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平平无奇》作者:月下蝶影   文案:   玖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韭菜精,出村前,村里其他妖怪曾告诉她,有些人类有种族歧视,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妖怪。   修真界仙门林立,有宗门擅炼丹,有宗门擅剑修,有宗门擅占卜。唯有玖茴拜的宗门,不仅无人擅御妖兽,其他方面也毫无存在感。   玖茴问师父:“我们宗门传承两千年,靠的是什么?”   师父神情深沉,目光悠远:“全靠苟。”   狗?   本文将于11月20日入V,感谢读者朋友的支持~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爽文 升级流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玖茴┃配角:祉猷,玉镜,秋华,锦轻裘等┃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只是一棵平平无奇的韭菜精而已   立意:在平凡的人生中找到自己的不平凡 第1章 绿得发光   问仙城原本有个朴实无华的名字,百年前它成为各大宗门统一招收弟子之地后,城主就派部下四处宣扬,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让这座城拥有了一个让普通人仰望又优雅的名讳——问仙城。   普通人害怕病痛,害怕贫穷,期望富贵长寿。   修真者害怕心魔,害怕邪魔,期望得道大成,呼风唤雨。   成仙,是他们的仰望,是无数人的梦想,亦是他们心知肚明,却未宣之于口的欲望。   得罪问仙城百姓的方法有很多,但是见效最快,杀伤力最强的只有……   “请问,这里可是牛狗城?”   刹那间,两个争摊位的小贩不再争吵,路人变得沉默,就连准备揪郎君耳朵的大姐,也收回气势汹汹的手掌。   他们齐齐望向说话之人,眼神冰凉,宛如杀了十年牲畜的无情屠夫。   待看清问话之人的模样,眼神中的冷意渐渐消融,最终变得包容。   问话的是个小姑娘,她身着绿腰裙,面颊白嫩,杏目含笑。那双眼眸看向谁,谁就会不自觉心生几分宽容。   “姑娘,此处是问仙城。”一位少年郎把沾着脏污的手背到身后,面色赤红。   “我看错地图了?”玖茴打开临行前村长给她的手绘地图,眉头微皱。   “姑娘可是来拜师问道?”不忍见她烦恼,少年郎小声解释:“若是如此,你并未找错地方。”   “那此处?”玖茴指了指破烂地图上“牛狗城”三个字,又扭头看他。   “这里、这里原是叫这个名字。”少年声若蚊蝇:“只是已改名许久。”   “原来如此,多谢告知。”玖茴拱手道谢。   破旧的地图,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少年睁大眼睛,看着少女空空如也的掌心,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下来。   能佩戴收纳法宝者,家世定是不凡,他们这些生来便无仙缘的普通人,半点都不敢冒犯。   “往前方再走九百丈,便是问仙之处。”少年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玖茴:“祝仙子早日证得大道。”   玖茴再次道谢,察觉到少年突然对自己变得恭敬,略思索后便恍然大悟,不愧是改名为“问仙城”的地方,待求仙问道的人都如此客气热情。   真是无愧其名。   越往少年指的地方走就越热闹。道路两旁摆满小摊,五颜六色的招牌在阵法加持下,闪烁着耀眼光芒。衣衫干净的小童挤到行人面前,语气神秘:“九天宗拜师秘诀要不要?青岚门、御珍宗呢?”   “修仙界五十强宗门秘不外传的拜师秘诀,我这里应有尽有。”   “问仙速成班,若不能助君拜入宗门,本店承诺如数奉还。”   玖茴好奇地东张西望,仿佛任何事物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姑娘。”就在玖茴试图靠近一家灵剑铺时,一只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玖茴回头看着拽她衣角的女子,对方穿着湘色长裙,裙摆处绣有星汉纹样,面颊微红,看起来有些羞涩。   见玖茴看着自己,她的面颊变得更红,但仍旧鼓足勇气小声解释:“在下玉鸾,来自蔓襄城。我见姑娘孤身一人,也是来拜寻宗门?”   “在下玖茴。”玖茴拱手行礼:“来自偏僻之地,村子离此处极远,所以没让长辈们跟着我一起远行。”   离开村子前,长辈们给她塞了很多东西,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她肯定是全村的希望。   “玖茴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同行?”听到“偏僻”“村中”这些字眼,玉鸾看向玖茴的眼神已满是怜爱:“城中人来人往,人心更是复杂,你我结伴,互相之间也多个照应。”   玖茴连忙点头应下,她乖乖跟在玉鸾身旁,听玉鸾给她讲人心有多复杂。   什么“无钱归家”“违背祖宗遗训的药方”“某大能看了都说好的灵剑灵药”“大宗门私流出来的神剑低价卖”“因爱情结局悲惨愤而卖定情信物”之类,都是骗灵石金银的常用手段。   玖茴听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玉鸾见她表情变来变去,忍不住笑道:“你也不必害怕,外面总是好人多的。”   她话音刚落,看到玖茴忽然朝人群中伸了一下手腕,还没来得及问,就见玖茴掌心多了一个荷包,她连忙低头看自己腰间,原本挂在那里的荷包,竟已消失不见。   “刚才我看那人不问自取,就帮你拿了回来。”玖茴把荷包塞玉鸾手里,催促道:“玉鸾姐姐,你继续讲讲,那个被骗的女子后来如何了?”   “她……”紧紧捏着失而复得的荷包,玉鸾感激不已:“多谢。”   “顺手的事,不值一提。”玖茴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前方:“那里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顺着玖茴的目光所向望去,玉鸾看到两扇散发着紫色霞光的大门。大门后面有极大的结界笼罩,结界上方祥云袅袅,仙鹤鸣鸣,恍若神仙天宫。无数人面带希冀踏入左边大门,也有不少人神情落寞,从右边大门走出来。   “对,那里便是问仙台。”玉鸾抚着荷包上的绣纹,把它收进怀中:“进去以后,若是与某个宗门有缘,便能拜入其门下。”   “有缘?”玖茴面露沉思状点头:“我懂了。”   玉鸾怀疑玖茴还不够懂。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门,玉鸾在前,玖茴在后。门后有很多泛着金光的玉牌漂浮在空中,每块玉牌上都雕刻着宗门的名字,有人不小心碰到玉牌,玉牌上方便浮现出此宗门的介绍与收徒要求,引得人赞叹连连。   玖茴顿时来了兴趣,几步上前准备点玉牌,忽然身后大门闪烁出几道红光,把一个刚踏进门的灰袍男人击飞,男人重重落地,吐出几口血后便躲进人群里狼狈逃窜,连头也不敢回。   “那是企图混入问仙台的妖。”负责守门的问仙城卒卫见玖茴正看着这一幕,难得耐心解释:“在这里的都是名门正派,又岂容这些小妖混入师门。”   站他对面的卒卫漫不经心一笑:“这些妖自以为化作人形,便能像人一样拜入宗门,求得修仙功法,真是愚蠢可笑。”   玖茴指着流光溢彩的大门:“请问将军,妖进不了这两扇大门?”   “自然。”面对尊称自己为将军的漂亮小姑娘,卒卫多了几分耐性,他得意道:“这两扇大门上,有九大宗门留下的阵法,所有妖都无所遁形。”   “哦?好生厉害。”玖茴仰头看向大门上方闪烁的流光,流光映入她的眼瞳,仿似繁星点点:“不过会不会有妖怪躲过阵法,偷偷潜入?”   卒卫笑容越发得意:“妖物低贱,怎么可能躲过九大宗门的法眼。姑娘你初来乍到,对九大宗门还不了解,待你拜入宗门,自然便知晓了。”   “多谢告知。”玖茴刚行完礼道谢,玉鸾就走到她面前:“玖茴姑娘,我欲拜入的宗门就在前方不远处,先行一步,稍候再会。”   “好,祝姐姐成功拜入心仪的宗门。”   玉鸾匆匆离去,玖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背影没入人群消失不见,才再度走向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宗门玉牌。排在最前面的九面玉牌灿烂辉煌,夺目异常。   视线缓缓扫过这些玉牌,玖茴最后把目光落到角落处,那里孤零零飘着一枚萤火闪烁的玉牌。   望舒阁--山环水,水绕阁,月华皎皎,四季繁花,晨起观曦夜望月,乃悠闲清修之地。   “莫长老,贵宗门还没收到心仪的弟子?”穿着青袍的修者路过望舒阁的摊点,笑容含蓄有礼:“今日乃问仙台开放的最后一日,难道贵宗门此次又与所有求仙者无缘?”   “缘分嘛,不可强求。”莫长老头发乌青,身材微胖,笑起来一派和气,他看向青袍修者身后的少男少女们:“恭喜罗长老为贵宗寻得心仪弟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罗长老把未尽的奚落之言咽下去,勉强客气道:“勉强能看罢了,资质一代不如一代。”   他身后的少男少女听到这话,拜入修仙宗门的喜悦顿消两分,纷纷低下头去。   “罗长老说笑,我看这些弟子眉正目明、身清气直,皆是难得的好弟子。”   听到这些话,罗长老脸上的笑容好看几分,正欲开口,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在下欲拜入望舒阁,不知贵宗对收徒有何要求?”   罗长老与莫长老齐齐沉默,扭头看向说话之人。   罗长老: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眼神儿怎么不太好,哪个有上进心的年轻人会主动拜入望舒阁?   愣神间,莫长老已闪身落座,笑容可掬地看着小姑娘:“老朽望舒阁长老,负责此次收徒事宜。”   “长老好。”玖茴拱手行礼,莫长老乐呵呵拱手回礼,拂袖间桌上多了一盏玉珏,玉珏散发着幽幽紫光,上面的暗纹若隐若现。   瞧着还挺好看,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是我宗的玉珏,可测问资质,更能……”莫长老语气微顿,笑容更加和蔼:“更能测出小友与我宗的缘分。”   留在原地想看热闹的罗长老在心底暗笑,就望舒阁那人丁稀少的惨淡模样,若真有资质出众者前来拜师,只能是望舒阁祖师爷保佑。   玖茴伸出手掌,覆上玉珏。玉珏清凉,掌心触及的瞬间,便有股舒适的凉意顺着手臂传入四肢百骸,她低头看着玉珏,它没有任何变化。   原来又是个没资质的人,见望舒阁收不到弟子跑来碰运气的。罗长老意兴阑珊,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带着新收的弟子们准备离开,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了莫长老又惊又喜的呼喊声。   “小友果真与我望舒阁有缘!”   罗长老扭头看向莫长老面前的桌子,那块被玖茴按住的玉珏,此刻正绿得发光绿得发亮,耀眼绿光让周围其他人的脸都变成了韭菜色。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大吉,宜破土。   祝大家大吉大利~~ 第2章 杀猪刀   “哇哦,好绿好绿。”罗长老身后的一位少女望着璀璨的绿光,忍不住发出喃喃感慨声。   “小友!”罗长老快步走到玖茴面前:“老朽乃万火宗长老,不知小友可愿拜入万火宗门下?”   顶着晃眼的绿光,他发现万火宗与这个小姑娘也十分有缘。   恍惚间,他觉得莫长老看向他的眼里仿佛满是寒意。待绿光散去,坐在桌前的莫长老仍是乐呵呵的模样。   就说嘛,望舒阁连个拿得出手的大能都没有,隔三差五还要厚着脸皮到各大宗门打秋风,怎么有胆子跟他甩脸色,刚才他一定是被绿光晃花了眼。   “请长老见谅,在下不能拜入万火宗。”不等罗长老再劝,玖茴便行礼向罗长老致歉。   明天她就写信回村子,跟他们好好讲一讲《山村少女,出山便引得两大宗门长老竞相争夺》这个为全村争光的故事。   不愧是她,全村的希望。   “小友有所不知,我万火宗名师众多,宗门长老修为高深,丹药法器……”   “幼时村中老人给我卜过,说我天命怕火,不可靠近与火有关的人与物。”玖茴认真解释:“他卜得很准的,我们全村人都相信他。”   出门在外,那些不听长辈劝告的晚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所以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不吃苦。   罗长老嘴张开又闭,闭上又张开,最后还是颤抖着闭上了。   他看了眼乐呵呵的莫长老,又看了眼满脸真挚的玖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转身离开。   资质再好,脑子不行的弟子,他万火宗也不收。   “要不怎么说你我有缘。”罗长老刚转身,莫长老就迫不及待开口:“我们望舒阁在山水环绕之地,花多树多水多,这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又是什么?!”   玖茴点头,眼神亮闪闪:“卜大爷也说,我适合去有山有水多木之地。”   已经走出几步开外的罗长老冷嗤,望舒阁当然多山多水多木,因为除了这些他们也没别的了。   无甚见识的山野愚蠢小儿,待她拜入望舒阁蹉跎半生后,再想起今日拒绝他邀请的行为,不知会悔恨成何等模样?   “在下愿拜入望舒阁,请长老答允。”玖茴可不管罗长老怎么想,她后退一步,郑重向莫长老行礼。   “快起,快起。”莫长老笑得见眉不见眼,不等玖茴把礼行完,伸手连忙扶住她:“得你这般大才,再看其他人已是索然无味,我这便带你回宗门。”   再不走,被别人发现小姑娘的天资,岂不是要跟他抢?   只有把她带回宗门,行入宗之礼,才能算尘埃落定。   “不再考核其他的么?”玖茴疑惑地看着莫长老,出山前为了顺利拜入师门,全村上下陪着她做了无数准备,没想到这些准备全没用上。   “刚才不是已经考核过了?”莫长老指了指手中玉珏:“我望舒阁收弟子,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   再次路过的罗长老听到这话,忍无可忍嗤笑一声,拂袖走远。   可拉倒吧,你那是讲究缘分吗?你那是招不到资质好的弟子,难得有个资质过得去的,怕被其他人抢走!   “莫长老,这位长老是何意?”玖茴望着罗长老骄傲离去的背影,这位长老脾气还挺大,难怪宗门名字会带个火字。   “别搭理他。”莫长老压低声音,悄悄说道:“他那是嫉妒我们望舒阁收到像你资质这么好的弟子。”   “唉。”说到这,莫长老遗憾摇头:“咱们修行之人,讲究的是心平气和,自在缘法,嫉妒最容易移了心性。你放心,咱们望舒阁的人没这毛病,你那些师姐师兄脾性都极好。”   一位不小心路过的万火宗新弟子:“……”   这话听着怎么奇奇怪怪的,他们万火宗是不是被踩了一脚?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险恶的宗门争斗?   “你有心拜师,我宗有意收徒。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带你回宗门。”说话间,莫长老已经挥袖把摊点上的所有东西收入袖中,就连向隔壁万火宗借来的椅子也没放过。   玖茴跟着起身,把刚才坐过的凳子递给莫长老:“长老,还有个凳子别忘了。”   莫长老想起来。这个独凳是向隔壁的隔壁秋水门借来的,他笑嘻嘻使出一招袖里乾坤,把凳子收进袖中。   勤俭节约,不落下宗门的一针一线,这新弟子一看就很适合他们望舒阁。   “长老,我们怎么回宗门?”玖茴望向天空,部分宗门已经开始离开。玉飞舟、金飞楼、天马神牛等各色飞行法宝在云层中穿梭,令人心驰神往。   “师父,师父!”人群中一男一女挥着手,以极快的速度朝莫长老跑过来:“师父,问星门的飞舟快要出发,我们再不过去就赶不上了。”   两人跑到莫长老面前,注意到玖茴的存在,齐齐停下脚步,愣愣看着她,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开口:“师父,这是我们的……师妹?”   莫长老捋着胡须笑:“这正是与我望舒阁极有缘的小友。小友,这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名唤长河、落烟。”   “师妹好。”两人对玖茴挤出热情的笑。   “长河师兄、落烟师姐好。”玖茴拱手行礼,虽还未正式拜入宗门,但宗门的人已经很欢迎她。   也许,这就是全村希望的个人魅力。   互相见完礼,玖茴才注意到两人身后跟着一个双九少年,少年的头发用木簪束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薄蓝色外袍,外袍虽是普通布料,但却整洁干净得无一丝褶皱。   他安安静静站在两人身后,头微微低垂,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玖茴看不清他的容貌。   “有什么话等登上飞舟再说。”莫长老抛出腰间的葫芦,葫芦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葫芦舟,把几个后辈都拎上葫芦舟:“都坐稳了!”   玖茴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嗷”,葫芦便飚飞出去。几个瞬息间,他们已出问仙台,停在一艘巨大的飞舟前。   她跟着莫长老等人跳下葫芦,仰头观摩完这艘飞舟,就有一个穿着青袍的青年男人向他们走来。   “见过莫前辈。”青恒走到莫长老面前,弯腰行了一礼。   “是青恒啊。”莫长老伸手在青恒肩膀上轻拍:“你们这是准备回宗门?”   他望了眼飞舟上,这次返程比来时多了几十人,看来问星门收获颇丰。   “正是。”青恒看了眼莫长老身后的几位年轻弟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莫前辈若是不嫌弃,请与鄙宗结伴前行,一路上互相能有个照应。”   “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我就不客气了。”莫长老抚须大笑:“当年你刚拜入问星门,我就觉得你前途无量,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多谢前辈夸赞,晚辈愧不敢当。”青恒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年轻人怎能妄自菲薄呢。”莫长老笑眯眯地踏上甲板,长河与落烟也跟着飞身登上船。   玖茴走了两步,见跟他们一起的少年还呆呆站在原地,小声道:“快跟我来。”   这么大的飞舟,她从没坐过,而且还不要钱,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少年犹豫片刻,还是别别扭扭跟在玖茴身后,踏着问星门为新徒搭的云梯,低着头往上走。   “这个新师弟面皮有点薄啊。”长河抱着剑,在落烟耳边小声道:“这需要多练练。”   “年轻人嘛,总是要面子……”落烟话音未落,就见新师妹一边在云梯上走,一边笑容灿烂的与问星门的人互相见礼,仿佛已经跟人认识了好多年似的。   “也……也有年轻人不那么好面子。”落烟摸了摸鼻子。   “多谢青恒道友。”踏上甲板,玖茴拱手对青恒灿烂一笑。   “不、不客气。”青恒红着耳尖拱手还礼:“你我两宗本就相邻,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新师妹虽未拜师,但已有我门派风范。”落烟感慨:“我们出息了,竟然帮宗门招到这么好的弟子。”   “师父,新师妹姓甚名谁?”长河问莫长老。   莫长老:“……”   他好像忘记问那小友的名字。   “师姐,我叫玖茴。”玖茴把脑袋凑了过来,还是那笑眯眯的模样:“不过我无父无母,吃着全村人的饭长大,所以没有姓。”   “啊……”落烟愣了愣,才结结巴巴开口:“这个名、名真好听。”   看着新师妹的笑容,又想到她从小无父无母,落烟离家出走多年的良心开始痛起来。   她可真该死。   玖茴笑容更加灿烂:“谢谢师姐。”她扭头看向蓝袍少年:“不知这位同门名讳?”   “我名祉猷。”少年抬起头,玖茴看清了他的长相,剑眉星目、玉质金相,眼神里有种初出家门的清澈。   “止油?”玖茴干笑:“挺好的名字。”   好不好听另说,至少有新意。   “祉,福禄者。猷,谋略也。”长河摇头晃脑解释:“小师弟这名字取得好。”   可惜家里长辈走得早,资质奇差,即使靠着家中长辈的遗书,也无其他门派收留,最后只有他们望舒阁愿意收留他。   谈话间问星门的飞舟已经缓缓腾空,玖茴在甲板上发现了玉鸾的身影,见问星门其他人在与她说话,便没有过去打扰。   飞舟越升越高,即将没入云层中时,忽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飓风,竟硬生生把巨大的飞舟卷成两段,玖茴刚顺手抓住某样东西,就被刮飞出去。   摔在地上时,玖茴跟被她抓住袖子的人,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滚,一头扎进水沟中。   “我的新衣服!”玖茴抹了一把脸上的稀泥,低头看着满是泥泞的裙衫,心疼得直抽气。   她的衣服!她的新衣服!   焦婶婶为了她能漂漂亮亮出门,连夜赶制的新衣服!   她愤怒地看向四周,地上躺着几个痛苦哀嚎的普通人,其中一人正是之前为她指路的少年郎。   他口鼻往外流着血,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满是尘土。   玖茴连忙跑到少年郎身边:“你怎么样?”   少年郎艰难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女满脸泥土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他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姑、姑娘……”仅仅两个字,又让他吐出大口鲜血。他眼神黯淡地看向远房,那里有他的家。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一个寿命仅几十载的普通人,如何能承受这样的重击。可惜出门前,母亲特意跟他说过,要给他炖一只大鹅,让他早点回家。   现在他回不去,母亲该有多难过啊。   玖茴从收纳戒里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少年郎口中,塞完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泥,她偷偷看了眼少年郎嘴角粘上的泥,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   “我……”   一道黑影闪过,玖茴察觉好像升天了。不对,是被人掐着脖子升天了。   掐着她的人穿着一身黑袍,袍尾绣着血红的纹路,一看就不像是名门正派。   “银籍,我早跟你说过,你敢伤她一份,我就要屠尽天下人。”黑袍踩着飞剑悬立半空,眼神冷漠地看向一艘停立云层中的飞舟:“我数三下,你如果不出来,我就掐死她。”   玖茴:“啊?!”   不是,你是不是有什么脑疾?   你们恩怨情仇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   飞舟没有动静。   “二。”   飞舟仍旧没有动静,四周的修仙者已经皆已掏出法器,把黑袍包围得密不透风,但是碍于他手里掐着一个浑身都是泥的小姑娘,谁也不敢动手。   玖茴见他们神气凝重,猜测黑袍可能十分难对付。   “瞧瞧,口口声声守护天下的银籍真人,可不愿为你这种低贱的普通人露面。”黑袍低下头,看清自己掐住脖子的人竟然满身脏泥,加之哆哆嗦嗦的无能模样实在让他厌烦,把她重重扔到剑尾,指尖微点,一道金光化作细绳缠绕住玖茴的脖子。   细绳越收越紧,黑袍见这人即使吓得浑身发抖也不敢挣扎,再也不愿多看一眼,而是把眼神投向飞舟:“三……”   “魔头住手!”五位持剑男女自舟上飞身而出:“你与银籍真人的恩怨为何要牵连他无辜之人?!”   “既然不愿牵扯他人,为何银籍要藏头露尾不敢出来?”   五位持剑男女里,为首的是一位红衣女子,她看着黑袍:“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银籍真人根本不在这里?!”   风把黑袍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傲立寒剑的姿态很是霸气,但众人只觉得尴尬。   最后还是黑袍自己打破了尴尬:“藏头露尾的鼠辈,今日我就要杀尽这满城的人,让……”   噗——嗤!   一把刀深深插在了他的腰上。   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一把锈迹斑斑甚至钝得卷角的杀猪刀。 第3章 除魔卫道   在场修仙者谁也没有料到魔教护法会闯入问仙城,今天是问仙台开放的最后一日,十大宗门只剩九天宗还没有离开。   部分修仙者去救城里受伤的普通人,修为出众者把魔教护法团团围住,以防他再次发疯伤害普通人。   魔教行事心狠手辣,做事全凭心情不看后果,此刻城内普通人无数,加上对方还挟持了一位小姑娘,他们不敢拿人的性命来开玩笑。   当他们看到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杀猪刀,捅进魔教护法腰间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魔教护法的腰子,是一把普通杀猪刀就能捅穿的吗?   完了!   震惊后,大家心里一凉,这个小姑娘的命保不住……   下一刻,众人就看到小姑娘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捅在魔教护法腰子上的杀猪刀硬生生拔出来,然后纵身从剑上跳了下去。   在她跳下去的那个瞬间,空中传来她决绝的呼喊:“毋宁死,也绝不向魔头屈服!”   众人看着魔教护法不断往外放血的腰子,心情既震撼又后悔。   连小姑娘在魔头面前都宁可以命相搏,他们又有何惧?   魔教护法捂住血流不止的腰,内心惊恐万分。他在魔界乃排名前十的绝顶高手,不管是魔修还是这些仙修看到他,都要惧怕三分。   以他的修为,普通法器根本伤不了他半分,更别提一把毫无灵气的普通杀猪刀。   然而就是这样一把普通的杀猪刀,却攻破了他的真身。更可怕的是,这把杀猪刀十分诡异,他浑身的修为仿佛洪水出闸,汹涌不断地朝那把刀涌去,短短三息间他的修为就失了大半。   这是何等阴邪的法器?!   眼见捅他的女人硬生生拔出了刀,他却只能捂着伤口眼睁睁看她逃走,阻拦不得。   他瞬间明白过来,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仙修好歹徒的心思,这分明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什么无能胆怯浑身脏泥的普通人,分明是修为高深的修仙假扮的。   “尔等无能鼠辈!”魔教护法双眼血红满是恨意:“今日我葬身尔等阴谋之下,来日魔界定与尔等不死不休。”   “魔头休要猖狂!”一位修为高深的仙修怒斥道:“你擅闯问仙城,伤害无辜百姓,实在罪不可恕!”   魔教护法不屑地看了眼脚下那些仓皇逃跑的人类,在他眼里,这些无法修行的普通人与脚下的泥土沙石无异,只有这些假惺惺的仙修,才会在这些普通人面前装仁义道德。   怒斥他的仙修见魔教护法死性不改,持法器与魔教护法战在了一起。刹那间天空中火花四溅,电闪雷鸣,各种法器符咒混战在一起,连天空都黯淡了几分。   “打起来了。”躺在地上装死的长河与落烟匍匐爬行到同样装死的莫道长身边,师徒三人缩在乱石后面,小心翼翼观察战况。   “这个魔教护法看起来有点弱啊。”莫长老把头反复探出又飞速收回:“长寿宫擅医不擅攻,长寿宫长老还跟他打得有来有往。啧啧啧,徒儿们要记住,出门在外要低调行事,这种本事不行却言行嚣张的人,向来都死得比较早。”   “师父,那魔头腰子还在喷血,喷了这么久还没死,他的命真硬。”长河感慨:“难怪别人都说祸害遗千年。”   “师父,师兄。”落烟忍不住开口:“小师弟小师妹去哪了?”   “我在这。”   三人齐齐回头,见祉猷正背脊挺直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们先是一愣,随后七手八脚拉着他蹲下:“快蹲下,蹲下。”   祉猷默默蹲到了三人身后,只是蹲姿有些僵硬。   “祉猷师弟,你刚才掉哪了?”长河注意到祉猷衣摆上有很多淤泥:“你看见玖茴小师妹了么?”   祉猷低头看了眼衣摆,沉默片刻:“刚才摔下来的地方有个小河沟,玖茴……”   “长河师兄,我在这!”不远处的杂草堆里小心翼翼探出一只手,再慢悠悠探出半颗脑袋,玖茴谨慎的往四周看了又看,才弓着腰跑到莫长老身边躲好。   落烟注意到玖茴换了身裙衫,头发也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关切问道:“师妹,你没事吧?”   “我刚才……”   “刚才掉地上摔破了衣服,重新换了一身?小姑娘还挺爱美。”莫长老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点心:“来来来,吃点心压压惊。”   “这是问星门的点心?”落烟伸手取了一块:“您什么时候拿的?”   莫长老避开徒弟问询的眼神,干咳几声。   “真好吃。”玖茴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有些遗憾地看着远处的破舟:“如果问星门飞舟没坏就好了。”   “唉。”四人齐齐叹息。   取出一块手帕准备擦手的祉猷:“……”   “祉猷,你不吃点心?”玖茴扭头看他。   他看着莫长老手里有些碎渣的点心,默默把手帕放回袖子:“我不饿。”   “那你这份我们帮你吃了。”玖茴又拿了块点心,边吃边望天:“他们还没打完吗?”   话音刚落,就听魔头惨叫一声,直直从半空中坠落,重重砸在五人面前,顿时尘土四扬。   玖茴、莫长老、落烟、长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开,护住了手里的点心:“还好,还好,没弄脏。”   祉猷看着跑出两丈远的四人,再低头看着脚边的魔头。魔头一身华贵的黑袍已经沾满血污与尘土,胸口与腰间的伤口还在不断出血。   就在此刻,看似生机断绝的魔头忽然睁开眼,血红的眼瞳中满是疯狂与狠厉。   就算死,他也要让人陪葬!   可惜魔头还来不及丹田自爆,一把冰寒的剑捅进了他的丹田,他看着偷袭他的老人,眼中满是不甘。   他纵横仙魔两界多年,竟死在这种无能之辈手中。   “除魔卫道,人人有责。”莫长老看着死不瞑目的魔头,拔出自己的剑;“作恶多端,终有恶报。”   “师父,魔头死了吗?”玖茴挪着小碎步走到莫长老身边,用脚尖踢了踢魔头,见对方没有反应,围着他转了两圈:“长老,我看话本里说,修为高深者可以在尸身完整时趁人不备元神出窍,要不要……”   她伸手指了指魔头的脑袋,又害怕地躲到莫长老身后。   长河、落烟朝玖茴竖起了大拇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愧是与他们望舒阁有缘分的小师妹。   长河:“你放心,师父这一剑捣碎了他的灵台,别说元神出窍,他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落烟:“这把剑上有掌门人亲手炼制的符纹,专克元神。”   莫长老笑眯眯点头:“你能有这种未雨绸缪的想法非常好。”   “谢谢长老夸奖。”玖茴红着脸害羞一笑:“这是出门前,长辈们反复叮嘱过我的。”   祉猷看着丹田处已经空荡荡的魔头尸首,眼见血即将流到自己脚下,往旁边挪了两步。   风吹起他袖袍,他看着在魔头尸首旁交流斩草除根注意事项的四人,默默闭上眼。   待众修仙者赶过来,看到丹田处又多了一个洞,死得很彻底的魔头尸首,沉默片刻。   “魔头已经伏诛,此人尸首不知交给哪个门派处理?”打败魔头的长寿宫长老收起法宝,看向四周众人,身为擅医的仙修,他并不想处理后续的复杂事务。   “魔头方才找的是我九天宗银籍真人,不如就把他尸首交给鄙宗。”九天宗的人站了出来。   众人都没有意见,正准备把尸首移交给九天宗时,空中传来一声厉喝。   “且慢!”   两位身着五彩霞衣的女修从天而降,她们看也不看九天宗的人,伸手对众人拱手行礼:“此事既与银籍真人有关,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就不能把魔头尸首交给九天宗。我青岚宗虽不才,但也想为除魔卫道出一分力。”   “魔头伏诛贵宗门才过来,当真是出了一分好力。”九天宗门人道:“我九天宗的事,无需青岚宗插手。”   “笑话,这单单是九天宗的事吗?”女修驳斥道:“此魔头在问仙城言行不逊,伤害普通人,此等恶行人人得而诛之,难道整个修仙界,只有你九天宗做过除魔卫道的事?”   气氛变得冷凝起来,最后大家决定把魔头尸首交给御珍宗,九天门与青岚门也没有再作纠缠,各自离开了。   剩下的宗门把受伤的普通人安顿好,又派人去找方才被魔头挟持的小姑娘,反复打探寻找也没找到后,只好各自离开。   “长老,我们是不是没有飞舟坐了?”玖茴看着踩着飞剑离开的问星门众人,眼神中满是遗憾。   “没事,咱们坐葫芦回去。”莫长老掏出腰间的葫芦:“坐葫芦多好,可以沿途观赏风景。”   五人爬上葫芦,落烟望向身后:“有人在偷看我们。”   玖茴回首看去,商铺青瓦屋檐下,站着一位少年郎。见她望过去,少年郎拱手一揖,几乎以头伏地。   玖茴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开。   少年郎站直身体时,葫芦已经飞远,他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空,希望这位姑娘一路坦途,早日飞升。   “二郎,你娘亲叫你回家吃饭了!”   “来了!”   问仙城在玖茴眼里越变越小,最后再也看不见。她盘腿坐在葫芦上,想起九天宗与青岚门的争锋相对,好奇问道:“师兄师姐,九天宗与青岚门关系好像不太好?”   “岂止是不好。”提到这些宗门旧事,长河与落烟都来了兴致:“简直就是差到极点。”   “别看他们现在差成这样,在几百年前,他们的宗主还是未婚夫妻。”   “真的?”玖茴瞪大眼睛,就连祉猷的脑袋也朝这边偏了偏。   “据说在几百年前的某一日,两人结伴外出,中途结交一女子,三人游历名山大川,好不快活,后来他们发现,那女子是妖。”   玖茴恍然:“后来男子变心了?”   落烟神秘一笑:“都说妖擅惑人心,若仅仅让一个臭男人变心,又怎能算得上惑人心?”   “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青蓝门宗主:我们姐妹情深!   流言:那都是爱,我们懂。 第4章 它克我   看着玖茴瞪圆的眼睛,落烟谈性更浓:“后来那名女子失踪不明,有人说她不忍二人为她争吵所以默默离开,也有人说她死于现在的九天宗宗主之手。无论真相如何,自她失踪以后,这对未婚夫妻便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这一切都不过流言蜚语当不得真。人生性善忘,几十年内的事都能以往不少,更何况几百年前的事。”莫长老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酒壶,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听到晚辈们聊陈年旧事,轻笑一声:“关于那名女子,你们师祖倒是跟我提起过几句。”   他望向远方,神情有些怀念:“当年我修为浅薄,未曾出过宗门。有一天你们师祖突然离开宗门,约莫过了一年才归来。没过几日,就传出青岚门与九天宗掌派大弟子婚约取消的消息。当时你们师祖说了一句,可惜了。”   “可惜谁?”   “自然是可惜那名女妖。”莫长老笑了一声:“人也好,妖也罢,世事陷于人言,旁人便难以分辨对错。但是非曲直,当事人心中自然有数,终有人心怀愧疚。”   “师父。”长河怀疑地看向莫长老:“就只有这些?”   师祖这么一句感慨,还不足以让师父记得一个人吧?   “逆徒!”莫长老顶着几个晚辈怀疑的视线,干咳几声:“当年两位退婚约时吵得天昏地暗,扔了不少东西。”   “师祖……把人家扔的东西捡回来了?”   “那怎么能叫捡,那叫勤俭节约。”莫长老梗着脖子道:“修行之人拿别人不要的花花草草,能叫捡吗?”   “那叫跟我们有缘。”玖茴点头赞同莫长老的话:“别人不要的东西,你不捡他也不捡,好好的东西放坏了多可惜,浪费可耻。师祖为那些丢弃的花花草草重新找了一个家,为大善!”   “孺子可教也。”莫长老点头:“你们都记住,修行既是顺应天数,又是与命运相争,他人琐事笑谈之,万莫做那曲中人。”莫长老拍了拍座下葫芦:“都坐稳,要加速了!”   在望舒阁几人坐着葫芦喝酒闲聊时,有几个已经离开问仙城的宗门,又偷偷派了弟子返回城中,打听那个用杀猪刀捅伤魔教护法的小姑娘。   那魔头乃魔教十大护法之一,修为高深,普通人怎么有能力捅伤他?   没人相信她跳下魔头飞剑后就真的死了,他们担心有其他宗门发现此女资质过人,先一步把人藏起来了。   “师姐,你说会不会是御珍宗偷偷把人带走了?”   “不可能。”师姐摇头:“从事发到我们离开,御珍宗就没有过多关注那位姑娘,他们现在带着魔头的尸首,为了避免魔教其他人的追杀,应该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宗门。”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两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御珍宗弟子从茶楼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画卷。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汇,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两位道友为何去而复返?”   “哈哈,真是好巧,诸位怎么也去而复返?”   双方互相凝视片刻,御珍宗弟子开口:“家师生性善良心软,想到被魔头挟持的姑娘奋勇除魔卫道,最后却生死不知,便派我师兄弟二人寻找她的踪迹,若姑娘还活着就带她回御珍宗养伤,若是她不幸遇难,便为她好好安葬。”   “方才我们几大宗门不是一起找过,都没有发现那位姑娘的踪迹吗?”门派师姐心底嗤笑,谁不知道御珍宗这位长老嗜钱如命,连本命法器都是一把算盘,他能生性善良心软?   “万一有所遗漏呢?”御珍宗弟子假装没有看见对方眼底的嘲讽:“多找一遍也就多一分希望,道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双方话音还未落,就见一名九天宗弟子,弯着腰鬼鬼祟祟混在人群中,拿着一张画纸问来问去。   忽然这名弟子浑身一僵,与几人的视线对上。   “哈哈,真巧。”   半个时辰后,五个宗门的人再次在问仙城重逢。   御珍宗看其他四个宗门:之前一直装着若无其事,连提都没多提两句,没想到事后偷偷派人来抢人才,这四个宗门的心可真脏。   九天门看其他四个宗门:装模作样,这么会演还修什么仙,做戏子去!   其他三个宗门看御珍宗与九天宗:堂堂大宗门都干这种事,他们向大宗门学习有什么错?   “哎呀,真是太巧了,我们的师尊都是心软善良之人。”   “对对对,你说得对。”   他们都是尊师重道之人,夸自己师尊心软善良那是孝顺,孝顺!   “啊啾!”玖茴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仰头看阴沉沉的天空:“长老,看着好像要下雨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宗门。”   再新奇好看的景色,在坐了大半天以后,都变得枯燥了。   “以师父这个葫芦的飞行速度,大概还有两三天。”落烟熟练的往葫芦上一躺,把长河跟祉猷挤到了角落。长河叽叽咕咕抱怨两句,祉猷往旁边让了让,争取挪出更多的空地。   啪嗒。   一滴水砸在玖茴的脸上,她望着天:“下雨了。”   葫芦法器上没有遮挡之物,长河落烟看向莫长老:“师父,带伞了没?”   莫长老摇头,此处出门他原计划来回都蹭问星门的飞舟,带伞干什么?   “我带了。”玖茴从收纳戒中取出几把伞,一一分给大家,但是除了祉猷把伞撑开举在头顶外,其他三人都只愣愣看着她的手没有动弹。   “怎么了?”雨水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三人这才回过神,莫长老飞身跳到玖茴身旁,笑容满面道:“玖茴,你带了收纳戒?”   “嗯。”玖茴点头,把伞往莫长老这边移了移,帮他遮住雨水:“村长爷爷说收纳戒修仙者人人皆有,我若没有,别人可能会嘲笑我瞧不起我,所以就想了很多办法才给我弄来一个。”   师徒三人的沉默比山林间的虎啸声还要洪亮,你们村子是不是对外面的世界有什么误会?   “你们村……还挺有钱的哈。”落烟看着手里的伞,缓缓把它撑开,又是羡慕别人的一天。   “我们村很穷的,为了这个收纳戒,焦婶婶织了三年的布,龙大爷打了四年的鱼,刘大爷去外面小镇搬了五年的砖。还有村长爷爷、胡婶婶、柳婶婶、杨伯伯、卜爷爷……”玖茴数了一长串名单:“他们都攒了很久的钱。”   “富养一个娃,掏空全村的家。”落烟摇头感慨:“养孩不易啊。”   砸锅卖铁都要给孩子买昂贵的收纳戒,这样的长辈她怎么没遇到过?   “那你好好修行,别让村中长辈失望。”莫长老哈哈大笑:“咱们望舒阁的未来,就在你们这一辈手中了。”   “好的,长老。”玖茴抬头指着远方:“长老,前面有座城。”   “应该是到了天鹤城。”莫长老看了眼前方,除了水雾他什么也没看见。   他笑了笑,十多岁的小孩子眼神就是好。   “师父,要不我们在城里歇一夜,等雨停了再赶路?”   莫长老飞身回了原来的位置盘腿坐好:“我没钱,你们有?”   落烟与长河捂住腰间的荷包,齐齐摇头。   “我有。”   一直沉默的祉猷难得开口:“客栈钱我来付。”   然后师徒三人就见祉猷摊开手掌,他的手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长河落烟瞪大眼,他也有收纳戒?!   现在收纳戒是什么不值钱人手一个的小玩意儿了吗?   一阵狂风袭来,玖茴仰头看到一艘华丽巨大的飞舟在乌云中若隐若现,甲板上站着几个弟子,他们俯视着葫芦上的玖茴等人,神情倨傲淡漠。   “那是九天门的天之骄子。”落烟解释。   大风吹起玖茴的头发,披散在她身后的长发肆无忌惮地飞扬。她微微移开头顶的雨伞,与为首的弟子目光相遇。   飞舟上。   “那是谁?”南砜问身边的师弟。   “大师兄,那应该是哪个收完徒的小宗门。”师弟看了眼那几个在寒酸飞葫芦上狼狈打伞的人:“我们要搭他们一程吗?”   “不用。”南砜收回视线:“这些人资质普通,心性难定,不要徒沾麻烦。通知下去,接下来全速前进,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宗门。”   银籍长老的事,需要尽快解决。   落烟见玖茴盯着九天宗的飞舟,以为她想加入九天宗,连忙道:“这些大宗门弟子高高在上,讲究资质讲究家世,跟他们相处可不容易。”   “嗯。”玖茴点头,“我也觉得九天宗不好。”   “哪里不好?”长河很好奇。   “它克我。”   “嗯?!”师徒三人齐齐发出疑惑的声音,祉猷也扭过头看玖茴。   “卜爷爷说我命格很好,出门拜师学艺会很顺利,如果中途有人给我带来麻烦,定不是我的错,而是对方克我。”   师徒三人想起在问仙城发生的事,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小玖茴说得对,九天宗肯定克你。还有那些魔教的人也克你,以后遇到魔教的人,一定要离他们远些。”莫长老幸灾乐祸地火上浇油:“所以还是咱们望舒阁最适合你。”   角落里的祉猷低着头默默思索,还有这样的说法?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全村:我家孩子能有什么错,错的一定是别人! 第5章 活阎王   天鹤城。   与问仙城相比,天鹤城实在算不得有名,这里的百姓对仙修也更加敬畏。有传言说,此处千年前曾有仙鹤前来迎接飞升的仙人,因此而得名。   像九天宗这种数一数二的大宗门虽然不把望舒阁看在眼里,但天鹤城的百姓面对驭葫芦从天上下来的望舒阁众人,却是恭敬到了极点。守城的卫兵甚至亲自引路带他们到城里最好的客栈后,才弯腰作揖离开。   堂倌上前作揖:“诸位仙长好,请问是包一个小院,还是定几间上房?”   玖茴扭头看祉猷,其他三人也跟着扭头看他。   “小院。”祉猷放了一把灵石在桌上。   “仙长,这可使不得!”堂倌吓了一大跳,连忙解释:“我们只是普通客栈,没有供人修炼的灵力场,你们只需付银钱即可。”   “银钱?”祉猷好看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   “是这个。”玖茴捏着一块碎银在祉猷面前晃了晃,放到桌上:“可够?”   “够的够的,仙长们请随我来。”堂倌把银子收进怀里,又把灵石还给祉猷,弓着腰带他们往后面的小院走:“小院虽无灵力场,但打理得很干净,仙长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吩咐小的。”   他很有眼色,见几位仙长没有什么需要的,便识趣离开。   院子里有五个房间,玖茴挑了一个靠近大树的房间住下。雨下了大约两个时辰,用晚膳时已经停止了下雨。   落烟担心玖茴一个人害怕,陪她说了一会话才离开,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月亮慢慢从云层中钻出,皎洁银光洒满整个院子,玖茴推开窗,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仰头看着月亮。   往日这种时候,她会坐在村子小村边,听长辈们讲外面的故事。长辈们讲人心的善与恶,情爱纠葛后的恨与爱。他们讲得嘻嘻哈哈,她听得也笑哈哈。   今夜月光这么好,他们应该也在外面聊天吧。   安静的巷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吠,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如果不是仔细倾听是听不见的。   狗又叫了两声后,便不再有声音,玖茴叹了口气,踩着窗棂飞身一跃,便出了客栈。   有月光相伴,夜路并不算黑。玖茴飞跃过两条街四条巷子,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外面,看到两个穿铠甲的卫兵,一条狗,还有一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孩子。   “求求军爷放了它吧,它真的只是一条普通的狗。”小孩抱着狗不撒手,两个卫兵看着有些不耐烦,不过到底没有向小孩动手:“我们是城主府的卫兵,有人举报说你这只狗慧若成人,怀疑是一只成精的狗妖,我们才来抓捕。小孩,你速速躲开,莫要与我们为难。”   “大黄是我看着狗妈妈生下来的,它现在才两岁,怎么可能会是妖。”面对城主府的两个成年人,小孩一边哭一边吓得瑟瑟发抖,抱着狗的手却不愿意分开:“我听人说过,妖都是修行几百年的大坏蛋,大黄才两岁,真的才两岁。”   “嗷呜。”大黄夹着尾巴,躲在小主人怀里,看样子也是被吓坏了。   两个卫兵看着吓作一团的一人一狗,把出鞘的刀收了回去,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怂的妖。   狗嘛,被主人养得好,有些小聪明也正常。   两人正准备离开,不巧的是巡逻队也发现了他们。巡逻队长驱马来到两人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抱在一起的小孩与狗:“发生了什么事?”   卫兵不敢得罪队长,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城主有多厌恶妖怪,你们难道不清楚?”他轻飘飘看着小孩与狗:“既然有人举报,说明这条狗却有怪异之处,应该就地格杀。若有人敢阻拦,就判他与妖勾结罪。”   “不要,不要杀大黄!”   “还愣着干什么?”队长不满地看向两位卫兵:“今天下午有仙长入住我们天鹤城,你们想引来这些仙长,让他们怀疑我们除妖不力吗?”   “是。”两位卫兵不敢违抗命令,一人去拉开孩子,一人拔出了刀。   “大黄,大黄!”   “嗷呜,嗷呜。”   “再哭闹,把这个孩子一起杀了。”   “大黄!”   孩子还在不断向大黄挣扎,大黄却不再嚎叫,他黑溜溜的眼珠里流出泪,最后四肢伏地把头埋进□□。   “你们在干什么?”   在大刀即将落到大黄身上时,空中传来女子的声音。   众人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流仙裙的少女站在屋顶,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队长,这是几位仙长之一。”巡逻队里一个人小声提醒。   “我认得你。”玖茴脚尖一点,从屋顶飞身而下:“今日多谢你替我们引路。”   “仙长言重,这是在下的荣幸。”   巡逻队的人急急忙忙从马背下来,就连那个高傲的巡逻队长,在玖茴这个刚拜入师门的修仙者面前,也毕恭毕敬,唯恐有半点不敬。   “诸位不必多礼,我只是恰巧路过,见这里有小孩哭声,以为他遇到了恶人,就过来看看。”玖茴走到狗面前,弯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狗的脖子上有个皮项圈,项圈上挂着一个小木牌。   “大黄。”玖茴看着狗牌上的名字:“这字写得真丑,小孩,你写的?”   小孩抽抽噎噎地点头。   巡逻队长见玖茴和气的态度,心里松了口气。前些日子,城里另一支巡逻队不慎惹得一位仙长不快,仙长挥手便让那支巡逻队的人摔得少了半条命。   “大晚上不睡觉,带着狗出来瞎逛什么?”玖茴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黄铜牌,在上面刻下“大黄”二字,替小黄狗换上后,朝小孩招手:“来,看看,我这字是不是比你的字好看?”   拉住小孩的卫兵赶紧放开手,心里暗暗松口气,有仙长赠的狗牌,日后城内不会再有人与这条狗为难了。   小孩看着狗牌上的字,抱着狗边擦泪边点头。大黄使劲往小主人怀里钻,玖茴摸它身上的毛他也不敢反抗,看起来可怜极了。   城主府的众卫兵:……   这又怂又笨的模样,再说它是妖,就辱没妖了。   “看来这是一场误会。”巡逻队长朝玖茴拱手,又向抱着狗的小孩作揖:“在下失察,请小郎君见谅。”   像他们这种没有宗门庇佑的小城,可没有问仙城那样的风光。别说向一个小孩行礼,只要这位仙长愿意放过他们,让他向狗行礼都可以。   小孩抱着狗不敢说话,玖茴对此人前倨后恭的行为不予置评,她微微侧首,面色一变,双手掐诀:“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们面前多了一层绿色浮光,三只蝙蝠重重撞在浮光上,落在地上化为三个矮小丑陋的男人。   “妖!”   “有妖!”   卫兵吓得变了脸色,巡逻队长抖着手抽出佩剑:“都安静!难道你们想把百姓都引出来,让他们陪你们一起葬身妖腹?”   玖茴不解地看了眼巡逻队长,这人方才前倨后恭的模样让人看不起,可真正有妖来了,他吓成这样也要拔剑与妖拼死相搏,并且不想牵连周围的百姓。   奇怪,真奇怪。   这就是人心复杂?   “怎么会有仙修在此处?”为首的蝙蝠妖看着把他们挡住的结界,“老二,你不是说这座城没有宗门庇护?”   “大哥,我一天前特意打听过,这座小城真没仙修。”   “那她从哪冒出来的?”大蝙蝠伸手指玖茴。   “那、那我哪里知道?”二蝙蝠有些心虚。   “不管了,看她修为不太高的样子,我们三个打一个肯定没问题。”大蝙蝠五指弯成扭曲的形状,伸手划破结界:“修仙的心脏比普通人更美味。”   “带着这个写丑字的小孩躲一边去。”玖茴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支碧玉钗往空中一抛:“笔如心意!”   被巡逻队长抱起的小孩:“……”   都这个时候了,这位漂亮姐姐能不能别提他字丑这件事了?   小孩子也要面子的。   “啊!”大蝙蝠的两爪被玉钗贯穿,连惨叫都来不及,两只爪子便已化为灰烬。   “大哥!”二蝙蝠三蝙蝠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大哥你放心,我们下次一定为你报仇。”   “叽叽叽叽!”大蝙蝠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被碧玉钗逼回原形,定死在地上,扑扇了几下翅膀后再无动静。   “跑什么?”玖茴看着狼狈奔逃的两只蝙蝠妖,取下身上的披帛:“去!”   白费力气跑什么呢,又跑不掉。   杀人如麻食人心脏,身上的恶气已经比锅底还黑,杀这种修为不高的恶妖为自己攒功德的事,谁愿意错过?   两蝙蝠妖拼命飞出很远,以为自己能保住命时,后方飞出了一条红绫,红绫在月光下散发着金光,它似乎有生命有意识,绫尾把两蝙蝠妖束缚住,化作流光把他们硬生生拖回了玖茴面前。   “我生来心善,你们三人兄弟情深,我怎忍心你们三妖分开。”玖茴蹲在两妖面前笑眯眯道:“出门前长辈反复叮嘱,一定要行善积德,我对你们是不是还不错?”   二妖看着玖茴脸上的笑,怀疑对方没有在跟他们开玩笑,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让他们三兄弟死在一起在行善积德。   他们修得妖身几百年,即便杀人无数,也从未见过如此黑白颠倒的活阎王。   “记得跟我说声谢谢。”   二妖:“……”   我谢你爷爷个腿儿。   “杀人如麻,还不知礼数,真是妖界耻辱。”玖茴站起身:“你们真让我失望。”   三息后,地上多了两只不能动弹的小蝙蝠。   红绫再度化为披帛,垂挂在玖茴臂间。她回头看向众人,众人齐齐后退一步。   屋顶上,莫长老师徒三人与玖茴八眼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村子: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孩子出门一定要多带些防身的东西。 第6章 金疙瘩   “今晚月亮可真亮!”莫长老捋须望天。   “是啊,是啊。”落烟、长河跟着望天,片刻后一阵风过,乌云挡住了半边月亮,月色瞬间黯淡大半。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仙长好!”巡逻队没有察觉到三人尴尬的气氛,齐齐向躲在屋顶上的三人行礼,把原本就很尴尬的气氛推到了顶峰。   “有礼,有礼。”莫长老飞下屋顶,瞥了眼躲在小孩身后的黄狗,最后目光落在挂在它脖颈处的狗牌,和气地笑了一声。   “感谢仙长救命之恩,不知仙长尊姓大名,我等无以为报,愿为仙长祈福上香。”面对玖茴,巡逻队长恭敬到了极点。   在目睹玖茴仿似拍蚊子般消灭三个蝙蝠妖以后,他就无比庆幸方才没有得罪这位仙长。   “我等修仙人士,本就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必留下姓名。”玖茴走到小孩面前,想揉一揉他的脸蛋,可是看到他满脸的眼泪鼻涕,转而揉他脚边的小狗:“回去监督你的小主人好好习字读书,做一只好狗狗。”   她埋下头,用小狗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狗牌上有一道禁令,你若敢为非作歹就会魂飞魄散。下次别带着小孩子出来晒月,开启灵智不易,千万要听话哦,幸运的小狗妖。”   小狗浑身一僵,随后匍匐在地,乖乖让玖茴揉脑袋。   “时辰不早,好孩子该回家睡觉了。”玖茴左手拎狗,右手拎孩子,把他们俩塞给巡逻队:“有劳诸位把这两个小东西送回家。”   “请仙长放心,我等一定把他们安全送回家。”巡逻队长抱着孩子翻身上马,把黄狗塞进小孩怀里:“仙长们请多保重,小的们告辞。”   “告辞。”   等城主府的人一离开,莫长老三人围了过来。   “玖茴小师妹,你这披帛能不能给我摸摸?”落烟羡慕地看着这条看似平常的披帛,上面没有符纹也没有灵气,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件法器。   “好啊。”玖茴取下披帛,大方塞到落烟怀里。   落烟小心翼翼摸了摸,大胆摸了摸,再用力摸了摸,怎么摸都是普通的布料,看不出半点特别。   “这也是你出门前,村中长辈赠予你的?”实在看不出披帛的特别之处,落烟把披帛还给玖茴,目光落向她手中的碧玉钗。   “这个不是。”玖茴摇头接过披帛:“小时候不懂事喜欢去村头的河中玩水,村长怕我被水淹死,就把这个系我腰上。村长说,这个是曾祖父的祖父留给他的,他没有孩子就给了我。”   “那这个钗……”   “这是我十五岁生辰时卜爷爷送的,这是他们家世代送给儿媳的传家宝,他说他头发都等白了也没娶到媳妇,干脆就给了我。”   长河:“玖茴师妹,要不你写封信回去问问村里那些长辈,有没有兴趣收个干孙子?”   落烟瞪他一眼。   “还有干孙女。”   玖茴默默把碧玉钗藏进收纳戒:“长老,你跟师兄师姐怎么来了?”   长河、落烟:“……”   小师妹话题转移得一点也不生硬呢。   “察觉到城里有妖气,就过来看看。”莫长老的眼神和蔼极了,多讨喜的孩子,洒在她身上的哪里是月光,分明是法器的五彩灵光,是辉煌的金光!   “幸好你有修为,制住了这三个作恶的妖。”莫长老挥袖让三只蝙蝠的尸体化作灰烬:“老朽修为不到家,竟一直没看出你的修为。”   “我修为不精,出门前龙大爷怕我引来妖邪注意,就给了我一个隐藏修为的手串。”玖茴拉起袖袍,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不起眼的手链:“就是这个。”   莫长老、长河、落烟:“……”   不是,这是何等富裕的村子,敢这么养孩子?   “走,回去说。”莫长老笑:“月色这么好,慢慢走回去吧。”   夜里安静,偶尔会有犬吠跟婴儿啼哭声传出,尚在安睡的人并不知道,如果今日没有玖茴等人在城里,他们这座城将会陷入血腥噩梦之中。   “幸好我们今日在城中住下,你及时阻拦下作恶的妖邪,不然这座城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会丢了性命。”莫长老欣慰地看着玖茴:“咱们宗门讲究万事不强出头,危难之时能伸出援手难能可贵,但是打不过的时候,该跑就要跑。”   “嗯。”玖茴点头:“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莫长老笑眯眯道:“我们望舒阁建立两千年,虽未能傲立整个修仙界,但也从未断过传承。待你入门拜师,就会明白宗门为何能传承这么多年了。”   “小师妹,你们村的长辈都是懂修行的散修?”   “不全是。”   “那你的功法是谁教你的?”   “他们每人教一点,我每天学一点。”玖茴皱眉:“不过我学得很不好,最近两年修为一直没怎么进步,长辈们才让我出来拜师学艺。”   村长爷爷说过,她修为不涨不是她的问题,是他们教得不好。村子外面有很多本领强大的修仙者,定有能帮她变厉害的师父。   “啊,这……”落烟扭头偷偷看了眼莫长老,把玖茴带回他们宗门,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你放心,我们望舒阁的师长都爱徒如子,宗门就是你的家。”莫长老理直气壮:“你有什么想学的,每个长辈都愿意教你。”   “嗯!”玖茴点头,“谢谢长老。”   “不客气,不客气。”莫长老搓手挤笑:“你那把杀猪刀,可否借我看看?”   “杀猪刀?”长河惊讶地瞪大眼:“捅魔教护法腰子的人是玖茴小师妹?!”   “你们真没认出来?”莫长老伸手在长河头上重重一敲:“自家宗门的人都认不出来,要你何用?”   “那你那会儿怎么还问小师妹去哪了……”长河捂着头小声嘀咕。   “怎么?你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能伤到魔教护法的人是你小师妹?”莫长老胸有成竹道:“别看那几个大宗门弟子离开的时候风淡云轻,我敢保证他们肯定会派人偷偷回去找玖茴的踪迹。”   “他们想挖墙脚?”长河没有怀疑自家师父的话:“这些大宗门心真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玖茴解释:“我怕魔教的人找我报仇,所以还请师兄师姐为此事保密。”   “师妹放心,咱们望舒阁的优点之一就是团结。”落烟挽住玖茴的袖子:“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不同意,绝不会传到宗门之外。”   “谢谢落烟师姐。”玖茴从收纳戒里取出杀猪刀,交给莫长老:“这是刘大爷用了几十年的杀猪刀,他说沾了无数条猪命的刀煞气重,可以留在身上辟邪镇煞。”   “它不是法宝?”莫长老看着这把卷边生锈的杀猪刀,怎么看怎么普通。   “不是。”玖茴摇头:“刘大爷平时除了搬砖,就是拿着这把刀出去帮人杀猪。我们村是个比较贫穷的村子,没那么多钱买法宝。”   不不不,你对贫穷可能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莫长老看着金疙瘩·玖茴认真解释村子贫穷的模样,开始怀疑人生。   “今夜事已了,你帮天鹤城杀了蝙蝠妖,明日城主定会来拜会我们。如果你不想节外生枝,我们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莫长老很怕有人来跟他们抢人。   “长老。”玖茴刚准备点头,突然脚步一顿,看向师徒三人:“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少什么?”莫长老把杀猪刀还给玖茴:“有法宝忘记收回来了?”   “好像……”玖茴皱眉思索,半晌后:“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街巷对面,身着浅色衣袍,手提琉璃灯盏的祉猷站在屋檐下。听到他们的谈话声,他神情平静地侧首看他们:“回来了?”   风吹着琉璃灯盏下方的红流苏,琉璃盏里的烛火却没有半点晃动。   莫长老三人:“……”   良心好痛,他们真的忘了一个人。   “现在要离开吗?”祉猷走到他们四人面前,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玖茴身上。   玖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两人对视片刻,祉猷移开目光,把琉璃盏递给她:“下次独自出门,记得带一盏灯。”   “这灯真漂亮。”玖茴抬起灯仔细看:“里面点的好像不是烛火,是什么?”   “我不记得名字。”祉猷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无果:“不过夜里用来照明刚刚好。”   “我知道它叫什么。”长河咽了咽口水:“它叫夜辉石。”   “名字也好听。”玖茴摇了摇灯盏,夜辉石在里面滚来滚去,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别晃别晃。”落烟颤抖着按住玖茴的手:“轻点轻点,不要把它摔裂了!”   它很贵!   “你们很喜欢这种石头?”祉猷似乎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对这种除了会发光便毫无用处的石头感兴趣,于是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大把递到落烟面前:“给你们。”   落烟:“……”   长河:“……”   莫长老:“……”   他们刚才怎么能把祉猷忘了?!   他们有罪,他们有大罪,他们真该“死”啊!   这是他们的师弟师妹吗?不,这是他们的财神爷!   莫长老默默在葫芦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毯,夜里凉,可不能冻着他们宗门的两个金疙瘩。   宗门脱贫致富的希望,就在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这种破石头不是人人都有吗,难道你们没有?! 第7章 祈月城   玖茴五人已经坐葫芦上飘三天了。   “快了,快了,只要过了扶光山,我们就能在一天之内赶回宗门。”莫长老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葫芦速度有些慢,“前面是祈月城,祈月城以美食闻名,我们先歇歇再走。”   祈月城热闹繁华,四处可见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不少修仙者夹杂其中。当地百姓对修仙者虽有尊敬,但并不惧怕,玖茴甚至看到店家与修仙者有来有回地讲价。   “祈月城与天鹤城不一样,他们城主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少城主还是青岚门大长老亲传弟子,有他们的庇护,哪个仙修敢在这里仗势欺人?”落烟买了两包炒栗子,分给玖茴一包:“走,最有名的酒楼就在前面。”   祈月城道路宽阔,地上没有脏污垃圾,道路两旁的百姓衣衫齐整,步伐悠闲,四处皆闻谈笑声。有小孩顽皮打闹,被父母摁住揍了几下屁股,小孩张嘴就要嚎,他的母亲不耐烦地塞了一根麦芽糖到他嘴里,成功制止一场哭嚎。   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城主府,府邸大门上挂着乌木牌匾,上刻“平陵”二字。   玖茴停下脚步,盯着“平陵”二字细看。   “怎么了?”落烟见她停下脚步,跟她一起停下。   “这两个字瞧着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明明只是两个字,玖茴却在这两个字上面看到了万千剑法,她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缓缓睁开。   “据说这牌匾是千年前一位剑修大能赠给平陵家族先祖的,你觉得眼熟,说不定是有人模仿这位大能的字迹。”落烟小声道:“近几百年无一人飞升成仙,那些求仙不得的人便疯狂模仿先贤,以期找到那虚无缥缈的成仙机会。”   “为什么没有人成仙?”玖茴不解:“是修为不够?”   “是上天不容。”莫长老神情复杂,他抬头看着天:“传言千年前有仙人来此间渡劫,他一生受尽磨难,劫后重回天界,便诅咒此间千年内必将迎来生死浩劫。”   “仙人渡劫是他的命运,即便一生受尽磨难,也是天道命运的刻意安排。芸芸众生不曾与他相见,更不曾参与他的苦难,他诅咒众生迎来浩劫又是什么道理?”玖茴皱眉:“一世爱恨便定众生灵的生死,又算什么神与仙?”   “若渡劫是他的命运,而受生死浩劫是我等生灵的命运……”玖茴仔细想了想:“既然他能成功渡劫,那么我们也能成功渡过生死浩劫。神仙如果真的无所不能,又怎么会降生凡尘渡劫?”   “有志气!”莫长老把手背在身后:“我们修行者本就是逆水行舟习长寿之法,若连逆天改命的勇气都没有,还修什么仙?”   “不过嘛,”莫长老语气一顿,“我早跟你们说过,传言当不得真。谁知道这些年无人成仙究竟是仙人诅咒,还是后人没出息?比如咱们望舒阁,传承两千多年没一个飞升成仙的,咱们也不好舔着脸说都是仙人诅咒对不对?”   “这些年的无能后辈,不知道让仙人背了多少黑锅。”莫长老哼了一声:“炼不出极品丹药怪诅咒,进阶失败怪诅咒,道侣分开也怪诅咒,诅咒也挺忙。”   “师父,师父。”长河小声提醒莫长老:“说得有点多了。”   这下小师弟小师妹都知道,他们望舒阁一直没有人成功飞升了。   “哈哈。”莫长老干笑两声:“当然,飞升并不是衡量一个宗门的唯一标准,放眼整个修仙界,有多少宗门能像我们望舒阁传承三千年的?”   “莫长老,你方才不是还说我们宗门传承两千多年?”玖茴望向莫长老,怎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变成了三千年?   “半法以上排成一,两千七百八十九年不就是将近三千年?”莫长老理不直气也壮:“咱们宗门的历史底蕴,可不是一般宗门能够媲美。”   落烟默默捂脸,过了,吹得有些过了。   走在旁边的祉猷疑惑地看了眼莫长老,他看宗门册上的记载,望舒阁建于两千四百八十九年前,现任阁主剑法双修,最好的宗门大比成绩是二十八名。   难道宗门册记载有误?   五人走进酒楼,还未到用饭的时辰,里面的桌椅已经坐了大半。堂倌见他们是修仙者,引他们来到二楼:“贵客请坐。”   与热闹的一楼相比,二楼虽也不少些客人,但大都衣衫考究,说话的人也少。玖茴等人选好靠窗的桌子坐下,待堂倌送来点菜单,玖茴看了眼各种奇怪的菜名,把单子挪到祉猷面前。   谁知祉猷表情比她还要为难,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我从未在外面用过饭食,还是你来点。”   玖茴把单子递给莫长老:“长老,师兄师姐,你们想吃什么?”   莫长老师徒三人摆手,只要他们不点菜,等会就能厚着脸皮不付钱。   “劳烦店家上几道贵店的拿手好菜,还有这个露饮先来五杯。”玖茴把单子还给堂倌:“多谢。”   “贵客放心,小的一定替你们安排妥当。”堂倌拿着单子退下,走远了才回头偷看祉猷一眼。   诡计多端不想付饭钱的小白脸,啧。   “小二,来几道你们的拿手菜,速度快些。”两个九天宗弟子走进二楼坐下,神情有些疲惫。   “好的,贵客稍等。”   “找了整整三天,一个人影都没找到,还有其他几个宗门来凑热闹。”穿着深色锦袍的弟子叹气:“不知回去以后,掌派师兄会不会责备我们办事不力。”   “怪就怪那御珍宗……”   “怕南砜责备你们办事不力,你们还折道来祈月城品尝美食?”一个身穿华贵锦袍手持玉折扇的男人缓步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俸剑童子。   玖茴被这人金光璀璨的头冠刺得眼睛疼,连忙揉了揉眼,移开了视线。   “落烟师姐,这人看起来好有钱。”玖茴小声道:“这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御珍宗少宗主锦轻裘?”九天宗弟子认出来人,两人起身拱手:“锦少主有礼。”   “两位道友有礼。”锦轻裘收起折扇,向两人回礼,“相逢就是有缘,在座诸位用膳的费用,都由我锦轻裘承包了。”   “多谢锦少主!”   “锦少主大气!”   在座多是散修与小宗门弟子,省下一顿饭钱都很高兴,一时间鼓掌的鼓掌,夸赞的夸赞,整个二楼陷入欢乐的海洋。   尤其是望舒阁四人,鼓掌鼓得格外有力,笑容格外真挚。   祉猷犹豫片刻,眼神茫然的跟着拍起手掌。   “诸位道友客气了,客气了。”锦轻裘朝四周作揖,笑容满面地在玖茴邻桌落座:“大家都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九天宗的两个弟子面色有些尴尬,他们方才抱怨御珍宗的话,应是被锦轻裘听见了。   “多谢锦少主的慷慨,只是无功不受禄,怎能让你破费。”九天宗弟子道:“少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神情变得有些为难,那他们还好不好让锦轻裘破费?   锦轻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把玩着手里的玉扇不说话。   二楼出现片刻的安静。   “锦少主,他们不用你请客,那我们能不能多添一道菜?”   锦轻裘侧首看向说话的女子,对方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简单的交心髻,正笑眯眯地看他。   “堂倌,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给道友这一桌上一遍。”锦轻裘用玉扇轻敲手掌:“我锦轻裘就欣赏姑娘这种大气爽朗的人。”   “多谢锦少主。”莫长老拱手道谢:“我们今日要厚着脸皮好好享一享口福了。”   落烟与长河也跟着作揖,谁能不喜欢一言不合就请客的人呢?   二楼再度恢复欢乐的气氛,大家开始感激打破僵局的小姑娘,赚钱不易,能省则省嘛,修仙者手头也不宽裕。   唯一不太自在的可能只有九天宗两名弟子,他们匆匆用了些饭菜便离开,前后不到两炷香时间。   等九天宗的人一走,锦轻裘才站起身道:“今日与诸位道友相遇十分有缘,四日前在问仙城发生的事,诸位可有听闻?”   “可是魔教护法偷袭问仙城,伤害无辜百姓一事?”   “正是此事。”锦轻裘向回话的人拱了拱手:“当日有一姑娘不惧魔头威慑,宁死也要除魔卫道,令在下十分敬佩。诸位有认识这位姑娘者,请向她转达鄙宗门期盼收她为亲传弟子的消息。”   锦轻裘用的“期盼”而不是“愿意”。   “诸位若是不识,也烦请四处传达这个消息,希望那位姑娘能被鄙宗的诚心打动。”锦轻裘朝众人深深一揖。   “锦少主言重,我等一定替你好好宣扬此事。”众人纷纷回礼,“御珍宗待弟子如亲子,若那位姑娘听闻此消息,定会拜入贵宗门下。”   御珍宗,宗门如其名,有钱有法宝,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有钱以及有钱!   呸!   莫长老把嘴里的雉鸡骨吐出来,有钱人的饭果然不能白吃!   再看玖茴,正在乐享美食,仿佛锦轻裘口中的那位姑娘与她无关,应该没有改投御珍宗的想法。   是他想太多,饭还是能继续吃下去的。   与此相隔万里的镇星楼上,各大宗门命运牌忽然开始剧烈颤抖、混乱交织,杂乱的光华把它们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整座星楼似乎都跟着摇摇欲坠。   镇守星楼的四位老者齐齐睁开眼,四人分别着黑、白、绿、红四色衣袍。   白长老叹息一声:“传讯十大宗门,告诉他们,命运……将至。”   黑长老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再度闭上眼睛。   绿、红二人叹息一声,起身走到楼外,张开手掌,十枚发光的玉简飞入云层消失不见。   祈月城。   “玖茴小师妹,你怎么了?”落烟察觉到玖茴方才突然望向窗外。   祉猷放下筷子,看向玖茴。   祈月城的天碧空万里,日丽风清。   作者有话要说:   长辈叮嘱手册之一:出门在外,该省省,该花花,不能因为面子跟钱过不去。   望舒阁众人:锦老板大气! 第8章 扶光山   “你们看那朵云,像不像一条小狗?”玖茴指着天边的云朵:“还有旁边那朵云像块骨头。”   “像吗?”落烟看了半天:“我怎么觉得像一只猫。”   两人把头探出窗外,眼睁睁看着一道金光穿破云层,把像狗又像猫的云朵分成了两段。   “啧。”两人顿时失去了讨论的兴致,玖茴好奇地问:“那道金光是什么?”   “镇星楼的急召令。”锦轻裘侧过身,把凳子往玖茴这边拖了拖:“镇星楼由修仙界四大长老看守,若没有大事不会轻易向其他宗门传递消息。我见道友对修仙界的事知之甚少,难道是今年刚拜入宗门的小师妹?”   玖茴点了点头。   “不知道友可曾在问仙城见过那位勇斗魔头的姑娘?”锦轻裘不错过任何一个打探消息的机会。   “见过。”   锦轻裘眼眸大亮。   “当时这位姑娘被魔头抓走,我跟师兄师姐们躲在石柱后面。”玖茴捧着汤喝了一口,叹气懊悔道:“事后长老一直懊恼自责,自责我们修为低微,无法救那位姑娘于危难之中。幸而锦少主宗门愿意收她为徒,于她也是一桩幸事了。”   “是啊。”锦轻裘跟着叹息一声:“我也希望这位姑娘能成为鄙宗弟子。”   他看了眼与玖茴同桌的其他人,最年长的那个啃大虾啃得头也没抬,另外两个像师兄妹的男女正在聊镇星楼的事,根本不关心他在说什么,而坐在玖茴身边的年轻男人拿着筷子把骨头与肉分开,再把分开的肉整齐摆在盘子里。   一看就不是关心修仙界大事的小宗门弟子,在他们身上自然也得不到那位姑娘的消息。以锦轻裘的性格,他不会浪费精力在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不过这位被同门称为玖茴的姑娘貌美讨喜,很投他的眼缘,让他忍不住与她多说几句。   “道友还有什么喜爱的美食,在下让人一并送上来。”锦轻裘亲手为玖茴倒了一杯茶,见玖茴喜欢吃鱼,便开口道:“有一种名为皎的鱼,它刚出生时澄澈如琉璃,惧日光而喜月,浴月光百年便能化身为妖。这种鱼食之能美肤明目。在下见道友喜食鱼,不知姑娘在何宗门修习,待在下获得此鱼,便送至姑娘宗门。”   “这种鱼虽能美肤明目,但略腥膻,我不太喜欢。”玖茴不跟他客气:“锦少主今日请的这几道菜就很味美,在下怎好再厚颜得他物。”   “既如此,锦某也不好强求。”被九天宗的弟子拒绝他不高兴,被漂亮小姑娘拒绝锦轻裘倒是半点也不见恼:“待下次与姑娘再会,定邀姑娘品尝美味。”   他看向窗外,又是两道金光飞驰而过。   镇星楼竟然连发三道急令?   “今日与诸位道友同食很是荣幸,只是在下还有其他杂事缠身,先告辞一步。”锦轻裘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起身与众人告别。   “锦少主慢走。”   “告辞。”   众人纷纷放下筷子与锦轻裘道别。   “道友,再会。”锦轻裘朝玖茴拱了拱手。   玖茴回礼:“锦少主慢走。”   锦轻裘没有耽搁,把装着灵石的锦囊放到桌上,带着俸剑童子化作一道疾光,消失在窗外。   “长老,是不是发生了大事?”玖茴看着那个被拦腰斩断的云朵,心里还是有些可惜。   难得见到这么像狗的云。   “天大的大事,由十大宗门顶着,我们操心无益。”莫长老放下手里的骨头:“吃饱了我们继续赶路,争取在后日朝阳升起时赶回宗门。”   见其他四人准备放筷子,祉猷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肉吃进腹中,再从收纳戒里取出手帕擦干净嘴角。   五人坐回葫芦上后,落烟才好奇问玖茴:“玖茴小师妹,你小时候真吃过皎鱼?”   “没吃过啊。”玖茴理直气壮。   “那你怎么知道它腥?”长河也好奇。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总不能别人送我就要,那我多没颜面。”玖茴扬起下巴:“请所有人的饭可以吃,单请一人的鱼我可不敢吃,我聪明着呢。”   “三岁时我就懂得一个道理,让所有人都沾光的东西叫占便宜,无缘无故的偏爱就是陷阱。”玖茴盘腿在毯子上坐好:“不过你们如果想吃皎鱼,我写封信去问问龙大爷能不能抓几条,他是我们村最会抓鱼的。我们村吃的鱼,全是他抓回来的。”   “皎鱼诞生于月华流光,唯满月时可见,河中抓不到皎鱼。”祉猷从收纳戒取出一个食盒,推到四人面前。   “祉猷师弟!”长河打开食盒,看到的是满满一盒皎鱼干,噗通一声跪坐下来:“祉猷师弟,你是我亲弟。”   祉猷垂下眼睑:“你们喜欢,就拿去吃吧。”   “真好吃。”玖茴尝了一口,也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个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鱼干递到祉猷面前:“这是龙大爷亲手做的鱼干,我们一起吃呀。”   祉猷愣了愣,从玖茴手里接过鱼干。这个鱼干不过两指宽,骨肉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   望舒阁三人吃得眉开眼笑,也不知道玖茴拿出来的鱼干是什么鱼做的,不仅越吃越香,吞入腹中后,连灵台都充盈了不少。   “小师妹,这是什么鱼?”长河越吃表情越惊奇。   “不知道。”玖茴倒是更喜欢祉猷的皎鱼干,这种鱼她小时候吃,长大了吃,路上也在吃,早就吃腻了:“你们喜欢我下次让龙大爷多做点。”   “骨可化作灵气,肉甲皆金黄。”祉猷分了一块手帕给玖茴擦手:“应该是龙骨鱼。”   “什么龙?什么骨?”师徒三人浑身一震,只觉手中的鱼干重逾千金。   “龙、龙骨鱼?”落烟哆嗦着手盖上食盒:“小师妹,快把东西收起来。”   “怎么了?”玖茴打开盒盖,拿出鱼干尝了一口,味道没坏啊。   “快把它收回戒指里,别让人发现了。”落烟又把盖子摁了回去:“在外人面前,不要把这个拿出来。”   她何得何能,竟然能吃价值近万灵石一条的龙骨鱼,还一口气吃了三条!   三条就是三万灵石!   她怎么敢的啊?!   谁给她的勇气?   “可你们又不是别人。”玖茴看着落烟:“这只是用来食用的鱼干,怎么能与长老、师兄、师姐相比?”   “哦,还有祉猷。”玖茴补上一句:“你也一样。”   师徒三人心底微微一颤。   “小师妹,你可知道,它价值几何?”长河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开口:“皎鱼昂贵,是因为它只在月圆时出现,能抓住它全凭缘分。龙骨鱼昂贵是因为它十分稀少,食后能增加灵力,有助提高修行。”   “既然是这么好的鱼,你们更应该多吃。”玖茴把整盒鱼全部推到莫长老面前:“全给你们。”   莫长老看着面前这盒龙骨鱼,良久后轻笑一声,把食盒轻轻推回给玖茴:“龙骨鱼灵气充足,你师兄师姐修为有限,再食用也没助益。这些鱼放你这里,待他们成功结丹,你再把这些鱼送给他们当做贺礼。”   “好吧。”玖茴把装鱼的食盒收回纳戒:“我这里还有一些其他虾蟹干果,要不……”   “不不不,我们已经吃饱了,中午吃得很饱,现在已经吃不下了。”落烟按住玖茴的手,害怕她继续拿一些价值非凡的东西出来,她的心脏会受不了:“再过两个时辰就到扶光山,那会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你一定不要错过天下难见的美景。”   玖茴与祉猷这两个师弟师妹,哪里是普通金疙瘩,分明是豪门公子千金来逐梦修仙界!   两个时辰后,玖茴终于明白,落烟师姐为什么说夕阳下的扶光山是天下难见的美景。   金红的阳光洒在银白雪山间,七彩光芒陷落在一片金红之中,恰似无数条燃烧的彩虹。   山顶宫阙半隐半现,在夕阳之下,宫阙仿佛由金红琉璃玉精雕而成,一时间玖茴分不清究竟是山美还是这座宫殿美。   “山上怎么会有宫殿?”玖茴失神了许久,直到太阳落入山脚,宫殿变回原本冰雕寒塑的模样,才渐渐收回神:“谁住在里面?”   “那里是扶光殿,里面只住了一人。”莫长老站在葫芦之上,弯腰朝宫殿方向行了一个大礼,长河、落烟站在他身后也跟着恭恭敬敬行礼。   “住在里面的人是谁?”见平时吊儿郎当的莫长老都如此郑重,玖茴的神情也严肃了几分。   “是扶光仙君。”莫长老拜了三拜,才让葫芦继续慢悠悠往前飞:“五百年前扶光仙君应天命而生,自出生后便住在此处。他灵力特殊,在他出生的第五年,突然天降大疫,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无法逃脱此疫。幸而十大宗门寻遍天下,终于找到灭疫的灵药。随后他们又炼制出十座仙鼎镇守修仙界,维持十大仙鼎运转的灵气,便引自他身。”   “这五百年他从未出过山?”   “外界灵气驳杂,扶光仙君要镇守仙鼎,岂容有失。”莫长老道:“此山因他而得名,宫殿因他而造,万千生灵安危皆系他一人。”   “所以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下过山?”玖茴回头后望,皑皑白山仍旧傲立群山之中。   玖茴突然打了一个寒噤,那华丽的宫殿,在她眼里慢慢变成了一座囚笼。   “冷?”祉猷问她。   “不冷。”玖茴对他小声道:“五百年的时间,扶光仙君独自居住在宫殿中,即便再美的风景恐怕也已经看厌了吧。”   祉猷从纳戒取了一件披风递给玖茴,神情平淡:“嗯。”   “祉猷,玖茴,看那边!”落烟指向远处的北面,那边隐隐有光芒闪烁:“那边正在发光的,就是十仙鼎之一的镇山鼎。”   玖茴望向远处,恰见一道流光闪过,下意识伸手,那道疾驰的流光落入她掌心,化作一枚玉简。   莫长老三人愣住了,玖茴自己也愣住了。   她尴尬一笑:“如果我说,我真的只是随便伸了一下手,你们相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玖茴:它碰瓷我!不是我的错!   师徒三人:哪里来的豪门公子小姐来逐梦修仙圈了? 第9章 拜师   “信!”师徒三人齐齐点头。   他们本来是不想信的,可是玖茴给他们吃龙骨鱼哎!   玉简在玖茴掌心弹跳两下,就彻底没了动静。   她看了看玉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莫长老:“长老,这个怎么办?”   “我们望舒阁弟子好心捡起一个无故落下的玉简,还帮人把玉简送到当事人手里,这叫好人好事。”莫长老点了点玉简,玉简浮现出一道光幕,光幕上浮现一串字。   【九天宗亲启】   五个字渐渐散去,被一段留影代替。   缠绕交织的各大宗门玉牌,玉牌散发的光芒缠绕在一起许久,最后浮现出几个几将消散的小字。   【地之北 犬恶起】   但不知道是不是玉牌光芒能量不足,还是有别的变故,这六个字还未完全成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交织的宗门玉牌也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变得黯淡无光。   光幕消失,玖茴连点好几下,它也没有别的反应。   “师父,这段留影是什么?”落烟隐隐觉得,那六个字有不祥的预兆。   “镇星楼的预言。”莫长老拿走玖茴掌心的玉简:“这都是长辈们该操心的事,你们小孩不用管。”   “地之北?我们从问仙城一路过来,好像是在北面。”长河抖了抖:“幸好过了祈月城就是南边地界,我们不用对付什么恶犬。”   “北面范围这么大,就算有所谓的预言,又到何处去找这条不知何样貌的恶犬?”莫长老伸手敲长河脑袋:“如果恶犬只是一切厄运的开端,那么就算有幸找到恶犬又能如何?早跟你说修仙修心,看看你这点出息!”莫长老掐诀拂去玉简上的气息,往空中一抛,玉简再度化作流光消失在云层中。   “这次的好人好事我们就不做了。”莫长老笑眯眯道:“其他的不用担心,我们先早些回宗门。”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把灵石,心疼地摸了摸,然后把灵石全部塞进了葫芦口:“长河,你给掌门传讯,说我们两个时辰后就到。”   “是,师父。”   玖茴忍不住再次看向远处的镇山鼎,天色已经黯淡下来,镇山鼎的光芒更加耀眼了。   “你在想什么?”祉猷问。   “在想这些年会不会有人试图夺鼎。”玖茴看祉猷:“不知道鼎究竟长什么模样?”   “这可不兴想。”落烟盘腿坐到玖茴另一边:“每座鼎都有近千道防护结界,鼎的四周还有最强大的阵法以及守鼎人。更何况这十座鼎镇守的是整个天下,受它们庇佑的不仅是人,还有魔与妖。谁若是敢动这些鼎,恐怕连魔界最邪恶的魔头,都要跳出来主持正义扇他几巴掌。”   “知道离我们望舒阁最近的鼎是哪个吗?是镇河鼎!”落烟自豪道:“从我们宗门到镇河鼎不过三百里,镇河鼎的千道防护结界,有十道是我们历代祖师结下的。”   “那剩下的九百九十道呢?”   落烟干咳一声:“隔壁的问星门长老以及隔壁的隔壁万火宗长老在防护结界方面颇有造诣……”   “都坐稳了,咱们今天赶回宗门用晚饭。”莫长老打断两人的谈话:“玖茴、祉猷,让你们见识一下葫芦真正的速度。”   迟则生变,他必须要把两个金疙瘩带回自家宗门!   “飞霞腾身,令我先行,起!”   原本是老驴拉破车的葫芦,瞬间风驰电掣般腾飞,玖茴低头往下看,所有景物飞速后退,连模样都来不及看清。   月华初上,月亮虽缺了一角,但月辉仍旧动人。   在葫芦慢下来穿过云层,玖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奇山绿水,花树蔓蔓,好一幅山环水,水绕山的神仙画卷。奇山之间,有一个巨大的清湖,湖中有一大四小呈环绕形的花岛,望舒阁就建在五岛之上。   飞檐玉柱在层层叠叠花树半隐半现,唯有最大的岛屿中间,有个被花树环绕的演武场。借着月色,玖茴看到演武场上好像站着一些人。   “望舒阁到了。”   葫芦徐徐降落,莫长老跳下葫芦:“玖茴、祉猷,掌门还有几位长老在等你们。”   玖茴走下葫芦,踩在地上时,才发现地上落了一层粉白相间的花瓣。四周弥漫着花香,清香好闻,她抬头看着头顶上方漂浮着的巨大玉匾,玉匾散发着幽幽皎光,上刻“望舒阁”三字。   在她愣神间,莫长老师徒三人已与宗门众人见完礼,玖茴向他们行了一个晚辈礼。   为首的女子身着紫色广袖裙,五官明媚大气,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她朝玖茴与祉猷温和一笑:“你们一路行来辛苦,自家人不讲究虚礼,我们进内殿先用餐食。”   温柔、体贴,连湖中的水都要逊色她三分。   落烟神情恍惚又复杂,对长河小声道:“当年我们刚拜入宗门时,掌门师伯也是这么温柔。”   “如今新人胜旧人……”   掌门笑眯眯地看了两人一眼:“落烟与长河也都饿了吧,等会用晚饭,再陪师弟师妹多说说话。”   “好的,师伯。”落烟与长河齐齐闭上了嘴。   掌门领着玖茴与祉猷拾阶而上,她声音轻柔,介绍起望舒阁的风光,也如泉水叮咚悦耳至极。   进了内殿,待玖茴与祉猷落座,掌门才开始介绍自己以及宗门几位长老:“我名为玉镜,承在座四位长老鼎力相助,才勉强能担任望舒阁掌门。”   “四位长老里的莫长老已与你们相熟,剩下三位分别是常长老、林长老、息长老,其余便是他们的弟子。”掌门介绍完四位长老:“咱们望舒阁向来清静,招收的弟子并不多,你二人愿拜谁为师?”   “全凭掌门安排。”祉猷难得抢先在玖茴之前开口:“晚辈资质平庸,不敢挑剔。”   “修行若只看资质,又怎谈得上修行二字?”玉镜掌门轻笑:“莫长老既带你回来,便说明你与我望舒阁有缘。”   他们从未收过这么有钱的徒弟,怎么不算有缘呢?   “我倒是想收两人为徒。”常长老叹口气,“只是他们二人容貌都太过出众,我怕收下他们以后,我多年清修的美名就保不住了。”   常长老发丝如雪,却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连穿的衣服也比其他几位长老讲究。   玖茴茫然不解地看着常长老,她跟祉猷长得好看,怎么就会坏常长老清名?   见他们不懂,常长老只好解释:“你们年纪小可能不了解,往日可曾听过什么清冷师尊俏徒弟的传言?”   玖茴迷茫摇头,祉猷更是满脸茫然。   “近几百年出现过好几起师尊与徒弟的孽缘,以至于修仙界的人,看到相貌出众的师尊收了有姿色的徒弟,便要揣测三分。”常长老从怀里掏出一枚灵镜,先是照了照自己的脸,又挥袖让镜子绕着玖茴与祉猷飞舞:“你们说说,以你我三人的容貌,岂能逃脱他人的造谣?”   祉猷:“……”   玖茴瞪大眼,双眼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什么师徒孽缘?具体是怎么孽缘的,多讲点,她爱听!   貌如老者的林长老主动开口:“玉镜师姐,既然常长老与两位弟子无缘,不如让我……”   “不,你跟他们无缘!”玉镜掌门与息长老齐齐开口打断他的话。   因开口得太急,玉镜掌门原本温柔的嗓门都豪放了几分,她清了清嗓子:“你跟息长老名下都有弟子,不如这次就由我来收他们为徒吧。”   无视四位长老的灼灼视线,玉镜继续道:“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宗门庶务,没机会收徒教导。幸而这些年师侄们都学有所成,可以帮着我们长辈处理一些事务,我也能闲下来一享教徒之乐。”   息长老也是女子,她容貌清秀,身上穿着张扬的红色飞仙裙:“掌门师姐,我名下只有一名弟子,可以帮着师姐教导……”   “这些年来,宗门只剩下我们这几个师兄妹互相支撑。”玉镜掌门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我看到玖茴与祉猷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们与我有缘。我想师弟师妹你们也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息长老:“……”   “玖茴,祉猷。”玉镜长老似笑还泪地看向玖茴与祉猷:“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玉镜掌门——一个柔弱、温柔,凭本事在各大宗门打秋风的奇女子! 第10章 星星   玖茴站起身,走到殿中央,伏地跪拜:“徒儿玖茴,拜见玉镜师尊。”   在玖茴拜下去的瞬间,风吹开大殿的门窗,月华入室,花瓣纷飞。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愣神了几分。   “快起来,快起来。”玉镜笑容满面走到玖茴身边,亲手扶起她,另一只手拦住准备向她行礼的祉猷,不让他的腰弯下去:“师徒情分源于平日的相处,不靠这些没用的繁文缛节。咱们望舒阁万事讲究缘分,讲究自在随心,往后我们师徒相处的时日还长,慢慢你们就明白了。”   “多谢师父。”祉猷默默挣扎一下,可玉镜的手臂坚如磐石,他只好拱手行了一礼。   “有徒如此,又有何求啊!”玉镜欣慰笑开:“来来来,都坐下用饭,你们还小,别饿着了。”   傀儡人偶端着饭菜入殿,傀儡做得很精致,若不是他们端着托盘的手是木料,玖茴几乎要以为它们是真人。   “这些傀儡都是你们息师叔做的,你们若有感兴趣,以后让她教你们。”玉镜心情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虽是你们师父,但其他师叔对后辈也有教导之责。我们五人各有所长,教的东西也不一样,你们能在我们身上学到什么,日后更擅长什么,都是个人的缘法。你们其他的师兄师姐也是如此,待你们修为至金丹大圆满时,再专修擅长的东西也不迟。”   “不用事事皆专,但至少要懂个皮毛。”莫长老怕玖茴与祉猷误会掌门的用意,仗着与两人相处时日长,便解释了几句:“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多学点东西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咱们宗门的宗旨是……”   “不求修为最高,但求活得最久!”落烟与长河齐齐抢答。   玖茴猛点头:“徒儿明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孺子可教也。”玉镜越看玖茴越觉得满意,快意地饮尽杯中酒:“名利虽是好东西,但命若是没了,名利又有何用?”   酒过三巡,几位长辈谈性大涨,加之玖茴又格外捧场,整个内殿热闹欢快极了。   “常师叔,你之前说过的什么师徒孽缘,能不能多讲点?”玖茴不会喝酒,端着露饮喝得眉眼飞扬。   “既然你们想听,我就给你们讲一个近百年才发生的。”常长老放下筷子:“九天宗的银籍,天资出众,惊才绝艳,不到两百岁便是化神期大能,成了九天宗最年轻的长老。几十年前,他在外面带了位小姑娘回宗门,并收她为徒。九天宗作为修真界十大宗门之一,自然规矩戒律也多。小姑娘性格颇为……活泼好动,所以违背了不少宗门条例。”   说到这,常长老啧啧摇头:“有修为高地位也高的银籍护着,小姑娘自然也没受什么惩罚。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我说银籍这事做得很不地道。小姑娘见自己处处比其他人特别,又见师尊生得好看,哪能不心生爱慕。”   “我懂。”玖茴把喝完露饮的空杯放桌上一放:“这种行为就叫勾引。”   常长老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也可以这么说,反正后来师徒二人你追我赶,我退你进。有次师徒二人有矛盾,闹得那是天下皆知,连咱们望舒阁的桃树,都被银籍挖走了两棵。”   “他们闹矛盾,为什么要挖咱们的树?”虽然才加入望舒阁不到一个时辰,但玖茴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他给钱了吗?”   听到“咱们”两个字,长辈们露出欣慰的笑容。   祉猷看着玖茴手边的空杯,犹豫了一下,执壶又给她倒了一杯露饮。   “都是修行的道友,谈钱多伤情分。”常长老微笑:“不过银籍坚持要送我们两样法宝,我们也不好拒绝。”   “后来银籍真人与小姑娘差一点就合道大婚,谁知那小姑娘竟是魔教派来的奸细,在大婚典礼上捅了银籍一刀。”   “嚯!”玖茴瞪大了眼,刺激!   “原来银籍杀了她的哥哥,她是来向银籍报仇的。不过嘛,日久天长的,难免动了真心,所以她虽然扎了银籍一刀,但没伤他要害。”   “当时银籍长老是什么反应,常长老你在不在大婚现场,给我好好讲讲,我爱听!”   “不仅我在,你们师父当时也在。”常长老招来两个傀儡,“来,我让傀儡给你演示一下现场。”   假银籍发出木讷没有情绪的声音:“这二十年,难道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假姑娘发出木讷刺耳的尖叫:“银籍,你杀我哥哥,让我怎么为你动心?”   假银籍:“你兄长以人血为食,害人无数,他本就该死。”   假姑娘:“好好好,你银籍心系天下,匡扶正义。从今往后,你我再不相见!我偏要看看,你能不能护尽这天下人!”   在傀儡毫无情感起伏的演绎下,玖茴听故事的兴趣瞬间消失大半:“那么多人在场,就让魔教姑娘走了?”   他们谈情说爱前又没通知天下人,怎么闹翻了还拿天下人说事?   难道天下人活该做他们爱情的牺牲品?   脑疾者,无药可救!   “银籍宁可让胸口哗哗流血,也要人活着离开,那我们这些宾客也不好跳出来做恶人。”常长老叹口气,很是诚实:“主要是咱们也打不过他。”   “反正这事过后,修真界其他人看那些清冷师尊与漂亮徒弟组合的眼神,就不那么清白了。”   “以我之貌,不逊于银籍,你比那魔教姑娘还要好看两分。”常长老抿了一口酒:“现在可明白,我为何不能收你为徒了?”   “可祉猷是男子,难道也有此顾虑?”玖茴见杯中露饮满了,猜到是祉猷帮她倒上的,朝他感激一笑。   “谁说没有顾虑呢。”常长老悠悠开口:“他那模样,日后我带他出去,别人看我还是看他?”   玖茴:“……”   她看了看祉猷的相貌,再看看常长老,祉猷确实比常长老还要好看。   真没想到,常师叔个人形象包袱还挺重的哈。   饭食结束,望舒阁渐渐恢复了宁静。   万里之外的镇星楼却灯火辉煌,十大宗门的宗主陆陆续续赶到了此处。   九天宗宗主步庭带着掌派大弟子南砜踏入楼中,见其他人已悉数在场,开口道:“步某来迟,请诸位道友见谅。”   其他人客气了几声,唯有青岚门宗主秋华没有说话,甚至未看他一眼。   “浩劫将至。”四位镇星长老飞身而出,白长老向众人行了一礼:“诸位有何良策?”   宗主们见四位长老神情憔悴,连修为都有所跌落,顿时心神大变:“四位长老,怎会如此?”   “推测天命,自然要付出代价。”黑长老语气讥诮:“诸位宗主不必如此做派。”   “请问四位长老,此次浩劫可有一线生机?”九天宗宗主步庭朝四位长老深深一揖。   “步宗主是想再炼十个鼎?”秋华微微抬起眼睑,仿佛在看世间最恶心的东西:“还是再炼制出镇天下大疫的奇药?”   “秋宗主,天下大事当前,希望您放下私人恩怨。”南砜拱手道:“还请……”   他话未说完,就被秋华隔空一巴掌扇飞在地:“长辈说话,哪有晚辈插嘴的份儿。你的废物师父不会教,我就替他教。”   其他几位宗主眼皮抖了抖,极有默契地移开视线,谁也不想多话掺和,他们怕下一个挨嘴巴子的是自己。   幸好一道飞进来的流光打破了尴尬,流光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最后落到步庭手中化作玉简。   “嗯?几个时辰前传往九天宗的玉简,怎么这会儿才到你手里?”绿长老认出这枚玉简是自己发出去的那枚。   这是绕了一大圈,没找到步庭,又绕回了镇星楼?   “既然人已经到齐,咱们就来说说浩劫开启之日的恶犬。”御珍宗宗主干咳一声:“我们该往何处去找这条恶犬?”   “来不及了。”白长老满眼皆是疲惫与痛苦:“命运已经开启,恶犬自然也已经现世。前路处处荆棘,还请诸君……珍重。”   镇星楼的机关开始启动,楼顶大开,众人举头便能看见漫天的星光。   星象混乱,没有未来。   “今晚的星星真好看。”玖茴坐在花树上,见隔壁院子的祉猷从屋子里出来,朝他挥了挥手:“祉猷,要不要过来一起看星星?”   望舒阁房屋充裕,她跟祉猷各分了一个院子,因拜了同一个师父,所以两人的院子相邻。   祉猷抬头看着星象乱成一锅粥的天空,沉默不言地走到隔开两个院子的竹篱笆边,篱笆上攀爬着漂亮的花朵,两人隔着花墙相望。   “你看。”玖茴指着北面的一颗星星:“那颗星星转来转去,像不像是在跳舞?”   祉猷脚尖一点,飞身坐到树干上:“那颗星名为天煞。”   “那颗呢?”玖茴指着另一个时亮时灭的星:“我吃过一种鱼,脑袋上长了颗珠子,就像这样一灭一亮的。”   “那是天喜。”   话音刚落,这颗星星彻底黯淡了下去。   “你了解得真多。”玖茴拍掉膝盖上的花瓣:“不过它怎么不闪了?”   “天喜星落了。”看着天喜星黯淡消失的地方,祉猷指着另外一颗同样闪烁的星星:“贪狼星也将落下。”   贪狼星消失,它旁边出现一颗新的星辰。   “地煞。”祉猷面无表情地说出这颗星辰的名字。   “这里真好,不仅可以赏月还能观星。”玖茴从纳戒掏出水果递到祉猷面前:“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星星,明天我还看,你也来吗?”   祉猷犹豫了一下,接过了水果:“嗯。”   他从未见过乱成这样的星象。   “不过天煞星旁边有点空,应该有颗星星陪它跳舞。”玖茴捧着水果啃:“两颗星星跳舞更好看。”   “不……”   祉猷想告诉她,那不可能,因为天煞一出,厄运降临。   可是他未出口,天煞星旁边多了一颗小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那是星象!那是命运!   小韭菜:我不管,我只想看星星跳舞。 第11章 生气   “吉星陨落灾星现,天下……危矣。”白长老万念俱灰:“天下危矣。”   十位宗主皆神情凝重,谁也没有说话。   “快看!”一位宗主突然开口:“天煞身边伴生了一颗新星!”   “那是……”白长老反复掐算,都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是月德星。”黑长老讽笑出声:“星象大乱,月德星不在东南,反出现在天煞侧。我看诸位也别看什么星象天机了,本就是天要亡众生,难道你们还要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启示?”   “月德出现贵人至,乃是逢凶化吉的福象……”   “星象偏移,福星伴天煞,你们又怎么肯定,它是天下人的贵人而不是天煞的贵人?”黑长老专挑难听话来讲:“上苍降下灾祸已是厄运,再有贵人帮着天煞,那可真是如虎添翼,摧枯拉朽,天下人可以死得更快了。”   众人:“……”   你要是不会说好听的话,其实也可以不说。   “你等用尽手段,让天下多安宁了五百年,现在想故技重施,怕是不容易了。”黑长老一挥袖袍:“我已无计可施,先告辞。”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原地。   众人都不在说话,苦思无果,只能心不在焉的离开。   “秋华……”   “步宗主,我的名讳并非什么人都能提。”秋华看着衣冠端正的步庭,只觉憎恶:“我们之间无话可说,多看你一眼,便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她飞身而去,再不看步庭一眼。   “师父。”南砜捂着脸走到步庭面前:“徒儿无能。”   “非你之错。”步庭取出一瓶伤药递给南砜:“你受苦了。”   南砜谢过后把药收下,随后有些愧疚到:“伤了魔教护法的女子一直没有找到,可要继续找?”   “罢了。”步庭不是太在意此事:“既然与我九天宗无缘,就不必强求,你回去后好好休息。三月后是你银籍师叔的合体期大典,届时各大宗门皆会来庆贺,你身为掌派大弟子,要多多费心。”   “是,师父。”   步庭在心底叹气,若不是魔头跑到问仙城闹事牵扯到银籍,九天宗也不想这么快让人知道,银籍已经突破化神进入了合体期修为。   玖茴加入望舒阁的第二天,就因为晚上看星星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她看着远处的小岛,掏出长辈给她叠的符舟,准备把它扔到湖中遇水化舟,划船过去。   “你要去哪座岛?”湖水里突然冒出一只巨大的玳瑁龟,它用绿豆似的眼睛打量玖茴:“居然是新来的,我在这里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新人了。”   “乌龟前辈,我叫玖茴。”玖茴蹲在岸边,靠近玳瑁龟:“您也是望舒阁的成员?”   “你可以叫我乌丞相。”玳瑁龟晃了晃脑袋:“我可不是普通乌龟,我的祖上给龙王当过丞相。七百年前,你们祖师爷苦苦哀求我回来帮他镇守宗门,我见他态度诚恳,才勉强答应了他。要不然我这个在海洋里威名赫赫的乌龟长老,又何必来这小小的淡水湖里受苦。”   “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吹嘘完自己的过往,乌丞相四肢划了划水,露出巨大的龟背:“上来。”   “谢谢乌丞相,烦请你送我到常长老的万福居。”玖茴轻轻跳上乌丞相的背:“不知你有没有见到跟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   “其他人没见到,就看到一道白影在一个时辰前从我脑袋上窜过去,我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乌丞相慢悠悠在水里划着:“那也是个新人?”   “可能是吧。”玖茴有些不确定,因为她不知道祉猷能飞多快。   乌丞相也不在乎,他继续跟玖茴讲他称霸海洋一方的过去。   “那些什么蛟虫鱼怪见了我,莫不磕头作揖,两股战战。”乌丞相尾巴甩了甩:“不过本丞相厌了那称王称霸的日子,在这湖里养个清闲,也能勉强过活。”   “乌丞相,海底现在还有龙王吗?”   “万年前是有的,可惜我生不逢时。”乌丞相话锋一转,又开始讲起他刚开灵智,把一头满口脏话的鲸揍得跪地求饶的光辉事迹。   玖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问上几句,让乌丞相讲得越来越有劲儿。   可惜直到它把玖茴送到万福居,这个故事还没讲完。它有些遗憾道:“等你要回去时就来水边叫我,我送你回去。”   “好,谢谢乌丞相。”玖茴跳上岸,朝乌丞相摆手:“等下别忘了继续给我讲那个暴揍脏话鲸的故事。”   “好好好,一言为定。”乌丞相喜滋滋点头,见到常长老过来,才慢慢潜入湖底。   “这么早就过来了?”常长老打了个哈欠,往湖里瞅了一眼:“老龟那家伙的话,你听听便罢。除了它曾经生活在海里是真的,其他一概不要信。”   玖茴看了眼灿烂的太阳,朝常长老嘿嘿一笑。   常长老掏出镜子照了照脸,睡到自然醒的气色就是好:“跟我来,下次来我这边,午时以后再过来都不晚。”   两人走到内院,拐过跨门:“祉猷没有跟你一起……”   他话音一顿,目光投向内院。   内院花树下,石桌旁,祉猷正手持书卷,安安静静地翻阅着,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听到常长老说话声,祉猷放下书朝他行礼:“见过师叔。”   “不必多礼,都坐下,都坐下。”招呼着两人坐下,常长老整理了一下衣袍在上首坐下:“我见你们两人都有修为,所以不用再习引气入门之术。这些年我主修术法、音攻跟飞遁之术,你们想先学哪一种?”   玖茴看祉猷,祉猷道:“但由师叔做主。”   “玖茴,你呢?”常长老问玖茴。   “飞遁之术。”玖茴道:“打不过走为上,先学飞遁准没错。”   “好,那我就先教你们飞遁之术。”常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有些遗憾地叹气,玖茴这孩子很合他心意,连选飞遁之术的理由都跟他一样,偏偏长得好看了些,不然他定收她为徒。   可惜,可惜。   “飞遁之术并非一种,我先教你们其中一种。”常长老发给两人一张纸,上面是一段口诀:“先把这段口诀背熟,半个时辰以后我再来教你们怎么用这段口诀。”   常长老一走,玖茴从纳戒里掏出两碟点心,分给祉猷一碟:“你什么时候到的?”   “两个时辰前。”祉猷看着面前的点心,没有动。   “那么早?!昨夜睡那么晚,你都不困吗?”玖茴一边啃点心,一边背口诀,还能关心祉猷有没有吃早饭。   “修习……不都是日出而起,日落调息?”祉猷不解:“为何会早?更何况修习之人,并不需要睡觉。”   “这是谁说的歪理?!”玖茴急忙咽下点心,朝胸口梆梆砸了两下,又喝了半盏茶才没让自己噎住:“做人当然是想睡就睡,想吃就吃,如果天亮就必须学习,天黑就要打坐调息,每天的生活都一样,那么活百年与活一日有什么差别?”   “只有路边的石头,才会日日不变,就连花花草草都有随风摇摆开花结果的时候呢。”玖茴啧啧摇头:“你小小年纪,不能活得比石头还要呆板,那多没意思。”   “比如趁师叔不在,可以偷偷吃点心。”   “为什么要偷偷吃?”   “因为偷偷吃比较香。”玖茴得意洋洋:“小时候长辈教我写字,我偷偷吃零嘴,结果把砚台打翻了。”   “后来呢?”   “后来被刘伯伯撵了两里地。”玖茴得意洋洋:“但我跑得快,没打着。”   祉猷:“……”   原来偷吃东西被长辈追着打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犹豫片刻,把手伸向了点心,刚拿起来凑到嘴边,常长老回来了。   常长老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他默默放下点心,默默看向玖茴。   玖茴桌上什么也没有,正满脸认真地背着口诀。   祉猷:?   常长老授课结束后,祉猷收好桌上的书本,起身往外院走。玖茴心虚又愧疚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走到岸边,祉猷都没有说话。   “你生气啦?”玖茴走到他旁边,小心翼翼探头看他脸色。   “没有。”祉猷神情平静,把书本收进纳戒,脚尖一点飞远了。   “你们两吵架了?!”乌丞相哗哗从水里游过来:“给我讲讲,给我讲讲。”   玖茴跳到乌丞相背上:“乌丞相,你还是给我讲大战脏话鲸吧。”   她哪知道祉猷那么实诚,见到常师叔都不知道把点心收起来。   夜幕降下,天空繁星点点,玖茴扒着花篱笆,见祉猷的院子里没熄灯,跳过篱笆来到院门前:“祉猷,祉猷,你睡了没?”   她等了等,见祉猷没有给她开门,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祉猷不会给她讲星星了。   她往台阶下走了两步,门开了,祉猷正站在门口看她。   “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嘛,我真不是故意的,下次我教你怎么在师叔来之前,把点心藏好。”玖茴给祉猷拱手作揖:“我特别擅长藏点心,你相信我。”   “我没生气。”祉猷走出院子,把门关好:“走吧。”   “去哪?”玖茴没有反应过来。   “昨晚答应了你,陪你再看一夜星星。”祉猷抬头看了眼夜空,月德星与天煞星离得更近了。   玖茴赶紧把一个食盒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祉猷没有接。   “乌丞相送的鲜炸小鱼,乌丞相今天在抓的湖鲜,我让傀儡帮做的,特别好吃。”玖茴把食盒塞祉猷怀里,双手合十:“你就别生气了嘛。”   “我真没生气。”祉猷拿着食盒,看着玖茴认真解释:“我从未生过气。”   他甚至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样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没事,这不重要,以后生气的地方多着呢。 第12章 莫发疯   “好吧,你没生气。”玖茴爬到昨天坐过的树枝上,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仰靠着:“那两颗星星好像离得更近了。”   “嗯。”祉猷打开食盒,拿出鱼干尝了一口。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夜风轻轻吹拂,花瓣纷纷落下,玖茴伸出手,花瓣顺着指缝掉了下去。   “你们两个不睡觉,爬树上作甚?”玉镜路过,见两个徒弟都在树上,也跟着跳到树上。   “师父。”玖茴坐直了腰,祉猷合上了食盒。   “看星星?”玉镜笑了笑:“你们平日若是无聊,可以在望舒阁好好转一转,找师兄师姐们玩也可以,咱们望舒阁没有禁地,你们想上哪就上哪,若是想念家人,也可以找阁内的仙鹤给他们传信。”   “我听闻修行之人要学会断亲,只有斩断尘缘,无情无欲,才能修得大道。”祉猷看着玉镜:“为何师父会允我们给亲人写信?”   “什么断亲,断缘,在我看来都是屁话。”玉镜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修行之人若真能做到无情无欲,又何必贪求成仙长寿?想成仙是欲,恐惧死亡妄想长寿也是欲。这个世间,只有死人才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无欲。”   “珍惜亲缘温情,赞赏风景之美,感受世间的美好,才会想让人生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玉镜面上露出怀念之色:“亲缘温情尚在时莫辜负,修真无岁月,谁也不知道哪一封回信就是最后那一封。”   “我啊……”玉镜笑了笑:“收到亲人最后一封回信是在四百八十一年前。”   玖茴看着微笑的师父,从纳戒掏出信纸,在上面唰唰写下一排字,用信封装起来后,又在里面放了一支珠钗。她掐了一个手诀,信封飞往空中,穿越过飞舞的花海,穿过望舒阁大门,最后转了一个弯回到了玉镜面前。   “师父,你的信到了。”她笑眯眯地看玉镜。   玉镜怔住,伸出手缓缓接过信,信封上有几个潦草的字。   【师父玉镜亲启。】   “现在师父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就在眨眼前。”玖茴爬到玉镜身边,同她坐在一起:“师父还有亲人,就是我还有祉猷。对吧,祉猷?”   祉猷愣愣点头,他想了想,从纳戒里取出一个小包裹,递到玉镜面前。   “这是亲人送给你的包裹。”玖茴替玉镜接过包裹,“让徒儿看看师父收到了什么好东西。”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雪白的披风。   “天寒莫忘添衣。”玖茴抖了抖披风,帮玉镜披上:“看来师父另一个亲人虽然不爱说话,但对师父你很贴心呀。”   玉镜捏着手中的信封,看着系在身上的披风,小心拆开信封,把珠钗戴在发间,缓缓笑开:“是啊,师父有两个很好的亲人。”   祉猷看着眼睛泛红却又笑着的玉镜,他其实不明白,师父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笑是高兴,哭是难过。   红着眼睛笑,又是什么?   天光刚亮,息长老打开门被站在外面的掌门吓一跳,她疑惑地问:“师姐,你不去教两个徒弟,来我这里干什么?”   “哦。”玉镜摸了摸鬓边的珠钗,理了理身上的披风:“你怎么知道我的徒弟送了我珠钗跟披风?”   息长老:“哈?”   “天色不早,我去其他地方看看。”玉镜转身离开,留下满脸茫然的息长老。   吉祥居。   莫长老举着剑追两个不肖徒弟,见玉镜路过,停下脚步:“师姐,今日这么早就起了?”   “长河落烟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作为师父你要有耐性。”玉镜在鬓边摸啊摸:“不像我那两个徒弟,一点也不听话。我让他们好好休息,可他们偏要送我什么珠钗披风之类,我拦都拦不住。你说这俩孩子,看着乖乖巧巧的,性子怎么就那么倔呢?”   莫长老:“……”   “徒弟慢慢教,你要向师姐我多学学。”玉镜拍了拍莫长老的肩膀,抚着珠钗风情万种地离开了。   风刮着莫长老凌乱的头发,但他的心情,比风中飞舞的头发还要凌乱。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玖茴不仅跟各位师兄师姐亲如一家,就连宗门的动物都跟她玩到了一块。湖里的乌丞相已经给她讲了几十个纵横海底的故事,清高的仙鹤愿意为她免费送信,就连林子里的花面狸摘到新鲜水果,也愿意分她一个尝鲜。   自从岛上的肥猫跟外面的野猫打架打输了,玖茴陪着它去把场子找回来以后,玖茴就成了望舒阁所有毛绒绒的老大。   “小师妹。”林长老的徒弟汐沅御剑而下,见玖茴正在院子里挖坑,好奇问道:“你在干什么?”   “汐沅师姐快进来。”玖茴招呼汐沅进院子,“院子这么大,我又不想种菜种药草,就随便栽两棵果树。”   至少显得她不是那么懒。   汐沅看了眼隔壁祉猷院子里整齐又茁壮的药草,再看玖茴这个院子,摇椅躺椅秋千一个不缺,灵药仙草是一棵也没有。   “树长得这么慢,你栽种下去恐怕还要两三年才能结果子。”汐沅帮玖茴扶着树苗,让她更方便往坑里填土。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急着吃。”玖茴把土填好,蹦起来在蓬松的土坑上踩了踩,掐诀引湖里的水浇在树根处。   “要不我陪你一起种些灵草,炼丹课可能会用上。”   玖茴引水洗干净手:“没关系,祉猷种了很多,他答应以后分我药材,我分他果子。”   想到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师弟,汐沅语气顿了顿:“那也好。”   小师弟看着不好相处,为人倒还蛮大方。   “昨天你让岛上的动物帮我找到了丢失的手镯,我今天是来送谢礼的。”汐沅从袖中掏出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放着鱼干水果肉等物:“不知道它们喜欢吃什么,就每样准备了一些。”   “谢谢汐沅师姐。”玖茴把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口哨,顷刻间鸟飞兽跑,猴跳犬吠,十几只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风一般跑进院子,各自挑了喜欢的食物。   “吱吱、嘎嘎、喵喵。”   “汪汪、唧唧、呱呱。”   小动物们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离开,汐沅愣愣地摘下头发上的鸟羽:“它们刚才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   “它们在跟你说谢谢。”玖茴牵着汐沅的手到躺椅旁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   汐沅是个孤儿,当年林长老在荒郊野岭找到她,把方圆几里的村子都问遍了都没人承认是她的父母,最后林长老只能把她带回宗门养大,师徒之间情同父女。   “这个给你。”汐沅掏出一个配有刀鞘的巴掌大匕首,“这个是我前些日子炼制的,没用什么珍贵材料。过两日你要与掌门师伯去参加银籍真人的合体期大典,出门在外带在身上切水果也方便。”   “谢谢汐沅师姐。”玖茴开心地接过匕首:“这把匕首真漂亮。”   “不用客气。”汐沅见玖茴喜欢,脸上露出笑意:“你喜欢就好。”   望舒阁弟子少,加上大家都是由几位长辈共同教导,所以同门间关系十分亲近。宗门已经近几十年没有收过弟子,现在来了小师弟小师妹,难免想多照顾几分。   “有些大宗门的弟子心高气傲,若是他们敢冒犯你,你也不要害怕,更不要忍气吞声,一定要告诉掌门师伯。”见玖茴还在美滋滋把玩匕首,汐沅把炼制给祉猷的匕首也交给她:“这把是给祉猷师弟炼制的,你先帮他收着,等他回来就交给他。”   “好,我替他先谢过师姐。”玖茴答应道:“等他一回来,我就给他。”   汐沅微笑着颔首,她摸了摸玖茴的头,再次提醒:“你要记住,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掌门师伯,有她在不会让你跟祉猷吃亏的。”   “师父那般温柔,这样会不会给她添麻烦?”玖茴笑眯眯道:“不过师姐请放心,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听到“温柔”二字,汐沅笑容略显僵硬:“咱们望舒阁长辈保护晚辈,从来不会怕麻烦。”   “谢谢师姐提醒,我记住了。”玖茴若有所悟,约莫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了小的,就会来老的。   就像胖猫打不过外面野猫,让她帮着找回场子一样。   “记住就好。”汐沅站起身:“这几日师父正在突破化神期的修为,我要回去守着才放心。”   “好。”玖茴起身把汐沅送到院子外,直到她御剑离开才坐回椅子看汐沅给她和祉猷炼制的匕首。   汐沅很细心,知道她喜欢花草,所以匕首上的符纹都是漂亮的花草图案,手柄处还镶嵌了几粒漂亮的小宝石。   轻轻抚摸着这几粒宝石,玖茴把匕首挂在腰间,半眯着眼睛晒太阳。直到脚步声传来,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祉猷。”她叫住祉猷,隔着篱笆把桌上的匕首抛给他:“这是汐沅师姐亲手炼制的匕首,她刚才过来你不在,就先让我保管着。”   祉猷接住匕首,把它拔出刀鞘,刀刃上泛着阵阵寒光。   材料不是绝世奇珍,但炼制得很用心,他抬头看玖茴。   “我也有一把。”玖茴拍了拍腰间的匕首:“我帮你向汐沅师姐道过谢了。”   祉猷犹豫了片刻,学着玖茴的样子,把匕首挂在了腰间。   接受同门的礼物,也是一种礼仪?   第二天一早,玖茴与祉猷就跟着玉镜出发前往九天宗。因需要买一些东西,师徒三人就去了望舒阁势力范围下的桃林城。   望舒阁虽不是大宗门,但是有它的庇护,桃林城的百姓日子过得很安宁。   这是玖茴第一次逛桃林城,看什么都稀罕,一个人慢慢在后面逛小摊。   直到一阵刺耳吵闹声传进她的耳中,她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是城主大人的二儿子又发疯了。”摊主叹口气,“咱们城主什么都好,就是有娇惯孩子的毛病。二少城主从小受宠,只要稍有让他不满意的事,他就发疯打人砸东西满地打滚满地乱爬,谁都不敢惹他。”   摊主话音刚落,玖茴就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冲出人群,随后撞乱路边的小摊,还撞倒一个小孩子。   “姑娘,小心!”摊主见二少城主朝他这边疯跑过来,吓得往摊子下躲。   “啊啊啊啊!”二少城主狰狞着脸,直直朝玖茴身上撞。   玖茴不避不让,抬手一巴掌扇在二少城主左脸上。嗷嗷乱叫的二少城主顿时愣住,他似乎不相信自己会挨打。   他还没来得及回神,玖茴又是一巴掌扇上二少城主右脸。这一巴掌用了她五成力,二少城主被扇得凌空翻滚两圈,才重重摔在地上。   整条街道瞬间安静,目瞪口呆地看着玖茴白嫩纤细的手。   玖茴转了转手腕:“熊孩子发疯嘛,好治得很。”   不就是两个耳巴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没谁能在我眼前乱发疯,连狗都不行! 第13章 乖巧   “二少主!”城主府的仆侍七手八脚扶起二少城主。   “二少主,头疼不疼?”   “哪儿受伤了?”   仆侍们纷纷围着二少城主,口中关怀的话不断,有人替他拍衣袍上的灰土,有些掏出手帕替他擦脸,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责备打他的玖茴。   他们都很忙,忙得不敢与玖茴视线对上。   发疯时破坏力极强的二少主都能挨两个大嘴巴子,他们这些小喽啰就不要去送死了吧。   “公寿。”大少主骑着马过来,见弟弟满身是灰,捂着脸躲在一个身材魁梧的仆侍身后,无奈叹息一声:“马上就要启程去九天宗,你这是在干什么?”   “兄长,她打我!”见到大哥来了,躲在仆侍身后的陶公寿顿时有了嗷嗷大哭的勇气,指着几步开外的玖茴:“你帮我打回去!”   玖茴挑眉转了转手腕,陶公寿赶紧把指向她的手藏进袖子。   陶相仪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德行,他下马走到玖茴面前,朝她作揖行礼:“姑娘,舍弟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令弟年岁几何?”   陶相仪犹豫一下:“二十有一。”   “我十七。”玖茴走到被陶公寿撞倒的小孩子面前,把他抱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灰,从纳戒里取出一粒糖塞进小孩嘴里。原本张嘴准备哭的小孩,吧唧了两下嘴,乖乖吃起糖来。   “小孩儿,你真棒。”玖茴摸了摸小孩的头,往他衣兜塞了一把糖:“回家去。”   “谢谢姐姐。”小孩红着脸挤进了人群,大人们怕二少城主继续发疯伤害小孩,纷纷让开一条路,让小孩成功跑远。   “我只有十七岁,可以不用体谅二十一岁的人。”玖茴指着满地被陶公寿撞翻的东西:“做错了事就要弥补,他打翻的东西就该让他捡起来。”   “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陶公寿一听要他满大街捡东西,当场疯狂大叫,扭曲着四肢在地上打滚。   “公寿!”陶相仪被弟弟突然发疯弄得手忙脚乱,伸手就要去扶他。   哪知玖茴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上前一脚踹在陶公寿的屁股上,这一脚用了七分力道,陶公寿小土豆般咕噜噜滚了出去。   “捡!”玖茴一脚踩在陶公寿背上:“不捡我还打你!”   发疯,发什么疯?!   打一次治不好,就打两次!   “姑娘……”陶相仪看着被踹飞出去的弟弟,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有事好商量。”   “我不是正在跟他商量?”听到脚下传来哼哼声,玖茴面露微笑:“安静点。”   陶公寿瞬间闭嘴。   玖茴望向陶相仪:“大少主,守卫百姓是你们陶家的职责。他身为陶家子弟,在家里发疯是你们自家人的事,我也管不着。但在外面发疯引得大家心生惊惧,甚至还伤人毁物,那就是你们一家人的错。你舍不得教,我就帮你教,你如果要拦着我教,我就把你们两个人一起教。”   “我年幼无知,还请大少主见谅。”玖茴朝陶相仪拱了拱手,四周人群中,有人在偷偷为玖茴叫好。   “哥……”   “哥什么哥。”玖茴拎起陶公寿的衣襟,把他扔到一个打翻的菜摊前:“不捡我继续揍。”   早在玖茴从纳戒里掏出一把糖哄小孩时,陶相仪就知道这位姑娘不是普通人,他看着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弟弟,朝玖茴作揖:“在下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说完,把头撇到另一边,不再看陶公寿。   也该让公寿吃几回教训长长记性,不然他这性子,出了桃林城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玉仙尊,请往这边走,我那两个犬子此次也随我一同前往九天宗,路上还请仙尊多多指……点。”陶城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在地上爬来爬去捡蔬菜瓜果的二儿子,一张老脸瞬间变得通红。   他虽然谦称孩子是犬子,但没想他真的去做狗啊。   玉镜是见过陶城主两个孩子的,所以一眼就认出了满地乱爬的陶公寿。早就听说陶家老二喜欢发疯,没想到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众目睽睽之下,屁股痛脸疼后背疼,哪哪都疼的陶公寿,不敢哭不敢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捡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当他抬起头看到陶城主的那个瞬间,再次嗷唧一声:“爹……”   “师父。”玖茴走到玉镜跟前,“您办完事回来了?”   陶公寿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上嘴,他不想再继续挨揍了。   “刚才我跟祉猷走着走着见不着你,就猜你在这边。”玉镜假装没有看到陶城主的尴尬:“陶城主,这是我另一位亲传弟子玖茴。”   “玖茴姑娘。”听闻玖茴是玉镜掌门亲传弟子,陶城主恭敬行礼。   “陶城主有礼了。”玖茴回了一礼:“方才遇到城主家二公子在闹市狂奔,撞翻瓜果蔬菜无数,又伤到年幼小童,我便出手略教训了一番,还请城主原谅我的无礼之举。”   “普通人栽种瓜果蔬食不易,年幼小童亦是爹娘心头珍宝。若贵府二公子犯有癔症,还是早请良医为其医治才好。”玖茴眼带关切看了陶公寿一眼:“二少主,你现在清醒了吗?”   陶公寿把最后两颗菜放进箩筐:“清醒了、清醒了。”   他是爱发疯,但他脑子清醒得很,知道这个女人说揍他,是真的会揍。   他的仆侍们拿着钱袋,挨个给那些受损的摊贩赔偿,他们怕赔偿晚了,就会像他们二少主一样,变成一颗在地上翻滚的土豆。   “这不成器的东西,让姑娘您费心了。”陶城主看着儿子肿起来的脸,猜到他可能挨了揍,本来是有些心疼的,可是瞅着他难得老实听话的样子,竟莫名有些舒心。   这些年这孩子时不时就发疯,把家里人折腾得不行。有几个做父母的,体验过大半夜睡得正香,自家孩子突然面目狰狞四肢着地趴在他床头?   谁体验过孩子一言不合就突然嚎叫打滚,钻桌子钻椅子爬树杆子?   在这个瞬间,他终于明白缭绕心中却不散的郁郁之气是什么了,是想揍孩子而不得的怒火。   “起来,换身衣服准备出发。”陶城主瞪陶公寿一眼。   陶公寿爬起一条腿,但是在他眼角余光瞥到玖茴的鞋尖后,又趴了回去。   他、他不敢。   “既然二少主清醒了,就请起来吧。”玖茴弯腰去扶他:“我救人心切,二少主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吧?”   陶公寿猛地摇头,他怎么敢,他不配!   玉镜温柔地笑着,等陶公寿换上干净衣服后,才柔声道:“诸位,那我们启程吧。”   她取下鬓边的一枚金钗往空中一抛,金钗在空中化作一艘金灿灿的飞舟,舟上做仆役打扮的傀儡行礼:“请贵客登舟。”   “仙尊请,公子与姑娘请。”陶城主待玉镜师徒三人登舟以后,才带着两个儿子跟上。   众人目送金舟越飞越远,等终于看不到影子后,齐齐发出欢呼声。   “终于有人收拾陶二了!”   “整条街上,谁不想揍他。城主是个好人,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儿子?”   “原来那位姑娘是仙门弟子,难怪打人这么带劲儿,瞧着就解气。”   说到这,众人齐齐望天,希望这次出去,姑娘能多揍陶二几次,最好能把他揍正常一点。   “此舟一日行万里,明日我们就能到九天宗。”玉镜走到桌边:“都先坐着喝几口茶。”   玖茴挨着玉镜坐下:“师父,这次银籍真人的合体期大典,有多少人会去?”   “银籍是近三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剑修,九天宗如此郑重地为他举办典礼,各大宗门与城主府谁都要去捧场。”玉镜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过青岚门例外。”   五人围着桌子落座,陶公寿磨磨蹭蹭,小心翼翼打量玖茴眼神,见她没有看自己,才缩着肩膀贴着他哥坐下,坐下后还朝另一旁的祉猷讨好一笑。   都是仙尊弟子,他怕这个也会一言不合扇他嘴巴子。他现在浑身都疼,脑瓜子还在嗡嗡响,但他不敢抱怨。   祉猷抿了口茶没有说话,原来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小人畏威不畏德。   他——悟了。   待在飞舟上十分枯燥,陶城主担心小儿子又发疯,没想到儿子老实得很,不仅不吵不闹,还给大家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唯一的问题就是见不得玖茴姑娘抬手,玖茴姑娘一抬手,他儿子膝盖就要弯。   玖茴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走出房间趴在飞舟的护栏上,看了一会儿白云跟晨曦,绕到船尾见祉猷正盘腿坐着修炼,正准备轻手轻脚离开,祉猷却先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玖茴走到祉猷身边盘腿坐下:“你一夜没睡?”   祉猷点头:“我不习惯在飞行法宝上入眠。”   “哦。”玖茴从纳戒里掏出点心分给祉猷一半:“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到九天宗,不知道九天宗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厉害。”   祉猷已经习惯了玖茴分他东西吃,他默默吃着点心,听玖茴说起一些外面的传闻。   “你说银籍真人的合体期大典,会不会有魔教的人来捣乱?”玖茴小声道:“到时候咱们一定要小心,别被被他们连累了。”   “九天宗高手如云,就算真有魔教的人前来捣乱,九天宗也能应对。”   “你看那里。”