而来的鬼火。   “师伯。”齐木楷发现对梅初说不通,转头求助。   纪释手中禅杖挥舞,在鬼火丛中给众人掀出一个安全地带:“雀阴的确附身在绫子小姐的身上。梅初,小心些,不要误伤无辜。”   “我就算想也误伤不到啊,”梅初又是两击雷法,仍然轻易地被对方躲开,“这鬼东西太奸猾,我根本打不到。”   梅初的雷法虽然杀伤力和破坏度极强。   但迅疾的雷电并不能准确的击中实体,便如空有一身力气打到棉花上般无处着力。   气得梅初朝着街道内外乱甩了好几道雷。   “怎么?这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小姐姐你打得可真狠。”千堇悄无声息得出现在众人后方,手背捂着笑脸,“挨上一遭怕不是要皮开肉绽,你们□□人可真是粗鲁。”   “去你妹的,”齐木楷有些气愤对方顶着她姐姐的脸做出这些娇媚的动作,一张黄符甩出,“别在那装腔作势。”   “定身符,开。”   那纸黄符挺立在半空之中,将周围的空气停滞下来。   扑棱在黄符下侧的蝇蚊悬空停止不前,像是被透明的玻璃浇筑。   齐木楷抡起膀子朝着千堇的脸上挥去一拳。   “把我姐还回来。”   然而千堇的身影仍然如鬼魅般消散。   定身符并没有将她凝固在时空之中。齐木楷反而因为大力挥舞而重心不稳,脚下两步顿挫。   “哟,咱家的欧豆豆还长能耐了,”千堇的声音再次从不远处传来,用着齐木绫子的语调抱怨,“连姐姐都敢打了,人家真是好害怕呢。”   气得齐木楷嘴角一扯一扯的。   白文姍在密密麻麻落下的火雨中,感觉周围环境的温度升腾起了好几度。   她突然感觉有些不适。   幻境中被烈火焚身的场景历历在目,不由地往纪释的身边靠了两步。   “尝尝这个如何。”   千堇眼见密集的鬼火没有伤到众人分毫,振袖一挥,一只浑身燃烧的火雀从天际扑腾而来。   火雀口中发出清脆的凤鸣。   羽翼每挥舞一遭,周围的温度就再次上升几分。   眼前的空气在灼热的温度下甚至都有些扭曲了。   直至火雀近在眼前时,众人才顿感不妙,那双翼撑开竟已经占据了半片夜空。   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宛如一颗灼热的小太阳。   它的右翼划过“金兰屋”那栋直耸的高楼。   水泥和钢筋在触碰中横飞四溅,融化成通红的液体顺着大厦外侧流淌。   大厦被拦腰“斩”断。   上部的建筑失去了墙体的支撑,轰然朝着众人所在的暗巷倒来。   “我去。”   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梅初此时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掂起齐木楷的衣领子就跳跃而起,躲开大厦的倒塌范围。   齐木楷有些懵了,望着那座曾今辉煌不已的“金兰屋”轰然倒塌,眼皮跳个不停。“这雀阴是拆迁队来的吧,她知道这栋楼修建时花了多少钱吗?”   “可闭嘴吧你。”梅初一把将对方扔在楼顶上,站在边缘处朝着她师伯的方向望来。   情况紧迫,她只带得了一个人,顺手就将齐木楷这拖油瓶给捎上了。好在她看见白文姍和纪释毫发无伤的出现在了另一侧平台上。   大厦倒下之时,白文姍本来已经做好了要拔腿就跑的准备。她相信以她的脚力,跑出坍塌范围应该不成问题。   哪知道一只清癯的手挽在了她的腰间。   还没等她反映过来,下一秒就已经腾空而起,准确地降落在十米开外的楼顶露台上。   救人就救人,像抓小鸡崽子一样把她夹在腰间是要怎样?   白文姍咳嗽了一声,纪释才松开了把她稳稳“禁锢”在腰间的臂弯。眼神有些躲闪地瞥了一眼:“情况紧急,多有得罪。”   “小心。”白文姍看向他的背后唤到。   “师伯!”“师伯。”   齐木楷和梅初二人也是瞧见了那雀阴的动作,出声唤道。   那火雀并没有就此停止袭击,反而在半空之中作出一个燕返,朝着纪释所在的方向扑来。   对方的身躯实在太大了,此时要躲显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纪释脚下划出一个横步,手中禅杖掌地,朝着那火雀抬出一只掌印。   “靠紧我。”   白文姍视野被那火雀所占据,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快要让她窒息。   听见对方的话,她立马抓紧了眼前那白衫之人的背影。   火雀并没有实体,它宛如由炎焰组成,纪释的掌印并不能将它打散。   它翻腾而来,冲着楼顶露台上“渺小”的二人袭去,将对方的身躯所贯穿。   白文姍只觉着犹如铺天盖地的火浪迎面而来。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火浪的洗礼。   焦躁的空气变得秽浊,犹如身处焰心、炎热滚烫。   惨了,会被这火雀给烤熟。   白文姍在即将到来高温下有些紧张,蜷缩的拳头攥紧身前之人的衣衫,一刻不敢放手。   “别怕。”   纪释的话音落下,他伸出放开紧握禅杖的左手,将白文姍紧锁的拳头舒展开来,握在了手心处。   沁凉的温度透过对方的手心传来。   片刻中,再也感觉不到热浪的侵袭。只觉得好比身处盛夏的树阴、绿荫之下般凉爽。   “?”   白文姍小心地睁开眼睛。   赫然发现此时的她与纪释正身处“风暴”中心。   烧灼的乱流和溽热的涌潮将对方的衣衫拍打着飞腾跃升。   眼前震骇的场景再次让白文姍稍微有些发慌。   对方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用手在她掌间轻扣了一下,示意着不用担心。   横溢的星火、奔涌的热浪。   他们二人仿佛处于烈焰包裹其中的真空地带,所有炙潮长了眼睛般绕道而行,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直到他们从火雀的“身躯”穿透而过,齐木楷和梅初二人才松了口气。   “这雀阴太恐怖了,怎么能凝练出这么庞然的火雀。”   齐木楷暗自骂了几句,他从到半仙铺历练至今,还从未见识过离谱到这种程度的鬼魑,颇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   还好他不是自己来的,不然定会成为那烈焰之下的亡魂。   “我不是它的对手。”   梅初自觉地没有再胡乱使用雷法霹击,侧身寻找掩护的建筑物。在对方面前,她的雷法如同幼儿嬉闹般薄弱不堪。   梅初并不弱,甚至可以说在年轻一辈里鲜有对手。毕竟她可是神霄派的亲传弟子,师从神霄掌门。   但她此时仍感觉自己的渺小和乏力。这雀阴到底要吞噬多少活人的魂魄才能达到如此修为,梅初不敢去想。   不仅是她,就算是神霄派功高望重的长老亲临,可能也不是这只雀阴的对手。   她冷眼看着另一栋大厦顶部边缘的齐木绫子,心悸耸动。   歌舞伎町迎来的,的确是一只大鬼,比想象中还要“大”。   “火雀啄吻的味道怎么样呀?纪释大师。”   ‘齐木绫子’不偏不倚地站在楼顶,狂风将她那通红的振袖和服吹得袖翼纷飞。   她低头看着四处逃散的众人发笑。   “火候是不是不太够……”她高傲地凝着眼,双臂伸展,“恩……那就再加把火。”   三只不逊先前的红雀凭空而现,如火凤般出现在她的身后。   拍打着炙炎构筑的翅翼,在整个歌舞伎町升起一腾暖流。   “卧槽。”   齐木楷瞪着盘旋占据半个天空的火雀,心想他家的黑心产业歌舞伎町怕是真的要完了。 第33章 振袖火事   三只火雀转瞬化为残影, 在半空中拖出火红的痕迹,朝着众人而来。   “妈呀。”齐木楷跳起脚就开始飞奔。   其中一只火雀的目标显示就是他和梅初二人。   可人的脚力哪里比得上拍着翅膀的红雀。一眨眼的功夫,火雀的攻势就已经抵达了他的背后。   空气中的燥热已经将他的发梢烫成枯焦。   齐木楷眼角瞪着那穷追不舍的火雀, 伸手在兜里一掏,也管不上是什么符箓了,扯出黄符就往后扔。   然而黄符又哪里能敌得过滔天烈焰。   符箓上的灵气瞬息即逝, 被火雀身躯上的火焰轻轻一沾惹,就燃成了一团黑烬。   雀阴的纵火之术正好将他的符箓术克制得死死的。   “轰”的一声雷鸣。   好在梅初凝了许久的雷法终于成了, 朝着火雀就是一挥手。   冒着青光的雷法准确地落在火雀身上, 靠着冲击力将对方的攻势偏移了几分, 不至于直接贯穿逃窜的齐木楷。   “梅子姐,靠谱。”   齐木楷朝着对方竖出一个大拇指,身手矫捷地从楼体翻过, 藏匿在了街巷之中。   梅初、齐木楷这边打得火热。白文姍那边更是无暇顾及。   两只火雀一前一后, 封死着她和纪释二人后退的路径。   “纪释。”白文姍开口顿了顿, 想要提醒一下。   但又发现丝毫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到惊慌。   纪释目光顺着两只火雀扫视一圈, 口中淡然说:“不要被表面的势态所迷惑,要留意暗藏的杀机,那才是对方的目的。”   白文姍觉得这些教诲有些耳熟。   表面?暗藏?难道雀阴真正的攻势并不是这几只火雀吗?   她多留了个心眼。   不过为何此时要与她说起这些?她又不是龙虎山、神霄派门下出来历练的弟子。   白文姍也没有多想。   全然当做纪释“职业病”犯了, 把她认成梅初、齐木楷这些需要在实战中历练的弟子了。   “抓紧了。”   眼见两只火雀的碰撞就要朝着二人而来,纪释口中轻描淡写地冒出三个字。   白文姍甚至都来不及思索,只是下意识地将两只手都攥在对方的肩膀上。   下一秒,她只觉得眼前一花。   整个人像是瞬间移动般的出现在了另一处高耸的大厦后方。   只有她那晃动不停的衣襟,和纪释脚下破碎成网状的墙板, 才展现着先前的行动并不是所谓的瞬间移动。   而是纯粹的爆发力量, 速度快到白文姍并不能用肉眼捕捉。   身后的红雀碰撞在一起, 传来阵阵剧烈的爆炸声。   通透的火焰像蘑菇云一样升起, 翻涌而来的热浪扑在白文姍的脸颊,被火星子烫开了一道口子。   “我去,”正在另一只红雀的追击下苟且的齐木楷抬头被爆炸声吸引,“师伯那边发生了什么?”   梅初一把将对方推开半个身位,惊险躲过红雀抛下的一支破空袭来的火羽。   “管好你自己吧。”   齐木楷被火羽边缘烫到了后腰,顿时手舞足蹈叫个不停:“烫烫烫,这鬼东西怎么还丢暗器?”   的确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关心纪释那边的处境了。   他和梅初二人只要能继续和火雀周旋下去就不错了。   齐木楷虽然在半仙铺子里历练了小半年,但说实在的,对于纪释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他根本也心里没底。   虽然跟着梅初尊称对方一声“师伯”,但却从来没有见识过对方使出神霄派或龙虎山的招式。   他也不知道纪释和师门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他曾经也问过梅初。   可是就连对方也对其神秘的身份背景所知甚少。   梅初也只是被师父轻飘飘地交待了一句“师伯出关了,你去好生待承”,便被“发配”到了旌阳市。   如果不是的确在纪释的指点下,她那困惑已久的瓶颈开始松动了不少。她还以为自己是被师门放逐了。   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师伯能不能在雀阴的主要火力中应付下来。   梅初也只能祈求纪释大难不死了,不然他们几人无一例外都会死在这里。   平心而论,就算是神霄派的长老,也绝对不能在雀阴的攻势下尝到半分甜头。   齐木楷和梅初那边担心不已。   但近在爆炸边缘的纪释反而不慌不忙,还不忘现场教学。   “灵体撞击之后,灵力并没有溃散。不要松懈,小心别把背后露给敌人。”   白文姍顺着对方的眼神看过去,果然在爆炸中心又发现了火雀的轮廓。   爆炸产生的火焰和冲击力“反哺”着溃灭的火雀,眨眼功夫,两只遮天巨雀又浴火重生。   甚至比刚才还要炽盛。   这怎么打啊?   白文姍有些绝望。   这火雀并没有实体,身躯全由烈焰组成,打上去又如同打棉花般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让他们撞击自毁又会吸收爆炸的残波逐渐自愈。   更别说,还有蛰伏在暗处的雀阴本人了。   那才是最大的威胁。   雀阴她精通幻术,用幻象隐藏着真身所在。   说不定就处在近在咫尺的方位,随时准备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混淆,”纪释仍然平淡地说,“感受灵力的波动,就算再厉害的法术,都会有波动残留。”   波动……残留?   白文姍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两只虎视鹰瞵的火雀,凝神用心眼感受周围的气息变化。   说起来也奇怪。   明明在扑袭而来的热浪中闷热不已,沉心闭眼之后,竟然再也感受不到那份灼热。   白文姍心念微动,莫名在纪释的话语引导中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刹那间,歌舞伎町那参差错落的街道竟像是一纸蓝图展开在她的识海。   黑白的画面虽然没有颜色,但却脉络分明,比眼睛看到的还要清晰。   不远处两颗闪烁着四处逃窜的光点,显然就是梅初和齐木楷二人。   而和那两颗若隐若现的光点相比,她身边的“光点”显而易见的蓊勃百倍。   甚至不能用“光点”来形容。   白昼的光芒在她黑白的世界中洒向每一个角落,昼光强盛但不刺眼,就算直视也很是温和。如同那上空的圆月般,形似地上行走的“太阳”。   这是什么?   白文姍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纪释。   又闭上眼睛,在识海中打量着对方。   “太阳”与赤足和尚重合,她无比确信是身边之人所展现的光芒。   而在“太阳”不远处,明晰可以瞧见一簇鬼火如同蛇形游走般快速朝着二人接近。   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就已经只离得半丈远。   “小心!”   白文姍发出一声惊呼。   那簇鬼火会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纪释那身侧半丈处的空间像是被骤然扭曲,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只阴冷的鬼手。   急遽朝着他的脖颈要害之处袭来。   原来那迎面而来佯攻火雀也好、骤然升高的温度也好,都只是障眼之物。   雀阴始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偷袭这为首的赤足和尚。   雀阴她用齐木绫子的身体打探打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她清楚,只要这个光头和尚能死在她的爪牙之下,其他的人如同蝼蚁般任人碾压。   白文姍眼睁睁地盯着那只带着寒气的手鬼魅地攀上对方的脖颈,手中想要有所动作,但已然没有反应的时间。   “这就藏不住了?”纪释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惊慌,而是低语一声,“出来吧。”   赤足和尚转瞬消失在那鬼手之下,反而是一股磅礴的力量拖着鬼手将对方拉扯出来。   顺着那扭曲的空间之下,率先出现的是雀阴那张惊悚的脸。   她带着齐木绫子的面容,完全没想到潜藏许久的致命一击竟然被对方所识破。甚至还被对方逮住了真身。   雀阴反应也是极快,立马挥袖布下另一道幻象。   然则赤足和尚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纪释掌形在身侧一立,带着破空之声朝着对方的额面而去。   雀阴想要挣扎,但却发现此时如同身处泥泞般枷锁,丝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嚯。”   白文姍瞠目结舌地看见齐木绫子的身体犹如魂魄被打出似的,一身火红的千堇在纪释的掌印下彻底脱离了附身状态。   雀阴眼见自身的魂魄被击出,眼神一凝,转而找到了另一个攻击目标。   她身形鬼魅,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身体如同蛇形朝着白文姍袭来。   没有了齐木绫子身体的限制,她反而能发挥全部的实力。   速度快到只有残影。   雀阴甚至能感受到白文姍身上散发的诱惑气息。   白文姍刚来霓虹的时候,她潜藏在齐木绫子体内就已经盯上了对方。   以精魄为食的鬼总是对“美味”的佳肴格外关注,白文姍于她而言,就如白羊对于饿狼般欲罢不能。   要不是这光头和尚无时无刻都寸步不离,她早就下手了。   只要能将白文姍的精魄吞噬,雀阴相信,自身的练度必然大涨一截。   再来对付这光头和尚,应该也会轻松得多。   白文姍瞳孔紧缩,敏锐发现了对方的觊觎,手臂上的寒毛倒立。   一霎那,她突然想起了在幻境中所唤出钧雷。   右手飞速在身前凝出一个印子。   “锵——”   一声刺耳的雷鸣骤然响起,八道怒雷凭空而现,张牙舞爪地轰击着近在咫尺的雀阴。   在歌舞伎町听响出一声奏鸣。   雀阴哪里预料得到突如其来的雷法。   侧着身子勉强躲过几道怒雷,但仍然被剩余的雷法霹了个通透,那身漂亮的振袖和服被霹焦了个角落。   “你……”在怒雷下面部狰狞的雀阴彻底被激怒了,飘荡在半空之中历目瞪着眼前之人,“你竟敢……”   脱离了齐木绫子的身躯,雀阴也失去了那一口戏谑众人的流利中文。此时口中的话语,白文姍并没有听懂几句。   和入幻不同,她本身并不懂霓虹语。   她抬在身前的手印怔了怔,原来入幻时所召唤的怒雷并不只是幻象。   梅初被雷鸣所吸引,朝着楼顶望来。   赫然看见白文姍指尖的印记和还未完全消散的雷光。   “太玄八雷?”   梅初唇齿微张,睹见白文姍的手印,眼中满是震撼。   这道雷法,她在整个神霄派中只见过一人使出。而那个人正是她的师父,现任的神霄掌门陈启权。   无人使得并不是说那太玄八雷威力有多么强,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仅在神霄派历代掌门之间一脉相承的特有雷法。   就连她这个亲传弟子,仍没有得到习得的机会。   齐木楷也发现了战场另一边的异象:“文姍姐为何会雷法?”   梅初摇了摇头,她也无从得知。而且那何止是雷法,而是掌门传承的太玄八雷。   雀阴从齐木绫子身上“脱离”之后,更加不需要束手束脚了。   她盯着脚下的二人,眼中完全像看待死人一般。   “不玩了,”雀阴说,“这个地方真是肮脏,就让火焰彻底洗涤吧。”   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她本来是想和众人好好玩玩的,但却连那身振袖和服也被对方被“玩”坏了。   雀阴没有的心情,她此刻只想把众人烧尽、连同歌舞伎町的一切,以宣泄怒火。   天边的乌云像是被火染成了橘红色,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火烧云,而是漫天的鬼火。   随着雀阴口中发出尖锐的鸣叫,漫天鬼火骤然落下,笼罩着整片歌舞伎町。   齐木楷、梅初,乃至白文姍此时都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们见识过雀阴翻手火浪,却不知对方竟然能顷刻间用火焰将整个歌舞伎町吞噬。   木质结构的建筑物率先被鬼火所侵蚀,连续燃烧成一片火海。   白文姍在纪释的禅杖下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簇簇鬼火,望向后方的歌舞伎町,噤若寒蝉。   这场面……可真是眼熟。   百年前的花柳街,也是这副模样。   那被称为“振袖火事”的滔天大火,将花柳街的物和人悉数烧成了灰烬。   白文姍猝然回想起了幻境中花柳街。   四处逃窜的人群、呛人鼻喉的烟火,此时的歌舞伎町,完全复刻从前的模样。   烈焰、火浪在建筑物间徘徊,片刻之间,他们就如同身处人间炼狱。   这种覆盖范围的火势,根本无处可逃。要不了多久,就会葬身火海。   雀阴用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展颜道:“去死吧,虫子们。”   她的口吻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杀了纪释几人就如同踩死几只蚂蚁,并不能让她欣喜。   她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好了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振袖和服被损,她急需吞噬大量的精壮精魄作为养料。毕竟,那可才是她真正的本体。   雀阴忽然见到身下的光头和尚从兜里掏了个什么黑影出来,朝着半空一扔。   凝息仔细盯了两眼,才发现竟然是只棕皮老鼠,不足挂齿。   可瞬而,天际的火烧云开始消退。   遍布的乌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歌舞伎町的上空。   没有一声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像是被用盆浇似的猛地灌来。   那只“棕皮老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只半楼高的形状。   这哪里是“老鼠”,分明就是一只龇牙咧嘴的禅象。   禅象甩着颀长的象鼻,比人头还大的眼眸漆黑透亮,身披着刻有摇光星的纯金背雕,象头斑纹密布,勾勒出禅意的形状。   禅象张开下吻,朝着天空发出一声闷响,如轰雷般贯耳。   它抬起右脚朝着地面一踩,整个歌舞伎町此时都在它的脚力下动荡微震。   它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地脉之上,让建筑群都战栗几分。   纪释跃到禅象的背上,口中轻声唤出它的名号:“六牙。”   作者有话说:   纪释:我不装了。 第34章 振袖火事   大雨滂沱、如注倾盆。   上空的雨水像是受到六牙的召唤般倾筐倒箧而来, 没过一会儿就浇灭了最后一处残焰。   “嘘うそ,怎么可能!”雀阴亲眼见证自己所打造的炼狱在大雨中消逝,目光终于是露出了怯意。   “红雀, 去。”她翻身再次唤出几只火影,准备通过佯攻的掩护飞速撤离。   事情进展到现在这个局面,雀阴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她还是轻敌了。   在歌舞伎町为非作歹的这些日子她见识过数不清的霓虹能人异士, 没一个能真正威胁到她。   但这赤足和尚不一样。   与其说是她在戏弄纪释,反而更像是纪释在借她之手给徒弟教学, 把她当成练手的靶子。   雀阴是真的慌了。   她潜藏着身子准备遁走。   她谋划着只要能再多吞噬些精魄, 定能东山再起。   然而站在禅象背上的纪释并没有再给她任何逃亡的机会, 身上已经开始盘旋起了涅槃经文。   纪释杵着禅杖一晃动,清脆的铜铃声响起。   下一瞬便凭空出现在了准备逃匿的雀阴上方,他压着禅杖往下一挥, 翻手之间将那几只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火雀击溃。   又是朝着雀阴那通红的身躯猛地一击。   飘荡在近百米高程的雀阴伴随着破空之声, 被禅杖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之上, 将歌舞伎町的街面砸出一个深坑。   她掉落在首屋附近, 碰撞间让本就被烧得摇摇欲坠的首屋彻底倒塌成了废墟。   那齐木家代代守护的墨色花纹卷轴顺着坍塌的缝隙滚动了出来。   “千堇花魁,别挣扎了,不过是徒劳而已。”纪释从高空降下, 身周回旋着薄如蝉翼的涅槃经,他已经做好了超渡对方的准备。   “不不不,”雀阴在对方的经文身上看到无尽恐惧,“我不要去往轮回。”   白文姍、梅初几人此时也赶了过来。   看见原先为虎作伥的雀阴此时已经瘫倒在禅杖之下,一副求饶的狼狈相。   “你的执念太重, 如若不放下的话, 会永世被禁锢在这鬼魑体内的。”纪释身上的经文光芒越来越盛, 但仍然没有化解雀阴残念的迹象。   雀阴被那道光盛耀得睁不开眼, 但仍然丝毫不妥协:“这幅鬼魑模样不好吗?比生而为人要好上太多。”   “人类肮脏、贪婪、自私,以戏弄他人为乐,我许永生永世都不要做人!”   她嘶吼着呐喊,让人见了有些悲怜。   “唉。”   见无论如何都没能撼动她,纪释口中发出一声叹惜。“你还记得鹤田健太吗?”   “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雀阴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哑声说:“没能亲手诛戮那个贱男人,这才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是吗?”纪释说,“那你又为何一直穿着对方赠与的振袖和服,就连死了,也要寄生于其。”   雀阴没有回答,只是用着凶狠的目光瞪向面前的光头和尚,对方势必要撕掉她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该死,所有人都该死。如果没有他,我……我也不会……”   纪释伸出手掌轻轻盖在对方的眉宇间:“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真确。有时候无心的误解反而会将双方拉入无尽深渊。”   “千堇花魁,既然如此,你就亲眼看看吧。”   纪释的话语刚落,众人只觉得顿时天旋地转,场景变换。   有了先前在胡同巷子里的遭遇,白文姍也没有惊慌,她明白纪释是在还原雀阴记忆深处的场景。   -   “你要成婚了?”奈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发出一声惊呼。   “小声点,”鹤田捂住对方的嘴巴,“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刚刚的惊呼声已经吸引了不少正穿戎带甲的武士瞩目,奈良自觉自己有失态,赶紧装模作样地擦拭着武士剑,小声地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是吉原……”鹤田刚想说出对方的名字,但又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顿了口气说:“是吉原一个家族的小姐。”   其实他对于千堇游女的身份并没有什么顾虑。   他们作为朝生暮死浪人,能成家就是一份美誉,并没有寻常世家那种偏见。娶一个游女花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此时,他还是考虑到了千堇以后的处境。   他答应了对方,只要成婚之后,他就将放弃浪人这个职业,从而过上诗歌辞赋、闲云野鹤的日子。   如果旁人要是知道了千堇以前的出生,难免用有色的眼光看待。   回想起千堇有时候也用大小姐的口吻和他说话。   索性就让对方真正的当一回大小姐好了,当他鹤田家的大小姐。   “可以啊鹤田君,”奈良发现羡慕的感叹,“居然还得到大小姐的倾心。容我再问一个严肃的问题,她……漂亮吗?”   鹤田发出一声大笑:“那是自然,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比绽放的紫罗兰还要漂亮。要是你见了的话,肯定也会称赞不已。”   “这么绝?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啊?”奈良期待得很。   “好、好,”鹤田没有推脱,“这一仗打完就带给你看。”   没错。   这一仗打完,他就会和千堇成婚。   只要拿到这次的赏金,他就可以彻底将千堇从金兰屋中赎出来。让对方成为真正的自由身,再也不用活在别人脸色之下。   想到这,鹤田嘴角不自觉划出了笑意。   -   昭和42年。   吉冈家和冢原家这两大家族为了争夺地方势力,明争暗斗之后,终于撕破了脸皮开始大打出手。   鹤田这次的雇主正是吉冈一族,他和奈良一并被编入了突袭小队,对冢原家的粮食供给营地发起突袭。   吉冈一族早就派出了情报探子,粮食营地的驻守并不算严密,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余人把手。   而吉冈家这次派出的突袭小队,整整有三十余人。对于破坏对方的后方供给势在必得。   但当鹤田所在的突袭小队潜入对方的营地之后就觉得不对劲。   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但直觉却告诉他这次的任务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将身侧的武士刀悄然抽了出来放在身前,随时做好了一场硬仗的准备。   “奈良,小心些。”鹤田小声提醒着对方,“我们都深入到这里了都没发现敌人,可能有诈。”   “明白。”奈良也谨慎地隐匿在角落中,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们做浪人的,最擅长的就是直觉敏锐。   不然也不会在生死存亡中活下来。   鹤田站在墙壁后侧,蹲着身子朝着营地内部往去,借着夜色打量深处的环境。   营地内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火光,像是所有人都熟睡了。   “飒飒。”   耳廓微动,他迅速捕捉到草丛中传来的飒飒声响,眼中朝着那个方位凝视。   是老鼠吗?又或是野兔?   他长期从事着夜间行动,对于黑暗的适应力很强,视力极好。   很快鹤田就在那草丛中找到了发出声响的物件。   那是一圈深不见底的金属孔洞,它藏匿在草丛深处,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不好!   鹤田只觉得心头猛然一个悸动,后背发出一丝凉意,压低着声音朝着奈良喊去:“奈良,快跑。”   然而他的话都还没喊出。   那一声声贯穿深夜的枪声已经从营地深处响起。   子弹像是不要钱似的朝着突袭小队的方向袭来。   匍匐在最前方的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子弹打出了七八个窟窿,顿时鲜血飞溅,惨叫不已。   “有埋伏,快撤退。”   突袭小队的浪人们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但冢原家显然就是早有准备,根本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冒着火光的火.枪一把接一把地从营地中伸出,全然形成了一道密集的弹火网,将前来突袭的小队打得七荤八素。   “这是……”奈良蜷缩在墙角有些怔神,“火器?他们怎么会有火器?”   他们的确是有听说过远洋之外的大陆已经开始使用起了火器,威力和杀伤力完全不是他们手中的武士刀能比拟的。   但那传说的火器他们也只在传闻中听见,没想到亲眼见证之时,就是给他们送葬之时。   一个照面下来,突袭小队已经死伤了大半。   鹤田位于队伍后方,但仍然被一粒子弹贯穿了手掌,来不及处理扎心的痛,他借着遮掩物躲藏着身子。   他从未碰见过火器这么不讲道理的武器,顿时没有了战意,只想逃离现场。   “鹤田君,那边。”奈良在枪林弹雨中滚了过来,朝着弹火的死角处指去。   鹤田立马会意,二人抬脚朝着那唯一的生还之处跑去。   一堵石墙矗立在他们身前,帮他们抵挡着源源不断的炮火。   一轮炮火下来,突袭小队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除了躲在石墙后的鹤田、奈良二人,其余队员全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踪迹!   鹤田暗感绝望,对家竟然拥有了火器这等杀伤力生猛的武器。   粮食营地之中,匍身在草丛中的火.枪手也不藏了,站起身来朝着鹤田和奈良奔跑的方向望去。   “队长,那石墙后还有两个漏网之鱼,我们这就冲过去把他们歼灭。”   “这火器果然厉害,”被火.枪手唤作队长的人一手拦住了对方,“不用过去,去试试那个。”   “要动用那个?真的吗,好我马上去。”火.枪手脸上藏不住的激动。他光是持有火.枪就已经感觉战无不克,但那营地院子中盖着灰布的东西才是冢原家这次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致胜武器。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那东西的威力。   随着灰布被掀开,一架崭新的火炮出现在夜幕之下。 第35章 振袖火事   机械所制的火炮对于血肉之躯来说, 完全就是碾压。更别说突袭小队的武装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   鹤田虽然从未见过这形似炮仗的金属器物。   但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他们面前这堵厘米厚的石墙可以抵挡的。   “鹤田君,”奈良听见枪声消停, 侧目朝着外面看过去,“我们……”   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他问不出口,他的目光围绕四周扫射, 突袭小队的尸体、残骸遍布,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 就已经几乎将他们全部歼灭。   恶魔……   对方手中持有的火器, 绝对是恶魔之物, 怎能如此迅速地夺人性命。冢原家此时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等当他看见那火炮身上点燃了火星,在漆黑的夜里摇摇欲坠时。鹤田再也等不了了, 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拼命冲出去, 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守在这石墙之后, 不过慢性死亡罢了。   “奈良, 我数三息。三息之后,我们一起往外冲,能跑多远跑多远, 不要回头。”鹤田从袖口撕开一条布,包裹在被弹孔贯穿的手掌处,用牙齿拉紧布条打了个结。   “鹤田君,”奈良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也明白此时所身处的绝境:“祝你好运。”   他们二人或许只活得到一人, 亦或许一人也无法逃脱。但命运已经将他们逼到了绝路, 除了拼一把外, 别无选择。   “祝我们好运。”鹤田克制住不断起伏的胸脯, 缓吸了好几大口气,“走!”   那堵残破的石墙下方,转而涌出两道身影,背离着营地而逃。   “队长,他们跑了!”火.枪手率先发现了他们的动作。   “给我把他们打成筛子。”   骤停的枪火再次响起。   噼里啪啦的子弹落在鹤田和奈良的身侧,就算拉开了十几米远的距离,仍然是脚下一个猝不及防。   鹤田知道,他和奈良两人里就算能有一个人成功逃脱那就算运气不错了。   当他看到奈良的脚后腿在子弹的洗礼中散出一团血雾时,他就明白活下去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对方。   奈良因为小腿受伤,脚步顿挫发出一声闷哼。   他单膝跪地,用武士刀插在泥土上支撑着身子,脚下血肉模糊。他已经跑不动了,腿上的伤势足以剥脱他仅剩的行动力。   鹤田侧目回望,只见对方脸色平淡,好似已经淡然接受生死。   鹤田的理智告诉他,奈良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几率,要不了几秒钟,他那直挺的背部就会被子弹打出窟窿。   但一咬牙,他还是调转了脚步。   “趴在我的背上,”鹤田一把将对方扛在了肩上,“我们一起走。”   奈良有些懵,半晌才反应过来:“鹤田君,别管我!你快走。”   他们从事浪人这个职业那天起,就早看透了生死,心底明白迟早有一天会迎来死亡。   奈良虽然有很多放不下的不舍和夙愿,但此时也并不期望鹤田来救自己。因为他知道,拖着半腿不利的自己,他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鹤田也知道奈良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还是固执地将对方搭在了身上。   他和奈良相识并不久,还是碰巧连续几次任务碰见才勉强熟知,一起喝过几回酒。   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算个战友。   但此刻,他却毅然决然地转身拉起对方。他虽然只是个钟爱于歌词诗赋的浪人,但“义、勇、仁、礼”那崇高的武士精神却没有丢。   见死不救,那是不义。   “我脚力好,”鹤田伸手一把按住奈良挣扎袭来的拳头,“我带上你,我们俩都能走得了。”   “鹤田……”奈良自知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会拖累他人。他使劲抬起未被伤到的左脚,用力往地面蹬去,尽力减轻自身的重量好让前行的速度快上几分。   可是。   营地里,那被点燃了火炮终于完成的预热,几名炮手架起炮台,朝向鹤田、奈良奔跑的方向。   “终于可以试试这大家伙的威力了,也不知是否如洋人所说,威力无穷。”队长冷眼看向逃亡二人的背影,挥手下令,“开炮!”   一声沉重的轰响在营地中响起。   如果说先前的火.枪是雨点的话,那这声巨响就犹如从山端峭壁滚来的巨石。   鹤田蓦地下意识转过头,眼角的余光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炮火。再次感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   躲不掉了。   绝对躲不掉了。   就算以他全盛时期的脚力,也不可能跑得出那炮火的射击范围。   等待着他和奈良的,只会是在那颗炮火下化为灰烬。   人类是如何发明出如此恐怖的武器,鹤田不知。   他看了眼手中的武士刀,做出了个决定。   “奈良,”他抽着对方的肩膀,使出了全身力气朝着身侧也蛮力一推,“活下去。”   奈良突如其来地受到他的推力,脚下步子紊乱,转身朝着左后方翻滚而去。在力道的作用下,翻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见身前之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   爆炸声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烟雾、泥土、倒塌的建筑,混成一团充斥着他的视线。   因为近距离的爆炸声,奈良耳膜被震出了血,暂时失去了听觉,只觉得一阵耳鸣。   就连营地中发射火炮的众人都惊呆了。看着那被炮火轰出的一个人造深坑,合不拢嘴。   莫名的恐惧感环绕着整个营地。   他们甚至不约而同地出现个想法。   永远不可能有人能在这架炮火中生还,人类到底是发明了什么样的魔鬼之物出来?这还是人类能驾驭的产物吗。   “鹤田君!?”奈良朝着爆炸的方向张了张嘴,却听不到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在烟雾的掩盖下拖着蹒跚的步伐走进了那坑深洼。   “鹤田……”   看着眼前被炮火摧毁的一切,奈良胆颤心寒。   如果不是刚才鹤田的用力一推,他显然已经身处其中。   鹤田刚才救了他。   为何对方明知道他后腿中枪,生还概率不高,还是要救下他。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盲目地摸索。   就算有万分之一生还的机会,他也想要找到对方。   鹤田一直就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家伙,他不信对方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   奈良趴在地方摸索着。   烟雾还未完全散去,他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只能用触感代替视觉。还好没一会儿,他就摸索到一处柔软。   “鹤田?”奈良惊喜地喊了一声,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剧烈摇晃了下对方的身子:“鹤田君?”   “咳咳。”那具身躯浅淡地咳嗽了两声,虽然夹杂在耳鸣之中很微弱,但奈良还是听见了。   “太好了,鹤田君,你还活着,”奈良有些欣喜,“这次我背你,我们一起走。”   奈良刚想将对方搭在肩上,却发现对方轻得可怕。完全不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他朝着对方身下寻摸了一下,才明白那失去的重量去了哪。   “奈良……”鹤田咳出几口鲜血,眼睛只睁得开一条缝。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没有了知觉,下身一片冰凉。   “恩,我在,”奈良哑声,“鹤田君你别说话,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这是句谎言,他们两人谁都再清楚不过。   “咳咳,”鹤田没有接话,他伸出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从贴身的内袋中抽出一个物件,“奈良……齐木奈良……麻烦你个事。”   他的声音很微弱,几乎是粘着嘴唇说出来的。   奈良听不太清,只好将耳朵贴了上去。他嘶喊道:“你说!”   “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我的……妻子。”鹤田将怀中的卷轴递在对方的掌心。   奈良感觉到手中的异物,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是要我带给谁吗?鹤田,带给谁?”   鹤田的瞳孔开始涣散,脸上雪白一片。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鹤田,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奈良有些急促,“这卷轴是带给谁的?”   鹤田喉咙动了动,用尽最后一口气,道出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名字。   “千……千堇。”   鹤田的话音刚落下,即将散去的烟雾外就响起了火.枪手们的惊呼。   “队长,那里好像还有个活人。”   “冢原家的秘密武器不能泄露出去,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随机而来的,又是一阵枪火声。   奈良佝偻着身子,小心将那卷轴放进胸口的内衬中,抬手将鹤田的眼皮盖上。   “鹤田君,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胜美小姐的。”   耳鸣和炮火之间,齐木奈良将鹤田君口中的千堇听成了胜美。   毕竟在霓虹语里,这两个名字之间只差了一个音节。   -   奈良最终还是从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中苟活了下来。   他第一时间将冢原家跨洋购置了火器和火炮的情报传达给了雇主,在吉冈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他已经是无暇顾及了。   从那以后,他辞去了雇佣武士的身份。只身前往了吉原。   他的命,是鹤田救下的。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完成对方的遗愿,哪怕是要让他付出一切。   他们做浪人的,唯一谈得上的优点,那就是执着。   认定一个事实便会誓死捍卫。   但很可惜,他并不知道那“胜美小姐”的姓氏。他问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但谁都没听说过哪家大小姐有叫胜美的。   别人看他可怜,问起他那叫胜美的大小姐是何模样。   他也仅仅能答上一句“比绽放的紫罗兰还要漂亮”。   说了等于没说。   他找得久了,逢人就问,把其他的人都给问烦了,也就随意指了远处的花柳街。   “比绽放的紫罗兰还漂亮的女性?那花柳街里多得是。”   在花柳街来光顾的武士浪人,多多少少都被奈良“纠缠”过。   鹤田君的妻子胜美小姐,也就由此耳目。   齐木奈良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没有将鹤田的遗愿送达之前,他绝然不会放弃。   既然一时半会未曾寻到,索性他就在吉原住下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对方口中那犹如绽放的紫罗兰般漂亮的女子。   那席卷整座花柳街的振袖火事之后,他便盘下了残骸般的店面,做起了风月生意。   他需要在吉原扎住脚跟,才能替鹤田完成遗愿。   就算他完成不了……他的子女……他的子女的子女,也定然会遵守这个承诺。   -   纪释的白袖挥动,众人从回忆的景象中回过了神。   一直挣扎不屈的雀阴已然没有了动静,目光呆滞、痴语懵懂。   那随着首屋倒塌,而从玻璃橱柜中散落的【墨色花纹卷轴】顺着塌陷的建筑残骸,正好滚动到她的面前。   因为被先前烈火焚烧的原因,绸面已经漆黑一片。   捆绑着轴身的棕绳只剩下几根丝线连接。在滚动的重力中终于挣脱开来。   那被齐木家族世世代代尘封、守护的墨色花纹卷轴归终在这一刻散开。   露出内藏百余年的状貌。   藏在其中的,不是那传说中被封印的八岐大蛇、也不是作恶多端的玉藻前。   而是用利落笔锋写出的一行字迹,在岁月中多少有点褪去墨色的字迹。   齐木家那代代相传,遵守百年的承诺,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实现。   虽然时间迟到了百年,但仍然是送到了那“比绽放的紫罗兰还要漂亮”的女性前。   卷轴彻底展开在雀阴的面前,那黑白的字迹映在那已经布满泪痕的瞳孔中。   笔迹她很熟悉,就算已经过了百余年,她依然能一眼认出对方的手笔。卷轴中的那句话,犹如鹤田君亲自在她耳边轻语。   “花(はな)よりほかに知(し)る人(ひと)もなし。”   (注:世上无知己,唯花解我心。)   作者有话说:   千堇一生的悲剧落下帷幕。   (世上无知己,唯花解我心——取自小仓百人一首,前大僧正行尊所著和歌) 第36章 振袖火事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雀阴已然没有了先前盛气凌人的气势, 整个人像一只被抽了筋的黄鳝,泪眼婆娑。   纪释身周的涅槃经再次光芒阜盛,缓缓伴着白衫转动。“去吧, 去往你该属于的地方。”   “入轮回吗?”雀阴终于幡然醒悟,卑微地抬起头看向那模样端庄的赤足和尚,“我可以再见鹤田君一面吗?”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相同鹤田君说。心中的不甘、悔意充斥着她的灵魂。   纪释没有回答。   他虽然从事着灵魂摆渡的劳作, 但对于渡化之后会是如何,他却不知。   尤其是对于残害生灵、吞噬无数鲜活生命的雀阴, 他更是不知。   雀阴瞧见对方的神情, 顿了片刻还是释怀了。“原来是这样, 我会下地狱的吧。”   她的一生,由爱到恨,做过好事, 更做过坏事。虽然直至今日, 才发现一切都只是误会使然, 但她谋害了那么多人却是真。   她不恨那两大家族争夺从而导致鹤田君身亡的纷争, 也不恨未将鹤田君遗愿准确送达的齐木奈良。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比起恨意,更多的却是悔。   她悔自己没有再多相信鹤田君几分, 悔为何要将自身的悲剧放大导致更多人丧命,悔在那一夜没有再多和对方说几句话。   “让我走吧,我准备好了。”雀阴那布满泪迹的脸回归于平静。   铜铃声在昏暗的街道中响起,薄如蝉翼的梵文经书上显现出了雀阴的姓名。   木下千堇。   再化为薄雾前,雀阴终于是在这一刻知晓了她的姓氏。   心想着, 原来……她也是有姓的人。   原来千堇花魁的名号, 并不是她的起点, 也不是她的终点。   -   “千堇花……千堇花……”   木下千堇在一片光亮中睁开了眼, 听见似乎有人在喊她。那个名字、那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久到她甚至觉得有些陌生。   “鹤田君?”她在光束下终于看清了面前男子的模样,尝试着喊了声。   她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人。   “是我,”鹤田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千堇花,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吗?”千堇的眼睛像是黏在对方身上,一刻都不愿移开,生怕下一秒那魂牵梦绕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她不确定此时面前的人是真还是幻。   鹤田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她的肩上:“是呀,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我们要去哪?”千堇看了看四周一片迷雾的模样,有些不解。   “会去哪儿我不知道,”鹤田眼神笃定,“但我知道,你去往何处我就会跟去何处。”   千堇小心地攥着对方的衣袖,喏答道:“嗯。”   此刻的她,没有雀阴那气焰熏天妆容,也没有光鲜亮丽的振袖和服。   她只是一个相拥在爱人身旁的邻家女子。   她只求如若这一切是幻,那就让她永远沉溺于其中吧。   千堇轻靠在对方的肩膀,紧张的像是个小女孩。   鹤田低头吟笑一声,搂过对方的腰,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对了,”千堇说,“你送我的和歌,收到了,真的很美。”   “喜欢吗?”鹤田垂头在对方耳廓间呼了口气,“以后我再多写些给你。”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重重迷雾之中。   原来千堇最想要得到的人,一直在她的身边等候,始伊不离不弃。   “让你久等了,鹤田君。”   -   齐木楷谨慎地从梅初的后背探出个头。“师伯,雀阴走了吗?”   纪释点了点头,一把将立在地面上的禅杖收回,摸了摸六牙的头,重新将对方收回衣袖之中。   “真的?”齐木楷这才松了口气,从梅初的背后走了出来。   这雀阴实在太过于骇人,差一点他和梅初就葬身火海了。   纪释舒缓了语气:“真的,她入了轮回。”   “太好了,”齐木楷抬腿就跑,“我得去找我姐去了,她要是醒了发现被我丢在水缸里,非得把我扒掉两层皮不可。”   当时情况紧急,雀阴脱体之后齐木绫子就昏迷不醒。齐木楷自顾不暇,也只好将对方往水缸里一放。   “快走吧,”齐木楷招呼起众人,“恩……文姍姐?”   刚抬脚两步的他,突然发现那一直站在身侧的白文姍反常地没有任何动静。   “文姍姐?”他抬手在对方瞪大的眼前晃了晃,仍是没有反应。   白文姍虽然这次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没想到记忆碎片是来得如此猛烈。   犹豫针尖般一根一根扎入她的识海,头疼得像是被蚂蚁啃食。   尘封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在她的识海之中。原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入雀阴幻境,百余年前,她也曾同赤鬼面具男子一道入过幻。   -   “文姍公主?”   听到这声呼唤,白文姍清醒了过来。   “干嘛?”年轻气盛的少女声音很是刁顽,“吓我一跳,突然叫本公主大名。”   在她面前唤声的正是那带着赤色厉鬼面具的素衣男子。   此时的白文姍,比以往回忆中的要长大了些。   身形高挑,双腿修长,应该有十七八的年岁。   “我是让您尽可能小心些,我们入幻了。”赤鬼面具男子有些无语,没想到在这小镇中竟然有一只雀阴,并且练度极高,稍显未注意就遭了道。   幻境之中暗藏杀机,处处都是未知的凶险。但要命的是,身边的白文姍跟个没事人一样,一丁点儿都不带怕的。   “知道了,真啰唆。”白文姍两眼四处打量,只觉得新鲜得很,“你不必担心我,我不怕的。反正有你在嘛。”   就是担心你不怕,一不小心又惹出些是非来。   赤鬼面具男子叹了口气,还是在对方身上留心少许,一有动静就可以迅速反应。   但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也没在这幻境中寻到另外的人或物。   除了那矗立在小溪旁的旧木房子以外,别无他物。   说起来这幻境也着实奇怪。   一般的幻境,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杀机,但也会有其他的“人”。那是幻境主人潜意识中衍生的产物,他们负责管理整个幻境的秩序,排斥异质。   但这个幻境,除了与他一同入幻的白文姍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幻境产“人”。   好的是,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坏的是,没有“人”就意味着没有破绽,找不到破幻而出的突破口。   绕了很久,的确是找不到出口。   二人还是选择了回到那木屋,暂时歇歇脚。   白文姍难得从宫殿里出来一次,对于什么都是充满好奇。一会儿举着半瓣葫芦做的瓢,问他这是什么,一会儿又抄起竹木编的篓子,问那是什么。   赤鬼面具男子只觉得叽叽喳喳得像身边跟了只山雀,叫唤个不停。   等白文姍将木屋里所有的新鲜玩意都问完了,才趴在窗台上对着溪流抬着脚后跟摇晃。   “喂,”她用手撑着脑袋,声音清脆动听,“你说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赤鬼面具男子盘坐在木席上答道:“每个幻境都有‘生门’,不会是完完全全的死局。还没有谁能创造出毫无破绽的局。”   “找到‘生门’,我们就能出去。”   白文姍有了兴趣,她最钟爱于听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可是……说得容易,但那虚无缥缈的生门是什么?   赤鬼面具男子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道:“‘生门’可能是一座桥,也可能是一个人,更有可能,是做出某件事。一切皆如塑幻人的意愿。”   “那这里的‘生门’在哪?”白文姍盯了眼溪流外那空无一人的山峁,毫无头绪。   赤鬼面具男子摇了摇头:“还未察觉。”   “这样啊……”白文姍说,“那要是找不到‘生门’,我们就只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不必然,”赤鬼面具男子道,“入幻之人找到‘生门’破幻是其一。”   “那其二呢?”白文姍迫不及待。   赤鬼面具男子顿了片刻:“借助外力破幻,有人能从外部帮我们脱离幻境。”   白文姍听闻松了口气。   他们两人并不是单独前来这前柳镇除邪惩恶的,随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白文姍的弟弟,白宸。   “那就好,只要等弟弟发现我们的状态异常,定能助我们脱困。”   赤鬼面具男子却迟迟没有答话。   “怎么了?”白文姍察觉到不对。   “幻世一年,人间一息,”赤鬼面具男子说,“这里的时间流逝近乎停止,等师弟发现时,已不知过了何许年也。”   “这么夸张?”白文姍瞪大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就不该嘴馋,把白宸支去买烧饼。等对方买完回来,怕不是她在幻境中都要和这身边之人过了完整的一生了。   想到这里,白文姍突然心念一动。   那岂不是说……能和对方好好待上一段时日?   她小的时候,成日里都掰手指算着对方来永宁国的日子。   每次见到对方,都要缠上好久。   也不知是对方口中的故事太过于吸引人,还是那明明骇人的赤鬼面具过于新颖。   白文姍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那么执着于对方。也算是多亏了对方性子温和,才没有嫌她厌烦。   现在长大了,她反而做不出这些事情来了。   回想起来枕在对方腿上的场面,只觉得脸上渗红。   “喂。”白文姍转过头朝着对方唤了声。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变得生分和拘谨了许多。也许是长大了,脸皮薄了。   她不再叫对方的名字,每次都用“喂”来代替。他也不再用那个昵称来唤她。   “嗯?”赤鬼面具男子抬头。   白文姍想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已经多久没用‘小扇子’来叫我了?” 第37章 振袖火事   “……”   赤鬼面具男子迟疑了半分, 没有答话。   想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你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小扇子’这个称呼对你来说,太过于稚气了, 别人听了会笑话的。”   “切,”白文姍眨了下眼睛,“我才不怕别人笑话呢。”   “难不成……”男子眼神落在少女的眉宇间, “你喜欢我这么叫?”   白文姍被对方突然瞳孔盯着,有些不好受, 视线稍带慌张地转移开来。“不喜欢, 一点儿都不喜欢。”   白文姍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学会了口是心非的技巧。   明明心窝子里喜欢得不行, 但表情却仍然不动声色。   可能这就是伴随着年岁长大的‘后遗症’吧,失去了以前直来直往的勇气。   对方一口一个“文姍公主”。   看似把她捧得高高的,只有她自己明白,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开些许。   她有时还挺怀念以往没有顾虑、没有约束的时日。   想到这里, 白文姍莫名地有一丝兴奋涌上心尖。   也不知道还要被这幻境困多久, 或许……她可以在幻境的空暇时日中听完对方口中曾未讲完的故事, 还未说完的话语。   能和对方相处超过半天时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男子每次都是带着“任务”而来,根本不会在永宁国久居。而且对方的重心还在弟弟白宸的修炼上, 基本没有多余的工夫来陪她。   现在……或许能一次陪个够。   “对了,”白文姍从窗台绕下,坐在对方面前,“你以前说为什么一直戴着这血色厉鬼面具来着?”   “我同你讲过,不记得了?”男子应着。   “我忘了嘛, ”白文姍语气带着些许故意装出来的撒娇, “小时候听过的事情过耳朵就忘了, 哪能记得住。”   男子明知道她是装的, 但也是拿她没办法,顿了下说:“道修之人乃逆天而行,一路上尽是孽障和不幸。带着这骇人的面具,只为了让旁人远离,避免被牵连祸害。”   “哦哦,是这样,我想起来了。”白文姍打量着面前男子所戴的赤鬼面具,她都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对方了,面具的制式熟悉又陌生。   他本意是让人远离,可谁知却把天不怕地不怕的白文姍给吸引了。   想到以前白文姍还小时,整天跟个挂件似的挂在他身上,就觉得好笑又魔怔。   初见时,白文姍是被这赤鬼面具给吓了一跳,不夸张地说,甚至被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她从小在宫殿里长大,还真没见过这么毛骨悚然的画像。   那通红的脸庞,嘴角横飞出的獠牙,白文姍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对方给活吞了。   好在对方瞧见小女孩被自己吓哭,变戏法似的变了许多好玩的物件,好说歹说,才让梨花暴雨停歇下来。   自那以后,白文姍就像是尝到了甜头,再也不怕对方了。   宫里的嬷嬷曾问过她,为何不再害怕。   白文姍那时年纪还小,哪知道什么叫女孩子应该含羞带怯。直说对方的声音好听又温和,像一壶凉下来的温茶,一点儿都不吓人。   这也是白文姍喜欢听对方讲故事的原因。   一方面,是为了听述宫阙以外的新鲜事物。另一方面,也仅仅是为了多听对方说说话。那藏匿在赤红面具下的声音,软语温言,着实好听。   “现在这幻境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白文姍戏弄着对方,“哪还需要让旁人远离,不如把面具摘了透透气吧,闷一天肯定可难受了。”   白文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漫不经心地给对方下套。   她去年元夜,许下的愿望就是能一睹那面具下的真容。这么多年来,对方每年都要来永宁国好些次,但她却从未见识过对方面具下的容貌。   她认真地在想,赤鬼面具下的面容是否如那温和的声音一致。   她弟弟白宸跟着对方回过师门,明明是见识过对方真容的。但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就是不同她讲。   仅是一语雅人深致、面如冠玉就将她打发了。   这更让白文姍抓腮挠耳,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   “喂,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没?”白文姍瞧见对方没有反应,用手肘戳了下对方。   赤鬼面具男子顿了下,抬手就往脸部的面具上取去。   白文姍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手掌扣在面具之上,心跳急剧加速。   不会吧?真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她瞪红着眼睛,注视着男子缓缓将面具揭离。   -   “文姍姐?!”   齐木楷一声唤声将白文姍彻底拉回了现实。   她眨了几下眼,才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了?文姍姐,”齐木楷用手背在对方的额头处靠了靠,“我还以为你被大火给烧糊涂了。”   “没事,我走神了。”白文姍抬头发现梅初和纪释都盯着自己,稍微缓和过来。   齐木楷抬着步子在前方走:“那就好,得赶紧去把我姐给捞出来。”   白文姍差一点就看见那赤鬼面具男子的容貌了。   可惜,记忆却又是戛然而止。   白文姍在想,她成为厉鬼会不会就和那赤鬼面具男子有关。   或许知道了对方是谁,一切的谜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文姍姐,”梅初有意无意靠近了些许,小声地在她耳边问,“你先前所使出可是……太玄八雷?”   “太玄八雷?”   白文姍愣了下,才回想起刚才在雀阴的偷袭下,她千钧一发之际爆发的雷法。   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吗?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使法雷。   在幻境中使出,还可以解释为玄学使然。但现实中她却也能熟悉地勾勒出复杂的手印,御驶雷电之术,这……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认识这个法术吗?”   白文姍朝着梅初问了句,她突然想到或许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找寻到她的真实身份。   “……认识。”梅初缓缓答道:“但我所知晓会这法术的人中,并不多。”   那就好啊。   会的人不多,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关联性越大、越能在其中找到联系。   她骤然发觉,或许记忆恢复指日可待了。   “那你知道都有谁会吗?”白文姍转过头看着对方:“要不然回去引荐我们认识一下?”   梅初点了点头:“我师父就会,有机会的话我带你……您去找他。”   不知道为何,梅初话语之间多了几分恭敬。   下意识里,白文姍的辈分在她眼里已经直升了好几阶,完全是和纪释师伯等同。   “好呀,谢谢。”   白文姍哪听得出对方话语的悄然变化,心思一直往那赤足和尚的衣袖里探去。   她在想,那名叫六牙的鬃毛豚鼠,还真是能随地大小变,明明是头大猛象,却能藏进袖袋之中。   -   等白文姍等人找到街巷之中的齐木绫子时,对方已经在一众黑衣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目光愕异地盯着这袅烟升腾的歌舞伎町。   她的父亲齐木雄胜也在旁边,双眼失去了焦距。“花柳街……彻底毁了。”   虽然六牙所召唤的暴雨及时将烈火给扑灭了,但花柳街中烧焦的建筑、坍塌的房屋,仍然像是火灾洗礼后的一片残骸。   “父亲大人……”齐木绫子看出了对方脸色的不甘,急促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启动歌舞伎町的修缮工作,您放心,不出半个月,歌舞伎町又会恢复以往的模样。”   能恢复吗?   下午才在游行中闹出了人命。   此时又被一把火给烧成了这副模样,完全是切断了歌舞伎町命脉。   齐木雄胜心头紧绷,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齐木家要遭受如此重创。连传承百余年的歌舞伎町,都要毁在他这一代。   “姐!”齐木楷隔着老远就看见齐木绫子的身影,走近了才发现齐木雄胜也在,雀跃的神情又降温了几分:“父亲大人。”   齐木绫子看见他,急忙问起:“怎么样?那只大鬼被驱逐了吗?”   她虽然一直被雀阴所附身,但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事情仍然是知晓的。就像是被关在自己的身体里看了一场电影,只有观影权没有操控权。   齐木绫子最后的意识,就是‘自己’被纪释一掌彻底将雀阴分离。她似乎还隐约瞧见雀阴暗藏着身子朝着白文姍偷袭,好不担心。   现在看见白文姍几人平安出现在她的面前,才松了口气。   “你放心,”齐木楷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那雀阴已经被师伯‘送’走了,再也不会来歌舞伎町为非作歹了。”   “那就好。”齐木雄胜听闻也舒气几分,没有了那作恶的厉鬼,歌舞伎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绫子,”齐木雄胜侧头看向身边,“歌舞伎町的修缮就由你来主持,对外就说是遭遇了火事,并得到了及时扑灭。休整半月后,歌舞伎町将用更卓越的品质再次开业。”   齐木绫子不敢有疑:“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等等,”齐木楷将一直攥在手心中的墨色花纹卷轴递到齐木雄胜眼前,“父亲大人,您看看这个。”   齐木雄胜看见这外部被烧得漆黑的卷轴差点血气翻涌,系在卷轴身腰的棕绳早已不见了身影,松散的卷轴上明显看得出被拆开过的痕迹。   “父亲大人,我终于知晓了齐木家坚守歌舞伎町的原因。”齐木楷顾不得对方眼神的惊悚,一把将墨色花纹卷轴拉扯开来。   “齐木奈良……或许说是祖爷爷……”齐木楷双手捧起卷轴,“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第38章 誓约之钟   齐木家坚守百年的承诺, 已经在雀阴被渡化之时得到了兑现。   齐木雄胜听着自己儿子口中所讲述的事实,眼睛紧锁在那一副行云流水的字画之上。   “……”齐木雄胜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 他的表情复杂。   思绪万千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脑海。但更多的,还是释怀。   他作为齐木家的现任家族,时刻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他最怕见到的事情, 就是歌舞伎町毁在了他这一代。   齐木雄胜他怕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这也是齐木家一直将歌舞伎町这产业放在首位的原因。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钱,只为了能将先祖的遗愿达成。   “父亲大人, ”齐木楷继续说, “家族所秉持的执念已经不再, 是不是可以……给出本该属于我们的自由了?”   齐木雄胜眉头一皱:“自由?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吗?”   他这小儿子是出了名的不成器,对家族产业是一点想法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靠着齐木绫子来打理家族的风月事务。   “不是给我求的, ”齐木楷朝着对方身后的人看了眼, “是给……姐姐。”   “绫子?”齐木雄胜微微一愣。   他还真的从未考虑过绫子的想法。齐木绫子作为家中长女, 一向尊崇听话,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像小儿子一样爱好斗嘴、撒泼。   齐木绫子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就连现目前, 也是一个出色的商业伙伴,始终以歌舞伎町这个商业帝国为人生目标。   直到听到自己儿子这样一说,齐木雄胜才反应了过来。   商业帝国不过只是他的夙愿罢了,女儿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还真是不从得知。   他从未听过齐木绫子提过什么要求。对方乖巧得像一个提线木偶, 他说什么, 对方就做什么。   “绫子……”齐木雄胜转过头, 眼神诧异地盯着对方, “你……也有想要追求吗?”   白文姍站在纪释身旁,望向那一直低头的齐木绫子。只见对方没有抬头,像是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   齐木楷替她说:“父亲大人,你还记得吗?姐姐成为浅间神社最年轻女命的那天,满面春风、冁然而笑的样子。”   齐木雄胜试着回想了一下,那天的确觉得齐木绫子说不上来的有些不一样。   “姐姐对您唯命是从,”齐木楷说,“但您觉得她管理着歌舞伎町开心吗?”   他从小跟在齐木绫子的身后长大,对方是怎么想的,有时候他比齐木绫子本人还要清楚。   他任性、胆小,脾气又犟,闹得不愉快了可以直接一个航班就飞到异国他乡。   但齐木绫子却不行,她背负着齐木家沉重的执念。   当那墨色卷轴打开的那一刻,齐木楷就知道或许是时候对歌舞伎町撒手了。   “不要再说了。”齐木绫子开口,声音充斥着压抑。   “绫子,楷次郎说的都是真的吗?”齐木雄胜眼神有着些许动容。   齐木绫子终于是抬起了头,目光炯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爸,是真的。”   “我也想要用这双异瞳看一看这个世界,而不是被困足于歌舞伎町之中。”   “我喜欢神社里的女命们、神使们,更想要游览世间百态,用我这双不一样的眼睛帮助世人解开执念和积怨,比起商业帝国,这才是我更想要的。”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齐木绫子暗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部述说了出来,她怕不趁着现在说完,就没有勇气再说出口了。   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对方失望透顶、鄙夷不屑的眼神了。   然后,齐木雄胜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   他的视线在儿女身上停留片刻,又重新仰头打量那在朝阳照射下的歌舞伎町,仿若在晨光下缓缓新生。   “这样啊……”他的声音没有以往的严厉和刻板,反而是多了几分齐木楷和齐木绫子鲜有听过的慈爱。像是寻常人家中父亲对自家儿女的无奈,但又拿他们没办法的溺爱。“原来如此,绫子,我一直误解了你所想所愿。”   齐木雄胜转头笑了笑:“绫子、楷次郎,爸爸没有对你们失望。”   “我很庆幸,庆幸于你们终于肯面对自我,你们的母亲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毕竟她最想要的,就是你们开心。”   齐木绫子听着这话有些意外,她极为肯定,昨日的齐木雄胜是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些话来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齐木楷说要去龙虎门拜师时,父亲那黑到快要冒烟的脸。   齐木雄胜环视了一圈被烧得七七八八的歌舞伎町。   “最近的生意的确也是差强人意,似乎也是时候转型了。你们说,我们把这里开发成商业综合体怎么样?”   齐木雄胜自顾道:“就叫银座好了。”   -   将雀阴渡化之后,众人整整休整了两天才是缓了过来。   就连一向没什么困意的白文姍也是好好睡了一觉。   也不知道是动用了雷法自身消耗太大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只觉困得很。   齐木楷已经订好了机票,本准备休整好就回去。但齐木绫子说什么也想带众人去浅间神社看看。   自从齐木雄胜那日答应放任她追寻自我,齐木绫子用了两天的时间,将手中的工作交接、打理好。   今天,也正是她正式离开吉原的日子。   白文姍从齐木家的庭院中走了出来,隔着护城河老远就看见歌舞伎町那街道巷前挂上了停业整顿的公告。   看来那花街柳巷终于是要成为过去式了。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浅间神社玩玩。”齐木绫子发出邀约,对于即将和许久未见的弟弟再次分离,她还是多少有些不舍。   齐木楷其实是想去的。他早就对浅间的巫女小姐姐心心念念,但又觉得自家文姍姐一个厉鬼,自家师伯又是一个得道高僧,根本不适合到神社去。   他刚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拒绝,却没想到纪释比他先开了口。“好啊,去看看也无妨。”   “真的?”齐木绫子有些激动,“我这就准备准备。”   不止是齐木楷,就连杵在一旁的白文姍都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口答应了齐木绫子的邀约。怎么看这赤足和尚也不是喜爱到处游玩的人。   她和齐木楷交换了个眼神。   话都不用说出口,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次的出行可能不简单。   说不定……是去砸对方场子的。   白文姍瞄了眼四周,准备找个“利器”以备防身使用。到时候要是打起来,她也好防防身。   浅间神社就在富士山2合目。   众人驱车只不过两个多小时就抵达了目的地所在。   白文姍下车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鸟居和盘踞着半座山包的神社建筑,觉着好是瑰玮。她没去过神霄派或是龙虎山,不知道和这里比起来,谁更气派。   不少巫女模样的女子见到齐木绫子,都是微微鞠身,颇显着对方身份的不一般。   看来这浅间最年轻的女命,分量比想象的还要重一些。   而对方却一路上给众人介绍着各式建筑和景观,像个导游一样。或者说,完全就是个导游。   神社是对外开放的,除了众人以外,还有不少游客前来。   白文姍甚至还亲切地听到了同胞的声音,看来这浅间神社还真是名声在外。   “在外人看来,神社是一个祈福、消灾的地方,”齐木绫子解答到,“不少游客都会选择在树梢上挂上絵马,写下自己的愿望祈求得以实现。”   她指了指那挂满了木牌的望春树,牌子上用各种语言地写着祝愿。   “但实际上,”齐木绫子笑着说,“神社做得比这多得多。”   “天狗、酒吞、八岐大蛇等等妖神,并不仅仅是传说。神社也是暗地里守护着一方百姓,除暴安良。”   白文姍眨巴着眼睛。   觉着这浅间神社的所作所为怎么感觉和赤足和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赤足和尚渡鬼,而这浅间神社渡妖。   “那是什么?”白文姍指了下那排着长龙的队伍,拥挤在山丘边缘由红绳连接的铜钟周围。   铜钟挂得老高,只有一条粗糙的红绳悬在地面上方。   齐木绫子看了眼:“誓约之钟。”   “这可是我们浅间神社人气最高的景点之一,传说敲响钟声就能获得幸福。而如果是两名相爱之人一起敲响的话,就能一生永伴其左右。”   “这怕不是你们神社故意营销出来的噱头吧?”齐木楷觉着这特有的氛围营造颇有齐木家的商业感,觉得说不定就是齐木绫子想起来帮浅间神社挣香火钱的。   “怎么会呢,”齐木绫子故意卖了个关子,“这可灵验得很,神社可不拿百姓的幸福开玩笑。”   信了你才有鬼了。   齐木楷一脸不信的样子,反而朝着梅初招了招手:“梅子姐,走咱们去试试是不是这么灵验。”   梅初用带着杀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滚。”   齐木楷撇了撇嘴:“你看你,出口就这么暴力,难怪都要三十了都找不到男朋友。”   “想死你就直说。”梅初手起刀落,抄起手刀就朝着对方“砍”去。   两人你追我赶,绕着誓约之钟的山丘跑了两个来回。   白文姍和纪释盯着这两活宝,好生无语。   她寻到誓约之钟的下方,朝着上面望去,也不知道那古朴的铜钟是否当真有别样的“魔力”,能让人获得幸福。   她最近看得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多了,竟然对这玄乎其玄的东西有了几分信度。   白文姍看了许久,还是觉着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一盏寻常的铜钟而已。   誓约之钟底下,洒满了在阳光下发亮的物体。蹲下身子瞧了眼,只不过是游客抛出的硬币。   她刚想起身离开,却不知身后的衣衫被哪个游客给踩住了摆角,一个重心不稳就朝着斜后方倒去。   慌忙之中,失重状态的白文姍随手攥起了身边仅有的物件。正是那连接铜钟的红绳,想要借着它的力量避免自己摔跤。   哪想到一只带着些许温度的手稳妥地出现在她的腰间,准确地将她揽入其中。   她攥起红绳的手被对方宽阔的手掌所覆盖。   “咚——”   一声清脆的铜钟声在太阳下响起,祈愿幸福的誓约之钟莫名被敲响。   白文姍愕然回头,赫然看见一身雪白的赤足和尚。   他的手心传来灼热的温度,映在她那攥在红绳的手背之上。   “小心,别摔着了。” 第39章 sensei   恍惚间, 白文姍忽然感觉有些奇妙,对方手心的触感和如止水般的语调,甚是熟悉。   不知为何, 她突然把对方和那记忆中所佩戴着赤鬼面具的男子所联系了起来。声音像、身型像,就连语气音调都像。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文姍在记忆碎片中所看到的, 是古早年代,和现在的时代完全不同。   距离现如今少说也有几百年。   没有人能活这么久, 除非是她这种的鬼。   “不好意思, 谢谢。”   白文姍小心地从对方的怀里抽出了身, 勉强站稳身型,视线的余光还看见齐木楷和梅初齐刷刷地正用一副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她和纪释二人。   纪释跟个没事人一样,平静地松开紧握红绳的手掌, 朝着她点头示意。   这算是什么?两名相爱之人拉响了誓约之钟就能共同收获幸福?   她和纪释在阴差阳错之下, 也是拉响铜钟。   那如果不是相爱之人, 也许就能分别单独收获幸福吧。   瞧见对方一脸坦然的样子, 反而让白文姍有些紧张。   她呼了口气,定稳心神。   劝诫着自己,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要心里没鬼,就不怕别人说。   对方那么小心翼翼地接住她,可能只是生怕自己的给玉石摔坏吧。   毕竟白文姍还“借住”在对方的玉石之中。   齐木绫子凑了过来,帮白文姍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   “没事吧?”   说完又用打趣的话语继续道:“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幸福的降临。”   白文姍一阵无语地看了对方一眼, “感受到了, 幸福极了。”   “走吧, 我带你们去内殿, ”齐木绫子在前方引路,“有个东西正好想要给楷次郎。”   乔木楷一听有东西给自己,立马竖起了耳朵。   “给我吗?什么东西。”   齐木绫子略带担忧地看了眼对方:“经过这次歌舞伎町的事件,我才发现你一路上是有多凶险,每次都是险象环生。”   “其实从心底来说,我是不愿意看着你时刻受到伤及性命的威胁,”齐木绫子继续说,“但你懂我,正如我懂你一样,我不会像母亲一样阻拦你。”   “姐……”乔木楷有些哽咽。   “我在浅间神社炼得一枚御守,你定要时刻带在身上。”齐木绫子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就算我不在身边,也会护你平安。”   乔木楷看着对方凝重的眼神,口中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他和齐木绫子都是没大没小,没少吵闹。说是姐弟,实则更像冤家,谁也见不得谁。   此时,他才发觉姐姐原来是真切地挂念着自己。   “其实,我这次回神社也是来告别的。”齐木绫子走在前方,背对着众人。   “告别?”乔木楷问。   “我已经处于瓶颈很久了,”齐木绫子回头应到,“这次被雀阴附身之后,隐隐有着突破的迹象。或许,我也该像你一样,游历世界各处,而不是像个展览品一样被在供奉在神社。”   “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去到海岸那边,和你们跨洋相见。”   “真的?”乔木楷听说对方也许会来旌阳市,满脸激动和开心。他也有许多事物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对方分享。   “恩,真的。”   齐木绫子抬头看了眼视野尽头的富士山,她的向往更广阔的世界。此时的她就像挣脱了枷锁的笼鸟,时刻准备跃上云霄。   -   等众人跟着来到内殿时,刚拉开那道樟木门,白文姍就察觉到一个银色的身影屈膝在木席之间。   直觉告诉她,对方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   梅初反应灵敏,立马在身前划出雷电法印,抵在众人的身前,目光似厉紧锁在对方身上。“有污物,大家小心。”   白文姍愣了下,也是警觉地朝着那道银色身影看去。只见对方仿若没看见他们一样,自顾地端着手中的茶具细品。   鹿犄、鱼尾,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模样。   梅初刚想有所动作,却被齐木绫子拦了下来。   “是式神,别担心。”   式神?   白文姍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免有些疑惑。   那被称为式神的狐鹿妖怪缓缓放下茶具,朝着几人咧出弯弯的笑眼。“贵客到访,有失远迎。”   “咳,”齐木绫子咳嗽声,给众人介绍到,“这是浅间神社的式神,弥鹿。”   “大小姐,这可不厚道了,”被称为弥鹿的妖物略带笑意地说,“明明是专属于你的式神,怎么能说是神社的式神,这么见外。”   齐木绫子一头黑线,这弥鹿口无遮拦,带有戏谑的话语让人听了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们可是单纯的利益关系。   “弥鹿上次在歌舞伎町受了伤,一直在神社静修。”齐木绫子补充到。   白文姍这才发现,这被称为弥鹿的妖物竟然也是由神社供奉的,看起来,和齐木绫子之间的关系似友非敌。   这让她骤然想到了曾在龙虎山所开设的酒吧中,所听到的“养魑”。   将鬼怪“养”在身边,借助对方的力量为己所用。或许多少有些一脉相承的感觉。   弥鹿听闻对方的话,挥了挥手:“只是小伤而已,等我恢复过来,再去讨伐那只大妖,定能将她击败。”   “纪释大师已经将那只大妖渡化了,”齐木绫子说,“歌舞伎町已经没事了。”   “恩?”弥鹿有些诧异,瞪着眼睛看了赤足和尚两眼才缓缓道:“这样啊,甚好。”   齐木绫子从神庵取下御守,递到齐木楷的手中。还没等众人好好在内殿参观些许,一名巫女拉开了房门,恭谨的跪坐在齐木绫子的身前。   “齐木女命,宫司大人听闻您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宫司大人还请您的客人一同前往。”   “宫司大人?”齐木绫子应到,“好,我马上就过去。”   白文姍听不懂巫女和齐木绫子之间的霓虹语,只好让齐木楷做翻译。“她们在说什么?”   “说是宫司请我们过去一趟。”齐木楷应到。   白文姍一路上听了齐木绫子的解说,也是对那唤为宫司的人有了些大概的印象。宫司对于神社,就像是国内寺庙的主持,是整个神社地位最高的职位。   齐木绫子这次回来,本也是想见宫司一面,将自己即将游历的想法告诉对方。她本来想的是只身前往,但没想到对方竟然点名要让众人一并前往,多少有些顾虑。   “宫司大人的性格有些古怪,年岁大了,说话有时不顾情面,”齐木绫子给众人打着预防针,“如是待会儿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她着重看了眼纪释。还真是有些担心宫司大人那古板的思想会不会对赤足和尚出言不逊。毕竟宫司的威严和凌厉,是浅间神社出了名的骇人。   虽然她已经贵为女命了,但仍然是没少被宫司训斥过。   “不碍事的。”纪释温和地答道。   白文姍在想,砸场子的时刻可能终于还是跑不掉了,她决定好好看着梅初。   梅初性格火爆,一个不如意就雷电招呼上去,那可就把场面闹得难看了。   “对了师伯,”齐木楷问着,“你以前不是游历过霓虹吗?曾来过这浅间神社没?”   纪释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像是在繁琐的回忆里检索信息。顿了会儿才回答:“应该不曾来过。”   他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造型古朴庄严的神社。如果不是齐木绫子带他们前来的话,他甚至都不知道富士山下有这样一座神社。   依稀记得上次游历富士山的时候,未曾见过此处有浅间神社。   “噢,”齐木楷惺惺的应了一声,“我还在想,师伯你和宫司会不会是熟识呢,不然怎么会把我们也一并请去。”   齐木绫子敲了下他的脑门:“宫司大人都快将近百岁了,近十年从未踏出过浅间神社,怎么会和纪释大师是熟识,有没有点常识。”   “也是,是我想多了。”齐木楷吐了下舌头。   面见宫司的程序比他们原想的还要复杂。   不仅要作洗手礼等礼节,甚至还要过安检。   齐木绫子有些不好意思。“宫司大人的确是年岁已高,却又是浅间神社的命脉,所有才格外注重他的安全。”   “这也太麻烦了,”梅初这个暴脾气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又不是我们想见他,是他要见我们,非要整得这么繁琐。”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只见一直守在身侧的几名巫女微微俯下身子,朝着那木页门后的人影伏去。   木页门被拉开,一个瘦得像枯骨的老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他面部松垮,眼睛微闭,如果不是勉强能看见微弱起伏的胸腔,白文姍还以为见到了具“干尸”。   只见那“干尸”费劲地睁开眼睛,凝视着一门相隔的众人。   眼神忽然抓住个熟悉的身影,情绪激动的伸出手想要站起身来。   他这一动,可吓坏了一旁候着的巫女,赶紧起身将对方扶住。“宫司大人……您要站起来吗?请慢一些。”   宫司在巫女搀扶下站起身来,颤巍地走近赤足和尚的身前。双手扣在额前,眼中饱含湿润地匍下身子,口中道出让人惊悚的两个词。   “sensei。”   白文姍虽然并不能听懂霓虹语,但在吉原待了这些天,也多少知道这两个简单音节的意思。   她有些疑惑,这个词如果没记错的话,不正是代表着“老师”吗?   赤足和尚仍然是脸色平静,风轻云淡的道了句。   “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霓虹篇就此结束了,后续更加精彩。   齐木绫子和弥鹿会产生怎样的火花,请戳专栏收藏姐妹篇《式神不可能啵主任的嘴》,看最后的收藏数量再定要不要开文。 第40章 鬼童除秽   从飞机上下来, 重新踏回旌阳市地面的那一刻。   白文姍有些恍然。   从霓虹到旌阳,只是往来了短短几天,但对她来说, 却是恍如隔世。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而且她可是真真实实地在雀阴所布下的幻境之中以“小梨花”的视角生活了许久。在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也是真实的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   她忽而想到,人间一息, 幻境数年。   对旁人来说只是几息时间,但对于入幻的人, 与寻常人相比的话, 人生中凭空多出了几十载。   某种意义上来说, 似乎也不算是件坏事。   前提是要耐得住寂寞,还要能不被幻境中的杀意所淹没。   白文姍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   她的记忆之中,十七八岁的文姍公主和赤鬼面具男子同样被雀阴的幻境所困足。他们又在那个幻境中驻留了多少时日?   十年……二十年?还是更长?   所幸有故人相伴左右, 不然那漫无止境的幻境, 足以将人的心智耗死在其中。   此次去往霓虹, 另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 就是浅间神社的宫司竟然用“老师”来称呼赤足和尚。   虽然后续对方也用眼花来解释自己的失态,但怎么看,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赤足和尚的身份成谜, 年龄更是不符合自然逻辑。   就连乔木楷和梅初都解释不清。   回去的车上,白文姍盯着对方的后背,脑中思绪万千。她在想,会不会纪释当真和她记忆碎片中的赤鬼面具男子有关。   虽然性格比对起来,赤足和尚要沉稳得多。但声线和身形的确出乎意料的一致。   “喂。”白文姍尝试着用记忆中少女的腔调试探着对方。“我上次提过的赤鬼面具, 你可曾有见过吗?”   说完又觉得的确语气傲慢无礼, 出现在十多岁的少女口中还算合理, 可从现在的她口中说出来就多少有些违和。不免又补上了句:“纪释大师。”   她不补这句还好, 没头没尾的还没有指向性。可添上这句话后反而更带挑衅的意味,那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在说,纪释大师,你要是知道点什么的话最好赶紧给老娘吐出来。   幸好齐木楷和梅初因为一路奔波劳碌,已经在后排熟睡了。不然定会以为白文姍被什么不良少女给附身了,说话勾人得很。   好在纪释并没有在意,只是略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眼角停留了片刻才说:“赤鬼面具?有见过。”   白文姍有些诧异,音调不自觉升高了两分贝:“在哪里所见,是谁所佩戴?”   她有些紧张。   这种接近答案的感觉让她那颗不存在的心脏飞速跳动。   纪释淡然了睹了她一眼,思索了会儿:“在文庙?还是在武侯祠?记不太清了。佩戴者的话……应该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吧,挺可爱的。”   “……”   白文姍面无表情地瞥了对方一眼。如果不是她所认知的赤足和尚从来不开玩笑的话,还以为对方是在逗她玩。   可此时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手里还有模有样比划起来,尽可能地还原当时他所见到的赤鬼面具男孩的场面。   让白文姍还真是有些无语。   这赤足和尚要不然就是纯粹的天然呆,要不然就是一整个腹黑坏心眼。以她现在的观察,对方妥妥是前者。   -   等众人回到半仙铺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然而门口像是已经等候着一位“客人”。瞧见梅初伸手开门,才脸上一喜,上步前来。   “请问是川半仙吗?”   问话的男子正值中年,一身黄绿相间的制服打扮。白文姍认得出来,是消防司的制服。   梅初眼皮耷拉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有事吗?”   男子连忙开口:“是这样的,柏云大楼那边出了些状况,已经困扰居住在内的居民好些天了。我们接连去了好多次,可始终治标不治本,没有解决到实质的问题。”   “听闻这里有位神乎其神的川半仙,想请您出面帮帮忙。”   梅初翻了个白眼,从霓虹回来都还没落脚又来了委托人。“连你们消防司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又怎么会找上我们,我们可不管灭火的。”   “是这样的,”男子想了想,“我姓江,可以叫我江宇。起初柏云大楼那边发生的也是些小事,无非是谁家的猫困在树上怎么也下不来,谁吃核桃被卡住了喉咙,我们都解决了。”   “然后呢。”   这句话是纪释问的。   江宇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赤足和尚,还是在梅初递了个眼神才反应过来这位才是川半仙。   “然后……”江宇顿了刻,“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了,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这一周内,我们已经出警三十余次了。”   “队里的队员和大楼里的住户,都在说……”   “说什么?”纪释追问。   “说……”江宇咬了咬牙,才开口,“说是柏云大楼里有脏东西在作孽。”   听完了对方所描述的案件情况,梅初根本提不起精神。一个摊手“没兴趣”就朝着半仙铺子二楼去了。   虽然一周出警三十次的频率是很高,但也代表不了什么。   反而是江宇作为消防司的队员,居然找上他们半仙铺子来玄学,这让她有些感到惊讶。她都想告诫对方一句什么叫要信奉科学不信鬼神了。   白文姍看着这面色焦急的江宇,的确是什么从他脸上看出对于大楼住户安危的焦虑。   她在想,自己或许能陪对方走上一趟。虽然她不是半仙,但好歹也能使出一点点雷法,应付一般小妖小鬼,应该也不在话下。   她刚想开口,没想到纪释的话语先冒了出来:“那行,带我们去看看吧,江大哥。”   江宇听闻忠厚老实的脸颊露出一丝喜色,朝着他们伸出手:“请跟我来,大楼在二环路靠北处。”   “好,”纪释抬脚跟上对方的步伐,转过头说,“齐木、文姍,你们一路上辛苦了,先上楼休息吧。我跟着江大哥去看看。”   齐木楷应了一声就进了半仙铺子。他也没听出有污物的迹象,师伯就是个热心肠,也就由着对方去了。   白文姍没有上楼,而是跟在了对方身后。“我不累的,和你一起去吧。”   纪释回过头想说什么,又想起白文姍是只鬼,的确不会像寻常人一样困倦,便答应了下来。   “行。”   柏云大楼位于城北老城区,虽然说是位于二环路边上,但实际上周围建筑早就破旧不堪,根本算不得是中心城区。   但柏云大楼却不太一样,他崭新的墙体和设计新颖的建筑立面,明显和周围的老旧建筑有些差异。   “这柏云大楼也是命运多舛,”江宇叹了口气解释道,“去年这里都还是一个叫柏云小区的老旧小区,谁知道遇上了那次地震。小区建造的时间太久了,墙体破损严重,轰然坍塌成为了旌阳市唯一处受灾区域。”   “地震?”白文姍有些疑惑,并没有听说过有地震的事情。   “哟,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江宇朝她看了一眼,“去年那席卷邕宁省的地震都没听过啊?”   白文姍顺着对方的话应了下来:“恩,我才从霓虹回来。”   这话说得也完全没有毛病。   “那你可真是太幸运了,”江宇看似对那场地震心有余悸,“震源在邕宁省的西部,旌阳市作为省会也是被波及了些许,虽然震感不是特别强,但还是好多人受伤。”   “这损伤最惨重的,就是这柏云小区,”江宇看向那拔地而起的大楼,“房屋瞬间坍塌成了废墟,甚至在救援过程中遭遇了二次塌方,我们消防司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白文姍瞧见对方伤感的模样,不忍接话。还没想到去年居然发生过这么严重的自然灾害,连旌阳市都受到了波及。   “而这柏云大楼,也是在推到废墟之后重新修建的,”江宇顺手指了指周围的一片,“出了上次的事故,这周围一片的老旧小区全部重新做了加固,就算是八级地震也能顶得住。”   “那还挺好。”白文姍看向一片密密麻麻的居住区,这里面不知道住了多少人。   “那上次……”纪释开口就问出了关键问题,“柏云小区塌方,有幸存者吗?”   白文姍怔了怔神,她一直不敢问出这个问题,生怕听到一个血淋淋的数字。   江宇叹了口气,神情低沉:“还好那天是工作日,待在房子里的人不多。本来是能救出不少人的,但哪能想到余震引发了二次塌方。”   白文姍愣了下,她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只觉得再次看向这柏云大楼时,有些触目惊心。   “幸存者……”江宇瞥了眼大楼的某个楼层,“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白文姍哑声。   “恩,”江宇说,“这也是我找上你们的原因,大楼里的住户都说,是原来柏云小区原先死于灾害的无辜亡魂在作祟。”   纪释探出手,在地面上的泥土摸了一把。“的确是有东西在作祟,但不是那些无辜亡魂。”   作者有话说:   预警,这个故事真的很温暖,不要被表象吓到。 第41章 鬼童除秽   “真有东西?”白文姍警觉了起来, 眼睛细细打量那栋柏云大楼,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之处。   “嗯,”纪释站起身来, 睹视着那栋在日光余晖下反射出光泽的建筑物,“但还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这里住户太过于密集了。”   柏云大楼是座横向建筑, 高约三十多层,每一层都与数十户住户, 很难筛查出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江宇叹了口气,“地震导致部分地皮的承重结构发生变化,可修建的基地面积减少。政.府给受灾家属修的安置房, 能把这么多人给安置下来也算是不错了。”   纪释想了下:“还是先到里面去看看吧。”   “好, ”江宇在前方带路, “跟我来。”   步入这栋柏云大楼, 白文姍才发现和外面的灯火通明不同,里面寂静得可怕。他们几人并排走在走廊上,竟然没有听见任何的人声。   这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居住楼该有样子。   白文姍就连在半仙铺子那条僻静的街道, 仍然时不时地会听见争执、吵闹、喧嚣,那才是生活的氛围。   而这柏云大楼……正是缺少了这点。   冰冷得好似座公墓。   “江大哥,”白文姍朝着江宇问去,“这大楼里平时就这么安静吗?一点不像住了很多人的模样。”   江宇尴尬地笑了声。“也不是。”   “搁以前,也是家家户户相互串门, 不少孩子在楼道中乱窜, 到处都是他们捣乱玩闹的‘杰作’。”江宇说:“但自从最近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后, 不少人能搬的就搬走了, 搬不走的,也家家大门紧闭,不敢再让小孩出来玩了。家家避之不及。”   “这样啊。”白文姍瞥了一眼在门栏上贴着的新春对联,看上去还崭新铮亮。   纪释抬手在门框上扫了一下,又将指腹举在眼前凝视。“你们出巡时,有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   “怪异的事情吗……”江宇摸了摸后脑勺,“还真有,队里有一个新来的消防员,年纪轻胆儿小,说是在十二层天花板上,见到过……”   说到这里,江宇有些说不出口。觉得队里那小青年讲的有些太过于离奇,他都没信。抿了抿嘴唇,看了纪释两眼才说:“见到过小孩的腿。”   “腿?”白文姍没发觉小孩的腿有什么好可怕的,谁家熊孩子爬上天花板也不是不可能,“挂在天花板上?”   江宇点了点头,眼神略微有些古怪。   白文姍反应过来似的,补充问了句:“只有腿?身子呢?”   “没有身子,只有腿。”江宇咽了下口水,“自那以后,那队里的后辈就说什么都不来这个片区出巡了。现在的年轻人,就会自己吓自己,要我看说不定是看花了眼,把谁家晾的香肠腊肉给看差了。”   那还的确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   白文姍试着幻想了下那个的场面,要是真遇见断腿挂在天花板上,如果是齐木楷瞧见的话,说不准就直接从十二楼破窗跳下了。   “普通人能看见……那些东西吗?”白文姍朝着身边的赤足和尚问了句,身边有江宇在,她也不好问得那么直接。   纪释应着:“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的。童男处子体旺,有时会看到不该看的。”   这么说的话,还真有可能是遇见“真家伙”了。   “那去十二楼瞧瞧?”白文姍试问一句。   纪释默许。   他们本就是来这里解决问题的,不怕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就怕遇不到“真家伙”,反而让纪释白跑一趟。   “这边有电梯。”江宇指着楼梯间外侧处。   好在这柏云大楼是新修建的安置小区,配套设施都还挺新的,电梯看上去也没出什么毛病。   等白文姍按下上行键,电梯刚好在一楼停下。   里面埋头走出一名神色暗淡的女子牵着不足半腰高的小男孩。这还是白文姍在柏云大楼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女子应该是三十几岁,看得出来没有怎么好好收拾自己。眼角的鱼尾纹很多,不像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江宇看见对方时愣了下,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等对方走远了白文姍才询问到:“江大哥,你认识她?”   “是周琴……”江宇犹豫,“她不是这里的住户。”   “那是?”   “我前面不是说过,有消防死的队员因为救援中途遭余震而遇害,”江宇喉咙抖动,“周琴……就是那名队员的遗属。”   在柏云大楼碰到曾经战友的遗孀,江宇的情绪有些下挫。   白文姍听闻瞳孔微微收缩,步入电梯的同时斜着身子往周琴已经行远的背影看去。   只见对方埋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牵着的那名五六岁的小孩正回过头用纯真的眼神看向他们几人。   像是好奇模样。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白文姍跟着纪释的脚步迈进了电梯,按下了十二层的按钮。   “对了,江大哥。那唯一的幸存者……”趁着等待电梯上升的时间,白文姍继续询问着情报,“是住在哪一层的?”   江宇平复了下心情,眼前顺着她的话音看过来:“丁怡然。”   “什么?”   “幸存者的名字……叫丁怡然,”江宇说,“她应该是住在1208号。”   也在十二楼?是巧合还是……   丁怡然……听起来是个女孩的名字。   白文姍继续问:“那她搬走了吗?”   江宇顿了下才说:“应该没有。”   “我来柏云大楼出巡了那么多次,一次也没见到过她。也只是听周围居民口中谈及过,好像是听说父母都在那场地震中遇难了,家里就剩下她一个。”   江宇口中的语气变得低沉了些许:“说起来也是可怜,不过十五六岁,就已经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才十五岁?”白文姍皱了皱眉,“那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江宇叹了口:“那谁知道呢。”   和对方又交谈了好几句,白文姍才发现纪释一直没有参与对话。瞥目瞧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正望着那电梯指示灯出神。   电梯指示灯有什么好看的?   说起来她和江宇也是交谈好久了,怎么还没抵达十二层。新建的大楼电梯速度不应该这么慢才是。   白文姍沿着对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那红色的指示灯正一层一层地往下缓慢移动着。   速度还真是挺慢的。   等等……往下?   白文姍像是反应过来,哑声刚要说话,突然眼前一黑,视线失去了灯光的照亮。   “咔擦”一声,电梯卡在井内,在“熄火”的瞬间被安全钳卡紧在电梯导轨上。   白文姍眨了两下眼睛,才终于适应了眼前的一片漆黑。   她的双眼不似常人,很快就恢复了视力。   电梯好像是受到骤然停电的影响,失去了动能,密封的空间内没有一丁点儿灯光。   “该死,”江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电梯又出故障了。”   白文姍借着暗色看了对方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惊慌,像是已经轻车熟路。他在黑暗中靠着墙壁摸索,抵达控制面板处,按下了紧急制动。   “恩?”江宇一声疑惑,又是使劲按了两下,电梯仍然是没有一点动静。“这次怎么回事,连紧急制动都不管用了。”   白文姍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言下之意:“这电梯……以前也经常坏吗?”   江宇不信邪地又朝着控制面板乱按了一通,仍是没有任何反应才回答:“光是这周,就是第五次了。你看这电梯门,我们都撬过两三次了。”   那你还叫我们乘电梯?缺心眼呢这是。   白文姍朝着那紧闭的电梯门看了眼,果然在夹缝处发现有不少金属撬动留下的痕迹。   “维修公司也来过很多次,”江宇自顾说,“每次来都检查半天,说是没发现什么问题,根本无处下手。”   江宇的话音刚落下,电梯的控制面板音响处传来一声嘈杂的电波声,像是接通了中控台的语音通话。   “喂,有人吗?”   江宇一喜,朝着听筒处喊了一声,转头安抚着白文姍和纪释,“你们别怕啊,一般故障都持续不了多久,很快电梯系统就会重启,动力就恢复了。”   白文姍不知道纪释怕不怕,她自己反正觉得倒还好。   经过了冻兔厂和霓虹的“训练”下来,她的胆子已经练出来了。   可不论江宇怎么朝着控制面板呼唤,听筒对面都没有人声回答。   嘈杂的电流声充斥着整个电梯空间,格外刺耳。   “江大哥,”白文姍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你知道这柏云大楼一共有地下几层吗?”   江宇抱怨地拍了下不太灵光的控制面板,转身回答:“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负三层吧。负三负二是地下停车场,负一层是物业、超市那些服务设施。”   白文姍听闻对方的话,沉默不已。   虽然刚才事发紧急,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电梯指示灯在熄灭之前所停留的楼层数字。   【-9F】。   只有负三层的大楼是怎么用电梯将他们带到负九层。这超出大楼物理界限的楼层会是什么地方?   白文姍没有声张,她害怕把江宇给吓着了,只是侧目注视了纪释一眼。   瞥见对方双目紧闭,单手礼在身前。口中淡淡地道了一句:“出来吧,别遮遮掩掩了。” 第42章 鬼童除秽   随着纪释口中话音落下, 电梯外传来一声“咯咯咯”的笑声,声音顺着那紧闭的电梯门缝挤了进来,在密闭的四方金属墙壁间回荡。   白文姍只觉得胸口像是被谁堵住了气管, 硬是没提起一口气。这笑声似要瘆进人的骨子里,身体应激出现了轻微的战栗。   原来他们一进大楼就被盯上了。   这潜藏在柏云大楼中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什么声音?”江宇惊慌不已,声音抖动得几乎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为……什么会有小孩的笑声。”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消防司员,虽然找上半仙铺也是无计可奈, 但此时真遇上了诡奇事件, 还是心里多少有些惶恐。   还没等纪释回话, 电梯的仪表台上发出“叮咚”的一声提示音。是抵达楼层的提示音。   电梯门应声而开,惨白的光线从外部照射进来,让几人终于能恢复视线。   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前, 白文姍率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到看清电梯外的情景时, 她才明白这原来是……废墟的味道。   坍塌的混凝土、折断的钢筋、漫天飞舞的白色灰烬。   犹如废土般寂静。   江宇瞳孔收缩, 身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靠在电梯的后壁之上,发出一声闷响。“这……这是……”   他顿了好几口气,睁大着眼睛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说出:“这是……原来的柏云小区倒塌时的救援现场。”   江宇不知道为何电梯门打开后会让他回到那宛如梦魇般存在的现场。他们明明在居民楼内, 又怎会看到眼前的景象。   “原来的柏云小区?”白文姍虽然没有体会到当时的地震余波,但看见眼前的场面,还是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楼宇倒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压塌在其中。   “没错……绝对没错,”江宇喉结微微抖动, 朝着前方迈了一步, “当时我亲自参与过救援, 我记得。”   白文姍伸出手指接住那飘荡而来的白色灰烬, 用手揉搓一下。有些像颜料,一搓就散了,应该是水泥灰。   等到眼前的灰烬散开,白文姍才发觉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真实。晃眼看过去还不觉得有异,此时仔细端详一阵子,才在建筑的边角处、衔接处发现渲染不均的迹象。   像一幅画,虽然景象很逼真,带来的压抑感和绝望感也很强烈,但却真不是实景。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一片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救……救救我……”   坍塌的墙壁之间,伸出一只被水泥染得灰蒙蒙的手,他童音未祛,露出半张脸朝着纪释几人发出微弱的求救声响。   白文姍没有动作,她静待着对方作秀。能出现在这幅诡异画面中的人,白文姍不认为对方是普通的孩童。   江宇不知道被吓懵了还是怎的,也是不敢有所动作。   孩童见众人没有反应,自顾用手在水泥废墟上扒着,不一会儿就将整个身子从废土中挣脱了出来。   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朝着众人走来。   “为什么不救我,我好害怕呀。”孩童满脸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小步子蹬着他那关节错位的腿,迈向电梯内的众人。   白文姍谨慎地看着对方,手中不动声色地摆出了个雷法手印。   只要对方稍微暴露出马脚,她随时可以出手。   “这小孩……”江宇靠在最后侧,言语惊惧,“没有眼睛。”   这时的场面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更是超出了他们消防队的职责范围。   不需要对方提醒,白文姍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那孩童眼上的异常。准确的说,不是没有眼睛,而是没有瞳孔。   眼眶之内全是眼白。   孩童的脚步越来越快,从最开始的缓慢挪动,到此时的粗暴行径。眨眼之间,“他”就已经近在咫尺。   白文姍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嘴角扯出快要裂到耳根处的笑脸。   不能再等了,她刚将背在身后的雷法手印举在身前,身侧的赤足和尚动了。   一声脆亮的铜铃声从身旁响起,纪释将禅杖沉闷地杵在地面之上。   空间仿若涟漪般蔓延开来,朝着电梯门外的孩童波延而去。   白文姍记得这个招式。   当初她被伥鬼追逐时,对方就是用这风轻云淡的一杖,就将伥鬼化为了余烬。或许纪释这禅杖对着鬼魅有些压倒性的克制,举手投足间就能将污物撵除。   此时他们面前孩童当然也不例外。   接触到涟漪的那一瞬间,孩童就像被放了气的皮球,顷刻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整个人薄得像是一张人皮面纸,摇晃了半晌倒在废土之中。   人皮面纸掉落在地面朝着缝隙处就缩了进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明显比上次的伥鬼要机灵得多,眼见没有伪装没有得手,立即就朝着远处遁去。   “哼。”空间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孩童生气般的哼声,转而又是那瘆人的“咯咯咯”嬉笑声。   笑声离得他们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白文姍刚想追出去,纪释却横手拦在了她的身前。   “看看脚下。”纪释眼眸下垂,示意着脚下的异样。   白文姍低头一看,她抬起的脚正好跨出电梯门,悬在半空。   脚下的,并不是那犹如水墨画卷的柏云小区坍塌废土。而是电梯井那如同万丈洼陷般的无底深渊。   再抬头一览,面前哪里还有先前的场景,只有电梯井内侧冰冷的金属墙壁。   白文姍后背发凉,好险……   差一点她就踏空了,踏空之后,怕不是要摔成个半身不遂。   她咽了口唾液,将悬停在半空的脚收了回来。“就这么让‘他’跑了?”   纪释道:“不用急,会找到‘他’的。”   言下之意,只要他们还在,对方就不能再从这栋大楼跑掉的。   白文姍“唔”了一声,使劲按了下电梯关门键,将那吓人的场面遮去。   随着场景的变换,原先嘈杂不已的电波声终于恢复了信号。   稀拉拉得能听见几道男声:“电……电梯里有人吗?”   是中控台的声音,他们终于是和外界联系上了。   “有人,”白文姍离得近,朝着仪表台说,“电梯突然停了,我们被困在这里有一会儿了。”   “恩,最近这电梯老坏,”听筒那边的人说,“不要担心,我们已经重启系统了,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动能。”   果不其然,对方话音刚落下,熄灭的灯光再次明亮了起来,电梯的指示灯也闪烁了起来,抽动了几下,显示出了9F的数字标识。   电梯中恢复了光亮,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率先打破沉默。   “叮咚,十二层到了。”直到电梯的提示音响起,江宇才像是回过了神,用惊颤的声音问:“刚刚那是……‘鬼’吗?你们都看到了对吗?”   “鬼”这个词从他的喉咙里硬生生地挤出来的,飞快夹带了过去。像是有什么忌讳,不敢直言。   瞧见对方被吓得没有血色的脸,白文姍宽慰说:“别担心,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要是江宇知道还有一只那所谓的“鬼”,就站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不过白文姍在想,不是说只有童男处子才有可能看得见这些东西吗。江宇这看上去都要四十的人了,怎么也能一睹无疑。   她转头看了眼对方,或许……他也还是“童男”呢,不能以貌取人才是。   纪释带着头从电梯里出来,白文姍才小心地跟在对方的身后。一眼就瞥见那看上去有些惹眼的1208号门牌。   她探出身子朝着笔直的走廊望了一眼,虽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但仍然是普通的居民楼模样,没有其他的异样。   更没有看见那所谓挂在天花板上小孩的“腿”。   “丁怡然……是住在1208吗?”   白文姍闭上眼睛,尝试着用识海“看”了一圈。走廊上飘荡着缕缕黑烟,那是用肉眼看不见的形态。   而黑烟在参杂交错中汇聚入同一个终点,正是那坍塌幸存者丁怡然所居住的1208。   “是,有问题吗?”江宇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难不成这柏云大楼里接连发生的怪事都和丁怡然有关联?   “没事,”纪释些许是怕惹得对方惊慌,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去见见她。”   1208厚重的金属防盗门上盖着一层白灰,像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甚至还星星点点能瞥见少许霉斑和污渍,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居住在内。   但白文姍依稀能瞧见旋绕在门缝扉间的黑瘴。浓稠得甚至用肉眼都能窥探一二。普通人看不见,但作为鬼魑之身的她却能明显感知到,这房间的确有问题。   “恩……这是?”江宇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框下方摆放着一个不锈钢饭盒,透过透明的玻璃盖,能隐约看见里面工整地摆放着的小菜和腌肉。   “不是说她在旌阳市没有其他的亲戚了吗?”白文姍蹲下身子扇着手闻了闻,还挺香。   “是听说没有。”江宇若有所思地盯了眼饭盒,轻叩两下1208的房门。“有人在家吗?”   等待了一小会儿,仍然是没听见屋内的动静。江宇稍微停顿片刻,再次朝着房门拍了两下。“有人吗?”   转头看了看纪释和白文姍,自顾地说了句:“难道不在家?不应该啊。”   随着重重的力道在金属门框上拍了小一会儿,房内仍然是没有半点反应。   江宇又是隔着防盗门喊了两声,停顿了半晌,侧目朝着纪释说:“可能是出去了。”   门口放着无人认领的饭盒,屋内又迟迟没人应声,还真是有可能不在家。   白文姍走上前去,用手指关节些微使劲叩在门面上:“丁怡然,你在家吗?” 第43章 鬼童除秽   房间里隔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传来飒飒的细微声响,像是布料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咔嚓。”金属门从内被拉出一条缝隙,里侧的光线很暗, 看不太清屋内的样貌。一张侧脸从贴在门缝之上,只露出半只眼睛。它没有对焦地注视着白文姍,眼中看不出什么波动。   “请问, 是丁怡然吗?”白文姍被那只眼睛盯得有些发毛。   “喔。”门内的人挤着嗓子答了一声。   “那个……”白文姍说,“我们是居委会的, 最近电梯频繁出问题, 我们挨家挨户给大家提醒一下, 这段时间出行最好不要乘坐电梯,免得被困在里面。”   “哦。”丁怡然似乎对这件事漠不关心。稍微拉开一点门缝,朝着她身后的纪释和江宇看了眼, 便想要关门。   “诶, 等等。”白文姍出声止住对方的动作。   仅仅一个照面甚至连对方的正脸都没有见到, 更看不出来那些盘旋在屋外黑障到底是为何物。   “地震过去这么久了, 你最近有好些了吗?门外好像是有人给你带了小菜腌肉,快拿进去吧,外面温度这么高会放坏的。”   白文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接近于一个热心的社区工作人员, 但还是不知道哪句话惹恼了丁怡然。   只见对方用暴戾的眼神望了过来,瞥了眼门外地面上的小菜盒子,眉间已经皱成了一团,怒吼一句:“不用你管。”   丁怡然的声音很尖锐,听得出只是一个小女孩的音色, 但可能许久没说话了, 喉咙有些沙哑。   纪释趁着对方情绪波动, 指尖不知从何处捻出一张黄符掩在身下。黄符譬如一只动作迅捷的虫豸, 顺着门底的缝隙“钻”了进去。   丁怡然并没有发现脚底的异物,怒吼完就将金属门狠狠地摔在门栏上,“砰”得发出一声撞击。   白文姍看着那紧闭的门框有些发愣。   对方情绪变化实在太快了,甚至没来得及她多说几句就吃了闭门羹。这丁怡然的情绪波动不太正常,不过从先前的晃动中,她也终于是看清了对方的脸。   白皙到薄纸似的皮肤,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全是油垢。五官明明很是清秀,但乌黑的下眼睑和浑浊不清的眼眸让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颓废。   从身高和长相来看,应该只有十五六岁。明明正值花季,但却看不出半点生气,尽显颓态。   白文姍将眼神递到旁侧的纪释身上,询问对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纪释摇了摇头,示意先暂行离开。   直到众人重新回到柏云大楼的大厅,江宇才忍不住问:“怎么样?半仙,刚才有发现‘那个’东西吗?”   说完又面露惊恐地补充道:“那鬼东西不会真在小丁家里吧,那她可就太危险了。”   白文姍重新浮现先前见到女孩的画面:“那个丁怡然,会不会已经……”   她在对方的身上不仅看不到情感,甚至看不到一丝生气,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她在猜测,会不会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丁怡然,已经只是一具皮囊,失去了灵魂的皮囊。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盘旋的黑障,柏云大楼穷出不尽的怪事,这些事情的起源,不过就是那废墟“幸存”下来的半死人罢了。   但纪释却打断了白文姍的思绪:“那个女孩,是活人。”   “活人?”白文姍迟疑,“那先前电梯里碰见的孩童,不是和她有关吗?”   纪释应着:“有没有关系,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他将另一纸黄符从衣袖中抽出,两指夹在其中,薄唇轻启:“观闻符,启。”   白文姍瞧见对方掏出如齐木楷的那纸黄符,稍微有些意外。   纪释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怎么了?”   “哦,没什么,”白文姍眼睑垂下,“我只是差点忘了,你还是齐木楷的师伯。”   她忽然有种错觉。   好似赤足和尚无时无刻都留出一丝注意力在自己的身上。她的一颦一笑,都逃不出对方的眼睛。   遭遇危机时,对方也能第一时间发觉并制止。虽然觉得稍微有那么点不自在,但好像这也并不是坏事。   白文姍将奇奇怪怪的念头甩出脑海,仔细琢磨了下对方手中的符箓。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纪释使出龙虎山的符箓术。   她以前还在猜测,齐木楷和梅初叫他师伯,是否仅仅是尊称而已。   此刻出现在对方指尖的黄符完全打消了白文姍的疑虑。纪释出家之前,些许和龙虎山、乃至神霄派都有挺大的渊源。   他所启用的符箓,是白文姍在齐木楷手里从未见过的样式。   观闻符,又称耳目符。   分为子母两张符箓。   子符身形迅捷,潜形匿迹。能悄无声息地附贴于对方身上,无触无感,让人难以察觉。   母符由施术者持有,可如同子符附身之人的眼睛、耳朵般,将五感通过符箓进行传递。以达到耳目共享的效果。   简而言之,就是听对方之所闻,观对方之所见。   纪释指尖黄符在两人耳目间轻轻一拂,白文姍顿时感知右眼的视野变换,好似身体重回1208号房间,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只不过,这具身体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丁怡然的。   画面很清楚,清晰得像是自己亲眼所见。只是两只眼睛分别出现不同的视角,略感不适。一时半会儿没分清哪里是身处所在,哪里是符箓传导。   江宇显然没有经历过如此奇幻的符箓之术,晃着身子差点撞在墙壁之上。白文姍也是适应了好几秒,才找到了窍门,透过符箓用丁怡然的眼睛识物。   此时的丁怡然的视角正朝着一幅还未完成的画本,从角度和距离上来看,正埋头俯在身前。   画稿上的水墨还没干透,丁怡然着笔的掌腹和手臂背染得漆黑,但她似乎丝毫不在意。她描绘的动作很快,行笔潦草,乍眼一看有些抽象。   但还是能勉强看出她所画之物。   残肢、断骸充斥整个画本,整体阴郁而又绝望的风格看不出任何的美感。   通过丁怡然的视线余光,白文姍勉强能把屋内的景象看个大概。窗帘拉得严实密封,只有书桌上微弱的台灯给予一丝光线。   屋内很是杂乱,地面上铺满了画稿,挤占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活动空间,让人根本无处下脚。   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在这屋子里生活的。   白文姍很快就在杂乱无章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处眼熟的画稿,喉咙紧绷,下意识发出一声“唔。”   “咋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江宇反应很快,立即捕捉到了白文姍的声音。   好在观闻符所带来的五感共享只是单向的。他们的声音并不能被1208的丁怡然所听见。   白文姍说:“你看她脚边的那幅画。”   接连而至是短暂的沉默,纪释和江宇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那幅画稿。画稿的线条很粗犷,场景格外眼熟。   漫天飞舞的白灰和坍塌的建筑残骸。   不正是纪释几人被困在电梯时所看到的景象。难怪不得当时白文姍就觉得场景有些不真实,原来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还真的是一幅画稿。   这一刻,白文姍无比笃定。   那出现在电梯中的鬼童、侵扰整个柏云大楼不得生宁的元凶,虽然不知对方是何鬼魑,但绝对和曾经的灾害幸存者丁怡然有关。   丁怡然握着画笔的手变得越来越粗暴,剧烈的力道下让薄脆的稿纸近乎被撕碎。嘴里似乎还重复着呢喃。   白文姍凝神细听下来,才听清对方口中说的是:“不听他们说……不听……”   重复低语了好一阵子,直到掌下的画稿在笔尖下被撕出好几道口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丁怡然的视角上移,无光呆滞地朝着右侧望了一眼,才又举起画笔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大腿上戳去。   口中的话语变成了“去死……去死……”。   她的力道并不轻,锋利的笔尖很快就戳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但丁怡然却没有痛感般,完全没有停止手中动作。   大腿上的鲜血与瘢痕交错在一起,看起来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笔尖捣得血肉模糊。   白文姍错愕不已。这丁怡然有着严重的自虐倾向,此时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只是不知道这压力的来源是哪。如果不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这十多岁的少女很快就会在自残行为下受到致命的伤害。   “快阻止她,”江宇身为一个消防司员,定是见不得女孩这样伤害自己,“小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样会造成伤口感染的。”   他伸出手想要阻挡在丁怡然的笔尖下,但却扑了个空。观闻符只能“观”和“闻”,并不能介入现实。   江宇见不得这个场面,索性将右眼闭了起来,不再共享丁怡然的视线。他不明白小孩为何能这样愚笨的伤害自己,他无法理解。   别说他了,就连白文姍也无法理解。   正当白文姍疑惑之时,丁怡然的房间中出现了另外的一人的声音。   “他们发现你了。”   那人声音还带着稚气,但音调却很是古怪,不像普通孩童所说出的话语。   丁怡然转过头,一脸漠然地盯着发出声音的“人”。   随着对方视角的偏移,一张阴沉的孩童笑脸出现在视野之中。白文姍认识,那分明就是先前三人在电梯里碰见的鬼童。   鬼童轻述:“他们是想让你偿命。” 第44章 鬼童除秽   丁怡然对于鬼童的出现有些熟视无睹, 好像并不害怕。她反问了一句:“偿……命?”   “没错,他们就是想让你替死去的人偿命。”鬼童的话语似笑非笑,犹如魔障般给丁怡然洗着脑。   “恩, 为了偿命,”丁怡然对鬼童的话深信不疑,手中握着的笔更加用力, “去死……快去死……”   鬼童似乎很满意丁怡然的反应,嘴中伸出猩红的舌头沾舔着下唇, “观赏”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撩开紧闭的窗帘。“你看, 他们又在说你坏话。”   丁怡然停下了动作, 随着对方的指引走到窗户边,双眼朝着楼下望去。白文姍这才通过对方的视线,知晓了鬼童口中的“他们”是什么。   柏云大楼下方是公共休闲区域, 此时正聚集一些饭后消遣的居民。他们口中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 神色有些激昂。   丁怡然住在十二楼, 正常情况下是听不见楼下谈论的声音的。但不知鬼童用了什么法子, 那些妇人叔伯的话语一分不少地传进了她的耳里。连带着,也传进了贴着观闻符的白文姍右耳。   “我说就是那丁怡然,”一名年岁听起来稍长的大娘说, “最近小区发生这么多怪事,多半就是她在作妖。”   “你小点声,”另一人劝了声,“别让其他人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了?”大娘有些愤怒,“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谁还不敢说还是咋的。我说啊, 那丁怡然就是个祸害, 去年的塌楼没准儿也和她有关。”   白文姍站起身来, 闭上右眼, 朝着一楼大厅外望去,果然在树荫下发现了几人的身影。   同时处于两个视角观察同一个方位,感觉有些奇怪。她步入大厅外侧,隔着几名妇人叔伯只有几米远。   听见大娘这话,立马就有人接茬:“可不是吗?那么多人全死了,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凭什么?”   听见这话,白文姍眉头一皱,掏出在霓虹时齐木楷怕大家走散不好联络而给她购置的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这柏云大楼里居住的人,大多都是原来柏云小区的受害者家属,每家每户或多或少都在那场灾害中受到了打击。   听见这句话,议论声中明显出现了沉默。   每个人心头都有一杆秤,都在想,如果存活下来的人是自己的家人,该有多好。   “就是,凭什么。”   “我家的小不点儿还那么小,就……”   “我女儿才刚刚考上重点大学,连名都没来得及去报就撒手人寰了。”   “凭什么就她活了下来。”   “听说啊,她连学都辍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叔伯低沉着嗓子说,“要我说,她这样……还不如死了得了。”   字字诛心,让白文姍听了都有些难受,更别提年仅十多岁的丁怡然了。   “别说,她现在不就和个死人差不多吗?那瘦成皮包骨的样子,两个眼睛跟个骷髅似的盯人一眼都像是要吃人,我看着都犯恶心。”   另一人附和说:“也不知道我们这是倒了什么血霉,摊上她这个瘟神。要是她真的死在屋子里,得了,咱们这柏云大楼又成凶宅了,还住不住人了。”   “呸,真是晦气。”众人无一不是厌恶和憎恶。   “你说她是不是作孽,”大娘压低了些语调,“听说,为了把她救出来,还死了一名消防司的队员,可真是一命换一命才把她救出来的。”   “没错,那消防司员自己的小孩都才五岁,和我家小不点儿一样大,”妇女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他老婆好像叫周琴,连正式的工作都没有就成了寡妇,真是作孽。”   白文姍联想起了先前在大楼里碰见的牵着小男孩那神色低落的中年女子。   “是叫周琴吗?”一名叔伯搭话:“最近经常在楼道里遇见她,也不知道来干什么。”   “还能来干什么,”大娘白了对方一眼,“不就是找丁怡然讨要个说法吗?自家老公平白无故就死了,换作是我,我还要去闹上几天呢。”   “死了个消防司员救出她这么个废物,你说他老婆生不生气?”   “哎,可惜了。”   “是啊,明明完完整整的一个家庭,活生生就被丁怡然这煞天星的给拆散了。”   “可不是吗,”叔伯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抬着头指着十二层的位置,“丁怡然的房间是不是在那?怎么感觉窗帘在动,她不会是在看着我们吧。”   在楼下众人的注视下,丁怡然“嗖”的一声坐在地上,不再朝着下方看去。嘴中又开始痫证:“不听……不听他们说……”   她的手指关节发青,像是要掐入太阳穴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   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街坊邻居这样说了,她已经多少有些耳熟能详。对于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她脸上发青,但也无能为力。   从废墟中活下来的确只有她一人,舌剑唇枪快要把她撕裂成碎片。   “不想听了啊?”鬼童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凑在她的耳边说:“还没完呢。不信你看,周琴又回来找你了。”   丁怡然机械般地转过头,盯着客厅外的那道防盗门,门上果不其然出现了拍打声。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每一声拍打都让她心悸。   “丁怡然……你开门……”门外的女声很是奋激:“把俞江还给我,把我老公还给我。”   丁怡然听见这个声音犹如梦魇,她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拼命地用手掌按住耳朵,不愿再听哪怕一句。   但女人的声音见缝插针般顺着手掌间的缝隙“钻”入她的耳廓,刺痛着她的耳膜。   是周琴?   白文姍不是亲眼见到周琴离开柏云大楼的吗,还是又返回了?周琴口中的俞江应该就是那葬身于地震余波中的消防司队员了。   俞江?   白文姍用没有观闻符的左眼朝着江宇看了眼,那已故的消防员,应该是对方的队友。   江宇听见周琴口中的名字,果然情绪有些变化。眼中流露出沉甸甸的酸楚,眼角注意到白文姍的目光,稍稍遮掩了些。   “为什么不是你去死?”周琴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刀,“凭什么要俞江替你去死?”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丁怡然抱着头,使劲抓攥着头发,口中语不成句。   周琴嘶吼着:“丁怡然,你有本事在里面躲一辈子。”“你要是敢出来,我一定要让你偿命。”   周琴也开始变得泣不成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拍打着防盗门。隔了好久,才终于停歇了下来。   可周琴的声音刚刚停下,丁怡然还没松下口气,小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爸爸到底去哪了啊?”   这句话像是又重新戳痛了周琴的软肋。   她朝着身旁的男孩说:“爸爸他躲在里面呢,不肯出来见我们。”   男孩听见这话,也开始疯狂拍打着门框:“我要爸爸,爸爸你是不是在里面,快开门呀。为什么不见我们呢。”   丁怡然被这母子的声音折磨得濒临崩溃,想要用声音掩盖对方的话语,口中嘶吼着、呐喊着,直至失语。   鬼童看见她这个样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眼睛眯成一条线,嘴中发出“咯咯咯”的笑,越笑越大声。   周琴的拍门声、男孩的哭喊、鬼童的讪笑,让丁怡然头疼欲裂,她将手捏成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头颅。   “不听……不听……”   过了好一阵子,那犹如暴雨的敲门声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整个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听得见丁怡然的抽泣。   “他们都恨你,”鬼童趴在她耳边,“指责你、非议你,你只要活着,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呼吸都是错的。你就是大家心里的一根刺,不拔掉的话,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丁怡然喘着大气,目光涣散:“我该……怎么做。”   “他们想让你死,你怕吗?”鬼童森然一笑。   “死?”丁怡然顿了下,像提线木偶似的点了点头,视线瞟向窗台处,掖扶着墙壁朝着窗户走了两步。   两步之后,转而又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疯狂地地摇着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求你,我不想死。”   眼泪遍布在她的整个脸颊,面孔狰狞。   “不想死啊?”鬼童的话蛊惑着丁怡然紧绷的神经:“那……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杀光。”   “人死了,就不会再说话了,世界也就清净了。”   丁怡然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她像是丢了魂,只会重复鬼童的命令。“杀了……他们?”   “把笔拿起来,”鬼童捡起地上的笔递到丁怡然眼前,“画一幅炼狱,真正的炼狱。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活在地狱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丁怡然犹豫:“可是……”   “没什么可是。”鬼童懒散的话语顷刻间变得凌厉,他那全是眼白的眼球鼓出来,用着几乎威胁的话语说:“给我画!”   吼完又重新变得柔声细语:“只是一副‘画’而已,仅仅是一副‘画’,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好……我画。”丁怡然被吓坏了,颤抖着接过画笔起身趴在了书桌前。   “恩?”鬼童像是发现了丁怡然后背那近乎于透明的观闻子符,将脸贴了上去。“有虫子进来了?”   鬼童恨不得将整张脸贴上去,用眼睛打量着那观闻符,嘴角拉扯出一个鬼笑。   “呐,我说……你们又来陪我玩了吗?” 第45章 鬼童除秽   “既然来了, 那就不要走了。留下来陪我玩。”鬼童说完又开始“咯咯咯”得笑个不停。   白文姍一把撕下观闻符,不再去听鬼童的胡言乱语。   她刚想和纪释、江宇对一下信息,猛然看见一团黑影朝着江宇袭去。   “江大哥!”只来得及一声惊呼。   江宇愣了一下, 只见那团黑影中伸出两只幼儿的手臂,一把抱住他的双脚,迅速朝着大楼内部拉扯。   江宇明明是一个成年男子, 体格还算魁梧,但却被这双“细手”牵扯得毫无招架之力。   一晃神中, 对方已经被拉扯出好几米远了。   纪释反应极快, 他脚下用力, 朝着黑影前进的路线一跃,手中的禅杖隔着数丈劈下。   白文姍刚想跟过去,抬脚一踩, 却踩了个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她脚下大理石砖已经消失, 变成了一道坑。   她的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倒去, 朝着那凭空出现的深坑落下。   白文姍眼中一凝,迅速在失重的体感中调整着下坠的方位,手中雷印竖起, 蓄势待发。   下坠了数息时间,白文姍才重新双脚着陆。她抬头谨慎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场景,是一处四面墙壁的封闭房间。   房间墙壁白的渗人,就连顶面她刚落下的位置也已经没有了坑口,完全像是她凭空而现。   应该是在地下负几层里。   细细琢磨了一下, 这鬼童比想象中要机灵得多。   假装佯攻江宇, 但实则却暗地里用了法子将她困住。成功地将他们几人给分隔开来。   白文姍将雷印立在身前, 眼角将空荡荡的房间收入眼底。房间中什么都没有, 除了四个方向各有一道门以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出口。   “轰咚。”   上方传来低沉的轰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此时顾不得其他,白文姍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伫立在其中一道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无论怎么看,空无一物的房间中出现这四道门,就是在“引诱”着她上前打开。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陷阱在等着她。   白文姍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紧闭的木门。精神紧绷,时刻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但好在并没有危机出现。   随着门被拉开,出现在她眼前的又是一间房间,和这间一模一样的房间。颜色、格局,甚至连纹路都是完全相同。   她不信邪的返回房中,又拉开另外几个方向的门。   无一例外,全都是一样的景象。   她像是被困在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宫,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真正的出口。   是鬼童在捉弄她。   白文姍大抵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思索着该如何从这困境中挣脱。   “好玩吗?”正当她寻思之时,鬼童的声音诡异地出现在耳边,对方口中呼出的淡淡寒气让白文姍后脊一凉,眉间跳动。   白文姍其应若响,手中的雷法闻声便朝着身后的方位使去。交错的雷电在房间中蔓延开来,在雪白的墙壁上电出一哧溜的焦黑。   鬼童很是兴奋,他四肢反方向地弯曲,像个蜘蛛般爬在墙顶,脑袋垂直地转动了个90度,看向她说:“姐姐你好恐怖呀,差点就把我给电糊了。”   也不知道此时的谁比谁更恐怖。   白文姍没有跟他废话,手形一转,朝着他那畸形的身子就是一甩。八道雷法像是一张网,覆盖着鬼童所有可以逃离的方向。   但鬼童不慌不忙,朝着白文姍咧出嘴一笑,整个身子瞬间就“融化”进天花板的墙壁之中。让不留一丝死角的太玄八雷扑了个空。   真是溜滑。   白文姍不敢眨眼,说不准那鬼童就从什么地方又蹦出来了,她环视着房间周围,时刻紧绷着心弦。   “别躲躲藏藏了,出来。”   “姐姐,你别紧张嘛。”鬼童仍然是一副玩耍的态度,一张嘴从右侧的墙壁冒了出来:“你看看脚边。”   听见对方的话,白文姍这才发现墙角处不知从何时起冒出了一缕黑焰,不受控制地开始延烧起来。   她拉开几个身位,却发现那黑焰跟个爬山虎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引燃了整面墙壁。房间内的温度被骤然升高了许多。   更恐怖的是,那黑焰顺着墙壁燃烧而来,要不了一会儿工夫,就会让整个房间成为火海。   “怎么样?”鬼童从地面上冒出一个头颅,“丁怡然笔下的炼狱,好看吗?”   白文姍盯着那妖娆鬼祟的黑焰,抬起脚朝着那鬼童的脑袋踢去。但对方身形敏捷,来去无踪,根本打不中。   “咳咳。”白文姍在高温烘托下咳嗽了两声。   丁怡然……   她真的在画那所谓的“炼狱”?   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笔下的画稿,在鬼童的影响下已经实质化。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白文姍尝试着与鬼童沟通。   “知道呀,”鬼童的话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玩游戏嘛,姐姐你会陪我玩下去的对吗?”   玩你个大头鬼。   白文姍转过身去,朝着声音出现的方向说:“好,姐姐陪你玩。你把丁怡然放了,不要再折磨她了。”   “她可是自愿的,我一点都没有强迫她。”鬼童笑盈盈地重新在白文姍身前的墙壁上凝出一张面孔。   好机会。   白文姍眼疾手快,飞速使出一道雷法招呼上去。可对方的身形很是锐敏,侧头便躲开了致命伤。   鬼童右侧的眼角连带耳朵根被雷法所击中,受痛般的发出一声叫喊。   “好疼。”鬼童叫唤了两声,面孔重新消失在墙壁中。“姐姐你骗人,我不要和你玩了,你可以去死了。”   充斥整个房间的黑焰猛地开始暴涨起来,转眼间就将屋内席卷成一座烤炉。   黑焰几乎要抽空了房间里的空气,白文姍觉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般有些窒息。她尝试着逃去另外的房间,但所有房间都犹如复刻般如先前的房间一致,被黑炎所包裹。   “轰咚。”墙顶处的轰隆声越来越近,也不知道从上方破墙而出的又会是什么。   白文姍被黑焰逼退到房间中心,燎起的焰火几乎要扑上她的衣襟。她双脸被染得通红,在黑焰的包裹下尽是无尽的绝望感。   被黑焰呛得有些难受,她在想,她的八字可能和火有点犯冲。不然怎么会短短一个月内,被火接连烧上两回。   白文姍眼睛被熏得快要睁不开,手臂被飞跃而上的点点黑焰灼得生疼。她脑海中不知为何出现了赤足和尚的身影,浮想对方那透凉的指尖触感。   如果……如果……   此时能再看对方一眼就好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弯曲着后腰,脆亮地喊一声:“司长川——”   墙顶的“轰隆”声近在咫尺,在一声猛击下,墙体崩出裂缝。混凝土和石灰从墙顶落下,露出一个半人宽窟窿。   白文姍抬眼望去,窟窿里的禅杖抽离之后,透出那张熟悉的脸。   纪释低下头,朝着她伸出手。“刚刚……是在喊我吗?”   慌神中,白文姍逆着光,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听见对方的话语,她先前还有些慌乱的心神莫名地被定了下来。   她拉住对方的手,借着他的力道从房间中爬了出来。发现竟然身处地下二层。   垂头一看,那道窟窿竟然是对方用禅杖活生生“砸”出来的。一路从一楼大厅砸到地下二层。   江宇也在一旁,帮她把身上的白灰拍了拍:“没事吧?”   白文姍缓了好几口气说:“丁怡然,她在画炼狱。”   纪释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朝外看去。   白文姍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赫然发现那黑焰不仅仅是出现在紧闭的房间之中。整栋大楼,都已然被黑焰攀附,顺着柱头直涌而上。   那画面,的确是一副人间炼狱。   “着火了,快跑啊!”柏云大楼中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黑焰,惊呼声在寂静的楼道中响起。顿时警铃声、人群的嘈杂声,充盈着每个楼层。   有人尝试着用水去浇灭那团黑焰,但却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这些火焰的出现,完全打破居民们的常识,无法用常规的灭火法子扑灭。   仅剩的,只有逃生的欲望。   黑压压的人群挤占着整个楼梯间的逃生通道。谁也没有想到,这看似平静的夜晚突然爆发了一场大火。   白文姍、纪释、江宇三人逆着人群而上。他们知道,导火索正在那十二楼。要阻止这场大火,只有将源头彻底的浇灭。   人群撤离得很快,等他们抵达丁怡然所在的十二楼时,楼层中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居民。   黑焰顺着墙角密密麻麻地灼烧而来,将走廊上渲染成一副恐慑的景象。   白文姍步入1208的门前,刚准备敲门,却被门上传来的滚烫温度给烫了下手。“嘶——”   这门框上的温度已经超过60度了,让白文姍有些担心。   “丁怡然,不要再画了!”她朝着屋内喊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小扇子,你退后。”纪释将手中的禅杖横在身前一挥,那厚重的防盗门应声拦腰截断,露出屋内的景象。   鬼童歪着头站在玄关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第46章 鬼童除秽   白文姍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扇子?这个称呼好像有些熟悉。   对方是喊的这个名字吗?   她的思绪瞬间飘回那溪涧檐下, 她用挑拨的语气朝着赤鬼面具男子问了句:“喂,你怎么都不用‘小扇子’来叫我了。”   那时,女敛男惘。一股名为试探的暗潮在其中涌动。   但此时却来不及多想。鬼童正歪着脑袋站在不远处, 眼中满是玩弄的笑意。   “小鬼,”江宇有些焦急地朝着对方喊道,“赶紧把火焰熄灭了。”   鬼童笑盈盈地看过来, 装作无辜的样子说:“火?可是这些火又不是我放的,为什么要让我来灭。”   白文姍懒得跟他废话, 朝着鬼童身后的女子喊去:“丁怡然, 别再画了, 你起身看看周围的模样。”   但丁怡然就像是沉溺在画稿世界之中,根本没有听到白文姍的呐喊。她趴在书桌上,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癫狂的样子, 手中的画笔转动得飞快。   白文姍见对方丝毫没有反应, 手中雷印再次凝了出来, 朝着面前的鬼童呼去。   不先把这鬼童给解决的话, 完全唤不醒丁怡然。   鬼童对于她的雷法已经多少有些了解,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已经和众人拉开了好几米远的距离。   “姐姐, 你怎么还没有死掉,”鬼童刚冒出身子就出言不逊,“这样也好,还可以继续陪我玩,有点意思。”   白文姍旋转手印, 刚想再次凝出雷法, 却被纪释的手掌按了下来。   “我来吧。”纪释抬步朝着鬼童所在的方位走去, 手中杵着禅杖, 在房间中发出清脆的铜铃声。“你想玩什么?”   鬼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面前的赤足和尚有什么不同。思索了片刻后说:“恩……那就来玩跳房子吧。”   对方话音落下,纪释的脚下的场景瞬间开始变换。   从1208的房间变化为山顶断崖。   白文姍眼前有些担忧,她先前就是被鬼童用这种方式带入地下房间的。对方应该是有着折叠空间的能力。   然而纪释的脚步根本没有停下。   他的脚下明明已经是万丈深渊,但仍然是一步稳稳地踏在了虚空之上,继续朝着鬼童迈来。   鬼童微微一愣,手中又是一挥。   从山顶断崖又急速变化成呼啸的浪潮海岸。   纪释没有停顿,一步踏在浪涌上,继续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鬼童眼中布满了兴奋,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能在变换的空间中如履平地。   他嘴中发出尖锐的笑声,颤抖地抬起手,场景开始无数次发生着变化。骤息之间,空间飞速跳动。   可不管是钢筋楼宇、巷尾街头,还是滔天火海、荒漠黄沙。   纪释的步子像是能踏碎虚空,丝毫不能阻拦半分,直至步到鬼童面前。   “跳房子……好玩吗?”纪释口中的话语听不出什么情感。   鬼童身体剧烈地抖动,眼中最终从原先的兴奋、激动变为了恐惧。看着眼前面色如霜的赤足和尚,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那是完全由力量差距而带来的压迫感。   在对方面前,他此刻犹如一个真正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的孩童。   他小看了对方,这种碾压到全身汗毛竖立的压迫感甚至只在“那位大人”身上出现过。   这赤足和尚到底是谁,鬼童不知道。但他清楚,对方绝对不是他能对付的角色。   这柏云大楼里的所有人明明都只是自己的玩物,他只需要捏捏手指就能取人性命,上千人的生死存亡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但却遇上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赤足和尚。   “好……好玩。”鬼童萌生退意,眼角朝着后方的墙体瞥了一眼,只需要半秒时间,他就可以遁入其中。   鬼童开始后悔了。   后悔自己玩心大,非要拉扯着这柏云大楼陪他玩游戏。后悔没有早点完成“那位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   如果任务失败了的话,等待着他的将会是……   鬼童眼中交杂着恐慌和悔意,但比起这样,逃生的欲.望更加强烈。   鬼童很狡猾,他拉扯着抖动的嘴唇,朝着纪释说:“大哥哥,再陪我玩一次好不好。”   说完就化为一团黑影,发疯似的朝着身后的墙体遁去。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甚至连白文姍的眼睛都只捕捉到些许残影。   但纪释像是早有预料般出手,一禅杖将对方“钉”在墙壁上,任由怎么挣扎都无动于衷。   鬼童惊惧不已,那禅杖滚烫无比,在他身上灼烧出一阵青烟。平日里畅通无阻的墙体此时却怎样也遁不进去。   纪释来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除秽,生于惧。性顽劣、恃强凌弱,通常栖生于大鳄身侧,食其残羹折箩苟活。附其生人之上,可掩人耳目、以伪乱真。”   鬼童除秽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从容,在禅杖之下犹如一个任人刀俎的鱼肉。“大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来这里作恶,你放过我吧。”   对方的模样完全伪装成一个受人欺凌了小孩,如果不是白文姍刚才差点被对方用黑焰烧死,都险些信了。   纪释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模样而动容,身侧的涅槃经开始浮现。   鬼童除秽似乎对那薄如蝉翼的涅槃经很是恐惧,在经文的吟唱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不要杀我!你不想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吗?你把这经文停下,我全都告诉你。”   纪释当然知道是有人派他来的,除秽虽然生性顽劣,但一般很少出没在人群聚集之地。他出现在这里,恐怕别有用意。   但不需要对方亲口述说,纪释自然也有别的法子知晓藏在幕后的人。   白文姍瞧见大势已定,急忙跑到丁怡然的身旁,晃动着她的肩膀。“丁怡然?小丁?”   对方如着了魔般丝毫没有任何反应,手中的画笔几乎要完成整个画作。   那是一副完完整整的炼狱,属于柏云大楼的炼狱。   席卷而来的黑焰快要将整栋大楼淹没,升腾而起的焰火将楼板烤得嗞嗞作响。   不能再等下去了。   白文姍一把将对方的画稿抢了过来,抬手就从中撕开。一声清脆的纸张撕裂声终于唤醒了丁怡然。   滔天的黑焰随着撕裂的画稿,像是失去了燃烧的源头,急遽在柏云大楼中褪去。没一会儿工夫就熄灭得彻彻底底。   “你在做什么啊?!”丁怡然发现自己的画稿被白文姍撕了个稀碎,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怒火。   白文姍看了她一眼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大楼已经被黑焰侵蚀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   “不可能,这都是假的,只是画而已。”丁怡然抬头环视了一眼被黑焰灼烧的痕迹斑斑的墙体和楼道,微微愣神。   她走到窗户边朝着下方望去,发现柏云大楼的居民们都逃了出去,顿时松了口气。   可见到楼下的人群无一不看向她所在的楼层,所有人都朝着她家的窗户指指点点时,丁怡然像是被唤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她一把推开身边的白文姍,蜷缩在墙角口中喊着:“不用你管,他们都是坏人,死了才好。”   白文姍拉起对方:“什么叫死了才好,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你好好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不听……我不听……”丁怡然摇着脑袋,眼泪和鼻涕混杂在一起。她用手掌盖着耳朵,不愿再听到外界任何的声响。   “我就不该活下来,我要是也死在那余震中就好了,”丁怡然有些魔怔,“只要我死了,应该所有人就开心了。”   她想到鬼童所说的,她就是一根扎在柏云大楼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地震所造成的惨痛。   既然刺得这么深,要不然还是拔了算了。   丁怡然眼睛朝着窗台外瞥了一眼,她在想要是一跃而下的话,是不是就解脱了。就再也听不到众人的非议、看不到有色的目光了。   死了,是不是就真的安静了。   也就能给因为救她而身亡的消防司员偿命了。   丁怡然朝着窗台处挪动了一步。   感受着呼啸而来的晚风,吹动着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感觉有些舒服。   她不动声色地将身子面向窗外,指尖颤抖地握成一个拳头。   然而,还没等她迈上步子。白文姍一个巴掌精准地落在了丁怡然的左脸上。“丁怡然!你该醒醒了。”   她浑浊的精神状态被对方扇得清醒了几分,眼眶红润地瞪着白文姍。   白文姍在对方的注视下按下了存在手机里的录音播放键。   那是先前聚集在楼下居民讨论的声音,白文姍将议论声录了下来。   “那么多人全死了,就丁怡然一个人活了下来。”   丁怡然听见这句话,觉得有些耳熟。不正是先前在大楼下聚集的叔伯大娘讨论的话语吗?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捂住耳朵,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眼皮一跳。   “那是福气。能在那么惨烈的地震下活下来,就是一种福气。只是父母全都在那场灾害中走了,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孩能不能过活得下去。”   “我们能帮的就尽量帮吧,老丁要是知道他女儿现在门都不出、学也不上,不知道有多心疼。”   叔伯听闻开口道:“我上周联系了心理咨询所的彭医生,他也同意了下周一前来上门诊断。”   “那可得花不少钱吧,”大娘庚即翻开自己的衣服内包,“这钱我来出吧。”   “哎呀不用,你家也在那场地震中损失惨重。钱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以前和老丁关系好,实在不忍心看着丁怡然这样低沉下去,我来解决就是。”   大娘听闻立马就不高兴了:“那可不行,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怎么能让你家全部出。明明以前就说好的,小丁由我们柏云小区的街坊邻居一起照料,大家说是不是啊?”   “对啊。”“我们每家出一点,凑一凑就是了。”“没错,都是为了小丁好,老李你就别坚持了。” 第47章 鬼童除秽   听着手机里陌生的录音, 丁怡然惘然,这些话……为何与她所听到的不同。   她所听到的话犹如刀刃般尖锐,刺痛她的耳膜, 让头脑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而这些话语……怎么这么温暖。   这是自从那场地震之后,她从未听说过的温暖话语。   像是一盏带着温热的白炽灯,试图撵去她内心的阴霾。   眼泪顺着丁怡然的脸颊划过, 她目光迥异地盯着白文姍问:“这是……”   白文姍一把将窗户彻底拉开,趴在窗台上任由晚风拂在脸上, 将长发吹得翩跹。“不如, 你亲耳来听听。”   丁怡然看了眼楼下指指点点的人群, 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又被瞧见白文姍鼓励的眼神。   她尝试着往窗台方向靠了靠。   盯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千条万缕视线,脚踝下意识地就是一软。   她害怕。   害怕再听到伤害她的话语。烧了这栋楼, 她罪该万死, 不敢面对人们的“审判”。   白文姍将手轻轻拍在她的肩上, 言语重新变得温柔:“别抵触, 敞开心扉,仔细听下他们都在议论什么。”   丁怡然脸色惨白,咬牙朝着白文姍深视了一眼, 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闭着眼睛不再去看下方,用耳朵去倾听。   嘈杂的人群你一句我一句混杂成一团。   但只要注意力够集中,还是能分清大家口中说的话。   “怎么大楼突然起火了,我这才刚洗了头都没来得及吹。”   “谁知道呢,消防车还没来吗?”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火好像比刚才要小了一些。”   听了几声人们的讨论, 并没有发现预想中的指责时, 丁怡然才将悬着的心沉了下来, 聆听人群中的话语。   “你们看见小丁了吗?”   听到这个自己的名字, 丁怡然心神一动,眉头皱在了一起。   “没呢,也不知道跑下来了没。”   “不会还在家里吧?”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我上去叫她。”   “你不要命了啊?一楼的火势现在这么大,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他们是在……担心我吗?   丁怡然心脏像是被谁捏了一把,狠狠地跳动起来。   “你们别找了。”另外一群人听见他们的讨论扭头说了起来:“先前早就发现小丁没下楼,我们已经找过一圈了。”   “还真没下来?”人群开始嘈杂。   “是没下来,不过有人上去叫她了。”   “谁啊?”   “周琴。”   那人继续说:“也不知道她怎么也在这,听说小丁没下来,我们都往外逃的时候,她把小孩交到我手里就朝着楼里冲。”   说完男子指了指远处急得哇哇大哭的男孩:“你看,把那小孩可吓坏了。”   “周……琴?”人群思索了片刻才说:“是那个消防司员的妻子?她也是消防员吗?”   “她哪是啊,”男子叹了口气,“就是个普通妇女,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敢往火里冲。”   丁怡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琴……她冲上来了?   丁怡然按住窗檐的手指关节在力道作用下有些发青。   楼下的人群好似发现了十二层出现的人影,指了过来问:“诶,那是不是丁怡然的身影?”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望了过来。   “啊?她还真的没下楼。”   “怎么办,现在恐怕是下不来了。”   “好在火势没有继续涨了,等消防车来了用云梯就可以把她给救下来。”   “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不会跳下吧?”   “可千万不要做傻事,等待救援就好。”   楼下的人群因为发现丁怡然的身影而吵翻了天。   不知道是谁率先将手机的闪光灯打开,在下方晃动着试图吸引丁怡然的注意力,口中呐喊着:“小丁,别怕,不要跳。消防车马上就来了。”   这人的举动很快便在人群中“传染”开来。   有手机的纷纷将闪光灯打开,忘记带手机地扯着嗓子朝着十二楼呐喊。   不一会儿就形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声浪。用闪光灯打造出了一片人工“星海”。   “小丁,将毛巾打湿捂着口鼻。”   “千万不要跳下来,丁怡然。”   “别怕,消防员叔叔已经在路上了。”   丁怡然听着楼下的声响,眼眶被闪光灯的晃动所打湿,她看着那一片因为担忧自己而吼得脸红脖子粗的街坊邻居,喉咙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来……   那所谓的指指点点,不过是大家的关心罢了。   丁怡然颗粒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她紧闭了这么久的内心原来不过是自己画下的枷锁而已。画地为牢,将自己关在其中。   她的耳目被鬼童除秽所障,让她看不透更听不清。现实原没有想象中那么残酷,这些许久未见的邻里街坊,并没有变得冰冷无情。   丁怡然看着楼下的“星海”,听着人群的呼喊声,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   “周琴……”丁怡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周琴她冲上来了。”   白文姍也没想到还突发了这件事,刚准备出去寻找,却见一只手攀在了门框之上。   “小丁。”   周琴喘着粗气,扶着门框往里走了过来,火势将电梯停运了,想来对方应该是跑楼梯上来的。   “你没事吧,小丁。”   周琴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的体力并不算得上强健,连续爬上十二层的强度让她大腿打着颤。   她的脸被烟雾熏得半边都是黑黢黢的,衣服也被烧焦了好几处。   丁怡然见到对方,觉得有些生分,虽然知道对方冲入火海来到这十二层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但还是止不住后退了半步。   周琴可没有在意她的举动,一把冲上来将丁怡然拥入怀里。“起火了也不知道跑,这样会让人担心的,你知道吗?”   丁怡然感受着对方汹涌的情绪宣泄,端着的态度瞬间烟消云散。“我……我没事,您别担心。”   周琴捧着对方的脸,左瞧右看,似乎的确没伤到哪才放下心来。“现在楼下已经去不得了,我们在这里等待救援就好。别慌,有我在呢。”   丁怡然不知为何,觉得这些话语有些熟悉。   熟悉到自从她的父母离世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   丁怡然木讷地点了点头,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对方的脸:“嗯。”   纪释身上环绕的涅槃经文已经到达了鼎盛,随着他手中禅杖地落下。经文彻底地展开,将鬼童渡化为了一片虚无。   渡化完鬼童之后,盘旋的经文并没有就此消失,仍然缓慢地转动着。   周琴也是发现了房间中的另外几人,连忙道谢:“你们也是来帮小丁的吧,谢谢你们两位。”   她只是凡胎肉眼,看不见纪释身上环绕的涅槃经文。   虽然觉得和尚打扮有些怪异,但也不疑有他。   两位?   白文姍听闻对方的话,视线落在房间内的几人身上。   纪释、她,还有一直站在门口的江宇。怎么看都是三个人,为何周琴却说两位。   然而很快,白文姍的疑惑就得以解开了。   纪释朝着伫立在门口处的江宇而去,涅槃经文转动得更加活跃起来。“现在可以安心地走了吧?”   白文姍猛地抬起头,注视着纪释对面的消防员江宇。   原来……   一直低着头的江宇终于将脸迎了起来。   他勉强笑了笑,朝着白文姍和纪释用口型说着:“谢谢。”   涅槃经文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俞江。   俞江……江俞……江宇。   原来竟是如此。   江宇……这出现在他们半仙铺前的委托人,原来就是身亡在那场余震中的消防司员俞江。   难怪在柏云大楼里,白文姍从未见过江宇与其他人直接对话。   甚至连敲丁怡然的门,也是由她敲开的。   周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迈着步子走到纪释的身边,朝着前方的空气喊了一声:“俞江?”   俞江笑了笑,没有说话,伸出手轻轻在对方的脸上抚摸。   周琴只觉得脸上一片微麻,虽然她看不见对方,但此刻却是无比确信对方近在眼前。   “俞江……是你吗?!”周琴小声地喊出对方的名字,想要伸手触碰对方,可却只能探到一片虚无。   俞江张了张口,对着眼前的女子说了一句话,步入涅槃经彻底走向了往生。   骤然他此时有太多的话想跟对方说,但已是阴阳两隔。对方看不见他,更也听不见他。   那薄弱蝉翼的护体经文随着对方地踏入闪耀出明亮的光晕。   昼亮的光晕如车轮般重新回归进纪释的体内。   周琴眼神迷茫,她耳尖晃动的发丝在风动下停止了下来。   “他……走了吗?”   丁怡然拉了拉周琴的衣袖。   “他说……要你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丁怡然恍然间回想起了在坍塌的楼体中,那名消防司员也是这样说的。   余震导致原本破裂不堪的楼体再次瓦解,她本已经被俞江扛在了肩上,眼见就可以从废墟中逃离。   可瓦解的横梁从天而降,朝着艰难前行的二人倒去。   丁怡然再次睁开眼睛时,只感觉一片猩红洒在自己脸上。   俞江双手死死地撑在地面上,用背脊顶着那截钢筋灌注的横梁。   他口中淌出鲜血,眼神温暖。   他说:“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这句话,不仅是俞江给周琴的,同样也是给丁怡然的。   他的生命因为对方而消逝,但他却不后悔。   能将对方从废墟中救出来,是他的职责,也是他永无反顾地信守。   周琴满含得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洒露而下。她蹲下身子紧紧抱着丁怡然,口中喃喃自语:“我会的、我会的。” 第48章 鬼童除秽   消防车来的时候, 席卷柏云大楼的火势已经接近了尾声。   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犹如呼啸而过的狂风,消失得无声无息。   丁怡然搀扶着周琴,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大楼中走了出来, 引得众人一声惊呼。   “是小丁。”“还有周琴。”   “太好了,她们都没事。”   白文姍和纪释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俩被人群簇拥。   丁怡然在人群中有些不适应, 紧攥着周琴的衣袖不敢放开,躲在对方的臂膀后。好在对方的臂膀挺厚, 能完全把她遮挡住。   “妈妈——”   一声还带着哭腔的男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一把抱在周琴的膝上。   周琴瞧见身下的男孩, 噗嗤一笑,眼中尽是温柔。她安抚着身下的男孩,摸了摸对方的头:“妈妈在这呢, 好好的, 哭什么呀。”   “刚刚那好大的火呀, ”男孩奶声奶气地说, “我还以为……还以为……”   “好啦,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许随便哭鼻子。”周琴用手指刮了下对方眼角的泪痕, 把对方抱起说:“看看我身后的是谁。”   男孩擦拭了下眼泪,才终于看清了丁怡然的身影。“然然姐姐。”   丁怡然被对方唤了一声,微微有些愣神。   然然姐姐?原来她在对方的口中是这个称呼。   丁怡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把自己关了整整一年时间,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和人打交道的能力。只是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递向对方。   这硬扯出来的笑容比哭脸没好看上几分。   男孩瞧见对方的表情顿时“噗嗤”一笑,用小胖手指着丁怡然说:“然然姐姐是个大花脸猫。”   丁怡然这才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污渍。   大花脸猫?   她似乎并不讨厌这个称呼。   从消防车里匆匆下来的消防司员做着最后的扫尾工作, 调查火源发生情况和疏导着人群。看似队长模样的人瞧见了周琴的身影。   “周琴?”张队抽出空小跑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没受伤吧。”   他拉着周琴左看右看, 发现衣服被烧焦了好几处, 有些担心。   “张队,”周琴也是认出了对方,“我没事的,刚才有些急,发现小朋友还在楼里没下来,就去接了下。”   “啊?小芒果被困在楼里了?”张队吓了一跳。   周琴连忙摇了摇头,指了指在一旁的丁怡然说:“不是小芒果,是另一个小朋友。”   丁怡然被对方用“小朋友”来称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立马就红了。   张队打量了两眼,也是认出了丁怡然的身份。朝着对方点了点头,才把周琴拉到一边小声说。   “周琴,俞江已经走了快一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张队语气很轻,生怕戳痛了对方的痛楚。   周琴知道对方也是担忧她,感激地看了张队一眼:“谢谢,张队您的关心我很感激,但不用担心,我现在好好的,已经没事了。”   “还天天跑来柏云大楼能没事了啊?”张队叹了口气,“你可别告诉我,你今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一个巧合。”   “是丁怡然……”周琴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打断了。   “周琴,你这叫‘移情’,”张队说,“你就是因为始终还放不下俞江,才将俞江救下的遇难者作为感情宣泄口。”   “不是的,张队。”周琴并不认同对方的话:“我承认,以前是这样的,我曾把丁怡然当做是俞江生命的延续,我看到她就如同看见俞江一样,生怕对方受伤、着凉。”   “但现在不同了。”周琴透过张队的身子看了眼蹲在树沿下和小芒果打闹的丁怡然。   “她失去了双亲,在这里没有其他的亲人。她还那么小,根本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们同病相怜,都是那场灾害的受害者,只有我们相互知道,那场灾害带来的伤痛有多深。我是走出来了,但她还没有。”   “我想要帮她,”周琴目光坚执;“如果俞江在的话,我相信他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张队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执意,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址了闭嘴。   救援队家属和遇难者,两个受害者能相互救赎?张队从未听闻过。但看得出周琴的眼神,的确是那般笃定,他直至确认了对方是真的没问题才重新归队。   周琴重新走到丁怡然身旁,蹲下腰将小芒果抱起来,朝着柏云大楼看了眼。   “柏云大楼经过这次火势,可能要休整些日子。”周琴朝着丁怡然问:“小丁,要是不嫌弃的话,这短时间,就去我那里住吧。”   丁怡然诧愕地抬头望着对方,沉凝了片刻,转而点了点头:“恩好。”   小芒果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欢呼了起来:“太好了,然然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家。”   丁怡然不知对方为何喜悦地手舞足蹈,小胖身子在周琴怀里差点翻倒在地上。她赶紧伸出手接住对方,才避免男孩掉下来。   可她从未抱过小朋友,连从哪里入手都不知道,手臂像是掐了个小鸡崽子般怪异。   周琴被这滑稽的样子给逗笑了。   男孩也不嫌事大的又哭又笑,丁怡然被对方整得手忙脚乱。   她在想,或许这就是属于家的温柔吧。   -   柏云大楼的居委会反映很是迅速,很快就清算出了这次大火所带来的损失。   这大火虽然出现的诡异,但好在持续时间并不长,除了墙体被烧出黑烬、有些易燃物损坏意外,主体和框架部分基本没有受损。   总的来说,损失还在可控范围内。   但当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盯着一楼大厅那大理石地板上出现的深坑时,还是皱了下眉。绕着深坑走了两圈,才缓缓道:“谁把楼板给戳了个洞?还是直接从一楼钻到了负三层。”   他严重怀疑,柏云大楼是不是进了只会打洞穿山甲。   柏云大楼此次失火最大的损失——负三层至一楼的楼板被不明物体给打穿。   而始作俑者,还在人群外围,与前来看热闹的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纪释回想起先前周琴的身影,道了句:“精怪所化为人,还真是难得一见。”   “什么?”白文姍没听清。   纪释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白文姍跟在对方的身后,脚步不紧不慢。   “先前……不好意思,我直呼了你的名字。”   她指的是被鬼童除秽关在地下房间时,情急之下叫了声“司长川”。   纪释转过身子,用淡淡的口吻说:“没事,名字只是代号而已,想怎么称呼,都是可以的。”   这么随意哦?   那用“喂”来代称,是不是也不算过分?   白文姍赶紧将属于文姍公主的奇怪思绪甩出脑海。“对了。”   “恩?”纪释轻声嗯了一声。这声音像是清风敲打着松木,轻柔得很。   “你刚刚……”白文姍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叫我什么来着,小扇……子?”   先前情况紧迫,她没来得及问。   可对方那句“小扇子,退后”她可听得真切得很。   纪释脚步一顿:“什么小扇子?我未曾说过。”   白文姍被对方一本正经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   心道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又问:“那你先前是怎么叫我的。”   纪释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文姍施主。”   “文姍……施主?”   白文姍听着这两个丝毫没有关联的词硬生生地组合在一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文姍施主。”纪释朝着她抬眸,丝毫没有说谎的痕迹。   信了你才有鬼了。   和对方接触了这么久时间,她可从来没听纪释用“施主”的称谓来称呼过别人。   她早就知道,纪释虽然是一副和尚模样,但实际上与普通的和尚却大相径庭。   他不戒荤腥、不穿海青。口中用语也与寻常人没有区别。   她更是从未听过对方说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些僧人语句。   如果不是对方随时带着柄货真价实的禅杖,她甚至都要怀疑纪释这身打扮完全是兴趣使然,是否是个cosplay选手。   然而此时又冒出个如此生分的“文姍施主”。不免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白文姍暗自将纪释和那记忆中的赤鬼面具男子画上了等号。是敌是友,还暂未能分辨,最好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诶,怎么走这个方向,”白文姍跟在对方身后越走越不对劲,“半仙铺子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吧。”   纪释答:“先不回半仙铺,还有事情没解决。”   白文姍刚松懈下来的精神立马紧绷了起来:“什么事情?”   纪释视线在她的身上打了个转,又看向前方:“鬼童是受人指使来的柏云大楼。旌阳市,还有其他的鬼魑作祟。”   还有?   白文姍觉得这旌阳市是不是风水有点不对劲。   竟是产小鬼大魑。   “你已经知道了在什么方位了吗?”白文姍不由地问了句。   纪释微微点了下头。“大概知晓,我在鬼童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只有那里会有。”   得了,今儿晚上不用睡觉了。   一晚上开张两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仙铺子的KPI吃紧得很。   一路上,纪释的步子很慢,不知是否故意照顾白文姍的缘故,行走的速度刚刚好比对方快半步。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步子虽然不快,但行走的速度并不慢。   原来十分钟才能走到的距离此时连一分钟都没花上。   是缩地符吗?   白文姍看不出纪释是不是动用了符箓,只觉着脚下举步生风,寸步数里。   直到白文姍跟着纪释站在一处酒吧街前时,她才发觉,这个地方……她似乎来过。   不,不是似乎。   她无比确信这个地方来过。   白文姍抬头望了眼酒吧由紫蓝色霓虹灯组成的招牌。   【塔罗占卜cocktail】 第49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塔罗占卜cocktail?”   她的确是来过。   是前不久陪齐木楷来的。   这混杂着浑浊气息的地方, 灯红酒绿与龙虎山气质迥然,但不正是他们那所谓的名门正派在旌阳市安插的定点联络处吗。   “这里?”白文姍朝着身前的人问了句:“这里不是龙虎……”   “我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纪释已经接过了话。他当然知道这里是龙虎山的地盘。   白文姍怔了片刻。   她可还记得对方先前在柏云大楼下说的话。   鬼童除秽是受人指使, 在他的背后还暗藏着另外的玄机。而此时却带着她驻足‘龙虎山联络处’门前。   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   白文姍朝着酒吧所在的门店打量了一番。刚来的时候,她还看了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二十分了。   此时的酒吧街闹腾的模样也消停得差不多了。   远处可以看见零零散散的年轻人互相搀扶离开, 而这塔罗占卜cocktail里面也已经没有了顾客。   门店掩着门,灯还没有关完。应该是店员还在做着扫尾的工作。   “你确定是这里?这可是你的师门吧。”白文姍眨了下眼睛, 看着眼前男子的背影觉得有些讽刺。   和尚出现在酒吧门前, 怎么看怎么怪异。   纪释转过头, 回眸看去:“谁说龙虎山是我的师门。”   这还要用问吗?   先前在柏云大楼时赤足和尚所展现出对于符箓之术的精通程度,比起齐木楷来要精湛千百倍。如若不是龙虎山的人,难道是神霄派的不成?   更何况齐木楷还尊称他为“师伯”呢。   “不是吗?”白文姍诧异。   对方淡然一句:“不是。”   好吧。   看样子, 赤足和尚和师门的关系并不好。白文姍在想, 对方剃度出家会不会就和师门有关。   酒吧的玻璃门虚掩着, 里面原本播放着的音乐也停止了, 着实一副要关门了的样子。   纪释侧过身子拉开玻璃门,刚拉开一条缝就像是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鼻尖耸了一下。   白文姍也凑过身子去嗅了嗅, 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虽然烟味和刺鼻的酒精味道很浓,但也只是寻常的烟火味而已。   鬼童身上留下的气息是什么?   她没有闻到,但看纪释的样子,和这间酒吧里某种她无法察觉的味道有着关联。   “小心些,”纪释抵在她的前方, 口中提醒道:“有些古怪。”   的确是有些古怪。   虽然接近四点, 一般的酒吧都准备收拾了。但这塔罗占卜cocktail像是营业结束得很匆忙。   吧台上客人还未喝完的鸡尾酒, 烟灰缸上架着没有燃尽的香烟, 甚至还有搭在椅背上的男士外套和金属链条女士挎包。   完全不是营业结束的样子。   毕竟谁离开会将外套和包留在酒吧,除非喝了个酩酊大醉差不多。   然而这塔罗占卜cocktail是售卖鸡尾酒的。全凭鸡尾酒的度数,想要喝醉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像是凭空消失了。   不仅是顾客,连带着酒吧的服务生,都凭空消失了。   “有人吗?”白文姍站在门口朝着酒吧内喊了一声。   并没有人回应。   她依稀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见过塔罗占卜cocktail的老板,好像叫徐钊还是什么来着。   那时的对方自顾拿出塔罗牌要给白文姍占卜。   白文姍还记得对方占卜时的牌面。是月亮。   “徐老板。”   白文姍再次喊了一声,仍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好像没人。”她视线落在纪释身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想进入这间酒吧。   