玖茴指向远处发光的地方:“那地方是不是放着镇天鼎?”   祉猷轻轻点头。   玖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她看到云层中飞出了一艘华丽的飞凤舟。   舟上站着不少人,为首的女子似乎察觉到玖茴的视线,迎上了她的目光。   晨曦穿透云层,玖茴乘坐的飞舟散发着灿烂金霞。   原本傲立在飞凤舟的美丽女子,朝玖茴与祉猷飞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瞧瞧,这不是能听话?虽然我打了你,但你不能跟我计较哦,我还是个孩子啊!   祉猷:我悟了。   陶二:真的没人为我发声? 第14章 进步(捉虫)   “秋宗主。”玉镜突然闪身出现,挡在玖茴与祉猷身前,她温温柔柔向来人行礼:“上一次见到秋宗主还是五十年前,这么多年不见,秋宗主风采依旧。”   玉镜左手负于身后打了个手势,玖茴顿时明白过来,连连后退几步,见祉猷没有反应,又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晚辈玖茴见过秋宗主。”她踩了踩祉猷的脚。   祉猷啊,你可机灵点吧。   “晚辈祉猷见过秋宗主。”   祉猷低头看了眼被踩的脚,把还没吃完的点心藏进袖子里。   玖茴欣慰一笑,很好,知道在外人面前要掩饰了。   “玉阁主。”秋华回礼,浅笑道:“相逢便是有缘,我不请自来,还请玉阁主见谅。”   “秋宗主仙足愿蹋此舟,是我们望舒阁所有人的荣幸。”玉镜回头对玖茴道:“玖茴、祉猷,你们还不赶紧去准备茶水点心?”   “是,师父。”玖茴带着祉猷退下,两人让傀儡准备好桌椅,玖茴见祉猷从纳戒取茶叶,拦住他的动作:“你干什么?”   “青岚门地位显赫,宗门的茶叶过于普通,我想……”   “咱们望舒阁小门小户,怎么会有珍稀昂贵的茶叶。”玖茴洗干净手,取了果片与桃花:“说不定秋宗主不喜欢饮茶呢。”   “我们宗门多鲜花瓜果,以此待客,方显诚心。”玖茴伸手取炉上沸腾的晨露水:“花开花落总是春,这样就很好。我端茶,你端点心,跟上。”   飞舟在云中穿行,秋华与玉镜相向而坐。   秋华不说话,玉镜便对她温柔一笑,态度讨好却不谄媚。在秋华记忆里,玉镜似乎一直这样,应该说望舒阁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她第一次见到玉镜是在五百八十年前,那天她与步庭举办着盛大的订婚典礼,玉镜跟在前任望舒阁阁主身后,红着脸接过师父送的见面礼。   第二次见到玉镜,是五百年前,她的师父已陨落一年,她继任青岚门宗主。继任典礼上宾客如云,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玉镜,直到最后宾客告别时,所有人都在恭喜她,唯有玉镜跟她说了请多保重。   后来几次见面,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世间只有一个青岚门,但却有无数个像望舒阁这样的小宗门,她与玉镜注定了身份地位不同。   让她意外的是,玉镜的修为竟已达到了合体期,这样的修为,来他们青岚门做长老也是绰绰有余了,然而整个修仙界却没有谁注意到此事。   “秋宗主请用茶。”玖茴把茶盏端到秋华面前,秋华笑:“你我相识多年,我却不知你收了两位贴心的徒儿。”   她掏出两件法器,一件顺手给了祉猷,一件放到玖茴手中:“早年有位故友最喜我炼制的飞剑,如今故友早已不在,平日闲暇时炼制的飞剑也不知送与谁,你们拿去玩。”   玖茴手中的飞剑由难得一见的玉髓炼制而成,剑身还有很多高深的防护符文。这样一把飞剑,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还不向秋宗主道谢。”玉镜笑了笑:“多谢秋宗主为这两孩子破费,我这两个徒弟修为普通,资质也是平平,有这样强大的防护飞剑陪着他们,我也能放心不少。”   “谢谢秋宗主。”玖茴行大礼,行到一半却被秋宗主扶了起来:“自家晚辈,用不着这般客气,都坐下一起用茶。”   玉镜笑而不语,她看了眼秋华扶着玖茴手腕的手,高高在上的青岚门宗主,跟她可没多少交情,“自家晚辈”这种话,恐怕更是高攀不上。   秋华轻轻松开玖茴的手腕,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睑轻颤着垂下:“玖茴年岁几何?”   “回秋宗主,晚辈再过两月便十八了。”玖茴把点心推到秋华面前:“秋宗主尝尝这个点心,可合您胃口?”   秋华把整块点心吃完,再次端起茶盏:“这般年轻,很好。”   茶水不冷不烫,温度刚刚好,她笑着看玖茴:“茶很好喝,点心也很好吃。”   “你们此行是为了参加九天宗银籍的合体期典礼?”秋华看向玉镜:“刚好鄙宗也要去参加典礼,若玉阁主不嫌弃,我们便一道前去。”   玉镜差点捏碎手里的点心,秋华参加九天宗长老的合体期典礼?天下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乱,才会让秋华愿意去九天宗?   “怎敢嫌弃,那是我等荣幸。”   玉镜从纳戒里取出镜子,对玖茴道:“玖茴,马上就要到九天宗了,你看我这发钗可还合适?”   镜子翻转,玉镜不小心手一滑,镜子滚到了秋华面前。   秋华捡起镜子,拿起来照自己的脸,轻笑了一声:“几百年过去,容貌虽没有变,眼神却多了几分沧桑,到底不比从前了。”   她把镜子还给玉镜,玉镜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在下失礼,让秋宗主见笑。”   镜子没有变化,是秋华本人,而非妖邪变幻伪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怎么能算失礼。”秋华出乎意料地温和:“贵宗一切可还好?”   “多谢秋宗主关切,一切皆好。”玉镜喝了一口茶,是宗门内常喝的果片桃花茶,她苦涩一笑:“秋宗主您也知道,我们望舒阁人少势微,镇守桃林城已是举全宗门之力。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就说这艘万里飞舟,行一日耗费几百灵石。只是银籍真人合体期大典,我们也不好御剑而来,显得寒酸落银籍真人面子。”   “玉阁主进阶合体期修为,我还不曾送上贺礼。”秋华挥手,桌上多了几瓶丹药以及一袋灵石:“还请阁主不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玉镜连连摆手:“现在湖中正是鱼鲜虾肥时,我们卖了鱼虾还能勉力支撑,怎能让宗主您破费。”   “各宗门同气连枝,阁主不要跟我客气。”秋华把丹药灵石塞到玖茴手中:“替你师父收下。”   “谢秋宗主。”玖茴收下,朝秋华绽开大大的笑容:“秋宗主真好,有了您送的灵石,我跟师兄师姐们就不用天天捕鱼了。”   “小孩子不懂事,这……这……”玉镜羞恼叹气:“是我无能啊。”   “还是小姑娘呢。”秋华笑容却温和极了,她又拿出一个装满灵石的锦囊:“这个也拿着。”   “谢谢宗主。”玖茴收得毫不犹豫。   唯有坐在旁边的祉猷在认真思索,师兄师姐每日是何时去捕的鱼,他竟一次都没遇见过。   在宗门待了三四个月,他竟不知宗门靠卖鱼虾度日。   “秋宗主,玖茴一个小孩子,哪能带这么多灵石在身上。”玉镜面颊微红:“还请您把灵石收回去。”   “不瞒玉阁主,我第一眼看到玖茴,便觉得我与她有缘。”秋华把茶盏放到桌上,玖茴执壶替她满上茶水。   玉镜面上的笑容略淡了两分,这话是何意,要跟她抢徒弟?   “可能是晚辈长得讨喜,在问仙城那日,万火宗的一位长老也说晚辈与他有缘。”玖茴放下茶壶,笑得一脸天真:“晚辈觉得秋宗主说得也不错,若是无缘,你我又怎么会在云层之上相遇。”   “是啊,相遇便是有缘。”秋华嘴角带笑:“看到玖茴,就让我想起一位友人,她跟我说,要陪我走遍山河万里,看遍世间美好。”   玖茴为玉镜续好茶水,扭头问秋华:“后来呢?”   秋华看着远处翻滚的云海,声音苍凉:“人心险恶,世间哪有那么多美好。”   她垂眸看了眼玖茴,轻轻阖上眼睛:“方才我见你似乎对仙鼎很感兴趣?”   玖茴笑眯眯点头:“有些好奇。”   “离青岚门二百里的地方,有一尊镇崖鼎,你若是好奇,我带你去看。”秋华睁开眼看着镇天鼎的方向:“那边是镇天鼎,你现在想去看吗?”   “秋宗主,马上就要到九天宗了。”玉镜怀疑秋华不是想带她宝贝徒弟看鼎,她是想把她的宝贝徒弟骗走。   “既然今日不巧,那便下次吧。”秋华厌恶地皱眉,九天宗真是个晦气玩意儿。   飞舟在九天宗外降落,青岚门的凤舟也停在了旁边。   陶二缩在角落,小声对陶相仪道:“不是说青岚门跟九天宗有仇吗?”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玖茴突然扭头看向他。   他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玖茴挑了挑眉,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什么?!   陶二看清玖茴说了哪两个字以后,咬了咬牙,往地上一躺,开始疯狂翻滚扭曲嚎叫:“我不管,我不管,你们答应过我,要先带我去逛五央城,我现在就要去!我现在就要去!”   陶相仪惊恐地睁大眼,你小子又在发什么疯,不要命了?!   秋华看着飞舟角落疯狂扭曲疑似人形的物体:“那是……什么?”   “那是我一世交的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来之前我们答应带他去看看五央城。”玉镜正愁该怎么与秋华分开走,见陶家二子突然发疯,心里松了口气。   秋华看向玖茴。   “秋宗主,要不您与贵宗弟子先行一步,我们稍后就到。”玖茴指了指脑子:“这孩子前几天摔了脑袋,有些不清醒。”   秋华看着玖茴轻轻颔首:“好。”   玖茴行了一礼。   等青岚门的人一走,还在地上阴暗爬行的陶二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凑到玖茴面前:“仙子,您看我刚才发疯的姿势标不标准?”   “孺子可教也。”玖茴拍了拍他的肩膀:“虚假的发疯只会挨揍,真实有效的发疯会帮大家避开麻烦。小二,你进步了。”   “谢谢仙子夸奖!”被玖茴夸得满面喜意,陶二此刻如果有尾巴,可能已经狂甩起来:“跟青岚门一起进九天宗有什么麻烦?”   “万一九天宗跟青岚门打起来,我们又是跟青岚门一起进去的,到时候九天宗怎么看我们?”玖茴敲陶二脑袋:“咱们得罪得起谁?”   陶二摇头,谁也得罪不起。   “前方宗门请速避开,勿挡我神极门去路!”   飞舟上方,一座巨大的飞楼出现,眼见就要朝望舒阁的飞舟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玉镜:大家是了解我们的,我们望舒阁很穷。   小韭菜:大家是了解我们的,我们望舒阁穷得只能卖鱼卖虾。   祉猷:什么卖鱼虾?什么时候捕的鱼?! 第15章 是的   “哇哦,他们宗门名字里有个神字,好厉害好嚣张的样子。”玖茴仰头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飞楼。   陶二面色惊恐,大仙,人家都要压下来了,你还在感慨人家的名字,他跟玖茴之间,究竟谁更疯?   “师父,左边两个宗门赶过来,其中一个是长寿宫。”玖茴小声提醒玉镜,“右边有三个,其中一个是御珍宗。”   师徒二人交换一个眼神,仰头看着神极门的飞楼离他们越来越近,嘴角浮现丝丝笑意。   神极门近些年连出三个资质出众的弟子,好几次宗门大比拿到前十的名次,风头正劲。被小宗门吹捧几十年后,难免对小宗门有些看不上。   一路上小宗门遇到他们的飞楼,莫不识趣退让,所以看到望舒阁那寒酸的飞舟,他们理所当然以为对方会把空地让给他们。   谁知道这个小宗门的人仿佛全员耳背,直到他们飞楼即将压上对方飞舟,对方也无避让之意。   “小心!”   “休要伤人!”   医者仁心,长寿宫的医修们刚降下云层,就看到神极门仗势欺人的一幕。可惜他们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到那艘飞舟无助地被撞飞出去,几个人从飞舟落出摔在地上。   “师父,师父。”小众人看到一个小姑娘从破椅烂桌下爬出来,她的手臂脸颊全都是血,连滚带爬来到一女子跟前,声音中满是惊恐与担忧:“师父,你有没有事?”   “有没有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师父。”小姑娘把女子拥进怀中,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求求你们救救人。”   趴在玉镜旁边的祉猷正准备起身,玖茴又放下师父冲到他身边,扒着他肩膀猛摇:“祉猷!祉猷你怎么样了?”   “姑娘,你莫怕,我是长寿宫掌派大弟子落葵。”一位穿着碧色长裙的女子走到玖茴身边,柔声安慰她:“你的同门都没事,只是被飞楼的灵气震晕过去了而已。”   她一句话刚说完,就见躺在地上的女子缓缓坐起了身,然后哇的一声吐出鲜红的血。即便落到如此境地,她还温柔地对她笑:“多谢道友相助,我有些许修为并无大碍,烦请姑娘帮我看看两个徒弟,他们刚入门不久,修为低微,我担心他们受不住飞楼的灵气冲击。”   她神情黯淡,低头从荷包里取出两粒成色十分普通的药丸递到玖茴手中:“玖茴,你跟祉猷快把这两粒丹药吃了。”   “师父,徒儿没事。”玖茴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她皮肤本就白皙,这么胡乱一擦,更显得可怜:“我们丹药本就不多,还是你吃吧。”   被玖茴再次放回地上的祉猷开始思考,他现在是该睁开眼,还是继续闭着眼睛?   看着这师慈徒孝的一幕,落葵心酸极了,给师徒二人各自塞了瓶疗伤的丹药:“疗伤要紧,两位仙友先用我的药。”   “谢谢仙友。”玖茴感动向落葵行了一个大礼,才捧着丹药一瘸一拐走到另外几个昏迷的同门身边,把丹药喂给了他们。   她倒丹药的动作小心极了,仿佛这是天下奇珍,一点都不敢浪费。让人多看两眼,便觉得可怜无比。   这几人有多可怜,就显得神极宫有多可恨。身为长寿宫掌派大弟子,落葵极厌恶仗势欺人之辈:“你们神极门在九天宗山下伤人,是瞧不起九天宗,还是瞧不起所有比不上你们的宗门?”   神极门众人也没料到,那艘飞舟会不闪不避,任由他们压过去。面对十大宗门之一的长寿宫责问,神极门宗主也不好怠慢,走出飞楼解释道:“落葵道友,早在我们飞楼落地前,我们已经让他们避开,谁知他们不闪不避,才造成了这次意外。”   而且他隐隐觉得,自家飞楼好像并没有怎么碰触到飞舟,也不知飞舟为何损毁如此严重。   “非我们不避。”玖茴看了眼悬立在四周的各种飞行法器,扬声道:“这艘飞舟已是我们宗门最好的飞行法器,为了能及时赶到九天宗,我们省吃俭用了整整一个月,才凑足此行的灵石。方才神极门命令我们避让时,我们并不敢对神极门不敬,只是实在来不及反应……”   她瑟瑟发抖地看着神极门:“求宗门饶我们一命,我们下次定不敢了。”   最好法器、省吃俭用、凑足、命令、不敢不敬、饶命……   无一字一句指责神极门,但每一句话就足以让神极门名声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场但凡有点人性的,都忍不住心生怒意,更别提向来善良的长寿宫众人。   “我等修行之人同气连枝,什么时候神极门可以命令其他宗门了?”落葵冷着脸道:“尔等这般好气魄,怎不去降妖除魔,反而在这欺压同道之人?”   神极门宗主:“……”   他很想反驳两句,可是一时间好像又不该怎么反驳,可是不反驳又觉得内心憋屈,浑身不得劲儿。   “多谢落葵姐姐救命之恩。”玖茴轻轻扯了扯落葵的袖子,水盈盈的大眼可怜巴巴看着她:“虽然我们的飞舟毁了,但只要人没事就好,你别为了我们的事气坏了身子。只好我们人还在,以后还能攒灵石打造一艘飞舟的。”   说完,对落葵坚强一笑,笑得落葵整颗心都化了。她心疼地摸了摸玖茴沾着血迹的脸:“哪有伤了人就走的道理,你别怕,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姐姐。”玖茴又轻轻拉了拉她袖子,眼中还有来不及散去的恐惧:“神极门势大,此事便算了吧,我怕为姐姐的宗门惹来麻烦。”   神极门宗主:“……”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怕什么麻烦?”锦轻裘从空中徐徐飞来,他手中仍拿着那把玉扇,衣服比上次玖茴见到他时还要华丽:“落葵道友,玖茴姑娘,又见面了。”   见锦轻裘与玖茴认识,神极门宗主心道不妙,他抬头看了四周,不知已经围了几个宗门在此,这事再拖下去,只会对神极门越来越不利。   “老夫教徒无方,让弟子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恶行,请姑娘见谅。”神极门宗主走到玖茴面前,弯腰向她行大礼。   玖茴赶紧扭身避开,她躲在落葵身后,胆怯问:“你、你会不会道了歉以后,趁人不注意再来报复我们?”   “玖茴姑娘莫怕,今日这么多人在场,神极门以后不敢对你们有任何手段。”锦轻裘把玩着手中的玉扇,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极门宗主:“疱宗主,你说对不对?”   “锦少主说得对,本就是老夫教徒不严,怎么会报复贵宗门?”神极门宗主掏出一大包灵石:“这是老夫的赔偿,请姑娘笑纳。”   玖茴摇头不接:“飞舟并不值这么多灵石,不过是因为它乃师父的师尊亲手为师父炼制,师父一直爱若珍宝,才会只在重要场合使用。”   她蹲在地上,一块一块捡地上的飞舟碎片,陶家父子三人见状也跟着捡。   这些破木片有什么?   管它呢,先捡了再说。   众人先看神极门豪华的飞楼,再看默默在地上捡碎片的玖茴等人,看向神极门宗主的眼神充满了谴责。   神极门,你们可真缺德啊!   神极门宗主心里有些慌,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欺压小宗门,但却是他们第一次因为欺压小宗门,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以前被他们欺压过的小宗门大多忍气吞声,偶有奋起反抗的,也被他们打得选择了忍气吞声。但这一次不同,对方明明选择了退让,但忍气吞声的却成了他。   “飞舟有价,情义无价。”神极门宗主又取出一艘天阶飞舟,特意强调了一句它的品阶:“这艘天阶飞舟虽不及先宗主亲手炼制的珍贵,老夫愧疚万分,但求姑娘收下这份赔偿。”   你可收下吧,再不收四周围观的人更多了。   “这怎么使得,自我拜入宗门,师父便教导我,修仙者应气有浩然,我怎能拿您这么珍贵的东西。”玖茴立刻推辞不受。   “贵宗门人因我那不懂事的徒弟受伤,宝舟也因此而毁。还请姑娘收下,不然老夫此生难安。”   “真的不可以。”玖茴再次把东西推了回去。   再三推让后,神极门宗主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火:“难道姑娘是瞧不上这些东西?”   “晚辈不敢!”玖茴吓得面色惨白,颤抖着手接过鼓鼓囊囊的灵石袋以及天阶飞船。她惊恐的眼神和似落未落的眼泪,无不在告诉众人,不是她想接受这些东西,而是她不敢不接受。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心疼小姑娘得可怜又无助,也厌恶神极门的咄咄逼人。   “啧。”锦轻裘打开玉扇在胸前扇了几下,挑眉讽刺道:“地方这么大,什么地方不能落飞楼,偏要挑别人已经停好的地方?神极门如此威武,我御珍宗万万不及。”   “老夫不敢。”神极门宗主心中暗暗叫苦,心里后悔不已,他转身给身后的弟子一巴掌:“你这个不成器的孽障,还不赶紧向姑娘道歉。”   “晚辈不敢。”玖茴勉强一笑:“本不是什么大事,银籍真人合体期大典在即,因我等耽搁了诸位道友行程,请诸位道友见谅。”   她拱起手,朝四方众人各行了一个拜谢礼。   众人也知道银籍真人合体期大典在即,这事不宜再闹大,各自谴责神极门几句后渐渐散开,神极门机会灰头土脸地跟在众人身后上了九天宗。   落葵离开前,又多安慰了玖茴几句。   “多谢姐姐。”玖茴执起落葵的手:“姐姐今日相助的恩情,玖茴定不会忘。”   “不过随手为之,谈得上什么恩情。”落葵擦干净玖茴脸上的血迹:“明日大典上再会。”   玖茴目送落葵随长寿宫众人离开,回头见望舒阁众人已经把地上捡得干干净净,于是用术法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笑眯眯迎视锦轻裘打量的目光。   “上次分别时,玖茴姑娘说不喜食皎鱼,我以为姑娘出身富贵,不曾想宗门竟如此艰难。”锦轻裘叹口气:“难道上次姑娘是哄骗在下?”   “是的呢。”玖茴理直气壮点头:“出门前家中长辈再三叮嘱,不可接受陌生男子的东西,尤其是像你这般玉树临风的男子。”   锦轻裘沉默了。   他此生最恨别人骗他,可是骗他的人夸他玉树临风……   对方的欺骗固然让人生气,但对方的好眼光令他欣赏。   作者有话要说:   望舒阁众人: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们没有碰瓷,这都是神极门心甘情愿赔偿的。   锦轻裘:我也不想待人双标,但是谁叫对方眼光好呢?   祉猷:学废了! 第16章 桃   锦轻裘收起玉扇,向玖茴拱手:“是在下思虑不周,让姑娘为难了。”他见玖茴的同门已经恢复元气,主动相邀:“诸位道友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一同上山?”   “承蒙锦少主相邀,我们本不该辞,只是稍候还有一些事需要办。”玉镜扶了扶有些散开的鬓发,伸手掩住袖摆的脏污,对他尴尬一笑。   锦轻裘顿时明白过来,于是主动提出告辞。   “少主。”侍剑童子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傻童儿,你看他们现在发髻散乱,外袍脏污,怎么好露面于人前?”锦轻裘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眼神却落在六人离去的背影上。   “我还是不明白。”童子摇头:“他们也可以来我们飞楼上更衣,为何要走那么远?”   “也许,这就是风骨吧。”锦轻裘敲童子的额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走了。”   风骨?   童子捂着额头,他还是不懂。   “这一袋是神极门的赔偿,这一袋是秋宗主给师父你的进阶贺礼,这一袋是秋宗主送给我跟祉猷的见面礼。”   三个袋子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个天阶飞舟。   玖茴伸手勾回装着见面礼灵石的袋子:“这个我跟祉猷平分。”   “小孩子拿这么多灵石在身上不安全,不如交给师父帮你们保管?”玉镜伸手去拿,玖茴把灵石袋抱在怀里摇头:“三岁时,我交给焦婶婶保管的糖没了。六岁时,龙大爷替我收拣的点心也不见踪影。所以六岁以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交给长辈的灵石,哪有能拿回来的。”陶二小声嘀咕,当年如果不是他蹲在爹娘床头发疯,外祖父给他的灵石也拿不回来。   “咳,玉仙尊与她的高徒说话,你插什么嘴!”陶城主瞪二儿子一眼,就你长了嘴!   “师父跟你开玩笑呢。”玉镜温柔一笑,顺势收回手,仿佛真的只是开玩笑。   她打开神极门赔偿的那一袋灵石,大方地分给陶家父子三人一部分:“神极门仗势欺人,你们父子三人受苦了,这些灵石拿去压压惊。”   “这怎么使得……”陶城主连忙推辞,玉镜却出乎意料强势:“俗话说得好,见者有份。陶家与我们望舒阁共同守护桃林城,本就亲如一家,我们之间不必见外。”   “多谢玉仙尊。”陶城主没有再推辞,笑着把灵石收了起来。   玖茴也从自己那袋灵石里,掏了一把给陶二:“拿去,这是给你的奖励。”   “谢谢仙子!”陶二喜滋滋地把灵石揣进怀里:“下次需要我发疯的时候,只需要您一个眼神,我绝对疯得让你满意。”   陶城主与陶家老大:“……”   这孩子的疯病看似治好了,但从某种角度而言好像又更疯了。   “乖。”玖茴拍了拍他的脑袋:“下次有这样的好事,肯定叫你。”   陶城主干咳两声:“玉仙尊,我带两个孩子去隔壁屋重新打理一番,免得等会失了礼数。”   玉镜点了点头,等陶家父子离开,她欣慰地看着玖茴:“玖茴,你今天做得很好。”   “那我是不是有奖励?”玖茴把手伸到玉镜面前。   “急什么?”玉镜温柔一笑,伸出食指在玖茴掌心点了点:“身为我宗弟子,要懂得尊师重老,到了九天宗,我会带你拜见九天宗各位长辈。”   “师父,手痒。”玖茴握住玉镜食指,在玉镜身上蹭了蹭:“请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不负您的教诲。”   祉猷看着亲密的师徒二人,伸手把自己歪斜的发冠整理好。   尊师重老是什么说法,为何不是尊师重道?   “我们去其他房间,为师给你好好打扮一番。”玉镜捏了捏玖茴的小脸蛋:“小姑娘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   “谢谢师父,徒儿最喜欢师父了。”玖茴抱着玉镜的手臂,师徒二人亲亲密密走出房门,屋子渐渐安静下来。   祉猷端着茶杯,看着从窗户缝隙溜进来的阳光,想起今日被玖茴强行一巴掌拍出飞舟,被玖茴摇着肩膀不让睁开眼睛,还有半袋要分给他的灵石……   不对,要分给他的灵石呢?   抿了一口茶,祉猷扭头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他竟然——笑着。   “师父,师父,疼疼疼……”   隔壁屋里,玖茴捂着脑袋:“徒儿的头发快断了。”   “飞凤凌云髻就是要把发髻扎高扎紧一点才好看。”玉镜摁着玖茴:“别动,别动,快好了。”   把最后一支钗固定好,玉镜把腰间的镜子递到玖茴面前:“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师父,你这个镜子太小了。”玖茴从纳戒取出一个比脑袋还大的立镜放在桌上,捧着脸左看又看。   眉如柳叶,眼尾有淡淡胭脂晕开,怎么看怎么善良无辜。   顶着这样一张脸,就算当众摔坏花瓶,别人都只会担心她会不会受到惊吓,而不会揣测她是否故意为之。   “是不是很好看?”玉镜用笔在玖茴额际描了一个小小的花钿,让这张本就看起来很无辜的脸,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师父你真厉害。”玖茴对自己的妆容满意极了。   “嗯,看来为师的手艺还没有退步。”玉镜也很满意:“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玖茴拉住玉镜的手:“师父不要担心,徒儿会好好保护自己。”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玉镜打开窗户,“芸芸众生之中,能力出众者多如繁星,为师是平庸之辈,不求你名扬天下,亦不求你壮大宗门,唯盼你平安。”   玖茴仰头看玉镜。   玉镜轻笑出声:“这是你师祖当年第一次带为师出门时,叮嘱为师的话,现在我把它转达给你。”   “师祖一定很关爱师父。”玖茴肯定道:“不够爱你的人,只在乎你够不够出息,而真正爱你的人,却在乎你是不是好好活着,有没有平平安安。所以……”   她拖长音调看玉镜。   “所以什么?”玉镜笑看她。   “所以师父也一定很爱我。”玖茴得意地扬起小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徒儿说得对不对?”   玉镜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脑瓜崩:“走了,去九天宗。”   玖茴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她明白的,长辈们就是这么别扭,只要没有反驳那就是承认了。   神极门众人灰头土脸赶到九天宗,发现九天宗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神极门宗主暗暗心虚,难道他们欺负小宗门的消息,已经传到所有宾客耳中了?   “疱宗主。”南砜出来接待了神极门宗主:“晚辈有失远迎,疱宗主请往这边走。”   “有劳,有劳。”他敢在小宗门面前嚣张,却不敢对九天宗掌派大弟子有半分无礼。   跟在南砜身后,疱宗主踏进内殿,发现众多掌门竟齐齐扭头看向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大家并不是想看疱宗主那张老橘皮脸,只是内殿的气氛太过压抑,他们想找个理由分散一下注意力。   早知道青岚门会来,他们就……就来晚点了。   疱宗主到来后,大家纷纷互相见礼问好寒暄不断,就差关心神极门养的狗还好不好了。   受宠若惊的疱宗主暗暗心喜,他们神极门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么,连十大宗门的宗主,都来主动关心他?   秋华懒洋洋坐靠在雕花大椅上,目光望向窗外一朵慢吞吞漂浮的白云,仿佛殿内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随着到来的宗门越来越多,她慢慢皱起眉头望了眼门口。   长寿宫与御珍宗到来以后,大家就抛下疱宗主,开始与这两个宗门攀谈起来。   “锦少主,令尊为何没来?”   “多谢世伯关心,家父正在闭关,所以由晚辈代他来向银籍真人庆贺。”   “令尊修为高深,又有你这样的好儿子,真是令人羡慕。”   “世伯说笑了。”   被众宗主短暂关注过又很快被冷落的疱宗主:“……”   就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吗?   “疱宗主,怎么一个人坐着不说话?”锦轻裘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主动开口与他交谈:“难道是因为撞翻了别人的飞舟,赔了灵石心里不畅快?”   疱宗主面颊上的肉抖了抖,这还不如没人搭理。   “撞翻飞舟?”九天宗宗主步庭望了过来。   疱宗主眼带哀求看向锦轻裘,大少爷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祈求,所以接下来开口的是长寿宫落葵,而不是锦轻裘。   落葵的善名天下皆知,这件事由她说出来,比锦轻裘说出来影响更大。   诸人听完前因后果,都皱起了眉。   “咔嚓。”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青岚门宗主手边的茶盏裂了,正往桌下滴着茶水。   “在九天宗山脚下仗势欺人,是谁给你的胆子?”秋华抬起眼睑,语气不屑至极:“九天宗给的?”   九天宗众弟子:“……”   知道您老跟我们宗主有仇怨,但也不要把这种破锅往我们脑袋上扣。   玖茴师徒三人刚走到大殿门口,就看到一坨东西飞到她面前。   “咦?”玖茴蹲下来看了看:“疱宗主为何对晚辈行此大礼?”说着就要伸手去扶他:“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疱宗主瞪她一眼,吐出几口血晕了过去。   玖茴连忙后退两步,以实际行动来证明,疱宗主的昏迷与她没关系。   她凑到玉镜耳边:“师父,一路上我都忘了问,咱们准备了什么贺礼?”   “桃。”   “啊……啊,对!”玖茴眼珠转了转:“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宗门里那棵年纪最大的桃树结的果,十年开花,十年结果,十年成熟。以此果相赠,方能彰显我宗的诚意。”   “我们何时……”祉猷疑惑,我们宗门何时有这种桃树?   “有的。”玖茴打断他未完全说出口的疑惑:“在师父摘桃那一刻,就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这不是普通的桃,这可是传说中三十年才能摘一次的桃!   玉镜:啊,对对对对,徒儿说得对!   祉猷:哦……   【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借用于《易经》,非原创。】 第17章 照月镜   “晚辈见过玉阁主。”南砜从殿内出来,他安排了两名弟子把晕倒在地上的疱宗主抬走,向玉镜行了一个晚辈礼。   “疱宗主这是……”玉镜看了眼被抬走的神极门宗主。   “方才疱宗主与秋宗主切磋一番,疱宗主不慎落败。”南砜再次拱手行礼:“诸位宗主都在内殿商议歇息,玉阁主请。”   他的举止是符合礼仪的,但他对待望舒阁的态度,却是矜贵淡漠的。   不过玉镜不在乎,玖茴也不在乎,唯有祉猷多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祉猷的目光,南砜对他颔首,虽然一个字没说,但已经尽显大宗门弟子之气派与高傲。   玉镜听出南砜话里的意思是,只让她一人进内殿,她转身对玖茴祉猷道:“为师先去内殿,你们两人照顾好自己。”   “请玉阁主放心,宗门内四处都有鄙宗弟子把守,十分安全。”南砜对玖茴祉猷道:“请两位道友自便,若是累了也可到客院中休息。”   “多谢。”玖茴笑:“也请师父放心,我跟祉猷会乖乖待在宗门里的。”   南砜不再多言,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他,向来不把这些资质平庸的修仙者看在眼中。   仙途漫漫,一生中不知会遇见多少人,何必把精力分给注定不会有交集的人。   南砜带着玉镜离开,玖茴扭头看祉猷:“师父还是不太放心你。”   “为何?”祉猷不解,他有什么不让人放心的地方。   玖茴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小镜子:“看见这个没有?”   祉猷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他没有问一直挂在师父腰间的镜子,为何出现在玖茴身上。   “这面镜子叫照月镜,师父说这面镜子吸食了千年的天地精华,能够照出一切伪装。”玖茴举着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对镜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把镜子移到祉猷脸前:“师父怕你被人骗,特意让我把这面镜子带上。”   祉猷欲言又止,他想说为何一定是担心他,但他知道自己说不过玖茴,所以他选择沉默。   九天宗很大,弟子多规矩也多,宗门内还分什么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这些弟子穿着样式相仿颜色却不同的弟子服,整个宗门都透着一股肃穆的气氛。   走在青石路上,玖茴忍不住想,银籍真人会与魔教妖女发生轰轰烈烈的师徒爱情故事,会不会是被宗门规矩压抑得太久。   路过一处青瓦白墙的建筑时,玖茴察觉到这个园子里有股浓烈的妖气,而且这股妖气十分杂乱,仿佛是无数妖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她停下脚步,绕到园子门口,看到入园的月亮门上刻着三个字——百兽园。   玖茴问守在园门的弟子:“请问道友,此处是?”   “这是我宗亲传弟子挑选坐骑的地方,道友若是好奇,可入内一观。”守门弟子解释道:“宗主下过令,除镇妖狱以外,其他园子贵客们可随意观赏。”   “多谢。”玖茴跨过月亮门,进了百兽园,祉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百兽园修得很漂亮,园子里什么妖兽都有,见到玖茴与祉猷进来他们也没有反应。   穿过花园,玖茴看到里面还有一排下了禁制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难得一见的凶兽。   这些凶兽有些身上还流着血,有些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禁制上笼上贴着一些符咒,一些想要逃离牢笼的妖兽碰到符咒,便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这些都是做过恶的妖?”玖茴问镇守内园的弟子。   “这些都是宗门收伏的妖兽,笼里这些妖性未驯,请道友小心。”弟子解释:“妖自然都会作恶的,就算现在没有犯错,不代表以后也不会。”   “作恶多端的妖已经被关押在镇妖狱,这个园子里的妖兽,还来不及作恶。”弟子掏出几个水果,顺手扔进一个笼子里,原本在笼中趴着不动的小白鹿连忙探起脖子,狼吞虎咽啃食着这几个看起来不算新鲜的果子。   “宗主心善,留了它们一条性命,等把它们驯服,就让他们做亲传弟子的坐骑。”弟子又扔了一块肉给另一个妖兽,但这个妖兽没什么动静,只有那轻微起伏的肚皮,证明着它还活着。   玖茴走到笼边,把手探进笼中。   “道友,小心!”弟子吓了一跳。   哪知那躺着不动的妖兽,只是摇了摇尾巴,根本没有伤害玖茴的意思。   妖兽身上的血与毛凝结在一起,变成黑红的硬块。它尾巴动了动,掀开眼皮看了玖茴一眼,摆动的尾巴瞬间僵住。   “幼时在村外偶遇过一头白虎,它还抢了我的大鸡腿。”玖茴笑:“这只老虎跟那只老虎长得很像。”   “应是姑娘记错了,这可不是什么白虎,而是白奇。”弟子解释:“这种妖兽是穷奇与白虎的后代,若道友幼时遇到的是它,恐怕被吃的不是鸡腿,而是你。”   “道友说得对。”玖茴站起身,向弟子道谢:“多谢道友,此处乃贵宗弟子挑选坐骑之处,我等不便久待,告辞。”   “告辞。”弟子把玖茴与祉猷送到门口,才转身回园。   啪嗒嗒。   啪嗒嗒。   玖茴踢着一粒石子往前走,此处偏僻,除了她与祉猷没有别人,石子在青石路上弹跳的声音格外明显。   祉猷看着那颗小石头,一言不发。   直到两人走到一个僻静角落处,听到有人在说话。   “落葵道友,不知这个丹方可有问题?”   “并无问题。”   “谢谢道友,上次道友救了我,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不知……”   “落葵姐姐。”   听到甜软娇嫩的声音叫自己,落葵忍不住回头,看清来人后,她脸上露出了笑意。   几个时辰前玖茴满脸是血,这会儿已经打扮得干干净净,手里拿着一面小小的镜子,眼中全是看见她的惊喜。   “居然真的是姐姐。”玖茴把照月镜收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落葵身边,抱住了她的手臂,亲亲热热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与姐姐重逢,我们真是有缘。”   “玖茴姑娘。”落葵看到玖茴恢复了元气,面色也红润有光泽,心里也很高兴:“你身体没事了吧?”   “幸好有姐姐赠予的丹药,我们都没事了。”玖茴抱着落葵手臂不撒手,一脸娇憨天真地看着对面的青袍男子:“不知这位道友是?”   “他是万火宗的掌派大弟子祝炎。”被玖茴打断,落葵也忘了跟祝炎继续交谈,而是替玖茴诊了一次心脉,确认她完全无事才彻底安心:“没事就好。”   “落葵道友。”祝炎没有料到这么僻静的地方,也能跑出个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这是我按照丹方炼制的药丸,可否麻烦您帮我看看,哪里有问题?”   “姐姐还能指导如何炼丹?”玖茴眼神一亮,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这是我前些日子跟着宗门长老炼制的,姐姐也帮我看看,好不好嘛,姐姐~”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落葵,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眨得人移不开视线。落葵哪还记得是祝炎先开的口,不由自主接过玖茴手中的丹药瓶:“好。”   “让姐姐先为我指导炼制丹药,祝炎道友不会介意吧?”玖茴看了眼笑容僵硬的祝炎,怯怯从落葵手里拿回丹药:“我见到姐姐太过高兴,一时忘了礼仪……”   “我见到你也很欣喜,这算什么失仪。”落葵向来与人为善,见到漂亮又可怜的小姑娘怯怯看着她,一副十分依赖的样子,心早就软成一汪春水:“祝炎两百多岁的修士,哪会跟你一个十多岁小姑娘置气。没关系的,把丹药给我吧。”   “那我们先回姐姐的院子?”玖茴看了眼四周:“此处位置偏僻,不能坐不能卧,还没茶果点心,我不忍姐姐辛苦。祝炎道友,要不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客院?”   她一边说,一边撒着娇拉落葵快步往外走:“九天宗地方可真大,姐姐怎么会来此处?”   “方才偶遇祝炎道友,聊了一些旧事,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偏僻之处。”落葵任由玖茴拉着自己袖子,随着她加快步子,笑盈盈地看了跟在她们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祉猷:“这是你的师兄?”   “嗯……”玖茴脚下的步伐加快:“我跟他一同拜师,也不知谁排前面。”   “哎呀。”玖茴看着跟上来的祝炎,指着墙角:“祝炎道友,你看那是不是百步还阳草?”   “哪里?”祝炎回头看向墙角草丛。   “哎呀,就是那草丛里嘛。姐姐你看他,对草药的追求精神都没有,怎么能炼好丹?”玖茴小声道:“有机会见到这么珍贵的草药,都不愿意走过去看两眼。”   “你有追求精神,你怎么不去看?”祝炎咬牙切齿。   “因为我舍不得离开姐姐。”玖茴怯怯地把头靠在落葵肩上:“落葵姐姐,祝炎道友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祝炎深吸一口气,笑道:“姑娘误会了,我怎么会对小姑娘生气。”说完,转身朝墙角草丛走去,他认真扒拉草丛,里面什么都没有,忽然他脸色一变,死死看向玖茴。   “走!”玖茴揽住落葵的腰,跟祉猷齐齐飞出这个偏僻的角落。   “祝炎”见他们准备逃,掏出金飞梭朝落葵掷去,直取她的丹田。   “如意,去!”玖茴拔下碧玉发钗,拦下金飞梭,随后掏出一个金色羽毛,往空中一划。   金色羽毛在空中变幻成一只金鸟,金鸟嘴巴一张,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小小韭菜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小小韭菜只是见到姐姐太高兴了,才抱着她不想撒手,并没有独占姐姐的意思,公子不会介意吧?   祉猷:又是自由沉默的一天。 第18章 小白猫(捉虫)   这声“救命”喊得撕心裂肺、荡气回肠,犹如魔音穿耳,仿佛能穿越灵魂,直达识海。   整个议事殿的宗主都听到了这声嘶吼,众人二话不说,化作流光赶了过去。   “祝炎”见势不妙,也不再有任何顾忌,掏出本命法器就飞身上前,他此刻最恨的人是玖茴,但必须要杀的人是落葵。   长寿宫大多人擅丹药,擅医疗,在打斗方面却稍显薄弱。这个假祝炎不知是何等修为,一身灵压如山似海,压得落葵喘不过气来。   眼见敌人欺来,落葵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勉力转过身挡在玖茴面前。   能拖一息是一息,能活一个是……   嘭!   那只喊救命的金鸟挡住了假祝炎的攻击,它一边挡还一边大喊救命,看起来十分忙碌。   “姐姐小心。”玖茴松开扶着落葵的手,右手食指与中指夹起一道符咒,“定!”   假祝炎见偷袭不成,知道计划已经失败,毫不犹豫转身就逃,然而他刚离离地不到两尺,玖茴扔出的定身符就破空而来。   他在心中冷笑,一张小小定身符也妄想拦下他的去路,现在这个修仙者真是胆大包天,一代不如一代。   下一刻,漫天的定身符,如下雨般落下,把假祝炎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们……”假祝炎倒在地上,一点点艰难地睁开眼,想要看清玖茴是如何出的手,为何这种定身符能限制他的行动。   “咦,还能动?”   啪的一声,一张定身符拍在他眼睛上,他彻底不能再动弹分毫。   哪个正常人,会在身上带这么多定身符?!   落葵见玖茴准备靠近祝炎,连忙拉住她:“等等,别靠近他。”   她担心祝炎是假装动不了,等玖茴靠近就暴起伤人。   玖茴本来想去补两刀,不过见落葵这么担心,而且其他人也都赶了过来,于是收起藏在袖子下的匕首,轻轻执起落葵的手:“姐姐别担心,我不过去。”   “此处发生了何事?”各大宗主前后脚赶到,很快便把这僻静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   万火宗宗主看到地上浑身贴满定身符的玩意儿,跟身边一位宗主道:“这什么东西?”   步庭挥手用术法拂去假祝炎脸上的定身符,万火宗宗主顿时脸色大变:“祝炎?”   小半个时辰前祝炎才从议事殿出去,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众人看向空中还在叫救命的金鸟,扭头看向玖茴等三人,万火宗宗主问:“祝炎被谁所伤?”   玖茴朝金鸟一招手,金鸟化为鸟羽飞回她的掌心,众人顿时明白,这个吵得让人头疼的法器,是这个小姑娘的。   “乖徒儿,你有没有事?”玉镜从人堆里挤出来,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又转头看角落里垂首不语的祉猷:“你们有没有受伤?”   “幸好有师父送给我的救命鸟,我们都没事。”玖茴乖巧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位祝炎道友突然暴起偷袭落葵姐姐,徒儿修为浅薄,不敢与其正面交锋,只好用了一些定身符把他定住,等各位长辈来了以后再做定夺。”   一些定身符?   万火宗宗主看着被定身符糊得严严实实的徒弟,脸色有些难看,这叫一些定身符?   你们望舒阁出门不带别的,就只带定身符?   长寿宫宫主听到祝炎想杀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时,看着万火宗宗主的眼神,可怕得仿佛在思索如何毒死万火宗所有人。   “师父,徒儿没事。”落葵走到长寿宫宫主身边,向她行了一礼:“幸好玖茴妹妹察觉到不对,及时救下了我。”   她与祝炎认识上百年,虽无男女之情,却有朋友之谊。不久之前,她还救过祝炎一命,她不明白祝炎为何想要杀她。如果不是玖茴恰好出现,此处偏僻无人,祝炎想偷袭她还不被人发现,几乎是易如反掌。   长寿宫宫主看向玖茴所在的方向,此时玖茴正在与其他宗门弟子的交谈。   “这些定身符都是我跟祉猷上符咒课后,积攒下来的。”   “平时练习的符咒当然不能扔,积少成多,扔了多可惜。”   也有人问玖茴她那只金鸟,玖茴回答得更是自豪:“那只金鸟法器是师父亲手为我炼制的,我修为低微,遇到打不过的人就只能跑,有个帮我喊救命的法器,能省力很多。”   在场的年轻弟子,大都是宗门里的天之骄子,他们无法想象自己一边连滚带爬逃命一边有个法器在旁边喊救命的画面,实在……实在太过丢人。   几位大宗门的宗主没有去管晚辈之间的交谈,倒是锦轻裘摇着扇子,笑眯眯挤去了玖茴身边。   九天宗宗主步庭蹲在祝炎身边,伸手在他额间一点,封住他所有的灵气,皱起眉问:“你究竟是何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祝炎?”万火宗宗主神情有些慌乱:“可他半年前历练回来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宗门……”   他恍然明白过来,恐怕半年前回来的祝炎,就已经不是真正的祝炎了。他扑到假祝炎面前:“我的徒弟被你关在了何处?”   “师父,我就是您的徒弟啊。”祝炎浑身不能动弹,他满脸哀伤地看着万火宗宗主:“难道连您也不相信我吗?这是她们在诬陷我,您若是不信,可以用宗门令牌查验弟子身份。”   所有拜入宗门的弟子,都会被宗门玉珏收录一滴心头血,从此才能算作真正的宗门弟子。若是其他人变幻出宗门弟子的容貌,只会在宗门大阵下无所遁形。而且宗门弟子都有一枚代表身份的玉牌,玉牌必须由本人使用才有反应。   万火宗宗主取下祝炎身上的玉牌,把玉牌往祝炎额间一放,玉牌瞬间散发出莹莹光辉,证明这是本人无疑。   “二位姑娘,请你们给老朽一个解释!”万火宗宗主愤怒地看向玖茴与落葵:“你们为何含血喷人?”   “可是我跟姐姐没说他是假的祝炎,我只是说,他无缘无故偷袭姐姐。”玖茴似乎被万火宗宗主吓着了,眼眶微微泛着红:“他那么凶,动手就要落葵姐姐性命,我们打不过他,一边逃一边喊救命……”   卜大爷算得没错,火真的克她。这不,麻烦找上来了。   “烈阳老儿,你那孽徒欲取我徒儿性命,你竟敢倒打一耙?”长寿宫宫主手持长剑,直指万火宗宗主:“你想作何?”   万火宗宗主见长寿宫宫主动了怒,忍着怒意道:“老朽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长寿宫宫主却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放眼整个修行界,谁不知道我家落葵心地善良,不久前还救过你家孽徒一条狗命。”宫主看了玖茴一眼:“还有这位姑娘,眉眼周正,双目清亮,年岁不过十七八,她能撒谎骗人吗?”   “嗯嗯。”玖茴点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休想以老欺小。”宫主在空中舞了一个剑花:“一个恩将仇报白眼狼,一个以老欺小老不休,你们师徒二人真是我辈之耻辱。”   众人皆知,长寿宫不擅打斗,脾气温柔,但他们的宫主除外。   “有什么可吵的?”一直没有说话的秋华冷笑出声,手一伸把祝炎隔空抓到手里,语气讥诮:“残害同道之人,无论是真是假,都该好好查查。”   语毕就用灵气探入祝炎的识海,祝炎发出了剧烈的惨叫声。   见她一言不合竟直接用搜魂术,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不到三息时间,祝炎身体中逃出一道残影,秋华扔掉祝炎,凌空把残影拽住,众人这才发现,祝炎竟然被魔魂夺舍了。   “这下知道,小姑娘没有撒谎骗人了?”秋华看了眼愣住的万火宗宗主,嘲讽地看向步庭:“堂堂九天宗,竟让魔界的人混了进来,真是废物!你们就是这样保证来客安全的?连这点手段都看不出,更是废物中的废物!”   万火宗宗主把昏迷的祝炎拖到一边,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知道秋华骂的人是步庭,但他怎么也有种被骂的羞耻感?   被骂的步庭沉着脸不说话,其他人扭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当事人。   曾被秋华扇飞过的南砜隐隐觉得脸颊有些疼,当他抬头迎上玖茴望过来的视线后,脸颊开始发烫。   两个时辰前,他跟望舒阁的弟子说,九天门很安全。   两个时辰后,他们宗门就被青岚门宗主指着鼻子骂废物。   偏偏玖茴似乎并不知道他心中的难堪,还对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愣着做什么,不知道安排人下去好好查查,谁能保证被夺舍的就只有这一人?”秋华似笑非笑:“听闻贵宗弟子曾与魔教女子有过一段旧缘,希望不是里应外合才好。”   “天色不早,大家都早些回院子休息。”秋华把手中的魔魂揉作一团塞进禁锢法器中:“都注意安全。”她往玖茴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丝毫不顾及九天宗会有多难堪,转身就走。   众人觉得秋华说得很有道理,纷纷礼貌客气地离开,原本打算亲自向玖茴道谢的长寿宫宫主也改变主意,打算事后再携礼去望舒阁道谢。   夜色已深,被九天宗弟子排查过的客院渐渐安静下来。玖茴从床上坐起身,看着从窗户缝隙拼命往屋子里挤的小白猫。   她悠闲地看着白胖的猫儿艰难爬过缝隙,小心翼翼跳到桌子上,还用尾巴勾住一个放在桌角边沿的花瓶,以免它摔下去。   从桌上跳到地上,小白猫松了口气,得意地摇了摇尾巴,随后便与床上的玖茴对上视线。   “又见面了,小白……猫。”玖茴笑眯眯朝它勾了勾手指:“嘬嘬嘬嘬嘬。”   小白猫:“……”   嘬你大爷,老子又不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   魔教:两军交战,先杀医疗!   玖茴:嘬嘬嘬嘬嘬嘬……   长寿宫宫主:她还只是个孩子,她能撒谎骗人吗?!   秋华:不是我针对九天宗,但他们真的都是废物! 第19章 学得很好(捉虫)   “怎么会是你?”小胖白猫往后退了几步,缩到桌角下,只露出半个猫猫头。   “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玖茴掀开被子坐到桌子旁,单手托着下巴,朝小胖猫招手:“躲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小胖猫警惕地看着她:“逃出来之前我特意打听过,这边住的都是小宗门来客,你为什么会住在这边?”   “这不是巧了么,我就是小宗门弟子。”玖茴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另一杯往旁边推了推,朝小猫一挑眉。   “你加入小宗门干什么,来做奸细的?”小胖猫不情不愿跳到桌子上,舔了一口茶:“呸呸呸!”   人类为什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真是让虎恶心的习惯。   “外出求师学艺而已,你别满脑子阴谋诡计。”玖茴嫌弃地挪开杯子,免得对方呸出的口水溅到自己杯子里:“小宗门又怎么了?我的同门各个都是人才,宗门里风水也养人,特别旺我。你呢,你怎么被九天宗抓起来了?”   玖茴说的话白奇一个字都不信。当年它只是抢她一个鸡腿,就被她摁在地上打断一条腿,整整养了大半年才好。等他养好腿伤出山,才发现漫山遍野都在传它欺负几岁小孩子,让它丢尽颜面。   “虎大爷能被人抓起来?我那是被一个狐狸精给骗了!”提到这件事白奇就怒不可遏:“他跟老子说找到个好出路,带我一起去吃香喝辣,没想到是骗老子来给人当坐骑,老子堂堂虎界霸主,能受这样的屈辱?!”   “哦,所以你就趁着九天宗弟子忙着清查魔教之人,偷偷摸摸变成小猫咪逃出百兽园,然后混进小宗门,让人带你离开?”玖茴伸手捏了捏他肚子上的肥肉:“吃得还挺胖。”   传闻穷奇凶神恶煞,不听好人言,专听坏人话。这蠢猫身上有没有穷奇血统她不知道,但这听坏人话的毛病,倒是有几分穷奇遗风。   “我、我那是权宜之计。”白奇蹬着后腿挣扎了一番,挣扎无果后把自己彻底摊成一块猫饼,生无可恋道:“小妖女,你别太过分!”   “哦?”玖茴揉它的猫头,毫不畏惧。   “难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你不是人而是妖?”白奇忍无可忍:“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谁跟你一头杂血老虎同归于尽。”玖茴手指一弹,白奇在桌上打了个滚。   “你要不猜猜看,如果现在我大喊一声有妖怪,你会有什么下场?”用引水术给自己洗干净手,玖茴慢悠悠擦着指尖:“我在问仙台拜的宗门,由宗门玉珏测过资质,你说我是妖,谁会信?”   “不过是一只妖怪,逃跑时被宗门弟子发现,想陷害无辜的宗门弟子罢了。”玖茴笑眯眯拉了拉它的耳朵:“你说对不对,小白猫?”   白奇吓得耳朵都立了起来,它的爪子在桌上挠了挠:“说吧,你要怎样才愿意带老子……”它瞥了眼玖茴,忍气吞声地改了自称:“你要怎样才愿意带我离开?”   玖茴笑而不语。   “大不了我跟你结契,给你当坐骑。”白奇自觉忍辱负重到了极点:“给你当坐骑,总比给其他人当坐骑好一点,但你要包吃包住,我每顿饭都要有肉。”   “结契?”玖茴在白奇脑袋上狠狠揉了两把:“结契要用我两滴心头血,看似禁锢了你,实则对我也不安全。万一哪天你宁可拼着命不要,也要拿那两滴心头血算计我,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大家都是体面妖,别拿人修不知道的事来糊弄我。”   “你这妖女,疑心病怎么比人类还重?哪个妖能拼着命都不要,跟你结契当牛做马,就为了算计你?”白奇见玖茴油盐不进,有些气馁:“说吧,你怎么才愿意帮我?”   “你先乖乖待着,看我心情。”玖茴从纳戒里掏出一粒丹药,塞进白奇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白奇发出一声惨叫:“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见白奇伸爪子疯狂挠喉咙,玖茴摁住它爪子:“行了,给你吃的是化妖丹,此丹帮你掩盖妖气。这药在妖界卖两万灵石一粒,看在当年你被我打断过腿的情分上,给你减点价,一万八千灵石记账上。”   白奇:“……”   如果不是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它能被狐狸精骗来给人当坐骑?   一万八?   不如要它的命!   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行,等我安全逃出去后就还你。”   反正他是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讲究欠债还钱那一套!   “老实睡觉,别发出声音吵到我,不然我把你熬虎骨汤。”玖茴扔给白奇一床被子,躺回了床上。   白奇艰难地从被子里爬出来,看了眼已经躺在被窝里的玖茴,恶狠狠地磨牙。在玖茴翻身时,赶紧把脑袋趴回去,闭上了眼睛。   做老虎的,就是要能屈能伸,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它舔了舔舌头,这小妖女真有钱啊,化妖丹这么少见的东西都能拿出来,如果它……   “啪。”一粒小石头砸在它脑门上。   “赶紧睡觉,不许胡思乱想,再想就炖了你。”   白奇:“……”   呸,就知道这妖女不是什么好东西,五岁能打断它的腿,十八岁就能要它命了!   天光大亮,九天宗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仿佛谁都没有受到魔教中人潜入的影响。至于百兽园里丢了一只妖兽,更是不可能引起宾客们的关注。   玖茴与祉猷盛装打扮,天一亮就被玉镜带着去拜访长辈。九天宗的这些长老们对她们态度虽然算不上热情,但出手都很大方。拜访一圈下来,玖茴收了不少丹药灵石跟法器。   “庆典快要开始,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他们。”玉镜整理了一下衣衫:“你俩要记住,尊重长辈是我修仙界传统之美德。”   “嗯嗯,徒儿记下了。”玖茴摸着荷包心满意足,下次她还来。   “走吧,该去吃席……”玉镜摸了摸鬓边的钗:“该去为银籍真人道贺了。”   师徒三人不紧不慢朝前走,祉猷看了玖茴一眼,玖茴没有理他。走了一段路以后,他又看了玖茴一眼:“你今天好像没有跟我说话。”   玖茴双手环胸:“你不爱说话,我跟你说什么?”   祉猷茫然看她。   “昨天那些宗主赶来时,你躲在角落里一句话也没说。”玖茴比出一根手指:“身为同门,在万火宗宗主冤枉我时,你在干什么?”   祉猷认真回忆:“我在掏剑。”   “掏剑干什么,跟万火宗宗主打架?”玖茴恨铁不成钢:“你能打过他?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占理又打不过对方的时候,就应该动嘴不动手,坚决不吃一点亏,懂不懂?”   祉猷不太懂,但他不敢说不懂,于是茫然点头。   “一看你就没懂,难道你小时候没跟友人吵过架?”玖茴叹气。   祉猷缓缓摇头,认真地看着玖茴解释:“对不住,我自出生就被关在山中的宅院里,没有交过朋友,也不懂在人多的场合如何讲话,是我做得不好。”   玖茴松开环在胸前的手,伸手在祉猷肩膀上拍了拍,动作格外温柔:“没事,以后我教你。这是今天早上我在九天宗东厨拿的点心,分给你一半。”   祉猷往前挪一小步,离玖茴近了一点点:“嗯。”   玉镜假装不知道两个徒弟闹了小别扭又和好,她指着远处一座黑塔:“那里是镇妖狱,听说里面不仅镇压着作恶的妖魔,还镇压着一个修行万载的大妖,你们两个游玩时,一定要避开此处。”   黑塔静静矗立,四周漂浮着灰蒙蒙的雾气,塔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声响。这个声音并不悦耳,反而让听着的人心生沉闷与恐惧。   玖茴停下脚步端详着这座塔,片刻后收回目光:“为什么不杀了那只妖,而是把它囚禁在塔中,九天宗不怕它逃出来?”   “也许有些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玉镜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有传言说,这只妖是被步庭骗入塔中,而非九天宗抓住的。”   “能不能逃出来我不知道,反正咱们离远点。”玉镜双手交握在小腹前,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好事轮不上咱们,坏事也别来沾我们的边。”   玖茴点头,祉猷见她点头,也跟着略点一下。   玉镜腰间的宗门令牌亮了亮,她转身对两个徒弟道:“陶城主有事相邀,我先过去一趟,你们俩直接去设宴堂等我。”   玉镜刚走不久,玖茴、祉猷就与神极门弟子迎面碰上。   “我就说二位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你们。”神极门弟子把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奚落道:“今天穿得倒是人模狗样,难道是拿了我们的灵石,有钱买新衣服了?”   “像这种穷乡僻野小宗门,不就是靠着乞讨过日子?”掌派大弟子因玖茴被师父当众打了一巴掌,对她十分记恨:“瞧你长得有几分姿色,不如叫我两声哥哥,我赏你两块灵石?”   说完,他假意伸手去够玖茴的袖摆,意图羞辱恐吓她。   这种胆小爱哭的小姑娘,最好对付不过。   然而当他刚伸出手,对方就飞出去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下一瞬,跟小姑娘一起的那个小白脸也跟着飞了出去。   掌派大弟子:“……”   发生了什么?   “啊!”玖茴躺在地上,发出痛呼声。   “啊——”祉猷跟着发出一声略显呆板且平静的呼喊。   玖茴趴在地上看他,表情一言难尽。   学得很好,但下次别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玖茴:他扒拉我!   祉猷:他……扒拉我?   神极门大弟子:啊?!   《在下平平无奇》小提示:据悉,山野一虎妖听信它妖吃香喝辣谎言,惨被骗入宗门当坐骑。再次特别提醒大家,提高警惕,谨防诈骗! 第20章 胆大   神极门掌派弟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低头瞅躺在地上的两人,有种脑子被掏空的迷茫。   难道他刚才不小心灵力外溢,把人打倒了?   但他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掌派大师兄。”一位同行的弟子面露不忍:“他们不过十几岁,你心里有什么不快,说他们几句倒也无碍,动手打人就过了。”   他们虽然面貌看着年轻,但都有上百的年岁。不到二十的人,在修真界年岁过百的人眼里,只是半大的孩子。   吓唬逗弄孩子没问题,但在九天宗里动手打人,打的还是刚拜入师门的半大孩子,这事传扬出去,谁都会笑话他们。   “我没……”掌派弟子转身想跟同门解释,结果每个同门都用“别解释,我们都看见了”的眼神盯着他,他深吸一口气:“他们俩是自己摔倒的,你们信他们还是信我?”   “师兄,不必为两个黄毛孩子置气。”有弟子出来打圆场:“打就打了,反正也没其他人看见,我们还是赶紧去设宴堂,万一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掌派大弟子听到这话更加生气,什么叫打就打了,他分明连对方衣角都没摸到过!   在这个瞬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越委屈越生气,抬手就想教训这两个装模作样的人。   “住手。”一道强大的灵压袭来,掌派大弟子看清来人,吓得面色都变了,恭敬向来人行礼:“步仙尊。”   步庭走到玖茴祉猷面前:“两位小友可还好?”   祉猷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步庭。步庭单手负于身后,衣袍上的法纹闪烁着淡淡流光,他微微垂首,仿若神祇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向花草施舍着他优雅的慈悲。   见祉猷睁开眼看他,他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祉猷扭过头不说话,把脸朝向躺在他身边的玖茴。   “晚辈没有大碍,多谢步仙尊关心。”玖茴捂着胸口勉力坐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吐出一口血,用手背擦嘴角:“伤势并不严重,应该死不了。”   步庭看着她灿若星辉的双目,有片刻的出神,随后微微弯腰,向玖茴伸出了手:“可还能站起来?”   这只手干净修长,高深的修为让他隐藏了所有掌心纹路。这不像是一只活人的手,更像是用白玉雕琢,精致高贵又冰冷。   几乎所有人都愣住,谁也没有料到,高高在上的九天宗宗主,会弯腰去扶一个摔在地上的小姑娘,就连跟在步庭身后的南砜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   祉猷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他仿佛没有看到步庭已经伸出的手,沉默不言地扶着玖茴起身,然后掏出手帕擦去玖茴裙摆上的灰尘。   “晚辈身染尘土,不敢污了仙尊您的手。”玖茴朝步庭歉然一笑。   步庭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昨日听闻你的师父唤你玖茴,不知是哪个玖,哪个茴?”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的玖。”玖茴仰头对着步庭笑:“茴香豆的茴。”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步庭神情微黯,取出一瓶丹药递到玖茴面前:“此药用于固本培元,好好养伤。”   “谢谢步仙尊。”玖茴朝祉猷眨了眨眼,祉猷伸手接过丹药,跟着说了一声谢。   “尔等身为修行之人,不可仗势欺人,更不该以大欺小。若是仗着有几分修为恃强凌弱,与邪魔外道又有何异?”步庭转身看向神极门弟子:“南砜,派人去查神极门近些年事迹,若有伤害无辜之举,便通晓十大宗门,报至扶光殿,照规处置。”   “是,徒儿领命。”   还要上报到扶光殿?   神极门弟子面色大败,他们硬着头皮向步庭求情:“求步仙尊网开一面!”   “莫要害怕。”步庭声音温和:“九天宗行事向来公正,若贵宗并未犯下恶行,鄙宗自然会还你们清白。”   掌派大弟子脚下踉跄,若他们当真清白无瑕,又何必求九天宗网开一面?   可是面对步仙尊平静得近乎温和的脸,他们却不敢多发一言。   掌派大弟子白着脸,掏出两瓶伤药以及一袋灵石,走到玖茴面前,忍辱负重地行了一个大礼:“不小心伤到道友,在下心中愧疚万分。”   早知道九天宗会出来撑腰,他又怎么会去招惹她?   只希望步仙尊看在他诚恳认错的份上,放过神极门一次。   “道友言重了。”玖茴瞥着他手里的赔礼:“使不得,使不得。虽然我受了不轻的内伤,但这赔礼我却万万不敢收下,请道友收回去。”   玖茴推辞不受,掌派大弟子却不敢真的收回去,他甚至想求着她收下来。   “玖茴姑娘,我们对您也多有冒犯,请您见谅。”其他神极门弟子反应过来,纷纷掏出身上的好东西当赔礼。   “唉,这可真是……”玖茴抱着满怀的赔礼,满脸为难看向步庭。   步庭微微颔首,玖茴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见他终于收下赔礼,神极门弟子再三道歉后,才告罪离开。   在绝对强权之下,再傲慢的人都能变作最守礼的君子。因为他们守的不是礼,而是对强大的畏惧。   “玖茴小友,不如与我们一道去设宴堂?”步庭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瓶丹药,放回玖茴怀里:“请。”   “可是我们还要在此处等朋友,不能与仙尊同行。”玖茴一脸天真地拒绝:“仙尊与南砜道友慢走。”   “既如此便罢了。”步庭往旁边草丛看了一眼,面上并未不快。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看玖茴:“玖茴姑娘,可知木栖?”   “嗯?”玖茴茫然回视:“什么?”   “一位故人。”步庭见玖茴懵懂无知的模样,抬头望向镇妖狱的方向。   “您在找她?”玖茴低下头整理怀里的赔礼:“要不以后我多帮您问问?”   “她已魂归天地,无处可寻。”步庭缓缓闭眼:“五百载过去,恐怕世间已无人再记得她的名字。”   “仙尊,请您……您节哀。”玖茴小心翼翼地行礼,似乎怕自己说错话引得步庭更加难过。   听了玖茴的话,步庭苦涩一笑,转身缓缓走远,背影寂寥无比。   祉猷抬头看着步庭离开的方向,眼瞳黑沉如夜。   “你一半,我一半。”玖茴把东西分好,见祉猷盯着步庭仙尊背影看,在他耳边小声道:“是不是觉得步庭仙尊仙气飘飘,优雅出尘?”   祉猷扭头看她。   玖茴把一半赔礼塞他怀里:“人家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年近七百岁,又是大乘满阶修为,养出这一身气度很正常。”   “你为何知道他年近七百岁?”   “宗门藏书阁里对十大宗门宗主的记录,你是一点都不看的?”玖茴痛心疾首:“祉猷,这么重要的记录,你怎么能不看?”   祉猷:“……”   玖茴从他怀里拿走两瓶丹药,又拿走一袋灵石,理直气壮道:“这是对你出门前不仔细了解各大宗门的处罚。”   祉猷:“……”   他还什么都没说。   玖茴在脚边捡起一粒石头,往旁边草丛一扔:“还不出来?”   “玖茴仙子。”陶二从草丛里钻出来,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挤到玖茴面前:“您怎么知道我躲在里面?”   “就你那炼气初阶的修为,谁都知道蹲了个人在草丛里。”玖茴朝他挑眉:“怎么就你一个人?”   “家父家兄会与玉仙尊同行,我就来找您跟祉猷仙长了。”陶二陪着笑:“别人只知道草丛里躲了人,不像您知道躲的人是我,还是仙子您最厉害。”   疯狂扭曲熊孩子与拍马屁狂魔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近,近得只需要揍他一顿。   “快走,快走。”玖茴望了眼天色:“吃席去!”   陶二赶紧跟上:“仙子,您说步仙尊口中的木栖是谁?他为什么会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我不知道木栖是谁,但我知道他为什么会问我。”玖茴停下脚步,转身看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   “有些男人嘛,看到年轻鲜活美好的女孩子,便开始怀念曾经给他带来美好回忆的姑娘,而且这个姑娘肯定是在最好的年华离开他或是与他分别。”玖茴笑,“他们怀念的哪里是那位姑娘,而是他们回不去的美好昨日。”   “原来是这样。”陶二恍然大悟:“这么看来,说不定那位木栖姑娘与步仙尊有一场缠绵悱恻的过去。”   “可是……”陶二再度疑惑:“您怎么肯定木栖是姑娘,而不是一位男故友?”   “那他就该问祉猷而不是问我。”玖茴指着自己的脸:“我的脸很像男人?!”   “不像不像,仙子您色若春晓,眼胜星月,怎么可能像男人。”陶二猛地摇头,十分有求生欲。   “我知道。”许久没开口的祉猷突然道:“木栖就是那个引得步庭与秋华反目成仇的妖女。”   玖茴捂住耳朵,往旁边挪了两步:“这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听见。”   陶二也跟着捂住耳朵:“也不是我说的,我也没听见。”   两人齐齐望向祉猷,眼神恍若在看一名勇士。   站在在九天宗的地界,直呼两位修为最高深的仙尊大名,还敢提这段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讲的前尘往事,祉猷郎君,你是修真界真正的王者。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能胆大得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我们只是浅聊几句不能深谈的八卦,而你,祉猷同学,你是勇敢王国的国王。 第21章 鱼   “你们为何躲那么远?”祉猷不解地看他俩。   “祉猷仙长,你小点声。”陶二鬼鬼祟祟扭头观察四周:“不能直呼仙尊名讳,更不要提那个。”   “哪个?”祉猷皱眉:“步庭仙尊与秋华仙尊因一女妖反目成仇那件事?”   玖茴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就有麻烦了。”   祉猷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被捂住的嘴。   “等离开九天宗再说这件事,可不可以?”玖茴压低声音道:“我们势小力薄,等出了这里,我陪你慢慢说。”   祉猷点头。   虽然他不太明白,这究竟有何可怕。   银籍真人的合体期大典宴席设在九天宗的观星大殿,玖茴三人赶到的时候,这里宾朋满座,不知来了多少宗门弟子。   来客们的座次也很有讲究,宗主、城主设位在前,宗门弟子在后。弟子席三人一桌,玖茴三人找了张空桌落座,刚好与他们相邻的神极门掌派大弟子:“……”   怎么又遇到他们了?晦气!   玖茴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神极掌派大弟子扭脸默默朝另一边挤了挤,争取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   啧。   玖茴收回视线,她有这么吓人么?   时近午时,空中祥云翻滚,凤鸣雀舞,四匹天马拉着华丽的马车自天空中降落,交谈中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马车帘子打开,一个长发如雪,面如冠玉的男人从马车中走出,跨入观星殿大门。   “银籍真人有礼。”   “银籍真人风采更甚了。”   玖茴放下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致地想,难怪能与魔教女子发生一段震惊修仙界的爱情故事,这位银籍真人确实有几分姿色。而且他年仅三百,已是合体期修为,还能称得上一句天之骄子。   银籍不苟言笑,就连向众人回礼也一板一眼。高台之上,九天宗宗主步庭与十位长老双手持香,神情肃穆朝空中一拜。   耀眼华光闪过,空中落下两幅巨大的画卷,左边画卷上的女子英姿飒爽手持利剑,右边画卷上是一颗树,一棵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树。   玖茴知道九天宗的创派祖师爷是一名女剑修,早在八千年前就已经飞升成仙,右边画卷上……   “右边那副画上是什么?”坐在最右边的陶二问坐在中间的祉猷,祉猷缓缓摇头。   “那幅画上是甘木。”玖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就是古籍中记载的长寿不死树,有传闻说食用此树果实能让生者长生不老,永葆青春。还能令死者还阳,消病去灾。”   “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树?”陶二十分心动。   “如果真有这么神奇的树,那世人何必再求仙问道,以企长生?”玖茴嘲讽一笑:“很多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哪有什么长生不死。就连仙界的仙君们都要下凡历劫才能重返仙班,更何况意图逆天改命的凡人?”   “那他们为何要祭拜?”陶二不解。   “真是无知。”神极门掌派弟子忍不住插嘴:“难道你们不知道,五百多年前,步庭仙尊求得不死树之果,炼制出防天下大疫的灵药,只可惜不死树却因此枯萎而死。为了纪念此树救天下人的功德,九天宗每年祭拜祖师爷时,都会祭拜此树。”   “我等年幼,不曾听过五百年前之事,幸而有道友告知,多谢。”玖茴朝神极门掌派弟子拱手行礼。   吓得掌派弟子往后躲了躲,见她没有其他反应,掌派弟子才高傲冷哼:“你们这些穷乡僻壤的修仙者,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过你能凭借一幅画认出不死树,还算有些见识。”   玖茴闻言一笑:“有幸在古籍上见过,了解得并不多。”   此时银籍真人已经点燃三炷香,一步一步走到祭台中央,在场所有宾客都安静下来。   一拜,二拜。   在他第三次弯腰行礼时,变故却发生了。   那幅画着不死树的画卷,竟无火自燃起来。隔着重重结界,任何术法都无法伤到画卷,所以谁也不知道,这幅画卷究竟是如何燃烧起来的。   落座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秋华猛地站起身,撞翻的茶盏掉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她死死盯着徐徐燃烧的甘木画卷,眼眶通红。   步庭面色苍白地看着画卷一点点燃烧殆尽,只余一堆灰烬,颤抖着手把香插入香炉。   祭台上大风骤起,就连地上那点灰烬也被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十大宗门的其他几位宗主,脸上也都没了笑意,他们仰头看着随着清风飞舞的灰烬,极力掩藏眼底的恐惧。唯有御珍宗少主锦轻裘摇着他的玉扇,神情悠闲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谁也不敢多言,灰烬落在一些宾客的头上,落到一些人的宴桌上,唯独没有一片在祭台上。   一片灰烬落到了秋华的掌心,她轻轻合上颤抖的指尖,直到把这小小一片灰烬紧紧握在掌心,才敢让眼角的泪落下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待在这里,我就知道的。”她把握着灰烬的手放在胸口,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外走,不给九天宗丝毫颜面。   青岚门弟子见状,纷纷毫不犹豫起身跟在她身后离开,连头也不回。   “秋华宗主。”十大宗门之一的凌云宗宗主叫住秋华:“天下劫难降至,还请宗主留步。”   “守卫天下生灵我青岚门上下义不容辞,但今日我不愿留在此地,谁若是阻拦我,便是与我青岚门为敌。”秋华视线扫过众人:“可有人阻拦我?”   众人纷纷移开视线,无人敢开口。   秋华抬脚便走,没有丝毫犹豫与留念。   在场很多人内心的好奇已经翻江倒海,但谁也不敢当着十大宗门的面窃窃私语,又怕自己密语传声被修为更高的人发现,只能硬生生憋着。   “南砜,去查是什么人在画上做了手段。”步庭很快回过神,转身面向众人时,脸上已不见半点异色:“近几日魔修混入我宗,使下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诸位不要中了他们的诡计。”   几位大宗门宗主也都恢复了神情,细数起魔界做的恶事,惹得在场众人愤怒不已,恨不得当即荡平魔界,以守护天下安宁。   “真是狂妄!”人群中爆出一声嘲笑:“你们仙修若当真有这般手段,又怎会如此忌惮我们?”   甚至连一幅画燃起来,都以为是他们做的手段,被吓得面如土色?   “魔修?”   “竟然还有魔修混进来?!”   众人如临大敌,纷纷掏出法器。玖茴与陶二熟练地钻进桌底,见祉猷还端正坐着,连忙一左一右把他拖进桌底,玖茴还顺手把桌上的水果端了下来。   “玖茴仙子,光靠这个桌子挡着,是不是有点不太安全?”陶二把桌布掀起一道缝,偷偷朝外面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让我看看有没有防御法器。”玖茴把装水果的盘子塞进祉猷怀里,在纳戒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个破旧的龟甲。   陶二瞥了眼破破烂烂的龟壳,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   玖茴在龟壳上连敲三下,双手捧在掌心:“乌丞相纵横海域,无鱼可敌。”   话音一落,龟壳晃了晃,竟撑开一个七尺左右的防护结界,三人罩得严严实实。   “没想到还是件好东西。”陶二羡慕地摸了摸结界的边沿:“这也是玉仙尊给你的法器?”   “这是我临行前,乌丞相借给我防身的法器。”玖茴掏出汐沅师姐送给她的匕首,挑了一个水果开始削皮:“乌丞相的太爷爷活了五千多岁,龟壳坚硬无比,所以乌丞相就拿来做了一个防御法器。”   陶二沉默了。   拿自己太爷爷的龟壳做法器,这可真是个孝感动天的好龟孙。   “那个……”三人身后传来一个心虚的声音,三人齐齐回头,看见的是神极门掌派弟子那张尴尬又讨好的脸。   “能不能让我进来挤挤?”掌派弟子躲开一个飞来的铜斧,“以前是我有眼无珠,我向你们谢罪。”   “道友是大宗门高徒,还能怕了魔教之人?”陶二懒得削皮,直接拿了水果就啃,得意洋洋道:“何必学我们穷乡僻壤的做派,缩在龟壳里?”   掌派弟子尴尬苦笑:“按理我本该去应敌,只是不知为何,方才我浑身无力,身上的灵力仿佛被抽干,一身术法皆使不出来。”   “这还用猜,当然是中毒了。”玖茴掀开桌帘看了一眼,刚好与斜前方同样躲在桌下的玉镜的视线对上,师徒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玉镜给她比了都很安全的手势,玖茴心领神会点头。   不过几息的时间,在场大多数人都失去了灵力,反倒是最不擅长打斗的长寿宫弟子以及几个没有中毒的长老挡在前面,与魔教之人打得有来有往。   难怪昨天夺舍祝炎的魔魂想要杀落葵,如果成功杀害落葵,再夺舍落葵给长寿宫下毒,那就有意思了。   她朝端坐上首面色苍白的步庭看了一眼,这会儿潜伏在九天宗的魔教中人,应该全部在这里了。玖茴无声一笑,放下桌布。   等魔教的鱼儿全都落网,端坐高台的捕鱼人就要收网了。   在玖茴放下桌帘的瞬间,步庭抬起眼睑看了眼混乱的大殿。   “怎么这么多魔教的人?”陶二还在啃水果:“九天宗是不是有内奸,不然怎么能让这么多魔教的人混进来?”   “所有的茶果点心都被人下了散灵散,此毒无色无味,能让仙修半个时辰内无法使用灵气。”祉猷拿起盘中的水果看了看,对还在削皮的玖茴道:“你别吃。”   已经啃了大半个水果的陶二:“……”   “你吃没关系。”祉猷安慰他:“你只有炼气初阶的修为,有没有灵气都一样。”   陶二:“……”   听到这种安慰的话,容易让他发疯。   “嘭!”一个人摔在了神极门掌派弟子身边。   南砜吐着血从地上艰难起身,抬头迎上几双炙热的眼睛。   “南砜道友。”玖茴把整盘水果都给了陶二,笑眯眯地看南砜:“要不要进来躲躲?”   南砜整个人僵住。   他又想起了自己对玖茴说过的话——“宗门内四处都有鄙宗弟子把守,十分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今日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已经懂得安慰人了。   南砜:别让我听到安全两个字。   小韭菜:南砜同学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性不爱说话吗?   乌丞相:我们做龟的,拿太爷爷龟壳炼制法器,那叫勤俭节约,你们人类不懂~ 第22章 瓮中捉鳖   “不用。”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再次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还挺坚强。”玖茴叹口气,把南砜拖进结界,见神极门掌派弟子龇着大牙对她笑,指了指他腰间的荷包,竖起五根手指。   “能不能便宜点?”掌派弟子表情苦涩,身上值钱的东西,大半都在开宴前赔给玖茴了,现在让他再掏五千灵石出来,他实在心疼。   玖茴扭过头,不打算再理他。   “五千就五千。”掌派大弟子咬牙,把荷包取下递到结界边沿:“你放我进去。”   “进来吧。”玖茴招手把掌派大弟子放进结界,不过没有告诉他,她原本只打算收五百。   掌派大弟子垂头丧气缩在结界角落,捂着空荡荡的荷包安慰自己灵石虽易逝,性命却难再得。   “南砜道友,别躺着,快起来,令师要准备瓮中捉鳖了。”玖茴掀起桌帘一角,提溜着南砜衣襟,把他拽到最前面。   南砜抬起头,看到原本中了毒的师尊,挥手轻描淡写结下一个结界,把所有魔教中人,都关在了结界之中。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没有中毒?”南砜怔怔地问玖茴,就连他都没有发现,玖茴怎么会猜到?   “靠这里。”玖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您给我们详细说说?”陶二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   “你们都没猜出来?”玖茴从陶二手里分走一半瓜子:“那我给你们讲讲我的猜测。”   南砜安静不语,掌派大弟子默默往中间挪了挪屁股。   “进九天宗后我就发现,九天宗不仅有护山大阵,每日还有巡山弟子十二时辰不间断护卫宗门,这些巡山弟子都是结丹期以上的修为,更不提还有十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坐镇。在这么严密的防护下,怎么可能让这么多魔教的人混进来?除非整个九天宗有一半的人都弃明投暗,拜入了魔教门下。”   “那绝不可能。”南砜斩钉截铁道:“我九天宗弟子修的是仁德大道,怎会与魔教为伍。”   玖茴瞥他一眼:“听说贵宗银籍真人……”   南砜那张向来正经严肃的脸差点绷不住,他咬牙切齿:“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更何况那是魔教妖女有意引诱,意图毁银籍师叔道心,与我师叔何干?”   此刻大殿上,魔修正在对银籍破口大骂:“银籍!你仗着我们公主年幼,引诱她动心后,又弃她不顾,像你这样的伪君子,凭什么高高在上被人称作仙君?”   魔教指责的话语穿透整个大殿,也传到了结界之中。几人默默瞥向南砜,就连惧怕九天宗的掌派大弟子,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南砜:“……”   “不仅如此,你们还利用护法对公主爱护之心,诱他至问仙城取他性命。你们这些擅使阴谋诡计的伪君子,我们魔教必让你们血债血偿!”   “问仙城发生的那件事,竟然也是你们九天宗计划好的?”陶二朝南砜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宗门,谋划得真缜密。”   南砜憋得脸通红:“这件事跟我们真没有关系!”这一急,牵动他的内伤,他捂着胸口又吐出几口血来。   祉猷看了玖茴一眼,玖茴无辜一笑,她只是用杀猪刀捅了魔教护法腰子,其他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别急,我们都相信这事肯定跟你们九天宗没关系。”陶二怕说下去,南砜再吐出血来,连忙说了几句吹捧九天宗的话。   好歹是九天宗掌派大弟子,他们得罪不起。   “九天宗弟子当然不可能与魔教勾结,所以这场大典是举办给魔教的诱饵,我们宾客亦是凑数的棋子兼诱饵。”玖茴似笑非笑:“以最小的牺牲,换来最大的利益,步庭仙尊是明白人。”   南砜没有接话,他的视线全部落在最敬重的师父身上。   魔教的辱骂与指责,没有引起步庭半点反应,他转身看了眼祭台上原本挂着甘木画卷的地方,拔剑一挥。   仅仅一剑,便让无数魔教弟子化为灰烬。剩下的魔教中人吓得连连后退,却发现他们早已被禁锢在结界之中,避无可避,无路可逃。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中计了!”   “步庭,你好阴狠的手段。”   步庭却不听这些人的辱骂,他提着剑走下台阶,再次挥剑,辱骂的魔教弟子又少了一半。   长寿宫宫主的面色有些难看,她看着毫无中毒迹象的步庭,顿时明白过来,恐怕步庭早就知道魔界的计划,但他为了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宁可以她长寿宫的弟子为诱饵。   “步庭,就算你今天杀尽我们所有人,也阻拦不了天罚。”修为最高的魔修捂着受伤的胸口,表情狰狞:“九天宗宗主又如何,终究是一介凡人。”   “天罚苍生,魔界亦无路可逃。”步庭使出了第三剑,整个大殿上还能活着的魔修仅剩下寥寥三人。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俯视着躺在地上的魔修:“若是能挣得一线生机,便是杀尽天下妖魔又有何妨?”   “哈哈哈哈哈哈!”吐着血的魔修仿佛听到最荒诞的笑话:“你以为上天想灭的是魔还是妖?天要亡的,是你们人啊!我们魔界所行之事,不过是顺应大道,顺应天命罢了。”   “妖言惑众。”步庭一剑刺穿魔修的丹田,踩着魔修流出的鲜血,走到最后两个魔修面前。   两个魔修面色惨白,血沁透了外袍,步庭神情淡漠:“你们谁是魔族大皇子?”   两个魔修没有说话。   步庭不再询问,他挥剑便刺。   “仙尊!”银籍拦住这一剑:“不若留下他们性命,问清魔教接下来的计划?”   “你想知道也不难。”步庭收起了剑。   见他剑已入鞘,银籍心下微松。   缩在龟壳结界的陶二白着脸:“大能之威,如此可怖。”   这些修为高深的魔修,竟然挡不住步仙尊随手挥出的一剑,磅礴的剑气在大殿荡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掌派大弟子趁机扭扭捏捏蹭到玖茴面前:“那五千灵石能不能……”   “你想也别想,想也有罪!”玖茴捂着荷包躲到祉猷身后,祉猷配合地张开了双臂,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掌派弟子还想再说什么,大殿上突然爆发出瘆人的惨叫声。   两个魔修捂着脑袋倒在地上,嘴里发出的哀嚎让众人都忍不住心生寒意。   “清……清魂术。”长寿宫宫主面色煞白,这是比搜魂术更残忍的术法,不仅可以把灵魂从身体剥离,还能摄取对方所有的记忆,被摄魂的人会痛得生不如死。这种术法十分危险,极易被反噬,几乎无人敢用这种术法。   时至今日,已经无人会这个术法,不知步庭从何处学的手段。   把摄取到的记忆凝结成法球,步庭把法球递到银籍面前:“你想知道的全在里面。”   银籍看着在地上痛苦抽搐哀嚎的魔教大皇子,惨白着脸伸出手接住了法球。   他知道,大皇子的命保不住了。   “劫难将至,万万生灵在你身后,切莫儿女情长。”步庭不再看银籍,挥剑了结最后两个魔修的性命,令弟子进来收拾残局。   魔修的血染红整个大殿,步庭转身面向众人:“多谢诸位助鄙宗剿灭这些魔头,让大家受惊,我心中有愧。”   他后退一步,拱手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众人心里原本因步庭的隐瞒有所不快,但见到身份不凡的他,弯腰向大家赔礼致歉后,反而感到受宠若惊,忙不迭起身回礼。   既然是针对魔教的计划,自然不好让太多的人知道,更何况他们也没遇到生命危险,再计较就显得心胸狭窄了。   神极门掌派弟子捏了捏空荡荡的荷包,觉得五千灵石花得有些冤。早知道不会有危险,他就不求着玖茴躲进这个防护结界了。   他看了看躲在祉猷身后的玖茴,敢怒不敢言。   宴席在混乱中结束,众人散去,空荡荡的大殿上,步庭孤身站立,他目光一点点扫过所有桌椅,最后在角落的桌子上,看到一片小小的灰烬。   缓缓走到这张桌边,他伸出了手。   吱呀。   殿门被风吹开,步庭看着风卷起灰烬,在空中盘旋飞舞,最后风飞出殿外。他追出两步,随后停住脚步,挥手关上了殿门,空荡荡的大殿渐渐黯淡,直到黑暗把步庭整个人淹没。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月色清冷,月色下的镇妖狱更加阴森恐怖,这里没有花草虫鸣,唯有时不时响起的铜铃声。   秋华踏着月色来到塔下,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又冷又白,黑漆漆的眼睛里有着疯狂的决绝。   “斩天剑!”她举起剑,向结界劈去。   “秋宗主。”   她挥剑的动作顿住,转身看向来人。   玖茴坐在树枝上,晃了晃脚,对秋华笑得一脸灿烂:“这座塔里不仅镇压着一只修为万载的大妖,还有无数作恶多端的妖。它们如果跑出来,方圆几百里的普通人就要性命不保了。”   “你何时在这里的?”秋华没有收剑。   “天黑后我就在这。”玖茴跳下树,走到秋华身边,仰头看天:“你看今晚的月色。”   秋华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多美多好看的月亮啊。”玖茴把手放在结界上,结界涌动着淡淡流光:“也许此刻有读书人在对月吟诗,有孩子在月亮下追逐打闹,还有货郎借着月色赶路,宗主你当真忍心?”   秋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语带哽咽道:“你退开,不然我杀了你。”   “嘘。”玖茴握住秋华拿剑的手腕:“有人来了,我们先躲起来。”   秋华看着玖茴,没有挣开她的手。   “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人发现我们。”玖茴拉着秋华飞到树上,两人牵着手并肩坐好,取出一件宽大的鲛纱衣披在两人身上,两人顿时隐去了身形。   “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独好?”玖茴拿走秋华手里的剑,剑在她掌心变作一支金钗,她伸手理了理秋华鬓边的碎发,把金钗插在她的发髻中。   黑暗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   玖茴:看,今夜的月色多美,何不与我共赴美好的未来。 第23章 胆子真大   脚步声有些杂乱,来的并不是一个人。   玖茴把右手食指放到唇边,眨了眨眼睛:“我们可以小声说话,外面看不见也听不见。”   秋华神情恍惚地看着她,直到脚步声停到树下,她才蓦然回神,低头看向来到镇妖狱的几人。   “师父。”南砜观察着四周:“宗门的诸位长老已经镇守在四周,除了……除了银籍师叔不在。徒儿已经派人给各位宗主下达十宗令,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赶过来。”   “你的伤势如何?”步庭见南砜面色仍有些苍白,给了他一瓶丹药:“今日的事瞒着你,你可会怨为师?”   南砜摇头:“斩妖除魔是大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徒儿明白师父的苦心。”   步庭微微颔首:“银籍虽有天分,可惜太过感情用事。你与他不同,从不会让为师失望。”   南砜拱手一揖:“徒儿不敢。”   步庭不再看他,他视线落在镇妖狱最上面一层,神情冷淡地踏入结界之中。   “步庭小儿,本尊就知道是你这个小畜生!”镇妖狱传出嘶吼声:“总有一日本尊亲手杀了你,本尊要一点点吃掉你的肉与骨,抽出你的灵魂投入血海,让你永生永世痛苦!”   “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小畜生,此生此世你永无飞升的可能!”   镇妖狱的恶妖咒骂着,步庭的面色没有半分变化。这样的咒骂他已经听了成千上万遍,再恶毒的话语,都不能牵动他情绪他半分。   在重重结界下,就连这无能狂怒的诅咒,也只有他一人听见。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缓缓开口:“镇星楼预言,会有人在本月月圆之夜,释放出你这只万年妖魔,无数城池会因你血流成河,化作人间炼狱。”   “今日便是月圆之夜。”他张开手掌,本命法器一寸一寸在掌心浮现:“我便要看看,预言究竟能不能改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妖魔发出畅快的笑声:“就算预言可以改变,天命又怎能违背?”   “五百年前我能改变一次,如今的我就能改变第二次。”步庭神情肃杀:“我从不信命。”   “愚蠢,你以为你五百年改变的是命运?”万年妖魔疯狂的笑声中夹杂着嘲弄:“你是在敲响最后一声丧钟,而不是改变命运。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让我吞掉那些无用的人类,才是你们修行人士的最后一条出路。”   “你话太多。”步庭一挥衣袖,把整座镇妖狱都禁锢起来,里面再也传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在说什么?”隔着结界,玖茴听不见镇妖狱里面的声音,满足不了好奇心的她抓心挠肺地东看西看。   “在挨骂。”秋华情绪已经渐渐平静:“这头万年大妖,被步庭以他人为饵骗进塔中。它被这座塔关了多久,就诅咒了步庭多久。”   “那他还挺能活。”玖茴小声嘀咕:“万年大妖近乎于半神,它的诅咒是有言灵的,步仙尊被骂这么多年,不仅半点事都没有,还修至大乘圆满,可见他的命有多硬。”   “祸害遗千年。”秋华语气里带着嘲讽与厌恶:“他素来爱算计,任何人在他眼中,只有两种分类,有利用价值与没有利用价值。整个修真界,不知有多少人被他那张清冷出尘的皮囊欺骗,以为他当真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   玖茴默默捂脸,没想到两人关系恶劣至此,外面的传言一点都不夸张。   守在结界外的南砜往四周看了看,他总觉得附近有人。可若真的有人,以师父的修为怎么会察觉不到?   或许是今天中午突来的变故,让他变得疑神疑鬼。想到这,他苦涩一笑,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看见北面那两颗星没有?”秋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静地坐在一个地方看月亮看星星,尽管不远处就有她深恨的人。可是这些年她太累了,累得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忆起那双灿烂的眼眸。   “我知道,它们一颗叫天煞,一颗叫月德。”玖茴揪着鲛纱衣,避免它被风吹走,暴露她们踪迹:“它们俩在天上跳三个月的舞了。”   “跳舞?”秋华本想提醒玖茴,未来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没想到玖茴想到的却是星星跳舞。   “嗯。”仗着下面的南砜听不见自己声音,玖茴指着天空:“你看这两颗星星蹦蹦跳跳,缠缠绕绕,像不像在跳舞?”   外人眼中天塌地陷般的灾祸星象,在小姑娘眼里,不过是场漂亮的星星舞。秋华沉默许久后,缓缓点头:“像。”   月色确实很美,只是她早已失去赏月的心境。身边的小姑娘与她不一样,她连星星的闪烁,都能看作一场舞。   她没有指责小姑娘天真无知,而是赞同她眼中的美。   此刻客院的方向,每处院落都安静,甚至在经历中午发生的事情后,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陶二捧着一盘新鲜的灵果,走到玖茴居住的房屋前,伸出手准备敲门,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祉猷仙长?”陶二见玖茴房间烛火未亮,犹豫问道:“玖茴仙子不在屋内?”   “她睡了。”祉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找她何事?”   “没、没事。”被祉猷这么盯着,陶二心里莫名有些发憷,他把装得满满的果盘递给祉猷:“这是我新得的灵果,您拿去尝尝。”   祉猷没有接:“给玖茴的?”   “给您也一样,给您也一样。”陶二不敢硬塞给祉猷,只好顶着一脸讨好的笑:“您与玖茴仙子都是玉仙尊的弟子,在下对你们一样的尊敬。”   “等玖茴醒来,我会给她。”祉猷接过果盘,看了眼挂在天际圆月,一红一绿两道身影从空中飞掠而过。   他对这两个爱穿大红大绿的老头有些印象,是镇星楼的长老,没事就给整个天下算一算命。   “今晚不要出门。”祉猷把果盘收进纳戒:“回去吧。”   “哦哦。”陶二愣愣点头,转身走出院门,见几个九天宗内门弟子朝这边走来,连忙加快步伐回到自己屋子里,把门栓压得死死的,打定主意谁来敲门都不开。   “传十大宗主令,邀诸位宗主到镇妖狱一叙!”   竟然动用十大宗主令?   如此兴师动众,不管客院里的诸位宗主是何等心思,都纷纷放下个人恩怨,带上本命法器出了门。   祉猷站在屋檐下,帮玖茴关好房间的窗户,抬脚走出院门。   夜风有些凉,一路上各色卉竞相绽放,绚烂又热闹。修真界的宗门内,在阵法与灵力的加持下,可以没有四季之分。祉猷甚至有些记不清,如今是春日还是冬季。   客院离镇妖狱有很长一段距离,空中时不时有仙修飞过,他独自走在路上,显得有几分冷清。   “喂!”神极门掌派弟子站在飞剑上,见祉猷独自慢吞吞走着,又御剑折返回来:“要不要我带你一程,只收你一百灵石。”   他对中午失去的五千灵石耿耿于怀,心疼不已,立志要把这笔钱赚回来。   祉猷摇头。   “实在不行,五十也行。”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掌派大弟子想要再争取一下。   祉猷仍旧摇头。   “啧。”   穷鬼!   掌派大弟子在心底暗骂一句,不甘心地转身飞走。如今的他,已经是成熟的他,绝对不会把骂人的话,当着本人的面说出口。   等他飞到镇妖狱外,各宗门宗主以及掌派弟子已经到了大半,他看了看四周,收好飞剑在一棵树下站定,才敢小声骂骂咧咧:“望舒阁这群穷鬼,又穷又抠,遇上他们算老子倒霉。”   坐在枝头的玖茴低下头,对树下骂骂咧咧的掌派大弟子,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以后别让老子在外面遇到他们,不然……”掌派大弟子突然觉得脖颈有些发凉,他摸了摸脖子,在四周找了一圈,确定四周没有望舒阁的人,才放心大胆继续骂:“不然老子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痛哭流涕,后悔不已!”   几片树叶掉在他的头上,一片掉进了他嘴里。   “呸呸呸!”   掌派大弟子吐出口中苦涩的树叶,人倒霉了,连树叶都能欺负他?!   在场大多小宗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有胆子大的,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发生了何事,为何把我们叫到镇妖狱?”   “不知道,难道是中午刚杀了魔,晚上就准备杀妖?”   “怎么,你是要去跟镇妖狱那只万年恶妖一决高下?”   “我?你看我长得像不像恶妖的口中肉?”   玖茴被这些宗主的话逗得忍不住发笑,她怕被人发现自己动静,便往秋华身边靠了靠:“哈哈哈哈哈,修真界真是遍地都是人才。”   小姑娘的鬓发尾扫到秋华的耳廓,耳廓酥酥麻麻有些痒。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坐得这般近,记忆里最亲近的一次,是在五百年前。   那夜她牵着友人的手拼命奔逃,明明是惨烈的一夜,却不像话本故事那般雷雨交加。她记得那晚的月色格外亮,星星璀璨无比,友人滴在她掌心的血滚烫如烈火。   她仰头看天,双目蒙上了一层水雾,今晚的月色与那夜一样。   “哎,你们发现没,虽然九天宗以十大宗门令的名义把我们叫过来,不过秋仙尊没有来。”   还是刚才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小宗门宗主,他们缩在角落里,不像是来议事,反像是村口无聊的老头老太太,聊着闲事。   “秋仙尊没有站出来骂那位,就是最大的支持,今天中午秋仙尊可是半点面子没给那位。”   “当年那事,肯定是那位的错。”   “为何?”   “隐忍的沉默,是不堪的心虚,懂的都懂。”   玖茴偷偷瞅秋华一眼,伸出双手捂住耳朵:“宗主,我什么都没听见。”   “听见也无碍。”秋华看向站在镇妖狱下的步庭:“他们说得没错,隐忍的沉默是不堪的心虚。”   锦轻裘代表十大宗门之一的御珍宗站在最前面,他看了其他七位宗主,青岚门宗主果然不在。   其他七位宗主仿佛齐齐把秋仙尊遗忘,手持法器满脸肃穆。锦轻裘转着手中的玉扇,往后面看了几眼,不知道望舒阁的那位玖茴姑娘在不在?   待红绿两位从天而落,锦轻裘收敛起脸上的笑,向二人拱手行礼。   四位长老常年幽居镇星楼,今日红绿两位长老亲自赶来九天宗,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事?   红绿两位长老的出现,让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即便是再无知的人也都明白,镇星楼长老出现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   “天象预言,月圆之夜,镇妖狱恶妖现世,血染万里。”红绿二位长老面色苍老憔悴:“恭请诸位今夜为天下苍生守卫镇妖狱,求得生机。”   “什么?恶妖会现世?!”   “镇妖狱结界重重,若无大乘期修为,连结界都打不开,又怎能打开镇妖狱?”   “敢问二位长老,预言可能改变?”   “自然可改。”红绿二位长老眼神坚定:“若是命运不可改,上天又为何让我们预言到还未发生的事?”   两人朝众人躬身行礼,他们已经十分苍老,连行礼的动作也缓慢如凡尘普通老翁。   秋华微微撇开头,不去看短短几个月内,就迅速老去的两位长老。   “这里吵闹,我陪宗主去别的地方走走。”玖茴握住她的手,“听说九天宗有九座山峰,我们去最高的那座山峰看看。”   秋华低头,握住她的手白嫩干净,没有血也没有伤,这是属于十八岁小姑娘的手。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玖茴拔下碧玉钗,让它化作飞剑,拉着秋华跳上剑:“跟我走。”   鲛纱衣在夜空中飞舞,秋华隔着薄纱回头看了眼月色下的镇妖狱,抚了抚鬓边的剑钗,最后还是慢慢垂下了手。   她想问玖茴为何碰巧在此处,还能碰触她的斩天剑。可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就如玖茴不曾问她,为何要意图破坏镇妖狱外面的结界。   祉猷还在小道上慢吞吞地走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他停下脚步,学着玖茴平时的动作,给自己比了一个兔子耳朵。   很快他便失去了兴趣,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像,没玖茴做得可爱。   前方夜空中出现了一只飞翔的手,若是别人看见这一幕,也许会吓得面如土色。可是看见这只手的是祉猷,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只越飞越近的手,在这只手即将抓住他衣襟的瞬间,把手伸了出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玖茴把祉猷拉到了剑上。一件鲛纱衣披三人稍显拥挤,他们的脚时不时露在纱衣外面。   百兽园里,几只没有睡着的妖兽在晒月光。忽然见到三双脚从头顶上空飞过,它们吓得老半天才回过神。   “如今世道竟乱到这个地步,连脚都能修炼成妖?”   “胡说八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妖族势微,他们已经落魄到给人当坐骑混饭吃。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妖,可不能让它被仙修发现。   跟着人族混饭吃是一回事,向人族出卖妖族是另一回事,它们心里清楚得很。   “你去哪?”被玖茴拉上剑后,祉猷就乖乖站在剑尾,他看也没有看秋华一眼,仿佛剑上有她没她都没区别。   “去观月赏星。”玖茴取下罩在三人身上的鲛纱衣,“今晚夜色独好,幸好半道上遇见你,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祉猷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秋华一眼,他向秋华作揖:“晚辈见过秋宗主。”   “不必多礼。”秋华对他略一点头。   “刚才你怎么发现是我的?”玖茴知道,祉猷不会轻易向别人伸手。   “我认得你的手。”祉猷似乎不明白玖茴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你的手跟别人不一样。”   “是比别人更好看?”玖茴举起手在祉猷眼前晃了晃。   “你食指与无名指一样长,指甲饱满透着淡粉,有些像……”   “停。”玖茴双手环胸:“你只需要说,我的手是不是好看其他不重要。”   祉猷又看了两眼她的手,缓缓点头:“好看。”   “孺子可教也,以后若有人问你这种问题,记得忽略中间的描述,直接回答好看。”玖茴满意点头:“明不明白?”   “不妥。”祉猷摇头。   玖茴轻皱眉头:“为何?”   “要实事求是。”   “嘻嘻。”玖茴捧着脸笑得眉眼弯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欣赏你的实事求是。”   秋华静静看着两人笑闹,面色一点点柔和下来。在这个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唯有身边的笑声才是真实。   飞剑在山峰上停下,陡峭的山峰狭窄,三人席地而坐,风刮着衣袍,披帛在夜色中翻飞,他们谁也没有用术法去抵挡这些自由的风。   祉猷把陶二给的那盘灵果拿了出来,玖茴把其中一份分给秋华:“夜还很长,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在这个地方,秋华可以抛却自己的身份,而玖茴也不再遵守晚辈的礼仪,他们只是三个平平无奇的赏月人。   “站得越高,就越觉得高处风景动人心。”玖茴嫌坐着不舒服,干脆仰躺在地上,这样看月亮不用费力:“不过在高处站得太久,就容易忘记最底下的风景。”   祉猷见玖茴躺下,盯着地上看了又看,心一横学着她的姿势躺下了。   “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带我去城里赶集,我们居住的村子很偏远,所以能去的城也很小。”提起村子的偏僻,玖茴竟隐隐有几分得意:“不过我们村是十里八村最富裕的,每次去城里,长辈们都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南街的豆腐脑最好吃,每次去城里我都要吃一大碗。”   “东街有家手擀面摊,面摊老板有点怕他娘子。不过我觉得老板娘子一点也不凶,她给没爹娘的小孩免费吃面,还骗小孩说那是卖够五十份面送的。”   “北街酒楼里的堂倌为了招揽客人,会在大门口跳舞,就是跳得不太好看。”   “住在西街的人比较穷,他们爱在院子里种果树。有次我跟长辈走散了,不小心走到西街,他们给我塞了满满一兜果子。”   玖茴讲着小城里的一草一木,讲着那些几乎无人在意的小事:“像这样的小城有很多,没有宗门庇佑,也没有修为高深的大能坐阵。一个妖,一个魔,就足以覆灭整座城池。”   秋华没有看玖茴,她望着镇妖狱的方向不发一语。   “秋宗主,再来点?”玖茴又抓了一把灵果在秋华面前。   “今晚本是九方步庭针对我的一场阴谋。”秋华接过灵果:“整个修真界,除了他跟我,没有几人能打开镇妖狱结界。”   “我并未真正打算放出那只恶妖,只是厌倦了九方步庭的种种算计。”秋华神情倦怠。天降大劫,万千生灵危在旦夕,她既无法放下过往,又无法视生灵而不顾,不如一了百了……   “九方是谁?”玖茴关注的重点有些不太一样。   “九方是步庭的姓氏。”秋华解释:“当年九方全族命丧魔族之手,步庭是九方家族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他无法容忍计划中出现任何变数,而我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变数。”秋华嗤笑:“为了达到想要的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人,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疯子。”   “秋宗主既然知道这是针对你的阴谋,为何还会去镇妖狱?”玖茴嫌地上躺着有些硬,给自己铺了一层垫子:“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祉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莫名对步庭生出几分同情。   “给厌恶之人添堵其实是世间最简单的事。”玖茴挑眉:“真正的添堵,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方式。”   “现在九天宗的人全都守在镇妖狱附近,由我们随意发挥的地方有很多。”玖茴把垫子卷吧卷吧塞进纳戒,双手叉腰:“今天晚上我们要让步仙尊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无能狂怒,什么叫声东击西!”   或许是玖茴的语气太过肯定,又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坚定,亦或是她已经别无选择,所以堂堂秋华仙尊,竟然真的选择相信一个十八岁小姑娘的话。   祉猷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他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身为青岚宗宗主的秋华,为什么会同意这么荒谬的建议。   月已至中天,镇妖狱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有风吹过,什么事都没发生。   大家当然不会怀疑是镇星楼的预言出了错,他们只以为是这么多人守在这里,让原本想放出恶妖的人不敢出现。   一位修为不高的小宗门宗主不小心睡着,手里的法器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玉镜跟陶城主坐在角落,各自靠着一根树干垂着脑袋打瞌睡,忽然听到兵器声,连忙坐直身体,打起来了?   这位掉法器的宗主被众人看得老脸一红,捡起法器藏进了人堆里。   红绿两位长老神情不似刚来时凝重,他们掐指细算,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就能成功躲过这场预言了。   树丛深处,一只伪装成树干的林鸱鸟,小心翼翼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脚爪。   它早就该明白,人的话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什么“铁口神算”,什么月圆之夜必会得偿所愿,它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等到谁来破开镇妖狱的结界。   那可是一百两卦金,他攒了整整两年,才攒下一百两!   现在钱被人全部骗走不说,被关在妖狱的老大也没救出来,林鸱鸟气愤地吐掉在嘴里含了两个时辰的羽毛。   这片羽毛是那个“铁口神算”免费赠给它的,还说什么只要在别人破开镇妖狱外面的结界时,把羽毛衔到塔尖,就能救出被关三年的老大。   呸!   一百两算出来的东西是假的,那这羽毛肯定也是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破鸡毛破鸭毛。   他明明可以直接骗它一百两银子,偏偏还要送它一片羽毛来羞辱它,人心真是可怕得很!   丑陋得很!   “啊啾!”神极门掌派大弟子靠着树干睡得正香,一片羽毛飘到他鼻尖,痒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羽毛顺着他张大的嘴,掉进他的喉咙里。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鼻子,咂摸两下嘴巴,靠着树根继续睡。   一位老宗主见一些年轻仙修躺的躺坐的坐,痛心疾首地摇头叹息:“现在的弟子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一代不如一代啊!”   幸好还有十大宗门的弟子没让人失望,各个都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月亮渐渐西移,最后终于平静地渡过了预言。红绿二位长老再次向众人道谢,匆匆化作流光离开。   各宗主、掌派弟子也渐渐散去。十大宗门的宗主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也纷纷向步庭告辞。   今夜他们不经青岚门同意,便以十大宗门令的名义向所有宗主传令,已经是对不起秋华。若再留在这里生出某些风言风语,传到秋华耳中,就要伤和气了。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秋华就已经带着几名青岚门弟子盛装而来。   与秋华私交不错的几位宗主面露羞愧,主动见礼避到旁边,不好意思开口言语。   “平陵秋华。”步庭手执寒剑走出镇妖狱结界,一步步走到离秋华八步远的地方站定。   “九方宗主。”秋华笑了笑,当年两人初见,师父曾笑言她与步庭名字合在一起便是“秋华满庭”,寓意十分吉利。   她拔下剑钗,化作斩天剑:“你冒用我宗的宗令,擅自下发十宗令,如今又持剑相向,真以为我是泥捏的性子?”   “他们真会打起来?”鲛纱衣下,玖茴拉了拉祉猷的袖子:“站过来点,万一他们打起来,这边容易被扫到剑气。”   “不会。”祉猷摇头:“秋华无错,步庭不会动剑。”   “你今夜去了何处?”步庭果真如祉猷所言,当着几位宗主的面还剑入鞘。   “赏月。”秋华讽笑:“难道你不觉得,今夜的月色与五百年前一样美好难忘?月明星繁,晚风徐徐,我连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步庭眼睑颤了颤,没有说话。   “罢了,我今夜赏完景,又怀念了一场故人,心情难得畅快,便不与你计较十宗令之事。”秋华也收起剑,从腰间取下一袋灵石,扔到步庭脚边:“今日我青岚门未来镇守妖狱,我亦心里有愧,这袋灵石就当是我给九方堂主的辛苦费。”   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早已经斩断尘缘,姓氏更是该避讳不提。两人当着其他几位宗主的面直呼对方尘缘旧姓,跟互相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没什么差别了。   几位宗主默然不语,一夜不见,秋宗主羞辱人的本领似乎大有长进。   “好心疼,那里面可是塞了五十个灵石。”玖茴小声跟祉猷道:“等会如果他们都不捡,我们去偷偷捡回来。”   祉猷:“……”   出主意的是她,心疼灵石的还是她。   秋华低头看了眼掉在地上沾满尘土的荷包:“感谢的话不必再说,告辞。”   她转身就走,裙摆与披帛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波纹,任谁都看得出,她特意走这一趟,纯粹是为了让步仙尊不开心。   “今夜辛苦各位道友。”步庭朝众人拱手:“天色已深,诸位请自便。”   几位宗主忙不迭告辞,谁也不想蹚两人间的这趟浑水。   众人皆散去,步庭再次走入结界,解开镇妖狱的禁锢。   “你注定逃不出这座牢狱的命运,就算有预言也一样。”步庭淡淡开口:“我会把你禁锢在此处,直至你魂飞魄散。”   “你以为改变预言的人是你?”恶妖大笑:“你能阻我一时,阻不了我一世。”   结界上流光闪烁,玖茴拉着祉猷穿过结界,想听听恶妖是如何骂步仙尊的。   “无知又狂妄的小儿!终有一日,本尊会让你为今日所为而后悔!”   小儿?   玖茴看着外貌只有二十六七,实际年已七百左右的步仙尊,这也能称作小儿?   “拭目以待。”步庭转身欲走。   “难道你不想知道,在你来之前,是谁阻止了你未婚妻劈开这座塔的结界?”   “你说什么?!”步庭回头,躲在鲛纱衣下的玖茴,第一次看到步仙尊变脸色。   “你想知道也可以,只要你放我出来,我可以不计前嫌教你失传已久的术法,还能告诉你天才地宝的藏身之地……”   “妖邪之言。”步庭转身便走,这一次他没有停留。   “步庭小儿,阻拦你未婚妻的人,就是……”恶妖突然想起,它根本不知那个女子的姓名,因结界禁锢,它只能感知结界附近发生的事。   直到步庭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它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妖看着不太聪明,骂人也不行。”玖茴见祉猷在发呆,用手肘撞了撞他手臂,顺手捡起无人在意的五十块灵石:“走走走,我们赶紧回去。”   两人轻松穿过结界,路过一棵树时,玖茴脚步一顿,仰头看向枝干某处。   林鸱鸟踢了踢僵硬的脚爪,扇了扇翅膀,这会儿终于没人了。   它要凌空,它要翱翔!   翱翔……翱……翔?   无论他如何拼命挥动翅膀,都还在原地未动。   “就说这截树枝看着怎么有些奇怪,原来是林鸱鸟一族。”玖茴看着在手里装死的林鸱鸟:“小妖怪,你是怎么混进来还不被人发现的?”   林鸱鸟梗着脖子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只死鸟。   玖茴拎着它往客院走,祉猷帮她撑纱衣,顺便对林鸱鸟作出公正公平的评价:“毛多,貌丑,蠢笨。”   林鸱鸟:“……”   呸!   胡说八道!   他分明是林鸱圈美男子!   两人回到院子,祉猷帮玖茴收好鲛纱衣,转身回自己屋子。   “祉猷,你今晚是特意出来找我的?”玖茴叫住他。   “嗯。”祉猷转身:“今夜不安全。”   林鸱鸟划拉一下脚爪,确实不安全,不然它怎么被抓的?   “谢谢。”   “今晚的月色很好看。”祉猷微微弯了一下唇角:“所以不用谢。”   “早些睡觉。”隔壁院子,玉镜从窗户后幽幽探出头来:“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她瞥了眼玖茴手上拎着的丑鸟,把头缩回去关上了窗户。   “好的,师父。”玖茴快步跨进屋子,给手里的林鸱鸟扔给角落里啃骨头的白奇:“来,我给你找了个同伴。”   “好丑的一根木桩。”白奇嫌弃。   “我是鸟,擅长伪装的林鸱鸟!”见装死无用,林鸱鸟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双翅一扇就准备从窗户逃跑。   “啪。”白奇一尾巴把林鸱鸟拍下来:“老子说话,你竟然敢顶嘴?”   林鸱鸟:“……”   没有哪只鸟会不讨厌猫,没有!   “这只小鸟交给你,别吵到我睡觉。”玖茴摸了摸白奇的脑袋,瞥了眼趴着不动的林鸱鸟:“它身上被我下了禁制,它如果敢跑就随它。”   林鸱鸟闻言,哧溜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谄媚地向玖茴叫了两声。   “安静。”白奇又是一尾巴拍了过去:“不知道老大要睡觉休息么,鬼叫什么?!”   嗤,老子生平最瞧不起阿谀奉承的妖!   “白奇,帮我把桌上的话本拿过来。”   “好嘞,老大!”   白奇叼着书,屁颠颠凑了过去。   玖茴翻了几页,嫌弃这些话本的内容还不如发生在九天宗的事刺激,把话本丢到一边,裹着柔软的被子昏昏入睡。   一炷香后,一位向来沉稳大气的九天宗长老,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这声怒吼穿破云霄,震彻天地,困了大半宿的众人被惊得从床上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镇妖狱被人劫了?!   众人忙不迭用术法套好外衫,脚踩飞剑就往怒吼声传出的地方赶。   当他们赶到目的地,看清眼前的一切时,脑子被惊得只能浮现出一个字——啊?!   等到天亮大家就要准备离开了,临行前不睡觉都要干这种事,多冒昧多缺德多恨九天宗啊?   什么,你说昨天九天宗刚下令彻查神极门?   懂了,那就是神极门干的。   胆子可真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神极门:我正在家里睡觉,结果从天上掉下那么大一口黑锅,那么大啊!   高端的宗门争斗:斗法、斗宝、心术交锋……   真正的宗门争斗:朴素、扎心、缺德…… 第24章 离开   一天前的九天宗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层楼叠榭,任谁来了都会夸一句宏伟壮观,堪称琅嬛福地。   而现在的九天宗,仿若惨遭狂风摧残,乱作了一团。   宗门牌匾镶嵌的宝石被抠得干干净净,白玉搭建的观景台被涂成五彩斑斓的黑,锦鲤池里的锦鲤虽然还在,却被揪得干干净净,几条胖头锦鲤在水里无助极了。   四周原本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丛,这会儿不知道被用了什么灵药,东一茬西一丛长得格外茂盛,藤蔓顺着梁柱爬到屋顶,把瓦片挤得乱七八糟,城外的破庙都比这些房子完整。   立在大门口的两座衔珠玉狮像,嘴里的衔珠被偷走,多了条伸出来的大舌头,原本威风凛凛的玉狮,顿时因这伸出来的舌头变成了一对脑疾狮。   最显眼的还是矗立在练武场的那座步庭仙尊雕像,昨天还清冷矜贵的雕像,现在已经换牡丹裙,红唇如烈焰,一条翠绿的头巾绑在脑袋上,在夜风中飞舞盘旋,格外引人夺目。   还有什么五颜六色的白玉扶手,吐着大舌头的鸟兽画像,整个场面堪称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好恶毒的手段,好不要脸的羞辱!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神极门宗主,疱宗主正在低头外衫,见大家都在看自己,不解地皱眉,都看他做什么?   “疱宗主,今晚你好像没来镇妖狱?”   疱宗主面色有些难看,两天前他被秋仙尊几招打得不省人事,这些人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到这会儿还不忘取笑?   “疱宗主,你说你……”一位宗主遗憾摇头:“还是冲动了。”   以前欺负小宗门便罢了,现在竟然胆大包天到来九天宗捣乱:“心高气傲,生死难料啊。”   疱宗主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是在怀疑这些事是他们神极门干的,急得连连否认:“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们不要瞎想。”   “除了你们神极门与九天宗有怨,还能有谁?”一个被神极门欺辱过的小宗门宗主大着胆子道:“你们行事向来嚣张,有什么事是你们干不出来的?”   这事他们真干不出来!   疱宗主气急之下:“怎么没有,青岚门不也与九天宗有旧怨?”   此言一出,他就后悔了,只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就算悔断肠也收不回来。   “秋仙尊是何等的人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小宗门宗主抓住了疱宗主把柄,趁机落井下石:“我看你是对前日的事心怀恨意,于是趁着我们不注意,把九天宗弄得一团糟后,再嫁祸给秋仙尊。一箭双雕,疱宗主真是好算计”   众人越听越觉得这就是真相,默默往旁边挪,很快疱宗主四周就空无一人。   短短三天时间,疱宗主再次体会到有苦说不出的憋屈,此刻的他把“含冤莫白”四个字理解得格外透彻。   就连部分九天宗的弟子,也有些怀疑神极门。不过他们行事讲究证据与公正,所以在事情查清前没人去找疱宗主的麻烦。   九天宗长老刚用术法清理掉爬上屋檐的藤蔓,下一刻这些藤蔓又长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下,这些藤蔓快速疯长,最后凑作一堆,挤成一头又丑又肥还戴着绿帽的猪。   看到这头猪,再看步仙尊玉雕像头上飘扬着的翠绿头巾,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回忆他们漫长人生里发生的各种伤心事。   “咳咳咳。”锦轻裘打开玉扇遮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虽然神极门最为可疑,但他们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   这次九天宗诛杀魔修无数,不仅让大家不再关注问仙城的事,还让九天宗的威望更甚从前。   可惜这一切的努力,在九天宗宗门牌匾被抠去宝石,连宗主雕像都戴上翠绿头巾后,就变成了笑话。   谁敢相信,竟然会有人在九天宗地界,在众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还无一人发现?   此刻宗主雕像上飘扬的不是翠绿头巾,而是九天宗的颜面。   幕后之人用这等缺德的手段,把九天宗的颜面撕了下来扔在地上,用脚底板狠狠碾了几脚。   究竟是谁呢?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看热闹的人,看到玖茴同两位同门匆匆跳下飞剑,挤进看热闹的人群,轻笑一声。   小姑娘果然喜欢看热闹。   “真热闹,我来晚了。”   秋华踏着夜色而来,她欣赏着九天宗正殿屋顶上的绿帽肥猪:“这猪怎么跟步宗主雕像有几分相似,还戴着绿帽子?”   努力憋笑的众人:“……”   让他们再回忆一次此生的伤心事吧。   疯长的草藤蔓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见术法对它们无效,九天宗弟子只好用剑劈,可惜仍旧无法抑制它的生长速度。   “比韭菜还耐割,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陶二揣着手挤在人堆里看热闹,他跟站在旁边的玖茴与祉猷道:“那观景台涂得还挺有意思,我第一次见到五彩斑斓的黑色。”   “一般人肯定涂不出这么厉害的颜色。”玖茴抱胸点头,“以后这种事别拿韭菜打比方,对韭菜不吉利。”   陶二无法理解,韭菜还讲究什么吉利?但他选择尊重,因为不尊重的后果有可能是挨嘴巴子。   外面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九天宗长老走到虚掩的正殿大门前,他心中有股浓浓的不祥预感。   伸手搭上殿门,他回头看向众宾客,希望他们能懂事知礼地回客院,不要凑在这里看热闹。   大家看懂了长老眼神中的暗示,但难得有机会看天下首宗的热闹,都伸长脖子不舍得离开。   小宗门仙修见大宗门的人不走,就更加不想离开了。   “长老莫急,我们人多力量大,可以帮着贵宗一起整理。”几个大宗门宗主主动开口:“万一恶人还在此处,互相也能有个帮衬。”   长老:“……”   你们哪是想帮忙,分明是想看热闹!   殿门推开,里面一切都如常,长老暗暗松口气,幸好作恶的人没有太……太过分了!   正殿内殿墙上刻着四神兽浮雕,每只神兽身上都镶嵌着华美的宝石。神兽身上的宝石没被抠掉,但每只神兽嘴里都多了一根肉骨头。   奇耻大辱!   欺人太甚!   长老气得浑身发抖,这胆大包天的歹人分明是没把他们九天宗放在眼里。   玖茴扒拉着门框往殿内看了一眼,暗暗摇头,这位长老的修为还没到家,心不静啊。   细论起来,很多妖兽身上都有些许上古神兽血脉,九天宗既以妖兽为坐骑,又何需把四神兽当做高高在上的神灵尊敬?   “见过步仙尊。”   步仙尊来了?   玖茴回头,身后的众人已经自动让开一条道,不敢挡步庭的路。   步庭并没有进殿,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雕像上飘扬的绿头巾,以及被数次砍断又不断长出来的藤蔓,扬手隔空把绿头巾取到手里。   另一边的南砜扯去雕像上的牡丹大裙,掏出帕子为师尊雕像擦去烈焰红唇以及浓黑的大刀眉。   “此乃鄙宗内部事,诸位道友请回。”步庭面沉如水,朝众人一揖。   步仙尊发了话,大家不敢再看热闹,连忙识趣告辞,生怕走得慢了,会被步仙尊怀疑。   “师父。”南砜走到步庭身边,看了眼他手里的绿头巾,小声道:“藤蔓生长速度已经开始减缓,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嗯。”