上次来也是,这次来也好。   总有种莫名的抵触感觉,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纪释鼻翼微动:“有人,我闻得到。”   他蹲下身子,摩挲了下衣袖,唤了一声长鼻豚鼠的名字:“六牙。”   长鼻豚鼠应声从对方衣袖中蹿了出来,蹬着四只腿在纪释的脚下打转。翘着长鼻好像在抱怨对方为何要吵醒它的美梦。   “好,好,”纪释揉了下六牙的脑袋,“待会给你买南瓜吃好不好。”   说完无奈地看了白文姍一眼。   这长鼻豚鼠听话乖巧,就是特别贪吃,偏偏食量还大。   不过所幸,特别好哄。   六牙听闻顿时开心地扇动着两侧的耳翼,甩着尾巴就朝着酒吧深处钻了进去。   “先前我渡化鬼童,或许他的主人已经有了感应。”纪释侧在身前说:“这里可能会有陷阱,要多加小心。六牙对鬼魑很敏感,跟着它走。”   “恩。”   白文姍应了一声,盯着六牙飞奔的身影。   她可丝毫不敢再小瞧这长鼻豚鼠,在霓虹她可是亲眼见到对方化身为一头圣象,长鼻、獠牙,足似玉柱,好不威风。   跟着纪释身后,白文姍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传递给对方:“这间酒吧的老板好像叫徐钊,具体是龙虎山的什么身份不得而知。不过齐木楷称呼他为师兄。”   她看了眼纪释,发现对方对于这个名字很是陌生,看来并不认识这个名为“徐钊”的男子。   “对了,”白文姍继续补充道,“那人的修为应该很高,他一眼就看出我这身子不是齐木楷能做出来的,已经猜测到是你做的了。”   她回想到了对方当时对纪释出言不逊。以充满藐视的“那个和尚”口吻来指代纪释。   这酒吧的老板知道赤足和尚的存在。这是一个关键的信息点。   “徐钊?”纪释淡淡重复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像是在脑海中检索这个人,随后还是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能在他记忆中留下印象的人不多,就算他见过也未必记得。   六牙在酒吧里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像是找定了方位,朝着吧台后侧顶着一处暗门“吱吱”作响。   白文姍记得那扇暗门。   当时齐木楷来这里渡灵时,就是从那道暗门下去的。   纪释替对方拉开暗门,六牙立刻“嗖”的一声飞奔了下去,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白文姍朝着里面看了眼,连接的地方是旋转式的楼梯,直通地下。看不见有多深,但听六牙在前方传来的脚印声,应该不算浅。   白文姍刚往里踏了一步,却发现脚下的触感有些奇怪。低头端量了一眼,才发现楼梯台阶上布满了散落的卡牌。   是塔罗牌?   这些塔罗牌的牌面看上去很是骇人,搭配上此时这紧绷心神的氛围更是让白文姍有些惊悸,转眼将视线落在前方,不再看那些卡牌。   “这些塔罗牌上会有灵力吗?”白文姍问了一声。   纪释眼神扫了下脚下的卡牌,“或许会有,这些卡牌与符箓的原理相似,不排除有人使其进行修炼的可能。”   大道三千,借助各种法器修炼的人均有。   以塔罗牌为媒介,也是有可能的。   白文姍突然想到了那被月亮牌面中囚禁的女子。那残月下的女子眼神绝望又狰狞,像是在对着她呼救。   如若那是一名活生生的人呢?   思细极恐。   还没等白文姍细想,前方的六牙发出一声“吱”叫,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但“吱”叫只发出了半声,便戛然而止。   “六牙?”纪释眼神凝重,抬腿朝着台阶下迈去。   他放心让六牙在酒吧中乱蹿有两方面顾虑。一来,以六牙的能力一般的小鬼魑魍根本不是对手。二来呢,六牙这瑞象圣体对于污物有着天生的压制力,堪称行走的驱魔‘利器’。   可此时,纪释却明显感觉到和对方断了联系。   白文姍刚想追上去,眼角余光猛然发现从通道顶部吊下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赤足和尚身后。   “纪——”   白文姍急迫地提醒对方,可刚喊出一个“纪”字,赫然发现对方消失在了那倒吊的身影中。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张晃动的卡牌。   【倒吊人】   人呢?   就这么没了?   白文姍心悸到汗毛倒立,她刚想冲过去看个究竟,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给拉扯住了。   回神过来之时,已经被另一张卡牌中伸出的苍白手臂拉入其中。   -   “纪释——”   白文姍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身旁另外的人按着她的肩膀,手指竖在唇前慌张地给她比划着:“嘘。”   白文姍喘了好大几口气,脖颈被染得通红。   “这里是?”她眼前的视线变得通透起来,朝着身周环视了一圈。   此时的她正身处灌木林中,附近是一棵的年份看起来有些久远的秃杆树木。不远的半山处有一泊倒映着皎月的湖泊,湖面泛着银光。   灌木和树木的品种,她都未曾见过,像是棕榈树,但又不完全一致。这场景……不像是在国内,亦或者说,不像是在东方。   她刚才还身处空无一人的酒吧之内,怎的瞬间抵达这原始密布的森林中来的。白文姍还没想明白,就听见其他人的声音。   “嘘,小声些,”身侧的人朝着她说了句,“别让祂听见了。”   “祂?”白文姍没有听懂对方的话,“你是谁?”   “我叫宋婧,你别怕,”女子小声地说,“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被关在这里的人。”   白文姍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在离得不远的灌木林中,发现了其他躲在灌丛中的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像是被受惊的小鹿,眼神振恐地看着她。   “你们……”白文姍从那些人的服饰打扮上认了出来,“都是塔罗占卜cocktail店里的顾客?”   凭空消失的顾客原来是到了这里,白文姍仔细打量了几眼,每人眼中都是带着惊恐和慌乱。   宋婧点了点头:“他们都和你一样,不久前进来的。”   她惋惜地看了眼人群:“刚进来的时候还有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加更两章,送给评论区抱团取暖的小可爱们。 第50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白文姍朝着那幸存的四人看了眼。他们或多或少都是一副受惊了的样子, 佝偻着身子尽可能地朝着灌木丛中掩去身形。   好似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   塔罗占卜cocktail店里的人看来并不是凭空消失的,而是被未知的力量拉扯进了这塔罗牌的世界中。   “那其他的人呢?”白文姍朝着身边的女子问了一句。   这个叫宋婧的女子比起其他人要稍微镇定一些,好像对这里的环境很是熟悉, 应该是知道些情报。   “死了。”宋婧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了一句:“全都死了。”   白文姍刚想追问是怎么死的。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把拉住蜷缩进灌木丛中, 眼神慌张地递给她一个信号。   外面有东西。   一股危机感由内而外的升起,白文姍警觉地匍匐着身子, 屏住呼吸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声响。   虽然不知道这危机感来自何种物体, 但应该就是宋婧口中的“祂”。   上方传来树叶间摩擦的声音, 绕着他们藏身的地方徘徊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离去。   白文姍不敢抬头,上方的不明生物体积巨大, 光是无意散发的强烈压迫感都让她呼吸困难。   等确定对方离开时, 白文姍才稍微抬起脑袋, 借着月光打量那个“物体”的背影。   此时的月光极盛, 光亮照耀得好似白昼。   白文姍的视线透过繁密的枝叶,落在远处“巡逻”的目标身上。   “祂”通体浑圆,无足无手, 怪异地漂浮在灌木丛上方。他们说听到的“飒飒”摩擦声也正是那个物体滑过枝叶产生的。   白文姍眼神凝视,指尖不由地按在了下方松软的泥土中,克制着自身情绪的波动。   那所谓的“祂”。   竟然就是本因悬挂在上空的圆月。   难怪此时的光亮堪比白昼,毕竟发光体本身,可就在二十米远的前侧。   圆月好似有了生命, 在树林中来回巡行, 应该是在寻找着什么。   白文姍更加确信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了。毕竟有哪个现实世界的月亮会贴在地方“行走”。   灌木丛另一侧, 幸存的四个人趴在地面上, 一动也不敢动。他们能活到现在,全靠的是耐心和意志力。   但显然,最外侧的中年男子已经濒临极限了。   他浑身止不住地战栗,额头上全是汗珠,口中低着头喃喃自语。声音很小,但就算同伴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还是没能让他闭上嘴。   终于,他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他挣扎着从同伴的手臂中挣脱了出来,站起身子发疯似的朝着【月亮】的方向跑去。   嘴上从最开始的呢喃变成了呐喊:“我再也受不了了,让我出去,求求你了快让我出去吧。”   【月亮】木讷地转过身子,一道口子从那坑洼的球体表面裂了开来。直到那口子里伸出一根沾满黏液的舌头时,白文姍才反应过来,那是它的嘴巴。   【月亮】似乎很满意这个送上门的食物,一口将对方包裹进“嘴”里,快速地咀嚼了两下。   “咔擦。”   白文姍清晰地听见骨头碰撞的声音和中年男子的惨叫。   【月亮】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下口子边缘,才又重新升腾而起,变回了“挂”在半空中的那轮圆月。   对方的离去让匍匐的众人重新获得了行动的权利。   白文姍站起身来,朝着那轮圆月望去:“这月亮……是活的?”   “不是月亮是活的,”宋婧回答了她的话,“而是我们在祂的世界里,这里的一切,全凭祂掌控。”   白文姍忽然想了起来,她被拉扯进塔罗牌之前所看到的最后一眼,不正是那被称为【月亮】的卡牌吗?   这里……就是【月亮】牌面中的里世界?   仅剩的四人变成了三人,刚失去同伴的男子眼中满是绝望,精神显然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另外的两个女生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眶红得很,被刚才那一幕也是吓得够呛。   “祂每半个小时就会下来‘狩猎’一次,”宋婧在白文姍耳边解释道,“在这间隔期间是安全的。”   狩猎?   这个词的出现显然就关联着猎人和猎物。而他们,明显不是前者。   “刚才那人……”白文姍对先前中年男子的行为有些诧异。   宋婧说:“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容易丧失心智,刚才那人……些许是看到幻觉了吧。”   “幻觉吗?”白文姍目睹着对方那义无反顾的跃入【月亮】的嘴中,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看见了什么。   她趁着间隔期,又仔细地询问了另外几人,但无一例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只是酒吧里的普通顾客,转眼之间就进入了这诡异的世界。   如果不是宋婧告诉了些保命的技巧,他们早就死于非命了。   白文姍又具体问了下他们进入这里的大概时间。在心头盘算了下,刚好是纪释在柏云大楼渡化鬼童除秽的二点左右。   看来这间酒吧的确和鬼童除秽有关。   这杀人于无形的塔罗牌……白文姍想到了它的主人,徐钊。   那个人又在密谋着什么。   思索了片刻,白文姍像是想到了什么问着宋婧:“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婧摸了摸鼻子:“比他们还要早上一些。”   “应该不止是早上‘一些’吧?”白文姍反问着她。   对方对这【月亮】的里世界很是熟悉,对【月亮】的习性也是颇为了解,甚至能得出每半个小时下来狩猎一次的结论,想必定然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会短。   而且……   白文姍第一面见到对方时就觉得有些面熟。现在和徐钊联系起来,她才回忆了起来。   当时陪着齐木楷来这里渡灵时,徐钊曾给她占卜过。那个牌面,正是【月亮】。   她清晰地记得那【月亮】牌面里的圆月下方,是一个抱着头面孔扭曲的女子。   而那个女子……不正是宋婧的面容吗?   宋婧也看出了白文姍的试探,笑了一下也就并没有掩饰。“比他们早了……七年。”   听到这话,不仅周围的三人退后了几步,就连白文姍都有些惊诧。   七年?   这意味着什么。   这宋婧,还是人吗?   “你们放心,我只是比你们早进来了些,并没有恶意。”宋婧解释了一句,但却丝毫没有消除几人的恐慌。   白文姍问:“你不是说,待得时间越久就越容易丧失心智吗?普通人才进来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发痴,为何你能不受影响?”   白文姍的话问得有些直白。   她不信任对方。   此时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些陌生的人,潜藏着不知道多少危机。   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仅是宋婧,就连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三人,她依然没有完全地相信。   在这种地方,能完全托付的人只有自己。   宋婧似乎并没有预料到白文姍问得这么直接,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才说:“我不是人。”   “……”   听到这句话,幸存的三人更加离得宋婧远远的。   不是人能是什么?鬼吗?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听从了“鬼”的话,才勉强活到现在的。   “严格地说,我现在不再是人了。”宋婧见白文姍并没有后退,继续说:“但以前是,被关在这里之前是。”   宋婧看得出白文姍和其他人的不同,小声地说:“生前,我曾是龙虎山的弟子。”   听到这句话,白文姍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   又是龙虎山?   似乎这个地方,无时无刻都和这个名字所关联。   齐木楷来这里渡灵,是为了帮龙虎山的祖师爷恢复伤势。   操控塔罗牌的徐钊,是龙虎山的联络处负责人。   而这被关在【月亮】中的宋婧,也曾是龙虎山的弟子。   白文姍觉得线索都是绕不开“龙虎山”这个字眼,但却暂时又是一团迷雾,看不透迷雾后的事实。   白文姍还想继续追问两句。   但昼光已经越来越盛,【月亮】已经又再次下来“狩猎”了,半个小时竟然是过得如此之快。   他们几人反应很是迅速,立即将身子藏匿进了灌木丛中。   白文姍依葫芦画瓢,压低着身子几乎贴近地面。   【月亮】绕着丛林巡视了好几圈,没有找到任何的活物有些失落。   就在白文姍松了口气时,她赫然发现不远处那三人里的年轻女子眼白泛着红丝,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   又来?   “呀——”   女子身边的人发出一声惊呼,怎么拦也拦不住对方的身躯。   【月亮】敏锐地发觉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子准备朝着他们藏身之处而来。   不好。   白文姍摸索地面找到一个石块,指尖呈弓状,朝着那发痴的女子弹去,准确地击中对方的后颈处。   女子眼前一黑径直倒了下去,灌木丛瞬间恢复了寂静。   这声响,不算很大,但也的确算不得微弱。   也不知道【月亮】发觉了没。   现在也只能潜心祈祷了。   白文姍心跳得快要从喉咙中蹿出来,她将头埋进枝叶里。不知道【月亮】到哪了,有没有发现刚才他们的小动作。   但好在那树叶摩擦的“飒飒”声并没有出现。   也许【月亮】并没有过来。   白文姍稍微抬了抬头,透过树叶望了出去。入眼处一片白茫茫,光亮得快要把她的眼睛刺瞎。   【月亮】正驻足在她的面前,近约不到半丈。她甚至能闻到对方那裂开的嘴里的腥味。   【月亮】伸出舌头贪欲地在她脸上舔了一下,留下黏糊糊的液.体。   祂在说话。   “小东西,我找到你了。” 第51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月亮】的声音慵懒而又贪嗔, 祂的音色接近于孩童,每个字间都夹带着上个字的尾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白文姍顾不上【月亮】口中所发出的呓语, 虽然惊悚到后背发凉,但仍然拼命地保持冷静。   此时此刻,如果还不迅速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就将成为【月亮】口腹中的残骸。   她手指在地上狠狠地抓了把泥沙,朝着【月亮】就是一挥, 扬起漫天的尘土。   白文姍根本没看尘土是否对【月亮】造成一丝阻挠, 拔腿就转身往后跑去。   哪想得到嘴的“鸭子”飞得这么快, 饥肠辘辘的【月亮】吃了一嘴的沙土,发出两句“呸”声,砸了下嘴巴。   祂像是赌气似的抖了两下, 晃动着圆形的身体将尘土甩掉叫道:“小东西, 你跑不掉了。”   祂的声音带着戏谑, 仿佛在玩着游戏。   白文姍听见身后的【月亮】传来的声音, 并没有理会,视线迅速在茂密的棕榈树间扫视,脑海中缜密规划着可以藏身的位置。   她的余光扫过面色苍白的三个幸存者, 他们趴在泥土上用树叶掩藏着身子,一动够不敢动。   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差点暴露踪迹。   如果不是白文姍出手的话,那被蛊惑的女子已然丢了性命。   不过所幸【月亮】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祂紧跟着白文姍身后,譬如紧锁野兔的鹰隼, 时刻准备着再次出击。   【月亮】身形笨拙, 但胜在行径速度极快, 一些小的枝干根本阻拦不了祂, 径直就被撞断。   好在白文姍也发现了自己和【月亮】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专挑粗杆棕榈树的缝隙,找准方位就往里钻,丝毫不给【月亮】靠近的机会。   她的身手很是矫捷,手掌拉着横在面前的树干就借着惯性调整了个方向,一跃而出,在地面上翻滚了两圈又奔腾而起。   一套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把宋婧都看得有些惊讶。她感觉得出来,这个看似没有缚鸡之力的女子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的简单。   白文姍每一次调整的方向都总能差之毫厘地避开身后【月亮】的长舌,每一步都像是计算好的般精确。   如果说【月亮】是一个举着剁刀的屠夫,那白文姍就犹如砧板上那狡猾的泥鳅,根本让对方使不出劲。   白文姍并不是一味的逃跑,她尝试着抽空在身前凝出手印,可不管她如何凝练,都感受不到雷法的回应。   这个地方,有些古怪。   雷法根本使不出来,除了被动的被“追捕”以外,她还真没有别的法子。   【月亮】追逐了小一会儿,从最开始的兴奋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祂开始还像是陪着白文姍戏玩似的,在棕榈树间兜着圈子。可现在,祂的行径方式越发粗暴起来。   行径的路线上只要遇到阻碍物,不管是树枝还是树干,祂直接凭借着身躯撞击过去,根本不留余手。   好几次白文姍都迫不及防地差点被对方给逮住,还好眼疾手快,借着对方撞击树干的冲击力又扑开好几米远。   【月亮】眼见根本追不上白文姍,气急败坏地停在原地,没有了动作。   白文姍松了口气,以为对方终于是放弃了追捕,可刚回头瞧了对方一眼。   只见【月亮】像是深吸了口气,整个身形膨胀了两分,朝着白文姍喊道:“我真的生气了!”   说罢根本不等她反应,球形身体贴着地面就翻滚而来,速度比起先前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巨大的冲击力在地面上印出一道泥痕,将地表的灌草、树干全掀翻了个干净。   白文姍哪里还敢停顿,朝了个树木密布的方位就钻了进去。   可先前还能起到阻拦作用的棕榈树此时却没有了一丁点效果。   【月亮】的眼中除了“上蹿下跳”的白文姍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   棕榈树在对方的撞击下拦腰而断。数人环抱才能丈量的树干,径直就被对方撞倒在地。   此时就算白文姍再怎么算计,也是无用功了。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被食入腹中的结局。   白文姍脑海中快速思考着。   可无论她如何思索,都找不到逃脱的办法。   听着身后呼啸而来的断木轰隆声,感觉得到先前拉开的距离已经被无限拉近。   要不了八秒钟、甚至五秒钟,就会被【月亮】给追上。   “到湖边去。”   不知从什么方位传来一句声响。   白文姍听出来了,是宋婧的声音。   水里?   她朝着身侧望去,的确十米开外就是那整个树林中仅有的银色湖泊。   此时也来不及细想了,白文姍跨步朝着身侧一跃。一脚踩在树干上,朝着湖泊跃腾而去。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先前白文姍只觉得这湖泊泛着银光,有些诡异,所以才一直在逃跑的路径上避开来。   此时真将身子给扎了进去,才发现她的直觉是对的。   这片湖泊,不仅仅是泛着银光那么简单。   它的水流并不是透明的,而是焕发着金属色泽。   从扑身进入这里起,鼻尖就环绕着刺鼻的气味。金属色泽的液体更是诡异,像是长了眼睛般朝着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钻来。   迫不及待想要涌进人身。   遍布全身的刺痛感和灼烧感,让白文姍感觉被针扎般的疼痛。   不过好在这银色液体对于【月亮】来说也是颇为忌惮,祂屹立在湖岸边上不甘心地转了两圈,才是被受到召唤般的“吸”入了上空。   重新变回了寂静又安详的圆月。   白文姍等待了小会儿,发现【月亮】是真的回去了,才从湖泊中站了起来,任由浑身的“水流”顺着发梢流淌。   这场惊险的追捕终于得到暂时的结束,白文姍胸腔上下起伏,紧接着是濒临绝境之下所爆发潜力后的阵阵虚弱感。   宋婧已经站在了湖泊边缘。她盯着矗立在湖泊中央的白文姍,眼中带着畏惧。   她看了好几眼,才说了句:“你,不是人。”   “彼此。”白文姍并没有多说什么,从湖泊中走了出来。   她不是人,宋婧同样也不是,谁也算不上嫌弃谁。   她衣裳上夹带着的金属色泽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瞬间将植物灼烧成漆黑干枯。   另外几个幸存者也是闻声赶了过来,瞧见那一片银湖惊讶地问了句:“水银?”   “是水银。”   白文姍先前下水的那一刻就知道这金属液体是什么了。   还好她的肉.身并不是真正的肉眼凡胎,不然早就被侵蚀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这玉石做的身子,连水银也没能腐蚀几分。   那几人看白文姍的眼光更加怪异了。能从水银构成的湖泊中走出来,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这可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先前被白文姍用石子敲晕了的女子率先反映了过来,脱上外套给白文姍擦拭着身子。   “刚才……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女子的额头上虽然被石子敲了个大包,但在昏迷前她却清楚,如果不是白文姍先前敲晕了她,此时已经连尸骨都没有了。   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白文姍也不会被【月亮】所追逐。   女子是个明事理的人。   “没事。”白文姍并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应了句便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宋婧。“你还知道些什么?”   宋婧知道【月亮】畏惧水银。   但却一开始并没有说。   再加上对方本身龙虎山弟子身份,白文姍觉得宋婧身上的疑点重重。   她应该是没有恶意。   不然也不会在白文姍走投无路之时出声提醒。   只不过……   白文姍觉得这宋婧的身份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宋婧默不作声,朝着白文姍后退了两步。   “你怕我?”白文姍问。   “以鬼魅之身借助外物残留世间,多为养魑。”宋婧盯着她说,“你是谁养的魑!?”   宋婧的情绪比先前看来要激动不少,她的话语有些颤抖,也不知道那莫名的畏惧是来自哪里。   “养魑?”白文姍思索了一下。   她好似听说过这个说法,是某种歪门邪道。   “我不是他人养的魑,”白文姍说,“我不过是还未入得了轮回的残魄罢了。”   自从宋婧知道白文姍并不是普通人以后,变得警惕了不少。听了她的话,还是没有靠近,更不打算给她透露任何的信息。   白文姍叹了口气:“如果你还想要从这里离开的话,最好将知道的所有事情给说出来。”   听到这句话,宋婧眼中泛出一丝古怪的眼神:“我如何能相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以外,还有其他能离开的方法吗?”白文姍语气缓和了不少,“被困在这里七年,就不曾想过离开?”   “离开?”宋婧脸上露出茫然,身形顿挫。   白文姍瞧见对方有了些许动容,继续补了句:“你是否被徐钊所害?如果是的话,我相信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听见徐钊这个名字,宋婧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你到底是谁?可是神霄派来的?”   她先前瞥见了白文姍结印,多少猜测出对方的来历。   但这次她猜错了。   “不是。”白文姍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是谁不重要。我和另一位同伴是为解决这件事而来。帮我找到他,他会有办法将我们带出去的。”   宋婧注意着白文姍的微表情,并有发现异端,思索了片刻才终于松口:“你……那位同伴被关在哪张牌中?”   白文姍回忆了下先前在酒吧暗梯中的场景,恍惚中一扫而过的牌面。   “应该是……【倒吊人】。” 第52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倒吊人?”   宋婧听见白文姍说出这张卡牌, 眉头皱在一起。   白文姍追问:“你可知晓一二?”   “倒吊人的牌面象征着自我牺牲,”宋婧侧头垂眼,“受困者将被生平悔恨之事所困, 陷入其中,永不得逃脱。”   “中了那张牌,基本就算是进入了死局, ”宋婧说,“据我所知, 还从未听闻有人能从【倒吊人】中逃脱, 你那位同伴, 或许已经……。”   然而白文姍并没有停止追问:“那如何才能从这里到【倒吊人】卡牌中去。”   宋婧打量了眼,若有所思地说:“塔罗牌之间是相关联的,各牌面所持有的空间虽然相互独立, 但也能进行连结。”   “牌面之间呈现金字塔式排列。”   “【月亮】牌面的上方, 是【恶魔】。而在【恶魔】的上方, 便是【倒吊人】。”宋婧继续说:“只要穿过【恶魔】牌, 就能找到【倒吊人】。”   “当然,前提是……”   经过对方的解释,白文姍已经明白了这塔罗牌的构序关系, 她接过对方的话:“前提是,先从这【月亮】牌中出去。”   “没错。”   宋婧顿了下:“这个空间的出口就在【月亮】的那张血盆大口里,你有信心出得去吗?”   出口就在那张嘴里?   惊讶、恐惧的情绪在几人间蔓延。   惊讶的是,宋婧如此轻描淡写就将出口说给了众人。但恐惧的是……这出口,却是这整个卡牌空间中最不容易抵达的地方。听了这句话其余几人无一不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们的同伴全是死于那巨口之中, 回忆起同伴被咀嚼到骨头破碎的声音和场面, 不免发出冷颤。   白文姍抬头盯了眼“沉睡”在半空的月亮, 说:“死路, 即是生路吗?”   还真是讽刺,想要从这里出去,还必须羊入虎口,自己主动送进【月亮】的嘴里。   更骇人的是,此时沉睡中的月亮如同死物一般,球体表面坑洼但却并没有裂痕。根本找不都那所谓的出口。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宋婧说,“在祂沉睡的时候,出口被彻底隐匿了起来,只有在祂清醒之时,才会出现那道通往出口的裂痕。”   然而,在祂清醒之时,那道裂痕被称为嘴。是用于扼杀生命的利器。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   无论是在【月亮】沉睡时还是清醒时,都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平安抵达出口的机会。   白文姍在脑海中构思着潜在的可能性,问了句:“【月亮】的活动周期呢?你刚才说,每三十分钟祂就会苏醒一次?”   “恩,”宋婧点了点头,“苏醒之后就在空间里疯狂捕猎,见着什么吃什么,但任由祂活动一段时间后就会重新陷入沉睡。”   白文姍接了句:“三分钟。”   “什么?”宋婧不解。   “祂苏醒后活动的时间,”白文姍说,“是三分钟。三分钟之后,祂便会重新沉睡。”   “你是从何知晓的?”宋婧有些疑虑,但瞧见对方笃定的眼神,她突然有种大胆的想法。   不会是面前这个女子从仅有的两次【月亮】苏醒中,已经找到了规律,并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时间?   这不可能。   想到这里,宋婧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如果说【月亮】首次苏醒时,白文姍记下了时间还算说得过去,毕竟那时的她并没有被追逐,稍微谨慎一些的人是做得出来的。   但【月亮】的第二次苏醒,白文姍可是作为首要追捕的目标,全程基本陷入逃亡中。在这种生死时速的情形下还能记下时间?这不大可能。   宋婧本是龙虎山的弟子,也见识过不少因修行变得聪慧的师门子弟。但能做到如此般冷静和颖慧的人,她还从未见过。   不过,事实上却真是如此。   自从白文姍找回了些许记忆之后,原本脑袋中混沌的感觉在逐渐瓦解。对于周边环境和时间的变换极为敏感。   视力、听力、感知力都在逐渐提升。   有时,根本不需要她用精力去记,下意识地就已经拥有了对流逝时间的把控。   更像是一种本能,又或许是一种折磨。对流逝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并非是件好事。   她清晰地记得,【月亮】两次苏醒的活动时间,都是刚刚三分钟。   只要时间到了,不论【月亮】是否愿意,都会被一股力量吸附回到半空,并陷入沉睡。   “你知道祂为何只能待三分钟吗?”白文姍朝着宋婧询问。   宋婧摇了摇头:“这个我的确不清楚,我只知道时间到了,祂就会升空,不论祂此时在做什么。”   被关在这里了整整七年,【月亮】的活动时限是三分钟这个重要的规律,居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宋婧觉得自己有些无能。   她始终陷入被追捕——藏匿——休整的循环之中,根本从未想过腾出心思观察【月亮】的规律。   甚至在她被关进这牌面的前几天,她都不敢直视沉睡中的【月亮】,生怕下一秒就又见到祂那血淋淋的巨口。   但白文姍却不一样。   她丝毫没有恐慌,甚至连畏惧都少有见到。或许,对方还真能逃脱而出呢?   宋婧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白文姍打量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圆月。通过视线来看,这圆月虽然看上去悬挂在半空,但实际上的高度应该并不是太高。   只不过是祂的体积巨大的原因,造成视野上的误差。   而她此时最想要知道的,是那来自上空的吸附力到底源自于何种东西。   如果能找出缘由,对付【月亮】也会多几分胜算。   可白文姍朝着【月亮】绕了好几圈,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端倪。   既然沉睡时看不出来,那就等祂苏醒再说吧。   “你们尽可能地靠近水银池隐匿起来,【月亮】马上要醒了。”   白文姍朝着几名幸存者喊了一声,走进水银池子中蹲了下去,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额头在水面上。   几名幸存者听到这话立马行动了起来,就恨自己不是白文姍,不然跳进水银池可安全得多。   但好在池子旁边有着不少浅坑,他们藏在其中用灌木进行覆盖,也勉强算是遮了个七七八八。   宋婧似乎对水银池也有些抵触,并不像白文姍那样直接进入池子,而是跟着几名幸存者躲进了浅坑。   在众人刚藏好的数秒之后,【月亮】从天而降,呼啸着围绕着这林木充斥的空间打着旋。   先前没有逮到白文姍,好似让祂变得很生气,身形莽撞而又急促。完全是一副要将树林子掀翻个底朝天的模样。   白文姍不动声色注视着对方从半空落下的模样。   双眼盯着【月亮】沉睡的方位,她总觉得那个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   只是离得太远,看不太清。   任由【月亮】在树林子里搞着破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之中,朝着那个方位缓慢游动着。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白文姍终于是看清了【月亮】苏醒离开之后,所暴露出那仍然悬挂在上空的东西。   是一颗球形体。   和月亮一样的球形体。   但却少上了数百倍,和庞然的【月亮】相比,根本不起眼。   悬挂在半空中,隔着老远只能看见一个黑点,让人几乎难以注意得到。   这是什么?   白文姍凝神注视,这手掌大小的球形体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它不像【月亮】具有生命力。   呆滞地挂在半空中,像一个真正的圆月。   直到三分钟的活动时间结束。   【月亮】极为不满的重新被吸附回上空,贴着那颗球形体陷入了沉睡。   “这是……母体?”白文姍这次距离得很近,终于看清了【月亮】的运动轨迹。   她明显的感觉得到,召唤【月亮】升空的吸附力,来自于这颗球体。   “什么是母体?”宋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岸边,朝着白文姍问。   “你看月亮顶端的那颗球体,”白文姍指了指,“像不像月亮的缩小版。时间一到,让祂强制升空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东西。”   岸边上从浅坑中爬出来的几人也有模有样地盯着上空。   先前被白文姍所救的女子惊讶道:“我知道了。”   “就像在街坊邻里玩耍的孩童,只要自己母亲一声呼唤,就犹如圣旨般不容置疑的叫回了家。所以那就叫母体。”   真是奇怪的比喻。   但原理是一致的。   强制月亮升空的吸附力来源于那颗母体,这个结论应该不会有错。   白文姍从水银池子中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被【月亮】撞击得七零八落的树林子,捡起几根树干比划了下。   几次危险下来,幸存的几人已经完全成了白文姍的跟屁虫。她走到哪里,就必跟到哪里。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般可靠。   “姐姐,我们下来该怎么办?”   幸存者女子瞧见白文姍的动作,连忙询问。   白文姍没有搭声,她还在构思着什么。   “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吗?我们也想帮忙。”几个幸存者恨不得将白文姍给供起来。   宋婧也没看明白她在想什么。“月亮将树林子糟蹋了个遍,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彻底没有躲藏之地了。”   白文姍沉默了些许,道了句:“那就不躲了。”   宋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不躲了去送死吗?”   “你们几个。”白文姍朝着几人说:“过来帮忙吧。”   “好勒。”瞧见白文姍终于唤他们,几人神色一喜。这说明对方已经找到办法了。   虽然不知道办法到底是什么,但几人已经觉得成功了一半,心头的阴郁扫空了大半。   白文姍抽出两根粗壮的树干,在眼前晃了晃:“有人踩过高跷吗?” 第53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白文姍的目标很简单, 也很直接。   她想要拿到【月亮】的母体。   既然祂高高在上,悬挂在半空之中。   那就想办法偷星摘月。   那【月亮】所在的位置,看起来也并不是高不可攀。   地面上随处可见被【月亮】撞倒的树木枝干。可惜零零散散最长的也只有一人高。   白文姍扯过一缕环绕在灌木丛上的藤蔓, 使劲拉扯了下。   强度合适,韧性也不错。用来当成绳索最合适不过了。   将几根树干用藤蔓进行连结,勉强也能“造”出一个长杆。   其他几名幸存者也是明白了白文姍的想法。浑身有了干劲似的帮忙拾捡着可以使用的树干。   “你想把那母体给摘下来?”宋婧看着几人的动作有些惊讶。   “没错。”   白文姍伸出捆绑好的树干丈量了下, 大概还需要再连结好几根才能够得上【月亮】。   宋婧继续问:“你就不怕摘了母体之后,【月亮】发狂?亦或者说, 母体本身就是个更加危险的所在。”   她在这卡牌空间中待了这么久, 对待【月亮】一直都是避之不及, 从未想过要对付祂。   可白文姍到好,这才没进来多久就想要直捣【月亮】的老巢。   “怕吶,怎么不怕。”白文姍应了声:“但怕也要做, 我不能在这里被耗费太多的时间。”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卡牌空间这么久还没有任何动静。   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纪释同她一样,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扰, 而困在某处。   不然的话,这卡牌空间应许早就随着它的主人被击败而溃散。   能把纪释给困得住,白文姍有些心悸。   经过霓虹一行, 她虽然不太明晰这世间的修炼层次和凡人所能抵达的极限,但纪释显然是触及到顶部之人。   雀阴鬼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在他的面前,也是挥手即灭,肯本翻不起任何的水花。   可此时,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塔罗牌的主人到底会是何种神圣?是否强大到连纪释都对付不了?敌人是否就是塔罗牌不离手的徐钊?   这件事无论怎么看, 都是和龙虎山的接引人徐钊有着密切的关联。   白文姍她不相信纪释会轻易被这塔罗牌的主人给击败。但仍然还是止不住的忧心。   此时她迫切想要做的, 就是赶紧找到纪释。没见到对方之前, 她的心始终是悬着的。   她还真是难以想象不论何时何地都一副处事不惊、遇事不乱的赤足和尚吃瘪的模样。   虽然有些好奇, 但那场面却不太想见到。   毕竟赤足和尚要是都吃瘪了,那她可就真的是小命不保了。   龙虎山到底算是个什么名门正派,连据点都能藏了个堪比雀阴的大鬼大能。   白文姍本就对这门派没有什么好感,此时更加是有些路转黑。不过想来也是,能收下齐木楷这等榆木脑袋的门派,能有多名门、多正派。   “这样能行吗?”身形较高的女子举起树干蹬着腿试了试,感觉藤蔓虽然能勉强将树干相互连结。但毕竟不是牢固的绳索,稳固性并不高。   光是连一根两根还好说,但要够上【月亮】,起码得连个五六根。   那这个“高跷”踩上去,可不光是天旋地转能形容的。   白文姍将眼神递到先前救过的小女生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生唯唯诺诺地答道:“欢欢。”   “好,欢欢,”白文姍说,“你怕高吗?”   小女生摇了摇头:“高倒是不怕,只不过……”   怕【月亮】。   她也是很快便明白了白文姍用意。   这几个人里就她的身材最娇小,体重也最轻。“踩高跷”这个任务,怕是要落在她的头上。   那【月亮】疯癫得很,见人就吃。   欢欢先前只差些许距离就成为对方的腹中之食了,现在都还劫后余生般心惊胆战。   要让她正面和【月亮】对线?那还真有些让人脚下发颤。   “到时候你们体重稍大的在下面扶着树干,”白文姍扫过对方惶恐的表情,“把欢欢送上去,能做到吗?”   三人中身形较高的女子道:“那月亮可就挂在半空上虎视眈眈呢,怎么把欢欢给送上去啊?难不成要将她羊入虎口。”   欢欢也像是没下定了决心,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等众人争论了很久才肯定地说:“没事的,黄姐。这月亮不是在沉睡期间吗?就算我到了祂跟前,也不会被发觉的。”   “那万一呢,你一被送上去,月亮一口可就把你吞得骨头都不剩了。”女子继续说:“而且就算月亮一直在沉睡,那你摘了母体之后呢,月亮怕不是立马就醒了。”   “那时候怎么办?跑都没有机会跑了。”   黄姓女子难得在这时还能保持清醒,很快便分析出了行动的危险性。只不过她还是误解了白文姍的意思。   “你们别担心。我们是要把欢欢给送上去,但不是在月亮沉睡的时候。”白文姍解释着:“而是在清醒的时候。”   清醒的时候?   反应过来的几人听了白文姍的话,倒吸一口凉气。思索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那更是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月亮沉睡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机会。   而苏醒的月亮跟个疯狗似的,怕不是连举起树干的机会都没有,就丢了性命。   这也是无奈之举。   白文姍估算过,月亮沉睡之时一来是出口并不会显现,二来摘掉母体月亮立马清醒的概率极大。   很有可能得不到母体的同时还损失惨重。   但如果在月亮清醒之时行动,虽然情形危险百倍,但也不是毫无胜算。   “那醒来的【月亮】怎么办?”宋婧问。   白文姍瞥了眼悬挂在高空的月亮。“我来当诱饵,吸引祂的注意。你们来偷母体。”   她这句话让几人听了直打寒颤。   虽然先前白文姍是通过身法侥幸从【月亮】的手中逃脱,但也是极为惊险。稍不注意就会成为腹中之食。   而且最终也是通过跳进水银池子里才勉强脱身的。   如果说白文姍要去充当诱饵的话,那说明逃进水银池子的退路也就断了。只要她进入安全地带,那么月亮的攻击目标立即就会转向到其他人的身上。   白文姍看出几人脸色的变化,脸上浮现出清淡的笑容说了句:“放心,祂捉不住我的。”   欢欢听了白文姍话,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和她登上高跷的任务相比,白文姍才是真正地在刀尖上舔血,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深渊。   不过几人都只是普通人,先前见识过白文姍的身手。也不知道她到底隐藏的实力有多少,瞧那模样应该还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欢欢还想继续问什么,却被白文姍喝声堵住:“时间差不多了,先藏起来。”   半个小时过得太快了。   众人甚至才仅仅捆好两截树干,就迅速找到先前的浅坑躲了进去。   白文姍和宋婧一前一后步近水银池子。   宋婧犹豫了会还是小声问出句:“你……真的能行吗?”   白文姍看了对方一眼,用仅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应该吧。”   她能从【月亮】的追逐中存活?   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月亮】已经被激怒了,身形已经远不止先前的笨拙。   再加上树林子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连阻碍对方的障碍物也消始殆尽。但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她只能拼一把。   白文姍刚将脑袋埋入水银池子里,【月亮】就醒了过来。   跟个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似的,舔着舌头四处张罗。所到之处,尽是棕榈树的残骸和败叶。   白文姍没有理会在树林子里发狂的对方。将额头贴近水银液体表面,试图用冰凉的水银给头颅降降温,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她要当诱饵,既然腿力已经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地形和借物的优势更要发挥出来才是。   直到三分钟时间一到。   白文姍立即从水银池子中走了出来,庚即着手于手中的计划。   幸存者几人绑着树干,她削着木材做着应对【月亮】追逐的准备。   直到【月亮】再次苏醒之前,再躲进先前的藏身之处。   往而复始。   四个回合下来,几人终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们靠近【月亮】沉睡的位置。白文姍心里默算着时间,将灌木叶子盖在众人的身上。   这次他们并没有选择靠近水银池子的浅坑,而是在直线距离半空月亮最近的地面潜藏。   等到月亮苏醒之时,他们就会将制好的树干立起,送着体重最轻盈的欢欢去摘母体。   而蹲在不远处倒坍树桩上的白文姍,正是充当着诱饵的存在。   “时间紧迫,”白文姍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的月亮,“记住,行动的时间只有三分钟。”   欢欢长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内心的胆怯减少几分。   她知道,白文姍虽然是吸引火力的目标。但成功与否,却在她的身上。   如果这一次失败了,【月亮】心生提防,可能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姐姐,你也要小心。”欢欢朝着白文姍唤了一句。   还没等白文姍来得及回应,【月亮】苏醒了。   祂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空旷树林子里的白文姍。就像是丢失好久的猎物重新出现在视线里。   【月亮】欣喜不已,迫不及待地朝着白文姍袭去。祂的嘴里发出刺耳的叫声,听得人耳膜发震。   “哈哈哈,小东西,你终于出现了。”   白文姍的半蹲姿势早就做好准备。她朝着【月亮】显摆似的斜出那白晃晃的脖颈,轻巧地说。   “我在这儿呢,老东西。” 第54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明显可以感觉得到【月亮】的神色变得躁动起来。   能从祂的手中逃脱的人, 屈指可数。而这一次,祂定不会再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白文姍就算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额头上此时此刻也是冒出了微微的冷汗。   她脚底呈弓状, 朝着脚下的木桩狠狠一踏。整个人便犹如开弓的箭羽般破空而出。   转眼间,便在树林子里形成一道漆黑的身影,一不留神就在视野中消失。   【月亮】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圆球体迅速膨胀了两分,朝着白文姍所潜藏的方位就呼啸而去。   两个呼吸之间, 祂就重新找到了白文姍的身影。   那如同蝼蚁般渺小的身躯, 费尽全力拼命地躲藏, 看上去可真是滑稽。祂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对方掐死在“指尖”。   欢欢几人那边,在看见【月亮】离去的瞬间便掀开了掩藏在身上的树叶杈枝, 将藏在一旁的两根长杆竖了起来。这长杆足足有十几米长, 是用树干和藤蔓组合而成的。   光靠一人甚至都难以将其竖立而起。只有几人一同稳固重心, 才能勉强举起。   欢欢动作迅捷。   她知道, 自己这里多耽误几秒钟,白文姍那边的压力就会大上几分。只有她更早地将母体偷取,才能把白文姍从【月亮】的追逐中给救下来。   “准备好了吗?”黄姓女子使劲推着长杆, 询问着欢欢。   欢欢点了点头:“恩,拜托了,黄姐。”   她一脚踩在两根长杆用藤蔓所打的结上,借着脚下的摩擦力顺着长杆向上攀爬。   说起来还真是好笑。   明明自己是来酒吧消遣的,此时竟然会如同荒野求生般开始爬树。平时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 此刻在藤蔓的摩擦中手腹刺痛也没退缩半分。   长杆随着她的上升, 变得越来越晃动。   底下的人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三个人牢牢禁锢长杆的落脚点, 但就算再怎么使劲,能没能让长杆的晃动削减两分。   欢欢才刚刚爬到一半,就感觉整个人像是在半空中升起的风筝般,时刻都会摔落的预兆。   她侧头朝着远处望去。   【月亮】还在树林子中打得火热。虽然看不见白文姍,但能联想到对方肯定在竭力逃亡中。   欢欢咬了下牙,一口气连续向上升了两米。   她光是在长杆的晃动中保持平衡都已经竭尽全力,此时的两只手臂像是脱力般虚脱。   手掌在毛糙的藤蔓上已经擦破了表皮,伤口在用力地按压上呈现出扎心的疼痛。但她却丝毫不敢放手。   “欢欢,朝着右边一点。”   下方的同伴给她出着主意,此时的场景让在场的众人都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欢欢尝试着往右边挪动,但整个人根本像是不受控制般朝着相反的方向倒去。   长杆受力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度,引得下方的众人一阵惊呼。   “抬起来,再重新抬起来。”   “不行,抬不动了。”   底下的几人就算铆足了劲,脸上张得通红,也没能撼动长杆半分。   长杆本就重量不轻,此时再加上攀在半截欢欢,根本不是他们三人能挪动的。光是将长杆继续保持竖立都已经耗费了他们全部的力量。   欢欢被倒挂在半空中,整个人紧紧抱着长杆,脸上露出惊慌。   看了眼已经只有七八米远的母体,她不甘心。   明明只需要再稳住中心上升几米,就能够到了。   但此时她却犹如晾在半空的蚕蛹,根本无法移动。   欢欢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朝着长杆的顶端挪动了几分。   “别动了欢欢,快要支撑不住了。”黄姓女子在下方担忧道。   她顾不得下方的呼喊了,她只知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这次可能他们就再也没有从这里逃脱的机会了。   母体近在咫尺。   她只需要再上升几米,到时候借着身体的惯性一跃,就能触碰到。   拿到母体之后该怎么办,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从十几米的高空摔下会变成什么样?她不去想象,也不敢去想象。   只要能拿到母体,其他人就有能逃脱的机会。   只要再上升五米就好,不,三米就好。   然而,欢欢虽然身形娇小,体重也不过百,但那也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弯曲的长杆已经在紧绷中抵达了极限。   一声破裂声从长杆上响起。   “咔嚓”一声,长杆拦腰而断。   失去了支持力的欢欢顺着重力的影响而下降。   她伸出手,朝着母体的方向揽去,但无疑是揽了个空。   “噗通”便摔落在地面上,好似把骨头都摔裂了般疼痛难耐。   “欢欢!”   “你怎么样了?”   还在面前上有着厚厚的树叶层进行了缓冲,可就算如此,也把欢欢摔得两眼一黑。   宋婧看了眼断裂的长杆。   “果然……还是失败了。”   -   母体那边的轰塌声也传到了白文姍的耳边。   她心头一紧,立马反应过来了那边发生的事情。然而此时,也不是顾得了他人的时候。   白文姍一个侧身躲过【月亮】的长舌,脚步准确地踏在树干之上,身体呈现出一个下蹲模样,朝着夹角处再次袭去。   如果她没有预料错的话,【月亮】的下一次攻击将会出现在左上角。然而直至她跑出了两米远,左上角也没出现对方的舌击。   白文姍诧异地往后一盯,赫然发现【月亮】正停住了脚步,朝着母体方向警惕地望去。   先前的声响显然也引起了祂的注意力。   白文姍眼皮一跳。   她可不能让【月亮】去往那个方向。   那几名幸存者和她不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逃生的能力,只要被【月亮】所锁定,必定迎来破灭的结局。   白文姍伸手在兜里一掏,拿出三枚用树叶做的小型“炸弹”。朝着月亮就是一扔,精准地击打在对方的身体上。   树叶的外皮破碎,流淌出包裹在其中的银色液体,绽裂在【月亮】的球体表面。   “树叶炸弹”中包裹着的,正是水银。   水银在接触到月亮的瞬间,便发出兹兹声响,冒着缕缕白烟。   【月亮】吃痛发出小孩般的大叫:“啊——这是什么东西?!”   白文姍又掏出两枚“树叶炸弹”在指尖,朝着【月亮】说:“糖果炮弹,喜欢吗?再多吃两颗。”   “我要把你的骨头给捣得稀巴烂!”月亮显然已经气愤到极限了。   这个渺小到如同蝼蚁般的小东西竟然敢用水银来伤祂。   在这个世界,祂就是神明,是不可侵犯的神明。而自从这个小东西出现之后,祂就屡屡受挫,高高在上的权威一次又一次的被挑战。   祂要让这个人类付出惨痛的代价。   白文姍踩在藤蔓上一跃:“那有本事你就来吧。”   看见【月亮】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她的身上,白文姍松了口气,同时也紧张到了极点。   【月亮】暴喝一声,狰狞地从球体表面伸出四肢。   此时的祂终于露出了真实的面目。哪里还有圣洁月亮的模样,活脱脱一副堪比地狱恶犬般的凶狠。   拥有了四肢之后的【月亮】整个球体在地面上连滚带爬,挥手投足之间就将地面拍出一个深深的爪印。   白文姍躲闪不及,差点被对方给拍碎半个身子。   四肢着地爬行的【月亮】不仅模样更甚是恐怖,连攻击方式也变得更为凌厉。   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死局。   白文姍瞥了眼身后那堪比小山的怪物身影,闭息凝神朝着树林的西北处奔去。   -   “欢欢,你怎么样了?”同伴将小女生扶起,掐了掐她的人中。   欢欢睁开了眼,朝着断裂的长杆看了一眼。   “我没事,那长杆……”   黄姓女子回答道:“已经彻底断开了。”   众人皆是沉默。   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摘到母体。   宋婧看了眼白文姍所在的方向:“我们还是赶紧再藏起来吧。”   “不行。”   听到这话,欢欢摇了摇头,强撑着身体从地面上站起身来。   头颅的缺氧让她几乎难以站立。“机会只有这一次,更何况白文姍姐姐那边还在为我们拼命呢,我们不能就此作罢。”   “可是……”黄姓女子盯了盯那破败不堪的长杆。   “黄姐,刘哥,你们赶紧再去找些结实的藤蔓,”欢欢捡起地上的长杆,比划了一下,“我们再试一次。”   另外两个同伴有些犹豫。   欢欢见状立马哀求道:“求求你们了。难不成你们真想永远被困在这里吗?”   “好……好吧。”   -   与此同时,白文姍已经被追到了穷途末路。   她面前是一片落叶覆盖的空地,身后几尺便是穷追不舍的【月亮】。   白文姍踮着脚从空地的缝隙之中游走,几个身位就晃到了对面。   【月亮】虽然觉着眼前的空地有些不对劲,但也根本没放在眼里。紧跟其后的追逐了上来。   白文姍站在对面没有动,反而是转过身子朝着【月亮】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月亮】暗叫一声不好,可还没来得及反应。   祂的前肢触碰到悬挂在落叶之间的藤蔓,一排尖锐的木刺齐刷刷的从空地上升起,形成一堵交错的阵列。   急奔而来的【月亮】根本来不及“刹车”,身体径直滑过底下那一排排尖锐的木刺。   在祂光滑的球体表面滑出一截深不见底的白坑。   木刺的顶端同样是涂抹了水银,刺痛得【月亮】哇哇大叫。   白文姍没有继续观摩,一个转身就又是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角落。   气得【月亮】快要丧失理智。   这个陷阱是她先前抽空布置的。   其实长杆早就制作好了,她让欢欢练习的时间在树林子里布置了些许陷阱。   这排木刺阵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阵法是谁教的?   她不知道,只不过是潜意识里就知晓布置的方法。   瞧见【月亮】在木阵里被急得跺脚,白文姍突然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   尘封的记忆再次有了松动的痕迹。   她仿佛看见一名身着素衣的男子同样站在木阵之中,被突如其来的木刺所惊到。   那人跳着脚,口中喊着:“小扇子,你是不是想谋杀亲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5 21:32:20~2022-07-19 12:2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情 20瓶;阮阮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说谁谋杀亲夫呢?”   女子赌气似的掐腰怒道:“喂, 你可别白日梦呓,胡乱说话。”   素衣男子哪里说得过她,直言:“我教你的是捕野兔、山鸡的木阵, 好捉得两只打打牙祭。你倒好,做了个这么个玩意出来。”   “怎么的,想捉野人啊?”   白文姍白了对方一眼。   她就算是想捉人, 这雀阴幻境之中也没第二个人给她捉啊。   无非是闲来无事,把对方的木阵改良了一下, 试试效果而已。不过些许改良的还不错, 竟让将本尊给“关”了进去。   她平日里没少在对方的身上学到些本事。但像如今这般让“师父”遭了道, 还真是第一回 。   这感觉,谈不上开心吧,只能说是非常愉悦。   “还笑呢, ”素衣男子小心翼翼地从木阵中走了出来, “有捉到山味没。”   白文姍偷笑着往身侧指了指捆在旁边的野兔:“喏, 那儿呢。”   什么山味、海珍的, 都比不上此时看对方吃瘪的模样有趣。   男子一把揪上野兔的后颈,掂量了下。   “恩,不错, 有长进。看来是个偷鸡摸狗的好苗子嘛。”   “那是自然。”   白文姍应了一句,立马反应了过来。   “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说谁偷鸡摸狗呢?”   “谁应着我就是说谁。”男子抄着手背在身后,率先下了山。   白文姍骂咧咧地看着男子的背影。   “哼,就算是偷鸡摸狗的本领, 那还不是你教的。我要是偷鸡摸狗的小杂碎的话。那你就是狗偷鼠窃的祖宗。”   呸, 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对劲。   那素衣男子不就成了她的祖宗了。   白文姍觉得被关在幻境这么久, 怎么自己的嘴都有些笨了起来。说着说着怎么地都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哪里还有从前她单方面“调戏”的压倒性胜利。   自从两人被关在这雀阴幻境已经三年有余了。先前的新鲜劲也彻底没了。   日复一日, 寡淡又平静的日子几乎要将二人的劲头给磨灭。   平日里百般无聊,上山下溪,他们什么都做过。   甚至连白文姍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修炼,男子也教了些许。不过资质不佳,学了好久也就学了个皮毛。   用男子的话来说,那就是比不上弟弟白宸的十之有一。幸好白文姍本就对修炼法术没什么兴趣,随对方说去如过眼云烟。   修炼法术多枯燥没劲啊。还是吃喝玩乐更得她心。   不过同对方接触得久了。   白文姍才发现男子的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原来潜藏在厉鬼面具下的他,也有时而小孩子气,时而打趣的模样。   原来也并不是一直这么的呆板和无趣。   可就是不知为何,对方总是摆出一副端着的模样。   言语温淡,却又点到为止。不少给一点,但也绝不多给一点。   不过白文姍却并不担忧。   毕竟她最乐于将对方拉下云端。譬如今天一般,让对方的方寸尽乱,才尽显真实几分。   她原本以为,对方把赤鬼面具摘了之后。会是一副老气沉沉的面孔,不予言笑。   可哪想得到,对方的面容看上去竟是比她大不到多少岁的青年。   面容如雕、眉宇似剑。   初看稍微觉得是有那么“丁点儿”好看。   不过看得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她觉得白宸所言的“雅人深致、面如冠玉”有些言过了。   要她说,那就是“平平而已、不堪入目”。   要说有超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对方的生活经验比起白文姍来,简直不要太丰富。   寻常的野兔,在他的手里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法子,洒了什么佐料,很快就在山舍间升腾起一缕缕直扑人鼻的香气。   明明已经吃过很多次了,但白文姍还是止不住咽了下口水。   还好男子的声音很快就从后方传来:“端碗,开饭。”   白文姍兴致勃勃地端坐在木桌上,等待着大快朵颐。   可哪想到递到自己身前的,是一碗素得不能再素的清炒青菜。   “??”   白文姍斜着脑袋看过去,几乎用鼻孔看人似的盯着面前的男子。   此时他正一手抓着野兔的后腿,举在鼻尖闻了闻,嘴里还赞不绝口地说了句:“真香。”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文姍将那碗青菜推到对方的面前。   “什么什么意思。”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男子和白文姍在一起待久了,装疯卖傻的能力也是稳步提升。   谁是谁的师父,还真不好说。   白文姍无语:“你吃肉,我就只配吃菜啊?”   “哦,你说这个啊?”男子放下兔腿,义正词严的说:“小扇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看看你,这几个月没节制的胡吃海喝,小肚子都出来了,小脸也圆润了不少。”男子啧了下嘴巴,“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等我们从幻境中出去的时,怕你都胖成个球了。”   “到时候,连你父皇母后,甚至你弟弟可都认不出来你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才是个球呢。”   白文姍虽然嘴上反驳,但听闻后还是赶紧摸了摸小腹。   当真是胖了这么多?   难不成他真是为了自己着想?   她可不想成为胖得跟球一样的公主。   邻国有个公主就是因为喜爱吃喝,才十二三岁就达到了惊人的百斤。被国民亲切地称呼为“囤囤公主”。   囤囤公主的名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东岸。   听闻现如今已经年过二十好几了,都无人敢娶、无人敢婿的地步。   白文姍还真是有些被吓到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白文姍嗅了嗅烤兔的香味,“幻境中所吃所食,应该如同幻境的其他物体一样,皆是虚无才是啊。”   “在幻境之中,就算连续一周不吃饭,不同样饿不死人吗?”   白文姍越想越不对劲,指着男子问:“喂,你是不是骗我?”   男子不答话,嘴角带着笑意慢吞吞地撕开兔腿肉递到嘴里。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喏,你要是不信的,那边还有半边烤兔,尽管吃吧。”男子指了指火架上的烤肉。“不过……到时候当真成了小胖屯儿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白文姍气得咬牙切齿。   到底是真是假,对方根本不给个准信。   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永宁国殿里,根本不闻世事。皇城里的那一套在外面根本行不通,她对于修炼、世事,乃至于有些生活的常识,都是通过面前的男子教授的。   对方此时有意要捉弄她。白文姍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哼,”白文姍拍了拍桌子,大步抬起抵至烤肉架前,“想骗我,没门儿。”   “姑奶奶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定然不会上你的当。”   男子莫不在意:“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趁热吃吧。要是不够的话,我这还有你最喜欢的前腿呢,也是留给你的,都给吃了吧。”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休想扰乱我的思路。”   白文姍摇了下脑袋,张开嘴准备咬上那香喷喷的烤肉。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囤囤公主的模样。   好像这半个月下来,自己的体重是有一些增加。原本身形矫健的身手也变得迟钝了半分。   咬牙怒瞪了片刻后,白文姍还是一把将烤肉重新搁回了铁架上。“算了,不吃了。”   说完便乖乖坐回木桌前,抱着那碗青菜瞪了又瞪。   “青菜好吃,健康又有营养。恩,好吃。”   男子嘴角滑出一个好看的弧线:“怎么,又开始作法自我催眠了?我可没教你这遭。”   白文姍一口咬上青菜叶子,味道有些发苦发涩。“恩,甜的,好吃。”   男子快要憋不住了,整个人笑得不行。   “有什么好笑的?”白文姍恶狠狠地盯了对方一眼,“本公主从即日起,要做一个自律自省的人。要让国人爱戴、民众拥护,为今后加冠七珠而做准备。”   男子再也忍不住了,轻轻伸出手在对方脖颈后方轻轻一点。   白文姍敏锐地扭开身子:“喂,干嘛呢。”   “这叫天突穴。”男子食指和中指并拢,示意着点了点。   “天突穴?做什么用。”白文姍不解,怎么这会儿突然教学了起来。   男子舒缓说:“宽胸理气、通利气道,专治白日做梦,怎么叫都醒不过来的症状。”   白文姍唤道:“好啊你,居然说我白日肖想。”   “不是吗?”男子将手指收回,“别忘了,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穿着开裆裤撒泼的模样我可都记得。自律自省、爱戴拥护,这不是白日肖想是什么。”   白文姍一秒破功,恨不得骑上对方的脖子给他来个夺命连环锁。什么开裆裤,这是可以说的吗?小脸瞬间变得通红不已。   “你……你……”   对方说的是实话。   男子第一次来永宁国的时候,她还不到四岁。   所有人都惧怕对方那的凌厉的赤鬼面具之时,只有她不以此为惧。反而被对方溜得到处跑。   突然被死去的记忆所攻击。白文姍脸色一片青、一片红。   她就想不明白了。   自己小时候是没长眼睛还是怎的,永宁国那么多面相俊俏的小哥哥她不跟,非要成天跟在这赤鬼面具男子身后。   还不知廉耻地抱在对方臂间就不肯撒手。   小时候的自己,可真是瞎了狗眼。   白文姍恨不得重生个八百回,好生教训下以往的自己。   男子浅笑着抿了下嘴唇。   “对了,先前说你胖了也是骗你的。幻境里吃东西……不长肉。”   果然是骗人的。   又被欺负了。   白文姍站起身来伸出手指着对方:“喂,司长川!我今天必定要了你的狗命。”   “哟,”男子连忙躲在凳子后面,“不装了啊?” 第56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雀阴幻境中, 司长川那张鲜眉亮眼的脸逐渐和赤足和尚重复在一起。   任由岁月变迁,竟也没发生一丝变化。   是他?   白文姍终于回忆起了赤鬼面具下男子的容貌。难怪觉着纪释身上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恍惚间,一切的巧合和碰巧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她会在旌阳和对方再次相遇, 恐怕并不是碰巧。   而纪释表现得并不与她相识的缘由又是为何。   无从得知。   白文姍的记忆仍然是不全。   头疼欲裂下,让她根本找不到头绪。   “吼——”   身后【月亮】的怒吼将白文姍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此时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脚下顺着早就藏匿好的藤蔓,两步朝着远处而去。   【月亮】怒吼着, 咆哮着。   身上因为水银的侵蚀变得疼痛不已。   更可气的是,被水银涂抹的木刺锋利地刺穿它的外皮, 一根根划痕露出深不见底的腐肉。什么神祇天公, 不过是一摊烂到骨子里的烂肉罢了。   白文姍朝着欢欢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对方正艰难得爬在半空, 缓慢地上升。   她盘算了下时间。   留给他们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三分钟的时间已然过了大半。等到月亮重新被母体召唤回去,他们也将失去绝佳的机会。   “老东西, 怎么不追了?”白文姍侧过身子对着身后的月亮嘲讽, “不会是一身老骨头跑不动了吧。”   【月亮】听不得白文姍说话。   每次对方出口狂言都能让它气得天灵盖被掀开。   四个长肢在地面上飞速交错。像是个挺着大肚子飞奔的蜘蛛, 浑圆的身躯被涨得通红。   白文姍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凭借速度, 她根本不是月亮的对手。   只有将对方激怒,用冷静的脑子来对付它才能在这几分钟里存活。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它引入下一个陷阱。   地面上的藤蔓是白文姍早就埋好的标记。   顺着藤蔓而前进, 【月亮】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步入了对方编织的“大网”。   白文姍脚步呈现斜滑步态,借着惯性在地面上滑出数米远。手臂竖成刀刃状,绕着一棵粗壮的棕榈树狠狠朝着那紧绷的藤蔓一劈而下。   一张由无数藤蔓组成的“大网”拔地而起。将【月亮】包裹在其中就朝着上方收拢。   这个陷阱叫树笼。   同样也是司长川教给她捕捉野味的技巧。   此时放大了数倍之后,用起来效果也没差。   藤蔓像是腾蛇般遍布在【月亮】的身体上, 因为它重量太大的原因, 虽然没有立即将对方拉扯而起。   但也起到了不小的阻碍作用。   【月亮】脸色被气得幽青。   四个肢干疯狂地在藤蔓组成的绳索中拉扯。   坚硬的树干对于祂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但软绵绵的藤蔓却让祂根本使不上劲。   着实被捆了好一会儿都没挣脱开。   白文姍趁着这个机会, 早就跑了老远。   等【月亮】出来之时,正好盯着白文姍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那表情,好似看着被绳索捆绑的小猫小狗。   祂可是神明。   怎么容许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待祂。   【月亮】根本没有任何的喘息停留,恨不得立马将白文姍千刀万剐。   被激怒之后的【月亮】行动比白文姍想象之中还要迅捷。   只不过是几息之间,就又破坏了她精心布置的两个陷阱。   【月亮】连续翻了两个跟头,几乎摸清了白文姍的套路。   只要看上去突兀、诡异的地点,它现在是坚决不再踏上去。   失去了陷阱的阻挡。   【月亮】已经快要嗅到白文姍身上飘荡而出的“肉香”。   “十……”   白文姍在心头默念,朝着水银池子的方向跑去。   她的底牌基本上已经用完了。剩下的,就是生死时速了。   不过还好,只剩十秒钟,【月亮】就会被母体召唤重新归回上空。   欢欢那边还没有成功吗?   “九……”   白文姍朝着树干堆积的木头堆里钻了进去。   趁着树干之间的缝隙和视线的死角,调整了个方向再次奔去。   而下一秒,她藏身的木头堆就被【月亮】踩成了废墟。   “八……”   白文姍的心脏已经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她冲出灌木丛,视线变得开阔起来。   她清晰地看见欢欢正攀爬在长杆的顶端,离得母体所在只有半米远。   虽然长杆已经在重力的压迫下随时都快要再次断裂。但近在咫尺的胜利让白文姍重新燃起了希望。   “七……”   “欢欢,快摘。”   白文姍朝着对方喊了一声。   【月亮】横冲直撞地冲出灌木堆,一眼就看见了正觊觎母体的狡猾人类。   祂的眼中露出憎恶。   都是眼前这个人类的错。   原来都是她故意将自己引开,好让同伙窃取自己的母体。   就算冒着母体受损的风险,它也想要一口吞掉这个可恶的人类。   “六……”   欢欢听见了白文姍的声音。   四目望来正好看见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月亮】。   她咬着牙朝着上方一跃。   伸出指尖轻轻在那母体身上一勾。   “五……”   拿到了。   真的拿到了。   欢欢心中窃喜,紧握着手中的母体,恍然间已经忘记了自己脚下一空的事实。   “欢欢!”   身下传来同伴们的叫喊声,让她目光呆滞。   对啊,母体是拿到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四……”   白文姍亲眼看见欢欢将那颗母体攥入了手中。同时,整个人完全失去支撑般地从数十米高的地方坠下。   根本来不及担心别人。   因为她的鼻尖已经闻到了猩红的气息。   不用转身也知道,身后的【月亮】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时刻准备将她吞噬其中。   “三……”   “咚”的一声闷响,欢欢一把惊险地紧紧抓住还未完全倒下的长杆。借力得到了些许缓冲,摔倒在了地面之上。   母体在冲撞力下被甩出了她紧攥的手掌,滚动到另一个人的脚下。   其他的人都在一把抱起摔落在地面上欢欢。而那个人却弯下腰捡起那颗【月亮】母体。   是宋婧。   白文姍和她对视之间。   发现了对方眼神中的异样。   是不舍?是留恋?仿佛是在做着什么样的挣扎。   “二……”   白文姍觉得自己的视线上方已经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月亮】的上颚。   宋婧?   为何她会露出这副表情。   她说自己被关在了牌面世界中整整七年了。   当真是“被关”吗?   白文姍在这一秒里思考了好多。   她在想,如果是宋婧自愿进入这里的呢?   而最后这母体却滚落在她的脚边。   看来这就是天意吗?   这一次,难不成还是赌输了?   她果然不是一个运气型选手。   “一……”   宋婧用力捏了捏那颗【月亮】母体,调转身子,朝着水银池子的方向精准扔去。   随着抛物线的出现。   【月亮】的眼神中出现了不解、气愤和焦虑。   它已经顾不上已经被吞噬一半的白文姍了,朝着母体的方向飞去。   宋婧在此刻,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了解脱。她闭着眼睛,不愿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零。”   在母体接触到水银池子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吸附力凭空而现。   召唤着半空中的【月亮】。   白文姍只觉得头顶黑压压的一片迅速朝着水银池子而去。眨眼之间,就越她而过。   【月亮】不甘在母体的吸附之下接触到水银液体。但无论祂怎么逃离,都没有减慢丝毫的速度。   转瞬便被水银所淹没。   【月亮】接触到水银之时,就像是被烧开的滚水所烫洗般发出惨烈的叫喊声。   祂张大着嘴巴,表面由发光的金色变得暗淡下来。很快就像是瘪了的气球,变成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   已经半步跨进鬼门关的白文姍终于在此刻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月亮】已经成为了死物一般。   没有了任何动静。   白文姍缓了几口气,来到几人的身边。   “欢欢,你怎么样了。”   欢欢听见白文姍的声音,心头一喜,艰难地从地面上抬起头。“我没事。姐姐,你可真行,还真是平安地回来了。”   白文姍打量了一圈,欢欢的身上虽然没什么严重的伤害,但看上去应该脚踝脱臼了,需要有人搀扶才能行走。   “对了,那月亮呢。”欢欢抬头寻找,并没有在半空找到月亮的身影。   “在那呢。”白文姍指了指水银池子中的巨石。“出口也找到了,咱们可以离开了。”   “太好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几人发出雀跃的声响。   谁能想到先前还不可一世的【月亮】此时却变成了残破不堪的石头。   白文姍跟在几名幸存者的身后,和宋婧一起并肩步入了【月亮】的出口中。   出口里,像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宋婧指了指两个方向。   “往那边,就可以从牌面世界中离开。”   “另一边,便是连通其他牌面世界的通道。”   几名普通人肯定是没有任何再留念下去的欲.望。更何况欢欢的脚上还需要赶紧去医院才行。   “欢欢,这次多亏了你。”离别之前,白文姍拍了拍小女生的肩膀。“你很勇敢。”   欢欢眼神闪烁。   “姐姐,谢谢你。祝你早点找到同伴,将那个害人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宋婧的脸色略微有些变化,她侧过头没有让人看见。   “恩,”白文姍点了点头,“你们快走吧。”   目送了几人的离开。   白文姍朝着宋婧问:“怎么?你不走?”   宋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还有想见的人没见到。”   对方不细说,白文姍也没有继续询问。   两人并排走了一小会儿。   白文姍低声说:“刚才,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手呢。”   宋婧知道,对方所指的是她捡到母体的时候。她的脸色变换想来已经被对方收入眼底。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信任我?”   宋婧停下了脚步。   白文姍回过头,看向对方的面孔。   “我在赌。”   “现在看来,我应该是赌对了。”   作者有话说:   吾乃永宁长公主,最擅吃喝瓢赌(bushi 第57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塔罗牌的空间呈金字塔式排列。   【月亮】和【倒吊人】之间, 还有一张卡牌。   是【恶魔】。   漆黑的通道中,白文姍朝着光亮所在的方向迈去。   直至眼前的光芒越来越盛。   “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宋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文姍停了半步。   “再往前,就是【恶魔】所在的牌面了, ”宋婧说,“切记,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相信任何人吗?   白文姍在心中细细揣摩了下这句话, 毅然决然地迈开了步子。   随着光盛逐渐衰退,迎面展开的。是一幅古朴、雅致的殿宇错落的画面。   白文姍朝着四处打量了下。   觉着此时眼前的画面好生眼熟。   这里就是【恶魔】牌面吗?   “皇姐?!”   一声欣喜若狂的男孩声响从侧边传来, 让白文姍心头微微一动。   这个声音……   她扭头一看。   正好与身着锦衣的青涩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睁大着两个浑圆的眼珠子, 嘟着小胖脸瞪着白文姍。   活生生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你是……”白文姍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面孔, 嘴里下意识就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白宸?”   白宸听见对方的呼唤,一把抱了上来,将整张小脸埋进白文姍的膝间。“皇姐, 你终于来了。”   白文姍摸了摸对方头上柔顺的发丝, 这才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里。   竟是永宁国。   用大理石雕刻的花鸟。   竹林子间坐落的凉亭。   以赤色和金煌煌的色调为主的建筑。   每一处, 都是无比地熟悉。   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她清晰地记得, 在凉亭中打闹、在秋千上折腾、在花园里翻滚的模样。   那一刻,她忘却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忘却了身处在【恶魔】的牌面空间中。   好像自己本就该属于这里一般。   “白宸,你怎么哭了?”   白文姍揉着脚边少年的耳朵。   白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鼻子都哭红了。   “我……我只是以为,再也见不到皇姐您了。”   “胡说什么。”   白文姍捧着对方的脸帮他擦拭着眼泪。小脸蛋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等等,和记忆中一样?   白宸只比她小三岁半。   而白文姍显然已经二十好几了,但此时面前的白宸却仍然如同孩童一般?   这不是白宸。   白文姍的脑中犹如贯雷般瞬间清醒。   转瞬间, 她的理智便重新占据了主导。   这里是【恶魔】所虚构的空间, 并不是真正的永宁国。   显然, 眼前的人, 也不是真正的白宸。   她来到这,是为了去往【倒吊人】。   是要去找到纪释。   白文姍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子将身边的白宸拉开,询问着:“白宸,告诉皇姐这里的出口在哪里。”   “出口?”白宸思索了下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出口。”   白文姍见在对方嘴里问不出什么,径直准备朝着宫殿内走去。   她早就觉着奇怪了。   偌大的宫殿竟然没有一个人。   嬷嬷、守卫、朝官什么都没有。除了白宸以外,一个人都见不到。   “皇姐,你去哪啊?”白宸跟在后面小跑着,“不要再次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白文姍没有理会他。   白宸见状,停下了脚步,口中带着怨气似的道:“你不会是想去找司长川吧?”   听见这个名字。   白文姍停下了脚步。   “他是坏人。”白宸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很坏很坏的人。”   白文姍转过头,瞧了眼面色通红的少年。   白宸接着说:“你找不到他的。”   “他将你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你也关在这卡牌之中。”   “你知道这是卡牌中的空间?”白文姍问。   白宸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而且,就是他,亲手将我关进来的。”   白文姍没有回应。   继续听对方说下去。   “你就没有怀疑过吗?”白宸说,“龙虎山的据点,是个陷阱?”   陷阱?   “司长川修炼已达到大成之境,凡世间,根本不可能还有谁能将他困住。除非是他自己愿意。”   “而龙虎山此时设下的塔罗陷阱,正就是他手下的杰作。”   “司长川精通符箓和雷电之术。皇姐,你想过没?他可就是龙虎山和神霄派的祖师爷。”   一连串的话语如炮弹般炸裂开来。   白文姍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司长川?就是龙虎山的祖师爷?   “皇姐,”白宸小跑到白文姍的跟前,“你当真以为被伥鬼追逐中遇见对方只是偶然吗?不过是对方精心设下的圈套罢了。”   “圈套?为了什么。”白文姍问。   “为了得到你的魂魄。”   白宸解释道:“永宁国皇室世代单传,魂魄至纯至粹。辅以修炼,可达一日倍速的效果。”   “他只是想要得到皇姐你的三魂七魄,以破大成瓶颈,飞升羽化步入上仙之境。”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年年远赴我们永宁国。”   白文姍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白宸拉过她的手腕:“皇姐,你不信?”   “跟我来。”   两人步入了城墙,高耸的墙壁边缘将宁静雅致的永宁国与外界相隔开来。   与内部的晴空不同。   城墙外围已经雷雨大作,轰然间电闪雷鸣。   白宸顶着细雨,指了指那半空中的另一道人影。   “皇姐,你不是好奇永宁国的人都去哪了吗?我现在告诉你。”   “都是被他所屠杀。”   白文姍视线落在那雷雨间立足的身影。   赤红的厉鬼面具在电光的照耀下让人看了生怯,那身素衣白文姍再熟悉不过了。   “司长川?”   白宸应道:“没错。他是我们整个永宁国的敌人。”   白文姍:“他?屠了整个永宁国?”   “世人皆知,”白宸接着说,“司长川渡劫不成,反被心魔所扰。屠遍永宁国土,只为找到至纯魂魄,为己所用。”   “皇姐,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   雷电受到赤鬼面具之人的召引,如蚺蛇般攀上城墙,在地面上留下一片焦黑。   看似坚硬的石块在瞬息间化为虚无,根本没能阻碍半分。   白文姍觉得眼前的场面有些眼熟。   她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头疼得快要将额角撕裂。   赤鬼面具……   雷雨大作……   记忆与现实交织,白文姍想起来了。   的确是他。   的确是赤鬼面具的男子。   杀害了她所有的国民,毁坏了如乐园般的净土。   那一年。   是白宸刚满成人礼。   父皇为庆贺皇子礼成,亲手写下诏书,封皇子白宸为□□王,赐号“文”字。   白宸由此便可尊称为白文宸。   可诏书还未宣告。   当夜便被戴着赤鬼面具的男子所焚烧殆尽。   连同着整片永宁国境,化为了一片虚无。   白文姍还清晰地记得。   自己站在城墙之上,伫立在石墙边缘。   用着对方所教授的雷电法术,抵挡着面具男子的攻势。   “为什么要这样做?”   “到底为何?!”   白文姍没有得到答复。   赤鬼面具男子只是轻轻揉搓了下指腹,天降钧雷将她所淹没。   “皇姐,你这具身子也是他所做的吧?”   白文姍听见白宸的话,回过了神来。   “是。”   “你当真以为他那么好心?”白宸说,“这玉石身子不过是为你量身打造的牢笼罢了。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吗?”   “什么?”白文姍眼神有些空洞,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白宸道:“你现在,就是他养的魑。”   “为的,就是用的魂魄滋养他的灵体。”   魑?   他养的魑?   白文姍心神摇荡。   两手垂在身边,根本提不起一点精神。   白宸细细打量了下白文姍的模样,见时候差不多了。不知道从哪里抽了柄刻剑出来,递到白文姍的手上。   “皇姐,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的吧。”   “打破牢笼,重新恢复自由。”   “不能让奸人得逞。”   白宸的话不断环绕在白文姍的耳边。   一遍又一遍。   白文姍举起泛着白光的剑。   打破牢笼吗?   只要用剑在脖颈一抹,就能重新恢复自由吗?   “快点,皇姐。”   “他就快要来了。”   赤鬼面具男子离得越来越近。   白文姍甚至能感受得到对方身上升腾而起的滔天杀戮之意。   “全都是骗我的?”   “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   白文姍嘴里嘟囔着,指尖在锋利的剑刃边缘扫过。   “原来这样啊。”   她举起刻剑,横在腰间,指尖用力按压。   一股冷光闪过。   映照出白宸那近乎癫狂的表情。   就要成功了。   只需要白文姍将刻剑轻轻在脖颈间一刎,他就可以品尝到对方的灵魂了。   他甚至都能嗅到对方灵魂的芳香。   与寻常人不同,这个人的灵魂实在是太过于诱人。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的灵魂。   快。   刎上去。   不会感到疼痛的。   冷光闪过。   白文姍用剑刃滑出一个好看的线条,准确又将其收入腰间。   仿若从未出过剑。   下一秒。   身前的少年亲眼看着自己的首躯分离。   他的眼神由狂热变得诧异,再浮现出恐惧。   为什么?   他想要问出些什么,但嘴里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语。   白文姍收拾好一副佯装的情绪,脸色重新变得冷漠。   “这就是【恶魔】吗?也不过如此。”   破绽太多。   白文姍甚至还需要演一下才能让对方真正信服自己被蛊惑。   这个顶着白宸面貌的恶魔,应该是有什么办法读取到人类的记忆。以提取其中最薄弱、也是最在意的那个点,来蛊惑对方。   白文姍虽然不明白记忆中为何会出现赤鬼面具男子召唤雷霆万钧毁灭永宁国的场面。   但仅凭借这一段残缺的记忆就想蛊惑她。未免也把她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除非她亲眼所见,不然她是不会相信任何人和事的。   随着白宸的倒地,一圈黑洞出现在他的身下,将对方吞噬而去。   白文姍知道,这便是【恶魔】牌面的出口。   只要踏进去,就可以抵达纪释所在的【倒吊人】。   纪释……   你到底还活着吗? 第58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穿过【恶魔】连接【倒吊人】的冗长通道。   白文姍耳翼微微颤动。   “谁在那里。”   她的身后有人。   虽然步子很轻微, 但还是没能逃过白文姍的耳朵。   一个人影从昏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别紧张,是我。”   宋婧双手抱着臂膀,慢悠悠地从后方走上前来。   白文姍见到对方, 放下了竖在身下的手刃。   “你怎么还在这里。”   宋婧挑了挑眉:“我不是说过吗,还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有想见的人?   那跟着白文姍去【倒吊人】做甚?   她想见的人,总不能是纪释。   对方在进入【恶魔】之前, 还出声提醒过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虽然说不用对方提醒,白文姍也知道该怎么做。但现在回想起来, 才明白了宋婧所指何意。   白文姍朝着宋婧点了点头, 没有多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 转过身子朝着通道的尽头走去。   “刚才的【恶魔】牌面难缠吧?”   宋婧见对方不搭话,主动说了起来:“不过你都没有心魔吗,这么快就从【恶魔】的手里出来了。”   心魔?   白文姍思索了下, 摇了摇头, 好像还真没有。   “你呢?也没有吗?”   宋婧和她前脚贴后脚地从【恶魔】牌面中出来, 想来对方也并没有被心魔所困。   “怎么可能没有, ”宋婧说,“我可没有你那么洒脱。出来得快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通道尽头闪过的白芒让白文姍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   再次睁开时,已经出现在【倒吊人】牌面之中。   虚无、空旷。   脚下是一片薄薄的水面, 如镜面般干净和规整。   脚尖稍稍一用力,一圈涟漪便蔓延开来,逐渐滋蔓到视野尽头。   白文姍抬眼望去。   在这空旷的镜面空间之中,中央位置立着一樽木架。   隔着太远了,看不清上面的黑影是什么。   白文姍和宋婧相视一眼, 朝着樽架的方向快步前去。   直到走近了些许。   才看清樽架上的“一滩”白衣。   “纪释?”   白文姍终于认出了对方, 眼色一喜, 朝着樽架小跑而去。可转眼, 又面色凝重。   喜的是,她终于找到了纪释。   但是,对方此时的状态并不好。   纪释整个人以倒吊的方式悬挂在樽架之上。   白衫凌乱,将藏匿在衣下的满身黑纹不留余力地抛洒而出。   对方的额头浮出汗珠,嘴唇看上去也有些白。   一丁点儿没有平日端庄的样子。   白文姍尝试着将对方放下来,可围绕着樽架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切入点。   对方好似被粘在樽架般,怎么推拉都无动于衷。   “纪释!”   白文姍晃动了下对方的身子。   可不论她怎么呼唤、怎么摇晃,对方都没有一丝反应。   “他入了魔怔。”   宋婧解释了起来。   “魔怔?”白文姍并不太能理解到这个词的意思。   宋婧对于塔罗牌片世界的信息知道的要比她多太多。   白文姍没有继续追问,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说【倒吊人】是死局吗?”宋婧说,“不是因为祂的能力有多么强、处境有多么危险,而是因为祂在这牌面世界中的规则。”   白文姍不解:“规……则?”   宋婧点了点头。   “【倒吊人】与其他牌面不同的点,就在于祂没有实体,空间中除了这樽架以外别无他物。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危险性都没有【月亮】那么高。”   但却把纪释给困住了。   这绝不是【月亮】能做到的。   宋婧继续说:“【倒吊人】这张牌象征着自我牺牲。这就是这牌面空间的规则,有且只有一人将被困入魔怔,永远无法醒来。如果想要被困之人醒来……”   白文姍接过对方的话:“那就由另外一人主动进入魔怔。”   有且只有一人将被永远困住,那意思很明确。需要其他人去把赤足和尚给换出来。   宋婧用肯定的眼神答复了她。   自我牺牲吗?   用自己的自由来换取同伴的平安,可真是残忍。   也难怪宋婧说这【倒吊人】是死局。   纪释仅一人被困于此,的确是死局。   但现在他们来了,死局也自然而然地活了。   思索了一会儿。   白文姍垂了下眼:“我来换他。”   宋婧有些惊讶:“就这么笃定?”   说完又补充了句:“入魔怔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如果没有人来换你的话,你将永远被困在其中。”   白文姍没有多想。   “我知道了。”   宋婧顿了一下,笑着说道:“你就没有想过让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来换你的同伴?这样你们就都能脱困了。”   白文姍说:“你不欠他什么,更不欠我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帮我们这样做。”   “虽然你对于我们而言,是个几乎陌生的人。但你同样不也有家人、朋友吗?我没有剥夺你去见他们的权力。”   “而且……”白文姍微顿,眼神从对方脸上扫过:“你不会这样做的,我看得出来。”   虽然一路上宋婧出言好心提醒了她几句。但那也只是停留在表层的一面之雅。   白文姍不认为宋婧是个圣母心的人,会为了陌生人而放弃自己的自由。   宋婧清了清嗓子:“你真的很让我意外。”   “面临抉择时,人类总会将好的那面留给自己,潜意识中就将坏的那面抛给了别人。但你不一样,理智又果敢。”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替你们留在这里。我也还有要见的人未见,要做的事情未做。不过你放心,等你同伴醒来后我会将情况告知于他,尽快将你救出。”   白文姍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半跪在镜面之上,将前额对准纪释的额头,轻轻地靠了上去。   莫名的吸引力将她的精神拉扯而进。   -   好冷——   白文姍打了一个寒颤。   她作为鬼身,并没有凡体,按理说根本不会感受到寒冷的。   但此时,却觉得身处极境般,冻得浑身直打哆嗦。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用手搓了搓肩膀保持体温。   漆黑一片,脚下是一方黄土,身侧是如骷髅般羸弱的枯枝树干。   周遭全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这里就是魔怔之地?   白文姍蹙了下眉,小心翼翼地朝着前方步去。这里的感觉让她不太舒服,感觉有些浑身生麻。   纪释到底在哪?   白文姍想喊,但又怕引出其他的什么东西。张了张口,还是只咽了下口水。   直到走了大约两里远。   白文姍才发现另一个人影。   男子不像是现代打扮,穿着粗衣布履,像个行尸走肉般朝着前方而去。   白文姍没有打草惊蛇,掩着步子借着夜色靠近。   等离近了才发现对方并不是“活人”。   至少不像是“活人”。   男子脸色铁青。   脑袋像是挂在脖子上的,根本直立不起来。   步子也是跌跄蹒跚,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听不太清。   白文姍这下也没了“打招呼”的想法。   绕过对方行径的路线,继续朝着里侧去。   直到深入了几百米。   周围的行尸走肉逐渐变得越来越多。   他们虽然都没有抬头,眼神也好像不太好,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但貌似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白文姍感觉得到,应该自己也是离得纪释越来越近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行尸走肉是否与他有关。   行尸中,有官兵打扮、富商打扮、民众打扮,甚至还有身着艳丽的侍女打扮。   看不出什么联系,但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风格和发束形式都比较相近。   但这数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些。   白文姍抬头望了一眼。   只见前方的路基本已经被这些行尸给挡完了。   从最开始的百米一尸到现在的一米数尸。   白文姍在怀疑是不是整个空间中的行尸都集中于此了。   但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因为她有强烈的预感,行尸前行的终点,将会是纪释所在之处。   继续插着缝子深入了几十米远。   听到那熟悉的吟诵声传进耳朵里,白文姍才彻底将心放了下来。   果然在这里。   她驻足在原地,踮起脚眺望一眼。率先瞥见了对方那一人高的禅杖。   一圈又一圈的行尸中央,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隔开了半径一米远的内环。   白衣赤足的光头和尚,正盘坐在其中阖目吟诵着经文。   白文姍刚想喊一声,身后却靠上一团僵硬的躯体。   “偿命偿命……”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挡了某个“朝拜”之人的路。   白文姍识趣地让开身子。   正准备朝着内环处挤去,却惊讶地发现身后靠上她的行尸有些面熟。   “安嬷嬷?”   那具行尸听到她的呼唤,侧过头用空洞的眼神瞥了白文姍一眼。   这让她更加确信。   这人……竟然是从小就在永宁皇城中带她的安嬷嬷。   随着记忆浮现得越来越多。   熟悉的人白文姍也勉强能认得一二。   安嬷嬷仅仅是瞥了她一眼,便又重新回到了队列之中,朝着内环挤去。   白文姍有些惊诧,这些人……难不成都是永宁国人?   她此时也顾不上继续多想。   在一众行尸中挤了进去,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贴近内环。   “纪释、纪释。”   白文姍小声地喊了两声。   对方诵得入神,并没有反应。   这些行尸嘴里嘶喊着、伸出手佝偻着,但硬是不敢踏入内环半步。   好似纪释无形中所产生的威慑力,将他们给隔离在外。   但显然,这种威慑力对白文姍是不起效的。   她踏进内环,伸出手搭在对方的手臂上。   “纪释。”   只见对方触电般地睁开眼睛,口中吟诵的声调和语速肉耳可闻得大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白文姍:出息了,居然吓到赤足和尚。 第59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别慌, 是我。”   白文姍见对方的神情微微一愣。   半秒思索之后,纪释眼中的情绪一扫而空,重新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进来了?”   再见看见纪释那张熟悉的面孔, 白文姍一时间有些哑言。摘下赤鬼面具的司长川和此时纪释重合在一起。   虽然一头束发全都不见了,但容貌却是分毫未差。   也真是奇怪了。   这么多年岁下来,时间竟然是没在对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还和记忆中是一模一样。   白文姍叹了口气说:“还是有头发的时候好看。”   “什么?”纪释在行尸的嘶喊中有些没听清。   “我说你刚刚在问什么?”白文姍转变了个话题, 将耳朵靠近着对方的嘴唇,意思听不见让对方说大声些。   她并不打算暴露自己认出对方的事实。   纪释假装不认识她的原因尚且不清。白文姍不想将自己陷入被动。   “哦。”纪释嘴唇动了动:“我问, 你怎么进来了。”   白文姍明显感觉得到, 离得这么近的距离, 纪释的反应有些生硬。   像是有些不自在。   不自在那可就太对了。   白文姍以前还不知道这赤足和尚早就认识她。   现在知晓了对方佯装的底细。   那可不得好好折磨下他。   毕竟,在一起被雀阴幻境关了那么多年。这还不是熟人的话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白文姍当下将外面的情报全都告诉给了纪释。   “这塔罗牌的主人,应该不是个简单角色, ”白文姍说, “每一张牌都有着独特的能力。”   “塔罗牌吗?”纪释眼神凝视:“虽然没有接触过, 但从灵力构成上来看, 应该是从符箓之术演化而来的。”   “恩,那你快出去吧,”白文姍照着对方的样子盘坐在地上, “我先留在这里,别忘了待会来救我。”   她相信,以纪释的修为,解决掉塔罗牌的主人后再来救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以身涉险的原因。   但纪释却问到:“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白文姍无语地白了对方一眼:“感情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不是说了这【倒吊人】的规则就是必须得轮换一人,才能把你给换出去。”   “规则……”纪释揣摩了一下说:“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说完纪释抡起身边竖立的禅杖, 朝着黄土地面重重一拊。   白文姍只听见抑扬顿挫的闷响沿着地面朝着深处传导。   宣泄的灵力跟不要钱似的, 发疯般地顺着纪释手中的禅杖朝着外界泛滥。   整个黄土覆盖的空间出现了难以用肉眼捕捉的动荡。   纪释的灵力倾泄仿佛是有着某种频率。   白文姍虽然看不见, 但能感觉到空间在这突如其来的震荡中濒临瓦解。   仿若一吐息间就能彻底将空间撕裂得支离破碎。   “只要是符箓, 那么破解之法就是相同的。”纪释伸出手指在战栗的地点上轻轻一点,“以灵力为媒介,找到它的天然脉络,发出相反频次的震动,震散它的脉络构成。”   “自然而然,再诡异、复杂的符箓之术也可以破解。”   白文姍也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   虽然塔罗牌的形式特殊、规则独特。但说到底,也都是符箓之术演化来的,原理是相同的。   在纪释这种符箓大师的指尖,定然也不必遵循它那所谓的“规则”。   原来这塔罗牌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   只是白文姍先前不管在【月亮】还是【恶魔】牌面中,都是遵循了那所谓的规则,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才会一步步走得这么艰难。   不过白文姍仍然没有小瞧这塔罗牌。   纪释虽然破局的简单,但也是知晓了原理后才动的手。   且不说这样强行破解需要那碾压般的灵力压制,世间都寥寥可数。   更何况纪释还在符箓法术上造诣颇深,这个法子别人还真难复刻。   毕竟,论起辈分来说。   可能龙虎山的现任掌门都要叫他一声老祖宗。   “走吧。”   随着纪释的指尖落下。   地表上出现了龟裂的痕迹,地面如大灾变般四分五裂。   白文姍搭上对方的手,跟随他的身后,一脚踏入了虚空。   -   地面如镜,晴空万里。   白文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对方那漆黑、深邃的眼眸。   前额上传来的那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让她一时有些错愕。   “醒了?”   纪释的声音轻飘飘地刮在白文姍的耳边。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听到对方喉咙跳动的声音。   “嗯。”   白文姍轻轻应了一句。她盯着对方的眼睛有些出神。   只见对方眨了下眼睛,视线略微偏移了几分。   “那……”纪释咳嗽了一声,“还请麻烦挪一下。”   白文姍这才反应过来。   此时的自己正以跪坐的方式趴在纪释的身上。   两个人,一个倒立在樽架上、一个半跪在地面上。   一正一反以眉眼为中心相交。   距离近得是不能再近了。   “……好,不好意思。”   白文姍艰难地从对方的身上“爬”起来,动作有些迟缓。   不是她不想快点起来,而是蹲太久了,脚下有些发麻。   等到白文姍彻底站稳身子后,纪释才一个跃身从樽架上下来。   而那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樽架,在失去了支撑之后彻底轰然倒地,变成了一滩朽木渣子。   两人相视一眼,才发现身旁还有一人表情错愕。   宋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何两人都能不受【倒吊人】的魔怔控制?双双清醒了过来。   看了眼道然岸貌的赤足和尚。   宋婧这才明白白文姍为何能如此义无反顾地进入魔怔将同伴给换出来。   这看起来寡淡的和尚不是简单人物。   宋婧觉得自己先前说出口的话真是可笑。   什么“死局”“规则”“永不得逃脱”,在对方面前宛如笑话般根本不值一提。   “为何你们能……”宋婧问。   白文姍朝着对方笑了笑。   “我说过,我们就是为了解决这里的问题而来的。”   “你放心,”白文姍用平静的口吻说,“不论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一定会将你解救出去的。”   白文姍知道宋婧可能和这塔罗牌的主人关系非同寻常。不是恨之入骨、那就是另有隐情。不然也不会将其关在【月亮】中整整七年。   宋婧听见她的话,嘴巴张了张,也没有说出话来。   她在想,或许这两人还真能拯救她。   白文姍也没有多想,权当是对方顿口无言。她朝着纪释递过一个眼神:“怎么样,是不是该会会这塔罗牌的幕后主使了?”   纪释侧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顿了会儿才说:“不急,还有个小家伙迷路了。”   说完赤足和尚伸出禅杖,朝着镜面般的地表杵去。   刹那,犹如地动山摇。   一击之间,纪释径直将【倒吊人】的牌面空间所击碎,露出了个半人大的窟窿。   白文姍有些眼热。   她要是有这等能力,哪还需要费那么大的劲被【月亮】遛得醉生梦死。   人比人,气死人。   三人通过那窟窿,穿过【倒吊人】牌面,来到了另一处牌面空间。   这不知名的牌面空间中,靛蓝的天空下着微微的薄雨,淅淅沥沥地拍打在白文姍的手臂上。   像是个整个空间蒙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一座以蜗牛壳型的深棕建筑拔地而起,盘旋而上,越顶部越狭窄,直耸云霄。   宋婧率先认出了此处。   “这里是……【塔】。”   “塔?”白文姍呢喃一声。   感觉得到那没有出口和入口的建筑上传递出的威严感,如若被困人其中,不知道会是何等的绝望。   “咱们到这来是做什么?”宋婧有些不解,“你们还有同伴吗?”   如果说【倒吊人】是困人的灵魂,那【塔】便是困人的□□。陷入其中,永不得脱身。   但宋婧此时显然要谨慎得多,并没有将话说得那么死。   白文姍差点了忘了。   说起同伴,他们还真还有一个。   纪释拂了拂衣袖,朝着巨型的建筑物唤了一声。   “六牙。”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铿锵有力。在只有雨声的空间中回荡着空灵的回声。   【塔】里的生物像是听见了纪释的呼唤,平静的地面变得抖动不已,没一会儿就传来撞击墙壁的声响。   宋婧有些诧异,这些声响和动静根本不像是人能造成的。   虽然她不清楚被关在【塔】里的生物是何物,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个东西定然是个庞然大物。   毕竟光是跺脚声,都让她头晕脑胀。   纪释定位到了对方所处的位置。   手中凝出一个指型,朝着【塔】的西南角使去。   一道怒雷凭空而现,轰鸣般的撕裂在【塔】那坚不可摧的墙壁上。顿时电光石火,碎石颓塌。   烟雾散去之后,一扇由怒雷强行劈开的出口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一头口中獠牙暴起,身形魁拔虎势的猛象从中蹿了出来。   宋婧看见对方的模样,下意识就往赤足和尚身后躲。   这猛象,一看就不是吃素的。   猛象张开深渊般的巨嘴,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踏着粗壮的象腿朝着众人奔来。地面都在对方的脚印下变得晃动。   可宋婧却眼睁睁地看见猛象越来越小。   奔跑到众人身前时,已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哪里还有先前一丁点威风的模样。   纪释蹲下身子,将对方拾在掌间。   “吱吱。”   六牙像是个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嘴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伸出小胖鼻子在赤足和尚掌心挠来挠去。   “好了、好了,”纪释像个无可奈何的老父亲,声线温柔地安抚着对方,“我这不是来了吗?别生气了。”   “吱!”   哪知道六牙根本不领情似的,小脸扭到一边,嘴巴翘得老高。   只有扑闪扑闪的大耳朵透露着它内心的欢愉。   本还淅淅沥沥的绵雨随着长鼻豚鼠的心境而逐渐放晴。阳光透过乌云洒在地面,将几人映得波光粼粼。 第60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纪释在【塔】牌中劈开一道连接外界的出口。   白文姍跟在对方身后从塔罗牌的牌面空间中重新返回了现实世界。   映眼是一片浆糊得黑。   此时他们几人正身处酒吧下的地窖, 地面上洒满了样式各异的塔罗牌。   而【月亮】【恶魔】【倒吊人】【塔】这几张卡牌已经布满了裂痕,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没事吧?”   白文姍伸手将宋婧给拉了出来。   明显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迷茫和怊怅,尾指颤动不已。   毕竟是七年来第一次踏上故土。   宋婧显然是有些惘然若失, 白文姍能够理解。   还没等几人站稳身子,地窖深处传来两声清脆的掌声。   “啪、啪。”   白文姍也没有含糊,迅速在身前竖起指印, 看向前方藏在墨色中的人。   “恭喜你们,成功从塔罗牌中逃了出来。”   说话的男子依靠着椅背, 手中举着一杯鸡尾酒浅晃着。   “吱吱!”   六牙尖锐地朝着对方尖叫着, 嘴里露出藏在口腔中的尖牙, 表情无疑透露着它的厌恶。   白文姍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果然是徐钊。   当时她陪齐木楷来这里渡灵的时候,就觉着这人有些不大对劲。没想到……鬼童除秽、这些骇人的塔罗牌,竟都是出自他手。   龙虎山, 到底是什么歪门邪道, 怎能容忍自己的弟子做出此等恶劣的行径。   宋婧听见对方的声音, 整个人犹如触电般怔住。   整整七年了, 她终于是再次见到了对方。   徐钊没有理会那火热的目光,而是将手搭在膝上说:“不过也好。本来也没指望能这么简单就解决掉你们。”   白文姍的余光瞥到地窖边缘,先前逃出的欢欢几人已经被捆在一起, 昏厥在角落里。   纪释神情几乎没有波动,他朝着对方问:“你就是这些塔罗牌的主人?”   “是又如何,”徐钊继续自言自语说:“你们渡化了鬼童,坏了我的大事。甚至还敢到这来自寻死路,真是可笑。”   “放心, 我会把你们炼化为魑, 好好享用的。”   说完还贪婪地看了一眼白文姍。   当对方第一次出现在塔罗占卜cocktail时, 徐钊就渴望至极。   他看得出来, 对方虽然魂魄有些缺失,但仍然是个世间难得的胚子。   魂魄至粹,是个绝佳的养魑容器。   如果不是当时正值祖师爷渡灵的关键时期,他真是想冒着被齐木楷发现的风险也要将其据为己有。   毕竟,这种“高级货色”他都好些年没遇到了,错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了。   还好对方识相,现在又主动送上前来。那他可就不得不笑纳了。   徐钊甚至都给白文姍将‘位置’找好了,那张【圣杯】牌就最合适不过了。   十年前,他发现了同样魂魄纯净的宋婧。   他耗费了多少心血和时间,才将对方收入囊中。靠着对方的滋养,他一跃成为门派中鲜有的后起之秀。   甚至连派内长老都要礼让他三分。   但和白文姍相比,宋婧根本就不值一提。   徐钊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在拥有了白文姍之后,他会抵达何等的境界。   彼时,龙虎山将再无竞争可言。   那些门派内瞧不起他的嘴脸,都将被他碾压在地面摩擦。   徐钊想到这,眼神近乎癫狂。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决掉麻烦,好好享用对方灵魂的滋养。   “快一点、快一点。”   他沉着脸,嘴里呢喃着魔性的话语。   说完又是脸颚一扯,像是变了表情对着自己说道:“不用你说。”   白文姍看着他那精神不太正常的两副嘴脸。   暗暗将雷法凝现,时刻准备施出。   徐钊玩味般地看着众人,从西服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张牌,夹在两指之间。   宋婧立马反应了过来,朝着纪释和白文姍唤道:“小心,他要……”   “晚了,”徐钊浅笑着咧开嘴角,转动着卡牌露出了牌面,“世界。”   在对方呼唤出那张【世界】卡牌的名字时,整个空间骤然停止了摆动。   宋婧张着嘴,喉咙中的话语才仅仅说到一半。   白文姍早已看出了不对,她保持着竖印的姿势,雷法已经在指尖凝现,但电光如死寂的相片般停滞。   赤足和尚睁着眼睛,驻足原地。手中禅杖柄间的铜铃在晃动中戛然而止。   整个时空,如被时停般诡异地冻结了起来。   “哈哈哈哈。”   徐钊大笑了几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朝着被冻结的众人走来。   他能有恃无恐的原因很简单。   这张【世界】就是他最大的底牌。   时间停止。   任谁也无法对抗时间不是。   在这冻结的时间中,他就宛如神一般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将由他支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徐钊好生打量了几眼白文姍,越看越觉得心中燥热。   “没了个鬼童,却得到个至粹魂魄,你说……”徐钊自言自语,“那位大人会不会奖励我。”   在这停滞的时空中,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搭上他的话。但徐钊却像是个精神分裂般,换了副表情答道:“将功抵罪罢了,赶紧的,别得意忘形。”   这个声音和徐钊原本上扬的声线不同,低沉而又磁性。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同一个嗓子发出来的。   他绕到纪释的身前,歪着脑袋不屑地盯着对方。   什么旌城半仙,不过如此而已。   “难不成,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   他那带着狂妄的尾音才刚刚落下,空间中响起了另一道如溪流过隙的声音。   【你想看什么浪?】   本该死寂的时空中出现了其他人的声音。   徐钊的寒毛瞬间倒立。   他赫然发现那赤足和尚正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句话显然就是出自纪释之口。   “你!你!”徐钊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破了认知,“你为什么可以说话。”   为什么这赤足和尚能在他所支配的时间中开口。   这不符合逻辑,更不符合他的认知。   “我可不仅仅能说话而已。”   纪释说完身形调整,手中禅杖朝着徐钊所在之处落下。   “快躲开。”   徐钊体内的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提醒到,强行控制着他的躯体扭转出一个人类难以达到的曲线,躲开了禅杖的落点。   徐钊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了身形。   被停滞的时间仿若在瞬间失去了支撑,重新恢复了流逝。   世界又重新活了起来。   “小心,他要停止时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宋婧终于说完了这句话。   白文姍手中的雷法随着对方位置的变化而落了个空。   然而她却惊讶地发现原本靠坐在椅子上的徐钊瞬间趴在了地面上。一丝不苟的发型变得有些凌乱,显然刚才发生了什么。   “停止时间?”   白文姍有些诧异,她还从未听说过这种能力,不由警惕了几分。   先前这一秒钟之内,怕是对方已经停止过了时间。只是不知道为何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占到优势。   徐钊从地上站了起来,表情有些扭曲,朝着纪释说:“你玩我?”   纪释挑了挑眉:“是又如何。”   徐钊的脸色难看至极。   没想到这赤足和尚能在时停中行动无阻。   而能让他时停失效的,只要碾压般的实力差距才能做到。迄今为止,除了那位大人以外,他还从未遇到过。   但那位大人可是……   他不相信这看似寡淡的赤足和尚能与之媲及。   他飞速在脑海中搜索着对方的信息。   这赤足和尚到底是哪号人物,到底是敌是友。   徐钊毕竟不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当下便识断了时务。   “是小辈有眼不识珠,敢问高僧法号。”   “别猜了,”纪释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于你而言,必是敌人。”   “高僧有所不知,”徐钊念念不舍地瞥了一眼白文姍,知道今天必定是要吃瘪了,“小辈是龙虎山亲传弟子,师从李昆峰门下,吾师乃现任龙虎山掌门。”   “想必高僧定然知会吾师名号,还请予几分薄面。”   “李昆峰?”纪释重复了下这个名号,“从未听闻。”   其实不论对方是师从李昆峰还是刘昆峰,纪释都不会让对方无事般走出地窖。   以名门正派亲传弟子的身份,行污秽卑鄙之事。   其罪当处。   听见纪释并不买账,徐钊有些急了:“高僧就算不认识吾师,定然是知道龙虎山的。我做的事情都是有缘由的,一切都是为了众生安泰。”   “可笑,”纪释说,“那自愿被厉鬼吞贼所附身,也是为了众生安泰?”   吞贼?   白文姍从赤足和尚口中的话中听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应该是指的徐钊体内那发出低沉声音的人格。   徐钊一脸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连藏在他体内的吞贼也认了出来。   “以活人之身,滋养魑鬼,可真是闻所未闻。”   纪释说:“你那超乎常人的力量,就是来源于此吧。”   走捷径的人从古至今就不在少数。   但能为了走捷径,连人都不做了的,也还是鲜有见闻。   以活人之身滋养魑鬼,虽能极其快速地提高修为。但却逐渐被魑鬼所吞噬,直至灵魂消亡。   严格来说,徐钊已经不完全是个人类了。   而是魑鬼吞贼。   他手中的塔罗牌之术虽然能力磅礴,但却带着鬼气。卡牌空间虽然看着唬人,许多地方都能找到明显的破绽。   这说明徐钊在符箓之术上并没有造诣多深,而是靠着吞贼的力量强行打造成如此看似恐怖的塔罗牌术。   却仍然是空有一身的力量,但因基础不牢、技艺不湛。像个抡起铁锤的小孩,根本没有发挥符箓之术“力拔千斤”的特性。   纪释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或许,你应该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符箓之术。”   【六丁六甲符——万剑】   作者有话说:   赤足和尚: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徐钊:木大木大木大木大! 第61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赤足和尚指尖的黄符在刹那间变得笔挺。   浓厚的灵力浮现在符箓表面, 散发出灿灿金光。   只不过是眨眼之间,金光凝现出一柄又一柄带着残影的碧剑。   并且以难以用肉眼捕捉的速度“繁殖”开来,将本就不太宽阔的地窖挤得满满当当。   白文姍放眼望去, 全是带着寒光的剑刃和锋芒。如一座由利刃构筑的阵法,将徐钊压迫在其中,让人难以喘息。   这一刻, 白文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千万神兵傍身,就连将神都要谦让半分的壮阔景象。   原来符箓术, 并不是只有齐木楷手中的“点灯、轻身”之法。原来也可以刹那之间化为夺人性命的利器。   纪释眼神微微一凝, 食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轨迹。数以万计的碧剑如受到指引般, 直指对面之人——徐钊。   被利刃抵在喉咙,徐钊鬓间的冷汗顺着下颚滑落。他喉咙哽咽,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他能预感到, 只需要对方轻轻挑动手指, 自己就即将一命呜呼。   就连身体内的吞贼此时也没有了任何的反应。平时的喧嚣一扫而光, 只剩下一团死寂。   徐钊咽了下口水, 喉结上下滑动。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问:“你……你到底是谁?为何偷学龙虎山的符箓之术。”   这哪是偷学。   简直犹如与生俱来般稔熟。   这个符咒,他作为龙虎山的亲传弟子当然识得。正是六丁六甲符中的早已失传百年的甲符万剑。   在他还只是学徒时, 曾在门派图册上见过。   当时就觊觎于其威慑、鬼哭神惊的模样,幻想能有一天可以亲眼见到只停留在传说中的符箓术。   哪想到亲眼见证之时,竟然是成为万剑归宗的众矢之的。   徐钊情绪变得有些癫狂。   “这甲符万剑连龙虎山的一众长老都不会,甚至连我的师父都曾说只是得幸见识。凭什么你会?这不是偷学是什么?我定要禀告师门,追究此事。如果你不想成为龙虎山的敌人, 最好立马放了我。”   这驱使万剑、司命九天的能力。   恐怕只有那位大人, 才拥有这等力量。   可这看似平平的赤足和尚为何会使出这六丁六甲符, 徐钊不相信, 也不愿意去相信。   纪释顿了下,表情略微变得有些怪异:“偷学?”   徐钊以为自己戳中了赤足和尚的痛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拼命地呐喊道:“没错,你偷学了龙虎山秘传,其罪当诛!”   “但是你只要放了我,我定然帮你在掌门面前求情,”徐钊嘴巴快速翻动,“毕竟我可是他的亲传弟子……”   白文姍打断对方的话,出言道:“你不觉得可笑吗?”   徐钊怒视而来。   白文姍并没有畏惧半分,而是不紧不慢说:“你师父贵为掌门都未曾习得的法术,竟然好意思污蔑别人偷学?请问,偷自何处,又从何来?”   徐钊哑言。   他被逼到了绝境,早已不知逻辑为何物。   纪释身上涅槃经浮现,一身圣洁地朝着徐钊迈了两步。   “徐钊,你勾结恶鬼吞贼,趋于修炼的捷径而丧失人性,失去了作为人最宝贵的胎光,已为鬼态。”   “望你去往彼岸后,能早日放下心中执念,轮入六道。不论人道还是畜道,早日积满功德以化解此身罪孽。”   原本在徐钊身体内装死的吞贼,在看见纪释身上散发的光晕后立刻沸腾了起来。   它用着撕裂的声线呐喊着。   “你不要过来!”   “别怪我没警告你!”   “我死了这个人类一样活不了,我们已经融为一体了。”   然而纪释本就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他也并没有让徐钊活的意思。   徐钊在吞贼的控制上五官彻底错位,看上去有些令人作呕。它无用地喊了几声,见赤足和尚不为所动,又懦弱地躲进了徐钊的身体,将控制权交还给了对方。   重新恢复意识的徐钊神情惶恐,眼球遍布血丝地瞪着赤足和尚。他牙关紧咬,面孔扭曲地发出嘶喊。   “宋婧,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死吗!!!”   在徐钊唤出对方姓名之时,白文姍只觉得眼前一片雪白。像是精神力被硬拉进了一处纯净的自然之地。   白文姍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宋婧?”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宋婧的声音像是从耳边响起,一圈圈线条在白文姍面前环绕,逐渐组成宋婧的身躯。   白文姍看着眼前表情怪异的女子,明白了一切。   原来……宋婧也是对方手中的一张“牌”。   白文姍开口:“看来你还是做出了选择。”   宋婧摇了摇头:“我别无选择。”   宋婧并不是一个只会夺人性命的“牌”,白文姍知晓。不然对方也不会在【月亮】里拼命地保护幸存者们。   遇见白文姍时,对方也是一个劲地提醒。   宋婧的本性是善良的。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她为何会选择助纣为虐。   但白文姍看得出,对方的情绪有些动摇,恐怕内心也是在做着挣扎。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白文姍说,“我相信你被困入其中的这七年不是假的。”   宋婧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作答。   而是用线条在纯白的空间中勾勒出些许画面,像是在述说着她的故事。   -   宋婧生于沐川县。   本是平凡人家的女子。   但因资质出挑,十六岁就被龙虎山选入了门中。成为内阁候选,拥有着竞争成亲传弟子的重要潜力。   宋婧的学习能力极快。   别人需要半月才能学会的符咒,她只需要三日就可以学透。就连老师都曾夸奖她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只需假以时日,定能大放异彩。   可惜天才很多,最终能大放异彩的却屈指可数。   宋婧在十八岁那年熟识了同为内阁候选的徐钊。那时,对方比她年长两三岁。   论学识、论符箓之术,均在她之上。   他那手独创的塔罗牌术,甚至连老师看了都夸赞有佳。   自然而然的,不由自主就被对方所吸引。分不清是崇拜还是别样的情愫,宋婧的眼睛恨不得贴在对方身上,一刻都不愿移开。   可惜,那年内阁竞选。   他们俩都没有被选上。   掌门说她“资质有佳,但心智余杂,还需沉淀数年”。   那一年,她才刚刚成年,正是对于外界事物充满好奇的年岁。   掌门说的话,她听不大懂。   她只看见徐钊师兄神情落寞、哀戚,心里像是被针扎般难受。   “师兄,你别气垒,明年还有机会的。”   宋婧安慰着失魂落魄的徐钊,除了说些好话,她什么都做不了。   徐钊眉眼都没有抬一下。   “明年……明年我都二十二岁,内阁竞选亲传,只收二十二岁以下。你倒还有好几年,明年那可就是我的最后一年了!”   徐钊的情绪有些激动,一改如常的态度将宋婧说得不敢搭声。   “没关系的,师兄,”宋婧趴在对方的肩膀上,“你还有我呢。要是没选上亲传,咱们就另行别处,天大地大,自然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宋婧并不认为亲传弟子是个多了不起的东西。她是从小县城中出来的人,没有此类概念。   但她却不知道徐钊是不一样的。   徐钊的家族代代传承符箓之术,甚至家主都在门派中任长老一职。   他的表兄表姐无一不是亲传出身。   要是他连亲传都选不上的话,那将是他们徐氏宗族的奇耻大辱。   “师妹,”徐钊伸手将对方抱在臂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恩,永远。”   那时的宋婧不会想到,永远是多远。   直到一次外出任务归来之时。   宋婧发现自己熟知的师兄有了些变化。   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变了,但就是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所幸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就又重新变回了以往的盛气凌人。   想来是从内阁落选走了出来。宋婧由衷地为对方感到高兴。   那段时间,她本以为是自己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在课堂会因为对方而走神,会被对方捉弄而傻笑。会因为看了对方悄悄递过来的纸条而脸红心跳。   只不过修为却如冻结般停滞不前。本该领跑内阁的修为,接连被后辈所超越。   从那之后,老师严厉的训斥声基本成为了她的日常。   还好有徐钊在一旁宽解,不然宋婧早就受不了了。   直到一日,宋婧在授堂上再次出了差错。   老师暴跳如雷:“宋婧!你怎么整天不务正业!这么简单的启明符都能被你画成炸爆符,宋婧,你对得起满含热泪把你送到龙虎山来的父母吗?”   第一次被对方说到几年未见的父母,宋婧身形一抖,顿时两眼饱含泪珠。   老师的话语变本加厉:“你这样,别说亲传了,连外门弟子都不够格!”   宋婧气得腮帮子鼓起,撒丫子就从授堂逃走了。才不管把身后的老师气得七窍生烟。   直到当晚,宋婧在房内哭得眼窝子都红了,徐钊才姗姗来迟。   “还哭呢?”徐钊撩起对方额前的碎发,言语宠溺,“什么亲传弟子、外门弟子,咱们不稀罕。你别听他的。”   “可是……可是……”宋婧声音哽咽。   “别可是了,”徐钊揉了揉对方的眼窝,“你不是说过吗?这里容不下咱们,自然会有其他容身之地的。只要咱们始终在一起就行了,谁稀罕当那掌门的亲传弟子。”   “嗯。”宋婧点了点头。   不过以她现在的水准,想当亲传,的确也是高攀了。   “师妹……”   徐钊眼神迥异,声线接近耳语。   “当不了龙虎山的亲传弟子,咱们也不能屈身于外门,”徐钊说,“还是要为以后找条出路,要不然……”   “咱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齐木楷:什么叫屈身于外门?瞧不起谁呢。 第62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走?”宋婧泪眼婆娑, “……去哪。”   平时虽然她没少和徐钊闹着玩,说要一起私奔再也不回来了。可如今等对方当真说出这些话时,她反而是愣住半会儿。   “反正咱们留在这儿, 明年的内阁选拔也轮不上,不如彻底远走高飞。”徐钊眼神坚定,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我家在北方有些底蕴, ”徐钊继续说,“到时候我们过去盘个店铺, 开个酒吧, 过得岂不是比现在逍遥自在得多。哪里还需要读书画符, 闷得慌。”   宋婧犹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   徐钊打断对方的话,迫不及待地靠近了几分:“师妹,你相信我吗?”   宋婧盯着对方的瞳孔, 点了点头。   “自然是信的。”   “那就再信我一次, ”徐钊双手锁在对方肩上, “收拾东西, 咱们今晚就出发,下半夜在西门口的榕树下汇合。”   徐钊说完话,根本不等宋婧反应, 径直转身离开。   宋婧注视着眼前人的背影,还有些没回过神。对方怎么能如此轻巧地抛出这么沉重的话语。   徐钊一脚跨过门栏。身形轻轻一顿,又回过身,露出一个笑容递给对方:“师妹,你放心。过了今晚, 咱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再也不分开。”   宋婧目光直至对方彻底远去, 起伏的胸腔迟迟不能平复。   永远在一起?   今晚就离开?   她脑子很乱, 可对方根本不给她多余思考的时间。   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主动权和选择的权力看似在她手上。   但实则早已被对方所拿捏。   只是年纪青涩的宋婧并不懂这一点。   -   凌晨三点。   龙虎山西门口那十人环抱都不足的榕树下。   宋婧背着一个包袱,身形矫健地在夜色下游走。   树梢上的徐钊看见对方的身影,神色一喜。   “师妹,你果然还是来了。”   宋婧听到是对方的声音,稍微放下了戒备。   “师兄,我觉得咱们就这样离开还是有些不妥。不如,还是等明早一同去和掌门说吧。掌门应该会放我们离开的。”   她的话虽这样说。   但一副远行的打扮可不像是来劝说的。   “别傻了,”徐钊的态度突然转变,严厉了半分,“龙虎山在我们身上花费了多少资源和精力,可我们呢?一丁点儿价值都没创造出来,他们肯平白无故放走你我?”   宋婧听闻咬了咬牙:“师兄……”   “我听闻擅自背离师门可是大罪。”   徐钊满不在乎:“什么大罪不大罪的。”   “只要我俩抵达了北方,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咱,你尽管放心好了。”   宋婧还是有些踌躇。   徐钊见对方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声线突然变得沙哑了几分:“别犹犹豫豫了!”   宋婧微微愣神,有些被怔住了。   这个声音她听得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徐钊咳嗽了一声,重新将温润的话音找了回来:“师妹,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   “我看见你每天在龙虎山过得不开心,比杀了我还难受。”徐钊就差声泪俱下:“我想要的,只是你能过得快乐。”   “为了这个,我什么都愿意做。”   宋婧不过还是年仅十八的少女。   一直深居简出,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   “……好吧。”   顿时内心也不再犹豫,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龙虎山坐落在半山腰处。   平日里用符箓作为结界,掩藏着其内部的声息。   在外人看来,这里只是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而已。   宋婧驻足在贴满黄符的门境边缘。   “师兄,跨过了这道符纸咱们就再也回不来头了。”   徐钊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激动、又像是无比亢奋。   他点了点头:“师妹,走吧,永远不要回头。”   宋婧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坚执,咬紧牙关,朝着符箓印下的结界迈去。   穿过符纸,眼前的景色变化。   哪里还有龙虎山兴盛的模样,入眼处全是杂草丛生的萧条之景。   她回过头,已然看不见身后的徐钊。   “师兄。”   随着她唤了一声。   空间出现了波澜,一双布满青筋的手凭空而现。   “师兄?!”   宋婧声线高昂了几分。   只见那双手的主人慢吞吞地从后方出现,正用鬼魅的目光斜头看着她。   宋婧刹那察觉到异样。   这不是她熟知的徐钊。   可刚想躲闪,却被那双手死死锁在脖颈。   “你……你……是谁?”宋婧瞪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喉咙挤压着发出疑问。   ‘徐钊’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是你最喜欢的师兄啊。”   “骗……人……”   宋婧只觉得头晕眼花,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没能撼动对方手臂上的力量。   对方到底是谁?   为何会拥有师兄的面孔,把她骗出龙虎山的结界又是为何。   宋婧此时的内心有着无数个疑问。   可惜长时间的窒息让她濒临晕厥。   ‘徐钊’并没有手下留情,而是口中大笑起来:“终于把这傻狍子给骗出来了,天天在我身边晃悠,可馋死我了。”   说完靠近宋婧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享受般的赞叹。   “天生魂魄纯净,绝佳的养魑胚子,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宋婧已经听不清对方的话了。   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徐钊’瞧见对方那晦气的样儿,松了松手掌:“放心,不会让你这么快解脱的。我还指望你帮我好好修炼呢。”   ‘徐钊’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牌,像是早有准备般将对方吞噬而进。   行动很是简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等对方彻底被吞入卡牌后,‘徐钊’才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冷静地将背在身后的包袱取下,打开朝着周围一洒。   原来包袱里装着的,竟是半包灰土。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做给宋婧看的。   而等做完这一切后,徐钊才重新跨过符纸而进。   回到了龙虎山的结界之中。   “什么人?!”   一声喝令从远处传来。   徐钊认出了对方,是授堂的老师。   看来今天是对方轮值。   老师感应到符箓结界有些松动,刻不容缓地赶了过来。   没想到碰见的竟然是徐钊。   徐钊低下头颅调整了下情绪,再次抬头时,已经红了眼眶,用着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老师。   “老师……”   “怎么了?刚才是谁出去了。”   老师有些疑惑。   “师妹……师妹她……”   听见师妹这个词,老师眉头一皱,是宋婧?   “她怎么了?”   徐钊缓缓地说:“师妹她叛逃了。”   “什么!”   老师满脸不可置信。“不行,你速速回去禀报,我去将她给带回来。”   给他刚想动身却被徐钊拉住了衣袖。   “没用的,老师。”   “带她走的……是玉清宫的长老,他们早就缩地百里而去了。”徐钊演得有那么几分像,他声音迟缓:“老师您看,这是师妹留下的书信。”   “玉清宫?”老师微微一愣,接过徐钊递上来的书信,嘴里开始咒骂不停:“好个玉清宫,平日里不和他们一般见识,现在竟然敢偷挖吾门弟子。”   宋婧留下的“书信”很简单。   上面述说着在龙虎山遭遇的不公和隐忍。   字数不多,但字里行间都是对于门派的埋怨。   老师耐着性子看完,越看越觉得气愤。   一把将书信扔在地上,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孺子不可教”。   徐钊急忙将书信捡了起来。   如视珍宝般的捧在手中。   在老师背身离去之时,才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笑容。   “师妹,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你好好看着,只要有那位大人在,别说亲传弟子了,就连首席,我也会迟早收入囊中。”   徐钊藏在袖子的那张卡牌,正是他养的第一只魑。   用他师妹的血肉和魂魄所凝练出的【愚者】。   -   白文姍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心里有了答案。   “你恨他吗?”   宋婧重新在线条的勾画中出现。   她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漠然地摇了摇头。   可能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憎恨的。她恨对方为何要欺骗自己,为何要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对待她。   但七年过去了。   原本浓厚的情绪已经被时间磨得消失殆尽。   唯一留下的。   可能就只有悔吧。   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她自己。   她悔自己识人不慧,轻易相信别人,以至于陷入圈套。   白文姍问:“那你为何还要选择帮他?你应该知道,凭借你的能力,是阻挡不了我同伴的。”   宋婧不过是徐钊手中的一张卡牌。   【愚者】虽然是塔罗牌中的首张,但实力仍然是和纪释有着天差地别的鸿沟。   “我没有帮他,”宋婧目光浮现出哀戚的情绪,“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解脱。”   白文姍静静等待对方说下去。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不是误识了徐钊,也不是入了龙虎山,”宋婧缓了下说,“而是……对不起我的父母。”   说到这里,宋婧哽咽了。   整整十年,她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过家中。   也不知道父母的身体是否还安康,家中的日子有没有过得好上一些。   白文姍忽然有些理解对方。   家?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她心头触动,原来就算是变成了厉鬼,也忍不住对于家的眷念。   “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宋婧眼神充满炙热,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抱歉,我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   白文姍不知为何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可能是她和宋婧同为厉鬼的缘故吧。   “你先说说看。”   宋婧声音近乎哀求:“可不可以带我回家。” 第63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白文姍微微一愣。   “可是你……”   “我知道, ”宋婧接过话,“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我回到了家,也再不能被爹和娘所寻、所看。”   “鬼魑残留世中, 如若迟迟不入轮回,只会积怨为刹,为虎作伥。”宋婧声音哽咽地说, “我也曾是龙虎山的弟子,这点道理我自然也是懂的。”   白文姍视线投过去, 看见宋婧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继续说:“我只是想求你帮帮我, 把我的骨灰……带回去。”   白文姍抬眸, 能清晰感受到眼前女子对于回家这件事的执念。   她点了点头。   这件事,不是什么难事,她能办到。   瞧见白文姍应了下来, 宋婧神色一喜。   “谢谢, 真的……谢谢。”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吞贼被渡化之后, 她作为徐钊的魑, 也将随着对方消失在世间。   白文姍是她现在唯一能够祈求的人,就像个救命稻草一般。   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完成这个念想。   人活着的时候,倒不觉得有这么偏执。人生本就还长, 如今完不成的事情,以后也有的是时间去做。   可是死了之后,对于执念却看得极其倚重。   如果厉鬼没有了却最后执念的话,怕是永远都得不到安宁。   白文姍终于明白了为何世上会有那么人宁愿化身恶鬼也要残留于世、了却念想。   这是其作为人时最后的夙愿。   她愿意帮宋婧了却这个夙愿。   不仅仅是曾同为人,更是现如今同为鬼魑。   “如若有下辈子的话, 我愿成为一只羚鹿, ”宋婧抬头望向远方, “自由自在地在草原奔跑, 永远也不停下。”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随着白文姍眨了下眼睛,纯白的【愚者】空间骤然消失。   视线重新被地窖中的万剑所充斥。   徐钊眼中充满不甘,他朝着宋婧喊道:“师妹,你在做什么?赶紧动用【愚者】的力量,把他们给禁锢起来。”   宋婧不为所动。   沉着头并没有理会对方。   纪释身上涅槃经的光芒愈来愈盛,转眼就已经抵达了徐钊身前。   徐钊只感觉皮肤犹如被火焰灼烧般刺痛。   “不……不……”   “师妹,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永远在一起。”   “我离不开你,你知道的!”   吞贼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此时的他仿若又重新变回了成熟、儒雅的师兄,字字述说的都是对宋婧的爱意。   可惜,此时的宋婧已经不似当年。   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回。   “师兄,放弃吧。”宋婧语气冰冷得像快要掉入冰窟。“你害了那么多人,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不不不……”徐钊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撕扯,“我还没能成为门派首席,只需要假以时日,我定然光芒万丈,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会拜倒在脚下。”   光芒万丈没见到。   恶鬼缠身倒是说来就来。   徐钊洒落在身下的塔罗牌开始崩溃,每一张卡牌内都传来鬼哭狼嚎的声响。   白文姍心头一颤。   原来这些塔罗牌,每一张里面的物主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   只不过被对方用卑劣的手段养成了魑,此时等到徐钊的落寞终于开始了反噬。   这到底有多少人?   白文姍不忍直视。   纪释指尖微张,薄弱蝉翼的涅槃经环绕而开,布满了整个地窖。   一个又一个姓名在上面出现。   白文姍一眼瞥过,粗略扫了眼,竟是十七八个姓名。   这说明……以养魑的形式被关在塔罗牌中的人,足足有十七八人。   真是作孽。   纪释最后步入徐钊身前,问道:“这养魑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徐钊嘴唇惨白,下颚抖动不已。他看见纪释已经比看见索命的阎罗还要恐惧。   “是……是……是那位大人。”   “说,他的姓名。”纪释追问。   徐钊还想骗人,可纪释的声音如雷贯耳,下意识地,就开口道出了一个称号。   说完便彻底化为了一截尘土,和地窖角落中的灰烬并无两样。   白文姍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抱了抱身边已经近乎透明的宋婧,作着最后的告别。   “放心去吧,落叶最终会归根的。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的。”   宋婧朝着白文姍点了点头,充满了感激之情。身形化为星星点点,消失在了她的身前。   鬼哭狼嚎的地窖终于在刹那间变得重新寂静了下来。   那悬挂半空的万柄玉剑在赤足和尚地挥手间朝着六丁六甲符奔涌而来,安静得就像从未出现过。   身边的危机终于全部解决了,白文姍的心神放松了下来,只觉得顿时困意十足。但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她在地上捡了一瓶烈酒,走到墙角处。   用手指蘸了点水分,洒在其中一个昏厥之人的脸上。   “醒醒,欢欢。”   欢欢受到白文姍的呼唤,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一眼就认出了她:“姐姐,你也出来了?我这是在哪。”   白文姍朝着对方笑了笑。   “在酒吧的地下室,你脚上有伤,得尽快去医院瞧瞧。”   欢欢刚想说话,却被白文姍打断了。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守着他们,等他们醒来后一起离开。”白文姍指了指她身旁的两名同伴。   欢欢点了点头。   她的脑袋很疼,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梦般不真实。   如果不是看见了白文姍,她甚至以为在【月亮】里遭遇的全都是一场梦境。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是真的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为众人摘到了母体。   现在回想起来,欢欢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人的潜力,果真是无限的。   白文姍站起身来,朝着地窖的暗阁摸索去。   她根据宋婧留下的话语,很快便找到了贴着【愚者】的盒子。   里面存放着的,就是宋婧的骨灰。   等一切都做完后,她朝纪释点头示意。   赤足和尚伸手将六牙揣进袖中,走到身前搭在白文姍的肩上。   拂袖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酒吧街外围。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天色正值炎夏,热得发闷。   白文姍朝着身后的塔罗占卜cocktail酒吧望去,此时的酒吧门口已经被拉起了警卫线。   不少看热闹的民众聚集在外围三言两语地讨论着。   不一会儿,酒吧内部就传来惊呼声。   “暗门被破开了,里面还有幸存者!”   剩下的白文姍就没有继续去听了。   她知道,在警方的帮助下,欢欢和那几名幸存者都能得到很好的救治。   至于欢欢几人会怎么述说这个故事。   那就是不是她该担心的事情了,会有人解决的。   她快步跟上赤足和尚的步伐。   “我们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你说齐木他们会不会担心死我们了。”   从柏云大楼到塔罗占卜cocktail酒吧,他们接连解决了除秽、吞贼两个厉鬼。   虽然耗费的时间多了些,但成就感还是满满。   纪释转头回望:“放心,死不了。”   白文姍在身后白了对方一眼,果真还是如记忆中般不解风情。   -   当二人重新返回半仙铺子时,迎面而来的就是齐木的惨叫声。   “文姍姐,师伯!你们可总算是回来了。”齐木像是个闹别扭的小孩,趴在两人身上就不愿撒手。   白文姍盯了纪释一眼。   意思是“看着没,果然是担心咱们了。”   纪释眼角眨了下,并没有回话。   但白文姍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眼角的意思——你等等再看。”   果不其然,齐木的下一句直接让白文姍破防。   “你们可是整整去了三十二个小时零五分四十六秒,知道这些个小时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齐木楷声泪俱下。   一旁敲打着手机屏幕的梅初一脚掌戳到对方脸上,把对方给蹬开:“要哭远点哭,别耽误我玩游戏。”   白文姍询问:“怎么了?什么怎么过来的。”   齐木楷委屈地哭着说:“我啃了整整七个馒头,六碟咸菜。人都快没了。”   白文姍额头黑线。   原来竟是如此。   说完齐木楷拉着白文姍,两眼冒着小星星,一脸期盼。   “文姍姐,饭饭,饿饿。”   白文姍自己有确实有些饿了。   拉开冰箱看了看,勉强还能做出些吃食来。   “今天就将就一下吧,我做一些爽口的小食,明儿咱们再去吃好吃的。”   齐木楷一听,立马吵闹起来:“啊?我不要,我要吃红烧肘子、酱焖牛舌、糯米蒸肉丸。”   梅初一脚蹬在对方脖颈间:“再闹,信不信我劈了你。”   哪知道齐木楷一把抱住梅初的大腿,装模作样就开始“吧唧”嘴巴。   “红烧大猪蹄子,好吃、好吃。”   “嘿,”梅初挣脱了好几下都没能挣脱出来,摔下手机就和对方扭打在了一片,“敢说我是猪蹄,看我不踢爆你的猪脑子。”   齐木楷躲闪着对方的手劈,手里一把一个空气猪蹄喂在嘴里。   直称好吃。   白文姍看着眼前的模样笑得不行。   她伸出手在齐木楷的后颈间轻轻一点。   “你干嘛呢文姍姐,”齐木楷被梅初夹在胳肢窝里,动弹不得,“不帮我对付梅子姐就算了,怎么还戳我脊椎骨。”   白文姍笑道:“这是天突穴,专治白日痴梦,致幻、梦游的症状。”   正准备上楼的纪释听闻白文姍的话,脚下的步子停顿了片刻。   他注视着和齐木楷、梅初打成一片的白文姍,陷入了回忆之中。   天突穴吗?   他曾经也用过这招,对付过某个痴人说梦的人。   纪释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难得地在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第64章 暝婚   “要去沐川县?”   梅初听到白文姍的话, 一时间有些慌张,当机立断下了结论:“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白文姍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抵触, 但也不好勉强她。经过两天的休整,她也是终于从没日没夜的折腾中缓了过来,准备帮宋婧解去遗愿。   这次去沐川县, 正是为了将宋婧的骨灰送回去。   她查阅了一下导航。   发现沐川县跟旌阳市还离得挺远,至少要开两三个小时的车才能抵达。   齐木楷像是猎犬似的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挤眉弄眼朝着梅初说:“这么坚决啊?梅子姐。沐川县怕是有什么人或东西, 让你害怕到不敢去吧。”   梅初没给对方好脸色看。   “有你个大头鬼, 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 世界上就没有能让我害怕的东西。”   “那你还不敢去。”齐木楷嬉皮笑脸。   “谁说我不敢去?”梅初说完意识到了对方激将的目的,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我只是不想去而已。”   齐木楷应着:“那明明就是不敢。”   “随你怎么说。”梅初不吃这一招。   “让我想想, ”齐木楷小脑袋瓜子转得老快, 思索道:“既然梅子姐你不害怕, 但又不想去。那说明沐川县有着你不愿见到的人。”   灵光一闪。   齐木楷抛出了答案:“不会是前男友吧。”   梅初伸出拳头就要锤他:“再胡说信不信我锤死你。”   齐木楷看见对方的反应, 更加笃定自己推算出的答案。一个劲地夸赞自己聪慧了得,还真给猜中了。   扯着嗓子就在半仙铺子里喊:“梅子姐的老情人就在沐川县!”   “齐木!!”梅初怒吼着,飞身就是一踢。   齐木楷慌张躲闪开来, 绕着柱子一晃:“你放心,梅子姐。我们会代表你去看望他的,你的恩情,我一定带到。”   梅初只觉得和这脑袋不大灵光的大少爷糊弄下去,有些拉低自己的智商。   索性摆烂, 任由对方去说。   反正这沐川县, 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文姍姐, 你别听齐木瞎说, ”梅初给白文姍解释道,“沐川县是我的家乡,我从小就生活在那。”   听到这个回答,白文姍反而有些疑虑。   “那不是更应该回去看看吗?正好可以顺道带你回家见见父母,多好。”   父母这个词的出现,让吵吵闹闹的齐木楷都闭上了嘴巴。正睁着小眼睛,注视着梅初的神态变化。   梅初苦笑一声:“文姍姐,你有所不知。我从小就是孤儿长大,沐川县早就已经没有我的亲人。”   “只是再回故土,难免有些伤感,所以才不愿回去罢了。”   白文姍愣了下,她没想到梅初竟然是孤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   “没事,”梅初摇了摇头,“入了师门之后,师父待我如亲女,我早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就好,”白文姍揉了下对方的肩胛,“不去就不去。你好好在铺子里休息休息。”   “恩。”梅初轻轻应了一声。   白文姍扯过齐木楷,让对方不要再去烦梅初了。   “去楼上问问你师伯要不要去。他不去的话,咱们待会就出发。”   “好勒。”齐木楷一跃几步台阶就迈了上去。   白文姍将装有骨灰的盒子收拾好,又准备简单做一些几人路上解乏的吃食。   刚准备把面团下锅,就听见齐木楷在楼上大声喊话。   “文姍姐,师伯说他正好也要去沐川县办事,可以一同前往。”   白文姍应了一声。   手中又多捏了几个面团。   纪释还真要去啊?   正好有事?能有什么事情。   白文姍是不信的。   不过等几人把东西收拾好后,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   他们该怎么去?   如果只有白文姍和齐木楷的话,那倒还好。   他们可以搭公共交通去。   但再搭上一个纪释。   怎么看对方都不合适出现在乡村大巴上。   而且上次经历了特拉拉事件之后,齐木楷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打车了。   这位“小朋友”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光是连手机上的打车软件都被删了个精光。   齐木楷犹豫了下,神情淡定地看向纪释:“师伯,是时候祭出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   是什么日行千里的法宝吗?   白文姍有些不解,转眼看向纪释,只见对方郑重地点了点头。   半仙铺子的侧门处,有着一个卷帘门。原先白文姍还以为是其他门店的仓库。   直到这时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是半仙铺子的。只是平时根本没有打开过,白文姍根本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齐木楷将卷帘门拉开。   尘封已久的房间被掀开,灰尘扑面而来,让她呛了好几声。   白文姍有些好奇。   这里面尘封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何物。   直至她看清内部的陈列。   杂物随意堆放在地面上,白文姍粗略看了眼,基本上是黄符卦签之物。   只不过仓库中央摆放着一个庞大之物。   乍眼望过去,目光顿时就被吸引了。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东西’?”白文姍捂着口鼻,在‘那个东西’的金属外壳上敲打了两下。   听见对方身上传来的清脆回响。   “没错,”齐木楷回答道,“虽然已经很久没‘祭’出来了,但此时正好,再合适不过了。”   这……说的倒是也没错。   白文姍问:“它……真的行吗?”   齐木楷目光凝重地望纪释:“其他人,未必能行。但师伯,定能驾驭得了。”   白文姍严重怀疑这师徒二人,是不是玩自己呢。   这仓库里赫然停放的,是辆掉漆严重的——面包车。   看那残缺不堪的样子,白文姍觉着要是真坐上去。别说上马路了,可能会直接把她给送上路。   -   最终,白文姍还是向现实妥协,坐了上去。   她紧紧拉着安全带,身子绷直看向驾驶位上的光头和尚。   他们这偌大的半仙铺子,竟然只有梅初会开车。   两位男士一个无证,一个有证。   有证的这位,开了小十分钟了,还没将车子给挪出仓库。   一步一卡顿。   三步一熄火。   可怜的面包车本来就快散架了,还被抖成了拖拉机。   白文姍紧张地看着对方。   只见纪释动作优雅地挂出一个档位,精准地踩在了离合片上。   毫不意外的,又再次熄了火。   距离他们出行,已经驶出了长达两米远。   白文姍捂着额头问:“你以前有开过车吗?”   纪释笃定地点了点头:“开过的。”   “开过多少次?”白文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纪释思索了会儿,答复道:“三次有余。”   神特么三次有余。   请问三次怎么余?   白文姍长吁一声:“放松,深吸一口气,别紧张。”   “我不紧张。”纪释应到。   “我没说你,”白文姍白了他一眼,“我在给自己说。”   虽然纪释是个不太靠谱的司机,但此时也没有其他的备选了。   白文姍侧过头看着对方,眼神诚然:“你能做到的,我们相信你,慢慢来,不急。”   纪释听闻,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正准备重新打火,只听见铺子里传来梅初的声音。   “师伯、文姍姐,等等我。我改变主意了,我也要去沐川县。”   白文姍一听欣然自喜,摇下窗户朝着对方喊道:“快来快来,来主驾驶位,你师伯开不走的。”   纪释聪明绝顶的脑袋布满了黑线。   这个女人,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最终,还是在梅初平稳的驾驶技术下,众人才上了路。   别看这面包车虽然烂垮烂垮的,但速度还真不低,而且平稳又舒适。让白文姍好是一惊。   “对了,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白文姍问着梅初。   对方先前的态度可还是那么坚决的,说什么都不去沐川县。   梅初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收到了师父的指令,让我过去一趟。”   “你师父也在沐川县?”白文姍有些吃惊。   梅初回答道:“恩,我也不知道他在沐川县做些什么。”   齐木楷听着也挤进了话题。   “怎么?收到你师父的通知了?看来必须是要见老情人一面,跑都跑不掉了。”   “你是不是想死?”   梅初如果不是握着方向盘的话,齐木楷立马就会身首异处。   “别生气嘛,开玩笑、玩笑而已。”齐木楷撇了撇嘴巴,“梅子姐,等等。你说你师父在沐川县的话,那岂不是……我师父也极大可能在?”   梅初透过后视镜瞥了对方一眼:“很有可能。”   齐木楷打了个寒颤:“我突然有些不想去了。”   “哼,”梅初冷笑一声:“晚了,上了我的车还想下去,没门儿。”   齐木楷悻悻恹恹地坐回座椅上,决定不再理会这个恶毒的女人。   白文姍打着岔:“你们神霄派的传信方式是什么样的,不会和龙虎山一样用黄符吧?”   她曾见过齐木楷用黄符传信,觉得新奇得很,好奇神霄派会不会也是花样别出。按逻辑来推算的话,龙虎山用的是符箓,那神霄派……应该用的是雷电。   梅初“嘁”了一声。   “我们又不像他们穷酸的龙虎山,跟个原始人一样,传信还用传言符。”   “哦?”白文姍有些好奇,“那你们用的什么。”   原来每个门派之间召集弟子的方式还真是各不相同。就连关系毗邻的龙虎山和神霄派,都差异很大。   梅初眼神怪异地看了白文姍一眼,回答说:“用微.信,网络不好的时候,我们也用短信。”   好吧,果真是门派之间风气差别迥异。   作者有话说:   神霄派掌门:乖徒弟怎么今天还没给我的朋友圈点赞? 第65章 暝婚   龙虎山和神霄派之间看来的确是有着极深的渊源。   不然齐木楷的师父, 龙虎山的六长老,不好好在师门掌管门内事物。却天天和梅初的师父搅在一起。   传闻龙虎山的六长老王梦秋,天赋异禀, 年仅三十好几就荣登高位。   只不过因为性格刚烈,为人直率。出言行事全然不顾他人脸色,修行路上得罪了不少人。   是个人人称谈的奇女子也。   齐木楷一想到可能会在沐川县见到师父王梦秋, 就有些坐立难耐。毕竟师父下山前交代给他的那件事,可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以对方的品行和行事风格, 可不是简简单单地破口大骂能了事的。   齐木楷打了个寒颤, 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   “梅~子~姐~”齐木楷挤到前排来, 凑到梅初耳边。声音糯糯的,一听就没安好心。   “有屁快放,”梅初目不斜视, “不会是又想上厕所吧, 刚刚在服务区才停过, 你不会年纪轻轻就得了尿频尿急的症状吧?”   “不是不是。”   齐木楷说:“你看, 你不是在沐川县有个老情人吗?单身回去多丢人,会被瞧不起的。咱们毕竟师姐弟一场,要不要我帮帮忙。”   梅初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想听听对方到底是放的什么屁:“怎么帮?”   齐木楷将额前的头发撩起:“我姑且牺牲一下,充当你的一日男友。你老情人看见你找了这么个帅气多金的小男友,他可还不得嫉妒死、悔恨死。”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梅初温柔地婉拒:“不需要,滚吧。”   齐木楷悻悻的回到座位, 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内心呐喊:师父, 不是徒儿无能啊, 只怪敌人太强。   此时梅初也行驶到了匝道, 准备下高速了。   “诶,”齐木楷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梅子姐,咱们不是去沐川县吗?怎么在永宁就下了,是不是走错了。”   他指了指窗外的标志。   年代感久远的地标上赫然标注的是永宁二字。   白文姍听到这两个字,也从闭目养神中睁开了眼睛,朝着齐木楷的手指望了过去。   梅初撇了撇嘴巴:“没走错。”   “沐川县以前的名字就是永宁县,十多年前才改了名。这路牌有些老旧,直到现在都还没换掉。”   “改名?”白文姍问了声,“县城怎么突然改名了。”   永宁这个词毕竟对于白文姍有着特殊的含义,不免勾起了兴趣。   现在的新居民基本上都不太知道这个历史背景。   嘴里都只会沐川、沐川的叫。   哪里还知道在十多年前,这里还被称为永宁。   只有在老人口中,还是改不了口,时时用永宁来称呼这个地方。   不过梅初虽然岁数不大,但也是实打实在沐川县土生土长的大姑娘。   这些事情,还真是知道些许。   “你不觉得永宁县这个名字有些不吉利吗?”梅初说道,“永宁、永宁,是不是有种永世不得安宁的感觉。”   白文姍揣摩了一下。   这个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永宁这名起的,应该是意在永远安宁祥和的祥瑞之兆。哪想到时隔多年,已经变成了永世不得安宁的讳名。   梅初看到白文姍的疑惑,解释道:“本来大家也都是不信的,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永宁县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十多年前,曾发生了一件大事。”梅初缓了口气继续说:“百鬼夜行,你们听说过吗?”   白文姍摇了摇头。   “那一夜,数以百计的人声称自己见到了死去的亲人,哭喊着祈求得到解脱。”   齐木楷越听越觉得心悸,脸色已经被吓到了惨白。只觉得再次从窗户里向外看去,越发觉得这地方瘆人。   如果说见鬼之事只是个例的话,还能用幻觉、做梦来解释。   数以百计的话,这数量的确是有些夸张。   生人不见鬼魑,这可是人世间一直以来的规矩。也不知是什么打破了这个规矩,才演变出了百鬼夜行的惊悚场面。   白文姍有些愕然。   这沐川县恐怕是真有什么东西。   齐木楷声音有些颤动:“咱们……要不然还是别去了吧。”   “瞧你那耸样,”梅初嗤之以鼻,“放心,十多年前,神霄派、龙虎山等等修炼门派就派人对沐川县进行了清理和整肃,早就干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齐木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梅初继续说:“其实还要多谢那场百鬼夜行,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机缘巧合下入了神霄派。”   听起来梅初是在神霄派前来永宁县围剿时,才被看上收为弟子的。谁能知道曾经遭遇坎坷的小女孩,此时已经成为了神霄掌门的亲传弟子。   命运多舛,但也多变。   “不过,”梅初说,“虽然是肃清了,但因为事件造成的影响仍然很大,导致外面的人不敢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多年的人口迁移之下,永宁县的人变得越来越少。”   “也是为此,永宁县才迫不得已改名为沐川县。听说沐川这个县名的由来,也是为了纪念什么人物,想来应该是在那场肃清事件中作出重大贡献的人。”   原来如此。   白文姍微微点头。侧头看了一眼后方闭着眼神入定的赤足和尚。   沐川?他们这车里倒是有一个川半仙。   白文姍在思考他们之间会不会有关联。随即又觉得自己犯傻,怎么什么事情都喜欢和纪释联系起来。   “那场百鬼夜行最终查出是什么原因了吗?”白文姍问。   梅初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那时候我还小。”   “不过后来在门派里听说,或许……”   白文姍侧耳倾听。   “或许……和永宁国遗址有关。”   梅初的声音不大,但却让白文姍觉得如雷贯耳。   永宁国遗址……   白文姍像是被雷劈中了般怔住。   她早该想到,这个永宁县就是由曾经的永宁国流传下来了。   记忆如洪水般涌现在脑海中。   白文姍只觉得头疼欲裂。   永宁国……遗址。   永宁国最终还是灭亡了吗?   是怎么灭亡的。   难道当真如在【恶魔】中所看到的,被赤鬼面具男子用雷劫洗涮。   轰塌的城墙、倒塌的宫殿、凄惨喧闹的人们,白文姍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了那个场面。   犹如身临其境。   她浑身颤抖,残缺不堪的记忆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想要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   但却零零散散,根本连不成片。   “文姍姐!”   齐木楷的惊呼声让白文姍重新找回了意识。   她睁开眼睛,正好发现赤足和尚那平淡如温水的瞳孔,短暂的视线交错后,二人又重新移开了目光。   齐木楷瞧见她醒了,赶紧询问了起来:“你怎么了?文姍姐。”   “没事,”白文姍摇了摇头,侧过头看向窗外的县城,“只是回忆起了些不好的事情。”   这片雅致、清秀的故土。   曾经也是她的家乡。   虽然故土已经改头换面,但重新踏回之时,白文姍心头还是有种难以掩藏的情感。   她也是更加明白宋婧想要回家的那份念想。   “哦?”齐木楷听闻有些好奇,“找到些回忆了?有没有记起什么有效信息?”   白文姍摇头:“记忆很零散,基本都是些琐事。”   “没事,”齐木楷安慰道,“到处多走走,迟早会想起来的。”   “恩。”白文姍眼神不动声色地朝着纪释瞥了一眼。   正好发现对方也是盯着她。   两个视线再次交错。   里面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意味。   “没长眼睛啊?!”梅初使劲按着喇叭,一声喝声打断了两人焦灼的目光,“变道!变道!我要右转。”   车内的几人一路上已经司空见惯了。   梅初作为老司机,驾驶技术是毋庸置疑的。但就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路怒症。   别人开车是手脚并用,她开车是手、脚、嘴齐上阵。手和脚上动得飞快,嘴里也是丝毫不饶人。   “我去,什么傻×犊子,”梅初又按了几下喇叭,“结婚了不起啊?给姑奶奶让开。”   齐木楷搭话:“梅子姐咱们不急,让他们先走吧。”   梅初眯着眼睛瞪着他:“不想坐的话,现在就可以下车。”   齐木楷只好又无奈地收回了口中的话。   白文姍朝外望去。   他们此时正被一列贴着喜庆标志的婚车队伍给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着实有些难受。   婚车队伍很是冗长,基本占据了整条道路。   前端和后端都看不见头。   长长的一排,着实有些气派。   只是他们这穷酸模样的面包车被夹在中间,实在是有些扫了脸面。   而这些并排行驶的婚车司机,跟没长耳朵似的。   无论梅初的喇叭按得再响,也根本不让出一点缝隙。   把女司机本人气得暴跳如雷。   “既然你们不让,那就别怪我莽撞了,”梅初右手换了个档位,“看看是你的桑塔纳结实,还是我的五菱宏光牢固。”   看这模样,梅初显然是想强行冲破队伍。   白文姍刚想出声阻拦。   纪释的声音就从后方传来。   “梅初,别动,”赤足和尚言语凝重,“跟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梅初有些不解:“可是,师伯……”   纪释伸出手指点了点车窗:“你仔细看看。”   梅初顺着对方的指尖往了出去。   赫然发现车身旁边的桑塔纳里空无一人。   不仅后座没有任何的宾客。   就连驾驶室,也没有司机存在的痕迹。   白文姍视力了得。   立马抬头朝着前方打量了眼。   无一例外,所有的车辆中都是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谁在驾驶。 第66章 暝婚   齐木楷被吓得魂不守舍。   口中惊叫连连, 闹腾得不行。   “齐木,”白文姍实在被闹得脑袋疼,连忙伸出手拉住对方, “你就当这些车是自动驾驶,前段时间不是咱们还坐过吗?别怕。”   齐木楷一听,觉着有些道理。   两个小眼睛贼眉鼠眼地朝着外面递去,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自动驾驶、自动驾驶”。   越说越觉得小脑袋瓜子嗡嗡地响。   “文姍姐……”齐木楷靠着前方座椅,声音小得跟个蚊子一样:“我怎么觉得更害怕了。”   梅初转过头横了他一眼。“要不要我把你打晕, 晕倒了就不怕了。”   “那倒也不必。”齐木楷喏喏坐了回去, 小身子朝着师伯靠近了几分。   梅初询问着纪释:“师伯, 咱们这是往哪里走?”   纪释答道:“跟着车队即可,他们的行驶速度虽然不快,但路线分明, 不走回头路, 应该是有目的地。”   梅初思索了下。   许久没回沐川县了, 哪想到一回来就遇见如此大规模的灵异事件。   也不知道会不会和这次师父叫她过来有关。   一想到即将见到师父, 她的心神定了定,不紧不慢地跟着婚车队伍之间。   沐川县的辖区范围不大。   下高速后几分钟就见到了主城区。   浩浩荡荡的婚车队伍最终停靠在了城中心位置的酒店边上。   白文姍透过窗户朝着酒店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着酒店大堂。   门前竖立着新郎和新娘的合照,迎宾、礼仪、礼簿登记处, 和普通的婚礼现场无异。   梅初发觉停靠在这个酒店塌下,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有几分战栗。   还好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外边,没让人察觉。   迎宾处的家属发现了车队的到来,热情地帮忙拉开车门。   一位又一位的欢迎着来宾。   可怪异的是,一辆辆车里并没有人下来。   但迎宾的人们跟个没事人一样, 对着空气有说有笑, 欢迎着大家的莅临。   也不知道迎的是什么宾客。   白文姍几人也不例外。   他们的面包车虽然在车队里格格不入, 但毕竟也是车队里的一环。   迎宾的家属前来拉开车门就将几人给迎了下去。   “欢迎, 一路上辛苦了,”面带微笑的大娘拉起白文姍说,“大堂备着有喜烟和喜糖,大家可以去稍微休息一下。”   白文姍朝着纪释瞥了一眼,见到对方从容不迫的样子才跟了上去。   “好的,恭喜恭喜。”   等几人走出迎宾的范围后,齐木楷才俯首帖耳地说:“师伯,这些人有古怪。”   “废话,”梅初说,“没古怪能对着十多辆空车迎宾啊?”   她凑到齐木楷耳边小声说:“这说明什么,说明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不~是~人~”   梅初口中蹦出的几个字让齐木楷瞬间像是被冰水浇在头顶。   越看越觉得酒店挂着的婚礼装饰不太正常,入眼处尽是鲜红一片。   “好了,别吓他了,”纪释发话阻止了梅初进一步‘祸害’小朋友,“这里的确有问题,但要找到问题的根源才能想办法解决,我们得进去看看。”   一听要进去,齐木楷脚下一软,接连说:“我不去、我不去,我还是就在这待着就行了。”   那迎宾的酒店走廊对他来说,就像猛兽的口器般恐怖,生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纪释想了想:“也好,我们得留一个人在外面,一来是阻止其他无辜百姓被牵连进来,二来也可以放放风,有什么动静及时联系。齐木,那你就在外面吧。”   “一个人啊?”齐木楷左顾右盼地瞧了几眼,立马改口:“师伯!万万不可。我必须得进去,师父说我是下山来历练的,可不能因为害怕就失去了宝贵的历练机会。”   笑话。   让他一个留在这里,还不如直接打晕他。   光是瘆人的车队和古怪的迎宾人群,就让他心生怯意。   至少进去了还跟着纪释身边,有师伯罩着,应该也出不来什么事情。   “那……”纪释刚想说什么,梅初紧接着自告奋勇。   “师伯,那就由我守在外面吧,”梅初举起手机晃了晃,“要是有什么新状况,我给齐木发消息。”   纪释思索了下,答应了对方:“那好吧,你要多加小心。”   “明白。”梅初找准一个适合观察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其实比起进入酒店而言,她还更愿意待在外面。   这个酒店……对她来说,有着灰暗的经历,她不愿进去。   白文姍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敏感,她在梅初的脸上寻到些不同寻常的表情。   但也没有多想,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家乡。触景生情这种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我们走吧。”纪释率先迈开了步子,笔直朝着酒店内部走去。   按理说,赤足和尚一个光头,出现在婚礼现场应该会惹人注目才是。   但随着队伍进入的宾客竟然是一点都觉得不妥。   连多看他们几眼的人都没有。   白文姍这才仔细打量了周围的宾客。   他们虽然嘴上有说有笑。   但却前言不搭后语,有种预设程序的感觉。   直白来说,就是没有生气和灵性。   像是一个个提线木偶。   “诶,您好,”礼簿登记处的人发现了纪释几人,朝着他们喊了一声,“请在这边随礼。”   齐木楷假装四处张望了一眼,并没有理会对方。   哪知道对方小跑着步子就朝着众人而来:“客人您好,随礼请到登记处。”   齐木楷满头黑线:“哦哦,好的。”   他无助地看向赤足和尚。   不会吧,来调查个案子还要随礼?   真是个赔钱买卖。   白文姍正在想该如何随礼时,纪释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   “恭祝新婚,旌阳司氏携家属敬赠,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来人欣喜地接过黄纸,取过毛笔在红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旌阳司氏三人,赠礼百钱”。   齐木楷惊得目瞪口呆:“师伯,你这黄纸也能行?”   “怎么不行?”纪释答道:“这可是硬流通货币。”   齐木楷算是服了。   他这师伯还真是会胡诌,而且还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白文姍撇了撇嘴问:“你一直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纪释回道:“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是指对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事先早些准备。   随身带黄纸是哪门子的有备无患?   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挂掉之后,在阴曹地府没钱花?   纪释几人跟着人群往酒店走廊而去。   身着正装和礼服的中年夫妇在门口如众星捧月般,和来宾打着招呼。   想来,这应该就是新人的父母了。   只不过,只见到一对父母。   也不知道是新娘家的,还是新郎家的。   中年夫妇瞧见白文姍几人,隔着老远就挥着手。“快请、快请,小姑娘看着面生,请问是哪家的宾客啊?”   白文姍凝眼在对方眉宇间打量了一番。   中年夫妇的表情虽然生动,但眼神空洞,依然是徒有外表,没有神态。   白文姍随口敷衍了一句:“新娘家的。”   本是随口一说。   但中年夫妇二人一听立马脸色变了变。   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明显能感觉得到表情上的嫌弃和鄙视。   “新娘那边的啊?”夫妇扯笑一声,“那就进来吧,请入座。”   “好的,谢谢。”白文姍不动声色地回应。   走了好几步,齐木楷才小声地问:“文姍姐,我怎么觉得有种被鄙视了的感觉。”   白文姍摊了摊手,她哪知道为何。   看样子,这新娘家和新郎家之间,也不是那么的门当户对。   穿过酒店的走廊,白文姍才发觉这酒店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富丽堂皇。   大厅的空间很是旷阔。   除了最中央的舞台以外,周围宾客围坐的酒席粗略数过去,应该至少有百来桌。   在这沐川县城,能摆出如此大的阵仗,新人家里应该是非富即贵。   “齐木,你回国这么久,参加过婚礼没?”白文姍被这场面所震撼到了,询问着身边另一个土包子齐木楷。   