步仙尊摩挲着手中的绿头巾:“护宗大阵可有变化?”   “护宗大阵没有任何动静,徒儿怀疑使出这等阴损手段的人,就隐藏在宾客之中。”南砜观察着步庭面色:“师父,您说有没有可能是秋……”   “不是她。”步庭松开手,绿头巾落在地上化作飞灰:“她没这种手段。”   “那会是谁?”南砜皱起眉,还有谁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们九天宗?   步庭缓步走到宗门牌匾下,望着上面消失不见的宝石,忆起曾有人夸过宗门牌匾上的宝石很漂亮。   “师父,徒儿去宗门库房,挑选新的宝石把牌匾补好。”   “取红髓玉来。”   南砜一愣,可原来的宝石是蓝星石。   “是。”   另一边宾客们看完热闹散去后,三三两两走在林间,疯狂用眼神交流,唯独神极门在拼命向众人解释,他们真的是清白的。   可惜根本没多少人在乎他们是否清白,他们更在意九天宗的热闹。   “看他们拼命解释的样子,啧啧啧,真可怜。”陶二跟在后面对神极门指指点点:“现在知道害怕也晚了,一开始就不该做这种事。”   玖茴停下脚步:“你不会真以为是神极门做的?”   “啊?”陶二惊讶:“难道不是他们?”   “不知道哇。”玖茴眨巴眨巴眼睛,用手肘轻轻撞祉猷的腰:“祉猷,你知道吗?”   祉猷:“不知道。”   “唉,不管是谁,九天宗的脸都丢大了。”陶二不在乎究竟是谁干的:“这次出门,真是开了我的眼了。”   他以为仙尊们各个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也会干偷营这种事。   玖茴抬起头,隔着众多宾客的背影,与走在前方回过头的秋华对上视线。   她没想到秋华会回头,微怔后回了一个笑。   相望隔人海,人海亦可作路石,唯有笑颜动人心。秋华缓缓绽出一个笑,转身坚定向前。   祉猷看了眼秋华背影,慢慢收回视线。   这一夜,即将结束。   九天宗最后还是没有把背后捣乱之人查出来,神极门上下离开九天宗时,腰板都挺不直了。   真相一日未水落石出,他们身上的黑锅就永远丢不掉。从今往后,全宗门上下恐怕再也不敢嚣张,恨不能关上门老老实实修行,以证清白。   “这倒是件好事,至少他们不敢再四处惹是生非,仗势欺人了。”陶二渐渐回过味来,这么细算下来,那位捣乱的还帮他们出了一口气,陶二少主还对神极门撞他们飞舟的事耿耿于怀:“这哪里是捣乱,这分明是帮我们报仇的捣乱侠。”   玖茴笑出声:“你说得有道理。”   今日一早她特意妆扮过,等师父带她去向九天宗长辈道别。   “玉仙尊。”陶二还想与玖茴分享他听到的小道消息,见玉镜出现在门外,赶紧起身行礼。   “公寿,我带玖茴与祉猷去拜别步仙尊,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启程回家。”玉镜对陶二的态度很是和蔼。   “是。”自从被玖茴揍过以后,陶二突然就懂得礼仪是何物了。   步庭身为九天宗宗主,居住在宗门正峰。殿门左边有一汪水潭,里面养着肉肥味鲜的鱼儿。   “师父,望舒阁玉阁主携徒弟前来拜别。”南砜走到步庭身边,他声音很小,怕扰了师父喂鱼的兴致。   “请他们进来。”步庭把手中的鱼料全部撒入了水潭。   “是……”南砜转身往外面走,心中却怎么想不明白,今日御珍宗少主来拜别,师父都没有见他,怎么会见望舒阁的人?   “玉阁主,两位道友,请随在下来。”只要面对望舒阁的人,南砜都会不由自主尴尬。   “多谢南砜道友。”玖茴笑眯眯道谢。   短短三日间,矜贵高冷的南砜仙君,变成了一个不用提醒就自己脸红的尴尬青年,还是太年轻,脸皮太薄。   玉镜也没料到步庭会见他们,这么多年她与这位步仙尊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就算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高高在上的步仙尊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这些小宗门宗主。   “见过步宗主。”   “玉阁主。”步庭对玉镜微微颔首,他看向她的身后:“玖茴小友。”   “晚辈见过步仙尊。”玖茴垂下眼睑,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步庭引着几人来到水潭边的八角亭坐下,“殿内沉闷,两位小友年幼,坐这里更自在。”   “多谢宗主体恤。”玉镜抿了一口茶,对步庭突如其来的亲和感到怪异。   两位长辈寒暄,玖茴便用点心逗弄水潭中的鱼,对祉猷道:“好肥的鱼,这些鱼养得真不错,看着就很好吃。”   步庭起身走到她身边:“鱼久喂无人食,便胖了。”   鱼儿们抢食着玖茴扔下的点心渣,扑腾起的水溅了她一脸。步庭看着她脸颊上的水珠,摸到袖中的手帕。   “祉猷。”玖茴眯着眼,把脸扭向祉猷坐着的方向。   祉猷拿出手帕,在玖茴脸上抹了几下,玖茴夺过帕子:“轻点,这是我的脸,不是桌子!”   “哦。”祉猷到她身边坐下,“下次注意。”   步庭往后退了一步。   “这两个孩子被我惯坏了,失了礼数,还请宗主见谅。”玉镜温温柔柔开口:“宗主贵人事忙,我们也不好太过叨扰,在此向宗主拜别。”   玖茴与祉猷走到玉镜身后,乖乖站好。   “此去山高水长,请玉阁主与两位小友保重。”步庭垂下眼睑,面色仍是往日疏淡的模样:“日后若有空余,请玉阁主与两位小友常来鄙宗做客。”   “多谢宗主。”玉镜带着两位徒弟走出八角亭,跨出院门时,回了一下头。   步庭还坐在亭中,青丝半束,本是俊美无俦,却无端让人觉得孤寂。   拜别完长辈,玖茴回到屋子里收拾东西,顺便关心一下白奇的拷问进度。   知道离开九天宗的机会在即,白奇十分卖力,见玖茴进门,马上道:“老大,在我的努力下,这只丑鸡终于招了。”   玖茴看了眼浑身羽毛掉了一半的林鸱鸟:“嗯,跟我说说。”   白奇把林鸱听信算命先生,跑来九天宗救妖的经过说了一遍,玖茴沉默了。   “因为算命先生的几句话,你就敢夜闯九天宗?”玖茴拎起无精打采的林鸱:“这算命先生是哪里人?”   她特别想知道,算命先生究竟有何本事,能忽悠一个小妖怪掏钱掏命。   “桃林城。”林鸱老实回答。   桃林城,玖茴微微皱眉,桃林城还有这种人才?   “那好办,我带你回桃林城去找他。”玖茴左手提猫,右手拎鸟:“走。”   “就这么出去?”白奇瞪圆了猫眼睛,九天宗的人岂不是一眼就能发现他们的不对劲。   “害怕了?”玖茴笑了一声,“就这胆子,还敢来人间讨生活?”   白奇嘀嘀咕咕:“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事,能叫害怕么?”   光芒闪过,一猫一鸟在玖茴手中变作了猫戏飞鸟钗,她把钗别在发间,笑眯眯走出房门。   变成钗的林鸱鸟:啊啊啊啊啊啊!这人竟然会用点化之术,竟恐怖如斯!   六人到齐,祉猷看了眼玖茴发间的猫戏飞鸟钗,没有说话。   “玖茴仙子这钗真漂亮,猫跟鸟做得跟真的似的。”陶二赶紧凑上去拍马屁。   “谢谢。”玖茴摸了摸钗:“我也觉得不错。”   玉镜笑盈盈看了一眼:“确实有几分野趣。”   六人一路往九天宗大门走,途中遇到不少九天宗的弟子,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出了九天宗大门,才放下心来。   “玉阁主,玖茴道友。”   玖茴回头,看着御剑追来的南砜,停下了脚步。   “玉阁主。”南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从飞剑上跳下:“从鄙宗到望舒阁路途遥远,请诸位多多保重。”   他把食盒提到玖茴跟前:“师尊让在下将此物交给道友,请道友收下。”   “多谢。”玖茴没有拒绝,接过食盒道谢。   见南砜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白奇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来送东西,不是发现了他们。   幸好幸好。   原来的飞舟损毁,六人这次回去,乘坐的是另一件飞行法器,虽然没有飞舟好,但有屋有顶,比莫长老的葫芦强多了。   “玖茴仙子,步仙尊送的什么?”等飞去九天宗地界,陶二便迫不及待凑到玖茴面前。   玖茴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了食盒盖子。   是一条鱼,一条散发着滚滚热气的清蒸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什么?竟然有人几句话便让妖掏钱掏命?   林鸱鸟:提高警惕,谨防骗局! 第25章 术法   “鱼?”陶二把清蒸鱼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在食盒中布下这么多法阵,就为了装一条清蒸鱼?   “步仙尊为什么要送清蒸鱼给你?”   “上次我就说过呀。”玖茴把鱼端出来,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他借以怀念过去的工具。”   “步庭自拜入九天宗,便被上一代宗主收为关门弟子。他十八岁筑基,三十岁结丹,五十岁修为就已达元婴境,他与秋华齐名,被修真界无数人当做飞升的希望。他们看过世间最美的风景,也接触过世间最优秀的人,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为他神魂颠倒。”玉镜看着桌上这道清蒸鱼:“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仙尊,若待一个人有半点特殊,便能让人浮想联翩,甚至为之癫狂。”   “见到你这么清醒,为师很欣慰。”玉镜伸出筷子,把鱼头与鱼身分开:“你才十八岁,不要在意高位者点滴的特殊。因为他们可以随意对任何人特殊,而你的修行路只能在自己脚下。”   “我明白的,师父。”玖茴夹起一块鱼腹的肉:“鱼肉可以吃,但不可以让自己做鱼。”   坐在玖茴身边的祉猷尝了一筷鱼肉:“不好吃。”   他放下筷子用手帕擦拭嘴角:“鱼养得太老,不够鲜嫩。”   “不好吃吗?”陶二连吃两大口:“我觉得挺好吃。”   祉猷淡淡道:“是吗?”   陶二悻悻地放下筷子:“也……也不是特别好吃。”   “步仙尊确实长着一张好皮囊,不过已经有七八百岁的年纪,对你们这些年轻人而言,称得上是老男人了。”陶城主笑呵呵道:“男人嘛,年岁上来就喜欢怀念一下年轻的过去。”   幸好玖茴姑娘是个清醒人,不用玉仙尊操心。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如玖茴姑娘这般活得明白,不然修真界也不会屡屡传出清冷仙尊与俏徒弟的故事。   “修行无岁月,修为越高深活得越久,步庭倒也不算什么老男人。”玉镜忍俊不禁:“不过话糙理不糙,陶城主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毕竟最了解男人的只能是男人。”   陶二拿眼角余光瞥他爹:“爹,你可别有什么年少美好回忆,不然我会告诉娘,让她打断你的老腿。”   “你这个不孝子!”陶城主脱下鞋砸陶二:“老子跟你娘从小青梅竹马,就算老子有美好回忆,回忆的也是你娘,你别给老子无事生非!”   陶二侧身一躲,不小心撞到祉猷身上,祉猷往前避了避,撞翻了桌上的清蒸鱼。   玖茴举着筷子,看了看被打翻的清蒸鱼,又眨巴着眼睛看祉猷。   “这是意外。”祉猷从纳戒里取出一盒吃食,推到玖茴面前:“赔你。”   他拿走玖茴手中的筷子,挥袖把清蒸鱼扔了出去。玖茴探头见鱼落进一条河里,才扭头说祉猷:“不要高空抛物。”   祉猷把桌上筷子都收起来:“知道下面没人我才扔的。”   飞这么高,他看都不看怎么知道下面有没有人?陶二怀疑祉猷在吹牛,但他不敢说。   不过有一件事他算是看明白了,祉猷仙长是真的不喜欢这道清蒸鱼。   归心似箭,路上众人没有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路。把陶家父子三人送回桃林城,玖茴师徒三人连飞行法器都没有下,直接回了望舒阁。   知道他们回来,长老们带着徒弟赶来,聚在一起用了顿大餐,顺便分了分师徒三人打来的秋风,才心满意足带着徒弟离开。   “师父。”玖茴摸了摸鬓边的猫戏飞鸟钗,走到玉镜身边:“徒儿有件事……”   “望舒阁弟子修行讲究自在缘法,只要不残害同门,不伤害无辜,便由你们去。”玉镜伸手帮她扶正发髻上的猫戏飞鸟钗:“为师可不想管你们小辈的那些小事,只要不给宗门惹出祸事来,便一切随缘。”   “若是惹出祸事……”   “你可知为何宗门记载中,历代弟子都没有惹出祸事的?”玉镜温柔一笑,“因为惹出祸事的弟子,怎么能算望舒阁的人呢?”   玖茴瞪大眼睛。   “被吓着了?”玉镜轻笑一声:“为师逗你呢。”   玖茴:“……”   “宗门记载中没有惹出祸事的弟子,是因为我们望舒阁从来没有弟子惹出大麻烦。”玉镜拉着她站起身,来到摆放弟子命魂灯的大殿。   大殿四面一行行命魂灯整齐排列,除了东面有十几盏灯还亮着,其他三面的魂灯全都灭了。   “历代先辈的魂灯全都在这里。”玉镜取来三炷香向这些已经黯淡的魂灯弯腰祭拜:“我们望舒阁的宗门玉珏与其他宗门不同,我们的宗门玉珏里,有立派祖师爷飞升前留下来的剑意与法意。若是与我宗无缘的人,就算有再高的资质,也不能让玉珏发光。”   玖茴取了香,跟在玉镜身后,向先辈们鞠躬上香。   “你是年轻辈弟子里,把宗门玉珏点得最亮的。”把香插进香炉中,玉镜转身看玖茴:“无论是师徒还是同门,最忌讳的就是猜忌怀疑。为师性子懒散,不愿管小辈平日在做什么事,但为师相信,你不会做伤害宗门的事。”   “人在最年轻的时候,若是没点自己的秘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玉镜从纳戒里掏出几本破破烂烂的术法书,一股脑塞给玖茴:“拿去跟祉猷慢慢修习,如果不是什么动摇师门的大事,就不用告诉我了。”   玖茴捧着术法书,赶紧把香插好。她随手翻开一页:“师父,我们宗门竟然还有清魂术、化形术这些失传术法的相关记载?”   “那当然,我们好歹也是传承几千年的老宗门。”玉镜语气平常,仿佛自己拿出来的术法书就是路边话本:“不过记载归记载,能不能学会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你的那些师兄师姐,没一个参透的。你把玉珏点得最亮,应该能比他们强些。”   玖茴越翻越觉得,师兄师姐们学不会不是他们的错,而是这些术法实在太过高深,修为不够的人根本使不出来。   “师父,祉猷把玉珏引得有多亮?”玖茴把书揣好,开始好奇祉猷与宗门的缘分。   “可听说过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这句话?”   玖茴点头。   “你如果是皓月,祉猷就是那萤火之光。”玉镜叹息一声:“修真界一代不如一代,与我们望舒阁有缘分的弟子本就稀少,为师也就不挑剔了。”   萤火之光,虽小犹荣嘛。当师父的人,不好太苛刻的。   “早些回去休息,再过几日就是凡人最看重的除夕节,接下来的半个月,你跟祉猷都不用去长老们那里学术法,没事就跟师兄师姐们出去逛一逛。”玉镜对徒弟是典型的放养心态:“除夕一年只有一天,修炼什么时候都可以,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   “徒儿记住了。”听到连续半个月可以不用学术法,玖茴的眼睛都亮了:“谢谢师父,徒儿告退。”   “去吧去吧。”玉镜轻笑一声:“记得告诉祉猷一声。”   “知道啦。”声音还在,人已经跑出去老远。   这才对嘛,世上哪有真心喜欢上学的孩子?   玖茴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小院,见隔壁院子烛火还亮着,就知道祉猷还没睡。她跳过篱笆,在门上敲了敲:“祉猷,你睡着没有?”   房门打开,祉猷侧过身:“进来说。”   “明日我去逛桃林城,你要同我一起去么?”玖茴把师父给的术法书掏出来放到桌上:“接下来半个月不用去长老们那边上学,这几本术法书是师父给的,让我们照着慢慢修炼。”   “明日?”   “嗯,有什么问题么?”玖茴拿了桌上的水果吃。   “好。”祉猷点头:“我陪你去。”   被变成钗的白奇在心里默默摇头,小妖女的这位同门还是太年轻,不知道陪女子逛街有多可怕。   “那我明天早上来叫你。”玖茴术法书全塞给祉猷:“这些书你先拿去看,看完了再给我。”   说完,也不管祉猷答不答应,揣了几个他的灵果在袖子就走。   等玖茴走了,祉猷把泛黄破旧的术法书整齐放好,随意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开第一页。   九天破魂剑法?   这不是……九天宗的剑术?   他继续往后翻,九天断魂法、破岳神剑术、九元归一术……   望舒阁的师祖们是去九天宗当过细作吗?竟然如此了解九天宗的各种剑法与术法。   翻开下一本,里面终于不是九天宗的术法了,因为里面记录的是其他宗门术法。   合上破旧的书籍,祉猷悟了。   难怪望舒阁传承两千多年,都没培养出什么厉害的弟子,原来历代弟子爱好不是修炼,而是是薅别人家的东西。金银珠宝、术法丹方、灵石法宝,只有别人不舍得给的,没有他们不敢薅的。   这哪里是什么术法书,分明是两千多年以来,历代弟子的心血。   玖茴回到房间,取下发钗恢复白奇与林鸱鸟真身:“你们可以暂时住在望舒阁,但切记不可伤害我的同门,也不要伤害无辜,只要你们起了这种心思,身上的禁制就会催动,到时候会是什么后果……”   白奇与林鸱鸟齐齐打了个寒颤,缩在角落挤作一团。   仗着与玖茴认识得早,白奇谄媚地摇着尾巴开口:“您放心,我们怎么敢伤害您的同门。我只是担心您的同门发现我们不对劲,给您惹来麻烦。”   “你以为我师父没有发现你们?”玖茴打了个哈欠:“放心吧,我们宗门湖里有上千岁的玳瑁龟,水塘里有刚学会说话的金蟾蜍精,还有几个开了灵智的小妖怪,多你们两个不算多。”   “你们宗门这么不挑,连蟾蜍都能拿来当坐骑?”白奇十分震惊。   “谁让你们当坐骑了?”玖茴伸出指头把白奇戳翻在地,揉了几把它的毛肚皮:“我们望舒阁没有拿妖兽当坐骑的习惯。”   白奇心中疑虑更深,修真界的人向来厌恶敌视妖怪,哪有名门正派让这么多妖怪待宗门还不让它们当坐骑的?   这个望舒阁,它正经吗?   第二天一早,白奇大着胆子甩着尾巴在望舒阁众人面前晃悠了一圈,这些人得知它是小妖女带回来的以后,竟然连看都不多看它一眼了。   不是,你们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一只长得像虎又像穷奇的白猫在你们面前晃来晃去,你们都不怀疑的吗?!   心这么大,行事这么随意,你们算什么正道修士?!   白奇心情复杂地溜达到湖岸边,湖水中冒出一只巨大的玳瑁乌龟,它瞪大眼睛,还真有只本该在海里的玳瑁龟跑望舒阁来了?   “你就是玖茴带回来的小胖猫?”乌丞相甩了两条鱼到岸上:“本丞相送你的,随便吃。”   白奇不吃生鱼,它把鱼踢回湖里:“你怎么知道我是玖茴带回来的?”   “整座岛都传遍了,只要是有灵智的小妖,都知道玖茴捡了只胖猫跟丑鸟回来。”见白奇不吃自己的鱼,乌丞相也不生气:“听说你要陪玖茴出门,吉祥阁的二喵让你帮他带王大狗家的肉包回来,别买错了,别人家的肉包他不爱吃。”   白奇想说,二喵是什么档次的小妖,也配让他虎大爷买肉包?但想着自己刚来望舒阁,不能得罪宗门的妖怪团体,于是爽快答应下来。   他是要成大事的虎,这点委屈受得了。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这座岛所有妖怪的老大!   身负为未来小弟买肉包的大任,白奇主动向玖茴提出,要陪她一起去桃林城。   “哟,你居然没趁机逃跑?”玖茴把白奇拎到飞剑上放好:“我还以为你昨晚趁着我睡着,已经偷偷溜走了。”   白奇偷偷瞥了眼与玖茴同行的祉猷,见他对自己的存在没有半点反应,才开口:“你帮我逃出九天宗,就是恩人,我白奇不是知恩不报的白眼狼,这段时间暂时就待在你身边,由你差遣。”   “是吗?”玖茴轻笑出声,没有拆穿它想留在望舒阁蹭吃蹭喝的真相:“行吧,我带你跟林鸱去桃林城。”   林鸱老老实实趴在剑上,没敢吭声。但是想到玖茴会到桃林城,帮它找到骗它银子的“铁口神算”,它又有点激动!   他一个刚学会化形没几年的小妖,在人间界赚点银子可难了。   “祉猷,你都不好奇的?”两人并肩御剑飞在空中,玖茴见祉猷一句都没有多问,主动把白奇拎起来:“你看这猫。”   祉猷盯着猫看了两眼,以为玖茴是想自己夸猫两句:“养得挺好,毛多肉肥。”   “倒也不用什么都夸。”玖茴揉着猫猫头:“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好奇我身边多了一只猫?”   “我知道。”祉猷幽幽道:“你独自跟秋华出去赏月,没有叫我陪同的那天晚上,它就躲在你房间里。”   “后来不是带上你一块了?”玖茴把白奇放下:“我也不是故意想瞒你。”   只是九天宗人多眼杂,她也不能暴露白奇的存在。   “我去找你,你才带上我。”祉猷一板一眼解释:“如果我不去找你,你就不会带上我,对不对?”   这就是故意隐瞒。   玖茴回过味来,他们俩说的压根就不是一件事。   “对不起。”祉猷撇开脸,落寞地看向翻滚的云层:“我一直独居山中,不曾交过朋友,更不懂如何与人相处。我没有见过山河有多壮阔,更不如步庭见识高深,你本就不用事事与我一起,是我不该这么问。”   “这,这……”玖茴见祉猷落寞伤神,连忙开口安慰:“步仙尊虽然长得好看又见识,但他是个老菜梆子,怎么配与你相提并论?你长得比步仙尊还好看,还跟我是同门,那亲疏远近关系能一样么?”   “真的?”祉猷看着玖茴,清澈干净的眼睛明亮极了,仿佛云层中透出来的阳光,全都进了他的眼底。   “真的!”玖茴重重的,万分肯定地点头。   祉猷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笑容。他几乎很少笑,此刻仅仅露出点点笑意,就足以动人心,就连半束在他身后的发丝,似乎都洋溢着他的愉悦。   白奇摇了摇尾巴,把头埋在肚子上。   真是愚蠢的人类,小妖女的话怎么能轻易相信呢?她可是今天说最喜欢龙大爷,明天说最喜欢焦婶婶,后日又说最喜欢刘大叔的小骗子。   “桃林城到了。”玖茴从祉猷笑颜中回神,降下飞剑前,她扭头对祉猷承诺:“以后会叫上你。”   听到这句话,祉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千里之外的扶光殿,仍如往日积雪不化。   寂静冷清的内室中,一粒玉珠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整齐排列的傀儡人偶,齐齐扭着僵硬的脑袋,看向唯一发出声响的东西。   “断了。”傀儡发出没有感情的声音:“仙君手珠断了。”   “仙君入定,不可扰。”   傀儡们把脑袋扭了回去。   玉珠滚入积雪中,很快就被飘落的雪埋葬。   作者有话要说:   望舒阁祖宗们:我们不是薅羊毛,我们是在为后辈攒家底儿~   无辜祉猷:鱼是我不小心才撞倒的,桌子可以为我作证。   白奇:这个望舒阁,正经吗?   小可怜祉猷:都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够好~ 第26章 熟人   “你确定那个铁口神算在这里摆摊?”玖茴陪着林鸱在它被骗的地方找了两圈,也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铁口神算。   林鸱肯定地点头:“我遇见他的那天,他就在这里。”   “姑娘,请问您找谁?”旁边补衣摊的妇人见玖茴与祉猷带着一猫一鸟来来回回走了两遍,热心地开口:“你若要找人,问我准没错。我在这里摆了十多年的补衣摊,十街八巷都熟悉得很。”   “婶婶,我听人说附近有个算命特别厉害的铁口神算,他今天怎么没在?”玖茴蹲到摊前,顺手帮妇人整理摊上的衣服。   “你说的是歪嘴刘?”妇人看了眼玖茴,又打量了眼跟在她身后的祉猷,摆摆手小声说:“小姑娘,婶子跟你说句实话,这歪嘴刘平日里游手好闲招摇撞骗,压根不会算命。你跟这位郎君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哪里用得着算命。”   “原来如此,幸好婶婶告诉我真相,不然我就要被骗了。”玖茴手脚灵活,很快就帮摊上的衣服整理好:“多谢婶婶。”   “不客气,不客气。”妇人笑得一脸高兴,深觉自己又做了一件善事。   等玖茴走到角落处,林鸱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   “骗子,真的是骗子……”它绿豆似的眼里全是泪,身上的羽毛都失去了光泽:“我的银子,我白的银子。”   “你不关心你那个在狱中关了三年的老大,就只知道心疼银子?”白奇甩着尾巴抽了林鸱两下,以后他当了老大,肯定不收这种愚蠢又不忠心的小弟。   “老大关在镇妖狱不会死,但我银子没了就真的是没了。”林鸱振振有词地反驳:“你知道银子有多难赚吗?”   眼见一猫一鸟快要吵起来,玖茴皱眉:“再吵下去,等别人发现你们能说人话,招来其他大宗门的弟子,我可不会管你们。”   白奇与林鸱立刻安静下来,白奇甚至还喵喵叫了几声,假装自己是只正常又普通的猫。   “走吧,带你们去买肉包子。”玖茴对它们的识趣很满意,她跟祉猷拐了几条街,才找到二喵想吃的那家肉包子摊。   肉包摊生意很好,支在街边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玖茴付帐时,听到几个食客正在跟一个中年男人说笑。   “歪嘴刘,前两日你才被人打了一顿,今天又出来骗人了?”   “人家小姑娘好好的,他非说人家克这个克那个,被打死都活该。”   歪嘴刘?   玖茴打量了一眼中年男人,他身材干瘦,皮肤暗黄,胡子与头发都乱糟糟的,看上去应该有几日没有打理,右腿上缠着泛黄的布条,看上去邋遢极了。   他一边啃肉包,一边骂骂咧咧回嘴:“小姑娘无兄无弟,不是克人的命是什么?”   “啾啾啾!”林鸱鸟疯狂大叫,扑扇着翅膀恨不能抓中年男人的脸,就是这个骗子,就是他骗了我二百两!   “铁口神算刘先生?”玖茴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坐下:“听说你算命了得,要不要帮我算一卦?”   “姑娘,这人就是个骗子,你可别信他的胡话。”有食客担心玖茴被骗,开口劝告:“你如果实在想算命,去找东街角的王老头,他收的钱少。”   “谢谢诸位,我今日来找刘先生,是为了一件旧事。”玖茴朝众人拱手道谢:“前些日子,刘先生为我家中一位后辈算命。后辈给了先生二百两银子,刘先生赠了他一片羽毛,不知先生可还记得?”   “二百两?!”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骗了这么多银子,难怪人家找上门来。   “歪嘴刘,你真是丧了良心,竟然敢骗人这么多钱。”一位长得人高马大的食客站起来揪住歪嘴刘:“有洒家在这里看着,他瘸着一条腿跑不掉,姑娘你赶紧去上报城主府,让城主府把他抓起来。”   “对对对,快去上报城主府。”大家都回过神来,纷纷帮玖茴出主意:“也不知这二百两能不能找回来?”   “你不要冤枉人,我老刘虽然爱骗点钱,但绝对不可能骗到二百两。”歪嘴刘奋力挣扎,“有本事你把你的家族后辈叫出来。”   “啾啾啾!”林鸱鸟振翅飞向天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人家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不会骗人。”食客们哪会相信歪嘴刘的狡辩,七手八脚把他按住,一个年轻小伙子红着脸走到玖茴面前:“姑娘你别害怕,我已经让弟弟去报城主府了。”   “放开我,放开我。”歪嘴刘挣扎无果,急得脸红脖子粗:“就算城主府的人来了我也不怕,谁也不能冤枉我!”   “就是你拿了我二百两银子!”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挤进人群,他气得跳脚,把哪日哪地遇到的歪嘴刘说得清清楚楚:“当日还有别的人在场,你休想抵赖。”   林鸱是鸟妖,化作人形后的嗓门也大,尽管在场乱作一团,他的声音仍旧是人群中最洪亮的。   眼看林鸱挽着袖子就要跟歪嘴刘打起来,玖茴退到祉猷身边,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歪嘴刘,好像真的对这件事没有印象?”   对于普通人而言,二百两银子是笔巨大的数字,歪嘴刘骗了林鸱这么多钱,见到林鸱不该是这种反应。   “那天我患病,在家睡了整整一日,天快黑才醒来。”歪嘴刘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担心自己生了病,还去回春堂抓了药回来吃。   “回春堂的伙计肯定还记得我,我去看病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你傍晚去抓药,又不耽搁你白天出去骗人。”有与歪嘴刘相熟的人拆穿了他的谎话:“那天早上我分明见过你,你手里拿着算命幡,一门心思想着去骗钱,连我向你打招呼都没理会。”   “大少主来了!”   “见过大少主!”   见老百姓对陶相仪的到来那么信任与欢迎,玖茴就知道陶家在桃林城很受推崇。难怪陶二在大街上发疯,都没人揍他,原来全靠他爹他大兄的面子。   陶相仪没想到玖茴与祉猷会在此处,下马向两人行礼:“不知二位进城,所为何事?”   玖茴笑指着被食客们拦开的林鸱与歪嘴刘,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此事内里恐有些蹊跷,我们陪你去城主府衙走一趟。”   城卫把歪嘴刘押走,陶相仪见玖茴还在包子摊,便站在旁边等她。   “诸位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却愿鼎力相助,小女子在此谢过大家。”玖茴掏出几粒碎银子交给包子铺老板,帮众人付了包子钱:“新年在即,祝大家新年平安,来年吉祥。”   包子没有大价钱,大家都笑着接受了玖茴的请客,还学着玖茴的样子拱手回礼:“大家都吉祥,都吉祥。”   陶相仪静静看着这一幕,心头隐隐生出几分触动。这些年他帮着父亲镇守桃林城,接触过不少仙修,但他从未见过像玖茴这般完美融入普通人的仙修。   这些凡人跟玖茴笑谈的凡人并不知道,他们帮助的是并不需要他们帮忙的仙修。所以玖茴向他们道谢时,他们会快乐满足,而不是惶恐与不安。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于高高在上的仙修而言,又是那么的不平常。   城主府办事很利落,很快就查到事发当天确实有很多人看见歪嘴刘摆摊算命,城卫还在歪嘴刘家的床脚下发现了一个荷包,里面刚好装着二百两银子。   “少城主,小的真不知道这银子从何而来。”歪嘴刘茫然无措,为何那么多人都在那日见过他,可他分明一直昏睡到傍晚。   难道,难道是闹鬼……   “少城主,小人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一定是闹鬼,对,是闹鬼了!”歪嘴刘惊恐地看向四周,害怕突然冒出冤魂来找他索命。   这个鬼是谁?   是一年前因为他算命而跳河的老太婆,还是被他骗走钱后病死的老寡妇?   还是她们都变成鬼来报复他了?   “玖茴仙子,祉猷仙长,依二位看……”陶相仪见歪嘴刘吓得尿了裤子,摆手让人把他拉到一边。   “难道是夺舍?”林鸱见歪嘴刘吓得几欲癫狂,有些怀疑给他算命的人究竟是不是歪嘴刘。   “不是夺舍。”玖茴从纳戒中取出三炷香点燃,香凌空飞起围着歪嘴刘绕了三圈,燃起的烟仿佛害怕靠近他的身体,纷纷往四周飘散。   绕到第四圈的时候,三炷香突然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此香名为请神香,以建木为引,燃此香能通晓天地,鉴三魂七魄。”玖茴弯腰捡起断掉的香:“若被夺舍过的人,烟会以七窍入脑。若未被夺舍,烟以直线上青天。”   “建木?”林鸱舌头都在打结:“建木不是早就枯死断裂了?”   “嗯,所以这是村中长辈留下来的传家宝。”玖茴特意强调:“用一点就会少一点。”   “请问玖茴仙子,这种烟往四周散逃又是何意?”陶相仪不了解建木,也识趣不问此事:“既不是被夺舍,也不是未被夺舍,还会有什么可能?”   玖茴抬头凝视天空,半晌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雪了。   几个人在城主府待了一个时辰,林鸱寻回了它的二百两,歪嘴刘因为多次骗人,又间接害死无辜的老人与寡居妇女,被押进了城主府大牢,择日再审判。   陶相仪想留他们用饭,但玖茴还想着带祉猷逛街,于是辞别了城主府衙。   走出城主府衙不久,天就下起了小雪。   “下雪啦。”   “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好收成。”   玖茴停下脚步,仰头看飘下来的雪。细碎的雪像被风裹挟着飞舞的柳絮,她眨了眨眼,把睫毛上的雪抖落:“下雪了呀。”   路边小孩因为初雪的来临,兴奋得蹦蹦跳跳,调皮的孩子伸出舌头去尝雪的味道。担心小孩冻着的大人吼骂着让他们回屋,但也没忘记仰头看两眼飘飞的细雪,然后给小孩套上一件厚厚的衣。   雪越下越大,很快玖茴与祉猷的头发上就积了薄薄一层雪。被路人的喜悦感染,玖茴买了两串红通通的山楂球,分给祉猷一串:“下雪天吃甜滋滋的东西心情会好,尝尝。”   “没有心情不好。”祉猷接过山楂球尝了一口,很酸,酸得他俊俏的脸都有了一丝丝变化。   他只是厌烦漫天的白雪。   “好酸!”玖茴被山楂球酸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块:“这个一点都不甜。”   扭头见祉猷已经在吃第三颗,她伸手夺了过来:“你被酸得眉毛都皱成了波纹,别吃了。”   祉猷舔了舔唇角的霜:“也不是很酸。”   “但也不够甜。”玖茴把山楂球收了起来:“会让你觉得难受的事,就不要去做。”   “走。”玖茴拉起他宽大的袖子:“前面有卖球的,我带你去尝尝。”   “老板,球可不可以给我们浇一点汁。”   “谢谢老板,祝老板发大财呀。”   “老板,来两个桃糕,我要刚出锅的。”   “老板家的油饼真好吃,除夕您还来吗?”   “是啊是啊,我刚搬来桃林城不久,家里管得严,平日很少出门呢。”   白奇迈着四条小胖腿,艰难地跟在两人身后。雪越下越大,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他看着边吃边跟小摊主扯家常的小妖女,嗤了一声。   这些凡人一口一个“姑娘”叫得欢,如果知道她是妖怪,还不得被吓死?   “老板,帮我煮两碗醪糟汤圆。”玖茴拉着祉猷在一个卖汤圆的小摊坐下:“祉猷,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祉猷愣愣摇头:“我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跟人逛过街,也不知道人世间有什么吃食。   “那就一碗芝麻馅儿,一碗生馅儿。”玖茴拍去肩膀上的雪:“等会我把我的分你一半,你两样都尝尝。”   “请姑娘郎君稍等片刻,很快就好。”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与其他人相比,她穿的衣服有些单薄,不过动作很麻利,很快就煮了两碗汤圆出来。   “先尝尝我这个,喜不喜欢?”玖茴把自己碗里的汤圆分给祉猷,等着他动口。   祉猷用勺子舀起玖茴给的汤圆,轻轻咬了一口。汤圆破开,流出滚烫的馅儿,馅儿很甜很香。   “是不是很好吃?”玖茴笑眯眯看他。   祉猷点头。   “你可能不喜欢雪,但可以尝试着喜欢雪天的美食。”玖茴又分了一个汤圆到祉猷碗里:“修真路漫漫,开心与不开心的事都有可能发生,要努力让自己快活一点。”   朦胧的热气化作白雾在空中盘旋,祉猷垂下眼睑:“嗯。”   等小雪变作了鹅毛大雪,玖茴看了眼忙碌的摊主,摊主的裙摆下方露出一点毛绒绒的尾巴尖。   “老板,结账。”一个大汉站起身,挡在了摊主面前,刚好遮挡住玖茴的视线。   “宋老板,你昨天送我的药效果很好,我夜里用了一次,今天起床腰就不疼了。”大汉付了账,高声道:“雪这么大,你孤身一人在外面摆摊不安全,万一有人找你麻烦怎么办,快收摊回去吧。”   “对对对,快点收摊回去。”一位大婶走过来,把宋老板挡得更加严实:“现在赶紧走,摊子我帮你收。”   “老板,你做的汤圆很好吃,我们下次还来。”玖茴收回视线笑了笑,她放下碎银子:“天冷了,你早点回家。”   等玖茴与祉猷离开,帮着收摊的大婶与大汉才偷偷松口气,刚才那位姑娘应该是没有发现?   回去的路上,白奇观察着玖茴的脸色,见没有异色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放过那只松鼠妖?”   “她身上有功德之气,是只善妖。连知道她真身的凡人,都在拼命为她掩饰,我为何要对付她?”玖茴伸手接住飘落的大雪:“歪嘴刘是人,她是妖,但他们之间谁更可恶?”   “要我说,那两个凡人的胆子真大,竟然敢包庇妖。”想起自己被人类害怕追赶的辛酸过去,白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们望舒阁行事不对劲,连带你们庇佑的城池百姓都不对劲。”   这只松鼠妖修为低微,根本控制不好身上的妖气,他不相信望舒阁从未发现过。   “你怎知是我们不对劲,而不是外面……”玖茴话音一顿,看向前方疾驰而来的流光,拉着祉猷侧身避开。她取下身上的披帛,披帛灵活如蛟龙,狠狠抽在离去的流光上。   “哎哟。”流光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痛呼,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又是你!高空飚剑,飞这么快,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玖茴松开祉猷,双手叉腰:“大过年的,别逼我扇你。”   祉猷看着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玖茴,缓缓低下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被摔得鼻青脸肿的神极门掌派大弟子躺在雪地上,他望着踩在飞剑上的玖茴,绝望地伸手捂住腰间的荷包。   他是真没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掌派大弟子:没有了,真的一枚灵石都没有了。   祉猷:(* ̄︶ ̄),(#^.^#),^_^   小韭菜:大过年的,打就打了。 第27章 雪   等等……   此地荒郊野岭,只有玖茴与祉猷两个小宗门弟子,就算他逃走甚至教训两人一顿,也不会有大能站出来替他们撑腰。   想到这,他顿时恶从胆边生,召出本命剑:“小小的黄毛丫头,也敢如此嚣张。这里可不是九天宗的地界,没人能护住你。”   “哦?”玖茴笑眯眯问:“你想干什么?”   祉猷欲往前,玖茴轻轻扬手阻拦:“交给我来处理。”   “当然是要你把拿了我的东西,全部还回来。”他能成为神极门掌派大弟子,靠的可不是讨好师父,而是有真本事。   “你这是想抢我东西?”玖茴召回披帛,艳丽如火的披帛挂在她的臂间在雪风中飞舞,笑容一点点淡下来:“我也不想动手的,可你不愿意放过我们,我也没有办法。”   白奇把脑袋埋了起来,曾经被打断的那条腿,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疼。   “少说废话,我不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动手。”掌派弟子傲慢地冷笑:“把你的本命法器拿出来。”   把披帛在手臂上多缠绕了两圈,玖茴展颜一笑:“说了扇你就扇你,怎么能拿武器欺负人。”   话音一落,她双手掐诀,空中的飞雪忽然全部停止,掌派弟子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他横剑挡在丹田处:“你究竟何等修为?!”   “你猜?!”玖茴笑眯眯地歪头,端得是天真无邪,善良无害。可是下一瞬,凝滞的雪皆化为利刃,气势汹汹朝掌派弟子袭去。   “破!”掌派弟子灵气化界,艰难挡住这一击,抬头就见玖茴闪身到了他跟前,他心头大惧,她何时靠近他的,他竟然连一点气息都没感觉到。   啪!   一个大嘴巴子扇在他的脸上,掌派弟子飞出去的瞬间,仿佛看到早已经逝去的祖母向他伸出了手。   “嘶~”白奇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后腿:“蠢货啊蠢货,你说你招惹她干什么?”   掌派弟子狠狠摔在地上,仰面看着飘雪的天空,脑瓜子嗡嗡作响。   “还活着吧?”玖茴缓缓走到他身边,弯腰与他四目相对,笑容温柔:“此处荒郊野岭,又无他人相助,我便是葬身此处也无人察觉。你如此凶恶,真是吓坏了我们,我出手反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呕!”掌派弟子撑着手勉强坐起身,呕出几大口血。不知是不是伤到了内脏,吐出的血里竟然还夹杂着一片其他东西。   “请仙子饶命。”掌派弟子顾不上这些,翻过身跪在了地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子,请仙子饶命。”   “并非在下故意冒犯,只是近几日在下身体有些异样,常常控制不住身体里的灵力。”事关性命,掌派大弟子向来懂得能屈能伸:“今日在下本是领师命拜访问星门长老,谁知突然灵台紊乱,才让飞剑失了控……”   他话音未落,见自己方才吐出来的血,竟然化作烈火燃烧起来,吓得往旁边一滚,脸色煞白。   吐血化焰,难道他的身体被什么妖魔寄生了?!   玖茴往旁边退了一步,离燃烧的焰火远了一些。   掌派弟子趁机就想爬起来逃命,空中飞扬的雪再次化作利刃,寒气凛冽地指着他。   他顿时噗通一声跪下,动作干脆又利落,内心毫无半点挣扎。   焰火燃尽后,一片绯红的羽毛化作流光欲遁走,却被半空中的祉猷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羽毛在他指尖疯狂扭动,炙热的火焰燃烧起来,企图借此让祉猷松手。   然而祉猷仿佛不知道痛一般,尽管火焰把整只手掌烤得通红,他也没有皱半点眉头。   随着最后一丝火焰燃尽,红羽最终无力挣扎,在他指尖化作一片黯淡无光的普通红色羽毛。   “手疼不疼?!”玖茴抛下披帛把掌派弟子捆得严严实实,飞身来到祉猷面前:“这可不是普通的羽毛,你怎么能用手去拿!”   “松手它会趁机逃走。”祉猷把羽毛放到玖茴掌心:“没关系,我体质特殊,不会感到疼。”   “就算它逃了,我也能把它追回来!”玖茴把羽毛随手扔进纳戒,看着祉猷被烧得通红起泡的手掌,取出一瓶伤药,把药水滴在祉猷掌心:“就算真的不会感到疼,也不代表可以随便受伤。”   “世上哪有不怕受伤的人?”玖茴等祉猷的手恢复如初后,把伤药递给他:“这瓶伤药送给你,一滴就能肉白骨,省着点用。”   瓶身还带着些许玖茴掌心的温度,祉猷握住瓶身的手一点点用力,把它牢牢拽住:“不会疼,也不会死,药会浪费。”   “早上用了饭,中午还会饿,不如别吃了?”玖茴伸出食指,狠狠戳了几下祉猷的额头:“幸好你拜入的是咱们望舒阁,若是去了大宗门可怎么办?你不怕疼,有危险他们可能会让你第一个冲上去。你觉得浪费药,他们就有可能克扣你的伤药。次数多了,他们便会觉得,一切都是你理所应当的,但凡你哪次开口拒绝,就是你不懂事,不为大局着想。”   祉猷脑袋被戳得往后仰,仍老老实实任由玖茴戳来戳去。   “啧。”玖茴看着他被戳红的额头,蜷起手指,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今天回去以后,你要好好想想,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   被绑得死死躺在地上的掌派弟子,在心中无声呐喊,有没有人管管我?再不管,我的脸都要被雪埋起来了!   “喵。”一只猫跳到他身上,帮他拍去眼睛与口鼻间的雪,然后坐在他脑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尾巴。   掌派弟子感动地看了它好几眼,这只猫比两个人善良温柔多了。   这个玖茴究竟是何等修为,他在她面前,竟毫无一战之力。即便他最近几日灵台紊乱,也不该力弱至此。   “留你一条命一万灵石,你高空飚剑让我们受到惊吓需付五千灵石,还有你意图抢劫也要赔我五千灵石。”玖茴再次回到掌派弟子身边,一把拎起他脑袋边的猫抱进怀里:“我的猫替你擦雪,收你一千灵石。总计两万一千灵石,你若是愿意赔我,就眨眨眼。”   掌派弟子瞪大眼睛,两万多灵石?他想开口拒绝,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不知何时被玖茴用术法禁了言。   他瞪向玖茴,你怎么不去抢!   “你不愿意?”玖茴故作烦恼地叹气:“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嘛,看来只能挖个坑把你埋了。”   她扬手用冰雪凝结成一把剑,随手把剑扔到旁边的空地上,空地轰隆隆崩裂开,刚好形成一个埋人的深坑。   “此处荒郊野岭,又无其他人经过,你被埋在这里会不会很孤单?”玖茴摇头:“啧啧啧,真可怜。”   掌派弟子疯狂眨眼睛,眼皮眨得抽搐不止。   “你又不想被埋了?知不知道挖坑有多累,虽然你不想用这个坑,辛苦费还是要给的。”玖茴把白奇放下:“我天生良善,干脆给你凑个整,你赔我三万灵石便罢了,你有没有意见?”   掌派弟子心情沉重地眨了眨眼,眼里缓缓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   “瞧瞧仙友你,都高兴得流眼泪了。”玖茴收回披帛,给披帛使了清洁术后,才重新挂回臂间。   她把手往掌派弟子面前一递:“给灵石吧。”   掌派弟子颤抖着手取下荷包,掏空整个荷包也只有七千多灵石,他见玖茴脸上的笑越来越淡,赶紧把束发的玉冠与腰间的玉佩都解了下来。   玖茴仍旧没有收回手。   他咬了咬牙,最后把食指上扳指取了下来,依依不舍地放到了玖茴掌心。   这是母亲逝前赠给他的,她很努力地活到了九十岁,只为了能多陪他几年,逝前把这枚扳指给了他。   “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此刻把这枚扳指送出去,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他是神极门高高在上的掌派大弟子,是凡人敬仰敬畏的仙长,是小宗门点头哈腰讨好的对象,他早已经忘记母亲对他唯一的期望仅仅是“好好的”。   即使是生死之际,也要靠着母亲留下的扳指,祈求对方能饶自己一命。   叮。   扳指落到玖茴掌心,与他的玉冠碰触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一刻,他突然捂着眼埋进雪堆嚎啕大哭,甚至顾不得玖茴与祉猷会怎么看他。   玖茴静静看着他蜷缩在雪地里的狼狈模样,取出扳指放到掌派大弟子身边:“这枚扳指上,有亲人庇佑的福气。”   “以前被你欺负过的人,可能也是别人的心头宝,他们无力反抗,不代表他们活该被你欺压。”玖茴后退两步:“以后再想欺负人时,就看看这枚扳指。”   她挥手填平用冰剑震出的深坑,朝还在雪地上舔爪子的白奇招手:“胖猫,走了。”   “等等。”掌派大弟子把扳指紧紧握在手心:“我叫垣涡,今日欠你一万灵石。”   玖茴回头看他,轻笑一声:“我记下了。”   她仅仅瞥了他一眼,但垣涡却觉得,这仿佛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把扳指小心翼翼戴回指尖,垣涡召回掉在雪地里的本命剑,摸了摸肿起来的半边脸,愣愣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回到望舒阁,白奇带着肉包去找那只叫二喵的挑嘴猫。玖茴把红羽举到林鸱面前:“这枚羽毛,就是歪嘴刘给你的那一枚?”   “大小有点像,但我扔掉的羽毛没有这么红。”林鸱不敢肯定。   “它在垣涡身体里吸收了几日的灵气与生机,颜色自然有些不同。”玖茴越看越觉得这枚羽毛不普通,她扭头看祉猷:“你觉得这是什么鸟的毛?”   “传闻凤凰能浴血重生,但凤凰已经绝迹万年,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凤羽。”祉猷取来纸笔,画出曾在古籍中见过的凤羽图。   “祉猷,你竟然还会作画?”玖茴见祉猷仅仅几笔,便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手:“你这手是怎么长的,可真灵活。”   “平日无事,就随便画几笔。”祉猷并不是特别喜欢作画:“你看可有相似之处?”   “嗯……”玖茴把羽毛与画对比了许久,最后把画递到林鸱面前:“你是鸟,你来看看,画上的羽毛与这红羽相似吗?”   林鸱沉默了,它挪着鸟爪往旁边躲了躲:“仙子,您与祉猷仙长能分辨人类的头发有什么差别吗?”   “人类头发细,鸟类羽毛差别这么大,能相提并论?”玖茴摆手:“算了,你还是找白奇玩去吧。”   林鸱赶紧扑扇着翅膀飞走,屋内只剩下玖茴与祉猷,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一段记载,建木是大地通往神界的天梯,若燃建木香,其烟四散而消,是有神降。”   “嘘。”玖茴连忙捂住祉猷的嘴:“修真界几千年无人飞升,这些仙修各个发了疯似的想要证明有什么上神大仙,你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记载。”   “什么上神历劫诅咒,都是胡言乱语。”玖茴松开手,走到窗户边,抬头看了眼乌云翻滚,仿若要裂开般的天空:“上神德高望重,与天地齐寿,怎会如流言那般,只是来凡间历劫艰难了些,便要报复天下苍生呢?分明就是凡夫俗子对上神的不敬与嫉妒,我一星半点都不信!”   翻滚的乌云渐渐平息,雪落在盛放的朵上,景致格外美丽。   玖茴关上窗,扭头看祉猷:“今天这么大的雪,是不是应该吃暖锅?”   “暖锅?”祉猷问:“是美食录里,可以煮很多食物的锅?”   “对,叫上师父与长老,还要有各位师姐师兄在一起,人多才热闹。”玖茴拉着祉猷的袖子往外走:“走走走,为了庆祝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吃暖锅!”   祉猷被玖茴拉出房门,他仰头看向无尽的苍穹,雪扑面而来。   吃暖锅的提议,得到了整个望舒阁的赞同。尽管大家都有修为在身,并不惧怕寒冷,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雪地里架起桌子椅子,围着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锅子坐下来。   傀儡们端上了肉与菜,大家夹着肉齐刷刷下锅,徒留祉猷愣愣地看着空盘子发呆。   刚才……发生了什么?   “赶紧吃。”一片烫好的牛肉落入他的碗里,是玖茴见他可怜,特意分给他的:“知道吃暖锅的诀窍是什么吗?”   祉猷缓缓摇头。   “就是要手快!”等傀儡端上第二盘肉,玖茴甩开膀子,先玉镜一步夹走最大的一片。   “你这个不肖之徒!”玉镜只能抢第二片:“连师父的肉都抢?!”   “暖锅面前无师徒,当年你抢师父羊肉时亲口说的话,怎么现在就忘了?”常长老毫不留情拆穿玉镜:“师姐你可要点脸吧。”   暖锅里的热汤沸腾翻滚,众人的筷子翻飞,祉猷终于在第三盘肉也被抢光后,领悟到吃暖锅的真谛,那就是——抢。   等第四盘肉被端上桌,他以最快的速度,夹走了整盘的肉。   众人伸出的筷子齐齐停住,几位长老用谴责的目光看向玉镜。   “掌门师姐,你怎么教的徒弟,谁教他这么抢菜的?!”   “一筷子一片肉,这是我们望舒阁的规矩,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孩子刚进师门几个月,不懂也正常。刚才那几盘,人家一筷子都没动,你们怎么不闹?”玉镜给祉猷使了一个眼神,好徒弟,你下次再这么干,师父就要被群殴了。   玖茴分走祉猷筷子上一半的肉,把肉烫进锅里。   “玖茴师妹,你不讲食德!”早就防备玖茴小动作的落烟立刻去抢,顿时满锅的油汤四溅,就连祉猷的脸颊上,也溅上了两点油。   等他回过神,自己筷子上已经什么都没剩下,只留下几粒刚飘下来的雪粒子。   天色渐渐暗淡,悬挂在枝头的灯笼亮起。锅里在咕噜噜冒着泡,桌上的肉还没吃完,但谁也不想再动筷。   祉猷慢悠悠夹起烫好的肉,放进碗里裹上调好的调料,才吃进口中。   雪纷纷扬扬,他呼出一口热气,抬头看着望舒阁众人的笑颜。   黝黑的眼眸,也被暖锅染上了点点暖意。   原来雪地的暖锅,是这样的……暖和与热闹。   “多吃点,多吃点。”玉镜把锅里其他烫好的菜,全都夹进祉猷碗里:“吃不完就浪费了。”   玖茴揉着吃撑的肚子,同情地看了祉猷一眼,暖锅吃到最后,总要有一个人负责这些吃不下的肉与菜。   只要吃了第一次,以后就会有无数次。   祉猷这个傻孩子,没看出大家这会看他的眼神格外和蔼?   桌子旁边,猫猫狗狗鸟儿乌龟围了一圈,各自守着自己的盘子吃着烫好的肉,喵喵汪汪啾啾叫个不停。   玖茴放下筷子,溜到旁边捏起雪球。   啪嗒,一个雪球落在她的头顶,玖茴回头,没想到竟然是平日最温柔的汐沅师姐偷袭她。   她立刻还击,不一会空中就满是飞来飞去的雪球,连躲在旁边打瞌睡的乌丞相,都挨了几个大雪球。   “祉猷,祉猷!”玖茴被砸得满身是雪,趴在雪里边笑边喊帮手:“你别吃了,快来帮忙!”   祉猷放下筷子,就要去帮玖茴,被玉镜一把拦住:“别急别急,还有两片肉。玖茴那孩子皮实得很,几团雪砸不坏她。”   谁知祉猷跑得更快,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玖茴面前,把她从雪里拉出来,还用后背帮她挡住飞过来的雪球。   玉镜笑着摇头,自己把两片肉塞进嘴里,跟其他几位长老坐在一起,边喝茶边看小辈们打闹。直到雪球砸在了他们几位长辈的身上,现场彻底乱作了一团。   “嗷嗷嗷啊,老子是白猫,不是白雪球,你大爷的眼瞎呀!别扔!”   “汪汪汪呜,不要打狗!”   一场雪仗闹到大半夜,大家终于偃旗息鼓,挪着慢吞吞的步伐往自己院子走。   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玖茴与祉猷并肩走在一起,看着祉猷眉毛头发都染上了雪霜,忍不住笑出声。   祉猷不明白她笑什么,只能疑惑地看她。   “今晚开心吗?”玖茴笑盈盈看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倒退着走。   祉猷一把抓住倒退着走,差点撞到树的玖茴,帮她轻轻拍去身上的雪。   他好像有一点点不那么厌恶雪了。   九天宗上,步庭提着琉璃灯走出殿门,他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走到水潭边。   水潭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他放下手中的灯盏,把一粒暖珠投进潭中。冰雪化去,冻僵的鱼儿渐渐恢复活力,在水中徐徐游动起来。   “师父。”南砜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在步庭耳边小声道:“青岚门宗主自回到宗门后,就一直闭关修炼,未见任何人。”   “神极门掌派弟子如何了?”步庭把鱼食投入水潭:“一个时辰前镇星楼传来消息,说他今日会命丧黄泉,神极门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他平安回了宗门。”南砜第一次怀疑镇星楼四位长老的能力:“师尊,镇星楼的四位长老,预言真的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没有人能抢我的东西,老虎也不行!   掌派弟子:我终于配拥有一个名字了?   望舒阁:谁说我们宗门不讲规矩的,我们规矩多得很!   祉猷:第一次吃暖锅,不懂规矩,大家多包涵~ 第28章 来信   “南砜,你在怀疑镇星楼?”步庭提起琉璃灯,灯火耀耀,照亮了南砜年轻的脸庞。   “徒儿不敢。”南砜对那位神极门掌派弟子有些印象,那日魔界混入师叔的合体期大典,他被玖茴拉进防护结界中,后来神极门掌派弟子为了能躲进结界,给了玖茴五千灵石。   在同一个狭小的结界中待过,自然与纯粹的陌生人不同,南砜甚至在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既然镇星楼四位长老预言到对方的命运,为何不想办法救下他?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怀疑。”步庭提起灯,走进八角亭中,南砜跟了过去。   “你可知镇星楼为何以镇为名,而不用观?”把琉璃灯放到桌上,步庭拂去玉桌上的积雪:“因为他们曾经以为,只要赶在预言来临前,改变镇压预言的发生,就不会再有厄运的发生。”   “难道这样做不对?”南砜更加不解。   风把雪吹进亭中,步庭面色如雪般苍白:“一个人往左走时,有人告诉他,往左边走会摔跤。于是他选择了右边的道路,谁知右边跑出一群豺狼虎豹,要了他的性命。”   “也许他死前无数次后悔,早知道会失去性命,不如摔断腿好。”步庭走到围栏边,看着池中的游鱼:“怎么选都可能出错,走哪条路都有可能招来厄运。无人知道,哪个选择会让自己付出更大的代价。”   “有重开时,人无回头路。”   雪落入潭中,但潭中有步庭扔下的暖珠,即使有再多的雪,都不会冻着这些懒洋洋的鱼。   “可是……”南砜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该说出口,但他还是说了:“前些日子四位长老预言镇妖狱倒塌,大妖会降世为祸人间,师父又为何去改变?”   “当选择左边会死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千万人,选右边只需要数人性命时,为师只会选择右边。”步庭语气冷淡:“对我而言,这不是选择,是唯一的路。”   南砜沉默下来,他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可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心里难受。   “难道就没有两全的选择?”他看着黑暗的天空:“为什么必须要有选择?”   步庭看着不甘的徒弟,开始回忆当年的自己,是否也这般不甘愤怒过?   “既然是选择,就有选择错误的时候。”南砜道:“也许往左会摔断腿,往右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说得对,可是镇星楼四位长老不愿赌,应该说不愿为了一个小小的神极门弟子去赌。”步庭闭上眼睛,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你要知道,有时候提前知道命运,或许并不是幸运,而是命运最残酷的惩罚。”   “垣涡没有如预言般命丧黄泉,是他做了正确的选择还是命运的惩罚?”南砜怔怔看着师父的背影:“没有人特意为他改变命运,他也不知道预言,可他活下来了。”   “或许,”步庭睁开眼,回头看他:“他运气好,恰好遇到了命运馈赠的一线生机。”   可他不相信,命运会对凡人如此大方。   “不行不行,我不要走这里!”玖茴把棋子抢回来,换了一个位置:“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只会耍赖。”   临近除夕,望舒阁上上下下都无心修行,宗门所有人都凑在正殿玩闹。   “跟你下棋真是头疼,什么战术计谋全不讲究,不下了不下了。”玉镜把棋子一扔,满脸嫌弃:“你哪是下棋,分明是棋子放哪全凭心意。”   “做人做事不就是讲究顺心而为?再说了,您是做师父的,让让徒弟怎么了?”玖茴笑嘻嘻把棋子收起来,她陪着笑脸凑到玉镜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明知道你比我厉害许多,我还跟你讲战术,那才是傻子呢。这局棋师父你放弃不下,放弃者为输,就等于是我赢了,对不对?”   “一哭二闹三耍赖,毁棋瞎闹让猫猫狗狗帮着捣乱,也算是谋略嘛。”其他长老坐在旁边喝茶起哄,莫长老指了指角落里不作声的祉猷:“你是没看见,这里还有个偷偷帮忙的。”   “我看不仅是祉猷,你们所有人都在帮忙。”玉镜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这棋下得实在是憋屈。   “人家玖茴才十八岁,你多大了?”常长老一边揽镜自照,一边慢悠悠开口:“咱们不帮十八岁的小姑娘,难道帮你这个活了六百多岁的老太太?”   “说谁老呢?”玉镜挽袖子起身,“老娘长得容月貌,皮相年华正好。我看你是头发掉得厉害,嫉妒我头发多,才胡言乱语。”   师姐弟二人追到殿外,打得昏天暗地,直到常长老被拍进雪堆里,玉镜才放下挽起的袖子,用脚尖踹了踹常长老:“下次再乱喊,拔秃你的头发。”   玖茴与祉猷拜入宗门那日的温柔与体贴,竟成了镜水月,仿若梦一场。   “小师妹,小师弟。”长河剥着橘子挤到玖茴与祉猷之间蹲下:“恭喜你们终于发现掌门师伯的真面目,你们是不知道,你们刚拜入宗门那天,我看着掌门师伯那温柔似水的笑容有多害怕。”   “师父对我一直都很温柔。”玖茴抢走长河手里一半橘子,吃了一口瞪大眼:“好甜,师兄你把剩下的一半都给我。”   “想也别想。”长河把剩下半个全塞自己嘴里。   “呕!”他捂着嘴吐出来,这么酸的橘子,甜在哪了?   “呸呸呸!”玖茴捏着没吃的橘子哈哈大笑,“师兄,你如果有同门情谊,把剩下半只橘子全给我,就不会被酸了。”   “我说错了,掌门师伯确实很温柔。”长河咬牙切齿擦着嘴巴:“皮成你这样,都没揍过你,师伯是温柔得过分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师伯对你们虽然凶悍了些,对玖茴可是有耐心得很。”莫长老看到自己徒弟吃瘪,拍着腿哈哈大笑:“她若是对玖茴不够温柔,早在她闹着悔棋,放猫来弄乱棋盘时,就该出手揍她了。”   “师父,你究竟是谁的师父?”长河酸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当着徒弟的面说人家师父,你活该被酸成这样。”莫长老笑眯眯道:“你也不想想,这橘子若真是甜,她哪会特意告诉你甜,只会伸手直接抢走。”   祉猷没有理会玖茴与长河的笑闹,他选了一个橘子慢慢剥掉皮,默默吃着。   长河口里酸得厉害,见祉猷连吃了两瓣橘子,朝他伸出手:“师弟,分我一半。”   祉猷把橘子拿远了些:“酸。”   “我不信,酸你能吃两瓣?”长河抢过橘子,塞进自己嘴里。   “呕!”   祉猷掏出手帕,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神情平静又无辜:“我早说过了,橘子酸。”   “嘻嘻。”玖茴用肩膀撞了撞祉猷的肩,用纳戒里取出一块:“干得漂亮,吃。”   “蠢材蠢材,同样的当能上两次。”莫长老看徒弟笑话看得很开心,“你这些年岁都活到狗肚子上去了。”   “汪汪汪。”趴在角落啃骨头的狗子朝莫长老吠了两声,莫要冤枉狗,狗不吃人的脑子。   笑闹间,有仙鹤的叫声传进殿内,几位长老对几位拜入宗门不到百年的弟子摆手:“出去看看,是不是你们家中长辈拖仙鹤送了书信来?”   玖茴放下手里削了一半的水果,走了两步回头看坐在原地未动的祉猷,一把拽起他:“走,祉猷你陪我去看看。”   出了殿门,雪地上的几只仙鹤正在吃几位师兄师姐喂的小香鱼,一只脖子上挂了小锦囊的仙鹤飞到玖茴面前,用脑袋碰了碰玖茴的裙摆。   “多谢鹤仙人。”玖茴从纳戒里取出鱼干,倒了满满一大盘摆在仙鹤面前:“一路赶过来辛苦了。”   仙鹤优雅地挥了挥翅膀,把脖子挂着的锦囊交给玖茴,才低头开始吃鱼干。   锦囊看似只有小半个拳头大,但里面有扩充容量的符文,能装很多东西。   村长爷爷给师父以及几位长老的感谢信,十几封各长辈写给她的信,焦婶婶给她做的冬季新衣新鞋,龙大爷做的各种鱼干,卜大爷画的护身符,刘大爷做的各种肉干……   玖茴把村长爷爷给各位宗门长辈写的信以及见面礼,一一献给师父与长老。   玉镜与几位长老看完信,心情十分复杂。信上村长的言语十分客气,甚至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就像是担心幼子去学堂上学的家长,在学堂先生面前,不自觉就要多客气几分。   准备的礼物虽然称不上价值连城,但都很用心。给玉镜的见面礼盒中,还额外多准备了一万灵石。理由是新年在即,不知玖茴的师姐师兄们有什么爱好,所以这些钱让玖茴师兄师姐们自己拿去买东西。   “玖茴。”息长老抚着村长送的傀儡材料,对玖茴露出和善的笑:“你们村还有没有未拜入宗门的后辈,你的师兄师姐很想有个师弟或是师妹。”   “息师叔,你又忘了,我以前就说过啦,村里就我一个后辈。”玖茴捏着锦囊笑得眉眼弯弯,任谁都看得出她现在心情很好:“师父,各位师叔,晚辈回院子看信,先告退。”   “去吧去吧。”玉镜笑着摇头,“反正你也坐不住。”   “明日见。”玖茴乐滋滋拽起祉猷就跑,留下满殿的热闹。   “祉猷刚入宗门时,连话都不爱多说两个字,跟玖茴在一起待小半年,都知道捉弄同门了。”莫长老心情愉悦地品了一口茶:“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愣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在人群中像是一座雕像。”   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也没什么反应,明明站在最喧闹的地方,他却格格不入。   从日升到日落,他看着祉猷靠近好几个宗门收徒的地方,最后总被人流挤出来,好不容易有愿意搭理他的,又嫌弃他资质平平,不愿意收他入宗门。   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把祉猷叫到身边,与宗门玉珏测了测,虽然玉珏亮得很勉强,但总是点亮了。玉珏要么亮,要么不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玉珏亮得如此吝啬。直到祉猷掏出一封先辈的遗书,莫长老忆起这位先辈为了救城中百姓而亡,便把他收了下来。   那几日祉猷都安静跟在长河与落烟后面,不问他不开口,问了也只会说两三个字,若不是有血有肉,他差点以为祉猷是息师妹做的傀儡,而不是活人。   “这样才好,活得有几分人气儿。”挨了一顿狠揍的常长老,此刻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修真之路不易前行,年少时走慢一些,走稳一些,多看看风景。待前路难行时,年少走过的路就能化作继续前行的勇气。”   “不过……”他话锋一转:“玖茴村里只有她一个孩子需要培养,真是可惜。”   众人翻白眼,你那是可惜吗?你是眼馋人家村里长辈准备的见面礼!   “这个,是给你的!”关上院门,玖茴把藏在锦囊里一直没有没有拿出来的雕木盒取出来。   “我?”祉猷看着这只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木盒,雕刻木盒的人很用心,连缝隙处的雕都被打磨得干干净净,泛着亮光。   “嗯,你。”玖茴点头,“村里长辈知道你是我的同门,而且师父只有我们两个徒弟,就说你也算他们半个晚辈。这些是他们为你准备的见面礼,你快打开看看,他们都准备了什么?”   祉猷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雕木盒的铜扣,在玖茴好奇的目光下,打开了木盒。   木盒看似不大,但内有乾坤,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在里面。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件大氅,玖茴拉着祉猷站起身:“这大氅肯定是焦婶婶做的,你快试试。”   祉猷身材高挑,大氅披在他身上,更是衬得他长身玉立,气质尊贵,仿佛哪个世家大公子从画里走出来了。   “真好看,除夕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就把这件大氅披上。”玖茴拉着祉猷坐回去:“快看看还有什么?”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玖茴直呼好家伙。   玉冠、玉佩、玉腰带、玉扳指、玉弓、玉飞剑……   难道村长爷爷带全村的人去挖玉矿了?   等她打开长辈们为自己准备的礼盒,里面放着各种玉簪玉环玉镯玉臂钏时,她几乎可以肯定,村长爷爷他们肯定是去挖矿了。   幸好还有焦婶婶为她准备的十几套漂亮冬季裙衫,各色斗篷披风,她一边比划,一边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焦婶婶做的衣服特别好看,从小到大我穿的所有衣物,都是她亲手做的。”玖茴换上一件大红镶白狐毛领斗篷,与祉猷站在一块:“你穿雪白大氅,我穿红色斗篷,我们看着像什么?”   祉猷摸着大氅上柔软的绒毛,轻轻摇头。   “像白雪映红梅。”玖茴想到祉猷擅画,朝他讨好一笑:“祉猷,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   玖茴双手合十:“你能不能画一幅我穿上新衣的图,我想给他们寄回去,看到我过得好,他们也能放心许多。拜托,拜托。”   “好。”祉猷小心翼翼脱下身上的大氅,动作轻柔地把它叠好:“现在就画?”   “不急不急。”玖茴从厚厚一叠信封中,取出了两封,递到祉猷面前:“这是我家长辈给你的,我第一次离开他们这么远这么久,他们难免放心不下,若是信中有冒犯的地方,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写信回去跟他们闹。”   祉猷怔怔地接过信封,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长辈特意写给他的信。拆开信封,第一句看到的便是信中人对他的称呼。   【祉猷贤侄,见字如晤。】   信中没有咬文嚼字,也没有以长辈的身份指手画脚,甚至没有处处让他照顾玖茴,只是问了他的口味爱好,问他会不会喜欢他们准备的礼物。   【冬风渐寒,望贤侄莫忘添衣,多食餐饭。】   另一封信是玖茴常常挂在口中的焦婶所写,她在信中解释因不知他身量,才只给他做了一件大氅,信中再三嘱咐,让他把身量尺寸告诉玖茴,她好给他做合身的新衣。   把两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祉猷抬头望向正在看信的玖茴。若是以前他或许不会懂,但现在的他已经明白,这一切恐怕皆是玖茴提前告知的那些长辈。   他们没有见过他,所以只能在信中充当着长辈角色。他们给他礼物,给他新衣,嘱咐他添衣勿忘餐。   他没有长辈,没有人给他写信,没有人给他准备礼物,没有人为他缝制新衣,但这一切玖茴与她的长辈们都为他弥补了。   铺开画纸,祉猷没有打扰边看信边回信的玖茴,提起画笔勾勒起玖茴的模样。   站在飞剑上双手叉腰的玖茴,踩在乌丞相背上的玖茴,被猫猫狗狗们围着的玖茴,打雪仗时满头是雪的玖茴,还有换上大红斗篷的玖茴。   他画好底稿,见玖茴还在看长辈们写给她的信,拿起画卷轻声离开玖茴的院子,路过玖茴常躺坐的树时,他脚步一顿,回到自己房间,又画了一幅她躺在树上看星星的画。   每一幅他都画得很用心,用心得足以让每个看到画的人,都知道画中人过得有多快乐。   玖茴给长辈们回完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她起床推开窗时,雪已经停了。屋檐、树下,挂满未化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祉猷?”她看向站在树下的祉猷:“你怎么在这?”   “画。”祉猷走到玖茴面前:“你想要的画,我画好了。”   玖茴接过画,打开画轴,才发现这是一幅很长的画,上面有很多个不同的自己。   “你一夜没睡?”玖茴抬头看他。   “昨夜你反反复复翻阅寄来的信,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他们,他们也正在想你。”祉猷把一个玉匣放到玖茴怀里:“昨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长辈的礼物,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唯有这些皎鱼干与月华是我亲手收集,你帮我一并寄回给长辈们。”   月华?   玖茴打开玉匣,里面有只特质的琉璃瓶,里面装着满满一瓶月华,在瓶中闪烁着如梦似烟的光辉。   玖茴把月华放回玉匣,合上玉匣盖子:“月之精华,人食之可延寿,兽食之可开智化人形。妖、仙食之,可增修为。”   “你可知这一瓶月华,足以让无数仙修妖魔为之疯狂?”玖茴压低声音:“赶紧收回去,这玩意儿真不能送。”   “可是我能回赠的,只有这些。”祉猷不明白:“珍贵不好吗?”   “珍贵的东西当然好。”玖茴把月华还给祉猷,指了指匣子里的皎鱼:“可是真正长辈并不需要我们回馈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时时处处都需要你付出的人,不是长辈亦不是朋友,而是贪得无厌的掠夺者。”   “想不想知道我准备给长辈回寄什么?”玖茴带祉猷进屋,桌上摆放着她给长辈的礼物。   望舒阁的枝,望舒阁的桃,她在望舒阁画的第一张符纸,亲手制作的小傀儡娃娃,桃林城的各色小吃,以及……从九天宗宗门牌匾上抠下来的宝石。   祉猷甚至还在礼物堆里看到一包山楂球,他记得这山楂球有些酸。   “你不懂也没关系。”玖茴对他笑:“以后我慢慢教你。”   雪后的阳光照进窗户,照在了她的脸上。   祉猷看着玖茴的笑颜,怔怔地忘记了眨眼。   原来,她会发光。   “南砜道友,您这话是何意?”垣涡茫然地看着南砜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两位九天宗亲传弟子:“在下前日只是御剑去了问星门一趟,难道是问星门出了事?”   “道友不要多想,我只是想知道,道友去问星门途中,可有遇到其他人?”南砜细细观察着垣涡的神情。   “遇到什么人?”垣涡皱着眉思索片刻:“我一路疾行到问星门,并未遇到任何人。”   “当真没有?”   垣涡摩挲着指尖的扳指,满脸茫然地摇头:“没有,南砜道友,到底发生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遥远村庄的第一封来信:天气渐渐寒冷,请大家注意保暖,好好吃饭,开心生活,不要生病~ 第29章 镇河鼎(捉虫)   “无甚大事。”南砜见垣涡似乎真的不知情,收敛起所有情绪:“有人发现你经过的附近有魔修出没,所以我便来问问。”   “南砜仙长,垣涡自小以步仙尊为修行路上的楷模,若是他发现魔修的踪迹,怎会隐瞒不言?”疱宗主怕引起九天宗对神极门的不满,连忙解释道:“若仙长实在担心,我让垣涡陪您再原路走一遭,您看如何?”   他面上满是讨好,心中却有几分怨怼,什么魔修出没,分明是九天宗还在怀疑当初捣乱的是他们,只是苦于无证据,才找借口为难他们罢了。   这些年他们神极门欺压小宗门时就是用这些手段,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刁难的一日。   见南砜没有说话,疱宗主就知道对方并不反对他的建议,他扭头给徒弟打眼色,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人原路跑一趟?   “南砜道友,请。”垣涡起身朝南砜拱了拱手,祭出飞剑跳了上去,南砜与两位亲传弟子随之跟上。   四人一路疾行,很快就出了神极门镇守的城池范围,随后便是满目被积雪掩盖的高山以及结了冰的河流。   南砜默默计算垣涡御剑飞行的速度,来之前他查过垣涡离开宗门以及到达问星门的时辰,所现在飞行的速度刚刚好,说明垣涡在路上并没有耽搁。   途径扶光殿,南砜遥遥行了一礼:“与问星门相邻的有哪些宗门?”   “万火宗与望舒阁。”一位亲传弟子答道:“望舒阁距离问星门仅六百里。”   “这三个宗门镇守的应该是镇河鼎……”听到望舒阁三个字,南砜就有些不自在,怪只怪自己当初把话说得太肯定。   “望舒阁虽然势力弱小,但有万火宗与问星门镇守此地,镇河鼎定然十分安全。”   南砜眉梢抖了抖,他听不得“安全”两个字,一听脸皮就难受。   路过一座城池,城池主道两旁挂着红灯笼,时不时有笑声传出,南砜忍不住停下飞剑多看了几眼:“这座城倒是热闹。”   平日他很少关注城池里的凡人百姓如何生活,这次需要御剑观察四周,倒是让他发现了很多以往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城池有大有小,有的繁华有的破败,即使有仙修宗门庇佑的城池,也各有不同。   “桃林城。”飞过城门,他看清了城门上雕刻的字。   他忆起在有关望舒阁宗门记载中,就有一座由此宗门庇佑的城池,名为桃林城。   原来这就是望舒阁庇佑的桃林城。   南砜回头多看了两眼桃林城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这座城虽然不大,但凡人的生活,并不比九天宗庇佑的城池差。   “前方就是问星门了。”垣涡停在剑头:“南砜道友,我们可要去问星门拜访?”拜访可以,但他没钱准备见面礼。   “不必。”南砜缓缓摇头:“有劳垣涡道友,事情已经查清,我们该回宗门复命了。”   “在下送道友一程。”垣涡见状赶紧开口:“若是道友还有其他什么想知道的,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道友留步,至于贵宗这些年犯下的事,会由我宗执法堂弟子前来与贵宗主交涉。”提到神极门犯下的旧事,南砜面色冷淡:“修行不易,望贵宗日后恪守本心,切莫再仗势欺人。”   垣涡拱手作揖,抬起头时,九天宗三人已经御剑飞走。   他皱了皱眉,九天宗为何如此在意他去问星门路上遇见了谁?低头看了眼指间的扳指,他调转剑头,准备跑望舒阁提醒玖茴一句,就当是他欠钱未还的利息。   等等!   他看着九天宗三人离去的方向,在剑上伸了一个懒腰,假装小声抱怨道:“真是莫名其妙,这不是瞎折腾人嘛。”   云层中,南砜看着垣涡骂骂咧咧折回神极门的背影,对亲传弟子道:“你们俩偷偷跟着他,看他有没有给谁通风报信。”   “是。”   身边没有其他人,南砜鬼使神差地御剑到了桃林城,在城外下了飞剑,以普通人的身份进了城。   走进城门,他就看到一左一右各摆着一个茶摊跟面摊,天冷茶摊没什么生意,茶摊主已经跑去了面摊帮忙,茶摊上唯一的茶客,隔着街与面摊上的食盒说说笑笑,最后干脆端着茶碗挤到面摊这边。   “郎君,可是要吃面?”摊主见南砜站在街边不走,热情招呼道:“天冷吃碗热乎乎面,逛街也不怕冷。”   “不用了,谢谢。”南砜看了眼陈旧发黑的桌椅,往旁边让了几步。   见他不吃面,摊主也不恼,继续招呼下一个客人。   “郎君小心。”一个赶着驴车运炭的老翁朝南砜拱了拱手:“炭火脏污,劳驾公子往旁边避一避,免得污了郎君一身好衣裳。”   南砜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锦袍,与路边的百姓相比,他这身打扮确实过于华贵了。   他侧身让驴车通过,缓步走在街道上。不知哪家的郎君与姑娘成亲,吹吹打打闹了一路,小孩们蹦蹦跳跳捡着喜,懵懂无知地喊着“百年好合,大吉大利”之类的话。   “郎君,可不能挡新郎新娘前头呢。”好心大婶见南砜站的地方,刚好会挡去新郎新娘的去路,伸手把他拽到路边:“新人成亲,家里祖宗仙灵都要相送的,你挡在路中间,岂不是挡了先灵的路?”   南砜挑眉看向迎亲队前方,新郎新娘前方什么都没有,若真有鬼修在,他岂能察觉不到?   “年轻人不懂规矩,别犯了忌讳。”大婶指了指自己摊上摆的围巾:“红围巾要不要,戴了红围巾,来年红红火火,大吉大利。郎君要不要试试?”   “不用。”南砜眯眼看着挤在人群中抢喜的一名少女,越看越觉得这人的身影有几分像玖茴。   但他不敢相信,身为望舒阁阁主亲传弟子的玖茴,会扎在人堆里,跟凡人抢喜。   “南砜道友?”玖茴揣着满兜的,挤出人群就与南砜的视线对上,她把喜用荷包装好:“你怎么在这?”   南砜也很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抢喜。   “百年好合啊!”迎亲队走远,玖茴还不忘朝轿挥了挥手。南砜甚至怀疑,若不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玖茴可能还会跟在迎亲队后面抢一会喜。   “方才途经此地,见此处有座城池,就下来看看。”南砜话音未落,见祉猷从人群中走出来,鞋面上还留着两个清晰的大脚印。   祉猷走到玖茴面前,摊开手掌,里面有两枚红纸包着的铜钱:“给了哭闹的小孩,只剩下这个。”   “居然能抢到喜钱,祉猷你的运气真不错哎。”玖茴拿走一枚,从荷包里倒出一半的到祉猷掌心:“一人一半。”   她回头看了眼南砜,从荷包里拿出一粒:“南砜道友,给?”   “不用,谢谢。”南砜把手背在了身后。   玖茴也不跟他客气,把揣回荷包:“南砜道友是准备在城里买东西?”   “在下只是随意看看,不知为何城里挂了这么多红灯笼?”南砜看着在寒风中摇曳的红灯笼,红灯笼制作手艺粗糙,不过满街头都挂满这些,倒多了几分喜气。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有些灯笼是城主府自掏腰包挂上的,还有一些是街边百姓自己做好挂上的。”玖茴拍了拍裙摆的尘土:“相逢便是有缘,我与祉猷陪道友在城里转一转。”   “怎好麻烦你?”南砜有些恍惚,原来快要过年了?修真无岁月,宗门也不过凡人的节日,他几乎快要忘记除夕对凡人有多重要。   “不算麻烦,我们本来就是出来玩的。”玖茴热情道:“临近过年,街上也比往日热闹,南砜道友若是有什么想买回宗门的,有人带路更好。”   “哎,小孩儿。”玖茴朝一个小孩招了招手:“你去给前面做汤圆的宋摊主传个口信,就说我会带一位宗门修行的仙长去尝她做的汤圆,让她早早准备好,别让仙长久等了。”   “不必如此……”   “这家汤圆味道特别好,这两日食客多,若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还要排队呢。”玖茴抓了两个给小孩,笑吟吟叮嘱:“你一定要跟宋摊主说清楚,来的是大宗门仙长,煮汤圆时可不能敷衍,知道了吗?”   小孩崇拜地连看了南砜几眼,才捏着快步跑去传话。   “玖茴姑娘,又来买年货啦?”有摆摊的老板认出了玖茴,他们不知道玖茴是仙修,以为她又逃课出来玩:“你今日又没去学堂,小心你师父罚你抄大字。”   “天冷了,师父也要休息。”玖茴在老板摊位上买了三块糍粑:“我们这是光明正大出来玩呢。”   刚出锅的糍粑有些烫,玖茴一边吃一边斯哈斯哈吐气。南砜尴尬地拿着用树叶包裹的糍粑,吃也不是,扔也不好,只能无措地把它拿在手里。   一路上玖茴都在跟他介绍各个摊点的特色,等三人到了卖汤圆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看来宋老板今天没有出来摆摊,真是可惜了。”玖茴叹了口气:“下次若有机会,我再请道友品尝汤圆吧。”   南砜微皱眉头看向四周,他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道友别看了,这会儿肯定有人在看你。”玖茴吃完手里的糍粑,拿着手帕擦手:“这么冷的天,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唯你穿着单薄华衣,谁路过不得瞅你两眼?”   南砜这才注意到,玖茴与祉猷都穿着冬衣,就连衣领子都镶着毛边。   “要不是我跟祉猷陪着你,这会儿城主府护卫恐怕已经找上你了。”玖茴指了指房顶上还没化的积雪,“天寒地冻,穿这点衣服还行动自如的,除了仙修与妖魔还能有谁?”   “二少主来了!”   “快快快,把东西收好,别被他碰坏了。”   “别慌,大少主也在!”   忙着收拾东西的摊主们把已经收起来的东西又摆了回去,仿若无事发生般继续说笑。   “玖茴仙子,祉猷仙长!”陶相仪听下面人来报,有大宗门仙长进了城,就匆匆赶了过来,这会儿见玖茴与祉猷也在,顿时放下心来:“在下桃林城大少主陶相仪,见过南砜仙长。”   南砜回了一礼,他在师叔合体期典礼上见过此人:“大少主多礼了。”   “见过南砜仙长。”陶二跟着过来拱手行礼,行完礼就凑到玖茴身边:“玖茴仙子,你跟祉猷仙长进城来玩,怎么不叫我?”   “公寿,南砜仙长跟前不得无礼!”陶相仪瞪了陶二一眼。   “是。”陶二收敛起脸上的笑,老老实实站到陶相仪身后。   见糟心的弟弟不捣乱,陶相仪心情极好,他热情邀请南砜到府中用午膳,南砜再三推辞,最后搬出师门还有事的理由,才得以脱身。   “两位少主留步,我与祉猷去送送南砜道友。”玖茴跟在南砜身后:“南砜道友难得来我们望舒阁地界做客,我们身为宗门亲传弟子,怎能让道友孤身离去?”   南砜本欲拒绝,但想到与垣涡有关的预言,便点头道:“有劳两位道友。”   “城中百姓很少接触仙修,若是在此处御剑,只怕会引来他们的好奇与恐惧。”玖茴看了眼天色:“时辰还早,不若我们骑马出城?”   陶相仪让城卫牵了三匹马过来。   “不必了。”南砜摇头:“城中景致难得,我们慢慢走出去吧。”   “多谢道友体谅。”玖茴轻笑一声:“道友,请。”   街头喧闹,人生百态,南砜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最普通的凡人。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已经冷硬的糍粑,倒是忘了处理此物。把糍粑收入纳戒,南砜道:“贵宗门把桃林城庇佑得很好。”   “哪是鄙宗的功劳,是老百姓自己把日子过起来的。”玖茴笑了笑:“便是没有我们,只要妖魔不来捣乱,他们依旧能过好日子。”   “是啊,若是天下太平,百姓的生活能好过许多。”南砜叹息一声:“可惜妖魔频频作乱,道友近来可有遇到形迹可疑之人?”   玖茴摇头:“我与祉猷自拜入师门,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九天宗,其他时候就是在宗门修行,道友为何有此疑问?”   “近来多地出现魔修的踪迹,两位道友外出时,要多加小心。”南砜没有提预言之事,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镇星楼的预言。   轻易可以改变的预言,还算预言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把南砜送到城外,玖茴停下脚步:“南砜道友请保重。”   “多谢两位道友。”南砜拱手行礼:“告辞。”   目送南砜的身影消失在天际,玖茴长长叹息一声:“走吧,我们也回去。”   祉猷祭出飞剑,刚站到剑上,突然面色微变,看向镇河鼎方向。   “有魔修的气息。”玖茴飞身上剑:“我们去看看!”   镇河鼎为十大仙鼎之一,身负镇压江水湖泊气运的职责。揽月湖是方圆千里最大的湖泊,上下联通各大河流,镇河鼎就置放在此处。   重重结界之下,镇河鼎散发着的光芒几乎与结冰的湖泊混在一起,本是一幅世间难得的美景,可是现在揽月湖里散发着恶臭难闻的黑烟,冰面下的鱼虾四散而逃,湖边的草树木也开始枯萎。   “有人在湖水中下毒。”玖茴取钗化剑,一剑朝湖边的人挥去,湖边之人似乎早有准备,他径直把手中的玉瓶朝湖中掷去,转身就准备逃,却被飞剑拦下。   “去。”玖茴抛出披帛,在玉瓶即将落入湖中的那一刻,把玉瓶卷了回来。   “何人坏我好事?!”穿着黑袍的男人满面戾气,他双瞳血红,双掌化为利爪,朝玖茴袭去。   祉猷动了,他一挥袖袍,挡住黑袍的攻势,对玖茴道:“你小心,此人交给我。”   玖茴点了点头,她看了眼黑雾翻涌的湖水,捂着口鼻道:“这是在尸山血海中炼制出的极恶之气,祉猷你别去碰。”   四周的草木在快速枯死,并且有扩大之势。   “哈哈哈哈哈,来不及了。”黑袍仰天大笑:“这座湖接连四海,不出三日,恶气便会传遍整座大地,谁也躲不了。”   “我看你是疯了,待极恶之气扩散开,你们魔族同样也逃不了!”察觉到不对的南砜已经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召出本命剑,把剑往地上一插。   无数灵气与剑意顺着剑刃朝四处扩散,把四处飞散的极恶之气笼罩在他的剑意之下,延缓了恶气扩散的速度。   “九天宗的步庭杀了我的兄长,我就要让天下所有人陪葬。”黑袍并不在乎魔族的死活,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南砜:“你的剑意又能支撑多久?”   这瓶极恶之气乃魔族至宝,万年来也只炼制出这么小小一瓶。步庭杀了他兄长,魔界那些废物忌惮步庭的修为,各个龟缩着不敢为兄长报仇,那就让他来。   “你的兄长是魔教大皇子?”南砜面色惨白,急速消耗的灵气让他说话都显得吃力,“你可知十大仙鼎损毁的后果?”   “那又如何?”黑袍眼瞳红得几欲滴血,嘶吼道:“既然我兄长死了,那么大家都别活,一个都别活!”   玖茴恍然明白,陶二的行为算什么发疯,这才是真正的发疯,拉着全天下所有生灵一起玩完的疯。   “把你宗门弟子令给我!”玖茴把手递到南砜面前,南砜想也不想摘下来递给了玖茴。   “九天无极,传掌派弟子令,急召!”玖茴掐了一个手诀,把弟子令往南砜额头上一敲,无数道极光从弟子令中飞出,散往四面八方。   既然一时处理不了,就把各大宗门管事的全部叫过来,谁也别想闲着。   “你怎么知道九天宗掌派大弟子急召口诀?”南砜看着几乎快要碎裂的弟子令,白着脸道:“我撑不了多久,若有不测……请道友转告在下的师尊,弟子无能,让师尊失望了。”   “你都要拿命阻拦极恶之气扩散了,你师尊还要对你失望?”玖茴看着被披帛包裹却仍旧散发着黑雾的玉瓶,转头问他:“有没有能封印这玩意儿的法器?掌派弟子急召口诀又不是什么不外传的秘密,我知道又有什么稀罕?”   师父给她的术法书里,各大宗门的口诀记载得清清楚楚呢。   南砜苦笑摇头。   “别妄想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发疯魔修嘲笑的话没有说话,被玖茴隔空扇了一巴掌。   “可闭嘴吧。”玖茴被这个疯子烦得厉害:“祉猷,堵上他的嘴!”   都什么时候了,谁爱听他叽叽歪歪的狠话?   南砜想说,以你们的修为,恐怕还不是魔教皇子的对手。可他好意提醒的话还没出口,就见祉猷隔空拍飞了发疯的魔修。拍飞后,祉猷又用灵力把人拖回来,再把人拍得如疯狂旋转的陀螺般飞出去。   如此反复几次,发疯的魔修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不知是死是活。   用术法把终于安静下来的魔修吊在树上,祉猷扭头看玖茴,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南砜:“……”   是他冒昧了。   “干得好!”玖茴在纳戒里翻找许久,找到一个刻着防护符纹的玉匣,把装有极恶之气的瓶子放了进去。   然后便与祉猷蹲在一起,一张接一张地贴净化符与引灵符,她一边贴一边关切地问南砜:“南砜道友,你还撑得住吗?”   “没问题。”话音一落,南砜就吐出一大口血,他擦了擦嘴角:“没事,道友不用担心,我还能撑一会儿。”   玖茴:“……”   好硬的一张嘴,多倔强的一个剑修!   本来她想告诉南砜,最近几日四周河流都在结冰,揽月湖的水流速减缓,一时半会没那么快流出去,但是见对方神情如此悲壮,她默默转过身,往湖中投了一粒凝水珠,把湖水禁锢在揽月湖,不让其流到下游。祉猷跟着从纳戒里掏出一只葫芦,葫芦飞到半空,把黑雾都吸入了葫芦中。   两人都没有回头,而是继续默默给玉盒贴符纸。   只要不说话,气氛就不会太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说话。   小韭菜: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生性善良,不想让人尴尬。   南砜: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提问:你在玖茴身边学到了什么?   祉猷:如何把人拍成一个自由旋转的小陀螺。 第30章 小建议   “我们还要继续贴么?”玖茴用传音术对祉猷道:“再贴下去,玉盒都变成符纸山了。”   祉猷贴符纸的手停下,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符纸的玉匣已经变成了一大堆符纸,任谁来都猜不到厚厚符纸下还埋着一个玉盒。   “南砜道友,极恶之气有符纸镇压着,一时半会不会扩散,要不你先歇息片刻?”玖茴转过身,面向南砜:“幸好道友你及时用剑气镇压四散的恶气,不然我们都来不及把恶气收起来。”   南砜默默把剑从地里拔出来,往嘴里倒了两粒培元丹,擦干净嘴角的血,半天都没好意思开口。   这话有点安慰的作用,但不多,气氛仍旧无比尴尬。   吊在树上的魔修动了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祉猷挥袖散出一道灵气,魔修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就再次晕了过去。   “祉猷道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让在下十分佩服。”南砜打量着祉猷,在他印象中,祉猷总是跟在玖茴身边,从不爱说话,若不是因为有张出色的脸,别人或许根本注意不到他。   “在下资质平平,南砜道友谬赞。”祉猷仿佛没有察觉到南砜眼神中的打量,“这个魔修的修为低微,抓住他并非难事。”   祉猷说得没错,这个魔修的修为确实不高,在银籍真人合体期大殿上偷袭的任何一个魔修,都要比这个废物魔修修为高。   “我还以为道友刚拜入望舒阁,修为才刚至炼气入门。”南砜笑了笑:“是在下狭隘了。”   “没关系。”祉猷点头,很是大度:“我不介意。”   南砜:“……”   这天没法聊下去,他尴尬望天,不知其他宗门的人何时赶来。   玖茴把手放到镇河鼎最外面的一层结界上,结界下瞬间涌出磅礴的灵气,她蜷起手指收回手,视线落在结界中央的镇河鼎上:“好强大的灵力。”   “为了炼制出十座仙鼎,十大宗门的宗主皆力竭而亡,耗费的天才地宝几乎掏空了大半个修真界。”南砜扶着树站起身:“五百年来,扶光仙君每年都会输送灵气到鼎中,各大宗门不断加固结界,才保住天下五百年的安宁。”   “十大宗门宗主皆力竭而亡?”玖茴诧异地看南砜:“十大宗门的宗主何其高的修为……”   “违背天命,铸鼎定天下,上天岂能容他们活下来?”南砜吃了两粒培元丹,已经恢复了些许的灵力:“现在的十位宗主,皆是在五百年前继位,无一例外。”   “若是鼎破……”   “那便是天倾地裂,灾祸横行,天下生灵皆死于非命。”南砜轻轻把手搭在结界之上:“所以即使妖魔两界,也不会打十大仙鼎的主意。”   玖茴与祉猷齐齐扭头看向吊在树上的魔修。   “可世间总有企图灭世者。”南砜苦笑:“这些年来,意图破坏仙鼎者,有人有妖也有魔,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各大宗门才会在仙鼎四周布下层层结界以及各种防护法阵,把仙鼎保护得密不透风。   玖茴凝神看了镇河鼎许久,缓缓垂下眼睑:“可是靠着仙鼎,又能庇佑天下生灵多久?”   南砜沉默不言,因为他也不知道。   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是万火宗与问星门的掌门赶到,万火宗宗主从坐骑背上跳下来,顾不得寒暄,掐诀用灵气在镇河鼎上运转了一圈,确定镇河鼎没有受到损伤后,才缓了一口气:“镇河鼎没有问题,但四周的土地与树木已经受到极恶之气的感染。”   他祭出本命法宝,逼出心头血,在法宝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吸纳法阵,竟是准备把所有树木泥土中的恶气,吸入自己的法宝中。   本命法宝与修士乃是一体,本命法宝若是有损,修士自然会受到巨大的伤害。   “等等。”长寿宫宫主从天而降:“这不是普通的恶气,这是用无数怨魂尸血炼制出来的极恶之气,你的本命法器根本化解不了。”   玖茴记得在九天宗时,这两位宗主为了自家的徒弟,激动得差点当众动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长寿宫宫主竟然会阻拦万火宗宗主。   她扭头看了眼结界之下的镇河鼎,又看了眼神情凝重的三位宗主,闭上眼轻轻叹息一声。   三位宗主听到她的叹息声,齐齐转头看向她。   “玖茴小友?”长寿宫宫主自然认得自家徒弟的救命恩人,她注意到吊在树上的魔修:“这个魔修,就是放出极恶之气的人?”   玖茴向三位宗主行礼:“他自称是魔教大皇子的弟弟,想要全天下的人为他兄长陪葬。”   “陪葬?”长寿宫宫主冷笑:“一个小小的魔教皇子,也配让全天下的人陪葬?”   她扭头见万火宗宗主已经开始掐动口诀,准备把极恶之气纳入本命法器,掏出剑把万火宗宗主拍飞,皱着眉道:“我不是说了,让你等等?想要为天下牺牲,也不是现在,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哐当。   法诀被打断,本命法器无力地从空中砸落,竟直直砸向玖茴站的地方。   祉猷面无表情地挥袖拍开本命法器,拉着玖茴往后退了两步。   “我就知道火克我,还克得厉害。”玖茴偷偷瞅了本命法器一眼,往祉猷背后躲了两步。   “是你们把极恶之气控制起来的?”问星门宗主发现,除了附近泥土与草树木中有极恶之气,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   “全靠南砜道友用剑意与灵气控制住了恶气的扩散。”玖茴解释:“魔修意图把装极恶之气的玉瓶投入湖中,被我们拦下了。”   “玉瓶呢?!”万火宗宗主从地上爬起来,急切地问玖茴。   “这呢。”玖茴伸出手指,指向地上那堆符纸。   三位宫主:“……”   三人看着高四尺宽三尺的符纸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问星门宗主用疑惑地眼神看向南砜,南砜这孩子行事一向稳重,何时变得这般浮夸?   顶着问星门宗主疑惑的眼神,南砜红着脸解释:“幸而玖茴道友与祉猷道友及时拦下魔修作恶,才未酿成大祸。”   这堆符纸,跟他没关系。   “极恶之气如此厉害,我与祉猷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用符纸暂暂时封印住玉瓶,不知此举可有不妥?”玖茴天真无邪地看着三位掌门,似乎在等他们的夸奖。   即使脾气最火爆的万火宗宗主,都不忍在这种期待的眼神中,说出半点苛责的话。   “你做得很好。”长寿宫宫主温柔一笑:“有这些符纸相助,才没让恶气扩散,此法很是稳妥。”   孩子只是想被长辈夸一夸,她能有什么错?   她扭头瞥了问星门宗主与万火宗宗主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夸孩子都不会?   “对对对,此法甚妙。”   “这些符画得很好,都是你们自己绘制的?”   “谢谢宗主的夸奖,师父说我们还有得学。”玖茴红着脸笑眯眯听完夸奖,心情极好地开口:“晚辈年幼没什么见识,有个问题想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长寿宫宫主笑盈盈开口:“我们身为长辈,为晚辈传道解惑本是应当。”   “晚辈听说……”   空中闪过一道流光,玖茴停下话头,仰头看了一眼。   “徒儿拜见师尊。”南砜向前走了两步迎接来人,拱手行礼。   步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与三位宗主互相见完礼,眼角余光扫过玖茴,走到湖边把手探入冰层之下:“知道在湖中放凝水珠,不让沾染过恶气的水流向其他地方,你做得不错。”   南砜面色赤红:“这是玖茴道友之功,徒儿愚昧,请师父责罚。”   步庭站起身,约莫是赶着出门,他一头青丝未束,略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身后。   “玖茴小友甚有巧思。”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地上已经破损的披帛,停下脚步:“这是小友的法器?”   玖茴心疼地点头:“这是家中长辈所赠,可惜不敌恶气,已经坏了。”   “小友此举救了天下生灵,步某会帮小友修复此物。”步庭取出一只玉匣,用灵力把披帛收入玉匣之中:“十日后,步某会还小友一个完好如初的法器。”   说完,不等玖茴开口说话,他侧首看向长寿宫宫主:“诸位不用担心,这些恶气交给我来处理。”   他把玉匣收入纳戒之中,召出本命乾坤剑,把剑刃插进泥土中。   玖茴挑眉,步仙尊与南砜不愧是师徒,拔剑的动作都是如此相似。   “收!”   泥土中、水下、草木中的恶气源源不断向乾坤剑涌来,不到一炷香时间,原本枯死的树木,竟在冬日长出了嫩绿的细芽,草丛间朵竞相绽放。   玖茴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盛开的小,在众人凝重的神情中再次开口:“晚辈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众所周知,极恶之气会给天下所有生灵带来无穷的伤害,如果我们把这些极恶之气封印到镇妖狱的最顶层,最后是万年大妖把这些恶气全部净化,还是恶气把万年大妖杀死?”   三位宗主扭头看向玖茴,表情呆滞。   就连步庭都有片刻的怔忪。   南砜看着玖茴瞠目结舌。   活……活阎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大妖:这个建议非常不好,以后别提了! 第31章 赤泉   “这个建议不好吗?”见众人不说话,玖茴羞怯一笑。   “不,非常好。”长寿宫宫主回过神:“极恶之气能伤一切生灵,万年大妖修为虽堪称半神,但终究不是神。步宗主,何不试上一试?”   “新鲜的脑瓜子就是好用,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种好方法。”万火宗宗主激动道:“极恶之气鬼神皆惧,把它跟恶妖放在一起,二者总要死一个。步宗主,我也赞同玖茴小友的建议。”   步庭收起乾坤剑,转身面向玖茴:“镇妖狱恶妖原形乃一汪赤泉,若与极恶之气同处,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恶妖把极恶之气全部吸收,然后日日遭受恶气折磨之苦,最终灵气枯竭而亡。二是赤泉耗费大半修为把所有恶气吸收,勉强留下一命。”   失去大半修为的恶妖,即使保住了性命,也不再是他的对手。玖茴这个提议,是当下对付万年恶妖的最好办法。   听到赤泉二字,祉猷抬起眼皮看步庭:“就是那个传说中饮之能延年益寿的赤泉?”   “传说是骗人的,赤泉不仅无法延年延寿,反而会让饮下泉水的人浑身干枯而亡,死者身上的血会变作赤泉一部分,成为赤泉的养料。”秋华踏而风来,她发钗松散,显然也是在匆忙间赶来的:“真正能让人延年益寿的唯有甘木。”   众人与秋华见过礼,秋华看了眼晕死过去的魔修:“魔教皇子意图损毁镇河鼎,此事应通晓魔妖两界,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们人界修士软弱无能?”   “有……有本事,你们去攻打魔界。”魔修幽幽转醒,有气无力道:“人魔妖都打起来,才算热闹。”   玖茴在心中啧啧摇头,这魔教皇子是见破坏镇河鼎不能,就想让人妖魔全部打起来,大火熬粥越乱越好?   说他聪明吧,他干点坏事就被人逮住。   说他蠢吧,他能盗走魔界至宝,被揍成小陀螺都不忘挑拨人魔妖,立志弄死更多的人。   可见他报仇之心很强烈,坏得也挺纯粹。   “不是早就说过,懒得听你叽叽歪歪。”在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塞进魔修嘴里,又使了一个封闭术,让魔修张不开嘴,玖茴向秋华行了一礼:“秋仙尊,您继续说。”   差点被玖茴的动作逗笑,秋华干咳一声,转身看向长寿宫宫主等人:“意图损毁镇河鼎的是魔族皇子,难保此事不是整个魔族的意思,若是妖族因此事对魔族心生不满,继而发生一些冲突,也不是我等能够控制的,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妖族势微,恐怕不会与魔族起争斗。”长寿宫宫主沉吟片刻:“魔族之主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都不会对仙鼎动手,只怕妖族也不会轻易相信。”   “信与不信不重要,只要把这个消息传遍整个魔族与妖族,自然会引起部分妖魔的猜忌。”秋华走到结界边,看向镇河鼎的眼神中有恨、有痛还有怀念:“用如此恶心的东西来污染仙鼎,魔族实在该死。”   她拂袖用灵气擦去镇河鼎上的尘土,语气冷淡道:“步宗主上次斩杀魔族的手段还是太利落,把这个试图谋害天下生灵的魔修交给我,我会让他后悔靠近镇河鼎。”   长寿宫宫主欲言又止,这些年秋华很少靠近十大仙鼎,但若有人企图对仙鼎动手,她又比任何人的手段都狠厉。   或许他们这一代修士,都是被命运捉弄,却又走不出命运安排的可怜人。   “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我没意见。”万火宗宗主最怕步庭与秋华同时出现的场合,他找了个借口就飞身离开,连头都不敢回。   问星门宗主见状也赶紧溜走,长寿宫宫主与秋华有些私交,有心劝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叹息离开。   揽月湖边,只剩下步庭师徒、秋华以及玖茴与祉猷。玖茴给祉猷打了一个眼神,准备找借口溜走。   祉猷掏出那只吸走不少极恶之气的葫芦,顺手扔给南砜。   南砜赶紧伸手接住,唯恐葫芦摔在地上,把恶气放了出来:“多谢祉猷道友。”   “不必言谢。”祉猷语气淡淡:“守卫天下,也是我等职责。”   他召出飞剑,回头看玖茴:“玖茴,我们走。”   “等等。”玖茴跑到湖边,把投入湖中的凝水珠取回来,朝两位宗主作揖:“晚辈告辞。”   “玖茴。”秋华叫住玖茴,她看着她掌心的凝水珠:“多谢你未让恶气污了镇河鼎。”   玖茴微怔:“秋仙尊,晚辈身为望舒阁弟子,守卫仙鼎乃应尽之责。”   秋华苦笑一声:“她向来爱洁,定是不喜怨魂血气近身的。”   “秋宗主!”步庭打断秋华的话,面色冰寒:“玖茴与祉猷尚且年幼,他们离宗太久,玉阁主会担心的。”   秋华看向步庭的眼神中满是嘲讽,但是当她看到步庭乾坤剑中的恶气,以及他稍显苍白的脸,面色难看地咽下所有恶言,转头对玖茴温和一笑:“步宗主说得对,天色将晚,你与祉猷早些回去。”   玖茴跳上飞剑冲出密林,远远看到师父与莫长老乘着葫芦朝这边而来。看到这个葫芦,玖茴就想起她与祉猷从问仙城赶回望舒阁路途中,在葫芦上风吹雨淋的日子。   “师父,莫师叔,事情已经解决,你们不用去了。”   “怎么你们俩也在?”看到他们俩,玉镜多了几分急色:“你们有没有受伤?”   “师父放心,我与祉猷都没事。”玖茴把经过大致讲了一遍,感慨道:“长寿宫宫主揍人时还挺利落。”   “长寿宫最能打的就是她。”玉镜有些懊恼:“早知道你们在,我就不在赶来的路上耽搁。幸好你们没事,不然为师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呸呸呸。”莫长老连呸几声:“师侄们都是得道成仙的好苗子,师姐你莫要胡言乱语。”   “呸呸呸,失言失言。”玉镜双手合十:“苍天在上,刚才几句话不算数,您老别放在心上。”   玖茴收起飞剑跳到葫芦上,招手让祉猷一起坐葫芦:“师父别担心,老天爷忙着呢,哪里能听见你刚才说了什么。”   “听不见才好。”玉镜忽然表情忧愁:“方才你说,祉猷把装恶气的葫芦给了南砜?”   玖茴抬起头与玉镜四目相对,随后齐齐看向祉猷,异口同声道:“葫芦!”   “葫芦……怎么了?”祉猷回望玖茴。   “我担心他们把恶气放出去以后,忘记把葫芦还给你。”玖茴想到祉猷有可能会损失一个葫芦法器,就觉得浑身难受:“不行,咱们得给南砜道友一点委婉提示,让他别忘了把葫芦还回来。”   “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玖茴双手环胸,十分严肃道:“拿了咱们的东西,必须要还回来。在这件事上你立了大功,即便没有奖励,也不能让你倒贴。咱们小门小户的,可经不起这么浪费。”   玉镜点头:“玖茴说得对。”   “回去我就陪你写一封向南砜讨回葫芦的信。”玖茴拍了拍葫芦:“莫师叔,你让葫芦飞快一点。”   “别急别急,年轻人性子不要那么急。”莫长老把腰间的酒取下来喝了两口,掐了一个法诀,慢吞吞的葫芦终于快了一点点。   “师叔,真的不能再快点?”   “再快就需要往法阵里填灵石,灵石你来出?”   “算了,算了,我也不是特别急。”   “我来……”   “你来什么来。”玖茴扯住祉猷袖子:“这个速度刚刚好!”   “哦。”祉猷看了眼袖子,闭上了嘴。   回到宗门,玖茴看着祉猷把信写好,拜托鹤仙人把信送往九天宗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祉猷看了眼窗外:“今夜的星星很亮。”   “是吗?”玖茴把头探出窗外,“确实很亮,可惜外面到处都是积雪,躺在树上不舒服。”   祉猷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张开手掌轻轻往院中一划。   刹那间,积雪融化,树齐开,枯萎的草从泥土中冒出新芽,无数朵争相绽放,整个院子几乎成了最绚烂的海。   “现在可以了。”祉猷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对跟着他一起出来,满面惊喜的玖茴道:“这是简单的枯木逢春之术,不过比步庭在揽月湖使的术法略精细些。”   “步仙尊?”玖茴正在赏,听祉猷提到步庭,努力回忆了半天:“你是说他今日让揽月湖岸树木草复活那事?”   “嗯。”祉猷绷着嘴角。   “我都没怎么注意。”玖茴别了一朵牡丹在鬓边,掏出镜子照了照:“哪还用比,当然是咱们的院子更好看。”   祉猷绷着的嘴角松开,他把手背在身后:“那时你盯着脚边的小看,我以为你喜欢。”   他用术法变出两张摇椅一张矮几,等玖茴坐到椅子上,在矮几上幻化出玉瓶,采来朵插进瓶中:“步庭复活的寡淡稀少,还是满园繁更漂亮。”   镇妖狱下,积雪几日未化,脏污的雪泥与落叶混在一起,更显破败与凄凉。   “步庭小儿,你又来了?”赤泉发出嘲讽大笑:“这么多年你都找不到除去本尊之法,来此处又有何用?”   步庭划破食指,用心头血打开镇妖狱传送阵,把极恶之气传入镇妖狱顶层。   “毒?”赤泉狂妄道:“本尊不畏天下任何毒……这是极恶之气?!”   “你身为名门正派宗主,为何会有极恶之气?!”赤泉发出凄厉惨叫,塔内传出他翻滚撞墙的挣扎声:“是谁,究竟是谁告诉的你?!”   赤泉的惨叫越来越烈:“步庭,你这个行事狠毒的伪君子,为了对付我,竟用天下怨灵血骨炼制恶气,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知道?”   “原来你畏惧的是极恶之气。”步庭听着赤泉的咒骂与哀嚎,神情淡漠地往后退了几步:“万年大妖,也不过如此。”   “步庭,本尊要诅咒你,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飞升,不得所愿!”   步庭平静开口:“何须诅咒?”   南砜捧着一封信过来,小声反驳:“恶妖的诅咒,从未灵验过。”   “啊——”   赤泉的叫声更加惨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不就是枯木逢春,开满园,谁又不会? 第32章 拜访   “何事?”步庭挥袖把整座镇妖狱封印,转身看向南砜手中的信。   “师父,徒儿有一事想要麻烦您。”南砜把信揣进袖中,神情尴尬不自在。   见南砜把信收了起来,步庭走下台阶:“有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徒弟拿着信急匆匆赶过来,甚至连情绪都忘记了掩饰。   “祉猷道友交给徒儿的那个葫芦……”南砜小声问:“那只葫芦对祉猷道友十分重要,徒儿想等您用过之后,给他送还回去。”   步庭抬首看他:“除了此事,就无他事了?”   南砜摇头。   “拿去。”步庭把葫芦抛给步庭:“你是九天宗的掌派弟子,也是未来的九天宗宗主,切忌与小宗门弟子来往过密。”   南砜解释:“若非玖茴与祉猷两位道友及时阻拦魔修作恶,恐恶气早已扩散开来,徒儿只是不忍祉猷道友损失心爱的葫芦。请师父放心,身为九天宗弟子,徒儿绝不会因为私情,偏爱任何一个宗门。”   “很好。”步庭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懂人心,知善恶。去吧,把葫芦还给望舒阁的人。”   他这个徒弟,近来似乎已经顶撞过他两次了。   “是,师父。”南砜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师父,恶妖诅咒之言荒诞可笑,请您勿放在心上。”   步庭轻轻抬手,没有回头,语气平淡:“诅咒之言,为师从不在乎,你自去吧。”   “徒儿告退。”南砜揖了一礼,缓缓转身离开。   路过正殿时,他看了眼修剪整齐的草丛,想起那夜疯长的藤蔓。   几位长老接连查了几天几夜,都没有查到幕后之人。这件事仿佛是某个人突然想出来的主意,没有预兆,甚至没有目的。   非敌亦非友,像是一个……看热闹的人,拿九天宗制造了一场热闹,热闹散尽,这人也就离开了。   玉狮子重新变得威风凛凛,壁画也恢复了它的神秘与尊贵,唯有师父的玉雕像,被师父下令搬走。   “掌派大师兄。”两个亲传弟子匆匆而来,走到南砜面前:“师兄,我们一直跟在垣涡身后,直到他回了宗门,我们又在宗门外观察了两日,并未发现他与任何人联络。”   “我明白了,辛苦两位师弟。”南砜望着天空中的繁星,皱起了眉头。   究竟是预言不可信,还是有人刻意去插手,才导致预言的发生?   天晴了没几天,除夕当日天又下起雪来。玉镜叫来祉猷与玖茴:“按照往年的规矩,我们宗门会安排晚辈去给相邻的两个宗门送新年贺仪,前几年都是长河与落烟跑腿,今年就由你们俩去。”   因为新面孔更容易拿到见面礼。   “现在去?”   “早点去早点回,晚上你们还能跟师姐师兄们一起去城里玩。”玉镜把准备好的贺仪拿出来:“你们今年才拜入宗门,去问星门跟万火宗认个脸熟,也好让他们知道,我玉镜收了两个称心如意的徒弟。”   玖茴打开装贺仪的盒子,一些果脯跟两瓶自酿的桃酒。很好,很有他们望舒阁的特色。   玉镜摸了摸荷包,慢吞吞取下两个荷包,扔到玖茴与祉猷怀里:“拿去,省着点。”   “谢谢师父,你是世间最好的师父。”玖茴熟练地拍完马屁,打开荷包瞄了一眼,里面有灵石有银子,甚至还有特意准备的红封,她美滋滋捧起贺仪:“我跟祉猷现在就出发。”   “走走走,赶紧走。”玉镜捂着空荡荡的腰间,心疼自己给出去的荷包。   玖茴师父眼神还盯着她手里的荷包,赶紧把荷包揣进纳戒,以免师父反悔。   出了正殿,正在堆雪人的落烟见到他们俩出来,叹道:“师弟师妹今日穿的新衣裳真好看。”   “这是我特意留着今天穿的。”玖茴围着落烟转了一圈,火红的斗篷仿若梅绽放:“师姐眼光真好,我也觉得好看。”   落烟伸手帮她拂去发间的雪:“你跟祉猷早去早回,路上不要耽搁,今天晚上我们宗门与城主府给城里百姓准备了一场焰火表演,你们若是回来晚了,就要等到明年中秋夜才有机会看了。”   “那我现在就出发。”玖茴瞥了眼地上的雪人,转身拽起祉猷的袖子就跑,边跑边召出飞剑跳上去:“师姐,晚上记得给我们留好吃的。”   “放心吧,少不了你们的。”落烟看着匆匆离去的师弟师妹,笑出声来。到底是自家师弟师妹,她就觉得师弟穿大氅比别人家男修矜贵俊雅;师妹穿大红斗篷,也比别人家小姑娘娇俏漂亮。   往年她还觉得问星门与万火宗的那些年轻郎君、小姑娘讨人喜欢,今年她便觉得,其他宗门的孩子都不太行,只有自家的孩子最讨人喜欢。   但是这个念头,只短短维持了几个瞬息,因为她低头发现自己精心堆好的雪人鼻子,被玖茴的斗篷尾弄掉了。   “玖茴!”落烟气得双手叉腰:“难怪跑那么快,原来是心虚了,这个小混蛋!”   片刻后,她余怒还未消,一只纸叠的小鸟扑扇着翅膀绕着她飞来飞去,嘴里不停地念叨:“落烟师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气又好笑,伸手把纸鸟抓到掌心:“真是一点都不省心!”   “幸好落烟师姐没有发现。”玖茴连连往后看,确定师姐不会追上来以后,长舒一口气,盘腿在飞剑上坐下:“祉猷,我们先去哪个宗门?”   “万火宗。”   “为什么?”   “它克你,早点去,就能早点走。”   “有道理。”玖茴单手托腮,侧着头打量祉猷,焦婶婶的手艺真好,祉猷穿这件大氅格外合适。   万火宗内。   万火宗宗主问徒弟:“望舒阁今年送贺仪的人还没到?”   “早晚都会到的。”弟子往外面望了望:“这种打秋风的好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不来。”   “怎么说话的。”万火宗宗主瞥徒弟一眼:“大家都是邻居,望舒阁宗门弱小势微,我们多照应着些也是应该。”   弟子疑惑地看向师父:“师父,您往年可不是这个态度……”   “往日是往日,今时是今时。”万火宗宗主道:“前两日若不是望舒阁的两名弟子鼎力拦住魔修作乱,今日的你我哪还能坐在这里等他们来送贺仪?”   弟子将信将疑:“望舒阁的弟子……能做什么?”   “人家不仅能做大事,连脑瓜子都比你好使。”万火宗宗主对自己徒弟的脑子嫌弃极了:“等会人来了,记得客客气气迎进来,知道了没有?”   “是,师父。”弟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有那么笨吗?   他走出内殿,见到师妹引着一男一女往这边过来。男子长身玉立,贵不可言。女子斜鬓玉钗,容貌出众,两人走在一起实在惹人注目,连他都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他心下想,难道是哪个大宗门新收的弟子,往日怎么不曾见过?   “师兄,望舒阁的两位道友前来拜访,请您向宗主通传。”等师妹说明来人的身份,宗主弟子愣了愣神,随后反应过来:“师父早就叮嘱我在此等待二位,两位道友随我来。”   “哎呀,竟是玖茴与祉猷二位小友。”万火宗宗主见来人是玖茴与祉猷,起身对二人露出笑脸:“快快请坐。”   “晚辈见过宗主。”玖茴把贺仪交给弟子,向万火宗宗主行礼道:“家师说,今日乃除夕节,修士寿命虽长,但也能与民同乐。晚辈与祉猷第一次来贵宗门,若有失仪,还请宗主多多见谅。”   “望舒阁与鄙宗相邻,这些年来一直守望相助,论亲疏远近,你们唤我一声师伯也使得。”万火宗越看两人越觉得喜欢,甚至心中隐隐有些遗憾,当初怎么没把两人收到自己门下呢。   宗主弟子眼见自家师父与玖茴从天谈到地,从修行谈到悟性,忍不住怀疑师父想挖望舒阁的墙角。   等玖茴与祉猷起身告辞时,万火宗宗主再三挽留,听玖茴说还要去问星门拜访,他只好送了两人一堆见面礼,才惋惜地目送两人离开。   “师父,你为何如此看重二人?”宗主弟子小声嘀咕:“i别人家弟子再好,终究也是别人家的。”   “你懂什么?”万火宗宗主叹了口气:“能在关键时刻挽救苍生者,都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即便他们俩不是大气运者,只是普通修士,以他们救世之功,我们也该对他们礼遇三分。”   两个年岁不大的小修士,敢在危急时刻站出来,还能想出应对之法,已是难得。   “望舒阁真是走了大运。”万火宗宗主越想越不甘心,让弟子把罗长老请了来:“罗长老,此次宗门招收弟子乃由你负责,在问仙城那几日你可注意到祉猷与玖茴二人?”   “当然注意到了。”提到这两人,罗长老可谓是印象深刻。一个矜贵不凡,宛若仙君下凡,结果一测资质,竟是最差的下下等。那个玖茴就更气人了,他舍下老脸主动邀请她加入万火宗,结果她宁可听信村口算命老大爷的话,也不愿意拜入万火宗门下。   什么火克她,他们万火宗名字带火,又不是整个宗门爱玩火,有什么克不克的?!   给宗主说完经过,罗长老气呼呼道:“老夫从未见过如此愚昧的小姑娘!”   “唉,是我们万火宗与两个孩子无缘,不怪他们。”万火宗宗主情绪十分低落,摆摆手走出大殿,背影萧瑟寥落。   “师侄,你师父……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罗长老满头雾水地问宗主弟子:“人家瞧不上我们宗,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还自我反省?”   这还是他们那个暴躁的宗主吗?   看来病得不轻。   玖茴与祉猷到了问星门,同样受到了问星门宗主的热情接待。   “玖茴姑娘,祉猷道友。”青恒看到玖茴,耳尖有些泛红:“数月不见,二位可还好?”   “一切皆好。”玖茴还记得青恒,这位是当初愿意让他们蹭飞船回宗门的热心淳朴好青年,可惜飞舟被魔教护法劈得四分五裂,他们望舒阁几人只能靠着葫芦慢悠悠飘回宗门。   “那便好,请二位用茶。”青恒给两人端来茶果点心,才退出内殿。   问星门弟子大多是温吞好说话的性格,不然也不能经常被望舒阁蹭飞舟。有年轻弟子见青恒出来,红着脸凑过来小声问:“师兄,方才你迎接的那名女子……”   “那是望舒阁玉阁主的亲传弟子,今年才十八岁。”青恒见师弟面红耳赤一脸娇羞的模样:“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今天放你们一天假,都出去玩去。”   听到今天不用修行,大家都欢呼起来,招朋引伴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你们准备去何处玩耍?”   “繁星城有什么好玩的,我跟你们说,方圆几百里之内,除夕夜最热闹最好玩的,唯有桃林城。”   “桃林城这种小宗门庇护的城池能有什么好玩的?”   “那是你们没去过,去了才知道这座城有多好。”   “临近午时,请二位师侄留下来用顿便饭。”问星门宗主道:“你们第一次来,若是没能留下你们用饭,我心中实在难安。”   “谢宗主,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玖茴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很好,又省了一顿饭钱。   “玉鸾,你在看什么?”青恒吩咐好东厨准备饭菜,出来见到今年新拜入宗门的内门弟子在院门处徘徊,开口道:“师父正在宴客,你若是有什么事,告诉我便是。”   “我、我没事。”她只是听说望舒阁的人前来拜访宗主,想起问仙城那日,她见到玖茴跟望舒阁的人在一起,猜测玖茴拜入了望舒阁,所以想问问玖茴的近况。   这些日子,只要想到玖茴跟着望舒阁的人来蹭飞船,而她却因为觉得丢脸,装作不认识玖茴,便觉得内心难安。   那天玖茴一定看到她了吧,只是见她躲在师姐师兄们身后,才没有过来与她交谈。   玉鸾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荒唐的想法,仅仅因为玖茴拜入的是小宗门,又跟着小宗门一起来蹭飞舟,就怕别人知道她与玖茴认识。此后的每一天,她都为自己当时那可耻的想法感到脸红。   玖茴一个从偏远乡村出来的小姑娘,对外界懵懂无知,举目无亲,可她却辜负了玖茴的情谊。   紧紧握着腰间的荷包,就连这个荷包都是玖茴在小偷手中为她拿回来的。她实在无颜跟掌派大师兄说出这件事,低着头匆匆离开。   青恒疑惑地看着玉鸾的背影,他的脸很吓人么,为何小师妹见到他什么都不敢说,转头就走?   玖茴与祉猷在问星门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在问星门宗主温和的眼神中走出大殿,她仰头看了眼天空:“雪下得好大啊。”   祉猷从纳戒中取出一把伞,撑开遮在玖茴头顶:“走吧。”   玖茴双脚跳在雪地上,得意洋洋道:“等到了桃林城,我教你用脚画兔子。”   “好。”祉猷微微弯起嘴角,撑着伞走到她身边,继续替她遮住鹅毛般的大雪。   “玖茴姑娘。”   祉猷微扬的嘴角垂了下去,他转过头看向追过来的青恒:“青恒道友还有何事?”   青恒手里拿着两把伞,见祉猷手中撑开着的伞,把伞放到身后:“无事,二位道友慢走。”   “嗯。”祉猷微微颔首:“多谢道友。”   “青恒道友,再会。”玖茴朝青恒拱了拱手,转身蹦跳着往前走,祉猷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尽管玖茴时不时蹦出伞的遮挡范围,他也不生气,只是尽量把手臂伸到最长。   青恒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伞,轻叹一声,没有继续跟上去送行。   再跟过去,就是他多管闲事了。   在问星门内,玖茴与祉猷没有御剑飞行,临近大门口时,玖茴看到了在树下站着的玉鸾,她停下了脚步,微微侧首看她。   玉鸾在雪地里来来回回走,她走过地方,已经被踏出一串脚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回头看去,看到来人竟是玖茴,她激动地往前迈出两步,随后又红着脸停了下来。   “玉鸾姐姐!”玖茴小跑着来到玉鸾面前,伸手抱住玉鸾,笑容灿烂道:“好久不见,你最近可好?”   “很好,我很好。”玉鸾红着眼睛,伸出颤抖的双手回抱住玖茴:“你呢,在望舒阁过得怎么样?”   她没有怪她,原来她没有怪她,玉鸾更觉当时的自己可耻,把脸深深埋在玖茴的肩膀上。   “师父收了我为亲传弟子,宗门里师兄师姐以及各位师叔都很照顾我。”玖茴声音清脆极了,仿佛对玉鸾当日的躲闪与逃避毫不知情:“师父只有我与祉猷两名弟子,平日对我们很是用心。”   她松开玉鸾,拉过祉猷道:“这是我的师弟祉猷,他虽不太爱说话,但为人很贴心。”   听到玖茴说自己是师弟,祉猷抬起眼睑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默默把脑袋垂了下去。   她若是喜欢,在外面叫他师弟也没关系。   扶光殿。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座大殿都埋入积雪之下。   一只傀儡把十大宗门传来的信件,放到了寒玉桌上。   桌上已经积累了很多信件,有些信被风吹到了地上,却无人收捡。   “仙君,还在入定。”守在室内傀儡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床上没有动静的人:“不可打扰,要等……仙君醒来。”   床帐微动,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他撩开床帐,看着窗外飘扬的雪,用灵力招来一封最上面的信。   “九……天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那生性不爱说话的小师弟~   祉猷:哦。 第33章 骨气   九天宗、御珍宗、长寿宫……   每年都有无数信件由十大宗门传往扶光殿,他们的措辞永远都维持着恭敬疏远,仿若扶光殿里的傀儡。   扶光略看几眼,便把这些信件挥袖扫入后殿,后殿密密麻麻的信件堆积如山,金银财宝法器古籍散落满地,却无人在意。   哐当。   金杯被飞进来的信件撞倒,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缓缓扭过头,看着这个发出声响的杯子。   灿烂的金色,她应该会喜欢。   走至内殿,他弯腰捡起金杯,在满满当当的置物架上找到一个空隙,把它塞进去。   寻到一盏红髓玉灯笼,把它提到手中。他转身走出大殿,漫天飞雪扑面而来,红灯笼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晃。他张开衣袖护住灯笼,走进厚厚的雪地中。   见他出了殿,傀儡鱼涌般从殿里跟了出来。   “仙君不可离开扶光山。”   “仙君不可离开扶光山。”   它们环绕在他四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话。扶光没有搭理他们,他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眺望着南方。   “仙君请回去!”   “仙君请回去!”   “仙君请回去!”   傀儡把他团团围住,血红的嘴一张一合,空洞无神的眼珠齐齐盯着他。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红髓玉灯笼,眼睑轻垂。扶光山上无草无木,这盏红灯笼成了雪地里最耀眼的颜色。   一只仙鹤从云层中掠过,经过扶光山时,这只仙鹤突然拐了个弯,扑扇着翅膀落在了扶光面前。   它脚上挂着小小的金牌,金牌上雕刻着望舒阁的标志以及小小的防护阵法,以防他人无知,误伤送信的仙鹤。   仙鹤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走去,似乎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还不喂他吃小鱼干,它可是望舒阁人人都不敢得罪的鹤仙人。   “鹤……仙人。”他弯下腰,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仙鹤头顶泛红无毛的地方。   “嘎嘎嘎!”仙鹤气得发出了鸭叫声,哪个正经人会摸仙鹤秃顶的地方?!   鹤仙人气得用喙狠狠啄了几下男人的衣摆,不许摸!它恨秃顶!   “敌……袭……”傀儡齐齐转身,朝仙鹤靠近,毫不掩饰对仙鹤的攻击之意。   扶光皱眉,用定身术把所有傀儡禁锢起来,傀儡无法再动弹,嘴巴一张一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也不看那些傀儡,低头摊开手掌,把皎鱼干递到仙鹤面前,仙鹤立刻松开扶光的衣摆,开心吃起鱼来。   寒风吹着仙鹤身上的羽毛,扶光帮它拂去背上的积雪:“天快黑了。”   除夕夜快要来临了。   他望向南方,看到的只有连绵山脉与飞雪。   “哇!好多人。”玖茴跳下飞剑,穿过小树林,来到桃林城外,没想到连城门外都摆满了小吃摊。   四处弥漫着食物的香味,玖茴转头叫祉猷,见他站在原地望向北方,好奇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祉猷,你在看什么?”   祉猷怔怔摇头。   “那赶紧走,师兄师姐他们还在酒楼等我们。”玖茴拽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啪嗒啪嗒往城里跑:“去吃好吃的啰!”   风扬起两人的衣摆,祉猷跟在玖茴身后,穿过城门口的小摊,跑过挂满红灯笼的长长街道,躲过表演喷火的流浪艺人,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风声在他耳边呼呼作响,笑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了五颜六色的海洋。   “热糍粑,又香又糯的热糍粑。”   “葫芦,卖葫芦。”   “客官,要不要来一碗热凉粉?”   祉猷回头看着被自己抛在身后的热闹街道,满脸是笑的人群,还有红红高挂的灯笼,手心渐渐沁出丝丝汗意。   “玖茴,祉猷!我们在这里!”   他抬起头,不远处的酒楼二层上面,师姐师兄们挤在窗户边,探着半边身子朝他们用力挥手,似乎怕他们看不见,长河找来一条红绸,在窗户边挥来挥去:“我们在这里,你们快上来!”   红红的绸缎在雪中飞舞飘扬,如烈火般炙热。   “来啦,来啦!”玖茴原地蹦了两下,朝师姐师兄们拼命挥舞手臂,她扭头对祉猷道:“大家都在等我们呢,我们快过去。”   拉着祉猷跑上楼,玖茴脱下斗篷,拍干净上面的雪,拽着祉猷挤进人堆:“好香啊,师姐师兄,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鸡鸭鱼样样齐全,鸳鸯暖锅、牛羊汤锅一个不落。”长河招呼着两人坐下:“来来来,就等你们俩了。”   “先喝汤暖胃。”汐沅给两人舀了一碗汤,拿手帕帮玖茴擦去发间的雪:“等会他们肯定会撺掇着你们喝酒,今晚可有得闹。”   “来来来来。”长河端来酒壶,给每人倒上一杯:“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玖茴第一次喝酒,她好奇地端起酒杯闻了闻,气味香甜怡人,好像很好喝的样子。   “小师妹放心,这些酒是我用师父炼丹炉炼制出来的,用的是最好的山泉水,最新鲜最甜的果子,肯定好喝。”落烟端起酒杯:“来,大家都举杯。”   八只酒杯碰在一起:“干杯!”   喝完酒,长河举起筷子:“可以动筷啦。”   锅里的食物在咕噜噜煮着,酒过三巡后,大家都来了兴致,闹着要常长老的弟子来给大家演奏一曲。   “常师叔的本命法器是玉笛,彦柏师兄跟常师叔一样,都擅长音攻。”汐沅给玖茴与祉猷解释:“擅音攻者必擅曲,不过你彦柏师兄的法器……”   汐沅欲言又止:“等会你们便知道了。”   常师叔容貌出众,名下唯一的徒弟彦柏却是个憨厚的汉子,被师弟师妹们起哄,他乐呵呵地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奚琴。   奚琴本喜悲,但彦柏拉出来的曲子,却是欢乐无比。几人听到兴起,以箸击杯伴奏,笑声不断。   祉猷拿起玉箸,学着玖茴的样子,杯沿轻轻一敲,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出来。   