可却迟迟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   白文姍转过身去,四处张望了两圈,除了来来往往的宾客以外,哪里还看得到齐木楷和纪释二人。   “新娘家属,请这边落座。”远处一名礼仪小姐朝着白文姍所在的方向挥手。   白文姍往身下看了眼。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旗袍,手里还攥着一把孔雀扇,赫然是一副参加婚礼的模样。   好家伙。   可真是怕自己入戏不够深,连装扮都换好了。   她也不惊慌,顺着礼仪小姐的指引,落座在了酒席的角落处。   她这一桌,看起来像是在主位区域,实则却靠近区域边缘凸出来的,全然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   想来,这就是新娘家属在亲家眼里的地位。   白文姍坐下之后,朝着身边的其他宾客点了点头。   新娘这桌的人也是少得可怜,谁也不搭理谁,和其他桌的热闹氛围完全不同。   白文姍叹了口气。   自己还真是莫名其妙地参加婚礼,还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新娘主桌上来。   她瞥了一眼桌上立着的座牌。   “新娘表姐位。”   得嘞,还莫名其妙成了新娘表姐。   她朝着身侧的表姐夫座位望去,只见此时已经有人落座其中。   那人身着纯白色的西服,整洁而又不失庄重。   一头清爽的碎发梳了个干练的发型。   白文姍只是浅浅一瞥,就发觉此人莫不是个帅逼。   这样看的话,好像自己也不吃亏。   发觉身侧的人在盯着自己傻笑,新娘的“表姐夫”微微转过头,朝着白文姍昂首示意。   正面察觉对方的脸。   白文姍如被轰雷给击中。   “纪释?”   “表姐夫”微微点头,示意她不要声张,要注意自己此时的身份。   白文姍咳嗽了一声,缓了下气息问:“你的光头呢?” 第67章 暝婚   此时的纪释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 和洁白的西装反差明显。   看起来有些惹眼。   见惯了赤足和尚那光头、素衣的模样,此时再寻见对方这个模样,一时间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白文姍不知为何。   想起了雀阴幻境中的对方, 那时还是束着一头发冠,青丝根根分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剃成光头。   “齐木呢?”白文姍眼神绕着新娘主桌寻找了好几圈, 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   纪释显然也并不知晓:“他不会有事的。”   大厅里基本上已经人满为患了。   但外面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宾客进入,也不知道进到哪里去了。   “这些人……”白文姍低过头, 小声凑在对方耳边问, “是真的活人吗?”   她此时的模样, 像是在男伴耳边说着悄悄话。   别说,还真是符合他们此时的身份。   纪释将手挡在鼻尖:“是。”   还真是活人?   白文姍一时哑言。   这些人,皮笑肉不笑的, 看了还真是有些令人害怕。   就连她都觉得好是阴森。   纪释继续低声说:“这些宾客都被什么东西控制着, 朝着预演的方向发展。”   “就像是演一出戏?”白文姍问。   “没错, ”纪释点头道, “所有人都是这出戏里的角色,就连你我也不例外。”   白文姍有些心惊胆战。   这么多人、这么大规模,到底是何种厉鬼才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力。   “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厉鬼, 有着这类似的能力,”纪释思索了片刻说,“尸狗。”   “尸狗?”   白文姍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人最忌大喜大悲,若是在情绪极端下消亡, 便易滋生厉鬼。而尸狗, 就是生于大喜之物。”   “不过先别担心, ”纪释眼神在白文姍身上落下, “我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杀伤之处,这只厉鬼,要不然就是存心玩味,要不然……就是还没彻底醒来。”   都还没醒过来,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操控着数千人一同演着这场戏。   那等‘他’真的醒过来,岂不是要翻天?   “能强行突破吗?”白文姍询问。   纪释摇头:“背后的尸狗主体还没找到,如若强行突破的话,这些被控制的老百姓恐怕会遭遇不测。”   白文姍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这些被控制的老百姓好比是人质,让他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纪释举起身前的香槟杯:“分头行动,在宾客中打探一些消息。现在还不确定厉鬼到底是谁,既然这些人都是‘他’控制的,那自然能说出些有用的消息。”   白文姍觉得有几分道理。   站起身来,将扇子捂在鼻尖,准备朝着聚众闲聊的太太团而去。   纪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白文姍回过头,只见对方眼神中带着关切。“小心些,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把‘他’给惊醒了。”   白文姍点头示意。   有头发的纪释时常让她恍然间忘记对方和尚的身份,就连眼神也少了几分寡淡。   她还真有些好奇。   在雀阴幻境之中,她和司长川二人后面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二人又被那幻境困了多少时日。   上一次的记忆碎片。   她和对方就已经在雀阴幻境中度过了三年。   白文姍隔着回忆,也能感受得到少女躁动的内心。   三年已是如此,那十年呢?三十年呢?   白文姍怀疑,恐怕那样继续发展下去,自己和司长川之间,不是仇人就是……情人。   前者可怕,后者更可怕。   不过好在对方有着一副好皮囊。   真要是好上了,白文姍就当是占了对方便宜,只希望对方不要上门‘追债’才是。   胡思乱想中,白文姍靠近了身着富丽的太太团,很快就听见了她们的讨论内容。   今天是新婚。   讨论的话题肯定是离不开一对新人。   只不过白文姍没听两句就将眉头皱了起来。   “也不知道景灏是怎么想的,非要娶那个女孩。”   “就是啊,听说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景灏?   白文姍终于是听到了关键信息。   这个名字,应该就是新郎的姓名了。   她继续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的座位上,侧耳倾听太太们的谈话。   “要我说啊,婚姻还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不然是过不长久的。”   “可不是嘛。”   “那个女孩,听说一来没有正经工作,二来家里又穷,好像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县城里一套房子都没有。”   “还有啊,我听说……”   说到这里,几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好像在谈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白文姍隔了两米,还真有些听不清了,索性站起来将耳朵贴在几人的缝隙中。   “我听说啊,那个女孩还生不了小孩。”   几人听到这句话连连倒吸一口气。   没正经工作,家里又没什么钱,居然还连小孩都生不了。   这在沐川这样的县城里面,怕不是要被人嚼烂舌根。   “你们说,景灏娶她,图什么啊?”   “就是,图什么啊。”   “景灏那么好一个大小伙,真是可惜了。”   白文姍听得差不多了,捂着嘴巴咳嗽了一声。   几人立马转过身子,像是被捉瘪的小女生,面露丑态。   调整了下表情才看着陌生的白文姍警惕地问:“你是谁啊?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白文姍手指朝下一甩,将孔雀扇合上。   “我是新娘的表姐。偷听?倒也算不上吧,毕竟你们谈论的,是我们家的隐私。”   “新娘的表姐?”   几人听见白文姍的身份,表情立马变得有些不自在。看来刚才说的话,被对方给听了去。   白文姍本来是没打算多掺和的。   但这几人的话里话外都是对新娘家的鄙夷。   于公来说,她作为新娘‘娘家人’,再怎么说,也应该有所反应。   于私呢,她还真听不得别人在这嚼舌根。   新娘和新郎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情感,共同经历过哪些。   这些人一概不知。   仅仅是凭借着打听到的片面消息,就恶意中伤他人。   别人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哪容得这些妖怪在这里反对。   白文姍要是不出头的话,感觉都会被闷出内伤来。“敢问你们是何人?”   面前几人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什么。   “男方父母的……同事、朋友。”   “同事?朋友?”白文姍语气高昂了几分,“你们几人,往好听的说,是受邀来的宾客。往难听的说,是为了以前送出礼金的回礼而‘请’来的,请问,是谁给你们的勇气对着别人指手画脚。”   “别忘了,今儿的主角可是他们二人。祝福的话要是说不出口,那随了礼金就赶紧回家,免得让人看了厌烦。”   白文姍三言两语将对方几人说得面红耳赤。   她也不多逗留,转身就朝着自己的主桌走去,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   纪释先她一步回来。   看见她落座,问了句:“那几人怎么一直盯着你?”   “没什么。”白文姍转过头瞪了几人一眼,将她们给吓得慌忙散开。   纪释说过,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做出违背身份的事情。   她刚刚那出,应该算是合情合理吧。   表姐替妹子出头,天经地义。   “我这边打探到了些消息,”白文姍低声说,“新郎应该叫景灏,新娘暂时不清楚。不过新娘家境不是太好,好像还生不了小孩。”   纪释点了点头,细细消化她传递的信息。“我这也有一些。新郎的父母开始一直是不认可女方的,态度坚决,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同意’‘绝对不行’‘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也不同意?   这么坚决?   那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的,白文姍有些好奇。   “两人的过往听起来很是坎坷啊。”白文姍不禁感慨,“不被世俗接受的婚姻,想要获得幸福,恐怕是难啊。”   纪释耳朵动了动:“听起来……怎么感觉你很有经验?”   “那难说了,”白文姍将孔雀扇抵在眼角,“说不定我前世也是经历过如此轰轰烈烈、鬼哭神泣的爱情。”   纪释的眉毛没人察觉地挑了挑。   “鬼哭神泣我信,轰轰烈烈那可就不好说了……你前世伴侣是雷公还是电母啊?还轰轰烈烈呢。”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话出乎平常得多,纪释举过香槟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白文姍怎么觉得这语气有些耳熟。   这酸不溜唧的话语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纪释瞧见白文姍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将酒杯放下。   “这些线索拼凑起来看的话,范围缩小了很多。”   “嗯?范围?”白文姍问。   “你发现没?”纪释说,“这些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一个中心,不论什么语气和态度,但主题是不变的。”   白文姍学会了抢答:“两位新人!”   “没错,”纪释朝着舞台后方打量去,“弄出这个动静的厉鬼,要不然就是新娘、要不然就是新郎,再或者……就是他们两个人一起。”   白文姍想了下:“那怎么办,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纪释应道:“要想结束这场闹剧,恐怕只有等戏演完。”   “戏演完……”白文姍揣摩着,“怎么才算演完。”   “很简单,”纪释朝着舞台方向指了指,“把婚礼仪式走完,就彻底算演完了。”   白文姍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   除了站在舞台边缘一动不动的司仪以外,根本看不到新郎新娘的身影。   白文姍也是胆子大,径直走了过去。“主持人,请问婚礼什么时候开始啊?”   “……吉时还未到。”   “请问吉时是多久?”   “……吉时还未到。”   “请问新郎新娘人呢?”   “……吉时还未到。”   司仪就跟个留声机一样,不管她怎么问,对方都是同样的回答。   白文姍坐回桌椅前,朝着舞台上的钟表望过去。   时针、分针、秒针,都如卡壳般停滞不前。   “这吉时怕是等不到了。”   纪释思索了会儿,道:“可能还有什么条件未达成,走。”   “去哪?”白文姍连忙起身跟着对方。   “既然新郎新娘迟迟不肯不出现,那咱们就去会会他们。” 第68章 暝婚   酒店的大厅和后方的客房是相连同的。   现在许多年轻人都喜欢在酒店里办接亲。一来怕接亲闹得太疯, 影响到邻里街坊。二来酒店离得近,也省得折腾。   白文姍跟着纪释顺着服务员的指引下,很快就抵达了新郎新娘所在的楼层。   隔着老远, 白文姍就瞧见几名男子围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朝着纪释递了个眼神。   对方示意的确有些古怪,一切小心为上。   直到两人走到了跟前, 那几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白文姍打量一圈,这几人都是穿着西装礼服, 身前的口袋前别着朵鲜花。看样子, 应该就是男方接亲的亲友团。   “咳咳, ”白文姍咳嗽了一声,想要吸引几人的注意力,“请问……新郎在吗?”   隔了两响, 一个面色铁青的男子才从人堆中伸出头来。   他没有回答, 只是用毫无焦距的眼神看向白文姍和纪释两人, 眼神中夹带着警惕。   这人应该就是新郎景灏。   见对方不语, 白文姍只好硬着头皮问:“我们是新娘的表亲。楼下的宾客都在询问怎么还没见到新郎官和新娘子,再晚可就要错过吉时了。”   听见是新娘的亲戚,男子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他还没说话, 一旁的伴郎团中颤颤巍巍地挤出一个人说:“我们被堵在外面了,进不去。”   听到这个略微带着颤抖的耳熟声线,白文姍抬头寻视。   一眼就瞧见了齐木楷那面如死灰的脸。   对方张着口型,用恳求的目光看过来,分明在无声地说着两个词:救我。   纪释朝着他点了点头, 暗示着不要惊慌。   朝着新郎景灏问:“怎么会进不去?”   景灏将头朝着房门转了半圈, 回答道:“我们烟糖也洒了, 红包也塞了, 可里面的人就是不开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堵门?   原来阴间也喜欢玩这套。   白文姍朝着房门瞥了眼,“要不然让我们来试试吧,毕竟我们是娘家人,说说好话说不定就开门了。”   景灏犹豫了会儿还是让开了身子:“那好。”   等新郎带着几名亲友团让到一旁去,白文姍才低声打趣着齐木楷:“一会儿没见,你怎么都当起伴郎了?”   齐木楷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我好端端地跟着你们身后,怎料一个晃神就到了这里,还莫名其妙地还穿上了伴郎服。”   “说明这鬼新郎看你顺眼呗。”白文姍说。   齐木楷撇了撇嘴:“真是倒霉。你们可算是来了,再晚一些我恐怕就坚持不住了。”   “这些人好恐怖的,”齐木楷心有余悸地说,“动也不动,问也不说,就杵在这里跟个人棍一样。”   “那是你没找对方法,”白文姍说,“你看我们这不就让他挪开了。”   说完她朝着纪释问:“怎么样?这新郎是操控这些宾客的尸狗吗?”   纪释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不好说,先再看看。”   尸狗以操控人类为乐。   通常会混迹在被操控的人类之中,掩人耳目。他不主动露出马脚,一般很难被发现。   白文姍抬手在房门上敲了敲。“谁在里面呢,可别让新郎官在外面都等久了。”   “嘻嘻嘻。”   门后传来一阵窃喜的偷笑声,笑了两句才回答:“新郎太笨了,连钥匙都没找到,不能进、不能进。”   钥匙?   白文姍和纪释相视一眼,这接亲堵门还玩真的。   “给点提示呗,钥匙长什么样啊?”   白文姍顺着门框摸索了一圈,别说钥匙了,连锁孔都没找到。也不知道就算真有钥匙该往哪里插。   “嗯……”门后的人像是在认真地思考,“那就给你们些提示吧,八卦岁丰、四季平安,这还找不到的话就真见不到新娘子了。”   【八卦岁丰、四季平安】   ???   别说齐木楷了,就连白文姍都听得云里雾里,这算是什么提示,反而更是哑谜。   酒店走廊里也是空旷,根本不像是有藏钥匙的地方。   齐木楷将地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白文姍细细揣摩着这八个字。   她在想,也是这钥匙并不是一个实物,毕竟门上没有锁孔。   也许,是一件事、或是一句话,再或是对于新人之间有着特殊含义的物品。   纪释询问着站在一旁的景灏:“新郎,你和新娘是怎么认识的?”   白文姍补充一句:“早就听表妹谈起过你了,但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呢。你也是永宁县人,是不是从小就认识啊?”   “永宁县?”   新郎听到这个地名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白文姍察觉到对方的表情,纠正道:“沐川县人。”   “哦,”新郎点了点头,“我和疏影从小就是认识。”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疏影。   又是个关键信息。   新娘的名字和新郎的名字现在都已经收集到了。   白文姍能感觉得到,迷雾在逐渐散开。   她一边和景灏闲谈,一边给纪释递着眼神。   先前对方对于她故意提到的永宁这个地名称呼,表现得较为陌生。这说明这场婚礼的两位新人年纪应该都不大,都是沐川的新住民。   至少不会像上次遇见的伏矢和雀阴一样,动不动就是百年跨隔。   “疏影以前,个子小小的,性格却是要命的刚强,”景灏谈论起新娘,脸上的铁青也少了几分,“说起来,我还和她打过架。”   “后来稍微大了些才知道,小朋友不会表达喜欢,就会用打闹的伎俩来吸引对方的注意。”   景灏像是陷入了回忆,脸上表情发生变化。   “我听说她家里人早就没了,寄宿在远亲家里不太受待见时,就挺佩服她的。明明没有任何倚仗,却表现得格外要强。”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故意的。佯装成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才不会被欺负。事实也的确如此,谁都不敢欺负她。”   白文姍觉得有戏,开始引导着对方说话。   “那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和疏影之间发生过印象最深刻的事?”   “印象最深刻?”   景灏思索了一阵子。   “疏影很少哭,我记忆中她就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小学的时候,我隔着老远就瞧见她蹲在自家墙角哭鼻子……”   景灏还是从没见过疏影这副模样。   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怀好意地暗笑。   没想到这凶婆子还有今天,要知道那天如果不是她的话,他也不会在班里出洋相。被一个女生打得手都不敢还,景灏可是被同班同学嘲笑了好久。   他瞧见对方此时红眼睛、掉鼻涕的样子,心中窃喜不已。   暗想一定要凑近些,好好欣赏对方此时的囧样,以报前日之仇。   可当景灏凑近了些,才发现疏影不仅在哭鼻子,还蹲在地上搓洗着衣服。   他简直觉得不可置信。   从小娇生惯养的他哪里见过这幅场面,哪里有让小孩洗衣服的道理。   看着旁边堆得高高的衣服小山,景灏简直要笑出声。   “呵。”   女孩听见前方的一声窃喜。   哽咽地喉咙骤然停顿,她抄起满是泡沫的手在脸蛋上胡乱一抹,表情重新变回了扑克脸。   “是你?”   疏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除了在班上处处和她作对的死对头景灏还有谁。   “想笑就笑吧,”疏影动作没有停顿,手指在冰水中被冻得通红,“尽管笑,笑开心了就赶紧走。”   她冰冷的声音和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内温煦氛围大相径庭。   景灏也不躲藏了,靠过来用酸不溜唧的话说:“哪知道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在家里哭鼻子,真是好笑。”   疏影不理会他,侧了身子就背过去。   景灏显然没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你们家还真是有趣,大人在里面看电视吹暖气,小孩在外面洗衣服受冻。”   “这不是我家。”疏影的回答简短。   景灏撇了撇嘴,此时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伸进盆中的水有多冰。此时室外大致只有几度,他穿着羽绒服都冒着寒气。   不过他一点都不为对方担心,毕竟对方可是著名的铁骨铮铮,这点寒气想必也是不在话下。   “喂,你刚才为什么哭。”他好奇对方红鼻子的原因,或许是想抓个把柄。   疏影嘴硬:“我没哭。”   “还没哭?”景灏嘴长得圆圆的,“我这一双堪比包青天的大眼睛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会……因为羊癫疯发作,突发癫痫了吧?”   “你才羊癫疯发作。”   疏影一掌拍在盆里,溅起冰冷的水花绽到对方的脸上。   “冰死我了——你!”   把景灏惊得哇哇大叫。缓了好几口气,又死缠着对方。   疏影被缠得实在是耗光了耐心,才叹了口气指着窗户内电视机旁的人影说。   “你有被诬陷过吗?他们诬陷我偷了小妹的洋娃娃。”   诬陷?   景灏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被诬陷的滋味的确也是不好受,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   “那你确真不是偷了洋娃娃?”景灏问。   疏影回答:“那是小妹的新年礼物,我偷来干嘛?更何况,我也不稀罕那种东西。”   景灏想了想,对面这女孩也着实不像玩洋娃娃那挂子的人。   “那嫌麻烦的话,直接把你的新年礼物赔给她不就是了。反正你也不稀罕。”   疏影抿了下嘴巴,才沉着头回道:“我没有新年礼物。”   景灏的音量抬高了半分:“你……没有新年礼物?”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在家里,他母亲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新年礼物这种东西,简直是要多少有多少。   居然还有人过个年连礼物都没有的。   景灏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很外表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表面上威风凛凛的,谁都想咬一口。   实际上,就是假威风,内里好欺负得很。   他突然不想欺负对方了,觉得有些没意思。就算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根本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景灏拍了拍裤腿,就准备离开。刚站起身子,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身后的书包上扯过一个小玩意儿。   “喏,这个给你。”   景灏举着一个淡蓝色、材质精致的小风车,递到对方面前。   疏影抬起头,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你不是没有新年礼物吗?”景灏挑起眉毛,“这个送给你。”   “嘁,”疏影白了他一眼,“谁要你这小屁孩玩的东西,不稀罕,快拿走。”   “说谁小屁孩呢?”景灏嘟嘴,“班长可说过,我比你还大两个月呢,平时得让着你。”   瞧见对方还不走,疏影端起水盆就准备往外泼。   景灏一个惊慌不已,将小风车端端正正地放在对方洗好的衣服上拔腿就跑。   边跑还回头喊着:“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玩意儿,八卦岁丰、四季平安,这可是吉祥轮,可以保佑一整年的平安幸福。” 第69章 暝婚   “八卦岁丰、四季平安?”   听到这, 白文姍立即明白了打开房门的钥匙是何物。   她朝着纪释望过去,只见对方朝着她轻轻点头。   白文姍弯曲着食指在房门上叩了两下。   “我知道钥匙是什么了。”   “答案是……”她缓缓开口,“风车。”   门后没有任何的声响, 先前给予提示的人也不再发声。   短暂的停顿后,没有锁芯的房门“咔嚓”一声,沿着门框向内而开。   齐木楷惊喜地喊出了声:“门开了?”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瞥了一眼鬼新郎,赶紧强调僵硬地跟了一句:“太好了, 这下可以把新娘子给接出来咯。”   随着半扇房门开启, 房内竟是没有一丁点儿动静。   白文姍顺着门缝朝里望了眼, 漆黑一片像是没有开灯的样子。   “伴郎,先请?”   齐木楷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不不不, 还是新娘子的亲友们先请。”   他看着房内那阴森环绕的模样, 心头的退堂鼓敲地老响。   纪释无奈地盯了齐木楷一眼, 率先走进了屋内。   白文姍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怎么。   身着纯白西装的纪释要比以前轻俏了些许。   他那张脸, 搁以前,一直都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此时才算是终于有了些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被那光头封印住了对方。   现在总算是解封了。   白文姍跟着纪释的步子迈进了屋内。   入眼处,是漆黑中的一片殷虹。   数之不尽的红线、红绳沿着天花板从屋顶坠落下来。   铺满了整个房屋。   房屋是套房格局, 里侧还有一道木门。   两名伴娘打扮的女子垂着肩膀坐在一旁,头都没有抬,但嘴里却冒着窃笑。   “嘻嘻嘻,还算有点本事,但想要见新娘子可没那么容易。”   “这一关叫‘万里挑一’, 这一万根红线中, 只有一根是连接着里门的房卡。你们要是找到了, 就可以把新娘子接走了。”   齐木楷躲在纪释的身后, 嘴碎道:“又来?你们不讲武德。”   那两名伴娘慢悠悠地将头转过来,斜着脑袋用合不上的嘴巴说:“找对了,就能把新娘子接走。不过,要是找错了的话……”   “嘻嘻嘻嘻——”   尖锐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楼道。   白文姍琢磨着她俩先前的话。   万里挑一?   整整一万根红线,要找到猴年马月才找得到正确的那根。   而且听对方所言,找错了的话……似乎还有惩罚。   齐木楷凑到新郎的身边:“你是不是和新娘有仇,她就这么不想嫁给你?”   新郎景灏没有回答,他认真地在红线中辨别着什么。   白文姍耐心等他辨识了一会儿才问:“怎么样,有看出什么吗?”   先前进门时的问题和答案就是与新郎新娘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有关。   如今的‘万里挑一’,恐怕也是如此。   可惜新郎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白文姍汗颜。   这新郎官活该接不到新娘子。   齐木楷在房内走了两圈,朝着天花板上方寻思了好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管他三七二十一,”齐木楷咬了咬牙,“我先来试试。”   说完又朝着纪释鼓着眼睛瞪了两眼。   意思是师伯罩我。   随着他勾住一截红线,往下轻轻一扯。   红线随着力道坠落下来,丝线的尽端系着一张纸条,掉落在齐木楷的手心。   他举着纸条面无表情地念了出来【跑,快跑,不要回头。】   念完皱眉道:“这写的啥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双枯如干柴的手臂从地面上伸出,轻轻钩住了他的脚踝。   齐木楷“啊——”的一声叫得凄惨至极。   好在纪释眼疾手快,一把将对方拉了回来。   那双从地面上冒出来的手像是打破了前兆,越来越多的枯骨摇摇欲坠地从地面爬出。   白文姍眉头紧紧一皱,手中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但数量太多,仍然是看得人头皮发麻。   纪释挡在众人身前:“先别轻举妄动,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是我们。”   不是我们?   那会是谁?   齐木楷恨不得蹦到纪释的背上,这房间内的活人可就他们几人。   但显然那些干尸的目标的确另有其人。   墙壁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蜷缩着一个小男孩,看样子只有六七岁。   这些干尸以小男孩为中心,步履蹒跚地朝着他而去。   百鬼夜行?   白文姍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曾听梅初谈起过,永宁县十多年前发生过一场异变。   无数已死之人重回阳间,造就一出人间炼狱。   众人没有轻举妄动。   无论是这些莫名出现的干尸,还是蜷缩在墙角的小男孩。   都凭空出现,诡异得很。   就在众人以为干尸要袭上小男孩之时。   一块碎石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准确击打在干尸的脖颈间。   干尸斜着头转过身子,望向另一处的人影。   女孩弯着腰又捡了块更大的石子,鼓着腮帮子朝着男孩喊道:“跑,快跑,不要回头。”   -   白文姍算是明白了。   这些红线尽端所连接的,恐怕就是景灏和疏影曾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景灏将头从膝盖间稍稍抬起,露出两个铜铃大的眼睛。   他一脸惊恐,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的干尸被女孩所吸引去。   疏影见他毫无动静,口中喝道:“真没用,这就被吓傻了?不要死的话就赶紧跑!”   说完她也不再看那被吓坏了的男孩,扭头就跑。   景灏双腿打着颤子,他也想站起来,可脚下却不听使唤。   跟踩棉花一样软绵绵的。   他不明白那个‘男人婆’是怎样做到的,能在干尸的追逐下摒弃恐惧。   而且……还在他即将被害时出手相助。   那可是他们一生从未见过的污物。   景灏越想越不服气。   明明他们都是同岁,凭什么要输给对方。   他强忍着眼眶的泪水,靠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   画面戛然而止。   先早出现的干尸、小男孩如一阵风吹散般消失在屋内。   齐木楷指了指小男孩消失的方向,朝着鬼新郎问:“这是你小时候?”   新郎景灏木讷地回道:“好像是,我记不太清了。”   齐木楷咂舌。   这新郎新娘两人竟然还经历过如此超然的一幕。   百鬼夜行。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遭受得起的。   而那个叫疏影的女孩,还真是胆大。   敢在百鬼夜行中主动吸引‘火力’,如若加入龙虎山的话,说不定还会是个好苗子。齐木楷不禁想到。   白文姍确认了屋内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动静后,才踏回了红线下。   这每一根红线都是一段经历。   如果一一寻找的话,也不知道要在这里耽搁多少时间。   她望向纪释:“有什么想法吗?表姐夫。”   她着要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把对方听得一愣一愣的。   “表姐夫?”齐木楷嗅到了不对劲,“那谁又是表姐?”   刚问完他仿佛就明白了一切。   音调上扬的“哦~”了一声。   用着一副“你们玩得可真大”的表情看着二人。   纪释不作回应,眼角藏着意味指了指远处那根红线:“这根倒是有些像。”   白文姍伸出手指,朝着那根红线轻轻一勾。   一张纸片从天花板上掉落,精准地落在她的掌中。   【也许你一生都走错了路?】   白文姍念出纸片上的话,脚下立马朝着门口躲闪。   有了先前的经验,她可敏锐得多。   屏住呼吸朝着空旷的屋内望去,也不知道这下又会出现什么。   但令人紧张的干尸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青年女子的背影。   她背着众人,口中述说着:“也许,你一生都走错了路。”   她的话音刚落下,对面浮现出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子,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   “路没有对错,”男子将头埋在女子颈间,“只要能继续跟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白文姍认出了男子的面孔。   正是和此时身边的新郎景灏一致,只是脸上多了血气方刚的盛气。   原来如此。   小时候的冤家,长大后也不知是一同经历了什么,成为了相依身旁的恋人。   疏影身躯僵硬地顿了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还没有成婚。”   景灏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退缩半分:“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故作坚毅、要强,像个刺猬一样把自己保护得死死的,生怕受到伤害。”   “疏影,你要相信,就算所有人都不同意,也不会动摇我哪怕一分一毫。”景灏继续说。   女子的身形战栗,像是在做着什么心里斗争。   隔了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   画面消褪。   白文姍问纪释:“这根不对。”   纪释指尖在唇角挠了下:“不好意思,看错了,这根才是。”   “不是吧,师……表姐夫,”齐木楷说,“这还能看错?”   纪释应着:“这次定是对的。”   白文姍将信将疑地将他所指着的红绳拉了下来。   在想对方葫芦是在卖的什么药。   好在赤足和尚这次并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   随着红绳的拉扯,一张房卡坠落了下来。   “没毛病,”齐木楷脸上一喜,“不愧是……表、姐、夫。”   白文姍捡起房卡,抬腿朝着里屋而去。她倒想看看这里屋的新娘子到底是不是幕后主使。   可身后却传来纪释的唤声。   “等等,你的东西掉了。”   “?”白文姍转过身子,从对方手中接过一张纸片。   这不是先前她拉红绳时掉下来写着【也许你一生都走错了路】的纸片吗?   只见纸片被撕成了一小节,只保留了几个字迹。   白文姍辨认了一下。   纸片上只留着四个大字。   【许你一生】   作者有话说:   摔!我也想写一本齁甜的爱情,专栏《女莽》蓄势待发。 第70章 暝婚   白文姍感觉自己那颗不存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望向身着衣冠整齐的赤足和尚。   许久未曾拨动的记忆碎片再次涌现, 好似关不住闸门的洪水,几乎将她淹没。   许你一生。   这四个字,她好像曾在哪里听过。   -   雀阴幻境, 第七年。   唯独有偶。   “小扇子,你天天趴在窗檐上看,就是看不腻吗?”   司长川不知道从哪里捡了跟狗尾巴草, 拨动着白文姍的耳翼。   他俯身贴在女子身旁,以对方的视角向外瞰去。   入眼处是一条悠长的溪流。   河水潺潺, 别有雅致。   不过就算这条溪流再雅致, 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他们二人已经在这幻境中待得太久了。   境内的一物、一河、一木全都了然于心, 完全没了点新鲜劲。   但却不知白文姍为何,空闲时总喜欢趴在这看溪流。   就像是看不腻似的。   司长川寻不明白的问题。   只有白文姍她自个儿知道。   她哪是在观溪,不过是在藏匿罢了。   七年, 与对方独处的整整2500天。   时间就像是慢性毒药。   不足以致命, 但却要人‘命’。   它可以无限放大人类的情感。   恨的更恨, 爱的……更爱。   某种意义上来说, 时间对于白文姍来说,就是一种‘情’药。   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已经中毒至深。   等注意到时, 早就无药可救。   白文姍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别样的情绪。   第四年,第三年?又或许更早?   她只知道,在时间的催发中,她内心种下的那颗萌芽已经被催熟。   带着这种情绪,再看身边人, 每一眼都是灼热, 每一眼都再难以移开, 无比胶着。   她开始浮想联翩。对方的拥抱会是何种温厚, 对方指节分明的指尖会是何种触感,对方的唇……   甚至就连对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火气味,都让她久久萦绕在鼻尖。   白文姍开始害怕了。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得到某个东西。   但她害怕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更不敢将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太久,只好侧着头,盯着窗外的溪流。   借着清流声洗涮内心的杂念。   “你别烦我,”白文姍伸手将那截狗尾巴草给推开,“我正在构思你新教我的雷电法术,没心思理你。”   嘴上虽然这样说,白文姍却不敢回头直视对方。   她的耳翼痒痒的,被狗尾巴草挠得嫩红。   “哟,”司长川笑道,“什么时候变这么上进了。”   “要你管。”白文姍闷闷不乐。   司长川撇了撇嘴:“好,那我不影响你了,你继续。”   说完就朝着竹林子里去了。   等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屋外,白文姍才转过头。   真走了?   确认了对方离开,白文姍才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耳翼被对方挠过的地方,酥麻酥麻。   这时间要是真是情药也就好了,免得让她一个人遭罪受。   可偏偏对方意志力坚定,跟个没事人一样。   白文姍气不打一处来,捡起窗檐边上的碎石就往溪流里扔去,溅起巴掌宽的水花。   这种心里闷着事儿,但却无处可说的感觉,可真是太差劲了。   白文姍抬头朝着竹林子方向打量了几眼,突然心生疑虑。   太阳都落一半了,对方还去那边作甚?   说起来,最近司长川去往竹林子的时间越来越频繁。   每日都会去一两次,一次就待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竹林子那边白文姍可是将边边角角都翻遍了的。   哪里还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是她没发现的。   不会是……   不会是在……   不知白文姍是想到了什么,捂着嘴避免自己发出惊呼。   她早就听闻男子嗜欲,而司长川又正值血气方刚。   一起待得久了,她还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此时一细想,只怕是……   白文姍小脸嗖得一下就红了起来,脑袋转得飞快。   司长川当真是在行……那事?   白文姍越想越是觉得燥热难耐,索性出了房门,匿藏着踪迹朝着竹林子而去。   司长川到底在做些什么,她倒是要去窥看一二。   竹叶将光线分割,落的光影斑驳。   新鲜的竹笋从春泥从冒出了头,露出一截青葱。   白文姍踩在泥土上,呼吸变得急促。   因为紧张的情绪手心出了微微的汗。   要是能捉到对方的把柄,那岂不是占据绝对优势。   白文姍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她已经构思好了如何‘折磨’对方。   这都是对方活该的。   哪叫司长川天天出现在人家跟前,让她看了心躁难耐。这种滋味,可真是不好受的。   白文姍估摸着对方的位置,摸索了过去。   果不其然,没要多久就寻到了对方的踪迹。   司长川身着素衣,背着身子,席地而坐。   正埋着头,双肩微微晃动。   虽然没有看到正面,但那举动着实可疑。   定有异常。   白文姍按捺着自己跳身而出的冲动。   悄然声息地从对方身后绕了上去。   不能打草惊蛇。   人赃俱获更有话语权。   白文姍身形矫捷,在对方的教授下进步显著。怎么藏步子,怎么行无声,可都是对方教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文姍直到抵在对方背后,才一跃而出。   “不许动!!”   她眼神如针,唇线上扬,满脸都是藏不住的‘阴鸷’笑容。想必对方定会被自己一吓给吓出个魂不附体、屈膝讨饶。   “好你个司长川,”白文姍抄着手站在对方身前,“果然在这里行‘苟且’之事,这下可让姑奶奶给逮住了吧?”   然而预想之中的跪地求饶并没有到来。   司长川只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带疑惑地问:“‘苟且’……之事?”   还不知好歹呢?   白文姍瞪了对方一眼,鼓足勇气眯眼朝着对方手间看去。   只见对方纤长的手指间,攥着的……是一根木簪。   右手还举着把刻刀,迟迟没有落下。   “木簪?”白文姍愣住,“你在干什么?”   司长川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我才想问,你又是在做什么?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琢磨雷电法术。”   他顿了会儿继续道:“居然转头就跑来逮我行‘苟且’之事,这么有空啊。”   司长川的尾音加重了几分,听上去有那么几分意思。   “我……我……”白文姍支支吾吾,“我以为……”   “你不会以为我在……”司长川挑眉看了她一眼。   白文姍赶紧摇了摇手:“不敢不敢,怎么会呢。您,可是天师正道,我不过是以为你在……。”   白文姍眼咕噜一转,随即想到了解释:“我不是以为你在偷吃罢了。”   “偷吃?”司长川问,“这也叫苟且?”   “偷吃独食,不带咱,”白文姍拍了拍胸脯,“于我而言,这就是苟且。”   司长川一个字没带信的。   他顿了一会儿,吹了吹木簪上的灰,举在眼前转动了两下,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本来是想等你生辰时再给你的,”司长川将木簪伸到白文姍身前,“既然被你看见了,那就提前送给你吧。”   “送我的?”   白文姍指了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   但紧接着又是有那么一丝丝窃喜。   她接过木簪,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几眼。   是一截柳木。   被对方精心雕刻过,呈现出好看的流线型。木簪尾端是用镂空的手法,镌镂一颗藏珠。   工艺巧妙,看起来没少下功夫。   白文姍越看越是喜爱,把玩了好一阵子。   随即又突然反应了过来。   “喂,你送我簪子干嘛?”白文姍垂眸,“你明知道我平时都是散发,根本用不上这簪子。而且……”   而且以他们永宁的习俗,只有在女子许嫁之后才会盘发。   她没有说出口,但她不信对方不知。   “而且什么?”   司长川说完这句话便迎上了她的目光。   目光径直、毫无躲闪。   炙热得可怕。   这个眼神,白文姍熟悉得很。   她费尽心思想要藏匿的,便是这个。   只是没想到此时却在对方身上寻到。   司长川不愧是比她年长几岁。   就连掩藏情绪的技能也是炉火纯青,她甚至没有预先发觉。   此时和对方炙热的眼神对视,让她仿佛被烈焰灼烧般变得滚烫。   “而且……”白文姍声线有些抖动,“只有女子许嫁,才会盘发戴簪。”   “你想戴吗?想戴的话……”司长川轻声述说,“愿在此地与尔结发,受之长生。”   白文姍心跳得快要跃出喉咙。   “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司长川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坚定,“小扇子,谁也不知道我们还会在这幻境中度过多久。或许,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竟然驻足于此,不怨其他,只愿此生无憾。”   白文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颈,脑子快要被血液所冲昏,反应变得有些滞纳。   任由对方将她的披肩长发揽起,在脑后用那支木簪束成马髻。   “我们这是在幻境中,”白文姍声音小得像蚊子,“做的一切都不作数的。”   司长川伸出食指竖在她滚烫的唇前。   “作数,幻境虽假,你我确真。我既然说要与之结发,定要许你一生,你可愿?”   白文姍伸手抚摸了下发端的柳木簪,从未戴过,有些怪异,但却并无不安。   她终于不用再掩藏自己眸内的燥热。   终于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藏匿已久的情感终究是找到了宣泄口,如滚滚黄河般汹涌澎湃而出。   “我、愿。”   白文姍将下巴放在对方的脖颈间。   轻吸一口对方身上浅淡的香火气息,指尖交错。   从此刻起,她每日每夜观望的那条溪流便有了名字。   叫长川。 第71章 暝婚   白文姍终于是知道了赤足和尚腰间那支柳木簪的出处。   她的视线落在对方的眼角。心中似有万般话语想要道出, 千般疑虑想要得到答案。   但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纪释感受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撩起眼皮用深不见底的眼神凝视着白文姍。   “怎么了?”他语调微微上扬,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白文姍张了张口,话已经抵到唇齿间了,却又打了个转。   “没, 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纪释正用那张房卡将里门刷开,他手指在木门上轻叩了两下说:“这道门是桃木所制。”   他的话刚落下, 新郎景灏跟着说:“我就不进去了, 麻烦你们帮我把新娘带出来。”   新郎身后的几个伴郎都像是避之不及般, 躲得远远的。   白文姍正觉得有些奇怪,齐木楷凑到她耳边说:“桃木乃辟邪之物,一般污秽不敢轻易靠近的。”   白文姍这才明白, 隐隐觉着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来自哪里。   原来是被这桃木门所压制了。   纪释将桃木门朝里开了两扇, 瞥着白文姍说:“还是不舒服吗?”   “恩, 有一点。”白文姍回道。   看着纪释和齐木楷二人里屋走去, 她也想跟上去,可脚下却像迈不开步子。   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纪释瞧见她顽钝的身形,将右手递了过来。“拉着我。”   “?”白文姍没动。   纪释以为对方没听清, 重复了一遍:“拉着我的手,会好上一些。”   说完反手就用细长的手指拉着白文姍的手腕。   关节分明的指节和手腕处的尺骨小头碰撞在一起。   白文姍只觉得触感柔滑,手背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能敏锐感受到对方指腹的触碰。   “好些了吗?”   纪释的声音响起。   白文姍回过了神,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下。   这不是第一次同对方肢体接触了。   但这一次, 却是触觉有些奇妙。   白文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但却并没有说。   跟着对方的步子走进里屋。   屋内除了坐在床前的红衣新娘外, 别无他人。   此时的新娘正用一脸惊恐的表情看向他们。手里地举着高跟鞋, 随时准备摔过来。   “你们是谁?别过来!”   新娘身着金线嫁衣,化着明艳的妆容,眼中却满是惊骇。   白文姍和纪释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新娘……和外面的所有人都略有不同。   不像是1十之八九了的样子。   “她是不是……”   白文姍小声问着纪释,这新娘是不是尸狗。   所有人都被尸狗所操控,但只有这个新娘子人间清醒。白文姍不免怀疑。   纪释斟酌了几秒钟摇了摇头:“不像。”   听见新娘并不是尸狗,白文姍松了口气,询问着对方:“别激动,我们没有恶意,是来救你的。”   “救我?”新娘子听见白文姍这样说,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人都跟着了魔一样。”   看来对方也是被这酒店里的状况吓掉了魂。   困足在里屋已经许久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戚、朋友成为‘提线木偶’,但却无能为力。   齐木楷小声说:“这桃木门应该是隔绝了尸狗的笼罩,新娘子她才没有受到影响。”   白文姍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不是疏影?”   新娘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叫李娟。”   看来这桃木门的确是隔绝了尸狗的掌控。这样的话,幕后主使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了。十之八九是那新郎景灏。   新娘李娟急促地说:“能不能麻烦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众人不答,又是接着说:“军哥他还好吗?求求你们告诉我下。”   她口中的军哥,应该就是本该属于她的新郎。   白文姍正不知是否要将事实告诉给对方,纪释主动开了口。   “你有听过群体催眠吗?”   李娟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只在捕风捉影的奇闻新闻中见过,并没有见过。   “你可以认为,外面的人都被群体催眠了,”纪释说,“只有特定的引导才能苏醒。”   “那要怎样才能让他们醒过来?”李娟急忙问。   纪释凝视对方,道:“需要你的帮忙,会有一些难。”   李娟应着:“我?我能怎么帮?”   纪释朝着门外指了指:“根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推测,想要让催眠的人苏醒,就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完成仪式。”   而完成婚礼仪式所必要的两个角色,其中一人正是新娘李娟。   “仪式?”李娟有些木讷。   白文姍解释道:“新郎此时就等在门外,只要将婚礼仪式进行完毕,就能解除催眠。”   李娟听闻脸色一喜:“军哥在外面?”   她赶紧下床,提着裙子朝着桃木门奔去。一想到即将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心里的恐怖也消减了几分。   她刚想拉门,却被齐木楷用脚跟抵住,他指了指桃木门上的猫眼。   李娟带着疑惑,俯身在门上,透着猫眼朝外望去。没隔两秒,就听见她“呀”得一声,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好在白文姍早有预料,一把将对方扶住。   “那……那……那不是军哥!”李娟面容抖动,言语失声。   她在门孔里所见到的新郎官,并不是她的未婚夫。   不但如此,那人还面青唇紫,看上去……就不是活人面貌。   要让她和鬼相新郎完成仪式,李娟终于知道面前的陌生男子所说的有些难是指的什么了。   “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别说要让她和那新郎完成仪式了。   就算此时让她从这房内离开都是一百个不愿意。   李娟看了这眼,彻底不相信纪释所道出的那套“群体催眠”说辞。   哪有群体催眠还可以改变人面貌的。   “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白文姍尝试着宽解对方,“我们会守在你身边。”   “可是……”李娟激动地指着木门后,“那可是……”   白文姍点了点头:“我们知道。”   她尽量将自己的眼神笃定,让眼前的新娘子看了能多几分信心,但好似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不行的,”李娟连忙摆手,“我天生胆子就小,真的做不到。”   李娟急得眼睛都快红了。   她哪想得到留给自己的任务会是如此艰巨。   白文姍又耐着性子游说了好久。   但都没说动李娟半分,看来她的胆子的确是不大。   说起胆子小的,他们这还有一个。   白文姍想到了齐木楷,唤过来让他做做思想工作。或许胆子小的人之间,会有共同语言。   齐木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先前油盐不进的李娟有了些松口的痕迹。   白文姍走到纪释跟前,思索着道:“我总觉得还有一处不对劲。”   纪释坐在床沿,抬头问:“怎么?”   “……疏影,那先前我们在新郎过往中看到的女子,还没有踪迹。”白文姍自言自语道。   她总觉得,这个疏影也许是关键的一环。   此时他们还并没有寻到。虽然找到了新娘本人,但却不是疏影。   纪释轻声说:“或许,她会自己出现。”   白文姍并没有想明白。   李娟栗栗危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我愿意帮忙。”   白文姍微微一愣,齐木楷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嘴皮子功夫上来说还的确是有些本事。   “好,谢谢,”纪释站起身来,“你别担心,有我们在,没人伤得了你。”   李娟僵硬地点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眼见对方准备好了,齐木楷清了清嗓子喊道:“新娘子来了——”   随即将桃木门拉开。   随着缭绕白雾散去,新郎景灏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白文姍亲眼看见对方的表情发生变化。   由平淡转变为欣喜,再从欣喜转变为平淡。   齐木楷拉着李娟,迈了几步:“接新娘子咯。”   新郎没有动作,停在原地。   齐木楷不信邪地拉着颤抖不已的李娟,又走了一步:“接新娘子咯。新郎,你怎么不接啊?”   新郎景灏眼睛忽然从散漫到聚焦,盯得齐木楷头皮发麻。   “这不是我的新娘。”   他的言语平淡,甚至还带着些憎恶,身上煞气频现。   齐木楷转过头求助,口型分明在说:不行啊,这鬼新郎还认人。   白文姍和纪释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新郎口中冒着黑气,抬头寻来:“你们把我的新娘藏到哪里去了。”   那模样,像是要生吞了众人。   白文姍咂舌间将雷法凝练,实在不行就只好硬刚了,只希望不要伤及无辜。   正当气氛冷到了极点,即将爆发一场争执时,李娟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我……好像知道他是谁。”   李娟的确认识对方。   准确来说,是沐川县就没人不认识对方。   那可是沐川首富景家的独子,景灏。   “是……是……景灏。”李娟话语错杂,肿大的舌头让她说不清话。   白文姍察觉了异常:“你知道他?”   “我知道,”李娟缓了口气,“可是……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吗?”   不怪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件事可谓是沐川轰动性的新闻,当地人无人不知。   “景家举办婚礼那日,新郎在前接亲的路上横发车祸,导致景家独子葬身婚礼当天,”李娟断断续续地说,“谁也没有预料到,大喜之日转眼变成大丧。”   还未迎亲,便已身亡。   白文姍不禁想到了先前所见景灏和疏影的经历,两人的命运还真是可悲。一路走来阻力重重,就算最终排除万难,也没能敌过运数。   李娟继续说:“我还记得,景灏的未婚妻也是沐川的,好像是叫……是叫……梅初。”   白文姍只觉得犹如天灵盖被掀翻般恍惚,无数觉得违和的地方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她恍然间才回想起来,原来梅的别称……就叫疏影。   还来不及等她回神,只听见楼下传来人声鼎沸的喧闹声。   “新娘子来咯!”   “吉时已到,有请新郎新娘。” 第72章 暝婚   新郎听见楼下的欢呼, 脚下好似抹了油般,滑着步子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新娘来了?”   众人朝着还穿着盛装嫁衣的李娟瞥了几眼,一脸蒙圈。   新娘本尊可还在他们眼前呢, 那出现在楼下的新娘又是谁?   几人相视一眼,快步朝着楼下大厅跑去,一眼就发现了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女子。   原本应守在门外的梅初此时正甩着袖子, 一脸警惕地喊道:“别过来,再靠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而将她围住的宾客并没有就此退散, 而是仍然笑眯眯地迎上前去, 嘴里一个劲地夸道:“新娘子真好看。”“吉时到了, 新郎都要等不及了。”   梅初简直要被眼前的人群所淹没。   她手脚并用,艰难地从人堆挤出个缝,眼神朝着外处打量。   纪释一袭白衣很是扎眼, 转眼就被对方寻到。   “师伯!”梅初瞧见了纪释愣了下, 虽然对他那身西装礼服和青茬头发有些疑惑, 还是挥着手唤起。   随即她又瞧见了纪释身旁的白文姍和齐木楷。   “文姍姐、齐木, 大家都没事吧?”   白文姍朝对方点了点头:“没事,你怎么进来了。”   梅初挤到众人跟前道:“我瞧见你们许久不出来,发信息又不回, 还以为遭了什么意外。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进来看看。”   齐木楷这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就随着他的服饰变化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眼神复杂地望向梅初,出言提醒道:“梅子姐,这个地方你不该进来的,这里被尸狗所掌控……”   齐木楷所言也正是白文姍所想。   他们几人已经揭开了尸狗的真实面目。   只是这个事实, 对于梅初而言, 是一段尘封已久的惨痛回忆。   白文姍视线落在梅初身上。   进入这场婚礼的每个宾客, 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   白文姍和纪释是新娘亲属。   齐木楷是伴郎。   而梅初此时身着一身鲜红, 无疑正是迟到的新娘。   梅初手腕和脖颈戴着十三金,发型精湛雍容。   一身红锦做的嫁衣服服帖帖,看上去比平时要少了几分懒散,多了几分矜贵。   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句真是俊俏的新娘子。   梅初刚想继续和众人说些什么,突然间眼神瞟见人群中央那另一抹鲜红。   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人群中的新郎景灏直视着对方的眼神,一步一步朝着梅初而来。   眼中的情绪变换,像是终于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景灏每迈出一步,身上的容貌就变化了几分。   三五步之后,他骤然已经是一副秀气青年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尽是朝气和意气风发。   让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神采奕然的男子,就是先前眉青乌目的鬼新郎。   “梅子。”   景灏唤了一声对方的姓名,并没有用疏影指代。   梅初眼神复杂,直视着对方,嘴巴微微张开:“景灏……”   在刹那间的眼神交换中,梅初明白了此时的状况,也明白了这家酒店的异常来源。   当时的他们,就是在这家酒店办的宴席。   梅初就酒店楼上的房间等着景灏前来接亲。   怎么也没有想到,先等来的,是对方的死讯。   回忆将神情恍惚的梅初所吞没,将她的双眼腐蚀得通红。“我明明……亲手将你埋葬在白马关,为何……”   她的话语哽咽难以咽下。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再次与对方相遇,会是这种形式。   对方是厉鬼尸狗,而她是渡鬼的人。   景灏没有多说,只是眼神中被溺爱所填满。“我本以为,我也能安静地离去,没想到却变成了这副样子。看来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化为厉鬼残留于世,不就是心中那至烈的执念还未了却。   景灏执念,正是那临门一脚。   他与梅初之间一路走得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尽是坎坷。   斩荆披棘后,终于可以共结连理之时,却惨遭灾祸傍身,失去了性命。   两人的情缘也就停留在那一天,就此天人两相隔。   “梅子,”景灏向对方伸出手,“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的话,带着歉意和不舍。就像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还是接亲路上的新郎。   对方还是等待新郎出现的新娘。   只可惜,这句话,整整迟到了五年。   梅初将手放在对方的掌心,捏了下自己那红透的鼻尖,仰头将眼角的泪痕隐去。她收拾好情绪,重新露出一个浅到看不太出来的笑容。   “不迟,我还在这里。”   两人相拥在一起。   梅初轻轻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对方的臂膀。   曾和对方所一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这个臂膀明明以前是那么温热,此时却冰冰凉凉。   齐木楷常说她是‘高龄’待嫁的大姑娘,二十七八了都没找到婆家。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嫁过,只是没嫁出去而已。   “走吧。”梅初将思绪抛在脑后,勾起景灏的手指,朝着展台走去。   景灏问:“去哪?”   梅初笑着转过头,睫毛扫在对方的心尖上:“拜堂成亲啊,宾客们可都要等得不耐烦了。”   景灏浅笑不语。   任由对方拉着他上前去。   “梅子姐!”“梅初。”   齐木楷和白文姍的唤声从后方传来。梅初回过头,望见二人用担忧的眼神看过来。   她朝着二人落下一个眼神,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景灏被执念所困,化身尸狗。   而她此时,就是要化解对方生前未了却的执念。   这场未进行完毕的婚礼。   于她、于景灏,都是一个结。只有主动化解了,才算是将这件事彻底画上个句号。   这不仅是将景灏渡入轮回的必经之举,也是梅初给自己这么多年感情的交代。   司仪瞧见两人上台,手中敲响了铜片。   “请各位宾客入座,婚礼仪式即刻举行。”   白文姍和齐木楷就算在担心,此时也做不了什么,只好落座了下来。   纪释举着杯子,一脸安心地看向展台。全然是一副恭贺新娘的长辈神态。   白文姍坐在对方身边,“你早就看出来了是吗?”   纪释默认,没有回答。   “看来,这就是你来沐川县的原因吧?”白文姍继续问。   纪释应着:“这是其一。”   白文姍发觉纪释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淡薄。   虽然谈吐、性行都透露出超乎世俗的寡淡,但对于自己的徒子徒孙身上的尘缘,仍然是悄无声息地消弭。   去往霓虹时,是为了齐木楷。   前来沐川县时,是为了梅初。   就连这两个徒孙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师伯在主动帮他们化解尘缘。   “有趣。”白文姍将视线移开。   “怎么?”纪释追问。   白文姍停顿了会儿,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挺接地气的。”   接地气?   纪释没明白对方所指何物,道:“我只是不忍他们被宿缘所困而已,知其扰、通其症。”   白文姍意味深长地戏谑着对方:“看来纪释大师您深受其害啊。”   纪释哪听得出对方的阴阳怪气。   “久病成医罢了。”   -   沐川大酒店举行过无数次婚礼,各种形式、各种风格的,都经历过。但今日这出,的确是别开生面。   新郎和新娘牵着绣球站在台前,台下的宾客安静出奇。一双双眼睛盯在他们二人身上,睫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梅初和景灏举办婚礼,是传统中式的。   司仪用冗长的主持词介绍了许久,才最终抵达了最后的环节。   两道红衣嫁裳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靠近。   “一拜天地!”   高喝声起,景灏拉着梅初跪在台前轻叩。   他小声地在对耳边述说:“感谢天地让我们相遇。”   “二拜高堂!”   梅初随着景灏跪拜了他所操控的‘父母’,又朝着纪释所在的主桌拜了下去。   梅初父母早逝,没有血亲。   师门长辈就是她的高堂。   景灏埋头沉重一叩:“感谢尊师对吾妻的照料。”   纪释抬手一拂,一阵没有缘头的清风将二人扶起。   “夫妻对拜!”   梅初调转个方向,面向眼前她那曾经的情郎。   她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许多。   他们二人之间,不需要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一个眼神足以。   她后退两步,轻轻叩了下去。但额头却并没有与地面相接触。   一只手掌隔在了她的额间。   明明温度,却觉得有些暖意。   “可以了,梅子,就此于止吧。”   景灏伸出手,将梅初扶了起来。   “怎么了?”梅初不解。   景灏留念地望向眼前的人,脸上除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外,别无他物。   “我已是故人,而你的人生还有大把时光。”   在这最后一刻,景灏制止了对方完成仪式。   梅初问:“可是,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我一直想要的,想要到甚至变成这副样子也要留在这里。”景灏将对方的手放在手心,就像以前一样。   “但是我想要的,现在已经得到了。”   刚说完,景灏的身形变得模糊了几分。   “你要是真嫁了我,以后可就是寡妇了,”景灏举着手看了眼,打趣了一句后说:“你看,那边已经在催我过去了。”   梅初瞳孔烛光闪烁,凝视着对方没有说话。   “我要走了,梅子,”景灏说,“这次,我不再有遗憾。”   梅初明明慌了神,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但还是强忍着情绪平缓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景灏对她这幅不露形色的神态再熟悉不过了。   他将对方拉到怀里:“梅子,就此别过。”   “嗯。”梅初轻轻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景灏拇指揉了揉对方的小臂,彻底从一团虚影化为了虚无。   梅初抱了个空,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抱在膝间将脸埋入其中,顿足了好久。   无人察觉,梅初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她还是哭了出来,像是要将藏匿久年的泪水一次流尽。 第73章 暝婚   随着景灏的消失, 酒店中被操控的宾客们逐渐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刚恢复意识,他们还有些愣神。   白文姍上到台去,拍了拍梅初的背。她知道此时多说无益, 只是轻轻将对方拉了起来。   他们得离开了。   这些宾客清醒后,要是察觉他们是进来蹭吃蹭喝的那就不大好了。   几人走到门前,白文姍回望一眼。   瞧见新娘李娟正躲在柱子后面目送他们。   李娟张嘴用口型道着:“谢谢。”   白文姍挥了挥手, 示意不必。   后方的化妆间里出来惊呼声:“哎呀,新郎怎么倒在这呢, 婚礼还没开始难不成就喝醉了。”   李娟听见唤声, 脸色一喜, 提着裙子朝着化妆间跑去:“军哥,你没事吧?”   化妆间外的宾客看见她的出现,连忙阻拦了起来:“不可不可, 仪式之前新郎和新娘不能见面, 否则会冲喜的。”   李娟哪管这些, 踮着脚尖看见自己未婚夫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变成一场闹剧的婚礼终于回归了正常。   白文姍几人没有多做停留, 准备前往下一站。   刚走到酒店门口,就听见礼薄签到处的人发出抱怨声。“真是晦气,谁这么没素质, 随礼怎么还随出一张冥币。”   那人举着纪释先前从兜里掏出来的黄纸瞧了又瞧,嘴里骂骂咧咧的。与先前的如视珍宝全然不同。   白文姍掩口而笑,盯着纪释问:“接下来去哪,你先前说来这儿是其一,那其二又是什么?”   从酒店里出来, 白文姍身上的旗袍和纪释身上的西装礼服已经消失了。   对方又重新变回了赤足光头的模样。   纪释语气平缓:“不急。”   “你不是还要去归还宋婧的骨灰吗, 送完再去也不迟。”   白文姍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 觉得又找回了几分寡淡的感觉。   光头赤足看来还真是有几分作用, 让身前人少了些人情味,多了些不近、不屈、不傲的超脱于世气息。   几人说着来到面包车前,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那雷厉风行的模样引着周围人注目。   周围行人眼睁睁地瞧见一辆面包车从豪车组成的婚车队伍中挤了出来,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白文姍坐在面包车的前排,怀里抱着骨灰盒,扭头看向身旁的梅初。“没事了吧?”   梅初眼眶还是红红的,但已经停止了抽泣。   她微微点了下头:“没事。”   齐木楷凑在她跟前,他来之前就乌鸦嘴说过怕不是要碰见对方的老情人,没想到还真是开光成了真。“梅子姐,你那老情人可真帅,虽然只是比我差了那么一丢丢,不过也是人间难得的‘尤物’了。”   梅初没有理会对方的迷之自信。   齐木楷瞧见对方还是没走阴郁的情绪中走出来,言语轻快想将对方逗开心:“不过先前我们可是看见你小时候的模样了。难怪你脾气这么暴躁,小时候就初见端倪了。”   “扎着个冲天辫,红脸蛋,指着男同学就用拳头招呼了上去,不愧是女中豪杰啊。”   梅初转过头,一个拳头就扔了过来,扎实地击打在齐木楷的手臂上:“是不是像这样?”   齐木楷痛叫一声:“哎哟——”   转头望向纪释告状:“师伯,她又打我。”   瞧见师伯没有动作,他哇哇大叫几声:“你这个暴力犯,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伴郎,怎能拳脚相向。”   刚说完梅初又是朝着他踢了一脚。   “你!”齐木楷指着对方气得说不出话。   梅初淡然道:“你自己说的,拳脚相向,这下齐了。”   两个小学鸡把行径的面包车闹得七扭八歪的,还是纪释将禅杖横在两人之间才勉强休战。   -   宋婧给白文姍留的地址在沐川县的西南侧,是一栋老旧职工住宅楼。   白文姍刚下了车就入眼一栋长满爬山虎的楼房。   她站在楼下望了眼,将目光放在三楼靠里侧的那户人家。   白文姍刚想上楼,听见后方两名提着菜篮的大娘边走边笑。她让出个身子,让她们先走。   “你女儿出国也快要十年了吧,怎么样,最近有传话回来吗?”左方的老太眯着眼睛问。   右方的大娘笑道:“当然啦,每周都要发信息回来呢。我跟你说,听说那边可发达了,连在餐厅点餐都是机器人来服务的。”   “真的假的。”老太惊呼一声,随即又是叹了口气:“要是我说啊,那边的条件再好,也不如咱这。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女孩子家家还是该留在自己身边,哪有你们这么狠心的,一送出去就是十年。”   大娘尴尬地笑了两声:“你就别瞎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啊,你家那小伙子也该少管,放到大城市去让他自己拼去。”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走到跟前了才发现楼梯上的白文姍。   “诶,大闺女,你有什么事吗?”   大娘率先发现了白文姍,口吻热情地问。   他们这职工楼的人相互之间都认识,出现个面生的人难免多问几句。   白文姍抱着骨灰盒,侧身让出个道:“没事,阿姨,你们着急做饭吧先上去,我找人呢。”   “找谁呀?要不要大娘给你指指路。”大娘一听见找人就来了兴趣,用眼神递给旁边的老太。   他们这栋楼里,年轻的小伙就只有一个,怕不是姻缘找上门来的。   “不用了,大娘,”白文姍笑着说,“我知道路的。”   “那就好。”两名老太视线落在她身上打了个圈,才又重新朝着楼上走去。   大娘暗暗戳了下身边的人小声说:“不会是来找你儿子的吧?”   老太赶紧摇了摇手:“他?他哪认得到这么俊俏的姑娘。我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我自个儿最清楚不过了,和你家宋婧可比不了,他就是个猪脑子,连吃东西我都觉得是浪费粮食。”   “你看你,”大娘用胳膊肘子抡了下对方,“尽说些丧气话。”   “本来就是。”   白文姍耳朵灵光,不需要费劲就听见了她们两口中的话。她脚下一愣,原来那位和蔼的大娘就是宋婧的母亲。   出国?   看来他们家对外宣称的,就是宋婧出国留学了吧。   想来也对,毕竟一去就是十年,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带不回来,这个解释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从宋婧拜入龙虎山门下之时,就已经注定要和凡尘父母了却宿缘。   修道之人,年岁不比寻常。了却尘缘是每一个弟子的必经之路。   而入了道门,最忌讳的就是用自己的能力扰乱世间秩序,帮亲友谋取利益。那有悖于修道本质。   所以别说龙虎山了,就连神霄派等名门正派,一贯以来的做法,都是不允许内门弟子与凡尘亲友有过多接触。   宋婧的父母想来也是知道这点的。   不然也不会圆谎说对方每周都有传回信息。   当然像齐木楷这种外门弟子因为数量实在众多,且修道之术仅有学到皮毛,也就没有强制要求,仅是提点为主。   白文姍抱着骨灰盒走上三楼时,隔着远远地就听见屋内传来炒菜的声响。   隔着墙还能听见老两口的谈话声。   “你猜我刚才在楼道里碰见谁了,”宋大娘炒着菜向后说,“一个女娃娃,长得那是一个水灵灵的,我觉得啊,多半就是去找吴家小伙的。”   客厅中传来老爷子的回声:“那感情好啊,吴家那小东西也是时候成家了。”   “可不是嘛,那吴老太还不信。”宋大娘顿了会才说,“说起来,咱家婧婧也快要二十六了,要是还留在这沐川县的话,说不定也嫁人了。”   客厅中的老爷子厉声说道:“你看你,一天天的就知道些嫁娶媒姻之事,婧婧可是在谋大业,哪能被这种小拘小节给局限。”   宋大娘手中的锅铲声停了下:“我这不是想婧婧了嘛,一走就是十年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在龙虎山过得好不好。”   白文姍虽然隔着墙,但也能感觉到对方此时在抹着眼泪。   在外人眼里,他们拥有一个争气的独女。   年仅十六就被当成种子选手保送出国,现在过得幸福美满。   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种心里没底的感觉是怎样。   宋婧到底过得如何,他们只敢朝着好的方向去想。如若往坏了想,他们遭受不住。   老爷子明显也停顿了几秒,显然情绪有些波动。   “你别担心,当时来接婧婧的龙虎山长老不是专门和我们谈过吗?说婧婧天姿卓越,是世间难得的好苗子,只要加以培养,迟早成了那什么掌门亲传,身份尊贵得很哩。”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掌门亲传是什么意思,想来也是个要职重任。   宋大娘想了会才说:“我倒不在乎什么掌门亲传,只要婧婧过得好,我也就心安了。”   说完她拉开窗户,准备将屋里的油烟散去。   送大娘伸出头,却一眼瞧见了走廊上驻足的白文姍。   “诶,你不是先前找人的小丫头吗?怎么了,人还没找到吗?”   她视线落在白文姍怀里的深棕色骨灰盒子上,不免多看了几眼。   白文姍回眸看去,只见对方先前思念女儿时那眼角的湿润还没干。   “我可能走错楼层了,不好意思啊。”   宋大娘瞧见白文姍转身要走,伸出半个身子来:“先别走啊,你要找哪家,我给你指路。”   “不用,谢谢阿姨。”   白文姍落荒而逃,重新回到了面包车旁。   齐木楷瞧见对方又被骨灰盒抱了回去,伸出个头问:“文姍姐,怎么了?”   白文姍摸了摸怀中的骨灰盒说:“齐木,能不能给我借点钱。” 第74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终)   白文姍找齐木楷借了些钱, 她去金店找打金师傅加急做了一个摆件。是一只全身镂空的纯金羚鹿,大概十寸宽。   她将宋婧的骨灰存放进那镂空的羚鹿内后,才让打金师傅浇筑密封。   白文姍记得宋婧说过, 如若有下辈子,她想做一只羚鹿。   再次回到职工楼三层时,她的怀里已经从深棕色的骨灰盒换成了这尊金羚鹿。   宋婧的父母此时正坐在走廊上乘凉, 手里择着芥菜,口中有说有笑。   宋大娘再次瞧见白文姍的出现, 有些惊讶, 赶紧将手中的芥菜搁在一旁。“小丫头, 你怎么又来了,要找到的人找到了吗?”   宋大娘言语关切,佝偻着腰背望着她。   老爷子也顺着话语瞥了过来。   白文姍抬眸凝视了几眼, 才挤出一个笑容。“我这人就是犯迷糊, 本来都已经找到了又不记得门牌号, 白走一趟冤枉路。阿姨, 你们是301的住户吗?”   “是啊,我们这是301号。”宋大娘起身。   老爷子听说是来找他们的,也是打量了白文姍好几眼, 瞧见对方与宋婧年龄相仿,言语激动道:“你、你不会是婧婧的……”   白文姍笑道:“阿姨叔伯,我是宋婧的朋友。”   两人一听,脸色变了好几次。由静转喜,又由喜转郁。   十年了, 终于有消息了。   宋大娘赶紧拉开房门:“哎哟!那快请进, 屋里坐。”   白文姍跟着对方进了屋, 两个老人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 把她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打紧的,阿姨,别忙活了,我坐坐就走。”   宋大娘坐到白文姍的跟前,字斟句酌地问:“你们那边最近热不热呀,婧婧她……”   白文姍还没回答她,宋大娘又赶紧摆了摆手:“对不住啊,我们知道道修之事不能随意打探,只不过我们的确许久没见到婧婧了,实在是有些担心。”   一连串的话语冒了出来,旁边的老爷子都忍不住皱眉道:“哎呀你这老婆子,别人还没说呢,你就噼里啪啦一大堆,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我这不是着急嘛。”宋大娘抱怨道。   老爷子撇嘴,又面和气善地朝着白文姍道:“小姑娘,别理她。你继续说。”   白文姍吸一口气,提起精神说:“阿姨叔伯,我这次来的确是受宋婧的托,前来看望两位老人家。”   “她让我转告二老,现如今一切都好,望二老不要担心。”   听到白文姍这样说,两位老人明显松了口气,不是报忧的就好。   “那婧婧她最近怎么样啊?有没有长胖了,有成为那什么掌门亲传?”   宋大娘说完,老爷子又是瞪了她一眼:“都说了不能打探、不能打探,你这老婆子怎么听不进去呢。”   “哦,对对对。”宋大娘赶紧闭嘴。   白文姍瞧见拘谨的两人,笑道:“不碍事的阿姨,宋婧已经不在龙虎山了,我们那边没那么多规矩,想打探消息随时都可以。”   “不在龙虎山了啊?”两位老人有些惊讶。   “她因为资质卓异,又勤于修炼,现在已经被五斗米道派选去了,师从司长川大仙。”白文姍看出他们的茫然,说完又补充了句:“对了,龙虎山和五斗米道派比起来,就是个小支派。”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编的。   什么五斗米道派、什么司长川大仙,都是为了让二老安心所编出来的话语。   只要二老认为宋婧还在龙虎山,迟早会露馅的。白文姍只有为其编造一个另外的身份,反正龙虎山也不知道宋婧到底去了哪。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咱家婧婧注定不平凡,被选到更好的门派去了,真是好事啊。”   宋大娘也说道:“司长川大仙,这一听就是个真仙人啊。婧婧以后不会也能成为仙人吧?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白文姍顿了下应道:“恩,是有可能的。”   在凡人眼中,成仙就是修道者最终的归途,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但只有修道者们知道,哪有什么成仙升道。那些不过是虚无缥缈、假得不能再假的传说罢了。   一听说自家女儿以后有可能成为仙人,二老笑得嘴都快合不上。   “只不过……”白文姍话锋一转。   “修道之事,毕竟修得就是超脱于世,俗尘便不可再多眷念,希望二老能理解。”   白文姍的意思很明确,想要再见到宋婧,已经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她要给宋婧编造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结局。   老爷子微微一愣,转而沉重地点了点头:“……能理解的。”   他的眼神有些失焦。   白文姍继续说:“宋婧还特意让我转达。叔伯阿姨,以后你们要是遇上了麻烦事,可以去旌阳市老城街,找一个叫川半仙的心理咨询事务所。那里是司长川大仙留在凡间的联络点,会有人帮你们解决麻烦的。”   “好、好,”宋大娘点头道:“记下了。”   白文姍站起身来,将金羚鹿放在桌子上。“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这只纯金的羚鹿是宋婧特意差人打造的,说是赠与二老,以后要是想她了,亦或是想跟她说说话,就可以将这羚鹿指代。或许……她会听见的。”   白文姍发现就算是善意的谎言,说出口也不容易。   特别是面前还是两位头发灰白的老人。   “这……”老爷子辨识出了这羚鹿的珍贵,一时间有些不敢收下。他们哪见过如此贵重的东西。   “放心吧,叔伯,”白文姍又将早就准备好的支票递到对方手上,“这些凡间玩意,对于宋婧现在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老爷子瞧见支票上的数字,瞪大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道:“这么多钱啊?!”   白文姍笑着说:“宋婧只是想要尽一番孝心。”   老爷子犹豫了好一会,才是收下了支票,感叹道:“咱家女儿……可真是出息了!”   这十多年以来,他才是第一次有了种宋婧出人头地的感觉。   就算白文姍先前说的那么天花乱坠。   他始终还是心底有几分石头没有落地的感受,他家的宋婧当真这么优秀?当真这么厉害?   没有亲眼所见,他还是多多少少有些疑忌。   但对于老年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白花花的钱更让人觉得踏实。   而当真金白银摆在面前时,老爷子才发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的女儿真的出类拔群、功成名就。   心中源自于宋婧的骄傲感油然而生。所有的担忧、顾虑,一扫而尽。   老爷子戳了下身旁一动不动的宋大娘:“老婆子,你被惊傻了?快看啊,婧婧给我们拿了好多的钱呢!”   宋大娘眼睛纹丝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纯金羚鹿。   她指尖带着颤抖,轻轻触碰着它。   眼眶湿润了起来。   老爷子不明所以地问:“诶你这老太婆,好端端的突然哭什么啊。”   宋大娘眼泪就像是决堤了般,止都止不住。   瞧见她这模样,反而把老爷子吓了一大跳。轻拍着对方的背部,语气温和几分:“到底怎么了?”   宋大娘将羚鹿紧紧抱在怀里,摇晃之下明显感觉到里侧的尘埃物晃动,肩膀因为抽泣而抖动。“没、没什么……我是,喜极而泣。”   老爷子啧了下嘴:“你看你,哪有你这样喜极而泣的,看把人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老爷子转头看向白文姍说:“小姑娘,谢谢你啊。别理这老太婆,她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麻烦你回去还是替我们转告下宋婧,告诉她我们俩也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白文姍默默点了点头,略带担忧地看向宋大娘。   老爷子摆着说:“你有事就快走吧,不耽误你。我来哄她,很快就没事了。”   “行,”白文姍转身,强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拉开门,“那我就走了,叔伯阿姨,你们保重身体。”   “得嘞。”老爷子挥着手跟她告别。   宋大娘眼泪掉落在羚鹿身上,她有些心疼,慌张地将泪水抹去。   小心翼翼地给羚鹿擦拭着身体。   老爷子忍不住说:“你看你,又在小辈面前失态了。你这个样子,要是传回到婧婧耳里该如何是好。”   宋大娘没有回话,只是将怀中的羚鹿紧了紧。   都说女人之间直觉最准。   大大咧咧的男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宋大娘第一眼看见这羚鹿时,心中就有别样的情愫。   她先前在三楼碰到过白文姍。   也看见了对方手中端着的深棕色骨灰盒子。   此时再结合对方拿着的羚鹿,里面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宋大娘没有说出来。   没有说破,就仍然会残留幻想。   她明白了白文姍精心构建的谎言目的是什么。   她也知道,这就是对于他们两个老人来说最好的结局。   只不过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宋大娘将羚鹿搁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那纯金打造的羚鹿不知用的什么技艺,塑得一身流线型好是优美。   它抬腿驰驱,四只鹿腿之间有种莫名的韵动。   它微微仰着头,鹿角上扬,脸上洋溢着对于世间美好的赞叹。   好似它此时就在莽原林薄,绿意盎然。   脚下生花,轻盈敏捷地在追风逐日。   仿佛被金筑定格在这一刻。   这一刻,‘她’是自由的。 第75章 雁阳关   “处理好了?”纪释背着手站在面包车前, 驻足花坛不知在凝望什么。瞧见白文姍下楼,展眉问了句。   白文姍听到他那温驯的话,略有阴郁的情绪稍微淡了些。她点头, 问:“修道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先前在宋婧父母家,白文姍就有些想问。   他们为何能忍心放任独生女儿去追逐那缥缈虚无的修道之路,那一路上艰难险阻、危机四伏, 更甚者是九死一生。   她不懂凡间人对于得道之事的执着。   纪释被她突然一问显得有些愣神,顿了下才回答:“是……羽化成仙、是道破乾坤、是泯然六道、又或是掌控阴阳。”   白文姍抿了下唇, 这些词, 听起来一套又一套的, 难怪会‘哄骗’这么多人修道。她问:“纵观修道史料,有一人得道?”   纪释道:“屈指可数。”   白文姍苦笑,果然。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目标, 又有多少人待双亲不顾、弃自身安危。要我看来, 远不如游山玩水、吃吃喝喝来的畅快。”   纪释只觉得这话听得耳熟。数百年前, 也有人这样说过, 可真是如出一辙。   他抬眉瞥了眼白文姍,视线中多几分玩味:“有时候,修道也不只是为了私.欲。也有想护彼时护不住的人, 也有身不由己被推着往前走的人。”   白文姍回望对方的视线。身不由己?她不信还有这样的人。   “好了,宋婧也送回去了,”白文姍说,“是不是该去你说的其二了。”   赤足和尚来沐川县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解决梅初身上孽障,二是为何, 还不得而知。   纪释抬手招呼起她:“上车。”   齐木楷趴在车窗上无聊地嚼着口香糖, “师伯, 接下来咱们去哪?”   “怎么, 不想回去了?”纪释应道。   “不想,”齐木楷瞥了眼梅初道:“这沐川县这么有意思,不多玩两天再走,岂不是浪费。”   纪释手指呈弓状敲打了下对方洋洋得意的后脑勺。   “去永宁国遗址。”   -   经过一下午的开导,又去沐川最有名的苍蝇馆子吃了点饭,梅初才看上去好上了许多。   “你师父还没回信息吗?”   齐木楷擦了巴嘴,问着对方。   梅初摇头,一把摁熄手机屏幕。   她是受神霄派掌门的传令才来的沐川县。可哪知自从踏入了这沐川县,她师父那边就跟是丢了信号般,发什么讯息都不回。   齐木楷眼眯成一条线,嘲讽道:“所以说啊,一道关键时刻你们这种联络方式就不靠谱。要不要我帮忙啊?”   “掐指一算,我师父多半就和你师父私通在一起。你要是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用传言符联络上他们。”   他哪需要掐指一算。   是人都知道,龙虎山排位第六的长老王梦秋整天神出鬼没,想要找到她难于登天。   但只要找对方法,想寻到她也是极为容易。只要有神霄派掌门陈启权出现的地方,定有她王梦秋的身影。   说好听些,她就是神霄掌门的人形挂件。说难听点,她就是背弃师门、转投他派。只是神霄掌门本人乐意不乐意,就不太清楚了。   说到这里,梅初还真有些担心她师父。   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想来极大概率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梅初挥了挥手:“你发吧。”   “发什么?”齐木楷言语轻佻。   “发传言符啊!”梅初瞪着对方:“难不成还发烧啊?”   齐木楷抿着嘴巴,一副偏不答应的样子:“你求我啊,你都没求我,我怎么发。”   梅初咧着嘴,咬牙切齿地蹦了两个字出来“请、发”。   满脸一副‘姑奶奶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的表情。   齐木楷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对方那杀人的眼神遏制。算了,见好就收。   他抽出一张黄符,食指滑动,在黄符表面划出一个古怪的符号。   “传言符,开。”   只见那纸黄符绷得笔直,朝着西北方开始转向。刚要显露出什么字迹来时,一团青焰凭空而现,从黄符根部燃起。   不到半秒时间,就将黄符烧成了火团。   齐木楷吓了一跳,差点被幽青色的火焰燎到指头。   “妈呀!快扑火、快扑火。”   他手脚并用,狠狠将那团火焰踩在脚下。   可那青幽的火焰像是被浇了油,顺着齐木楷的裤腿就往上蹿。燃出一条火线,怎么扑都扑不灭。   这一幕正好被结了账从饭店里出来的纪释和白文姍瞧见。   赤足和尚他蹙眉手指一凝,朝着青焰指去。   那团扑不灭的青焰顺着他的指引汇聚在指尖,等所有焰苗都聚集齐了,他才伸出拇指摁熄那团青焰,升腾起缕缕白烟。   “酆都冥火?”   纪释拇指略微有些刺痛,不禁多按了几下:“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梅初和齐木楷小跑过来,喘着气道:“师伯还好你出来得及时,再晚来几步我小命可就没了。”   齐木楷显然因为劫后余生,情绪有些激动。   他哪知道只是平平无常的传言符,竟然差点要了他的命。   后腿、鞋跟,都被那青焰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同皮肤都是扎心的疼。   纪释见了眉心有些轻微皱起,他将手放在袖兜里掏了几下,再伸出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滩晶莹的黏液。   “抬腿。”   齐木楷听闻立马将后脚抬起,纪释一把将黏液拍在对方腿背上。   “痛痛痛——”齐木楷一声惊呼,痛得他差点肉都掉下来。   “忍着点,揉匀了。”纪释小心将掌心剩余的黏液擦拭干净:“被酆都冥火灼烧过的部分,会持续恶化,不加以处理,最终会形成蚀其骨髓的顽疾。”   “不想残废的话,就赶紧揉。”   “啊?我这英姿可不能残废。”齐木楷一听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坐在地上就开始使劲搓。搓完觉得不对劲,还伸出手放在鼻尖闻了闻。“师伯,你这是什么玉露琼浆啊,真难闻。”   纪释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六牙的唾液。”   “呸呸呸!”   齐木楷皱着鼻子干呕了两声:“难怪我闻着有一丝刚吃的卤牛舌味道,可腥死我了。”   袖里的六牙一听立马就不高兴了,钻了出来伸着小粗腿站在纪释的肩膀上,甩长着鼻朝着齐木楷作鬼脸。   白文姍点了点齐木楷的后腰:“这边还没抹到,别漏了。到时腰子熟了就不好玩了。”   齐木楷一听,赶紧转了几个圈,可手里有没有多余的唾液了。他脸色一变,朝着六牙就扑了过去。   “六牙大哥,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嫌弃你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你行行好,再吐我一口唾液吧。”   六牙翻脸不认人。   跳着小粗腿就藏到了纪释衣袖里。   纪释没有理会活宝的惊叫,转头问向梅初:“怎么会把酆都冥火给引来的。”   梅初也不敢耽搁,赶紧一五一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转告给了纪释。   他们只是想联络上师门,哪想到差点弄巧成拙。   纪释听完眼神有几分凝重。   白文姍瞧不出所以然,只好问道:“这酆都冥火是什么?”   她并不曾听过。   纪释答道:“传说是来自酆都的火焰,酆都你或许没听过,但你应该听过它的另一个称呼——阴曹地府。”   “地……府?”白文姍后背发凉。   纪释继续说:“这酆都冥火并不是人间作物,蚀人之骨、灼鬼之魂。如若不慎将其引入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白文姍低头观察了下赤足和尚被藏在衣袖里的拇指。这冥火竟然这般可怕,也就是说,梅初和齐木楷二人的师父,或许真陷入了苦境。   纪释朝着黄符所指向的西北方向瞰了两眼。   那个方向,正是他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永宁国遗址。   只是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面包车上,一路上几人比起先前都安静了许多。   也许是被那酆都冥火吓着了,也许是有些精疲力尽想歇着了,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车厢里静得可怕。   白文姍将头靠在车窗边缘,用视线余光瞥着窗外的景象变换。   行驶得越深入,她越是心慌。   这个地方……曾经几时还是她的家乡。   永宁国遗址说是永宁国,其实现在还保留得更多的是永宁皇城。   国境早就在时间的渲染下模糊,只留下那残旧不堪的皇城,在漫山遍野的青苔和爬山虎中摇摇欲坠。   永宁国遗址早些年就被列入了省重点保护历史文化遗址,前半边山的遗址甚至还被开发成了5A级景区。   但一路上走来,白文姍他们没有碰见任何车、任何人。   漆黑的道路上,除了他们的车灯外,就只有百八十米间隔的昏黄路灯。   梅初瞧见这场景,有些诧异:“这永宁国遗址以前还挺热闹的,游客众多,不少邻省的旅客也会慕名前来游玩。怎么现在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了?”   车厢里没人能搭得上话。   他们都是外地来的,还不知原来这遗址以前还有人挤人的盛况。   白文姍莫名觉得车厢里有些闷,摇下了一指宽的车窗。   可不知从何而来的气体随着打开的车窗一拥而入地‘钻’了进来。   齐木楷捂着鼻子叫道:“好臭!是不是谁放屁了!?”   腐烂、朽木、腥脏,无法言语的臭味充斥着整个车厢。   白文姍从未闻过如此刺鼻的气味。   它像是所有恶臭的混合,形容不过来。闻上一口只让人觉得眼前发黑、脑袋发晕。   梅初一脚踩上刹车,踹开车门就下了车。   可直至众人下车才发现,这腥臊的秽气源自于脚底、山麓。   这永宁国遗址,整座山都弥漫着腐臭。   作者有话说:   预告:石义将军血洒雁阳关,干戈征战只为国泰民安。   感谢在2022-08-02 16:04:01~2022-08-08 21:1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杉清汝境 10瓶;阮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雁阳关   “臭死我了, ”齐木楷捏着鼻子,两眼一翻道,“这永宁国遗址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会有着如此刺鼻的气味?”   梅初也有些不解,她印象中的遗址并不是如此不堪。   只不过短短几年未见,哪想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纪释将袖间的白折撕开, 递了一块到白文姍面前。   白文姍也不含糊,接过布料就围在半脸处, 将口鼻遮得严严实实的。   白折布料上还隐隐残留着纪释身上的香火气息, 闻上几口略微有些安神。   “怎么办, 咱们还继续往里面开吗?”齐木楷挥着手,实在有些受不了这股刺鼻的味道。   梅初围着面包车绕了一圈,用脚踢了两下前轮胎。“恐怕是开不动了, 车陷进去了。要继续就只能用走的了。”   刚才突然一个急刹车, 让本就泥泞不堪黄土路变得坑坑洼洼的, 此时的面包车的两个前轮正陷入两个深坑之中, 车底盘已经近乎拖到了地面。   好在他们此时已经进入了遗址外围,一路走过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纪释从车上将随身携带的禅杖取了下来,抬脚走在前方:“那就走吧。”   齐木楷一听要用走的, 顿时跳得八丈高:“天都已经有些暗了,要不然我们叫拖车的来,把车弄出来,明天再进去也不迟啊。”   梅初伸出手一把拍在对方的后脑勺:“就你事多。”   齐木楷瞧见几人陆续往前迈去,踌躇了半分也只好跟了上去。嘴里嘟囔道:“大半夜的还往里面去, 希望可不要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是。”   梅初撇嘴道:“那你要不然就在车里等我们?”   齐木楷瞅了一眼黄土中‘孤立无助’的面包车, 毅然决然地跟了上来。   -   没走多远, 白文姍就发现齐木楷的乌鸦嘴像是开了光。   一个孩童模样的小个子男孩, 正蹲在地上用手在泥水中玩耍。他个头本来就小,还蜷缩着身体,没走到跟前根本没发现路边还蹲着个人。   男孩听见众人的脚步声,抬头目光呆滞地盯了过来。   齐木楷身形一顿,刚想发出点什么惊喝声,却被梅初一把按住,小说地在耳边说:“假装看不见他。”   白文姍跟着纪释的身后,目不斜视地从小男孩面前迈过。   一般人是看不见鬼魑的。   他们此时就要装作是一般人。   小男孩面色煞白,眼珠子跟着众人的身影转动,目送几人走了好远才重新收回视线,继续用手指戳着地面上的泥水滩。   又走了好些远,齐木楷才将绷住的气舒出:“刚才那是……”   纪释回道:“只不过是普通的游魂,不用怕。”   “游魂?”齐木楷拍着胸脯说,“不怕不怕,我动动手指就可以将他当成渡化。”   梅初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那指望你的时候到了,赶紧去渡化吧。”   齐木楷侧头从对方肩膀望过去,只见前方依稀可见数十个游魂,或是三五聚集,或是单独游走。   视线继续往前方探去,隐约能瞧见更多。   “怎么这么多?”齐木楷有些咂舌。   不仅是齐木楷,白文姍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永宁国遗址有些不太对劲,随着众人越来越深入,周围可见的游魂数量在大幅度地增多。   她在黑夜里的视力比平常人要好上一些,略粗看过去,哪才止数十。再往深处瞥去,不止百数有余。   白文姍在半仙铺子待了这么久,鬼魑还是见过不少。   但如此密集、大量的出现,还是第一次见。   她思索了下,与梅初异口同声地说道:“百鬼夜行?”   齐木楷耳朵嗖一下就竖了起来:“文姍姐、梅子姐,你们可别吓我,哪有什么百鬼夜行。”   梅初作为十多年前百鬼夜行的亲身经历者,对这场面本就有几分眼熟。   直到她看见与游魂一并出现,从泥土中爬出来的枯尸时,才回想起了记忆中那骇人的场面。   活人并不能见到没有实体的游魂。   但却能见到破土而出的枯尸。   梅初隐约有些明白了。十多年前的百鬼夜行或许来自于这永宁国遗址。   现如今这场面,全然是一副初见端倪的源头所在。   这些游魂枯尸,漫无目的在遗址内晃荡,已经多少有些要往外蔓延的趋势了。   如果不加以遏制,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又会让沐川县再次经历十多年前的炼狱景象。   就连赤足和尚此时的表情也是凝重了许多,他仰头往遗址深处看了一眼,沉默了些许。   梅初耐不住问:“师伯,这些鬼魑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感觉源源不断地在出现。”   白文姍也发现了。   这些鬼魑不仅数量众多,还依稀可见地在增加。   纪释回答道:“这里的冥气颇重,生死之隔变得模糊。也许……是有人借用这地方的特殊,在冥界与人间开了道口子。”   将冥界与人间打通了?白文姍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看这些游魂,”纪释手指着前方的几个游魂野鬼,“他们神态木讷,没有认知,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文姍随着对方所指看去。   仔细观摩了下,果然如对方所说。   这些游魂始终重复着生前的动作。有的在织打衣物,有的在谈生说笑,有的摇头晃脑在背诵诗词。   但织作的人手里并没有针线、谈笑的人周围并没有旁众、举书熟读的人手里也并没有书籍。   好似他们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游魂。   仍然如生人般劳作。   就算是众人走到了跟前,这些游魂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多看了几眼,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   白文姍打量了下这些游魂。   性别、年龄各有不同。上至七八十,下至五六都有。从穿着上来看,有的穿着时髦,有的却明显粗布麻衣,制式古朴。   明显不是来自同一个年代。   就在白文姍准备继续在游魂中寻找些踪迹时,只听见不知从何处冒了一声高昂的男声。   那人扯着嗓子喊道:“义宁军来了!快跑啊!”   听见这声号令。   这些原本还涣散的游魂像是突然找回了魂儿,整张脸变得神色慌张起来。   藏的藏、躲的躲,顿时抱头鼠窜。有的游魂来不及藏匿,蹲下身子抱着头,浑身颤抖着呢喃。   义宁军?   白文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没有了游魂的遮掩,伫立的四人在荒郊旷野里变得格外醒目。   纪释拉过一截树叶茂密的断枝,将众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白文姍刚藏好身子,只听见一声马嘶响起,远处人影踢嗒踢嗒地驾马而来。厚重的铠甲在摇晃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那‘人’坐在马背上,绕着游魂藏匿的地方转了两圈,伸手点了几下。“你、你、还有你,跟我来。”   白文姍透过树枝看过去,只见那人身着重铠,像是一名策马征战的将领。举手投足间,尽是行军风范。   而被他手指点到的游魂仿若被晴天霹雳所击中,整个人都战栗不止。蜷缩着身子,根本不愿起身。   那名将领挥手一抬:“带走。”   跟在他身后的将士走上前去,架着那几个游魂就准备离开。   这些游魂都只是普通人所化,哪里敌得过身着戎装的将士。他们挣扎着、挣脱着,可却没有一点办法。   “不要啊!不要带走我,我家里还有老有小。”   “我书都还没背完呢!”   那些游魂,像是都极为惧怕被将领所带走。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将领巡视了一圈,刚想带着这几人离开,又转头朝着齐木楷几人所在的枝叶后看了几眼。   他伸出手又是一点:“还有你,跟过来。”   齐木楷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那些将士听闻朝着众人小跑过来:“废什么话啊,叫你走就走。”   齐木楷哪想到自己真是天煞孤星,运气这么差,其他人没看上怎么就把他给看上了。一把拉紧纪释的衣袖,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一副“想带他走,没门”的动作。   纪释也用不着藏了,挥手将禅杖横了出来,一把格挡在将士身前。   那将领瞧见他们是意抵抗的模样,从剑鞘中抽出一把寒剑。口中喝令:“义宁军募丁,不俯首听命者,杀无赦!”   他麾下的将士立即举起长.枪,全然一副要讨伐众人的模样。   那些躲藏在暗处的游魂对于这所谓的义宁军惧怕得很,看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架势恨不得钻到土里去。   那将领说完,朝着马屁.股一拍,伴随着马吁声,朝着众人挥剑而来。   梅初手型一翻,刚想使出雷法却被纪释按了下来。   “这些游魂并不是厉鬼,别把他们魂魄击散了。”纪释说完,禅杖横在面前一甩,将临近的将士逼退几步。   这些游魂都只是还未入轮回的人,碰又碰不得,杀又杀不得。还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怎么办?”梅初一边躲开记枪矛,一边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来追杀我们吧?”   纪释转身提起齐木楷道:“跑。”   白文姍没想到刚进永宁国遗址这个故土没多久,就惨遭追杀。   而且追上来的这些将士还根本不是平常兵卒,动作凌冽迅敏,配合默契纪律。一举一动都彰显着训练有素、势不可挡的气势。   特别是那为首的将领,就连白文姍都险些被对方的利剑所击中。想来这些人生前都是征战沙场、能征惯战的好手。   还好对方骑马,他们踱步。   充分利用地形优势,勉强也能拉扯出不少距离。   不知跑了多远,后方的将士始终紧追不舍。   白文姍几人此时已经抵达了遗址深处,周围全是石墙构建的砖瓦建筑,应该是来到了民房住所的位置。   “追这么远了都不死心,这些鬼人是怎么回事?”齐木楷大口喘着粗气,将手撑在膝间有些走不动路了。   纪释视线扫视,朝着房屋错落的聚集点寻觅了一眼。   只见前方右侧的屋子拉开了门,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朝着他们招手:“快进来。” 第77章 雁阳关   本因荒废的民屋内此时却有人影。   那书生身着靛青色麻衣, 一脸匀净,粗看一眼就发觉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感。   他朝着众人挥着手,两眼澄净, 全然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瞥见身后距离众人越来越近的将士,纪释也来不及多想,一个侧身就往民屋所在的方向踏去。   “进。”   他言语简洁, 梅初和齐木楷听闻立即跟了进去。   白文姍在进入民屋之前特意多留意了几眼。   门前的春联、窗户上完好无损的窗纸,刚翻新过没多久的瓦宇。   这书生所在的民屋完全不像是荒废在永宁国遗址中的废址建筑, 反而因为有人精心打理, 处处透露出生活的气息。   随着白文姍也踏了进去, 书生将木门“啪”的一声关上,熟练地掏出堵门用的梁木,卡在门缝之中。   “放心, 只要进了屋, 他们就不会追了。”书生转过身朝众人解释道。   他表情轻松, 像是并不担心屋外的将士追兵会破门而入。浓眉举目, 看上去面善得很。   果然如他所说。   白文姍靠在门缝上瞧了几眼,那些将士似乎只会在屋外寻觅,绕着几个圈子都没找到人后, 跟随着先前的将领策马离开了。   还没等白文姍松一口气,只听见一声“咦”。   她转过身去,发现这屋里除了他们几人以外还有其他人。   此时的齐木楷正瞪着一个身形轮廓鲜明的女子,口中发出惊讶的声音。   那女子看起来三十好几,面容姣好, 肤若凝脂, 一看就是保养得当。身着薄纱衣裙, 乍眼一看很是淑女, 只不过她的动作似乎和淑字一点都沾不上边。   此时的她正抬着右腿坐在炕上,全然不管自己腿部的风光乍露。用手肘撑着脑袋一脸淡然地看着齐木楷,手型呈扇状在鼻翼前扇着燥味。   “师父?”齐木楷叫住了对方。   那女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嗯?”   齐木楷口出金句:“你还没死啊?”   女子似乎习以为常,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回道:“多亏了你这孽徒天天给我烧高香。还没死,命长着呢。”   白文姍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女子就是齐木楷的师父,大名鼎鼎的龙虎山之耻,六长老——王梦秋。   “不是,”齐木楷解释道,“我先前给师父您发传言符,结果符箓没发出去,反而引出了冥火,差点把我的小命给烧掉了。”   王梦秋不以为然。   齐木楷继续说:“您可不知道,徒儿还以为您遇上了麻烦,饭都顾不上吃,火急火燎就往传言符所指的方向奔。可算是找到您了。”   齐木楷说得一鼻子一眼的,如果不是白文姍跟在身旁差点都信了。只觉得这师徒二人有点意思,明明都是活人却要相互说鬼话。   王梦秋诧异地回了句:“冥火?”   “酆都冥火。”另一处角落里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看来这里的问题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   白文姍一惊,她的观察力和警觉性远比常人。可先前却并未感知到角落里的男人,如果不是对方率先出口,她甚至都未曾察觉那里还盘坐一人。   此人定然道行颇深,白文姍当即下了个结论。   那人应该四十好几,鬓间有几缕白发,身形坦然,好一副道骨仙风的神态。   “师父!”梅初听见那中年男人的声音,欣喜地唤了一声。   白文姍也是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神霄派掌门陈启权。   陈启权只是朝着梅初微微点了下头,抬头将视线放在门前的赤足和尚身上。他神态尊重,满眼包含许久未见的情绪。   “师……”陈启权忍不住开口朝着纪释唤了一声,直到瞥见对方微微摇头,话到嘴边一转道:“师……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纪释微微昂首示意,眼神中并没有多大波澜:“一切安好。”   “好、好。”陈启权搓着手,叹了两声。   他这突然一出,不仅让齐木楷和梅初有些意外,连瘫在炕上的王梦秋都觉着惊讶。   “陈启权,你还有个师兄吶?怎么没听你提起过。”王梦秋一个跃升从炕上跳了下来,走到纪释面前轻轻行了个礼:“龙虎山王梦秋,见过师兄。”   能毫不客气直呼神霄掌门大名的,除了她王梦秋,也没谁了。   纪释作揖回礼。   陈启权耐心给对方解释:“师兄是我的入门启蒙,常年闭关深居,就连神霄派里也鲜有人知。”   齐木楷和梅初惊得眼睛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他们知道纪释的身份特殊,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特殊。   连现任神霄掌门都要尊称一声“师兄”。   那是何等人物?他们想都不敢想。   跟在半仙铺子里‘忍辱负重’这么久,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赚到了。   白文姍反而没有太多意外。   对于纪释的身份,她已经回忆起了些许,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神霄掌门师兄。   “我现已皈依禅门,不需过多拘谨。”纪释瞧见几人的诧异,舒缓道。   那名书生也是凑了过来:“各位客卿,此处夜里不太安全,大家要是不介意的话,可在寒舍挤挤,凑合一夜。”   “多谢。”纪释应下。   等几人都安顿了下来,梅初才抽空询问着陈启权:“师父,你们怎么会在这?”   陈启权回道:“我也是刚到,门派发现这永宁国遗址有异常,先后派了两拨弟子前来,可都是没查出个所以然。”   “我最近眉心总是跳,觉得这里会不会又有什么变故,不亲自来走上一遭心里不安啊。”   梅初听闻赶紧道:“师父,外面……”   “我知道,”陈启权点头,他们也是发现了外面百鬼夜行的状况,“看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这里果然有问题。”   “会不会是十多年前那场……”王梦秋的话没说完,她对十多年的那件事还历历在目。   “不好说。”陈启权暂时也不敢妄下断论,他下意识看向赤足和尚。   纪释小心将禅杖放好,撩起衣袖坐在木桌前。“这里冥气远比以前要严重,必须得肃清一下,不然谁也不知道会养出个什么东西。”   毕竟冥气对于厉鬼来说,是最好的养料。   梅初问完,齐木楷也装模作样地问了句:“陈掌门是来这查验的,那师父您又是来这干嘛的啊?”   那犯贱的语气,听起来平时并没有少损自个师父。   王梦秋挑眉道:“为师我自然……也是为肃清这里而来的。”   “和陈掌门无关?”齐木楷继续问。   王梦秋摆手:“偶遇罢了。”   说完又察觉不对,怎么感觉有点着了这小子的道了。王梦秋赶紧清了下喉咙,厉声道:“大人说话,哪轮得到你这个小娃娃插嘴,自己一边玩泥巴去。”   齐木楷瞪了对方几眼:“师父,徒儿我可是时时刻刻担忧您的安危。您不领情就罢了,还企图用言语羞辱徒儿,我……我……不活了。”   王梦秋白了他一眼:“不活了也别死在我面前,死远些去。”   “哼。”齐木楷鼻孔瞰人。   “嘿你这孽徒还蹬鼻子上脸了,”王梦秋一把揪起对方的耳朵,“你说我下山前给你派的任务,你完成得怎么样了啊?能耐都没学到,脾气倒是见涨。”   齐木楷“哎哟”几声,从对方手里逃了出来,躲到白文姍身后。小声地朝着对方说:“您派得那叫任务吗?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王梦秋没好气地道:“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烈女怕缠郎、烈女怕缠郎!”   “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不把神霄派的白菜拱了,为师捉急啊,为你的人生大事而着急啊!真是浪费为师的一片苦心。”   齐木楷挤眉弄眼地道:“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明明是你想给自己缠着陈掌门寻个正当理由,与我何干。师父你能不能稍微有那么一丁点节操。”   “孺子不可教也,”王梦秋暗骂一声,“孽徒。”   齐木楷也扭过头,谁也不理谁。   白文姍被这师徒俩的“大声密谋”逗得一愣一愣的。   心想这王梦秋果不其然是被尊称为“龙虎山之耻”。   行事做派别具一格,与常人大相径庭。   还是陈启权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继续将话题扯了回来。“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他本该是做出决策的人,但白文姍却敏锐地发现,陈启权自然而然地就将决策的话语权递给了纪释。   “不急,”纪释思索了下,“大家先行休整一下。夜里冥气重,等天亮冥气衰退一下,我们再行打探也不迟。”   “是。”陈启权点了点头,“这里的游魂有些棘手,我怕可能早就滋养出了大鬼,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如果说这里当真连通了冥界,那出现在这里的大鬼将会不容小觑,陈启权不得不谨慎行事。   “我怀疑……”沉默了些许的王梦秋出言道:“祖师爷的伤,也是在这里遭受的。”   “什么?!”陈启权一声惊叹。   王梦秋缓缓道:“时间太过于临近,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之间的联系。祖师爷火急火燎地回门派渡灵疗伤,只花了半天时间又遁去了。”   那传说中的祖师爷一直都是由龙虎山供奉,王梦秋作为六长老,多少还是知道点内情。   陈启权思虑片刻道:“他难不成也在这永宁国遗址?”   他们神霄派虽然没有供奉祖师爷,但他却清楚地知道祖师爷的实力。如果这个地方有能伤到祖师爷的力量,那可能还真不是他们几人能解决的问题。   陈启权正在酌量要不要动用门派令符,将众长老都召集过来。但转念一想,纪释不是正在身旁吗?   如果还有什么事连他都不能解决的事情,那门派里来再多的人也是于事无补。   毕竟,眼前这位看似寻常的赤足和尚。   那可是神霄派的……开山道祖。 第78章 雁阳关   “还敢问施主尊姓?”   纪释朝着忙前忙后的屋主书生问了句。   这书生看起来面善得很, 从众人进屋开始,他就又是烧水、又是沏茶的,很是好客。   书生抬起头抿着嘴笑了笑:“大名就不报了, 生讳得很。可以叫我十一。”   纪释点头:“十一施主,多有叨扰。”   “不碍事的,”十一急忙摇着手, “大家都同是流离失所的城民,都不容易, 互相帮衬下是应该的。”   听起来, 书生将他们认成了无家可归的城民。   齐木楷凑到白文姍耳边小声说:“文姍姐, 他可知道自己是……”   白文姍捂住对方的嘴巴,没有让他说下去。   这位叫十一的书生显然就是残留于世的亡魂,看他对于此地轻车熟路的模样, 想来或许生前就是这城邦里的人。   碰见不知生死的亡魂, 最忌讳的就是点醒对方。   稍有不慎, 就会让难以接受现实的亡魂彻底陷入癫狂。   也只有此时, 亡魂以为自己身未死,才是最安全的。   他不知,你装不知, 才能平安离去。   更何况,这个书生在这个地方出现,说不定生前就是永宁国的子民,白文姍更加不能让他癫狂。   “城民?”纪释疑惑问。   十一解释道:“这座城邦原本都还好好的,自从那义宁军来了后, 把城民们搅得天翻地覆。”   义宁军……   白文姍联想到了先前追追他们的将士, 红铠银靴, 好不气派。   “那义宁军抓人都是去干嘛呢?”白文姍忍不住问。   “谁知道呢, ”十一摊了摊手,“这义宁军,只抓男丁,大家都害怕被对方抓了去。因为被抓走的人,从来都未曾回来过。”   说到这里,十一的脸上面露惧色,看来他对于义宁军也是有着不小的恐惧。   “那还用问,肯定是被抓去做苦力了,”一旁的王梦秋接过话,手指在身前舞了两下,“不听话的苦力,就两鞭子下去,立马皮开肉绽。”   “要不然的话,”王梦秋眼睛一转,“就是被抓去吸阳气了,那些男丁一口一个嘎嘣脆。不过这里的男丁恐怕也吸不出什么阳气来。”   齐木楷在一旁提醒道:“师父您稍微收敛点,不要变.态得太离谱。”   王梦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书生十一瞧见灶台上的烟雾升了起来,急忙上去揭开锅盖。“大家都饿了吧,我正好煮了粥,大家吃点垫垫肚子。”   “有粥?”齐木楷耳朵一竖,立马蹬了起来,“我还真有些饿了。”   他小跑到书生身边,往锅里打量了几眼。“恩,好香,我想吃一碗。”   这永宁国遗址一直弥漫着股刺鼻的味道,让齐木楷心里闷得慌,此时闻了几口白花花的米香,才舒缓了过来。   “好。”十一拿起勺子给他盛了一碗:“不够的话还请自便,天色不早了,小生就先回房睡了。右边还有两间客房,大家可以随意使用。”   “多谢。”纪释作揖表示感谢。   十一朝着众人笑了笑,就拉开左侧的屋门朝屋内去。   齐木楷迫不及待地给众人舀了几碗白粥,准备开始大快朵颐:“师伯、师父、师叔,文姍姐、梅子姐,快来吃吧,好香的。”   他刚抽出筷子,准备抱着碗使劲扒拉时,一个石块从王梦秋的指尖弹射出,敲打在他的手背上。   “疼,”齐木楷吃痛捂着手背道,“师父你干嘛?还不让人吃饭了。”   王梦秋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好好看看碗里都是啥。”   齐木楷听闻疑惑地往碗里瞥了几眼。“粥啊,还能是啥。白花花的可香了。”   他目光落在白粥上,猛然发现那些颗粒分明的‘大米’怎么在扭动?   “哇”的一声,齐木楷就将手中的瓷碗给摔到了地上。   失去了载具囚禁的‘米粒’在地面上爬行,密密麻麻地看得人后背发凉。   “鬼做的饭你都敢吃,”王梦秋一个响指将地面上、连带锅里的‘米粒’烧了个干净,“也不知道该说的胆子大还是心大。”   齐木楷委屈道:“你明知道是这东西也不早说,我可差一点点就吃进嘴里了。”   王梦秋淡言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你要是真吃了,就当你运气好,补充蛋白质了。”   齐木楷满头黑线,这似乎已经不是干不干净的问题了。   东西非但没吃到,反而鼓了一股子气。齐木楷嘴翘得老高,他抬腿就准备朝着右边的屋子里去。   “诶,你干嘛?”王梦秋伸出腿就是挡在对方面前。   齐木楷不解道:“睡觉啊,睡着了也就不饿了。”   王梦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这屋子里就剩这两间房,咱们这可是六个人。你睡一间,还剩这么些人怎么分啊?我教你的尊师敬长可全都丢去喂猪了?”   齐木楷心想对方哪里教过他什么尊师敬长,教得最多的怕不就是烈女怕缠郎。但转念一想,对方说得又有些道理。   “那师父您说该怎么分配?”   王梦秋轻声咳嗽了一声:“我觉得应该按年龄来分配。你和小梅子年纪最小,要懂得尊重长辈,就在外面客厅里凑合一晚得了。”   梅初点了点头,也是觉得理所应当。   “纪释师兄和这位小娘子看起来年纪相仿,住外侧这间房最合适不过了。”王梦秋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这最里侧的房间最为安静,理因由年过半百的陈掌门和我这半老徐娘住下。”   “你们看,这样分配意下如何?”   白文姍差点没惊得眼珠子掉下来。对方言语间义正词严,说得有模有样,乍一听还挺有理。   仔细一想才发觉有异。   王梦秋和陈启权一间也就算了,毕竟白文姍并不清楚他俩之间的关系。但要她和纪释一间屋?   她瞥了一眼赤足和尚,达咩!绝对不可以。   齐木楷越听越不对劲,没忍住蹦出了句:“师父你还要脸吗?”   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想着的却是‘肮脏龌龊’之事。齐木楷再次刷新了自己对师父所认知的下限。   “不要也罢,”王梦秋没有理会对方,拉开门朝着陈启权细声细语道:“陈启权,你觉得呢?”   她字字如玉,让人听了好些酥松。   陈启权求助般地望向纪释:“师兄……”   纪释显然不想淌这摊浑水,假装没看见。   白文姍瞪大着眼睛,反而是觉得有些奇了怪了。王梦秋竟然能把这年过半百的陈掌门脸给羞红,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没忍心让齐木楷和梅初两人睡在无处落脚的客厅。   成了男的一间,女的一间。   王梦秋“嘁”了一声,抱着膀子回了屋。白文姍和梅初无奈地相视一眼,跟了进去。   这里屋的面积比想象中要稍大一点,容下三个人也是没有一点问题。   几人舀了盆水简单洗漱了下,也就准备睡下了。   白文姍将用来遮口鼻的白巾取下,用手指沾了些清水揉了揉眼角。   在这永宁国遗址中待得久了,也不觉得那刺鼻的味道有多强烈了,兴许已经适应了过来。   烛光一侧,白文姍睁开眼睛瞥见炕上的王梦秋直直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和震惊。   “怎么了?”白文姍问。   屋内诡异的气场让梅初都察觉到了异常,挥着手在王梦秋眼前晃了晃:“梦秋长老?你还好吧?”   王梦秋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她将视线从白文姍身上移开:“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好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白文姍心神一动:“你认识?”   她刚想继续追问对方,只见王梦秋摆了摆手道:“认错了,只是面容有几分像而已,其余可一点都不像。”   白文姍有些好奇,对方所说的人到底是谁。   可王梦秋性格直来直去,想说的时候什么都跟你说,不想说的时候就像此时,转过身子就呼呼大睡,没要上几秒钟就传来均匀的呼声。   简直和她徒弟一模一样,没一点心眼。   梅初和白文姍各自选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了上去。明早还说不清到底会遇到什么,此时养足精神还是挺有必要。   不知道是因为进入了故土,还是这里冥气太重的缘故。   白文姍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心里燥得慌,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都没能纾解几分。   她努力回忆先前所听见的名字。   义宁军。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记忆分割的感觉让她脑子运转地生疼,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文姍才终于睡沉了。   她迷迷糊糊梦到一位故人。   那人身约七尺,身形魁梧,络腮胡子蓄得老长。肩比鹤宽,手如虎掌,一只手都能将百斤重的炉鼎给举起来。   虽然那人不苟言笑,脸色凶狠。但白文姍却一点也不怕他,还很是喜欢揪着对方的长胡子玩。   那个人,似乎是姓石,石头的石。和他本人一样,固执得像个顽石。   -   “文姍姐!文姍姐!”   刚入梦的白文姍感觉好似有人在摇晃着自己。   她猛得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脸慌急的梅初。对方声音急切地唤道:“文姍姐,快醒醒,齐木被抓走了!” 第79章 雁阳关   也不知道齐木楷是睡不着还是醒得早, 天还蒙蒙亮就起来了。   他闲来无事,本来是想在周围打探下情况。想着大白天的应该也不怕昨夜的游魂,可哪想到, 刚出门没多久就被抓走了。   那些被称作义宁军的游魂将士,根本不分白昼黑夜。   这反而有些事出反常。   一般的鬼魑,都特别忌讳白日出行。天性使然基本都是在夜深的时候出没, 至少也得待自黄昏。   但齐木楷却在大白天被游魂将士捉了去。要不然就是这里的冥气浓郁程度已经足以扰乱昼夜,要不然就是那些游魂将士已经不惧烈阳。   不惧烈阳, 那可是极少数大鬼才拥有的特质。   等白文姍疾步从屋内出来时, 众人已经在客厅商量着对策了。   “这小屁孩就是幺蛾子多, ”王梦秋坐在桌前,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莽里莽撞, 又偏偏爱招鬼魑, 烦死人了。”   她虽然嘴里说得轻巧, 但白文姍却从她的动作上能看得出, 对方此时也有些着急和担心。   “多说无益,”纪释出言道,“还不知他被抓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说完他朝着一旁的书生问:“十一施主,请问你知道那些被义宁军抓走的人都关在哪吗?”   书生十一听见义宁军这几个字,嘴里支支吾吾,眼里是藏不住的惧意。   纪释看得出对方的恐慌,纾解道:“昨日的一名同伴被抓走了, 我们必须得把他救回来。别担心, 你知道些什么还烦请都告诉我们。”   书生十一瞧见纪释眼中笃定的神情, 又朝着屋内的另外几人看了几眼。每个人都是满眼肯定, 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被抓走的同伴救回来。   在十一的认知中,他们这样的想法与自投罗网无异。   他困足于这地方这么些时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义宁军的手中逃脱,所有人都是有去无回。   书生十一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才缓缓开口道:“我的确不知道那些人被关在什么地方,不过……”   白文姍一听有戏,竖着耳朵倾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曾无意中听人说起过,”书生十一说,“这些义宁军,都是从雁阳关里出来的,你们要找的人,或许就在那里。”   屋内的其余人无人听说过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生晦。但纪释却脸色稍微变了些,他默念一声:“雁阳关?”   王梦秋听罢立即起身:“那雁阳关在何处,不知十一施主可否带路?”   可书生十一说什么都不肯为众人带路。直到王梦秋一截符纸将他筐起来,说是只要有符纸在,没人能伤得到他时,书生十一才勉强答应带路。   跟着书生十一从屋内出来,白文姍并排走在纪释的旁边,小声地问:“你似乎知道那雁阳关?”   她刚才在屋内就敏锐地察觉了。书生十一说出雁阳关时,其余人都是一脸恍然,只有纪释的表情略有不同。   纪释听她这么一说,也没有掩饰,轻轻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怪从何来?”白文姍继续问。   “雁阳关……”纪释低声在她耳边说:“雁阳关是以前永宁国与外邦的分割之地,具有重要的战略资源。关口狭窄且冗长,易守难攻。”   白文姍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印象。   “不过,”纪释继续说,“我如果没记错的话,雁阳关距永宁皇城三百余里,其间还间隔数座城邦,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地方。”   “三百余里?”白文姍估摸着算了一下,“那岂不是都比得上旌阳市到沐川县的距离了?”   “正是。”纪释回道。   白文姍也是明白了。他们现所处的永宁国遗址位于原永宁皇城,和雁阳关相距甚远,根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但此时却出现了雁阳关临近永宁皇城的异象。除非是……大鬼作祟。   某些大鬼虚造实体,以虚拟实,达到凭空造景、造物的效果。但可想而知的,那大鬼必然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白文姍暗暗觉得此行可能并不轻松。   “看来你对着永宁国还挺熟悉的,以前也来这里游历过?”她语调平稳地问向赤足和尚。   纪释愣了下,回过头直视白文姍的眼眸,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来过,那时的永宁国承平盛世、兴国安邦,是东部最繁荣兴旺的国邦。”   白文姍捕捉到了对方言语中的漏洞:“怎么听起来如你亲眼见过般。”   纪释眼皮跳动些许,紧缓又补充了句:“以前来这游历时,有幸听那永宁遗址的讲解员说起过。”   “是吗?”白文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来这游历?不会是想来见故人的吧。”   纪释想了想,应道:“是有故人,不过未曾见到。”   白文姍伸出手指了指他腰间的柳木簪,说:“那故人……不会是这簪子的主人吧?”   纪释身形微微一顿,目光没有转过来,沉默了许久都没有搭话。   白文姍心中窃喜,她刚才就是故意戏弄赤足和尚的。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感觉着实有些不错。   随着她的记忆找回的越多,白文姍发现自己所占据的主导权就愈发的重。   此时的分寸恰到好,既然对方一直藏着掖着,自然白文姍也没有率先暴露的意思。   随着众人走得越深,腥燥的气味越发厚重。   本来已经适应了些许的刺鼻味道又重新萦绕在鼻尖,怎么赶都赶不走。   天气也变得越发不对劲起来。   原本还万里无云的长空不知从何时起就刮起了黄沙,烈阳照射下就跟走在戈壁滩上般灼人。   白文姍朝着周围打量了一圈。   原来属于永宁遗址的绿荫和植被已经全然不见了,周围光秃秃的一片,黄土飞扬连荒草都找不到一根。   想来是进入了雁阳关所在。   白文姍不禁联想到先前纪释所说。雁阳关作为永宁国的重要匝道,起了抵御外敌的关键影响力。   永宁国里的国泰民安与雁阳关的荒枯形成强烈的反差。可能居住在安逸舒适环境中的居民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那份舒适,来自于边关将士的驻扎。   白文姍顺着高耸的山崖往前放过去,视线尽头隐约可以见到由砖石所筑成的关口。关口下方站着不少将士,上方还飘荡着一面旗帜。   白文姍将眼睛凝成一条缝,费劲聚焦打量了几眼。只见黑底白字,那旗帜上只写了一个“义”字。   看来那的确就是义宁军所驻扎的据点。   “就在那前面了,”书生十一体力不比众人,难免有些不支,他口干舌燥地指了指关口,“你们被抓走的同伴,应该就在那雁阳关里。”   王梦秋端量了下山体的高度,又瞧了几眼关口下方驻守的将士。“正面迎上去的话,免不了冲突,也许会打草惊蛇。”   她想了想,指着山崖道:“走上面。”   书生十一眼睛都直了:“山那边可是峭壁陡坡,走不了人的。”   “谁说的?”王梦秋抄起书生十一就在山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生轻似燕,三两下就抵达了山峭边上。   惊得书生十一满口大叫。   陈启权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朝纪释递了个眼神,也带着梅初紧跟了上去。   白文姍站在山脚朝上望了几眼,好家伙,百米有余。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违背自然定律的狠人,完全不把牛顿放在眼里。   好在她也只需要抱大腿就行。   白文姍拉着纪释的衣袖,只见对方抬腿朝着脚下一踏,激起尘土飞扬。剧烈的失重感向她涌来,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荡到了山崖上空。   刚被失重感所带来的些许惊慌,白文姍就察觉一双如莲碧般的手揽在自己腰间,将她横抱其中。   “没事吧?”纪释淡声询问。   白文姍触感对方掌间的温热,急忙从对方怀里下来,理了下被狂风扰乱的头发:“没事。”   “恩,走吧。”   赤足和尚开路,峭壁的悬崖好似并不能对他起到抵挡的作用,再陡峭的陡壁他总能精准地找到落脚之地,化解开来。   陡壁之上还有个优点,那就是视野极好。   没走多远,白文姍就看清了雁阳关内部的样貌。   关内中央的场地上正列着阵,身着统一服铠的将士在为首的将领指挥下摆出一个个制敌的招式。   看起来,应该是在练兵。   王梦秋趴在关口边缘的陡壁上,伸出头一眼就在阵列整齐的将士找到了个突兀的将士。   那名将士被完全不合身的甲胄挂在身上,头上的盔甲斜得歪七倒八。   与其他斗志昂扬、训练整齐的其余将士不同。   那名将士举着长.枪敷衍乱舞,尝试混入其中。盔甲下的小眼睛四处打量,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偷奸耍滑的东西。   王梦秋咂了下嘴巴:“这狗东西可真是命大。”   那躲在阵列边缘的态度敷衍的将士,可不正是被抓走的齐木楷吗?   “守卫关口!护我河山!”   在将领的号召下,阵列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整齐又血气方刚,让人听了好是震撼。   就连陡壁上的细石都在音浪的冲击下略微震动。   齐木楷混杂在阵列其中,张了张嘴,随意嘟囔了两句。忽然他瞥见关口上方陡壁冒出的那个脑袋。   “啪”的一声,他哪里还顾得上操练,扔下长.枪举着手朝着王梦秋喊道:“师父~~救我!”   操练中的将士们应声齐刷刷地抬头看了过去。   王梦秋满脸黑线,咬牙切齿骂了句:“真是个煞笔。看他好好的适应得很呢,走了,不救了。”   作者有话说:   齐木楷:师父救我,我不要军训,皮都被晒掉sai了! 第80章 雁阳关   说不救是假的。   齐木楷这么硕大一个好大儿, 王梦秋怎么舍得就不救了。   练兵场上的将士们笔直看向众人所在方位,眼光像是要把人给吃了。   一声高昂浩正的男声从下方传来:“何人在此扰乱军律?”   白文姍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冒出头朝着练兵场瞧了几眼。入眼处茫茫一片的义宁军将士人影, 看不太清是谁在说话。   王梦秋此时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们走这悬崖峭壁就是不想与义宁军起正面冲突。哪想到,只不过短短一个照面,她的宝贝徒弟就将计划全部打翻。   此刻的几人正是众矢之的。   王梦秋清了清嗓子, 在山边上站起身子,朝着练兵场内喊道:“吾子无意被贵军以招录男丁为名招到麾下, 还请将军将其归还。”   义宁将士为首的将军模样听闻摆了摆手道:“义宁军歃血入军, 一旦入伍, 除了制胜和战死以外,哪有归还的说法。”   那将军义正词严说完,又缓和地说了句:“我也知道你作为母亲的舐犊之情, 不过你放心, 你儿子既然入了义宁军, 那定然不会是个孬种。”   王梦秋朝着一脸急不可耐的齐木楷望去, 这不是孬种是什么?简直是孬神转世。   “将军有所不知,”王梦秋继续出言道,“吾子体弱多病, 连枪都拿不稳,他进了名声显赫的义宁军,怕是要毁了义宁军的名誉,只会将其抹黑。”   但那将军转过身,并没有就此听信王梦秋的话。他仰着头精神满腹地吼来:“既然他体弱多病, 那更应该放在我的队伍好好操练一番, 也不枉他身为儿郎的硬朗气概。”   王梦秋还想说什么, 那将军却直接大手一挥。   “义宁军乃是保卫国土、安康百姓的要职, 这份职责有着无上的荣耀。如若谁都像你这般护子心切、贪生怕死,那雁阳关后方所守护的城邦早就亡了。你应该为你儿加入义宁军感到荣幸之至。”   “除此之外,我已无话可说,请回吧!”   将军胸腔所发出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颇有荡气回肠的意味。   练兵场上的齐木楷听见二人的对话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他生怕王梦秋真的就把他丢在这里了,顿时演技上身,泪眼鼻涕地叫了起来。   “娘啊!您不能丢下我不管!儿子在这里面怕是撑不过两天。娘啊~娘啊~”   他哭得暴雨梨花,蹬鼻子上脸,把王梦秋听得鼻翼翕动。   如果不是距离太远的话,她真想一个‘哑言符’扔过去,把对方给强行静音。   王梦秋将右脚放在关口边缘之上:“如果我还是不肯呢?”   纪释、白文姍、陈启权、梅初几人此时也站在她的身旁,将练兵场下的齐木楷看得泪眼婆娑。   “还是不肯?”那将军侧目望来,顿了一小会儿后从器械架上取下一柄长.枪直视关口上的众人。   “那就莫怪吾将刀刃相见。”   他的态度明确,跟在他身边的将领立马发号了施令:“敌袭!所有人做好应战戒备!”   随着一声号令,练兵场上的将士们举起手中的兵器面向众人。三五一列,摆成了规整的队列,时刻做好了准备。   王梦秋冷笑一声:“人海战术?欺负谁不会啊?”   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纸黄符,在符箓上画了几下,朝着底下的众将士就是一跃。   “千鹤符,开。”   随着她升腾在半空,一声声鹤鸣传来。   成百上千的灵鹤凭空而现,挤满了雁阳关的上空,黑压压的影子笼罩着整个练兵场。   王梦秋踩在一只灵鹤的背上,驾驭着对方就呼啸而去。   这宏大的场面,把白文姍都看懵了,这王梦秋可真是颇有一人敌万的汹涌气魄。   难怪梅初说齐木楷只学到些符箓术的皮毛,这六长老一出手,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符箓之术。   陈启权暗暗叹了口气。   就不该让王梦秋来和对方交谈。   王梦秋性格直爽暴躁,一句话说不通了就大打出手,根本不讲理的。   但此时场面已是如此,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叮嘱了一声‘注意下手的轻重’就也只身赴去战场。   纪释举着禅杖往下一扔,禅杖刚要落地的瞬间,他凭空而现一把接住禅杖在游魂将士中划出一道残影。   顿时就将阵列打破,以自身为中心隔出一道真空地带。   白文姍、梅初和书生十一并没有加入这种战斗的能力,只能驻足在关口上观摩。   纪释、陈启权、王梦秋三人,一人由北、一人由南、一人临空。三个人完完全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义宁军将士击溃得节节败退。   特别是纪释,他进入了密集的游魂队伍里,简直像是‘饿狼’入了羊圈。   禅杖一抬一挥,身上的涅槃经文浮现,那些义宁军将士就在薄弱蝉翼的经文周围化为了残影,渡化为烬。   眼见义宁军所聚集的队伍愈发溃散,骑马顶在后方的将领也有些遭不住了。   他朝着为首的将军喊道:“石义将军!这三个人来者不善,手法古怪。将士们已经要抵不住了。”   石义自然也是发现了,他面露冷色。右手扯住披在肩膀的披风,连同包裹上半身的轻铠一掀,露出了雄健壮硕的赤膊。   他举起抢刃朝着左手手心狠狠一刺,挥手面向身前的三名副将洒去。   三滴赤红的血液滴落到副将的铠甲之上,顷刻间便融入其中。   那三名副将的双眼转瞬变得殷虹,身形猛得暴涨数次,转眼间已经远超普通人的体魄。   他们理智似乎变得混沌,口中念念有词,受众石义将军的指引朝着三个方向各自应敌。   石义将军自然也是没有闲着,他将身边的□□朝着上空狠狠一挥。一股狂风没有缘由地袭来,涌入地形狭隘的雁阳关内,在冗长的关道中刮起刺骨的飙风。   义宁军上空的灵鹤被这狂风怒号所吞噬,没要上一会儿,就彻底掀开了王梦秋所布下的千鹤符阵。   毋庸置疑,为首的那位石义将军,确真是这雁阳关的大鬼。   王梦秋刚想再抽一支符纸出来画些什么,只见饮了血的副将纵身跃来,锋芒逼人,根本不给她再次画下符箓的机会。   王梦秋本就不擅长近身战斗,而这副将跟发疯似的,步步紧逼,没上要一会儿,就落入了下风。   另外一边的陈启权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他的手中雷法频现,一般的游魂将士根本不敢靠近,烧焦的铠甲已经彰显着对方的实力。   还是所幸陈启权并没有下死手,只是以击退为主。不然的话,他们这南侧的义宁军阵列会崩溃得更加快速。   刚准备继续往里逼近的陈启权眉心一动,腰侧下意识地就朝着旁边一闪。只待下一秒,一柄凛冽的长.枪已经贯穿而来,好在他躲闪得及时,不然以凡人之躯硬碰枪刃,怕是要被戳出个血窟窿。   紧握长.枪的副将朝着他露出挑衅的目光,还没等陈启权缓过气来,又是横劈而来。   不过陈启权不愧为神霄掌门,身形翩跹,步生莲步。简单一个错位就将对方的招式化解开来。   他两指竖在身前,摆出一个复杂的指印。   “太玄八雷。”   八道雷电所筑成的链锁顷刻间席卷上那名副将的身躯,焦灼的雷电将那副将魁大的身体烤得吱吱作响。   关口上歇脚的白文姍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雷法出自于何处。   她朝身边的梅初递了个眼神。   梅初回过头,眨了下眼睛说:“文姍姐你以前不是说过,要让我介绍同样会这雷法的人给你认识吗?”   “忘了说了,我师父就会。而且整个神霄派也就他一人会这太玄八雷。”梅初继续说:“有没有回忆起什么?你可认识我师父?”   白文姍摇了摇头,她这雷法可不是在梅初的师父陈启权手中学到的。   其实零零散散的记忆让白文姍已经有了些眉目。这太玄八雷恐怕就是司长川在雀阴幻境中教给她的。   毕竟除了这雷电法术,对方还教会了她许多。譬如怎么捉野兔更加肥美,烤肉加什么调料会更加烹香。   回想起雀阴幻境中的点点滴滴,白文姍眼神不自觉地朝着纪释所在方向扫去。   只见此时的赤足和尚已经快要‘杀’疯了。   那些游魂将士早就不敢在靠近,随着他的步子深入,游魂将士不断后退。在行兵列阵的队伍中剥开一道口子。   不少游魂将士已经在他的禅杖之下,被渡去了轮回。   那名朝着北侧而来的副将怒吼一声,抄着双锤就向赤足和尚砸去。   纪释脚踝转动,一个轻巧的侧身就让对方劈了个空。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令人看了胆战心惊的深坑。   他没有惧意,右手伸出禅杖在对方胸膛上轻轻一点。口中温润地说出:“去吧,去向往生。”   只见那名副将的姓名出现在涅槃经文之上,对方暴怒的表情转瞬消失殆尽,只剩下一脸茫然。   他感激地看向赤足和尚,须臾间化为星星点点。   -   纪释化解得这么轻松,可不代表其余人也是如此。   失去了灵鹤掩护的王梦秋已然要招架不住了,她紧咬牙关,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这副将身手敏锐,速度如掩耳盗铃之势,根本不容她画下符咒。刚好将她的一身本领克制的死死的。   眼见长.枪已经抵在脑门上了,王梦秋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陈启权!再不来你媳妇儿就要去见孟婆了!” 第81章 雁阳关   就在王梦秋以为自己要被义宁军的副将斩于黄土岩间之时, 一道粗如瑶柱的雷法汹涌袭来,径直贯穿了那名副将举着□□的右臂。   等王梦秋再次睁开眼时,正好瞥见目光急切的陈启权。   陈启权脚下快步如飞, 三两步就抵达了王梦秋的身边。   “怎么样?没伤着吧。”   他平日里道骨仙风、淡漠于世,难道见到此时慌张的模样。   王梦秋眼疾手快,立马抽出一纸黄符, 跃起身子紧贴在被雷法击退的副将身上,将对方彻底制住。   做完这一切后才装模作样地捂着头道:“不行, 我还是觉得头有些晕, 可能是刚才被怔着了。”   陈启权没有理会对方那副做作的‘头晕站不稳要抱抱’的嘴脸。   “明知道自己不擅长近身, 还逞强往里冲,吃到苦头了吧?”说完转身就准备朝着义宁军队列而去,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别装了, 我看你刚刚画符的时候可健硕得很。”   气得王梦秋又是跺脚又是拂袖的, 只好拿那些幽魂将士出气。几张黄符抛出, 把整齐的队列掀的人仰马翻。   他两这一来一回的, 把白文姍看的哭笑不得。   明明两人都是年纪不小的中年人了,还都在自己的门派位高权重。可所做出的事,所说出的话, 还跟个赌气的小孩似的。   白文姍总算是知道齐木楷那撒泼打滚脸皮厚的气势是从哪学来的了。   “你师父……”白文姍朝着身边的梅初问了句。   梅初摊了摊手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没人知道具体缘由。”   白文姍思索了下,暗自觉得或许王梦秋教给齐木楷的那句‘烈女怕缠郎’还真有点用。   这师徒俩还真挺像。   -   战场内的状况瞬息万变。   先前饮了石义将军血液的副将接连被众人所解决,局面再次朝着一边倒的趋势绵延开来。   石义将军再也坐不住了,他将那柄裹着红缨的长.枪紧扣, 划出一道破开风云的弧度。   “你们都先退下。”   他知道, 这三人非同寻常。他的义宁军虽然训练有素, 但再怎么说, 也只是凡人幽魂,以数量取胜的道是走不通的。   只有他亲自出马了。   本就在前线节节败退的将士听到号令,也不含糊,立马从练兵场中避开,几息之间就只剩石义将军一人。   石义将军将长.枪立在身前,两只宽厚的手掌狠狠一拍,泠冽的狂风顺着他的掌间炸裂开来。   狂风越卷越涌,不多时就在狭窄的雁阳关形成了数道龙卷。   龙卷呼啸着拍打着地面,如龙吸水般将地面上的岩石、器械席卷而上。在撕裂和碰撞中,将所包裹之物压榨为粉碎。   耳边的狂风让白文姍基本听不清战场内的声音,她亲眼目睹关口一个足百斤的巨型岩石在龙卷风中化为粉末。如若有人被卷入其中,怕是九死一生。   “大家抓紧!”白文姍提醒着梅初和书生十一,只有牢牢扣紧地面才免于被狂风吹走。   这妖风,刮得有一股毁天灭地的气魄。   王梦秋瞧见对方一出场就放大招,口中骂骂咧咧喊道:“大蛮子,躲在狂风后面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咱们当面一决胜负。”   石义将军冷哼一声,手中长.枪如茅,瞄准王梦秋所在的方位就是一抛。   破空之声在王梦秋耳边响起,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发现那长.枪所化作的黑影越来越近。她连续掏了两张遁地符才逃离了长.枪的攻击范围。   狂风对战场中的其他人来说,是连人都可以吹倒的阻力。但对石义将军却没有产生一丁点儿阻碍,反而如顺风般加势,这让他的行动更加迅敏矫捷。   “卧槽,”王梦秋从黄土中遁了出来,仍然有些劫后余生,“大蛮子,我们可都没下死手,你来真的?”   石义将军伸手一招,那被掷出的长.枪受到风力牵引,“嗖”的一声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生,胜者王、败者寇,从未有过妇人之仁。”   王梦秋也明白和对方是讲不通了,食指和中指从腰间掏出两张符箓,给身边的陈启权递了一个眼神。   “弥封符,开”“太玄八雷!”   两人像是配合了无数次般默契,几乎同时两道法术从石义将军的脚边升腾而起。   仿若一道透明的盒子凭空乍现,在石义将军脚下的东南西北四个升起。每个点相互连结,共同组成那弥封足以隔绝一切的封印印界。   八道雷法所组成的雷锁顺着封印攀爬而上,将其紧紧包裹在其中。雷电交错之间的“滋滋”让人听了都有些头皮发麻。   王梦秋心中一喜,对方中招了。   这由龙虎山秘法和神霄派秘法共同组成的封印法术,是他们的后手,也是从未失手过的招数。   那弥封符不仅能隔绝被封印者的行动和攻击,还会以极快的速度抽干其中的灵力和氧气,不论是人、是鬼,都坚持不到些许时间。   她刚将警惕的心神放下,踮起脚尖朝角落里浑水摸鱼的齐木楷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可以过来了。   陈启权昂扬的声音从她耳边出现:“快闪开!”   话刚说完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王梦秋只见到几刃残影闪过,再细看过去,陈启权背脊后方的道袍已经被风刃撕裂开来,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   无数风刃以石义将军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开始环绕。   雁阳关中的风势跟随着他的召唤,开始统一逆时针的旋转。   他在以自身为奇点召唤龙卷。   只听见一声铿锵有力的喝声从被太玄八雷包裹的弥封符中传来。   封印印界由顶部开始出现碎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没要上一会儿时间,就彻底支离破碎。   重新从弥封符中踏出来的石义将军身形比先前硕壮了好几倍。他昂起头,用几乎藐视的目光看向面前几人。   用藐视来形容根本也不为过。   毕竟此时的他身高足足五米有余,晃眼看过去,王梦秋和陈启权和他对比起来,连一根手臂都不如。   石义将军慵懒地舒展了下肩膀,他双眼接近血色,鼻孔微微长大,整个人呈现出了癫狂的状态。   纪释眉头微微皱起,先前王梦秋和陈启权的那道封印术,应该无人能破才是。   这个将军到底是有何等怨念?   厉鬼的力量来自于他的怨念,怨念越强者,化为的厉鬼也会更加难以对付。   此时众人面前的将军,显然就是后者。   纪释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略有担忧地盯了白文姍一眼。   可石义将军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手中的长.枪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整个雁阳关中的龙卷风全部向着他所在的方位聚集,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裂痕。   峡谷中狂风四起,吹得让普通人难以站立。   “啊——”   白文姍身旁的书生十一发出惊呼声。   书生十一身子本就羸弱,他拼命地想要抠住地面,可这狂风哪里是他能抵得住的。此时已经被狂风刮上了天,半个身子都悬浮在悬崖之外。   白文姍眼疾手快,抬腿在地面上一蹬,借着风力接近了对方。一把将对方扯了回来,朝着梅初抛了过去。   她刚想顺着风力找个借力点重新拉住山隘,哪想到毫无规律可言的狂风突然转向,径直将她席卷而进。   凌冽的风刃让她睁不开眼睛,更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夹杂在狂风中的细石、裂岩在她身上割出数不清的口子。   刺痛感让她将身子蜷缩在一团。   不知过了好久,她重新在失重感中稳住身形时,赫然已经被狂风卷到了练兵场之中。   白文姍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米才彻底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寻,竟然发现此时的她正‘降落’在退在一旁的游魂将士阵列之中。   那些游魂将士面面相觑,举着手中的长.枪迎向突然袭来的陌生人。幸好,没有将军的发号施令,他们也没有轻举妄动。   纪释用余光瞥见了白文姍,刚想踏出步子寻过来,却被石义将军用枪刃阻挡。   对方的长.枪此时已经快到几乎只剩残影,在纪释身前掀起一片殷虹。   也不知道纪释用了什么法子,那快到离谱的枪法骤然暴雨梨花,也没能沾点到他的一丝衣襟。   石义将军用余光朝着先前从山崖下卷下来的人瞥了一眼,正好与看过来的白文姍四目相对。   暴雨梨花般的枪法如骤然雨停。   他怔在原地,直视着白文姍的面容,口中不由自己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号。   “文姍公主!?”   白文姍听见对方的声音,才恍然发觉这人……不正是她踏入永宁国遗址后入梦所见之人吗?   她轻启朱唇,道出了对方的名号:“大将军。”   原来是大将军——石义。   白文姍总算是明白了远在百里之外的雁阳关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她脑海中尘封的记忆翻涌而来。   隔了百年时间再次见到大将军,白文姍只觉得眼角有些发酸。   片刻间,她回忆起了那把持长.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被誉为“永宁之矛”的战神。   石义将军也是确认了白文姍的身份。   他迟缓了些许,表情未变。   齐木楷心中窃喜,这石义将军竟然和文姍姐是熟识,那岂不是就不需要再硬碰硬了。   就在他以为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自己即将获救的时候。石义将军大手一挥,将长.枪径直指向白文姍。   他言语冰冷、唇齿毅然。   “义宁军听令——杀无赦。” 第82章 雁阳关   白文姍想起了面前的石义将军是谁。   想起了她小时候曾揪着对方的长胡子把玩, 想起了对方总是喜欢板着脸,不苟言笑,还被下属取了个外号叫‘铁面将军’。   石义所率领的义宁军乃是永宁国料敌制胜之瑰宝。   人们常说永宁国有两大奇事广为流传, 连街角讨要吃食的叫花子都耳闻能诵。   一是其长公主性格顽劣,从小就喜欢上房揭瓦、下田摸瓜,只要能想象到顽劣之事, 她都做过,乃是皇家之耻辱。   虽然长公主随着年纪增长, 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显然仍然改变不了民众口中的口碑。   其二, 就是永宁国那骁勇善战、戎马关山的义宁军。其勇猛果敢、忠勇刚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兵征战九回,皆是捷报先回, 从未有过败绩。   只要在民众中一提到义宁军的称呼, 那不论是商贩还是士农, 无一不露出敬慕崇仰的神态。他们都清楚, 自己此时的安邦来源正是义宁军的威慑。   义宁军已经是战无不胜的代名词,在民众之中的呼声极高。   特别是他们的将领,石义将军。虽然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 横僿不文。但却力大无穷,曾创造过孤军奋战,以一敌百且取敌首级的光辉战绩。   白文姍还记得那年她还未满十七,弟弟白宸刚刚十五岁。   以他们永宁国的习俗,凡是年满十五的皇子都要亲下沙场、带兵亲征。连战皆捷者, 待凯旋归来之时, 将加官封王, 正式进入朝政。   美其名曰见了血光, 才知谋谟帷幄的沉重。是永宁国历代对于皇子的历练,表现出色者,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万丈光芒的。   其实到白文姍白宸他们这一代,这个习俗已经有些流于形式了。   永宁皇室只有白宸这一个皇子,不论他的骁勇与否,皇位最后都是属于他的。   但毕竟习俗不能扔,永宁太宗考量再三,还是决定让白宸封地蟠龙城,挂帅雁阳关亲征,由石义将军所统帅的三百名义宁将士随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太宗在给白宸放水。   雁阳关易守难攻,虽不时有外邦交战,但都掀不起什么水花。关口驻扎了十余年时间,从未听闻有何异样。   这种清剿余敌的任务,不过是手到擒来。哪还需要三百英勇精锐的义宁军将士随驾,更别提还是由英明一世的石义将军亲自陪同。   朝中大臣们已经可以预料到,等白宸皇子归来之时,定然是册封皇储之日。   皇子白宸已经指日可待,必将是冉冉升起的灿星。   而此时,这颗‘灿星’正抱着白文姍的腿不肯撒手。   “皇姐……”白宸将脸埋进白文姍的衣裙间,“我不去、我不去。父皇为何这么狠心,竟要我亲征雁门关。”   白文姍也是无奈,安抚着对方:“好啦,别哭鼻子,被大臣们看见了可要闹笑话的。”   白宸肩膀一抽一抽的,说什么也不撒手。“我就是不想去嘛,听说雁阳关寸草不生、百里赤壁,连口水都没得喝。”   “那不还是有那么多将士日日夜夜守卫在那里吗?”白文姍揉了揉对方头,“别担心,你可是大男子汉,不要怕。再说了,还有大将军陪着一道呢。”   一听见石义将军的名号,白宸打了个冷颤,嘴里闹得更大声了。“就是有他在我才害怕,石义将军剑眉怒目,整天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可吓人了~”   白宸的声音还带着奶音,尾声拖出一个长长的波浪线。   宫阙中传来一声粗犷的男声:“谁说我要吃人啊?!”   男声虽然严肃凌厉,但却听得出并没有生气,他可还没沦落到与小孩一般计较。   “那可是说对了。”男声越来越近,说笑道:“我可不单单是吃人,还专吃不听话的小孩。”   白宸耳朵一竖,立马躲到了白文姍的身后,根本不敢探出头。   伴随着声响落下,一个魁拔的男性身影从宫阙中迈了出来。对方身着戎甲,大步流星,胡子拉碴,一看就是不注重收拾打理的人。   “大将军。”   白文姍起身行了个礼。   “文姍公主。”   石义将军抱拳示意,他绕着石亭子转了两步,边走边道:“我先前还听着有孩童哭闹来着,正有些‘食欲大发’,怎的又不见人?”   白宸此时正和对方兜着圈子,始终藏在对方的视野盲区。   石义将军说时迟那时快,脚下一个假动作,手轻轻一横,就将白宸给提了出来,像拎了个小兔子。   他笑道:“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是谁呢,是白宸皇子啊,那我可不敢吃了。”   石义他那满脸横肉,笑得可是凶神恶煞,把白宸急得哇哇大叫。小拳头又是乱舞又是抡扔的,可跟打在石墙上般,不能伤及分毫。   “好了,”白文姍从石义将军手中接过小皇子,“大将军就不要捉弄皇弟了,不然被那些言官瞧见,又要上奏您不敬皇权、鲁莽草率了。”   白文姍这句话像是正中石义将军下怀。他咳嗽了几声,理了理着装才道:“狗.屁言官,我搴旗斩将的时候,他们还只会在朝堂上哭鼻子呢。”   话虽说得嘴硬,但石义将军果断还是停止了捉弄白宸。   白宸翘着嘴瞪了他好几眼。   “言归正传,”白文姍再次向石义行了个礼,“皇弟年幼出言不知轻重,请大将军海涵。此次亲征,还烦请大将军多加照料。”   她和石义将军接触得挺多。   她也知道对方并不是一个拘于小节的人,不然定会忌恨她小时候扯对方的胡子。但这些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石义将军点头道:“文姍公主不必多礼,既是太宗钦点,那吾自然会竭尽全力。”   “不过……”他话锋一转,盯着白文姍身后的白宸道:“带兵出征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还请白宸皇子莫忘了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的道理。”   石义将军语重心长,白宸吐舌头瞪眼。两人说不到一起,不欢而散。   白文姍将石义将军送走后,白宸还没闹腾够,拉着对方的裙摆念念不舍。“皇姐,我真的必须去吗?”   白文姍也不知道他这顽劣的性格是跟谁学的。叹了口气道:“还怕啊?司长川不是说过吗,你天资出众,他每年来教了你那么多法术,难不成还怕这些凡间兵戎。”   “那可不一样。”白宸狡辩道。   白文姍问:“怎么不一样了?”   白宸学着对方语气说:“师兄说过,法术虽然厉害,但却万万不可对凡人施用。如若以此谋求权势、财富、私欲,那是有违于天道,将会被沦为不齿。”   白文姍瞧见白宸背得滚瓜烂熟,想来没少听司长川念叨。不由多少有些联想到了戴着赤鬼面具的男子,细数一下时间,好像也有足足数月没来了。   不过听白宸这样说,白文姍倒还觉得有些道理,像是司长川说得出口的话。不然他们这些修道之人,卷入凡间纷争,那岂不是要闹得鸡飞狗跳的。   白文姍在想还好她没学那些玄玄乎乎的法术,不然要让她背负这么沉重的道德烙印,可不得闷死,还是乐得清闲自在得好。   “对了,”嬉闹了一会儿,白文姍突然想起件事情,她看了看天色问:“你今天怎么这个时辰还在我长乐宫,给你教书的翰林太傅呢?”   白宸身形一顿,将吃食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盒子里,揉了揉指腹说:“太傅今儿家里有事,说是……不来了。”   白文姍一眼就识破对方的谎言:“骗人。”   “没骗人,”白宸嘴硬,“凭什么说我骗人。”   “不凭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你在骗人。”白文姍一把收拾起石桌上的食盒,提起对方就准备往翰林太傅那边送。   她言语责备:“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天尽是些愚顽贪嘴。”   “还能跟谁学?”白宸把眼睛睁得浑圆。小时候皇姐带头逃课,怎的这些年来突然就变得跟个大人似的,真是无趣。   白宸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只要他一说谎,皇姐总是能立马识破。   -   白宸挂帅亲征的日子来得极快。   白宸甚至觉得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披上了战铠、骑在马背,看上去,着实有些好笑。   白文姍驻足在城墙之上,亲眼目送皇弟临行。   “皇子白宸,匪直荣茅,土于一方。特封疆蟠龙城,挂帅亲征雁门关口。望战功显赫,凯旋而归。”   传念的诏书下达,白宸抱拳叩拜,小小的声音在城墙外传来:“儿臣领旨。”   从此,雁门关最邻近的城邦蟠龙城便拥有了新的主人。这也是永宁国一脉相承的旧俗,皇子受封之后,将拥有自己的领土。   在此领土之上,统御全局。   白文姍目睹白宸和石义将军出了城门。她在想,等白宸再次返回永宁皇城之时,应该就会被册立为太子了。   还希望这一遭能让他好好磨炼下心性。   白宸从小就胆小、怯弱,虽然因资质出众被上仙所寻收于外门,派司长川长期往返教授修行之术。   但,他仍于一般孩童无异。   出自皇家,那必然要承受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与一般孩童无异,说浅了是无过无为;往深了说,是凡才浅识、才能平庸。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白文姍怎么也不敢相信,再次听到前线传回的消息时。   那快马加鞭的文书上说得是……皇子白宸被敌所俘,雁门关之役岌岌可危! 第83章 雁阳关   白宸收到密报, 从蟠龙城紧急赶往雁阳关的路上就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   他们所收到的消息,是雁阳关残留敌方余孽,只需完成最后的清剿即可。   但石义将军刚落脚在蟠龙城时, 就收到密探消息。说是贯匈国故意示弱,残留余孽是假,掩护主要部队进攻是真。   石义将军立马意识到了不对, 暗叫不好,马不停蹄就先行一步往雁阳关而去。   雁阳关是永宁国隔绝外敌的要塞, 决不能失守。十多年时间从未有敌国觊觎于此, 哪想却在这个关键节点出了岔子。   白宸在蟠龙城休整了一夜, 第二日才前往雁阳关。   可哪想,就是一个耽搁,却中了敌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白宸行径的路线上, 敌方就像是早有预料般埋伏于在。派出精锐部队, 在永宁国的国境之中, 光天化日之下将皇子白宸给掳走。   雁阳关临敌是真, 预谋截取皇子也是真。   贯匈国这一招势在必得,谋划得万无一失,势必要将雁门关拿下。   石义将军听到白宸被截走的消息, 立即就明白是有人出卖了消息。他们这一次亲征,不过是中了敌方的圈套。   -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是谁?赶紧放开我。”白宸清醒过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在地窖之中,他眼睛被蒙了黑布,看不清面前是何人。   将弯刀扛在肩上的贯匈国将士一听他这样说, 不禁笑出了声。“可知你是谁?我们当然知道, 你不就正是挂帅亲征的白宸皇子嘛。”   “知道我是谁还敢……”白宸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他从对方的口音和话语间听出来了。   是贯匈国人。   那将士一把将白宸面上的黑布撤掉, 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白宸皇子,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想来就没上过战场吧?可否见过血光啊?”   白宸总算是在烛光的照耀下恢复了视野,他的面前,是三五个皮肤黝黑、赤膊蛮肉的贯匈国人。   “你们想干什么?”白宸言语略微有些慌张,尽可能地让自己平稳气息,被绑在上方的手指略微转动,准备凝练法术。   “想干什么?”那将士扯着嗓子说着:“就是见不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皇室,一天天耀武扬威的,看着你们受难,我愉悦得很。”   他看着白宸眼中的恐惧,心里满意极了。   只见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雷光凭空而现,“啪”的一声呼在那将士的脸上,烧焦了半张脸。   “啊——”那名将士凄惨地叫了一声,立马反应了过来,捂着右脸叫道:“这贱东西会法术,快给他喂散灵丸。”   “你们不要过来啊!”白宸喊道:“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手腕被绑得死死的,刚才他那一招本来是想将铐链震断,可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白宸慌了神,根本使不出平时的一半。   这些贯匈国将士虽然并不会法术,但也听闻过其中一二,散灵丸就是他们国家的巫师炼制的。他们没有想到掳回来的永宁国皇子竟然也会这修道之法。   不过还好,看样子也就是个半吊子货色。只要喂下散灵丸,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威胁。   周围的贯匈国将士试探着靠近白宸。   白宸掌间雷法乍现,毫无规律地在地窖中乱劈,没有一点准头。   没要上一会儿,就被掐着嘴巴喂了颗苦到发涩的药丸。   那药丸不仅味道令人作呕,还彻底将他的灵力封锁,无论他怎么激发,都使不出任何一个招式。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嘛?”白宸眼眶有些红了,刚才因为对方使劲地掐捏,白净的脸颊上出现了两道乌紫。   “要钱吗?我可以给你们钱,很多很多的钱,只要放了我……”   那几名将士见他彻底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啧了一口痰道:“我们不要你的钱。”   “那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们要……”将士眼中露出冷色,“雁阳关。”   -   石义抵达雁阳关时,才发现事态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雁阳关口黑压压的可以看见敌方的军队,几乎挤满了整个狭隘的关道。   关口下方,已经爆发了血战。刀光剑影之中,人声鼎沸快要将整片黄土掀起。   敌袭。   而且是悄无声息、预谋已久的敌袭。   雁阳关的阵关将领瞧见了石义将军,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迎了上来。   “大将军,您终于来了,”阵关将领抱拳下跪,“雁阳关突遭敌袭,敌众我寡,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石义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阵关将领,揪过雁阳关上方的斥候就问:“敌方数量、敌方来源、何时抵达!你知道一切,如数告知于我。”   他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解到了事情的缘由和现状。   石义将掌间竖起,几名副将立马抱拳领任。   “你,速速前往蟠龙城领兵。”“你,带上我的令牌,去三十里外的西营城借兵。就说不借的话,就等我石义亲临踏破他西营。”   他又点了几名脚力快的小将。   “你快马加鞭,立即返回皇城,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到朝堂。”“还有你,去找到白宸皇子,告诉他亲征到此为止,就地安营扎寨,切勿来这雁阳关。”   石义的战场经验丰富,临危不乱。几句话就将数条路线安排妥当。   剩余未被安排到任务的义宁军将士急切地问:“那我们呢,大将军!”   石义长.枪一横,在地面上划出一道裂痕。   “尔等,携我一同剿敌歼寇,誓死守卫雁阳关!”   他的话语毋庸置疑。   回应他的,是三百义宁军精锐的呐喊。   “誓死不渝、殒身不恤!!”   将士们的呐喊像是要震聋耳膜,枪柄在和地面的碰撞中,将黄土掀起漫天黄沙。   石义眼中带着戾气,一声令下。   “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一道一道的号令传递而上。   那雁阳关半山高的城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敌军错愕的目光。   “杀无赦!!”   石义脖颈青筋暴起,双腿在马肚子间狠狠夹去,一声高昂的马嘶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给我冲!!!”   石义率领三百义宁精锐,正面迎击敌袭。   -   雁阳关有着独特的地理优势,易守难攻。   但就是再易守难攻,也抵挡不住数量上的碾压。   敌袭精锐三万。   而他们雁阳关镇守将士加上此时援助的三百义宁军,也不足千人。被攻下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但石义此时所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已经派人去搬借兵力,最短只需要两天时日,等他们的援兵到了,就可以扳回一局。   雁阳关十年太平,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想要攻打这里,难、极难。   石义清楚雁阳关的关道狭隘,只能同时数十人并行。   他们义宁军守在前方,列阵轮换,坚持两天时日并不是难事。   他石义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也常常在朝廷上被言官上奏。但对于战场之事,那是犹如天生,想要在他手里夺取雁阳关,没那么容易。   混乱的战场有了义宁军的加入,的确很快就取得了短暂的上风,将本来低迷的士气再次扭转起来。   义宁军将士个个在石义的操练下英勇矫健,根本不是寻常将领能与之匹敌的。   石义臂粗如柱,手中长.枪似破云霄。一挥一抬,就取走了几名敌军性命。   这场战争由白日打到黑夜,再从黑夜打到白昼。   硬是凭借着三百义宁军和地形上的优势,将雁阳关守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在镇守雁阳关的将领看来,是绝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显然,石义做到了。   虽然每一次挥臂都快要抵达极限,身下的战马早已疲尽断气。但石义仍然没有后退一步,他双脚如扎进黄土般,撼动不了分毫。   一波又一波地敌袭之后,终于是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敌军像是听从号召,暂缓后退。   石义出着粗气,脸上全是乌黑的血斑。   随着敌方将士的后退,一名贯匈国将领模样的人骑着戎马来到前方。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石义将军,”那名将领口中缓缓说道,“以百人抵我万人。还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   石义摸了一把眉宇间的汗渍,言语仍然铿锵道:“莫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什么招,尽管上来。只要我石义还站着,你们匈国人就休想踏入永宁国境一步。”   匈国将领笑道:“有骨气,在下实在佩服。永宁国得之瑰宝,真是万幸。”   “不过……”那人笑眯眯地说:“你不过也只是屈屈抵挡我军一日罢了。”   “呸。”石义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别说一日了,三日我也抵挡得住。不信你可以试试。再来多少人,我定要你们回不去。”   他眼神从匈国将士身前扫过。那些被他所盯上的将士不自觉地就后退了几步。   不是他们军心涣散,而是雁阳关下方都快铺不下的同伴身躯彰显着对方并不是在夸大其词。   说实话,他们都有些害怕这个手持红枪的恶鬼,他杀戮如麻,宛如人间杀器。   那名匈国冷哼了一声,将别在腰间的物体扔了过来。   “石义将军,还请仔细看看,这是何物。”   那由银所筑的发冠在骄阳下反射出阵阵光晕。   石义再清楚不过了,这发冠不正是太宗亲手给皇子白宸所佩戴的银冠。   “你们的主帅、皇子白宸,现在已经是我国的战俘。石义将军,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白费力气了。这雁阳关,你们是守不了的。” 第84章 雁阳关   石义瞥见对方扔出来的银色发冠, 脸色略微产生了一丝变化,但又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抹净。   “匈国杂碎,你以为挟持了皇子就可以不战而胜?”石义深吸了一口气, “他虽是主帅,但别忘了,持军的人乃是老子!想要夺下雁阳关, 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石义胸腔起伏,也不知那股子气是哪里来的, 听得人发恘。   对面那为首的贯匈国将领捅了捅耳朵, 被对方中气十足的呐喊声震得有些发鸣。他调转马头, 眼角斜视地看向石义将军,轻蔑道:“许久不见,石义将军还是那么有魄力。不过……不知你家主子是否也是这般誓死不二。”   说完朝着手下抬手道:“继续给我上, 攻破城门者, 晋千夫长、赏黄金万两。”   贯匈国将领的一句话像是点燃了将士们的决心, 潮水般汹涌的攻势再次袭来。还未得到充分的休整, 义宁军便再次正面迎接了敌袭。   不少义宁军将士的脚步变得顿挫、刀枪逐渐挥舞得无力,比起先前,显然要差上一截。看得出来, 义宁军此时还勉强能够应付,但能支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如果援军再不来,兵败如山倒,城墙攻破只是转瞬之间。   石义将军当仁不让,一人抵在前方。他矗立在前方带来的威慑力远远大于实际, 这是己方将士的定心丸, 也是敌方将士的催命符, 让敌军忌惮不已。   “大将军!”   后方城门处传来一声唤声, 石义不需要扭头回望也知道,是他派出去的那名脚力快的副将回来了。   他举起长.枪横劈撩开一众匈国将士,短暂地来到后方。   “说!”   副将脸色铁青,单膝叩在地上。“属下无能。白宸皇子确被匈国所持,恐是早有预谋,我们去时……已经晚了。”   石义没有说话,他捡起地上的扁壶,将壶内剩余的烈酒一口灌进喉咙。转身准备再次去往前线。   身后的副将急切地在地面上挪了几步,喊道:“白宸皇子那边该怎么办?我们的援军至少还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怕是到时候……”   石义没有回头,他活动了下粗如熊爪的手指关节。   “我们的身后,是国土。是百姓安家立业的根基,岂能为了一人就置他们于不顾?随我上阵杀敌。”石义将军紧了紧手腕上的绑带,将长.枪和手掌绑得严严实实。   “可是皇子他……”副将有些担忧。   石义一声喝下:“但凡他有那么一点骨气,也不会屈从。”   石义将军的脑中浮现出白宸的样貌,在一城和一人中,他无疑选择前者,尽管那一人是位高权重的皇室。   雁阳关的背后便是蟠龙城,如果让匈国占据。那生活在城内的无数百姓将会流离失所,沦为人仆、役佣,彻底被支配。   而且,白宸是永宁国皇室,就算被俘虏,战略价值也远大于其自身的性命。匈国人只要不是傻子,定然不会轻易取他的性命,而是用皇子的命换取更多的利益。   最不济,是吃点苦头而已。   石义只花了片刻,就将战局分析透析。只需要将这最难熬的半天咬牙顶住,等援军抵达,雁阳关就有一线生机。   皇子白宸……只希望他稍微有那么点皇室该有的气节。   -   贯匈国边境地窖。   白宸汗如雨下,整张脸惨白。十根指头连结指甲盖的地方渗出血珠,顺着手臂往下流。   看起来是受了恐怖的私刑。   “还嘴硬不?”手中握着刑具的匈国将士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白宸皇子?”   白宸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假装已经失去了意识。   但行刑经验丰富的匈国将士显然并不买账。他也不着急戳破对方的佯装,而是将手轻轻抚在对方的耳垂上。   掐着它一点一点地往上撕拉。   钻心的疼痛让白宸眉头紧锁,嘴角不自觉就开始了颤抖。   “还装昏厥?”那将士说,“爷爷我施刑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下手是轻是重,自然是了然于胸。别说你装昏了,就算你真的晕厥了爷爷我也有百八十种方法让你眼睛睁开再也闭合不上。”   白宸也不再佯装,睁大眼睛狠狠瞪着对方,朝着对方吐了口唾液,将肩甲添了几分脏秽。   那人表情也看不出生气,仍然是笑眯眯的。只是手里的力气加重了几分,耳坠沿着脸颊下方,撕开了一道伤口。   被绑在柱子上的白宸闷哽了声。   匈国将士手法独到,只是不足半寸的伤口,却极大限度扩大了痛楚感。让白宸本就蜡白的嘴唇更加灰了几分。   他瞧见手中一巴掌就可以捏死的少年,眼中满是不屑。如若不是上面交代了,不能用重刑,至少外表上要看不出来太大问题的话。这种货色,在他手里根本撑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被耗费了这么多时间,他有些厌烦了。   “白宸皇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求和书,你是签还是不签?”   白宸觉着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近三个时辰的折磨,快要让他体内的血液流尽。眼皮几乎都要抬不动,双眼开始涣散。   他从小在永宁宫殿中长大,因资质卓越还被道门看上,一路过的是顺风顺水、称心如意。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陷入如鱼肉般任人宰割的处境。   这种绝望感将他吞噬。无尽的黑暗充斥着他的眼内,一点也看不到头。   他知道,匈国是想要他亲手签下求和书。那求和书他看过,言语字间全是侮辱。更别提,要求对方求和的条件,是雁阳关和蟠龙城。只要有了求和书,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占领关后城池。   可是白宸他乃蟠龙城的领主,太宗甚至才册封他还不过半月。如若就这样将领土拱手让之,那他将会沦为天下人的笑话。   白宸他虽年幼,但这些道理也还是懂的。这也是足足三个时辰的折磨,他也不愿松口的原因。   但白宸觉着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的脑海频频出现回马灯般的记忆,他曾听人说话,这是濒死的迹象。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心中有另一个不安的声音在疯狂催促他:“签了吧,不就是一座城邦而已。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一口气,一切都会要回来的。”   “你是永宁国皇室里的独子,父皇不会怪罪你的,储君之位仍然是你的。匈国此时的所作所为,日后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没错。   白宸在想,自己是皇室独子,又是仙姿慧根,前途不可限量,怎能倒在这种地方。   他还有太多想做的事儿没做,太多想见的地儿没见,太多想学的仙法还未习得。他不能就这样死掉。   白宸开始在心头默默责怪太宗,为何要冷血无情将他送往这种地方。责怪石义,为何慢慢吞吞还没前来救他。