酒楼下传出小孩子快乐的笑声,祉猷笨拙地敲着酒杯,融入了这片欢乐中。   “小师弟,来,喝一杯。”长河把酒举到他面前。   “来。”玖茴也把酒杯举到了祉猷面前,他端起酒杯,与两人轻轻碰了碰:“干杯。”   “焰火表演开始了!”   “开始了?”玖茴放下筷子,把祉猷拽到窗边,探出头看向外面:“哪呢,哪呢?”   嘭!   黑夜中,一朵巨大的焰火散开,照亮了半个天空。   “哇~”玖茴捧着脸,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绽放的焰火:“好漂亮!”   在朵朵焰火绽开时,巡游车自街道缓缓而来,车上少年少女们舞着唱着,街道两旁站满了凑热闹的百姓。   “过年啦!”   “新年好!”   “祉猷你快看,车上有人扮大胖猪。”玖茴扯祉猷的袖子:“快看快看。”   车经过之处,有百姓往车上扔铜板或是果,很快车上就积了一层铜板。   “原来师兄师姐没骗我,桃林城除夕夜真的很热闹。”几个问星门弟子挤在人群中,艰难地挪着步子:“没想到望舒阁穷成那样了,还舍得给满城的百姓放这么多焰火。”   玉鸾听着师兄师姐们的讨论,仰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酒楼。窗户边,玖茴正拿着一把钱往车上洒,时不时与身边的同门说笑着。焰火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是如此灿烂。   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笑着收回视线。   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钱,学着玖茴的样子,洒向了巡游的车。   “师妹,你怎么也学那些凡人的做派?”   “本来就是出来玩耍,还分什么凡人修士。”玉鸾道:“除夕夜,本就是凡人辞旧迎新的好日子。”   焰火下,几只仙鹤排着整齐的队伍在空中飞过,每只仙鹤嘴里都衔着东西,引得行人连连惊叹。   鹤仙人带着望舒阁的几只仙鹤,飞过喧闹的街道,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玖茴的身影。   他飞到玖茴身边,把衔在嘴里的灯笼放到她手里。   “好漂亮的玉髓灯。”玖茴提起灯看了又看:“是送给我的?”   仙鹤点了点头。   跟在它身后的仙鹤依次降落,扔下了几壶酒。   “这是……”汐沅注意到酒壶上刻有扶光二字,向来冷静的她,说话竟结结巴巴:“这是扶光殿的酒?”   “鹤仙人,你竟然敢带鹤小弟去扶光殿偷酒?”长河手里的杯子都被吓掉了:“完了完了。”   “不是偷酒,是扶光仙君送我们的酒。”玖茴红髓玉灯上取下一张描笺纸。   【除夕佳夜,清酒相赠】   “扶光仙君……送酒?”汐沅怔怔地把八壶酒摆放整齐,使劲捏了捏脸,还挺疼,不是假的。   唯有祉猷依然如旧,他取了一壶酒,为玖茴倒了一杯:“尝尝?”   玖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怎么样?”祉猷看着她。   “有雪与月的味道。”玖茴饮尽杯中剩下的酒:“与今天的雪夜很配,我很喜欢。”   祉猷为她再次倒满:“那就好。”   清冽的酒在杯中轻荡,月影偷偷摸摸跳进杯中,喝下酒时,仿佛把月亮也吞进了腹中。   “不是……你们俩就这么喝起来了?”长河见祉猷与玖茴竟然真的品尝扶光仙君所赠的酒,急道:“扶光仙君在扶光殿幽居五百年,从未向外传递过任何东西,你们怎么舍得把酒喝下去?”   “可是扶光仙君的笺纸上说,这就是为了贺除夕夜而赠,现在不喝什么时候喝?”玖茴摇了摇已经空掉一半的酒壶:“而且这酒里有月华,饮之受益无穷,你们若是不喝,我跟祉猷可以代劳。”   “月华?”长河将信将疑:“真的有月华?”   玖茴举起酒杯与祉猷碰了碰:“你们尝尝就知道啦。”   “我又没有尝过月华,又怎么知道它是什么味道。”长河小心翼翼倒了小半杯,仰头慢慢咽下,一股灵气顺着酒意,直直流入灵台,连他脑子都清灵了不少。   “居然是真的……”长河愣愣地放下酒杯:“扶光仙君为什么会赠我们酒?”   “可能是我与祉猷阻拦魔修破坏镇河鼎的奖励?”玖茴脸颊微微泛红,她朝北方举了举杯,那是扶光殿所在的方向:“干杯。”   “原来如此。”长河恍然:“那我们岂不是唯一被扶光仙君赠酒的人?”   望舒阁弟子当然不是唯一被扶光仙君赠酒的人,九天宗、青岚门、问星门、万火宗也收到了扶光仙君赠予的酒。   步庭看着摆在桌上的这壶酒,神情凝重。   “师父。”南砜推门进来:“青岚门、万火宗、问星门还有望舒阁都收到了扶光仙君赠的酒。”   “这是扶光仙君第一次往外面送东西。”步庭伸手摩挲着壶身,低声呢喃:“他想做什么?”   “会不会是扶光仙君知道了镇河鼎的事,所以才特意赠酒?”南砜见师父神情凝重,小声道:“除了与镇河鼎有关之人,再无他人获得扶光仙君赠的酒。”   步庭执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微微抿了抿。   寡淡无味,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字。   一个自出生后便幽居在山中,不曾与活物接触过的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好酒。   他放下酒杯,语气淡淡:“这些年送到扶光殿的信件无数,难得这位仙君有了翻阅的兴致,这酒你拿去喝吧。”   南砜把酒带回自己的院子,倒出来喝了一杯。   嗯……这真的是酒?   他怀疑仙君直接把化了的雪水装在酒壶里,就给他们送过来了。   “好酒,好酒。”长河醉醺醺道:“扶光仙君送来的酒,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他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可惜酒壶太小,一不留神就喝完了,他扭头看向祉猷:“祉猷小师弟,你这壶酒好像还没怎么动过,要不我帮你喝了?”   祉猷把酒壶拿远:“长河师兄,这是给玖茴的。”   “我的,我的。”玖茴把酒壶抱进自己怀里:“师兄,你不能跟我抢。”   “啧。”长河哼哼道:“我就知道,但凡小师妹想要,哪还会有我的份。”   祉猷认真解释:“师兄,玖茴还小……”   “不用解释,我都懂。”长河醉醺醺地站起身,厚着脸皮朝年纪最大的彦柏那里讨来一杯酒。   小的这里要不到,他找最大的讨。   酒足饭饱,玖茴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把扶光仙君赠的灯笼提在手里,跟师兄师姐们一起走出酒楼。   夜色已深,街上还有很多人不愿离去,玖茴注意到几个修士坐在宋老板的汤圆摊吃热滚滚的汤圆,宋老板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香囊上有着复杂的符纹。   她一眼就认出,这个符纹出自莫师叔之手,整个望舒阁,最擅长符道的就是莫师叔。   难怪宋老板敢在今天出来摆摊,原来是莫长老帮她把妖气掩住了。   “长河仙君,落烟仙子。”宋老板一眼就认出了长河与落烟,她见几人醉醺醺的模样,招呼他们坐着吃碗汤圆醒酒。   “吃不下,实在吃不下了。”长河摆手:“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宋老板见他们实在要走,把隔壁点心铺送的桂糕塞到落烟手里:“下次诸位一定要来啊。”   “宋老板,这里要两碗生汤圆。”帮忙的大婶扯着嗓子道:“还有三碗芝麻汤圆。”   “来了。”宋老板朝望舒阁几人笑了笑,才擦干净手去煮汤圆。   “宋姐姐。”桌边一个吃汤圆的小孩端着碗走到宋老板身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就是前几日让我传话,叫你提前煮汤圆的人哦。”   宋老板用勺子舀了几个煮好的汤圆到小孩碗里,抬头看向穿着红色斗篷姑娘的背影。   她约莫是有些醉意,走路微微摇晃着,她身边的公子隔着厚厚的斗篷,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臂,不让任何人撞着她。   “头有点晕,我可能是喝多了一点。”玖茴揉了揉太阳穴,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谁在叫我?”她左寻右找,最后在护城河里看到乌丞相探出来的半只脑袋。   “乌丞相?”玖茴趴在围栏上:“你怎么在这里?”   “阁主担心你们喝得烂醉如泥,让我来接你们。”乌丞相嫌弃地看着满身酒气的八个人:“年纪轻轻酒量这么差,都来我背上,我驮你们回去。”   它前爪划了划,把结了冰的河面拍得哗哗作响。   祉猷扶着玖茴跳到乌丞相背上,顺便用脚把掉进水里的长河勾出来:“有劳乌丞相。”   “不用客气,都站稳了。”乌丞相驮着八人静悄悄地顺着护城河出了城,确定四周都没人后,它四肢一蹬腾空飞到了空中。   “乌丞相你好厉害,不仅能把身体变这么大,而且还能在空中游泳。”玖茴趴在龟背上,夜风把她脑子吹得更加晕乎乎了。   “这算什么,老夫纵横四海,称霸整个海域,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乌丞相甩了甩尾巴,得意极了。   忽然妖风四起,乌丞相拼命划动四肢,在背上结出一个防护结界:“什么人在此作乱?”   “瞧瞧我遇见了什么?”乌云中一个穿着黑色裙袍的女子乘着黑色莲降落在众人眼前,她浑身散发着煞气,仅仅一个眼神,就逼得长河等人喘不过气:“一只老龟和八个小孩儿?”   “本座今日心情好,可以饶你们一命。”女子妖冶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不过要你们这几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跪下来,求我饶你们不死,我才能放你们走。”   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她最了解不过,宁可死也不愿意受半点侮辱,她最喜欢他们宁死也不屈的倔强样子,杀起来格分有趣。   噗通。   噗通。   妖冶女子话音刚落,龟背上的人就接连跪了大半:“求美女姐姐饶我们小命。”   玖茴拉着祉猷蹲下,她躲在师兄师姐身后,扬声道:“姐姐你貌美如,修为高深,求求你放我们走吧。”   妖冶女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仿佛看见了一群怪物。   说跪说跪,你们的骨气呢?!   你们算什么名门正派!!   作者有话要说:   望舒阁众人:瞧美女姐姐您说的什么话,这里又没别人看见,为了保住小命跪就跪了,我们要什么骨气?   小韭菜:如果不够的话,我还能多夸您两句。   祉猷:啊?发生了什么?   扶光:我公平公正地给所有人都送了酒。   鹤仙人:我们鹤族是秃顶怎么了,是地中海怎么了?!   奚琴:没错,奚琴是我的雅称,我还有个名字叫二胡,嘻嘻 第34章 风骨   “在生死面前能屈能伸,本座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你们这般厚颜无耻的正道弟子了。”妖冶女子冷笑,她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扫过八人,仿佛在看可口的食物:“不知是哪个宗门,养出你们这般没出息的东西?”   望舒阁几人疯狂交换眼神,这玩意不像是想放过他们的样子啊。   “姐姐威风凛凛,又美艳照人,我们向您这般了不起的大能下跪,是心悦诚服,而非厚颜无耻。”玖茴把扶光仙君送的灯笼收进纳戒,挤开师兄师姐们,蹲到几人最前面:“便是姐姐不以生死相威胁,我们也愿意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   “姐姐?”妖冶女人声音有些喑哑,她打量一番玖茴:“小姑娘年岁不大,嘴巴倒是挺甜,哪个宗门教你这么说话的?”   “在下乃……神极门弟子。”玖茴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道:“家师派我们出来办事,求姐姐通融饶命。”   “本座的确说过饶你们性命,可没说让你们走。”妖冶女人冷笑,轻轻松松用灵力震开乌丞相背上的结界,把八人拉了出来:“方才我抓到几个望舒阁的弟子,不如带你们去与他们作伴?不过他们倒比你们多几分骨气,被本座打得半死才下跪求饶。”   望舒阁?   玖茴心下疑惑,他们望舒阁八个弟子全在这里了,哪还有其他弟子?   哗啦。   就在妖冶女子抓走八人的瞬间,乌丞相化作巴掌大小,以极快的速度蹿进雪堆,瞬间消失不见。   八人:“……”   你一只乌龟,逃起命来还挺快。   “真是天生胆小的缩头乌龟。”妖冶女子并不在乎乌丞相的逃走,她咯咯笑出声来:“人类除夕夜吃丰盛餐饭,本座也该学一学人类的习俗。”   她张开双臂,带着血腥味的狂风骤起,把望舒阁八人卷进风里,遁入远方。   玖茴等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过几息间,他们就被扔进了一个破庙中。   破庙四处透风,角落散落着森森白骨,玖茴刚爬起来,就被妖冶女子捏住了下巴,逼迫玖茴与她对视。   “这张脸真鲜嫩,不知道你的血液是否与脸蛋一样鲜嫩可口?”破庙昏暗,妖冶女子挥手点燃墙上的火把,她血红的眼瞳中,似有红光闪烁。   在摇曳的火光中,玖茴注意到了女子脖间微微凸起的喉结,她眨了眨眼:“前辈想要现在吃了我?”   “当然不。”妖冶女子松开玖茴:“本座向来说话算话,说了不杀你们,自然不会立刻要你们的性命。”   她站起身,挥袖在破庙中立下重重结界:“你们这几个神极门弟子,在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会一一来品尝你们的味道。”   说完,她化作一道红光消失不见。   “呸呸呸。”长河看了眼漆黑的庙外,神情凝重:“这里至少离桃林城五百里,这女人带着我们八个人,能在瞬息间带我们飞这么远,只怕修为深不可测。”   “她可不是什么女人。”玖茴从纳戒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被妖冶女人捏过的下巴:“这破庙里煞气冲天,腥味重得令人作呕,不知这妖物杀了多少人。不过长河师兄,你怎么知道这里至少离宗门五百里?”   “这里看不见月亮。”汐沅代为解释道:“古往今来,除夕夜都是看不见月亮的,唯有望舒阁方圆五百里不同。”   “望舒即为月,每年除夕夜里,望舒阁周围生灵看到的月亮,其实是祖师爷留下来的一件法器。祖师爷说,除夕是天下凡人团圆的日子,不能无圆月相伴,所以耗时十年炼制了能代替月亮的法器,并且传下祖命,每年除夕夜时,望舒阁都要把这件法器悬挂于高空。”汐沅眉头轻皱:“这座破庙看不见月亮,就证明我们至少距离宗门五百里以外。”   “等等,小师妹说那癫婆子不是女人,难不成他是个颠公?”长河不小心踢到一根骨头,赶紧把骨头摆回原位,双手合十道:“在下不小心冒犯,请莫怪请莫怪。”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祉猷从纳戒中取出干净的帕子,放到玖茴手中,用食指指了指她的手背,那里还有块脏污:“它是只水蛭妖。”   “水蛭……不分男女?”望舒阁其他六人都很意外,无用的见识又增加了。   “对,水蛭不分公母。”玖茴站起身,走到结界边:“不过它们想生孩子时,可以选择做父亲还是母亲。”   长河忍不住摸了摸汗毛直立的手臂:“这玩意儿要吸血啊,它该不是想养着我们,慢慢吸血吧?它说不杀我们,不代表不吸血。”   “这只水蛭妖可能有近五千年的修为,你们都不是它的对手。”玖茴在结界上探了探:“希望乌丞相逃命以后,会叫师父来救我们。”   “瞧你这话说的,五千年大妖,就算我们八个人的师父撂一块,也不是它对手。到时候是来救我们,还是来送死?”长河围着结界看来看去:“不如想想怎么在他们来送死前逃出去。”   “别想了,这个结界根本打不开。”   角落里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   玖茴朝角落望去:“怎么又是你?”   垣涡与两名神极门弟子浑身血污地躺在角落里,看他们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恐怕已经被水蛭吸过一次血了。   “我们本来是想来桃林城玩,谁知道半路被妖怪抓到了这里。”垣涡有些心虚,眼神闪烁着不太敢看望舒阁八人。   “你们三就是水蛭妖口中,那几个被打得半死的望舒阁弟子?”玖茴走到三人面前,居高临下道:“你们求饶归求饶,怎么还冒充我们望舒阁的人?”   “我那不是怕丢宗门颜面么……”垣涡回瞪玖茴:“刚才那个妖怪让你们好好睡一觉时,为什么称你们为神极门弟子?”   “你们怕给宗门丢脸,难道我们望舒阁就不要面子?”玖茴干咳一声,默默移开视线:“算了,这事我们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不对,你们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垣涡反应过来:“你们该不会直接下跪求饶了吧?”   望舒阁八人齐齐看破庙的房梁,哎嘿,这房梁看起来真不错。   垣涡挣扎着爬起来:“老子跟你们八个丢人玩意儿拼了!”   “掌派师兄,算了算了。”另外两个神极门弟子赶紧拉住他:“危难时刻,我们要团结一心,想办法对付那水蛭妖。”   最主要是,他们三个受了伤,又被水蛭妖吸了血,打不过他们八个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忍就忍了吧。   “房顶上也有结界。”垣涡头晕目眩地靠着墙坐回去,有气无力道:“别靠近北边的墙,那边全是会吸血的那玩意儿。”   他差点被恶心得吐出来。   “上面出不去,四周也出不去。”玖茴从纳戒里掏出八个蒲团扔到地上,盘腿坐好:“要不垣涡你用掌派弟子令,向各大宗门求救?”   “你以为我是十大宗门掌派弟子呢?”垣涡没好气道:“只有十大宗门的掌派弟子才能用弟子令向各大宗门传信,我们神极门没那么大本事。”   “哦,我看你们神极门平日里耀武扬威,还以为你们能跟十大宗门平起平坐呢。”玖茴啧啧两声:“要你何用?”   垣涡被气得脑瓜子嗡嗡响:“你到底要记仇多久?!”   “我小心眼,记仇能记一辈子。”玖茴看了眼四周:“声音小点,你想引来水蛭妖?”   垣涡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   算了,看在他还欠她一万灵石的份上,他忍了。   “看来你们还不够安分。”水蛭妖出现在破庙中:“本座喜欢安静的人。”   它口中吐出黑色煞气,瞬息间望舒阁与神极门弟子都无声无息晕了过去。   “人类还是不说话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它满意地走到晕倒在蒲团上的玖茴与祉猷面前,张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可怖牙齿。   “前辈。”玖茴睁开眼,摁住它的手腕,微笑道:“前辈说好了不杀我们,怎能出尔反尔?”   “你竟然能抵抗本座的煞气?”它眉头一皱,反手掐住玖茴脖子:“看来本座不能留你。”   “前辈好狠毒的心肠。”玖茴摁住它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修行不易,不知这些年有多少人命丧前辈之手?”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黄毛丫头,还想关心那些已经死去的废物?”它手上渐渐用力:“不如等你死了,下去好好问问。”   “前辈不愿说就不说,打打杀杀多不好?”玖茴眨了眨眼,在它手中化作一道青烟,闪身来到它身后:“前辈原形令人作呕,晚辈实在不想与前辈动手,不若前辈体贴体贴晚辈,自戕了吧。”   水蛭妖神情凝重地转身看玖茴,见她脸颊苍白,双手微颤,突然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仅仅以身化烟就耗费了你不少灵力吧?”   玖茴笑而不语,她双指夹起一张符咒:“烈火咒!”   挥手把符纸扇开,它怒道:“本座修行几千年,怎会惧火,你竟敢侮辱本座?!”   “烈火咒!”玖茴不理它的话,双手结印,召出无数张烈火符咒,烈火符咒在空中化作火龙,把它紧紧绞住。   趁着这个机会,玖茴挥袖把晕倒的众人扫到一起,抛出乌丞相借给她的龟壳,罩在了他们上方。   “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有心思顾别人。”水蛭妖挣开火龙,顿时火四溅,点燃了不少东西,北面的水蛭瞬间被烈火烧成一片灰烬。   “前辈,你的那些孝子贤孙都被你烧成灰烬,你都不替它们落两滴眼泪?”玖茴见烈火咒对水蛭妖无用,往后退了两步:“真是冷血冷情又恶心的妖物。”   “你说这么多废话,是想拖延时间?”水蛭妖召出炼血鞭:“可惜这里不是谁都能来,没人能救你们。”   “求人渡不如己渡,前辈您多虑了。”她连连后退几步,朝房梁上方道:“祉猷!”   什么?   庙里还有其他清醒着的人?!   水蛭妖抬起头,忽见漫天飞舞的白雪倾泻而下,白雪多得宛如雪崩。   “啊!”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要躲过这些“白雪”。   这根本不是什么雪,而是盐!   “我杀了你!”它忍着剧痛,朝躲在房梁上的祉猷挥鞭,祉猷飞身躲过,他挥舞着宽大的袖摆,堆积满地的盐化作无数锁链,锁链编织成牢笼,把水蛭妖锁在了笼中。   “祉猷,你没事吧?”玖茴飞到祉猷身边,抓起一把盐化作飞剑,隔空指着水蛭妖:“前辈,今夜我们心情好,只要你跪下向我们求饶,我们就让你……”   “算了。”她投出飞剑,扎在水蛭妖的大腿上:“你害人无数,孽气冲天,就算跪着求我,我也不能饶了你。”   水蛭妖要冲过来杀玖茴,可是刚碰触到锁链牢笼,它的皮肉就化作血水,疼得它只能在牢笼中间缩成一团,它用不甘的眼神恨恨盯着玖茴:“你们为何知道我最怕的是盐?”   从云层中突然出现时的它有多傲慢,此刻便有多狼狈。   “只要是妖,就会有弱点。”玖茴掐了一个法诀,盐堆里又飞出两把匕首:“这可不是普通的盐,而是取自深海,用炼丹炉炼制出来的上好精盐,别说前辈仅五千年修为,纵然你有万载修为,也无法逃脱本能的弱点。”   “书中早有记载,水蛭遇卤化血水。”玖茴叹气:“难怪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是要多读书才行。”   只有傻瓜才会打生打死,而聪明人早就懂得抓敌人弱点。   水蛭妖抬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玖茴:“你如何发现我是水蛭妖的?”   玖茴:“……”   她扭头看祉猷。   祉猷板着脸:“猜的。”   “对,猜的。”玖茴点头:“我说你是水蛭时,你没反驳啊。”   “你!”水蛭妖再次想冲过来,最后却在惨叫中缩了回去。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玖茴语气淡淡:“下辈子如果有机会做妖,切勿作恶,要多积德,也别让人猜出你的真身。”   屋外响起一声惊雷,玖茴想也不想就用利刃划破自己的衣摆,转头见祉猷护着大氅舍不得弄坏,伸手扒下他身上的大氅,把他的内袍划破,两人在地上齐齐打了一个滚。   水蛭妖不解地看着两人,他们在发什么疯?   轰!   第二道惊雷落下,玖茴扔了手里的匕首,召出一道盐龙,把盐灌进水蛭妖嘴里。   “唔唔唔!”水蛭妖捂着喉咙痛苦翻滚,却说不出半句话。   “妖孽住手!”破庙的门被撞开,南砜带着两名亲传弟子冲了进来,他扬起剑朝结界劈去,刹那间虎啸龙吟,无限剑意化作寒光向结界强势袭来。   然而……结界纹丝未动。   雪顺着大门飘进庙内,南砜被结界震得连退两步,靠剑支撑着身子才没有摔倒。   “南砜道友。”玖茴有气无力地捂着胸口道:“这只妖有近五千年的修为,它的结界我们破不开。”   五千年修为的大妖?!   南砜面色大变,不过当他的眼神落到在牢笼中翻滚的妖后,面上的惊惶化作不解,这五千年的大妖,怎么被他们关进牢里的?   他还来不及询问,身后就传来一声厉喝。   “南砜,让开!”   他与两名亲传弟子闪身让开,两道极其恐怖的剑意自门外袭来。方才还牢不可破的结界,瞬间化作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镜与秋华一左一右跨进庙门,两人见所有人都还活着,脸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玉镜把几个师侄都检查了一遍,见他们睡得正香,于是走到玖茴与祉猷身边,心疼地把他们俩扶到旁边坐下:“玖茴,祉猷,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玖茴一下子钻进玉镜怀里,哭得伤心欲绝:“这妖实在可恶,把我们八个人掳了来,说要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还要我们下跪。师兄师姐们宁死不屈,被他打伤晕了过去,徒儿都要被吓死了。”   “不怕不怕,乖徒儿莫怕。”玉镜轻拍着玖茴的后背,高声道:“你们面对恶妖威胁,宁死也不愿屈服,做得很好,不愧是我们望舒阁的好弟子。”   南砜与两名九天宗亲传弟子面上露出钦佩之色,望舒阁虽然势微,可是面对恶妖不愿屈服的风骨,实在让人钦佩。   “徒儿与祉猷实在不是此妖的对手,幸而徒儿纳戒里放了一些盐,恰好此妖最惧咸盐,才靠此物勉强制服了它。”玖茴有些心疼这些盐,多好的盐啊,被这妖浪费了。   一些?   南砜看着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盐,以及用盐炼化的牢笼,说“一些”是不是太谦虚了?   “唔唔唔……”水蛭妖用血红的眼睛瞪着玖茴,恨不得现在就喝干她的血,吃干净她的肉。   它纵横妖族这么多年,竟然折戟在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黄毛小子的手上。   “师父,它还在瞪我。”玖茴往玉镜怀里挤了挤:“徒儿好怕。”   唰!   一道剑光闪过,水蛭妖的双目被无情剜了去。   秋华收剑入鞘,在水蛭妖的惨叫声中语气淡漠道:“妖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就别要了。”   南砜与两名亲传弟子偷偷往后退了两步,他们还记得秋仙尊他们宗主关系不好这件事,在宗主没有来之前,他们不会多说一句话。   “南砜。”秋华扭头看向南砜:“把庙里的尸骨都收殓起来,让他们入土为安。”   “是,晚辈遵命。”南砜立刻收起剑去干收尸的事。两名亲传弟子赶紧跟上,用实际行动向秋仙尊证明,他们眼里有活,手脚勤快。   收殓完所有尸骨,南砜规规矩矩退至门口,干守门的活儿。离秋仙尊远一点,他们心中会更踏实。   “今日多谢秋宗主出手相助。”玉镜起身朝道谢:“鄙宗这些不成器的弟子,让您费心了。”   “玉阁主不必如此客气,我与玖茴小友十分有缘,便是玉阁主不开口,我也会赶来助诸位一臂之力。”秋华见龟壳结界下的九人还没醒,转头看向玖茴:“玖茴小友,这几位小友可有碍?”   “他们都没事,只是中了恶妖的煞毒,才晕了过去。”玖茴从玉镜怀里钻出来,挥手撤去龟壳结界:“也不知他们何时能醒?”   “此香能解煞气,玖茴小友不必担心。”秋华从纳戒中取出一支清神香,点燃后插在地上:“贵宗弟子面对恶妖,仍能有不屈之风骨,玉阁主真是教徒有方。”   望舒阁六人迷迷糊糊间,约莫听到“不屈”“风骨”之类的字眼,心下不禁想,这是在说谁?   “秋宗主谬赞了,这些孩子不过是莽撞了些。”玉镜温柔一笑:“他们还有得学呢。”   望舒阁几人:“……”   哦,原来说的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望舒阁:《风骨》小韭菜:《害怕》乌丞相:《速度》九天宗弟子:《突然眼里有活》   祉猷:《沉默》神极门:《宗门颜面》水蛭:《无人为我发声》 第35章 再会   “醒了?”玉镜对几个还不愿睁眼的师侄道:“醒了就赶紧起来。”   望舒阁六人忙不迭爬起来,神极门三名弟子闷不吭声爬起来,缩着脖子站在六人身后。   如果说九天宗的弟子仅仅是有些害怕,那么他们就是恐惧得不敢出声。秋仙尊不久前才把他们宗主打得起不来床,他们宗门又得罪过望舒阁,现在望舒阁阁主在此,他们连喘气都不敢太用力。   “你们也是被恶妖抓来的?”玉镜并没有忽略他们三人。   垣涡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老老实实点头,还拱手向玉镜行了一礼:“晚辈见过玉阁主。”   玉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没有为难小辈的习惯,不过这位神极门掌派弟子眉目看起来倒是清正了不少,不知近来有何等际遇。   “贵宗离此处比较远,你们的宗门长辈一时半会恐怕赶不过来。”她掏出半瓶培元丹,温柔笑道:“先养养伤。”   “谢玉阁主。”垣涡接过药,心里感动极了。没想到玉阁主不仅没有记恨当日之事,反而待他们如此宽容温柔。。   他拿着瓶子使劲倒了倒,总共就倒出三粒培元丹出来。再看玉阁主面上为难却又关切的表情,他立刻明白过来。望舒阁如此贫困,恐怕这三粒培元丹已是玉阁主身上仅有的三粒了。   想到这,他心中更加感动,朝玉镜行了大礼:“多谢阁主。”   “你们没事就好。”玉镜笑容更加温柔了:“不然做长辈的见了该有多心疼。”   珍惜地咽下这粒培元丹,垣涡热泪盈眶,以前的他可真不是东西。   “恶妖在这里留下的生存痕迹并不多,埋下的那些尸骨也都很新鲜,它搬来此处应该没有多久。”秋华在破庙四周观察了一圈,把有可能伤到凡人的法阵符纹全部除去,才重新回到庙里:“死者有可能是附近的百姓,与此处相邻的两座城池是祈月城和琅玕城。南砜,你给这两座城的城主传讯,问他们城内是否出过百姓走失的事件。”   “秋仙尊,恐怕很难查。”玉镜叹气:“此妖修为高深,几息间便能到千里之外,我们连这是仙修还是凡人的尸骨都无法确定。”   天下间芸芸众生无数,修真界各大宗门林立,还有未拜入宗门的仙修,想让一些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实在是太过容易。   秋华难掩对水蛭妖的厌恶,她对在牢笼中痛苦哀嚎的水蛭妖道:“煞气如此浓郁,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无论是妖族还是魔界,近来频频来凡间作恶,她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当所有糟糕的事情频频出现时,就不是巧合,而是……   大劫早已降临。   她转身看着身后这些年轻的弟子们,他们面容稚嫩,对未来怀着无限期望。   再次抽出斩天剑,秋华准备杀了这个恶妖。   “叮!”   乾坤剑破空而来,拦住了她的攻势。   “九方步庭,你想做什么?”秋华转身剑指走进庙里的男人:“晚辈需要人出手相助时你不来,如今尘埃落定,我要杀了这妖物时,你反而来了。”   她挥剑便刺,没有留半点余力,步庭连忙召回乾坤剑挡住秋华一击。   “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我冷静你大爷!”秋华连连出招:“等你死了,我才能冷静下来。”   两人从庙内打到庙外,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树断草飞。修为比较低的两名神极门弟子,仅仅看了两眼他们所出的剑招,便被无尽剑意逼得吐出血来。   垣涡扶着两位师弟,躲到破庙的神像后面,转头就见玖茴带着望舒阁的人躲在龟壳防护结界下面。   在九天宗时,这个龟壳只能撑开七八尺的防护结界,现在能支撑的结界已经是上次的两三倍。   “你们想进来?”察觉到垣涡的视线,玖茴比了一根手指:“看在我们有老交情的份上,只收你一千灵石。”   垣涡:“……”   给不了一点。   他有骨气地扭开头,他不相信两位仙尊会真的不顾其他人,让他们死在剑气之下。   “还挺有骨气,难怪挨了揍才求饶。”   “玖茴,不要胡闹。”玉镜笑眯眯开口:“还不放他们三人进来?”   “是,师父。”玖茴双指点了点,用灵力把三人拖进结界。   垣涡瞥了玖茴一眼,玉阁主如此温柔体贴,怎么养出玖茴这样的徒弟?   轰。   破庙的屋顶飞了。   唰。   破庙的柱子没了。   轰隆。   这下连神像都化为了齑粉。   玖茴等人坐在空地上,捧着下巴看两位仙尊打得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不愧是步仙尊,这招剑破九天,宛若天雷降世,蕴含无穷剑意。”   “秋仙尊这招斩雪绝风更是妙绝,这招一出手,连风都停滞了。”   神极门弟子:“……”   不是,你们说得如此头头是道,难道是把人家剑谱偷回来了?   “玖茴小师妹,你要不要把九天宗那三位弟子也拉进来?”落烟戳了戳玖茴的肩膀,然后指向不远处的南砜等人:“我看他们仨撑得挺艰难。”   玖茴摇头,善解人意道:“他们宗主在外面跟其他宗主论道,他们躲在防护结界里面,会不会不太合适?”   论道?   垣涡挑眉,玖茴的用词还怪体贴,两位仙尊已经打得昏天暗地了,她都不说他们是在打架,而是说人在论道。   谁家论道,是把一座庙宇拆得地基都不剩的啊?   三个时辰后,望舒阁弟子在结界里睡了大半,神极门两个弟子也都困得睁不开眼,玖茴从纳戒里掏出一包松子,给祉猷、垣涡各分了一把:“吃点东西,提提神。”   有外人在场,师父要维持长辈形象,就不给她分松子了。   垣涡打个哈欠,心情有些低落。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他师父都没来找他们。力小势微的望舒阁,却愿意为弟子奔波,甚至舍下颜面向大宗门求助……   “别在这胡思乱想了。”玖茴一看垣涡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你师父已经来了,可是看到秋仙尊与步仙尊以后,就躲起来了。”   “你不必安慰我。”垣涡苦笑:“不管如何,这次很感谢玉阁主带来秋仙尊救了我们一命。”   “我不是在安慰你,你看到那边一直在发抖的草丛没有?”玖茴摁着垣涡的脑袋,往左边拧了拧:“来,仔细看看。”   垣涡凝神望去,在草丛边缘发现了一小片紫色衣角。   想到师父素来喜穿紫色外袍,垣涡:“……”   虽然很丢人,心情却意外变好,垣涡别别扭扭向玖茴道了一声谢:“多谢。”   “真心想谢的话……”   “你想也别想!”垣涡满脸痛苦:“玖茴道友,这次我是真的没钱了。”   以前逢年过节他还会收一些小宗门小城主的孝敬,如今他改邪归正,不仅不收孝敬,看到日子过得不好的老百姓,还要掏钱出来贴补一二。   为了攒钱,他点心都舍不得买,全靠辟谷丹撑着。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过这样的苦日子。   “让让。”祉猷突然起身,拿着蒲团坐到了垣涡与玖茴中间。   垣涡往旁边挪了挪,不明白祉猷为何突然挤过来。   “吃吗?”祉猷摊开掌心,里面是剥好的松子。   “吃。”玖茴点头,伸手去拿剥好的松子:“两位仙尊该不会打到天亮吧?”   祉猷维持着摊开手掌的姿势缓缓摇头:“困的话,靠着我休息。”   “还是看着点好,至少等他们打得差不多时,还能去劝个架。”玖茴看着对彼此毫不留手的样子,叹息道:“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一个吧。”   “无碍。”祉猷认真道:“睡着了就不算眼睁睁。”   “不是,兄弟,这是我们修仙界修为最高的两位仙尊,他俩要是死一个,魔族跟妖族打进来,咱们可就危险了。”垣涡感慨:“不行,还是得劝。”   “你去?”祉猷抬起眼皮,表情疏淡极了。   垣涡低头沉默,当他没说过。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玖茴吃完松子,喝了瓶露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松子壳,往结界外走去。   祉猷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   “喂,你们小心!”垣涡没想到两人真的相劝,他焦急地对闭目养神的玉镜道:“玉阁主,您快叫他们俩回来。”   “没事,秋仙尊与步仙尊德高望重,不会伤害他们。”玉镜笑着安抚垣涡情绪:“不用担心。”   垣涡:“……”   合着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吧?   见玉镜重新阖上了眼睛,垣涡站起身,往结界外探了一步又恐惧地缩回脚,反反复复后,他咬了咬牙,闷头冲了出去。   刚跑出去没几步远,一道剑气扫过来,垣涡被撞飞回结界,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玉镜伸手探了探他的灵台,见他只是被震晕过去,并无大碍后,便放心地收回了手。   倒是远处的草丛疯狂摇摆了几下,冲出一个穿紫衣的老头子。不过这老头运气不太好,刚钻出草丛,就被两位仙尊的灵力弹了回去。   玉镜:“……”   “秋仙尊,步仙尊。”玖茴撑着一把防御法器伞,与祉猷挤在伞下,隔着老远朝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挥手:“你们别打了,再打就赶不上吃元朔汤圆了。”   “何为元朔汤圆?”秋华一剑劈开步庭的攻势,转头看向缩在防御法器下的玖茴,眼神柔和了许多。   “新年第一天被称为元朔,凡人会在每年元朔的早晨,吃上一碗甜甜的汤圆,寓意这一年全家都会甜甜蜜蜜团团圆圆。”玖茴道:“新年头一天就打打杀杀,寓意多不好啊。”   “若是杀人见了血,岂不是寓意这一年红红火火?”秋华冷冷看了步庭一眼,虽然没有收剑,但也没有继续动手。   “平陵秋华,”步庭收起乾坤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秋华仿佛听到一场天大的笑话:“我能要什么,我想要她活过来,我想要她好好活着,想要她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你能做到吗?”   “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步庭头上落满了积雪,语气冷漠:“她早已魂飞魄散,无可生还,甚至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是你害死了她。”秋华剑指步庭:“是你们九天宗害死了她!”   步庭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秋华踉跄了一步:“是十大宗门以及天下所有生灵逼死了她。”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玖茴小声反驳:“天下生灵从头至尾都不知情的事,也就不能怪他们。”   “对,你说得对,天下生灵何其无辜。”秋华面色苍白,低声呢喃道:“归根结底,那是你我的过错。”   如果当年木栖没有救她,她没有把木栖从山中带出来,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把木栖带进繁华红尘,却没有保护好她,这是她的罪。   步庭暴露了木栖的秘密,让她的血肉成为治疗天下大疫的引,让她的骨与魂成了十大仙鼎的材料,这是他的恶。   罪恶之人,应一生活于悔恨,求而不得,终身不得解脱。   “他们……不打了?”祉猷语气里,有些许的遗憾。   “小声点,两位仙尊能听见。”玖茴拽了拽他袖子,小声道:“这是高手之间的心境对决,我们不能去打扰。”   “我以为你是想听故事。”祉猷收起伞,“按照长河师兄讲的故事发展规律,他们应该再打一场。”   玖茴:“……”   你是懂得怎么拱火的。   “咳!”玖茴把手搭在伞上:“请问二位仙尊还打么?”   如果还要继续打,就提前跟她说一声,她好把防御法器撑开,免得被连累。   再悲伤的氛围与心境,在玖茴与祉猷的对话中,都显得……尴尬与突兀。   这俩孩子不像是来劝架的,更像是站在旁边,看热闹吆喝的人。   更让秋华不解的是,她竟是对两人生不起半点气,只有满腔的无可奈何。   她收起剑,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放心,有你们在,打不起来了。”   “谢谢秋仙尊夸奖。”玖茴笑嘻嘻道:“这是晚辈们应该做的。”   “这不是夸奖。”秋华摆了摆手:“你们既已无碍,我该回去了。”   “那水蛭妖……”玖茴指了指空地上缩在牢笼里的水蛭妖:“您若是想要杀它,晚辈愿替仙尊动手。”   “罢了,一切都交给你们处置。”秋华有些意兴阑珊,她突然觉得一切恨与爱都没了意义。也许她所有的快乐与回忆,都随着木栖的逝去而埋葬。   “从今日起,我将长居青岚门,无大事不再出山。”秋华望向步庭:“天劫已至,望步宗主好自为之。”   秋华走到玖茴面前,伸手替玖茴拂去她头顶的雪:“第一次见你时,我以为你的眼睛与她有几分相似。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你与她毫无相似之处。”   “这样也好。”秋华淡淡笑开,她看向玖茴的眼神无比温柔。玖茴知道,秋华看的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木栖初临人间,便遇到糟糕的人,糟糕的事。你与她不同,也一定要与她不同。”秋华取下鬓边的一支发钗,放到玖茴手里:“此钗乃一件极品防御法器,希望它能护你周全,无病无灾。”   “秋仙尊……”   “不必推辞。”秋华把玖茴的头发擦得干干净净,“日后小友若来青岚门,我必扫榻相迎。”   “两位小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多多保重。”秋华朗声一笑,转身就走。   “秋仙尊。”玖茴追了两步,拉住她的袖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幼时我怕曾听闻,甘木若是心怀怨恨,食其果者,皆会七窍流血而亡。”   秋华怔怔地看着她。   “我想,她或许从来没有怨过你,也没有恨过天下任何人。”玖茴后退一步:“也许五百年前本来的大劫,应该是天下苍生食怨果而亡,也说不定呢。”   秋华失神地看着玖茴,她怔怔道:“你真的……不曾怨过我?”   玖茴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了木栖,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揖礼:“秋仙尊,请保重。”   秋华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的玖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保重。”她细细地看着玖茴,把她从头看到脚:“玖茴,你要好好的。”   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世间再也没有木栖,木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月夜,是她与木栖的永别。   秋华转身走入风雪中,很快消失不见,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雪大了。”祉猷再次撑开伞,遮在了玖茴头顶上方,他转身看向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过的步庭:“步仙尊,您要如何处置这只水蛭妖?”   话音刚落,步庭的乾坤剑飞出剑鞘,让水蛭妖头颅落地。   玖茴:“……”   几个时辰前秋仙尊要杀这妖,他偏不让,现在秋仙尊不管了,他倒一件捅死了这妖怪。   老菜梆子的想法,真令人迷惑。   “南砜。”步庭看了玖茴一眼,叫上角落里的三人:“回宗门。”   “是,师父。”南砜给玖茴使了个眼神,姑奶奶,你可千万别说话,就让我们安静离开。   眼看着秋仙尊已经被说得四大皆空,放下一切了,他怕师父也被你说出毛病来。   玖茴张开嘴,南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道友,你快住嘴。   “步仙尊慢走,三位道友再会。”玖茴露出善良无邪的笑容,当着南砜的面,把秋仙尊送的钗,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等九天宗的人一走,在草丛里趴了许久的疱宗主爬了出来,嗷嗷着冲向垣涡:“徒弟,你如何了?”   “等……”玖茴一句话还没说完,疱宗主就撞在龟壳结界上,被反弹出两丈远。   她默默叹息,神极门上上下下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等垣涡醒来,看到的是脑门上同样挂着淤青的师父,他羞愧道:“师父,徒儿无能,让您担心了。”   “是没什么出息,还要为师来接你们回去。”一生要强的疱宗主把手背在身后,召出飞舟,高傲地看向玉镜:“玉阁主,需不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啊?”   “多谢疱宗主,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玉镜拎着一溜八个晚辈跳上飞舟:“不愧是神极门,这飞舟真是漂亮又大气。”   “那是当然。”疱宗主抬着下巴:“你们也不必羡慕,因为就算羡慕,你们也不可能拥有。”   “等等。”玖茴跳下飞舟,看着水蛭妖身首分离的尸体,召出无数烈火咒,把水蛭妖包裹起来:“烈火!”   “啊!!!”水蛭妖睁开眼,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   看着水蛭妖被烈火咒烧为灰烬,连灰烬都被寒风吹走以后,玖茴满意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书中没有骗我,原来水蛭被砍了头真的不会立刻死亡。”   看着这一幕,垣涡膝盖有些发软,他真该感谢玖茴当日的不杀之恩   玖茴回到飞舟上,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疱宗主:“疱宗主,这艘飞舟如此厉害,一定能在一个时辰内,让我们赶到桃林城吧?”   “当、当然可以。”一生要强又虚荣的疱宗主立刻挺直脊梁:“别说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哇,真厉害。”玖茴双手握在一起,眼睛更加亮晶晶:“多谢疱宗主帮我们在半个时辰后,就吃上热乎乎的汤圆了。”   “不用……”疱宗主愣住,他什么时候说过会在半个时辰内,送他们去桃林城?   可是面对玖茴崇拜的眼神,他咬了咬牙:“小事一桩。”   不就是费点灵石,他一点都不心疼。   一点也不!   为了让望舒阁的人在半个时辰后赶到桃林城,疱宗主往飞舟法阵里投了两大袋灵石,虽然他表面在坚强微笑,但内心已经在痛苦流血。   “谢谢疱宗主。”玖茴跳下飞舟,向疱宗主行礼:“晚辈请您到城里吃汤圆……”   “不必,告辞。”疱宗主调转飞舟就走,连头都没有回。   “疱宗主,请多保重,下次再会。”玖茴对着飞舟快乐摆手。   神极门飞舟离开得更快。   疱宗主:“……”   还是不要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疱宗主:我一生要强……   垣涡:感谢玖茴道友不杀之恩,我给您跪下了。 第36章 祭品   天刚蒙蒙亮,大年初一的早晨,很多店家都选择了关门回家陪伴家人。宋老板早早支好摊子,煮汤圆的大锅里冒着腾腾热气,一些懒得自己煮汤圆的街坊邻居,围坐在小桌旁,聊着除夕夜发生的热闹事。   “宋老板,给我们来九碗汤圆。”玉镜领着八个后辈,围着桌子坐下。昨晚接到老玳瑁龟的消息,她就用了宗主令向秋华宗主求救,随后便是不停歇地边掐算边找这八个熊孩子。   破庙外被水蛭妖设下重重结界,她心急如焚冲进去,看到六个师侄都好好躺在龟壳结界里时,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至于玖茴与祉猷这个两个徒弟……   她扭头看两人,玖茴打着哈欠,脑袋耷拉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祉猷老老实实坐着,仿佛只要没人跟他说话,他永远都不会开口。   滚烫的汤圆很快上桌,玉镜敲了敲桌面:“都赶紧吃,吃完回去睡觉。”   “师父。”玖茴捧着碗,“昨晚您挥着剑冲进来的时候,特别有气势。”   “吃你汤圆去,别拍为师马屁。”玉镜没好气道:“咱们望舒阁就你们这几根独苗苗,你们若是出事,我们这些做师父的可承受不住。不过我倒是没有料到,秋华宗主如此好说话,会在那么短的时间赶过来救你们。”   事关重大,她也顾不上会不会被秋华拒绝,多条路就是多个希望。   “最近可能有些不太平,今天回去以后,你们留在宗门好好修炼,暂时不要出门。”前有魔修意图损毁镇河鼎,后有五千年大妖现世食人,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尤其是你们俩。”玉镜看玖茴与祉猷,语气慢悠悠道:“你们拜入宗门已经好几个月,该静下心来提升境界了。”   “好的,师父。”玖茴应声道:“徒儿一定好好监督祉猷修炼。”   “就你刚入宗一个月,跟湖底鱼都混熟的性子,真不知是你监督祉猷,还是祉猷监督你。”玉镜看着在清晨朦胧雾气中行走的凡人:“只愿天下凡人不受到牵连。”   吃完汤圆,玉镜把八人送回宗门。刚到大门口,玖茴等人就看到在门后探头探脑的乌丞相。   见到他们平安而归,乌丞相从柱子后爬出来:“幸好我及时逃出来找到阁主救你们,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长河:“以后谁若是说乌龟动作慢吞吞,我第一个不信,咱们的乌丞相手脚多利落,连五千年修为的大妖都追不上,你们说是不是?”   乌丞相也知道自己丢下同伴就跑的行为不太厚道,它把脑袋缩进龟壳,瓮声瓮气道:“总要有个通风报信的嘛,要不是我老龟,阁主怎么能及时赶过来。”   “乌丞相。”玖茴蹲下来,敲了敲乌丞相的壳,“这次幸好有你借给我们的防御法器,我们才平安无事。”   “不用客气。”听到自己给的东西派上了用场,乌丞相从壳里探出头,它看了眼玖茴掌心的小乌龟壳,有些得意道:“我老龟拿出来的东西,岂能是凡物。”   “是的呢,全靠乌丞相你的祖宗保佑。”玖茴笑眯眯点头:“如今我们平安回来,此物便物归原主。”   “罢了,我天天待在望舒阁的湖中,也用不上这个东西。”乌丞相用头顶了顶玖茴手里的龟壳:“这东西先借给你,等你……等你飞升成仙时再还给我。”   玉镜有些意外,老龟有多怕死她是知道的,这龟壳防御法器是整个修仙界都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它竟然舍得把东西给玖茴。   亲祖宗的龟壳不能送人,但让人飞升时再还回来,与白送有什么差别。   “谢谢乌丞相,我一定会保管好你曾祖父的壳。”玖茴也没有扭捏拒绝,她收好龟壳,从纳戒里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花生汤圆:“这是我们给你带的汤圆,你尝尝。”   乌丞相把汤圆收进自己的龟壳里,心满意足地爬开,又恢复了平时慢吞吞的模样。   小姑娘挺有良心,知道给它带吃的回来。   玉镜目送着老龟慢吞吞爬远的背影,开口对玖茴等人道:“都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几日我与你们师父可能会比较忙。彦柏跟汐沅你们俩辛苦一些,把这几个不省心的师弟师妹看好,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八人谁也不许离开宗门。”   “是,掌门师伯。”彦柏与汐沅神情郑重地行礼。   玉镜没有再多说话,扔下八人匆匆离开。   “有惊无险保住了小命,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长河对着天双手合十对着天拜完,对众人道:“都散了,都散了,回屋睡觉。”   玖茴捂着嘴连打好几个哈欠,回到自己的院子,见白奇在自己的躺椅上睡觉,用脚轻轻踹了一下椅子:“睡得很香?”   “你在外面彻夜不归,回来还不让我睡懒觉?”白奇吓得跳下椅子,睁眼见是玖茴,没好气道:“看你这没精打采的鬼样子,跟那几个修士去哪鬼混了?”   “还不如去鬼混了。”玖茴推开房间门坐到床上,白奇跟着跳进房间,见林鸱已经在屋里打好热水,等着玖茴来洗漱,对它翻了一个白眼,舔鸟,不要脸!   “昨晚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只修为近五千年的水蛭妖。”玖茴洗漱完,往贵妃椅上一躺。   “五千年……水蛭妖?”白奇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有水蛭修行到五千年?”   修为五千年的妖怪有,侥幸成妖的水蛭也有,但一只水蛭妖想要成为五千年大妖却是天方夜谈。   如果说仙修有资质之分,魔族有血统之分,那么妖族就有跟脚之分,像水蛭这些小玩意儿,遇到千载难逢的机缘,才能化的人形,但因为跟脚所限,寿元能达几百载已是幸运,怎么可能会有五千年的水蛭妖?   这话若不是出自玖茴之口,它根本不会相信。   “是啊,怎么会有五千年的水蛭妖?”玖茴闭上眼睛:“这只妖虽有五千年修为,行事却浅薄狂妄,实在看不出有五千岁的心境。更何况……”   “更何况若是真有一只五千年的水蛭妖,它的盛名早已经传遍整个妖界,怎么会无名无姓这么多年。”白奇摇晃着尾巴:“小妖女,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要不你去问问,它这五千年修为怎么来的?”   “问不了。”玖茴打了个哈欠,从贵妃椅瞬移到床上,变出一盆热水开始泡脚,她似笑非笑看了白奇一眼:“它的骨灰都被我扬了,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去地底下问它。”   “其实我就是随口一问,也不是特别想知道。”看到玖茴露出这样笑容,白奇忍不住犯怂:“会不会是它有什么奇遇,才让它突然有了五千年的修为?”   真怕这个小妖女一个不开心,也把它给扬了。   “就怕它不是第一个突然有奇遇的妖,也不是最后一个有奇遇的妖。”玖茴叹气,与人族、魔族相比,妖族修行最为不易,哪有那么多暴涨几千年修为的奇遇。妖族若有这么好的运道,也不至沦落至此。   天上从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那现在你要怎么办?”白奇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玖茴用脚轻轻踩着热水:“我只是一个小宗门的小弟子,我能做什么?”   白奇:……   “小妖女,你混入正道宗门中,到底是为了什么?”白奇沉默片刻,跳到旁边的凳子上趴好。   “不是早跟你说了,拜师学艺啊。”玖茴轻轻吹了一口气,脚瞬间干透,泡脚盆也消失无踪。   “你那些师兄师姐能打得过你吗,还拜师学艺。”白奇气愤地摇了摇尾巴,它看出玖茴不信任自己,吹胡子瞪眼地跳下凳子,跑到离玖茴最远的角落蹲下。   见它真的生气了,玖茴笑了笑:“为了让我来人间不吃亏。从五岁时,家中长辈就跟我玩各种扮演游戏,各种可能发生的骗局、各种谎言、甚至是各种意外,他们都不厌其烦地教我应对之法。”   “出村前,村长爷爷跟说我,万般术法修为,都不及人心。”玖茴起身走到白奇身边,摸了摸它的猫猫头:“我确实是来拜师学艺的,来学如何做一个人。”   脑袋上的手掌温暖柔软,白奇渐渐消了火气,它喵喵叫了两声:“可你明明是妖,为何要学着做人。”   “你明明是只妖,为何要来人间讨生活?”玖茴反问。   白奇无法反驳,人间好玩好吃的东西那么多,花花世界乱人眼,哪个年轻妖能不动心?   “除了学做人,我本来还想来取些东西。”玖茴捏猫耳朵,叹了口气。   “取到了没?”白奇抬起毛绒绒脑袋,不自觉在玖茴掌心蹭了蹭脑袋:“需不需要本大爷帮忙?”   “我改变主意,不取了。”玖茴笑出声,“反正……也不是特别重要。”   “真不重要?”白奇不太相信。   玖茴掏出一个账本,随便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九天宗某某欠焦婶婶一匣珍珠逾期九百八十三年未还,万火宗某某欠王大爷陨铁一块逾期一千零三年未还……   “全都逾期这么多年,欠债的白骨都化成灰了吧。”白奇一爪子趴在账本上,同情地看着玖茴:“这一本该不会全是烂账吧?”   “人死债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玖茴把账本收进纳戒:“有时候做债主的,需要想开一点才能更快乐。”   “你是懂自我安慰的。”白奇用前爪挠了挠耳朵:“不过这个宗门虽然不大,风景倒是很美,你的那些师父师叔还有师姐师兄都很不错,难怪你放着那么多大宗门不进,偏偏拜了玉镜为师。”   “修行讲究缘分,大宗门有什么好的。不过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我的师长们都很好。”玖茴笑眯眯地站起身,“你跟林鸱都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啧,用完就扔。”白奇跳上窗台,从窗户缝隙挤了出去。   它摇着尾巴走到院子里,与隔壁院子里的祉猷对上了视线。   “喵。”它往后退了两步,垂下了脑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对这位叫祉猷的小修士,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感。   “小猫。”祉猷掏出一条鱼干:“吃?”   白奇不敢拒绝,老老实实跳过花篱笆,把祉猷手中的鱼干叼在嘴里。   “玖茴睡觉的时候,你跟那只鸟都待我院子里,不要吵她。”祉猷又掏了一条鱼干放到桌上:“可以么?”   白奇连连点头,刚飞过来的林鸱鸟,也老老实实跟着点头。   于是它们面前多了整整一盘鱼干。   不再管这两只小妖,祉猷回到院子,把大氅从纳戒里取了出来。大氅上沾了雪水与尘土,他用帕子小心地一点点擦干净,确定全部打理干净后,才把它摆到衣柜最上层。   “师父。”南砜跟在步庭身后:“徒儿想去望舒阁一趟。”   步庭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祉猷道友的葫芦,我忘记给他了。”南砜低下头,不敢看步庭的眼神:“天黑前徒儿就赶回来。”   “身为九天宗掌派弟子,你连水蛭妖的结界都破不开,还有心考虑这些微末小事?”步庭语气淡漠:“从现在起,你去练剑峰挥剑五万下,在修为未达化神境之前,都不能离开宗门半步。”   “是,徒儿领命。”南砜眼神微暗,向步庭行了一礼。   步庭转身大步离开,南砜从纳戒中取出葫芦,轻轻叹息一声,回到屋子给祉猷写了一封致歉信,又召来宗门负责送信的仙鹤,把东西交给了它。   “希望祉猷与玖茴二位道友,不会怪罪我的失礼。”他拿起剑,转身往练剑峰走去。   五千年水蛭妖作乱的消息,很快传遍各大宗门。无数城主府都张贴出了谨防恶妖作乱的公告,人间界人心惶惶,到了晚上几乎无人敢外出。   消息传到妖界,妖怪们十分愤怒。   他们人类在说什么,五千年的水蛭妖?虽然人类厌恶恐惧妖修是不争的事实,但也不能为了抹黑妖族,什么谣言都敢编造啊。   瞧瞧这公告里写着什么?   五千年修为的水蛭妖食人血肉,强抢宗门弟子……   放眼整个妖界,有几个能开灵智的水蛭?就这连狗都不愿多看一眼的破跟脚,它能修行五千年?   能活五百年都够呛。   羞辱它们的方式有很多,哪怕人修说是蜚蠊精能可信一些,至少蜚蠊这玩意儿遍地都是,还特别会藏。   “公告里说什么五千年水蛭妖,又说妖已伏诛,反正死无对证,还不是人修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真是五千年的妖修,还能那么随意被他们杀死?”   “人修真是不把我们妖族放在眼里,欺妖太甚!”   “我们妖族不该坐以待毙,我们要反抗!”   “……”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各大宗门与城主府四处派人搜查,还真抓住了一些作恶的小妖,不过并未发现任何其他大妖的踪迹。   冬去春来,积雪化去,百花盛开。历时近百天后,人类渐渐放下了对妖怪的恐惧,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习惯,忙于春耕与生活。   各宗门内部却不敢放松警惕,很多人少势微的小宗门甚至紧闭宗门,躲在宗门内修行,以求安稳。   事到如今,就算是消息不灵通的小宗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各种信件如雪花般飞往十大宗门,只为求一个心安。   外界的纷纷扰扰,并未传入扶光殿。   扶光殿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法阵亮起,十扇光门齐齐打开。   傀儡推开殿门,整齐地站在法阵两侧,空洞的眼珠齐齐看着殿中的扶光:“请仙君入阵。”   扶光看着这十扇门,每扇门都代表着需要他灵力的仙鼎。   镇山、镇河、镇天、镇地、镇风、镇日、镇月、镇乾、镇坤、镇极。   十扇门的光华越来越亮,似乎在急切催促他。   他缓步走到阵法正中,盘腿坐了下来……   十道华光划过天际,飞往天地各处。无论是人、妖、魔,只要仰头都能看到天际的华光。   “爹爹,有光。”一个两三岁的幼童,伸手指着天空。   “不怕不怕,三日后光就会消失。”抱着孩子的男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每年这个时候,光都亮起,你以后会习惯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道光是什么,但每次光亮过后,地里的庄稼都会加速生长一茬,大概是仙人在保佑吧。   他放下孩子,朝天际的华光作揖鞠躬:“来,跟爹爹一起感谢仙人。”   地里其他的人,也都如男人这般,三三两两朝天空作着揖。   小孩学着父亲的样子,行了一个并不规范的揖礼。   这个习惯已经维持了许多年,他们的祖辈如此,他们如此,他们的后辈亦如此。   行完礼,大家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继续延续着平淡的日子。   “所有的桃花都开了,真漂亮啊。”玖茴坐在乌丞相的背上,伸手拨弄湖面上漂浮着的桃花瓣,一条鲤鱼跳出水面,溅了玖茴一脸的水。   玖茴用鱼竿在鲤鱼头上敲了敲,鲤鱼躲回了湖底。她用手帕擦了擦脸,转头见祉猷竟盘腿坐着睡着了,伸手帮他摘去花间的花瓣。   春困秋乏,夏热冬寒,她理解。   没有叫醒祉猷,她安静地仰头看满树的繁花,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乌丞相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动四肢,见背上两个小孩没了动静,开口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嘘。”玖茴趴低身子,靠近乌丞相的脑袋:“祉猷睡着了。”   “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是你们年轻人的通病。”乌丞相压低声音,遗憾道:“你们俩刚入宗门时,祉猷每日都是你们宗门最早起床的。这还不到一年,他就被你们带坏了。”   整个望舒阁从上到下,就没一个早睡早起勤学苦练的,再自律的孩子来了这里,都要跟着他们学坏。   “怎么能叫学坏,这叫悠闲生活。”玖茴反驳:“乌丞相你不也经常去东厨偷鸡腿?”   谁家正经玳瑁龟会喜欢吃鸡腿?   “我都活了一千多岁了,年纪一大把,晚上去东厨吃鸡腿,怎么能叫偷。”乌丞相心虚道:“再说了,你们拿到桃林城卖的鱼,还是我帮你们抓的。”   它为望舒阁出过力,它为望舒阁流过汗,多吃几个鸡腿怎么了?   “看看这是什么?”玖茴把一只大鸡腿递到乌丞相嘴边:“特意给你老人家留的。”   乌丞相立刻高兴起来,它嚼着鸡腿,看着天边渐渐暗淡的华光,晃了晃脑袋:“这扶光仙君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怎么说?”玖茴问。   两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的模样,很像在说人的坏话。   “十大仙鼎镇守各方平安,耗费灵气无数,他幽居积雪不化的深山,凭一己之力,维持着十座鼎的运转,年年皆如此,从未断绝。”乌丞相嘎吱嘎吱嚼着鸡腿骨:“这要何等的毅力与何等的天资,才能支撑这么多年。”   玖茴仰头看着华光渐渐淡去,最终缓缓消失,叹了一口气:“宗门藏书库中有书记载,扶光仙君自六岁起,便以自身灵力护鼎……”   五百年的时光,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而言,是何等漫长的时光。   “所以不仅人修,就连妖与魔都要尊称他一句仙君。”提到扶光仙君,乌丞相语气中满是尊敬:“天下生灵,皆受他恩惠。”   “可是在我看来,他是为天下苍生牺牲的祭品。”玖茴想起了那日傍晚,在夕阳下孤零零的扶光神殿:“他生来就被命运注定了牺牲,却要背负天下的生死,命运根本没有给他留选择的余地。”   祉猷缓缓睁开眼,他低头看着掉落在袍角的花瓣,眼睑微颤。   “祉猷,你醒了?”玖茴结束与乌丞相的悄悄话:“是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祉猷面色色苍白,他看着玖茴,露出淡淡的笑:“没有吵到我。”   春日阳光正好,一只仙鹤飞过水面。   “贺——”   “青岚门门主秋华仙尊,晋渡劫大圆满,踏入半步真仙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妖族:你们人类的荒诞谎言,让妖感到无比恶心!   小韭菜:要债真的太难了 第37章 讨钱   “半步真仙……”玉镜感叹道:“秋宗主如今当真是修仙界第一人,若不是天命不允,她应该能飞升成仙了。”   “秋仙尊天资卓越,本来就该成为天下第一人。”玖茴给自己倒了一杯露饮。   “人家秋仙尊已经半步真仙,你们俩呢?”玉镜拍桌子:“大好春光,你们俩在干什么,你们在湖里钓鱼!看到秋仙尊踏入半步真仙之境,你们就没什么感想?”   “有。”玖茴点头:“替她高兴。”   “滚!”玉镜被玖茴的嬉皮笑脸气得够呛:“你可真够出息。”   “无论是步庭还是秋宗主,他们的修为近百年都无所寸进。这次秋宗主破境,下次若是再与步庭论道,步庭就不再是她的对手。”祉猷等玖茴喝完露饮,又给她倒了一杯,不仅在玉镜的怒视下十分淡定,而且还开始畅想秋华大胜步庭的场面。   “祉猷啊,”玉镜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对步宗主有什么偏见?”   “师父,您多虑了。”祉猷回答:“我平等看待每一个人。”   一个直呼其名,一个尊称宗主,平等在何处?   “秋宗主破境是大喜事,但秋宗主特意向各宗门传讯,不必去青岚门庆贺。”玉镜抿了口茶:“从明日开始,为师也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宗门大小事务暂时交给你们莫师叔管理。若是其他宗门坚持前去青岚门庆贺,那就由你与祉猷代表望舒阁出席。”   “师父,我明白,你放心吧。”玖茴点头应下。   “这面照月镜也暂时交给你。”玉镜取下照月镜:“我们望舒阁没有掌派大弟子,也没有在弟子里挑领头人的习惯。玖茴你行事机敏有急智,此物在你手上,也许能派上用场。”   后辈里就这么小猫两三只,挑不挑的,意义也不大。   “好的,师父。”玖茴把照月镜接过来,对着自己照了照,扶正了鬓边略有些歪斜的步摇。   “别的为师也没什么可嘱咐的,你们俩如果没什么事,就回院子破个境。”玉镜摆了摆手:“争取在我明天闭关前,把好消息传来。”   这口吻仿佛是在叫两人去倒杯水,偏偏三人谁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就知道这面镜子与我有缘,这么快又回了我这。”出了师父的院子,玖茴喜滋滋地摸着照月镜,好一会儿后才收起镜子问祉猷:“祉猷,你如今是什么修为?”   祉猷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不太确定:“金……丹?”   “哦。”玖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春夜月皎皎,落烟正躲在屋子里看话本,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吓得扔掉手里的话本,推开窗户问:“长河,你是不是又把炼丹炉炸了?”   “跟我没关系,我还没开始呢。”长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院子:“声音好像是小师弟小师妹那边传过来的,我们过去看看。”   落烟随意抓了件外衫披上,匆匆跳上飞剑:“快走。”   长河与落烟赶到时,其他几位师兄师姐已经到了。见两人过来,汐沅开口道:“别进院子,小师弟与小师妹正在进阶。”   “啊?”长河以为自己听错了:“进阶,两人同时进阶?”   虽然早就知道小师妹与小师弟拜入宗门前,身上已经有了修为,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两人入门不到一年,就能进阶了。   他记得师父说小师弟的资质很平庸……平庸……   “小师弟与小师妹修为是什么境界?”落烟担忧地看着这两座相邻的院子,很怕两人进阶出岔子。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沉默。   玖茴与祉猷是什么境界来着?   “你没问过?”   “我没问啊,难道你也没问?”   “我寻思着,小师妹与小师弟也没跟我提过这事啊。”   六人面面相觑,这才注意到,他们跟玖茴和祉猷相处这么久,竟然没一个人知道他们的修为境界。   “他俩能使用飞剑,至少也该是筑基的修为吧。”长河摸着下巴思索:“他们绘制的符咒威力不小,说不定连金丹期的修为都有可能。”   “可是小师妹今年才十八,十八岁就能有金丹境的修为,岂不是天资出众?”落烟眼神亮了亮:“这样一来,以后的宗门大比,是不是就不用我们去了?”   轰隆隆。   天下接连劈下三道劫雷,不知道为何,他们莫名觉得这三道雷有些敷衍,仿佛不走心的戏子,拿不到老爷的赏钱,在台上随意甩两下水袖就匆匆离场,半点不顾观众死活。   院门打开,祉猷从屋里走出,身上的锦袍纹丝不乱,不像是被劫雷劈过,更像是劫雷好心帮他熨烫了一下衣服。   “进阶……成功了?”六人有些发愣,疯狂回忆自己进阶成功时的狼狈模样。   “嗯。”祉猷也有些愣愣,他似乎不明白师兄师姐们为何在这里:“师兄师姐,你们为何在此处?”   “进阶这么危险的事,你跟小师妹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们,有我们为你俩护法,也能让人放心些。”见到小师弟如此懵懂无知的模样,汐沅深深叹口气:“下次进阶,记得提前告知我们。”   祉猷沉默着点头。   他一直以为,进阶就是个人的事,也从来都是他自己一人的事,现在师兄师姐却跟他说,进阶有人护法更安全。   “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省心的。”祉猷平安出来了,还有个在屋子里呢。汐沅掏出本命法器,盘腿坐下:“列阵!”   然而劫雷的动作比他们还要快,落烟等人还没来得及祭出本命法器,第一道属于玖茴的劫雷就劈了下来。   这次的劫雷听起来声势强大了很多,劈下来的架势又快又足,很快三道劫雷劈完,云层散去,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荡起粼粼波光。   虽然说不出有什么毛病,但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玖茴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出来,她朝汐沅等人作揖道:“多谢师姐师兄们为我护法。”   “我们倒是想为你护法来着,就是有点来不及。”长河收起本命法器,朗声一笑:“恭喜小师弟小师妹进阶成功,修为更上一层楼。”   “恭喜。”其他师兄师姐也都收起了法器,各个喜笑颜开。落烟走到玖茴跟前,替她重新把发髻梳好:“你们进阶成功是大喜事,可我没什么东西送你们,不如我带你们去找我师父讨礼物?”   让自己掏钱,不如让师父破费。   “好主意!”其他几个师兄师姐纷纷觉得落烟提了一个绝佳的建议,“走走走,小师弟小师妹,师兄师姐带你去找长辈讨赏。”   花自己的钱会心疼,花师父的钱,就没关系了。   “谢谢师兄师姐。”玖茴笑容灿烂地答应下来,晚辈向长辈讨奖励,有什么错呢?   “祉猷,走走走。”玖茴把祉猷拉进人堆里:“我们一定要把属于我们的奖励拿回来。”   “小师妹,你现在修为是什么境界?”   “金丹境后面……”玖茴略思索片刻:“元婴?”   “元婴?!”长河的尖叫声划破整个望舒阁,吓得在水里休息的乌丞相都探出了脑袋,望舒阁这几个熊孩子又在闹什么?   “祉猷你呢?”   在六位师兄师姐灼灼目光中,祉猷扭头看玖茴,缓缓开口:“跟玖茴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了眼睑,不与师姐师兄们的目光对视。   “你才多大,啊?你才多大……”长河痛心疾首地拍了拍祉猷的肩膀:“你这么好的资质,怎么会被其他大宗门嫌弃资质平庸?”   祉猷欲言又止。   一十有一的年龄,修为刚到元婴很厉害?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长河,不知道该说什么。   “啧啧啧,长河师兄,快收一收你嫉妒的嘴脸。”玖茴挤到祉猷身边,哼笑道:“男人嫉妒起来的嘴脸,可真难看啊。”   “小师妹说得对,快收起你丑恶的嘴脸。”落烟接过话头:“你自己的平庸尚且能够忍受,师弟师妹的成功却能让你癫狂,对吧?”   众人与玖茴毫不留情地调侃长河,站在玖茴身边的祉猷渐渐恢复了自在。   被取笑过后,长河也不恼,反而对祉猷道:“走,师兄带你要奖励去。”   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满地,柔软又美好。   玖茴与祉猷晋元婴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大宗门。不过有秋华仙尊踏入半步真仙的事迹在前,并没有引起太多的讨论。   “玉鸾师妹,除夕那日我见你与望舒阁的玖茴道友在一起,你与她是旧识?”一位问星门问玉鸾:“你与她交情如何?”   “嗯,我与她在拜入师门前便已结识。”玉鸾点头,她与这位主动来找她交谈的师兄并不相熟:“师兄为何提到我的朋友?”   “你还不知道?”师兄笑容有些奇怪,语气更是意味不明:“你说你们是旧友,结果却连她进阶元婴境都不知道?”   察觉到这位师兄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敌意,玉鸾脸上的笑容淡去:“师兄这话是何意?”   “何意?”师兄嗤笑一声:“人家年仅十八就有元婴期修为,你身为世家女子,又拜入我们这种大宗门,却连人家小宗门弟子都比不上,不知心情如何?”   “师兄拜入宗门近百载,虽未达元婴境,却能来安慰关心我。我刚入宗门不到一年,自然是向师兄多多学习。”玉鸾不怒反笑:“学习师兄豁达的心境。”   师兄冷笑一声:“没关系,等你的朋友修为飞涨,而你还在原地踏步时,需要你豁达的时候还多着。”   他拂袖而走,玉鸾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玖茴是望舒阁的弟子,师兄为何会嫉妒成这样?   “你别理会他,方才掌门与罗长老提了几句玖茴道友晋元婴境的事,遗憾当初没能把玖茴道友收进我们宗门,他那嫉妒的嘴脸就显露出来了。”一位同门小声道:“他拜入宗门近百年,去年才被纳入内门,平日里仗着入门早,最喜欢在师弟师妹面前摆谱。但凡有资质比他好的,他便阴阳怪气。且瞧着吧,这种人在宗门里留不了太久。”   “可玖茴不是我们宗门的人,他也嫉妒至此吗?”玉鸾理解不了这种人的心思。   “有些人就是如此,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同门不屑地啧了一声:“疯成这样,狗见了都要摇头。”   闻言,玉鸾心里更加担忧。仅仅一个问星门,就有人嫉妒玖茴的天资,那么整个修真界,又有多少像师兄这样的人?   “不过你的这位朋友有些可惜,若不是秋仙尊成为天下第一人消息在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的朋友早就扬名天下了。”同门叹息一声:“或许,这就是命吧。”   有些人注定名扬天下,而有些人即使拥有天资,也会被其他的事迹掩盖。   扬名天下又能如何呢?   江山代有才人出,世间总有天才不断涌出,然后渐渐消失在红尘中,便是惊艳过世人,也有被遗忘的一日。   十大宗门的前任宗主,哪一个在年轻时不是威名远播,世人夸赞他们是剑修第一人,丹修第一人,医修第一人……   在他们死后不久,秋仙尊、步仙尊、锦仙尊等人,就成了新的第一人。   一代又一代如此循环往复,不知漫长岁月洪流里,多少天下第一被埋葬,又有多少天下第一被遗忘。   所有虚名,都不如好好活着。   她低头摩挲着腰间的荷包,眼神落寞,就像她的母亲,曾经也是名扬天下的仙修,如今还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玖茴,祉猷,又有两份贺礼送来了。”汐沅捧着两个礼盒放到玖茴与祉猷面前:“九天宗的贺礼,要不要拆开看看?”   玖茴拆开礼盒,里面放着一些丹药,还有一件上品法器。   “出手大方,不过比起青岚门的秋仙尊还是差了点。”汐沅公平公正评价道:“不过九天宗那样的大宗门,能记得送来贺礼,已是十分难得。”   “九天宗啊……”玖茴从礼盒里取出一瓶丹药,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也不知道镇妖狱的那只万年恶妖死了没?”   她可真是个善良的人,隔着千山万水都不忘关心他人。   祉猷观察了眼天色:“如果好奇,我陪你去看看。”   “会不会有点不合适?”玖茴有些心动。   “主意是你出的,极恶之气是我们拦下的。”祉猷满脸认真:“这很合适。”   “我也觉得很合适。”莫长老大步走了进来,把一封信件交到玖茴手里:“每年我们宗门都会交一份信函到九天宗,你跟祉猷人年轻,修为又比其他师兄师姐高,你们去最合适。”   “这是什么信函?”玖茴摸了摸信,还挺厚实。   “我们宗门势微力弱,又没多少钱,这些你是知道的。”莫长老搓着手道:“每年开启护宗大阵,护城大阵,需耗费不少灵石。我们身为修士,守卫百姓肯定是义不容辞的事。不过民间有些俗话,叫无钱寸步难行,咱们宗门穷啊……”   简而言之就是去找九天宗讨点灵石。   “怎么能叫讨灵石,我们这是请求九天宗扶助。”莫长老义正言辞:“你们这次去,不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望舒阁,为了整座桃林城。”   “咱们宗门往年都是谁去?”玖茴把信件揣了起来。   “以往都是你师父,最近她闭关,这个重任就只能交到你手里。”莫长老看了眼祉猷:“哦,还有祉猷。”   虽然这孩子不爱说话,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懂了。”玖茴点头,不就是要钱嘛,这事她熟。   祉猷茫然地看了看玖茴与莫长老,半晌后才开口:“若是宗门缺灵石,我这里还有……”   “嘘。”   “嘘。”   “嘘。”   玖茴、汐沅、莫长老齐齐把手指竖在嘴边:“你不懂。”   “自家的灵石是自家的。”   “花别人的灵石才香。”   “能花别人的钱,何必掏自家腰包。”莫长老拍了拍祉猷手臂:“祉猷啊,你还是太年轻,多跟玖茴学学。”   祉猷:“哦。”   可是他真的有多很多灵石,多得堆积成山。   “三月底了。”守门的九天宗弟子道:“应该到望舒阁登门拜访的日子了。”   “今年望舒阁竟然没来?”另一名守门弟子道:“其他小宗门是隔三差五来,唯有望舒阁年年都来。今年他们怎么回事,其他几个小宗门都到了,还不见他们身影。”   “不知道。”守门弟子摇头:“听说他们宗门有两个年轻弟子进阶元婴境,难道是在宗门里庆祝,忘了时日?”   两人正说着,就见一对容貌出众年轻男女御剑而来。   玖茴跳下飞剑,仰头看了眼九天宗牌匾上镶嵌的宝石,赞叹道:“宝石真漂亮。”   两位守门弟子沉默,他们又回忆起宗门牌匾宝石被抠走的事。由于这件事实在太过丢脸,大家平时都刻意避开谈论此事,现在突然被人说破,他们心情有些复杂。   “见过一位道友,不知一位从何处来?”   “道友好。”玖茴回了一礼:“在下望舒阁掌门弟子玖茴,代长辈前来拜访贵宗。”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两位守门弟子内心莫名变得充实:“一位道友请进。”   一位守门弟子领着玖茴与祉猷往内门走:“知道你们可能会来,掌派大师兄早就为一位准备好了院子,待大师兄忙完以后,就会来见你们。”   “有劳道友。”玖茴再次道谢。   “道友不必多礼。”九天宗打开客院的门,他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一位请。”   隔壁两个院子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   “又来一个?”   “也是来寻求九天宗扶助的?”   “派这么年轻的弟子顶什么用,年轻人面皮薄,能舍得下脸要钱?”   九天宗弟子假装没有听见这些讨论声,他对玖茴祉猷笑了笑:“一位先休息,在下告辞。”   到了夜里,有人来传话,说南砜在议事堂等他们。   打秋风嘛,总是要主动点。玖茴当下就带着祉猷赶到议事堂,他们到的时候,其他几个小宗门已经到了,正在与南砜哭诉他们的贫穷已经艰难。   “南砜仙长,我们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土地贫瘠灵气枯竭,别说种植灵草灵药,就连耗子来了,都能被饿死。”   “耗子好歹还愿意去你们那里转一圈,说明日子还过得下去。不像鄙宗,吃了上顿没下顿,整个宗门就五个人。附近的百姓宁愿去城里讨饭,都不愿意加入我们宗门。真是惨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王宗主,你怎么不说话?”   “不好……意思,老朽太饿了,实在无力说话。”   “咳。”南砜忍无可忍道:“王长老,你在鄙宗住了一日,难道是鄙宗饭菜不合你的胃口,才让你饥饿至此?”   过了,演得过了。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不好意思,晚辈来得有些迟了。”玖茴笑眯眯地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素衣,如墨青丝简单地挽成一个飞螺髻,勉强靠着一支木簪固定着,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首饰。她向众人行礼:“见过诸位长辈,见过南砜道友。”   “玖茴道友,祉猷道友?”南砜站起身,迎着两人走了两步:“一位怎么来了?”   “南砜道友,我们望舒阁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玖茴再次抬手行礼,让众人看到她打了补丁的袖口:“难啊,实在是艰难。”   其他三个小宗门的宗主:“……”   望舒阁越来越不要脸了,以前玉镜顶着一张柔弱的脸来装可怜。   今年倒好,玉镜是不来了,但他们又派了两个相貌出众的年轻弟子来。   为了要钱,打补丁的衣服都穿上了,简直厚颜无耻。   “前些日子,在下师弟勉力抵挡住魔修破坏镇河鼎,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回宗门养了许久才好。这些日子为了凑钱买药,我们望舒阁湖里的鱼都被捞光了,地里都被扒了三四遍。”玖茴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眼见师弟有所好转,谁知我们又遇到了五千年水蛭妖作恶,为了制伏恶妖,我们师兄妹八人都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哦,这两次南砜道友你也在场,对不对?”玖茴幽幽叹息一声:“我们为天下流过血,我们为天下出过汗,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我们也不会背着师父前来贵宗门寻求帮助。”   南砜:“……”   按理他或许应该说些什么,但他此刻只想沉默。   “那日我们被水蛭妖以性命威胁也不愿妥协,秋仙尊说我们有风骨。”玖茴捂着胸口:“其实哪里是有什么风骨,只是身为正道弟子,不愿对妖邪弯下脊梁罢了。”   她看向三位小宗门宗主:“三位长辈,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位宗主:“……”   高手,这是真正的高手。   “三位宗主,你们为何不说话?”玖茴柳眉轻皱,仿佛有无限忧愁:“难道你们都不喜言谈么?” 第38章 韭菜叶   三位宗主能说什么,他们无话可说。   比惨大家各有各的惨,但如果要论功劳,他们拿什么跟望舒阁比。   护镇河鼎,擒杀五千年大妖,这都是救护天下的功劳。   “二位小友年岁不大,不知是何等修为,竟然立下如此功劳?”王宗主打量玖茴与祉猷。   这是怀疑她在夸大事实?   玖茴细细看了眼王宗主,向王宗主浅笑抱拳:“多谢王宗主关心,晚辈与师弟如今堪堪才元婴境修为,若非我们修为低微,也不会在制伏魔修与恶妖时受重伤,让您见笑了。”   王宗主:“……”   他伸出颤抖手摸着花白的胡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年年苦修,熬到如今也不过是元婴境大圆满的修为。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简直自取其辱。偏偏对方句句礼貌,字字自谦,他连仗着长辈身份发脾气的理由都没有。   “二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堪称天资过人,真是让人佩服。”另外两位宗主见王宗主憋得老脸发红,还要强撑着笑容的苦瓜模样,当下对玖茴夸赞连连。   不夸还能如何,他们可不想自取其辱。   南砜早已接到玖茴与祉猷进阶元婴境的消息,但听到玖茴亲口说出口,他心中仍有几分震撼。   如此资质,若是他们当初拜入的是他们九天宗,该有多好?   “两位宗主谬赞了。”玖茴谦虚道:“若不是学艺不精,我们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拖累宗门上下四处寻钱为我们疗伤?”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没钱,打钱!   三位宗主再次沉默,他们扭头看向上首的南砜,九天宗家大业大,就算给了望舒阁灵石,也不代表不给他们。   “三位宗主的难处,我都已经了解了。”南砜捧起茶盏:“你们远道而来,先回客院好好休整一日,相关事宜我会与宗门管事商议。”   “请南砜仙长多多费心。”三位宗主知道再多言,反而会惹怒南砜,便客客气气起身告辞。   离开前,他们偷偷回头看了眼,南砜仙长正在招呼祉猷与玖茴落座,态度甚是温和。   “南砜道友的手怎么了?”南砜捧起茶盏时,玖茴注意到他手臂有很多不规则的伤痕,应该是伤口反反复复裂开,时日过久造成的。   “无碍。”南砜放下茶盏,把袖摆拢下挡住手腕:“练剑唯有苦修,受伤乃常事。”   见他有意掩饰,玖茴笑了笑:“南砜道友道心纯粹,必成大道。”   “多谢玖茴道友。”南砜看了眼祉猷:“恭贺二位道友进阶元婴境,近来我在剑峰修行,未能亲去贵宗贺喜,还请见谅。”   “本不是大事,南砜道友不必客气。”祉猷品了一口茶,瞥了眼南砜的手腕处:“不过修行讲究松弛有道,太过着急或许不是好事。”   南砜明白祉猷的意思,只是如今秋华仙尊踏入半步真仙之境,若不是天机有变,秋华仙尊已经飞升成仙。放眼整个修真界,秋华仙尊与他师父的恩怨谁人不知,他不想师父受他人异样的眼光,所以身为掌派弟子的他,必须要强过青岚门的掌派弟子。   经历过镇河鼎与水蛭妖之事后,他越发觉得过往的自己有多自傲与可笑。别人对他的尊崇,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九天宗。   若失去九天宗掌派弟子的身份,他又算什么?   “民间有句俗语,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玖茴把桌上的灵橘剥了皮,慢悠悠地撕上面的脉络:“道友年纪轻轻,已是炼虚境修为,天下多少修行者至死都无缘到此境,就算是同龄人中,也无人能够超越你,你这么拼,让其他人可怎么活?”   “你且想想吧,别人家宗门的弟子想出去玩两日,就被师父指着鼻子骂,玩玩玩,就知道玩,你看看人家九天宗的南砜,两百岁不到的年龄,就已经是炼虚境的修为了,你还有脸玩?”玖茴啧啧摇头:“想一想就觉得你招人恨。”   “你们宗的那位银籍真人才合体期,你只比他低一个境界。他三百多岁,你一百多岁,等你三百多岁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是大乘期修为。”玖茴感慨:“跟你年龄相仿的修士真可怜,被你压得抬不起来。”   “玖茴道友,炼虚境与合体境虽只是一阶之别,但要跨越过去,又是何等艰难。”南砜无奈摇头,不过心情确实莫名地松快了些,大概是玖茴道友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让他觉得自己确实能轻易做到吧。   “难不难的,不是一百八十多岁的你该考虑的,那是两三百岁的你才犯愁的事。你现在考虑这些,岂不是便宜了两三百岁时的你?”玖茴吃完灵橘,起身道:“天色尚早,现在的你应该考虑陪客人散散步,四处走一走。”   南砜怔忪一笑,豁然开朗:“是在下失礼了,玖茴道友、祉猷道友,请。”   上次来九天宗为银籍真人贺进阶之喜,九天宗四处张灯结彩,十分热闹。此次再来九天宗,才真正体验到天下第一剑宗是如何的严肃与森严。   这些弟子各个神情严肃,见不到一个懒散打闹的弟子,他们仅仅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精心打磨过的利剑,浑身散发着寒意。   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等级森严,每人恪守规矩,就连上了年纪的管事,见到南砜这个掌派首徒,也要恭敬行礼。   路过演武场时,玖茴见到排列整齐的外门弟子在练剑,他们身着一模一样的弟子服,连表情都大同小异。   “天都这么晚了,贵宗门弟子还在练剑?”玖茴叹息:“不愧是大宗门弟子。”   幸好她当初没有拜入大宗门,这么难熬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了。   “平日玖茴道友此时在做什么?”南砜不明白,大好时光不修炼还能做甚?   “酿酒、钓鱼、赏月、与师兄师姐们一起吃饭……”玖茴加快步子,离开了练武场,干咳两声补充道:“我们宗门穷嘛,需要摘花酿酒,卖鱼换钱,有时候卖完鱼回来天已经黑了,只能这个时辰用饭食。”   “玖茴道友。”南砜无奈叹息一声:“不知贵宗还需要多少灵石?”   玖茴眨了眨眼:“需要得有些多,不过贵宗看着给就行,哪有寻求帮助的人,嫌弃伸出援手的善心人给得少,我们望舒阁可不是这样的人。”   “十万灵石。”南砜道:“去年鄙宗给的是五万。”   “南砜道友,魔修、水蛭妖……”   “十五万。”   “我们与南砜道友也算是一同患过难,一起躲过龟壳的好友。”玖茴扬了扬袖子,把上面那块补丁晃了晃:“好朋友跟别人,那能一样?”   南砜深吸一口气,把玖茴晃来晃去的袖子按下去:“玖茴道友,二十万,真的不能再多了。”   “哎呀,我就知道南砜道友大气敞亮。”玖茴笑嘻嘻地拱手:“多谢道友。”   南砜揉了揉隐隐作痛额头,大气敞亮四个字,一字五万,真是太昂贵了。   不过……   他瞥了眼玖茴与祉猷,原来他们把他当做……好友?   走到镇妖狱附近,玖茴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那只修为万载的妖怎么样了?”   南砜摇头:“我不清楚,平日没有师父的命令,其他人不能擅自进入镇妖狱结界。”   “那我们去结界外面看看。”玖茴也不介意:“主意是我出的嘛,我特别好奇结果。”   “随我来。”南砜犹豫片刻,带着玖茴与祉猷往镇妖狱走。越靠近镇妖狱就越黑,层层叠叠的树叶,把天空遮得密不透风,连月光都不能透进来。   “小心脚下的台阶。”南砜从纳戒里取出一盏提灯,点亮后在前面引路。   石阶上长了一层苔藓,不知名的野草野花从缝隙里钻出,肆意地生长。   “弟子们平日不会靠近这里,所以这条路几乎没有人行走。”南砜解释道:“前几日下过一场小雨,这里就更湿滑了。”   “你带我们过来,会不会给你惹麻烦?”玖茴停下脚步:“算了,等明日我与祉猷拜见过步仙尊以后,再来此处吧。”   南砜缓缓摇头:“此处并非宗门禁地,只是不能随意进入结界里,玖茴道友不必担心。在九天宗里,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镇妖狱上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祉猷开口道:“前方有人。”   闻言,南砜加快脚步穿过树林,看到了站在镇妖狱结界里的步庭。   他把灯挂在树梢上,向步庭行弟子礼:“徒儿拜见师父。”   “南砜?”步庭转过身面向南砜,目光最后落在玖茴身上:“玖茴姑娘?”   “晚辈见过步仙尊。”玖茴行礼:“晚辈冒昧前来打扰,请仙尊恕罪。”   祉猷一言不发地拱了拱手。   “此处阴寒,南砜为何带两位小友来此?”步庭对玖茴微微颔首,转头训斥南砜:“你连待客之礼都忘了?”   “师父,我……”   “仙尊,是晚辈请求南砜道友带我们来的,并非他的错。”玖茴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南砜身边:“时隔几个月,晚辈想来看看,这个恶妖如何了。”   步庭沉默片刻:“此妖十分惧怕极恶之气,近来已经虚弱许多。只是它桀骜难驯,擅挑人心,你们年岁尚小,不可踏入结界受它影响。”   “晚辈明白。”玖茴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么凶恶的大妖,能有惧怕的东西,真是太好了。”   步庭走出结界:“天色已晚,两位小友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我再设宴款待二位。”   “谢仙尊。”玖茴拉了拉祉猷的袖子:“祉猷,我们回去。”   “嗯。”祉猷任由玖茴拉着自己的袖子跳上台阶,他抬头与步庭的目光交汇,淡漠地点了点头。   在他眼中,仙尊与旁边的杂草野花似乎并无差别。   南砜送玖茴与祉猷回去后,就去见了步庭。   “师父。”南砜注意到步庭手边的茶冷了,为他换了一杯热茶:“玖茴与祉猷两位道友,代表玉阁主来领扶助钱,午时过后才到的宗门。”   “你答应给他们多少?”步庭食指轻轻在桌面点了点。   “二十万灵石。”南砜解释道:“玖茴与祉猷在镇河鼎与水蛭妖两件事上立了功……”   “你做得没错。”步庭打断他的解释,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刮着水面的茶沫:“玖茴与祉猷年纪轻轻便能突破元婴境修为,对他们大方一些也无妨。”   几十万灵石,对九天宗不过是九牛一毛。   “望舒阁势小力微,只怕是养不好这样惊才绝艳的弟子。”步庭抿了一口茶:“我们九天宗对有天分的人一视同仁,即使他们不是九天宗的弟子。”   南砜低着头不说话。   他对玖茴与祉猷,并无利用的心思。   “浩劫之下,无人可独善其身。”步庭放下茶盏:“待你成为九天宗的宗主,结识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助力。”   “师父!”南砜面色苍白:“徒儿并无此意。”   “五百年前,我继承九天宗时,刚年满两百岁。”步庭看着南砜:“为师相信,你不会让人失望。”   “师父……”南砜怔怔看着步庭,不敢细想他话里的深意。   他跪在步庭面前,以头触地:“徒儿只希望浩劫过后,师父得道飞升。”   “起来吧,地上凉。”   步庭轻笑出声,笑声萧瑟嘲讽。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飞升的一日。   夜深,天上黑漆漆一片。   镇妖狱外的结界流光闪烁,泛起阵阵涟漪。   “谁?”赤泉察觉到结界的动静,发出虚弱的声音:“谁进来了?”   结界里空无一人,它以为自己受了极恶之气的影响,失去了正常的分辨能力,奄奄一息地倒了下去。   镇妖狱大门处的结界闪烁过后,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   嗒、嗒、嗒。   所有关在镇妖狱中的妖,仿佛都已沉沉睡去,没有半分动静。赤泉从地上坐起身,它盯着楼梯处:“是谁?”   嗒。   脚步在楼梯口停下,浑身血红的赤泉已经可以肯定,这里站了一个人,只是对方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掩藏了身形。   “何方小辈,如此藏头露尾?!”赤泉露出残忍的笑:“没有这座塔的机关封印,竟然有人敢来这里送死?”   啪嗒,啪嗒。   来人又走近了几步。   赤泉张开血盆大口,顿时无数血红煞气充盈整个屋子:“找死!”   就算他受了极恶之气的影响,没有全盛时期的修为,但当今天下,仍旧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一道绿光闪过,红色煞气尽数消失。空荡荡的屋子里,传来女子的抱怨:“好臭呀,这么大的妖,竟如此不讲究。”   赤泉不敢置信地睁开眼,连步庭都惧怕他的血泉煞气,怎么会有人不受半点影响。   “人?妖?魔?”它连连往后退,身上的禁制法器被它拖得哗啦作响。直到后背抵住了墙,它才戒备地停下脚步:“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听说五百年前,赤泉前辈被步庭骗进此塔,再不得出。”女声再度响起:“不知是何珍宝,才让前辈这样厉害的大妖,落入了人类的陷阱?”   “你是妖?”听来者称自己为前辈,又以“人类”称呼其他修士,赤泉降低了戒备心:“你可曾听闻过不死树的传说?”   “当然。”   “当年步庭那伪君子,便以甘木为饵,诱我入塔。”提到此事,赤泉便深恨不已:“他说甘木修为高深,而我的血煞能够克制她,只要我愿助他,事成后他取甘木果实,我得甘木内丹。谁曾想他竟是想囚禁我,替甘木除去我这个天敌。”   “一个人,竟然妄图帮一个妖。”赤泉恨得双目滴血:“若是天下人知道他竟然与妖物勾结,定会受天下人耻笑,名声扫地。”   “可惜人与妖终究有别。”它畅快大笑:“最后他为了人类,还是牺牲了她。所以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妖永远别期盼人类的真诚相待。”   “你我同为妖族,你能进入塔中不被步庭发现,自然也能有办法救我出去。”赤泉浑身血红,受到极恶之气的影响,它身上的血肉已经腐烂:“只要你放我出去,我愿拥护你成为妖王。”   “我曾听闻一则传说,当赤泉年满一万五千岁时,拜祭三次满月,便能修为大涨,食尽方圆千里的生灵后飞升成仙。”女子声音仿佛是个好奇的小姑娘:“外面都说前辈已经年满一万岁,不知前辈年岁究竟如何?”   赤泉笑:“自然离一万五千岁还有很多年。”   “我明白了。”女子笑了笑,语气天真无邪极:“原来传说是真的。”   “明日便是今年的第三次月圆之夜,前辈应该很期待明夜的到来?”女子的脚步声又近了:“幸好极恶之气消耗了前辈不少修为,不然晚辈还拿前辈没办法。”   “撒谎,可不是好习惯。”一道绿色利刃从空中划过,扎进赤泉的内丹之中:“前辈分明就诞生于一万五千年的除夕,怎么能说离一万五千岁还有很多年?”   赤泉低头看着插进胸口的利刃,这哪里是什么利刃,分明是一片……一片绿油油的韭菜叶。   它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片韭菜叶刺穿内丹,它咆哮着想要挣扎起身,内丹却被韭菜叶硬生生搅碎。内丹碎去,身上的修为快速溃散,它几乎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你……你……”赤泉口中吐出无数血沫,它伸长手臂,试图把藏在屋子里的人抓出来:“你究竟是什么怪物?究竟是什么身份?”   “真是可惜,今夜的云层太厚,看不到月亮。”女子似乎在屋子里坐下了:“不然也能让你看着月亮而死。”   “你身为妖族,为何要帮人类?”赤泉不甘心自己死于无名之辈手中:“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妖族势微,人类处处刁难妖族,你难道要做妖族的叛徒?”   “方圆千里之内,生灵无数,不仅有人也有妖。若让前辈你渡过一万五千年大劫,人妖魔三界岂有安宁之时?赤泉嗜血,难道你会因为对方是妖,会饶了对方性命?”女子语带笑意:“所以为了天下苍生,请前辈慷慨赴死。”   赤泉气得又吐出几口血,要老子死,还要老子慷慨?   妖族何时生出这样的狗东西?!   外面结界传来动静,女子叹息一声:“本来还想陪前辈多聊几句,可惜现在有人来了。”   赤泉知道她不会再留着自己性命,临死前发出一声不甘的吼声:“你究竟是谁?!”   “要不请前辈猜猜看?”女子笑嘻嘻道:“前辈不久前还见过我。”   “你……”   咚!   赤泉倒在地上,化作了一滩血水。无数被它吞噬的生灵魂魄从血水中飞出,莹莹魂光在屋内徘徊,却找不到出路。   赤泉以不死为饵,诱生灵近其身,以天下生灵为食。一万五载满,食尽千里血肉,三拜圆月,望月飞升,化作妖仙。   生来以长寿不死为诱饵,最后也死于他人的诱饵之下,不知算不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片韭菜叶挤开窗户缝隙,魂魄顺着缝隙飞出塔中,在黑夜中化作美丽的流光。   当当当。   铃铛声响,世间最后一只赤泉妖消散于天地间。   轰隆隆。   春雷惊响,雷电照亮步庭苍白的脸庞,他踏进镇妖狱,夜风卷起他的衣袍,他听到雷声中传来的铃铛声。   意识到不对,他快步来到镇妖狱最上一层,看到了满地的血水。   也许不该叫血水,这是死去的赤泉尸体原形。   赤泉……死了。   他追出塔外,夜风把树枝吹得沙沙作响。闪电亮起的光芒,笼罩了整个九天宗,他望着翻滚的雷云,难道苍天在为作恶多端的赤泉死去而愤怒?   它在愤怒什么?   难道赤泉不该死?!   可是天下间除了他与秋华,还能有谁能够除去赤泉?步庭掏出宗主令,在雷光中传出了消息。   “好凶的雷。”玖茴把鲛纱衣收进纳戒,打开窗户偷偷看了一眼,一道雷朝着她的手直直劈过来,她赶紧缩回手,把窗户紧紧锁好,拍着胸口道:“真是越来越凶了。”   “玖茴。”门外响起笃笃敲门声。   玖茴打开门,把站在门口的祉猷一把拉进屋里:“这么大的雷,你出来干什么?”   “雷声……太大了。”雷光闪烁,祉猷的面容一亮一暗:“听起来不太正常。”   “可能是步庭那个老菜梆子做了什么惹怒老天的事,所以才劈得这么厉害。”玖茴拽着祉猷的袖子,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怕,不就是打雷嘛,我陪你。”   “你不害怕吗?”   “还好哦,我小时候经常听到雷声,所以不怎么害怕。” 第39章 意外之喜   “经常打雷?”祉猷想去把屋里的烛火点燃,被玖茴拦下来:“别点,我怕点了烛火,雷就专劈我们这,那我们多尴尬。”   “为何?”祉猷把烛台推得更远了一些。   “我是在一片电闪雷鸣中诞生的,村头卜大爷说,我可能是天命眼皮子底下的黑户。”   “何为黑户?”   屋子里一片黑暗,玖茴的声音笑声十分欢乐:“大概就是老天爷不让诞生,却偏偏出生的人,所以卜大爷又称我为天命逆女。”   祉猷扭头看向玖茴所在的方向,可是黑暗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除夕那夜,扶光仙君赠我红灯笼,我其实挺意外。”玖茴从怀里掏出两个灵果,分了祉猷一个,两人在黑暗中啃着灵果:“扶光仙君被称为天命之子,生来就带着救世的灵气。如果他知道我被卜大爷称为天命逆女,大概会后悔送我灯笼。”   “不会后悔。”   “你又不是扶光仙君,怎么知道他不会后悔?”玖茴轻咳了几声,声音有些沉闷:“外面的雷声,好像小了一些?”   “嗯。”祉猷沉默片刻:“你也信天命?”   “不信啊,卜大爷算命那么准,他说我是天命逆女。如果我信了天命,岂不是否定我的出生?”玖茴理直气壮道:“利我者信之。”   “若不利你的……”   “那就去他的!”玖茴轻哼:“谁信谁傻。”   “咳咳咳咳咳!”玖茴捂住胸口猛咳,祉猷想用术法点亮屋内,想起玖茴的话后,他收回伸出去的手指,扶住玖茴的肩:“受伤了?”   “问题不大。”玖茴掏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往嘴里倒了半瓶培元丹。   怪她一生不羁爱装神秘,绞碎赤泉内丹时,差点被对方内丹反噬,幸好长辈给的法宝多,帮她挡下了内丹反击,不然她只能在杀了赤泉后,从镇妖狱里爬着回来。   “张嘴。”祉猷借着雷光,把手里的琉璃瓶喂到玖茴的嘴边,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把东西全部倒进了她的嘴里。   “啊?”玖茴咂摸一下嘴巴:“你往我嘴里倒了一瓶月华?”   月华清淡,玖茴感觉到四肢内腹被月华快速修复,甚至内丹与灵台都被月华温养了一遍。   妖有内丹无灵台,修士有灵台无内丹。   玖茴生来叛逆,浑身上下皆是反骨,所以她既有灵台也有内丹。   “有没有好一点?”祉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太好。”玖茴捂着胸口:“这么大一瓶月华,你就这么哐哐倒我嘴里,我好心疼。”   “月华再珍贵也只是外物,给你不心疼。”祉猷安慰玖茴:“出门时带得少,我在山中还留有百余瓶月华,过几日我给你取来。”   “我没有出过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需要什么。”祉猷起身借着闪烁的雷光,帮玖茴整理好床铺:“你先躺着休息。”   “我正听你讲出山的经历呢,怎么又岔开话题了?”玖茴缩进被窝,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你长这么大,就离开一次家门?”   “还有一次。”祉猷帮她压好被角,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五岁那年,我梦到了一名女子向我道别,她说她是我的母亲,临死前来我梦中见我一面。”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她梳着很简单的同心髻,发髻上有支很粗糙的桃木簪。身上穿着青蓝粗布裙衫,眉毛有些淡,眼睛很大,左脸颊有颗小痣,是淡淡的红色。”   他想了想:“我长得跟她不太像,她笑起来好看,伸手抱住我时,我感觉不到她的温度,空荡荡轻飘飘,仿佛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浮萍。”   玖茴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子。   “我画过很多次她的画像,可每次画出来的总是不太像梦里的她。”祉猷语气仍旧如常:“不然我能给你看一看她的模样。”   “梦醒后,我走出屋子,我想去见见她。”雷光闪烁着,祉猷看着窗外:“我走了很久,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她。因为没人告诉过我,我出生在哪里,谁是我的母亲。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照亮了我脚下的路。”   “后来呢?”玖茴拽紧祉猷的袖子:“你找到母亲了吗?”   祉猷缓缓摇头:“爬过一座荒山时,我捡到一片会发光的草叶,它好像能听懂我心里的话,它用枝头替我指明我前行的方向。”   五岁时的他,除了盲目相信一根三寸长的草叶,并无其他选择。   “它陪我找了很久……”   “找到了吗?”玖茴小声问,她希望祉猷能够找到。   祉猷沉默片刻:“我找到属于她的坟堆,有人告诉我,那座村子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她只是其中一个。”   “跟我说话的人让我赶紧走,不要留在那里,因为他也快要死了。他撑着一口气,是想挖个坑,不让家人曝尸荒野。我母亲的坟堆,也是他挖的。”   “可惜坑还没挖好,他就没了气息。我帮他挖好坑,把他跟家人埋在了一起。”祉猷回忆着幼时在民间看到的事:“在草叶的指引下,我看到了很多死去的人,帮着他们挖了很多的坑……”   玖茴小声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藏着母亲留下来的桃木簪,被人带回山中,再也没有出来过。”祉猷低头看玖茴:“所以这一次才算我真正接触人世。”   有活人,有欢乐,有生机。   若无那片草叶相助,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母亲葬在何处,更不会知道那时外面的世界是何等惨状。   “那一定是很神奇的草叶。”玖茴揪着祉猷的袖子转啊转,“草叶跟你一起回山里没有?”   “我把它藏在怀里偷偷带回了山中。”祉猷叹口气:“这片草冷了没精神,热了没精神,水浇多了没精神,浇少了就卷边……”   “什么草这么难养?”玖茴问:“你有它的画么?”   “有。”祉猷从纳戒里掏出一幅小画,玖茴掏出照明珠,凑了过去。   叶绿,扁长,叶中有条浅色脉梗……   瞧着挺眼熟。   把照明珠往袖子里一藏,玖茴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   “它虽然很难养,不过一直待在花盆里,叶子没有干枯过。”祉猷把画卷起来:“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失踪了。”   “可能……被风卷跑了?”玖茴道:“这玩意儿如果有根,其实挺耐活。”   “你见过与之相似的植物?”   “见过,文人称它为丰本、长生草,但一般老百姓叫它……韭菜。”玖茴干咳一声:“你画上的这种,是深山里的宽叶野韭,俗称山韭。”   一片山韭叶子,能帮着五岁小孩指路,应该是有什么机缘。   “原来如此。”祉猷道:“我一直以为它是兰花。”   “它何时丢的?”玖茴道:“说不定是变成妖怪跑走了,要不我们托乌丞相去打听打听,妖界近些年有没有其他韭菜精出现?”   “不必寻找。”祉猷摇头:“山中苦寒,本就不适合灵植生存。它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仇人,找它回来与恩将仇报有何差别?”   雷声渐歇,玖茴打了个哈欠:“雷声停了。”   “你好好睡,我该回去了。”祉猷站起身,替玖茴关好房门,走出几步后就见到南砜带着几个九天宗弟子匆匆走了进来。   “祉猷道友。”南砜向祉猷行了一礼:“镇妖狱发生了一些事,师尊担心诸位贵客有危险,所以派了几位弟子在院门外保护你们。”   “发生何事?”祉猷道:“雷声响了这么久,可是贵宗有人进阶?”   “并非如此。”南砜苦笑:“镇妖狱的赤泉死了。”   “因极恶之气而亡?”   “不,是被人杀死的。”这并不是需要隐瞒的事,南砜拱手道:“来人不仅能够进入镇妖狱的结界,而且还能无声无息进入镇妖狱最上面一层杀了赤泉,其实力深不可测。”   察觉到祉猷在玖茴的院子,而不是在自己院子,南砜道:“玖茴道友在屋内?”   “嗯。”祉猷一脸平静地开口:“雷声太大了,我有些害怕,所以找玖茴陪我说了会儿话。”   南砜:“啊?!”   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他赶紧闭上嘴。   是他还不够沉稳成熟,他的错。   “嗯。”祉猷反问:“害怕打雷,需要人安慰,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南砜摇头:“那请祉猷道友暂时在院中不要走动,你与玖茴道友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   “你的意思是,暂时不让我们出门?”祉猷生性不太爱委婉。   “请道友见谅。”南砜连连作揖,难怪祉猷道友平日里不爱说话,这一开口就让人很难接。   意思虽然是这个意思,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我明白了。”祉猷朝南砜点头:“我跟玖茴会好好待在院子里。”   南砜:“……”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欺负人的内疚感。   回到议事堂,九天宗所有管事与长老都在。他们见南砜回来,对他客气颔首。   银籍真人垂首坐在左侧,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南砜进来也没其他反应,仿佛人在这里,魂却已经飞了。   “南砜。”一位长老问道:“客院的人可都在?”   “都在,并且巡逻的弟子说,今夜子时过后无人离开客院。”南砜道:“三位老宗主修为都不算高,望舒阁两名弟子也都只是元婴境修为。以他们现在的修为,连镇妖狱外面的结界都进不去,更别说杀死赤泉。”   “他们自然是没有能耐杀死赤泉,就怕杀死赤泉的人别有用心,不仅杀赤泉,还会对其他宗门的人下手。”另一位长老开口:“若是这五人在我们九天宗出了事,我们九天宗就变成众矢之的,百口莫辩。”   “此人若心存恶意,为何会费那么大的功夫,替我们除去赤泉?”有长老不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赤泉被杀的消息传到妖族,妖族会如何作想?”第二位长老解释:“几个月前因为镇河鼎一事,妖族与魔族关系十分僵硬。若是妖族不再针对魔族,而是仇恨我们修真界,对魔族可是件难得的好事。”   “既除掉了妖族的大妖,又引起妖族与我们的争端,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其他长老纷纷点头:“这么说来,动手的很有可能是魔族?”   有几位长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一言未发的银籍。一位与银籍关系不睦的长老开口道:“不知银籍长老如何看待此事?”   银籍看向说话的长老:“我是九天宗长老,不是魔教护法,怎知魔教之事?”   “希望银籍长老当真是半点不知情。”长老阴阳怪气冷哼一声;“就怕有些人,表面是正人君子,背地里勾结外人,残害正道。”   “行了,都是自己人,不要说这些不利人心的话。”年龄最长的大长老紧皱眉头:“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你们自己倒先吵闹起来,像什么话?”   “反正我又没有跟什么魔族公主纠缠不清,还帮魔族大皇子求情保命。”阴阳怪气的长老嘀咕几句,在大长老的怒视下闭上了嘴。   “南砜,你再多带些人手守在客院附近。”大长老看了眼空荡荡的宗主位置:“虽然我们还未确定动手的究竟是何方势力,但为了修真界的安宁,我们必须要以最坏的猜测来做打算。”   “是,长老。”南砜拱手行礼:“晚辈这就去加强布防。”   “等等。”银籍站起身:“南砜,我跟你一起去。”   南砜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宗门里,到底还是有人介意银籍师叔与魔族公主的事。   玖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走到院子里发现院门口有手持武器的九天宗弟子守着,好奇地走到院门问:“几位道友,你们这是作甚?”   其中一位守门弟子,除夕夜与南砜一起擒杀过水蛭妖,所以对玖茴熟悉一些。见她开口询问,于是客客气气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魔族人杀了赤泉,企图挑起修真界与妖族的矛盾?”玖茴沉吟良久,怒骂道:“这些魔族好肮脏的手段,真是太可恨了。”   其实妖族并不是很在意一个被关了五百年的妖怪,可能修真界对妖族的团结程度有某种不太真实的误解。   别说一个被关了五百年,极易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大妖。不同山头的妖自立为王,为了抢夺灵草灵药,能把狗脑子打出来。   要不然白奇那个废物,也不能听信狐狸精的谎言,跑来人间界混口吃的。   与互通有无的修真界以及等级分明的魔族相比,妖族就是一盘散沙,五十座山头能凑出一百个妖大王,主打一个“关我屁事,关你屁事”,今天你抢我一朵花,待我明日修为大成就杀你全家。   东山头看西山头的妖:活不好就去死,死也别死我家门口。   南山头看北山头的妖:被人类噶了腰子?哦,那是应该的,废物就是要死得惨一些!   猴妖能与香蕉妖相亲相爱?狐狸精能与山鸡称兄道弟?   什么团结友爱,什么互通有无,压根不存在的!   比如他们村,也是要跟其他山头打架的。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们村的叔叔婶婶们格外能打,所以方圆几百里内的妖,没谁敢来招惹他们。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适合让人族知道了。她扒拉着门柱,与这位九天宗弟子激情澎湃的对魔族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恨不能当场便与这位道友攻打魔族,还天下一个安宁。   “等攻打魔族之时,我一定左一个,右一个,把那些魔头杀得嘎嘎乱叫。”这位九天宗弟子还比较年轻,性格较为活泼:“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正道的光。”   “九天宗这么厉害,肯定能带领我们到魔族嘎嘎乱杀。”玖茴竖着大拇指:“我听师尊说,九天宗剑修都特别厉害,不仅道心坚定,还能越阶杀敌,堪称修真界楷模。”   “也没有那么厉害。”弟子羞怯挠头:“玖茴道友你才厉害,年纪轻轻就已经元婴境修为。”   “我自小就被家中长辈灌灵草灵药,哪能与道友的苦修相提并论。”玖茴拱手敬佩道:“可惜我在剑修一道上没有什么天分,不然我也想走剑修的路子。剑修操纵灵剑,畅快杀敌的模样,简直就是风采无限!”   祉猷靠着门廊,静静看着玖茴与九天宗弟子聊得热火朝天。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玖茴都能与人聊成一片,就连九天宗的弟子,都能把她当成自己人。   他眉梢微挑,看向院门外另一个方向。   “那是谁?”银籍注意到九天宗一个年轻弟子,跟一名陌生女子聊得眉开眼笑,微微皱眉,九天宗弟子何时如此不稳重了?   “师叔,那是望舒阁玉阁主的亲传弟子玖茴。”南砜看到这一幕,半点也不意外,他怕师叔对玖茴不满,忙解释道:“玖茴姑娘虽然年仅十八,但已有元婴境修为,是难得的修行奇才。”   “望舒阁?”银籍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是什么宗门:“这种微末小宗门,也能有这样的弟子?”   南砜低头不语,除夕夜玉阁主与秋华仙尊,齐齐劈开五千年水蛭妖结界的那一幕,还深深印在他脑海里呢。   “银籍师叔,掌派师兄!”几个护卫客院的弟子察觉到两人的到来,连忙躬身行礼,就连与玖茴聊得眉飞色舞的弟子,也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   “银籍真人,南砜道友。”玖茴向两人拱手行了一礼。   祉猷默默走到她身边,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玖茴道友,祉猷道友。”南砜赶紧回礼:“昨夜休息得可还好?”   “前半夜雷声吵得睡不太好,后半夜睡得很香。”玖茴疑惑地看向银籍与南砜:“不知真人与道友来此处,有何事?”   忽然,她止住话头,看向不远处的假山石:“那位道友是真人带来的弟子?”   南砜侧首看去,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拔剑投掷而去,拦住此人去路:“站住,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这位弟子低着头,拱手道:“见过掌派师兄,我是听剑峰的内门弟子。”   南砜看向银籍:“银籍师叔,这是你们听剑峰的内门弟子?”   银籍一步一步走近弟子,弟子似乎有些害怕他,一直没有抬头。   气氛格外的安静,玖茴踮着脚尖,在院门口探出了大半身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心思。   刚才跟她聊天的九天宗弟子见状,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让她看得更加清楚。   银籍一步步靠近,内门弟子一步步后退,突然银籍一把抓住内门弟子的手腕:“是你?”   内门弟子挣开银籍的手,仰头看向银籍:“是我又怎样?”   “此事当真是你们魔族所为?”银籍面色刹那间变得难看:“你们魔族究竟想要害死多少人,才能罢休?”   “什么是我们所为?!”内门弟子不敢置信道:“银籍,你竟然连问都不问,就这么怀疑我?”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你赶紧给我走,你早已被逐出师门,九天宗不是你能够踏足的地方。”   银籍拉着这位“内门弟子”就准备离开,南砜提剑拦在二人面前:“银籍师叔,此人来历不明,疑是魔族之人,还请师叔把此人交给晚辈,由晚辈来处理此事。”   “让开。”银籍把人藏在身后,他冷漠地看着南砜:“南砜,无论有什么事,皆由我一力承担。我是九天宗听剑峰长老,你没有资格拦我去路。”   “瞧瞧,这就是传说中最不正常的那种恋爱脑。”玖茴对祉猷小声道:“既然要放人走,就不该拆穿人家的身份。拆穿了身份,闹出了矛盾,又当着掌派弟子的面要放人走,正经人能干出这种事?简直是……狗都不爱吃的恋爱脑,银籍真人的修行天分,难道是用脑子换来的?”   祉猷:“……”   几位九天宗弟子:“……”   “师叔,你不要让晚辈为难。”南砜寸步不让,他神情凝重地看着银籍:“请你不要一错再错,为你自己蒙羞。”   “银籍,放开我。”被银籍拽住手腕的“内门弟子”忽然拔出剑,一剑捅穿银籍的后背:“你用计害死我族护法,又与九天宗宗主害死我大哥二哥,如今何必在我面前扮演虚情假意?!”   “师叔!”南砜伸手去扶银籍,被银籍一手挥开。   他痛苦地看着“内门弟子”,忽然掏出一件法器,往“内门弟子”身上一扔,内门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流光逃走。   玖茴:“……”   哦哟,她年龄小,没见过什么谈恋爱的大场面,这两人真的正常吗?   很好,赤泉死于魔族之手,这几乎可以确定了。   感谢恋爱脑送来的意外之喜大礼包。 第40章 好人   等流光彻底消失不见,银籍脸上的深情与痛苦全都消失不见,他转身看了眼玖茴与祉猷,伸手捂着胸口处的伤,仿佛不知疼痛:“魔族潜入我宗,杀死赤泉后,意图暗杀其他宗门来客,妄想引起天下大乱。我因私情助其逃脱,甘愿领罚。”   血浸透衣袍,顺着袍角一点点滴落在地,银籍眼瞳中是看不穿的幽深暗黑。   “师叔……”南砜怔怔愣在原地。   银籍缓缓转过身,朝着九天宗正殿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偌大的九天宗繁花盛开,幽幽花香掩盖了所有的血腥。   九天宗正殿大门徐徐打开,步庭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听到银籍的脚步声,他头也未回:“过来给祖师爷上一炷香。”   香烟袅袅,银籍把香插入香炉中,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随后取下腰间门的长老玉令,轻轻放到祭坛上。   一个时辰后,九天宗昭告天下,魔族公主伪装成九天宗弟子,潜入镇妖狱暗杀赤泉后,意图暗杀某位在九天宗做客的宗主时,被九天宗掌派弟子发现。九天宗长老银籍因儿女私情,助魔教公主脱逃,罪无可赦,处以万箭穿心之刑,并逐其出师门。   为了向天下人证明九天宗执法公正,九天宗邀请了各大宗门前来监刑。   玖茴与站在人群中,看着被锁在高台上的银籍,拉着祉猷往后退了退。   “玖茴道友。”人群后面,锦轻裘正摇着扇子,见到玖茴出来,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又见面了。”   “锦少主。”玖茴瞅了眼他手里的玉扇,这把扇子可能救过他的命,她从没见过扇离他手。   “姑娘喜欢在下这柄扇子?”锦轻裘合上扇子,双手捧于掌心,递至玖茴面前:“玉扇赠佳人,请姑娘笑纳。”   “此扇乃少主心爱之物,我怎么能夺人所好。”玖茴客气推辞。   “没事,我这里还有很多玉扇。”锦轻裘把玉扇塞到玖茴手里,从纳戒中取出新的玉扇:“梅兰竹菊,桂荷月芍,应有尽有。”   玖茴摩挲着掌心的玉扇:“这扇子是单给我一人,还是我与师弟都有?”   “令师弟仪表堂堂,面如冠玉,这把兰影玉扇堪堪配得其矜贵的气质。”锦轻裘把兰玉扇给了祉猷:“请道友笑纳。”   “多谢。”祉猷面无表情地把扇子收下。   “听说事发之时,玖茴姑娘在场?”送完扇子,锦轻裘看了眼高台上血流不止的银籍,漫不经心道:“不知那位魔族公主是何等美人,竟引得堂堂九天宗长老为之背叛宗门?”   “没来得及看清。”玖茴把玩着玉扇,满脸烂漫与天真:“我只看到两人吵了几句,南砜道友想把魔族公主抓起来,银籍真人拦着不让,随后便掏出一个法器帮着魔族公主逃走了。”   “爱情真是令人盲目。”锦轻裘再次掏出一把玉扇把玩着:“可惜了,银籍真人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高台上,数支带着灵力的光箭朝着银籍穿心而过,银籍疼得跪在地上,没有求饶也没有痛呼。   “银籍,你可有悔?”执法长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弟子甘愿受罚。”银籍苍白着脸,他仰头看着施刑的诸位九天宗弟子,口吐鲜血道:“人魔相恋,天理不容,弟子落得今日下场,无——悔!”   “好,很好。”执法长老拂袖背过身,声音颤抖道:“继续行刑。”   “这位执法长老是银籍的师父,行事素来公正。”锦轻裘小声跟玖茴讲解:“亲手养大的徒弟,因私情执迷不悟,其心痛可想而知。”   万箭穿心,箭箭痛入骨髓,便是银籍有合体期的修为,也越来越撑不住。他趴在地上,已经变成了一个看不出样貌的血人,四周已经有人渐渐露出不忍的神色。   “继续。”执法长老见部分施刑弟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强忍悲痛:“正道容不下这种不分是非的弟子,宗门内谁若是敢为其求情,便与他同罪。”   听到这话,锦轻裘轻笑一声,不允许宗门内的人求情,可没说不允许在场其他人求情。他转着手里的扇子,往四周看了一眼,不知道谁愿意站出来,保银籍一命?   秋华仙尊名下没有弟子,又因其无大事不外出,所以这次代表青岚门来九天宗的,是大长老亲传弟子。更妙的是,这位弟子与秋华仙尊同宗同脉,不仅是青岚门亲传弟子,还是祈月城的少城主。   平陵瑶知道四周的人都在等她开口,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微微勾起唇角,她只是晚辈,怎么能越过在场诸多宗主,为九天宗的人求情?   不过是万箭穿心,活得了就活,活不下来就去死嘛。   九天宗人才济济,死一个银籍,问题不算大。   气氛渐渐凝滞,青岚门代表平陵瑶不愿开口,其他人碍于秋华仙尊修真界第一人的威名,也不好第一个站出来。   眼见银籍已出气多进气少,执法长老心如刀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刑台上受尽折磨。   “啧。”锦轻裘小声道:“看来青岚门是半点颜面都不给九天宗留。”   青岚门不说话,他御珍宗也不好得罪人嘛。   “请执法长老手下留情。”   眼见银籍快要保不住性命,一位不起眼的宗主终于站了出来,只是不敢看平陵瑶所在的方向。   不过有心求情的人,皆松了口气,顺着这个台阶纷纷开口,让执法长老留银籍一命。   要不怎么说,活得越久的人,越能演呢。   若非场合不对,玖茴真想拉着祉猷的袖子跟他嘀咕,第一位站出来的陌生宗主,肯定是九天宗自己安排好的暗线。   这样既证明了九天宗的大公无私,又能保下银籍一条残命。   九天宗大张旗鼓地让银籍受刑,一半是为了挽回九天宗的声誉,另一半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为银籍与魔族公主的爱情,增添几分悱恻缠绵?   求情的人恳求再三,执法长老拒绝连连,最后在众人的求情声中,执法长老一掌把银籍拍出九天宗大门外,银籍顺着台阶狼狈滚落。   师徒二人,一人在台阶之上,一人趴在台阶之下。   “从今往后,你我师徒缘尽,无论你生死病伤,都与九天宗无关。”执法长老冷漠地俯视着银籍:“但你的修为是九天宗给的,离开之前,我要废去你的灵台,毁去你所有修为。”   执法长老召出本命剑,在众人的目光下,刺穿了银籍的灵台。   他收回滴血的剑,声音颤抖:“你走吧。”   银籍蠕动着爬起身,朝执法长老磕了一个头。他试图站起来,最后却只能无力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白玉阶上落满了血迹,鲜红艳丽,触目惊心。   “今日事已毕,诸位请便,老朽告辞。”执法长老勉强行了一礼,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众人理解他此刻心情,也都没有客套挽留。去年才参加银籍真人的合体期大典,今日就目睹他被废去灵台逐出师门,真是命运弄人。   “可惜,真可惜。”平陵瑶看着玉阶上的血迹:“可惜了这干干净净的白玉阶,染上污血,终究是不干净了。”   她在说白玉阶,但又不仅仅是在说白玉阶。众人心知肚明,气氛略有些尴尬。   “诸位皆是心善之人。”平陵瑶把目光投向众人,轻笑一声:“宗门内还有要事,晚辈不敢久留。诸位,晚辈告辞。”   她的目光穿过众人,在玖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伸手行礼后,便跃上飞剑,离开了九天宗。   其他宗门的代表也都纷纷找借口离开,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麻烦。   “玖茴道友与祉猷道友难道不打算离开?”待人走得差不多以后,锦轻裘再度晃悠到了玖茴跟前:“在下近日新得了一件飞行法器,二位道友若是不弃,在下愿送二位回去。”   “多谢锦少主,不过我们还有点小事未办好。”玖茴拍了拍腰间门挂着的荷包,没有掩饰自己来九天宗的目的:“鄙宗接下来一年要怎么过日子,全在此一搏。”   “原来如此。”锦轻裘笑出声来:“那在下便祝玖茴姑娘如愿以偿,再会。”   “多谢锦少主。”玖茴送走锦轻裘,拽住祉猷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走走走,我们回客院说话。”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再不说就要裂开啦!   回到客院,玖茴把门窗一关,小声道:“祉猷,你看出来没有?”   “看出来什么?”祉猷配合地把脑袋往玖茴跟前凑了凑,顺便在屋子里结了一个结界。   “九天宗在用苦肉计。”玖茴大为震撼:“我还以为银籍真人是个奇葩恋爱脑,没想到他比奇葩恋爱脑还要可怕。”   “嗯?”祉猷有些不明白。   “世人皆知,银籍真人为了魔族公主,被废去灵台逐出师门,得到消息的魔族公主会不会很感动,很心疼,然后把他带去魔界?”玖茴从纳戒里取出一碟瓜子,磕得咔咔作响。   “这哪里是爱情奇葩,分明是爱情骗子。”玖茴终于明白,为何长辈们即使教了她无数人间门界的事,也要让她来人世走一遭。   因为人心比故事更难捉摸,更多变,更可怕。   “焦婶婶说,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开始。”玖茴啪叽啪叽磕瓜子:“若是所有的相遇与爱恋都是一场戏,啧!”   男人心,可怕得很!   