甚至责怪起了皇姐白文姍,为何没帮他说话求情,不然也不至于沦为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   憎恶和痛恨快要将他吞噬。   那匈国将士见白宸不为所动,决定再添最后一把火。“你不会还在寄希望于有人来救你吧?”   他言语如刃:“别做梦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白宸皇子,我曾听说过一个传言,可不知是真是假。”那匈国将士也不管白宸是否在听,凑他到耳边小声地说:“有人说,皇子白宸,为何没有继承到‘文’字的名讳。不会是……抱养的吧?”   他言语轻微,但却如深水炸弹般掀起白宸的情绪。   白宸抬起眼皮,望向那人,只见对方一脸玩味。   ——他知道了,他绝对知道了。还有其他人也知道吗?   白宸内心翻涌不已,恐惧和害怕充斥着他的内心。这个秘密在永宁皇室之中都是绝密。如果不是此时对方的提及,就连他,都差点忘却了。   他曾经不姓白,而是姓刘。   虽然那时他还不足二岁,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记得。但只有白宸自己知道,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天资卓越,记忆本就超群。   白宸知道,自己的确不是皇后亲生,而是皇后娘家侧翼的后代。因席卷城池的霍乱,导致刘家所在的整座城死伤无数,他家满门,全因抗疾为民而亡。   皇后也因此霍乱,心系百姓而导致小产。   太宗为感激刘氏宗族为民众所做的一切,将幸存的幼儿过继到皇室,当作皇后那未产下的皇子对待。瞒天过海,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但此时,敌国匈贯将士,却道出了这尘封的秘闻。   “所以说,皇子……您能选择的,只有自救。”对方口中蹦出的‘皇子’二字,颇有讥讽的意思。   白宸突然有些想明白了。为何太宗要将他送到这尽是埋伏的雁阳关,军情被泄,源头来自于何处?   如若是太宗意在借此抹除他的存在,岂不是顺水推舟。既不用伤及皇后的颜面,也不会落下卸磨杀驴的烂名。还能将他这流淌着别家血液的异端抹除皇室。   真是个一石三鸟的计划。   难怪,不论他怎样在皇姐面前撒娇抱怨,对方仍不为所动。皇姐白文姍,恐怕也是知情的。   被背叛的感觉为何种,白宸只觉得肉身上的疼痛不及此时心头的半分。至亲的背叛和抛弃仿若要将他给活生生地撕裂。   白宸声若蝇蚊,他抬了抬上唇。“签……”   “你说什么?”匈国将士故意大声问道:“皇子,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白宸咽了下口水,眼中坚决而又笃定。   “求和书……我签!!”   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吼出来的,浑身上下无处不是钻心的痛。他喉咙咳出鲜血,眼中满是泪痕。 第85章 雁阳关   石义这次奉旨前来雁阳关只带了精兵三百。   而到太阳斜晕之时, 已经只剩下了一半尚有一战之力。   石义所率领的义宁军虽然个个雄杰,但也耐不住对方车轮战的消耗。就连跟了他数载的副将,也为了帮他抵挡一击偷袭而来的利刃, 从而葬身于黄土之中。   石义那一身将军戎装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先前神武的模样。头发也因为发冠被挑落而披在肩上,同额头前流浧的血红粘连在一起。   一道劲风席卷黄沙而来。石义舔了下干燥到全是角质的嘴唇, 满口血腥。他略微仰头往前方的敌军队伍瞥了眼。   仍然是如洪水般将整个雁阳关口堵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全是人头。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石义稍稍失神。   “将军小心!”义宁将士的唤声将石义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石义手中长.枪一甩, 将准备趁他不备偷袭而来的匈国将士右肩刺穿, 手掌顺着枪柄自然地一滑, 将对方彻底抛了出去。   他现在只有右手还能使劲,左手臂膀因为韧带受损,根本提不起来一点力气。   “西营城的援兵走到哪了?”他侧头回望, 朝着身边的斥候问了句。   战场上的状况俞渐不利, 本还以为撑得到下半夜。现在来看, 能抵得住黄昏就算是不错了。   只能寄希望于援兵早一些到。   斥候听见石义将军这样问, 面临难色。   “说!”石义严声喝下,将斥候听得身形一怔。   “报告大将军。”斥候低着身子,快声说:“方圆十里之内, 未见西营城的援兵。”   石义眉毛怒起:“怎的这么慢?”   这不应该,按照西营城的脚力,就算援兵还未完全抵达也应该有先锋部队前来应援。   斥候答不上来,只好再次登上山崖高点,眺望远处的局势, 可惜仍然是一筹莫展。   石义略微思索了下。不应该借不到兵, 毕竟是他的副将亲自前往, 还携带着他的令牌, 就算西营城不肯鼎力相助,五千精锐还是借得出的。   应该是哪里出了差错,石义冷眼望向敌军,手中的长.枪舞出一朵红迹。   此时除了坚持以外,也别无它法。   “大将军……你麾下的义宁军,似乎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说话的人是雁阳关的镇关将领,他的兵已经十不存一,义宁军……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石义回头朝着义宁军阵列看了眼。   一袭红甲至少有一半入了土,另一半还零零散散地组成队列,把守在雁阳关城门下,没有后退半步。   义宁军将士们感受到了大将军的目光,纷纷将视线迎了过来。   石义扫过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们虽然满脸带着疲惫和虚脱,但却眼神刚毅、硬朗。   这和目光近乎涣散的雁阳关镇关将士之间产生明显的差别。   他们回望石义将军,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情绪,此起彼伏地嘶吼道:“誓死不渝、殒身不恤!!”   他们的大将军还在前方,岂容他们后退。   石义问先前发话的镇关将领:“你刚刚说谁到极限了?”   镇关将领哑口无言,他不明白仅仅不过是一个眼神交换,为何却能重新激昂起将士的斗气。   石义将军的率兵要领,他虽有听闻,但亲眼所见还是难免震撼。   “他们没有一个是孬种。”石义跨步上前,大声地嘶喊了出来:“誓、死、不、渝!!殒、身、不、恤!!”   他喊得脖颈紫黑,让本就黝黑的皮肤乌得发亮,声音响彻整座雁阳关,在峡谷中回荡。   为首的匈国将士握着利刃的手臂不自觉地抖动了几分,脚下后退了两步。   不过转瞬之间,士气便发生了变化。   -   耷拉着臂膀,只手持枪的大将军浴血奋战。他原以为率先等来的会是后方援军相助的捷报,却不料等来的,是一封带有皇子血印的求和书。   “求和书到——”   一匹快马驾到战场前方,马嘶声让交战的双方暂时停歇了下来。   “因贯匈将士凶悍勇猛,吾军自知不敌。为惜将安民,吾划地蟠龙城、雁阳关,即时之起,归宿于贯匈国。望捷战休矣!”   传递战报的将佐冰冷地宣读完最后一句:“原蟠龙主者,皇子白宸。”   听到这封求和书,贯匈将士脸上全是喜悦之色,这意味着大势已去,他们可以不必再僵持下去了。   白宸皇子终于签下了求和书,他们面前的雁阳关将会不攻自破,再也不用为此抛洒鲜血。   石义怔在原地,眼皮半天没抬一下。   “报——”一名将士连滚带爬地蹲在石义的脚边。   “大将军,大事不好了。”那将士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石义道:“西营城援军步至前营,便已悉数撤回。”   “他们说……他们说……”将士口齿有些不清:“他们说永宁既然已经割地求和,那自然也不必再行无畏纷争。”   言下之意,援军不来了。   “石义将军,”马背上的将佐冷眼看向石义,“既然你的主子已经妥协了,三日之日,必定完璧归赵。你……自然也没有继续坚守的必要了,起开吧。”   他的那道眼神,像在看一条狗。   一条落败的狗。   将佐神色飞扬,他一想到那战无不胜的石义即将败在他的手下,就乘兴不已。现在看来,谁才是无往而不胜。   石义一言不发。   那将佐再次讥讽道:“怎么还魔怔了,石义大将军,你是耳聋了还是没听清?要不要我再读一遍给你听啊!”   石义鼻孔微张,嘴角颤抖,他举起长.枪如风贯至刺穿对方那单薄的身躯。   “你——”将佐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抖颤着举起手中的求和书,口中血迹流淌。他怎么也没料到,石义竟敢行如此之径。   石义没有跟对方废话,侧身一甩将对方连人带马给撂翻在地上。   他转过身子,将一直藏得很好的后背露给敌方,行径坦坦荡荡。   他面向那仅剩十余人的义宁军将士。   义宁将士面面相觑,感受到了大将军心中的不甘。   他们是可以撤退,但割地之耻、国民流离的负罪感将会把他们生吞了。   他们又将如何对得起因坚守雁阳关而没入黄土的战友。   石义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好一个轻飘飘的‘惜将安民’,不过是几个字,就将雁阳关给舍弃了。皇室之人,可真是会为自己的懦弱而找借口。   他血洒雁阳关所奋战的一切,在这求和书送达之时,都化为了徒劳。   战死的义宁精锐和镇关将士,还有那被血迹染红了的雁阳山谷,此刻看上去都可笑至极。   一箭弓羽破空而来,精准地贯穿石义的小腿。   “将军!”“将军!”   惊呼声从残存的义宁军将士中响起,石义脚步略微一个顿挫。   他红着眼与义宁将士们对视着,血性与不甘在将士间蔓延。他们本就做好视死如归的觉悟,同袍已经战死沙场,他们也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什么贯匈将士凶悍勇猛?有本事你们再朝着本大爷来啊!”   “惜将安民?真是笑话,谁要他个懦夫惜?”   “想要跨进永宁国土,没门!”   石义佝偻着腰身将小腿上的箭羽掰断,他转过身子重新迎敌。   抬起长.枪重重在地上一杵。   “义宁将士听令!”   “雁阳关乃境土要塞,绝不容他方觊觎,随我杀阵杀敌,殒、身、不、恤!”   “冲啊——”   短兵接战、破釜沉舟。   石义整个人跟疯了似的,他被卷入敌军阵列,全身像是个血人。   他一臂被废、一脚瘸腿跛。却仍是没人能抵挡住他的枪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浇洒在黄土,滚烫无比。   直至力竭、气终。   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举起长.枪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他仿佛在用自身的血液宣泄着仅有的不甘,直至刀刃、箭羽将他贯穿。   他艰难抬头,望向雁阳关那已经被彻底开启的城门,身不由己。争先恐后地贯匈将士涌入其中,贪婪地掀翻百姓的摊铺,全然一副烧杀抢掠的架势。   他闭眼不再去看。   他在想,如若有来生的话,他不愿再做一名武将。或许当一名书生该有多好,会不会活得更加随心所欲。   说来也是笑话。石义他为官这些年,最讨厌的就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言官。而到了濒死垂暮,他却又是有几分羡慕——   石义的身躯轰然倒下。   贯匈将士试探性地刺了几下,确定对方是真的死透了才松了口气。随后欣然奔向将领处,准备去领赏。谁能知这尊杀神,最终还是倒在了他这位无名小将的刃下。   -   从雁阳关被贯匈将士踏入之日起,这里已不再是永宁国境。   石义的躯体倒在万人堆里,几乎分辨不出。无论生前多么勇略骁悍,成为冰凉的尸体时,也不会再有人多看一眼。   黄土飞沙之下,雁阳关的盛况不再。石义尸体就像被遗忘在此,整日被烈日所暴晒,直至腐烂秽臭。   贯匈国果然遵守诺言。三日之后,被俘虏的皇子完璧归赵。   白宸皇子乘骑骏马锦轿,在一众将领的护送下回了永宁皇城。   大将军横尸暴毙雁阳关口,终日与秃鹫鬣狗为伴,腐臭千年。   一红一白,不尽相同,让人唏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6 16:45:43~2022-08-18 18:0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阮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雁阳关   白文姍记起了石义将军的生平, 记起了他的一片赤诚忠心。她记得对方曾经的英勇骁战,脚踏雁阳关口,一步不肯退后。   在听闻石义将军殒殁的消息传回时, 白文姍瞬时的反应,就是一个字也没信。她不相信譬如战胜的大将军会倒在雁阳关,在她的印象中, 没人能敌得过对方。   但事实却是如此。   大将军在雁阳关英勇陷阵的事迹被孩童们改编成了民谣,传唱在永宁国经久不衰。   无人不惋惜这位昔日的常胜将军, 永宁国至此不再有那唤为“永宁之矛”的武将。   也正是因为白文姍彻底回忆起石义将军的身份, 此时从对方口中听到“杀无赦”这三个字时, 才惊耳骇目。   周围将她团团围住的义宁军将士听见大将军的喝令,立马兵刃向敌,把白文姍逼退至山崖角落处。   齐木楷睹见这副架势, 立马跳脚道:“大将军, 你没看错吧, 这可是你们的文姍公主。快把让你们的将士放下武器好好说话。”   他虽然不知道石义将军和白文姍之间有什么过节, 但从先前两人的话语间能看得出,是旧识。   哪有旧识一见面就兵戎相见的。   除非是旧敌差不多,   石义视线落在白文姍身上, 看了几眼又移开。他声音洪亮地说:“皇室血脉都是一个样,懦弱、屈服,总是害怕自己从高位所摔落。自私、卑劣,口口声声是为国为民,实际做的是兔死狗烹的权谋之术。他们的死不足恤惜。”   随着石义将军的话语落下, 一道道刀光剑影在白文姍身上落下。白文姍身形矫捷, 连续翻了好几个跌跤才躲了过去。   像是这些将士能感受到石义将军身上的恨意, 举手投足间尽是凌冽的杀意。   白文姍认真地思索好一会儿, 也没能想明白大将军对她、亦或是对皇室含有这么大憎恶的缘由。   她仅仅知道石义大将军和白宸一并前往了雁阳关亲征,发生了变故,遭遇了埋伏。石义将军战死,皇弟白宸被俘,签订了求和书才安全归城,其中更多的细枝末节无人知晓。   白文姍曾为石义将军点了三盏莲灯,祈愿对方去路坦途。哪想到,再次相见时,对方已然化身厉鬼,残留于世。   恐怕在雁阳关时,是有白文姍所不知之事。说起来,白宸自从雁阳关回来之后,也是一蹶不振,大病了好几个月。   白文姍此时瞥向在黄沙上伫立的大将军,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苦楚。   对方曾是护国佑民的忠义之臣,为了国境披肝沥胆。但此时却要短兵相接,挣个你死我活。   永宁国就算消亡了,恐怕列祖列宗也不忍看见这幅场面。白文姍作为皇室末年,看着曾经为国征战的大将军落得如此下场,一股愧疚、惭怍的情绪油然而生。   “文姍姐小心!”   齐木楷的唤声将白文姍拉回了现实,她侧身躲过将士的横劈,手指应激般地凝在身前,雷法已经呼之欲出。   白文姍顺着那长刀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甲胄赤红。她稍微顿了下,随后将指尖的雷法彻底散了开。   虽然她并不知道面前这将士的姓名,但那象征着“永宁之矛”的戎甲铠衣,无论如何也让她下不去手。   白文姍侧下一个滑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手臂成刃落在那名将士没有甲胄覆盖的脖颈之处,将对方暂时放倒。   “文姍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齐木楷一边架起手中的长矛,一边朝着白文姍所在的方向退来,“数量太多了,我们两人迟早得完蛋。”   话刚说完,一柄短刃已经藏在甲胄下向齐木楷抹来。   还未等短刃击中,天降落雷劈了过去,将短刃击飞。   “要玩蛋的话搁角落里自己玩去。”梅初提着书生十一,三两步从近乎垂直的峭壁上落了下来,也是加入了战局。   有了梅初的加入,才让几人的压力小了些许。   “唉唉唉,我乃一介读书人,玩不来舞刀弄枪之事。”书生十一躲也不是,打也不是。两条腿打着颤,唤起惊呼。   好在白文姍将他护在身后,才避免了落入绞杀的阵列之中。   白文姍得空,目光复杂地朝着石义和赤足和尚所在的位置望去,石义将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体型暴涨了数倍。几个焦灼的回合下来,陈启权和王梦秋已经节节落于下风。仅剩下赤足和尚还抵在前方。   他们这边的战况稍微有点起色,赤足和尚那边也是瞬息万变。   石义将长.枪紧握,挥舞之间带着凛冽的风声,狂风随着他的舞动朝着赤足和尚所在的方位开始聚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招引那雁阳关口上上下下的龙卷风涡,借用风力撕碎赤足和尚那单薄的身躯。   只不过赤足和尚并没有惊慌,他侧头给陈启权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先避避风头,对方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启权也不顾王梦秋的惊呼,一把子就将对方抱了起来,朝着和风涡相反的地方奔去。   “陈启权,你干嘛啊?”王梦秋急促道:“快把姑奶奶给放下来。”   陈掌门不理会对方的挣扎,脚下法力,一个踏步就远离了风涡中心。   “别乱动。”   王梦秋听见对方口中冒出的三个字,硬生生将原本还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师兄还在那呢。”她指了指身处风涡中心,一袭白衣被卷得上下飞扬的赤足和尚。   “没事的。”陈启权将对方小心地放了下来,回过头从外围观察内部的战况。“师兄他修为高深,对付这种程度的厉鬼还不在话下。我们别添乱就行。”   这种话,如果是梅初或者齐木楷说出来的,那还算是再正常不过了。但由堂堂神霄派掌门陈启权说出来,就有那么一丝不对味了。   王梦秋睁开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顿感梦回学徒时代。那时他们也是这般远距离观摩师叔师伯的身法,眼中满是斗志昂扬,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喂,陈掌门。”王梦秋诧异地说了句:“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没看见刚才那压着天而来的狂风吗。这厉鬼显然吸收了不少冥气,已然超出了寻常厉鬼的范围,你师兄……他真的没问题?”   王梦秋是亲手和石义过过招的,她知道对方的实力远比看上去还要强。以她的谋划,肯定是他们三人一并合力将那厉鬼渡化。   可陈启权却将她带走了,仅留下赤足和尚一人应对。她虽然以前没有见过赤足和尚,但在道上从未听闻过这号人物,想来也就是闲云野鹤,她可不认为对方有一战之力。   更诡异的是,陈掌门竟然还以“添乱”来形容他俩。要知道,他们二人可是神霄派和龙虎山中的头部战力了。   他们都叫“添乱”的话,那怕不是遇上了真神仙打架差不多。   陈启权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侧过头将眼神落在王梦秋脸上说:“放心。”   石义脚底仅仅是一踏,如蜘蛛网般的裂缝就在黄土上遍布,转瞬便顺着风势腾空,手中长.枪如龙,直捣赤足和尚的后背。   对方的身影在风力的借助下已经快到只剩下残影,纪释径直将眼皮闭上,右手禅杖往地面上一杵,左手竖在身前作揖。   那浑身环绕的涅槃经流速瞬间变快,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护身法术将他护在其中。   只听见“锵”的一声,石义的枪尖刺上了涅槃经的边缘,碰撞的电光石火把王梦秋看得是一惊。   但好在枪尖仅仅是没入了半寸就犹如陷入泥沼,难以再进或退。   石义瞧见手中的长.枪被缴,也不含糊。一掌劈在长柄尽端,卸掉了陷入佛经的枪刃重新将武器拿了回来。   他双手朝天往前方一引,滔天的风涡顺着对方的掌腕攀上了赤足和尚的身上。   六七道龙卷风涡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裂痕,以纪释为中心开始聚集。   赤足和尚身上的白衣在呼啸的狂风中四溢横飞,只有那双脚就跟是嵌入地面似的,没能挪动其一步。   王梦秋压着被狂风吹散的头发,目光迥异地盯着那赤足和尚。她发现自己的确还是有些坐井观天了,这种风压下如若换作是她,难以做到这般应付自如。   她开始猜测起对方的身份,这般大能不该是等闲之辈,她或许听过对方的名讳。   赤足和尚好像是叫纪释?   王梦秋思索了一阵子,还是没能找到和这个名号相关的信息。就在准备继续思索时,王梦秋猛然看见战局中的一幕,下巴不自觉地撑开。   只见赤足和尚掏出一纸黄符,指尖在符面上轻点了几下。   “六丁六甲符——丁符吞食。”   黄符浑身金灿,直挺挺地竖立在纪释的身前,如打开了一道通向异次元的‘门’,黄符面若虚空,将面前所见之物全然吸纳其中。   那六七道龙卷风涡顺着黄符所在的方位,一股脑地往里钻。场面古怪得很,雁阳关内的毫无踪迹可循的狂风像是有了同一个终点。   那黄符好似能吞噬天地,吸纳整整一个雁阳关的飙风,也不见底。直至呼啸的雁阳关口彻底归于了平静。   那些义宁将士发现了异变,也不再对着白文姍穷追不舍,转头看向石义将军所在。   空气焕然一新,哪能想到不过数息之间,整个山谷便沦为了风平浪静。   王梦秋表情像是见了鬼,她扯了扯陈启权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确定那是你神霄派的师兄?为何他会使出我们龙虎山的失传秘法?” 第87章 雁阳关   六丁六甲符。   王梦秋看得真切,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龙虎山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六丁六甲符,会在此时亲眼所见。   更耐人寻味的,施术者还是一名赤足和尚。   王梦秋的修炼数十年好不容易架构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她瞪大着眼睛询问身边之人。   陈启权不知如何回答,握拳在鼻尖咳嗽了两声道:“我师兄……他出道早,什么法术都多多少少学了点皮毛。”   王梦秋此时是一个字都没带信的。他家师兄出道早?何止是出道早, 怕不是路子野。连别家秘传都学到了。   她看向赤足和尚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这人, 远比看上去要玄秘得多。   战场另一侧, 失去了风势的石义将军骤然已经大势已去。   他目光讶然地盯着赤足和尚一步一步向他迈来, 那环绕在对方身周的经文让他打从心底里畏惧。   这是何种能耐?在数息之间瓦解了他布置许久的风阵。   “你是何许人也?”石义将枪柄横在身前,浑身上下充满了防备。“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破我雁阳关。”   纪释每跨一步, 身上的经文光耀就盛上几分。他眉眼淡泊, 轻声道:“护国佑民, 乃为义。而为了一己私欲, 征抓无辜幽魂,乃为恶。”   “石义将军,还望你早些看清事实, 迷途知返。”   石义眼见赤足和尚越来越近,心一横,抄起枪柄就往对方身上袭去。   可惜轻微地碰撞下,那失去了枪刃的长柄就在护体经文上断裂成了数段。   “你在胡说什么?”石义大喝道:“我这是守护国境安邦。哪分什么善恶,不过是为了关后的城邦久安长居。”   他说完扔下枪柄, 抡起拳头就朝着纪释那护体经文涌去。   石义手臂上的青筋爆起, 将整个皮肤渲染成青灰色。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在护体经文之上, 确如撞击在铁板般坚硬, 难以撼动半分。   剧烈的撞击让石义的手指关节处浧出藏青色的血痕,他脚下不后退、不却步,顶着纪释迈来的身影迎了上去。   “雁阳关,我绝不会再拱手相让!”   石义的拳速已经快到只留下残影,他呐喊着、嘶吼着,练兵场上除了他的声音,没有了任何的动静。   所有人,不论是白文姍几人,还是义宁将士,都将视线聚集了过去。   纪释毗邻石义,他伸出手,朝着对方落下的拳头迅敏一拉。   那和石义比起来“纤细”得多的手指准确钳住对方的手腕,朝着身下使劲一摔。   只见石义将军那堪比小山般的身躯在力道作用下轰然倒地。两只拳头被反绞在身后,正被赤足和尚用禅杖压住,不能动弹分毫。   明明体魄差了数倍,但石义感觉仿若一座山体压在身上般难以喘息,光是简单的抬手动作都无法挣脱。   纪释声音如经文诵唱,听得石义浑身颤抖。   “雁阳关,早已不在了。石义将军,你不必在自欺欺人。”   石义虽然手脚被禁锢,但依旧没有削减半分气昂,他怒喝道:“雁阳关怎会不在,它的城关之后可还住着数万百姓,我必须要守好它。”   纪释瞧见对方油盐不进,抬手作揖,就准备在涅槃经的作用下渡化对方。   石义拼了命地挣扎,他明确地感知到那藏在经文身后的是什么,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甘、不服的情绪将他的瞳孔映成一片血红。   “誓死不渝、殒身不恤!”石义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关口。“一步不可退让!”   就在他浑身暴怒,每一块肌肉皮下都血管暴起,如蚯蚓般蠕动时。   “等等。”   白文姍的声音从练兵场角落传来,清晰地贯入石义的双耳。   “文姍姐?!”齐木楷拉扯住对方的衣袖,赶紧示意不要轻举妄动。此时那石义将军正值癫狂,说不准就朝她泄愤。   白文姍摆手将对方按下,朝着石义所在的方向走去。   石义将军抬起头,用那双血红的眼眸看了过来。赤红之色更是深了几分。   “文、姍、公、主。”   他嘴里说的是敬称,但语气却充满不屑和鄙夷。他这一生,敢爱敢恨。爱的,就算是穷竭的孺童,也会护作周全。恨的,就算是永宁皇室,也丝毫不退不让。   他讨厌皇权贵戚的虚伪。明明是一副贪生怕死的嘴脸,却要装成仁义礼智的‘高尚’模样。   就算即将去到往生,石义仍然瞧不起那惺惺作态的像样。   就在他以为白文姍要说出些什么故作清高、道貌岸然以维护自身皇室的庄严时,“扑通”一声,白文姍朝着他跪拜了下来。   白文姍脸上表情凝重,她作出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屈膝下拜的动作。   她双膝跪地,左手压着右手,标准地行了一个稽首礼,轻轻将额头靠在了手背之上。   寻常人认不出,但作为永宁国民出生的石义自然不会不识。   “文姍姐这是在做什么?”齐木楷不解。   书生十一满眼震惊地解释道:“这是稽首礼,是永宁国传承中最崇高的一种礼节。象征着尊敬、感激和敬仰。”   这样听闻,齐木楷更加是不解了:“文姍姐不是皇室吗?哪有皇室给将军行如此大礼的。”   “的确未有先例。”书生十一思索了会儿道。   石义瞪着猩红的双眼,看向白文姍问:“你……这是做什么。”   等三息之后,白文姍才缓缓抬起头。她说:“大将军,这一拜,不是我以永宁皇室的身份而拜。而是以一名普普通通的永宁国人所拜。”   “得你所赐,民和年丰、富国安邦。此乃民之大幸。”   石义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白文姍再次叩拜了下去。   “大将军,这第二拜,是我谨替永宁皇室所拜。”   “得你所赐,久安长治、太平盛世。此乃国之鸿运。”   白文姍虽然不知石义与永宁皇室之间的误解、憎恶来自哪里。但这份执念将石义困在世间这么多年,白文姍作为最后的皇室血脉,有必要来化解。   更何况,这也是她内心最真实的话语。石义将军乃是难得一见的武将,不仅有着高超的武技,更还有深仁厚泽的品性。   她虽与对方接触多在朝堂、后殿。但从京城里孩童传诵的民谣中,也能听出民众对他的爱戴。   “……文姍公主。”石义眼中的血红褪去了几分,他视野中的一片鲜红重新归于了平静。   他注视着眼前跪拜的白文姍,嘴角略微颤抖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文姍仍然没有停下,她第三次朝着手臂所叩去。   “大将军,我曾为你点下三盏莲灯,祈求你去路坦途,但未曾想落得如今地步。”   “这第三拜,是为你送行。望你这一次,然是去路坦途。”   纪释很有默契地伸出手指,在石义的额头上轻点。   仿若霎那之间,时空变换。纪释将百年时月注入了对方的识海之中。   石义驻足原地,却领略百年盛世变化。   他亲眼看见雁阳关由黄土变为绿洲,城关顽石变为高耸的商厦。饥肠辘辘、流离失所的百姓变得温饱,直至富裕。   阖家欢乐、其乐融融。   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机械、车船,好似尝到了琳琅满目的佳肴、珍酒。   这盛世,他虽未领略,但已然满目泪光。   原来他驻足于这雁阳关的百年岁月,世人已经日新月异。此刻,他才明白了赤足和尚口中所说“雁阳关已经不在了”的含义。   “大将军,”白文姍继续说,“你的夙愿已经达成了,世人过得安康,世间仍然太平。望你去往轮回路上不留遗憾,一路走好。”   石义放弃了抵抗,他的名字出现在了涅槃经上。   “你还真是和你弟弟不一样。”石义脸色变回了和蔼的模样,他看向白文姍,像是重新回忆起了对方小时候的模样。   一副没大没小,扯着他的胡子就要上天的样子。   石义是亲眼看着白文姍长大的人,也正是如此,才看得出对方的赤诚。   他都快忘了,原来永宁皇室还是有这样的人。白文姍是,永宁太宗也是。说起来,他也是曾钦佩于永宁太宗的道义,才追随至此的。   他回想起了生前之事,回想起了还未入军的少年之时。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永宁太宗。   对方乘坐锦轿路过他所在的村庄,那时,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跟着阿爹阿娘耕种。   偏僻落后的村庄哪里见过这幅大场面,纷纷挑着锄头、爬犁站在村道上探头。石义也在其中,他在想,来者是何人呀,为何连平日里风光满面的衙门大人都夹着尾巴跟着后方。   听人议论他才知道,轿中之人,乃是一国之君,永宁太宗。他们一辈子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穷乡僻壤遇见圣上。   可哪知道祸从天降,隔壁家二虎挑着粪土只顾着踮脚观望,推搡之中失去了重心,将那篮子粪土泼在了轿边,惊扰了马匹。直至马倌安抚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本以为永宁太宗受了惊,会治罪于二虎,更或许会将怒火蔓延至整个村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哀声请求圣上息怒。   令人意外的是,永宁太宗非但没有发怒,反而从轿中下来,将那卑劣的二虎扶起,丝毫没有介意对方身上的污秽。   那时的二虎惶恐着,以为下一秒就要掉脑袋了。他声音颤动:“圣上,俺有罪,都怪卑民这双腿,没站稳才惊扰了您的马车。”   石义清晰地记得,永宁太宗面目不怒而威,却言语清正:“不碍事。你自称卑民,卑从何来?”   二虎埋着头,藏着身上的窘迫:“卑民常年与粪土、垢秽打交道,自是卑贱。”   只听见永宁太宗轻哼了一声,帮对方将粪桶拾起。   “劳作之人,乃是永宁安邦立业之根本。尔等不辞辛劳、劳而不怨,甚是可敬,何谈卑贱。”   “日后如若还有人说你卑贱,你自可报上朕的名讳,朕定要治他个不敬之罪。”   他这句话,不仅是说给二虎一人的,也是说给那跪在周遭的村民听的。他的弦外之音,大人们都听得懂。   石义那时还小,没怎么听明白。   但从那日起,石义才发现高高在上的永宁太宗和想象中不一样。他务实、精干,不屑花言巧舌。   直到他成为了名声显赫大将军,永宁太宗也一直是他仰仗的明灯。有他在,也难怪永宁国民生活富足,与别国不同。   石义从记忆中回过了神,感受到了濒临离去的召唤。他看向白文姍,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几分原属于永宁太宗的意气风发。   欣慰的是,原来还是有人传承了对方的道义。   还没等石义将军被渡化,齐木楷那边再次传来一声惊呼:“哎呀,十一你怎么了?”   只看见那书生十一身泛金光,浑身如被经文所覆盖。整个人也逐步接近于透明。   这模样,与即将被渡化的石义将军一致。   纪释听见那惊呼声,抬手朝着书生十一凝去。书生十一的魂魄受到指引飘拂而来,落在了石义将军的身上。   两道身影,彻底重合。   “文姍公主,你多保重。”   两个音色,一个是属于石义将军的,一个是属于书生十一的。“他们”注视着白文姍点了点头,彻底消散于世间,化为了一缕尘埃。   “……原来,”梅初愣神片刻后说:“书生十一,就是石义将军的七魄之一所分化而至。”   石义、十一。   白文姍站起身来,看向那逐渐化为虚影的雁阳关口。   石义将军的执念化为厉鬼,征抓无辜幽魂以守卫这不复存在的雁阳关口。   但却仍留有一份善念,化身为书生十一,在城邦之中保护迷途的人类和幽魂,以免被早已陷入执念的义宁军所伤。   难怪最开始那些追逐白文姍几人的义宁将士,在他们进入书生十一的屋内后,就不再侵扰。   石义将军血染雁阳关,干戈征战只为国泰民安。他的夙愿虽然挫折,但最终却在盛世下得到了达成,愿遂尽随。 第88章 白无常   豪迈壮阔的雁阳关在虚影中开始瓦解。   遍地黄沙和陡峭轰然陷落, 留下的,是原属于永宁国遗址那遍布山丘绿植的爬山虎枝蔓。   绿阴树荫重新覆盖在地面上,将先前的赤壁荒漠遮盖得一丝不剩。   “师父……”齐木楷小跑朝着王梦秋喊:“徒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你心头可不是乐开了花?”王梦秋侧过身子, 躲过对方的‘拥抱’。   齐木楷自然地接过话:“那可不。”   瞅见对方杀人的眼神才改口道:“那当然不是。”   随着石义将军被彻底渡化,充斥在永宁国遗址间的那股腐臭也彻底消散。   白文姍鼻尖微微动了动,习惯了腐臭之后再闻到这清新的空气时, 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想来石义将军作为残留在这里的厉鬼,被渡化后也该归还永宁国遗址往日的宁静了。   “走吧。”   白文姍有些累了, 记忆碎片的频现让她的脑海负荷加重, 额头有些昏沉昏沉的。   这一遭遇见了石义将军, 她有太多的思绪还没有理清,此时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她原本以为可以就此下山。但却发现赤足和尚并没有动作。   白文姍侧过头,望了过去。   “怎么了?还有什么异常吗?”   纪释没有作答, 而是用眺望的眼神回应她。   白文姍顺着对方的眼神看过去, 只见驻足在永宁国遗址里的幽魂四五游荡。和他们刚来时所见的场面相似。   那些幽魂游荡在路道山野间, 漫无目的, 如行尸走肉。   “石义将军的确是引起永宁国遗址异变的原因之一。”赤足和尚开口道:“但这里的异变还未结束,说明……主导者另有其人。”   白文姍一听,脸色稍微变了变。   石义将军不过是棋子?被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围绕在永宁国遗址间的冥气并没有减少, 幽魂也只增不减。   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此时还未及核心。   白文姍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的故土接连发生异变,能感觉得到离真相越来越近,但却莫名得有些心慌。   陈启权也快步走了过来,他巡视了几眼山周说:“这石义将军恐怕是吸纳了大量冥气才化身厉鬼的。如果不把冥气的源头解决掉, 厉鬼只怕会越来越多。”   王梦秋接话道:“这里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 弄不好可能会重蹈十多年前的覆辙。我看, 还是尽快通知门派, 多派些人马一并剿灭来得妥当。”   陈启权不动声色地朝着赤足和尚看了眼,暂时打住了王梦秋的动作:“不急,先看看再说。”   他可不想将龙虎山那帮老东西给惊过来,面前这人可不喜欢。   “那……行吧,我们再深入打探一下。”王梦秋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启权的眼神,顺口答应了下来。   她和陈启权熟识这二十多年,对方一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清楚的。这让她更加对赤足和尚的身份好奇。   众人朝着永宁国遗址深处的方向行进。   王梦秋和陈启权两人吊着尾巴,眼神中暗潮涌动。   “你可别蒙我,你这师兄到底是何人?”王梦秋声音很小,但表情却唬人得很。   陈启权汗颜:“不是说了,就是我师兄,还能是什么人。”   “你神霄派的师兄能对我龙虎山的符箓之术如数家珍?当我王梦秋是三岁小孩啊。”王梦秋指了指自己,“而且,刚才他对付石义将军时,那风轻云淡的感觉,显然游刃有余。”   “那种压迫之觉,就连你我都有种如同蝼蚁般的仰视感。”王梦秋自言自语道:“这种感觉,我还只在‘祖师爷’身上体会过。”   王梦秋继续叹道:“那可是‘祖师爷’啊!堂堂渡了雷劫、半只脚踏入那个领域的‘祖师爷’啊。”   在她的认知中,龙虎山所供养的祖师爷,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王梦秋不论是弟子还是现在贵为六长老,对于祖师爷那等名讳仍然只能仰仗。那是刻在她心底的名讳,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存在。   但此时此刻,她那种犹如对于神祇般的敬畏感,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出现。   “别胡说了。”   陈启权听见她的胡言乱语,嗤之以鼻。   “渡雷劫成功者,普天之下、大道三千,只有一人。他……”   话到嘴边,他窃窃地朝着赤足和尚的背影看了眼,又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王梦秋满脸问号:“他?谁啊。”   陈启权挥手将对方轰走:“第二十三代掌门啊,还能有谁。叫你好好学道史,一天天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吧,连这都不知道。”   这还真触及到了王梦秋的知识盲区。   她眨巴着眼神揽上对方的肩膀:“第二十三代掌门?是谁啊,他现在去哪了?”   “谁知道呢,早飞升成仙了呗。”陈启权打着哑谜,一挥袖将对方揽在身上的手给甩下。“男女授受不亲,小辈们还看着呢,你少来啊。”   “嘁。”龙虎山和神霄派以前本是一家,从二十四代开始,便分了家。王梦秋扳着手指数了半天,也没数明白那二十三代掌门是谁。   陈启权其实话也只说了一半。   渡了雷劫者,除了飞升成仙以外,还可以选择成为‘地仙’。虽被称为‘地仙’,但那也不过是往好听了说罢了。   ‘地仙’也被称为散仙,是放弃了飞升证道的机缘,以凡人之躯体困于六道之中,永世入不得轮回。   飞升证道乃是所有修炼者的初衷向往。所以世间也不可能有那么傻的人,会选择‘地仙’这条人不人、鬼不鬼的路。   -   白文姍跟着纪释身后走在前方。她埋头走路,脑中思绪万千。   先前遇到石义将军,将她的记忆再次唤醒了不少。   她突然在想,白宸呢?他的结局又是如何。他是否如愿当上了储君,从太宗手里接过了永宁国,他是否成为了一代明君。   白文姍想不起来。   记忆戛然而止,关于永宁国后面的记忆,她只要尝试着去思索,脑子里就是一片生疼。   “不舒服?”   纪释询问一声,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的。   白文姍摇了摇头:“没事。”   “你……”纪释顿了半秒说:“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白文姍脚下一颤,差点把自己给绊倒。   “想起了一些,但不多。”白文姍说:“有些记忆就像被什么给锁住了,一碰就疼。”   纪释眼皮跳了跳,侧过脸用余光瞥了眼白文姍。   “那就好,不要勉强。总有记起来的一天。”   “嗯,好。”白文姍应了下来。   齐木楷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又被梅初给拳打脚踢的,只好躲到白文姍身边来。   “文姍姐,真的没想到你以前竟然是永宁国的公主。”齐木楷惊叹道:“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觉得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家。”   梅初白了对方一眼道:“少拍马屁了。”   齐木楷瞪了对方一眼,向着白文姍说:“文姍姐,梅子姐竟敢说你是马,我帮你教训她去。”   “你可别胡乱曲解我的意思。”梅初气得就想抽他。   白文姍没有在意两人的打闹,可她刚看见齐木楷跳着脚就往一处盖着深色树叶的位置跳,眉心微微一动。   “小心。”   纪释伸出手一把将腾在半空的齐木楷给拉了回来。   “怎么了?师伯。”齐木楷不解。   梅初看出了纪释脸上的凝重,收拾起了打闹的情绪,凑了上来。   白文姍伸出手按在地上,轻轻朝着左侧某个位置一点。   “嗖”的一声,地面上刺出一根根尖锐的地刺,齐刷刷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齐木楷瞧见这幕,后背有些发凉。要不是纪释眼疾手快,他可就被串成烤串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还有陷阱。”他忍不住抱怨起来。   白文姍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些地刺。横七竖八的,像是被人破坏过,早就没有了本应有的威力。   不过这个陷阱布置极为精巧,掩藏得很深,一般人难以发现。   不过……这技艺怎么这么眼熟?   她不自觉朝着赤足和尚看过去。   纪释也是蹲下身子,多看了几眼。眼中除了深思熟虑看不出别的情绪。   “一会儿大家都提高警惕,小心些。不要中招了。”纪释没有解释这些陷阱的由来,只是提醒了两句,特别是对齐木楷说的。   纪释不说,但白文姍却清楚。   这个陷阱的布置方式,正是与对方教给她的如出一辙。她在【月亮】牌中所布下的,也是这种陷阱的变类。   她想起纪释曾说过,来这沐川县是为两件事。她原先以为那石义将军就是所谓的‘其二’,但现在看来,‘其二’怕是另有隐情。   随着众人越来越深入,所见到的陷阱也是在逐步增多。   有的还完好无损,有的已经失去了作用。更有的,已经毁损。   但那些陷阱布置的手法,白文姍都识的。她越来越想要知道这永宁国遗址里,到底还有何物在作祟。   直至纪释脚步停了下来。“等等,有人。”   白文姍精神紧绷,她朝着前方看去,只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在交错。   看那架势,应该是在交战。这永宁国遗址除了他们几人以外,竟然还有其他的人。   隔得有些远,看不太清两人的容貌。但从举止和形态上,能看出两人一老一少。   老者白发青衫,一举一动犹如撼动山河之势。   对面那少者,却没有丝毫落入下风。另外那人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右手呈爪,以幽魂为利器,撞击着那名老者。   ‘他’好似能号令幽魂,将两人所处的战场布成一道炼狱。   “非毒?”纪释发出一声惊叹。   非毒?是指的那黑衣人?   白文姍转过头,看向赤足和尚,只见对方面色凝重,视线在两道身影上来回落下。   那黑衣人抓起数道幽魂,组成长龙状,呼啸着朝着老者击去。转眼间,‘他’发现了远处的几人,抬起手刚想要追加攻势,却又停了下来。   老者抵挡住那由幽魂构成的长龙,嘶吼声和憎恶声冲击着他的耳膜,脚下硬生生地在地面上划出两道裂痕。他刚想还击,对方却抽身消失不见。   那黑衣人并不恋战,只不过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老者刚想去追,耳翼微微一动,侧过头发现了百米开外的白文姍几人。   他的面容遍布皱纹,老态龙钟、身形干枯。   瞧见了那老者的正面,王梦秋和陈启权都是脸色一变。齐木楷扯着嗓子叫道:“这不是……这不是……祖师爷吗?”   “祖师爷?”白文姍诧异地唤了句,只觉得对方的面相有些眼熟。   王梦秋赶紧朝着对方迎了上去。   陈启权小声地在梅初耳边提醒,顺道也说给众人听了。“那正是现由龙虎山供奉的祖师爷——白、文、宸。”   听到这三个字,白文姍如被雷劈了般愣住。   记忆中捏着她衣衫不肯放手的少年和面前老者的面容重合。   她的弟弟,白宸?   作者有话说:   非毒是最后一个故事了哈,所有的谜团都会彻底解开。   至于非毒是谁死后化身的厉鬼,可以尽情猜哈,会是一个你们想不到的人。 第89章 白无常   老者在王梦秋的接引下, 一个跃身便降了过来。   他率先着眼为首的赤足和尚,轻轻点头道:“师兄。”   纪释在众目睽睽下应声道:“师弟。”   就在齐木楷、梅初,甚至王梦秋都错愕惊异之时, 那名老者面露激动的朝着白文姍迈去,一把紧紧拉住对方的手臂,唤了声。   “姐。”   白文姍怔在原地,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句:“白……宸?”   却只瞧见对方潸然泪下,苍老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那白发苍苍的面孔与记忆中的少年相吻合, 白文姍彻底是想了起来。面前之人, 正是她的弟弟, 白宸。   “姐,你还记得我。”白宸的声音哽咽。   “记得一点。”白文姍应道。   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人又是有点熟悉, 又是有些陌生。和记忆中的弟弟白宸不大一样。   不免有些生分, 只是未曾想到, 两人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她也曾幻想, 如若再次见到曾经记忆中的故人会是何种场面。此时见到白宸,不料对方已是垂暮之年。   “曾说,生前仍有宿愿未了却的, 死后会不自觉地相遇。”纪释说:“看来也是有几分道理。”   赤足和尚的话听起来是在解释两人相遇的缘由,但白文姍不自觉侧过了头看向对方。   她跟着来这永宁国遗址,不正是因为对方吗?难不成……是纪释有意带她来的,就为了见到白宸?   但显然,此时也不是寒暄和追忆的时候。白文姍询问起面前的老者:“白宸,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宸缓和了下情绪说:“这里有一只非毒, 想来刚才你们也都看见了。”   “我发现永宁国遗址里的异常, 早些天已经来巡察了一番, 但未作足准备,被‘他’所伤。此次前来,就是来解决‘他’的。”   “那非毒不似寻常,能打开通往冥界的通道,这些幽魂全是‘他’唤来的。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百鬼夜行怕是要再次上演。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和‘他’交战了数回,不好对付。”   祖师爷的伤果然是在这里受的,王梦秋表情凝重。这非毒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祖师爷都险些不是对手。   纪释瞧见众人的不惑,解释道:“非毒,生于嗔怒。能驱使亡魂,常彷徨于阴阳两界之间,为迷途亡魂摆渡。”   白文姍默念了下这个名字。想来觉得有些悲悯,这不是和她一个样吗?游离在两界外,没有归属和终点。   “走吧,”纪释说,“如若真是如此,那定要尽快解决。”   白宸应道:“这次有师兄出马,肯定是手到擒来。”   赤足和尚没有理会对方,径直朝着更深处走去。   等几人都走了好远,齐木楷才手舞足蹈地在梅初面前比划着。刚才有祖师爷在,他话都不敢说。   “什么情况!!”齐木楷脸色涨红,表情崩溃,“为什么祖师爷会叫文姍为‘姐’?而且还叫师伯为‘师兄’?”   他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这相伴半年的师伯和白文姍,竟然与门派中堪比神明的祖师爷是同一辈的,这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惶恐。   “而且他们还那么淡定就相认了。祖师爷那可是往上数好几个世纪的人物。”   梅初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我哪知道,我只知道你把尾巴夹好就对了。”   齐木楷掰着指头数了数。   他知道自己的辈分在这几人里是最小的,但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小得那么夸张。   他暗暗想着以后绝对不能再用师伯和文姍姐来称呼对方了,怕折寿。他决定,见了那两尊活佛,一律用‘老祖宗’来称呼更为合适。   -   越往深处去,永宁国遗址的现状越是让人生惊。   周围的空间很是不稳定,那原本藏在爬山虎和青苔下的遗迹旧址已是千疮百孔。   随处可见被撕裂的空间的波纹,口子里一片混沌,四处飘荡的幽魂正拥在撕裂的口子往外挤。   而且那空间裂痕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纪释说得没错,如果不加以处理,百鬼夜行即将问世。而且这一次会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   人间与冥界的交割变得模糊,没走多远,白文姍已经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处。   她朝那不断裂开的空间裂痕里望去,深不见底的混沌好似要将人吞噬,牢牢将视线吸附,根本难以挪开。   “小心。”   只听见一声宛如山涧溪流声响。   白文姍脚下踏了个空,再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倾斜着朝着下方倒去。她的余光瞥过,赫然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虚空。   好在一只手挽了上来,轻缓地挽在她的腰间,将白文姍给拉了回来。   慌乱之下,白文姍攥紧对方的衣襟,将原本整洁崭齐的衣衫给拉开了,让赤足和尚脖颈下方的黑迹给露了出来。   另一侧的白宸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没有作声。   等白文姍彻底将重心调整好时,才从赤足和尚的手里挣脱开来。   “不好意思。”她轻声道着歉意,手里下意识地要去帮对方整理衣襟。   可手指刚与对方那消瘦的锁骨碰触到,又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没事。”纪释伸出手,快速将凌乱的衣襟整理好,将黑迹重新掩盖了进去。   “这些裂痕,是通往冥界,你要小心些。”   他继续说:“常人有阳气护体,不易踏入,就算踏入其中也会被排斥而出。只有鬼魑才会被无意识地吸引,踏进去容易,但想要再出来就难了。”   白文姍记下了对方说的话。   “那非毒虽然在这里行动自由,但也不是无迹可寻。”纪释蹲下身子察看地面上凭空出现的裂痕。   “这些裂痕,都因非毒而起,所扩张的方向,也是以对方为中心。”   听了对方的话,白文姍也注意到了这点。   这些裂痕,不论出现在什么方位。它们缓慢扩张的方向,都是朝着正北向。   “顺着这个方向,迟早能找到对方。”纪释站起身来,侧过头朝着白宸问了句:“你刚才说已经和这非毒僵持了几日了?”   白宸点头道:“没错。师兄你没来以前,我一直在和非毒周旋。这非毒,生性狡猾得很,根本不主动发起进攻,每次寻到‘他’不过两个回合,‘他’就找机会溜了。”   纪释听完这话,不免多用几个眼神看了几眼白宸。   “怎么了?师兄。”白宸问:“可有什么不妥。”   纪释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你我二人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和以往比起,修为是否进步不少。”   “唉,”白宸叹了口气,“都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还能有何进步,不退步都算不错了。还是羡慕师兄的好,早早参透世俗。”   纪释没有回答对方。   “对了师兄,”白宸继续追问,“你是在哪里找到皇姐的?”   白文姍刚想搭话,却被纪释抢了先。   “在雁阳关。”   赤足和尚言语精简,并没有多透露些什么。   白宸眼中似乎若有所思,捋着胡须道:“这样啊……”   白文姍不明白纪释为什么要那样说,但从对方的眼神中又是寻到了几分意味。也没有戳穿对方。   她发觉这师兄弟俩人出言都是话里有话,听得多累人,索性也就不去揣摩。   -   非毒虽然身法如鬼踪,但仍然还是让众人找到了‘他’的身影。   凉亭、荷池。   荷叶因为没有人打理,已经野草丛生,半人高的稻草快要将那池子中央的亭子淹没。   而那全身漆黑的非毒此时正坐在亭檐边上,望着远方发呆。   不知为何,白文姍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了落寞、荒寂的感觉。仿若坐在那里的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座石碑。   纪释与陈启权递了一个视线,对方立马会意。陈启权带着梅初、王梦秋带着齐木楷,两组人分别形成一条对角线,以非毒为圆中心布下法阵。   白宸也摸出了符箓,举在身前时刻准备着攻势。   非毒丝毫没有意识到众人的动作,两只手抱着膝盖,依然是背过身子。   白文姍凝神看过去,她惊讶地发现,这非毒可能并不是男性。   虽然漆黑的衣帽几乎将非毒整个身体遮挡。但才骨架和身形,仍然是勉强能看得出,那是一个女性。   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地道:“太玄弥封。”   这是龙虎山和神霄派难得能体现一脉相承的法术。太玄弥封,需由四人同时运作,可短暂将空间封锁,神仙都在所难逃的法术。   感受到灵气的涌现,非毒敏锐地侧过了头,刚想跃身而起,只见一道怒雷朝她落来。   非毒躲闪不赢,手呈弓状,一把撕开空间裂缝,让怒雷淹没其中。   白宸一击不中,手中黄符再次频现,天地如顷刻般倒转,天已不是天、地已不是地。   无数怒雷凭空出现,朝着非毒所在的方向袭去。   纪释一步跨过百丈,直指非毒眉心。   众人的攻势如凶猛的洪水,排山倒海般朝着非毒所去。   只见那非毒并没有慌张,落地成影,不过须臾瞬间,便出现在了另一个方位。   她有些诧异,本该直接离这而去,却没想到被众人早已埋下的太玄弥封给阻拦了。她疯狂地撞击着太玄弥封所留下的空间涟漪,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开。   “别挣扎了,这一次你跑不跳了。”白宸喝声道,从另一个方位逼退着非毒。   白文姍瞧见非毒被逼退的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刚想转身让开,却见非毒手中朝着后方狠狠一拍。   一道横跨半个视野的裂缝被撕扯而开,内侧的幽魂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白文姍只感觉灵魂被莫名的力道拉扯,回过神时,已然踏入了裂缝之中。这道时空裂缝通向冥界,她可决不能陷入其中。   “不要!”   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战栗不已,她拼命地想要向外游动,却见那道裂缝正在闭合。   完了。   她伸出手,想要探到裂缝之外,身下却如万吨巨石拖着她不断地下沉。   就在白文姍近乎绝望之际,一只手勾上了她的指尖。   白文姍睁开眼睛,她看见了那正迎面而来的赤足和尚。对方白衫飞舞,悬游半空。   纪释拉过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背对着的那道空间裂缝,已近乎愈合。   他们二人正被裂缝包裹而进,陷入了一片虚空。   “我们会去往哪里?”白文姍问得很小声。   纪释凑在她的耳边说:“哪里都无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8 18:04:14~2022-08-22 19: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爻玉 30瓶;兮杉清汝境 10瓶;阮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白无常   周围的空气已经凝滞。   白文姍紧紧攥着纪释的臂膀, 感受着坠落所带来的离心感。   如若同对方先前所说,这溢出冥气的裂缝通往的是幽冥鬼界,那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何种险境。   不知坠落了多久, 等白文姍再次睁开眼睛时,正好看清赤足和尚阖目沉眼的模样,腰间多了一股灼热的触感。   “咳。”   白文姍轻咳一声, 从对方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四处打量了几眼。“这是……什么地方?”   入眼之处寸草不生, 除了悬在不远处的绿色荧光物体外, 光线也是昏暗得很。地面上像是被覆盖了一层龟斑灰土, 密密麻麻地一眼看不到头。   断崖和地面开裂所导致的裂缝随处可见,裂缝里是苍青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远处还能看见些许建筑物,不过色调有些偏暗, 和寻常所见的大有不同。   纪释缓缓将手抽了回去, 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酆都。”   酆都, 又称地府, 乃是亡者去往轮回所必经的地方。非毒拥有联接阴阳两界的能力,此时他们二人,显然是进入了阴界。   白文姍略微有些愣神, 原来这里就是酆都吗?如果说她将魂魄全部找回,是不是就该出现在这里了。   她是一个本就该属于这个地方的鬼魑。但赤足和尚不是,白文姍瞥向对方。   “活人也是可以入酆都的吗?”   纪释应道:“可以。”   活人是可以入酆都的,但赤足和尚的话没有说完,一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幽魂接话道:“可以是可以。但无论是生是死, 入酆都者, 即为鬼态, 再无生还的可能。”   说完就朝着赤足和尚一指, 表情如见了鬼般狰狞地尖叫着:“这里有活人啊!”   听到他这一唤,原本还空旷的地貌中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地缝中、墙角里、尘土下纷纷冒出了头,挤着身子往外面瞧。   纪释拉起白文姍的手,说:“快走。”   白文姍此时也发现了场面的不对劲,跟着对方的脚步三两下就跃进了建筑群之中,消失在了交错的街道间。   其他看热闹的幽魂视线失去了目标,全都聚集在那只尖叫的幽魂身前,你一嘴我一句,嘈杂不已。   “刚刚那是什么?”   “一眨眼就不见了,没看清。”   “你说你好好的叫什么,把我觉都吓醒了。”   那只幽魂拍着胸脯,好似还惊魂未定。指着赤足和尚离去的方向道:“吓死我了,有活人啊。”   其他幽魂听闻一个劲地摆手。   “啊?有活人?你可别吓我。”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这可是酆都,哪里有什么活人,就算活人下来了也分分钟成死人。”   幽魂们针对是否遇见活人的问题商讨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管他是活人还是死人,他们所前往的地方是酆都城。那里可是有无常大人巡守,闹不出什么动静的。”   “桀桀桀桀……”   -   进入了酆都城,白文姍才发现这里与阳界的城市并无不同。有街坊小厮、有过客贩夫,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容貌。   有的面色发青、有的缺胳膊少腿。更甚者,连头颅都没有,依然在街道上游走。   白文姍眉头皱起,她问:“这些鬼魑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在等。”纪释不知从何处取来一顶草笠,将惹眼的容貌和那属于活人的气息给隐住了。“在等去往轮回的机会。”   纪释继续解释道:“他们或许是生前犯了错,身上孽念太多,需要在酆都城将孽念除尽后才能转世轮回。”   原来就连阴界酆都也是有着它独有的一套体系。人犯了错,就要赎罪,等罪赎清了,就可再次入六道之中。   白文姍听闻有些咂舌,她还不知阴界也是有如此律法。   “那一处……”白文姍指了指高耸直入天际的尖塔。塔尖上推搡着挤满了幽魂,它们挣扎着跃起,想要触碰着什么。   “那正是我们的目的地。”纪释说:“青塔。”   “青塔?那些幽魂在干什么。”白文姍瞥去,只见那直塔像是有什么魔力般,吸引着无数幽魂飞蛾扑火。   “传闻青塔之尖能觊觎阳界。那些鬼魑,可能都是生上孽障太重,入不得轮回,想通过青塔寻找回到阳界的机会。”   果然,随着纪释的话音刚落下,一道裂缝在青塔之尖撕裂开来。那些幽魂争先恐后地往里挤着,生怕落后于他人。   但那裂缝正如独木桥般,能在众鬼魑者胜出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在青塔尖坠下。   那道裂缝很眼熟,白文姍看出来了,正是出自打通阴阳两界的非毒之手。她和纪释如果想要重新回到阳界,只有如同那些鬼魑一般,穿过通往阳间的裂缝。   就在白文姍准备朝着青塔抬步时,一只小手拉住她的衣衫。   “姐姐,买冰糖葫芦吗?”一声诺诺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白文姍低头一看,是一名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她手里举着一只冰糖葫芦,眼中满是哀求。   酆都中还真是神奇。同为鬼魑,疯狂的鬼涌在青塔,平静的鬼在街道售卖商品,仿若井水不犯河水,见怪不怪。   瞧见对方举着冰糖葫芦的小手,白文姍下意识地就要接过来。但下一秒,却被赤足和尚给拉住了。   “这里可是酆都,售卖商品用的是孽障,买了他人的物自然也承接了他人的孽。”   听到赤足和尚的话,白文姍才反应了过来,朝着那小女孩说:“抱歉,姐姐不买。”   那小女孩瞧见即将到手的‘肥羊’跑了,立马翻脸。白文姍那一脸茫然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入酆都不久,这种人,最是好骗。   可哪想到却被赤足和尚给截了胡。   小女孩的脸色变得狰狞,声音瞬间像是成熟了数十岁:“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孤魂野鬼,竟然坏老娘的好事!”   白文姍见识到对方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免有些惊讶。她差点忘了,驻留在酆都之人,都是孽障还未清者,生前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这小女孩欺骗性的外表,看样子像是骗了不少的人。   她脑袋诡异地朝着后方180度的旋转,露出藏在脑后的中年女子面容。   “坏了这里的规矩,自然是要付出代价!”那女子的声音干哑得刺耳。说完原本还是路人模样的行人竟是一圈圈将白文姍二人给团团围住。   她还有同伙。   看来他们打从进入酆都城开始就被盯上了。此时这些鬼魑,看来是打定主意要黑吃黑一把。   白文姍退后了半步问:“你们想干嘛?”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小女孩声音弯酸不已,“你们既然不愿意买我这冰糖葫芦,那别怕,我们也不会怎么你的,不过是把你的魂魄分食而已。”   小女孩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好久没尝过新鲜、干净的魂魄了,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   白文姍有些犯恶心。   果然恶人就算是下了‘地狱’,仍然是为非作歹。   那几人,眨眼之间就朝着白文姍扑来,势必要将她这‘美食’给吞噬。   白文姍抬着手,刚想要有所动作,只见赤足和尚向前迈出一步,拂袖抬臂之间,就将面前的几人给击退。   那小女孩见一击不成,四肢趴在地上,形成一个诡异的犬姿。下颌脱臼到一个人类难以达到的位置,张开满嘴尖牙,朝着赤足和尚啃食去。   纪释没有动用法术,凭借□□与对方周旋,竟也是丝毫没有落入下风。几个碰撞下来,小女孩又躲进了鬼魑堆了,如饿虎般随时准备再次偷袭。   这些鬼魑并没有太大的能耐,白文姍赤手空拳也能对付得了。可架不住对方的人数众多,不多时白文姍与纪释就被逼退到墙角处。   眼看着那些鬼魑面露凶光,一步一步地逼近,两人的后方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正当纪释应付着一众鬼魑之时,白文姍一掌掀翻那扑腾在半空中的人影。可对方的身躯才刚刚倒下,藏在对方身后的那小女孩已经鬼魅般袭出。   那小女孩本就藏在鬼魑身后做好伏击的准备,此时潜藏一击正是要击中白文姍的要害。   白文姍躲闪不及,刚准备将手臂横在身前抵挡一番,又是被纪释朝着身后一拉。   小女孩的爪击还未完全落下,就被赤足和尚钳住了手腕,攻击自然也是落了空。   但那残留的一阵爪风掠过,掀起了半扇赤足和尚的草笠。随着草笠地掀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气味传进了那些鬼魑的鼻腔。   小女孩的动作骤然停滞了下来,她睁大着眼睛看向赤足和尚,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不止是她,其余的鬼魑见到赤足和尚的模样也是下意识地退缩,不再上前。   那小女孩喘了两口气,眼睛一转,立马捏着嗓子喊道:“无常大人!这里有活人!!”   小女孩的声音尖锐而又具有穿透力,响彻半边酆都城。   她的声音才刚刚落下,只听见一道如雷贯耳的吼声从天边降下,将那些幽魂听得浑身一抖。   身着黑衣黑帽的男子踏空而来,他垂目瞥向墙角的二人,竖眉呵斥:“何人竟敢在酆都放肆!” 第91章 白无常   “何人竟敢在酆都放肆!”   黑无常的声音如雷贯耳。他头戴高帽, 全身漆黑,就连肤色也是墨色。   酆都接连出现异端,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此时的白文姍和纪释二人正好撞上枪口,他要不好好出气一通。   “是你?”   黑无常看清了赤足和尚的容貌后,反而没有了先前那般骇人。   那小女孩瞧见黑无常的出现, 一脸献谄样:“无常大人,幸好你来得快, 不然这人可就要逃了。”   她指了指赤足和尚:“那可是个活人。”   话语之下, 是想讨些赏赐。   “活个鬼, 滚。”   黑无常一脚将趴在他身边的小女孩给踢翻,将场子清理干净了才说:“司长川,你好好的地仙不当, 跑我酆都来做甚, 要是让孟婆知晓, 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文姍抬眼向赤足和尚看去, 听黑无常的口气,竟然和对方已是熟识。   地仙是什么?她不知。这几百年里,司长川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已经相差甚远。   黑无常伸出细长的舌头几乎要拖在地上, 笑眯眯地说:“你的头发呢?几百年不见,你怎么成秃子了。不会这次又是来找人的吧?”   纪释也不遮掩了,将头笠摘下。他摇了摇头,回答着对方:“不是。是来带人走的。”   黑无常笑容凝滞,转而由笑为怒。   “笑话, 入了我酆都之人, 还能容你能带走的。司长川, 别以为仗着几分修为就可以耀武扬威、为所欲为。生入阳、死入阴, 那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岂容你来打破。”   白文姍算是彻底看不明白了。她原先以为黑无常与赤足和尚是熟识,或许会好说话些。但没想到,场面一度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她本就未入冥界,魂魄不齐。”纪释说:“只不过被非毒所伤,才误入酆都。”   听见非毒的名字,黑无常恶狠狠地呸了两声。他将饶有趣味地将视线落到白文姍身上,瞥了好几眼。   “却是魂魄不全,入不得轮回。”黑无常话锋一转,哑笑两声:“不过亡者入酆都,绝无再走的可能。看你身边那鬼魑这般伶俐,不如入我无常府得了。”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上一次见到司长川时,对方将酆都搅得天翻地覆,这一次他定要拿对方出气。   就算对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也自然会寻个子虚乌有的罪名为对方安上。   “看在你帮酆都在凡间渡化厉鬼的情分上,别说我无常大人没有网开一面。你走吧,她留下。”   纪释眉头一挑,手悬空一抽,将那柄铜铃禅杖从虚空中握了出来。他回道:“要不然……她走,我留下?”   黑无常的脸色微微一变。   “给脸不要脸。”   黑无常将手中的长旗挥起,凛冽的煞气朝着赤足和尚袭去。   纪释左手画符,右手举杖。形成一道由灵力构筑的屏障将他们二人包裹在内,任凭黑无常手中的煞气蔓延,也无法近身几步。   但黑无常显然并不是如此简单,他摇动帆旗,酆都上空出现了层层黑雾,黑雾逐渐凝练成实体,幻化成兵俑模样,抄着家伙开始破除屏障。   这些黑雾都是至纯的冥气所凝练,赤足和尚所施展的屏障刚接触到兵俑,便发出兹兹作响的声音,想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瓦解那道屏障。   纪释乃是地仙,在凡间还能发挥出十层实力。但此时在酆都,没有了灵力底蕴,充斥在空间里的全是冥气,法力用一分就少一分。   白文姍虽然并不懂修炼上的事,但想来纪释并不占优势。   纪释在前方开着路,白文姍跟在后方,缓慢地朝着青塔所在的方向前行。   黑无常与赤足和尚的法力应该不相上下,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一会儿他占据上风,一会儿对方又取得优势。   谁也奈何不了谁,僵持了好一会儿。   就在白文姍以为他们就要在这般僵持下抵足青塔时,第三个人加入了僵持的局面之中。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又来了,可真是稀客呢。”   一道女声从远处传来,白文姍侧目望过去,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女性的身影。   那名女性身材高挑,坐在由小鬼拉着的马轿上。她跷着腿,慵懒地用手肘撑着脑袋,右手两指之间还夹着一支未抽完的香烟。   “孟婆,你可算来了。”   黑无常瞧见对方,也不急着对付赤足和尚了,降身在对方身旁。“这司长川胆大包天,又敢来我酆都作祟,这一次,定不能要他好过。”   “你的酆都?”孟婆眼神一瞥,盯得对方后背发凉。   黑无常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赔笑解释道:“你的、你的。”   孟婆双腿一伸,踩着高跟鞋站了起来。抽了一口香烟,吐出一层烟圈道:“老熟人,别来无恙啊。”   孟婆?   这是白文姍在酆都见到的第二个传说中的人物,只见对方红唇似火,身着时髦,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和想象中的样貌倒是有些出入。   纪释朝着对方作了个揖,道:“无意叨扰,只不过借青塔一用,还请见谅。”   “哟,这会怎么变得这么客客气气的了?不发疯了啊?”孟婆伸出食指捂着鼻尖,笑个不停,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她抬手挥了挥手,将抬轿的小鬼给支走。转动着手腕眼眸子发着青丝,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   纪释看出了孟婆和黑无常的动作,他递给白文姍一个眼神。   白文姍精准地读取到了讯息。要让她先上青塔?还没等她将这个讯息消化下去,只见孟婆出手了。   孟婆她招引着酆都冥焰,脚下生莲。那泛着幽光的冥焰在她的手中犹如玩具般扯出一朵朵形状绚丽的火莲,朝着赤足和尚扔来。   “司长川,你当我酆都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声音震吼,轰鸣着整个酆都。   孟婆手中的火莲接触到纪释所构筑的灵力屏障,触碰的瞬间炸裂开来,化为滔天烈焰,将所触碰到的一切吞噬其中、燃烧殆尽。   屏障瞬间瓦解,纪释将禅杖下倒,放在白文姍的脚下。白文姍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踩在上面朝下用力一蹬。   纪释借着挥舞禅杖的力道,将对方往青塔所在的方向送去。   两人配合得很是默契,不过半秒之间,白文姍已经腾空朝着青塔而上。   黑无常刚飞身前来准备阻拦,纪释禅杖一横将对方拦腰斩下,落在地面上嵌入深坑。   “你!”黑无常指着赤足和尚,说不出话来。   纪释依身挡在孟婆和黑无常前往青塔的必经之路上,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阻碍对方。   “看来,那个女的,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是吧?”孟婆指尖跳动的青莲,朝着白文姍望去。   司长川曾来酆都大闹过一回,那时的他,远没有现在这般理智,整个人像是患了失心疯。   孟婆道:“我都说了,她不在酆都,你偏偏不信。”   赤足和尚脸上略带歉意:“早些年,是我唐突了,抱歉。”   “一句抱歉有什么用,”孟婆手中青莲飞舞,“不如你就留下来赔罪吧,反正白无常的位置还是空缺,留给你,我看正好。”   那多被压缩到极致的青莲甚至都还没抵达赤足和尚的身前,就已经绽裂开来。   酆都的半空中凭显一朵滔天冥焰,向着纪释包裹而来。   -   白文姍连续滑落了两截塔峰,才拉住了青塔的边缘,稳住了身形。   她朝纪释所在方向看了一眼。对方此时正以一敌二,帮她抵挡着身后的攻势。来不及多想,此时她能做的,就是尽快抵达青塔之颠。   顾不得后方炸裂的冥焰青莲,白文姍扒着塔峰外围,朝着顶端攀登。   无数如她一样的幽魂遍布整个塔身,每一个都拼尽全力地在往上爬。   甚至有些地方都没有落脚点,白文姍只能踩着其他幽魂的肩膀才能借力继续上行。   这攀爬青塔远比看上去要困难,随着每向上一步,一股压强像是扛在人身上的重担般出现,每一步身体都沉上一分。   也不知道攀爬了多久,等白文姍手脚僵硬,浑身像是被汗水打湿般出现在青塔之巅时,才是面色一喜。   与阳界已是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到那属于阳界的靛蓝天空。   “纪释!”白文姍朝着赤足和尚喊了一声。   赤足和尚听到她的呼唤,也不恋战,用禅杖划出一道突破口就往白文姍所在位置而来。   他身手矫健,踩在塔峰上轻轻一点,就是数十米高。不过数息时间就抵达了白文姍身边。   只要待非毒再次打开通往阳界的裂缝,他们就可以离开酆都了。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孟婆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他们走,她踩着青莲,阻挡在青塔之上。   纪释眼见对方誓不罢休,转过头朝白文姍说:“你先走。”   “那你呢?”白文姍回道。   “我后面就来。”   白文姍仔细地注视着对方的瞳孔问:“当真?”   “当真。”   纪释说完一道怒雷甩在孟婆的青莲之上,将对方引到了另一个方位。   白文姍半蹲下身子,如一支即将开弓的□□,时刻准备着射出。   只见一声雷鸣响起,青塔之颠的上空出现了那道熟悉裂缝的痕迹,白文姍一跃而起,朝着还未完全打开的裂缝腾去。   只有等她先回到了阳界,纪释才能大展手脚。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穿过裂缝重回阳界时,一道帆旗缠绕上她的脚踝,拉着她往下坠去。 第92章 白无常   是黑无常。   白文姍眼睁睁地看着已触手可及的空间裂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此时如同飞蛾扑火的其他幽魂一致,从青塔之颠的最高处所坠下。   纪释瞧见了黑无常的动作,右手举着禅杖一扔, 就将对方狠狠拘禁在地面之上。可他刚要转身朝着白文姍而去,却被一朵又一朵青莲给挡住了去路。   孟婆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黑无常的帆旗被纪释给切断,但白文姍整个人仍然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摔落坠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让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只差一点。   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回到阳间了。   就在白文姍以为自己即将在青塔脚下摔得粉身碎骨时, 一道如橡胶般的手伸出常人难以达到的长度, 挽在她的腰间。   下坠之势就此停住, 那双手将她稳妥地放在了青塔侧翼。   白文姍诧异地朝着下方望去,看见了那双手的主人。   “郭念?”   白文姍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酆都之中竟然能再次见到那曾所渡化的伏矢鬼。   郭念将双手收回, 朝着她昂首示意, 露出一个笑容。   此时的对方, 已经没有原先看上去的那么苍老, 她慈眉善目、神态饱满,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以前曾被对方追杀,此时却得益于对方相助, 白文姍感激地朝着郭念点了点头。   裂缝还未愈合,她还有机会。   白文姍迅速稳住身形,朝着青塔上方而去。可重力加负下,让她就算竭尽所能,拼到了身体极限, 也赶不上裂缝的愈合速度。   快一点。   要是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白文姍的手指在青塔锋利的塔峰上划出了裂痕, 疼痛并未让她缓慢半分。眼见空间裂缝正在逐渐闭合, 她的心脏如被火烧般火急火燎。   她极力顶着背部, 对抗着青塔上的那股压强。巨大的压力作用下,让她的耳部渗出了鲜血。   就在快要濒临极限之时,白文姍只感觉浑身一轻,那股压强莫名消散,自己犹如顺风之势般迅敏。   不对,是风。   那席卷而来的狂风好似长了眼睛,聚集在白文姍的身周,带着她往上涌。   “这是……”   白文姍侧头回望,只见青塔北翼上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大将军。”   石义双手抱拳,粗壮的手臂膨胀了几分,威慑的风压从他掌间涌出,带着白文姍乘风而上。   白文姍借着风势只不过是瞬息之间,已经抵达了空间裂缝之处,甚至伸出手就能触碰得到。   那道通往阳间的裂缝已经闭合到只有一条缝隙宽,可脚下凌冽的狂风却戛然而止。石义被黑无常口中喷出的煞气所伤,失去了控制的狂风骤然停歇。   此时的白文姍正腾在半空,脚下失去了乘风,转瞬就要往下再次坠去。   “我也来送你一程。”   只听见一句温柔的女声响在白文姍的耳边。一道道线条如凭空架起的桥梁,将白文姍托起,将她往裂缝处送。   “宋婧。”   白文姍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那些线条组合成宋婧的上半身,她对着白文姍说:“快去吧,你还不属于这里。”   “谢谢。”   白文姍声音有些哽咽。   宋婧轻声述说:“谢谢你才是。”   那一道道线条挤进那道即将合起来的裂缝,硬生生延缓了几秒闭合的时间。   白文姍侧身跃入其中。   -   “看来你那小女友已经走了。”   孟婆瞧见白文姍离去的身影,心中略有不甘,打了个响指将青莲召唤出来,想了一会儿又按熄了。   纪释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终于放松下来,朝着孟婆说:“还打吗?”   “还打什么啊,不打了。”孟婆赌气似的蹬了两下脚。“酆都尽是出了些叛徒。”   他们这种程度半仙,就算打得天崩地裂,对于自身而言也伤不到根本。换句话说,就算是动起真格来,也是徒劳。   她虽然比起赤足和尚修为更胜一筹,但要彻底毁掉对方的元神,也不是那么容易。   毕竟他们这些半仙,命大得很。   孟婆本来是想让纪释这次来酆都好好吃瘪一次,拿他没什么办法,动他的小女友也是不错的。哪想到竟然连白文姍都没给留住。   “喂,司长川。”孟婆眼咕噜一转,想到个好主意。她笑盈盈地说:“要不然,我们来做个交易得了。”   “洗耳恭听。”纪释拂下衣袖,将禅杖重新召唤了回来。   孟婆跷着腿,坐在屋檐边上:“我可以放你离开,也可以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黑无常脱离了禅杖的掌控,立马跳了过来。   “孟婆,怎么能就这么放他离开呢。司长川三番两次来我……们酆都作祟,简直是在挑战你的权威啊。”   孟婆白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对方,而是歪着脑袋等着赤足和尚的答复。   纪释并没有那么快得答应对方,而是慢声细语地说:“连酆都之主都不好做的事情,这个忙我不确定能不能帮到。”   这两人都是活了数百年的老狐狸,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都不为过。   “你能帮。”孟婆勾了勾手指,让小鬼递了支烟过来。右手食指竖起,燃起一团青焰点燃了香烟。   “也只有你能帮。”   纪释似乎有些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那可不是一个小忙。   他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可以,但我也有一个附加条件。”   黑无常一听就炸了:“得寸进尺是不是?有你谈条件的份吗?”   “大人说话少插嘴。”孟婆呼地一声招呼在黑无常的脑门上,让对方委屈地蹲在地上画圈圈。   孟婆吐出一个烟圈说:“你但说无妨。”   纪释动了动嘴唇,将声音拧成了一条线传进孟婆的耳中。   孟婆听闻吟笑了两声,摇着头看着司长川,好似在嘲笑他的愚昧,隔了好一会才道:“好,我答应你,成交。”   眼见局势已定,纪释也不多留。一个瞬身来到青塔之颠,撕开空间裂缝就跃入其中,刚压迫白文姍的压力竟是没能阻挡对方半分。   黑无常不甘心地望着赤足和尚离去的背影,对着孟婆抱怨道:“就这么放他走了?要知道,下回再等得到他来,又不知道要几百年以后了。”   上次的仇还没报到,这次又加深了几分。黑无常决定,新仇旧恨累积起来,总有一天要找他算账。   孟婆意味深长地看着那闭合起来的空间裂缝,笑着说:“放心,这次做了个好买卖。”   黑无常耳翼一动:“你刚才让他帮的是什么忙?”   “还能是什么忙。”孟婆笑个不停。   黑无常愣神片刻,欣喜道:“不会吧,你不会让他去捉‘那个人’吧。”   孟婆笑而不答。   黑无常自言自语道:“司长川如若真能将‘那个人’带下来,那这次放他走到也是小事。”   酆都有两大耻闻,根本无人敢提及。   司长川以凡人之躯入冥界大闹后全身而退,这乃是其中一耻。   而那第二耻,就更加耸人听闻。   第二耻,便与酆都一直空缺的白无常职位有关。白无常并不是一直空缺,七百年前,曾有人天资卓越,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但却没耗过时间,死于垂老。   孟婆可怜那即将踏入仙门之人,特赐予其白无常神格。拥有了无常神格,便为神职,自然不再受生老病死所困惑。   但未曾想到,那人得到无常神格之后,仍然是觊觎飞升大道。借尸还魂,重回了凡间,从此酆都便永远空缺了白无常一职。   孟婆害怕自己的纰漏败露,迟迟不敢上报。左等右等,没想到等来了司长川。   或许,他还真能帮她把‘那个人’给逮下来。   黑无常一想到‘那个人’,眼睛就瞪得浑圆。   “他要是敢下来,我定要让他好好尝尝下油锅的滋味。”   孟婆不以为然,挥了挥手道:“走了,回家打麻将去。牌友们还等着呢。”   -   一阵耀光闪过,白文姍睁开眼睛,没想到率先映入眼帘的人是白宸。   此时的她正处于永宁国遗址那湖中庭的下方,荷花池周围凌乱不已,被搅了个天翻地覆。想来这里刚才正经历过一场大战。   “白宸。”   白文姍唤了一声,四处打量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陈启权、王梦秋等人的身影。只在荷花池角落里看见了那一袭黑衣的非毒。   此时的对方身上的装束已经破败不堪,一头秀发洒在荷花池子里的水面上,如摊出了一副丹青。   “姐,你回来了?”   白宸瞧见白文姍重新出现,脸色一喜,神情有些激动。   被一名百岁老人称呼为姐,白文姍还是有些不习惯,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白宸刚想拉起白文姍,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兄呢。”   “纪释?”白文姍应着:“他说让我先走,应该还在酆都。”   她回想起对方与孟婆、黑无常交战的身影,只希望对方尽快脱身得好。   白宸听闻松了口气,指了指那已经被众人所制服的非毒。   “姐,那非毒已经被我制服了,你来得正好,该你出马了。”   “我?”白文姍指了指自己,有些没明白对方所说的话。她的视线环绕了一圈:“其他的人呢?齐木楷、梅初他们。”   白宸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凑在白文姍耳边音调古怪地说:“你看,那非毒像不像一个人。”   白文姍听闻,脸色带着诧异地朝着非毒望了过去。   只见对方披头散发,半截身子都在荷花池子中。一只手臂已经在先前的应战中断了去,脸上苍白毫无血色。   只有那双眼睛义愤填膺,如鹰隼般紧盯着白宸。   那张面容,的确眼熟。   白文姍与非毒四目相对,赫然是同一个人的容貌。 第93章 白无常   白文姍那丢失的魂魄, 终于在此时找到了去处。   非毒撕开连接冥界的通道,释放亡魂在永宁国遗址作乱。而此时看来,那非毒竟然是由她自己的魂魄所滋生。   白文姍怔在原地, 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   原来在故土引发异端的人,竟是她本人。那十多年前永宁县凭现的百鬼夜行呢?是否也是由她所导致。   白文姍只觉得太阳穴连结后脑勺的地方刺痛不已,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般难受。   “姐, ”白宸的声音恰逢其时的在她耳边响起,“你丢失的魂魄我已经帮你找回来了, 快将它收回来。这一次, 可不许再弄丢了哦。”   他的声音苍老得像是快要断气, 听上去有些魔障。   白宸的右手悄悄抚上了白文姍的天灵盖,手指如在符箓上刻画般点动。一圈灵力蔓延开来,形成一个造型古朴的刻印。   白文姍虽然感觉到了白宸的话语字间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地就想抵抗, 但整个人犹如被操控般难以提起力气。   她的脑海一片混沌, 那些堆积的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在她识海中播放。那一瞬间, 她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终于知晓了她的魂魄残留于世的原因。   白宸手形爪状,朝着双眼空洞的非毒一吸。那非毒已经变得几分透明的躯体受着他的招引, 朝着白文姍体内归去。   白文姍的魂魄已经丢失得太久了,重新归位时,胎光和灵身出现了排斥。白文姍整个灵魂犹如被撕裂成碎片,再重新组合。   那种硬生生嵌入灵魂的疼痛感让她近乎昏厥。   她视线迷茫,尝试着睁开眼睛, 入眼处却是一片漆黑, 外界的场景如窗口般浮现在角落里。她知道这里是哪儿, 是刻印在她天灵盖上的秘法符箓, 将她的神识紧锁其中。   她尝试着挣扎,身体下意识地就想要从白宸的手里挣脱。可就连一根手指也无法抬起,仿若失去了对躯体的控制权。   她对这个感觉已经很是熟悉,毕竟,没有谁比她在这里待的时间更久。白文姍的神识曾被那道符箓封锁了数百年。   神识被锁,躯体和灵魂便成为了他人的傀儡,失去了自我意识,变成了只会遵从他人命令的行尸走肉。   而更折磨的是,被操控之人并不是无知无觉,而是作为旁观者观摩着自己被操控的命运。那种明知是生入地狱,但却无能为力、无处可逃的挫败感,会将人活活吞噬。   原来,她的确是一只魑。   是白宸养的魑,她弟弟亲自养下的魑。   就在她以为即将重蹈覆辙,延续那数百年的囚禁之时,一道带着暖意、犹如圣洁降临的白光环绕在整个池中亭里。   白宸暗叫不好,直接停止了手中继续让白文姍沉睡的动作。伸出干枯的手指迅速掏出一纸黄符,飞快点了几下。   “缩地符,开。”   顿时天旋地转。   他跨出步子,只需半秒时间就可以一步千里。司长川再想找到他,便是天方夜谭了。   更何况,其余的杂鱼零碎全部都被他解决掉了。没人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就算司长川再去酆都闹他个三百回合,也发现不了他的秘密。   再见了,师兄。   愿此生永不再见。   白宸的嘴角划出一个弧度,他那蓄谋已久的阴谋即将达成,手指尖都激动得有些颤抖。   他有些怀念、更有些眷念这种感觉,这种为一己私欲而瞒过所有人的感觉。那种背负罪孽、逃脱的复杂情绪让他愉悦不已。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绪,还是在那一场电闪雷鸣的雨夜。他借着司长川渡天劫之时,心智受到心魔影响而混沌不已,装作对方的身份密谋了一场惊天大案。   时至今日,司长川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那所谓弥天之罪的灭国案是出自他手。   一想到对方撕心裂肺地对着永宁国残骸涕泗交流之时,白宸就兴奋得快要藏不住笑意。   那是他曾自导自演的,密谋得最成功的案子。除了他,无人知晓,就连在他的苍雷下湮灭为尘埃的白文姍也不知。   而司长川在那永宁国残骸处静坐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经诵渡化所有国民亡魂化作的厉鬼。可惜永宁国孽障太重,那些厉鬼不甘就此渡去,凝聚孽障化为墨道枷锁刻印在司长川的全身。   每时每刻折磨着对方。   白宸虽未能亲眼目睹师兄的惨状,但凡有人提及,他总是忍不住多听几句。   原来他那不可一世的师兄司长川的名字,有一天在旁人的口中也是那么的卑贱。   白宸单脚跨进缩地符,他回忆起以往的种种,不觉得罪孽,反倒有些欢愉。   他的思绪早已万千。他在想,再等等。   再等一些时日,这一切都即将结束了。到时候,他也不必再在司长川面前伪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对方了解到真相时的模样。   白宸的距离飞升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上次号令龙虎山弟子为他渡灵,让他感觉到瓶颈已经有些松动,想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迎来自己的第二次天劫。   这一次,他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等他飞升成仙之时,这凡间所有的尘缘、孽障都将抛之脑后。毕竟,他可没有司长川那么傻,自愿放弃飞升大道,转而成为一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仙。   就在白宸以为自己即将再一次成功脱逃时。他已经在构思,准备安排让龙虎山弟子为他再作一次渡灵了。   虽然短时间连续两次渡灵,弟子们肯定会元气大伤。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能成功渡过天劫飞升,付出所有的代价他都愿意。   而静待那道白光闪过,白宸并没有如愿出现在千里之外,仍然是驻足在荷花池亭里。   那道即将完成的缩地符上,灵力开始溃散,片刻便又重新化为了一张普通的黄符。   赤足和尚身着白衫,如裹着晨光般踏碎虚空而来。他手中禅杖的铜铃声响在池亭中央,让飞鸟、游鱼冒头礼拜。   “师弟,这般焦急,是想去往何处啊?”   赤足和尚的声音仍然是那般淡薄,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熟悉他的人才听得出,顿字顿句间,比平时要重上了好几分。   白宸眼见对方出现,表情顷刻间伪装出一副朱颜鹤发的神态。不紧不慢地说:“师兄,那非毒已经朝着北方而逃,我这不是赶紧追上去吗?怕她再在人间闹出什么端倪就不妥了。”   纪释将视线落在昏倒在白宸手臂间的白文姍身上。   