祉猷思索片刻:“原来银籍想做魔族驸马?”   “什么魔族驸马?”玖茴伸手点祉猷额头:“他那是打算潜伏在魔界,等到时机成熟,就与九天宗里应外合,给魔族致命一击。”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揣测,往好处想,万一他真的是奇葩恋爱脑呢?”玖茴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拿了灵石就走吧。”   九天宗的人心眼太多,莲藕精在他们面前都要甘拜下风,自惭形秽。   “玖茴道友,祉猷道友,你们在屋里吗?”门外响起南砜的声音。   祉猷撤去结界,起身打开门,对南砜道:“南砜道友?”   “在下师尊已设好宴席,请二位道友赏脸赴宴。”南砜往屋内看了一眼,这是玖茴道友的屋子,祉猷道友怎么又在玖茴道友屋子里?   祉猷开口:“方才目睹银籍真人万箭穿心,实在太过血腥。我从未见过如此残忍之事,心中惊惧,所以请了玖茴作陪。”   南砜看着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祉猷,沉默不已。   有时候,与如此耿直不委婉的人说话,挺无助的。   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南砜道友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玖茴掏出秋华仙尊送的钗,把它插在鬓边,才转身走出院子:“让南砜道友久等了。”   南砜看了眼她鬓边的钗。   “在下身为晚辈,去参加步仙尊的宴会,实在不该太过寒酸。可是我的首饰已经在前些日子全部变卖,只剩下这支好钗。”玖茴摸了摸钗,忐忑道:“是不是略显失礼了?”   “道友不必担心,师尊并不在意这些俗礼。”南砜很想说,你就算插根筷子也比用秋仙尊送的玉钗强,可这话实在难以开口。   玖茴姑娘年岁还小,不太清楚那些陈年旧怨,师父应该不会与她计较。   南砜所料没错,待他把两位道友带到师父住的殿中后,师父似乎没有注意玖茴道友鬓间门的这支钗。   席间门只有玖茴祉猷以及步庭南砜四人,玖茴注意到桌上有道清蒸胖头鱼,还有道豆腐鱼头汤。   祉猷夹了菜在玖茴碗里:“请步仙尊见谅,近来鄙宗日日打渔售卖,晚辈们对鱼肉实在有些……难以下咽。”   南砜伸向清蒸鱼的筷子顿住,他暗暗扭头看祉猷。道友,这个时候真的可以委婉一下。   这两道菜,可是师尊特意嘱咐才添上的,就连鱼都是师尊亲手养大的。   “对对对。”玖茴点头苦笑:“请仙尊见谅,鄙宗为了攒钱,实在是想尽了办法。”   祉猷!干得好,祉猷!   你终于懂得了装穷卖惨的诀窍,你进步了,成熟了!   玖茴赞赏地看了祉猷一眼,继续对步庭道:“让仙尊您见笑了。”   “无碍。”步庭抬手让童子撤走桌上的鱼,他端起茶:“此次魔族公主偷偷潜入客院,让两位小友受惊了。听南砜说,若不是玖茴小友出言提醒,他恐怕不能及时阻拦魔族公主作恶。我以茶代酒,替整个九天宗向玖茴小友道谢。”   “仙尊言重。”玖茴端起茶杯:“晚辈只是多嘴问了一句,并未料到她是魔族公主。”   哪个正常人会猜到,魔教公主会以这样的方式混进九天宗?   “便是无意,也是帮了鄙宗的大忙。”步庭饮尽杯中清茶:“二位小友请。”   玖茴喝了茶,把茶杯放到一边。步庭执起茶壶,已有一只手赶在他之前拿过茶杯,替玖茴倒上了新茶。   他与祉猷的目光相对,放下茶壶:“祉猷道友,请。”   祉猷矜贵点头,仿佛步庭对他客气是理所应当。   “二位小友天资出众,年纪轻轻便已是元婴境修为,不知二位擅长何道?”步庭语气仍旧平和。   “我们什么都在学,跟着师父学剑术与御兽,跟着几位师叔学炼丹、符咒、遁逃、炼器等等。”玖茴接过话头:“师父说我们还小,心性不够稳,多学学其他的没有坏处。”   南砜惊讶地看了玖茴一眼?   修行最忌讳分心分神,俗话说贪多嚼不烂,望舒阁怎能这样教弟子?   他扭头看师父,以为师父会劝告两句,谁知师父只是微微点头,什么都没说。   “前夜惊雷连连,让两位小友受惊了。”步庭放下筷子,他几乎没有动筷:“当天夜里,二位小友院子中可有奇怪的事发生?”   “奇怪的事?”玖茴细细思索:“惊雷好像专劈在我们头上,算不算怪事?”   “赤泉这种一万五千岁的大妖突然而亡,苍天降雷示警并不奇怪。”步庭看着玖茴:“两位小友莫怕,天雷想劈的不是你们。”   “一万五千岁?!”玖茴眼睛明亮美丽,瞪圆时更显得懵懂天真:“我还以为它有一万岁已经很厉害,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万五千岁。”   “雷想劈的人是谁啊?”她吃了几筷子菜,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难道是杀了赤泉的魔族公主?”   步庭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淡淡道:“或许是吧。”   他站起身:“我有事需要去处理。南砜,好好招待两位小友。”   “是,师父。”南砜放下筷子行礼。   “两位小友请慢用,失陪。”步庭对玖茴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内殿。路过外殿,他看到被小童撤到角落的清蒸鱼与豆腐鱼头汤,脚步微顿:“这两道菜为何放在此处,拿去扔了。”   小童见步庭不悦,连忙道:“请宗主恕罪,小人立刻端走。”   步庭沉默不言,抬手让小童把东西端了下去。   即使是他亲手喂养出来的鱼,但若成为被人嫌弃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回头看了眼内殿,看来望舒阁的这两名弟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玖茴道友,祉猷道友,尊师已辟谷多年,平日很少用饭食。”南砜怕两人多想,开口解释:“近来宗门事务繁多,师父实在分身乏术,你们还喜欢吃什么菜,我让童子下去准备。”   “这些就很好。”玖茴扒拉了几筷子饭:“步仙尊真是个贴心的长辈,怕我们晚辈吃饭不自在,还特意离开把屋子让给我们。”   “啊……对!”南砜点头:“师尊确实怕两位道友不自在,才特意让我好好陪着两位道友用饭。”   玖茴道友活得这么快乐是有原因的,原来她万事都会朝自己有利的方向想。   “南砜道友,这里没外人,你能不能跟我们讲讲,银籍真人与魔族公主的过往恩怨?”玖茴拖着凳子,朝南砜的方向挪了挪。   南砜看了看守在屋内的数位童子,又看了眼祉猷与玖茴两人,连连干咳好几声。   这里的外人,不就是你们俩?   见南砜不愿多讲,玖茴嫌弃地把椅子挪回原位。   用完饭食,南砜取出一个锦囊,递到玖茴面前:“玖茴道友,这里面装有三十万灵石。多出的十万,是因为鄙宗守卫不严,让二位受惊的赔礼。”   “哎呀,贵宗真是太客气了,这怎么使得。”玖茴握住锦囊,把它揣进自己怀里:“九天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行事让我等敬佩万分。”   南砜看了眼被她紧紧握住的锦囊,苦笑道:“道友说笑了,青岚门才算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   “话不能这么说。”玖茴把锦囊装进纳戒,笑得眉眼弯弯:“青岚门虽然有天下第一的秋仙尊,但贵宗关怀天下,心系小宗门生死,这等气魄与胸怀,可与青岚门并列第一。”   这可是三十万灵石,少夸几句就是对三十万灵石的不尊重。   “正道宗门同气连枝,相互扶持本就应该。”南砜认真解释道:“二位道友虽是小宗门弟子,但你们守护镇河鼎、制伏水蛭妖之举却令人钦佩。”   玖茴心下感慨,她不该说九天宗比莲藕精心眼还多,因为这里真有个实诚人。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灵石也到手了。   玖茴快快乐乐向南砜提出告辞:“鄙宗还有很多鱼干没有晾晒,我跟祉猷需要回去帮忙,就不再继续打扰贵宗了。”   南砜:“……”   两天前你说鱼被捞光我信了,这会儿又说有一堆鱼干需要晾晒。   他可以被敷衍,但不能被这么敷衍的敷衍。   长长叹息一声,他起身道:“既然贵宗还有要事,我也不便再久留两位道友,我送你们。”   “多谢南砜道友,你真是个好人。”玖茴真心实意地夸赞。   南砜:“……”   你们赶紧走,别回头!   三人走至九天宗大门口,玖茴朝白玉阶上看了一眼,玉阶上的血迹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南砜道友,告辞,下次……”   “呱呱呱!”一只黑色乌鸦飞过,玖茴止住话头,目光落在乌鸦身上。   乌鸦低头看她,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第41章 乌鸦   “嘎!”乌鸦发出刺耳的叫声,穿过树梢飞走,它的翅膀扇落几片树叶,兜头朝玖茴砸了过来。   祉猷伸出手,挡在玖茴头顶,接住砸下来的树叶。   “走吧。”他把树叶扔到地上,召出飞剑。   “等等,请等等。”一个小童匆匆跑来,手里抱着一个盒子,他跑到玖茴面前,行了一个礼:“玖茴仙子,这是宗主交给您的。”   玖茴还望着乌鸦飞走的方向,见小童递来一个木盒,顺手接过,才慢慢回过神:“这是?”   童子弯腰作揖:“宗主说,物归原主。”   玖茴打开木盒,看到里面放着完好如初的披帛,才忆起在揽月湖那日,步庭说过要帮她修复好这件法器。   “多谢步仙尊。”玖茴合上木盒,把木盒收进纳戒,朝步庭居住的方向行了一个揖礼。   离开九天宗,玖茴盘腿坐在飞剑上,单手托着腮沉思许久,随后叹息一声。   “你怎么了?”祉猷的飞剑与玖茴并行,他站在飞剑之上,春日暖阳洒在他脸上,他眉眼看起来温柔了几分。   玖茴摇头,她看着云海下方闪烁的金光,那是镇天鼎所在之处。   “等等。”玖茴停下飞剑,看向镇天鼎的方向:“我们下去看看。”   祉猷看她一眼,点头:“好。”   镇天鼎位于山峰之巅,山壁陡峭,怪石嶙峋,山风呜咽如山鬼泣哭。密密叠叠结界之下,镇天鼎散发着烁烁金光。   玖茴刚站到山巅之上,镇天鼎仿佛能够感知到有人靠近,鼎身上的符纹闪烁,光芒照耀在玖茴的脸上。   “真美。”玖茴伸出手,光芒穿过她的指缝,她转过头问祉猷:“这座鼎镇守着多少个城池?”   “很多。”祉猷走到她身边站定,俯瞰着山巅之下:“九天宗庇佑着无数城池,这些城池繁华富裕,生活着无数百姓。”   风声喧嚣,玖茴的叹息被风带走,她在悬崖边坐下:“这里的风好大啊。”   “嗯。”祉猷学着她的样子坐下,不过即使坐着,他也维持着优雅的姿态。   “你独自居住在山中时,都在干什么?”玖茴晃着脚:“我从小就爱热闹,有次不小心掉进一个幻境中。幻境里什么都没有,既安静又空旷,我坐在地上哭了整整一日。”   “我只在幻境里待了几日,便被长辈们救走。可即便如此,我回想起那几日仍旧觉得可怕。”玖茴看祉猷:“你呢,一个人会害怕吗?”   祉猷摇头:“自有记忆起,我就住在山中,不知道何为可怕。”   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他又怎么会知道平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直到四岁那年,十个戴着面具的人出现,他们教他读书写字,教他道德大义。他们给他送来无数珍宝书籍,教他琴棋书画。   两年后,他们死在十鼎灵气阵中时,仍旧戴着面具。带走他们尸首的人,同样也戴着厚重的面具。   他们不看他,也不让他看清他们。   “你不必记得我们的模样,更不要对任何人偏爱。”   “天下生灵在你眼中,没有美丑,没有高低,没有善恶。”   “你为万物而生,高悬天空的红日,从不为任何生灵停留,也从不为任何生灵熄灭。”   “你不能私情。”   “给你。”玖茴掏出一个红红的灵果,笑眯眯地递到他面前:“这个果子很甜。”   他接过果子咬了一口,甜香瞬间充斥满腔,他垂下眼睑:“很甜。”   “你一个人在山里,平日都做什么?”玖茴朝祉猷挪了挪,两人肩挨着肩,祉猷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   “修炼,看书,画画,钓鱼,赏月,弹琴……”祉猷仔细回忆着这些年的过往,实在是枯燥乏味。   “还有给你那片韭菜叶浇水。”玖茴补充:“你那片韭菜叶丢多久了?要不我帮你把它找回来,养在我们望舒阁里?”   “丢了十八……个月。”祉猷缓缓摇头:“不必找了。”   “十八个月。”玖茴仔细算了算:“也就是一年半之前,它与你五岁时相遇,陪伴了你十几年。”   “它帮我找到母亲的坟墓,带我看到了天下生灵的苦痛,还陪伴了我那么多年。”祉猷垂下眼睑:“若它真能开启灵智化妖,我希望它能活在一个热闹的地方,身边有人陪它玩乐,有人陪伴它成长。”   而不是在空荡荡的雪山,跟他一样过着空寂无边的生活。   “韭菜叶有妖陪,你还有我,还有望舒阁的所有人。”玖茴用肩膀撞祉猷的肩膀,偏着头笑眯眯地看他:“你跟那片韭菜叶都有美好的未来,相信我,我跟卜大爷学过占卜。”   虽然一次都没准过,但这话就不用告诉祉猷了。   “嗯。”祉猷看她,黑黝黝的眼瞳中是玖茴的笑脸。   “信不信?”   “信。”   “相信就好。”玖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我带你去祈月城品尝美食。”   “不回望舒阁?”祉猷跟着站起身。   玖茴扭头往四周看了看:“暂、暂时不回,我们先在外面玩一玩再回去。”   “好。”祉猷往身后云层深处淡淡一瞥:“我们去祈月城。”   玖茴跳上飞剑,看了眼结界下的镇天鼎,语气又恢复了活力:“走走走,赶紧走。”   两人踩着飞剑离开后,云层中飞出一个羽毛黑得流光溢彩的乌鸦,它落在山巅上,朝着镇河鼎的方向呸呸两下,扑扇着翅膀朝玖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从九天宗到祈月城有很远的距离,玖茴与祉猷御剑赶到城中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在城内美美吃了一顿朝食,玖茴又拉着祉猷满城转悠。   “这些这些,全都要了。”玖茴指着货架一通点,财大气粗得让祉猷有些意外。   掌柜与小二乐得见牙不见眼,手脚麻利地帮玖茴取下货物:“姑娘,一共六百零五灵石,小的给您抹了零,您只需付六百灵石足矣。”   “多谢掌柜。”玖茴掏出六百灵石,指着货架上的小玩意儿:“这对木雕娃娃挺好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掌柜您怎么也该送些添头。”   “姑娘喜欢,小老儿自然愿意送上。”掌柜乐呵呵地取下这对木娃娃:“这娃娃内子亲手雕刻的,用料上没有讲究,请姑娘不要嫌弃。”   “谢谢掌柜。”玖茴接过娃娃:“尊夫人真是好手艺。”   掌柜笑得更加开心,自谦道:“不过是闲暇时的小爱好罢了,不值得姑娘夸赞。”   待他看到玖茴把所有东西都收进纳戒,他才知道玖茴竟是修仙者,略有些惶恐。   小姑娘漂亮可爱,说话又好听,他只以为她是哪个家族富贵娇养的小姑娘,未曾想竟是高高在上仙修。   离开店铺,玖茴又买了各种点心果脯,直到午时才停下来。她趴在酒楼的木桌上,奄奄一息地看着祉猷。   “怎么了?”祉猷察觉到玖茴今天有些不对劲:“饿了?”   “没事。”玖茴坐起身:“中午我要吃顿饱饭。”   饭菜上桌,玖茴食欲大涨,猛吃两大碗饭,最后把筷子一放:“走吧,我们回宗门。”   祉猷递给她一块素白手帕:“如果不想回去,我陪你再在外面玩几天。”   “你不懂。”玖茴幽幽一叹:“早晚回去,都是一样。”   祉猷垂下眼睑:“对不起。”   他确实对人世间有太多的不懂。   “你跟我道歉作甚?”玖茴被他逗笑,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颊:“哎呀呀,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傻不傻?”   “走啦,走啦。”玖茴站起身:“祉猷,你这样的性格,太容易吃亏了。以后我若是有什么事,都怪你头上,难道你也乖乖道歉?”   祉猷仔细想了想:“那也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玖茴付了钱,与祉猷走出酒楼:“一味的纵容与无底线忍让,只会让人变本加厉。人是有贪心的,无限纵容只会养出丑恶的贪婪。”   “你不会。”祉猷亦步亦趋跟在玖茴身后:“所以没关系。”   “人心会变的。”玖茴转身看他:“你见的人少,不懂人心复杂,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心,懂不懂?”   祉猷垂着脑袋不说话。   看他这样,玖茴瞬间心软,她拉住他的袖子:“走。”   “玖茴道友。”一辆马车从两人身边经过,马车里响起女子的声音。   声音有些耳熟,玖茴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马车。   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一张清丽英美的脸:“昨日在九天宗见到姑娘,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宗主师伯口中的玖茴。”   平陵瑶走下马车,郑重地向玖茴行了一个大礼:“请姑娘受我一拜。”   “平陵道友这是作甚?”玖茴连忙扶起平陵瑶,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对方就行这么大的礼,她岂不是要掏见面红包。   “姑娘有所不知,师伯心魔难解,修为境界已停滞许久。若不是姑娘开解了她的心结,师伯又怎能成为修真界第一人。”平陵瑶邀请两人到茶楼品茶,玖茴想知道秋华仙尊的近况,所以没有推辞。   “除夕夜那晚,师伯回到院子坐了很久,饮尽了扶光仙君送来的两壶酒,就宣布闭关静修。”平陵瑶亲手为玖茴与祉猷倒上茶:“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雷劫声响,我们才知道宗主师伯正在渡劫进阶。”   “我离宗前,宗主师伯特意嘱咐我,若是有缘与玖茴道友私下交谈,一定要代她向您道谢。”平陵瑶站起身,朝玖茴深深一揖:“道友您是我们整个青岚宗的恩人,日后但凡有所需要,鄙宗弟子一定义不容辞,为道友赴汤蹈火。”   “平陵道友。”玖茴赶紧起身扶起平陵瑶:“说句不恭敬的话,秋华仙尊虽是长辈,但我与她十分有缘,所以她对我而言亦长亦友,若我的几句话能对她有帮助,那是我的荣幸。”   “除夕那夜,秋华仙尊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可没说过让我们望舒阁报恩。”玖茴端起茶杯,举过眉梢:“若是那夜秋仙尊未来救我们,我也没有机会与秋仙尊说话。一饮一啄早有注定,这是我与秋仙尊的缘分。”   她把杯中的茶饮尽,笑着调侃:“而且你也说了,仙尊闭关前,还饮了扶光仙君送去的酒,说不定扶光仙君也有功劳呢。”   平陵瑶闻言一笑,举起茶杯朝扶光山的方向遥遥一敬:“这杯茶,敬扶光仙君。”   “敬扶光仙君。”玖茴把茶杯满上,举起杯后见祉猷还呆呆坐着,伸出食指戳他肩膀:“祉猷,别发呆。”   祉猷抬头看她。   她把茶杯塞他手里:“来,让我们一起敬仙君。”   祉猷默默站起身,学着玖茴的模样举起茶杯。   “敬仙君。”玖茴扭头看祉猷,用手肘撞了撞他。   祉猷:“敬……仙君。”   扶光殿。   扶光睁开眼,他走出空荡荡的大殿,长长青丝披散在身后,在白皑皑的雪地中,黑如暗夜。   他摊开手掌,掌心多了一杯茶,茶水在冰天雪地中瞬间凝结成冰。不过扶光并不在意,他手指轻点,茶水重新变得沸腾滚烫。   举了举杯,他眉眼渐渐舒缓下来。   即使隔着山峦,无人能看见他举起的茶杯,他仍旧郑重地高举茶杯,仿佛百里外的人就在眼前。   “敬……玖茴。”   他喃喃低语:“敬玖茴。”   平陵瑶发现,玖茴实在是个极有趣的人。跟这样的人相处,再漫长的时光都是短暂的。   当太阳渐渐西移,夕阳余晖染红窗户时,她才惊觉自己竟与玖茴在一起待了两个时辰:“时辰已晚,我与玖茴你一见如故,不若你我二人到城主府抵足而眠,明日我再陪你游玩整个祈月城?”   “瑶姐姐的盛情,我本不该推辞,只是我与祉猷还有事需要赶回宗门。”玖茴拉着平陵瑶的手:“待姐姐事休,你来望舒阁找我,我一定好好陪姐姐游玩。”   祉猷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依依不舍的手,默默扭过头。   “好。”平陵瑶点头:“近来祈月城与宗门内都有些事务需要我处理,待我空闲下来,一定到望舒阁拜会。”   “我等你。”玖茴松开平陵瑶的手,从纳戒取出一枚兰花玉佩系在平陵瑶腰间:“方才便觉得这枚玉佩很配姐姐,果然如此。”   平陵瑶没有拒绝这枚玉佩,她笑盈盈地把玖茴与祉猷送到城门外:“妹妹多保重。”   玖茴跃上飞剑,飞到空中还不忘对平陵瑶挥手:“姐姐,我在望舒阁等你哦。”   目送着玖茴离开,平陵瑶抚着腰间的兰花玉佩,她身上没有配得上玖茴的物件,又不想送其他东西敷衍,待去望舒阁时,她一定寻到合适的礼物。   她忽然有些明白,何为一见如故。   轻笑一声,她转身准备回城,忽然一个排队进城的壮汉掏出法器气势汹汹朝她袭来。   嘭!   电光火石间,兰花玉佩张开一个防护结界,把大汉挡了回去。   平陵瑶挥剑把壮汉捅个对穿,面无表情道:“你们魔族现在除了偷袭,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   壮汉被刺穿灵台,他不甘地盯着平陵瑶腰间的玉佩,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好不容易才靠近青岚门下一代最厉害的弟子……   平陵瑶摸着兰花玉佩,许久后掏出弟子令,给宗门传消息。   “祉猷,你看四周的山都是黑黝黝,只有扶光山白晃晃一片。”路过扶光山,玖茴停下飞剑,眺望着扶光殿。   祉猷静静站在她身后。   夜风骤起,裹挟着扶光山上的雪花,飞过山谷,朝玖茴扑面而来。   “这是……扶光山的雪吗?”玖茴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雪花:“扶光山的雪积年不化,山上一定很冷。”   “修士不知寒冷。”祉猷开口:“山上冷或热并没有差别。”   玖茴驾着飞剑穿过寒风,离扶光山近了一些。   站在悬崖边的扶光抬起了头,风雪之外,他看到了远处模糊的身影。   “祉猷,祉猷!”玖茴拽住祉猷袖子,使劲拉了拉:“你看,那会不会是扶光仙君?”   雪花漫天飞舞,玖茴没有再靠近,悬崖边的扶光转过身,缓缓走向巍峨的宫殿。   她望着扶光模糊的身影,直到他走进宫殿,才松开祉猷的袖子,叹息一声。   祉猷扭头看她。   “那么宽敞的地方,一边吃火锅一边打雪仗,一定很热闹。”玖茴踩着飞剑慢慢退出风雪中,“你说扶光仙君会让人去拜访吗?”   “扶光山上有无数傀儡镇守,整座扶光山都被十大宗门下了无数禁制,无论是谁靠近扶光殿,都会被十大宗门发现。”祉猷没有看扶光山,他望着望舒阁方向:“他们不允许他离开扶光山,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   “扶光仙君,想过离开这座山吗?”玖茴再次回头看向扶光山的方向。   祉猷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直到两人飞出很远以后,他低声道:“想过。”   “什么?”玖茴扭头看他。   “没什么。”祉猷摇头:“快要到家了。”   说出“家”这个字,他微微一怔。   “玖茴小师妹,祉猷小师弟!”空中飘着一个大葫芦,长河与落烟坐在葫芦上,遥遥朝两人挥手:“你们终于回来了。”   两人赶着葫芦靠近玖茴:“小师妹,怎么样,怎么样,这次九天宗给了多少?”   要钱这种事,他们压根没指望过祉猷。   玖茴竖起了根手指。   “万?”落烟道:“九天宗真是越来越抠门了,去年还拿了五万出来。不过这次没有师伯出面,师妹你能要来万,已经非常厉害了,走走走,我们给你们俩办了接风宴。”   “不是万。”玖茴晃了晃根手指,得意叉腰:“是十万!”   长河与落烟齐齐瞪大眼,落烟压低声音问:“师妹,你去九天宗抢劫了?”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玖茴从纳戒里取出锦囊,在长河与落烟面前晃了晃:“这是南砜道友心甘情愿交给我的,祉猷可以作证。”   两人齐齐望向祉猷。   祉猷点头。   “师妹来,师妹坐,师妹辛苦了。”长河与落烟把玖茴扶到葫芦上,一人为她捶背,一人为她捶腿:“师妹,你是咱们整个望舒阁的骄傲。”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玖茴摆手:“不值一提。”   “这怎么能是小事,这分明是我们整个望舒阁的大事。”落烟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点心塞到玖茴手里:“小师妹,你就是咱们望舒阁的大功臣!接下来一个月,东厨所有的饭菜,都按照你的口味来做。”   葫芦落到望舒阁大门口,落烟动作浮夸地把玖茴从葫芦上扶了下来。   “哎呀,不……”玖茴顿住话头,她僵硬地一点点抬头,与树枝上站着的乌鸦对上了视线。   “嘎嘎嘎!呱呱呱!”   “小师妹,这只乌鸦你认识?”长河疑惑地看着这只陌生的乌鸦。   他从未见过这么气派这么漂亮的乌鸦,连羽毛都是流光溢彩的黑。   “不……不认识。”玖茴往大门内一步步挪。   “呱嘎!嘎嘎嘎呱!”   “你们真的不认识?”长河道:“你是不是在外出时,不小心撞翻了它的鸟窝?我感觉它好像在骂你,骂得还很凶的样子。”   “哎呀,长河师兄,那是你的错觉。”玖茴咬了咬牙,昂头挺胸:“我要吃接风宴,走走走,快走。”   乌鸦很快扑扇着翅膀,消失在黑夜中。   长河看了眼空荡荡的枝头,可能真的只是他错觉。   得知玖茴拿了十万灵石回来,几位长老把她从头夸到脚,整个宗门都陷入欢乐的海洋。   “当初在问仙城,我看到玖茴与祉猷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跟我们望舒阁有缘。”   若不是有缘,能从九天宗薅来十万灵石?   接风宴结束,玖茴回到院中,向祉猷摆了摆手:“祉猷,明早见。”   祉猷朝她的房间望了一眼,低声道:“明早见。”   踏着沉重的步伐,玖茴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缓缓拉开房门,噗通一声跪下。   “吴伯,我错了!” 第42章 平平无奇   主位上,乌鸦梳理着羽毛。屋内没有点灯,它的翅膀上闪烁着淡淡的翠色霞光,仿佛上古仙图中走出来的神鸦。   它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玖茴,鸦鸣一声,屋子里门窗全部关得严严实实,隔音结界展开,角落里白奇与林鸱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吴伯!吴伯!”见吴伯连隔音结界都弄了出来,玖茴意识到不妙,赶紧爬起来跑到乌鸦面前,哐当一声跪得更加标准了:“小玖真的知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整个村里,她最怕的就是吴伯。因为其他长辈说揍她,可能只是吓唬人,但吴伯不一样,他是真的会揍。   小时候念书习字不认真,吴伯撵着她跑了五里地,也要把她逮回来揍得嗷嗷叫。   “真知错了?”黑鸦往椅子上一跳,语气有些冷硬:“说说你错哪了?”   膝盖有些疼,玖茴偷偷往后一坐。黑鸦翅膀动了动,她赶紧跪直:“我、我不该在看到你后,还在外逗留不回宗门。”   “嗯,还有呢?”黑鸦闭上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   “我不该冒险……独自去杀赤泉。”玖茴声音小了几分。   黑鸦睁开眼,双目中满是怒意:“你也知道那是在冒险?!”   “我那也是没办法嘛……”玖茴往前跪行两步,挤着讨好的笑凑近黑鸦:“赤泉第三次拜月在即,我若是不想办法阻拦,它就要食尽千里生灵飞升成妖仙。”   黑鸦抬起翅膀想狠狠收拾她一顿,可是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冷着脸把翅膀放下:“既然你知道赤泉已经年满一万五千岁,为何不传讯给我们?”   孩子天天在眼前转悠让人烦,可是一段时间门不见,又有几分想念,连耐心也能多几分。   “我有想过给你们传讯,可是我在九天宗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次,连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都没有找到他们护山大阵的漏洞。”玖茴乖乖解释:“只要是妖进入九天宗大门,护山大阵立刻都能发现,我不想让你们来冒这个险。”   “继续狡辩,我听着。”黑鸦瞥了她一眼。   “怎么能叫狡辩呢,我这叫陈述事实。”玖茴扭了扭腰,可怜巴巴地看着黑鸦:“吴伯,我膝盖疼,你能不能让我起来说话?”   “腿疼?”黑鸦冷哼:“腿断了就不疼了。”   玖茴双手合十,大眼睛眨了眨:“吴伯,我真的是没办法,才会去独自去杀赤泉。更何况有你们为我准备的那些防护法器,我肯定不会丢掉小命。”   角落里的白奇与林鸱抖得更厉害,原来那一万多岁的赤泉竟然死于小妖女之手,他们俩能活到现在,全靠小妖女人美心善啊!   “命是丢不了,但以你的修为,也不可能完好无缺出来。”黑鸦伸出翅膀在她额际一探,略有些诧异:“竟然没有受伤,修为还有所长进。”   玖茴猛点头:“我好好的呢,吴伯你这下是不是放心了?”   “行了,不用跪着说话。”黑鸦到底是心软了,它用灵气为玖茴全身经脉检查了一番:“你经脉有月华蕴养的痕迹,此物十分难得,你从何处得来的?”   “小师弟送我的。”听说自己不用再跪,玖茴赶紧盘腿坐在地上,把脑袋伸到黑鸦跟前,用脸蹭着它的翅膀:“吴伯,这么久不见,人家好想你们哦。”   “你想的恐怕是你村长爷爷、龙大爷、刘大爷、焦婶婶、卜爷爷……”黑鸦轻哼一声,念出长串名单,就是没有自己:“又怎会想到我?”   “整个村子,所有长辈我都想的。”玖茴十分狗腿地从收纳戒掏出一大堆东西:“这些是我特意给你们买的礼物,祈月城是人间门界十分有名的城池,不仅美食多,好玩的也多。”   她从小山一样的礼物堆里,刨出一个硕大的礼盒:“这是你的那一份。”   黑鸦往礼盒瞥了好几眼,故作冷漠地移开视线:“放着吧。”   “好嘞。”玖茴毛绒绒的脑袋在黑鸦身上蹭了蹭,蹭得黑鸦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高冷神秘的形象。   他扇了扇翅膀,把自己的礼物单独收起来后,才把地上那一堆扫进翅膀中:“你那个小师弟,不是普通人。”   “我觉得我也不是普通人,所以没关系。”玖茴替祉猷解释:“而且他傻傻呆呆的,对我超大方,一定没有什么坏心眼。”   黑鸦从不担心玖茴识人探物的本事,身为长辈,可以教孩子如何识别好坏,却不能以关爱的名义,禁锢她选择的自由。见她心里有数,黑鸦便没有再谈此事,而是谈起九天宗的护山大阵:“你探过九天宗的护山大阵了?”   玖茴点头:“九天宗的护山大阵连通了整个地底山脉,正殿神兽图、前殿后殿包括宗门牌匾汇成的防护法阵,都只是浮于表面的障眼法,真正厉害的是他们开山祖师在山脉中设下的护宗阵。”   “你会把九天宗牌匾上的阵法宝石抠下来送回村里,也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贸然进入九天宗大门?”   “那倒不是。”玖茴诚实摇头:“我见那宝石漂亮,觉得龙大爷可能会喜欢,就把它抠下来了。”   “我倒是忘了,你们向来爷孙情深。”黑鸦阴阳怪气笑了一声。   “我们感情也深的。”玖茴赶紧开口:“难道我不是吴伯你心中的乖巧好宝宝了?”   “什么好宝宝,没得恶心。”黑鸦没好气道:“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乖巧过?”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玖茴脑袋靠近的时候,他却用鸦翅轻轻摸了摸她头顶。   “我一直都很乖。”从小玖茴觉得,方圆百里内再也没有比她更懂事更聪明的小妖。   “你三岁时,非要让食铁兽幼崽当你爱宠,食铁兽不同意,你就扒拉着人家大腿不愿走。四岁偷山蜂族的蜂蜜,被追得漫山遍野跑,最后被蛰得满头包,哭得说自己变成了猪妖。五岁为了根鸡腿,跟虎妖在泥坑打架,弄丢了焦娥给你新做的鞋。六岁在人类城池走丢,吃了人家院子里结的果子,留下两锭金子把人吓得三天三夜没睡好觉……”   “吴伯,吴伯,别说了,还有其他妖在呢。”玖茴伸手去捏黑鸦的喙:“你给我留点面子。”   白奇与林鸱捂着耳朵猛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尤其是白奇,不仅捂耳朵,还把脸都捂上了,它不敢让黑鸦大人知道,它就是那个跟小妖女在泥坑打架的虎妖。   “还好意思说自己乖巧?”自从养了玖茴后,他们全村老少才知道,养孩子有多难。   “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犯的小错,我现在都改了。”玖茴红着脸,瞥了眼白奇与林鸱,小声说:“我现在可是全村希望哦。”   “村里的记债本,是不是被你这个全村希望拿走了?”黑鸦问。   “我本来是想帮着你们讨债的,没想到欠你们债的人,大多都没了。”玖茴嘀咕道:“借出容易还回难,以后我肯定不借东西给别人。”   “是吗?”黑鸦突然变得严肃:“我去过九天宗外的镇天鼎了。”   它扭头看向角落里的白奇与林鸱,用翅膀把它们扇出了房间门。   白奇与林鸱被扔出窗户,晕乎乎抬起头,窗户已经被关上。它们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各自找了角落蹲好。   “祉、祉猷仙长?”白奇刚躺下,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   “你压着我种的灵植了。”祉猷把白奇放到一边,白奇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压到了靠近篱笆的一株灵草。   它赶紧缩着尾巴道歉,哧溜一下爬到了院中的桃花树上。   月光下,祉猷隔着篱笆,望着玖茴房间门的窗户,弯腰把被白奇压弯的灵植扶正,转身回了房间门。   听黑鸦提到镇天鼎,玖茴立刻老实下来,她偷偷打量着黑鸦的眼神,不敢说话。   “五百年前甘木应劫而亡,你本该作为新一代不死树应运而生,可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不仅晚生了四百多年,还违背天命,从不死树变成了不死草。”黑鸦叹气:“不死树乃天下三神树之一,地位非凡。若是不把上一代甘木的魂骨从仙鼎中拿出来,你永远都不能成为真正的不死树。”   “上古三大神树,建木已死,扶桑也伴随着太阳神鸟陨落于天地,上一代甘木血肉做了药引,魂骨做了镇仙鼎材料。”黑鸦看着玖茴:“旧木不腐,新木不生,你当真愿意放弃?”   “可是我不觉得做万妖敬仰的不死树有什么不同,做韭菜也没什么不好。”玖茴把头靠在黑鸦的翅膀下,依赖着它身上的温暖:“焦婶婶会抱着我赏花赏月,你会握着我的手,教我一笔一画写字,村长爷爷会牵着满头是包的我走回村子,说我即使是小猪也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猪;龙大爷会带我去海里看最丑的鱼有多丑,卜大爷会不厌其烦教我占卜,虽然我一次都没准过……”   “我就是想做你们从地里捡来的小韭菜,我没出息,我叛逆,我平平无奇还没骨气。”玖茴把黑鸦抱进怀里:“可是我好喜欢爷爷奶奶伯伯婶婶们,我不想做高高在上的神木。”   黑鸦僵硬地由玖茴抱着,它沉默许久:“我们又没嫌弃过你。”   “我知道。”玖茴在黑鸦羽毛上蹭了蹭:“你们肯定也很喜欢我。”   黑鸦僵硬着没动。   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怎么还爱撒娇。   “仙鼎早已经与山河融为一体,我能够感觉到,木栖是自愿化作仙鼎一部分,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为天下生灵逆天改命。”玖茴道:“若是取出仙鼎中的甘木魂骨,便会地动山摇,洪水滔天,疫病卷土重来。到了那时,就算我真能成为新一代不死树,天命也不会允许第二个甘木为天下逆天改命。”   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她以神树之身飞升成仙,而天下生灵将死于天灾之下。   天命想要她成为新一代的不死树,它想要毁掉整个世间门。   “世间门纵有种种不好,但也有种种的好。”玖茴理直气壮:“我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做不了影响天下的决定。”   “我明白了。”黑鸦跳出玖茴的怀抱:“不想做甘木就不做。”   “不死树与不死草只有一字之差,差别不大。”见长辈不责怪自己,玖茴瞬间门恢复了活力,她笑嘻嘻地贴了过去:“吴伯,这么不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呀?”   “这些东西拿去,都是他们让我交给你的。”黑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它扔给玖茴一个大大的包袱,挥着翅膀跳到房梁上:“在外面若是待得不开心,就回村子来,近几日我们又找到了一个灵矿,你还能回来帮我们开采灵石。”   “这次抢的哪个妖族的灵矿?”玖茴脚尖一点,跟着飞上房梁,贴着黑鸦坐着。   “熊族对我们不敬,笑纳他们一条灵矿,算什么抢。”黑鸦见她又黏了过来,扇了扇翅膀:“有什么事就传信给长辈解决,蠢货才单枪匹马去解决问题。”   “嗯嗯。”玖茴乖乖点头。   “明白就好。”黑鸦看着她,沉默片刻后道:“我该走了。”   “吴伯。”玖茴拽了拽它翅尖的羽毛:“你别走,你再给我讲讲跟熊族的事。”   黑鸦知道,她是耍赖不想它离开。   它跳下房梁:“你去被窝里躺好,我给你慢慢讲。”   “谢谢吴伯,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玖茴给自己使了一个清洁咒,乖乖躺进被窝,眼巴巴看它:“我躺好啦!”   看着她这副模样,黑鸦想起十几年前,三岁的小韭菜也是这样乖乖躺在被窝里,拉着他的袖子,让他讲人间门界的故事。   “前些日子,有熊族的妖见你焦婶婶独自在外,以为她软弱好欺……”   “他肯定被焦婶婶打成了狗熊。”   “他逃回去以后,带了族内的长老前来报仇。”   “我知道我知道,肯定又被我们村揍回去啦!”   黑鸦讲故事是平铺直叙,但因为有玖茴的一唱一和,总能讲出混乱起伏的效果。   把得到灵矿的经过讲完,玖茴已经沉沉睡了过去。黑鸦静静站在床头,直到天际亮出鱼肚白,它才伸出翅膀,凝结出一个五百年修为的灵力球,轻轻输入玖茴的内丹,又放了一个锦囊在她枕边。   它眼神严肃地收回翅膀,孩子出门在外,做长辈的担心她受其他妖欺负,趁她不注意送她五百年修为,不算溺爱。长辈担心孩子钱不够花,多给她一些灵石,就更不算溺爱了。   黑鸦跳出窗户,展翅欲飞时,见到隔壁院落的房门打开了。   它跳到篱笆上,看着从房门里走出来的祉猷,没有发出声响。它还记得小韭菜说过,这个小师弟无父无母,无人关爱。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祉猷低头整理了一下腰间门挂着的玉佩。   灵气纯粹,五官正气,身负瑞气霞光,这是一个有巨大功德的人。庙里塑了金身的神像,与之相比都显得黯淡。   “您……要吃鱼干么?”祉猷端了一盘鱼干到它面前。   啪嗒。   黑鸦翅膀里掉出一个锦囊,落在祉猷端着的盘子里。   “呱。”   这是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   它看了看盘子里的鱼干,竟然是上好的皎鱼?   把鱼干全部装走,它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开翅膀飞离望舒阁,消失在云海深处。   祉猷拿起锦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灵石与一件防御法器,法器样式小巧可爱,很像长辈为了逗小孩开心,特意准备的小玩意儿。   “吴伯……”玖茴从床上坐起身,屋子里寂静得没有丝毫声响,她看着从窗户缝隙溜进来的阳光,怔怔愣了片刻的神,才注意到枕边的锦囊。   打开锦囊,里面装着近百万的灵石,还有十件极品防御法器。   她捧着锦囊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吴伯果然又嘴硬心软了。   这可是虽然会在她犯错时狠心揍她,但也会绷着脸偷偷想办法哄她的吴伯。   黑鸦回到村子,落地后化为一个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村口下棋的卜大爷与龙大爷见他面无表情地回来了,吓得手里的棋子都掉了。   “老黑,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卜大爷有些害怕他的冷脸:“小韭菜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你不是会占卜?”黑鸦面无表情地看他。   “关心则乱,占卜也有不准的时候。”卜大爷厚着脸皮嘿嘿一笑,“你快跟我们说说。”   “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妖,敢去杀赤泉,就是你们这群不懂事的老东西惯出来的胆子。”看着卜大爷嬉皮笑脸的模样,黑鸦就觉得心头火起,孩子舍不得打骂,骂这群老东西他可没有半点顾虑:“活了一万多岁也没长进,还不如把你炖了给小玖做肥料!”   卜大爷缩着脖子道:“我年纪大了,炖出来的汤太苦,小韭菜肯定不爱喝。”   “小韭菜没什么大事,她身边那个小师弟有几分本事,给她喂了不少月华。”黑鸦骂完卜大爷,又瞪向龙大爷:“还有心思下棋,小玖莽撞的性格,就是随了你!”   他看了眼棋盘:“小玖那手破棋艺,也是随了你!”   骂完两人,黑鸦拂袖就走。   走过村边的池塘,一只青蛙从池中跳了出来,被黑鸦一脚踹了回去。   “离他远点。”龙大爷拉着卜大爷往草丛里缩了缩:“我怀疑这会儿狗从他面前路过,都要被扇几巴掌。”   到了晚上,等所有人都回来以后,龙大爷与卜大爷从黑鸦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小韭菜不愿成为新一代的甘木。   听着黑鸦把玖茴的话重复了一遍,龙大爷站起身,老泪纵横道:“孩子想做什么就什么,做甘木也没什么好。”   焦婶婶跟着站起身:“还有两三个月就到夏天了,我回去给孩子多做几身夏衣。”   村长爷爷拄着拐棍,慢悠悠叹息一声:“我早就有所预料。”   小韭菜小时候虽偶有调皮,但却很讨人喜欢,她走过街头,蹿过巷尾,吃过东家的面条,尝过西家的栗子糕,那些人类看到她,总是笑眯眯地叫她小玖儿。   她看过太过美好与温暖,自然也无法因一己私利,视夺走天下生灵性命的天灾为无物。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玖茴走丢了,他找到她时,她被一个穿着补丁的妇人抱在怀里,妇人抱着她边走边打听谁家丢了孩子,而玖茴则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水果啃得满脸汁水,见他来了都舍不得丢手。   “这样也好,也好。”村长扬起苍老的脸,看着艳阳高照的晴空。   “哼。”黑鸦冷哼了一声,他虽然面色不好看,却没有反驳村长的话。   “你也别绷着脸装模作样了。”村长笑呵呵地看他:“你若真不高兴,哪还有心思坐在这里跟我们说这些,心里高兴就笑,我们又不会取笑你。”   “谁说我高兴了?”黑鸦冷声道:“你们就惯着她吧。”   村长笑而不语,这话说得,好像整个村里,谁没惯过孩子似的。   “也不知道小韭菜的钱够不够花,这次去杀赤泉,一定弄坏了不少防御法器。”村长装模作样念叨道:“唉,孩子独自在外奔波,多可怜啊。”   “灵石我给了,防御法器我也给了,你们让我捎的东西也全交给她了。”黑鸦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深吸一口气:“村长,我只是替小玖心疼。”   “有失有得,世间门万事皆有缘法。你又怎知这是失去,而不是得到?”村长笑了笑:“我曾亲眼见到建木断裂,目睹扶桑树神灭。高高在上的神物,何尝不是天命之下的棋子?”   “养孩子嘛,也不指望她出人头地,能快活地活着,比什么都强。”村长拍了拍黑鸦:“你说对不对?”   黑鸦沉默片刻:“我当然知道,孩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们应该高兴,亲手养出来的孩子,看得见世间门红尘喜怒哀乐,分得清善恶。”村长轻声道:“天命以万物为蝼蚁草芥,蝼蚁却可有鸿鹄之志。”   “对!就是这样的。”玖茴站在花树下,跟师兄师姐们分享自己要来三十万灵石的经过:“当时魔族公主离我们就十几步远的距离,差点就打起来了。”   “后来呢?”   “后来她就被银籍真人放走了。”玖茴摇头:“简直乱成一锅粥。”   “小师妹。”落烟语重心长:“你一定要记住,日后若有男人靠美色勾引你,那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祉猷抬头看向落烟。 第43章 炼器   察觉到师弟望过来的目光,落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长得不好看只懂得满嘴甜言蜜语的男人也不行。”   玖茴眨巴着眼:“啊?”   男人好不好看,与她有什么关系?   见小师妹一脸懵懂,全然没有开窍的模样,落烟就知道操心得太早了,她伸手揽住玖茴的脖子,岔开话题:“真好奇银籍真人帮魔族公主逃走的法器,是怎么炼制出来的。感觉很适合打不过时,就掏出来逃跑保命。”   “要不去林师叔的书屋找找?林师叔是我们宗门最擅长炼器的人,说不定他那里有图纸。”自从师父连九天宗的剑法以及各种失传的术法秘籍都能拿出来后,玖茴就对望舒阁师叔们的收藏能力,有着莫名的信任。   “对哦。”落烟扭头看汐沅:“汐沅师姐,你带我们去找找。”   汐沅知道这些师弟师妹向来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她好脾气地笑了笑:“先说好,若是找到了炼制图纸,你们全都要学着自己做,不能半途而废。”   “知道了知道了,师姐,我们赶紧走。”落烟牵着玖茴,拽住汐沅的手臂,恨不得立时飞到林师叔住的地方。   林长老正在院子里喝茶,见到八个晚辈乌泱泱飞过来,就知道这几个捣蛋鬼又要来祸祸人,他赶紧端起茶壶从侧门溜走,眼不见心不烦。   “林师叔他……”玖茴远远看到林师叔仓皇离去的背影。   “没事,我带你们去找。”汐沅带着大家走进林长老的藏书库,呛人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咳咳咳。”长河呛得直咳嗽:“这屋里多久没来人了?”   “平日就我跟师父两个人,懒得打理收拾。”汐沅把脚边的木篮踢到角落,在墙上摸索了片刻,点亮了屋内的烛火机关:“师父的藏书全在这里了。”   玖茴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拍去上面的灰尘放回书架上。书架上各种炼器古籍都有,大到如何炼制飞行法器,小到如何炼制锅碗瓢盆,有关逃命法器的自然也不少。   “很多制作方法是有,可是炼制材料却难得。”汐沅整理着乱糟糟的书架:“一件极品法器,需要无数价值连城的材料,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所以很多图纸放这里也只能看看。”   玖茴从角落里最下面一层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破旧的古籍,上面竟然记录着镇妖狱炼制的过程。   她倒吸一口凉气,把书合拢,小声问汐沅:“汐沅师姐,这书……就这么放着?”   “这本啊……”汐沅瞥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你的师兄师姐们都看过,你若是喜欢就抄录一本拿回去。”   “我的意思是说,你跟林师叔不担心这个图落在妖族手里,让他们趁机救出镇妖狱的那些恶妖?”玖茴把古籍放回最下面一层书架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太放心,又取了两本书压在它上面。   “若是靠着一本书,就能颠覆世界,那镇妖狱就关不住那么多的大妖了。”汐沅轻笑一声:“更何况,谁知道我们有这个?”   “细说起来,修建镇妖狱时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少宗门都有图纸。”汐沅手脚麻利地收拾书架:“妖族想要得到图纸并不难,它们为何没有动静,难道是不想吗?”   玖茴:“……”   镇妖狱中有上万个镇妖法阵,上万个针对妖族的禁锢符纹,塔身由陨铁打造,又有九天宗镇守,赤泉都跑不出来,其他妖族去了只能是送菜。   “师姐说得有道理。”玖茴恍然大悟,她注意到书架与墙角缝隙间,掉了一本残缺不全,微微泛黑的书,弯腰把它从缝隙里抠了出来。   “扶光殿炼制图纸……”玖茴翻开破烂的书页,第一页便是扶光宫殿横面图。   前殿,正殿,侧殿,后殿,陪殿……   这是一座宏伟宽敞华丽却又孤单的宫殿,从图纸上可以看出,设计宫殿的这些人十分用心,连宫殿里的所有摆件,都用了最顶级的聚灵阵。   无论是殿柱中,还是瓦片上,全都有密密麻麻的聚灵阵。   被这么多浓郁的灵气包围,难怪扶光山会常年积雪不化。若是无法修行的凡人待在这里,不到一炷香时间,就会被这些灵气压得爆体而亡。   翻到后面,寥寥几笔记录了扶光山的傀儡。   【取化神先辈遗骨,炼而化之。】   这本书残破不全,部分有关扶光殿的记录已经遗失。玖茴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皱着眉合上书。   建造扶光宫殿的人,把那位扶光仙君当成什么,一个吸收天地灵气没有情感的罐子?需要的时候,就让这个罐子把天地灵气转化为仙鼎需要的灵力,摇一摇再倒出来?   “你们瞧,我就知道小师妹看了这本书会生气。”落烟见玖茴脸色难看,走到她身边取走她手里的书:“知道这本书为什么会在角落里吗?”   玖茴摇头。   “当时我跟长河看得太生气,把它扔进缝隙里了。”落烟把书又扔回缝隙里,语带无奈:“第一次看见这本书时,我就在想,扶光仙君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意志,才能熬过这些生不如死的岁月。”   十大宗门的前任宗主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死之后,这些仙鼎需要扶光仙君才能正常运转吗?   他们给他送去无数珍宝灵石,送去无数古籍法宝,难道不知道他根本离不开宫殿,那些天下奇珍与土块瓦砾无异?   他们当然知道,不过靠着这些稀世奇珍,掩盖他们为了天下大义之下的心虚罢了。   无论是妖、魔还是修士,都知道那是一座活死人墓,所以他们给了他尊贵的仙君称号,给了他无上的地位,唯独不让他明白何为自由。   或许只有那些为了生存劳碌的凡人,才会把他当做真正的仙人,甚至为他建庙祭拜。   所有生灵都是受益者,他们望舒阁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每到五年之期,我们让鹤仙人送往扶光殿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信件或是请安的废话。”长河压低声音:“我往锦囊里放过话本。”   落烟:“我放过糕点跟瓜果。”   汐沅:“我放过自己炼制出来的七彩光芒夜灯球。”   彦柏憨厚地挠了挠头:“我把师父讲过的八卦,集成厚厚一册,塞进锦囊了。”   息长老的两个徒弟江颜与子书期见大家都没放什么正经玩意儿,才小声开口:“我们放了两个会唱歌跳舞的小木人。”   玖茴看着六位师兄师姐:“什么是五年之期?”   “除了大宗门外,我们这些小宗门,每过五年就可以给扶光殿传一次讯息,以示天下宗门对扶光仙尊的尊崇。”汐沅解释:“修真界小宗门多如过江之鲫,我们不能像大宗门那般可以给扶光仙君传信,所以就有了五年之期这个规矩。”   “原来如此。”玖茴好奇:“那距离我们下次给扶光仙君送信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多月。”汐沅算了算日子:“今年五月初五,刚好五年期满。”   “扶光仙君会看你们送去的礼物吗?”玖茴好奇。   “不知道。”汐沅摇头:“万一会看呢。”   那他们送去的东西,也能帮着扶光仙君打发一些时间。   扶光宫寝殿。   桌上放着近百个锦囊。   扶光拆开时间最久远的锦囊,里面放着一封规规矩矩的请安信,以及一幅春耕图,画图的人水平不太好,人的眼睛全都是两个小点。   几个锦囊后,写请安信的人换了一个,落款名为玉镜。她送来的锦囊中不仅有请安信与图画,还有各种果干。   她的画,比上一任阁主的画还要难看。   后来她干脆不写请安信了,锦囊中会随意塞一张春耕图或是秋收图,其他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越往后,锦囊里的东西越奇怪,石头、娃娃、话本、以及……好几本修真界八卦记录册。   五年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稀奇古怪的事。   某年某月某日,某宗门弟子失忆,流落人间与凡尘女子结为夫妻。恢复记忆后却不记得自己在凡尘结亲。数十年后,凡尘女子成为修真界高手,痛打无情男后飘然离去。   某年某月某日,两大宗主大打出手,只因宗主学猫叫,另一宗主嘲笑他学得不像。   某年某月某日,某大宗门长老与魔族奸细举办成亲大典,情断大典现场。   在这些八卦记录册里,高高在上的修真门派仿若不正经的草台班子,总会有各种离谱又荒诞的事迹发生。   日升日落,月现月隐。   扶光翻完一整本记录册,把已经干硬损坏的瓜果点心装进一个纳戒中,桌上一个小木人跳着僵硬丑陋的舞蹈,另一个小人开口唱着歌。   “啊~噫~”   他伸手关掉唱歌木人的开关,把唱歌木人也放进了纳戒中。   让木人歌声十分有新意,但还是别唱了。   玖茴等人还是在林长老的书库里,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飞行法器图纸。   八人天天凑在一块敲敲打打,炼器炉天天都在冒烟。   林长老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回自己院子,天天躲在莫长老这里偷懒。   轰!   他长长叹息一声,这几个熊孩子又弄坏了一个炼器炉。   “看来我真没炼器天分。”长河满脸都是黑灰,浑身上下只剩牙还白着:“汐沅师姐,你炼制得如何了?”   “差不多快好了。”汐沅掐着手诀,让炉火降到最小:“只是我能力有限,就算炼制成功,最多也只能是低阶。”   “能成功已经很厉害。”长河抹了一把脸,本来就黑的脸,看起来更黑了。   “现在就剩下你跟玖茴、祉猷还没炸炉。”长河话音刚落,就见祉猷与玖茴的炼器炉同时泛起紫烟,眼看着就要器成。   “紫、紫烟?!”长河结结巴巴道:“汐沅师姐,你快看,他们炉里冒紫烟了。”   稍有炼器常识的人都知道,炼器大成时,若是炉顶冒起紫烟,定是上品天阶或是极品法器。   “起!”玖茴与祉猷交换一个眼神,齐齐掐起手诀,把炉中的法器召唤出来。   两件极品法器现世,刹那间紫光漫天,瑞气千条。   哐当。   林长老摔碎了心爱的茶壶,他忙不迭站起来,喊蹲在地里种灵草的莫长老:“师兄,师兄!”   “不就是炸了你几个炉子,没必要气成……”莫长老抬起头,看着宗门上方闪烁的紫色闪光,瞠目结舌:“这……这几个熊孩子搞出什么玩意儿了?”   除了还在闭关的玉镜,其他四位长老全都赶到了炼器房。他们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两件极品法器,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我滴个乖乖,我们望舒阁真出天才了?”莫长老喃喃道:“今晚我就去给老祖宗们磕一个。”   “林师叔、莫师叔、常师叔、息师叔。”玖茴掐诀把飞在半空中的法器收到手中,转头见四位师叔齐齐站在炼器房门口,不解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祉猷顺手收起法器,也用疑惑地眼神看他们。   “这两个法器,是你们炼制的?”林长老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此一举。   “有……什么不对吗?”玖茴茫然不解。   “你怎么炼制的?”林长老追问。   “就按照书籍操作步骤炼制的。”玖茴检查了一下法器,品质正常,功能也正常,没问题啊。   “你可知道这是极品法器?”林长老看着玖茴的眼神,心中十分悔恨,当初怎么就让掌门师姐把这两个孩子抢走了呢。   “知道啊。”玖茴理所当然地点头,炼制极品法器有什么不对,村里长辈们都是这么做的。   可惜她学艺不精,长辈们轻轻松松能做到的事,她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   长辈们跟她说,对不熟的人要装穷,但对待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可以不用刻意隐瞒:“这是我第一次炼制出极品法器,好像也没我想象中的难哎。”   “嗯,不难。”祉猷在旁边跟着点头。   几位长老:“……”   “小师弟小师妹,你们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炼器不算太难,但是炼制出极品法器非常非常难?”长河特意强调了“非常”两个字,他指了指自己黑漆漆的脸:“你们跟前还有五个炸了炉的可怜师兄姐。”   “人有所长,有所短。”祉猷把手里的极品法器给了长河:“师兄只是不擅炼器一道,不要灰心丧气。”   “等等!”长河吓了一跳:“小师弟,这种极品法器价值百万灵石,你塞给我是什么意思?”   祉猷看着从头到脚都黑漆漆的他:“给你。”   他看向其他师兄师姐:“我会给师兄师姐都炼制一件。”   “小师弟,小师弟。”长河急着把法器还给祉猷:“这真不能送人,太贵重了。”   “可是师兄很想要。”祉猷不解:“为何不愿收?”   “我想要,你就给?”长河愣住。   “嗯。”祉猷点头:“师兄师姐们都该有。”   “祉猷的意思是,极品法器在外面拍卖可能价值百万灵石,可是他能炼制出来,他想大家都能有这种保命的法器。”玖茴把手里的法器给了落烟:“法器虽然有价,但师兄师姐们无价。”   祉猷重重点头:“对。”   “可是……”落烟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玖茴打断。   “难道师兄师姐不相信我们还能炼制出更多的极品法器?”玖茴双手叉腰,凶巴巴的模样:“师兄师姐们喜欢,我们刚好能炼制出来,做好就送给你们,有什么问题?!”   师兄师姐们:“……”   问题不是这个问题,这是极品法器啊,你们两个小屁孩到底知不知这两件法器有多珍贵?!   “沉默就代表没有问题。”玖茴拍了拍胸口:“放心吧,我跟祉猷已经弄清了所有炼制流程,这次一定会更快的。”   “四位师叔,你们把师兄师姐们带出去,不要打扰我跟祉猷。”玖茴帮汐沅把炼器炉的法器取出来,塞进汐沅怀里,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把门重重一关:“七日后见。”   师徒十人在炼器房外蹲了整整齐齐一长排,十双眼睛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师父,我们这样……算不算吃师弟师妹的软饭?”直到一阵风吹过,彦柏才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向常长老:“当初究竟是什么样的决心,才让你拒绝收玖茴与祉猷为徒弟?”   常长老沉默不语。   他摸了摸自己的俊美的脸,是虚名,是世俗眼光……   都怪那些清冷仙尊,若不是他们这些老不正经引诱年轻的俏徒弟,闹出那些虐心虐肺的师徒恋,别人也不会看到好看的师父徒弟就产生不好的联想。   清冷仙尊的名声,都是这些不检点的老东西毁掉的!   “怪我,怪我长得太俊美了。”常长老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背影萧瑟落寞至极。   玖茴与祉猷没有骗诸位师兄,七日七夜后,炼器房里又多了四件一模一样的极品法器。   “啊,终于弄好了。”玖茴有气无力地往桌上一趴,乱糟糟的头发也懒得打理,闭着眼睛道:“我好想睡觉。”   “我带你回去睡。”祉猷把四件极品法器放到盒中,低头看玖茴时,她已经睡了过去。   “玖茴,玖茴。”他蹲到她面前,她哼哼了一声,闭着眼晕乎乎坐起身,仿若小孩子般伸出双臂,撒着娇道:“要背背。”   玖茴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又在村子某个角落睡着了,长辈找到她后,就会化作原型把她背回去。   嗯?   哪位爷爷奶奶的背这么硬,没有长毛毛吗?   玖茴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飘扬的花瓣,夜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她渐渐清醒过来:“祉猷?”   察觉祉猷飞在空中,她趴在他的背上,玖茴踢了两下腿:“我怎么在你背上?”   祉猷召出飞剑,放下她,让她站在飞剑上,垂着眼睑不看她:“你困了……”   “我睡迷糊让你背了?”玖茴揉了揉眼睛,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次我犯糊涂,你别依着我,直接把我叫醒。”   “没关系。”祉猷看了玖茴一眼,又飞速垂下眼睑:“你一点也不沉。”   月色下,他白皙的脸颊仿佛在发光。   玖茴捧着脸看他,笑眯眯道:“我小时候调皮,经常跑到外面玩,有时候不小心在草垛里睡着,长辈们找到我,就会把我背回家。”   “回村的小路陡峭难走,有时候我会偷偷装作睡着了,等着他们来背我。”玖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们经常偷偷聊天,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也全被我知道了。”   比如说那个记账本,就是她装睡才知道的。   祉猷认真地听着,他不知道玖茴口中的村子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玖茴一定过得很好很开心。   “等师父出关,我带你回村里玩。”玖茴看到祉猷眼里的认真,开口道:“长辈们一定会很喜欢你。”   “可以吗?”月光洒进祉猷的眼瞳,仿佛星星在他眼中闪烁:“会不会很打扰?”   “不会。”玖茴摇头:“我很久没有回去,他们一定都很想我。”   “以前你带朋友回去,他们都很欢迎?”   “没有哦,我以前没有带过朋友回村里。”玖茴摇头:“你是我第一次决定带回村子的人。”   “为什么?”祉猷声音很小,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是我小师弟呀。”玖茴笑盈盈回答:“师姐带师弟回老家蹭吃蹭喝,天经地义。”   因为他听她讲起长辈时,眼神是那么认真,那么懵懂向往。   “三日后就是五月初五,你说我们送扶光仙君什么东西好?”玖茴换了话题:“话本零嘴甚至连八卦都有师兄师姐送了,我们俩送什么?”   “扶光山奇珍遍地,什么都不缺。”祉猷缓缓摇头:“所以我不知道。”   “祉猷,如果是你,你会想要什么?”玖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我?”   “嗯。”玖茴点头:“你独自在山中生活了那么久,可惜我没能早早认识你,不然一定会经常来陪你。听着扶光仙君的故事,我就总是想以前的你,独自待在山里会不会很难过?”   祉猷摇头。   他不了解别人的生活,也不懂得难过。   只是雪总是那么白,日升月落又总是那么缓慢,月华收集了一瓶又一瓶,皎鱼钓了一条又一条。   月华稀少难寻,月夜下的皎鱼又很狡猾。   他靠着它们,可以渡过无数个漫长的月圆之夜。   “我想到了。”玖茴从纳戒里,取出了几个法器。里面有能讲故事的玉髓小人,有能够爬上爬下还会嗯嗯叫的食铁兽幼崽玩偶,还有一排会耍剑法的木棍小人等等。   “这些都很好玩的。”玖茴摸着食铁兽幼崽玩偶身上的毛毛:“木棍小人还会听主人命令排兵布阵……”   玖茴想了想,把木棍小人收回去一半:“这些送给扶光仙君。”   她只是个两百多个月大的孩子,可以不用那么大方地分享所有玩具。 第44章 软柿子   五月初五。   望舒阁上下难得起了一个大早,莫长老代表望舒阁阁主,把准备好的画卷与拜礼放进锦囊,他带着众人向扶光山方向行了一礼,然后背着手对彦柏道:“彦柏,你整理一下,等会让鹤仙人把锦囊送去扶光山。”   等莫长老与其他三位长老一走,彦柏立刻向师弟师妹们招手:“快快快,想塞东西的赶紧了。”   他一边提醒师弟师妹,一边把藏在袖子里的修真界八卦记录册塞进锦囊。   等师兄师姐们把东西都放进去以后,玖茴才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师兄师姐们看着价值连城的玉髓被做成了会讲故事的小人,上好的灵木被做成了木棍小人,还有巧夺天工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食铁兽幼崽玩偶,全都沉默了。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原来真有人拿极品灵木做小人哄孩子。   谁家养孩子这么奢侈?!   就算是最有钱的御珍宗宗主养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这个!”玖茴在纳戒中掏啊掏,掏出一个透明琉璃球。   “小师妹,这是什么?”长河好奇追问。   “这个叫留景球。”玖茴伸出手指,用灵力在球上轻轻一点,留景球上方突然浮现出广袤的大海,他们甚至能够听到海浪的声音。   波浪壮阔的海面,神秘美丽的海底,绿草如茵的草原,蜿蜒的河流,从雪地里钻出来的傻狍子,发出空灵叫声的白鹿……   无数画面在留景球上空变幻交织,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能在这个留景球中找到。   “这些都是村里长辈去过的地方,扶光仙君应该会喜欢吧。”玖茴把留景球放进锦囊,问师兄师姐们:“会不会有些幼稚?”   众人还没从美景的震撼中回过神,听到玖茴的提问,齐齐摇头:“不幼稚不幼稚。”   十八岁的小姑娘可能会觉得有些幼稚,但一百多岁的他们却觉得非常好。   “你们都喜欢,那扶光仙君应该不会讨厌。”玖茴放心了。   彦柏上前,准备掐诀给锦囊封好,突然想到小师弟还没说话,扭头问祉猷:“小师弟,你有什么想送的没有?”   祉猷沉默摇头。   “这些就是我跟祉猷一起送的。”玖茴摆手:“大师兄,你赶紧把锦囊收好,托鹤仙人把锦囊送过去。”   “哦,好好好。”彦柏赶紧应下来。   送完礼物,大家三三两两回了自己的院子。玖茴与祉猷并肩走在小道上,湖中几只野鸭嘎嘎叫着,玖茴在树荫下停住脚步:“祉猷,你看这几只野鸭好肥。”   祉猷思索片刻:“今天让东厨做香茶鸭?”   “知我者,祉猷也。”玖茴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忽然道:“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可是忘了什么呢?   “小师弟,小师妹?”汐沅回院子换了身新衣,飞过湖面时见两人站在树下,好奇问:“你们怎么还在这?”   “师姐,你要出门?”玖茴仰头看她。   “今日是龙舟节,桃林城里要举办龙舟比赛,你们俩不去瞧热闹?”   “龙舟节?!”玖茴恍然惊觉:“我就说怎么老觉得忘了什么,今天五月初五,是个热闹的大节日。”   “师姐,你先进城,我跟祉猷回院子换身衣服,再赶过去。”玖茴拉着祉猷跑回院子,换上焦婶婶前些日子寄送来的新裙衫,挑了绣着五毒绣样的荷包挂上。   “菖蒲……菖蒲……”她在纳戒里扒拉了一阵,找到一支雕刻成菖蒲的玉簪插到鬓边,对着琉璃镜满意地瞧了瞧,欢快地出了房间。   花树下,祉猷穿着焦婶婶新制的锦袍,淡色锦袍上绣着淡青竹纹,堪称君子端方如玉,连荷塘中刚冒出来尖角的荷叶,都不如他清爽干净。   “哇。”玖茴捧着脸笑:“焦婶婶做的衣服,跟你真的好配,很好看。”   祉猷轻轻移开视线,不敢与玖茴带笑的双眼对视。   “害羞啦?”玖茴侧身探头看祉猷的脸,见他抿着嘴角脸颊微红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祉猷,你真的脸红啦?”   “没有。”祉猷把头扭到另一边:“是……太阳晒的。”   “嗯嗯嗯,今天的太阳确实很大。”玖茴跟着点头,从纳戒里取出两顶帷帽,往自己头上一戴:“来,帽子戴好。”   清风掀起帷帽上的轻纱,祉猷看到了轻纱下玖茴的笑颜。   桃林城的龙舟节向来热闹。   各家店铺挂着菖蒲艾草,街边小摊卖着五毒扇,就连卖包子的小摊,都特意用艾草在炉子下面熏了熏,意图讨个好彩头。   护城河中锣鼓喧天,身着不同颜色短打外衫的船手们坐在船上,等着比赛的开始。   小贩们趁机在江边叫卖着小食,生意好得小贩们满头大汗。   玖茴拉着祉猷艰难地挤进人群,空气中弥漫着美食以及艾草菖蒲的味道,她嗅了嗅鼻子,顺着香味来到小吃摊前。   “宋老板,你怎么改行了?”玖茴见摆摊的人竟是卖汤圆的宋老板,掀起帷帽轻纱道:“好香的麻辣串,给我来二十串,多加点辣。”   “今天吃汤圆的人少,我就来河边卖点其他吃食。”宋老板给玖茴偷偷多装了几根麻辣串在竹筒中后,又在串上浇了一勺鲜香的料汁:“仙……姑娘与郎君,也是出来看龙舟比赛的?”   “嗯。”玖茴付了钱,好奇地问:“龙舟比赛什么时辰开始?”   “午时才开场呢。”宋老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那边看龙舟比赛的位置最好,城主府还特意安排了人讲解比赛。”   “没关系,我们先四处走走。”玖茴吃了一口麻辣串,鲜辣美味,她把竹筒递到祉猷面前:“很好吃,你尝尝。”   祉猷刚咬了一口,便被辣得满脸通红,玖茴赶紧从递给他一瓶香饮子:“快喝两口。”   喝下大半瓶香饮子,祉猷顶着被辣得通红的脸:“好吃。”   “宋老板,再来二十串不太辣的。”玖茴重新给祉猷买了一份:“我这份太辣了,你吃不了。”   祉猷无措地捧着玖茴给他的竹筒,被辣得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委屈极了。   “很多人不能吃太辣,这很正常。”玖茴牵住他的袖子,指向江边的各种小摊:“你看这些小吃摊,很多都有不同口味。”   “玖姑娘说得对。”宋老板笑着道:“郎君若不能吃太辣,可千万不能勉强。”   “走,我们边走边吃,争取尝遍整条护城河的小摊。”玖茴向宋老板点了点头,拉着祉猷顺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互相依偎着的年轻夫妇,与大人牵着手的孩子,互相搀扶的老人,潇洒的少年郎君,俏丽明艳的女郎……   在这条河边青石道上,祉猷看到了不同的人。他们有些步履匆匆,有些悠闲无比,他们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但又各不相同。   “即使是盛大的节日,每个人的悲喜也不相通。”玖茴吃完最后一根麻辣串:“所以口味不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会……被嫌弃吗?”祉猷看着远处因为调皮被父亲揍哭的孩子,半垂着眼睑:“对不起,是我太小心了。”   “我懂,你是因为在意,才会小心翼翼。”把竹筒与麻辣串签扔进路边渣斗中:“我很高兴你在意我们的师姐弟情谊,但我也很在意这段情谊,所以会尊重你的爱好与不同。”   “珍惜是尊重与包容,任何以偏执情绪去禁锢的情感,都不能称之为情感,那只能是扭曲的控制欲。”玖茴笑眯眯地问祉猷:“你会因为我吃辣而疏远吗?”   祉猷摇头。   “我自然也不会因为你吃得比我清淡,而对你疏远。”玖茴牵住祉猷的袖子:“这就是情谊。”   祉猷把手臂往玖茴身边递了递,让她牵自己袖子时更加省力。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让你失去自我。”玖茴从祉猷的竹筒里顺走一根麻辣串,开开心心吃起来:“而且微辣的麻辣串也很好吃啊。”   最后祉猷手里的二十根串,至少有十串进了玖茴的肚子。她带着祉猷一路走一路吃,祉猷才发现,有些吃食原来真的不太好吃。   “你感觉这个怎样?”   祉猷摇头。   “我也觉得很一般。”玖茴把东西几下塞进嘴里,抹着嘴道:“幸好买得少,不然我只能忍痛浪费食物。”   河面上响起鼓声,河岸两边喝彩声此起彼伏,玖茴赶紧拉着祉猷挤到最好的观赏位置:“比赛开始了!”   祉猷看着在人群中欢呼的玖茴,掀起帷帽的轻纱,低头注视着她紧紧拽住自己袖子的手。   “祉猷。”玖茴笑容灿烂地回头看他:“你觉得谁会赢?”   他看着她身上嫩绿色披帛,缓缓开口:“绿色。”   “啊?”玖茴看向河面,看着落在最后的绿衣队,好半晌才道:“你还挺善良嘞。”   竟然在精神上鼓励最落后的队伍。   扶光山。   无数仙鹤穿过结界,抛下爪中的东西匆匆调头离开。唯有一只肉呼呼的仙鹤慢吞吞坠在仙鹤队尾,扑扇着翅膀落在了雪地上。   人呢?!   招待他吃鱼的人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到它面前,手里还端着一盘鱼干。   鹤仙人满意地鸣叫一声,甩了甩纤长的脖颈,把系在脖子上的锦囊甩到来人掌心。   “有劳。”扶光接住锦囊,起身把傀儡定在原地,把锦囊中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末将拜见大将军,请大将军列阵。”木棍小人在雪地上迅速排好一列,宛若真的等待主人命令的将士。   它们等待片刻,没等到主人命令,便开始表演剑术。雪地湿滑,小人们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一本正经地表演剑术。   扶光把它们一个个擦干净,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玉盒里。   食铁兽幼崽玩偶顺着他的脚,爬上了他的膝盖,毛绒绒的脑袋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发出“嗯嗯”的叫声。   扶光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它似乎很满意这个位置,终于不再发出动静。   寒风呼啸,他缓缓捧起澄澈的琉璃球,在上面轻轻一点,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漂亮的花海。   辽阔无边的花海,掩盖了冰寒惨白的积雪,在扶光眼前肆无忌惮地怒放着。   一只巨鲲从花海深处跃出,在空中慢慢化作一只鹏鸟,飞入云海深处。   扶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无数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嗯嗯”叫着的幼崽玩偶爬过他的脖颈,扫去了他肩上的雪,然后像围脖一样,牢牢裹住了他的脖子。   “哇,绿衣队真的赢了!”玖茴激动得原地蹦跳起来:“祉猷,你好厉害!”   她扯着他的袖子:“我们去前面看,去前面看。”   赢了的龙舟队会有绝活表演,表演完后河岸两边的观众便会送布、送银子或是香囊,以示祝贺。   桃林城的百姓实在太过热情,绿衣队的龙舟上,布料层层叠叠堆了满船。玖茴把手里的银子扔到船上,空中刮起丝丝缕缕的凉风。   她抬头望向云层,面色一变,放下帷帽上的轻纱,取下鬓边的钗掷了出去。玉钗在空中化作一道飞剑,拦住自云层中袭来的箭羽,箭羽上带着魔气,毫不掩饰它的来历。   桃林城的百姓还没从欢乐中回过神,他们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空中拦住箭羽的飞剑,没有一个人慌乱,甚至在猜测,这是不是城主府与望舒阁安排的节目。   待他们看到一个戴着帷帽,飘飘欲仙的女子从人群中飞出,持剑停在空中时,纷纷呱唧呱唧热情鼓掌。   “竟然请了修士来为我们表演,城主府好阔绰的手段!”   “这位仙子一看就很厉害,你看那持剑的范儿,好生飒爽。”   人群中的陶二:“……”   不是,你们彪啊!那一箭分明是想取你们性命,你们竟然还以为这是什么表演?   桃林城的百姓,这些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别说魔族入侵,就连鬼影都没见到一个。   别的城别说看到飞剑箭羽,但凡见到一个长得不太像人的,都会纷纷躲避逃窜。若是桃林城百姓见了,可能只会偷偷在背后惊呼:“哦哟,这位兄台长得好生有新意!”   “不要慌。”人群之中,陶相仪按住想要跳起来的陶二,小声道:“现在河岸两边全是人,若是他们全都惊慌逃命,恐怕会引起踩踏事件。”   “那现在怎么办?”陶二虽然喜欢发疯,但也知道现在不能乱疯。   “我已经传令让城主府卒卫从外面疏散人群。”陶相仪握住腰间的法器:“你去与望舒阁的仙长汇合,注意千万不要引起百姓恐慌。”   “好。”陶二点了点头,他小声道:“幸好今日有玖茴仙子在。”   他看了眼空中的玖茴,双手合十:“希望玖茴仙子能把魔族人扇成无敌旋转小陀螺。”   “废话什么,还不赶紧滚。”陶相仪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   把陶二踹走,陶相仪紧张地看着空中的玖茴,希望玖茴仙子能够挡住魔族人。   “桃林城只是平平无奇的小城镇,今日乃龙舟佳节,还请来客速速离去。”玖茴仰头望向云层之中:“虽说来者是客,但桃林城不欢迎恶客。”   云层翻涌,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踩着乌云而来,他戴着半张面具,遮住左边脸颊,银白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银籍真人……”陶相仪倒吸一口凉气,银籍真人被九天宗逐出宗门,还被其师尊废了灵台,为何此刻会以魔族人姿态出现?   玖茴也认出了来人,她松开手中的剑,让它悬停在身后,从纳戒中取出两件防护法器,挡在河面上:“一段时日不见,真人伤势恢复得不错。”   “哈哈哈哈哈。”一个满脸胡茬的魔族大汉从云层中飞出,他得意笑道:“他可不是你们正道的银籍真人,而是我们魔族的银护法。”   “银护法,”胡茬大汉扭头问银籍,“你说对不对?”   银籍没有搭理他,直接以灵力为弓箭,箭尖直指玖茴头颅:“让开,只要此城愿意献出一百童男童女,我可以饶其他人不死。”   “啧啧啧。”河边嗑瓜子的大婶摇头:“这个扮坏人的仙长架势虽足,不过这词儿不太行,老套了些。”   “词儿老套没关系,待会打起来好看就行。”卖麻糖的大爷生意都没心思做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半空:“反正这么说话的反派,最后下场就是被打败,说什么不重要。”   在河岸两边拼命输送灵气,引动护城法阵的望舒阁众人,听到这段对话,默默叹息一声。   看来大家都有丰富的看戏曲经验。   “确实挺戏曲的,正道弟子被宗门舍弃后黑化入魔。”长河把身上所有灵石全部塞进防护法阵:“有本事就找九天宗麻烦去,专挑我们小宗门欺负,算什么正经黑化?”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人群中发出欢呼,长河握紧手中的法器,看着空中与银籍激战的玖茴小师妹。   虽然不知道银籍用什么手段恢复了修为,但他招招狠辣,丝毫没有留余地。   但他遇到了浑身上下全都是防护法器的玖茴,近百回合下来,除了漫天灵光闪烁,竟是拿她无可奈何。   “望舒阁何时出了这般厉害的弟子?”银籍看着这个戴着帷帽的少女,隐隐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眼熟。   “九天宗能有真人这种数典忘祖的弟子,为何就不能有我这般优秀的弟子?”玖茴双手掐诀,无数符咒宛若天女散花般袭向银籍。银籍轻飘飘地挥袖,这种修为的符纸,能耐他何?   忽然其中一张符纸化作咆哮的猎鹰,抓破银籍的胸膛后,化作烟云消失。   “不好意思,我忘了提醒真人,里面有张家中长辈绘制的符咒。”玖茴看着银籍不断滴血的胸膛:“真人你没事吧?”   一句又一句“真人”,对于银籍而言实在刺耳,他沉下脸道:“本念着你年幼修行不易饶你一命,既然你不愿让开,便休怪我无情。”   “真人又说笑了,我们之间可没什么情分,跟你有情的是魔族公主。”玖茴察觉到旁边那位胡茬大汉意图偷袭她,刚取下臂间的披帛,就见祉猷飞身而出,挥袖把人扇进了河中。   “小师弟,别把人扔进河里。”长河在岸边大喊:“莫污了河水。”   玖茴披帛一抛,把胡茬大汉从水里捆出来,扔到长河脚边。   长河看着被披帛捆得动弹不得的大汉,心里羡慕极了,小师妹究竟有多少厉害的披帛?   “居然是你们。”见到戴着帷帽的祉猷出现,银籍终于猜出了两人的身份,原来是那日在九天宗客院看热闹的两名望舒阁弟子。   “你们有什么真本事,尽管使出来。”银籍从灵台中抽出一把散发着黑气的剑,双目灼灼看着玖茴:“我也想知道,十八岁便达元婴境的修士,究竟有多厉害。”   “银籍真人真会说笑,您身为长辈,怎么能欺负我们小辈?”玖茴看了眼河岸两边鼓掌叫好的百姓,把手伸到祉猷面前:“祉猷,灵剑法阵!”   祉猷对她点了点头,两人齐齐掐诀,召唤出无数灵剑。   银籍看着这些寒光闪闪的灵剑,正欲说话,突然后腰一冷,他低头看向腰间,眼瞳颤抖。   所谓灵剑法阵,只是骗人的障眼法,当银籍所有注意力都在法阵上时,玖茴已经借着法器掩护,来到了银籍身后。   锈钝刀子进,红刀子出。   “好好好,还是杀猪刀带劲儿。”河岸边一位屠户鼓掌:“这出戏前面虽有些老套,但杀猪刀一出,谁能争锋?!有意思,有意思。”   “真人还不逃?”玖茴小声道:“难道真人当真想葬身此处?无论真人有何计划与谋算,但我希望真人能够明白,即使再平凡的普通人,也不该成为你们谋算中无辜送命的棋子!”   “望舒阁虽渺小微弱,但会拼尽一切护满城百姓周全。”玖茴看着城中耗费了无数灵石以及耗尽几位长老灵力引动的护城大阵:“真人是痴情人也好,别有用心也罢,望舒阁并不在乎。但谁把我们当软柿子,我们就捅谁腰子,希望真人你多多担待。” 第45章 真挚   玖茴这一刀捅得极狠,她握着杀猪刀,银籍的血顺着刀尖无声滴落。   “当日在问仙城,是你杀了那个魔教护法?”银籍盯着玖茴,“几大宗门四处找你,你为何隐瞒?”   “真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玖茴把刀转得虎虎生风,“魔教护法不就是您?”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银籍皱眉,此子比他想象中复杂。   “我不知道。”玖茴突然扬高声音:“银籍,你堕落成魔,与魔族同流合污,意图杀害无辜人类,我等身为正道弟子,与你不共戴天!”   “银籍!”云层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骑着邪骨魔马飞驰而来,她抓住银籍的手把他拉到马背上:“你受伤了,快跟我走。”   玖茴认出这名女子就是那位魔族公主,于是收起杀猪刀,张开双手用灵力结成一把弓箭,拉弓结箭,她瞄准二人的肩膀,高声唤道:“银籍!”   银籍与魔教公主齐齐回头,灵箭刹那间离弓,箭破长空,狠狠穿透两人的肩膀,把两人串在了一起。   “走!”银籍闷哼一声,单手揽住魔族公主的腰,深深看了一眼手持灵弓戴着帷帽的少女。   玖茴掀起帷帽一角,嘴角微扬,用口型对银籍说了四个字:“以牙还牙。”   他射桃林城百姓一箭,她还他一箭,这才算公平。   坏人狼狈退场,正义的女侠获胜,这是大家都爱看到的结局。河岸两边响起叫好声鼓掌声,龙舟上的鼓手敲着鼓,脚下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玖茴低头看着岸边对她鼓掌的人群,双手掐诀,用灵力在空中画出几艘龙舟,响指一打,绽开数朵灵气组成的焰火。   “好!”   “好!精彩!”   叫好声不断,百姓们纷纷夸赞城主府安排的这个节目实在精彩,还有人说等到除夕夜,还要这样表演一场。   陶相仪收起法器,不着痕迹地擦去掌心的汗,穿过人群找到守在一个阵眼旁的长河:“长河仙长,有劳了。”   “没事没事。”长河摆手,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喘气:“幸好小师妹与小师弟反应机敏,不然麻烦大了。”   河岸处人山人海,那支魔箭若真的射入人群,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还有后续引发的踩踏、挤压……   想到这,长河就忍不住骂骂咧咧,不仅把银籍从头骂到脚,就连九天宗也没有放过。   他擦去额间的冷汗,想去找小师妹与小师弟,结果见到小师妹与小师弟被无数百姓围着,身上挂满了百姓打赏的布料,他赶紧收回脚步,不去凑这个热闹。   “谢谢大家,谢谢。”玖茴捧着筲箕,里面装着百姓们打赏的铜钱与银子。在她道谢的间隙,还有铜板碎银不断落入簸箕中。   “仙子姐姐你演得真好,下次您还来吗?”一个小孩把自己攒下的十枚铜钱放进簸箕里。   玖茴拿了五个塞回小孩手里:“这些给你留着买糖吃,大家如果喜欢看,姐姐下次就还来。”   “喜欢喜欢。”众人称赞连连,铜钱碎银子如下雨般落进簸箕里。   大家表达喜欢的情绪很简单,那就是给钱!   “宋老板,你好好看着表演,怎么还把切菜刀拎上了?”远处的麻辣串小摊上,食客们笑道:“那都是演戏,你是不是当了真?”   “仙子姑娘演得好,看得我都忘了吃东西。”另一个食客夸道:“尤其是坏人逃跑后,仙子射出那一箭,解气得很。”   宋老板把刀挂了回去,笑呵呵道:“是啊,解气得很。”   她偷偷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等玖茴与祉猷捧着满满一簸箕赏钱找到望舒阁众人时,他们已经在树根下蹲了大半个时辰。   风刮着他们沧桑的脸,一个比一个表情狼狈。   莫长老搭着祉猷的手腕,息长老伸手搭玖茴的手腕,确定两人没有受伤,两位长老摆了摆手:“你们自个儿玩,我们回去了。”   今日损失的灵石,需要他们拿很久去治愈。   “回哪去?”玖茴把赏钱全部倒进纳戒,叮铃哐当的银钱响声,惹得师兄师姐们羡慕不已。   “自然是回宗门,不然还能回哪?”莫长老灵力还没恢复,脸色略有些苍白。   “这怎么能回去?!”玖茴不敢置信:“你们的灵力,还有催动护城大阵花费的灵石,能白白浪费吗?”   “嗯?”莫长老把迈出去的步伐收了回来:“小师侄有什么想法?”   “天气这么好,宜索赔。”玖茴把空簸箕递给离她最近的长河:“九天宗教徒不严,我们应该找他们讨个说法。”   “这话有道理。”莫长老眼珠子一转,“我跟你们俩走一趟。”   灵力不能白使,灵石更不能白花!   九天宗某处山峰上。   夜色已黑,步庭看着远处江面上,往日幽静的江面,今夜却灯火辉煌,仿佛整条江都燃了起来。   “那里发生了何事,难道是走了水?”步庭转身对身后的童子道:“传讯给执事堂,让他们安排弟子去救火。”   “仙尊,应该不是走水。”童子小声回答:“今日是民间的龙舟节,每年这个时候,民间的一些城池便会在白天举办龙舟比赛,到了晚上就举办乘龙舟游江的活动……”   他见步庭表情没有变化,鼓足勇气继续解释:“以前我们宗门附近的城池没有这些风俗,但是随着其他城池办得越来越热闹,我们附近的城池受到影响,也喜欢上了这种庆贺方式。”   步庭看着远方的江面,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仙尊若是不喜欢,小的立刻传讯给各城城主,让他们取消……”   “不必。”步庭淡淡道:“凡人寿元短暂,贪恋片刻热闹欢愉实属正常,宗门内弟子不贪恋红尘便好。”   童子低下头没有说话,他不敢告诉仙尊,今日有宗门内弟子去附近城池玩耍。   “师父!”南砜神情焦急又怪异地御剑而来:“望舒阁莫长老带着两名宗门弟子来了。”   “望舒阁?”步庭皱眉:“究竟有什么大事,能让他们无礼到深夜来访?”   南砜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见徒弟表情如此为难,步庭追问:“跟着莫长老一起来的两名弟子是谁?”   “玖茴与祉猷两位道友。”   “走吧,去看看。”步庭凌空飞身来到九天宗议事堂,一进门就被三人的模样惊得止住了脚步。   莫长老浑身血污,外袍破破烂烂,鞋子丢了一只,另外一只鞋子虽然还在,但鞋掌前半截消失不见,露出半只染血的脚。   坐在他旁边的玖茴发髻散乱,素白脸蛋上挂着干涸的血迹,裙摆上梅花点点,细看就能发现那些全是血。   祉猷是三人里最整洁的,但是从胸膛穿透到后背的伤却触目惊心,让人看一眼便知道,三人定是经历了一场苦战。   见到步庭来了,莫长老想开口,谁知词未成句,倒先吐出几口黑血来。   执事堂堂主吓了一跳,赶紧掏出一瓶培元丹塞莫长老手里,不管发生何事,人绝对不能死在他们这里。   “师叔!”豆大的泪珠从玖茴眼中落出,她伸手扶住莫长老,哀声痛哭:“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若出了事,师兄师姐怎么办,我们整个望舒阁怎么办?”   执事堂主刚想劝慰两句,就见玖茴一边哭一边吐血,吓得他赶紧再摸索出一瓶培元丹塞玖茴手里。给完丹药,他望向唯一安静的祉猷,见人正默默吐着血,哆嗦着手又拿出一瓶丹药。   你们仨可不能再吐了,吐得他害怕。   今天他们仨若是死这里,明日“九天宗见死不救,让三位修士吐血而亡”的谣言,就能传遍整个修真界。   “多谢。”祉猷礼貌接过丹药瓶,手上犹带温热的血滴在执事堂主的手背上,执事堂主手指头颤了颤。   此时此刻可以不必这般讲礼节。   “师叔,你快用丹药。”玖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把丹药倒进莫长老口中。喂莫长老吃完药,玖茴擦着脸上的泪,扭头恨恨地看向步庭:“步仙尊,这下你满意了?!”   “玖茴道友,你这是何意?”被玖茴眼中的泪与恨意惊住,南砜连忙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贵宗难道不知情?”玖茴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怪我愚钝,不懂仙尊深意,以为三十万灵石是贵宗门扶持我们这些小宗门抵抗妖魔,没想到竟是我们的卖命钱。”   “这话从何说起?”南砜吓了一跳,抖着手倒了几粒丹药到玖茴手里:“有什么话慢慢说,你先疗伤。”   “疗什么伤,我们若是死了,岂不是更如贵宗门的心意?”玖茴握住丹药,推开南砜,语带讽刺道:“三十万灵石,买我们望舒阁的命,买整个桃林城百姓的命,是不是便宜了些?”   “什么桃林城百姓的命?”南砜扭头看向沉默不言的师父,“到底发生了何事?”   “贵宗门教出来的好弟子银籍真人,他在龙舟佳节之时,带着魔族人偷袭桃林城百姓,还要我们交出一百童男童女。”玖茴看着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步庭:“这么多城池,银籍真人谁也不挑,偏偏就挑中了我们桃林城,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银籍因私情放走魔族公主,早已被逐出宗门,他犯下的错,与九天宗无干。”步庭侧首看向执事堂上首挂着的开派祖师画像,不与玖茴对视:“贵宗门遇到这种事,我很同情,但你我同为正道修士,不可如此无理迁怒。玖茴姑娘年幼,我不与你计较。”   “仙尊心虚,自然不敢与我计较。”玖茴站起身,指着执事堂上首挂着的九天宗开派祖师画像,盯着步庭道:“仙尊若是无愧,那便向贵宗开派祖师起誓,若银籍所作所为与九天宗有半点干系,仙尊便众叛亲离,声名扫地,成为正道之耻!”   “玖茴道友!”南砜没想到玖茴竟把话说到这一步,他担忧地看了师尊一眼,上前一步拦在步庭与玖茴之间:“道友,银籍师……银籍被逐出师门那日,道友你也在,鄙宗绝无包庇之意。我也没有料到,他竟真的堕落至此,与魔族人混迹一起。”   南砜满心苦涩,他实在想不明白,师叔那等高洁之人,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为了启动护城大阵拦住银籍来袭,宗门里四位师叔耗尽灵力,师兄师姐掏尽灵石,我的师弟祉猷更是以身为盾,挡住射向平民百姓的魔箭。”玖茴双眼通红:“你们九天宗高高在上,宗主长老各个修为高深,难道我们望舒阁还有整个桃林城,就活该去死吗?!”   “玖茴道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南砜手足无措地劝解玖茴:“你先疗伤,此事绝对与我们九天宗没有干系。”   “南砜道友,我知道你是好人。”玖茴站起身,看向他身后的步庭:“步仙尊,你可敢起誓?”   步庭静静看着她,仿佛再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玖茴姑娘,贵宗门的损失,鄙宗愿意承担。”   “仙尊是想拿钱堵我们的嘴?”玖茴道:“我们望舒阁是穷,但我们更想要的是公道!”   “银籍所作所为虽与我们九天宗无关,但贵宗门为了守卫百姓宁可受重伤,也没有向银籍那不仁不义的叛徒退让,我很敬佩诸位。”步庭走到莫长老面前,拱手向他一揖:“请莫长老与两位小友先在鄙宗休憩养伤,九天宗愿意十倍赔偿贵宗门一切损失。”   莫长老手捂胸口,阖着眼睛没有说话。   “传我宗主令,日后九天宗弟子若遇叛徒银籍,格杀勿论,绝不可手软。”步庭取下腰间的宗主令,当着三人的面掐了一个手诀,向天下所有正派宗门传讯。   “叛徒银籍,堕落入魔,凡遇此者小心提防。若能杀之,九天宗愿以三件极品法器相赠。”   “如此,小友可还满意?”步庭收起宗主令,看向玖茴。   “早知有今日,当初贵宗门就不该留银籍性命,这样也不用浪费三件极品法器。”玖茴咽下南砜给她的培元丹,笑眯眯地站起身,向步庭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见同门受伤,一时情急,若有冒犯之处,请仙尊恕罪。”   “小友心系同门,何错之有?”步庭把手背在身后,“不知那叛徒银籍离开之时,与何魔族在一起?”   “自然是与他的心上人魔族公主一起逃走。”玖茴笑答。   逃?   南砜注意到了这个字眼,他诧异地看向玖茴。   “鄙宗虽力微,但为了保护满城百姓,亦是拼尽了全力。”玖茴盯着步庭双眼:“若是让叛徒银籍嚣张地来,又让他毫发无损地离开,岂不是显得鄙宗一无是处。”   步庭没有说话,南砜忍不住追问:“那……他怎么样?”   “还行,应该死不了。”玖茴嘲讽一笑:“在下送了他与魔族公主一支鸳鸯合意箭,想来二人感情会更好了。”   “何为鸳鸯合意箭?”   “把人串在一起,可不就是鸳鸯合意?”玖茴问南砜:“南砜道友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南砜:“……”   怪他多嘴问这一句。   望舒阁三人受了重伤,九天宗自然不能让三人就这么离开,执事堂主为三人安排好住处后,忧心忡忡地回到执事堂,见弟子们都在讨论银籍加入魔族的事,深深叹了口气。   谈什么不好,非要谈情说爱,脑子都谈没了。   他再一翻望舒阁列出来的损失清单,叹息声更加响亮。   这可是笔不小的支出。   “师父。”南砜跟着步庭来到练剑峰上,关切地看着步庭:“银籍行事与我们九天宗无关,我相信天下正道宗门都明白,不会因为此事误解我们九天宗。”   “为师知道。”步庭沉默许久:“玖茴小小年纪,竟然能伤了银籍与魔族公主,其天资实在过人。”   “银籍被废了修为,就算侥幸找到恢复之法,也不可能回到全盛之期,玖茴道友乃元婴境修为,她与祉猷道友联手,伤到银籍并不难。”   “我知道,你先退下。”步庭抬了抬手,直到练剑峰空寂无人后,他掏出乾坤剑,朝着练剑石狠狠一劈,练剑石瞬间裂成两段。   “真是愚蠢。”收起剑,步庭冷哼一声。   那个叫玖茴的小姑娘说得没错,天下城池有很多,银籍为何会挑有宗门庇护的桃林城动手?   “柿子要挑软的捏,而且当日是我指出了混入九天宗的魔族公主。我是望舒阁弟子,银籍若想讨魔族公主欢心,当然会挑弱小的我们动手。”   玖茴把玩着执事堂主给的那瓶培元丹,丹药瓶被她推得在桌上滚来滚去:“谁若是惹得你不高兴,我就杀他全家,多霸道多浓烈的示爱方式,魔族公主见了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莫长老听到这话,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现在年轻修士谈情说爱的方式,竟如此疯癫?”   “正常人哪能干这种事。”玖茴摇头:“可是世间如此辽阔,人这么多,总有一些……爱发癫的人。”   莫长老看了看玖茴,又看了看祉猷:“你们俩相貌太过俊俏,日后遇到这种癫子,离他们远一些,师叔年纪大了,见不得那般癫狂模样。”   祉猷看了玖茴一眼,乖乖点头。   “我若是魔族公主,才不在乎银籍找哪座城池百姓的麻烦,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能算什么诚意。”玖茴冷哼一声:“银籍对九天宗如此熟悉,应该让他想办法混进九天宗,拿刀捅步仙尊,才能尽显他加入魔族的诚意。”   莫长老点头:“对嘛,找谁麻烦都不如找九天宗麻烦有诚意,这魔族公主还是好哄了一些。”   玖茴小声嘀咕:“情爱使人愚昧。”   “你们懂得这个道理,就很好。”莫长老欣慰一笑:“情爱誓言皆为虚妄,唯有修为是自己的。”   祉猷抠着桌子边缘处的花纹,低着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九天宗为玖茴三人送来干净的衣物,执事堂主还送来了一百五十万灵石。   玖茴看着托盘里装着灵石的锦囊,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堂主,这些灵石该不会是在下三人的卖命钱吧?”   “道友说笑,鄙宗乃名门正派,耻与叛徒为伍。”执事堂主赶紧解释道:“除了这些灵石,鄙宗还为贵宗门准备了一些法器丹药符篆,请三位道友笑纳。”   “多谢堂主,在下方才确实是在说笑。”玖茴接过托盘,捂着胸口轻咳两声:“昨夜晚辈太过焦急,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请堂主见谅。”   “道友言重。”执事堂主见到玖茴咳嗽就害怕,让弟子把准备好的法器与丹药、符篆端上来:“在下还有杂事需要处理,先告辞。”   “堂主慢走。”玖茴把托盘交到祉猷手中,弯腰送执事堂主出门。   “道友留步。”   “堂主请。”   二人客气谦让一番,玖茴把堂主送到客院门口,就没有再继续坚持送他,目送着堂主离去的背影,玖茴把玩着腰间的荷包,微微垂下眼睑。   也许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格外好说话。   “玖茴。”祉猷走到她身边:“莫师叔说,一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回宗门。”   “好。”玖茴点头,东西都已经到手,留在九天宗也没有意义。   “玖茴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锦轻裘匆匆朝这边走来,他脚步匆匆,连常拿在手里把玩的玉扇都没有带上。   “锦少主?”玖茴诧异地看着来人:“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鄙宗有事与九天宗相商,听说姑娘受了伤,就过来看看。”锦轻裘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礼盒:“这份探望礼,请姑娘收下。”   玖茴刚伸出手,礼盒便被祉猷伸手接过:“多谢少主。”   “不必客气。”锦轻裘看着玖茴:“听说叛徒银籍偷袭桃林城时,姑娘用一把刀捅伤了他?”   “这是何处的传言?”玖茴面色茫然:“当时情况紧急,我与祉猷修为有限,只能用灵剑阵法骗过银籍,靠着银籍分神的机会,才勉强拦下他的攻击。”   “我还以为姑娘与问仙城那位姑娘一样,用杀猪刀捅了叛徒银籍一刀。”锦轻裘叹息一声:“也不知那位姑娘,能不能看到鄙宗的诚意。”   “少主风度翩翩,又有如此高深的修为,何必在意一个喜欢用杀猪刀的女子。”玖茴道:“当日若是有你在场相助,可能我与祉猷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锦轻裘挑眉轻笑:“哦,我在姑娘眼中,竟有如此厉害?”   “当然。”玖茴反问:“难道各大宗门,还有比锦少主更优秀的少主?”   祉猷在旁边点头:“没有。”   锦轻裘干咳一声,把手背在身后:“两位道友谬赞了。”   两位道友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过真挚,听着令他脸红。 第46章 噬魂网   在玖茴与祉猷真挚的夸赞下,锦轻裘渐渐忘记来意,话题开始转到魔族公主与银籍身上。   “魔王已经年老,他共有五子一女,长子去年死于步仙尊剑下,次子就是两位道友在揽月湖交给秋仙尊处置的那个,第五子早些年命丧银籍之手。”   锦轻裘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对玖茴与祉猷道:“这也是当初银籍与魔族公主分道扬镳的原因。”   “所以能够继承魔王之位的,就剩下三、四子以及与银籍缠绵悱恻的公主。”玖茴邀请锦轻裘进了院子,听他慢慢讲魔族的故事。   “准确的说,只剩下三皇子与那位公主。”锦轻裘大方地与玖茴分享很多修士都不知道的魔族内幕:“四皇子是个没多少魔力的痴傻儿,所以谁继承魔王之位,都不可能是他。”   “魔族这位唯一的公主虽受魔王宠爱,但魔族鲜少以女子为继承者,加之现在的魔后乃三皇子生母,所以只要三皇子不死,那么下任魔王必定是他。”   “继承王位还分男女?”玖茴十分不解:“这是何种说法?”   妖界以力量为尊,修真界严格一点,以力量与德行为尊。魔族这种风俗,她还是第一次听闻。   “这我也不太清楚。”锦轻裘不甚在意道:“反正那位魔族公主若想继承王位,除非三皇子魂断命绝。不过她跟银籍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早已传遍人魔妖三界,恐怕连魔界的狗都知道,她只爱银籍无心王位。”   “一个为爱放弃宗门长老之位,自甘堕魔,一个为爱无心王位,只羡鸳鸯不羡仙。”玖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两人还真是绝配。”   “在下与姑娘所见略同,此二人当真是绝配。”锦轻裘笑出声来。   “多谢少主告知我们这些趣事。”玖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少主入内喝杯淡茶。”   “多谢姑娘相邀,只是半个时辰后在下还要去拜见步仙尊,实在不好再耽搁。见到二位道友无恙,我就放心了。”锦轻裘拱手作揖:“鄙宗平日里喜欢做些小生意,各方小道消息自然就听得多些。只是这些都是些道听途说,保不得真假。”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道听途说有意思。”见锦轻裘不愿意进屋子,玖茴指了指院中的石桌:“半个时辰还早,要不你我三人在石桌边坐会儿?”   平日里没有修士愿意听他讲这些小故事,难得遇到对这些道听途说如此感兴趣的道友,锦轻裘颇有种遇到知己的快乐:“既然姑娘盛情相邀,那在下便再稍坐片刻。”   锦轻裘掀开袍角在石桌旁坐下,玖茴从纳戒里掏出瓜果点心,摆在石桌之上。   “要说这魔族公主,也实在胆大。”锦轻裘从桌上摸了一把瓜子:“银籍与她的那些爱恨情仇,你们都听说过吧?”   “听过听过。”玖茴把瓜子剥得咔咔作响,眼也不眨地看着锦轻裘,等着他讲接下来的故事。   “她一个魔族公主,能混入九天宗拜银籍为师,被银籍收为亲传弟子,那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锦轻裘边磕瓜子边道:“从那以后,问仙城检验真身的防护法阵越来越厉害,这两位是有卓越贡献的。”   “修真界清冷师尊与俊俏徒弟的风评被害,他们也逃脱不了干系。”玖茴连忙补充,她还记得常师叔当初不收她与祉猷为徒的原因。   “这么说来……”玖茴若有所思:“他们的爱情,似乎牵连甚广?”   “要不怎么称得上轰轰烈烈,缠绵悱恻?”锦轻裘继续嗑瓜子:“近百年修真界结成道侣的修士不少,也没见谁盖过他俩的风头。”   “我估摸着……”锦轻裘眼珠子一转,把头探向玖茴与祉猷的方向,小声道:“除非步仙尊再次红鸾星动,不然接下来几十年,修真界最出名的爱情故事,还得是他俩。”   玖茴发现,锦少主聊起这些事来,是半点都没把他们当外人。   “少主。”侍剑童子在院门外探出一个头,小声提醒:“快到您去拜访步仙尊的时辰了。”   锦轻裘放下手中没有吃完的瓜子,意犹未尽地站起身,对玖茴祉猷道:“二位道友,在下先告辞。”   “锦少主慢走。”送走锦轻裘,玖茴扭头对祉猷道:“看来这位锦少主对银籍或是九天宗心存不喜。”   “为何?”祉猷不解。   “很多人在讲自己不喜欢之人的流言蜚语时,会格外投入,甚至是意犹未尽。”玖茴给祉猷解释:“若情感偏向正面,会下意识为其掩饰甚至辩解。”   “人很难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你看就连院子里的树木,也是向阳的那一面枝叶更茂盛。”玖茴指着院中的大树:“树尚且如此,更何况有感情的人。”   祉猷想起玖茴方才兴致勃勃的模样,欲言又止。   玖茴看到他这个表情,笑眯眯开口:“嗯,我也不喜欢这位天资卓越的银籍真人。”   “玖茴,祉猷。”莫长老收拾好东西出来:“走了。”   三人走出院子,见到在院门外徘徊的南砜。   看到他们三人,南砜神情有些尴尬为难,向三人拱手行礼:“在下来送送三位。”   一路上,南砜都在思索该如何开口,面对玖茴与祉猷毫无责怪之意的脸,他总有种难言的愧疚。   “南砜道友。”玖茴的一声轻唤,惊得南砜连忙抬头看她。   被他的模样逗笑,玖茴扬起嘴角:“事情已了,更何况银籍犯下的错,与道友你毫无干系,你实在不该感到为难。”   南砜绷着嘴角,似尴尬又似愧疚,他本就不善言辞,听到玖茴这话,更是结结巴巴:“我没有别的意思……”   “道友的心意,我跟祉猷都明白。”玖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共同经历过危难,我以为我们早已经是朋友。”   南砜怔住。   朋友……   “朋友会互相谅解,互相宽容。”玖茴把手从南砜肩膀上拿开:“希望下次再见南砜道友时,你已经挣脱心中桎梏,修为更上一层楼。”   南砜张了张嘴,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了。”   “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客气。”玖茴召出飞剑,飞身到了剑上,她低头对南砜灿烂一笑:“南砜,下次见。”   祉猷对南砜微微颔首:“再会,朋友。”   直到望舒阁三人御剑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南砜仍旧怔怔站在原地,许久都未回过神。   “掌派师兄。”一位童子匆匆跑来:“掌门仙尊召你。”   南砜赶到正殿大门,与走出来的锦轻裘迎面遇上。   “南砜道友。”锦轻裘手握玉扇,见了一礼。   “锦少主。”南砜回礼。   跨过门槛时,南砜回望一眼,锦轻裘已经潇洒地摇着扇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师父,您唤弟子何事?”   “两个时辰后,你乔装打扮到桃林城,打探昨日事情发生的经过。”步庭转身看着进殿的南砜:“魔族行事狠辣,毫无善恶观。魔族公主在桃林城受了伤,魔族定不会善罢甘休。”   “您的意思是,魔族有可能报复桃林城百姓?”南砜面色大变:“弟子立刻前往桃林城!”   “等等。”步庭叫住他:“多带几个内门弟子随行,注意隐蔽,莫让魔族发现你们的踪迹。”   “弟子明白。”   “刚到手的一百五十万灵石,转眼就花出去一百万。”莫长老把一百万灵石投入护城大阵的阵眼:“老朽何时这般阔绰过。”   “哎呀,莫师叔,你想开点,反正出钱的是九天宗,又不是我们自个儿。”玖茴掐诀引动护城大阵,把整座城都护在阵法之下:“魔族行事向来宛若疯狗,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早做准备。”   当日在问仙城,她已经见识过魔族的道德水平,不能用道德低下来形容他们,只能说他们毫无道德。   护城大阵一开,每日都要消耗不少灵石。一百万灵石,足够护城大阵维持三五年。   “能用别人的灵石解决的事,那就不算大事。”玖茴满意地叉腰:“大不了等灵石消耗完的时候,我们再去向九天宗要嘛。他们可是与青岚宗齐名的大宗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些小人物死于魔族之手。只要脸皮足够厚,灵石肯定能到手。”   莫长老再次感慨,当初宗门玉珏碰触到玖茴后,就闪耀出能够亮瞎人眼的绿光,那是有原因。   瞧瞧这好使的脑瓜子,简直太适合他们望舒阁了。   南砜与四名扮作生意人的九天宗亲传弟子,在清晨朦胧雾气中赶到桃林城。   “护城大阵?”一位弟子感到惊讶:“望舒阁这种小宗门,竟然舍得花大量灵石开启护城大阵?”   “他们有什么舍不得的,花的又不是他们自己的钱。”另一名弟子小声嘀咕:“前两日才从我们宗门拿走一百五十万灵石。”   “不要胡说。”南砜打断内门弟子的抱怨,他从城门口往里望去,一些朝食摊子已经支了起来,守门的卒卫刚换完岗,精神正好。   见到南砜几人一副商人打扮,便热情招呼他们进城,还不忘给他们宣传桃林城的特色土仪。   “桃林城有护城大阵,不需要这么多人留在城内。”南砜转身看向四人:“十一留下,你们其他三人都回宗门。”   三位弟子推辞一番,见南砜已经拿定了主意,于是听话离开。   “师兄师兄。”十一等其他三位弟子离开以后,颇有些好奇与激动:“我们进城做什么生意?拜入宗门前,我家是做豆腐的,十里八村都爱买我家豆腐,你要是不知道做什么AD4   生意,我可以去做豆腐。”   南砜道:“不必,离开宗门前,我取了一些布料,足够我们做生意了。”   “好。”十一听话地点头。   两人在城里转悠了两三日,才找到一个临街的旺铺,把所有布料摆好以后,来店里看热闹的人不少,但买东西的一个也没有。   两人在铺子里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原因。这些布料每匹价值上百灵石,他们已经标价十灵石了,为何还是没人买?   “是我们的布料不够好吗?”十一垂头丧气。   南砜看着满货架的布料,跟十一坐在门口,呆呆望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是因为你们的布料太好了。”一个穿着鹅黄裙衫的少女笑眯眯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衣男子。   见到来人,南砜与十一齐齐以袖遮面,不敢看两人。   “别遮了,我都认出你俩了。”玖茴一把拉下南砜的袖子,扭头看向十一:“道友,我们好有缘啊。”   银籍放走魔教公主那日,她跟这位道友在客院门口可谓是相谈甚欢,这会儿装不认识也来不及了。   “玖茴……道友。”南砜红着脸放下袖子:“你怎么在这里?”   “城里来了两个卖流光锦的商人,在昨日就传遍了整座桃林城,你猜我怎么来的这里?”玖茴在货架上挑了几匹布,放到两人面前:“这几匹布我要了,你们快来结账。”   这么便宜的流光锦,不买白不买。她都不忍心告诉两人,城里流传的原话是“城里来了两个不会做生意的傻子”。   “一共五十灵石,多出来的布是我们送的。”十一笑得满脸不好意思,随意收了玖茴五十灵石,往玖茴怀里塞了七八匹布。   “我说,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玖茴把布收回纳戒:“在桃林城居住的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制衣的布料大都是棉麻材质,平日使的是铜钱碎银,谁会用灵石结账?”   “你们就算把流光锦标价一枚灵石,也没人来买。”玖茴反客为主往椅子上一坐:“说吧,二位九天宗的高徒,来我们桃林城有何贵干?”   南砜与十一面色赤红,两人吞吞吐吐说明来意。   “我们绝无恶意,只是担心魔族前来报复桃林城百姓,所以才乔装打扮来到此处。”南砜见玖茴面带笑意,似乎并没有生气,才鼓起勇气继续解释:“如果道友介意,我们俩可以去外城待着。”   “待外城你们住哪,挂树上吗?”玖茴哑然失笑:“二位是为了桃林城百姓而来,我怎会介意,我要代桃林城百姓向二位道谢。”   玖茴起身向两人作揖。   “不用,不用。”十一与南砜从凳子上蹦起来,两人一人去扶玖茴,一人去给玖茴与祉猷倒茶。   “明日你们把货架上的东西换了吧,卖些锅碗瓢盆,都比这流光锦时宜。”玖茴抿了一口茶:“再不济卖点茶叶果脯也行,用铜钱碎银标价,灵石在桃林城可不通用。”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桃林城百姓以为,她认识的朋友是两个傻子。她玖茴在桃林城这片地方,还算有些颜面的。   “玖茴姑娘。”一位卖菜的大婶路过,见玖茴坐在店里,用怀疑地眼神看了眼南砜:“你跟祉猷郎君又逃学啦?这家掌柜的,与你是旧识?”   “我跟他们不熟!”玖茴赶紧道:“我只是来看看他家的布料。”   南砜:“……”   几日前,你还说我们是朋友,如今却是不熟了?   “玖茴姑娘,祉猷郎君,你们来,过来。”卖菜大婶拉着祉猷与玖茴到角落里,小声道:“我瞧着这家店铺的掌柜脑子不太醒灵,那十灵石的流光锦是咱们普通人用得起的吗?店铺开了好几天,没生意也不着急,你说这像是正经生意人吗?”   “不像!”玖茴赶紧摇头。   “你瞧着不像就对了。”大婶很满意玖茴的反应,于是继续道:“我看他们要么是脑子不好,要么是别有用心,你且离他们远些,别让他们祸害到你。”   “嗯嗯。”玖茴乖巧点头。   卖菜大婶满意离开,玖茴回头就看到南砜与十一满是指责的双眼。   十一:“玖茴道友,我们修行人士,向来耳聪目明。”   南砜:“你们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   “咳。”玖茴干咳一声,抬头望天:“你们刚来桃林城,他们对你们还不够了解。待过些时日,他们就会知道,你们的品性如琉璃般高洁澄澈。”   南砜、十一:“……”   夸得很好,就是没什么诚意。   南砜心情更加复杂,所谓朋友情谊,原来就是地上沙,水中月,风一吹就散了。   她甚至都不愿意在桃林城百姓面前承认,他们是朋友!   多么虚假的友谊啊!   面对南砜谴责的目光,玖茴的良心隐隐作疼,她低着头小声道:“要不我帮你们列一下适合在桃林城售卖的物品单?”   不等南砜与十一开口,玖茴朝祉猷招手:“祉猷,你来帮忙。”   “哎呀,你们别生气嘛。”玖茴一边低声给祉猷念物品名单,一边对南砜道:“一个十八岁的单纯无助小姑娘,偶尔因为要面子犯点小错,我觉得是可以原谅的。”   “嗯,可以原谅。”祉猷拿着笔在纸上游龙走凤,也没忘记替玖茴说话。   南砜、十一:“……”   他们能说什么呢?   当然只有笑着表示接受。   加之他们隐姓埋名扮作商人来桃林城,本就弱了三分理,其他小事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吧。   “好了,这些东西你们随便挑两样卖就成。”玖茴拿起祉猷写好的单子,用灵力吹干上面的墨痕:“日后如果还有什么其他不懂的问题,尽管来望舒阁找我跟祉猷。”   “多谢。”南砜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我请你们用了晚膳再回去。”   “今日不用。”玖茴客气拒绝:“过几日再说,过几日再说。”   至少要等他们把流光锦换下来,别人不再说你俩是傻子时,她才会跟祉猷去蹭这顿饭。   南砜:“……”   虽然玖茴拒绝得很委婉,但他竟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未尽之意。   或许,这就是成长?   “我们先走了,下次见。”玖茴拽着祉猷就走,才不管南砜心情有多复杂。   她才十八岁,只是不想带着祉猷跟着他们一起丢脸而已,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带着祉猷出了城,玖茴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人来桃林城,卖流光锦伪装商人啊!”   难怪桃林城的百姓会去城主府告发他们两人,这简直明晃晃在告诉大家,他们俩行事不正常。   祉猷扶着玖茴的手臂,安静地等待。   等玖茴笑得差不多以后,他才缓缓开口:“南砜确实过于……诚实。”   高情商:诚实。   低情商:没有常识。   玖茴笑累了,懒得自己操纵飞剑,干脆跳到祉猷的飞剑上:“南砜虽过于诚实,但比步仙尊那老菜梆子讨人喜欢。”   “你讨厌步庭?”祉猷飞剑速度不快,两人慢悠悠飘在空中,神情悠闲。   “你不喜欢他啊。”玖茴理所当然道:“你不喜欢他,我自然跟你一起讨厌,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没有。”祉猷嘴角弯了弯,又努力压下去:“我也讨厌。”   “以咱俩的交情,我肯定向着你呀。”玖茴话音刚落,突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把她与祉猷笼罩在了一起。   “我劝你们不要动。”几个魔族人从空中现出身形:“这可是魔族至宝灭灵噬魂网,专门克制你们人族修士的法器,你们挣扎得越厉害,灵台就会遭更多的罪。”   听到这话,玖茴侧首看了眼祉猷,把掏到一半的杀猪刀放了回去,她望向为首的青年魔族:“你们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们俩做一桩交易。”青年魔族走到两人跟前:“你们俩是望舒阁弟子,肯定知道如何关闭桃林城护城大阵。只要你们愿意关闭护山大阵,我就饶了你俩的性命,若你们不愿意,那我就……”   “可以!”   青年魔族的狠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一句斩钉截铁的答复。   他愣了愣,对方回答得太快,快得让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玖茴重复道:“我与师弟感情深厚,情如同胞姐弟。你放他回城,让他去关护城大阵,我可以留下来为质。”   青年魔族不敢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为了能保住你们自个儿的命,你愿意牺牲整座城?”   骨气呢?血性呢?   正道修士的反抗精神呢?   “啊?”玖茴疑惑反问:“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   青年魔族:“……”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结果来得如此容易,让他有种莫名的憋屈之感。   “行!”青年魔族咬牙切齿,他从未见过如此贪生怕死的窝囊修士。 第47章 正经   青年魔族起势掐诀,掐到一半又放下手,他怀疑地看着玖茴以及默不作声的祉猷:“你真的没骗我?”   “你用魔族至宝抓住了我俩,还能怕我骗你?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们的魔族至宝啊。”玖茴往祉猷身上一靠:“不过你实在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你实在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听到这句话,青年魔族脑子里涌出一股无名之火。   “你如果实在不放心,还可以拿灵石收买我们。我这个人见钱眼开,胆小怕事,只要你愿意给钱,我还能帮你引开城主府的人。”玖茴缩在网里一动不动:“不过城主府的二少主与我有些交情,想让我办这件事,你得加点钱。”   “本事不大,想得倒挺美。”青年魔族被玖茴窝囊又贪婪的模样恶心得够呛:“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就宰了你。”   他看向祉猷:“我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如果没有打开桃林城护城大阵,我就杀了她。”   祉猷抬头看着青年魔族没有说话,青年魔族掐了一个手诀,把祉猷从噬魂网中放出来,用剑指着玖茴:“从现在开始计时。”   祉猷站在原地看着玖茴,玖茴朝他挥了挥手:“你快走,记得半个时辰。”   “好。”祉猷收回视线,转身大步走开。   看着祉猷没有丝毫犹豫的背影,青年魔族嗤笑一声,扭头弯腰看坐在网中不敢动弹的玖茴:“你舍命让他先走,他可没有半分犹豫,若是半个时辰后桃林城没有动静,你就……”   他挑了挑眉:“你就成了牺牲品。”   玖茴仰头看他:“若是他不回来,以我一人换整座城的性命,岂不是很划算?”   青年魔族听到这话也不生气,他看起来并不在乎祉猷能不能回来,也不在意祉猷会不会真的打开桃林城护城大阵,刚才的坚持与怀疑变成了漫不经心。   “为何不是他留下,让你去开启护城大阵?”青年魔族盘腿坐在玖茴面前,隔着噬魂网,他看玖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这种女人,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因为在他离开前,我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玖茴轻笑。   “什么字?”   青年魔族眼也不眨地看着玖茴,等着她的回答,他的好奇心还挺重。   “信我。”   “什么?”青年魔族愣住。   “我让他相信我。”玖茴突然起身,把盘腿坐在她面前的青年魔族一脚踹飞,杀猪刀重现手中,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在她手中翻飞,魔族至宝仿佛如普通渔网,被她轻松划开。   “噬魂网对你为何不起作用?!”青年魔族从地上爬起来,眼见玖茴持刀凌空杀了下来,他赶紧以骨刀相抵。   叮!   万年蟒骨制作的刀,被杀猪刀震得嗡嗡颤抖,青年魔族面色大变,他单手掐诀,勉强避开对方下一击。   其他几个魔族意识到不妙,匆匆围拢上来,与玖茴战作一团。   玖茴可不管其他的魔族,她挥刀击退其他魔族,专盯青年魔族一人狠揍。   青年魔族也意识到玖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咬了咬牙,咬破食指,在骨刀上一划:“吞天蟒!”   巨大的吞天巨蟒幻影出现在他身后,玖茴足尖一点,避开巨蟒的尾巴:“竟然能用万年恶蟒炼制法器,看来你在魔族有些地位。”   “怎么,害怕了?”青年魔族双手抱胸:“我见你有几分姿色,若你愿意像银籍那样,弃灵入魔做我的小妾,我愿意饶你不死。”   “本事不大,想得挺美。”玖茴嗤笑一声。   青年魔族想起这句话,是自己方才嘲笑她的话,没想到她会在此刻还给自己。   “美人一心求死,那我只能成全。”青年魔族双手掐诀,用魔气操纵巨蟒:“去,杀了她!”   巨蟒嘶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朝玖茴袭来,玖茴掏出一件防护法器拦住它的一击。   她仰头看着宛如百尺高楼的巨蟒,利索收起杀猪刀,凌空化弓,无数灵箭在她背后成形。   “什么……什么东西?!”青年魔族看着满天多如牛毛的箭羽,惊恐地看着玖茴:“你究竟是什么人?”   “取你性命的人!”玖茴松开弓弦,满天箭羽如暴雨般落下,高越百楼的巨蟒被扎成了一只巨型毛毛虫。   “去!”玖茴单手打了一个响指,灵箭炸开,巨蟒在痛苦哀鸣声中化作青烟消失。   咔嚓。   青年魔族手中的骨刀应声而裂,他捂住胸口吐出鲜血,满脸惊恐地看着玖茴:“你是前些日子伤了银籍的修士?”   玖茴没有搭理他,她再次掏出杀猪刀,直接朝他的腰间捅去。   “三皇子殿下!”被玖茴灵力震飞的其他几个魔族失声怒吼:“莫伤我族殿下!”   “三皇子?”在刀尖碰触到青年魔族腰腹的瞬间,玖茴收回杀猪刀,抬手把青年魔族扇成无敌旋风小陀螺,等他自由旋转落地后,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你是魔族三皇子?”   青年魔族猛咳两口,哇哇吐出几口血。   “好好的皇子不做,你跑来这里干什么?”玖茴瞥了眼意图靠过来救他的几个魔族人:“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一刀捅死他。”   “有话好好说,你别杀我们殿下。”几位魔族连忙后退几步,焦急地看着玖茴:“只要你愿意放了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玖茴没有搭理他们,她用脚碾了碾三皇子:“你比上次那个蠢货皇子聪明一点,虽然聪明得不多,至少带帮手出门。”   “你说的是老二?”三皇子躺在地上,仰头怀疑地看玖茴:“他该不会也是栽在你手里吧?”   一个“也”字,已尽显他内心的震惊与复杂。   “那倒不是。”玖茴摇头:“他栽在你刚才放走的人手里。”   三皇子:“……”   “相逢就是有缘,要不你跟我聊聊你们魔族的趣事,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放过你了。”玖茴掏出一个结界法器,把两人笼罩在法器中,任凭外面的魔族如何攻击,都拿这个结界无动于衷。   “你想对我们殿下做什么?!”   “你放了殿下!”   “嚎什么丧,再喊我就剁了他!”玖茴掏出一把剑,扎在三皇子耳边,外面的魔族瞬间安静下来。   “来,我问你答。”玖茴脚踩三皇子,俯视着他:“谁引你来找桃林城麻烦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人族修士不害怕噬魂网?”三皇子仍旧想不明白,魔族至宝怎么会像破渔网一样对玖茴毫无用处。   “可能是因为你们魔族至宝放得太久,失去了效用?”   “绝不可能!”三皇子反驳。   “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玖茴在三皇子胸口用力一踩,三皇子痛呼出声,他感觉自己骨头都被这个女人踩断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三皇子极力扭头看去,看到了去而复返的人。   见到祉猷出现,被拦在结界外的魔族们喜出望外,他们纷纷掏出武器,扭头对玖茴道:“赶紧放了我们殿下,不然我们就杀了他!”   话音刚落,祉猷身形一闪,仿佛只是挥了挥袖子,这些魔族人便全部躺在了地上哀嚎。   “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二皇子就是被我师弟抓住的。”玖茴微笑:“看来我们都是有缘分的人。”   三皇子:“……”   躺在地上只剩下半条命的魔族:“……”   祉猷迈过地上哀嚎的魔族,走到结界旁,他眼神幽幽地看着玖茴:“我不放心你。”   所以他回来了。   “把手伸出来。”玖茴朝祉猷伸出手。   祉猷乖乖伸出手,玖茴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结界中:“我正在拷问三皇子,很好玩的。”   三皇子呕出一口血,他觉得可能不是很好玩。   “别光顾着吐血,赶紧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松开祉猷的手,玖茴比划了一下杀猪刀:“我年纪小,胆子更小,万一手抖不小心捅到哪就不好了。”   三皇子虽然被魔后宠得有些不像样,但脑子还是正常的。知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玖茴手里,他老实道:“没人引我来,我听沙椤葭说,她与银籍都在桃林城受了伤,就过来看看。”   “沙椤葭是与银籍相恋的那位公主?”这是玖茴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魔族公主的名字:“是她跟你说,她与银籍在桃林城受的伤?”   “对。”三皇子继续道:“若不是沙椤葭那个满脑子只知道情爱的蠢女人,我还不知道桃林城竟然藏着你这样的高手。”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太弱?”玖茴把脚从三皇子身上拿开,用灵力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你这点修为,连恶蟒骨刀十分之一的威力都使不出来,也敢跑来找桃林城的麻烦?”   三皇子反驳:“若不是魔族至宝对你无用,我怎么会输?”   “你还嘴犟?!”玖茴抬起头,三皇子吓得缩了缩脖子。   “二皇子偷极恶之气,你偷噬魂网,你们魔族到底有多少极品宝贝,才让你们随随便便就把东西偷出来?”玖茴瞥着三皇子,以他们的脑子,想要把魔族至宝偷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是不是有人帮你?”   “银籍受了内伤,需要我手中的一种秘药。”三皇子老实回答:“我跟沙椤葭做了交换,她帮我偷出噬魂网,我就把秘药给她。她最受父王宠爱,又住在内宫,想要把噬魂网偷出来很容易。”   玖茴挑了挑眉:“二皇子拿出来的极恶之气,也是她帮着偷出来的?”   “我不知道。”提到二皇子,三皇子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不屑:“我跟这种蠢货不熟。”   “你比他聪明不到哪去。”玖茴双手掐诀,右手食指点在三皇子额际。   “你对我干了什么?”三皇子察觉大脑不受控制地回忆自己这些年做过的所有事,等玖茴的食指离开,他挪着屁股往后退:“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个被母亲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听话好宝宝。”玖茴耗费了不少灵力,搜索完三皇子所有记忆,有些疲惫地收回手,她神情怪异地看着三皇子。   其他魔族人吃人肉喝人血,以活人怨气炼制丹药法器。这位三皇子天天带着手下在魔都晃悠,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听手下吹捧他如何英勇如何算无遗策,顺便平等地瞧不起他所有兄弟兼妹妹。   就连来桃林城找事,也是因为听沙椤葭说“即使是三哥你去了桃林城,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才会趁着魔后外出的机会,跑来桃林城找事。   “谁说我需要母后保护?!”三皇子对这句话反应十分激烈:“我逻诃生来天资聪颖,还是下一任魔王,无需听从别人的命令。”   “你与沙椤葭的修为,谁更高?”   “沙椤葭不过是奸妃所出,血脉卑贱,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   “我懂了,她修为比你高。”玖茴把手搭在祉猷手臂上,隔着衣袖,一股灵力输入她的体内。   玖茴回头看向祉猷,对他展颜一笑,随即从纳戒里取出一枚丹药,捏住三皇子下巴,把药塞进他的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三皇子察觉到体内多了一股阴寒之气,想用魔力把东西逼出体外,可是他刚有这种想法,便立刻腹痛不止。   娇生惯养的他,何时吃过这样的苦,他痛苦地蜷缩在地。   “三皇子莫要乱动,你挣扎得越厉害,就会被反噬得越深。”玖茴摇了摇装丹药的瓶子:“我这药虽不是什么修真界秘宝,但对付三皇子你却是绰绰有余。”   三皇子逻诃疼得冷汗直流,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我就知道,不管是发疯的少城主也好,还是天老二自己称老大的魔族皇子也罢,都是能听懂人话的。”玖茴轻笑一声:“只要教育得好,全都可以变成乖宝宝。”   三皇子逻诃憋屈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玖茴取了一粒解药塞进逻诃嘴里,逻诃苍白的脸色重新恢复了红润,他惊恐地望着玖茴,再不敢出言挑衅。   “这粒解药只能保你六个月内能够正常使用魔气,六个月后你若是不吃解药,只要使用魔气,就会像刚才那样痛不欲生。”玖茴笑眯眯道:“看在你还没酿出大错份上,我可以饶你们一命,但是你们的命不能白留。”   三皇子与结界外的几个魔族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你想要什么?”   “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玖茴双手叉腰:“留下买命财。”   三皇子恍恍惚惚,一时间竟分不清他跟这个少女谁才是真正的魔族人。   “不想给?”玖茴掏出了杀猪刀。   “给给给。”三皇子没法动弹:“你至少先给我松开。”   “祉猷,你去收外面几个的钱,我来收他的。”玖茴收回灵力,挑着眉道:“快点。”   法器、丹药、灵石、魔力石、宝石……   逻诃把身上的东西掏得干干净净,忍气吞声地看着玖茴:“这下就可以了吧?”   “把你鞋上的宝石抠下来,还有发冠也给我。”玖茴撤去结界,扔了一个麻袋在地上:“把东西通通放袋子里。”   三皇子与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魔族,老老实实排队把东西放进麻袋。一位魔族因为外袍上绣了金线,连外袍都老老实实脱下来放进了麻袋中。   “仙子,东西我们都已经交出来了,请您留殿下一命。”魔族护卫们穿着坑坑洼洼的鞋,把三皇子护在他们中间。   “你。”玖茴指了指三皇子,“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三皇子逻诃顺着玖茴的眼神望过去,看见的是裂成碎片的万年蟒骨刀。他差点没绷住满腔男儿泪,这是他最心爱的武器,如今竟死无全尸。   羞辱他的方式有很多,这个女人选了最恶毒的一种。   有护卫想去帮逻诃捡回来,被祉猷拦住,他淡淡开口:“没让你去。”   玖茴说了让谁去,就只能谁去。   魔族护卫一怒之下,深吸一口气,退了回去。   三皇子终于没能忍住男儿泪,披头散发穿着抠得千疮百孔的鞋子,蹲在地上把蟒骨刀碎片一片一片拾了起来。   他活了一百多岁,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解药只有六个月的药效,六个月后你若是想继续正常使用魔力,记得来向我买解药。但你们魔族若是再来桃林城捣乱,或是伤害我的同门,那我只能与三皇子你同归于尽。”   玖茴看向魔族护卫:“希望诸位把这话传给魔后娘娘,在下只是平平无奇的顽石,三皇子却是珍贵的玉瓶,我相信魔后娘娘知道该如何选择。”   说完这些,玖茴把麻袋打好结,笑得眉眼弯弯:“我素来心善,等三皇子下次来取解药,我只收你五十万灵石药费。”   三皇子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你们还不走?”玖茴看了眼天色:“再不走我就要改变主意了,我倒数十个数,十、九、八……”   看着魔族护卫扶着三皇子匆匆离去的背影,玖茴双手环胸,啧啧道:“看看,再桀骜不顺的熊孩子,也是能懂得能屈能伸的。”   “祉猷,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饶魔族三皇子一命?”玖茴回头看祉猷。   “为了……半年收他五十万灵石?”祉猷从袖子里掏出素帕,上前一步搭在玖茴手背上,隔着手帕轻轻为她擦手。   “灵石只是顺手为之的事,主要是他不能死在桃林城。”玖茴没有掩饰自己搜索了三皇子的记忆:“我用术法搜索了他的记忆,发现魔王年老体衰已到陨落之年,魔族很多事务都由魔后代理,若是三皇子死在桃林城,魔后一定不会放过桃林城。”   三皇子是魔后最大的软肋,他若是死在她手中,魔后肯定会疯狂报复整个桃林城与望舒阁。但她如果把三皇子这个软肋抓在手里,魔后反而有所忌惮。   “最重要的是,下一任魔王不能是聪明人。”玖茴叹口气,“我欣赏聪明擅谋略的人,但她如果是我们的敌人,就不太妙了。”   祉猷接过玖茴擦过手的素帕:“我们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玖茴把塞得满满的麻袋放进纳戒:“等。”   “等?”   “三皇子活蹦乱跳回了魔族,魔族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玖茴伸了伸拦腰:“再过几日师父就要出关了,等师父出了关,我就带你回村子玩几天。”   “好……好。”祉猷把手背在身后,手指揉搓着手中的素帕,脸颊在月光下微微泛着红。   ----------------------   “彦柏师兄。”   彦柏正在树下练习奚琴,见祉猷单独来找他,诧异地放下奚琴:“小师弟?”   平日里小师弟总是与玖茴小师妹在一起,今日单独来找他,还是头一遭。   “来,坐下说。”彦柏招呼祉猷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有什么事尽管告诉师兄,师兄帮着你一块解决,没钱花了?”   他开始解腰间的荷包。   “不是。”祉猷捧着茶盏,不知该怎么开口。   “是犯错了?”彦柏停下解荷包的手,憨厚一笑:“别怕,大不了师兄帮你去求情。”   “我是想请教你,第一次去朋友家,应该注意什么。”祉猷的手长得很好看,此刻他的手紧紧捧着茶盏,模样看起来有些无措。   彦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请等我片刻。”   不多时,彦柏拿着几本书出来,他拍了拍书上厚厚的积灰:“这些都是读书人写的一些有关人际交往最后走上人生巅峰的书籍,里面什么内容都有,你拿回去随便看。”   “谢谢师兄。”祉猷接过书,看了眼书封上的名字。   第一本书是《论我讨好泰山大人成为全城首富的那些年》,第二本是《成为赘婿后,我被全家敬重了》,第三本《我的姐妹是首富,我是姐妹唯一好友》,第四本《如何与城主成为异父异母的兄弟》。   祉猷看了看这些书,又看了看彦柏。   “这些书的名字虽然不太正经,但书的内容还是很正经的。”彦柏翻开《论我讨好泰山大人成为全城首富的那些年》解释道:“这本书里的主人翁凭着个人毅力与大度宽容,认真教养对他打骂的小姨子,原谅偷他钱的舅兄,最后终于赢得了刻薄岳父的认可,帮着岳家经营生意,最后让岳家成为了全城最有钱的富户。”   “还有这个被全家敬重的赘婿,他妻子早亡,为了保住妻子的家业,他呕心沥血,与各种大人物来往交锋,教导叛逆的孩子,最后把家业完完整整交给自己与亡妻的孩子,于是他成为了子孙后辈最敬重的人。”彦柏拍了拍《成为赘婿后,我被全家敬重了》,对自己推荐的书很有信心。   “现在话本生意不好做,作者日子过得也艰难,若不起个夺人眼球的名字,读者不买账啊。”彦柏拍了拍这几本书:“只要你把这五本书看完,肯定什么交际都难为不了你。” 第48章 谎言   “哦,我忘了问你。”彦柏把书塞回祉猷手里:“你去哪个朋友家做客?”   “玖茴。”   “去小师妹家?”彦柏沉默思索片刻,伸手欲夺走祉猷手里的书,祉猷拿着书避开手,疑惑地看着彦柏。   “去小师妹家,看这些书不太合适。”彦柏憨厚的脸上出现为难:“要不师兄重新帮你挑一本?”   “这些也挺好的。”祉猷捏着书不撒手:“师兄若愿意多给我一本,就更好了。”   “行。”彦柏回屋重新拿了本《仪礼》出来:“主要看这个。”   “小师妹的长辈定是豁达之辈,你去做客不必太过紧张。”彦柏知道祉猷拜入宗门前没有亲人,也不擅言辞交际,出言宽慰他:“礼仪交际用于客套,真正亲近的人,又怎么能做到处处守礼?亲友相交,真诚最动人。”   “谢谢师兄。”祉猷把《仪礼》放好,“我知道了。”   “这种小事情说什么谢。”彦柏再次强调:“去小师妹家开开心心玩,不要有太多顾虑。”   “嗯。”祉猷点头起身:“师兄,我先回去了。”   “好。”彦柏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多留他,把他送出院门,还不忘叮嘱:“出门前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目送小师弟离开,彦柏笑着摇头回院子,小师弟果然还是太年轻,会为第一次去别人家紧张。   初夏的早晨,露珠在树叶间摇摇欲坠,一只衔着小鱼干的肥猫路过,与祉猷迎面遇上,它放下鱼干,朝祉猷喵喵叫了两声。   岛上所有开了灵智的动物都知道,祉猷是玖茴老大的师弟,看在老大的面子上,大家要多照应着点。   “晨安。”祉猷停下脚步,对肥猫点了点头。   “喵。”肥猫摇了摇尾巴,低头衔起鱼干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祉猷又遇到一只从湖里跳出来的青蛙,青蛙朝他“呱呱”叫。   “晨安。”   “晨安。”   接下来祉猷还遇到了一只狗,两只在树梢练嗓子的鸟,它们见到祉猷,都热情地打招呼。   晨风清凉舒爽,尽管祉猷独自行走在路上,一路上却很热闹。   在望舒阁这个地方,实在很难让人感受到什么是孤独。   “祉猷。”就在祉猷准备飞过湖泊,回自己院子时,乌丞相从湖里探出头:“走,我驮你回去。”   面对乌丞相的热情,祉猷无法拒绝,他跳上乌丞相的背:“多谢。”   “时辰这么早,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一人。”乌丞相划动四肢,慢悠悠往最大的湖心岛游去:“玖茴肯定起不了那么早。”   “她还小,多睡才能长得好。”祉猷想也不想,便替玖茴找好了理由。   乌丞相竟也赞同祉猷的说法:“小苗苗确实要多吃多睡,才能长得壮。”   祉猷:“嗯。”   “听说你与玖茴过些日子要出远门?”   “并非是远门,是玖茴邀我去她家做客。”祉猷眉眼柔和下来,嘴角浮现淡淡的笑:“要等师父出关后,我们才出发。”   “原来如此。”乌丞相若有所思,加快速度把祉猷送到岸边:“外面不怎么太平,你们出去时多加小心。”   它张开嘴,吐出一把剑:“这是我曾曾曾曾祖父留下来的剑,它给龙王做过丞相,据说这把剑是龙王换鳞甲时落下的甲片炼制而成,对水族妖魔有天然的克制,你拿着防身。”   “龙王换下来的鳞甲?”祉猷捡起这把龙鳞剑,即使他见过无数宝剑,也要为这把剑惊叹。   “我那曾曾曾曾爷爷是龙王的丞相,不是龙王跟前的二五仔,最多只敢捡龙王换下来的鳞甲炼法器,可不敢趁他睡觉时拔鳞甲。”乌丞相语带遗憾:“若是龙王身上拔下来的鳞甲,说不定威力会更强大。”   祉猷:“……”   祖宗偷偷捡主人的鳞甲炼剑,后辈拿祖宗龟壳炼制防御法器,可能海龟族有着一脉相承的节省。   “多谢乌丞相。”祉猷没有拒绝乌丞相的好意,“待我归来,一定将剑丝毫无损地还回来。”   “没关系,我不爱以人形示人,这龙鳞剑对我没什么用处,你拿去随便用。”乌丞相犹豫了一下:“只是我早年与海底那些妖怪关系不太好,你与玖茴若是遇到海族的妖,记得揍狠些,千万别留情。”   祉猷沉默片刻:“好。”   “一定要揍狠些,揍得断鳍碎骨那种。”乌丞相沉入湖底前,还不忘嘱咐:“千万别看在我的面子留情!”   祉猷:“……”   就算他再不擅长人情世故,也能看出,乌丞相平等地痛恨着每一个海底妖怪。   中午在东厨吃饭时,祉猷把这件事告诉了玖茴。   “这很简单。”玖茴道:“从我们村子往东飞一千里,就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到时候我带你去挑两个喜欢闹事的海妖狠狠揍一顿。”   反正不能白拿乌丞相的龙鳞剑。   “海……”祉猷好奇地问:“真的很大?”   “当然。”玖茴放下筷子,“我们村往东一千里是大海,往北一千里是雪山,往西一千里有沙漠,往南是茂密的山林,你想去哪玩我就带你去。”   “反正方圆千里之内,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玖茴靠近他耳边,小声道:“咱们村在当地还是有点威名的,万事有我,如果我搞不定,还有村里的长辈。”   祉猷耳尖微微泛红:“好。”   此刻的深山村落中。   “再过一些时日,小玖要带她小师弟回村玩,不爱化人形的就不要化形了,喜欢化形的就不要变原形,绝对不能让小师弟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村长敲了敲桌面:“还有附近山头的那些小玩意儿,都去传句话,若有不懂事的,你们就去教它们懂事。”   “除了这些,我们还要注意什么?”柳婶问:“小韭菜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我们应该重视些。”   “我们平日对小玖怎样,对他就怎么样。”村长笑:“人族有句话叫宾至如归,让孩子来我们这,像是回了家,就是最好的接待方式。”   “那倒是,能让小韭菜带回家的人,肯定是好孩子。”柳婶心里有了数。   ——————————   时近六月,天气越来越热。临近中午,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十一捧着两碗寒酥山走进门:“师兄,对面香引子铺在卖酥山,顾客还不少,我买了两碗,你也来尝尝。”   来桃林城不到一个月时间,十一已经习惯了在桃林城吃吃喝喝的日子,甚至附近街巷卖新鲜玩意儿,他都要去尝尝鲜。   南砜接过酥山,寒气顺着碗传到他的指尖,他看着埋头吃酥山的十一,沉默了许久,直到酥山渐渐化成黏糊糊的水,才开口道:“近来魔族一直没什么动静,过些时日我们就该回宗门了。”   十一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他仰头看南砜:“大师兄,宗主仙尊召我们回去了?”   “没有。”南砜吃了勺半化开的酥山:“可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十一捏着勺子不说话。   “二位郎君。”隔壁铺子的老板娘路过,见两人坐在店门口吃酥山,笑着给两人打招呼:“午饭吃了没?”   十一摇头。   “没吃就来我们家吃点。”老板娘热情招呼:“今天我家老刘烧了排骨,味道好着呢。”   “谢谢婶儿,我们饭已经做好了,下次来,下次再来。”十一连忙拒绝。   实际上他们从不做饭,全靠辟谷丹过日子。   “年轻人整天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行哦。”老板娘摇着头走来,没过多久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烧排骨,硬塞到两人怀里。   她伸出手掌把十一的手臂拍得啪啪作响:“年轻人多吃点,如果没有健硕的体格子,怎么讨得到媳妇?”   最后在老板娘的坚持下,南砜与十一的午饭除了辟谷丹以外,还多了一碗烧排骨。   十一夹着烧排骨放进嘴里,声音含含糊糊道:“师兄,桃林城这里挺好的,要不我们再过几个月再回去吧,万一我们前脚刚走,魔族就打进来了呢?”   南砜尝着排骨没有说话,排骨有些咸,但是肉香浓郁,烧菜的人很舍得放调料。   “好。”南砜看着外面的烈阳:“那就……再等等。”   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   “南砜,十一!”玖茴手里端着一碗酥山走进店铺,见两人在啃排骨:“你们是不是蹭隔壁刘老板的饭了?”   “你怎么知道?”十一好奇反问。   “隔壁刘老板最喜欢吃烧排骨,你们俩又不会做饭,肯定就是刘老板分给你们的。”玖茴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拉着祉猷挤着两人坐下:“最近生意怎样?”   她拿了两双筷子,分给祉猷一双,不等两人招呼,就动起筷来。   “玖茴姑娘来啦?”隔壁老板娘又端着一碗烧排骨出现:“我刚才瞧着就像是你俩,担心排骨不够吃,就又拿来了点。”   “谢谢婶儿。”玖茴起身接过碗,“婶儿,过些日子我要回老家,想在你那里买些果脯,劳你帮我准备一些。”   “没问题,我回去给你挑最好的。”老板娘笑眯眯道:“等你有了空,就来拿。”   等玖茴送走老板娘,回头见南砜与十一都看着自己,疑惑问:“你们看我作甚?”   “你要回老家?”十一瞪大眼睛:“你竟然敢回老家?”   “回老家怎么了?”玖茴不解:“这有什么不对?”   “修行之人要斩断红尘情缘才能踏入大道,你偷偷回老家,不怕玉阁主责罚?”十一压低声音,“这事我们就当你没提过,以后别提了。”   “我们宗门没有这个规矩。”玖茴摆手:“全宗门都知道我要回老家,他们还准备了礼物让我一起带回去。”   “贵宗门行事倒是挺特别。”十一心情复杂,他想起自己离开家时才八岁,他拜入宗门已经有三十年,从未回过家,也没跟家人通过信。   他甚至有些记不清父亲与母亲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拜入宗门那日,母亲为他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沉默寡言的父亲一直牵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   踏上宗门飞舟离开问仙城时,父亲与母亲好像追着飞舟在跑,只是飞舟飞得太快太高,他很快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三十年在修真界不算长,但足够让一个八岁的幼童,忘记父母清晰的模样。   “玖茴你的老家在哪里?”冲动之下,十一开口问道:“我老家在天鹤城,若是你顺路经过,可不可以帮我去看看我的二老?”   南砜扭过头,装作没有听见十一的话。   “天鹤城?”玖茴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若是不顺路便罢了。”十一尴尬笑道:“过了这么多年,二老怕是已经忘记了我。”   “顺路,肯定顺路。”玖茴夹了一块大排骨啃着:“我只是觉得这个城的名字有些耳熟。”   “从问仙城回宗门时,我们在这座城住过一夜。”祉猷小声提醒。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玖茴点头:“我还在城里遇到一个字写得特别丑的小孩儿,一条小黄狗。”   其他的事,她倒没跟两人说。   “真的?”十一喜出望外:“天鹤城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妖邪作乱?”   天鹤城贫穷偏远,没有宗门庇护,他最担心的就是有邪魔伤害城中的百姓。   “我去的时候,一切都还好。”玖茴擦干净嘴角:“你若是有什么需要转交的,就先准备好,出门前我会来取。”   十一扭头看南砜,南砜仍是一副失聪失明的模样,仿佛已经变成一座无知无觉的雕像。   “多谢。”十一站起身,朝玖茴深深一揖:“玖茴姑娘,多谢!”   “顺手的事,不用那么客气。”玖茴笑眯眯摆手。   十一坐下后,一个劲儿把排骨往玖茴碗里夹,南砜看着玖茴碗里冒尖的排骨,再看大碗里剩下的菜头:“……”   “玖茴,你还喜欢吃什么?”把所有排骨都夹给玖茴后,十一殷切道:“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南砜:“……”   他开始怀疑,再在桃林城待一段时间,十一会不会背叛师门,跑去望舒阁当弟子?   “谢谢,够了够了,今天我跟祉猷吃过午食才出的门。”虽说已经吃过午食,但玖茴仍旧把满满一碗排骨吃得干干净净:“我与祉猷离开的这段时日,桃林城的百姓就有劳二位道友了。”   “请你放心,我肯定以命……”   “咳!”玖茴打断十一的话:“这种话可别瞎说,桃林城的护城大阵会一直开着,你们平日多注意城池附近就好。”   九天宗的弟子平时肯定不爱看话本,话本里说“肯定以命相护”“除非我死,肯定不会如何如何”的角色,往往活不到最后。   所以这种话不能说,不吉利。   下午太阳大,玖茴懒得出门,于是霸占了店铺里的摇椅,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南砜在柜台上拨着算盘,默默看着十一一会儿给玖茴端茶送水,一会儿给玖茴削水果剥干果壳,比卖身小厮还要狗腿。   十一天资好,但因为年幼性格不沉稳,受过好几次处罚。南砜心里明白,身为九天宗掌派弟子,他应该阻拦十一私下向凡尘亲人传讯的行为,可是他不忍心。   或许是在桃林城待的这二十多天里,他也染上了桃林城百姓的人气儿了吧。   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他想放纵一次。   门口有个赤着脚,偷偷溜出来玩的小孩。被大人发现拎在手里后,发出嗷嗷的哭嚎声。   大人发现他光干嚎不流泪,气得在他屁屁上面拍了两下,小孩嚎哭得更加厉害了。   南砜看向十一,至少让十一的双亲知道,十一在九天宗过得很好。   太阳渐渐西移,玖茴从睡梦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扭头见祉猷在帮南砜他们整理货架,站起身道:“是不是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对对对,该吃晚饭了。”这会儿就算玖茴说太阳是方的,十一也能点头应和:“玖茴与祉猷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知道,先出去看看。”玖茴掏出照月镜,对着镜子把有些歪斜的发钗整理好,歪歪斜斜走到祉猷身边。   祉猷伸手扶住她手臂:“睡太久,头晕了?”   “有点。”玖茴扭了扭脖子,走到店铺外,看着把半边天空都映红的晚霞,眯眼笑道:“真好看啊。”   南砜关上店铺门:“走吧,去吃饭。”   “我听说江边有位老板在卖烤鱼,味道特别好。”十一凑到玖茴跟前:“玖茴,要不我们去尝尝。”   “好啊好啊。”玖茴点头。   南砜看了眼玖茴与祉猷,他还记得上次两人在师尊设宴款待时,说不喜鱼的腥膻。   “烤鱼跟清蒸鱼不同。”祉猷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本正经道:“烤鱼鲜香可口,我们都爱吃。”   南砜:“……”   他选择相信,因为相信会让他快乐。   夏天的河风都是热的,玖茴远远就闻到了烤鱼味,待他们走近烤鱼摊,玖茴发现烤鱼的人竟然是宋老板。   “宋老板,烤鱼来一条,再来两碗冰汤圆。”   “好嘞。”宋老板举着刀,动作麻利地从桶里抓起一条活鱼,开膛破肚去鳞,她抬头见到玖茴,未语先笑:“玖茴姑娘,好久未见到您了,您快……”   她看到玖茴身后的南砜与十一,脸色一变。   “宋老板,给我们做两条烤鱼,四碗冰汤圆。”玖茴伸手摁住南砜的手臂,脸上的笑容不变:“一条烤鱼微辣,一条烤鱼香辣,多谢。”   “好。”宋老板拿刀的手微微一抖,白着脸低下头。   “南砜。”玖茴回头看南砜:“宋老板在我们桃林城做了好几年的汤圆,城里百姓都爱她做的那一口,你跟十一也尝尝她的手艺。”   “她是……”   “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口味?”玖茴没有松开摁着南砜手臂的手:“南砜,无论谁吃了宋老板做的汤圆,都要夸一声好。”   “好。”南砜缓缓放下手,凝神看了宋老板一眼:“既然玖茴你说好,那我跟十一就暂且相信你。”   十一看了看南砜,又看了看玖茴,跑到桌边掏出帕子把长凳擦了一遍:“玖茴、师兄、祉猷,你们快来坐。”   四人落座后,南砜压低声音道:“你们望舒阁真是胆大包天,今日是我还好,若是其他人发现,你们有没有想过后果?”   “宋老板身上,有我们望舒阁的玉牌。”玖茴倒了一杯茶,亲手端到南砜手里:“就当她是我们望舒阁的御兽。”   “御兽要与修士结血契,你这个借口骗骗普通修士还好,修为高深的修士一眼就能看出来。”南砜隐隐觉得有些头疼:“我怕她会给你们惹来麻烦。”   “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玖茴举起茶杯,以茶敬南砜:“我相信南砜你不是通风报信的小人。”   南砜把茶水一饮而尽,板着脸道:“我今天是来吃烤鱼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烤鱼上桌时,南砜发现他们这一桌的两条鱼格外大,冰汤圆也比别人多。   他看了眼缩在角落不敢吱声的宋老板,揉了揉额头。这辈子他撒的谎,都没有在桃林城一个月撒的多。   用完晚饭,宋老板不愿意收钱,玖茴道:“宋老板,今天是别人请客,你不用帮我省钱,该收的必须收。”   “他们俩在东街开了个铺子,最近两个月都会在,宋老板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们。”玖茴笑了笑:“南砜与十一都是信得过的人。”   “谢谢玖茴姑娘。”宋老板见南砜与十一确实没有向她动手的意思,大着胆子收了十一递过来的碎银子,她小声道:“近两日有陌生人在城门外出没,姑娘与郎君出城时,一定要多加小心。”   “多谢宋老板告知。”玖茴点了点头,转身对南砜与十一道:“我跟祉猷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   “玖茴,我在店里等你,你千万别忘了。”十一把玖茴与祉猷送到城门口,直到两人走远,才小心翼翼看向南砜:“师兄……”   “我什么都不知道。”南砜移开视线:“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谢师兄!”十一大喜:“等回了宗门,我一定好好修炼。”   南砜在心底叹息。   他撒的谎又多了一个。   “请出来吧。”玖茴与祉猷御剑飞了一会儿,玖茴停下飞剑,转身望向半空中:“不知是哪位?”   空中浮起巨大的漩涡,一个极其美艳的女子,从漩涡中显露身形。   玖茴歪头看着来人:“魔后娘娘?” 第49章 小霸王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见玖茴认出自己的身份,魔后毫不掩饰对玖茴的欣赏:“可惜你非我魔族人,不然我一定封你为魔族护法。”   “娘娘孤身前来,难道是为了劝我弃灵投魔?”玖茴手握杀猪刀,微笑道:“恐怕我的答案会让娘娘失望。”   “今日我来,是为了代我那不成器的孩子,向姑娘致歉。”魔后仿若没有看到玖茴手中的武器,语气平和得近乎温柔:“若非孤身前来,又怎能显示出我的诚意。”   魔后不仅是孤身前来,就连身上的衣服首饰,也选用了凡尘界的风格。只是她容貌美艳,穿着凡尘衣物也掩盖不了周身的气势。   “娘娘是来拿解药的?”玖茴笑了笑:“娘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顾虑。”   一劳永逸的解药,她是不可能交出来的。   “姑娘的意思我自然明白。”魔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囊,抛到玖茴手里:“这里面有一千万灵石,我想在姑娘这里,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购十年的解药。”   十年?   玖茴打开锦囊看了看,叹息一声:“娘娘出手果真大方,若你不是魔族皇后,我真想邀请你做我们宗门的长老。”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陶瓷瓶,单手扔给魔后:“这里面装着二十二粒解药,多出来的两粒,是我看在娘娘美貌上赠送的。”   魔后很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尤其是女子夸赞。在她看来,男人的夸赞不过是牲畜本能,唯有女子的夸赞才能让她心花怒放:“姑娘不仅长得讨人喜欢,连这张嘴也如此动人心弦。”   她把玩着手中的丹药瓶:“虽是第一次相见,我却觉得与你非常投缘。你放心,今日我回去后,会给我的人下令,让他们绕着桃林城走。”   “不过,”魔后顿了顿,意有所指道:“魔族非我一人能掌控,我只能命令我自己的人。”   魔族虽然是王位继承制,但只要老魔王一死,肯定就会有魔跳出来造反,这几乎是魔族老传统了。   玖茴明白魔后的未尽之意,她扬了扬手中的锦囊:“我期待娘娘与令郎统领整个魔族之时。”   听到这句话,魔后眼波流转,她笑看着玖茴:“不知为何,虽与姑娘初次相逢,但我总觉得与姑娘曾是见过的。”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玖茴认真的回望魔后:“像娘娘这般美人,我若见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是吗?”魔后笑得更加魅惑,她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有靠得太近,她与玖茴都很清楚,她们无法做到彼此信任:“希望下次与姑娘相见,姑娘愿意跟我做更多的交易。”   “魔后娘娘,我只是修真界不起眼的一个小辈,恐怕除了解毒丹,做不了其他交易。”玖茴笑容冷淡:“魔族历来以人族血肉为祭,凡尘人人谈魔色变,娘娘难道忘了?”   魔后叹息一声:“是啊,不少魔族不修自身,以外物邪法提升修为,魔族有如今的恶名,倒也没有冤枉。”   “无论如何,我也要谢姑娘宽容,留我孩儿一命。”魔后掏出一个木盒,用魔力送到玖茴面前:“这是谢礼,请姑娘笑纳。”   这位玖茴姑娘能轻轻松松破开噬魂网,把恶蟒骨刀劈成碎片,还能用不知名术法搜取逻诃记忆却不对他造成伤害,就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聪明人不会与这样深不可测的强者为敌,她从身份低贱的小魔一步步走向魔后的尊位,见过太多人死于高傲与愚昧,所以从不允许自己也犯这样的错误。   “既然娘娘诚心相赠,那我便厚颜收下了。”玖茴接住木盒:“多谢娘娘。”   魔后行了一礼:“姑娘愿意接受我的歉意与谢意,我心愿已了,在此告辞。”   黑夜中漩涡翻涌,魔后消失在漩涡之中。玖茴捏着木盒,转身看向祉猷,拽住他的袖子笑得双眼发光:“我们发财啦!”   她摇了摇锦囊:“分你一半!”   “不用。”   “见者有份!”   “那我的这份先放在你这。”被玖茴脸上的笑意感染,祉猷嘴角微微扬起:“我没有花灵石的地方。”   “行吧。”玖茴也不坚持:“那我帮你收着,以后你需要的时候,就跟我说一声。我们来看看,这个魔后送的谢礼是什么。”   她挤到祉猷身边,方便他也能看清盒中的东西。   木盒打开,盒盖上绘制着锁灵阵,里面装着几样世间难寻的极品药草。   “魔后出手真阔绰。”玖茴忍不住感慨:“好大的手笔。”   她把皇子与魔族护卫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扒了下来,魔后送礼就送她值钱的东西,这是位懂得投其所好的美人,难怪能稳坐魔后之位。   “这是……”玖茴在盒底发现了两把钥匙,钥匙以黑玉制成,散发着浓郁的魔气。   “魔族之门的钥匙。”玖茴拿起钥匙看了一眼,笑着对祉猷道:“而且还准备了两把,她这是欢迎我们去魔族做客?”   总不能是欢迎她追去魔族继续揍皇子一顿?   她分了一把钥匙给祉猷:“这把钥匙给你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东西永远不嫌多。”   “好。”祉猷再次召出飞剑,把玖茴拉到自己飞剑上:“魔后想让你背叛修真界?”   “不,她只是不想与我为敌。”玖茴把玩着魔族之门钥匙,“魔族内部矛盾重重,魔后又是聪明人,她宁可在我们面前放低姿态,也不愿意给自己增加一个敌人。”   “除非我们能扫平整个魔界,杀得魔族一个都不剩,不然魔族下一任魔王是谁,对普通人有很大的影响。”玖茴举起墨玉钥匙,让月光照透玉料:“外部的攻击,永远比不上内部自杀自伤耗元气。”   “听说很久以前的魔族,只修自身,而不是以人与妖为祭品。”玖茴收起钥匙,叹息一声:“难怪魔界现在也无一魔飞升,都是没用的废物。”   “人、妖、魔都是一代不如一代。”玖茴盘腿坐在祉猷的剑尾,望向扶光山所在的方位:“若以功德飞升成仙,族唯有扶光仙君。”   祉猷回头看玖茴,月光似乎格外钟爱她,在她身上流连缠绕,为她披上一层薄薄的银雾。   扶光仙君亦无法飞升。   因为他……有了私情。   五日后,玉镜出关,她出关时电闪雷鸣,劫雷不断。   整个宗门的人守在玉镜居住的院门外,看着被雷劈得乱七八糟的院子,都往后缩了缩。   常长老把玖茴与祉猷拎到身后站好:“有我们这些师叔在,你们两个小辈往前凑什么凑?”   祉猷脸上露出茫然之色,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拎着走。   玖茴从小被长辈拎来拎去,倒是习惯得很,她看着势如苍龙的劫雷,凑到几位师叔中间:“师父的劫雷一直这么厉害吗?”   四位长老点头:“你们多看看,以后挨雷劈的时候,也能有些经验。”   足足九道劫雷劈下,整座院子的泥巴都变成了焦土,玖茴焦急地看着房门,直到浑身黑漆漆的玉镜推门而出,她才松了口气。   “师父!”玖茴冲进院子,想伸手抱玉镜,被玉镜伸手拦住:“为师浑身都是黑灰,别弄脏你的衣服。好徒儿,以后你就有个炼虚境的师父了。”   “恭喜师父修为精进!”玖茴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玉镜,冲得玉镜一个踉跄。   她看着玖茴身上被自己蹭得灰扑扑的裙衫,无奈笑出声来,反手抱住她:“好了好了。”   “恭喜师父。”祉猷站在两人身旁,眉眼间隐隐也有笑意。   “恭喜掌门师姐!”   “恭喜师伯!”   “为了给师伯庆祝,今晚我们吃烤肉!”   “烤肉好,烤肉好,我去拜托乌丞相替我们捞些新鲜的鱼虾上来。”   “我去操纵傀儡洗肉切菜。”   “我们去布置院子,这种好事必须要张灯结彩,才够喜庆。”   到了晚上,整个望舒阁灯火辉煌,开了灵智的动物全都上了岸。乌丞相趴在柔软的草垫上给其他小动物讲它的风云人生。   白奇不屑地翻白眼,这些吹牛的话,也只能哄哄刚开灵智的小动物了,它可不信这老乌龟有这么厉害。   真要这么厉害,为何不在海里当它的老大,偏要缩在这个小宗门的湖里?   烤肉香气扑鼻,玖茴把烤好的肉分到小动物盘子里,在一阵阵喵喵汪汪声中,从祉猷手中接过一碟烤肉,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有肉无酒怎么行,来来来,咱们自己酿的桃花酒。”   手里被塞了一杯酒,玖茴举起酒杯:“恭喜师父!”   十几盏酒杯碰在一起,烛火辉煌,把每个人的笑颜都照得灿烂明亮。   酒过几巡,玉镜走到玖茴与祉猷身边:“我听你们莫师叔说,你们想回老家玩?”   玖茴点头:“嗯!”   “日后是个好日子,你们就那日出发。”玉镜掏出一个锦囊,“来,这是师父给你们的路费。”   “谢谢师父。”玖茴把锦囊揣进袖子里,在纳戒里翻了翻,掏出一个锦囊:“这个是我跟祉猷给宗门的。”   “这是什么?”喝得醉醺醺的几个人凑过去看。   “哦,几百万灵石而已。”玖茴轻描淡写道:“我跟祉猷抢来的。”   “几百万?!”   “而已?!”   众人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几百万灵石能用而已来形容吗?“而已”它也配得上几百万灵石?   “抢谁能抢这么多?”长河瞪大眼:“小师妹,小师弟,你们是把御珍宗少主打劫了吗?”   “魔族皇子。”   “哦,魔族皇子啊。”长河摇了摇头,脑子渐渐清醒过来:“魔族皇子?!”   “抢得好,抢得好。”玉镜笑嘻嘻把锦囊揣进怀里:“咱们修行人士拿魔族的东西,那能叫抢吗?”   “那叫劫富济贫。”息长老伸手去玉镜怀里抢锦囊:“师姐,给我看看,几百万灵石长什么样子。”   “去去去。”玉镜推开息长老:“这是我两个宝贝徒弟抢来的,谁也别看。”   眼看五位长老抢着看锦囊,师兄师姐们把玖茴与祉猷围起来,他们语重心长道:“小师弟,小师妹,下次有这种好事,叫上我们一起。”   “倒也不是为了钱,主要是想看看魔族皇子长什么样。”   “一群醉鬼。”白奇舔了舔猫爪子,摇着尾巴走得离这群人远了一些,小妖女带祉猷回山里,不怕被祉猷发现她的身份?   “白哥。”林鸱鸟靠了过去:“玖茴大人回老家,我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白奇尾巴一僵,它其实有些怕小妖女的那些长辈,更害怕他们发现它在小妖女小时候跟她打过架。   可是玖茴不在望舒阁,它跟林鸱留在这里,会不会不合适?   烤肉宴结束,玖茴回到房间,眼里有几分醉意。   “你跟林鸱跟我回村里?”玖茴看着一猫一鸟:“你们跟我回去作甚?”   “可是你走了,我跟林鸱留在望舒阁,是不是不合适?”白奇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桌子腿。   “我只是回村里住一段时间,一两个月就回来了,又不是不回来。”玖茴笑:“望舒阁没那么多规矩,人又少,你们若是喜欢这里,就留下吧。”   “谁、谁说我喜欢这个地方。”白奇梗着脖子不愿意承认。   “不喜欢?”玖茴挑眉:“那你走吧,想去哪就去哪,我不管你。”   白奇:“……”   给它一个台阶下,是件很为难的事吗?   见白奇不再吭声,玖茴弯腰揉了揉它猫猫头:“望舒阁人手少,我与祉猷不在望舒阁的这段日子里,劳你跟林鸱帮我们照看着宗门。这次回村里,就不用你们同行了。”   “既然你拜托了我,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白奇把尾巴摇得虎虎生风,“谁叫虎大爷我心地善良。”   “对对对,白奇大爷你最善良。”玖茴从纳戒里取出一件防御法器,交给白奇:“此物能挡大乘期十次攻击,你暂时帮我保管。”   “这么贵重的法器……你不怕我偷偷拿走不还你?”白奇把法器吞入腹中。   “我相信你。”玖茴揉着它头上的毛毛,笑了笑。   以白奇的脾气,若不喜欢望舒阁,早就偷偷溜走了,哪还会以猫的外形,在这里待这么久?   两天后的晚上。   “师弟,师弟!”彦柏看着在桌子上堆了高高一摞的礼盒,无奈地揉额头:“你是去小师妹村子做客,不是去下聘礼,准备这么多礼物做什么?”   “下、下聘礼?”祉猷耳尖发红,轻轻摇头:“不是下聘礼。”   “听师兄的,送些风俗土仪就行。”彦柏都不敢看这些礼盒的东西有多珍贵,他怕自己得红眼病。   “好吧。”祉猷有些遗憾地收起这些礼盒,如果不送这些东西,该如何让长辈们相信他的诚意。   回到自己院子,祉猷从纳戒里翻出无数的锦袍玉佩,总觉得都不够郑重。《仪礼》的内容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其它几本书也来回看了几遍。   他盘腿坐在床上,没有修炼,也没有看书,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还有四个时辰,天就会亮了。   第日一早,玖茴起床梳妆好,开门看到站在院子内盛装打扮的祉猷:“祉猷,你这么早就起了?”   “我也……刚刚才起。”祉猷的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现在就准备出发吗?”   角落里的白奇踹了一脚林鸱:“瞧,这就是人类男人撒谎的没出息模样。”   明明天没亮就守在了院子里,非要嘴硬说刚起。   林鸱被踹了一脚也没脾气,它只是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撒谎。   “好,我们去给大家告个别。”玖茴小跑到祉猷身边,牵起了他的袖子。   “不用跟我们告别了。”玉镜带着其他人站在院子外面:“你们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师父,你们怎么都来了?”玖茴赶紧迎了上去。   “你第一次从宗门回家,我们当然要来送送你。”玉镜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路上多加小心,不可轻信他人。”   “师父,这个照月镜……”玖茴准备把照月镜取下来还给玉镜,被玉镜按住手:“等你回来再还给我,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平,我跟你的师叔师兄师姐们,除了桃林城哪儿都不会去。”   “到了地方记得给我们传信回来,万事保命为上。”玉镜帮着玖茴整理了一下衣衫:“还记得师父跟你说,我们望舒阁传承两千多年,靠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玖茴愣住。   “全靠苟。”玉镜红唇轻扬:“只要苟得足够久,一切尽在手。”   “出门在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能屈能伸才是上策。”莫长老跟着开口:“咱们望舒阁不怕丢人,只怕你们受伤。”   “嗯,实在不行,求饶叛变也可以。”息长老点头:“大不了在保住命以后找机会叛回来。”   “记住,骨气不能当饭吃。”常长老:“保住性命以后,可以吃很多饭。”   “咱们望舒阁小门小户,没人在乎我们有没有风骨。”林长老摸着白花花的胡子:“但我们长辈在乎你们能好好活着。”   “我都记住了。”玖茴重重点头:“请师父、师叔、师姐师兄们放心,我跟祉猷一定会乖乖听话,等我们给你们带土特产回来。”   “出发吧。”玉镜把一件飞行法器给了玖茴:“乘这艘飞舟回去。”   “谢谢师父。”玖茴把飞行法器抛至空中,法器化作一艘漂亮的玉舟。   目送玖茴与祉猷跃上飞舟离开,玉镜打了个哈欠:“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不知道小师弟跟小师妹会给我们带什么土特产?”   “早起不宜养颜,我也再去睡一会儿。”   人虽然刚刚才离开,但他们已经开始期待土特产了。   至于什么离别之情……可能有,但不是特别多。   玖茴与祉猷绕去桃林城,找到十一,在他那里取了一封信,还有几瓶可以给普通人调理身体的丹药,一大包银子以及……一幅画。   “我觉得,他们或许想知道我长大了以后,会是什么模样,就让城里的画师帮我画了一幅画。”十一搓着手,有些无措地看玖茴:“这画……像我吗?”   “很像你,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很了不起的修士。”玖茴收起画卷,把这些东西郑重收进纳戒:“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的吗?”   十一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默摇头。   “好,那我出发了。”玖茴回头见祉猷从隔壁店铺取了果脯回来,朝十一与南砜作揖道:“告辞。”   十一再次送两人来到城门外,他在城门口站了许久,才转身往回走。   “我们先去天鹤城么?”祉猷问。   “不,我们先回村。”玖茴摇头:“天鹤城在北,我的村子在南,等我们回村住两日,再去天鹤城。”   “我想先回村。”玖茴趴在围栏边,看着舟外的美景,笑眯眯回头看祉猷:“若是你想先去送信,那我们就先去北边。”   “我……”祉猷低下头:“我也想先回村。”   他想去看看,玖茴长大的地方。   他捂住急速跳跃的心脏,似乎能听到它不听话的声响。   原来,这就是书中所写的“迫不及待”,仿佛鹊儿枝头欢闹,又似羚羊奔跑。   他站起身,从纳戒中取出一大把灵石,毫不吝惜地投入飞舟法阵中。   飞舟穿破云层,似疾风似闪电般朝南方赶去。   越往南边飞,奇石嶙峋便越多,许多山峰高耸入云,密密麻麻的山林几乎看不到边际。   “翻过这座女神山,就是我们村子的地界了。”玖茴从纳戒中取出一枚令牌,插在飞舟的船舷上。   “女神山绵延千里,瘴气重重,你若是没有我作陪,不要来这个地方。”玖茴在令牌上一点,原本还迷雾重重的女神山,突然亮出了一条路,指引着飞舟的方向。   山林中传出无数鸟儿的鸣叫声,祉猷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只奇怪的鸟抓着猴子飞过。不远处,一只老鹰跟一只比老鹰还大的麻雀,在空中打得羽毛乱飞。   “深山老林里,难免有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动物,不奇怪。”玖茴扳住祉猷的脑袋,让他看向道路前方:“飞舟不能直接进入村子,我们要在女神山南面下飞舟。”   飞舟很快降落,玖茴刚走下飞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身后的密林传出一声神秘的厉喝:“女神山禁地,外来者莫入。”   玖茴掏出令牌朝着密林晃了晃。   原本神秘的厉喝声化作惨叫:“上荒村的小霸王回来了,快逃啊!!!”   这声惨叫穿破云霄,远扬百里。 第50章 民男   玖茴扭头看向密林,密林中传出淅淅索索的声响,一阵混乱过后,四周安静下来,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了。   “不用管他们。”玖茴把令牌揣回去,理直气壮道:“不过是心生嫉妒才口出恶言罢了。”   “嗯。”祉猷点头:“我相信你。”   “走。”玖茴顿时满意了,她笑眯眯地指着前方的小路:“沿着这条小路走小半个时辰,就到我们村了。”   等玖茴与祉猷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转角处,一只白脸猴从树干后探出脑袋:“小霸王带了一个人类回来,还是个好看的男人。”   “难道……”   刷刷刷。   草丛中传出一阵动静,从里面探出五六个不同的脑袋,异口同声道:“她去人间界强抢民男了?!”   “什么?!”   树丛中、花草中,甚至是泥土中,都探出了各种各样的脑袋:“小霸王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帮手?!”   “呜呼,哀哉!”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动植物也一样。   玖茴边走边给祉猷讲她小时候在这条路上发生过的趣事:“看到前面那个小泥塘没有,我小时候跟一只白……猫打架,掉进了这个坑里,最后是吴伯把我从泥巴里拽出来的。”   回去后被村里七八个长辈念叨了半个月,然后她莫名其妙就多了两千年的功力。   爷爷奶奶伯伯婶婶们都说不是自己给她传的功,还在她面前狠狠批评其他长辈,说如果是他们自己,绝对不会惯着她。   总之从小到大,只要她跟周围的妖怪们打一次架,不管输赢,都要挨骂,然后总会莫名其妙多出一截功力。   “那边山头,有几户养蜂人,他们酿的蜜格外可口,过几日我带你去尝尝。”玖茴指了指远处的山头:“这边山里有食铁兽出没,它们的幼崽毛绒绒的,跑起来像是黑白米糕团子,又可爱又好玩,明天我就带你去找它们玩。”   噗通!   草丛中摔出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男人,他仰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玖茴,眼睛都瞪大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玖茴连连作揖:“玖小姐!对不住,小的并非故意拦你去路,小的这就滚,马上滚。”   说完,他蹲着身子,抱着脑袋往草丛里一滚,哗啦啦滚进旁边的小河中,砸出巨大的水花声响。   “哎!”玖茴扒开草丛,朝小河里高声道:“我又没说要揍你,你跑什么跑,简直是凭空污我清白!”   祉猷走到玖茴身边朝河中望去,只见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河面上,灰袍男人正手脚并用拼命划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远离他们站的这个地方。   “这是下河村的人,前几年跟我们村抢……耕地,自从抢输了以后,每次看到我们就跑。”玖茴扭头看祉猷:“深山老林生活不容易,他们见我们上荒村日子富裕,就来抢我们耕地水源,我们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反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说对不对?”   “嗯。”祉猷点头:“他们来抢东西,你们只是把他们击退,没有取他们性命,实在良善。”   “嗯嗯嗯。”玖茴赞同地连连点头:“村长爷爷说,大家都是人,能留他们一命就留一命,我们上荒村是方圆千里内,出了名的宽容仁善之村。”   “上荒村。”祉猷语调温柔地念着这个名字:“真有古韵的名字。”   “村长说,以前这边是巨大的荒地,我们村占据着荒地上方的水源与土地,所以就取名为上荒村。”玖茴带着祉猷继续往前走:“附近还有下荒村、大林村什么的。你不用担心这些村子的人,我们上荒村的人,在附近所有村子里,都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越往前走,风景就越美丽。潺潺的溪流,颜色各异的山林,山间薄雾袅袅,从高崖上倾泻而下的瀑布,还有清澈见底的深潭。   这不像是村庄,更像是被世人遗忘的神仙之地。   每一步都是景,每一段路都是不同的画卷。   可是祉猷却无心欣赏,他心中的羚羊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仿佛已经跳到了嗓子口。   “过了这道石桥,就是我们上荒村地界啦。”玖茴牵住祉猷的袖子走到桥边,她把手掌放在桥边的石碑上,石碑泛起阵阵绿光。   “走吧。”收回手掌,玖茴笑眯眯地看祉猷,“不要紧张,村里长辈知道我带你来,都很欢迎你。等会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就跟着我称呼。”   “别怕。”玖茴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温软:“一切有我。”   踏上石桥的瞬间,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祉猷听见河水哗啦啦流过的声音,还有空灵的鸟鸣声。   一只巨大青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嘴里落下一枝花,刚好落在祉猷的肩头。   “这是它送你的见面礼。”玖茴帮祉猷拾起花枝,放到他的掌心:“传言青鸟衔枝相赠,寓意吉祥幸福,这是它在祝福你。”   祉猷轻轻捧着花枝,花瓣鲜嫩,上面还有着晶莹的露珠,这是一支很美的花。   “多谢。”祉猷朝青鸟飞走的方向道谢,从纳戒中取出一个可以保鲜的玉盒,把花枝小心翼翼放进玉盒中。   玖茴静静站在桥上等他:“见你这么喜欢它送的花,青鸟一定会高兴的。”   山风轻轻拂过两人的衣袍,玖茴有些心软,独自生活的祉猷一定很寂寞孤单,所以无论是焦婶婶送的衣物,还是村里长辈们送的玉饰,即便是青鸟赠的花枝,他都如此珍惜。   等祉猷把玉盒收好,玖茴把手递到他面前:“握住我的手。”   祉猷瞬间脸红,他呐呐看着玖茴,藏在袖子下的手捏紧又松开,却不敢伸出手。   “前面有护村阵法,没有我带路,你进不了村。”玖茴一把握住祉猷的左手手腕,往前轻轻一拉:“走啦。”   祉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的桥,也不知道自己先迈的左脚还是右脚,他只感觉自己脑子嗡嗡作响,被玖茴握住的手腕滚烫僵硬,整个人都像被扔进了沸水中。   至于阵法是什么,他们是如何出的阵法,祉猷是半点不知。   穿过阵法,祉猷第一眼看见的是棵参天巨树,树下有张石桌,桌边坐着一个仙风道骨发须皆白的老人。   老人正在悠闲地品茶,见到他们二人出现,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从凳子上起身:“小玖?!”   “卜爷爷!”玖茴拉着祉猷跑到老人面前:“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   “想想想,哦哟哟,让爷爷看看,是不是瘦了些?”卜爷爷心疼地围着玖茴转了一圈,转头乐呵呵地看向祉猷:“这一定就是你常常在信里提到的祉猷?”   “晚辈见过卜爷爷。”祉猷连忙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哎哎哎哎,快起来!”卜爷爷面色都变了,赶紧扶住他的手,不受他的礼:“我们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玖茴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性子闹腾了些,亏得你受得了她的性子。”   “玖茴很好,不闹腾。”祉猷认真解释:“跟她在一起很开心。”   “好好好。”做长辈的自己批评孩子,却不喜欢别人说半点不是。见祉猷夸得这么实诚,卜爷爷十分受用,满脸都是笑意,哪还有方才的仙风道骨:“本以为你们还有两天才回来,所以没有安排人去女神山那边去接你们。来,爷爷带你们俩回家。”   他一左一右牵着祉猷与玖茴,脚步轻快地往村里走。   “呱呱呱!”见玖茴回来,池塘里青蛙跳了出来,朝玖茴叫个不停。   “卜爷爷,吴伯踹呱呱了?”等玖茴朝青蛙摆了摆手,青蛙才重新跳回池子里。   “老黑那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卜爷爷啧了一声:“别说青蛙会挨他一脚踹,就连我跟老龙都挨了骂。”   玖茴有些心虚:“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嘘。”卜爷爷偷偷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事情已经过去,老黑已经消了气,你可别旧事重提。”   “嗯嗯嗯。”玖茴连连点头,吴伯的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只要不继续惹他,一切都好说。   “老远就看到你们俩在探头探脑,一副心虚的模样。”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沉着脸看卜爷爷。   卜爷爷:“……”   既然是他跟小玖两人探头探脑,凭什么就瞪他一人。   “吴伯。”玖茴三两步跑到中年男人面前,拽住他的袖子甩啊甩:“我好想你哦。”   吴伯瞥了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子,哼了一声:“这么大只知道撒娇,像什么样子?!”   “路上吃饭了没有?”他从袖子里取了两枚灵果,给玖茴与祉猷一人一个:“先吃点东西垫肚子,晚上村里给你们做好吃的。”   “祉猷,这就是吴伯。”玖茴一手拽着吴伯的袖子,一手拿着灵果啃:“从小就是吴伯教我读书习字,吴伯的字写得可漂亮了!”   “晚辈祉猷见过吴伯。”祉猷弯腰想行礼,仍被吴伯扶住,他塞了一个锦囊给祉猷:“我们不讲究虚礼,你跟玖茴回了村,就把村子当成自己家。你第一次来村子,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些灵石拿去花。”   祉猷拿着锦囊,扭头看玖茴。   “吴伯给你就拿着。”玖茴对他点了点头。   “谢谢吴伯。”祉猷乖乖把锦囊收了下来。   “我的呢,我的呢。”等祉猷收下锦囊,玖茴伸手去够吴伯腰间另一个锦囊,吴伯一把拽住锦囊塞给她,一脸嫌弃:“拿去!”   “谢谢吴伯。”玖茴松开吴伯,撒开脚丫子朝村子里跑,边跑边喊:“爷爷奶奶伯伯婶婶们,你们的小心肝回来啦!”   “真是一点也不稳重!”吴伯干咳一声,轻声斥道:“越发不像样子了。”   祉猷看着玖茴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跟着吴伯与卜爷爷进了村,祉猷发现上荒村的建筑与他想象的村落不太一样。   精致的红柱飞檐,青瓦花院,虽谈不上奢华,但却十分精致美丽。一排排院落有序排列着,院落之间巨大的古树密叶重重,鸟儿在树叶间飞来飞去,见到他们出现也没有半点惧怕。   玖茴已经被一群老老少少围着,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玖茴,怀里捧着一堆吃食,时不时有“受苦了”“瘦了”“多吃点”之类的话传过来。   玖茴左一句“想爷爷”,右一句“念奶奶”,上一句“还是婶婶做的衣服最漂亮”,下一句“怀念伯伯做的饭”,把一群人哄得眉开眼笑。   祉猷停下脚步,看着被众人疼爱着的玖茴,不忍上前打扰。   “祉猷!”玖茴走出人群,牵住祉猷的袖子,把他拉入人群中:“这就是我的小师弟祉猷,你们快看,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   “哎哟,这就是小祉猷呀,长得真俊俏。”   “焦娥,这孩子身上穿的衣服,是你做的吧,他穿着真好看。”   “路上赶过来累不累,女神山那边有些奇奇怪怪的动物,没有吓着你吧?”   “来来来,先吃些东西。”   祉猷看着从四面八方塞过来的吃食,还有一声声关切的话,红着脸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话。   “不、不累。”   “多谢奶奶夸赞。”   “好吃,好吃。”   “别塞啦,别塞啦。”玖茴捧着满兜的吃食:“再塞晚上我就吃不下大餐了。”   “刚好我抓了两只深海大鱼,晚上一只拿来烤了,一只拿来白灼。”   龙大爷伸出蒲扇似的手掌,在祉猷肩膀上拍了拍:“祉猷,见过深海大鱼没?”   祉猷愣愣摇头。   “走,大爷带你俩去瞧瞧。”龙大爷爽朗大笑:“这玩意儿可不容易得,前两日抓到后,我就一直养着等你俩回来吃。”   祉猷怔怔地被龙大爷拉着走,原来长辈有好吃的,留着孩子回来一起吃,是这样的感受。   “老龙,等等!”村长叫住龙大爷:“两个孩子刚回来,你让他们休息两个时辰,再陪你去玩。”   村长看了看祉猷红红的耳朵尖,又看了眼他亮晶晶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们仨去吧,顺便陪祉猷在村子里逛逛,让他多熟悉熟悉村子。”   “祉猷,你来村子不要客气,这里是玖茴的家,就是你的家。”村长对祉猷和蔼一笑,眨了眨眼:“村子里都是长辈,只有你跟小玖是孩子,孩子是可以在长辈面前任性调皮的。”   “谢谢村长爷爷。”祉猷脸更加红了。   “老龙最喜欢东游西逛,他干别的不行,带你们玩肯定没问题。”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更加温和:“难得回家,你们玩得开心点,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知道知道。”龙大爷不耐烦地拽走祉猷与玖茴,边走边抱怨:“你们村长爷爷最是唠叨,我最不耐烦他这点。”   祉猷跟在后面,嘴角轻轻上扬。   回家……吃饭。   他侧首看向玖茴,玖茴正捧着半根没吃完的肉干啃,见他看自己,笑眯眯道:“是不是被大家的热情吓到了?”   祉猷摇头:“我……很喜欢这里。”   他们没有对他虚假客套,也没有问他修为家世,仿佛他只是一个远处归家的孩子。   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但无论是望舒阁还是上荒村,都让他有种此间最好的快乐。   这让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韭菜常常在信里提到你,但大家伙从未见过你,难免热情了些。”龙大爷回头看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个晚辈,乐呵呵道:“你刚来可能有些不习惯,跟小韭菜多住几日,就能自在了。”   “小韭菜是我的绰号。”玖茴解释:“我是大家在韭菜地里捡到的,所以村里一些长辈就叫我小韭菜了。”   “对对对,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   “龙大爷,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无数遍。”玖茴打断龙大爷的话,“我已经能背下来了!”   “你听过无数遍,人祉猷还没听过。”龙大爷可不管玖茴的抱怨,他挤到祉猷身边,吊儿郎当道:“捡到这丫头的那天晚上,我跟村长刚从外面回来,风刮得呜呜作响,听到韭菜地里传出婴儿哭声,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等我们到地里一看,竟然是个不足月的婴儿,哭声比风声还要响。”龙大爷指向不远处的角落:“喏,就是那块韭菜地。”   祉猷顺着龙大爷指的地方望去,那是个几尺见方的韭菜地,韭菜长得非常好,但没有人去割。   “抱小韭菜回来的路上,雷一直在劈,她一直在嚎。”龙大爷揉了揉耳朵:“我的耳朵都差点被她震聋。”   “那天晚上……一定很冷吧?”祉猷忍不住道:“她很冷又很饿所以才会一直哭。”   龙大爷:“……”   这话他没法接,毕竟眼睁睁看着一根韭菜发出婴儿啼哭声,又看到它在电闪雷鸣中变成一个婴儿,实在很难考虑她是不是很冷。   妖怪……应该不会太怕冷?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可能。”龙大爷若有所思,他扭头问玖茴:“小韭菜,你那时候冷不冷?”   “那时候我还是个婴儿,我怎么记得?”玖茴瞪大眼:“龙大爷,你想想我当时才多大?!”   “忘了你刚出生时,跟我们不同。”龙大爷摸头一笑,其他妖化形时早已经开了灵智,小韭菜跟其他妖不同,她如人类孩子般成长,刚出生时是没有记忆的。   “来,龙大爷带你们看看我抓的鱼跟虾。”带着两个小孩穿过一道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用白玉修建而成的大水池。   祉猷看到一条长着几条腿的鱼从水池中跃出,最后又被水池边的法阵弹了回去。   “这种鱼味道不太好,吃了它,除了能让你不做噩梦以外,几乎毫无用处。”龙大爷以为祉猷对这个鱼感兴趣:“晚上做一条让你尝尝。”   祉猷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乖乖道一声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些鱼本来就是抓来吃的。”龙大爷高兴道:“你有什么想吃的鱼尽管告诉我,我做鱼的手艺那是全村一绝。”   “看,这就是我特意给你们留的深海鱼。”龙大爷伸手指着一条巨大无比的银白色鱼:“是不是很漂亮。”   此鱼扁长透明,在阳光下却又散发着银光,瞧着十分漂亮。   “好看!”玖茴趴在白玉护栏上,“龙大爷你真厉害。”   “小事一桩。”听到玖茴的夸赞,龙大爷十分满足:“你们要是喜欢,今晚吃了以后,明天我继续去抓。”   “去海里么?”玖茴双目灼灼:“带上我跟祉猷一起呗,我想带祉猷去海边玩。”   “行。”龙大爷当场答应下来:“我带你们去深海里看鱼。”   “嗯嗯嗯。”玖茴拽住龙大爷的袖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啦。”   祉猷看着满池子奇形怪状的鱼,忍不住怀疑,龙大爷是不是把全天下奇怪的鱼,都抓来了这里?   “玖茴,我知道你回来了,给我滚出来!”   村外突然传来叫骂声。   “玖茴,有本事你赶紧给我出来!别躲在村里不出声!”   “那小子怎么又来了?”龙大爷皱眉:“他挨过你几次揍了,还不死心?”   祉猷扭头看玖茴:“是你的仇人?”   “也不算。”玖茴干咳一声:“他是孔家村村长的儿子,小时候我跟他打过几次架。”   小时候不懂事,跟人家打完架,还把人最漂亮的尾羽拔掉了两根,从此两人便结下了梁子,几乎每年都要来一场。   “你们小孩子的事自己去解决,我们大人不好插手。”龙大爷摆手:“打完回来吃饭,别再……”   龙大爷看了眼祉猷,委婉道:“别再拔人头发了,孔家人对头发稀罕得很。”   “我就六岁时拔过一次,谁知道他记仇那么久。”玖茴挽起袖子:“走,祉猷,陪我去打架!”   祉猷跟着玖茴出村,就看到桥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锦袍,头带翠玉冠的漂亮青年,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男女,模样十分张扬。   漂亮青年看到祉猷出现,震惊道:“玖茴,你好不要脸,竟然真的跑去强抢民男?!” 第51章 家   “强抢什么?”玖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强抢民男!”美艳男子愤怒指责:“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胡说八道!”玖茴挽起袖子:“我刚回来不到半个时辰,是谁污我清白,乱传谣言?”   “人都已经站在你身后了,你还不承认?!”绿玉冠美男看起来比玖茴还要生气,他伸手指着玖茴身后的祉猷:“敢做不敢当。”   玖茴扭头看着祉猷,这是何处传出的谣言,竟如此离谱?   祉猷走到玖茴身边,对着孔家村的几人道:“我是自愿来的。”   绿冠美男面色几番变幻,最后冷哼道:“原来是个小白脸。”   “不是说我强抢民男,就是骂人小白脸。”玖茴挑眉:“孔苍南,我看你是皮痒了!”   “我会怕你?!”孔苍南取出一把翠羽扇:“今日我要与你一决高下。”   “这是孔家村小子,第几次跟我们家小韭菜说这句话了?”村子口,焦婶坐在石桌边嗑瓜子,等着小辈们开始打架。   “怎么也得有十次了。”柳婶婶笑呵呵答:“孔家人脾气倔,挨了这么多次揍,也不长记性。”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焦婶见祉猷站在桥头有些茫然,起身朝着他喊:“祉猷,快过来!”   祉猷看着与孔苍南斗在一起的玖茴,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石桌旁。   “来,坐下慢慢看。”焦婶拉着他坐下,见他眼也不眨地盯着玖茴,笑着安慰:“放心吧,不到半个时辰孔家村的小子就会被小玖揍得满地爬。”   “知道为什么他每次来找小玖,孔家村都要安排人跟着吗?”柳婶婶把瓜子水果塞祉猷手里,“来,边吃边看才有意思。”   “为什么?”祉猷捏着一堆吃食追问。   “为了方便抬他回去。”柳婶婶颇为得意道:“方圆千里内的小辈,没有哪个是我们家小玖的对手。”   说话间,祉猷就看到孔苍南被玖茴臂间的披帛抽进河水中,翠绿的锦袍在河水中翻涌,仿如一堆漂亮的青苔。   “去外面学了几个月就是不一样,这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呢。”焦婶婶貌若桃李,笑起来的声音更是动人:“我们家小玖不愧是全村的希望。”   祉猷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家长们看到孩子打架,是这样的反应吗?   “还打吗?”玖茴趴在桥上,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孔苍南,抛出披帛把他拉上岸。   孔苍南擦去脸上的水,不顾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锦袍,用湿漉漉的眼睛瞪着玖茴不说话。   “怎么了?”玖茴见他不说话,“还不服气?”   “少君,算了,算了。”陪同孔苍南一起来的孔家人上前劝道:“这几天你状态不太好,咱们休养一段时间后,再来找她算账。”   “对对对,这次咱们就放过她,下次再来。”   孔苍南推开扶着自己的人,伸手指着玖茴:“玖茴,你竟然带外男回来,很好,很好!”   说完,他瞪了一眼古树下的祉猷,转身就走。谁知走得太急,脚下湿滑,他原地栽了个大跟斗。   玖茴默默背过身,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孔苍南这只孔雀,脾气差还要面子,要是他发现她看着他摔跤,又要原地打滚发疯。   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孔苍南扭头看了眼玖茴,见她没发现自己摔跤,他轻哼一声,甩着湿哒哒的袖子消失在树林后面。   “哈哈哈哈哈哈。”   玖茴走到石桌旁,忍不住伏桌而笑。   “你跟孔家小子打了十几年,什么时候才能消停?”焦婶轻轻拍着玖茴的背,等她笑够了,端了一碟剥好的瓜子仁放到她手里:“不过干得漂亮,吃瓜子!”   “谢谢焦婶婶。”玖茴抱着焦婶的手臂蹭了蹭,边吃瓜子仁边跟祉猷道:“孔苍南跟我有十几年的恩怨,从小我就喜欢食铁兽幼崽,所以经常去找幼崽玩。有天我看到孔苍南在拔幼崽的毛,于是就上前阻拦,谁知这个村长家的傻儿子竟然敢骂我,还把幼崽一脚踹进了水沟里。”   “我是能受这种委屈的人吗?”玖茴一拍桌子:“那当然是不能!”   “于是我当场就跟孔苍南扭打在了一起,他哪里是我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我揍得嗷嗷大哭,为了帮食铁兽幼崽报仇,我就顺便薅了他几根……头发。”   “真的只有几根,谁知道他竟然记仇这么久。”吃完瓜子仁有些口干,柳婶婶给她倒了一杯茶。   玖茴笑眯眯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他年年来找我麻烦,我也不惯着他,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   等她喝完,祉猷帮他续了一杯:“我的到来……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玖茴诧异地看祉猷:“你是说强抢民男那种谣言?”   “嗯。”祉猷点头,面上有几分内疚,似乎在后悔自己给玖茴带来麻烦。   “你怎么会这么想?”玖茴放下茶杯,“这些话能对我有什么影响?”   “对,我们村的人不在乎这些。”焦婶忍着笑道:“小玖从小到大干的事不少,不缺强抢民男这一桩。”   “上荒村小霸王的称号,可不是凭空得来的。”柳婶婶笑得更是毫不掩饰,她安慰祉猷道:“祉猷呀,你可千万别多想,她在咱们这里,也没多好的名声。”   “婶婶,两位好婶婶,给我留点面子。”玖茴扭头看祉猷:“我在外面可讨人喜欢了,对不对,祉猷?”   “嗯。”祉猷认真点头:“师门所有人都很喜欢玖茴,我也……喜欢。”   后面那句“喜欢”声音很小,小得祉猷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我的话你们信不过,祉猷的话还不能信么?”玖茴双手叉腰:“他们叫我小霸王,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我,所以才抹黑我。”   她伸手拽祉猷袖子:“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你都别搭理。”   “我只信你。”祉猷看着她,眼神认真无比。   玖茴微微一怔:“说什么你都信?”   “嗯。”祉猷点头。   “也不要那么信。”玖茴轻轻戳着祉猷袖子上的绣纹:“偶尔我也会撒一点点小谎。”   “那也没关系。”祉猷看着两人近在咫尺的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骗我。”   焦婶与柳婶婶默默起身,识趣地并肩往村子里走。   懂事的大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不去打扰孩子。   “祉猷那孩子究竟做了什么,我从没见过功德金光这么刺眼的人。”柳婶婶揉了揉眼,“刚才开天眼瞅了一下,眼睛都差点被耀眼金光闪瞎。”   “活该,谁让你瞎看。”焦婶斜睨她一眼,随后长长叹息一声:“世上哪有白来的功德,那哪是是功德,分明是无尽的磨难与痛苦。”   世人常用功德善人夸赞良善之士,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功德善人付出了多少,付出了什么。   一句夸赞可以脱口而出,真正的良善却需要无数血汗。   “还是个孩子呢。”柳婶婶回头看着树下的两人,眼神温软。   “是啊。”焦婶语带疼惜:“还是孩子呢。”   “祉猷。”玖茴笑眯眯地看祉猷,良久后才笑叹:“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住的院子。”   玖茴居住的院子十分精致漂亮,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可见长辈们修建这所院子时的用心。   花树下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玖茴拉着祉猷在秋千上坐下:“来,你坐着,我推你。”   秋千悠悠,晃到最高处时,可以看到院子外的风景以及渐渐西移的太阳。   祉猷想,坐在秋千架上的玖茴,一定很快乐。   “秋千是村长爷爷亲手替我扎的,秋千架上的花纹,是龙大爷雕刻的。”玖茴笑:“龙大爷手艺不好,雕坏了好多块木板子。”   祉猷从秋千上下来,他才看到秋千架上雕着一群大人,带着一个梳着双丫髻小孩子,手牵着手连成了一长串。   人物雕刻得极其简陋,只能勉强靠着发髻分出男女。   “这是村长爷爷,这是朱奶奶,这是龙大爷、焦婶婶、柳婶婶……”玖茴认真的跟祉猷介绍着每个小人,最后她指着梳双丫髻的小孩:“这是三岁的我。”   一长串人中,小女孩雕得最精致,雕刻者甚至笨拙的为她小裙子上添了几朵小花花。   “来看这里。”玖茴拉着祉猷来到一座假山旁,祉猷才发现正面漂亮的假山,背后有一个很大的洞,里面铺着厚厚的毛毯,挂着漂亮的灯盏,角落里还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   洞口镶嵌着防御法阵与避风雨的法阵,看起来十分温暖舒适。   “我小时候见别的动物有个小窝,就闹着自己也要有个窝,长辈们拗不过我,就把假山掏了一个洞,给我做了一个小山洞。”玖茴脱了鞋子,拉着祉猷钻进洞里。   进了假山洞,里面空间很大,甚至超出了假山本来的大小。祉猷在里面发现了好几个扩大空间的法阵,这种能容纳活人的空间法阵十分复杂,修真界很少有人能够做出来。   “在上面打滚看书可舒服了。”玖茴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打了一个滚,从角落里翻出一排木棍小人。   小人们给玖茴与祉猷演奏一曲后,就自己爬回了角落里,整整齐齐排列好。   木棍小人背后的整面墙上,全是各式各样的玩具,有些材质价值连城,有些材质只是普通的石子。   放在最下面的玩具有些缺胳膊断腿,但越往上玩具保存得越好,每个都干干净净。   玖茴爱惜地摸着那几个缺胳膊断腿的玩具:“这些都是长辈们亲手给我做的,小时候调皮,摔坏了就偷偷藏起来。后来他们发现后,就给我做了更多的玩具,他们告诉我,小孩子犯了错没关系,但是不能隐瞒。”   祉猷这才看到,玩具架有几个完好的玩具,与缺胳膊断腿的玩具一模一样。   “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及时告诉大人,才不会酿出更大的错误。”轻轻摩挲几下这些玩具,玖茴拉着祉猷躺下:“看上面。”   小窝上面,镶嵌着很多不同的宝石,躺下来才能发现它们的璀璨美丽。   “虽然幼时不能认识你,不过我想给你分享我幼时所有玩具。”玖茴望着上方,祉猷侧首看她。   玖茴侧首,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玖茴轻笑出声:“祉猷,你的眼睛好亮。”   祉猷眨了眨眼。   玖茴凑近他,祉猷浑身僵硬地看着她越来越靠近的脸。   “眉睫也很长。”玖茴认真看了看,起身在架子小抽屉取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木制小人:“祉猷,给你看会爬山的小人。”   祉猷沉默地坐起身,看着小人撅着臀部艰难爬过毛毯上的小褶皱,手短脚短的模样十分可爱。   “这个给你。”玖茴把小人塞他手里:“虽然没见过你小时候,但我就是觉得他跟你有些相似。”   祉猷看着这个撅着臀,双臂一前一后不断往前爬动的小人,实在说不出它跟自己相似的话。   “为何觉得……它跟我相似?”祉猷沉默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不知道。”玖茴盘腿回忆这个小人的由来:“很小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小孩儿在我眼前爬啊爬,半天都没翻过山坡,还踩了我一脚。我醒来后很生气,就让柳婶婶做了个小人,让它天天在我面前爬。”   上荒村小霸王的称号不是白来的,就算是梦里的小孩,也要在梦醒后,被她做成撅臀小木人。   “我不会踩你。”祉猷抿着嘴角:“我跟它不像。”   “也是哦。”玖茴把小人放回盒子:“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出了假山洞,祉猷在玖茴的带领下,看到了各式各样哄孩子开心的东西。   跨过月亮门走进内院,里面有个巨大的聚灵阵,茂盛的树木花草生长在房屋四周,若是有人误入此地,恐怕会以为自己来了仙人居所。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过来,祉猷往花丛中望去。   “欢迎小主人回家。”一只浑身毛绒绒的粉色小羊傀儡钻出花草丛,四肢匍匐跪在玖茴面前。   “欢迎小主人回家。”   很快花草丛又钻出了小白兔、小牛、小鹿等傀儡。   “小时候有些害怕这些喜欢吃草的动物,长辈们为了帮我克服,便把它们样子做成可爱的傀儡。”玖茴道:“吴伯说,当惧怕的东西匍匐跪拜在我面前时,我就会明白,一切恐惧都只是内心虚无的怯懦。”   “那……你后来还害怕吗?”   玖茴摇头,弯腰摸了摸跪在她面前的小牛傀儡:“从我三岁以后,就不再害怕了。”   她站起身,带着祉猷走过九曲回桥,色彩鲜艳的鱼儿们在桥下的水池中悠闲地摇尾巴:“卜爷爷说水与木旺我,所以我的院子里就有了这个大池塘。”   水中灵气浓郁,不知是从哪个灵泉中引来的水。   玖茴回头见祉猷脸上有少见的笑,忍不住跟着笑:“你也很喜欢这里?”   祉猷点头。   他很高兴,她是这般快乐地长大。   “那你就住我这个院子的客房里。”玖茴道:“我旁边那个院子许久没有住人,住哪肯定没有我这里舒适。”   “没关系。”祉猷摇头:“旁边院子过来很方便。”   他来时听长辈们说了,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长辈们特意把隔壁院子收拾了出来。   “好吧。”玖茴见祉猷是真的想住在隔壁院子,改口道:“等你想过来住,就告诉我。”   村子的东边厨房里,龙大爷正挥着刀对长达几十尺的深海鱼开膛破肚,见焦婶与柳婶过来,随口问道:“今天孔家小子被揍哭没?”   “有祉猷在,咱们小玖留手了。”柳婶站在厨房院外没进去,她注意到案板上还摆着其他鱼:“祉猷第一次来我们村子,你怎么把这难吃玩意儿弄出来了?”   “刚才我见祉猷对这冉遗鱼有些好奇,就给他做一条。”龙大爷唰唰几下把几十尺长的鱼切成小段,“又不费什么事,满足小孩好奇心更重要。”   “那倒是。”柳婶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调料扔给龙大爷:“拿这个去腥味。”   “哟,万年柳霜露。”龙大爷把调料撒到深海鱼与冉遗鱼上:“好生大方。”   “这么好的东西,平日自然不能给你们糟蹋。”柳婶柳眉一挑:“好东西当然要留着孩子回来一起吃。”   “嘘。”龙大爷压低声音:“别让老黑听见了,不然又要骂我们惯孩子。”   “他也就嘴上说说。”焦婶呸呸吐着瓜子皮,她生得漂亮,即使是吐瓜子皮这种动作,也动人无比:“我看小玖儿这次回来,身上多了几百年的功力。这段时间除了他去见过小玖儿,就没别人了。”   “咳。”龙大爷心虚地移开视线:“孩子出门在外,多点修为傍身也好。”   “听你这语气,你也偷偷给小玖传修为了?”焦婶看龙大爷。   “也?”柳婶看焦婶。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干咳两声,避开了这个话题。   到了夜晚的大荒村格外美丽。   潺潺的河流,闪烁的星河,朦胧的夜雾,还有村子里悬挂的灯笼。   露天大坝中,摆上了好多张桌子,祉猷跟着玖茴后面,帮着长辈们搬桌子端椅子,心里却疑惑,上荒村似乎没这么多人。   就在这时,村口响起空灵的铃铛声。   “下河村携礼前来拜访。”   下河村的村长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他带着两个村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对大荒村众人笑得一脸讨好。   “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大荒村几人接过他们手中的贺礼:“来,进来随便坐。”   “多谢,多谢。”下河村村长连连作揖,又特意走到玖茴与祉猷面前,行礼道:“见过玖小姐,还有……”   “这也是我们村的后辈,你唤他祉公子便是。”村长走到祉猷身边:“孩子还年幼,日后若是在外面遇见了,还请何村长多多照拂。”   “您言重了,这是在下应尽职责。”何村长连连作揖:“在下见过祉公子。”   祉猷拱手回礼,何村长连忙避过。   等何村长带着两个村民去角落落座,祉猷在玖茴耳边小声问:“你们这里,抢耕地输了,后果如此严重?”   玖茴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   祉猷思索片刻:“下次还要抢耕地的话,可以叫上我。”   “咳。”村长瞥玖茴一眼,转头笑呵呵地朝祉猷招手:“祉猷,来,你站我旁边。”   祉猷乖乖站到村长身边,很快就有其他村的村长带着村民携礼前来,不到半个时辰,空地上的桌子几乎坐满了。   这些村民们各个都很客气,尤其是听到村长说祉猷是上荒村子侄时,都尊称他一声“祉公子”。   祉猷隐隐明白,村长为何特意把他叫到身边了。   来得最晚的是孔家村村长与孔苍南,孔村长见到村长身边的祉猷,回头瞥了眼自家儿子,笑着夸赞道:“荒村长新添的这位侄儿,眉目清正,相貌堂堂,恭喜贵村新增人口。”   “多谢多谢,祉猷这孩子还小,不值得这般夸赞。”村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二位请入座。”   孔苍南瞥了祉猷一眼,朝村长行了一礼,才跟在父亲身后落座。   “以后别去招惹这个叫祉猷的人。”孔村长对儿子道:“不然我拔秃你所有毛。”   “为何?”孔苍南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竟然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类,对他如此绝情,他真是他亲爹?   孔村长叹气,修为不够高深的妖,自然是看不到此人身上堪比烈阳的功德,就连他也只敢看半眼。   敢得罪这样的人物,是嫌自己气运太好?   凭此人功德,就算他杀尽天下一半的生灵,恐怕天道都会觉得,肯定是这一半生灵的错。   他们孔雀一族算什么东西,也敢去得罪他?   “因为我们得罪不起。”孔村长在儿子耳边轻声道:“今天你得罪了他,明天说不定就要开始脱毛,成为孔家村唯一的秃毛雀。”   “真的?”孔苍南有些不相信。   “要不你去试试?”孔村长毫不留情嘲讽亲儿子:“反正你年年输给一棵韭菜,已经把颜面丢尽整个妖界,变成秃毛雀也没关系,再丢人也不过如此。”   孔苍南:“……”   你真是个好亲爹!   等众妖落座,村长带着祉猷走入人群中,高声道:“感谢诸位能够前来参宴,我大荒村已经有十八年没有增添新口。今日收祉猷为晚辈,从此他便是我们大荒村的人,请大家认个熟脸,日后出门在外也能有个交情。”   众妖震惊地看着村长,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郑重地把此事应了下来。   他们齐齐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天道在上,大荒村发疯了。   就算此人功德再深厚,待他客气些就好,何必认到自己村子里,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祉猷,日后大荒村便是你的家。”村长把一枚令牌递到祉猷面前:“若是你愿意,此后你便是我们大荒村的孩子。”   自家的孩子,应该拥有回家的钥匙。   祉猷看着这枚闪闪发亮的令牌,缓缓伸出手,把令牌紧紧握在手中。   他恍惚地望向下面,看到了上荒村众人微笑的脸,玖茴靠在焦婶臂弯里,笑眯眯地朝他挥手。   他此时才明白,原来……   这场热闹的宴席,是为他而开。   玖茴带着他,找到了他从未有过的家。   此间梦也真也? 第52章 小霸王座下走狗   上荒村毫无预兆把祉猷纳入势力范围这件事,在座众妖中并非没有反对者,可是大家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有谁敢说出口。   妖族命长的妖有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打不过就别管闲事,如果被打得狠了就跪地求饶求加入。   年轻辈的妖羡慕嫉妒恨地看着祉猷,心情更加复杂,他们听孔雀族说,这个男人是自愿跟玖茴回来的。   妖族以强者为尊,玖茴是他们年轻辈最厉害的那个,平日大家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句“玖小姐”或是“玖少主”,现在看到一个小白脸靠着她抱上上荒村大腿,大家心里就有点酸。   若是大家都没抱上大腿便罢了,偏偏现在有人抱上了。   玖茴修为高深,又是上荒村少主,祉猷这种出身低微的小白脸,肯定是靠着那张出众的人类外貌勾引了玖少主。   “也不知道从哪个荒野山村来的男人,靠着上不得台面的魅惑手段,笼络了玖少主的欢心。”一个雀族的年轻男人举着酒杯,走到孔苍南身边小声道:“孔少君,这种外面来的男人,哪里比得上你血统高贵,更何况您跟玖少主还有青梅竹马之谊。”   “谁跟她有青梅竹马之谊?”孔苍南冷着脸道:“滚一边去!”   雀族少男见孔苍南动了真怒,赶紧识趣溜走。   砰!   孔苍南把酒杯放回桌上,酒水溅湿了手背。   “又在发什么疯?”孔村长应酬了一圈回来,见儿子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不就是今天跟玖茴比试输了,反正你输了这么多场,也不差这一场。”   孔苍南没有搭理他的奚落,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玖茴把那个叫祉猷的男人带在身边,其他族的少主们围在她身边。这些废物为了讨好玖茴,竟然开始拍祉猷这个小白脸的马屁。   那个小白脸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连喝口酒都要等玖茴点头,仿佛离了她便不能活似的。   “白茶族的少主也没他能装!”孔苍南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玖茴。”一个身穿浅色锦袍,头戴山茶花式样头冠的瘦弱男子走到玖茴面前,他面色极白,眉眼间自带忧郁之色:“一年未见,不知你在外一切可好?”   “一切皆好,小白你近来如何?”玖茴与忧郁男子碰了碰杯,侧首对祉猷道:“这位是白家村的少村长,名唤白砚。”   “见过祉公子。”白砚浅笑一声:“我与玖茴自幼一起长大,情谊不同他人,所以平日也不在乎俗世的礼节,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祉公子多多谅解。若你不弃,可如玖茴一般,唤我小白即可。”   “小白。”祉猷微微颔首。   白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倒也不必如此当真。   “小白,你不宜饮酒,去旁边坐着。”玖茴抿了口酒,她可不想像小时候那样,把误饮酒的白砚背回去。白砚看着瘦,实际上沉得很,她还想早睡早起,明天陪祉猷出去玩呢。   她扯了扯祉猷的袖子,小声笑道:“明天你早点叫我起床,免得错过玩耍的时辰。”   “没事,晚点出发也没关系,你习惯晚起,不要为了我如此辛苦。”祉猷端起酒壶,为玖茴斟酒。   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白砚嘴角的笑意浅淡:“你外出一年,还记得我的那点小毛病。我听你的,先去旁边坐一坐。”   “嗤。”孔苍南不屑地收回视线,白砚就这点手段,还想勾引那根小韭菜,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数?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儿那张寡淡无趣的脸。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走到了玖茴与祉猷面前。   “玖茴。”孔苍南看着两个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脑袋,绷着嘴角道:“不知你的这位……友人,是何等的修为?”   玖茴还没来得及说话,祉猷先开口了:“孔少君此言何意?”   “第一次见到祉公子,我便觉得祉公子气质不俗。”孔苍南取出翠羽扇:“不知祉公子可愿与我切磋一番?”   正在寒暄交谈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望向孔村长,没想到啊老孔,你们孔雀族还有这般勇气,当众挑衅上荒村的人?   孔村长一口酒含在嘴里,差点呛死自己。他扭头朝荒村长苦涩一笑,放下酒杯作揖告罪:“荒村长,我教子不严,还请……”   “孔村长莫急。”村长乐呵呵一笑:“小孩子打打闹闹,由着他们去,咱们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是,是,是。”孔村长苦笑着擦额头上的汗,见其他妖都在偷偷看自己,干脆往桌上一趴,假装自己喝醉了。   丢脸的是孔苍南,与他这个已经喝醉的孔雀族族长有什么关系?   “刀剑无眼。”祉猷看了眼玖茴,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站起身道:“若是伤到少君……”   “祉公子是怕受伤?”孔苍南走到空地上,挥扇划下防护结界,免得外溢的灵气伤到其他宾客:“还是说祉公子不敢比试?”   祉猷走进结界中:“那我们便点到为止。”   “你的法器呢?”孔苍南见祉猷赤手空拳:“我不与赤手空拳的人切磋。”   “我无擅长的法器。”祉猷从纳戒中取出一把扇子:“既然孔少君以扇为器,那我也用扇子吧。”   看热闹的年轻妖族们:“……”   无形的猖狂,最为致命。   这位祉公子,是懂得如何激怒孔雀族少主的。   “好,很好。”孔苍南出手便是孔雀族的大招:“雀翎!”   漫天翠绿色的尖刺袭向祉猷,祉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轻挥扇,把所有尖刺都扇了回去。   “嚯!”   年轻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鼓起掌来。   打,继续打,打得再狠些。   他们爱看!   孔苍南翻身躲过被祉猷扇回来的尖刺,他漂亮的眉梢轻轻一挑:“有些本事。”   “玖少主。”有与玖茴交好的小妖靠过来:“你不担心他们?”   “担心什么?”玖茴剥着果皮,乐呵呵看着结界中打得昏天暗地的两人:“我们家祉猷肯定能赢。”   白砚听到这句话,怜悯地瞥了眼孔苍南。   “我们家”三个字,已经决定了输赢。   “唰!”   祉猷抛出玉扇,玉扇凌空飞出切断孔苍南几根头发,祉猷化作一道流光,等众人看清他的身影时,他已经手持玉扇抵住了孔苍南的喉咙。   发丝慢悠悠飘扬在空中,最后落在了孔苍南持扇的手背上。   祉猷看了眼那几根头发,嘴角微微一扬,但众人看清他脸色时,他仍是那副不喜不怒的贵家公子模样。他缓缓收起玉扇,向孔苍南优雅行礼:“孔少君,承让。”   全场皆寂。   众妖不敢大喘气,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收手前,可以不必削孔少君那几根头发?   孔苍南面色苍白,他死死捏住自己那几根被切断的头发,一字一顿道:“我修为不如你。”   他甚至觉得,祉猷的修为深不可测,仅仅一招便能取他的性命。   “孔少君客气。”把玉扇收进纳戒,祉猷轻轻松松消去孔苍南布下的防护结界,转身走到玖茴面前。   “来。”玖茴把剥好皮的果子塞到祉猷手里:“奖励。”   祉猷接过果子,咬了一口,眉梢皆是暖意:“甜。”   “小儿之间的打闹,大家不必放在心上。”龙大爷举起酒杯:“来,大家都喝一杯。”   众妖:“……”   嘴里说着不放在心上,又要大家一起举杯。   举什么杯,庆祝你们村的小孩,把人家孔雀族少君压着打?   众妖纷纷举杯:“喝!”   哎嘿,反正又不是他们被压着打,没所谓的。   孔苍南垂首丧气地走到孔村长身边坐下,就看到自家亲爹趴在桌上,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你不是喝醉了,往旁边挪什么挪?!   他挪了挪椅子,继续往他爹身边靠,孔村长继续挪。   不孝子,离老子远些,老子丢不起这个脸。   被父子俩挤得缩成一团的麻雀村村长:“……”   你们孔雀族血统确实高贵,但能不能别如此欺负人,还让不让妖吃席了?   宴席结束,大家离开时,对祉猷更加客气了,尤其是那些晚辈,各个老实垂着头,生怕招惹到玖茴与祉猷。   等众妖离开上荒村后,整个妖族都知道,小霸王多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帮手,以后见到她,一定别惹事要赶紧溜。   众人散尽,祉猷刚想开口向长辈们道歉,说他给村里带来了麻烦,结果长辈们先开口了。   “祉猷心善,只削了孔家小子几根头发。”   “咱们上荒村的人,就是要有这种高手的气势!”   “赢得漂亮,不过下次若是再有人挑衅你,至少也要削掉他一半头发。”   “孩子争气,给你奖励!”   看着怀中的几件极品法器,祉猷扭头去找玖茴,哪知玖茴已经拉着村长去树下点炮仗。   见他在找她,玖茴朝他招手:“祉猷,过来跟我一起玩。”   “去玩吧。”龙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早点睡,明天我带你们俩小孩去海底玩。”   “嗯。”祉猷搂着怀里的法器,起身走向玖茴。   “放过炮仗没有?”   “没有。”   “来,我教你。”   看着两个小孩点燃炮仗就跑,结果摔作一团的样子,龙大爷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这两个笨瓜崽。”   吴伯瞥他一眼:“可能是随了你。”   龙大爷也不生气,他早就习惯了吴伯的阴阳怪气:“对对对,都随我。”   村长搬来小桌跟椅子,不再跟两个小孩一起玩闹,慢悠悠地品起茶。   卜大爷走到桌边坐下,小声道:“这样也很好。”   村长笑:“有什么不好,什么天命预言,都不如活好当下。”   卜大爷捋着胡须点着头笑。   岁月漫长,世事又无常,不如乐逍遥。   玩耍一个时辰后,玖茴被长辈们叫着带祉猷回家睡觉。玖茴牵着祉猷袖子,对他小声道:“长辈总是这样,爱催着我们晚辈睡觉。”   这是祉猷第一次被长辈们板着脸说,不能再玩,必须回家睡觉,有种别样的新奇以及……满足。   “从今往后,这就是你在上荒村的家啦。”玖茴推开院门,扭头对后面的祉猷笑:“有什么不喜欢的,或是想要添置的,我们一起去找村长爷爷要,他好东西可多啦。”   祉猷怔怔看着这栋悬挂着玉髓灯笼的宅子,烛光温暖,黑夜中整座宅子仿佛都在发光。   “来,我们进去看看。”玖茴拉着他袖子跨进大门:“村长爷爷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宅子,所以就仿照了我院子的布局,等你回来以后,再按照你的爱好慢慢改建。”   跨过外院,进入内院,绕过九曲回桥,主屋旁的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来。”玖茴站在主屋门前,她松开祉猷的袖子:“这是你的房间,你来开门。”   祉猷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厚重的灵木雕花大门上,手腕微微用力,房门徐徐推开。   世间难寻的灵玉床,万年古木书桌,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的鲛纱帐……   “可能是村长爷爷见了你的画,以为你喜欢作画,所以搜罗了一些画画需要的工具放在书房。”玖茴敲了敲额头:“怪我,我忘了跟村长爷爷说,你并不是很爱作画了。”   祉猷看着精心布置的屋子,摇头:“我很喜欢这些东西。”   “嘘。”玖茴在他耳边小声道:“千万别说你特别喜欢什么,小心他们带你出去显摆画技。”   “我两三岁时学会了一个复杂的术法,村长爷爷带我逛了十几个村,开口就是,哎呀,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小玖会这么难的术法,来,小玖给爷爷奶奶们表演一个。”   祉猷忍不住扬起嘴角,看来此事对玖茴刺激很大,所以至今还记得。   “反正他们大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好,就是爱显摆孩子。”玖茴走到椅子上坐下:“咱们方圆千里内,没几个擅长作画的。你刚回村长爷爷还不好带你出去显摆,待过些时日,你就明白了。”   祉猷想,即使那样,也是没关系的。   “你好好休息。”玖茴见他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无奈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明早记得叫我起床。”   祉猷送玖茴出了房门,玖茴懒得绕路,直接足尖一点,飞过围墙进了自己院子。   她趴在围墙上朝祉猷挥了挥手:“我回去啦!”   “好。”看着玖茴缩回去的脑袋,祉猷低头看着身后的九曲回桥,弯腰伸手摸了摸池中的水。   夜水寒凉,凉意从指间传入四肢百骸。   此间并非一场人间美梦。   玖茴从家门匆匆忙忙跑出来时,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她在村口老树下找到正在跟卜爷爷下棋的祉猷:“祉猷,你怎么没叫我?”   “多睡对身体好。”祉猷从袖子里取出点心给她:“吃点东西。”   “次次让人叫你,你哪次能早起?”卜爷爷收起棋子:“行啦,你们俩自去玩。”   玖茴瞥了眼棋盘:“卜爷爷,你是不是输了?”   “你个臭棋篓子看得懂什么棋局?”卜爷爷一把打乱棋盘:“走走走,赶紧走。”   “哼!”玖茴朝卜爷爷哼了一声,拽着祉猷起身:“走就走。”   龙大爷坐在桥边等玖茴起床,见玖茴终于来了,伸手在她头顶敲了敲:“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睡懒觉的毛病?”   在龙大爷伸手敲玖茴的瞬间,祉猷下意识伸出了手,又低着头收了回来。   玖茴捂着头笑:“这恐怕有点难。”   “走,出发咯!”龙大爷伸手拽住玖茴与祉猷,祉猷只觉得眼前有光芒闪烁,再回神时,他已经踩在了湿漉漉的沙滩上。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   深蓝的大海一眼看不到边,最远处仿佛与天连成了一片,祉猷望着远方出神,原来这就是大海。   “祉猷,来。”玖茴握住他的手腕,走进龙大爷吹出来的巨大泡泡中。   “别怕。”玖茴拍了拍他的手臂:“海底暗流湍急,有这个泡泡在,我们只需要让龙大爷推着,就能随便在海底玩了。”   泡泡蔓延出一条光绳,光绳另一头牵在龙大爷手里。   “祉猷,会不会害怕?”龙大爷贴着泡泡问。   祉猷摇头。   “那我们就下海。”龙大爷牵着泡泡下海,他在海中的姿态矫健优美,仿佛海底无论有什么,都无法给他造成麻烦。   随着泡泡越来越靠近海底,祉猷看到了无数奇怪的鱼类。   丑陋的,美丽的,会发光的,会放电的,还有一路骂骂咧咧叫叫嚷嚷的。   书中再美丽的文字记载,都不如此刻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看到那种喜欢骂骂咧咧的鱼没,它们不仅喜欢骂人,还喜欢把其他鱼当球踢。”玖茴指着从他们面前游过去的几条黑背白肚大鱼:“龙大爷说它们是海底的混混。”   “那边的大蚌,只要夸它们的壳好看,它们就能吐珍珠给你。”玖茴指了指珊瑚石下的大蚌:“不过它们小气得很,给的珍珠成色不太好。”   龙大爷牵着两人在海底溜达了一圈,回到岸上后,他用术法弄干身上的海水:“时辰还早,小玖你带祉猷在岸边玩一会,我去附近找个老朋友。”   “好。”玖茴从纳戒里取出一个小桶跟铲子递给祉猷:“走,我们去抓螃蟹。”   “螃蟹?”祉猷拿着小桶有些茫然。   “岸边有螃蟹这些,找着特别好玩。”玖茴很有经验:“就算找不到螃蟹,沙子也很好玩。”   祉猷乖乖跟在玖茴身后,两人在沙滩上转悠了好几圈,只找到几个半死不活的海螺。   “一定是时辰不对。”玖茴干咳一声:“要不我们还是玩沙子?”   “好。”   祉猷第一次玩沙子,显得有些笨拙无措,堆了半天,也只堆出一个小沙堆。   “哟,是哪里来的小美人,竟然敢带着情郎来我们无尽海玩?”   一阵海浪袭来,把玖茴堆好的亭台楼阁冲散。她瞪大眼睛,扭头看向漂浮在海里的人。   来人身形高大,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皮衣:“生气的小美人,看起来更可口了。”   “你是谁?”玖茴把铲子插进沙地里,起身看着此人。   “连我的名号都没听过?”男人哈哈一笑:“我是这片海域主人的儿子,逆戟鲸族少主。”   “逆戟鲸族?”祉猷瞥了眼自己那堆看不出模样的沙子,扭头看玖茴。   “就是那个白肚黑背,喜欢骂骂咧咧,把其他鱼当球拍的玩意儿。”玖茴小声解释:“海底混混。”   “嗯?”男人皱眉:“胡说八道,谁不知道我们逆戟鲸族乃海底霸主?”   “海底无龙王,逆戟鲸称霸王。”玖茴小声嘀咕:“你们逆戟鲸族算什么海底霸主?”   “小美人好锋利的一张嘴,上一个敢对本王犟嘴的还是只玳瑁龟。”男人啧了一声,轻描淡写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乌龟被我一尾巴拍出海底,这会儿恐怕连龟壳都不剩了。”   “玳瑁龟?!”   玖茴眼神一亮,与祉猷交换了一个眼神:“祉猷,上去打他!”   正愁找不到揍谁,没想到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感谢大海的馈赠。   祉猷放下手里的铲子,从纳戒中取出了乌丞相给他的龙鳞剑。   “你想跟我动手?”男人看向玖茴:“本少主不杀无名之人,小美人,你当真舍得小情郎来送死?”   玖茴后退两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龙鳞剑出鞘,男人顿时色变:“你这剑上怎么会有龙气?”   祉猷却不管他的脸色,提剑飞身上前,三招之内,男人被剑拍得凌空旋转,却在剑气之下久久不能落地。   “被人拍着好玩吗?”玖茴双手环胸,仰头问男人:“好玩的话,我们继续拍呀。就像你平时拍其他鱼那样,可有意思了,对不对?”   “你、你们……”男人艰难开口:“你们到底是谁?”   “上荒村玖茴。”玖茴笑眯眯开口。   祉猷收了剑势,剑气顿消,男人重重摔在沙滩上。   祉猷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慢慢开口:“上荒村……祉猷。”   “你俩就是上荒村小霸王跟她的座下走狗?!”男人变了脸色,扭头就想跑,被玖茴一脚踩住,把他狠狠踩进沙子里。   “小混混,你说谁是走狗?!”   男人偷偷看手握龙鳞剑的祉猷,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   祉猷注意到玖茴腰间的照月镜掉在了地上,他上前弯腰捡起。   “我才走开几步,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龙大爷闪身出现,他伸手搭在祉猷肩膀上,瞅了眼被自家小韭菜踩得不能动弹的男人:“哟,这不是老混混家的小崽子?”   祉猷看到,照月镜中,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是一只巨大的五指龙爪。 第53章 小师姐   祉猷翻转镜面,把照月镜笼在宽大的袖摆之下,把它遮得严严实实。   “这把剑……”龙大爷视线瞄过祉猷手中的龙鳞剑,沉吟半晌:“瞧着还不错,你自己炼制的?”   “这是一位龟长辈担心我与玖茴外出有危险,特意让我们带着防身。”龙鳞剑消失在祉猷手中,祉猷紧紧捏住照月镜,不让它再次掉落在地。   “龙大爷,你去找谁了?”玖茴把脚从逆戟鲸族男人身上挪开,凑到龙大爷身边:“我认识么?”   “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带着你去蹭吃蹭拿?”龙大爷不吃她这一套:“大人做事,小孩子不要瞎掺和。”   趁着玖茴跟龙大爷说话的机会,逆戟鲸男人偷偷匍匐前进,试图爬进海里逃走。   “给我乖乖待着别动!”玖茴扭头看着他:“我让你走了?”   男人立刻停下,把脸埋在沙子里,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等他在心里念叨完了,抬头才发现玖茴已经蹲到了他跟前,吓得他往后缩了缩。   “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玖茴瞥他。   男人猛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玖茴把玩着小铲子,笑眯眯地看他。   男人担心她一个不顺心,就把铲子插进他脑子,只能忍辱负重道:“金戈。”   “名字倒不错。”玖茴用铲子拍了拍他的背:“还敢调戏美女?”   金戈沉默不言,如果早知道她是上荒村小霸王,他今天宁可绕着这片海域走,也不会作这个大死。   外面都说,上荒村少主打遍整个妖族的少主都无敌手,长得青面獠牙,十分可怖。谁能想到,她本人竟然长得既漂亮又讨喜,让他见了就忍不住想调戏两句?   都怪外面谣言害人!   “知道错了没有?”逆戟鲸一族虽然是海底混混,还爱骂骂咧咧到处惹事讨妖嫌,但罪不至死,她没打算取他性命。   金戈憋屈开口:“知道了。”   “下次若是有妖族来我们上荒村告你的状,我就折了你的鳍。”玖茴掏出一个小册子:“让我放了你也可以,你跟我说说,海底还有没有比你更恶劣的妖?”   “有有有。”金戈连忙开口:“前几日有个海蛇在头上插了两根树杈子,跑去人类城池装神龙,骗人类的供奉去了。”   “哪座城池?”玖茴皱眉。   “就是离女神山最近的那座城。”金戈见玖茴面色沉了下去,赶紧道:“我们逆戟鲸一族也很瞧不上这种行为,所以我今天原本打算去城里看看,然后再把具体情况汇报给你们上荒村。”   不幸的是他路过时往这里多看了一眼,不小心好了一下色,于是就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行,我们陪你一起去看看。”玖茴扭头看龙大爷:“龙大爷,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这点小事,你跟祉猷解决了就行。”龙大爷对水族各种妖自称龙的行为已经习惯了。   鲤鱼想变龙,蛟想成龙,雷电鱼假称自己是雷龙,就连长得麻麻赖赖的鼍都要自称什么土龙。   “好吧。”玖茴点头。   “去城里玩开心点。”龙大爷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祉猷:“晚上若是不回家,记得传讯回来。”   叮嘱完孩子,龙大爷转身消失,没有半点犹豫。   毕竟哪个理智正常的大人,会喜欢带孩子逛街啊?   “你们真要跟我一起去啊?!”金戈表情十分痛苦。   “你有意见?”玖茴笑眯眯:“没关系,有意见我们也不会采纳。”   金戈:“……”   以后他如果再去调戏美人,就扇自己嘴巴子。   即使从无尽海赶往最近的城池,也要乘坐飞舟穿越女神山。女神山仿佛是一道巨大的屏障,把山后的村庄与外面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祉猷看到金戈的腰间,也挂了一枚金色的令牌,这枚令牌与村长爷爷给他的令牌十分相似,只是上面雕刻的花纹略有不同。   “每个村的令牌花纹都不一样。”玖茴注意到祉猷的眼神,跟他小声解释:“没有这枚令牌,即使进了女神山,也找不到进村的路,即使不小心闯了进来,若无人带领也无法再出去。”   祉猷把照月镜拿出来,放到玖茴手中:“方才镜子掉了。”   金戈偷偷瞥了眼镜子,就看到镜子上照出了自己黑白分明的本体,他惊得在飞舟上后退一步:“这是什么镜子?”   “很好奇?”   金戈点头。   “不告诉你。”玖茴把镜子挂回腰间,用了一个术法把它固定住。   祉猷看了金戈一眼,默默坐到玖茴身边。他甚至都没有好奇,为什么要带一只黑白胖鱼妖去城里找骗供奉的蛇妖。   下了飞舟,走到城门口,祉猷才明白,玖茴为什么会说这是个小城池。这座城的城门低矮,就连城门上雕刻的城名,也已经斑驳难辨。   守在城门的卒卫是两个中年男人,他们面色黝黑,看起来更像是经常下地的老农,而不是城主府的卒卫。   “玖姑娘。”两名卒卫见到玖茴,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意:“许久未见你进城了。”   “去年家里长辈送我去桃林城学习读书,最近学院给了我探亲假,我才能回来。”玖茴熟络道:“二位叔,去年收成如何?”   “收成好着呢。”城卫憨厚一笑:“都进去吧,难得回来一趟,好好玩。”   “谢谢叔。”玖茴从袖子里掏出两包果脯,分给了两位城卫:“桃林城盛产水果,这是我在当地买的果脯,不值什么钱,带回去给小宝们尝尝。”   城卫再三推辞,实在推辞不过才收了下来。两人把果脯小心揣进兜里,咧嘴笑得十分开心。   桃林城那么远,他们家孩子还没尝过此地的果脯呢。   “玖儿回来啦?”   “回来了。”   “这次回来还走吗?”   “学业还没完成,过段时间还要回去。”   “去年给你留的柿饼都坏了,这核桃果你拿去吃,读书废脑子,听说这个吃了能补脑。”   “谢谢婶儿。”玖茴接过核桃果,用手捏破外面的壳,取出里面的仁吃下:“好吃。”   “好吃就多带点回去。”干果摊老板娘塞了满满一袋子核桃给玖茴,看着玖茴的眼神格外温柔。   “婶,我也给你带了东西。”玖茴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桃花镶银钗:“从桃林城特意给你买的,你看漂不漂亮?”   “桃花娇艳,我这把年纪,哪能戴这个。”老板娘脸红了。   玖茴劝着老板娘把银钗戴在发间,又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找了借口离开。   “吃核桃。”玖茴把核桃分了两个给祉猷,见金戈眼巴巴盯着自己,又摸了一个给他:“你们鲸鱼不是只吃肉?”   “偶尔也能尝尝其他的凑合。”金戈捏破核桃尝了尝果仁,这就不是很普通的山核桃?连半丝灵气都没有,这小霸王在稀罕什么?   “我当年走丢,就是这位婶儿抱着我四处找人。”玖茴抱着核桃对祉猷道:“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本有个姑娘,在三四岁时夭折了。从那以后,我进城若是遇到她,她总会给我塞一兜子吃食。”   玖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热情招呼其他客人的老板娘:“她大概是在我身上,找那个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儿影子。”   这座城池本就不大,一个时辰就能从城头走到城尾。玖茴生得漂亮,又经常来城里来玩,整条街认识她的人很多。一路走来,跟她打招呼的老老少少几乎都没断过。   “我们不是去打听那个骗人类供奉的蛇吗?”金戈见玖茴带着祉猷在一个手擀面摊坐下了,忍不住小声道:“你还有心情吃面?”   “别急,吃完面就有消息了。”玖茴朝老板挥手:“王老板,给我们来三碗手擀面。”   “哎呀,是玖姑娘?!”老板娘见到来客是玖茴,喜笑颜开道:“好久没见了。”   她端来三碟小菜,扭头吼王老板:“还不赶紧生火,玖姑娘喜欢吃咱们家的牛肉臊子,记得多放些。”   “哎哎哎!”王老板向来惧内,听到老板娘的话,连忙洗干净手做面。   “婶婶,我刚回来,听说城里有什么龙神?”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辰,没有其他食客,玖茴拉着老板娘坐下,满脸好奇地问:“这龙神灵不灵啊?”   “嗨,这龙神不行!”老板娘嫌弃地摆手:“昨天老刘家养了三年的猫丢了,跑去给龙神上香,还供了整整一碗刀头肉,结果猫现在都没回来。”   “你们就让龙神……干这个?”金戈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咱们这里没干没旱的,总不能白白供着龙神不让他做事吧?”老板娘不解地看着金戈:“谁家的米面肉都不是白来的,就算是龙神也该讲讲理,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玖茴连忙点头。   “反正我瞧着这龙神不太灵,你们若是好奇,等会吃完面,去西街最边上的破观里瞧瞧,龙神位就摆在那。”老板娘小声道:“原本还有人想把它神位摆到财神庙侧殿,可我瞧着够呛。”   “找不回猫就怪它不灵,你们拜财神难道都发财了?”金戈横行霸道海底多年,听到别人说话,就忍不住抬杠。   “那哪能一样。”老板娘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财神那么忙,一时半会儿没听到我们的祈祷有什么问题?但是只要我们足够虔诚,就一定能保佑我们发财。”   金戈:“……”   真看不出来,你们人类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嗯嗯嗯。”玖茴继续点头。   金戈默默瞅玖茴,人家在嫌弃妖族假扮的龙神,你跟着点什么头?   身为一个妖,你不觉得丢脸吗?   “真正的龙神肯定是很厉害的。”等手擀面上桌,玖茴先夸了面好吃,再继续跟老板娘聊龙神:“我怀疑这个所谓的龙神,是外面荒野小妖假扮的。”   “对,我也这么怀疑。”老板娘拍着大腿:“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咱们城这么穷,真正的龙神怎么可能待我们这里。”   “早知道就不花那二十文钱给假龙神上香了。”老板娘后悔不已:“真是晦气。”   在以为对方是真龙神时,你也就只掏了二十文钱出来……   金戈突然觉得,那冒充龙神的海蛇妖似乎也没那么可恨了。   瞧着挺可怜的。   吃完手擀面,玖茴带着祉猷与金戈往西街走。西街贫穷,越往里走,房屋就越破旧低矮。   三人走了两刻,才找到老板娘说的破观。   说它是破观已经是抬举,只能说是靠着四根柱子,勉强没有倒下的危房。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火味道,但是味道极淡,看起来并没有几个香客。   “这个神一点都不灵。我昨天给了它一块糖果,许愿早上起床能有一百块糖,结果什么都没有。”一个小孩对玖茴道:“姐姐,你别被它骗了。”   “姐姐知道了,谢谢。此处偏僻无人烟,小孩子不要单独过来玩。”玖茴摸了摸他的脑袋,塞了一块糖给他。   “谢谢姐姐。”小孩开心跑开。   小孩一跑开,破观中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都是群什么人啊,出一文钱的力,想要一万两银子的回报,有这么好的事,我还装什么龙神,我都要去神像前长跪不起了。”   “这破猫,跑得比什么都快,还挠花了老子的脸。”   “呸呸呸,什么劣质破香,呛死你大爷了!”   观内传来咕噜噜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踹翻了。   “咳。”玖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破观,站在外面没有进去:“出来。”   屋内骂骂咧咧的声音顿消,它似乎不敢相信人类能听见自己的叫骂声,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道缝,谁知年久失修的门,就这么倒了下去,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衣衫褴褛,满脸血痕的海蛇妖,就这样与玖茴三人碰面了。   “金戈少主!”海蛇妖见到金戈,腿一软跪了下去:“小的没有在凡间作恶,只是想来凡间攒点香火功德。”   混混一族在海底,还是有些威望牌面的。   见海蛇妖这副狼狈的模样,金戈相信它是真的没有作恶,只是际遇有些凄惨。   还不等金戈问,海蛇妖便开始嚎啕大哭,细数这几日的遭遇。   “他们把我牌位放在破观就算了,还总是让我抓猫抓狗,老太太的绣花针掉了,也要来找我念叨。”海蛇妖用破破烂烂的袖子擦眼泪:“为了抓那破猫,我跑了整整一夜,被猫挠得头破血流,结果他们还说我不灵!”   金戈被它哭得脑仁疼,鲸族出了名的没耐性,当即打断海蛇的哭诉:“有什么话,你给上荒村的玖少主说。”   “玖、玖……玖少主?!”海蛇妖惊恐地瞪大眼,他瘫软成一团,还不忘哆哆嗦嗦取下绑在脑袋上的树杈子:“玖少主,小的知错了。”   玖茴:“……”   瞧着挺可怜的。   “你一个海底小妖,跑城里来装龙神干什么?”玖茴哭笑不得:“你这点修为,若是被大宗门修士发现,一剑就能把你切成蛇段烤了。”   “少主,小的……小的原形有毒,吃不得。”深海蛇妖哆嗦得更加厉害。   “我又不吃你,抖什么?”玖茴问:“你先说说,为何要来人间界扮龙神?”   上荒村小霸王的威名远扬,海蛇妖怕她真的把自己砍成无数段,连忙道:“前些日子,我以原形在水中休憩,遇到几个宗门的修士。”   “宗门修士?”玖茴眉梢微动:“哪个宗门?”   “小的不知,他们交谈间没有提及,只知道他们唤自家宗主为仙尊。”蛇妖仔细回忆:“他们衣着华丽,手持灵剑,好似在找妖族的什么东西。”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上报?!”听到这话,金戈当场暴怒,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条蛇。   蛇妖缩了缩脖子,朝玖茴跟前挪了挪:“我又听他们说什么功德,劫难之类的话,心里十分害怕,就想去攒一攒功德,万一劫难来了,有功德的妖与没功德的妖,总是不一样的。”   “我修为低,不能离海太久,又不敢去大城池,所以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蛇妖缩成一团:“小的没有残害人族的意思。”   “你确实没有残害人族的意思,但你想偷偷攒功德,还不愿意让其他妖知道。”金戈拆穿它的小心思:“真以为别人不做,你就能做好?”   听到这话,海蛇妖再次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人族的日子竟然这么难混啊!”   玖茴:“……”   “若是劫难真的来临,即使你有功德,也无用处。”祉猷开口道:“天命公正。”   公正地对每一种生灵都无情。   蛇妖抬头看祉猷,心里疑惑这又是谁。   “这是玖少主带回来的祉公子。”金戈对祉猷这个玖茴座下走狗十分害怕,他身上这会儿还疼呢。   “祉公子?”蛇妖迷茫,不是说玖少主强抢民男?难道他整夜抓猫,错过了什么妖族重要消息?   “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攒功德,不过不能以龙神的名义。”玖茴委婉道:“龙生来力大无穷,神通广大……”   蛇妖哭哭啼啼:“不攒了,我现在就回海底。”   就算真的有什么劫难,它也认了,反正不想再留在人间抓猫抓狗还遭人嫌弃。   金戈带着哭哭啼啼的蛇妖走了,玖茴扭头看祉猷:“修真界能被称为仙尊的只有两个人。”   “步庭与秋华。”祉猷道:“但不可能是秋华。”   两人慢慢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天色渐渐暗下来。   这座城池的傍晚没有桃林城热闹,但主动与玖茴说话的人,却不比桃林城少。   “玖姑娘。”两位城卫大叔已经换下了城主府的甲衣,身上穿着粗布短打。   他们在城门口似乎等了有一会,见玖茴终于出来,连忙向她挥手。   “叔。”玖茴跑向两人。   “我们院子里的石榴熟了几个,你拿回去尝尝鲜。”两人把石榴塞给玖茴:“这个月份的石榴还不够甜,过些日子我们再给你摘最甜的。”   “谢谢叔。”玖茴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把石榴收了下来。   见她不嫌弃,两位中年城卫更加高兴了:“天要黑了,你们赶紧回家,记得常常来城里玩。”   “好呀。”玖茴点头,她与祉猷走出城门一段距离后,还看到两位大叔站在原地看他们。   “这座城很小,但有很多热情的人。”玖茴掰开一个石榴,露出里面淡粉的石榴籽,她分给祉猷一半:“与这两位大叔初识时,他们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   “我年龄小,每次进城出城,他们都会不厌其烦地提醒我注意安全。”玖茴吃了几粒石榴籽,虽然不够甜,但已经有了甜味。   也许他们是怕石榴成熟时,她已经回了桃林城,所以才提前把还没熟透的石榴摘给了她。   这个世间有太多如他们这般的普通人,所以她不能去取十仙鼎里的东西,更不想去。   “石榴很好吃。”祉猷捧着半边石榴,与玖茴站上飞舟:“等石榴成熟时,我们再来。”   “好呀。”玖茴坐到飞舟的桌边:“不过我们明天要抽空去一趟天鹤城。”   祉猷从纳戒中取了一个玉碗,把石榴籽剥出来放到碗里,推到玖茴面前。   看着这些晶莹剔透的石榴籽,玖茴摸着腰间的照月镜,调侃道:“祉猷,你可知过了今日,你就要成为其他族眼中的小霸王座下走狗了?”   “我愿意。”祉猷拿过玖茴手里的半只石榴,继续用他白玉般的手剥石榴:“我无亲无故,无家无路。拜入望舒阁,遇到了你,我才懂得何为喜怒。”   “他们说我小白脸,说我走狗都可以。”祉猷看着玖茴:“这个世间原本没有什么我在乎的人或物,也没什么人在乎我。”   “你教会了我喜怒哀乐,教我如何做一个活人,给了我上荒村的家。”祉猷把剥好的石榴籽捧到玖茴面前:“我不在乎一切,无论是人、魔或是妖,只要有小师姐你在。”   小师姐?   玖茴手一抖,指尖的石榴籽跌落。   哎呀,祉猷这声“小师姐”叫得真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我不会茶言茶语,我只会做小师姐的乖乖小师弟。   白茶:呵,阴险的男人,竟然用“真诚必杀技”。   蛇妖:在人间界讨生活实在太难了!   老板娘:我没发财是因为财神太忙,他没错!他早晚会想起我的! 第54章 谣言   九天宗。   “仙尊,弟子无能,未能找到妖族之地,但弟子打听到一个十分有用的消息。”   “说。”   “妖界少主已于一年之前离开妖界,到了人间界,甚至有可能潜入了宗门之中。”   步庭看着回话的弟子,眉梢微动:“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有一小妖在凡间作恶,被其同族发现后,它害怕被妖族追杀,于是潜伏在人类城池中。我们这次出门,刚好遇到他卖假药骗人,就把它抓了起来。”弟子解释:“此妖生性贪婪胆小,为了保住小命,把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它此刻在何处?”   “弟子已经把它押回了宗门,仙尊您可要审问它?”   步庭微微点头:“把长老们也请过来。”   没有闭关的长老们被请到了正殿,他们看着地上跪着的妖怪,不太明白步庭叫他们过来的用意。   “妖界少主潜入人间界之事,是真是假?”步庭高坐宗主之位,低头看着地上丑陋的妖怪。   “小的不敢撒谎,此事千真万确。”被这么多修为高深的仙修盯着,妖怪抖如筛糠:“妖族少主行事十分霸道嚣张,整个妖族见到她,都十分恐惧。传言说,就算是长相讨喜的食铁兽幼崽从她面前路过,都要挨她两巴掌。”   “说重点。”步庭打断他对妖族少主无用的描述:“妖族之地藏在何处?”   “小的不知。”妖怪怕惹得仙修们不满,连忙解释:“要进入妖族之地,必须要有妖族的令牌。很多妖自出生就生活在妖族之地,从未离开过妖族。在妖族之外开智修成的妖,若是有作恶的行为,也无法被妖族接纳。”   “如此说来,妖族倒是没有伤害人族之意。”一位长老满意点头:“难怪这些年,在外作恶的妖族渐少。”   步庭追问:“你既不能进入妖族,为何会知道妖族少主的消息?”   “小的前些日子遇到一个妖族出来的妖,从他身上打听来的。”妖怪深深后悔:“若不是骗了那妖的银子,小的也不会被同族追捕。”   众长老这才明白,原来这妖不仅在人间作恶,连妖族的钱也要骗。   大长老问:“妖族少主是男是女,修为如何,跟脚又是什么?”   “跟脚这种东西,哪是小的这等普通小妖能够知晓的。”妖怪连忙挤出讨好的笑容:“小的只知道少主是名女子,其修为高深,其他族群的少主都不是她的对手。传言她相貌丑得震撼人心,能止妖族小儿夜啼。”   “她若当真如此丑陋不堪,出门在外岂不是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大长老不信这话:“你这小妖,莫要编撰这等荒诞的谎言。”   “并非小的撒谎,很多妖都这么说。”妖怪急道,他想保住小命,就必须要提供出有价值的消息:“但凡妖族少主出没,众妖皆慌乱躲避,这是妖族众所周知的事,小的若有撒谎就天打雷劈。”   “妖族这些年一直低调安分,妖族少主却在去年潜入人间界。”大长老想起去年镇星楼天下浩劫将至的那个预言,难道妖族是为了这个预言而来?   “人海茫茫,从何处寻觅这个妖族少主?”其他长老也都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妖族少主若想获得有用的消息,必然会潜入各大宗门弟子之中。”步庭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纷纷:“先从大宗门查起,妖族少主身份高贵,肯定不会忍气吞声待在势微力弱的宗门中。”   长老们纷纷点头:“宗主所言有理,这等嚣张跋扈令众妖惧怕的少主,定然不愿意在小宗门受委屈。”   “祉猷,祉猷,前面有人成亲,我们快去抢喜糖!”玖茴与祉猷刚进入天鹤城,就看到迎亲队伍路过,赶紧拽着祉猷挤进人堆,蹭新人的喜气。   她有丰富的抢喜糖经验,很快就抢到了一捧喜糖。因为她长得讨喜,迎亲客使还多给了她一个红封。   虽然红封里只有十二文钱,但谁会嫌弃可爱的小钱钱呢?   玖茴说了好几句祝福的话,拉着祉猷退出人群,揣着十二文钱去旁边糖糕摊子买了两个糖糕,与祉猷一人一个捧着吃了起来。   “好好吃。”玖茴瞪大眼睛,把祉猷拖回糖糕摊:“老板,再给我来两个。”   “好嘞。”老板把炸好的糖糕从油锅里捞出来,用荷叶包好递给玖茴:“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我们天鹤城的人吧?”   “老板耳朵真厉害。”玖茴付了钱,捧着糖糕吃了一大口:“不过你手艺更厉害。”   做吃食生意的人,哪个不喜欢被食客夸奖手艺好?   老板被玖茴夸得眉飞色舞:“这是我家祖传的手艺,谁吃了都要说好。”她利落地翻转着油锅里的糖糕:“姑娘是来我们天鹤城探亲还是访友的?”   “我有事需要途径此地,朋友就托我帮他送一封信。”玖茴对老板笑得乖巧讨喜:“老板,您可知道城里做豆腐的罗老七一家?”   “我那朋友离乡几十年,已经不太记得罗老七住在哪条街。他只记得罗老七家是做豆腐的,做的豆腐还很有名。”   若是一个陌生壮汉开口打听当地的住户,大多人在不明白对方来意前,肯定会出言掩饰一翻。可问话的是面貌讨喜的小姑娘,大多人都会下意识降低防备。   老板娘想也不想道:“知道知道,不过罗老七这几日生了病,卖豆腐的是他儿子与儿媳。他们家的豆腐摊就摆在梧桐街,姑娘你去梧桐街问问。”   “谢谢老板,您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不知他家有没有小孩?”玖茴问:“我贸然上门,空着手去也不太好,若是他家有小孩,劳您再帮我炸几个糖糕,我再买些干果上门,也就不失礼了。”   “有有有,罗老七家有个七八岁大的孙儿。”老板又炸了几个糖糕卖给玖茴。   玖茴得到了十一家中的消息,老板赚了卖糖糕的钱,大家都很满意。   离糖糕摊远了,玖茴小声对祉猷道:“学会如何向普通人打听消息了没?”   祉猷想了想:“利益交换?”   “这种小交易,算不上什么利益交换。”玖茴摇了摇手指,“先肯定对方安生立本的本领,再以实际行动支持,是最快降低对方防备心的方法。”   “大家都是在红尘俗世讨生活的普通人,他人一句简单的肯定,就会带来足够的快乐。”玖茴用手帕擦去嘴角的糖霜:“利益虽动人,但情亦拨人心。”   “不过老板炸的糖糕是真好吃啊。”玖茴摸了摸肚子:“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多买一些,用食盒带回去给村里人尝尝。”   “好。”祉猷回头看了眼糖糕摊方向,情亦动人心?   两人打听到梧桐街的方向,在豆腐摊找到一对中年夫妇。豆腐已经卖完了,但他们面色却有些愁苦,脸上不见半点笑意。   见到玖茴与祉猷站在他们摊前,妇人勉强挤出笑意:“姑娘,郎君,豆腐已经卖完了,两位明日再来吧。”   “我们不买豆腐。”玖茴摇头:“我是来帮朋友送信的。”   “送信?”妇人疑惑地回头看自家夫君,他们家世代都住在天鹤城,会有谁给他们送信?   中年男人警惕地看着这对衣着讲究的男女:“你们是何人,替谁送信,又给谁送信?”   “我替十一送信,收信人是罗七与吴珍。”玖茴从纳戒里取出一封信,递到中年男人面前。   男人与妇人却不看那封信,他们见玖茴从虚空中摸出一封信,连连赔礼:“小人不知仙人身份,多有冒犯,请仙人恕罪。”   “起来。”见他们谨小慎微的模样,玖茴伸手扶住满脸惊恐的妇人:“罗七与吴珍是不是你们的亲人?”   “回仙人的话,正   是家父家母的名讳。”男人读过几年书,大着胆子瞅了一眼信封,见上面确实写着他父母的名字,忍不住问:“仙人,不知这位十一是哪位高人?”   玖茴看着中年男人,轻轻叹息一声:“你今年年岁几何?”   “小的……小的三十有一。”男人不知玖茴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他怯怯看了玖茴一眼,不敢多说一个字。   “走吧。”玖茴把信放回纳戒:“你的父母应该还记得十一是谁。”   夫妇不敢拒绝,乖乖把玖茴与祉猷带回了自己家。   刚进院门,玖茴就闻到苦涩的药味。   男人胆怯解释:“仙人,家父生了病,正在家中休养。”   “汪汪汪汪汪!”   屋内传出犬吠声,很快一条大黄狗便从屋子里蹿了出来。蹿到一半,它突然浑身僵硬,连迈在空中的狗腿都停滞在了半空中。   “哟,这不是大黄吗?”玖茴看着这只僵硬的大黄狗,轻笑出声:“一年不见,长大了不少,嘬嘬嘬嘬嘬,过来。”   “唔……”大黄迈着顺拐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挪到玖茴面前,四肢往地上一扑,摆出了一个艰难的五体投地姿势。   夫妇见到自家的大黄如此听话,以为是仙人之姿惊到了大黄,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不愧是仙人,连他们家的狗,都对他们如此尊敬。   “看来小孩儿把你养得很好,这一身的小肥肉。”玖茴揉了揉狗头,对它道:“我来找罗老七,替一个人送信。”   大黄摇了摇尾巴,从地上爬起来带着玖茴与祉猷往屋里走。   罗家院落收拾得很干净,走进屋内,才发现屋子里有些昏暗。一个老妇人坐在床边,默默垂着泪。   “三十年了……”   “不知我的十一,我的十一……可好……”   床上的老人头发稀疏,说话有些含含糊糊,应该是病得糊涂了。   “汪汪。”大黄叫了一声,终于让垂泪的老妇人注意到玖茴与祉猷。   “不知二位是……”老妇人擦着泪站起身。   “我是罗十一的朋友。”玖茴走到床边,伸手探了一下罗老七的脉,输送了一点灵力到他体内:“只是普通的风寒,没什么大碍。十一让我给你们带来了补身体的药,吃上一粒就没事了。”   “罗十一,你是说十一?”病得迷糊的罗老七蓦地睁大眼,他的眼中有无限光彩,他拼命抓住玖茴的袖子:“姑娘说的可是我家十一?”   “对,就是你们家的罗十一。”玖茴没有把袖子从老人手中取出来,她单手取出十一写给父母的信,还有十一提前准备好的银子、药材、丹药、布匹、书籍等物,一一交给了两位老人。   “这些……都是十一给我们的?”老妇人擦干眼泪:“当日宗门的仙人说了,拜入宗门后便不可与红尘俗世亲人联络,十一给我们带这些东西,会不会受罚?”   “仙子,您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吧,我们不能让十一有麻烦。”妇人紧紧拽着那封信:“求求仙子了。”   “二老不要担心,今日之事并无他人知晓。”玖茴知道两位最想听的是什么,于是把十一的近况都说了一遍。   比如他天份好,修为进步很快,与九天宗下一任宗主关系亲近等等。   “他现在多高了,是胖还是瘦?”老妇人忍不住追问:“九天宗饭菜可还合口,这些年有没有人欺负他?”   “他长得俊俏,身姿挺拔,胃口也好,一顿能吃三大碗饭。”玖茴没有告诉他们,九天宗弟子痴迷剑道,大多吃辟谷丹,只给他们讲十一在桃林城的生活:“他性子也好,为人正直善良,十分讨人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老妇人摸着信封,不断呢喃道:“他好好长大,好好吃饭了就好。”   “十一有要务在身,暂时不能离开,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他回来探望你们。”玖茴对二位老人道:“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十一回来时,才不会让他担心你们。”   “老头子,听到没有,你要好好养身体。”老妇人喜极而泣:“姑娘,十一当真能回来?”   “当然。”玖茴压低声音:“不过此事不可声张,日后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曾经救了一个差点饿死的旅人,我今日来,是代那位旅人来向你们道谢。”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老妇人哽咽着要给玖茴跪下磕头,被玖茴一把扶起。   另一边祉猷按住了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磕头的老人。   “我们与十一是朋友,二老是十一的父母,你们怎能向我们下跪。”玖茴扶着老妇人到床边坐下:“我们天黑前就要离开天鹤城,二老若有什么需要我带给十一的,尽可交给我。”   老妇人摸着手上的信,她与老头子都不识字,也不知道十一在信上写了什么。   “爷爷,奶奶。”院子外传来小孩子的叫喊声。   “小宝,有贵客来找爷爷奶奶,你不能去打扰。”   “什么贵客?爹爹娘亲,你们为什么站在院子里不进去?”   玖茴起身打开窗户,探头对小孩招手:“小孩儿,一年过去,你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小孩看着窗户后的女人,吓得揪紧身上的书袋:“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该不会是来带走大黄的?   他赶紧扭头寻找大黄的身影,见它夹着尾巴缩在大门后,才放下心来。   “你们都进来。”玖茴瞥了眼缩在大门后的大黄:“大黄也过来。”   三人一狗排成一列,老老实实走进屋子。   “父亲,你好了?!”中年男人看到面色恢复红润,也不再咳嗽的父亲,喜得连连向玖茴道谢:“谢谢仙子,谢谢仙子!”   “二郎,你念过书,给我们读一读这封信。”   玖茴起身把藏在袖中的画卷递给老妇人,十一说过,若是他爹娘看信,才把有十一模样的画卷给二老。   她拉了拉祉猷的袖子,带着他离开屋子。院子里的葫芦藤爬上了瓜架,两人在瓜架下的石桌旁坐下。   罗家的屋子修得结实,但玖茴与祉猷有修为在身,仍旧能听到罗家二郎结结巴巴念信的声音。   “当日离别,爹爹娘亲远远追着飞舟跑,可否摔跤?”   “爹爹娘亲莫要担心孩儿,孩儿一切都好,只是相貌与八岁时有所改变,也不知爹爹娘亲还能不能认出我来?我托人画了一幅画像,爹娘若是想我,便打开看看……”   “孩儿无所盼,惟愿爹爹娘亲身康健,无病无忧安享晚年……”   玖茴抬头看着瓜架上长成的葫芦,轻轻叹息一声。   仙修与普通人的寿命,本就是天壤之别。踏上修仙之路,便要送走一个又一个亲人,最终成为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的“仙人”。   她布下结界,把罗家人的声音隔绝在结界之外。   大约半个时辰后,罗家二郎红着眼睛带着妻儿走出来,三人手里都提着大大的包袱。   “仙子,仙长。”罗家二郎把包袱放到石桌上:“小的先前并不知十一便是大哥,请仙子恕罪。”   他只知道自己有个大哥,但外面的人都说,他一岁时大哥就出意外夭折了。却没有想到,大哥竟是拜入了修仙门派。   十一,就是大哥的名讳。   “这些衣服,是娘按照我的身量做的,用的是家里最好的布料,若是大哥不嫌弃,可以穿着当睡袍。”罗家二郎不知修真门派有什么忌讳,所以把包袱打开给玖茴检查。   玖茴看到包袱里,除了衣物还有手帕鞋袜,不知道老妇人做好后放了多久。   “娘说,大哥小时候喜欢吃家里做的红豆腐,这坛子红豆腐……”罗二郎大抵是觉得让仙子带这些上不得台面东西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劳烦仙子了。”   “好香啊。”玖茴凑近闻了闻:“等回去我要跟十一分着吃。”   听到这话,罗二郎脸上的不安渐渐消去,把其他两个包袱也打开了,里面是一些吃食与小玩意儿,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仙子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请仙子受小子一拜。”罗二郎跪在地上,朝玖茴磕了一个头,准备磕第二个时,被玖茴拦住。   “我与十一是朋友,来之前他已经谢过我了。”玖茴把罗二郎从地上拎了起来,她把这些东西收进纳戒,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字丑小孩儿,记得好好念书,好好练字,下次我再来的时候,要检查你的字。”   小孩儿愁苦着脸却不敢反驳。   被他皱巴巴的小脸逗笑,玖茴站起身:“好了,我该走了。”   “大黄。”她朝大黄招了招手,待它走近后,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又摸了摸它脖子上的狗牌,似笑非笑道:“你要乖乖的,懂吗?”   大黄赶紧摇尾巴,把尾巴摇出了残影。   “真是只乖狗狗。”玖茴轻笑一声,她朝老人房间看了一眼:“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东西好好交到十一手里,告辞。”   她与祉猷转身走到院门,身后传来老人急促的喊声:“仙子,请留步。”   玖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二老,只见二老相护搀扶着走出房门,他们走到瓜架下,垫着脚细细选了个最漂亮的葫芦摘了下来。   “那年十一想要摘葫芦,我见葫芦没长成,不让他摘。”老人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擦去葫芦上的灰尘,捧着葫芦走到玖茴面前:“早知道他会拜入仙门,三十年不能相见,我该让他摘的。”   时隔三十年,这个成熟又完美的葫芦,终于递到了玖茴面前。   “请仙子,把它带给十一吧。”   “好。”   玖茴双手接过葫芦,把葫芦郑重地放进纳戒,弯腰向二老作揖:“请二老多多保重,十一还要回来看你们。”   “不能回来也没关系,他能好好的就好。”   离开罗家,玖茴扭头看沉默不言的祉猷,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祉猷。”   “嗯?”祉猷乖乖侧首看他,双眼清澈透亮。   “走,小师姐带你去薅食铁兽幼崽玩。”玖茴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食铁兽幼崽可好玩了。”   “嗯。”祉猷感受到了手腕处的温暖。   “走咯。”玖茴带着祉猷跳上飞剑,“小师姐带你看遍天下大好河山。”   镇星楼。   四位长老看着混乱成一团的各大宗门玉牌,突然看到角落里的恶犬图案消失。   “北之地恶犬消失了……”   白长老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了什么事?”   黑长老瞥了一眼后,漫不经心开口:“说不定狗被人杀了,好事啊。”   “劫难起,预言又大乱。”白长老怔怔开口:“也许天命……也早就乱了。”   “那不是很好。”黑长老面无表情开口:“天命要众生亡,如今天命大乱,众生才有一线生机啊。”   “哪有如此简单的事。”   “左右不过一个死。”黑长老伸手拂过那些宗门玉牌:“既然只有一手烂牌,就不要按理出牌了。”   玉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仿佛一堆无头乱撞的苍蝇。   “九天宗传信。”红长老拿着一枚玉简进来:“妖族少主混入人间界,十大宗门希望我们能卜算其方位。”   四位长老费尽灵力掐算,掐算出的结果让他们心情十分复杂。   妖族少主不就在妖族之地么,九天宗到底在散播什么谣言?   作者有话要说   熊猫崽崽:好好好,你哄小师弟开心,就来薅我是吧?   传说中的妖族少主:能止小儿夜啼,身份高贵、桀骜不驯、出手狠辣。   小韭菜:啊?!   祉猷:别人虽然有父母,但我有小师姐呀~   【小韭菜友情提示:小孩与大黄在第5跟第6章出现,有关恶犬的预言在第9章】 第55章 以色侍人   “日后若无确切的证据,就不要再让我们掐算,妖族少主还在妖族之地,并未现身于人间界!你们九天宗简简单单一句话,耗费我几十年修为,日后若再算这种没头没尾的事,就自己算去,不要找我们!”   玉简中传出黑长老毫不留情的愤怒之言,众长老神情尴尬,偷偷打量步庭的神情。   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人这么骂他们九天宗了。   步庭伸手把浮在半空的玉简收入掌中,黑长老的怒骂声也戛然而止,他把玉简扔到桌上,看向众人:“诸位长老如何看?”   “既然连镇星楼的长老都说,妖族少主仍好好待在妖族,说明那个小妖的话并不可信。”大长老神情有些憔悴,自从他的徒弟银籍背叛九天宗以后,他就越来越疲惫不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我们不必再耗费精力在此事上。”   “镇星楼的预言频频出错,难道他们的掐算就永不出错?”另一位长老反驳:“不如让问星门再卜算一番?”   十大宗门中,问星门最擅长掐算一道。   “问星门只能看星象命盘,卜吉问凶,若是要他们掐算魔妖两族大事,怕是所耗甚大。”三长老出言反对:“卜算一道,越大的事情,耗费的灵力越多,甚至有损命数。镇星楼的四位长老,掐算妖族少主踪迹,都要损耗几十载修为。妖族也没有出现与我们修真界为敌的行为,我认为大长老说得有道理,没必要为了一个妖族少主如此兴师动众。”   长老们意见不一,但是步庭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他们对镇星楼的四位长老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信任了。   近一年来,镇星楼传出来的预言频频出现差错,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   “还有一个人可以。”一直没有出声的四长老在众人争吵不休时,突然开口道:“扶光山的扶光仙君,他修为高深,法力无穷,掐算一道也凌驾于众修士之上。”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无人接这句话。有人不敢接,也有人心中有愧,不愿意接。   “扶光仙君为保天下安定,从出生起便幽居扶光山中,年年为十大仙鼎输送灵力。”大长老不满地看向四长老:“这等俗事,不该去麻烦仙君。”   “今时不同往日,浩劫再起,魔界又动作频频,若是妖界再出现什么差池,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四长老沉着脸道:“扶光仙君心系天下,以他的修为,掐算妖族少主踪迹,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得这么轻巧,为何不是你自己亲自掐算?”大长老冷笑道:“是你没学过掐算之术,还是修为不到家,又或是不愿意为整个天下出力?”   “大长老这话是何意?”四长老反唇相讥:“你教的徒弟背叛宗门,你心情不好我能够谅解,但你我身为同门,不该说这种话奚落于我。”   “诸位长老。”步庭食指轻轻敲击木椅扶手,打断他们的争吵:“扶光仙君幽居扶光山多年,我们确实应该前去拜访。”   “宗主……”大长老皱眉看向步庭。   步庭抬头制止了大长老的话:“明日一早,由三长老、四长老随我一同前去扶光山拜见扶光仙君。”   “老朽自知修为不不济,需闭关修行一段时间,告辞。”大长老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拂袖离开了九天宗正殿。   月色清冷,大长老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九天宗,无奈叹息。   当年他跟在十位前任掌门身后,看着他们把襁褓中的孩子,养在空旷的扶光殿里。又看着仅六岁的孩子,被十大仙鼎抽空周身灵气,口吐鲜血奄奄一息躺在阵中。   他……问心有愧。   扶光山的清晨与傍晚似乎并无太大差别,永远是寒风白雪交织。   步庭手持宗门令,让围拢过来的傀儡退下,他看向不远处的扶光殿,常年不化的积雪冷硬湿滑,整座山看不到一丝绿意。   “宗主。”三长老戴着面具瓮声瓮气道:“不知扶光仙君是否在修行,要不我先去殿前请示?”   谁也不敢承担惹怒扶光仙君的后果,他们九天宗也不能。   “好。”步庭微微点头,他摸了摸脸上冰凉的面具,听着呼啸的寒风,回忆起五百年前的画面。   师父与其他九位宗主倒在血泊中,年仅五岁的扶光,苍白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阵中,沉默地看着他们抬走宗主们的遗体。   他好像不会说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们,不哭不问不闹,仿佛扶光殿里那些没有情绪的傀儡。   他最后一次见扶光,是在扶光六岁时。六岁的孩子无声无息躺在十大仙鼎阵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长寿宫宫主喂了他丹药,告诉他以后若是灵力不够,可以服用聚灵丹。   他离开前,对默不作声的孩子说:“整个天下,不能失去你。”   扶光抬起头看他,手藏在袖子里,瘦小的身躯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力量。   尽管戴着面具,在那个瞬间,他仍旧觉得那个小孩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有种难言的不适感。   岁月悠悠,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个眼神。今日重回旧地,才发现当日那个眼神,又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宗主。”三长老走到步庭面前:“仙君让您进去。”   整座扶光殿用的都是世间难得的材料,每块地板都绘制着繁复的防护阵法,这里应该是整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踩上寒冰一般的台阶,步庭迈步跨进了正殿大门。   在层层飘扬的纱幔下,他看到了一个正襟危坐的模糊身影。   风雪顺着大开的殿门飘进来,纱幔飞扬,步庭看到了一个淡银的袍角,他停下脚步,拱手行了一个大礼:“步庭拜见扶光仙君。”   殿内一片死寂,静得令人窒息。许久之后,纱幔后的身影终于微微动了动:“九天宗宗主?”   “是。”步庭拱手弯腰,他能看见的只有那若隐若现的银色袍角。   “你因何事见我?”   纱幔后的声音神秘又疏淡,步庭开口道:“在下为了天下苍生而来。”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许久之后,纱幔后响起了细微的声响。纱幔齐齐打开,露出了纱幔后的人。   步庭抬起头,看到一个面覆银面具,身披雪色大氅的出尘男人。他青丝如墨,倾泻在椅上,手中捧着一个琉璃玉球。   “你想求我做什么事?”扶光单手捧着玉球,语气平静地问他。   扶光仙君永远无喜无怒,永远公平公正。   “在下想求仙君掐算妖族少主踪迹。”步庭微微垂首,没有直视扶光戴着面具的脸:“有传言说,妖族少主潜入了人间界,求仙君指点迷津。”   “为何不让镇星楼卜算此事?”扶光问。   “镇星楼长老说,妖族少主仍在妖族之地,但在下心中有疑。”步庭再次行礼:“此事涉及天下生灵,在下不敢轻视,请仙君怜悯。”   “你不信镇星楼?”扶光站起身,走到步庭离三步远的地方:“这座扶光殿位置,也是由镇星楼测算而出。你既不信镇星楼,为何又敢信我?”   步庭看着长身玉立,矜贵优雅的扶光仙君,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六岁孩子的影子。   “仙君心系天下,众生皆可见。”步庭徐徐开口:“在下相信仙君。”   扶光沉默片刻:“好,我替你们算。”   他摊开手掌,殿中无数星辰图案交织运转,整个大地都变成了浩瀚的星空。   片刻之后,星辰消失,大殿一切都恢复如常。   “镇星楼没有骗你,妖族少主确实在妖族之地。”扶光把手背在身后,淡漠地看着步庭:“当年你的师父曾告诉我,我身为仙君,不可偏向任何人,你以此等小事扰我修行,便是违背了师命。”   “扶光殿有扶光殿的规矩,你身为九天宗的宗主,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扶光抬起手,凌空挥袖把步庭扇出了扶光殿。   修为高深的步庭,不抵扶光随手一挥,凌空翻滚数周后才跌落在冷硬的积雪上,捂着胸口吐出几口血来。   “宗主。”两位长老见宗主被打了出来,连忙拱手请罪:“请仙君息怒!”   “身为弟子,不遵师命,本该受罚。”扶光走出殿门,站在台阶上俯首看躺在雪地上的步庭:“步庭,你可有怨?”   “是在下之错。”步庭捂着胸口站起身,朝扶光行礼:“在下无怨。”   “妖族少主还在妖族之地,镇星楼掐算无误。”扶光看向九天宗长老:“你们是十大宗门的长老,应该还记得当年十位宗主的命令。日后莫再用这等小事打扰扶光殿,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是。”两位长老白了脸色,他们明白,这是仙君对他们九天宗不满了。   “退下吧。”扶光漠然道:“扶光殿乃清静之地,不容外人打扰。”   “是。”步庭白着脸退出扶光山,随后便连吐数口鲜血。   “宗主,你没事吧?!”三长老没想到步庭竟然伤得这么重,连忙伸手扶住他,塞了一粒丹药到他嘴里。   “无碍。”步庭咽下丹药,苍白着脸道:“扶光仙君的修为……深不可测。”   “连宗主你都这么说,仙君的实际修为,难道……”四长老压低声音:“难道真能与仙神比肩?”   步庭捂着胸口不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看似无悲无喜的扶光仙君,似乎并不喜欢他。   “祉猷,祉猷?”玖茴拍了拍祉猷的肩膀:“你犯困了?”   祉猷睁开眼:“到了?”   “来。”玖茴拉着他跳下飞剑:“这座山就是食铁兽经常出没的地方,我带你去找它们的小崽崽。”   祉猷看着这座陡峭的山林,跟着玖茴往山里走。   山里的小动物很多,祉猷甚至还看到几只漂亮的孔雀飞过。   “这边。”玖茴指了指树上:“你看。”   祉猷抬头望去,就看到树枝上趴着一只黑白色的熊,熊懒洋洋地趴着,看上去悠闲又懒散。   “它们最爱别人称它们食铁兽,不过它们平日喜欢吃笋子,所以大家私下叫它们竹猫儿。”玖茴拉着祉猷继续往前走,两人终于在一个小沟里找到只幼崽。   “嗯嗯。”幼崽不能从沟里爬出来,急得直叫唤。玖茴把它捞出沟里,顺手揣进怀里,两眼发光地朝祉猷招手:“快快快,趁它家长辈不在,我们赶紧摸两把。”   祉猷还没伸出手,就被玖茴抓住手,摁在了幼崽的头上。他看着自己被玖茴抓住的手背,瞬间红透了耳尖。   “是不是肉嘟嘟的?”玖茴笑眯眯问。   “是……是。”祉猷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比除夕夜的街市还要吵闹。   “可惜他们的毛毛有些硬,不然摸起来更舒服。”玖茴举起幼崽:“崽崽,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嗯嗯嗯。”崽崽蹬了蹬腿。   玖茴忍不住对着幼崽吧唧了两口,祉猷看着幼崽被玖茴亲过的地方,偷偷移开了视线,整个耳朵也跟着红透了。   “玖少主!”   树林中传出一声哭嚎声:“玖少主,求您把我孙女放下,我们食铁兽一族子嗣艰难,它真的不能做您的爱宠啊!”   一位胖乎乎的妇人从林中蹿出来,动作十分迅速敏捷,她噗通一声跪在玖茴面前:“求您放过我的孙女!”   玖茴讪讪地把幼崽放下:“我只是来找它玩玩,没想把它带走。”   胖妇人把幼崽捞进自己怀里,讨好笑道:“老妇知道,少主您只是来找它玩玩。”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却把幼崽抱得严严实实,生怕让玖茴多看一眼自家孙女,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她并不相信玖茴的话。   玖茴:“……”   祉猷开口道:“老人家,是我想来看食铁兽,玖茴才带我过来的,她确实没有带走你家孙女的意思。”   “您是祉公子?”胖妇人放下幼崽,向祉猷行了一礼,又飞快把幼崽搂回怀中:“请祉公子见谅,实在是少主她……”   当年玖少主搂着他们食铁兽族幼崽不撒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啊。   “做熊不要那么小心眼嘛。”玖茴趁胖妇人不注意,又趁机摸了两把幼崽:“那都是我小时候不懂事,你看这些年,我除了偶尔来摸摸它们的毛,有没有把它们带走过?”   胖妇人默默看玖茴,你那是偶尔吗,分明隔三差五带各种好吃的来哄她孙女,好好的食铁兽幼崽,都被你喂成油罐罐了。   “看,最新鲜的灵果。”玖茴掏出一颗灵果,在崽崽面前晃来晃去,惹得崽崽爪子跟着抓来抓去,胖乎乎的脸蛋上,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玖少主!”胖妇人急道:“您再这样,我就要告诉荒村长了!”   玖茴把灵果塞给崽崽:“好啦,好啦,我这就走。”   “我送你们出山。”老妇人可不相信玖茴的话,坚持把两人送出山后,她看着玖茴时不时落在自家孙女身上的眼神,叹了口气,把孙女塞到玖茴怀里:“给您抱一会儿吧。”   “谢谢婶儿。”玖茴接过崽崽,把它小心翼翼放到祉猷怀里:“看,它吃东西的样子是不是超级可爱?”   有吃万事足,食铁兽崽崽可不管谁抱着自己,它抱着灵果啃得一脸满足,短短的小尾巴还晃了晃。   祉猷抱着小小一团食铁兽幼崽,不太敢用力,浑身僵硬地看着大爷般的幼崽,样子看起来十分无措。见幼崽睁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他连忙也掏出一颗灵果塞在幼崽怀里。   老妇人被他的样子逗笑,伸手抱过贪吃的孙女:“少主,祉公子,下次再来找崽崽玩吧,它今天真的不能再吃了。”   再吃就要变成黑白汤圆球了。   “那我们过几日再来看它。”玖茴捏了捏幼崽的小脚爪:“崽崽加油吃果果,争取早日开启灵智啊。”   “谢谢少主吉言。”胖妇人笑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眼看着胖妇人原地化作一只大食铁兽,叼着小崽崽跑回山林中,玖茴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小崽崽是不是很可爱?”   祉猷点头。   “耳朵怎么这么红?”玖茴踮起脚看祉猷的耳朵,见他耳朵红得几欲滴血,惊讶道:“抱崽崽你也会脸红?”   祉猷扭过头,不敢让玖茴看到自己的脸色:“有……有一点。”   “没事,只要你跟着我,早晚会改了这个坏毛病。”玖茴跳下一块巨石,她眺望着远方,连绵不绝的青山高低错落,薄雾缭绕,谁又能想到,这么美丽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妖族之地?   祉猷站在她身边,安静的陪伴着她。   一声鸟鸣划破晴空,玖茴眉梢微挑:“她怎么又来了?”   又?   祉猷看向空中飞来的美艳少年,眼睑微垂。   “玖茴,我就知道你又来偷人家食铁兽幼崽了。”孔苍南飞身落地,他双手叉腰,仰头看站在巨石上的玖茴:“那种黑白两色懒猫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上孔雀绚烂美丽?”   说完这番话,他想起玖茴本体就一种颜色,别别扭扭补充了一句:“当然,绿色也是好看的。”   “什么叫又?”玖茴反驳:“你不要凭空污我清白,我只是来关心它们的成长。身为上荒村的一员,我来关心关心大家,有什么问题?”   “怎么不见你来关心关心我?”孔苍南小声嘀咕,他注意到站在玖茴身边的祉猷,阴阳怪气道:“不仅自己来偷,还带上了走狗一起。”   “嗯。”祉猷嘴角微扬:“我乐意。”   “不是。”玖茴拽祉猷袖子:“乐意什么乐意,我们是来看望。”   “我是说。”祉猷看向玖茴,眼神温柔:“我乐意做小师姐走狗。”   玖茴:“……”   是不是他们妖族之地风水有问题,好好一个小师弟,跟她来了这里,怎么就想着做狗了?   孔苍南面色变来变去,他面色难看地盯着祉猷,半晌后冷哼了一声。   风起,卷起地上的落叶。   祉猷从纳戒里取出一把玉扇挡在玖茴的眼前:“小心。”   认出这把玉扇是那晚自己与祉猷比试时,祉猷拿来当武器的那把,孔苍南的脸色更加难看。   风停后,祉猷合上玉扇,缓缓看了孔苍南一眼,把玉扇收了起来:“孔少主来此处,又是为了何事?听小师姐说,你曾残忍地拔下食铁兽幼崽毛发,难道今日也是来……”   “谁会那么无聊,特意跑来拔毛?”孔苍南死死瞪着祉猷:“你叫玖茴小师姐?”   祉猷唇角微扬:“孔少君没有听错。”   “你比她还要大,竟然叫她小师姐。”孔苍南深深吸了两口气:“你要不要脸?”   祉猷扭头看向玖茴,眼神茫然无措:“小师姐,他这话是何意?”   “孔苍南,你差不多得了。”玖茴拔下发间的如意钗:“你是不是还想跟我打一场?”   “我……他……”孔苍南气得伸手指向祉猷:“他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勾引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玖茴皱眉,祉猷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能不知道?   “越说越不像话了。”玖茴挥手把孔苍南拍进沟里,转手拽住祉猷的袖子摇了摇:“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走,我们回村。”   祉猷乖乖点头:“嗯。”   “呸呸呸。”孔苍南从土沟里爬起来,看着携手飞走的两人,气得捶地:“真是不知羞耻的男人!”   巧言令色,搔首弄姿,以色侍人!   玖茴与祉猷回到村里,长辈们正在翻地。她看到这一幕,转身就准备溜。   “跑什么,在外面野了几天,还想偷懒?”焦婶手里挥出一条白练,把玖茴拖到地里:“你给我乖乖在这里撒种子。”   玖茴哼哼唧唧:“刚回来时叫我小心肝小宝贝,这才过去几天,就不稀罕我了。”   祉猷想去给玖茴帮忙,结果被吴伯叫住,让他去帮着砍树。他一步三回头,从吴伯手里接过斧头,老老实实跟在吴伯身后去砍树。   等祉猷跟吴伯走远,焦婶笑眯眯看玖茴:“祉猷应该已经发现大家身份不对劲了吧?”   玖茴把种子洒进挖好的坑里:“他早就知道我身份不对劲了。”   最需要月华的不是人族修士,而是妖。   杀了赤泉那夜,祉猷见她受伤,第一反应是喂她月华而不是丹药,她就知道,祉猷可能已经猜到了。   “你让我们为他举办宴会,赠他妖族令。”焦婶笑:“是因为看到了他满身功德,怜他疼他?”   玖茴摇头,笑得眉眼弯弯:“因为他是我的小师弟呀。”   作者有话要说   孔苍南: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这个男人在用这种手段勾引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小韭菜:我家祉猷最是单纯,你不要污蔑他!   扶光:起飞吧,旋风小陀螺。 第56章 巧合   “林子里的树会越长越多,这些干枯老坏的树如果不砍,下面的小树苗就长不起来。”吴伯把枯死的老树砍断,指了指旁边一棵被雷劈过,但已经长出新芽的树道:“这棵树被雷劈过又活了下来,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取一些枝干回去做法器。”   “这棵树……应该活了两千个年头,做法器也能凑合。”吴伯把枯枝修去,用术法给小树苗引来一些水:“不过品相差了点,我那里有上万年的雷击木,回去给你取两块。”   “谢谢吴伯,我暂时……应该用不上。”祉猷跟在吴伯身后,学着如何给这些大树修枝,捉虫。   “东西没有嫌多的时候,现在用不上,日后说不定就用上了。”吴伯穿着文雅,修枝的动作却格外利落干净:“你来了我们上荒村,就是我们上荒村的人。村里只有你跟小玖两个孩子,长辈给你东西,你尽管收着便是。”   “人间界有句俗话叫长者赐,不可辞。”吴伯扶着树干,摘了树梢顶端的两枚果子扔给祉猷:“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   祉猷捧着这两枚果子,有些不知所措。   “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吴伯收了斧头,带着祉猷往回走:“晚上做了你们小孩子喜欢吃的山蜂蜜鸡翅,等会回去晚了,小玖能在厨房偷吃一半。”   “玖茴很喜欢吃这个?”祉猷追问。   “她什么不爱吃?”吴伯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笑:“小时候带她进城,路边有人卖烤饼,她都能蹲边上看半个时辰。”   祉猷忍不住去想,小小的玖茴蹲在烤饼摊旁的样子会有多可爱:“那她吃到烤饼了么?”   “见她一个小孩子蹲在摊子旁,食客跟摊主都塞饼给她。”吴伯摇着头:“村里人也爱惯着她,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什么大的委屈,现如今这个世道,也不知是好是坏。”   “你也是。”吴伯瞪祉猷:“我说这么多,你只惦记她有没有吃上那口烤饼。”   祉猷老实垂下头,不反驳吴伯的话。   他跟在吴伯身后,穿过村口的石桥,回到了灯火辉煌的村子。   村里没有其他小孩,却有鸡犬交闻。东面的厨房冒着袅袅炊烟,焦婶与柳婶在树下纺着布,卜爷爷与龙大爷在角落里撵鸡,其他一些长辈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笑闲谈。   见祉猷回来,都笑着招呼他坐下。   吴伯见祉猷的目光在村子里找来找去,知道他在找什么,伸手拿过祉猷手中的斧头:“去厨房找找。”   “谢谢吴伯。”祉猷与长辈们打过招呼,穿过热闹的村庄,小跑着赶往厨房的方向。   走到厨房院子外,祉猷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玖茴的声音。   “村长爷爷,这蘑菇颜色这么艳,不会有毒吧?”   “哪有什么毒,我亲自摘的,你还能不信我?”   “我随便吃没关系,反正不会中毒。祉猷可不行,这花花绿绿的蘑菇还是别煮了。”   “碍手碍脚,不会做饭到一边理菜剥蒜去。”村长把玖茴赶到院子,塞了一捧蒜一把菜给她,把她关在了门外。   玖茴走到院中石桌上坐好,把蒜跟菜往桌上一扔,从兜里掏出一颗果子啃起来。   “祉猷?”注意到祉猷站在院门口,玖茴赶紧向他招手:“快来帮我剥蒜理菜。”   祉猷走到玖茴身边,拿起一根菜,笨拙地问:“怎么理?”   “去掉黄叶不要,把叶子与梗分开就行。”有了人帮忙,玖茴心安理得地啃果子偷懒。   她看着祉猷一脸郑重,仿佛在研究繁复阵法的模样摘菜,忍不住笑出声:“只要没虫子没黄叶就行,不用这么严肃。”   “这是我第一次理菜。”祉猷把理好的菜,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很有意思。”   “没关系,接下来你会第一次挖土,第一次除草,第一次捡鸡蛋……”玖茴啃完水果,用手帕擦了擦手,开始剥蒜:“这就是山村生活嘛。”   “我很喜欢。”祉猷轻轻抚去菜根上的泥点:“这里的一切都很喜欢。”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果子:“刚才吴伯摘的,我吃了一个,很甜。”   所以他把剩下的那一个,留给了玖茴。   “吴伯这是把你当孩子哄呢。”玖茴从祉猷手里接过果子,咬了一大口:“真的好甜,吴伯挑果子手艺是咱们村一绝。”   听到玖茴夸果子甜,祉猷眉眼都柔软下来。   “我就知道小玖肯定会偷懒。”龙大爷拎着拔了毛的鸡走进院子,见祉猷在剥蒜,玖茴在吃东西,哈哈大笑:“祉猷,你可别惯着她,不然她以后就更懒了。”   祉猷摇了摇头:“没有惯着。”   “龙大爷,今晚要炖鸡?”玖茴向来只挑自己愿意听的话进耳朵,她看着龙大爷手中的鸡:“外面的鸡,味道就是比不上自家的好。”   “那当然,咱们的鸡比外面的可不同。”龙大爷把剥好的蒜拿走:“我去厨房做饭。”   祉猷把理好的菜捧上,起身跟在龙大爷身后进了厨房。   上荒村的厨房十分宽敞,架子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调料,祉猷看到一些调料罐上写着“建木香”“龙鳞粉”“甘木果”“万年参须”“鲛珠粉”“玄龟甲”等震撼人心的字眼。   祉猷默默移开视线。   村里的长辈真是一点都没把他当外人。   “炖鸡汤放点参须跟龟甲。”村长撒了一勺鲛珠粉在山蜂蜜鸡翅上,“鲛珠养颜护目,祉猷跟小玖是年轻娃娃,吃点这个有好处。”   村长注意到祉猷还在厨房,装了满满一碗鸡翅放他手里:“出去跟玖茴玩,别走太远,一个时辰后开饭。”   说完,把他推出了门。   “好香。”玖茴闻着味凑到祉猷身边:“走,我们边啃鸡翅边听焦婶他们聊其他村的八卦。”   两人端着这个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凑到焦婶与柳婶身边,玖茴给两位婶婶各喂了一个鸡翅,拉着祉猷在小木凳上坐下:“两位婶婶,你们再给我们讲讲,隔壁白茶村跟绿茶村的恩怨呗。”   “去年不是跟你讲过一遍?”   “我听过了,祉猷还没听过,你们就再讲一遍,再讲一遍嘛~”   “行,那就再给你们讲一遍……”   碗里的鸡翅渐渐见了底,祉猷在玖茴一声声惊呼中,也听明白了两个茶族的恩怨。大概就是因为比较谁家村子的茶,才是真正顶级的灵茶,两村闹出了许多事,直到绿茶村的郎君与白茶村的姑娘相恋,这场冲突才渐渐平息。   “他们的孩子就是白砚,我叫小白的那个。”玖茴张嘴让祉猷把最后一个鸡翅塞她嘴里,她吃完鸡翅擦嘴擦手:“白砚的母亲成为新一任的白茶村村长,他就成了白茶村的少主。”   “他父母的爱情,真有意思。”祉猷掏出手帕,帮玖茴擦着指尖,垂眸问道:“女神山附近的这些村庄,少主间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年龄相仿,从小又一块长大,他们感情肯定不错。”   “你呢?”祉猷看玖茴。   “我跟他们不一样。”玖茴站起身,慢吞吞在村里散步,祉猷陪着她一起走。   “我会走路说话时,他们已经在一起相处了很多年。”玖茴笑:“我小时候更喜欢去女神山外的那个城市玩。”   祉猷眉梢微皱,难道那些少主排挤玖茴?   “我几岁的时候,就能把他们揍趴下,他们觉得没面子,连走路都绕着我走。”玖茴摇头:“我觉得他们白长了那么大的块头,就不爱搭理他们。”   “那位白砚少主……”   “小白跟孔苍南不同,在我小的时候,他们俩也是小孩子模样。”玖茴摸着下巴回忆:“真要论起来,好像就他俩跟我熟悉一点。其他村的少主,跟我没多少交情,有些恐怕连我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玖茴,祉猷,回家吃饭了!”   身后传来长辈们叫他们回去吃饭的声音。   “来啦!马上!”   玖茴拽着祉猷的袖子往回跑,回去晚了会挨骂的。   祉猷袖袍下的手,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握住玖茴袖摆的一片小角,跟在她身后奔跑起来。   夜风吹起袖袍,遮住了他鼓足所有勇气的两根手指,也掩盖了他乱撞的心口。   九天宗宗主受伤的消息,虽然没有传遍整个修真界,但十大宗门的宗主,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长寿宫宫主看着面色苍白的步庭,收回把脉的手,神情凝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步宗主为何伤得如此重?”   步庭轻咳一声,嘴角流出血来。   “宫主,宗主吃了丹药后毫无作用,这究竟是为何?”三长老担忧不已。   “伤害步宗主之人,把灵气留在了他的灵台中,不过此人手下留情,并没有取宗主性命之意。”长寿宫主擦了擦手:“只要痛足了时日,自然就能解。”   “需要多少时日才能解?”三长老忧心忡忡。   “我也不知道。”长寿宫主摇头:“只有伤了宗主的人才清楚。”   “整个修真界能伤步宗主之人,唯有秋华宗主。但秋宗主这段时间一直闭关不出,我很好奇,还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长寿宫主神情渐渐严肃:“这几日宗主究竟见了谁?”   三长老沉默不言。   步庭睁开眼,语气平静:“我去见了扶光仙君。”   “你疯了?!”长寿宫主猛地站起身,她面色极其难看:“步宗主,你为何要去打扰仙君?”   三长老见长寿宫主动了怒,连忙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   长寿宫主的面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变好,反而变得更加愤怒:“就因为不相信镇星楼的掐算结果,你就去打扰仙君。步庭,我看你真是疯了!”   “不去找他,难道任由魔族与妖族作乱?”步庭面无表情吐出几口血,他擦去嘴角血渍:“这个天下可没有第二个甘木,助我们炼制仙鼎。”   “也许五百年前本就是错的。”长寿宫主面色亦是难看:“为了那十座鼎,我们的师父、木栖、仙君……”   “我们胆战心惊地护着那十座鼎,给仙君修建了世间最华丽的囚笼,日日不安地等待着浩劫的再次降临。”长寿宫主踉跄着坐下:“我们做尽一切,浩劫仍旧未消,会不会从一开始,我们做的就是错的?”   “我看你才是疯了。”步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宫主若是害怕退缩,是你们长寿宫的事。我们九天宗,绝不会退缩一步。魔若作恶,我便除魔。妖若有异心,我便杀妖。”   “可是世间万事,并不会全部按照我们的计划来。”长寿宫主颓唐道:“步庭,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把一切希望都放在了镇仙鼎上,才是把天下推向了真正的绝境?”   步庭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玖茴收到了望舒阁给她跟祉猷的信。玖茴注意到,彦柏大师兄还给祉猷捎来了几本书。   “我在山村致富的那些年……”玖茴瞥了眼书名:“大师兄给书取的名字越来越奇怪了。”   “这些书……是大师兄写的?”祉猷有些惊讶。   “你不知道大师兄闲暇的爱好就是记录八卦写话本?”玖茴翻开《我在山村致富的那些年》:“男人流落到一个偏远山村中,做了一位贫穷女子的赘婿,凭借他在山村外面的学识与见识,帮孤女一家发财致富……”   “大师兄到底有多喜欢写赘婿。”玖茴合上书,把书扔到一边:“十个故事主人翁,有五个都是赘婿。”   祉猷把书收了起来:“师父是不是想我们了?”   “好像不是这个意思。”玖茴指着信:“师父说我们回家一趟不容易,让我们过完年再回去。”   “九天宗宗主受伤,吐血多日,长寿宫也束手无策?”玖茴挑眉:“谁把老菜梆子揍得这么惨?”   祉猷眼中有些许笑意:“我亦不知。”   “你当然不可能知道,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可能清楚?”玖茴瞥了祉猷一眼,继续给他念信里的内容:“师父还说,九天宗最近好像在清查去年拜入宗门的新弟子,隔壁的问星门与万火宗全都被查过了。”   “我们望舒阁因为贫穷势弱没有被查?”玖茴把信挥得哗哗作响:“瞧不起人了不是?”   “查出什么没有?”祉猷问。   “什么都没查出来。”玖茴把信放祉猷手里:“师父说步庭可能是患了大病,所以才发疯。”   “嗯。”祉猷点头:“师父说得对。”   玖茴挑眉:“祉猷,你学坏了。”   “什么?”祉猷眨了眨眼,满脸无辜。   “走,我们进城买东西,给师父他们寄回去。”玖茴拉起祉猷,路过村口对树下的卜爷爷道:“卜爷爷,我跟祉猷今天要进城,中午别做我们的饭。”   “知道了。”卜爷爷对祉猷道:“祉猷,你把小玖看住,别让她乱跑。”   祉猷在村里待了一段时间,全村都看出,祉猷是个老实孩子,这两人若是闯了什么祸,肯定是玖茴出的主意。   玖茴拉着祉猷就跑,跑远了才朝卜爷爷道:“卜爷爷,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闯祸的。”   卜爷爷无奈摇头。   跟玖茴进了几次城,城里的人对祉猷已经熟悉了,就连守城的卒卫都会亲切唤他一声“祉郎君”。   “玖姑娘,祉郎君。”今日卒卫的面色格外严肃,他们见到玖茴与祉猷,连忙叫住两人:“你们今日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进城了。”   “叔,发生了什么事?”玖茴见两位守城叔叔脸上有惶恐惊惧之色,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有人来城里闹事?”   “是有仙长降临。”守城大叔压低声音:“那几位仙长好生气派,咱们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仙长?”玖茴皱眉:“我们这种偏僻小城,为什么会有仙长来?”   守城大叔摇头:“这些仙长看着十分不好惹,听说还是什么大宗门弟子,我看你们今天还是先回去。”   “没事。”玖茴安慰道:“叔,你听说过九天宗没有?”   “九天宗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九天宗宗主的亲传弟子,跟我是朋友。”玖茴拍了拍胸脯:“有他的情分在,就算是其他大宗门弟子,也要给我三分薄面。”   “玖姑娘竟然这般厉害?!”守门大叔与附近听到这话的人,顿时来了精神,连面上的恐惧之色都消了不少:“九天宗弟子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厉害,他还是九天宗掌派大弟子,你们知道什么是掌派大弟子吗?就是九天宗继承人,下一任宗主的意思。”   “嚯!”众人惊呼:“竟然这般厉害?!”   “不愧是玖姑娘,连这般厉害的人物都认识。”   “咱们小玖这般出息,能认识那么宗门继承人有什么奇怪?!”   偏远小城的姑娘说自己认识九天宗掌派大弟子,竟无一人怀疑,可见大家对玖茴有多信任。   不到半个时辰,有人认识九天宗掌派大弟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城。   “宗主,大师兄。”九天宗弟子走进屋内,神情怪异地看了南砜一眼:“城里传出一则与大师兄有关的谣言。”   “咳咳咳。”步庭擦去嘴角的血,看了眼南砜,问传话的弟子:“什么谣言?”   “城中有女子称,她与大师兄乃莫逆之交,全天下修士都要给她三分薄面。”若不是他出门后,发现城中的百姓对他不如早上时惧怕,他还不知道竟然会有这样的谣言。   “师父,弟子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认识什么女子。”南砜倒了一杯热灵茶到步庭手中:“请师尊明鉴。”   “想来是哪个无知的乡野女子,听说了大师兄的名讳,便胆大包天地吹嘘编撰谎言。”弟子语气里有些许的轻蔑:“此处贫瘠,百姓也没什么见识,所以才敢吹嘘出这样的谎言。”   步庭喝了一口灵茶,勉强压下灵台处如烈火灼烧般的疼痛:“出去看看。”   “师尊,你身体不适,此事交给徒儿去处理。”南砜有些后悔,若不是他一直住在桃林城不愿回宗门,说不定师父不会受伤。   “为师无碍。”步庭站起身,“问星门算到治好我伤势的转机,就在附近几座城市,那我就出去看看。”   弟子对此地偏见颇深:“附近几座城池都偏远贫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高人的样子。”   南砜皱眉看向弟子:“问星门与我宗交好多年,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这话若是传到门主耳中,岂不是坏了我们两宗多年的情谊?”   “弟子一时失言!”弟子连忙请罪。   南砜没有理他,他想伸手扶步庭手臂,步庭轻轻抬手:“不必,不过一点小伤。”   “是。”南砜压下心中的担忧。   步庭走下楼,看了眼对他点头哈腰作揖不断的城主,语气冷淡:“退下。”   “是是是。”城主连忙退下,出了客栈的大门,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城主。”卒卫长凑到城主耳边小声道:“好消息,咱们找到了与修真门派有交情的人。”   “是谁?”城主喜出望外。   “玖茴姑娘,她去年外出求学,与九天宗掌派大弟子攀上了交情。”   城主:“啊?”   九天宗掌派大弟子,就在客栈里啊。   主从二人扭头,看着从客栈大门走出来的几位仙长,齐齐往后一缩。   城主小声问:“玖姑娘认识南砜仙长这事,它保真么?”   卒卫长不太确定道:“玖姑娘……应该不会骗我们吧?”   南砜瞥了眼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主从二人,九姑娘?   什么九姑娘八姑娘,他一个也不认识!   此处女子实在不知羞耻,竟然如此坏他的名声。   “南砜?”玖茴手里举着吃了一半的炸糖糕,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南砜:“你怎么在这里?”   “玖茴?祉猷?”南砜比玖茴还要惊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她去天鹤城顺路吗?这一南一北的,究竟哪里顺路?   “我家就在城外的村子里啊。”玖茴咬了一口炸糖糕,理直气壮道:“在桃林城时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家在偏远小村庄?”   “可你不是说……”南砜想起十一的事不能让宗门知道,于是改口道:“你不是说住在村里,怎么这会又在城里?”   “村里也能来赶集啊。”玖茴三两口吃完炸糖糕:“我带祉猷来城里买糖糕吃。”   “玖茴姑娘。”步庭看着眼前身着浅蓝裙衫的小姑娘:“好久不见。”   “步仙尊。”玖茴仿佛才刚刚发现步庭的模样:“晚辈见过仙尊。”   祉猷在她身后拱了拱手,一言未发。   “真巧。”步庭走下客栈前的台阶:“姑娘既然是此处生人,可否劳烦姑娘带我们在城里走一走?”   他想知道,她是真的本地人,还是有意为之?   城主、卒卫长以及四周偷偷观察的百姓,见玖茴与仙长们谈笑风生,纷纷挺直了脊梁。   原来他们上面真的有人,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祝大家冬至快乐,喜气洋洋!   女神城百姓:谁说玖姑娘是全村希望的,她分明是全城的希望,全城的靠山,妥了!   什么,玖姑娘是不是他们城的人?那必须是啊,他们看着长大的呢! 第57章 打起来   “仙尊相邀,是晚辈的荣幸。”玖茴拱手行礼:“请仙尊与几位道友随我来。”   城主与卒卫长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一起,既怕仙长们觉得他们不够尊敬,又怕仙长们嫌弃他们碍事。   若是以往,南砜察觉不到他们的为难,但是在桃林城待过一段时间后,他似乎很轻松就感知到他们的情绪。   “有玖茴在,就不再劳烦其他人了。”南砜开口:“城中事务繁忙,请城主自行安排。”   “谢谢仙长。”城主连连拱手道谢:“小的告退。”   幸好玖茴跟南砜仙长关系好,不然他就只能硬着头皮陪他们东走西逛。   他年纪一大把,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玖茴姑娘,有劳。”城主经过玖茴身边时,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玖茴熟练地把银子揣进袖子,对城主眨了眨眼:“放心交给我。”   城主带着卒卫长美滋滋地离开,上面有人的快乐,真人令人沉醉。   南砜沉默语言地看着玖茴,别以为他没看到,她刚才收了城主一锭银子!   玖茴假装没有看到南砜的眼神:“诸位,请。”   步庭轻咳几声,用手帕捂着嘴:“有劳。”   玖茴看了眼步庭的面色,一脸天真道:“此处偏远,不及九天宗灵气那么充裕,请仙尊保重身体。”   九天宗几位弟子:“……”   若不是玖茴的表情过于真挚,他们差点就要怀疑,她在故意冷嘲热讽宗主。   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儿,怎么会因为换了地方就需要“保重身体”?   “多谢小友的关心。”步庭微微颔首:“天气转凉,普通人确实容易生病。”   “是啊。”玖茴带着九天宗众人拐过街角,直接走进一家药铺:“孙大夫。”   “小玖。”孙大夫正在给病人开药方,见玖茴领着一行人进来:“要买什么自己去找小六,我这会忙不开。”   “你前几日不是说,药铺里缺一些雪莲、人参果、百年首乌什么的吗?”玖茴扭头笑眯眯看了步庭等人一眼。   “缺是缺……”   但他们这种小地方也用不上这些稀罕玩意儿,孙大夫想了想:“你那里有?”   “我当然也没有。”玖茴摇头:“但我帮你找到解决方法了。”   南砜:“……”   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扭头看祉猷,察觉到他视线的祉猷,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向另一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南砜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这几位仙长来自九天宗,宗门内药材无数。”玖茴眼巴巴望着步庭:“不知仙尊可否割爱卖些药材给我们?冬日严寒,城中百姓容易患病,城中药材若是不够,日子怕是难熬。请仙尊怜悯,舍些药卖给我们。”   “护天下安宁是我九天宗之责,城中需要什么药材,小友拟个单子给南砜,由他全权安排。”步庭看了眼这个矮小破旧的药铺:“无需花钱。”   “仙尊怜悯,还不快向仙尊谢恩?”玖茴给孙大夫使了个眼色。   孙大夫立刻反应过来,他起身走到九天宗众人面前跪下:“多谢仙长,仙长大德,小的无以为报,只能代全城百姓向您磕头了。”   说完就要朝地上重重磕下去。   “孙大夫,快起来!”玖茴眼疾手快扶起孙大夫:“仙尊心善,怎么会让你下跪,快起来吧。”   “仙长不让我跪,我却不能不跪。”孙大夫挣扎着想要继续跪,满脸都是感激。   “不必。”步庭开口:“我不喜他人跪我。”   “是,是。”孙大夫连忙退到一边,但他脸上的感激,任谁都能看得见。   “那我们再到别处看看?”玖茴对九天宗众人的笑容灿烂极了。   “好。”步庭颔首:“小友,请。”   南砜看了眼师父,欲言又止。   “南砜道友,你不走?”祉猷幽幽看着他。   “走!”南砜咬牙,跟在了师父身后。   “我们城外有很大的桑叶林,不少人家都养了蚕。”玖茴带着九天宗众人又拐进一家布匹铺:“这里面卖的蚕丝被,蚕丝绸选用了最好的蚕丝,轻柔透气,非常适合贵宗门飘逸出尘的形象。”   她伸手摸了摸柔软顺滑的绸缎:“天气渐渐冷下来,大家赚点银子不容易,如果有人愿意买她们织的布,就更好了。”   步庭侧首看南砜。   “师父,我们宗门明年的弟子服还没有做。”南砜接了一句。   玖茴朝他挑眉,够朋友。   南砜默默移开视线,身为九天宗掌派大弟子,他没有偏向任何小宗门弟子,只是据实说话而已。   “仙尊,我们可以做。”玖茴立刻接话:“只收取你们材料费以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手艺费。”   “好。”步庭点头。   玖茴带九天宗众人逛了好几个地方,让九天宗掏了好几次钱。   在玖茴即将走进一家米铺时,南砜忍无可忍伸手拦住她:“玖茴,我们九天宗不吃凡人种的米。”   “没让你们买啊。”玖茴不解地看着他:“我给自己买,家里没米了。”   祉猷跟着往里走:“我去帮着扛米。”   南砜:“……”   你们俩都有纳戒,需要扛什么米?   “师父。”等两人都进了米铺,南砜担忧地走到步庭身边:“您怎么样?”   “我无碍。”步庭看着这座贫穷陈旧的城池,他不会轻易相信,世间有如此巧合的事。   “快到午时了。”玖茴走出米铺,看了眼天色:“今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九天宗弟子心想,你带我们逛一圈,让我们掏了那么多钱出来,请我们吃顿饭难道不应该?   玖茴带着众人来到北街,老远就看到胖胖的老板举着手鼓,扭着实在称不上好看的舞。   “这是城里最好的酒楼。”玖茴朝老板招了招手。   “小玖,你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吃饭了。”胖老板看到玖茴以及她身后的一行人,顿时喜笑颜开:“来来来,请进。”   他注意到步庭等人身份不凡,引着他们来到楼上的包间:“店里刚好买了几只肥兔子,要不要来一份红烧兔丁?”   “跑山鸡,干菇腊肉锅还有店里的招牌菜都要。”玖茴拍了怕腰间的锦囊:“城主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招待贵客。”   胖老板顿时明白过来,这几位就是进城的仙长们。他面色一肃,朝屋内众人拱了拱手,忙不迭吩咐堂倌去催后厨做菜。   “这家酒楼大厨做干菇腊肉锅乃是一绝。”玖茴挨着祉猷坐下:“虽比不上宗门里的灵兽肉,灵米,但也有几分野趣。”   步庭端着茶杯,看着窗外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看来小友对这座城很熟悉。”   “这是自然。”玖茴端起茶壶,把茶壶塞到南砜手上,示意他自己倒茶:“我从小就进城玩,城里大多数人都认识我。”   “此城虽偏僻,却养出小友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是个好地方。”步庭轻咳几声,把涌到喉咙间的血吞了下去:“不知小友可在此地听过名医的传言?”   “名医?”玖茴摇头:“其他城我不清楚,但是我们城,最大的药铺就是我们去过的那家。”   “多谢小友告知。”步庭端起茶,压下口中的血腥味:“不知这座城的名讳是?”   “我不知道。”玖茴摇头。   步庭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向玖茴。   “城门上的雕刻早就已经风化,变得模糊不清。”玖茴解释:“这些年大家都称这座城为小城。”   步庭把目光转移到祉猷身上:“祉猷小友的家,也在此处?”   “不。”祉猷面无表情回望步庭,眼神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小师姐不放心我,所以带我一起跟她回家。”   步庭:“玖茴小友真是一个好师姐。”   “我是小师姐唯一的小师弟,小师姐自然待我好。”门外传来脚步声,祉猷站起身打开门:“菜来了。”   这些菜味道虽然不错,但九天宗的人习惯了有灵气的饭菜,只略动了几筷子,便客气地停了筷。   唯有南砜动作不停,吃了不少菜进肚。   九天宗其他弟子偷偷看他,也不知掌派大师兄这些天在桃林城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连这些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玖茴把步庭等人送回客栈,转身就准备走。   “玖茴小友。”步庭叫住玖茴,想说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突然灵台处灵气翻涌,仿佛要冲破他的灵台,挤断他所有的经脉。   “噗!”   无数的血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他捂住胸口,往后仰了下去。   “师父!”南砜惊恐地伸手接住步庭,抖着手把补气血的丹药喂进步庭嘴里。   “大师兄,这些丹药对师父根本没用。”一位九天宗弟子红着眼睛道:“师父受的根本不是普通伤。”   玖茴被步庭喷涌而出的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跟她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祉猷看着血色尽失的步庭,面色冷静至极:“步宗主身体有恙,不该出远门。”   “南砜,令师尊这样,实在不适合留在偏僻的小城。”玖茴朝九天宗众人行礼:“不如给贵宗门传讯,好护送宗主回去。”   “多谢。”南砜扶着步庭坐到床上:“玖茴,此刻我不方便接待你与祉猷,你们先回去吧。”   “步仙尊修为高深,不会有事的。”玖茴对南砜点了点头,带着祉猷离开了客栈。   步庭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木栖早就死了,若不是梦,她怎么可能站在自己面前。   月色之下,她坐在荒无人烟的街道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十大宗门搜捕她的人。   “今晚月色这么好,让我再看一眼。”她缓缓站起身,问他们:“你们当真以为,靠我就能平息天下大疫,让天劫消失?”   他听到师父说:“人定胜天,总要试试。”   “人定胜天?”木栖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轻声呢喃:“人定胜天……”   许久后她轻笑出声:“是啊,唯有人才可以胜天。”   她把手伸进胸口,掏出晶莹璀璨的妖丹:“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拿去吧。”   失去妖丹的她,满头青丝瞬间白如雪,他站在师父身后,紧紧握着乾坤剑,却无法挪动一步。   木栖握着妖丹,一步一步走向众人,众人却一步步后退。   “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木栖歪着头,用懵懂的眼神看着众人:“为什么不接着?”   她手轻轻一歪,妖丹滚落在地,一路滚到他的脚边。   他低着头看着妖丹,不敢看木栖的眼睛。   月光传来木栖的轻笑声,她说:“世间从来没有不死之物,日升月异,斗转星移,万物生,万物死。今日我死了,也许并不是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木栖看向步庭:“我喝过他们酿的酒,吃过他们赠的甜糕,还与他们在一起跳过舞。跟他们在一起笑过,欢乐过,我只希望,待我走后,天下再无不死之树。”   “它可以是一株花,可以是一根草,也可以是一颗小树。”木栖倒在了地上,失去妖丹的她,浑身都在流血:“唯独不要像我。”   梦中的步庭好像终于有了些力气,他走到了木栖跟前,伸出颤抖的手,想捂住她身上流血的伤口,却不知该怎么捂住那数不尽的伤口。   “步庭。”木栖从胸口掏出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心在她手中化为不死之果,她把果子放到步庭手中:“这才是真正的……不死之果。”   “愿你……”她笑了,似讽似嘲:“得道大成,不悔前路。”   有晶莹的水珠滴在不死之果上,或许是夜间的露珠,也或许是风从何处吹来的水滴。   步庭捧着沾满鲜血的不死之果,看着木栖在他眼前闭上眼睛,最后化作一棵干枯的树。   “噗!”   从梦中惊醒,步庭坐起身,吐出满腔的血。他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掀开被子走下床,推开房间的窗户。   客栈外面,还有寥寥几个小摊主守着小摊,等着不知何时上门的生意。   他随意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飞出窗户,来到一个小摊前。   “您是……”卖热糍粑的摊主仔细看了两眼这位披风散发的青年,热情道:“您是跟玖姑娘认识的那位仙长吧?”   “你也认识玖茴?”步庭扔了一枚灵石给摊主,摊主连连摆手:“这我可收不得,您与玖姑娘,便是我们的客人,想吃什么我送给你。”   摊主大娘把灵石还给步庭,用荷叶包了两个暖烘烘的热糍粑塞给他:“玖姑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的朋友远道而来,吃两个糍粑,我们怎么能收钱?”   “更何况我听玖姑娘说,是你们花钱买了我们织的蚕丝缎,还给我们送了很多药材,这可是天大的恩情。”摊主大娘向隔壁摊子要了一筒甜饮:“老身见公子面色不好,喝点甜水。”   装甜饮的竹筒简陋粗糙,步庭闻到了竹与劣质糖粉的味道。   “原来玖茴是你们看着长大的,难怪她与你们这么熟悉。”步庭握着竹筒,抿了一口里面的甜水。   “自然。”整个小城百姓以玖茴认识九天宗掌派弟子为傲,摊主大娘夸了一番玖茴:“她连抢迎亲队喜糖都比别人动作快,一看就是聪明孩子。”   走丢后吃着别人家果子不愿回家,为了免费吃别人家煮花生,能帮着叫卖半天,丢了家里人给的铜钱,哭得半条街的人都来哄……   听着摊主大娘讲玖茴幼时发生的那些事,步庭终于可以确定,玖茴确实是个普通人,并且是在这里长大的普通人。   原来真的只是巧合。   他又走了几条街道,认出他的人,对他都十分热情,不过三两句话里,总要带上一个“玖姑娘”或是“小玖”,显然对玖茴十分亲近。   怀里有多了几样被摊主强塞的东西,等走到无人之处,他弯腰把这些东西放在角落,转身就走。   “步仙尊。”   黑暗中走出一个提着灯笼的少女,她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郎君。   “玖茴小友,祉猷小友。”步庭拢了拢身上的外袍,神情淡淡看着两人:“二位如何在此处?”   “下午见仙尊状况不好,晚辈们放心不下,所以就想着来看看。”玖茴把手中的灯笼递给祉猷,弯腰捡起被步庭扔到地上的那堆吃食:“见仙尊气色好了许多,晚辈们也就放心了。”   她剥开包着食物的荷叶,角落里一只狗两只猫挤到了她的面前。   “小乖乖,拿去吃吧。”玖茴蹲在地上把这些食物喂给猫狗,伸手摸着它们的头。   夜晚的街道安静极了,只有猫猫狗狗啃食的声音。   咚。   小狗撞倒了装甜水的竹筒,甜水倒在地上,顺着泥土缝隙,浇进了花草的根部。   玖茴把荷叶与竹筒扔进不远处的渣斗中,对步庭微微拱手:“仙尊,晚辈告辞。”   步庭想说什么,但是他看了眼被猫狗吃尽的食物,沉默下来。   祉猷提着灯笼跟在玖茴身后,走了一段后,他缓缓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步庭,眼神中是幽幽的寒意。   步庭与祉猷的目光对上,微微一怔。   这样的眼神,他似乎在某处见过。   见步庭发现了自己的目光,祉猷也没有惧意,他朝步庭微微勾起一丝笑,随后飞快追上玖茴,与她并肩走在了一起。   灯笼光火莹莹,随着两人越走越远,整条街道渐渐黑了下来。   步庭仰头看天空,原来天际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厚厚的云层。   “小师姐。”祉猷轻轻勾住玖茴袖袍一角:“不生气。”   “我就知道这老菜梆子不是好东西,暗暗打听我消息就算了,还把大家送他的东西都扔了。”玖茴深吸两口气:“活该他受伤。”   “嗯,让他一直痛着。”祉猷点头。   “你说了又不算。”玖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钱,给那些送过步庭东西的摊主送过去。   “谢礼我都送过了,大家攒点钱不容易,这钱你们如果不收下,我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在玖茴的坚持下,几位摊主把钱收了下来。   “我可以说了算。”等玖茴付完钱,祉猷再次勾住玖茴的袍角:“不骗你。”   “难道……”玖茴拉着祉猷溜到城墙根下,小声问:“伤步庭的人,你认识?”   祉猷沉默半晌,缓缓点头。   “那就让他先痛着。”玖茴哼了一声:“别去可怜他。”   “嗯。”祉猷道:“我不可怜他。”   步庭一回到客栈,就再次口吐鲜血,他扶着门框,挥手让意图过来扶他的南砜以及九天宗弟子退下:“无碍。”   他踉跄着走了两步,忽然客栈外传来一缕隐藏得极好的魔气。   “魔族。”步庭召出乾坤剑,闪身而去。   “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九天宗的几位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南砜摇头:“我不清楚,先跟过去看看。”   夜空之上,银籍沙椤葭与地上的玖茴、祉猷八目相对,彼此都很想问一声,为什么又是你们?!   “看来二位的伤已经痊愈,都有精力偷偷来人间界了。”玖茴在虚空中抓出一把灵弓,以灵力为箭,直指两人:“给我从城里滚出去!”   银籍与沙椤葭没有动静,玖茴直接一箭射了出去。   银籍用剑劈开这支箭,他看了眼微微发麻的虎口,握着沙椤葭的手飞身退出城外。   玖茴与祉猷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齐齐飞身追了出去。   城外是一片荒郊野地,沙椤葭看着穷追不舍的玖茴与祉猷,干脆直接从空中落地:“我与银籍乃真心相爱,二位为何不愿意放过我们?”   “二位相爱可以去你们的魔族,人间界不是你们踏足的地方。”玖茴听到草丛中有动静,瞥了眼草丛:“还有帮手?”   “不、不、不。”草丛中滚出一个人,逻诃连连摆手后退:“我就是无意路过,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说完,他带着几个狗腿子连滚带爬的跑,连头都不敢回。   沙椤葭面色却变得难看起来,她那个蠢货三哥竟然跟踪她?   她怀疑地看向玖茴,她那个好三哥向来自以为是,怎么会在看到这个人族修士后,吓成这个样子?   警惕地退到银籍身后,沙椤葭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银籍,我们走吧,我不想看着你与曾经的道友为敌。”   “救命!”刚刚跑走的三皇子逻诃,又连滚带爬顺着原路跑了回来,他跟几个狗腿子直冲银籍与玖茴而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般。   玖茴瞥了眼他们身后,手持乾坤剑的步庭,对魔族人而言,与洪水猛兽也没什么差别了。   “宗主仙尊……”银籍有些茫然,仙尊怎么会在这里?   他扭头看向沙椤葭,沙椤葭只是无措地靠向他的怀里。   玖茴脚尖一勾,把逻诃踹到祉猷的脚边,然后双手环胸看向银籍与步庭。   打啊,你们快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看到这些吃的没有,给狗吃也不给老菜梆子!   祉猷:我只听小师姐的话 第58章 扶光   被玖茴一脚踹到祉猷身后的逻诃连忙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祉猷身后不动了。   他的那几个狗腿见状,也闷不吭声磨蹭到逻诃身后,假装自己不存在。   剑锋凛冽,如寒如冰,隐藏在暗处的魔族公主侍卫倾泻而出,拦在银籍与沙椤葭面前。   步庭一剑荡平拦在他面前的魔族护卫,面无表情地看着银籍:“我早就下令,九天宗的叛徒杀无赦。”   话音落,两人飞上天空,打得风云变色,剑气阵阵。   玖茴扒拉了一下被剑气吹起来的披帛,把目光投向站在角落的沙椤葭。这位魔族公主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动人的大眼睛,连她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沙椤葭神情紧张地望着天空,仿佛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银籍身上,满心满眼都是他。   玖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用传音术对祉猷道:“没想到这位公主,是真的不在乎银籍。”   祉猷诧异地看向玖茴。   “她不仅不在乎银籍,说不定今晚还是她把银籍引来了这里。”玖茴继续用传音术道:“步庭身受重伤来小城不到一日,魔族公主就把银籍带来了这里,不知她是想试探银籍,还是想利用银籍杀了步庭?”   只要她带着情郎杀了魔族最大的敌人步庭,她就会成为魔族最有声望的公主。   天下皆知九天宗对银籍下了诛杀令,这种时候魔族公主不帮着银籍一起对抗步庭,而是躲在角落满脸担心,就很意思了。   她看到孔雀欺负食铁兽崽崽,都知道要站出去帮忙,难道沙椤葭不知道银籍打不过步庭?   “唉。”玖茴瞥了眼祉猷脚边的魔族三皇子逻诃:“别让他死了。”   魔后的亲生崽儿,值不少钱呢!   眼见银籍有所不敌,沙椤葭面上的忧色更重,她高声道:“银籍,你要小心!”   “不行,我一定要救你。”她慌乱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边擦眼泪边打算用令牌召集魔族勇士。   “公主,你冒然插手银籍的事,就不怕他恨你?”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抢走了魔族令牌。   沙椤葭心中大惧,往后连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玖茴。   这个女修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无声无息靠近她,她察觉不到半点她的气息。   “银籍虽然为了你被逐出师门,但他从小在九天宗长大,对九天宗感情深厚。”玖茴把玩着魔族的令牌,似笑非笑道:“你若是真爱他,就不该擅自替他做决定。”   “就算他恨我也没关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沙椤葭咬了咬牙,祭出自己的魔器,就来夺玖茴手中的令牌。   “难道公主没有听过,爱他就要尊重他?”玖茴闪身躲过,她摇着令牌:“原来魔族皇族令牌长这个样子,不如公主你大方点,借我把玩几日?”   沙椤葭面色越来越难看,眼中闪过阴狠之色:“把令牌还给我!”   “咱们做女人的,不能像老男人那般小气。”玖茴把令牌揣进袖子:“借我把玩几日又怎么了?”   见玖茴把令牌收了起来,沙椤葭取下腰间的一枚铜镜,朝玖茴头上一掷。   “小心,那是我父王的锢灵镜!”缩在祉猷脚边装死的逻诃见到这面镜子,吓得脸都白了:“被它照住的人,会在三息内使不出灵力!”   三息虽然短,但是足够沙椤葭取玖茴的性命。   “叮!”   凌空飞来两把剑,把锢灵镜撞到一边。   乾坤剑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回到了步庭手里。另一把剑变回树叶,打着旋落在了地上。   玖茴扭头看向出手的祉猷,对他笑了笑。   “好镜子。”玖茴招手让锢灵镜到了自己手里:“公主真大方,不仅把魔族令牌给了我,还把锢灵镜送给了我,感谢公主的馈赠。”   沙椤葭见玖茴拿走了镜子,心疼不已,咬牙举着魔剑刺了过去。可是每一招每一式都被玖茴避了过去,对方仿佛看透了她所有的招式,把她逗着戏耍。   她不再保留魔力,与玖茴激战在了一起。   玖茴掏出来一把柳叶刀,挡住了沙椤葭的全力一击。与女孩子打架,当然不能用杀猪刀,那就太不礼貌了。   南砜带着师弟们追过来时,就看到在空中与师父战在一起的银籍,还有被玖茴逗得面色铁青的魔族公主,最后他的目光落到缩成一团的三皇子等人身上:“祉猷,这是?”   祉猷瞥了眼逻诃:“玖茴的俘虏。”   南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祉猷又补了一句:“谁也不能动。”   南砜与九天宗弟子们听到这话,心情挺复杂,他们动这几个魔族臭男人作甚?   半空中,步庭一剑劈开银籍,擦去嘴角的血:“银籍,你今日为何会来此处?”   银籍见步庭突然吐血,眼神微动,他看了眼下方被玖茴劈了一掌的沙椤葭,连忙飞身而下,接住被玖茴打飞的沙椤葭。   “公主!”银籍满脸都是悔意:“我今夜不该答应陪你出来的,是谁跟你说,此处没有宗门庇护,他想害你!”   他单手搂着魔族公主的腰,另一只手持剑,警惕地看着众人:“你们买通魔族属下,就为了诱我们来此处?”   沙椤葭低着头,靠在银籍肩头,无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叛徒银籍!”九天宗弟子斥责道:“你为了这个魔女,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难道不是你们诱我们来的此地?”银籍一剑逼退这几个九天宗弟子,他冷笑道:“你们有些剑法还是我教的,就这点本事也想伤我?”   玖茴挑了挑眉,银籍看似什么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   他是听了沙椤葭的话,才来的这座城。   他不知道步庭受伤,也不知道步庭在这里,所以才故意用了“诱”这个字。   以步庭的修为,如果想要杀银籍,银籍不可能还完整站在这里。   玖茴看了眼浮在半空中没有下来的步庭,退到祉猷身边。   “玖茴小友,接下来的事,由我们九天宗自己解决。”南砜方才突然僵硬了片刻,应该是接到了步庭的传音。   “嗯嗯嗯,你们自己解决,我们在旁边看着就行。”玖茴点头,从纳戒里取出两颗果子,分给祉猷一颗:“你去解决,不用管我们。”   南砜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聪明人这会儿应该识趣地找个借口离开。   玖茴啃了一口果子:“你站我跟前干什么,快去解决你们的事呀。”   南砜忍无可忍:“你跟祉猷能不能走远一点?”   “不能。”玖茴摇头。   “为什么?”   “银籍背叛宗门是你们宗门私事,可他与魔族公主勾结,还意图进入小城,就不仅是你们九天宗的事了。”玖茴指着远处的城池:“这可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银籍与沙椤葭若是伤到了城中的百姓,她就不会管这两人有什么谋划了。   南砜愣了愣,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师尊,沉默地转身走向银籍,不再与玖茴说话。   果然等南砜过去以后,两边没说上两句话,就打了起来。   虽然南砜在玖茴面前丢过好几次人,但他身为九天宗掌派大师兄,天资确实十分出众。虽修为比不上银籍,但凭借精湛的剑术,把护着魔族公主的银籍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银籍漏了一个破绽,南砜正准备乘胜追击时,脑海中突然响起师父的传音术。   【南砜,不可伤他。】   南砜微微愣神,趴在银籍怀中的沙椤葭抬起头,趁着这个机会举剑向南砜扎了一剑。   “大师兄!”九天宗弟子变了脸色。   “我们走!”沙椤葭拼尽魔力,打开了通往魔族的一丝缝隙。   一道灵箭划破夜空,再次穿透银籍与沙椤葭两人。   射箭的人是玖茴。   “伤了我的朋友,还想轻轻松松走?”把两人射成一串,玖茴给三皇子一个眼神,给他传音道:“这会儿不滚,是想等九天宗把你们带走?”   她随即闪身来到南砜背后,扶住站立不稳的他:“看清没有,这就是我说过的鸳鸯合意箭,跟他们是不是很配?”   南砜沉默不言。   玖茴塞了两粒丹药到他嘴里:“放心吧,这魔族公主跟我打斗时费了大半魔力,她这一剑扎不死你。”   说话间,三皇子带着手下在祉猷身后,偷偷摸摸打开一道魔族缝隙,爬进缝隙逃走。   站在几人面前的祉猷一次都没回过头,仿佛他真的不知道他们偷偷逃走一般。   步庭从空中徐徐而落,他侧首看了眼祉猷,转身走到南砜身边:“南砜,伤势可有碍?”   南砜沉默摇头。   “既然仙尊与南砜都无大碍,那我就告辞。”玖茴松开南砜,转身就准备离开。   “玖茴小友。”步庭叫住玖茴:“不知小友把玩过魔族令以后,可否借我把玩几日。”   玖茴笑眯眯地转头,不言不语地看他。   “小友从魔族手中夺得令牌不易,这是两百万灵石。”步庭把装着灵石的锦囊递到玖茴面前:“请小友笑纳。”   “仙尊您真是太客气了,除魔卫道是我辈之责任。”玖茴接过灵石揣进自己袖子:“晚辈告辞。”   见她没有提令牌的事,一位九天宗弟子忍不住:“你……”   “小友慢走。”步庭把手背在身后:“这几日我与南砜会宿在城中,静待小友佳音。”   玖茴挑眉。   这话的意思是,她不把令牌拿出来,他就不走了?   轻笑一声,玖茴拱了拱手,拉着祉猷就走。   “宗主仙尊,就这么让她拿着魔族令牌走了?”弟子看着玖茴的背影,有些着急:“要不弟子把令牌抢回来?”   “剑修最忌心浮气躁。”步庭面色疏淡:“回去以后,好好修心。”   “是。”说话的弟子瞬间安静下来。   步庭望着玖茴远去的背影,捂着胸口道:“更何况,你不是她的对手。”   以灵气为弓,以灵力为箭,一箭射穿银籍与魔族公主,这不是一个元婴境修为的修士能够做到的。   他从纳戒中取出一面铜镜,朝玖茴与祉猷的背影照去。   镜子中,清晰地照出了他们的背影。少女牵着年轻郎君的袖子,身后的披帛凌空飞舞。   无论是妖还是魔,在这面镜子都无所遁形,唯有人才能清晰地照出身形。   “咦?”玖茴疑惑地回过头,看到了步庭手中的镜子。   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月光照在镜子上,镜子反射出一片银光。   镜中少女神情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夜里照镜子。不过她似乎并不在乎对方这点怪异爱好,只是回头看了眼,就与身边的郎君一起脚步欢快地离开了。   “这老菜梆子,大晚上竟然用镜子照我。”玖茴坐在飞舟上,拍了拍装着两百万灵石的锦囊:“看在灵石的份上,原谅他了。”   “那面镜子叫望真镜,是九天宗开派祖师留下来的东西。此镜能勘破一切生灵的本灵,无论是妖还是魔。”祉猷看了眼玖茴腰间的照月镜:“与照月镜十分相似。”   “师父的照月镜,该不会就是用望真镜剩下的材料做的吧?”玖茴摸了摸腰间的照月镜,她觉得以望舒阁那些是师祖们的行事风格,他们干得出这种事。   “他在怀疑你。”祉猷并不关心照月镜,他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他满眼都是玖茴:“步庭此人善谋擅忍,偏执冷漠,从不对任何人留情。”   “只要他身边出现计划外的人,他可能都会怀疑。”玖茴懒洋洋地趴在飞舟扶栏看月夜下的女神山:“谁搭理他。”   “今晚他用乾坤剑替你挡开了沙椤葭的锢灵镜,我担心你把他当成了可信任的长辈。”祉猷扒在扶栏旁边,仰头看着玖茴:“我害怕你难过。”   “我怎么会因为一个不熟悉的人难过。”玖茴低头用指头戳祉猷的额头:“人一生会遇见很多的人,但很多都是过客,能伤害我的,唯有身边重要的人。”   飞舟穿过女神山,降落在地。两人改飞舟御剑,祉猷操控飞剑靠近玖茴:“小师姐,我算是你重要的人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玖茴惊诧地看着祉猷。   祉猷眼神微微黯淡。   “你若不是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带你回上荒村?”玖茴见祉猷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是,你就是我重要的人。”   祉猷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宛如春日积雪初融,干净澄澈的溪水流淌,看上一眼便觉得心神舒爽。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祉猷红着眼睛道:“谁也比不上小师姐重要。”   玖茴听了这话有些心   虚,她刚才好像没有说“最”?   但是看着祉猷开心的模样,她没有出言反驳。   就……   由他高兴吧。   小城外,步庭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城门上的石刻。   玖茴没有撒谎,这座城门上的名字,确实已经风化斑驳,辨认不出字迹。   他仰头仔细看着城门牌匾,试图在上面找到什么。   没有阵法,没有符文,也没有护城大阵,这是一个被宗门遗忘了许久的城池。   南砜沉默地被一位师弟扶着,他看着师父的背影,第一次感受到师父的陌生。   师父为什么要他放了银籍?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进了城,摆摊的摊主们已经收摊回家,空荡荡的街道清冷极了,偶尔有几声婴啼声从民居中传出,但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南砜从纳戒中取了一盏灯笼提在手中,扶着他的弟子不解道:“师兄,即使没有灯笼,我们也能看见。”   “可是夜里归家的人见我们连灯笼都不拿,心里会害怕。”南砜解释道:“多提一盏灯笼,并不麻烦。”   这也是他在桃林城学会的道理。   步庭回头看了他一眼,众人回到客栈后,步庭道:“南砜随我来,其他人回屋歇息。”   “师父。”南砜跟着步庭进屋,向他行了一礼。   “你身上有伤,坐下说话。”步庭在上首坐下,语气平静道:“为师知道你在想什么,银籍确实是领了我的命令,潜入了魔族。”   “那他与魔族公主……”   “自然也是假的。”步庭淡淡开口:“他是九天宗最年轻最出色的长老,怎会沉迷儿女私情。”   “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与魔族公主袭击桃林城,是真……还是假?”南砜只觉得喉咙无比干涉,短短几句话说得艰难无比:“还是说,他想牺牲桃林城百姓的性命,取信于魔族?”   步庭反问:“桃林城有宗门庇佑,所以他刚出手就被望舒阁拦了下来。难道让他挑我们所在的这种城池,才是上策?”   “本就不该拿普通人的性命去取信魔族。”南砜捂着伤口,不敢置信地看着步庭:“师父,那是人命!”   步庭沉默许久,轻咳几声后面色变得苍白:“我受重伤来小城寻医的消息,唯有九天宗与问星门知道,魔族能这么快找来,我怀疑问星门或是九天宗有人与魔族勾结。”   “究竟是何人伤师父如此之重?”南砜给步庭倒了一杯热茶:“请师父保重身体。”   步庭接过茶盏,风淡云轻道:“南砜,明年元月初一是个好日子,你来接任九天宗宗主之位。”   “师父?!”南砜惊骇地看着步庭,跪在他的面前:“师父为何语出此言?”   “我开罪扶光仙君,有负师命,不适合再做九天宗宗主。”步庭看着南砜:“九天宗需要一个没有犯过错,又与各个宗门有过来往的宗主,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伤您的人……是扶光仙君?”南砜跪行到步庭面前:“师父,整个九天宗除了您,没人能做宗主。”   “整个宗门上下的弟子都很尊崇你,至于那些长老,还有为师替你压着。”步庭看着窗外:“扶光仙君伤我一事,早晚会传出来。南砜,为了整个九天宗,你必须要继承九天宗的宗主之位。”   只有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做下任宗主,他才能够放心。   南砜浑浑噩噩地走出师父的房间,他脑子里满是桃林城百姓的一张张笑脸,师父多年的抚养教导,还有常年积雪不化的扶光山。   从小他就知道,扶光仙君为了维持十大仙鼎的运转,永居扶光山不出,天下生灵都在受仙君恩惠。   师父怎么会惹得仙君伤他?   事情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自从天下大劫再起的预言出来后,一切好像都变了,师父伤重不愈,银籍师叔深陷魔族,大长老突然闭关……   他想起师父今夜拿出来的那面镜子,那面镜子如果能勘破一切,当初银籍师叔的合体境大典,魔族魔魂附身在万火宗弟子祝炎身上,靠近长寿宫落葵,意图杀害她时,师父是不知情还是任由事情发展?   若不是玖茴及时发现祝炎有异,落葵会不会无声无息命丧魔族之手?   以长寿宫宫主的性格,肯定会恨极魔族……   南砜摇了摇头,把这种可怕的猜测深埋心底。师父虽有镜子,但不能时刻拿出来使用,定是意外。   一定只是意外。   他一直以为师父很欣赏玖茴,所以才会送她亲手做的清蒸鱼,为她修补好披帛法器,直到今夜师父用望真镜照玖茴,他才知道师父一直在怀疑玖茴的身份。   想到镜子中玖茴清晰的身影,南砜对她心生内疚,甚至无颜见她。   但是第二天晚上,他就在窗子外见到了玖茴。   “你往后让让。”玖茴顺着窗户爬进南砜的房间,祉猷紧随其后。   两人霸占了房间里仅有的两把椅子,南砜只能坐在凳子上:“你们怎么爬窗户进来了?”   “我懒得跟你那些同门说话,爬窗户方便。”玖茴把一个锦囊放南砜手里:“我要留在这边过年,这是十一家人给他的回信以及一些东西,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把这些转交给十一。”   “之前你说顺路,是骗他的?”南砜接过锦囊,把它小心藏进纳戒中。   “顺不顺路,跟一家团圆比起来,都只是小事。”   玖茴把东西给了南砜,就准备离开。   “等等。”南砜叫住他们:“你们明年元月一日,有什么安排没有?”   “离元月初一还有三个月呢,我哪知道有什么安排?”玖茴小心观察了南砜一眼:“那天你有事?”   南砜失神落魄道:“那日宗门会给我继承宗门宗主之位大典,你们若是能来……”   “等等,继承宗主之位?!”玖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那老……步仙尊伤重到要你接手宗主之位了?”   祉猷抬了抬眼皮,继续保持安静。   “不,师父他的伤,是被扶光仙君所伤。”南砜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   玖茴扭头看向祉猷,月光洒在祉猷的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皎洁的衣衫:“伤步仙尊的人,是扶光仙君?”   她沉默片刻:“元月初一,我们来。朋友的继承大典,我们怎么能不来?”   南砜捂着脸,许久后轻声道:“谢谢。”   他的师父怀疑玖茴身份,玖茴却仍旧把他当做朋友,无数愧疚几乎把他淹没。   离开南砜的房间后,玖茴怔怔看着身边的祉猷,许久后道:“祉猷,我带你回家。”   月亮落下,太阳还未升起,整座扶光山还陷在一片黑暗中。   一道疾光划过风雪,落到了山中。守在殿外的傀儡齐齐转过头,空荡荡的山峰没有任何生灵的身影,它们缓缓收回了无神的眼珠。   一串浅浅的脚印缓缓出现在雪地上,脚印渐渐往前,最后停在了正殿大门前。   脚印停下没有往前,正殿大门紧紧关闭着。   殿内,扶光睁开眼,赤着脚一步步走到殿门处,他看着漆黑的门外,掏出袖中的明珠,照亮了门前的这一片黑暗。   排列整齐的傀儡齐齐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醒来的扶光,一点点靠近了他。   殿门上渐渐浮出了无数傀儡的影子,唯有中间举着明珠的扶光身影,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第59章 扎心   殿门内的傀儡涌了过来,门外的傀儡齐齐扭头望着门的方向。   寒风四起,扶光无视身后的傀儡们,缓缓伸手,抚着门上的花纹。   咔嗒、咔嗒、咔嗒。   傀儡们的眼珠转向他搭上门的手。   殿门徐徐打开,门外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无人入内。”   殿外的傀儡张开僵硬的嘴,发出没有起伏的声音。   殿内的傀儡齐齐转身,迈着大小相同的步伐,回到原本的位置,无声无息地贴墙站好。   空荡荡的大殿,除了层层叠叠飞扬的纱幔,再无能够动弹的东西。   寒风早已把浅浅的脚印吹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扶光举着明珠,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外,缓缓垂下眼睑,手中的明珠也安安静静熄灭下来。   寒风吹得他苍白的脸颊,他缓缓侧首看着漆黑的殿内,转过了身……   有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指尖。   他猛地回头,看着空荡荡地身后,被握住的指尖轻轻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被那不断刮往殿内的雪风一并带走了。   温热的手渐渐上移,试图把他整只冰凉的手都包裹住。他低头看着这只手,想要回握住她的手,却又胆怯无比。   那只手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犹豫,用力把他拽出黝黑空荡的大殿。   她拉着他跳过台阶,跑过干硬湿滑的积雪,来到了被风雪环绕的悬崖边。   “我不能走。”扶光看着空荡荡的前方,脸颊微红,他眼睛亮若星辰,仿佛有人陪他跑出那座牢笼般的大殿,跨过这段走过无数次却永远独行的冰寒道路,他便无比满足。   “我若离开这里,十座仙鼎便会很快失去灵力,无法再镇压天下厄运。”扶光低着头,鼓足所有勇气,缓缓地轻轻地,回握住那只牵住他的手:“小师姐,对不起,我现在无法跟你回家。”   鲛纱衣下,玖茴怔怔看着眼前的扶光仙君,又或者说是她的小师弟祉猷。   她紧紧拽着扶光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从出生起就住在深山中,便是住在这里?”   扶光点了点头,他牵着玖茴的手,飞身到一块仅能容纳两人的冰石上。看着涌过来的傀儡们,扶光小声道:“整座扶光山,唯有这里傀儡无法跟过来。所以我经常在这里钓皎鱼,收集月华。”   那些密密麻麻的傀儡,把巨石下方围得密不透风,仿佛一群面目可憎的恶鬼。   玖茴无法想象,在这漫天风雪中,扶光究竟在冰石上坐了多少个日夜,才能收集到那些月华以及皎鱼。   上方是无尽的天空,四周是风雪,前方是牢笼般的扶光殿,下方是无处不在的傀儡。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慰扶光,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玖茴不说话,扶光笨拙地解释:“这些年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也不觉得有多难过……”   一双手紧紧拥住了他,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把他所有的话击得无影无踪,他无措地低头,眼睑轻颤。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由玖茴这样抱着,但小师姐的怀抱实在太温暖了……   所以他可耻地生出了贪婪之心,没有躲开这个怀抱。   “我早该想到的。”玖茴小声说:“你浑身功德金光,天下能有几人比你功德深厚?”   只是扶光殿的重重阵法,还有扶光仙君输送到十大仙鼎的灵力迷惑了她,让她以为扶光一直幽居在山中,从未外出过。   若不是祉猷跟她说,他可以让步庭伤势一直不愈,而南砜又说伤了步庭的人是扶光仙君,她还不能想明白两人的关系。   祉猷给她说过的那些过去,都是他身为扶光仙君的孤单岁月。   若是她能早一点想明白,就能早一点找到他。   “没关系的。”祉猷伸出手,搭上玖茴的背,他仅仅轻轻碰了碰,便小心翼翼挪开手,虚空抱着却不敢真正碰触:“我跟在你身边,看到了很多风景,接触了很多人,虽然身还在扶光山,但我的心已经自由了。”   他剜下自己的心,劈开自己的魂,躲过重重监视与法阵,让自己获得了自由。   脱离天命之子的身份,他在大宗门眼中,仅仅是资质平平。无人在意他,也无人觉得他不可替代。   问仙城那日,他与玖茴一起跌下问星门的飞舟,摔进肮脏的泥坑。   她浑身脏污从泥坑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用灵丹救躺在地上命悬一线的凡人,连他与她摔在同一个地方都没注意。   那时候他偷偷想,浑身泥泞的她好生耀眼。   玖茴察觉到扶光身上的怪异之处,她颤抖着抚向他的胸口:“你的心呢?”   “它一直都在你身边。”扶光从未想过欺骗玖茴,他在玖茴面前撒过最大的谎,便是把十八年说成十八个月。   “我就是祉猷,扶光亦是我。”扶光扶着空荡荡的胸膛:“我与他心眼相通,他的所见所思所言皆是我。”   “所以小师姐不要为我担心。”扶光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好看一些:“这样已经很好了。”   “身魂分离哪里能好?”玖茴不是没有见识的小姑娘:“使用这种分神之术,要日日遭受噬心噬骨之痛。真正的自由,不该是这样的。”   扶光笑了:“可是能与你相遇,我很开心。”   玖茴心头微颤,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带着扶光离开这个窒息之地。   “可是你还要在这里幽禁多久?”玖茴喉咙堵得难受:“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还是永生永世,直到你魂飞魄散?”   扶光笑。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玖茴低骂一句,她瞥了眼冰石下那些傀儡:“扶光,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你相信我。”   扶光掀起鲛纱衣一角,他背对着傀儡,对上了玖茴水汪汪的眼睛:“我相信小师姐。”   扶光的相貌与祉猷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扶光面色更白,白得近乎透明,从未接触过的双眸中有着澄澈的神性。   这张脸突然探进鲛纱衣中,玖茴恍然有种自己是诱引仙人入红尘的妖女,她微微一愣,看着近在咫尺的扶光。   “我很高兴。”扶光脸上的浅笑久久不散:“终于有人陪我坐在这里,看这白雪皑皑的扶光山。”   他不舍地把头退出鲛纱衣,仰头看着天际:“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升起了,小师姐陪我看过朝阳再走吧。”   玖茴往祉猷身边靠了靠,与他贴身坐着:“谁说我今天要走,从女神山一路飞过来很累的。”   她抓起一块雪,砸在一个傀儡头上,看着它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又扔了几块雪砸在这些傀儡身上:“扶光殿大门与地砖上的阵法太复杂,我暂时还不能保证进去时不会触发阵法,引得十大宗门发现。”   扶光却很满足:“没关系,坐在外面也很好。”   “你傻了吧。”玖茴伸手戳扶光额头,戳祉猷戳习惯了,戳起本体扶光来,玖茴也毫无心理压力:“我不能进去,你能进去呀。等会看完朝阳,你把我背在身上,不就偷偷把我带进去了?”   “反正穿着鲛纱衣,傀儡发现不了我。”玖茴心中早就有了打算:“我带你看过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该你带我去看你住的地方了。”   “我住的地方……”扶光摇头:“无趣又乏善可陈。”   “那我也要去看看,谁也不能阻挡我的好奇心。”玖茴小声在他耳边道:“说不定等我摸透扶光殿所有阵法,就能让你从这个鬼地方解脱了。”   扶光正准备开口说话,忽然感觉到玖茴靠在了他的肩头。   “别动,让我靠一小会。”玖茴打个哈欠:“飞了大半夜,我有点困了,等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你要记得叫我。”   “好。”扶光从纳戒中取出一件雪色大氅,假装披在自己身上,其实是把玖茴裹得严严实实。   他伸出手,轻轻扶住玖茴的后背,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际。   雪风依旧呼啸,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赤着的脚,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   “喏。”地上出现了一双靴子:“祉猷还在村子里睡着,我偷焦婶婶为他做的新鞋子给你穿哦。”   扶光擦干脚上的雪水,把脚伸进靴子中,嘴角轻扬:“我就知道小师姐对我最好。”   “下次出门记得穿鞋子。”玖茴再次靠到扶光肩上:“不然祉猷又要痛失一双鞋。”   听着玖茴含糊的声音,扶光知道她是真的困了,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睡吧,等太阳升起时,我就叫你。”   玖茴安心睡去,扶光靠着她,静静地等待着朝阳的升起。   此时的十大宗门,都在玉璧上看到代表扶光仙君的光点停在扶光崖边没有动,不过这几百年来,仙君总是停留在这个地方,他们早就习惯了。   唯有秋华仰头看着青岚门的玉璧,面上露出些许惊诧之色。   这些年以来,扶光仙君只会在月亮升起时停留在此处,当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前,他便会回到扶光殿,不再看殿外的风景。   她侧首看了眼天际,朝阳即将升起,扶光仙君为何还未离开?   “仙尊,可是扶光山有异?”负责监看玉璧的长老,见宗主盯着玉璧没有离开,心里起了几分担忧。   “没什么。”秋华神情早已经恢复正常,她把视线从玉璧上移开,偏头看向东边天际:“新一天的朝阳,快要升起来了。”   “好漂亮啊。”玖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天际的红霞,下意识拽紧身上的鲛纱衣不让它滑落。   朝阳的微光投在扶光山间,整座山都染成了红金色,她捧着脸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看到美景也只能夸妙妙妙。”   “能得你一句妙,便是它的荣耀。”扶光轻笑,他看着天际越来越亮的朝阳,原来扶光山的朝阳,也有这般美丽之时。   两人肩并着肩,看着太阳越升越高,直到它变得刺眼。   玖茴站起身,扶光察觉到身边变得空荡荡,惊惶地看向身边。   “别动。”玖茴拍了拍他的背:“趴好,快带我混进去。”   玖茴往扶光背上一扑,注意到自己脚露出了鲛纱衣,赶紧把脚缩回去:“快走,快走。”   扶光红着脸,小声道:“那我得罪了。”   “什么?”玖茴环住扶光的脖子,在他耳边问:“有什么得罪的?”   “没、没什么。”扶光托着玖茴,飞下冰石,落在平地上。   他可以直接飞到殿内,可是他那可耻的贪婪之心,让他背着玖茴,一步一步走在湿滑的冰面上。   滚烫的呼吸,让他脖子与耳尖红得几欲滴血。   守在殿外的傀儡们,见扶光回来了,都从冰石下散开,静静站在了风雪中。   踏上台阶,扶光对身后道:“我们要进去了。”   他抬脚迈进大门,门上的阵法没有半点反应,另一只脚跟着迈了进来,仍旧没有反应。   殿内玖茴不敢用传音术,怕被殿内成千上万的某个阵法发现。她看着贴墙站着的傀儡们,轻轻拍了拍他右肩。   扶光脚步一顿,转身走进右边的后殿。散落满地的信件多得几乎无法下脚,玖茴瞥了眼这些信件,大多数都是大宗门的各种报告与来信。   继续往里走,是一间后耳房,里面摆放着无数极品法器,扶光无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傀儡,挑了几件法器塞进自己的大氅中。   玖茴瞬间明白,这是帮扶光转移好东西呢,她接过法器,通通放进自己纳戒中。   等扶光拉开旁边的小门,无数灵石灵髓如喷泉般涌出时,玖茴连忙戳他肩膀,她干脆摘下纳戒,直接塞进扶光手里。   装,给我使劲儿装。   扶光拂袖一扫,满地的灵石进了玖茴的纳戒中。   月华?   玖茴有需要,给她。   金器玉珏?   玖茴可能喜欢,装给她!   价值连城的飞舟飞楼?   通通装给玖茴。   他酿的酒?   给玖茴带回宗门,偷偷给师兄师姐们喝。   世间难得的灵药灵丹?   师父师叔们可能用得上,全都装上。   纳戒装不下?没关系,再给玖茴准备两个。   妖族的修行功法?   也给玖茴装上,说不定也能用得上。   扶光踩着各大宗门的信件,搜罗着一切可能用上的东西,全部给玖茴装上。若不是墙上有阵法,他恨不得把墙上的阵法宝石都抠下来。   在望舒阁的这一年,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扶光仙君,终于还是变成了为自家宗门谋好处的俗人。   他看着墙上硕大的宝石,轻轻叹息了一声。最后把视线投向房顶的灵宝琉璃瓦,不知道把这瓦拆走几片,会不会被十大宗门发现?   察觉到他的意图,玖茴赶紧揪他耳垂,这可使不得,她看过扶光殿的图纸,灵宝琉璃瓦上也有法阵。   扶光有些遗憾,等下次吧。等过了年,十大宗门又要进贡灵石灵宝来,只要是没有特殊标识的灵石,都可以薅给玖茴。   他回头看了眼那些极品法器,可惜这些法器太过显眼,不能给望舒阁带回去。   傀儡们并不知道扶光在做什么,它们没有灵智没有意识,只要扶光没有离开扶光山,又没有生灵进入扶光山,它们就不会有特别的反应。   扶光背着玖茴回了寝殿,这里是他住了五百零六年的地方。玖茴注意到书案上有一个空荡荡的花盆,花盆是用整块玉髓石凿空制成,盆肚上描了一片绿油油的山韭叶图案。   她看着这个屋子,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扶光掀开重重纱帐,背着玖茴来到床榻边,整座扶光殿,唯一没有法阵的就只有他的床榻。   他把玖茴放到床榻上,放下床帐,掏出纸笔。   【床榻上没有法阵。】   他并不是有其他意思。   玖茴接过纸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被子好软,我可以睡觉吗?】   扶光面红耳赤地点头,他看着被子里隆起的小山包,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替玖茴盖好被子。   这是他的床,小师姐……一点都不嫌弃他。   扶光感觉自己从脚底红到头顶,他看着床头的纸张,把它叠起贴身放好,把玖茴的鞋子藏进纳戒,满脑子都只有玖茴是不是睡着了。   玖茴伸手拽住扶光那双忙乱却又不知忙什么的手,贴在他耳边以极小极小的声音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轰!   扶光觉得自己脑子比殿外的风雪还要乱,他张了张嘴,双手飞快摆动。   不行,不行!   玖茴见扶光反应这么大,微微一怔后才反应过来,在小师弟眼里,她是个年轻姑娘,而不是一根韭菜。   回上荒村待了一段时间,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   见扶光脸比初升的朝阳还要红,玖茴在纳戒中找出一个小本本,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人,又在小人旁边画了一根韭菜。   扶光看到小人旁边画了一条横线,后面写了两个字——扶光。   随后杂草后面又多了一条横向,后面写了一个字——我。   少年郎跟姑娘待在床榻上不合适,人跟草就没关系了。   见到这一幕,扶光瞬间冷静下来,甚至是被人当头砸了一大座雪山。   玖茴见扶光愣愣地不说话,以为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又在“我”字后面添了几个字。   【我是妖,又不是人。】   所以不用太讲究人世间的俗礼。   扶光艰难地勾了勾唇角,此时此刻,他更希望玖茴能够介意一些人间俗礼。   说透自己身份以后,玖茴心安理得地缩进被窝,两眼一闭,甜甜地睡了过去。   扶光看着她睡着后不小心露出鲛纱衣的小脑袋,许久后轻轻叹息一声,替她把鲛纱衣盖了回去。   世间本不该有什么情爱之事让小师姐烦恼,就算这个人是他也一样。   日上中天,被窝里动了动,坐在床边的扶光赶紧从袖子里取出糕点,一只手探出来,拿走了他手里的食物。   扶光眉眼蕴满笑意,能像这样,已经很好了。   墙上的一座阵法闪烁起来,扶光看向窗外,轻声道:“十大宗门的人来了。”   听到这话,玖茴连点心也不吃了,赶紧裹好鲛人纱,盘腿在床榻上坐好,等着看热闹。   “九天宗步庭,来向仙君请罪。”步庭单膝在殿门外跪下:“步庭自知有错,愿卸去九天宗宗主之位,以恕往日之罪。”   殿门大开,里面传出扶光仙君的声音。   “你错的又何止是擅闯扶光殿?”扶光走到殿门口,低头看着步庭:“你以他宗长寿宫弟子为饵,银籍与魔族公主偷袭桃林城百姓,这才是你身为宗主真正的错。”   步庭没有想到扶光竟然知晓这些事,他仰头看着扶光:“仙君从何处听来这些谣言?”   “谣言?”扶光反问:“修真界不止你九天宗一个宗门,难道你们九天宗不上报,就不能传于我耳?”   步庭掩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难道是其他九个宗门私下向扶光上报了这些事?   “步庭。”扶光:“人若是陷入偏执,便会万劫不复。你执念太多,终有自尝苦果之时。”   步庭站起身:“仙君高居这扶光山中,不问世事,又懂什么是执念?”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住在此处?”扶光眉梢微动:“好,我今日便走下扶光山,不做这不问世事的仙君,步宗主可否满意?”   “是在下言语有误。”步庭拱手道:“请仙尊恕罪。”   现在的扶光仙君,言辞犀利得让他有些意外。   “既然你不愿做宗主,就让给其他人做。”扶光一掌把步庭扇飞,语气淡漠:“本君不问世事,这种小事也不必再来问我。”   “请仙君息怒。”南砜从风雪结界中穿进来,他修为有限,扶光山的风雪给他浑身都留下了伤,他走到殿外,向扶光重重一磕:“晚辈南砜,拜见扶光仙君。”   扶光往旁边微微一挪,避开他磕的头:“南砜道友不必多礼。”   南砜偷偷看了眼戴着面具的扶光,您老直呼家师名讳,又称晚辈为道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合适?   不过他也仅仅看了一眼,不敢再多看。   “进殿说话。”扶光想起还在床榻上的玖茴,知道她肯定想看热闹,于是决定把这对师徒带进殿。   “青岚门秋华拜见扶光仙君。”   “长寿宫怀妍拜见扶光仙君。”   “晚辈御珍宗锦轻裘拜见扶光仙君。”   “问星门……”   扶光看着九大宗门齐齐前来,瞥了眼还趴在地上吐血的步庭,神情淡淡:“上一次同时见到诸位,还是在五百年前。”   众人回忆起当年瘦弱年幼的扶光,都没脸抬头。唯有没有参与过当年之事的锦轻裘,偷偷抬起眼睑看了眼传说中的仙君。   “虽然五百年未见,诸位还是这般沉默寡言,与这扶光殿的清静倒是很相配。”   众人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们虽然一如既往的沉默,您老倒是言辞犀利了不少。   句句未提脏字,句句扎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扶光:站在你们面前的已经不是当年的扶光,而是祉猷进化版,受过小师姐与望舒阁熏陶的扶光PLUS=.=   小韭菜:躲在床头看热闹,真刺激! 第60章 端水   扶光殿宽敞空荡,即使有十大宗门的人站在殿中,仍旧显得清冷。   这是秋华第一次踏入扶光殿,放眼望去,她看到的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各种阵法,僵硬无神的傀儡们睁着呆滞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盯着他们每一个来人。   扶光仙君被带入扶光山时,她在外游历。师父在扶光山亡故时,她正昏迷着,所以她从未见过这位仙君。   她不适地摸了一下脸颊上的面具,眉头轻皱。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带到这个地方,让他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吸纳天地灵气,然后转移给十大仙鼎……   秋华扭头看向被南砜扶着的步庭,一掌劈在他的胸口,步庭当场吐出血来。   “师父!”南砜扶着步庭坐在地上,红着眼仰头看秋华:“秋华仙尊,您……”   “你的师父冒犯仙君,就算仙君不再计较,难道你便能心安理得?”秋华弯腰,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你睁开眼看看这扶光殿,心中可安?”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逃避,逃避十大仙鼎,同样也逃避扶光山。   如今她已经明白,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个天下虽无她留恋之地,但它是木栖宁可死也要守护的东西。   南砜痛苦地低下头,他看着神情惨白的师父,喂他服下一粒丹药,不再出言。   他当然看出,这座宫殿是一座永无自由的坟墓,一座禁锢扶光仙君的牢笼。仅仅踏入此地,他便觉得窒息无比,而扶光仙君却在这里住了五百多年,十八万多个日夜。   其他几个宗门的人如以往一样,假装没有看见秋华与步庭之间的冲突。   扶光拂袖,殿中多了许多蒲团:“坐下说话。”   众人没脸抬起头,他们沉默地走到蒲团边盘腿坐下。大殿安静下来,寒风灌入正殿,无数雪花粒子落在他们的肩头。   无人说话,扶光一撩衣袍,亦在上首的蒲团坐下,他抬了抬手,殿内层层叠叠的纱幔全部卷起,整个大殿顿时一览无遗。   他回首看了眼床榻的方向,床帐微微一动,藏在银色面具下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   谁也不知道,光风霁月的扶光仙君床榻上,还藏着一个小姑娘。   玖茴从床帐下探出头,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静静围观。   “步庭违反师命,打扰仙君清修,我等未能及时阻拦,请仙君降罪。”秋华从蒲团上起身,朝扶光一揖到底:“青岚门身为修真界第一宗,却没能阻拦此事发生,在下心中有愧。”   捂着胸口吐血的步庭睁开双眼,眼带寒意地看着秋华的背影。   其他几个宗门闻言心生惊惧,这些年秋华很少参与十大宗门事务,除了与步庭有矛盾时寸步不让外,其他时候行事都很平和,今日却当着扶光仙君的面,说青岚门是修真界第一宗,是为何意?   长寿宫宫主诧异地抬头看了眼秋华,她与秋华私交甚笃,她比谁都知道秋华有多厌烦所谓的天命与天劫。   “他人行事,与秋宗主无干。”扶光伸手虚扶秋华:“我与其他宗主是旧识,与秋宗主却是初见。”   “五百年前,令师尊曾供奉了一座无音钟到扶光殿。扶光殿结界重重,阵法无数,无音钟于我无用。”扶光抬手,侧殿中飞出一座巨大的钟,它急速旋转,在扶光掌心化作拇指大小的法器:“秋宗主乃修真界第一人,便让这件法器物归原主。”   无音钟竟然在扶光殿?!   无音钟又被称为小东皇钟,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掌控它,所以它又是力量与地位的象征。   仙君把无音钟赐予秋华,意思是他认可秋华与青岚门的地位?   这些年十大宗门隐隐以九天宗为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变故。   “谢仙君。”秋华伸出双手,神情郑重地接过无音钟。   她转身看向面色苍白的步庭,对他微微一笑。   “若不是仙君赐下月华仙酒,在下恐无法成功突破境界。”秋华掀起衣袍,朝扶光行叩拜大礼:“谢仙君大恩。”   “你能勘破心劫,是因自身悟道,与我无关。”扶光抬手:“此事不必再提。”   秋华再拜:“是。”   月华仙酒?   南砜惊讶地看向秋华仙尊,没想到秋华仙尊竟然也是拍仙君马屁的人。   仙君赐下的那壶酒,不就是寡淡无味的雪水酒么?她能进阶,与仙君有什么干系?   不等南砜想明白,其他宗主已经伏地向扶光叩拜:“我等向仙君请罪。”   步庭上一次来扶光殿他们不知道,这次得知步庭再次前往扶光殿,他们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扶光殿,向扶光请罪。   五百零六年前,把扶光囚养在山上,是十大宗门与镇星楼共同的决定,现在步庭惹得仙君不满,他们也无法置身度外。   以仙君现如今的修为,若他不管不顾离开扶光山,他们拦不住。唯一能让仙君心甘情愿留在此处的,只有天下生灵的生死。   若是天下有因果,他们十大宗门已经种下无数恶因。   若是命运有债,十大宗门已经欠下仙   君无数债。   “都起来吧。”扶光抬手用灵力让这些宗主起身:“我一生都独居在这扶光殿,不在乎这些人间俗礼。”   一生独居?   众人羞愧无颜,分明是一生都被幽禁在了此地。   “仙君不在乎,我等却不能不知礼。”秋华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礼盒:“请仙君笑纳。”   “请仙君笑纳。”其他宗门也都准备了请罪之礼,如此一来,便显得毫无准备的步庭十分尴尬。   他看着这些宗主精心准备的礼盒,从纳戒中取出一个木盒:“步庭冒犯仙君,羞愧不已,请仙君降罪。”   扶光抬手,面无表情地傀儡们取走这些礼盒,走向了后侧殿。   他看也未看那些礼盒一眼,仿佛里面装着是灵宝还是顽石,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玖茴看到,扶光袖袍下偷偷伸出两根手指,朝她这个方向勾了勾,然后又飞快缩进袖子里。   “你们的礼我收下了,诸位还有什么事?”   众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最后把视线投向秋华。   “今日我等只为请罪而来,不敢以俗事扰仙君。”秋华行了一个大礼:“万请仙君珍重。”   站在这个华丽的囚笼中,除了一句珍重,她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步庭以自请卸去九天宗宗主之位请罪,我已经应允,诸位不必再为此事伤怀。”扶光伸手抚着面具,语气淡淡:“我不知诸位容颜,诸位亦不知我相貌。我与尔等萍水相逢,即使相见也不相识,以后若无大事,不必再来。”   众人听到这话,良心被无尽的愧疚淹没,连步庭自请卸去宗主之位这件事,都没有那般震惊了。   “都退下吧。”扶光站起身,背对众人。   “请仙君珍重,我等告退。”秋华带着众人行礼,起身退出扶光殿时,突然顿住,扭头看向床榻的方向。   床帐轻漾,那里什么都没有。   “师父。”南砜扶着步庭,走在众人的最后面。突然听见哐当一声,离师父最近的瑞兽金香炉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傀儡齐齐扭身,看向这摔落在地的香炉。   众人亦停下脚步,看着在地上滚动的香炉。他们的目光渐渐上移,看到步庭衣角沾上的香灰。   “仙君……”   “我惩罚了步宗主,他对我心有不满也是常理。”扶光看着地上的香炉,语气平静:“你们回去吧。”   “仙君,此事并非在下所为。”步庭皱起眉,看着地上的香炉。   “我知道了。”扶光拂袖把步庭扫出大殿,正殿大门在十大宗门众人面前重重关上。   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步庭,向来好脾气的问星门门主忍不住开口:“步宗主,你今日实不该有此举。”   步庭冷漠开口:“那香炉自己掉下去的,与我无关。”   “扶光殿一应摆设,都有阵法加持,怎么会自己掉落在地?”秋华讽笑:“不知步宗主是对仙君不满,还是对我不满?若是对我不满,离开扶光山后,再摆你那仙尊的谱,我自当奉陪。”   “若是对仙君不满……”秋华摘下面具,毫不掩饰自己对步庭的厌恶:“你凭什么对仙君不满?”   众人沉默不言,都觉得步庭此举实在不妥。   步庭捂着胸口,气得吐出大口鲜血:“我说了,此事与我无关。”   “要吐就回你九天宗慢慢吐,别脏了扶光山的路。”秋华垂下眼睑,冷声道:“待回去后,我们应传下十宗令,向整个修真界言明步宗主近来的行为,免得不知情的人以为,步宗主受了伤,我们便逼着他退位。”   “诸位以为如何?”秋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众人沉默不言。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是没意见了。”秋华把面具戴了回去:“见诸位如此明白事理,我就放心了。”   众人:“……”   还以为秋仙尊进阶后,心境宽容了很多,没想到心性比以前更厉害。这是生怕修真界不知道步宗主所作所为,要传遍每一人耳中。   步宗主修为高深,地位尊贵,这些年受尽无数人推崇。待今日的十宗令传出去,步宗主定会颜面扫地,只怕连整个九天宗都要受影响。   此举比拿剑扎步庭的心还要狠。   若步庭临走前,没有因为私愤打翻扶光殿的香炉,他们中一些人恐怕会出言反对。但有了这一出,就算有人怜悯步庭,也不会出言反驳。   因为他们对扶光仙君,实在是心有所愧。   众人掏出宗门令牌,穿过呼啸的寒风,离开了孤寂的扶光山。   “门主。”南砜追上问星门门主,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门主,您曾为在下师尊算出治愈伤势的转机,可是师尊如今伤势越来越重,求门主怜悯。”   问星门主见南砜独自追过来,猜到他是瞒着步庭来问,于是叹口气道:“南砜师侄,我能算命却不能算运。当日我确实算出了转机,可是机会稍纵即逝,若没能抓住,便不能强求。”   “门主。”南砜跪在问星门主跟前:“求门主再帮我们算一次。”   看着南砜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问星门主弯腰扶起他,叹了口气:“看在你的面上,我再算一次。”   “谢谢门主。”南砜连连作揖,眼中满是欣喜。   “你先别太高兴。”问星门主道:“大运虽由天定,但天下生灵各有命运。有时候掐算,本就是改变命运的起点,知道并不一定比不知幸运。”   他掏出自己的法器,盘腿坐下,开始掐算起来。   问星门的掐算,便是在无数可能的命运中,找到最有希望的那一条。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一条路向左还是向右,便是不同的命运未来。   牵绊步庭过去未来的命运有无数条,问星门主没有去看那些被步庭抛下的明亮命运线,在代表未来的方向中,他伸手抓住一条黯淡得几乎消失的线。   因为唯有这条线,是代表希望的绿色。   他缓缓睁开眼,神情复杂地看着南砜。   “门主。”南砜见问星门主神情如此复杂,他心头一震,难道掐算的结果,十分糟糕:“在下师尊的伤势……”   “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问星门主见南砜松口气的模样,不忍地开口:“但这条生机摇摇欲坠,看起来断断续续,几欲消失。”   南砜沉默许久:“求门主言明。”   “转机在明年元月初一。”问星门主缓缓开口:“你的继位大典上。”   “只要你安安稳稳继承九天宗宗主之位,步宗主伤势还有痊愈的可能。”问星门主见南砜面色苍白,站起身叹息着离开。   他早就说过,“知道”有时候本就是命运对人的惩罚。   【干得漂亮!】   纸上浮现四个硕大的字,后面还画了一个鼓掌的小人,就是当事人画技堪忧,鼓掌看起来像是捶胸口。   扶光脱了鞋,盘腿坐到床榻上,然后用灵力把刚才十大宗门送来的礼盒全部召过来,整整齐齐摆在床上。   玖茴搓了搓手,打开秋华送来的礼盒。   里面除了几把秋华自己炼制的极品飞剑外,还有一些古籍灵石,她甚至还在里面找到了几张酿酒的方子。   其他宗门的宗主也都很大方,灵石法宝皆有。尤其是御珍宗送的礼盒,里面装满了世间难得的玉髓宝珠,每一粒珠宝上都写了“豪横”二字。   扶光轻拍这盒珠宝,把它塞到了玖茴手里。   【给龙大爷与焦婶】   龙大爷喜欢金银珠宝,焦婶喜欢收集漂亮的珠宝做衣服首饰。   【好】   玖茴把东西收好,看着乖巧坐在自己面前的扶光,犹豫了片刻,伸出食指点在了扶光额间。   扶光不知道玖茴要做什么,但他却避也不避,任由玖茴的灵力进入了他的体内。   站在墙角的傀儡并未察觉到异样,仍旧呆呆地站着。   不属于他的灵力缠绕过他的四肢百骸,最后在他灵台外面盘绕两圈,钻进了他的灵台之中。   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灵台,他想要说话,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嘴。   灵力继续传入他的体内,渐渐他发现浑身上下剜心噬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温暖所包围。   太阳渐渐西移,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投下一道道亮光。玖茴收回手,抓过纸写了几笔。   【心魂分离之痛,无法可解,只能靠着灵力减缓几分。】   写下这句话,玖茴握紧笔,心头有些难受,扶光本可以不遭受这些痛苦的。   【谢谢小师姐。】   扶光在虚空中摸索片刻,摸到玖茴的袖摆,对她展颜一笑。   若是能让玖茴舍不得他,即便痛着又有何妨?   天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扶光看着已经漆黑的窗外,他知道玖茴要走了。   他穿好鞋,朝床帐中伸手。   温软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他伸出另一只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玖茴一愣,伸手环住扶光的脖颈。   知道她是韭菜妖以后,小师弟就把她当成花盆端了?   扶光走得很慢,但即使走得再慢,扶光殿前的路也是有尽头的。   他弯腰小心放下玖茴,乖巧一笑:“小师姐回去吧,我在上荒村等你回家。”   玖茴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踮起脚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过几日再来陪你。”   “好。”扶光垂下眼睑:“我等你。”   “那我……走啦。”玖茴松开了扶光的手臂。   “好。”扶光点头,手臂上的温热消失,身边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他看着翻涌的风雪,试图在风雪的轨迹中,看到玖茴离去的痕迹。   “照顾好自己。”耳边再次响起玖茴的声音,他被玖茴抱进了怀中。   “下次给你带好吃的来。”玖茴拍了拍扶光的背:“这次我真的走啦。”   她放开扶光,故意在鲛纱衣外面露出一缕头发,转身飞出了风雪结界。   扶光望着那缕发丝,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回头往扶光殿中。   走到一半时,他看着这片宽敞平坦的空地,忽然想,带着小师姐在这里吃暖锅,是不是很合适?   来时匆忙,回去的时候玖茴就没有浪费自己灵力,选择了乘飞舟。   今夜没有月亮,四处都黑黝黝一片。穿过厚厚的云层时,玖茴看到了张灯结彩华丽繁复的御珍宗飞楼。   锦轻裘一身华服,倚在窗栏边看美人跳舞,似乎察觉到有其他飞舟靠近,他侧首朝玖茴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玖茴姑娘?”看清来人是玖茴,锦轻裘面上慵懒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好巧,竟在此处遇到姑娘。”   “锦少主。”两人互相见完礼,玖茴停下飞舟:“不知少主深夜赶路,是要去何处?”   “今日去了一趟扶光山,明日天亮之前要赶回宗门。家父闭关修行,鄙宗便只能由我来操心了。”锦轻裘看了眼玖茴身后,有些意外道:“祉猷道友竟没有与姑娘同行?”   “祉猷正在我家中休息,我替长辈买些东西,就没有让他陪同。”玖茴转开话题,面色有些惊讶道:“方才少主说,去了扶光山?”   “是啊。”锦轻裘打量着玖茴的面色:“难道玖茴姑娘的宗门还没收到十宗令?”   玖茴摇头:“近来在下未归宗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九天宗步仙尊犯下大错,自请卸去宗主之位。”锦轻裘转着手中的玉扇:“姑娘身为玉阁主的高徒,要提前准备参加九天宗新宗主的继位大典了。”   “多谢少主告知。”玖茴拱手:“在下急着回家与长辈团聚,告辞。”   “姑娘慢走。”锦轻裘看着飞速离去的飞舟,对身边的童子道:“真可惜啊。”   “可惜什么,少主?”   “可惜玖茴姑娘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不是我们御珍宗的弟子。”锦轻裘轻轻叹息一声:“若她是我的小师妹……”   “少主。”童子打断他的想象:“宗主闭关前说了,让你不可再去招惹小姑娘。”   “你不懂。”锦轻裘摇头:“我见到玖茴姑娘,便觉得她很特别。”   “我懂的。”童子为他倒了一杯茶:“但我更懂,玖茴姑娘并不觉得你特别。”   “胡说,你家少主长得如此俊美,她怎会觉得我普通?”锦轻裘敲童子脑袋。   “可是玖茴姑娘身边的祉猷郎君,也长得十分俊美。”童子摸着被敲疼的地方:“天下美男者众,少主你别瞎想。”   想也没用。   玖茴赶回村口时,天刚蒙蒙亮。她掏出令牌打开石桥通道,刚踏上桥,就看到一身白衣的祉猷站在桥上。   “祉猷?”玖茴揣起令牌,三两步走到祉猷跟前:“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小师姐回来。”祉猷转身看着玖茴,垂着头小声道:“对不起,小师姐,我不该骗你。”   “你骗我什么了?”玖茴拽住他的袖子,牵着他往村里走:“你只是没有告诉我,你就是扶光仙君,却没有对我撒过谎。”   祉猷脚步一顿,他其实也撒过谎。   “我很担心。”祉猷亦步亦趋跟在玖茴身后:“害怕你不理我,担心你觉得我对你不真诚。”   “这么好的小师弟,我怎么舍得不搭理。”玖茴在荷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把宝石:“手伸过来。”   祉猷乖乖把手伸到她面前。   “这些宝石给你。”玖茴笑眯眯道:“我偷扶光的宝石养你哦。”   偷祉猷的鞋子给扶光穿,拿扶光的宝石哄祉猷开心。   她可真是个擅长端水、公平公正的好师姐。   “谢谢小师姐。”祉猷把宝石收起来,垂着脑袋小声说:“我还以为师姐去了扶光山后,就会更心疼扶光了。”   玖茴:“……”   同心同眼同神同魂,分明就是同一个人,究竟在比什么?   “扶光背小师姐到扶光殿,那我就背小师姐回家。”祉猷拽着玖茴的袍角轻轻摇晃:“好不好嘛,小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什么一个人,我听不懂,我只是想背小师姐回家罢了。   小韭菜:不就是哄小郎君开心嘛,我可以。   扶光:我就知道步庭对我有意见,如果没意见,他怎么能摔翻我的香炉呢?不过我善良大度,我不跟他计较~ 第61章 立誓   龙大爷刚打开院门,就看到祉猷背着一天没回家的玖茴往村子里走。他愣了愣,随后默默地、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院门。   总觉得这个时候让两个孩子发现他,就是他碍手碍脚不识趣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偷偷打开门,扭头与同样偷偷开门的吴伯对上了视线。   “看什么看?!”吴伯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步走出院门,留给龙大爷一个孤傲的背影。   龙大爷:“……”   有本事吼孩子去,吼他干什么?!   玖茴还不知道龙大爷又挨骂了,她跟祉猷回到院子,祉猷看着天色:“再去睡会儿,中午吃饭我叫你。”   “不睡了。”玖茴拉着他坐下,傀儡小羊、小兔给他们端来点心热饮:“我们聊聊嘛。”   祉猷乖乖坐好:“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同时让扶光与祉猷都处于清醒状态吗?”玖茴捧着热饮,双目灼灼地看着祉猷。   “不太能,如果我所有精力都在扶光身上,祉猷就会反应迟钝,有时候甚至会犯困。”祉猷摇头:“我在你身边时,扶光大多时候都在沉睡。”   “前日夜里,小师姐你等我睡着以后,才赶去扶光山,是不是害怕我去了扶光山,就回不来了?”祉猷垂着眼睑,看起来有几分可怜的模样。   “我只在师叔藏书阁里看过扶光殿的图纸,从未去过这里,也不敢完全肯定你就是扶光。”玖茴见祉猷似乎有些委屈的模样,往他身边坐了坐:“我不是不愿意带你去,是怕你有危险。”   “我知道小师姐都是为了我好。”祉猷低下头:“而且这是我的错,瞒着身份靠近你……”   “瞒着身份才是对的,万一我是坏人,你早早把真实身份告诉我,岂不是招惹出更多的麻烦?”玖茴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好啦,我们互相瞒着了一点点,这样就算是扯平了。”   “小师姐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扶光的?”祉猷看着玖茴晃来晃去的手,眼神忧郁地看着玖茴:“其实我最害怕的,是你发现我真实身份以后,就不再当我是小师弟,而是那众人敬仰的仙君。”   在扶光殿举起照明珠时,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猜测,他能接受玖茴骂他、对他生气,却无法接受玖茴把他当做那高高在上的仙君,用陌生又敬畏的眼神看他。   推开殿门,望着空荡荡的门外时,他既有些失落,又胆怯地松了一口气。   玖茴没有来找他也没有关系,至少他还是她在乎的小师弟。   直到她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跑向扶光殿外的那个瞬间,他才终于明白,在玖茴的眼里,他是祉猷、是扶光,更是她的小师弟。   唯独不是那清冷高傲的仙君。   谁也不知道,那个瞬间他就是偷到世间最美味食物的老鼠,明明心思贪婪得见不得光,却控制不住浑身的欢喜。   “胡思乱想什么呢?”玖茴伸手敲他的脑袋:“我不知道高高在上的仙君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的小师弟是什么模样。”   “你是自愿加入望舒阁的么?”   祉猷点头。   “你是自愿称我为小师姐的么?”   祉猷重重点头。   “那么其他的东西,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玖茴轻笑出声:“我看到的、了解到的,就是本来的你。所以即使你是仙君,等会也还是要陪吴伯去山里修枝砍树。”   祉猷点头:“嗯,好。”   看着他傻傻呆呆的模样,玖茴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说什么都是好,性格这么呆,还问我是怎么猜出你是扶光的。”   祉猷一脸茫然无辜地看她。   “修为高,对世事不了解,提起各大宗门的事情却头头是道,从小幽居山中,不与外人接触,满身功德,认识伤了步庭的人……”玖茴轻叹:“要不是扶光仙君一直都在扶光殿从未离开过,我早就猜出你的身份了。”   玖茴不想跟祉猷提什么功德,因为这满身的功德,是祉猷一生的孤独与痛苦换来的。   祉猷抿了抿嘴角:“我不想瞒着师门与村里的人,更不想瞒着小师姐,如果我不愿意,即使别人修为再高,也看不见我的功德。”   在问仙城时,他只打算留三日,若无宗门收他为徒,他便去四周城池走一走,然后认命地回扶光山。   撇开扶光仙君的身份,资质平平的他,即使准备了一个为了他人而亡,代表正义与牺牲的长辈,仍旧没有哪个宗门愿意收留他。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宗门,心里涌起了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直到莫师叔叫住了他。   他看着莫师叔各种摆弄望舒阁的宗门玉珏,在他终于让宗门玉珏发出微弱光芒时,莫师叔脸上松了一口气。   “老朽见你与我们望舒阁有缘,你可愿意加入我们宗门?”   祉猷很庆幸,他在犹豫过后,选择了点头。   若他选择离开,就无法与玖茴相遇。   “我都知道的。”玖茴笑了:“小师弟舍不得骗我们。”   什么高高在上的扶光仙君,分明是一个心软又善良的小郎君。   她打了一个哈欠。   祉猷站起身:“你赶了一夜的路,先去睡会儿。”   “那我去睡啦。”玖茴往房门方向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折返回来,伸手揉了揉祉猷的脑袋:“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很在乎的小师弟。”   祉猷看着玖茴离去的背影,缓缓扬起了嘴角。   不管什么时候,你也都是我最在乎的……一切。   跟长辈们一起用过早饭,祉猷拎着斧头乖乖跟在吴伯身后,走进一座深山。   “小玖今天早上才回来,你可知道她昨天去了哪?”