白宸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赶紧解释道:“哦,这不是皇姐不小心被非毒所伤,情况紧迫,我只好将她先带回龙虎山疗养。”   他下意识地揉搓了下指腹。   “不必了。”纪释垂目伸手,态度坚决:“把小扇子交给我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   白宸摆了摆手道:“皇姐这次受的伤可不轻,龙虎山的条件可比你那残破不堪的半仙铺子好得多。”   但是纪释显然并不是同他商量的语气,他径直向前迈出一步,身上已然迸发出蓬勃的灵力。   “师兄你这是为何?难不成还要硬抢不成。别忘了,我才是皇姐的亲人。”白宸一面装作不知,一面竖起指印时刻准备召唤雷法偷袭对方。   两方都是剑拔弩张,顷刻间就会点燃,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纪释朝着对方缓慢逼近,开口道:“你为何要囚禁小扇子的灵魂。”   白宸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师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纪释指了指白文姍天灵盖上的刻印。怒声道:“锁神符,被锁神符所刻印之人,将化为施术者的傀儡,神识永世被囚禁在刻印之中,入不得轮回。”   “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如此邪恶的符箓之术。”纪释说:“这就是龙虎山中所谓的养魑?”   白宸不仅自己用这个法子来帮助修炼,甚至还传授给了龙虎山里一些有‘眼缘’的弟子。徐钊便是其中之一。   “哼。”   眼见装不下去了,白宸冷哼一声,满脸皱纹的脸咧出一个诡笑。“就是啊,这种珍贵的法术师兄你怎么可能舍得教授给我。不过是我机缘巧合,通过师祖留下来的秘传习到的。”   “为了什么?”纪释身上释放出的灵压快要将石亭子损毁。整个空间中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寂静得像一片真空。   “你装什么呢?”白宸不屑地讥笑,指了指白文姍说:“你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永宁国世代单传的至粹魂魄,养以魑之、辅以修炼,以助飞升大道。”   “一派胡言。”   纪释扭过头,不再去听白宸的呓语。“什么至粹魂魄,不过是说给有心人听的邪魔歪道罢了,你还真信了?”   “就因如此,你将小扇子困在身边整整七百余年?”   纪释自从将永宁国亡灵渡化之后,剃掉了全部长发,整个人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性。喜、怒、哀、乐,这些常人所拥有的情绪,他好似也再无法拥有。   他数百年来,从未动过半分情绪,此刻,他终于怒了。   他渡化了整个永宁国亡魂,却不见白文姍的魂魄。他曾以为是酆都作祟,前去大闹了一番,苦苦找寻了对方数百年。   未曾想到,一直以来,赤足和尚要找的人一直都被她仅存的亲人所囚禁。   而对方残虐囚禁白文姍数百年,所谓的目的,不过仅仅是为了辅以修炼、飞升大道?   这是赤足和尚活了上千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凶戾、厌恶、暴虐……这些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不断涌现,纪释的双眼遍布殷红的血丝,被憎恨所填满。   他声音变得沙哑。   “白宸,我看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第94章 白无常   “白文宸!”   白宸想纠正对方说出的字眼, 可赤足和尚并没有理会他。他不在乎对方说出的那句话,只是对那个刺耳的名字格外敏感。   龙虎山人人皆知,祖师爷白文宸的名讳不可直呼。他的名讳是白文宸, 而不是白宸。   可不管白文姍也好,纪释也好,一口一个白宸叫得他心烦意乱。   那个名字他七百年前就舍弃了, 现在的他是龙虎山的祖师爷——白文宸。   白宸知道纪释已是以肉身渡过天劫的地仙,但他此时却并不畏怖。他也有着自己的底牌, 本来就是为这撕破脸而准备的。   只见赤足和尚手指凝成交错状, 数十道怒雷在天边翻滚而来, 传来阵阵轰鸣的声响。   怒雷以石亭子为焦点,在电光一闪间坠落而下,那由石料构成的亭子连带着地底的桩基刹那化为焦作。   这道怒雷, 好似在宣泄着赤足和尚的愤怒。   将整个荷花池子平静的水平面掀起惊涛骇浪, 电光遍布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上, 方圆十里, 再无任何活物的动静。   白宸早就没了身影,怒雷洗涮下的石亭子残骸中央,只剩下白文姍的身躯和一纸还残留着灵力的黄符。   纪释接过白文姍昏迷的身子, 举着禅杖在那黄符上破去。   “哐当”一声,那黄符四分五裂开来,喷涌出岩浆烈焰。四道人影也夹杂在其中滚落了出来。   陈启权和王梦秋维持着防御阵法,见到赤足和尚时才是面色一喜。   “师兄!”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被龙虎山那所谓的祖师爷给关进了符箓之中。   陈启权和王梦秋极力抵抗,施展了防御阵法才将齐木楷、梅初几人给护下。不过眼见灵力已经近乎衰竭, 只差一点就快要葬身火海。还好在绝望之际, 他们见到了纪释。   “师伯, 那老妖怪想杀我们灭口, 非毒竟然就是文姍姐丢失的魂魄所化。”齐木楷指着腾在荷花池上方的白宸,嘴里是藏不住的谩骂。   他们龙虎山弟子都将对方视为老祖宗,敬仰供奉。可他倒好,就因为他们发现了非毒和白文姍长相一模一样的事实,就朝着他们几人下死手,就连门派的六长老王梦秋也没有例外。   一想到自己还曾给对方渡过灵,齐木楷恨不得把对方给嚼了吃了。   白宸并没有因为这四人脱困而诧异。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蝼蚁,杀得早与杀得晚,也没什么不同。只要今日之事没有传出去,他都不介意。   而且就算传了出去,他也不介意将龙虎山和神霄派彻底‘清洗’一遭。   白宸将视线放在那面目冰冷的赤足和尚身上,这个人才是首要的目标。只要解决了对方,白文姍的魂魄自然也还是归他所有。   “司长川,尔乃堂堂一名地仙,本不该介入凡间之事,但却与我一介凡人作对,你可知这是触犯了禁忌。”   是否触犯了禁忌,还轮不到白宸来说。   纪释将白文姍交到陈启权和王梦秋二人的手中,脚下无风自起,悬停在半空之中宛如神明降世。   “凡人?你怎么好意思称呼自己为凡人。”   纪释取出一枚符箓,指尖如幻影般画下一支符咒。他轻咬了一下指尖,滴入一滴浧出的鲜血。   “六丁六甲符,万剑。”   众人只觉数以万计的碧剑由符箓中探出,共同朝着一个目标刺去。这些碧剑带着血色,刀锋剑影之下,隐隐有着破空之势。   白宸冷哼一声,自知论起符箓之术和雷法来,他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毕竟纪释在这两样道法上已经无人能及,恐怕凡间已再难有敌手。   不过他并不打算用道法来与对方碰撞。   其实,修炼道法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早在七百年前就舍弃了。道法修炼来得太慢,耗费的精力太多,远没有煞气所带来的实力浓郁。   白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了一支帆旗,轻轻一挥舞,从尘土中升腾起万股煞气,凝练成实体,犹如滔天巨蟒席卷在万剑之中。   如果此时白文姍还醒着,她定会发现。那支帆旗,正如黑无常绞上她脚踝的那面一致。   只不过,黑无常那面是通体漆黑。而白宸手上现在这面,通体月白。   煞气环绕在白宸身周,阻碍着万剑再近一步。他手中的旗帜再次挥动,弥天盖地的煞气化作十万阴兵鬼将,占据半个天际,与赤足和尚形单影只的身影所对持。   “果然是你。”   纪释瞧见对方所唤出的煞气,心里有了底。   孟婆和他做了一个交易,交易的对象就是那名潜逃到人间的白无常。他虽冥冥之中早有预感,但此时当真见到白宸号令十万阴兵时,还是有些骇然。   白宸是他一手教授的,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纪释不明白对方是在哪里误入歧途,落得如此这幅半人半妖的模样。   “哈哈哈哈——”   白宸在象征白无常的旗帜映照下,脸色铁青、嘴唇乌黑。他面部狰狞,身后有着十万阴兵鬼将,他并不惧怕对方。   对方只不过是一个飞升失败,小小的地仙而已,又用什么来和他斗。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为了这一天,他甚至七百年前就已经在收集煞气和亡魂。这一次,他是做足了充分准备的。   解决掉了纪释,凡间将再无其他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那时候,他将不仅仅受限制于龙虎山的供奉。   “司长川,你现在跪地求饶还不算晚。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白宸口出狂言:“对了,你不是想和我姐在一起吗?干脆我把你也收作魑,那样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怎么样?”   白宸越想越兴奋,还未有人能将地仙收为己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   纪释望向那十万阴兵。   在白宸看来,那些是武器、是威慑、是消耗品。   但在纪释看来,这些可都是本应渡入轮回的灵魂,生前也曾是活生生的人。   他看向那些阴兵鬼将,脸上露出悲悯、恻然的神态。白宸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截留了这么多亡魂。   但他已不愿再同对方多说哪怕一句话。他们之间的师门情谊,已然荡然无存。他也不想再说些什么迷途知返、幡然悔过等等浪费口舌的话语。   纪释此时想做的,就是狠狠地宣泄一番。   他举着禅杖,用动作回应对方的话语。袖中的‘六牙’再也藏不住了,它踏空而来,转瞬间便化为巨兽。   它甩着长鼻,沉闷地吼出一身象吟。   天际边像是乌云密布翻涌而来,雷鸣声犹如猛兽的嘶吼,一声又一声地在纪释的身后传来。   纪释唤来了雷法,他站在‘六牙’的背上,一人一兽犹如浑然天成。   雷压将地面上的陈启权、王梦秋几人慑得只敢贴在地面上。   几近溢出的太玄雷法已经将另一半天际所填满,乖张的雷法在黑压压的乌云中,如蛟龙腾云般游动,将原本还是白昼的太阳给遮挡得严严实实。   整个沐川县,刹那间由白昼变成了黑夜。   -   与此同时,沐川县整个交通体系都已经瘫痪。   从永宁国遗址景区那边溢出来的雷电将磁场扰得混乱,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了灵。   人们纷纷驻足抬头观望那突如其来的天边异象。   “妈妈,快看,是日全食。”小孩指着太阳消失的方向惊叫不已。   她母亲听着街道上嘈杂的喇叭声和争吵声,略微有些担忧:“可没听说今天会有日食啊。”   远在二十公里外的沐川县已经波及成了那副样子,更别说那四名身处中心位置的龙虎山、神霄派师徒。   陈启权紧紧将胸腔贴在地面上,右手护在王梦秋的后脑勺,身下挤着齐木楷和梅初两人。   这幅场面,宛如世界末日般惊悚。   陈启权虽为神霄派掌门,在凡间几乎已经是顶尖实力,但面对那十万阴兵和遮日雷鸣,一股无力感、绝望感油然而生。   他们几人,甚至不需要担心被上方二人给正面击中。只需要一丝残余波及所误伤,就可能会一命呜呼。   王梦秋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她大声地在陈启权耳边喊道:“这当真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陈启权心里也没有答案。   这恐怖根本就不是属于凡间的力量。   “喂,陈启权,你曾说过大道三千仅有一人渡过天劫,那就是第二十三代掌门吧。”王梦秋抬着眼睛,望向那在视野中只有一粒米大小的纪释。   “我想起来了,那二十三代掌门姓司,名为长川。”   齐木楷和梅初怔住,司长川这个名字他们可是听过的。就连那川半仙心理咨询事务所,也是根据这个名号而来的。   原来,他们一直都离对方那么近。   这的确不是凡人能比肩的力量。王梦秋和陈启权不约而同地想着。   -   白宸眼见赤足和尚愈演愈盛,也不准备再等下来去了。   “阴兵、鬼将,听我号令!”   白宸摇晃着那月白的旗帜,染红了十万阴兵的眼眸。   “血雨腥风,诛尽杀绝!”   只听见白宸一声令下,那些煞气亡魂如杀了眼,朝着纪释所在的方向就奔腾而来。   太玄雷法犹如已惊眠的蛰蛟,一啸动千山。   遮天雷云与阴兵鬼将错综在一起,一时间竟也是看不出孰重孰轻。   只有身处风暴中心的当事人,才知晓这场局面的天平所倾斜到何方。   白宸的眼神逐渐变得猖狂起来,他歇斯底里地朝着纪释喊道。   “桀桀桀桀——师兄,我已经等不及要为你送葬了。” 第95章 白无常   天空乌得发黑, 由煞气形成的云层与苍雷滋滋作响的飞云掣电碰撞在一起。   远在沐川县的居民还以为是天降异象,忽得雨僝风僽。   纪释脚踏禅象,立足于天地之间, 被围攻而来的阴兵鬼将给团团包围。   他招手换来数道由苍雷组成的蛟龙,浑身琉璃、穿云破障。数道蛟龙在上空蜿蜒而立、斗折蛇行,甩尾之间, 就将携带着阵阵闷雷冲击在阴兵阵列中。   荷花池里的池水受到磁力吸引,如龙吸水般逆流而上, 混杂在倾盆大雨间, 一时间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瀑。   赤足和尚已经是地仙之境, 此时是真的动起了真格,不似凡间能承受得住的。   但对面的人,也不是凡人。   白宸鬼魅般邪笑, 他以白无常的形态被亡魂所簇拥, 这股磅礴的力量让他眷恋。如果能一直拥有下去就真是太好了, 他这样想着。   可惜这些由煞气构成阴兵鬼将只不过是消耗品, 是他积攒数百年才攒下来的底牌。   虽然用了可就没了,但对付了纪释,那一切都是值得。毕竟, 他积攒这些亡魂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等以后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他平安渡过天劫时,这种力量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白宸面目狰狞,他再也等不及了。一声令下,所有的亡魂眼中好似看不见绞杀同伴的雷龙, 发疯似的朝着纪释奔袭。   赤足和尚以苍雷化作的蛟龙为主, 各式符箓为辅, 滴水不漏地应对着亡魂的攻势。   有些符箓之术, 连扑在地上的王梦秋见都没见过。只不时发出惊叹,原来符箓之术还能这样使用。   经过这一遭的近距离‘观摩’,王梦秋感觉自己醍醐灌顶,停滞不前的修为像是有了松动的迹象。   上空的战场陷入僵局。   看似赤足和尚凭借一己之力,与十万亡魂周旋酣战,一时半会儿,还没落入下风。   但只有资历老道的陈启权看得出来,纪释应付起来也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轻松。并且,这些阴兵,也不过只是外力而已,真正能威胁到纪释的白宸本人,可还藏匿在亡魂之中,没有动手。   白宸如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眼神阴鸷地盯着那一袭白衫,时刻准备着给予致命的一击。   倏忽之间,白宸动了。   他手持旗帜化镰,踪迹鬼祟,隐去了自己的身形。一个侧身便混迹在了阴兵阵列之间,化身为普通亡魂,从纪释身后的视线死角奇袭。   他一镰劈裂护在赤足和尚身后的雷龙,还没等雷龙发出嘶吼般的惨叫。那月牙白的镰刃已经举在了纪释的脖颈处。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宸眼白被红丝占据,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阴谋得逞的诡笑。   就在他以为即将一击得逞之时,镰刃下方骤然出现了一道带着冥气的空间裂缝,好似有吸附力般拉扯着他往里去。   白宸眼中闪过一道惊慌,月白镰刃瞬间软化为旗帜,包裹着他的本体消散。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再次遁到了远处。   纪释自然也是感受到了脖颈上方出现的空间裂缝,他有些诧异,目光下移,停留在了手还未放下的女子身上。   白文姍醒了过来。   那道空间裂缝当然也是她所施展的。   “你醒了?”纪释声音有些情绪起伏,听起来痒痒的。   白文姍收回了手,答道:“醒了。”   纪释仍然是言语平稳:“好些了吗?”   失去的魂魄重新回归了身体,伴随着记忆找回和灵力涌现,白文姍此刻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非毒本就是她的魂魄所化,再次醒来之时,她发现自己也是拥有了连结冥界的能力。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答,跟个没事人一样,听得是在场所有人心头一跳。   齐木楷真想吐槽一句,寒暄的事情少说,此时还正在决战呢,能不能尊重下对手。但他现在长了眼力见,知道这两尊老祖宗他一个都得罪不起,索性当个观众。   白宸眼神有些飘忽,他迅速在脑海中思索着后续。   “姐,你可终于醒了。”   白宸舒展了下眉宇,朝着白文姍喊道。   可哪知道白文姍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脚下踏着升腾而起的冥气,就立足在了赤足和尚的身旁。   她望向纪释的面孔,眼眸有些波澜。   这一面,相距了七百多年。   虽然她早就知晓了纪释的身份,但此时找回了全部魂魄之后再见对方,感觉又是有些不同。   “喂,司长川。”   白文姍唤了一声。   “嗯?”赤足和尚轻声应下。   白文姍问:“睡梦之中,仿佛听到雷雨大作。睁开眼,我就知道是你来了。你……想我了没?”   赤足和尚直视对方的眸子,宛如一摊温水般动容,顿了一会儿,才说出一个字。   “想。”   日日夜夜都想,想了整整七百余年。可惜赤足和尚不擅口舌,嘴笨。尽管心头有万般话语,此时也只蹦得出一个字。   白文姍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目光扫视一众亡魂:“哦?就是这些亡魂让你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纪释笑看着对方。   “恩,有些棘手,需要些时间。”   “不必麻烦,”白文姍双手交错放在身前,“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说完她掌指并拢,朝着十万阴兵所在的位置划出。顿时,雷雨动荡、煞气乱作,仿若要将空间给撕裂开来。   一道堪比银河的空间裂缝凭空而现,里侧是酆都特有的冥气和青焰。   她打通了阴阳两界。   裂缝径直开到了尽端,打翻了阴兵鬼将的阵列原本的秩序,数不清的亡魂被裂缝吸附其中,送回了它们本该归属的地方。   “姐!你在作甚?”   白宸眼见自己所召唤的亡魂被对方送入冥界,一脸震怒。   白文姍摸了摸指尖,这力量运用起来还是有些生疏,没掌握到要领,不然的话,这一击定可以驱散半数以上的亡魂。   非毒打开冥界通道的能力,对于这些十万亡魂来说,堪比克星。   白宸有着阻止他们进入冥界的能力,她自然也有着送他们去往归处的能力。   毕竟这七百年来,她作为助白宸修炼的魑,也并不是一无长进。   没人知道白文姍这七百年来是怎么过的,除了她自己。   前三百年,她神识混沌,根本没有自主意识。直到后来,她才逐渐明白了所遭受的一切。   白宸搜刮亡魂辅以修炼,她作为对方的魑,自然也是尝到了对方未完全吸收尽的‘面包糠’。她隐忍、蛰伏,用至粹魂魄给对方渡灵之时,她也在逐步地成长。   也正是如此,她才能找到逃脱的机会。   直至十五年前,白文姍见时机成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魂魄撕碎得一分为二,捏了个非毒给白宸应付。   而本体便藏匿而逃。   那便是永宁县那场百鬼夜行的由来。那场事件,招引来了各个门派的核心力量,白宸怕自己的肮脏龌龊行为牵扯其中,隐了身形便遁走了。   这便是白文姍等了数百年的机会。   她如同壁虎断尾求生、海参喷脏潜逃。她留下了自己的大半魂魄,仅凭胎光和爽灵化为鬼魑,逃了去。   可惜失去了魂魄,根本记不得任何事情。冥冥之中,白文姍像是觉得自己应该朝着某个方向去。   好在造化弄人,终于还是遇到了司长川。   白文姍撕开空间裂缝之后,并没有就此停下动作,反而又是快速地拉开几道裂缝。原本还势不可挡的十万阴兵没要上一会儿就已经溃不成军。   白宸眼见自己耗费了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心血’就此溃散,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炽。   可失去了亡魂护身的白宸,犹如赤身.裸.体,被那压迫而来的雷云所淹没。   白宸想要伸出月白镰刃,却被一柄禅杖所击飞。围绕在他身上的煞气也因为十万亡魂的离去而逐渐消散。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力量在衰退。   前所未有的恐慌充斥着白宸的瞳孔,他当机立断准备遁去。虽然煞气被剥,但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只要让龙虎山弟子多渡几次灵,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白宸默不作声地取出符箓,刚想遁走,却发现怎样唤都唤不出遁术。   “你不会忘了,这符箓之术,是谁教你的吧?”赤足和尚雷云傍身,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动作。   白宸抬眸,再次瞥向纪释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狂妄。   “师兄……放我一马,我天劫将至,即将飞升得道。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的语气急切,甚至还带着些恳求的意味。就连白宸自己都没想到,此时说出的话会有这么卑微。   他讨厌、憎恨这种屈身于人下的感觉,这几百年来,他何尝受过如此之辱。但此时,白宸毫无选择。   可惜,赤足和尚并不在乎他口中所说的好处。   纪释用禅杖贯彻了白宸的右腹,将他从雷云中抛下,落入地面砸进了荷花池子里。   仅仅是一个照面,白宸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怒意。他明显得感受到了,他这师兄是真的想要取他的性命。   右腹的灼烧感让白宸将身体蜷缩在一起,本就苍老的躯干顿时更加颓老了几分。   他凄惨地从荷池里爬了出来,背地里捏出的符箓根本不作效。他望向天边的赤足和尚和白文姍,眼中满是恨意。   白宸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朝着白文姍喊出了一句足以颠覆局势的话。   “姐,你当真要帮那疯魔。难道你忘了,他司长川可是因为心魔作祟,灭了我们永宁整整一个国。”   “他,是我们永宁国永远的敌人!” 第96章 白无常   白文姍微微一愣神。   白宸以为动摇到了对方, 紧跟着说:“姐,你不会真的忘了那灭国之辱吧。那日正是司长川渡天劫之日,整个永宁国骤然雷雨大作, 他为洗去凡尘宿缘,屠尽了整个永宁皇城……包括你在内!”   白宸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的话语甚至都是嘶喊出的。   白文姍看向赤足和尚, 只瞥见对方的侧脸,面色凝得跟冰一样难堪。   那日的确是他的天劫。   都说, 渡天劫时, 会有心魔作祟。就算道行再强的旷世奇才, 也不慎会损毁于心魔之中。   心魔的出现,多在于凡尘浊世。所以修行之人,才最忌讳与凡间、凡事和凡人搅为一谈。   唯有独善其身, 心无旁念, 才能证得大道。   纪释并没有做到独善其身, 但他算是运气好的。   心魔作祟虽然令他屠尽了手无寸铁的凡间城邦, 沦为成了世间的不齿。但于他自身而言,却是成功渡过了天劫。   成为了千百年来寥寥可数得道飞升的其中一人。更是那放弃了摆脱肉.体凡胎的机会,自愿选择成为地仙的唯一一人。   纪释对于太久远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但那一日,却如剜在他的心里般,无法忘却。   他还清晰地记得。   当睁开之时,全身上下的骨头噼里啪啦地响,体内灵气浓郁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入眼处, 却不见原本繁盛的永宁皇城。   剩下的, 只有一片残骸废墟。   飞升之日, 本应是普天同庆、钧天广乐。可对纪释而言, 那一日却如梦魇。   他亲手亡了一国,整整三十二万七千六百五十一条生命。   “司长川屠尽了整个永宁皇城?”白文姍听完白宸的话语,神色凝重问了句:“谁告诉你的?”   白宸眼神灼热,他拼命想要从纪释的禅杖下挣扎出来,嘶吼道:“哪还需谁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地仙司长川,得道之日便杀妻证道,以永宁宗国陪葬。这的确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轶闻,只不过七百年之后,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没有人知道了,不代表事情就没有发生,白宸咄咄逼人。   “你说……所有永宁国人都死在他手下,那你呢?”白文姍声音有些颤抖地问:“白宸,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文姍看向白宸那面目狰狞的脸,她发现自己真的是一点儿都不认识对方。原本小小的胖脸,如何会长成现在这副厌恶的模样。   白宸微微顿一下,手指在关节处搓蹭,开口道:“我那日正好被太宗安排外巡,才得以幸免于劫难。”   “骗子。”   白文姍小声地嘀咕一句,鼻尖变得有些红。   “什么?”白宸没有听清。   白文姍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前的赤足和尚的背影。对方身形单薄,许是饱受风霜。   他不敢回头看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道背影,像是被愧和疚填满,让人看了有些揪心。   不过此时此刻,也该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那场蒙骗了天下数百年的骗局,只有白文姍还能揭露。   白文姍耸了下鼻子,对着赤足和尚说。   “喂,你不是能看见鬼魑的前生今世吗?你怎么不看看我的。”   纪释没有回头。   白文姍迈开两步,朝着对方走去:“你就不想知道,那日当真是发生了什么?”   纪释微微侧过头,那一日对他而言,乃是魔怔。他不敢追忆、更不敢回想,怕自己再次入了魔。   “姐,你在胡说什么啊?”白宸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事实就是司长川他丧失了灵识,入了魔怔,屠杀了所有人。你还想听他狡辩吗?这可是全天下都认定的事实。”   “全天下都认定的事实?”白文姍鼻尖再次一酸,拉了拉纪释的衣袖:“喂,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赤足和尚垂眉撩目,眼角有些红粉,他将余光落在了白文姍的眉宇间,轻声道:“我怕……”   白文姍没等对方说完,打断道:“别怕。”   纪释瞳孔微微一怔,转而陷入了白文姍的回忆。   那日,白文姍当然记得。就算白宸不提醒,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   白宸怎么可能被太宗安排外巡。   那日,正是他皇子白宸的成年加冕之日。虽然没有被立为太子,但七珠□□王已是荣耀至极。   甚至太宗还赐号“文”字。   皇子白宸由此便可正式成为白文宸。   整个永宁国都在为皇子的成年礼而普天同庆。   本来白文姍还挺为白宸开心的。对方自从雁阳关回来之后就一蹶不振、紧锁寝宫闭门不出。此次加冕,或许能替对方冲一冲。   可那日,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让她整日心神不宁。她在担心一个人,一个正在渡天劫的人。   司长川送她回了永宁皇城,可哪想还未驻足就天劫将至。天劫来得太突然,对方甚至都来不及过多准备,只匆忙将她安顿下来,便避远了永宁皇城,独自一人前去应劫。   与对方分离的那一面,白文姍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罕见的惊惶。明明自己都心里没底,却还对着白文姍说:“没事,不过是天劫而已,我去去就回。”   那风轻云淡的模样,白文姍差点就信了。天劫九死一生,渡成者证得大道、渡败者烟消云散。同对方在雀阴幻境相伴了一生,她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司长川才刚刚继任了掌门一职,天劫竟然是来得如此之快。   与张灯结彩的永宁皇城不同,西边荒山上乌云密布、风起云涌,天生异象。   白文姍一直在等,等对方琉璃金身的出现。她笃定对方能渡得过天劫,如果连司长川都渡不过,她不信世间还有谁能证道。   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宸的封礼还未结束,诏书还未宣告。等来的,却是城墙上那象征着敌袭的钟声。   她听说,来者是那位戴着赤色厉鬼面具的仙人。一反往常,接连屠杀了数十名护城将士。城邦里的民众乱作一团,都惊恐地往内城撤去。   白文姍迎着漫天大雨,逆着人群冲了出去。   她孤身一人站在城墙之上,一身的盛装还未来得及脱下。   金钗和绸缎被凌厉的雷雨拍打到摇摇欲坠。   她终于见到了对方。   可眼前的赤鬼面具男子犹如入了魔,遍体被煞气所覆盖。   举手投足间,便是翻云覆雨。雷电如蟒蛇般在他的指尖游走,吐着信子贪婪地盯着脚下的永宁国土。   “你……渡劫失败了?!”   白文姍心里慌作一团,她没有畏惧雷蛇,朝着半空中的人影喊道。   她曾听闻,以凡胎肉.身渡雷劫乃是与天作对。   不仅要凭借肉身对抗天劫,还会时刻会遭遇心魔的侵蚀。   意志不坚者。   将会彻底沦为杀戮的机器。   这就是修炼者所追求的最终归宿。要么成神、要么成魔。   眼前人的模样,可能就是后者。   赤鬼面具男子并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漫天的均雷。   雷电在对方的召引下,如蚺蛇般席卷城墙,在地面上留下一片焦黑。那道雷蛇,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准备袭向白文姍,将她也揽入其中。   眼见自己即将在雷电中化为焦炭,白文姍纵身跃起,使出了对方曾在雀阴幻境中教授给她的法术。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不仅仅是她,还有她身后整整一城的百姓。   就算明知螳臂挡车,她也要迎上去。   “司长川,住手!”   她尝试着唤醒对方的理智,可却并没有换得半点迟缓。   白文姍手中的雷法在对方唤出的雷蛇面前,如婴孩手臂与成人臂膀之差。须臾之下,就淹没了她半个身躯。   被雷法击中原来是这种感觉。   白文姍只觉得自己半侧身体瞬间干枯,灵魂被雷电所侵蚀,发出尖锐的疼痛。那强烈的痛楚,让她两眼一黑,几乎昏厥。   “司长川!”   她手指在地上抠着,想要爬起来。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赤鬼面具男子用雷法将她身后的城邦淹没。   雷鸣打断了庆典的声乐之声,只剩下百姓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在城邦里环绕。   一座一座熟悉的建筑物在暴雷下化为乌有,凄惨的叫喊、垮塌的屋梁,繁昌的永宁皇城此刻犹如无间地狱,吞噬着所有鲜活的生命。   白文姍目光呆滞地看向高楼金屋坍塌,她使劲全身力气,朝着凌空而起那人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声音抖动而又干哑,被绝望所充斥。那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她不相信。   仍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居高临下的那人,看不出面具下是何种表情。他如蝼蚁般看向城墙上奄奄一息的白文姍,摩挲了下指腹,浇筑下了最后一道滚雷。   白文姍凝视对方的身影,视线停留在对方的指尖,眼中满是震骇。   白文姍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但她的身子被滚雷所吞入其中,心脏已然停止了跳动。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任何声响。   但她的口型道出了两个字——白宸。   白文姍认得那个摩挲指腹的动作。   白宸总是不明白,何为自己说谎总是瞒不过皇姐,白文姍总是能一眼识破。他小的时候还以为皇姐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的能力。   其实白文姍哪懂什么读心之术,只不过她对于白宸的小动作再熟悉不过了。   她弟弟天资卓越、为人亲和,有帝王之相。就是有时嘴巴不着调,一说谎时就会出现摩挲指腹的小动作,她铭记于心。   白文姍在肉.体被毁前的最后一刻,认出了对方。那赤鬼面具下的男子,并不是司长川。   白宸为何要伪装成司长川的模样,她不知道。她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白宸的手中。 第97章 白无常   白宸戴着赤鬼面具, 看着脚下的白文姍在雷电中化为了灰烬,他知道一切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抱歉皇姐,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白宸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呢喃一句, 便毅然决然地将印法转向了那座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城,虽然他在城内长大成人,但却没有丝毫的惜别。   人群的嘶吼声, 建筑的轰塌声,像是谱起了最美妙的声乐, 将白宸的心智浸染。   说实话, 他讨厌这些人, 这些如蝼蚁般的凡人。   自他从雁阳关回来之后,关于他割地求和、懦弱无能传言就在朝中传了开来。文臣们指责他不该签下求和书,武将们控诉他丧失了最起码的傲骨, 如茅坑里的蛆般没有骨头。   他在朝堂上受到如此侮辱, 甚至就连永宁太宗也只是轻叹一声, 便一笔带过。   白宸知道, 储君之位,他注定无缘。   街道上、书堂里,无处不在谈论着朝事, 提及他之时,众人皆是摇头。白宸不敢再出宫殿寝门,他已然沦为了全天下的笑话。   这一闭门就是好几年,可流言蜚语却并没有就此消散。就连四五岁的孩童都知道,永宁皇城里住着一位没有骨头的皇子。   他时常拿寝宫里的小厮出气, 看着蜷缩在墙角满眼恐惧的小厮, 白宸突然也是想明白了。   这些凡人, 对他而言不过是蛆虫, 轻轻一捏就可以掐死,他又何必与对方一般计较。   什么永宁太宗之位,再怎么超然不群,也不过只是凡间皇室。对于他这种已经半只脚踏入道修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目标所致,不值一提。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那储君,他不要也罢。凡间世尘,于他而言不过游戏一场,他又何必在乎。   至此白宸就将重心放在了修炼之上,须臾数年后,因为他本就有几分资质,在司长川的提点下进步神速,不过年仅十七就破丹成婴,结下了元婴。这个修炼速度,就算放在门内来看,都是众弟子间的佼佼。   白宸每次回门之时,都会受到其他弟子们的火热目光。他认得那种目光,是嫉妒。他不反感这种目光,甚至有些享受。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一马平川之时,白宸遭受到了第二个打击。   是关于他师兄司长川的。   司长川修为已到大成之期,距离证得大道不过一步之遥,众望所归地接任了掌门之位。   白宸听到这个消息时,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受人吹捧惯了,本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子,是个修行上的天才。   可直到此时他知道,他的天资卓越,只不过是对比一般普通弟子而已。他十七岁修得元婴,本以为是稀世罕见。但白宸却听闻一个惊骇的事实——司长川曾经六岁便结得金丹,八岁便破丹成婴。   他这‘旷世奇才’与对方相比,可是整整晚了九年。天才和‘妖孽’相比,足以被秒杀得片甲不留。   再听到‘天才’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白宸只觉得莫大的讥讽。   司长川现如今不过才二十好几,只不过年长他七岁。但那修为上不可逾越的鸿沟却让他一眼望不到底。   白宸试算过,如果再给他七年,他能到达何种境地。可随着他的修为愈发高涨,才发现对方越来是遥不可及,他除了仰望以外,别无它法。   这就像是在追赶一个永远追不上的背影,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对方的阴影下。   对普通人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可对本就被捧在高处的白宸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无力感让白宸绝望,他那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信心被顷刻间瓦解。   而在听说永宁太宗准备为他举办一场加封礼,封为□□王庆贺成年时,白宸的内心是厌恶和抵触的。   什么□□王、□□王,不过唬人的名号罢了。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永宁太宗可能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将储君之位给他,派他去雁阳关也不过是早就算计好的。   谁叫他本就不是亲生血脉呢。   就算他是皇室唯一的皇子,也接不到太宗之位。他突然明白了皇姐白文姍为何一改以往刁蛮、任性的脾性,想来也是早就布好的局。   只有他沦为了天下的笑柄,白文姍才有机会以女子的身份接任大统,成为一代女皇。   白宸深感被永宁皇室所算计,让自己成为了白文姍的垫脚石。而此时,还虚情假意地典封之礼,让他看了直犯恶心。   直到典礼开始,白宸都迟迟没有现身。他不愿去面对百朝文武那虚伪的面孔,不愿看永宁太宗那假到不能再假的‘仁爱’之像,更不愿意看见白文姍。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他师兄司长川天劫将至。   天劫……于他而言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听闻天劫乃是大道对于修道之人最后的考验,渡过之后就能飞升成仙,是所有修道者穷尽一生的追求。   白宸本以为那不过是修道者们流传的神话。没想到,却真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只不过,渡劫之人却是他师兄司长川。   白宸脑子很乱,嫉妒的情绪快要将他淹没,又有些莫名有些激动。天劫……是好事,但更也可能是坏事。   毕竟,普天之下大道三千,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证得大道飞升成仙。就算渡过了天劫,是否就能得道飞升,也无人所知。更何况,白宸不认为司长川能挨得过此劫。   他回忆起在门派中习得的古书所载,天劫的到来不仅是淬炼凡身,更是洗礼心智。届时将会有心魔扰智,扛得过成仙、扛不过堕成魔。   一个一石二鸟的念头莫名出现在了白宸的脑海中。   永宁皇城乃是他的凡尘,如若切断了凡尘,修行会如顺风使船,再无牵绊。   他如若借着堕入心魔的司长川的名号,斩断了属于他自己的凡尘,岂不是神鬼不知。到时候,司长川顺理成章地湮灭在了天劫中,他便可独善其身,重新成为门派中冉冉升起的辰星。   他便可从对方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再次成为众长老口中称赞的天才。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时,就连白宸自己都有些被惊到了。这个谎,如果要撒的话,有些太大了。他的指尖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白宸这一辈子撒了无数的谎言,但都是不痛不痒的小谎。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应付得了如此弥天大谎。   挣扎、犹疑的情绪让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内心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反正司长川总是以赤鬼面具示人,经过这几年,他又长高了不少。他俩身形已经是相差无异,要扮演对方,根本不是难事。   只需要将这座城给熄了,就再也不用听到刺耳的话语了。   只需要将这座城给熄了,就再也了无牵挂。   只需要将这座城给熄了,就再也不用见到虚情假意的面孔。   白宸内心在挣扎,嘴角抖动不已。   他侧耳旁听宫殿外传来的唢乐,也不知道那些人在笑什么。他被封为□□王,难道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司长川永远不会知道,本属于他的天劫,却放大了另一人的心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白宸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欺骗了所有人,以司长川的身份屠尽了永宁皇城。   站在雷云之巅,他愈发觉得以往的自己可悲又可笑,居然会为了凡间尘事而扰了心智。那些人,根本和他就不是同一个物种,不过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凡人而已。   从此以后,他便斩断了凡尘,修行之路将再无牵绊。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司长川居然渡过了天劫。更加震惊三界的是,他选择成为了地仙继续留在凡间。   好在司长川并没有发现他的所作所为,还以为那永宁残骸是他自己心魔乱智下的‘杰作’,在残骸前坐了整整四十九天。   这下不用他大肆宣传,全天下的修道者都知道,是司长川的心魔作祟灭了永宁皇城,与他白宸无关。   而他正好因为外巡,躲过了此遭磨难。永宁皇城所经历的事情,皆如同那倒塌的废墟般埋入了地底。   白宸知道司长川坐在废墟残骸间是在找什么,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白文姍拥有至粹精魄,早就被他给收走了,这等绝佳修行之物,他又怎么可能留给对方。   就算司长川掘地三百尺,掘到阴曹地府去,也定然不会找到白文姍的一魂一魄。   虽然对方也的确这么做了。   -   永宁皇城所经历的真相随着白文姍的记忆而展现在纪释的面前。   纪释有些怔怒,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只老鼠借着他的渡劫之日,做出了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   而自己,却是替对方背负了七百余年的罪孽。   白宸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白文姍在他戴上赤鬼面具屠灭永宁皇城时,就已经认出是他。   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怯惧、愚懦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张大了嘴,满是皱纹的脸上遍布惊慌。   “假的,这都是假的。”白宸指着纪释说:“世人皆知是师兄你屠灭了永宁国,与我无关。你们都是在骗人!莫要血口喷人!”   陈启权、王梦秋和两个小辈都是看呆了。他们尊崇了一辈子的祖师爷竟然是如此卑劣之人,此时对方乱咬一气的模样,更加坚信了事实。   “骗人?”白文姍瞋目,“白宸,我们不是你,不会以谎言为自己开脱。”   “姐,救救我、救救我。”白宸开始变得老泪纵横。   纪释一声轻哼,身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鼓动。   只见白衫零散而落,露出了一道道如墨色般乌黑的印记,遍布他的全身。而此时在他身上游动之物,正是那些镣铐在他身上的黑印。 第98章 白无常   纪释身上的黑印犹如活过来了般。   束缚了纪释七百余年的墨痕枷锁开始了有松动, 他身上那一道道黑印正是由永宁上万百姓亡魂所化。他们脱体而出,涌上了白宸所在,将纪释的躯体重新归为一片雪白。   失去了黑印遮挡, 纪释上半身的背脊素白而又清瘦。   “不要……不要啊……”白宸刚接触到那些黑印,便犹如烈火焚身灼魂般痛苦。他嘶喊着想要抹掉这些黑印:“这是什么东西!快走开!”   可黑印哪里是‘抹’得掉的,没要上一会儿, 就遍布了白宸全身。   纪释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永宁亡魂们的‘赐赠’,你的每一分痛楚, 都是源自于他们的所情所感。”   而这所情所感, 不过是白宸亲手所致, 尽是他造下的罪孽。   那些黑印犹如绞缢其上的蛇蟒,让白宸每一次呼吸都是无比艰难。   “姐……救救我、救救我……”白宸乞求般地向白文姍投来目光,“我错了……你们放过我吧。”   看着对方低声下气的模样, 白文姍只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还在扮演姐弟情深的羁绊。   她和白宸的姐弟关系, 在对方站在雷云中与故土为敌时, 就已然断裂。   她不可能原谅杀戮国民、残杀双亲,并且剥夺了她整整七百年自由的人。   这种人,不配为人。   就算对方曾是她的弟弟。   眼见白文姍不为所动, 白宸的情绪开始变得亢奋起来。   他的右腹被禅杖所贯穿,蔓延开来的灵压让他难以行动半分。遍布全身上下的黑印如贪婪的水蛭,汲取着他的灵魂。   白宸这一生,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   明明只差半步,他就可以证得大道了, 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白宸不甘心, 一股憎恶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他携带着无尽痛楚, 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只听见一声呐喊,白宸涨红了双眼,浑身灵力宣泄,血液顺着七窍而流。   “你这是做什么?”纪释显然没想到对方这出,言语间有些诧异。   白宸怒吼一声:“是你们逼我的!只要我渡过了天劫,你们一个人都走不了!”   天边原本已经散开了的乌云再次朝着他凝聚而来。   纪释眉头微微皱起,一招手将禅杖收了回来,拉着白文姍跃向了远处。   “这是……”白文姍询问。   纪释朝着上空的云层看了一眼,这状况他还能不知道吗?解答道:“他在自引天劫。”   “自引天劫?”白文姍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天劫所降,全凭自身。不容有他人相助或是惊扰。   她在曾听司长川说起过。   天劫本是修道之人抵达凡界可容纳的极限,自然规律所导致的异象。   因为想要渡过天劫,实在太难。   一般的人,就算有天劫将至的迹象,也是一压再压。都想等自己境界更加稳固才会去触碰。   司长川当时,也是因为压制了太久,已经无法再拖了,才会在抵达永宁国时被天劫找上了门。   不过除了这种等天劫找上门的方式以外,也有着主动招引天劫的,那就是白宸此时所谓的自引天劫。   渡天劫本就九死一生,更别说境界还不够便自引了,简直飞蛾扑火般可笑。   白宸头顶的云层越来越浓密,他站起身来,吐了一口鲜血,眼神中带着阴鸷。   他发疯般地开始狂笑,笑声尖锐地刺着众人的耳膜。   痴笑间,他盘坐在地上,咬了一口舌尖,祭出一面棱镜。这是他第二次渡天劫了,而这次,他早就做好充足的准备。   “昆仑镜?”纪释认出了对方的法宝,有些意外。   陈启权更是一脸震撼:“这昆仑镜乃是镇压昆仑之境的至宝,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无人知晓,这人间至宝为何会在白宸的手里。   天空像是被压缩到了极致,只听见阵阵威鸣的响起,一道通体鎏金的怒雷从天而下,精准地找到了白宸所在之地。   天劫所降下的金雷和纪释手中施出的青雷截然不同,同是雷法,却大有径庭。   天雷带着残影,迎着头顶昆仑镜的白宸浇灌而下。白文姍只看见几道重影,地面像是塌陷了般被烟雾和尘土所缭绕。   这就是天劫吗?   白文姍有些吃惊,只有直面那天雷才能发觉肉.体凡胎的渺小。她丝毫不怀疑,只需要手指粗的天雷,就能将她浇筑地灰飞烟灭。   她侧身望过去,却见纪释身形峻拔。真不知道身边之人是如何渡过去的。   一阵风啸而过,将飞舞的尘土吹散,露出了里面盘坐的人。   白宸浑身战栗,十根手指不受控制般的颤抖,让他连昆仑镜都快要扶不稳。天雷散去之后,他浑身骨头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不知是白文姍眼花还是怎的,只觉得对方的身体比先前多了几分通透。苍老的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返老还春起来。   这第一道天雷,白宸是挨了下来。他脸上一喜,表情略显张扬。   纪释在白文姍身边解释道:“天雷共分为三道,分别是淬体、凝神、筑魄,只要在天劫中撑了下来,那便可彻底摆脱凡身。”   白文姍将视线落在白宸那已经变回青年模样的脸庞上。   原来她觉得对方陌生并不是年龄的原因,就算此时对方已经找回了熟知的模样,白文姍依然觉得对方生僻。   或许,对方早就不是她记忆中所熟知的白宸了。   天劫并没有给渡劫之人过多时间喘息,第二道鎏金色的天雷已然降了下来。   白宸脸色一变,凝练出浑身法力,一滴不漏地涌进手中的昆仑镜。   “你当真以为我们就会如此放过你吗?白宸皇子。”   白宸耳边如有鬼魅低语,一声一声在他耳边环绕。他知道,是心魔来了。   凝神阶段,便是要斩断凡尘宿愿。这道天雷,目标是他的神识。   “速速离开,不然莫要怪我心狠手辣!”白宸发出一声怒吼,企图用昆仑镜压制身上的永宁亡魂。   可是那些亡魂不为所动,就算明知道昆仑镜对他们来说是最畏惧之物,却仍然是侵扰着白宸的神识。   “白宸皇子,你可知我家中尚且襁褓,囡囡还未睁开眼睛看一眼便被你取走了性命。”   白宸听着耳边的心魔作祟,自言自语道:“与我何干。”   “白宸皇子,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灭我全家。”   白宸仍然不为所动。   这些心魔,并不能动摇他半分,他不像司长川那般懦弱无能,会对凡人动了真情。   他现在眼里只有天雷,只要渡过了天劫,世间将再无纷乱。就在他屏息凝视之间,一道女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儿啊……你在哪?”   白宸微微一愣神,他听出来了。这道声音属于刘家主母,也正是他的生母。   略带迟疑,他缓缓张口:“……娘?”   刘家主母听见他的唤声,声音一顿,立马问道:“辰儿?”   说完又像是失望般的低吟:“不对,你不是辰儿,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   白宸哑言,他犹豫了半分,还是选址睁开了眼,看见了如记忆中一致的妇人模样。所有人都有感情寄托,他可以弃天下人不顾,但唯有对生母下不了手。   “娘,是我啊,我在这呢。”   他的声音青雉,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少年模样。   刘家主母视而不见,浅笑着问他:“你有看到我家小孩吗?他还只有半只手臂那么大。”   白宸见对方认不出他,心生切念。“娘,我真的是辰儿……你好好看看。”   刘家主母听罢双手捧起白宸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忽然间惊慌地撒开了手。   “不,你不是。”   白宸哽咽道:“娘……”   却听刘家主母喝声道:“别叫我娘,你不是我儿,我们刘家没有你这种孽种。”   白宸心神一跳,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亲娘知晓,心跳都快要漏掉一拍。   天雷之下,人间至宝昆仑镜的面上出现几丝裂痕,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白宸刚想去追刘家主母离去的身影,却见到了另外两个人影。   那两人身着龙袍凤冠,正用默作的神情盯着他。   白宸双脚下意识后退半步,唤了出来:“父皇、母后……”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永宁太宗和皇后。   “皇子白文宸,你漠视生灵、杀伐无情,懦弱无能、乘伪行诈,你的所作所为,都不配称为永宁皇室之行径。”   永宁太宗声音笃定,如鸣钟敲响在白宸的耳边:“即日起,吾便收回你的赐号、赐姓,望你不再以此自居,永世不入皇室族谱。”   白宸情绪再次波动起来,他朝着永宁太宗奔去。   “不不不,不要啊……”   可永宁太宗和皇后二人宣完旨意便彻底消失,任他怎么追赶,也没能追上半分。   白宸还被困在神识之中,他不知道的是……外界那遍布细纹的昆仑镜轰然破碎,变成了一地残渣。   那第二道天雷失去了昆仑镜的阻挡,顷刻间朝着白宸的身躯浇灌而来。   纪释捕捉到了这一幕,轻声道:“结束了。”   白文姍顺着对方视线望过去,只见白宸的身躯在那鎏金的天雷下化为尘埃。纵使大成之期,依然是凡身,竟是没能在天雷下撑上半秒。   陈启权和王梦秋都有些失神,他们所追求的,同样也是这飞升证道。可如今亲眼见证之后,才望而生畏。   “他……渡劫失败了?”陈启权问。   纪释这个过来人最能够解答,开口道:“他的心智乱了。” 第99章 白无常   雷云逐渐散去, 将原本晴明的天空露了出来。阳光洒在缭乱纷扰的荷叶池子里,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白宸原本所在的地方早就没有的人影,肉身化作了一土尘埃, 消散在了凡尘间,再也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一团黑影鬼鬼祟祟地在阴影的遮挡下游走,那鬼魅之样让人难以注意得到。   就当那团黑影要顺着地缝潜入其中, 悄然离去之时。一柄禅杖杵在了它的身上,将它牢牢禁锢在石梁之上。   纪释的声音传来。   “就这么舍不得凡尘世俗, 都已经肉身尽毁了也不愿离开?”纪释朝着那团黑影走去, 口中声音多了几分低沉。   白文姍眼睁睁地瞧见见到那团黑影上冒出一个人脸, 他怒目切齿、咆哮如雷。   “司长川!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你还想要怎样?”   那张脸赫然是白宸的,那团黑影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的魂魄。   “借着无常神格残留一丝神念苟活。”纪释打量了几眼, 略有些轻蔑地道:“这就是你渡两次天劫而不灭的资本?”   说来也可笑, 七百余年, 白宸渡了两次天劫, 均是以失败而告知。什么天才、旷世奇才,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的妄图。   天界不要他,凡界自然也不想留他。   白宸眼见自己计划泡汤, 暴跳如雷的语气逐渐收敛,不多时就已经变成了哀求:“师兄,你再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从此两不相欠, 可好?”   纪释不知道对方发了癔还是怎的, 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两不相欠?他欠了对方什么?   “放你一马?”纪释眼中漠然, “好让你再次借尸还魂,祸乱人间吗?”   “不会的,不会的。”白宸赶紧狡辩道:“我以后定将安分守己,不再害哪怕一人。师兄,你尽管放心。”   这句话甚至不需要白文姍来判别,连纪释都听出来了是个谎言。白宸此时所想,他们二人谁都清楚不过。   不过是想回到龙虎山,借用那所谓的‘渡灵’法子,以榨取弟子修为的法子弥补自身的创伤。   “抱歉,我放不了你。”纪释身上的涅槃经浮现,他轻言道:“因为我曾答应过别人,要将你给送去酆都。”   听到酆都这个词,白宸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可环绕在他身周的经文就如百僧经诵般让他头痛欲裂,他那魂魄状的躯体开始拼命地垂死挣扎。   白文姍看向涅槃经上浮现出了的那个名字——刘辰。不免有些悲哀,刘氏宗族为护民而亡,哪想他们那唯一的血脉却亡了整整一国。   再次回忆起过往,白文姍不免有些哀戚,她还记得母后将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抱到她面前时,说她就要有个弟弟时的惊喜模样。   时光荏苒,如今却是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原本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弟弟的,也一直以亲弟弟来对待。   可对方,似乎并不是如此看待。永宁皇室一族于他而言,不过是阻碍他前行的牵绊而已。   白宸也看到了涅槃经上的那个名字,他开始嚎啕:“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姓白,叫白文宸,乃是永宁皇室仅存的正统!”   白文姍听着对方的呓语,言语高亢地道:“哪里还有什么永宁皇室,被你亲手灭了干净,不记得了?”   不论是她,还是白宸。都已然是入了土的故人,永宁皇室一脉,并无传承。   白宸语气变得偏激起来:“姐,帮帮我。我不能入轮回!”   纪释神情泰然地盯着眼前之物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低声道:“放心。你,不配入轮回。”   那一圈圈涅槃经光盛愈加强烈,仿佛在灼烧白宸的灵魂,想要就此将他渡入酆都。   可白宸却极力抵抗,说什么也不愿就此撒手。这是纪释这么久以来,见过的执念最强的鬼魑。   白宸本就是大成期,想要靠涅槃经将他渡入酆都,还真是不太容易。眼见僵持不下,白文姍迈了过去。   “姐,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去酆都。”白宸看见白文姍前来,眼中重新燃烧起了希望,看向对方满脸乞求。   白文姍低头瞥了眼地上濒临溃散的灵魂,出声道:“会有人带你走的,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她用指尖在白宸的身后划开一道通往酆都的裂缝,无数亡魂须臾间攀上了白宸的魂魄,拉扯着他往下沉。   白宸转身一望,便开始了鬼哭狼嚎:“不!白文姍,你好恶毒!我会找到你的,我定会再次找到你的!别忘了,你可是我的魑!永远都是!”   “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白文姍用眼神示意了下白宸身后的人影。   已经被亡魂拖入冥界的白宸惊恐地转过头,兀然看见了两位熟悉的‘老朋友’。   是孟婆和黑无常。   孟婆坐在小鬼背上跷着二郎腿,叼了根细烟,眼中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发疯。   而黑无常就更按捺不住了,他按压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显然已经做好了摩拳擦掌的准备。   白宸慌了,他这次是真的慌了。   什么地方他都可以去,唯独酆都是他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他曾经骗过孟婆,窃取了白无常神格。他还清晰地记得从酆都逃离那日,孟婆所发下的怒吼,足以令整个酆都抖了三下。   白宸曾暗自下过毒誓,如若自己当真有一天遭遇不测,就算魂魄消散成虚无,也绝不要入酆都。   毕竟孟婆的招数他是见识过的。他也知道如若进了酆都,等待他的将会是无尽的折磨,那是真真正正永世的折磨。   “哟,来啦?”孟婆将口中的香烟撇下,捏了一朵青莲将白宸裹入其中,含着笑意将对方笑纳了下来。   白宸想要嘶吼、想要呐喊,却发现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那青莲于他而言,正如坚不可摧的牢狱。   孟婆隔着阴阳两界,朝着纪释递了一个眼神。   赤足和尚收起禅杖,回过对方点了点头。挥手拂袖间,便将那通往酆都的通道彻底闭合。   断掉了白宸最后一丁点儿念想。   亡魂的冥哀、凌冽的雷云,全然消失不见。留下的,仅有一池子淤泥乱作的荷叶,和岸边沉默不语的人。   “结束了?”王梦秋抬起头寻了两眼,“当真结束了?”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一波三折,让她犹如劫后余生般庆幸。   陈启权扶起对方说:“结束了,真的。”   王梦秋面色一喜:“太好了,老娘以为自己要嗝屁在这地方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   齐木楷和梅初此时也有同感,他们相觑一眼,拍了拍身上的淤泥,只觉得站在地上都还有些天旋地转。   纪释和白文姍伫立在原地,双眼对视,用视线交汇来替代长达百年的叙言。   就在白文姍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被一声叩拜声所打断。   四名龙虎山、神霄派的弟子朝着赤足和尚叩拜而来,口中尊崇地喊着:“徒子徒孙见过师祖!”   纪释朝白文姍无奈地笑了笑,拂袖用一股清风将叩拜的几人扶起。   出言道:“快起身,出家人不受如此大礼。”   哪知道白文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怎的?”纪释挑了挑眉,将视线落在那张被一缕阳光勾绘了的半张脸。   “没事。”白文姍笑着摆了摆手,“你继续。”   她认识司长川这么多年,对于对方的习性可是了如指掌。妥妥腹黑性子的人,口中能说出这种话,听上去着实有些好笑。   魂魄没找回前还不觉得,此时记忆和魂魄全都到位了,才发觉这段时日里,她居然一直和对方以这种模式在相处。   “喂,司长川。”白文姍勾了勾手指。   “嗯?”纪释听到这个熟悉的腔调,不免耳朵紧了紧。   白文姍指着他腰间别着的柳木簪说:“是不是该把我的簪子还给我了。”   纪释看着对方顿了好一会儿,才闻言失笑。取下护在腰间的柳木簪递了过去。   白文姍刚想去接,却被对方勾起手指拉了过去。   短暂的失重,再次回过神时,白文姍已经不知何时被对方揽进了怀中。   纪释小心翼翼地帮她梳理了下发丝,靠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帮你戴上,可好?”   察觉到对方的声音呼在自己的耳翼上,白文姍浑身紧绷。许久未见,再次相见时,怀中的触感仍然是那样稔熟。   她点了点头,感受着对方的指尖拂过她的发丝,将那支柳木簪别了上去。   “对了,司长川。”   白文姍眼咕噜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你是不是趁我记忆不全,占我便宜来着?”   赤足和尚微垂着眼皮,问:“哪有。”   “怎么没有?”白文姍转过身子,面向着对方。   “那日在霓虹浅间神社,你趁我不备踩我衣角,和我一起拉响誓约之钟的事情,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赤足和尚表情微微有些凝滞,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早就发现了。踩白文姍衣角,确实是他故意而为。   “可这貌似不算占便宜吧。”   听见纪释还想狡辩,白文姍凝视过去道:“这还不算?那什么才算?”   只见赤足和尚飞快地俯下身子,在白文姍还没闭合的朱唇间轻轻一吻。等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立马装作没事发生一样道貌岸然。   “这才算。”   “你!”白文姍指着赤足和尚,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七百年日月不见,可真是长进了不少。   在一旁‘观战’的几人面面相觑,王梦秋立马伸手捂住了齐木楷的眼睛,道了句:“别看,少儿不宜。” 第100章 陷入轮回   从沐川县回到旌阳市, 已经是两日后了。   本来众人一早就可以回半仙铺子,但出了永宁遗址以后,白文姍的精神状态有些恍惚, 整个人都是半晕半沉的样子。   些许是动用了超出自身极限的力量,有些虚脱。亦或是非毒被白宸所伤,令白文姍的魂魄也有了些受损。   众人只好在宁永县多待了几天。   陈启权和王梦秋因为出了祖师爷白宸这档子事儿, 急着赶回门派做后续的肃清工作。他们怕白宸还留下一些余孽,知晓了对方神魂被封锁酆都, 而闹出些端倪来。   齐木楷和梅初也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整了一下。自从进入了沐川县以来, 就是一趟子事接着一趟子事, 时刻精神紧绷,生怕稍不注意丢了半条小命。   此时将白宸渡进了酆都,沐川县、旌阳市乃至整个邕宁省层出迭见的鬼魑闹事的源头, 总算是解决了。他们也终于可以放松心态, 好好歇一歇。   可回了旌阳市, 白文姍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 一睡就是睡了好几天。   “你说,师伯和文姍姐,以前当真是道侣啊?”   齐木楷和梅初逛着夜市, 搜寻着好吃的玩意儿胡吃海喝。举着一把鱿鱼须,吃了个满嘴花。   “我当时就说师伯怎么可能突然带个女的回来。”齐木楷自言自语道:“多半就是他的老相好,你还不信。”   梅初撇了撇嘴,没有搭话,她沉着脑袋在想其他的事情。   齐木楷见对方不语, 眼咕噜一转。“梅子姐, 你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你沐川县的老情人吧?”   “滚。”   梅初怒踹了对方一脚, 说:“我在想……文姍姐早逝了七百余年, 师伯活了这么久,居然当真还等到一天能再次相遇。说起来,还挺幸运的。”   一般的人,天人两隔就是永别。死去的人要赶着去往轮回,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过。再相见时,可能已经差了好几个辈分。相伴之人,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更不可能谈什么再续前缘。   而白文姍和纪释,一人为鬼魑、一人为地仙。谁也没有进入轮回,才能间隔数百年再相聚,真是天大的气运。   梅初想到了景灏。   她和景灏之间,便是注定再无相见。   齐木楷挠了挠头,这一点对于情窦还未完全盛开的他来说还是太深奥了。   “不过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挺佩服师伯的。”齐木楷说完又补充道:“当然以前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梅初问:“怎么?”   齐木楷抬着眼睛想了想,道:“文姍姐被困成了魑就不说了,师伯他一个人来去自由、游览人间的,居然当了整整七百年的鳏夫,可怕。”   梅初白了对方一眼:“你这张狗嘴真的吐不出好话,什么鳏夫,真难听。”   齐木楷不以为然地继续说:“死了老婆的男人可不就叫鳏夫吗?我可没乱说。哎……也不知道师伯是怎样忍受下孤独的。”   七百年时间,按照人类的阅历来说,也是好几辈子。   纪释以一人之身,找了白文姍七百年。此情之深当事人还未发觉,却让齐木楷和梅初率先察觉到了。   他们才活了屈屈二十年,就已经觉得像是活透了。也不知道七百年是何种滋味,他们也难以设想。   “对了,梅子姐。”齐木楷将瓶中的冰阔乐一饮而尽,说:“文姍姐的魂魄这下是找全了吧?”   梅初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想也没想就答道:“应该是全了。”   毕竟他们可是见识过白文姍空手撕开空间裂缝的模样,这要是魂魄还不全,那怕是要赶上大罗金仙了。   齐木楷垂着眼神问:“那你说……文姍姐为什么还没醒?难不成,她也要‘走’了吗?”   梅初顿了顿,没有立马搭话。她自然知道齐木楷口中的‘走’是什么意思。   鬼魑乃是隶属于酆都,不该在人间徘徊。   不论是何种鬼魑,只要还待在人间,皆是因为执念还未了却。他们会吸收人间的煞气,化身为厉鬼,从而祸乱凡间。   他们神霄派和龙虎山,做的……也是渡鬼降妖的差事。还从未听说过鬼魑残留在人世间,能得到善终的说法。   人与鬼,定然是殊途同归。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只能背道而驰。   按理说,白文姍的三魂七魄全了。也就有了渡入轮回的条件,就算他们不去主动介入,也自然会有世间规律将她带走。   想到这里,二人都沉默了。   白文姍沉睡了那么久,二人都看不明白。不过从师伯那担忧的眼神中还是能看出,对方的情况不太好。   如果真这么快就到了入轮回的时候……那也不知道两人的再次重逢是幸运还是不幸。   “入了轮回……”齐木楷还在问:“那文姍姐,她还是那个她吗?”   齐木楷像是在问梅初,也像是在问自己。但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能解。   入了轮回,就代表着迈入了新生。   会喝一碗孟婆汤,洗去全部的记忆,成为一位崭新的生灵。   或是人、或是鸟,亦或是铃鹿。不论是何种,都与前世无关。   梅初哑言。   两人想也想不明白,干脆不去再想。齐木楷将手中的鱿鱼须一口包进了嘴里,秃噜了个精光。   “这鱿鱼好吃。”说完就朝着烧烤摊边上的老板喊道:“老板,再加一份碳烤鱿鱼,多放点葱花,打包带走。”   梅初摸了摸浑圆的小肚腩:“你还吃呢?可别把胃给吃撑了。”   “不是我吃。”齐木楷站起身来,“这烤鱿鱼好吃的,给咱家的鳏夫也带点回去。”   -   齐木楷和梅初还在外面觅食时,纪释一人守在半仙铺子里。他坐在白文姍的床边,双眼紧紧落在对方身上。   白文姍睡了像是有好几天,根本睁不开眼睛。   如果是常人的话,睡了这么久可能人都睡坏了。但白文姍不同,纪释知道,对方是魂魄受损,在靠沉睡进行修复。   他性子不急。   对方陷入了沉睡,他就坐在对方身旁一直守着。一步不离,一句话也不说。   他耐得住性子,也能忍受得住寂寞。毕竟这些年,他也是这样过的。   只要对方还在这里,他就算一直守下去也毫无抱怨。十年、百年又是如何。   和漫无目的地寻找相比,守株待兔要容易得多。   “师伯,我们回来了。”楼下传来齐木楷和梅初的声音,纪释微微侧了下头,轻声应了一下。   齐木楷提着那盒碳烤鱿鱼上了楼,蹑手蹑脚地进入了纪释的房间。   “文姍姐还没醒呢?”齐木楷错过纪释的身子看了几眼。   “还没。”纪释摇了摇头。   齐木楷将碳烤鱿鱼递到纪释身前:“师伯,先吃点东西吧,这家鱿鱼做得挺不错的,你尝尝。”   随着他将盒子掀开,一股辛香的气味遍布开来。辛香夹杂着鱿鱼的鲜味,和细葱的清香,闻上去是有那么点诱人。   可纪释却皱了皱鼻尖。   他不太习惯这种口味太重的吃食,更吃不来年轻人喜欢的烧烤佐料。闻着这股子孜然味儿,觉得有些生闷。   “我还不太饿,你自己吃吧。”说完纪释又垂过眼看了看齐木楷,补充了一句:“重油重盐之物要少吃,偶尔尝尝鲜就得了。”   “呃……好,我知道了。”齐木楷见对方不想吃,恹恹地将碳烤鱿鱼给合上,准备奖励自个儿晚上加餐的时候吃。   齐木楷刚在心头想,这么好吃的烧烤吃不着那可是遗憾。合上盖子的手还没落下,却听见病床上响起了突兀的声音。   “什么味儿,好香……”   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盯着病床上的白文姍,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纪释眉眼凝了凝,刚才是听见白文姍的声音了。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之时,白文姍的鼻孔明显可以看见的张了张,嘴角甚至还泛出了晶莹。   白文姍闭着眼睛,嘴唇呢喃了声:“齐木,你又偷吃了什么好东西。”   这下两人才是听清,这声音的确是白文姍所发出的。   齐木楷刚想说什么,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再回过神来时,手中的碳烤鱿鱼已经不见了。   纪释将那盒本有些厌嫌的碳烤鱿鱼掀开,往白文姍鼻尖处扇了扇。   “鱿鱼,还有呢,你吃不。”   齐木楷简直有些被对方的动作给惊呆。先才还教育他要少吃这些垃圾食品,可转眼就‘借花献佛’,一脸偏宠地问别人要不要吃。   师伯可真是双标。   白文姍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眸子凝在纪释脸上半天没有动作。   齐木楷还以为对方是‘回光返照’,猜测会不会是就要大限将至了。   但纪释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眼神,晃了晃手中的烤鱿鱼,装模作样地要收起来。   “不吃啊?那只好给齐木加餐了。”   说罢就准备将盒子递给齐木楷。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duang’的一声,瘫在床上的白某人伸出双手就坐了起来。   抢过碳烤鱿鱼就举在鼻尖闻了闻。   “真香啊。”   纪释半笑着看着她。   “醒了?”   “醒了。”   “不困了?”   “不困,就是有些饿了。”   白文姍刚想‘饿虎扑食’,却被齐木楷一把抱在了膝间。   “文姍姐!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个几年呢。”齐木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呼小叫,还招呼着梅初赶紧上来。   白文姍满脸汗颜,扭过头看向纪释。用眼神传递了段加密语音。   【你没跟他说吗?】   纪释挑眉:【说什么?】   【说我只是太困了想睡一觉,怎么看他这架势,我跟个医学奇迹,植物人苏醒似的。】   【没说。】   白文姍无语:【服了,还要不要人吃饭了。】   两人的挤眉弄眼,齐木楷不知。齐木楷只知道,文姍姐又回来了,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文姍姐,真好。 第101章 陷入轮回   城南的老城区最近邪门得很。   不少人都传言夜深人静时, 在桐楠街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上小半个月就闹得人心惶惶。   开始谁也不信,觉得定是哪个喝醉了酒的人所说出的瞎话, 说不准是碰到了只耗子闹出来的动静也被认成了脏东西。   可架不住谈论的人越来越多,说得那是一个绘声绘色。这导致了一个后果,那就是半仙铺子所在的桐楠街本就生意惨淡, 遇上这一遭,更没有人来了, 这真是苦了其他商户。   桐楠街杳无人烟, 特别是深夜十二点以后, 谁也不敢再走那条道。   奇谈吓走了大部分人,但也吸引来了极个别的人。   “谲怪奇谈吴大仙”就是慕名而来的其中一人。他是名探险主播,常年游走在各个废弃医院、工厂、窑洞, 直播间里主打的就是恐怖氛围。   虽然从未用镜头抓捕到真正的脏东西, 但凭借着‘道具组’的生搬硬造, 硬是也有了一批前来猎奇的观众。   其实观众们也都知道他所遭遇的‘灵异’事件基本都是自导自演, 但因为其氛围感营造得不错,冷不丁一个恐怖镜头还是将人吓得冷汗直流。   真不真、假不假已经不重要了,猎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谲怪奇谈吴大仙”凭借着粉丝的追捧, 人气一直居高不下,赫然已经是位小粉红。   时间刚过零点,“谲怪奇谈吴大仙”的直播间准时开播。   漆黑的画面一闪而过,露出用手电筒照着脸庞的吴大仙本人。只见他紧张地用小眼神左顾右盼,仅仅神态就将观众拉扯其中。   “家人们, 你们知道我在哪吗?”他的喉咙离得麦克风很近, 听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看了一眼弹幕, 接着说:“就是你们一直@我来的旌阳市桐楠街。”   他的评论区最近全是让他来旌阳市的, 他也不负众望,打了个飞的就赶了过来。   “不过,家人们,”他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巷子,“我探过的地方也不少了吧,能让我害怕的阈值挺高的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这地方……还真是挺邪门。”   【别吓我,我家就在桐楠街那边】   【是真的邪门,我上周路过一次,虚了好几天】   【瑟瑟发抖.jpg】   他朝下方早就由‘道具组’布置好的位置瞧了一眼,随即镜头一转,将前置摄像头变更成后置摄像头,画面定格在路面上。   “你们看,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竟然还有人在这里祭拜。”   画面中是街道旁的绿化带,泥土里插着几根还未燃尽的香,地面上铺着一堆黑灰还冒着白烟,显然是祭拜所剩的黄纸。   香蜡上的星火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让直播间里的观众看得心惊胆颤。那一张张黄纸无疑是在祭拜着这街道里的某个人或者某个鬼,给直播间增添了几分惊悚。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卧槽好吓人!主播继续往里走走】   观众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着他继续往深处里去。   “那我可进去了啊。”吴大仙对着那香蜡拜了两下,便举着手机往巷子里走,边走边用抖动的镜头记录深夜下的桐楠街。   他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沿摸索着前行,没走多远就察觉不对劲,侧头朝着右边看去,只听见细微的地面摩擦声。   “家人们,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他抖动了下喉咙。   【是有什么飒飒的声音】   【可能是猫吧?】   他举起手电筒朝着右方照射去,微弱的光束打在水泥地上,反射出阵阵银光,除了空无一物的人行道外,没看见其他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他环视了好大一圈后自顾地说,“那我可走了。”   但等他走出好大一截,还是隐隐约约能听见那道摩擦声。就像近在迟迟,又像是隔了老远,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发出声响的东西。   “不对劲啊,家人们,”他将镜头重新照在自己脸上,“这声音肯定不是我的幻听吧?我要走快些了。”   说完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可身后的声响也是越来越明显。他只觉着后背一凉,直接拔腿就跑。   身后的摩擦声也紧跟而来,丝毫没有消失,就像是紧紧贴在他的身后。   “卧槽,这里真有东西!”他发出一声吼叫,脚下立马爆发出脚力,攥着手机飞驰而去。   直播间里的画面只看见一片晃动,直到两分钟后才恢复了过来。   重新出现在画面中的吴大仙喘着粗气,撑着手像是在喘息,明显有些跑不动了。两眼一个劲地看着身后,警惕着后方的什么物体。   那神态和模样,代入感极强。很快就将直播间里的观众给代入了进去。   【大仙你看清是什么东西了没?】   【甩掉它了吗?】   【大仙别怕,我们给你刷爱心壮胆】   弹幕评论里争论不休,吴大仙用余光瞥着弹幕,直至一条飘过的红色字体印入他的眼中。   【大仙,你的肩膀上……怎么有个手印?!】   “卧槽!”正觉肩上一片冰凉的吴大仙一声惊呼,飞快地拍了两下肩膀,将那手印给拍得无影无踪。   弹幕上大片的【弹幕护体】【高能预警】几乎要占满整个屏幕。   和表面上连眉毛都快要倒立起来的惊恐不同,吴大仙看着人气飙升榜上的自己心头格外满意,直播间里所看到的都是他自导自演的画面。   虽然镜头下只有他一个人,但实际上在幕后帮他一起直播的人可不少。身后的摩擦声也都是道具组搞出来的声效。   肩上的手印不知道是哪个机灵的组员在他跑路的时候蹭上去的,但从弹幕反馈来看,效果还不错。   如果按照往常的剧本,这样擦边一闹也就差不多了。不过他今天打算搞一出大的,甚至还花大价钱请了演员。   他要让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真正见一回‘鬼’。   他作为分区主播,人气虽然不低,但却常年出不了频道。他需要一波流量推波助澜,将他推上一线主播的位置。   “家人们别怕。”   吴大仙将手机和三脚架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了瓶什么东西。   “我今天是有备而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脏东西敢在这装神弄鬼的。”   他将拇指大小的塑料瓶放在镜头前展示了一下,倒了几滴液体在指尖。   “牛眼泪,见过没?”他用手电筒照了几下晶莹的液体,“听说将它涂在眼睛上,就能看见平日所看不见的东西。”   说完他伸出手指就将牛眼泪抹在了自己眼皮上,更是不吝啬地又倒了些往手机镜头上抹。   【呕,好恶心】   【这东西好辣眼睛,我眼睛疼】   【注意卫生啊!】   吴大仙刚摸完牛眼泪,放下手机一转头,就迎面与一张铁青的脸贴面撞在了一起。   镜头画面还没来得及朝他调整过来,吴大仙着实被吓了一跳,缓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   他用仅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兄弟,还太早了,你躲躲等会再出来,我还要铺垫一波气氛。”   哪知道那人跟听不见他说话一样,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两张脸离得这么近也不觉得尴尬。   吴大仙无奈,调转一个方位重新将镜头放在自己身上。“家人们,你们帮我好好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趁着直播间里的观众环视四周的功夫,吴大仙对着那扮鬼的人挤眉弄眼,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入了镜头,时候可还没到。   他暗自赞叹,道具组也不知道是从哪给他找的演员,真是敬业。大冷的天儿,还穿个单薄的短袖就出来了。枯瘦的胳膊泛着青绿色,甚至连指甲盖都是乌黑乌黑的。   特效妆容也画得不错,额头上渗出深红,还隐隐约约能看见白骨。这大价钱,花得可真是值。   就在他要继续准备铺垫一波情绪之时,直播用的手机屏幕上传来一条简讯,是道具组发过来的。   【你刚撒丫子跑得也太快了吧,我们提着设备硬是没赶上。快给我们发个定位。】   吴大仙面不改色,一边和观众吹着牛,一边用手指敲打着回复。   【没赶上就别来了,我找到演员了,我们俩能搞定。】   没等上两秒,对面就回复了过来。   【什么演员?!我们请的演员还跟在组里到处找你呢!】   吴大仙微微一愣,转头看向目光紧锁他身上的‘演员’,只见对方沉着脸面无人色,向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他惊恐地后退:“兄弟,你……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一只布满青筋的手。   -   这天夜里,“谲怪奇谈吴大仙”可谓是火爆一时,不仅直播间里人数爆棚,甚至连不少热搜都是关系他的。   可直播间里的观众最后只看见他的手机摔落在地上,画面一片漆黑,吴大仙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般难听,叫着“不要过来”。   正当观众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时,直播间却戛然而止,欣然显示主播已经下线。   【什么鬼?主播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最后一帧画面我还看见主播脖子上有手印。】   【我的妈呀!不会真有脏东西吧?】   【南无阿弥陀佛,弹幕护体弹幕护体。】   【祈福.jpg】   【卧槽,要不要报警?】   【不用了吧,多半又是他自导自演的。】   【网络上的东西,看看就得了,千万别当真。】   弹幕上两极分化,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当天夜里吵了个沸沸扬扬。不论怎么说,吴大仙想要爆一把的目的确实是达到了,全网都在为他的安危而祈福。   直到第二天,当事人出现亲自下场辟谣。吴大仙难得地在白日里开播,他看上去精神饱满,和昨日的颓废完全不同。   他只播了五分钟就又下播了,再次点开他的头像,显示的已经是该账号已注销。   吴大仙在五分钟内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昨晚那出的确是他找人演的。甚至连演员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剧本都一一曝了出来。   顿时全网祈福变成了全网声讨,都说他是顶不住压力才注销了账号。   【果然是假的,浪费我表情。】   【我还是太年轻了。】   【RNM退钱!】   谩骂声很快就被淹没在互联网里,不到一个月就再也没了影。谁也不曾记得曾经有个探险主播红极一时,又突然注销账号退圈。   -   只有半仙铺子里的人知道,那日主播吴大仙的确是摊上了大事,遇到了不该见到的‘人’。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纪释所救下。那只前来索命的鬼魑也被彻底渡化而去。   这已经是他们在桐楠街渡化的第三十四只鬼魑了。以前都是他们主动去找鬼魑,而现在却是鬼魑自己找上门。   桐楠街中的半仙铺子,就像是有无穷吸引力,莫名招惹着鬼魑前来。   白文姍回了半仙铺子三个月,她明显察觉得到那些鬼魑与她有关。又或者说,与她那名讳为非毒的魂魄有关。   非毒连结阴阳两界,本就是不该出现在凡间之物。有了非毒的出现,会扰乱本该前往酆都的灵魂迷失。   就好比是同一个地方出现了两个‘极场’,让漫无目的魂魄找不到路。非毒的‘极场’虽然与酆都相比极其微弱,但已然造成了此等后果。   白文姍坐在屋檐上,淡视着一城宁静。   “你说……我是不是该走了。”   她的话语似问似答,语气轻描淡写听不出半分沉重。   赤足和尚没有回答,他驻足在女子身侧,目光一直安放在对方身上。   她是不是该走,两人都心知肚明。她是鬼魑,而不是凡人,这一点,也不可移易。   白文姍最开始入不了轮回的原因,是她的魂魄不全。而此时,她的魂魄已经全部找回来了,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借口再留下来。   更何况,她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旌阳市的秩序,并且这个影响力还在逐步加深。她也能明显感觉得到凡间对于她的排斥。   这个地方,的确已经不属于她了。   如果还继续残留在这里,那会成为什么,恶鬼?厉鬼?还是以人类精魄为食的一方大鬼?   白文姍不知,她也不愿。如若让她选择的话,她会毫不犹豫投身进入轮回,那才是人间道法、天命定律。   可她此时却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纪释。让她那无垢的魂魄多了一份牵绊,才导致迟迟都下不了决心。   但事实却告诉她,她是留不下来的。哪怕是对方再不情愿。   赤足和尚措辞了半天,才挤出来一个字:“是。”   他这一生渡化了无数迷途的亡魂,但没想到,唯有这一个会让他惘然若失。   白文姍抬头望上对方的眼神,嘴角露出浅笑。“那不是好事吗?你干嘛板着个脸。”   不等对方接话,白文姍继续说:“入了轮回,那便是新生。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新生,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纪释垂着眼没有搭话,白文姍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听见露台边上有动静。   “文姍姐?”齐木楷和梅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露台上,他听见半截白文姍口中话,顿感不妙。   白文姍显然没想到还被齐木楷和梅初听了去。梅初倒还好,齐木楷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被他知道了怕是免不了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麻烦得很。   白文姍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想再搞得那么‘隆重’。   “你真的要走了?”齐木楷像只耷拉耳朵的金毛。   白文姍点了点头:“活人在阳界,死人在阴界,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谁也无法打破。”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这句话是梅初所说的,她当然知道这自然定律,可是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刚想问,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修的是道心,却问的是连凡人都知晓的问题。   有别的法子,但成为世间污秽,会愿意吗?梅初知晓白文姍,自然是不会愿意的。   四人皆知,入了轮回,能不能再相见已是天命。而就算再相见,怕也是相隔甚远,空间上、世间上的距离感足以令人无奈。   纪释或许还等得到白文姍,但齐木楷和梅初与对方再相见时,可能已是暮年。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别就会是永别。   四人面面相觑,甚至连六牙都感觉到了气场的不对劲,从袖中冒出了头来。沉默了许久,齐木楷才问:“那……我以后要是想文姍姐了怎么办?”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齐木楷,但白文姍却将余光往赤足和尚身上移了移。   “想我的话……嗯……”白文姍盯着赤足和尚回答说:“想我的话,或许可以学学郭子川,折一只纸蜻放在墙角。我要是看见的话,或许会回来的。”   凡间给人留下念想的话语,白文姍竟也是学了去。   齐木楷觉着这话明明对着他说的,怎么感觉像是说给别人听的。他追问道:“那你要是不回来呢?”   “不回来的话……”   白文姍沉思了一小会儿,刚想说话,却见赤足和尚俯身而来。   她睁大着眼睛,瞳孔反射出对方的身影。一缕晨光从云端落下,刚好将坠在对方的一袭白衣之上。   只见赤足和尚耳翼透红,贴在她的耳边,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细说。   “不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   大道三千,凡人以肉身修道,追求的皆是飞升证道,羽化登仙。纪释得幸成为其中一人,却甘愿废道而留世,沦为地仙一人,困足于凡间‘牢笼’。   他所求,只是心中那一缕牵绊。   故然,他定会找到对方,哪怕再过一千年。   作者有话说:   专栏《女莽》求预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