吴伯挽着袖子砍树,回头看祉猷。   祉猷闷不吭声摇头,玖茴若是没有告诉长辈们,他也不会说的。   “好小子,居然还替她瞒着。”吴伯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这些日子你已经学会了怎么修枝捉虫,北面那一块交给你,午时我们爷俩一起回去吃饭。”   “好。”祉猷点头,拎着斧头往北面的山走。   吴伯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声。转身化作一只巨大的黑鸦,翅膀一挥,附近的枯木枯枝尽数断裂,虫子也全都化作了飞灰。   还是原形做事比较爽利。   祉猷爬到树上,把干枯的树枝一根一根砍下来,把枯木齐整地捆好,好带回去当柴烧。   “祉猷!”   一只漂亮的翠羽孔雀带着几只孔雀飞进树林,落地化为人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乌长老竟然连这个地方都让你进来?!”   这可是妖族防护结界的腹地,祉猷这个外来的人类,凭什么能靠近这里?   “孔少君?”看到孔苍南从孔雀变成人,祉猷半点都不意外,他把枯枝收进纳戒:“你有何事?”   “你收这枯枝干什么?”孔苍南冷哼:“果然是外面来的人,看什么都稀罕。”   “我带回去当柴火。”祉猷补充一句:“孔少君可能不知道,小师姐喜欢柴火炖的鸡汤,说这种汤才足够香。”   孔苍南:“……”   “柴火炖的,与灵力炖的有什么不同?”他反唇相讥:“你能做的,也就这点事了。”   “只要是小师姐喜欢的,对我而言,再小也是大事。”祉猷抬眸轻笑:“孔少君自然看不上这些小事,于我却是甘之如饴。”   “我!你!”孔苍南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挑不到对方的错处,好半晌才道:“巧言令色,真是不知羞耻。”   祉猷垂下眼睑:“我出生平凡,不及少君血统高贵。我只想好好陪着小师姐,想让她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   “少君。”一位族人偷偷拉了拉孔苍南袖袍,小声道:“这小子手段深厚,再说下去,你就要输得更惨了。”   “你说谁输了?”孔苍南黑着脸瞪族人。   “少君,你不懂。”族人也不怕孔苍南的怒火,继续道:“外面的男子,最懂得如何诱惑女人的心,什么小意温柔、琴棋书画、蓝袖添香,为了讨女人欢心,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谁说我想讨女人欢心?”孔苍南底气不足道:“我只是怀疑他的来历,万一此人对我们妖界图谋不轨怎么办?”   族人:“……”   少君出生时,族长与夫人也没说他浑身上下嘴最硬啊,怎么就嘴硬到这个地步?   “少君不用担心,我若是对小师姐有半点异心,就让我天雷加身,神魂全消。”祉猷看着孔苍南:“以天道见证,我今日所誓,若有违背,便是我身死道消之时。”   几位孔雀族的族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狠?   无论是妖还是人,轻易不提天道,只要是提了,就说明要立誓成真。   方才还劝孔苍南的族人闭上了嘴,对方的誓言那么真那么狠,讨好女人的手段还那么多,他们少君拿什么跟人家比?   没救了,等玖少主跟祉公子在一起后,回家偷偷哭去吧!   孔苍南也没有料到祉猷忽然向天道立誓,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就算你没有异心,也不代表你能勾引玖少主,你可知道玖茴的身份?”   祉猷静静看他。   “以你的身份,就算做个侧君都不配。”孔苍南道:“她身为妖族少主,就算要立夫,也只会挑血统高贵的妖族。”   “少主,你又忘了。”族人小声提醒:“上荒村不允许纳妾,也不允许纳侧君。”   孔苍南铁青着脸瞪族人,咬着牙道:“你不说话,没人把当哑巴!”   “我不懂妖族的规矩,也不在乎小师姐日后会不会挑血统高贵的妖族为夫。”风卷起他的衣袍,他看起来无助极又柔弱:“只要能陪伴在小师姐身边,我就很满足了,不敢有其他奢求。”   明明对方句句示弱,但孔苍南却觉得堵心无比。   “少君。”其他几个族人面上都露出了怜悯之色:“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我瞧着他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   孔苍南不敢置信地看着族人:“你们到底是哪个村的?!”   叛徒!一群叛徒!   “孔少君。”祉猷放下斧子,朝孔苍南作揖:“请少君成全。”   “你要留在玖茴那个女人身边,跟我有什么关系?!”孔苍南不耐道:“别在我面前耍这种狐媚手段。”   “太好了。”祉猷轻笑:“我还以为少君对小师姐有意,才讨厌我陪伴在小师姐身边,原来是我误会了。”   “请少君见谅。”祉猷优雅一拜。   孔苍南抿了抿嘴,他死死瞪着祉猷,挥手捶倒身边的树,转身就走。   看着孔苍南离去的背影,祉猷弯腰捡起地上的斧头,抬脚踩断孔苍南捶倒的树,脸上浮现出笑意。   “少主。”族人匆匆追上孔苍南,偷偷打量他的面色,见他面色铁青,显然气得不轻,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这是我前些日子在人间界买的书,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书?”孔苍南皱着眉看他。   “这本书的主人翁,凭借着种种手段,打败了所有的情敌,最后独得女主恩宠。”族人把书塞进孔苍南手里:“要不你抽空……看上两眼?”   孔苍南低头看了一眼书名:“入赘后我独得她恩宠?”   他嗤笑一声,顺手把书揣进袖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才懒得看。”   修真界中,步庭冒犯扶光仙君的消息已经传遍所有修士的耳中。   “真不明白,步仙尊那样的人物,为什么会犯这样的大错。”问星门的一位弟子摇头:“天下谁不欠扶光仙君的恩情?”   “前段时间九天宗不还在彻查新入门弟子的身份?”一位师姐看向玉鸾:“玉鸾师妹,你是去年拜入宗门的,九天宗的人那日来,问了你什么?”   “就是问了我的家族,以及双亲是谁。”玉鸾握着腰间的荷包:“还用一面镜子照了我的脸。”   “镜子?”师姐思索许久:“难道是能照出妖与魔真身的镜子?”   “我也不清楚。”玉鸾轻轻摇头。   “不提这个了,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喜。”师姐笑:“玉鸾师妹,你因为天资出众,要被大长老收为亲传弟子了。”   “恭喜!”众人纷纷道贺。   “谢谢师姐,谢谢师兄。”玉鸾缓缓松开腰间的荷包,露出甜美的笑容,随后把话题继续引到九天宗:“步仙尊犯下这样的大错,没有受到惩罚吗?”   “听说他要卸去宗主之位了。”师姐压低声音:“传言仙君把无音钟赐给了秋华仙尊,从此秋仙尊便是修真界第一人了。”   “是吗?”玉鸾笑了:“步仙尊此刻一   定很难过。”   “嘘。”师姐赶紧道:“别说了,宗主今日一早便回来了,他向来不喜我们说这些,我们赶紧回去修行。”   谁也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青岚门动作频频,不仅替代了往日九天宗的地位,还推翻了很多九天宗曾经立下的规矩,行事十分强势。   九天宗的一些长老自然不满,但是在秋华一剑荡平九天宗某个山峰的峰头后,九天宗就算不满,也把话憋了回去。   其他八个宗门也都老老实实按照青岚门的意思行事,隐隐有了以青岚门为尊的架势。   任谁都看得出,秋华仙尊这是把步庭的脸面扔到地上踩,于是五百年前的那桩恩怨,又偷偷在修真界传开。   也有人在心里好奇,那位神秘的妖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秋华仙尊放在心中这么久,甚至为了她与步庭为敌。   修真界的这段恩怨情仇,最后还是传到了妖界。   “胡说八道,我们妖族最不屑勾引人类。”   “分明是他们人族诡计多端,最擅魅惑人心,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倒打一耙。”   “他们的仙尊喜欢我们妖族的女子,那是我们妖族女子有魅力,怎么就是魅惑了?”   玖茴带祉猷去白茶族参加族长两千岁满寿时,听到小妖们凑在一块骂修真界的人,好奇地拖着祉猷挤进人群。   见到她来,众小妖瞬间安静下来,默默往旁边挤了挤,给她与祉猷留出最大的位置。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玖茴啃着灵果:“继续讲啊。”   “玖少主,你也听说过步庭与秋华的事?”一个顶着熊耳朵的小妖,胆战心惊地问玖茴。   “听过啊。”祉猷点头:“你们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   众小妖有些不敢。   “如果不想讲,我们就去切磋一场?”玖茴挑眉。   “讲讲讲!”熊妖赶紧道:“我们正在骂修真界无耻,明明是他们迷恋我们妖族女子,却要说我们妖族魅惑人心,简直胡言乱语!”   “是啊,谁不知道,外面的男人才最擅长勾引手段。”孔苍南出现在他们身后,阴阳怪气道:“论心眼,谁能比得过人心?”   “你什么时候来的?”玖茴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孔苍南吓了一跳。   “你整日跟祉公子在一起,哪会注意到别人?”孔苍南撇嘴冷哼:“近段时间九天宗的人,一直在四处搜索妖族之地,你们还有心情聊他们的闲言碎语?”   “他们找我们妖族之地干什么?”众妖迷惑:“我们妖族与人族互不来犯,以他们的修为,也不是上荒村长老们的对手啊。”   “谁知道呢?”孔苍南看了眼祉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不定人家就想打我们妖族的主意。”   “修真界现在真正能够做主的是青岚门,而不是九天宗。”玖茴瞥了眼孔苍南:“九天宗有什么心思暂且不论,你不要把所有人族牵扯进来,难道你还想消灭所有人族?”   孔苍南:“……”   “那可不成,咱们走的是正经修行路子,乱杀人岂不是搞得一身孽障?”其他妖赶紧摆手:“孔少君,要去你去,这事我们熊村可不参与。”   “你们熊村都不参与,那我们下河村也不参与。”   一盘散沙的妖族,此刻又证明了他们到底有多散。   “脑子有疾,谁说我要去杀人?”孔苍南咬牙切齿道:“我是要你们多多防备人族,别被他们骗了。”   “我们又不离开妖族,谁能骗我们?”众妖茫然:“只要我们不出去,人族就骗不了我们。”   孔苍南:“……”   跟这些蠢妖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你们眼前那么大一个人杵在这,你们是看不见还是不明白他的暗示?   众妖默默扭头,假装没看见孔苍南的怒火。   你跟人族男人争风吃醋是你们的事,他们可不敢参与。有脑子的妖都能看出来,玖少主这个小霸王很宠爱祉公子这个人族男人,他们讨好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得罪他?   争风吃醋的是你们,挨揍的可不能是我们。   “孔少君这话是何意?”白砚举着酒盏走过来,他看了眼玖茴身边的祉猷:“祉公子虽是人族,但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们妖族。你说这话,是不相信上荒村的长老们,还是不相信玖少主?”   众妖支起了耳朵,又来一个,又来一个!   吵起来,打起来!   “我方才提过祉猷?”孔苍南冷哼:“我看分明是你心里这么想,才说这种话。”   “别吵了。”玖茴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吵是没用的,你们先去打一场!”   孔苍南与白砚都不再开口。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玖茴牵着祉猷站起身,朗声道:“祉猷有我上荒村的令牌,他就是我们上荒村的人。诸位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来找我。”   “玖茴。”孔苍南看着玖茴,神情苍白:“你就这么护着他?”   白砚也沉默下来。   “小师姐。”祉猷轻轻拉了一下玖茴的   袖摆:“别为了我与大家闹得不愉快,所谓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以后,大家会相信我的。”   “你是我的小师弟,我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玖茴道:“祉猷是我带进上荒村的,他所作所为有我看着,不必诸位操心。”   “上次在林中我就立过誓言,若孔少君不信,我就当着众人的面再立一次。”祉猷握住玖茴的手,扬声道:“今日由天道见证,我祉猷绝不伤玖茴一分,若有违誓,就让我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此誓一出,全场皆静。就连上荒村的长辈们,也都惊诧地望了过来。   片刻过后,白砚苦笑一声,朝祉猷拱手一礼:“祉公子心意,在下明了。”   他深深看了玖茴一眼,闭眼掩饰心底所有的情绪。   玖茴怔怔地回过神,好半晌才看向孔苍南:“孔苍南,你竟然逼我家祉猷立两次誓?!”   孔苍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叫他逼的?!   “小师姐,我想孔少君也只是过于担心妖族安危,才会好言提醒大家,你不要怪他。”祉猷轻轻握住玖茴的手腕:“我从无伤你之心,自然不怕立誓。更何况只要我立了誓,大家就不会再误会你,我不想你为了我,跟大家闹得不愉快。”   他看向孔苍南,露出一个极其愉悦的笑容:“孔少君,这样你可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他们都不懂事想为难你,不像我,只会心疼姐姐~   祉猷:我只想陪在小师姐身边,哪怕没名没份~   孔苍南:你看啊!这是个绿茶!   小韭菜:胡说八道,我家小师弟那么乖巧那么听话,他只是心疼我! 第62章 探子   祉猷立下的誓言,让原本对他有所猜忌的人放下了所有戒心。   男人的誓言不可当真,但对着天道立誓除外。   这是何等的决心与诚意,才敢向天道立誓?有心软的妖见了这一幕,面上露出动容之色,甚至用谴责的眼神望向孔苍南。   孔雀族祖上有凤凰血脉,鸟族皆听他们调令,所以他们在妖族地位尊贵,其他族类面对孔雀族都要礼让三分。   但上荒村才是妖族之首,孔苍南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加上祉猷长得好看,那小脑袋一垂,眼神一忧郁,多多少少也唤起了一些妖族的同情。   被妖族用谴责的眼神盯着,孔苍南真的很想问这些妖,究竟有没有长脑子,这个祉猷分明是在故意装可怜,难道他们看不出来?   还有玖茴这个女人,平时不是挺聪明,为什么就看不出祉猷是在装模作样?   “玖少主,祉公子。”孔族长穿过人群,走到玖茴与祉猷跟前:“请二位见谅,这混小子出门前吃了酒,满腔的胡言乱语,他的话做不得真。”孔村长连连向玖茴与祉猷作揖:“初见祉公子,我便觉得您器宇轩昂,光风霁月,一看便与玖少主有缘,与上荒村有缘,与我们大家都有缘。”   “爹……”   “闭嘴!”孔村长恨不得一脚踹飞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他朝祉猷讨好一笑:“我代表整个孔家村相信您。”   说完,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根棍子,追着孔苍南便打。   “嗷!”   孔苍南被料到他爹打得这么狠,当场痛得嚎叫起来。他向来要颜面,他爹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他不要脸的吗?   孔村长才管不了这么多,今日当着上荒村诸位长老的面,他必须要摆正自己的态度。   且不说祉公子那满身耀眼的功德,就说他是荒村长当众亲口承认的村民,就足以证明他在上荒村的地位。   他们孔家村有多大的脸啊,竟然当众质疑祉猷?现在人家当众向天道立誓,其他妖会怎么看他们孔家村?   等孔苍南被打得满头是包以后,荒村长终于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孔村长,他们小儿间的玩笑话,不必太过当真。今日是白村长寿辰,别为了这点小事,坏了今日的喜庆。”   “白村长恕罪。”孔村长又揍了两棍子,收手向白村长请罪。   “小孩子嘛,吵吵闹闹是正常的。”白村长是个容貌温婉的女子,她端起杯子起身道:“大家都喝酒吃菜,请。”   寿宴再次恢复欢乐的气氛,玖茴与祉猷也都跟年轻辈小妖们在一起谈天说地,唯有孔苍南鼻青脸肿的坐在角落,谁也不想搭理。   寿宴结束,一直挂着和煦笑容的荒村长突然开口:“人界修士多疑,年轻一辈的这些孩子,都很少与人族接触过。”   众人闻言,都神情严肃地等着荒村长接下来的话。   “我们这些生活在女神山后的村民,不喜沾染俗世,所以从明日开始,各村都要派出村民镇守女神山各处,年纪小修为低的孩子更是不能离开女神山。”荒村长站起身,把手背在身后:“无论任何人进出女神山,必须要有族内的令牌。”   “是!”众人齐齐行礼。   “大家也不要过于担心,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还在。”荒村长笑呵呵道:“诸位村长回去好好督促小辈静心修行,免得落入修真界陷阱,白白丢了性命。”   “苍南、白砚、余漓留下。”荒村长笑了笑:“其他的都回去早些歇息。”   “是。”   孔苍南、白砚、余漓是年轻一辈修为最出众的几位少主,荒村长把他们留下,是为了让他们跟玖茴出山。   “其他年轻人我不放心他们出去,你们几人就算在外面与人族修士交手也不会吃亏。”荒村长取出三枚玉佩交给他们:“这三枚玉佩由我亲手炼制,能够掩盖你们身上的妖气,无论你们去哪个城池都能畅通无阻。”   余漓胆子小,她接过玉佩偷偷看了眼玖茴,鼓足勇气道:“玖少主会跟我们一起么?”   “会。”荒村长看了眼玖茴:“玖茴经常出没在人族城池,有她带着你们,你们才能更加快速地融入人族。”   余漓低头露出一个喜悦的笑。   “荒村长,您让我们几个出山,是为了看着修真界?”孔苍南脸上淤青未消,看起来十分狼狈。   “看着他们作甚?”荒村长笑出声来:“你们大了,日后是年轻一辈的领头人,若你们对人族都不了解,以后还怎么在外行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砚若有所思地看了玖茴一眼,难怪玖茴去年就去了人间界,原来荒村长还有这样的打算。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们常年居于妖族之地,现在能奉命去人间界,面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   “出门在外,你们要听从玖茴的命令,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荒村长道:“这几样保命的法宝你们也都带上,除夕前赶回来就行。”   “孔村长、白村长、余村长你们带三个孩子回去收拾行李,两个时辰后就出发。”   玖茴目瞪口呆地看着村长爷爷,大晚上的就要撵他们走?   “玖茴还有什么问题?”村长微笑着看她。   玖茴赶紧摇头。   当村长爷爷唤她全名的时候,她就算有问题,也没问题了。   “那就好。”村长爷爷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孩子爱在家吵架,多半是闲的。扔出去折腾一个月,吃住同行,再大的矛盾都能攒出点情分。   两个时辰后,五人顶着月色,被长辈们扔出了女神山。   “只要没人追杀你,不到除夕你别给老子回来。”孔村长扔给孔苍南一堆法宝,揪着他耳朵道:“在外面以玖少主与祉公子为尊,听到了没有?”   孔苍南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跟你娘亲再培养一个少君,免得被你气死!”   孔苍南冷哼:“先不说你们能不能生出来,就算能生出来,下一个指不定比我更气人,到时候你跟我娘就是双重的操心。”   “滚!”孔村长把他一脚踹进飞舟,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生来高贵,积德行善,怎么就有个这样的孩子?   “单独出门不要害怕,遇到不会解决的事情就去请教玖少主。”余村长塞了无数珠宝法器给余漓:“有什么话不要闷在心里,别让自己受委屈,跟着玖少主多学学。”   余漓红着点头,在余村长担忧的神情中,登上了飞舟。她偷偷看玖茴一眼,悄悄往玖茴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白砚与长辈们道别完,登上飞舟时,玖茴左边坐着祉猷,右边坐着余漓,孔苍南一个人独自坐在角落里。   他轻笑一声,走到玖茴对面坐下,从纳戒中掏出茶炉茶具,为大家煮了一壶茶:“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人间界哪座城池适合我们待,少主有什么建议?”   “天亮时飞舟停在哪里,我们就在附近的城池停留几日。”玖茴接过白砚递来的热茶,顺手递给身边的祉猷:“长辈们突然把我们扔出村,我也没什么准备。”   孔苍南别别扭扭走过来,围着圆桌坐下,他看了玖茴一年:“你去人间界的这一年里,干什么去了?”   “要账、学习、念书。”玖茴接过白砚倒的下一杯茶,转手给了余漓,余漓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脸红得像一盏点亮的灯笼。   见玖茴回答得这么笼统,孔苍南知道她不是诚心回答自己的问题,轻哼了一声,不过到底没有出言不逊。   出门在外,他又打不过玖茴,再傲慢的倔强也要收敛几分。   “那账要回来了吗?”白砚把第三杯茶递给玖茴,这次她没有把茶端给别人,白砚微笑着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孔苍南,为他也倒了一杯。   “要不回来,欠债的人都死了。”玖茴抿了口茶,夸赞道:“好茶。”   祉猷把茶杯放到桌上,从纳戒中取出一些瓜果点心以及鱼干肉干,轻声道:“这些都是龙大爷特意准备的,大家都尝尝。”   白砚微笑,孔苍南冷笑,两人谁都没有伸手。   一只手伸了出来,抓起一条鱼干,啃得咔嚓作响。   白砚与孔苍南齐齐看向余漓:“你一条鱼,竟然吃鱼?”   余漓抓着啃了一半的鱼干红着脸问:“我一只锦鲤,吃其他没有开灵智的鱼,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玖茴又取了两条鱼干递给余漓:“吃得好才长得好。”   “谢谢少主。”与玖茴带笑的双眸交汇,余漓的脸更红了。   “等等!”   “你们等等!”   云海中一只巨大的鲸鱼追逐着飞舟,玖茴凝神一看:“逆戟鲸的少主金戈?”   “逆戟鲸的少主来干什么?”孔苍南疑惑地皱眉。   逆戟鲸族地在无尽海最深处,平日与女神山后的妖族来往甚少,也不听命于上荒村,怎么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玖少主!”见玖茴把飞舟停下了,金戈赶紧追上飞舟,化成成人落在飞舟上:“在下见过少主,见过祉公子。”   这么守礼?   孔苍南可是听说逆戟鲸族在海底横行霸道,自称海底霸主,能在玖茴跟前如此守规矩?   “金少主。”玖茴邀请金戈坐下:“不知少主有何事?”   “少主可是要外出?”金戈掀开袍子坐下:“我见少主路过,特来提醒您一句,近来附近的城池都出现了修士的身影,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无尽海无边无际,他们海族妖修混迹在海岸边的这些城池中,自然得到了不少消息。   “前几日蟹族长老去风海城售鱼,被人族修士发现真身,若不是一位与他相熟的人族相助,他就被抓走了。”金戈叹息道:“近来我们海族已经好几个妖被抓走。”   “有只琴虾前几个月亲眼看到,九天宗抓走了一个鼠妖。”金戈解释:“不过这个鼠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人族骗钱卖假药。”   “琴虾虽然修为低,但眼力向来很好,它肯定不会看错。”金戈看了眼飞舟上的众人:“你们此次出门,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能让修士发现你们真身。”   “多谢金少主告知。”玖茴道谢:“也请少主多加小心。”   海族与女神山妖族来往甚少,金戈此举,是在主动向他们示好。   修真界动作频频,海族自然会心生忌惮,只要他们脑子没有问题,肯定会选择与与女神山妖族合作。   至少在海族落难时,至少能有让他们舍下脸面求助的交情。   “好。”见玖茴这个态度,金戈心中大定。虽然上次闹过一场,但玖茴并没有介意,后面他们海妖族去投靠妖族,应该不会遭受太大的阻碍。   “那在下就不打扰白少主与诸位妖友,告辞。”金戈翻身离开飞舟,很快便消失在云海之中。   “鲸族少主倒是比传言中好说话。”白砚看着金戈消失的方向,“竟然还特意来提醒我们。”   “他也被你揍过?”孔苍南却不相信金戈会这么善良热心。   玖茴摇头:“我没揍过。”   白砚与孔苍南齐齐看向祉猷,玖茴没有动手,就是祉猷这个座下走狗动手了。   祉猷仿佛察觉不到两人在看他,他低头剥着瓜子,把瓜仁摆放在一个白瓷碟中。   余漓小声说:“揍得好,我听说鲸族还爱调戏长得好看的人族,近来都老实了很多。”   “哟。”孔苍南啧了一声:“余少主倒是大义灭亲,半点都不包庇他们鲸鱼。”   “他们海鱼跟我们江河湖泊鱼有什么关系?”余漓有些怕孔苍南,应该说她有些害怕任何会吃鱼的族类:“反正……反正少主与祉公子揍得好。”   “你怕他干什么?”玖茴拍了拍余漓的后背:“打起精神来。”   “嗯!”余漓挺直背脊,鼓足勇气瞪了孔苍南一眼。   孔苍南气得深吸一口气,玖茴是谁都护着,唯独不给他半点面子是吧?   “天还没亮,我回屋子睡会觉。”玖茴打个哈欠:“除了我跟祉猷的房间,其他随你们挑。”   “哎,你……”   “孔少君。”祉猷拦住孔苍南伸出来的手,语气淡淡道:“天色这么晚,有什么话留着明日再说。”   孔苍南忍气吞声地甩着袖子,把手背在了身后。   祉猷对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余漓赶紧跟在玖茴身后,进了飞舟的屋子里。   “你在笑什么?!”孔苍南扭头瞪向面上带笑的白砚:“玖茴那个女人满心满眼都是祉猷,晚上看过你几眼?”   “孔少君若是不在意,又怎么知道少主看了我几眼?”白砚对孔苍南拱了拱手,慢条斯理道:“孔少君,你我虽同为族内继承人,但你别忘了玖茴是我们整个妖族的少主。上荒村的长老们不讲究规矩俗礼,但你不该频频冒犯。”   孔苍南沉着脸不说话。   “还是你当真以为,玖少主不敢伤你?”白砚脸上的笑意渐渐冷淡:“不过是仗着少主心善,才让你忘了规矩与体统。”   “我做什么,不用你来提醒。”孔苍南冷笑:“你那点心思,难道我看不出?”   “我茶族对上荒村忠心耿耿,我生来就是为了辅佐妖族的少主,所以我对少主绝无二心。”白砚冷眼看着孔苍南:“你日后若再有不敬之举,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砚很少展露自己尖利的一面,他当着孔苍南的面说出这种话,说明他对孔苍南已经不满到极点,甚至到了懒得掩饰的地步。   两人不欢而散,等第二天上午,玖茴从房间里出来时,祉猷与其他三人已经围坐在了圆桌旁。   见到她出来,四人都站起了身,玖茴快步走到祉猷身边坐下:“站起来干什么,现在到哪了?”   “快要到松城。”祉猷从纳戒里倒了一杯灵露饮而玖茴:“松城有宗门庇护,我们去吗?”   “去。”玖茴在飞舟上的阵法一点,飞舟顿时降下云头,落在离松城城门一里外。   “为何不直接进城?”孔苍南问。   “若是乘坐飞舟进城,满城的百姓都会把我们当做修士看待。”玖茴把飞舟收进纳戒:“你们如果想要好好体验人间界的生活,就不能让普通人觉得你们非同一般。”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富户家的小姐,祉猷是少爷,余漓是表小姐,小白是表少爷。”玖茴看了眼孔苍南:“你就是我们的小厮。”   “你们都是少爷小姐,凭什么我就是小厮?”孔苍南不满:“你看看我这张脸,有我这么好看的小厮?”   “你不想做小厮也可以。”玖茴挑眉:“只要你接下来乖乖听从我安排,就让你做表少爷,你觉得如何?”   孔苍南:“……”   “那你就继续做小厮……”   “听就听!”孔苍南咬牙道:“你是少主,接下来一个月,我都听你的。”   玖茴从袖中取出几个傀儡,掐诀把它们变成几个丫鬟小厮以及护卫,又掏出几件法器,变成了几架马车:“上车吧,小姐少爷们。”   “少主,马车这么大,我们乘坐一辆就足够了,为何要几辆?”余漓好奇地打量着这两辆奢华的马车。   “哪个富家小姐公子出门,不带一堆行礼?”玖茴提起裙摆登上马车,把四人叫上马车:“出门在外,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不能忽略细节。”   “不要小瞧任何凡人的聪明智慧。”玖茴给自己变了一身锦衣华服:“他们寿命虽然短暂,但很擅于观察与学习。”   余漓连连点头,白砚与孔苍南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松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池,守城的卒卫穿着盔甲,见玖茴一行人香车宝马,就连护卫都佩戴着宝刀,不敢多加盘问,恭敬地让他们进了城。   进了城以后,就热闹了许多。玖茴隐隐听到吵闹声,掀开马车窗帘子往外看去,一个修为刚筑基的修士,正拉着一个半大孩子不让他走。   “好生过分,仗着有点修为,就欺负幼崽。”余漓皱眉:“少主,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先别急。”玖茴道:“有时候看似弱者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对的。”   玖茴话音刚落,就看半大少年身上掉出一个绣着符纹的锦囊,一看就是修士才能拥有的东西。   “臭小子,偷东西也不长眼睛。”筑基修士满脸横肉,他瞪着瑟瑟发抖的小子,松开他的手臂:“下次再敢偷东西,老子揍死你。”   “求爷爷饶了我,求爷爷饶了我!”小子连连求饶,人群中冲出一个几岁的小孩,抱着半大男子的腿,边哭边求修士饶了自己哥哥。   “哭什么,老子最听不得孩子哭声。”修士不耐地在小孩面前挥了挥手:“滚滚滚,哭得老子心烦,真是晦气!”   玖茴等人却看得清楚,这个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修士,挥手的时候,在小孩衣兜里塞了一把碎银子。   “他为什么要偷偷给钱?”余漓不解,给幼崽钱是很可耻的事吗?   “这两个孩子衣衫又脏又旧,补丁也皱皱巴巴,恐怕身边能够庇佑他们的人也不多。”玖茴放下帘子:“若是别人知道修士给了他们一把碎银子,他们有可能护不住这些银子。”   “就这点银子,也有人跟幼崽抢?”余漓更加惊讶,他们锦鲤族铺池子都不用成色这么差的银子。   “这些银子可不少,足够这两个孩子平安长大了。”玖茴笑:“人间界与妖界不同的地方有很多,你们慢慢就会明白了。”   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祉猷跳下马车,把手伸向玖茴。   “人间界的小姐,下马车是不是需要人扶?”祉猷对玖茴羞怯一笑:“我说的……应该没错?”   “对。”玖茴把手放进祉猷掌心:“有劳。”   玖茴搭着祉猷的手走下马车,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惊诧的声音:“玖茴道友,祉猷道友,你们怎么不在宗门,来了此处?”   道友?!   宗门?!   孔苍南、白砚、余漓齐齐惊恐地望向玖茴。   天道爷爷哎,少主为了他们妖界的未来,竟然潜入了修真界当探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位少主:玖少主,你,是我们整个妖族的神!   小韭菜:…… 第63章 黑锅?   玖茴看着来人,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落葵姐姐,还有……”   她把目光投向落葵身后的垣涡,刚接触到玖茴的视线,他就下意识捂住了腰间的荷包:“你别看我,欠你的那一万灵石,前几个月我已经还你了!”   “我又没说别的,你怕什么?”玖茴向落葵见礼:“姐姐怎么会在松城?”   “神极门的疱宗主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师尊派我来为疱宗主诊脉。”当日在九天宗,全靠玖茴察觉出假祝炎的不对劲,才让她免遭劫难,所以见到玖茴,自然生出几分亲近。   注意到玖茴与祉猷皆一身华服,身后还跟着三位同样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女,她笑问道:“这三位朋友是?”   白砚、孔苍南、余漓连忙打起精神来。   玖茴笑了笑:“他们是我的表兄妹,听说我拜入宗门修行后,就让我带着他们出来游玩一番。”   三人连连点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坏了少主在修真界的探子大业。   垣涡看着玖茴这些穿金戴银的表兄妹,又看了他们身后奢华的马车,疑惑道:“你不是说,你身居偏远山村,家贫穷困?”   余漓闻言,面上露出心疼,为了能取得修真界的信任,少主竟如此委屈自己?   “快到午时,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说。”玖茴四处眺望,选中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还请落葵姐姐与垣涡道友赏脸一叙。”   落葵本来急着赶回长寿宫,但玖茴开口相邀,她却不忍心拒绝:“请。”   “你付账?”垣涡却怀疑地看着玖茴,贫穷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踏入酒楼大门了。   自从遇到玖茴以后,他不是赔钱,就是在赔钱的路上。   “放心,今天不会让你掏钱的。”玖茴豪气挥手:“身为道友,你还能不相信我?”   垣涡:“……”   他宁可相信白日飞仙,也不相信玖茴的话。   不过他到底还是捂着干瘪的荷包跟着去了,这里是他们神极门管辖的地界,实在不行还能让师弟师妹们帮忙付账。   酒楼的掌柜与堂倌是认识垣涡的,见到他连忙点头哈腰招呼着他们去楼上雅间。   “好久没见仙长来,不知仙长口味可有变化?”堂倌殷切地跟在垣涡身后,生怕惹得他不满。   “今日我是陪客,吃什么由这位姑娘说了算。”垣涡摊开手掌指向玖茴,如今他已经不敢用手指头指玖茴了,怕她觉得他不够礼貌。   “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上一份。”玖茴见门口还有两个穿着干净衣服的小二站在旁边等着伺候,挥手道:“屋里不用留人,都退下吧。”   堂倌犹豫地看向垣涡,垣涡仙长来这里吃饭,向来是需要人伺候的。   垣涡默默捂着脸:“都听这位姑娘的。”   以前的自己,可真能装。   “是是是。”堂倌给众人倒好茶,躬着身退下。   “你们往日没有出过门,不知道这两位道友的身份。”玖茴对白砚等三人道:“这位是长寿宫掌派弟子落葵,这位是神极门掌派弟子垣涡。”   三妖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短短一年时间,少主不仅成功潜入了修真界,还跟长寿宫掌派弟子称姐道妹,这是何等的厉害?   “见过落葵仙子,见过垣涡仙长。”白砚率先起身,向落葵与垣涡见礼。   就连最高傲的孔苍南,这会儿都放下了自己的身份,跟着白砚一块儿见礼。   落葵看出玖茴的三位表兄妹都是凡人之躯,起身回了一个平辈礼:“诸位是玖茴妹妹的亲人,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如此多礼。”   垣涡也跟着回了一礼,若是一年前,他能心安理得受这个礼,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是挨过玖茴狠揍的他。   他心里隐隐有些疑惑,玖茴修为那么高深,她的这些表兄妹为何都没有修为?   “今日见到姐姐我又愧又喜。”玖茴可怜巴巴地看了落葵一眼:“喜的是能与姐姐相遇,愧的是我往日撒了谎。”   “其实我家中并不贫困,反而是偏远小城的富户。”玖茴低下头,似乎没脸见落葵:“家中长辈担心我外出受到伤害,所以从不让我出远门。”   “可我从小就羡慕修士们能够踏月飞剑,所以去年就偷偷从家中跑了出来。”玖茴越说越愧疚:“我不想家里人找到我,身上也没有多少钱,就对所有人说,我来自偏远小山村。”   “对不起,落葵姐姐。”玖茴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你这么小的年纪,能坚持自己的想法,一路吃那么多苦拜入宗门,已经很厉害了,我怎么会怪你?”落葵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逗笑,随即又担心道:“你离家出走,这次回去家里人没有怪你吧?”   玖茴摇头:“他们见到我平平安安回家,早就不气了。听说我真的拜入了宗门,又担心表兄妹们学我的样子离家出走,所以干脆让我们几兄妹结伴外出游玩。”   孔苍南、余漓、白砚:“……”   若不是他们知道少主的真实身份,见她说话的神情,   怕是也要当真的。   “你家长辈倒也算开明。”落葵放下心:“你回家没受罚便好。”   谈话间,小二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等饭菜上齐,小二们又默默退了下去。   “吃菜,吃菜。”垣涡夹了一筷子菜,心里感动不已,还是烈火烹饪出来的饭菜好吃啊,那辟谷丹他是一点都不想吃了。   饭吃到一半,垣涡发现玖茴的这几个表兄妹没怎么开过口,忍不住道:“玖茴,你这几位表兄妹性子倒是与你不同。”   白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微笑着看向垣涡。   若是此人发现了什么,为了玖少主的安全,他只有……   “瞧着就比你修养好。”垣涡啧了一声:“你该向他们学学。”   “垣涡道友,今日你是东道主,按理说应该你宴请我们。”玖茴微笑看他:“你觉得呢?”   “方才我都是说笑的,都是说笑。”垣涡瞬间弯下了他的脊梁骨,骨气算什么呢,都比不上他兜里的银子可亲可爱。   孔苍南挑眉,堂堂修真界宗门继承人,就这个德行?这个宗门迟早要完。   白砚在这个叫垣涡的修士言行间,看出了他对少主的九分惧,一分亲近,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看来这位修士被他们少主“训诲”过。   “仙长此言差矣,玖茴是我们这一辈最出众的,出门在外,我们都以她的意见为主。”白砚出言解释道:“我们三人都无修仙之资,在仙长与仙子跟前,自然不好随意开口。”   “原来如此。”垣涡干笑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落葵性格温柔,一顿饭吃完,被玖茴哄得笑容连连,差点忘了自己还要赶回宗门。   “步仙尊伤势一直不见好,九天宗与我们长寿宫多年的交情,师尊只能暂住在九天宗内。”提起这些事,落葵神情有些无奈:“近来民间有不少普通百姓患病,宗门大多长老与弟子都出去替百姓问诊拿药了。”   “冬日寒冷,普通百姓容易生病倒也罢了,疱宗主修为高深,怎么会轻易患病?”玖茴闻言,面色微变:“近来我听说九天宗在四处寻找妖族,难道这事是妖族干的?”   “寻找妖族?”落葵微愣,摇着头:“此事我倒未听说,这些年妖族一直没有大妖现世,他们让疱宗主患病有什么用?”   “原来是谣言。”玖茴意有所指道:“我还以为这是十大宗门的意思。”   “你还不知道?”垣涡压低声音道:“现在九天宗说了可不算,做主的人是青岚门的秋华仙尊。”   玖茴笑:“隐隐约约有听说一点。”   余漓低头继续扒饭,亲身参与少主向大宗门继承人打听修真界内部消息现场,真刺激!   “我瞧着秋华仙尊的意思,分明更警惕魔族。”吃饱喝足,还不用自己花钱,这让垣涡心情很好,也就大着胆子说了些平日不敢说的话:“我如果是秋仙尊,也会更怀疑魔族。他们魔族一时潜伏进九天宗,一时又要破坏镇河鼎,魔族公主还用美人计把银籍诱去了魔族。”   “这些年来,魔族还常常掳人去炼制法器药丸,分明就是对人间界图谋不轨。”垣涡放下筷子:“再说说人家妖族,我们修真界把那些犯事的妖怪抓走,妖族从来没找过我们麻烦。我听别人说,做了恶的妖怪,连他们妖族自己都要清理门户。”   三妖:“……”   真没想到,他们妖族在外面的名声居然比想象中要好。   “不瞒你们说,前段时间我还遇到一个黄皮子妖,帮人找回了丢失的孩子。”垣涡叹口气:“你说我就算再混账,也不能对这种妖下手吧。”   落葵干咳一声,暗示垣涡这种话不能说得太多,她抛出一件法器,在雅间立下一道隔音的结界:“垣涡道友,这些话私下说说便罢,别传入九天宗耳中,免得给你招来麻烦。”   玖茴眉梢微动,看来平日九天宗行事强势,其他宗门的弟子,对九天宗也不都是完全推崇。   “若是别人,我也不敢说。”垣涡道:“诸位道友我却是信得过的。”   玖茴贪财缺德,但垣涡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弱者对强者的信任崇拜?   酒足饭饱,消食茶也喝了两盏,落葵看着外面的天色,依依不舍地向玖茴提出告辞。   送走落葵,玖茴转身问垣涡:“明日你还进城吗?”   垣涡警惕地看着玖茴:“你想干什么?”   “我们第一次来松城,希望有熟人陪我们在四处逛逛。”玖茴笑眯眯道:“我听落葵姐姐说,疱宗主身体并无太大问题,你应该能陪我们吧?”   垣涡看了眼身后的酒楼:“如果你明天继续请我吃饭,也不是不行。”   只要不吃辟谷丹,让他放下颜面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有劳垣涡道友,明日见。”达到目的后,玖茴懒得与垣涡废话,带着祉猷等人转身就走。   “用过就扔?”垣涡看着玖茴毫不留恋的背影,啧了一声。   到客栈安顿好以后,三妖全都老老实实坐在了玖茴房里,等祉猷立下结界,孔苍南就迫不及待开口:“你竟然混进了修真宗门?”   玖茴笑眯眯点头:“对呀。”   白砚看向挨着玖茴坐下的祉猷:“祉公子……是少主你的同门?”   “对呀。”玖茴点头:“不然他怎么会叫我小师姐?”   三妖齐齐沉默,有种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的无助感。   也就是说他们少主不仅混入了修真界当探子,还跟各大宗门的掌派弟子关系不错,顺便把宗门修为高深的师弟拐回了他们妖族……   “少主,你该不会跟九天宗、青岚门的掌派弟子都有交情吧?”白砚有点去猜测,少主去年究竟干了多少事。   “好像都还不错。”玖茴点头:“一个月后,九天宗的南砜就要继位九天宗宗主,我跟祉猷还要去参加他的继位大典。”   “你玩这么大?!”孔苍南没控制好自己的声音:“那些宗主身体出问题,该不会也是你干的?”   “我是少主,不是杀人不眨眼的癫婆子。”玖茴瞪他一眼:“我让那些宗主身体出问题有什么好处?”   “我还以为你要拳打修真界,脚踢魔界,然后带着我们妖族称霸三界。”孔苍南神情有些恍惚,跟十大宗门的继承人关系搞得这么好,要说没点其他心思,别人也不信啊。   “带领妖界称霸三界有什么用?”玖茴诧异地看着孔苍南,没看出来,这花孔雀还有这么大的野心:“让三界都种满韭菜?”   “为何要种韭菜?”一直沉默的祉猷,终于发出了今天第一个疑问。   白砚、孔苍南、余漓还有玖茴齐齐迷惑地望向他:“啊?!”   “少主,祉公子……还不知道?”白砚缓缓回过神,惊讶地看向玖茴。   “不可能,我告诉过他了呀。”玖茴记得自己在扶光山,把自己真身完完整整画给扶光看过。   想起玖茴在纸上画的那根杂草,祉猷沉默了。   听玖茴说祉猷知道她的真身,孔苍南没有多想:“你身为妖族唯一的不死草妖,打下三界就想着满地种韭菜?”   孔少君还是很客气的,没有直接称呼玖茴为韭菜,而是叫了她真身的雅称。   “如果是你,你想干什么?”玖茴没好气问。   “肯定让他们多种树,能种树的地方,通通都让他们给我种上树。”孔苍南面上露出畅想之色:“到了那时,全天下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孔雀族去不得的?”   “为什么不是多挖池塘多挖河?”余漓不满意道:“最好是把海都给我抽干,全部灌上淡水,让他们海族知道我们淡水族的厉害。”   白砚默默扭过头,对祉猷微笑:“让祉公子见笑了。”   听完这三位少主的理想,他就知道,妖族称霸三界无望了。   祉猷思索片刻,问白砚:“妖族可有在冰雪之地种植山韭之法?”   白砚:“……”   有时候独自一妖保持理智,其实挺无助的。   究竟哪个正常的修士,会思考在冰雪上栽种韭菜啊?   合该他能讨得玖少主欢心,他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小白,如果是你,你想做什么?”身为一个公平公正的少主,玖茴也没有忘记问白砚的理想。   “首先要让人族文人给茶写诗,著茶经,什么梅兰竹菊牡丹芍药,都不能与茶相提并论。”白砚想了想,补充道:“其次再让他们为山韭著书立传,让他们的农人种出韭味的茶跟茶味的山韭,我要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白茶族才是少主您最得力的助手。”   “我们淡水族才是少主最好的助手!”   “呵,一群在水里的鱼儿,能跟我们遨游九天的鸟族比?”   祉猷看着三位少主吵作一团,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以后,才淡淡开口:“可是整个妖族都知道,我才是小师姐座下走狗。”   “祉猷,走狗真不是什么好词。”玖茴揉着太阳穴,一拍桌子:“不许再吵,谁吵谁就出去!”   “少主,你别生气,我不跟祉公子抢,我做你座下游鱼也行的。”余漓红着脸朝玖茴一笑,还不忘向祉猷投去一个讨好的眼神。   孔苍南冷笑,没想到这胖头锦鲤心机还挺深。   白砚整理了一下衣衫,仿佛自己方才没有参与幼稚的争吵:“少主,恕我多问一句,九天宗宗主的伤势,与你……无关吧?”   “跟我没关系。”玖茴摇头。   白砚注意到玖茴眼神瞟了一下祉猷,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难道……与祉公子有关?   为了帮助他们妖族,祉公子竟然愿意做到这一步。   从私人情感说,他宁可祉猷做得少一点。但从少主利益角度出发,祉公子为少主做得越多越好。   “拜入修真界宗门,必须要跨过问仙台的大门。问仙台的大门有重重阵法与结界,妖族与魔族皆不可靠近,少主为了妖族安危,一定吃了不少苦。”白砚神情动容:“请少主放心,我一定不会违背你的任何命令。”   “我也一样。”余漓赶紧表态。   孔苍南别别扭扭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反正你自己注意安全,别被修士发现你的身份。”   他们不知道玖茴究竟用的何种手段混入修真宗门,但他们知道,此事肯定十分危险。   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玖少主做到了,所以他们听玖少主命令行事,那便是天经地义。   祉猷看了三妖一眼,也许从今天开始,他们就算互有争吵,也绝对不敢违抗玖茴的命令。   好像只要小师姐愿意,无论什么人或事,都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第二天一早,垣涡就赶到了客栈,结果他只看到祉猷四人,玖茴还没有起床。   不过有祉猷道友请他吃早饭,他也没有太大意见。只是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平日玖茴道友在宗门,也这般晚起?”   “玖茴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祉猷把桌上的食物都尝了一遍,把味道最好的几样小食名字记了下来。   “你们就惯着她吧。”垣涡喝完一碗肉粥,正准备再添一碗时,一个神极门的弟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大师兄,宗主突然吐血不止,你快回去!”   “什么?”垣涡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早上我出门时,师父明明还好好的……”   “别愣着了。”玖茴闪身来到楼下,一把拎起失神无措的垣涡扔到自己飞剑上:“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祉猷揣了几样早餐,御剑跟了上去。   余漓夹着咬了一半的小笼包:“小白,我们怎么办?”   “嘘。”白砚满脸深沉地小声道:“少主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今日过后,神极门也要成为少主的囊中之物。”   不愧是他们妖族的少主,拿下修真界指日可待。   在飞剑上被冷风一吹,惶恐不安的垣涡渐渐回过神来,他仰头看着边飞边吃早餐的玖茴:“玖茴道友……”   可是他们神极门当日欺压过望舒阁,加之玖茴又不是医修,他又能求她做什么?   “先别急,以疱宗主的修为,一时半会死不了。”玖茴一手拿点心,一手做掐算之势:“放心吧,我替你师父算过了,他不会有事。”   垣涡:“……”   他也没听说望舒阁擅掐算之法啊。   “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传话的弟子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见到三道影子从自己面前晃了过去。   大师兄带谁回来了?   踏进疱宗主的屋子,玖茴就闻到了浓郁的血气以及……妖毒之气。   “别碰他的血。”玖茴挥袖扫开向疱宗主扑过去的垣涡,双手掐诀点在疱宗主额间。   这股妖毒是……赤泉血毒?   若不是她亲手杀的赤泉,又是妖族少主,她都要以为,这全都是妖族毒害修真界的阴谋。   用灵气把赤泉血毒逼到疱宗主心口,玖茴一掌拍在疱宗主后背,疱宗主顿时把所有的血毒都吐了出来。   在场的神极门众人便看到,宗主吐出来的这口血,竟然把地腐蚀出一个巨大的深洞。   “有魔气!”神极门修为最深的长老面色大变:“魔族竟然给宗主下毒?!”   “什么?!”玖茴瞪大眼睛,也是一脸震惊:“我方才觉得疱宗主体内的这股血气不太对劲,所以才把它们逼出了疱宗主体外,原来是魔毒?!”   这位疱宗主身上确实一丝极淡的魔气,可能是给他下毒之人,不小心沾染上的,已经淡得无法让人察觉。   不过虽然神极门的人发现不了这缕魔气,但她可以帮他们发现嘛。   呵,有她玖茴在,谁也别想往他们妖族扣黑锅。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魔族送我的黑锅?我不要,这是你们自己的锅,走你~   整个妖族:未来的少主们都有理想与野心,但不多。 第64章 “做客”   疱宗主知道这次无人能够救下自己。   闭上眼睛以前,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年幼时偏爱自己的祖母,与他分别时垂泪的双亲,年少时的宏远志向,成为神极门宗主时的意气风发,还有那个脑子不太好还不省心的徒弟……   一切都是过往云烟,可记忆又如此清晰。   “师父,师父……”   远方传来徒弟的呼唤,疱宗主有些不耐烦地想,这个蠢徒弟真是麻烦,他都快死了也不让他清静。   可是想着他哭得这么伤心,疱宗主还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嗯?!   疱宗主眨了眨眼,默默闭上眼睛,一定是他死前的迷梦,他怎么会看到望舒阁的人?   他这一生风光无限,自从遇到望舒阁以后,就变得不幸起来。若时光能重来,他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嚣张,招惹上这个不幸的宗门。   “玖茴道友,师父怎么睁开眼又闭上了?”垣涡忧心忡忡,下意识向玖茴求助。   “嗯?”玖茴搭了一下疱宗主的脉搏,笃定道:“放心吧,人已经没事,可能是吐了太多血,身体有点虚。”   与疱宗主相比,步庭实在太经得起折腾了,吐那么多血还能跑去小城。   你才虚!   听到这么气人的话,疱宗主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他的迷梦,他是真的活下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人,最后落在玖茴身上,她怎么会在这里?   “疱宗主,你还有哪里觉得不适?”玖茴见疱宗主眼神呆滞,“疱宗主?”   “玖茴小友?”疱宗主慢慢回神:“你为何在此?”   “晚辈外出游历,听闻前辈你身体不适,就过来探望您。”玖茴往后退了两步,把床沿的空间让给神极门众人:“见到你转危为安,晚辈就放心了。”   “我是怎么一回事?”疱宗主不是傻子,昨日自己还只是小小的不适,连长寿宫的掌派大弟子都看不出什么问题,今天他就命悬一线,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宗主,你中了魔毒。”大长老见疱宗主清醒过来,心有余悸道:“幸而垣涡带回来的这位姑娘,及时用灵力帮你逼出了体内的毒气。”   大长老十分自责,他们几位长老竟然还不如一位小姑娘厉害,连宗主中了魔毒都没发现。   等大长老把事情经过跟疱宗主讲完,疱宗主已经能从床上坐起身。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站在人群后面的玖茴,想到自己方才还在抱怨望舒阁,他就觉得自己良心隐隐作疼。   在他嫌弃抱怨望舒阁时,玖茴却救了他的性命,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玖茴小友……”疱宗主面色几经变幻,要起身向玖茴道谢,被玖茴与垣涡齐声劝住。   “疱宗主。”在玖茴的示意下,祉猷用灵力把疱宗主摁回了床上。   “身体要紧。”玖茴见神极门众人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只好又走回了床边:“并非贵宗门的长老未能及时发现宗主体内的毒,而是这种魔毒十分罕见,而且极其擅长隐藏。它会在人体内蛰伏七日,然后突然爆发,一个时辰内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并找到它蛰伏的准确位置,由元婴修为以上的修士用纯灵之气把它逼出体外,就算大罗金仙也难救。”   纯灵之气,只有未沾染过情爱的年轻修士才有。   修为在元婴境之上,又还年轻的修士,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几个。   “我想起来,古籍中确实有这种解魔毒之法。”一位长老感激地望向玖茴:“多谢道友的救命之恩,不知道友是哪位道君的高徒,不仅修为高深,还有如此见识?”   “前辈谬赞了。”玖茴微笑:“晚辈玖茴,乃望舒阁宗主的亲传弟子。”   望……舒……阁?   这三个字很快唤醒诸位长老的记忆,去年宗主参加完银籍的合体境大典回来后,提到望舒阁就诸多鄙视之言,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甚至还会造几句口业。   想到宗主在宗门里骂了人家整整一年,人家却在危难之时救了宗主的性命,诸位长老都有些脸红。   疱宗主经受着身体与良心的双重折磨,只要多看玖茴一眼,他的良心就多痛一次。   “原来是玉阁主的高徒。”大长老朝玖茴一揖:“道友大恩,我们神极门铭记于心,日后但凡姑娘有吩咐,我等定义不容辞。”   “前辈言重,晚辈只是碰巧知道解毒之法。”玖茴笑容淡去,换上焦虑之色:“魔族对我们修真界虎视眈眈,恶毒的手段层出不穷。现下当务之急,应该把此事上报给十大宗门,晚辈担心魔族故技重施,给其他人下毒。”   “道友说得有理。”大长老连连点头:“老朽这就给十大宗门传讯。”   “疱宗主魔毒刚清,精力不济,晚辈不便打扰,先告辞。”玖茴瞥了眼地上那个被腐蚀出来的洞:“不过疱宗主应该好好回忆一下,近来接触了哪些人,不要再遭毒手。”   “多谢小友提醒。”疱宗主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但没有就这么让玖茴离开:“两位小友远道而来,我们神极门作为东道主,怎能不扫榻相迎?不如两位暂住在我们宗门,让我们好生招待一番?”   “宗主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我还有三位表兄妹住在客栈里,他们都是没有修行资质的普通人,又生来胆小,我怕他们住进修真门派会不习惯。”   “我们就住在松城的客栈里,垣涡道友来过客栈,他知道我们的住处。”玖茴拱手向疱宗主行礼:“各大宗门同气连枝,这种小事请宗主不必放在心上。”   见玖茴与祉猷坚持要走,疱宗主没有强留,让垣涡送两人出门。   “玖茴道友,祉猷道友。”送两人出了神极门,垣涡向两人一揖到底:“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道友不计前嫌,在下却不能心安理得,请受我一拜。”   说完,他掀起衣袍向玖茴磕了一个响头。   “够了啊。”玖茴只让他磕了一下,就伸手拦住了他:“按我们老家的规矩,你再磕我就要给你红封了,赶紧起来。”   垣涡再次作揖:“待师父好转,在下再陪你们游玩松城。”   “行,反正我们会在松城停留两日。”玖茴跳上飞剑:“你回去陪着疱宗主吧,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望着玖茴与祉猷离去的背影,垣涡绷紧的后背一点点放松下来。   幸好今日有玖茴出手相助,不然……   玖茴与祉猷刚回到客栈不到半个时辰,神极门送的谢礼就到了。   身为修真界新贵,神极门颇有家底。   白砚把神极门弟子们送出客栈,回来看着堆满整个屋子的谢礼,艰难地挤进屋子,把堆在门口的礼盒全部收起来,才勉强能关上门:“少主,你在神极门做了什么,他们竟然送来这么多东西?”   “救了神极门宗主的命。”玖茴惦着脚,拽住一把椅子:“你们把东西清理一下,分门别类地放好。”   “连礼单都没有。”余漓弯着腰整理礼盒:“我猜他们把东西从宝库里取出来后,就直接送到了少主你这里。”   没有礼单,就代表对方送得急,还不想少主回礼。   各色宝石、法器、灵石、灵木草药,看来对方送礼的心意很真诚。   “宗主的命还挺值钱。”余漓把宝石全部倒在一起:“少主,如果你多救几个宗主,能不能成为整个修真界最有钱的人?”   “想什么呢?”玖茴顺手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支漂亮的珠钗,她拿着珠钗在余漓鬓边比了比,把钗插在了余漓发髻上:“今日若不是我多事走这一趟,我   们妖族就要背个大黑锅了。”   “怎么回事?”正在拆盒子的孔苍南朝玖茴皱起了眉头。   “神极门宗主中的是赤泉血毒,赤泉差一点就三拜圆月飞升成妖仙,他的毒有多厉害,你们应该能猜到。”玖茴平日总是一脸笑,当她冷下脸时,便让旁人觉得她矜贵不可冒犯。   “别人不知道赤泉的毒有多厉害,但能查出这是妖毒。”白砚立刻明白过来:“有人想杀了神极门宗主,栽赃嫁祸给我们妖族?”   “对。”玖茴点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余漓面上露出焦急。   “别担心,有我在,这些都是小问题。”玖茴又拆了一个礼盒,里面是个粉色琉璃花瓶:“趁着给疱宗主逼出赤泉血毒的机会,我把妖气掩盖了,顺便让神极门发现了真相。”   “什么真相?”三妖齐声问。   “魔族给疱宗主下毒的真相。”玖茴轻哼一声:“我这人向来热心又善良,所以又提醒了一下神极门,让他们把消息传到十大宗门,免得其他宗主也被魔族下毒。”   “这会儿……”玖茴看了眼天色,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十大宗门应该全都接到魔族给神极门宗主下毒的消息了吧。”   九天宗。   “你说谁给神极门宗主下毒?”步庭披散着长发,靠坐在八角亭下给池中的鱼儿喂食,听完南砜的上报,他侧首深深看了南砜许久:“魔族?”   “是。”南砜道:“秋华仙尊对此事十分不满,下令各大宗门,全力围剿魔族。”   步庭捂着嘴角猛地咳起来,无数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掉落入池,朵朵红色血花在池中绽开。   “师父。”南砜从纳戒中取出一件大氅披在步庭身上:“冬日寒凉,我扶您到殿内休息。”   “扶光仙君不愿放过我,与天气又有何干?”步庭语气淡淡:“神极门宗主如何了?”   “幸而及时救治,并无性命之忧。”南砜语气里有些许的庆幸,疱宗主虽然为人高调虚荣,但罪不至死,能安然无虞就再好不过。   步庭低头看着掌心的血,用术法把掌心变得干干净净:“是吗,不知是何人救了他的性命?”   “神极门上报的信件中并无说明。”南砜摇头,他看着步庭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忧虑道:“师父……”   步庭抬眸看他一眼:“莫做小儿之态,暂时还死不了。继位典礼准备得如何,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   “师父。”南砜张了张嘴,许久后缓缓摇头:“徒儿没有什么疑问。   ”   因为在刚才某个瞬间,他竟觉得,师父似乎在对神极门不满。   “没有就退下吧。”步庭低头看着池中的鱼,他的血早已经与池水融为一体,这些鱼无论怎么游,都不可能游出这个池子。   他倦怠地闭上眼,长长的青丝在寒风中轻轻飞舞。   银籍离开九天宗后,他就发现放在殿内装着赤泉血的玉瓶消失无踪,难道拿走赤泉血的人,不是银籍?   若是银籍,疱宗主中的就应该是妖毒,而不是魔毒。   妖族不入棋局,他又如何扰乱棋盘,让他们也一起替天下生灵抵挡天劫?   “掌派大师兄?”十一见南砜从宗主的殿内走出,上前问道:“宗主仙尊伤势可有好转?”   南砜缓缓摇头,他用沙哑的嗓音道:“十一,陪我走一趟吧。”   “去哪儿?”十一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去……”南砜顿住,天下之大,除了九天宗,他竟无处可去。   “去桃林城。”他疲倦地闭上眼:“去桃林城走一走。”   “好。”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十一陪他乘上飞舟,等飞舟离开九天宗后,十一才道:“我离开桃林城时,宋老板说等到了冬天,她请我们吃汤圆,要不我们今天就去吃一碗?”   “好。”南砜点头。   原来天大地大,只有小小桃林城成为能让他放下一切烦恼的地方。   快到桃林城时,他们遇到了同样乘坐飞舟的神极门弟子。   “在下见过南砜仙长。”认出飞舟上的人是南砜,神极门大长老赶紧停下飞舟行礼。   “长老这是去何处?”南砜还了一礼。   “往日鄙宗对望舒阁多有冒犯,今日老朽代表鄙宗,来向玉阁主赔礼请罪。”大长老满脸悔意:“经历过生死后,鄙宗宗主回忆起当日撞坏望舒阁飞舟,便愧疚难眠。只是他现在身体有恙,只能让老朽代他前去请罪。”   请罪?   时隔一年多,才去望舒阁请罪?   十一知道神极门撞毁望舒阁飞舟那件事,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神极门为什么时隔这么久,还特意跑去望舒阁请罪。   这不太像神极门的行事作风啊。   南砜想到了一种可能,疱宗主能够转危为安,可能与望舒阁有关,不然向来好颜面的疱宗主,不可能特意派神极门大长老向望舒阁请罪。   他沉默片刻:“疱宗主身中魔毒,不知现在身体如何?”   “多谢南砜仙长关心,宗主已经好了许多,明日还要设宴款待贵客。”大长老脸上浮现出笑意。   “贵客?”南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问:“可是宴请玖茴道友?”   大长老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防备,九天宗的人怎么知道他们要宴请玖茴姑娘,难道他们神极门里,有九天宗的探子?   好啊,好啊,就知道他们还在怀疑当初在九天宗捣乱的是神极门!   宗门与宗门之间的基本信任呢?   南砜苦笑,看来救下疱宗主的人,应该就是玖茴。   魔毒由千年魔族心头血以及各种世间罕见的毒药炼制而成,中毒者无痛无觉,毒发前两日会略有不适,但无论是用灵力还是把脉,都查不出问题。   唯有毒发的瞬间,会痛入骨髓。此毒无药可解,唯一的克星是修为达到元婴境,年不过二十的修士纯灵之气。   “整个修真界,修为能达元婴境又年不满二十的修士,恐怕唯有玖茴一人。”看出神极门长老对自己的戒备,南砜解释道:“看来我猜得没错?”   “嗯?”十一突然好奇道:“玖茴叫祉猷小师弟,原来祉猷比玖茴大?”   南砜:“……”   现在是好奇这种事的时候?   神极门长老:“……”   还以为只有他们神极门有脑子不好的弟子,原来高高在上的九天宗也有这样的弟子,那他就安心了。   看着神极门长老莫名安心下来的眼神,南砜心情变得更加复杂,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安心什么。   一个时辰,望舒阁众人看着对他们满脸堆笑,还奉上无数赔礼的神极门长老与弟子,都有些迷惑。   虽然他们喜欢四处打秋风,薅别人羊毛,但羊儿主动送上羊毛还是第一次见。   “长老,你这是……”玉镜看着把盒子塞得满满的金银珠宝,难道他们望舒阁救了他们神极门的命,他们殷勤成这样?   “老朽今日来,一是为了向玉阁主谢罪,二是为了向您致谢。”大长老作揖:“玉阁主教徒有方,救我们神极门于水火,从今日起,神极门愿与望舒阁永结世好。”   几位长老齐齐扭头看向玉镜,用眼神问她:【你的两个宝贝徒弟在外面干什么了?】   玉镜:“……”   她也没想到,玖茴与祉猷回老家玩一段时间,也能为宗门创收。   “长老你客气了。”玉镜捧着沉甸甸的珠宝匣子:“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呢。”   带了,就别想拿回去了。   神极门。   “看到前辈恢复得这么好,晚辈们就放心了。”酒足饭饱后,玖茴看了眼对她笑得满脸热情的疱宗主,放下筷子:“多谢前辈的款待。”   “小友喜欢鄙宗的饭食,不如在松城多留一段时日?”疱宗主开始怀疑以前的自己,以前他怎么会觉得这位姑娘讨人厌呢?   瞧瞧这眼睛,多亮堂多大多讨喜?   瞧瞧这脸蛋,白白嫩嫩又甜美,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以前的他眼睛可真瞎啊。   “前辈的好意晚辈铭记在心,只是这次外出游历,是为了陪伴表兄妹们,若是一直留在松城,我回去后不好向家中长辈交代。”玖茴起身:“下次晚辈若再来松城,一定多留些时日。”   “唉。”疱宗主叹息一声,又留玖茴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亲自把她与祉猷送到宗门外:“元月一日九天宗的继位大典上,老夫再与小友叙旧。”   神极门宗门外,停着几辆马车,坐在马车里的余漓见神极门宗主对少主依依不舍的样子,摇头叹息:“我看这位宗主就快把少主当亲闺女看待了。”   “只要少主愿意出手,天下没有她拿不下的宗门。”白砚吹了吹杯面的热气,高深莫测道:“十大宗门,早晚尽在少主之手。”   余漓挠头,可是少主不是说,她对十大宗门没兴趣吗?   为什么小白老想着拿下十大宗门?   难不成想把十大宗门弟子抓起来种茶树种韭菜?   “让你们久等了。”玖茴怀里抱着大堆疱宗主方才塞给她的东西,搭着祉猷的手踏上马车:“出发吧。”   “我们接下来去哪?”孔苍南问。   “不要急,肯定会有人请我们去做客。”玖茴笑眯眯地看向三人:“不过你们可能要受些委屈了。”   三人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直到两日后,他们突然被几个魔族人抓住,被他们用刀架住脖子时,他们终于明白了玖茴的意思。   玖茴满脸苍白,却极力掩饰着眼底的焦急:“沙椤葭,他们几个只是没什么用处的凡人,我自小与他们关系不好,你如果想拿他们来威胁我,那就打错主意了?”   “呵。”沙椤葭看着她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咬得发白的嘴唇,嘲讽道:“既然你不在意他们,那我就杀了他们。”   “等等!”玖茴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姑娘不是对我们魔族的令牌很感兴趣?”沙椤葭不屑地笑出声,就算这个玖茴有几分本事,也不过是撇不下红尘俗世情感的俗人:“那我就带姑娘的师弟还有亲人去魔族做几日客,姑娘可愿意?”   “姐姐,我不想死!”余漓突然嚎哭一声:“姐姐,你救救我。”   白砚与孔苍南沉默了,没想到锦鲤族的少主,还挺有戏瘾,就是……浮夸了些。   “闭嘴!”沙椤葭被余漓突如其来的嚎哭弄得心烦:“再哭我一刀宰了你!”   “哦。”余漓吸了吸鼻子,乖乖低头闭上了嘴。   “我跟你走!”玖茴赶紧开口,她怕多犹豫片刻,余漓就要露馅儿了:“但你放了我小师弟。”   “放了他,好让他去修真界通风报信?”沙椤葭笑了:“你以为我是逻诃那个蠢货?”   她用两根绳子捆住玖茴与祉猷:“这是专门锁住你们修士的御灵绳,你们越挣扎就捆得越紧,你们如果是聪明人的话,就老老实实跟我到魔族,不要想着逃跑。”   见玖茴与祉猷果真不敢动弹,沙椤葭心情愉悦极了,顺手把三个没用的人类也绑了起来。   孔苍南瞥了眼玖茴身上的御灵绳,不屑冷笑,拿对付修士的绳子来捆他们妖族少主,真是个大聪明。   “笑什么?”一个魔卫用棍子敲在他后背上:“到了我们魔族手上,就不要摆人族少爷的谱。”   见孔苍南挨揍,白砚默默低头忍笑,打得好,打得再狠些!   沙椤葭打开魔族缝隙,把玖茴等人拉进了缝隙中。到了魔族,她会让玖茴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我不太懂,就是想问问,【她会让玖茴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的缩句是不是【她会悔不当初】呀?   祉猷:祝大家2023年最后一个周末玩得开心~ 第65章 啊?   魔族虽被称为魔族,但并不是普通人想象中那般黑暗阴沉的模样。   魔族与人间界一样,有山有水,树茂草盛。修真界的弟子,只要天资出众,无论是世家弟子还是贫穷百姓,都能获得宗门的看重。   但魔族不一样,他们从出生起,血统便决定了他们修为的高低。于是就有魔族为了提高修为,延长寿命,偷偷抓来普通人炼制邪门的丹药。   当第一个魔族靠着这种手段获得成功后,人间界就迎来了近百年的恐怖灾难。   后来为了击退这些发了疯的魔族,修真界死了不少修士,就连隐居的妖族,都站出来帮了人族一把。   那也是妖族与修真界关系最融洽的一段时日,即使是现在,玖茴也能在宗门古籍中,翻到一些有关当年妖族帮助人族的记载。   魔族王都修得十分奢华,披着金银宝珠装饰的邪骨马拉着宝马香车从宽敞的街道傲慢经过,墙角跟躺着的低阶魔族,被马车边的护卫拿刀赶走。   在身份高贵的高阶魔族眼里,低阶魔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都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   玖茴看到一个行动迟缓的老魔族因为来不及走开,被公主护卫拽着脑袋,扔到了最远的角落里。   “不要四处乱看。”负责看护玖茴的魔卫一脸狠厉:“不然剜了你的眼睛。”   祉猷抬眸看了一眼魔卫,与玖茴贴近了一些。   “对不住,对不住。”玖茴把视线收了回来,挤出胆怯讨好的笑:“我一定不再乱看了。”   “识趣就好。”魔卫不屑地瞥了玖茴一眼,这种没有骨气的人族修士,也不知公主为何要把她带回魔族。   “让开,都让开!”   几个嚣张的魔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街道拐角处过来。刚赶完低阶魔族的护卫迎头碰上这几个嚣张的魔卫,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为首的魔卫迎头扇了两个大耳刮子。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拦我们殿下的道?”嚣张魔卫们把这几个护卫全部踹到一边,见这些护卫一脸不服气,抖着腿斜着眼道:“看什么看,明知道我们三殿下要经过,你们还敢拦路,你们公主府的护卫,是不是对我们殿下不满?”   看着这一幕的玖茴等人:“……”   贵魔族的皇子公主争斗,竟然如此简单粗暴?   被人当众下了面子,马车里的沙椤葭脸色十分难看,走下马车时,已经换上了温柔的笑:“下面的护卫无礼,我代他们向三弟道歉。”   “哎!”华丽轿子中伸出一只手,两边的魔卫连忙弯腰掀起轿帘,三皇子逻诃懒洋洋地靠着软枕,一副天老大我就是老二的模样:“你确实该好好教一教这些手下,没规没矩,没点眼力劲儿!”   沙椤葭屈膝一礼:“是。”   “听说你在父王拿了好东西?”逻诃打了个哈欠:“你向来善解人意,不如借我玩两天?”   “不过是两根御灵绳,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沙椤葭好脾气地笑了笑:“等我把人押送到父王面前后,就把绳子给三弟送来。”   “御灵绳?”逻诃挑起眉头正眼看了一下沙椤葭:“你去修真界抓人了?”   “难怪今天你的情郎没有跟着,原来是去修真界干坏事了。”逻诃阴阳怪气道:“你就不怕被你情郎知道?”   沙椤葭打量着逻诃,确定他只是为了嘲笑自己后,接话道:“抓他们来魔族,也是为了帮银籍报仇,他一定不会怪我的。”   “帮他报仇?”逻诃来了兴趣:“你帮银籍把九天宗宗主抓来了?”   沙椤葭:“……”   有时候跟这种蠢货说话,对她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你们让开点,让我看看你们抓了谁。”逻诃摆了摆手,嫌弃沙椤葭跟她的护卫挡住了他的视线。   沙椤葭勉强勾了勾嘴角,往旁边挪了两步。   两男一女,逻诃一个都不认识。他兴致缺缺地躺了回去,准备让魔卫放下帘子时,突然看到三人身后,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祉猷?   有他的地方就有……   他喉咙有些发凉,颤颤巍巍地仰起头看向祉猷身边,膝盖一软,从轿子里滚了出来。   “殿下!”魔卫们七手八脚把逻诃从地上拽了起来。   “都退下,都退下。”逻诃把挡住他视线的魔卫们赶到一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那两道熟悉的身影还在!   “你用御灵绳捆回来的人就是他俩?”逻诃感觉寒风呼呼往胸膛里灌,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就是他们。”沙椤葭扭头看了祉猷与玖茴一眼:“此二人年纪轻轻,已是元婴境修为,若不把他们抓来魔族,待以时日,他们必会成为我们魔族的心腹大患。”   逻诃偷偷看了眼玖茴,玖茴对他友好和善一笑。   逻诃赶紧把视线移开:“你就这么把他们绑回来了?”   “有御灵绳在,他们就算想跑,也跑不掉。”沙椤葭见逻诃一直偷偷看玖茴,以为他贪图美色,笑着提醒:“三弟,她虽然长了一张好脸,但不是什么娇滴滴小姑娘,你不要在她身上有什么心思。”   逻诃:“……”   她确实不是娇滴滴姑娘,但她是能用刀劈开魔族至宝噬魂网的女罗刹啊!   这哪里是沙椤葭把玖茴抓回来,分明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你……”逻诃想提醒沙椤葭别作死,可是刚张开嘴,就对上了玖茴那双带笑的眼睛:“你绑松点,别弄疼了他们。”   魔神在上,这都是沙椤葭个人所为,与他逻诃半点关系都没有!   沙椤葭笑:“三弟放心,我现在不会取他们的性命。”   真是个看着漂亮女人都走不动道的蠢货!   逻诃怜悯地看向沙椤葭:“你……好自为之。”   “三弟这话是何意?”沙椤葭挑眉:“这个女人虽有几分姿色,但她是我献给父王的礼物,三弟你就算再喜欢,也不能与父王抢东西。”   还要把人送给父王?!   他平日只是气一气父王,而沙椤葭她是想让父王死啊!   逻诃对他那个以年轻少男少女为食的父王没多少父子亲情,想到他因为畏惧死亡,嫉恨年轻儿子的丑陋疯狂模样,逻诃有些腻烦。   他往后退了一步,隔着沙椤葭与公主府看了玖茴一眼。   见他服了软,沙椤葭露出满意的笑容:“三弟,等我把他们送进王宫,就把御灵绳给你送过来。”   魔族王宫奢华无比,她看着以金为石,以玉为珠的王宫,双眼都被这些金珠玉器照亮了。   公主府护卫把余漓等三人押在魔王宫殿大门外,沙椤葭带着祉猷与玖茴跨进殿门。   整座魔王宫殿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怨气与血腥气,魔卫押着几个形销骨立的年轻男女与他们擦肩而过。   玖茴在他们身上也闻到了血腥味。   沙椤葭拽着御灵绳,把玖茴与祉猷带进正殿,上首的王座上,半躺着一个死气沉沉的老人,他手里端着玉盏,里面是鲜红的血。   见到沙椤葭进来,魔王浑浊的眼神多了一分清醒:“沙椤葭,你怎么来了?”   “父王,女儿给你送礼物来了。”沙椤葭向魔王行了一个礼:“这是修真界最有潜力的修士,他们年纪轻轻已经是元婴境修为了。”   “哦?”魔王把杯中的血饮尽,他充满死气的脸上,唯有沾了血的嘴艳红无比:“人族修士?”   “好,很好。”魔王看了玖茴与祉猷一眼,露出满意之色:“把他们带下去,用灵气好好熏一熏,明日我要尝尝他们的味道。”   “是。”沙椤葭道:“不过这两人有修为在身,女儿担心他们会趁机逃跑,不如把他们关进能够镇压灵气的困浅宫中?”   “你想得很周到。”魔王精力不济,他闭上眼睛:“就按你的意思办。”   沙椤葭把闷不吭声的玖茴与祉猷带出王殿:“现在知道怕了?”   玖茴觉得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痒。   “你们俩老老实实呆在困浅宫里,不然我就杀了那三个凡人。”沙椤葭掐住玖茴的下巴,视线从她的眉眼一直扫到嘴唇:“真可惜,若你没有处处坏我好事,我也不忍心让你陷入这个地步。”   “公主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差点以为公主喜欢我这样的女子。”玖茴扬唇轻笑:“可惜公主喜欢银籍,不然我为了保住性命,也要讨公主欢心的。”   沙椤葭嗤笑一声,不知是嘲笑她喜欢银籍这件事,还是笑玖茴的谄媚之言。   她松开玖茴下巴:“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更不喜欢聪明的男人。不管你猜到了什么,你最好老实闭上嘴,不然你会知道什么叫后悔。”   困浅宫名为宫殿,其实是座建在魔族王宫的囚牢,里面设有克制修士灵力的魔阵与诅咒符文,修士进了这里,会变得与凡人无异。   沙椤葭把玖茴与祉猷推进魔纹重重的房间,撤去他们身上的御灵绳:“乖乖待着,如果父王对你们的血满意,你们还能多活些时日。”   “如果不是你救下神极门宗主,还让他们发现下毒的是我们魔族,我也懒得与你计较。”沙椤葭把御灵绳收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玖茴:“可你偏偏要与我作对。”   玖茴活动了一下双臂:“因为公主是魔,我是人。”   “若你是我的手下,我肯定舍不得杀你。”沙椤葭把手背在身后:“若你愿意向天道立誓臣服于我,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   “已经有银籍为公主背叛宗门,背叛修真界,难道公主还不够满意?”玖茴揉着手臂:“还是说,银籍在公主心中,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你果然已经猜到了。”沙椤葭嗤笑一声:“在他还有用的时候,他在我心中十分重要。”   “怎么?”沙椤葭反问:“难道真要听我说那些恶心得山盟海誓?”   玖茴摇头。   “你们修真界师徒相恋的,又岂止我与银籍。可因为我是公主,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这份恋情便变得格外不同起来。”沙椤葭讽刺一笑:“我若不是一个沉迷情爱的愚蠢公主,我的那些好哥哥好弟弟们,又怎么容得下我?”   “爱情算什么东西?我要的是权势,是整个魔族男人都乖乖跪在我脚下的地位。”沙椤葭并不担心把这些话告诉玖茴,她甚至因为有了倾述的对象,显得有些激动与愉悦:“那些人间界的书生,总是喜欢写女人为情所伤,为了情爱可以放下一切或是为了情爱去争夺,可是凭什么?”   “难道我就不能为了自己去争夺?”沙椤葭高傲地抬起下巴:“你说能有什么爱情,能比权势迷人?”   玖茴仔细思索片刻,诚实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才十八岁。”   “哦?”沙椤葭把视线投向祉猷:“他不是你的情郎?”   “他是我的小师弟。”   “我是小师姐座下走狗。”   玖茴无奈地瞪祉猷一眼:“下次再说走狗,我就不带你玩了。”   “哦。”祉猷乖乖低下头。   “你这小师弟,倒是比那些满口甜言蜜语的男人讨人喜欢。”沙椤葭想去抬祉猷下巴,被玖茴伸手拦住。   “公主,我家祉猷年纪还小,你长这么漂亮,我怕你把他变成下一个银籍。”玖茴笑眯眯地握住沙椤葭的手:“公主,这可使不得。”   “呵。”沙椤葭弯腰看着玖茴,两人四目相对:“玖茴,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并不喜欢银籍的人,我很欣赏你。我本不想杀你,可若是放了你,你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那就是我的大麻烦。”   世上没有人能够阻挡她的权势之路。   “好好管住你的嘴。”沙椤葭站起身,语气淡淡:“只要你不给我惹麻烦,看在我欣赏你的份上,等你们两人死后,我会放另外三个完完整整离开。”   “若你不在乎亲情,那三个人就不会成为你的软肋。”沙椤葭高高在上地看着玖茴:“不过敌人的弱点,就是我最好的武器。”   她看了玖茴一眼,转身走向门外。   “公主,人可以不在乎爱情,也可以不在乎另外一些感情,可是人活着,总会有喜怒哀乐。”玖茴叫住沙椤葭:“若这些全都没有,当你成为魔王之后,眼里能看见魔族臣民,能看见其他生灵吗?”   “那些软弱无用的废物,生与死又如何?”沙椤葭嗤笑:“这个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只有你们修真界才爱装模作样去关心凡人。在我眼里,凡人不过是我们魔族的养料罢了。”   “我很欣赏公主的野心与谋略,但我无法赞同公主以凡人为养料的想法。”玖茴与沙椤葭隔门相望,“若是公主愿意带领魔族好好修行,不以凡人为食,修真界与魔族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能慢慢消解了。”   “真是天真。”沙椤葭笑了一声,仿佛玖茴说了天大的笑话:“凡人本就是我们魔族的食物。”   “几万年前,魔族不以凡人为食,势力远远大于现在。”玖茴挑眉:“你们魔族吃了这么多人,用人族血怨炼了那么多丹药法器,变强了吗?”   魔族现在人人喊打,势力早就不如以往,行走在人间界仿佛见不得人的老鼠,凡人恐惧他们、修士厌恶他们,妖族瞧不起他们。   “还是说,你们就喜欢这种被各族瞧不起的感觉,所以才装作这么弱?”   沙椤葭面色铁青地看了玖茴一眼,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啊!”玖茴扒在门框上,对沙椤葭的背影大声喊:“你不是说欣赏我,咱们再聊一会儿呗!”   此言一出,沙椤葭走得更快了。   看守困浅宫的魔卫看着如此胆大妄为的玖茴,默默把刀架在房门口,免得玖茴真要追着他们公主聊天。   “唉,怎么这么爱生气。”玖茴坐回桌边,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祉猷小声道:“等天黑了,我去关押凡人的地方看看,跟小白他们商量一下救人的事。”   没想到魔王这个老树皮竟然以人血为食,真是个恶心的狗东西。   “我陪你一起去。”   “这里需要留个人,万一公主大半夜睡不着,又跑来跟我谈心呢?”玖茴把一个替身草人放到祉猷手里:“这里吴伯亲手做的替身草人,等我离开这里,它就能变作我的模样。”   祉猷捏着草人,没有说话。   “相信我,我做事肯定妥妥的。”玖茴拍了拍胸膛,然后往床上一躺:“我先睡一会,天黑后叫我。”   把草人藏进袖笼,祉猷走到床边替玖茴盖好被子:“好。”   天黑以后,魔卫来送过一次晚饭,但魔族王宫厨子手艺不太行,玖茴实在吃不下,双手合十:“浪费了食物,罪过罪过。”   等到夜深人静,整座王宫都安静下来以后,玖茴拔下自己满头奢华的珠钗,挽起一个简单的单螺髻,正准备从纳戒取出鲛人纱穿上时,突然听到地底下传来些微的响动。   “谁?!”祉猷与玖茴齐齐闪身到了角落。   地板抖了抖,满头是土的逻诃从地道里钻出来:“嘘嘘嘘,是我,你们小声点。”   “逻诃?”玖茴想伸手把他从地道里拽出来,但是见他浑身尘土,又把手缩了回去:“你怎么进来的?”   “我来救你们。”逻诃从洞里爬出来,“你们赶紧跟我走,我母后安排了人在外面接应你。”   “我走了,若是被人发现,会不会给你母后带来麻烦?”玖茴看了眼逻诃身后的地道,连沙椤葭与魔王都不知道的暗道,魔后却了解得清清楚楚,她主动暴露这一点,是为了向她示好?   “你回去告诉魔后,我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玖茴轻笑一声:“接下来的几日,魔族可能会有些混乱,请魔后娘娘早做准备。”   “你想干什么?”逻诃担忧地问:“该不会一把火把我们魔族王宫扬了吧?”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胡思乱想。”玖茴一脚把他踹回地道:“记得把我的话传给魔后娘娘,其他的不用你来担心。”   被摔得灰头土脸的三皇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土,忍气吞声地匍匐着回了魔后殿。   天杀的玖茴,她知不知道这个暗道有多难爬!   把地板盖好,连尘土都扫得干干净净以后,玖茴也不急着离开了,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魔后娘娘真是个妙人。”   让三皇子亲自爬暗道过来,是为了向她证明,把她抓来魔族这件事与魔后没关系,而且她愿意跟她里应外合。   “一个时辰内我就回来。”想明白魔后的用意,玖茴披上鲛纱衣,偷偷摸摸溜出了困浅宫。   等她在硕大的王宫里,找到被关押在一起的白砚等人时,白砚正在安抚其他被关押在此处的凡人,看这些普通人的表情,似乎已经对白砚十分信任。   白茶族少主笼络人心的手段,在整个妖族都是首屈一指的。   她把提前写好的纸条以及王宫路线图放进余漓的手里,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整座魔族王宫都带着一种腐朽与怨念的味道,玖茴潜进王殿,把里面的各种阵法都记在了心里,回到困浅宫时,就看到一个黑衣人干净利落地杀了守在宫外的护卫,然后一间间屋子寻找着什么。   该不会……是来找她跟祉猷的吧?   玖茴默默跟在此人身后,见他砍瓜切菜地一路杀过去,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蒙面黑衣人终于找到了关押玖茴与祉猷的房间,房门外密密麻麻地站了无数的守卫,见他拎着剑走进来,顿时启动了阵法。   “公主猜得没错,果然有人来救这两个修士!”   “抓住他!”   陷入阵法的黑衣人动作慢了很多,很快身上就出现了几道刀伤。   就在黑衣人渐渐体力不支时,黑暗中飞出一条披帛,把黑衣人拦腰卷住拖出阵法中心,带着他飞出困浅宫。   “何人救我?”黑衣人靠坐在树根下,他伸手接住从黑暗中飞出来的药瓶:“阁下是敌是友?”   黑暗中无人说话。   “阁下修为高深,请阁下救下困浅宫中的两人。”他起身朝虚空一拜。   夜风徐徐,回答他的只有沙沙作响的树叶。   第二日一早,玖茴与祉猷就被洗涮干净,由沙椤葭亲自押送到了王殿。   一夜过去,老魔王身上的死气更重了,他仰靠在王座上,魔后坐在他的身边,轻轻替他捏着肩膀。   三皇子与两位魔教护法也都在殿内站着。   魔王的目光落在玖茴与祉猷身上:“取他们的血来。”   “公主?”玖茴诧异又愤怒地看向沙椤葭:“你带我们来魔族之前,只是让我们取得魔王信任后趁机杀了他,没说还要取我们血啊?!”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   三皇子惊得张大了嘴,就连魔后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玖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公主,这跟你说好的不一样啊!   公主:父王,她诽谤我啊!她诽谤我!三皇子逻诃:你说你招惹她干啥? 第66章 诡计多端   “父王,此女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满嘴胡言,她说这些话,是为了挑拨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沙椤葭怎么都没料到,玖茴会突然发疯,难道她不在乎她的那三个亲人了?   “女儿自小在父王您的关爱之下长大,没有您的爱护,又怎会有女儿今日。”沙椤葭单膝跪在老魔王面前,泪水涟涟:“求父王明鉴。”   “修士的话,父王当然不会相信。”老魔王坐起身,抬了抬干枯的手:“起来吧。”   “谢父王。”沙椤葭抬起头,让老魔王看清自己满眼的孺慕之情。   “沙椤葭是我们魔族尊贵的公主,是我王的掌上明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污蔑公主?!”一位护法掏出刀:“王上,请容许属下杀了这个挑拨离间的修士!”   “你与公主私下早就有勾结,自然是要急着杀我灭口。”玖茴从怀里掏出一张魔族王宫路线图,“我初来魔族,若无公主相助,岂能有王宫的路线图?”   沙椤葭眼若寒刃,死死盯着玖茴手里的图纸。   她把玖茴带进魔界后,就把她直接关进了困浅宫,昨晚有人试图救出玖茴却没有成功,难道是她身边的人,趁着这个时候,把地图给了玖茴?   是谁背叛了她?   “满口胡言!”护法被玖茴如此污蔑,气急败坏地举刀冲向玖茴。   “够了!”老魔王耷拉着眼皮,烧柴棍似的手指轻轻一点,这个护法就被巨大的魔力压得跪在了地上。   老魔王冷冷看了眼护法,把目光投向玖茴。   他的双目混浊阴邪,还有地位尊贵者惧怕死亡的疯狂。   三皇子逻诃一脸傲慢地抢过玖茴手里的地图,屁颠颠呈到老魔王手里:“父王,您看。”   老魔王打开地图,面无表情地看着。   “哎呀。”魔后轻轻拿过魔王手里的地图,轻拍着他的胸口道:“王上,我看这图应是这修士偷来的。沙椤葭向来孝顺,怎么忍心伤害您?”   老魔王沉默不言。   “王上若是不相信,大不了派人查一查,好还公主一个清白。”魔后媚眼如丝,音如玉珠落盘:“反正我是不相信公主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恶事。”   “沙椤葭,你认为呢?”老魔王看向沙椤葭。   “女儿求父王做主,还女儿一个清白。”沙椤葭心底一凉,当父王开口问她时,她就知道,父王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记忆中伟岸强大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这般多疑。   “既然如此,那便……”魔王视线扫过两位护法,想起玖茴说过护法与沙椤葭勾结:“你说沙椤葭与护法勾结,可有证据?”   “难道魔王你不知道,你族一位护法,一年前因沙椤葭公主受了委屈,宁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孤身前往问仙城为公主报仇泄愤?”玖茴惊讶地又怜悯地看着魔王:“难道他们连这件事都瞒着你?”   哎哟,你女儿不要你啰!跟别人一起瞒着你啰!   “这种小事,本王自然知道。”玖茴脸上的怜悯,刺痛了魔王脆弱多疑的心。十大护法之一为了沙椤葭死在问仙城这件事,他确实有所耳闻,只是最先跟他提起此事的并不是沙椤葭,而是他的魔后。   “护法能为了公主一时委屈,甘愿为她送命,其他护法……”玖茴一副想说却不敢说的样子:“你觉得剩下的九位护法里,还有几位愿意为公主献出生命?”   “我们魔族的儿郎,对王室忠心耿耿,为公主讨回公道,也是因为他们尊崇我们王室。”老魔王转头看向魔后:“此事交给你与逻诃,我相信你们定能还沙椤葭清白。”   “父王……”沙椤葭心中暗道不好,她与魔后一直都是表面情分,近几个月魔后对她态度越发冷淡,她很担心魔后会趁机诬蔑她。   “怎么,你不愿意?”魔王冰冷的眼神落在沙椤葭身上:“你三弟是未来的魔王,你母后行事向来公正,你若是不信任她,是想谁来帮你?”   “女儿不敢。”沙椤葭咬牙低下头,这样直白浅显的挑拨离间手段,却让她陷入泥潭。并非是玖茴的手段有多厉害,而是父王对她已经没有了信任之心。   魔后犹豫了一下:“王上,按理说,这两个修士污蔑我们魔族尊贵的公主,应该立即处死他们。可我又怕外人说我们杀人灭口,这样就更加不利公主声誉,要不暂时仍旧把这两人关押在困浅宫?”   “你想得很周到。”魔王点头:“这两个人,暂时还不能死。”   “父王,母后,仅仅关押这两个人可不太行。”三皇子逻诃道:“这两人还有三个同伙,被沙椤葭藏了起来。”   “沙椤葭就是拿他们三人的性命,来逼迫我做事。”玖茴满脸愤恨:“你们魔族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不折手段,连我的家人都不愿意放过。”   “父王,要不把这三个人关在我那里。”三皇子逻诃搓着手,满脸激动:“儿子一定好好帮您教训这三个心怀叵测的人族。”   “沙椤葭,等会你把人交给逻诃。”发生了这么多事,魔王没了饮血的心思,他呵退所有人,只让魔后留下来陪他。   “玖茴!”退出王殿,沙椤葭阴沉着脸,走向被魔卫押住的玖茴:“你如此胡言,当真是不怕死?”   “难道不是公主把我请来魔族,然后把我送到王殿?”玖茴笑问:“我说的哪里有误?”   “我从未说过让你刺杀父王!”沙椤葭怎么也没想到,她隐忍多年,却在玖茴这里跌了大跟头。   “公主忘了昨夜跟我说的那些话?”玖茴贴近沙椤葭耳边:“老魔王不死,公主又怎么成为新的魔王?”   沙椤葭面色变得更加难看:“早知道你有如此手段,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她现在寸功未立,父王若是去了,对她有害无利。   为了魔王之位,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又何妨多等上一些年头?可是玖茴却凭借短短几句话,让父王对她起了猜忌之心,以后无论她做什么,父王都会多上几分疑虑。   这是一个虽然恶心,但却十分有用的明谋。   “哎,你们两个不许私下串联口供!”逻诃让魔卫把两人隔开:“从今天开始,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不许公主与公主府的人靠近困浅宫,若有违反者,以勾结外敌的罪名处死。”   “是!”   “公主见谅,我这也是为你好。”逻诃笑眯眯道:“万一你与她见了面,她又趁机攀咬你,岂不是给你增添麻烦?”   “多谢三弟为我着想。”沙椤葭咬牙挤出笑:“告辞。”   这个弟弟傲慢得连一声姐姐都不愿意唤她。若不是他有个出生低贱,却愿意卑躬屈膝哄得父王欢心的母亲,他凭什么如此傲慢?   沙椤葭怒气冲冲回到公主府,见银籍正在院子里练剑,收敛起面上所有情绪:“银籍,昨天晚上我去了友人家里,没有及时告诉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银籍收起剑,不小心让身上的薄衫掉了下来。沙椤葭扫了他的肩膀一眼,那里没有任何伤口。   昨夜企图玖茴与祉猷的黑衣人,肩膀与胳膊都有沾了魔毒的刀伤,若那人是银籍,他身上的伤绝对好不了这么快。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沙椤葭投入银籍怀里:“银籍,连父王都在猜忌我,我只剩下你了。”   银籍感觉到沙椤葭的手,抚在自己昨夜受过重伤的位置,轻轻伸手环住她:“我会陪着你。”   她在怀疑他。   “玖茴姑娘,祉猷郎君,二位快请坐,。”房门一关,逻诃点头哈腰地给玖茴与祉猷倒上热茶:“二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与祉猷关在这里,能有什么打算?”玖茴抿了一口茶:“公主与修真界修士勾结,意图暗杀魔王的消息,怎么也该在一日内传遍整个魔族王都,三殿下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皇子恍然大悟:“姑娘说得有道理!”   他伸长脖子看了眼门外,小心陪笑道:“姑娘,等下可能要冒犯您,您多包含。”   守在门外的魔卫听到屋内传来砸杯摔碗的声音。   “你休要污蔑公主,快老实交待,你究竟想干什么?!”   “沙椤葭公主用我的兄妹性命相逼,我能有什么办法?”屋内传出女子无助的哭声:“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宗门弟子,家中长辈宠爱,又得师门看重,难道我愿意来魔族送死?”   一阵响动后,三皇子满脸怒火地走出房门,对魔卫道:“好好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是!”魔卫不敢得罪三皇子,立刻应了下来。   两天后,吃完三皇子爬暗道送来的好饭好菜,玖茴刚跟祉猷学了两笔画,就听到门外传来打斗声。   不多时,房门被撞开,来人一身黑衣,面戴黑巾,手中长剑正在滴血:“快跟我走!”   风吹起桌上的画纸,魔族最好的画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魔族王室才能使用的熏香,在香炉中幽幽地飘着青烟,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水果,还贴心地备好了银签。   玖茴捏着画笔,祉猷从烛火下抬起了头,门内门外三人,沉默对视相望。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艰辛度日,甚至连脚踩的地方,还铺了厚厚的毛毯。   一切美好得让门外的人以为,他的到来十分冒昧。   “银籍?”玖茴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把地上的毛毯一脚踹进床底。   外面传来无数匆忙的脚步声,分明都是朝这边而来。   “银籍!”玖茴扔掉手里的画笔,高声斥责道:“你天资出众,却为了沙椤葭公主背叛九天宗,成了公主府的走狗,如今又为了她要杀我灭口,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祉猷小声在玖茴耳边反驳:“我觉得他不配用走狗这个词。”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我是祉猷,我才是走狗代言人! 第67章 没啦?   脚步声越来越近,银籍没有回头,他深深看了玖茴一眼,快速压低声音道:“你们二人资质出众,潜力非凡,是修真界未来的肱骨之才。魔族私下有多股势力,十分复杂,你们不要陷入其中。”   “真人你已经背叛九天宗,又何必管我们修士的事?”玖茴捡起旁边的一个香炉砸向银籍,银籍侧身避开,香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三皇子逻诃、魔王与魔后一行人跨入院门时,刚好看到香炉砸出来的一幕。   “你们快来救我!”玖茴满脸惊惶,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他要杀我灭口!”   “银籍?”三皇子诧异地看着银籍,他竟然能为了沙椤葭做到这一步?   原本他跟玖茴计划好,把他父王引来此处,让玖茴再坑沙椤葭一把,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银籍,王上在此,你还不速速住手?”魔后看了眼坐在前方步辇上的魔王,痛心疾首道:“沙椤葭与王上父女情深,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晰就行,你如此冲动行事,岂不是让沙椤葭与王上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公主没有干系。”银籍突然飞身把玖茴擒住,用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对老迈的魔王讽刺一笑:“你宁愿相信这个修真界来的女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谈何父女情深?”   魔后见银籍把剑搭在玖茴脖子上,面色微变:“银籍!你糊涂,若是伤了她,才是让公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公主向来爱重你,而你呢?”银籍没有搭理魔后,他看着没有作声的魔王:“你是一个无能、贪婪又畏惧死亡的腐朽烂肉,你老了,所以嫉妒每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是一个连女儿都猜忌的废物。”   嚯!   银籍真人好狠毒的一张嘴,专挑魔王最在意的地方嘲讽挖苦,就差没直接说“老东西,你怎么还不赶紧去死”了。   这哪是心疼公主,这是怕她死得不够快啊!   “弓箭手。”气极的魔王冷静得可怕,蛇一般的眼睛漠然地盯着银籍,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杀了他。”   院子四周突然冒出无数手持魔弓的弓箭手,他们丝毫没有顾忌银籍手中挟持的玖茴,漫天魔箭如花雨般落下。   银籍一掌把玖茴推进屋子,挥剑挡下第一波剑雨。   “放!”   箭雨仿佛没有停下的时候,整座困浅宫的大阵突然打开,干瘪苍老的魔王懒懒地靠着扶手,看着在阵法压制下的银籍艰难抵抗,他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这种拼命挣扎,最后只能无奈死去的戏码,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能让他心生愉悦。   一支箭扎进银籍左腹,他守在关押着玖茴与祉猷的门前,眼睛血红地看着老魔王。   他飞身穿过箭雨,剑指老魔王。   这一剑用了他所有的功力,即使无数飞箭扎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犹豫。   叮。   足以毁天灭地的一剑,被魔王伸出的双指夹住。   银籍震惊地瞪大眼睛,魔王的修为强大得让他意外。   “这点本事,可杀不了本王。”银籍的震惊与无法接受取悦了他,他双指一用力,陪伴银籍两百多年的本命剑应声而断。   本命剑断,对于剑修而言,就是毁了他飞升的所有希望。   “这些年无数人想要杀本王,你只是其中一个。”见银籍口吐鲜血倒了下去,老魔王从步辇上下来,高高在上的看着眼中满是不甘的银籍:“若不是天道不公,让三界失去了飞升的希望,以本王之能,又怎么会在此间等待寿元耗尽?”   银籍口中不断涌着鲜血,箭雨已经停了下来,他伸出颤抖的手,试图捡回断去的剑刃。   “你年纪轻轻,为何要惹怒本王,急着找死呢?”魔王一脚踩在银籍伸出去的那只手上,很快他的脚下便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三皇子逻诃听着这个声音,吓得肩膀抖了抖,缩到了魔后身边。   魔后轻轻拍了拍逻诃的手臂,面上露出敬仰崇拜的神情,仿佛她看到的是世间最英伟最了不起的人。   魔王回头就看到魔后的表情,见魔王望过来,魔后赶紧扭过头,似乎不想让魔王发现自己竟还如少女般幼稚。   魔王却被魔后的模样取悦,他挪开脚,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银籍,抬手对魔卫道:“抬去万尸炉,有修为的灵骨,到底比凡人骨多几分用处。”   魔卫们走上前,粗暴地拔去银籍身上的魔箭,准备把他拖下去。   “魔王陛下,你杀了公主的情郎,就不怕沙椤葭伤心?”玖茴躲在门后:“他剑体已废,又没了什么用处,何不留下他伺候公主,好哄得公主欢心?”   “沙椤葭若是懂事,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让她父王为难。”魔王看着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的少女:“他要杀你,你却想留他性命?”   “没办法,我虽然与公主闹翻了,但前些日子拿了她的好处,总要帮她情郎说两句话。”玖茴慢慢挪出屋子,她惦着脚尖避开魔卫的尸体,离得远远地瞥了银籍一眼:“总不能拿了好处不做事。”   见玖茴与魔王离得越来越近,逻诃焦急地向她递眼神。   他父王杀意未消,你这会儿靠上去,是打算送死啊?!   “哦?”老魔王看着这个年轻鲜活的年轻少女:“沙椤葭让你趁机杀了我,你为何没有照做?”   “帮公主做事可以,但要我出血不行,家中长辈把我养得这么大不容易。”玖茴摇头:“更何况你修为如此高深,我也杀不了你。”   “本王年轻的时候,最欣赏你这种聪明机灵的小姑娘。”魔王坐回步辇上:“她们的灵魂干净纯洁,用她们炼制的丹药,味道也格外的好。”   魔后低下头,掩饰了眼底的恨意与杀意。   “本王现在老了,更喜欢喝你们身上最新鲜的血。”魔王隔空一抓,玖茴便被他拉到了步辇上,他伸手要去抓玖茴下巴,玖茴翻身躲过。   “美人捏我的下巴,我尚且能忍,像你这样的老树皮子,却是万万不能。”玖茴捂住鼻子:“难道你闻不到自己身上那股腐败死亡的味道吗?”   逻诃:“……”   啊啊啊啊啊啊!   玖茴,你疯了,你这是逼着父王杀你吗?!   “看来你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魔王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瞧你这话说的,你不也一样不在乎?”玖茴脚尖一点,飞身离开步辇,回头道:“祉猷!”   祉猷从虚空中抓住一把莹白的冰剑,轻轻一挥,院子四周持弓的魔卫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全都化为了飞灰。   看到这一幕,逻诃连连后退好几步,扶着他母后的步辇双腿发抖。当初是谁给他的勇气,竟然敢去招惹祉猷啊?!   修真界的实力已经可怕到如此地步,连小宗门弟子都恐怖如斯?   “你倒是比那个银籍更有本事。”魔王警惕地看着祉猷,他看不清此人的修为。   一个骨龄仅二十余载的年轻人,不该有此修为。   “你看哪呢?”玖茴笑眯眯地从纳戒中取出一把黑羽扇:“听闻魔王夺得王位前,曾被一只神鸦抓破头皮与后背。”   她瞥了眼魔王的发顶,可惜他戴着王帽,看不出什么来:“时隔多年,不知此处可长出了头发?”   魔王神情变得十分难看,他眯眼看着玖茴,不知道这样的陈年旧事,她为什么会知道。   逻诃惊讶地看向他母后,魔后默默摇头,她也不知道此事。   不过……魔王后脑勺确实有一处没有头发。   不知是什么样的神鸦,竟然能伤了魔王,而且让他的伤无法愈合?   魔后隐隐有种猜测,那个神鸦或许与玖茴有什么关系。   她下了步辇,拉着逻诃往角落里躲去。   “母后,咱们这样躲起来,明日父王会不会责罚我们?”逻诃与魔后一起蹲在花草树木后面,望着院子里的玖茴、祉猷与魔王,面上难掩惊惧。   “有时候做魔要往好处想。”魔后掏出两个防御法器挡在前面:“说不定明天你就没爹了。”   逻诃:“……”   没爹原来还能是件好事?   母子俩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从院子外又飞进三个人。逻诃一眼就认出,这三个是沙椤葭用来威胁玖茴的普通凡人。   哪家正常的凡人,能够这么嚣张地在魔宫飞来跳去?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有些相信玖茴的话,也许她真的是沙椤葭花钱请来的杀手。   魔王也意识到不对劲,沙椤葭口中的三个“凡人”,恐怕不是什么平凡之辈。   “魔王陛下,沙椤葭公主给的钱太多了,我等不得不向你动手。”白砚长得白净,本命法器却是一把火精九环刀。   手持翠羽扇的孔苍南与手持水寒剑的余漓各自站好方位,堵死了魔王所有的去路。   “仅凭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也想杀本王?”魔王仿佛看到了笑话:“既然你们不想活,本王只好成全你们。”   “老子是你大爷,谁乳臭未干?!”孔苍南不耐烦跟魔王废话,他玉扇一挥,使出了孔雀族的手段,刹那间空中出现一只巨大的火凤,直朝魔王袭去。   余漓见孔苍南召出了凤凰虚影,顿时也不想在少主面前丢脸,举起水寒剑在空中飞舞,一条冰蓝色的飞龙渐渐在她剑下浮现。   “打架就打架,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玖茴仰头看着院子上空的龙与凤,心情有些复杂。   孔雀召的是凤凰,锦鲤召的是龙,你们俩要不要这么……攀比?   听到两人被玖茴出言嫌弃,白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朝魔王优雅颔首:“魔王陛下,得罪了。”   身为茶族少主,即使是打架,他也是最优雅的君子。   玖茴:“……”   看来他们妖族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你们不是人族。”魔王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戒备地看着三人:“你们妖族为何要插手魔族的事?”   “可能……”白砚扛着大刀朝魔王劈去,见魔王躲过,他也不生气,反而露出温和的笑:“可能是沙椤葭公主给的钱太多了。”   他们刚才把囚禁在魔族的普通人送出魔族以后,又去公主府顺手拿了一点点辛苦费,帮沙椤葭杀个人,就不算白拿了。   三位少主都是妖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三人联手虽然杀不了魔王,却能消耗魔王的体力,让他渐渐疲于应对。   “哎呀!”余漓看着魔王被自己水寒剑削去了一截枯草似的头发,害羞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运气向来比较好,跟我打架的人,是容易出现一点小意外,要不你多包涵?”   削去头发对于魔王而言,无异于天大的羞辱。   “你们有如此修为,竟然听命于一个人类,难道就不怕被妖族其他妖耻笑?”魔王微微喘着气,他看着还没有出手的玖茴与祉猷:“我可以给你们无数珍宝,只要你们今晚离开魔族,我可以当做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玖茴笑眯眯摇头:“我们是讲信誉的人,收了公主的钱,就不能再收你的钱。若是坏了名声,以后还有谁敢花钱请我们办事?”   魔王沉默无言。   他们今日敢收钱来杀魔王,明天是不是就敢收钱去杀修真界的秋华与步庭?   “请妖容易送妖难,我们难得来一趟魔族,你怎么能赶我们走,难道我们不是你们魔族的贵客吗?”玖茴满脸难过:“魔王陛下对我们如此不客气,就不要怪我们动手了。”   究竟是谁不客气?   你们要本王的命,却还嫌本王没有拿你们当贵客看待?   “姐姐不要难过,我剃了他的头发给你出气。”余漓把剑舞出了狼牙棒的气势,她身后的龙影还配合地发出了龙啸声。   “算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玖茴把玩着鸦羽扇:“等回去挨揍的时候,我还能陪着你们一起挨。”   三人闻言,立刻飞身离开魔王身边,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让三个妖族耗费我的魔力,再来与我动手?”魔王动手:“姑娘身为修士,倒没有修真界的公正与道义。”   “公正与道义是给正常人的,你这种吃人心吞人魂食人血的老怪物,也配想这个?”玖茴手中的黑羽扇威力极大,这让魔王回忆起了当年在黑鸦爪子下狼狈逃生的恐惧。   “这个后空翻做得不错,瞧你这老胳膊老腿快要死的样子,竟然还能后空翻,再来表演一个。”玖茴侧身躲过魔王的魔气,打开扇子挡在眼前,左手掐诀,袖子下面绿色巨大叶片飞出,打断了魔王的夺命一击。   魔王堪堪避过,他看着瞬间消失的绿叶,怀疑地看着玖茴。   此人究竟是人是妖?   若是妖,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她身上的妖气。   若是人,刚才从她手臂中飞出来的东西又是什么?   见玖茴与魔族最强的父王打得有来有回,逻诃已经跪在了花草后面。   谢谢玖茴仙女的不杀之恩,他给她磕头了!   看着魔王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魔后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真好啊,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高高在上的魔王陛下,如何还记得死在他手里的五岁孩子?   她与妹妹出生低贱,是别人眼中的低阶魔,可她们生来就该死吗?   “逻诃,好好记住今天。”她双眼灿烂夺目:“你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魔后,还不来助本王一臂之力!”魔王渐渐吃力,他看向魔后躲藏的方向。   “王上,妾出生低贱,修为有限,有您保护妾与逻诃,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魔后躲在法器后没有动:“王上,妾正在欣赏您伟岸的身姿呢。”   “堂堂魔王,与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打架,还要魔后来帮忙?”玖茴掩着嘴角轻笑:“不会吧,不会吧,现在的魔王竟然这么弱,比起上一位魔王差得也太多了。”   魔族最不缺二五仔,如今这位就是刺杀前一位魔王上位的。   说他不如前一届魔王,无疑是指着他的鼻子骂废物。   掌控魔族多年的魔王,如何能忍这样的羞辱?   失去理智的人最可怕,但有时也最容易被找到弱点。   院子里魔光灵力交织,整座困浅宫几乎成了一堆废墟。   月上中天,魔王体力越来越不支,玖茴却越来越精神。那漫天的月光仿佛故意在偏爱她,齐齐朝她涌去。   “鸦羽!”当月亮升上最高点的时候,玖茴手中的黑羽扇飞向魔王,魔王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只恐怖的乌鸦。   “嘎!”   一声鸦鸣划破夜空,魔王察觉到胸口一凉,低头看去,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穿透了他整个胸膛。   “抱歉,习惯了用这把刀捅魔族。”玖茴见魔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羞涩一笑:“我没法改这个毛病,只能请你多包容了。”   魔王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他仰头倒在地上,拼命地捂住胸口:“求求你,饶了我,我不想死。”   他沉迷权势,玩弄他人性命,最恐惧的却是死亡。   玖茴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脸上的恐惧与不甘,轻声问:“死在你手上的那些人,向你求饶过的人,你有没有放过他们?”   玖茴缓缓伸出手,低声呢喃道:“能死在妖族少主的手上,也不算辱没你的身份。”   魔王瞪大眼,惊恐地看着那只离自己额际越来越近的手。   妖族少主?   她竟是那个传闻中辣手无情的妖族少主?   陷入黑暗前,魔王不甘地求饶:“求求……我不想……”   玖茴抽出魔王的魔魂,轻轻一捏,魔魂消散在了月光之下。   “噗!”玖茴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口血。   祉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月华,灌进了她的嘴里。   “别担心,我没事。”见祉猷面色苍白,玖茴赶紧安慰他:“就是灵力使用过度,养两日就好。”   祉猷低头小声道:“我该跟你一起动手的。”   “那不行。”玖茴在他耳边小声道:“不是说好了,如果我打不过,你才动手?”   妖族少主在其他妖族面前,也是要面子的。   “母后。”躲在草丛后的逻诃呆呆开口:“我爹没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孝子逻诃:啊哈,我爹他没啦?   小韭菜:在妖族面前,我偶尔也是有少主包袱的。搞乱魔界这件事,我是认真的,你就说现在乱不乱?   银籍:我还有一口气,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第68章 桃粉   “对,你爹没了。”魔后撤去防护法器,从花草后面走出,疾步来到玖茴面前,弯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玖茴姑娘铲恶除魔,替天行道。”   见到魔后过来,白砚三人本来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但是当他们看到魔后对少主又拜又跪,还说少主是“替天行道”以后,他们发现自己对魔族真是一无所知。   被杀的到底是她仇人,还是她夫君?   “早些年,他最喜以杀戮为乐,喜食童男童女。修真界把人间界守护得越来越严以后,他就吃魔族的幼童。”魔后看着地上魔王的尸体:“这些年我以天道苍生的借口,让他只取血少杀人。但他心情不好,疯起来的时候,就抓人来取乐,等对方痛苦求饶以为能活下来时,就取走对方性命……”   魔后对魔王厌恶至极:“在他眼里,人族与低阶的魔族,都只是低贱的蝼蚁,唯有高阶贵族,才算是他眼中的活人。”   “我出身低贱,许多贵族私下里称我为杂毛狐魔。”魔后轻笑一声:“说我学了狐媚手段,才哄得魔王欢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余漓认真反驳:“很多狐妖其实并不擅长魅惑手段,都是外面的谣传。”   比如藏狐一族,既朴实又憨厚,笑起来跟傻大个似的,能魅惑谁去?   魔后踢了魔王尸首几脚,面上露出畅快之意:“几百年前,他食我妹妹血肉,今日姑娘帮我报了这个血海深仇,从今往后,姑娘便是我婀娜的大恩人。”   “婀娜?”玖茴轻轻诵念着这个名字:“佳人婀娜翩翩如飞仙,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谢谢姑娘夸赞,这些年已经无人唤我这个名字了。”魔后莞尔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以魔王的修为,他似乎不该老得这么快。”玖茴看着地上干瘪丑陋的魔王,摸着下巴道:“难道是他食人的报应?”   魔后婀娜笑得更美了:“献给王上的血奴,自然是要提前沐浴熏香,不然他们的血怎么配得上高贵的魔王?”   三妖中最聪明的白砚瞬间明白过来,那些熏香有问题?   “魔王十分挑剔,同一人的血一月内最多饮一次。他说,取过血的人如果不养一养,血液就不够用活力。”咬牙切齿说下这些话,婀娜恨不能把魔王挫骨扬灰:“真是个可笑的畜生。”   “啧。”玖茴有些后悔,还是让这个老树皮死的太轻松了。   “这里只有我与逻诃,魔王死去的消息最多能瞒到明天早上天亮之前。”魔后很快冷静下来,她看着玖茴等五人:“姑娘你带着朋友赶紧离开,婀娜虽不才,但手下也有些能够使唤的人。”   “为什么要瞒着?”玖茴不解,用脚踹了踹魔王的尸体:“沙椤葭公主派人刺杀魔王未果,但魔王与公主父女情深,不忍责罚她,于是让她在公主府思过。”   “可惜啊,公主却因此恨上了魔王,于是今夜派人潜入了魔王殿,暗杀了魔王。”玖茴懒洋洋道:“前两日公主派人企图刺杀魔王的消息,不是已经传遍整个王都了?”   魔后立刻明白过来,前两日她还以为,玖茴让他们把沙椤葭派人刺杀魔王的消息传遍整个王都,是为了给沙椤葭添堵,没想到真正的用意在这里?   也就是说,在玖茴踏入王殿的那一刻,已经有杀魔王的打算。   “你手下有没有忠心的魔族高手?”玖茴道:“如果高手不够用,我的这些表兄妹可以雇佣给你。”   白砚笑着点头,手里的九环大刀晃得叮当作响:“只要价钱给够,一切都好说。”   现在的他不是茶族少主,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流浪妖。   “我手中确实有些能用的人,但他们自然不及诸位的风采。”魔后立刻拱手下拜:“求诸位助我。”   “小白,一个时辰后你陪太后亲卫去捉拿公主,小孔与小余负责看守王殿,我与祉猷护卫太后与逻诃周全。”玖茴双手环胸,轻轻皱起眉头,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忘记了,究竟是什么事呢?   三妖默默点头。   角落里的逻诃终于回过神来,听着玖茴直接称他母后为太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他爹死了,他要做魔王了?!   “母后。”逻诃心里有些发慌:“我不知道怎么做魔王啊。”   “没事。”婀娜笑了笑,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笑:“你若是不懂,一切都按照我说的来做就好。”   “哦。”逻诃点头,随后又问:“那我上次看中的那匹邪骨白马,能给我了吗?”   “当然。”魔后满意地看着听话懂事的孩子:“等登基大典结束,我就把你的爱马给你。”   “谢谢母后。”目的达到,逻诃美滋滋地走开,因为走得太高兴,还不小心踩了魔王一脚。   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   白砚眉毛跳了跳,他们魔族看起来没两个正常人。   婀娜心有沟壑,聪明隐忍,未来的魔王脑子简单,又听母后的话,未来魔族真正的掌权人究竟是谁,只怕还说不定。   “祉猷,你说我究竟忘了什么?”玖茴思索了半天,扭头看向祉猷。   祉猷看了眼身后的废墟,有只灰扑扑的脚露在外面。   “忘了把他挖出来?”祉猷指着那只看不出颜色的脚,“要挖吗?”   玖茴扭头看向废墟,沉默片刻,有些心虚:“你说……他还活着吗?”   祉猷诚实道:“现在还有口气,再不把他刨出来,最后那口气就没了。”   “算了。”玖茴叹口气,认命地执起黑羽扇,朝废墟一挥,碎瓦断柱移走,露出下面灰扑扑的泥人。   “这是谁?”余漓凑过去看了一眼,用脚踹了踹:“他好像快死了。”   “你再踹下去,他就真的要死了。”玖茴掏出两粒丹药,塞进银籍的嘴里:“太后,这个人暂时需要找个地方关押,不知你可否行个方便?”   “当然可以。”婀娜一口答应下来,她看了眼银籍,没有问玖茴为什么要救他。   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玖茴能杀魔王,杀他们母子二人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对方不仅没有杀她们灭口,还要帮他们坐稳王位,别说对方只是想带走一个人,就算要叫逻诃儿子,她也能当场让逻诃给玖茴跪下。   天还没亮,王都就热闹起来。   无家可归躲在街角的低阶魔族,看到穿着金甲的魔卫骑着邪骨马冲出王宫,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这些高傲的魔卫,这次没有在意他们的出现,反而往各大护法的府邸涌去。   “你说什么,父王死了?!”公主推开亲卫,看了眼还没亮起来的天色:“银籍呢?”   “银籍不知道去了何处,现在魔后把持了整座王宫,与左魔将军狼狈为奸,把所有护法府都围了起来,理由是……理由是……”亲卫脸色苍白:“理由是你谋逆弑父,有几位护法与你关系亲近,魔后怀疑他们与你一起谋权篡位。”   “魔后那个贱婢,竟然敢污蔑我!”沙椤葭起身穿上破旧的外衫,扒下身上的钗环首饰:“现在赶紧出城!”   “公主,不找银籍吗?”亲卫犹豫着问。   “不必,赶紧走。”沙椤葭心中有不妙的预感,她担心自己再不离开,就要落到魔后的手里了。   出了公主府,沙椤葭就注意到满街都是魔卫,她趁乱抹黑自己的脸,挤进了往日看不起的贱民堆里。   很快魔卫便把整个公主府围拢起来,街上的众人才知道,原来公主想自己做魔王,把她爹给杀了。   “将军,公主不在府中。”   “将军,银籍也不在。”   “难道这对有情人一起逃了?”魔族少将军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身后穿着白袍的男人:“白公子,您看这……”   “派兵守好王都城门,不要让可疑的人离开。”白砚扫了眼人群:“既然这里的没有我什么事,我就先回王宫了。”   “白公子慢走!”少将军向他行了一礼,他矜贵地颔首,转身离开。   混在人群中的沙椤葭看着被魔少将毕恭毕敬送走的人,心中疑云更深,玖茴的那个人族表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地位还隐隐高于少将军?   难道玖茴为了保命,选择了向魔后投降?她的那些表兄妹们,靠着她获得了金钱地位?   沙椤葭跟在白砚身后,看着过往的魔卫纷纷向他行礼,他却十分傲慢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   血统低贱的人就是眼皮子浅,为了拉拢一个玖茴,竟然让这种没脑子的鸡犬跟着一起升天?   被这种无能的凡人压在头上,魔族其他人难道没有怨言?   眼见白砚越走越偏,沙椤葭渐渐起了杀心。   “公主跟了在下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与在下兵戎相见?”走进一条内巷后,白砚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跟到这里来。”   沙椤葭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发现她身后多了一道结界。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没有修为的凡人!   “我来之前,玖茴特意跟我说,若是公主能够逃出去,就放你一条生路。”白砚微笑着叹息:“可惜玖茴的一颗善心,竟是被你辜负了。”   “善心?”沙椤葭觉得这是自己听到最可笑的笑话:“若不是玖茴屡次坏我好事,我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公主好生不讲理,我们兄妹几人好好在外游历,是公主您把我们抓来了魔界,怎么又怪上玖茴了?”白砚再次叹息:“公主殿下,您这是咎由自取,若不带玖茴来魔界,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沙椤葭面色苍白,虽然白砚的话让她觉得恶心,但她不得不承认,若前些日子没有把玖茴带回魔界,这一切确实不会发生。   “少说废话。”沙椤葭掏出法器,“只要挟持了你,我照样可以离开王都。”   “上次把玖茴引来魔族,你用了这个招数,现在又用?”白砚微笑:“公主当真不怕?”   “闭嘴!”沙椤葭直接朝白砚袭去。   “唉。”白砚摇头:“既然佳人如此暴躁,那在下只能得罪了。”   与白砚动起手来,沙椤葭才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厉害很多,前些日子软弱可欺的样子,分明就是骗她!   “你们是故意引我上当,把你们带进魔族的?!”沙椤葭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侧身躲过白砚的九环大刀,心中恨极了玖茴:“为什么?!”   “不如我带公主亲自去问问她?”白砚一刀破开沙椤葭的魔光:“有我在,玖茴一定愿意见你。”   “我现在只想杀了她!”沙椤葭眼中满是仇恨:“她这个无耻小人!”   “公主若是无心,又怎么会中计?”听到沙椤葭骂玖茴,白砚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举起九环大刀,一刀敲晕了沙椤葭。   “好好跟你说话,怎么还能骂我们少主呢?”白砚从纳戒里特意选了一个桃粉麻袋,把沙椤葭装了进去。   瘦弱的白砚扛着一个桃粉色麻袋,从王宫大门直入王殿,引来无数宫侍侧目。   “小白,你扛了什么回来?”玖茴正带着逻诃、祉猷玩牌,逻诃满脸都贴着纸条,见白砚扛着桃粉色麻袋进来,惊得连牌都不打了。   逻诃想趁机扯下脸上的纸条,玖茴瞥了他一眼,他悻悻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跟祉猷就是这样保护魔王的?”白砚把麻袋扔到地上,意识到自己动作有些粗鲁,他朝麻袋拱了拱手;“失礼,失礼。”   玖茴放下牌,理直气壮:“你就说我们保护得到不到位吧?”   逻诃嘿嘿一笑。   “玖茴,你这个无耻小人!”   麻袋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呐喊。   玖茴:“……”   “小白,我让你陪着人去抓公主,没让你把人用麻袋装回来啊。”玖茴瞪大眼:“你的君子风度呢?”   “在这里。”白砚指着桃粉色麻袋:“我特意给她挑了一个桃粉色麻袋,够不够体贴?”   逻诃看着在麻袋里愤怒挣扎的沙椤葭,沉默震天。   作者有话要说   白砚:我的体贴与君子风度,在本章已经尽数体现。   逻诃:我觉得妖族的正常人似乎也不太多的样子。 第69章 离谱   “把人给放出来吧。”玖茴给了逻诃一个眼神,逻诃赶紧揭下脸上的纸条,屁颠颠去解麻袋。   他解了半天,发现麻袋纹丝不动,疑惑地望向白砚。   白砚开口:“请魔王退到祉公子身边去。”   逻诃闻言,赶紧站起身退到祉猷身边,连一个疑问都没有。   等逻诃走远,白砚掐了一个法诀,桃粉色麻袋化作流光消失在他手中。   这居然是一件法器?   逻诃十分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把法器做成麻袋,他们妖族的想法正经吗?   恢复自由的沙椤葭,直接朝躲在祉猷身边的逻诃拍出一掌。   祉猷挥了挥袖,轻松拦下掌风带出的魔气。   一道金色的项圈从玖茴袖中飞出,套在了沙椤葭身上,她顿时浑身僵硬,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物名为伏魔圈,专门用来对付魔族人的。”玖茴微笑:“公主你千万别挣扎,越挣扎就会越痛。”   沙椤葭不再试图挣扎,她看着玖茴:“你是在报复我那日用御灵绳捆你们俩?”   “俗话说,有来有往,才能维持情分的长久。”玖茴拿出一个软垫,在沙椤葭面前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仿佛真的是两个感情深厚的小姐妹在谈心。   沙椤葭移开视线不看她。   “公主是个很厉害的女子,为得老魔王欢心,隐忍多年,保全了性命不说,还笼络了不少人心。”玖茴叹气:“若非你视人命为草芥,我其实不忍心把你抓起来。”   沙椤葭讽刺道:“世间强者为尊,从来便是如此,我又有何错?”   “依你之言,你并非天下第一,那么比你强的人,皆可辱你欺你?”玖茴摇头:“世间众生并非生而知之,你我不是最强,也不可能一直最强。强者生弱者亡是没有开启灵智的畜生之道,你我皆有七情六欲,为何要效仿畜生的行事?”   “你不必说服我,我们生来便不同,没什么可说的。”沙椤葭嘲讽地看了眼躲在祉猷身后的逻诃:“你扶持这个废物当上魔王,究竟抱着何种目的?”   玖茴摇头:“你们魔族谁做魔王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未来的魔王,是个视人命为无物的冷血之人。”   “照你这么说,如果我当初愿意承诺不伤害凡人,你也能赞同我做魔王?”沙椤葭反问。   “对。”玖茴点头:“我说过,我不在乎谁是魔王,只要不伤害人族就好。”   “他今日不伤害人类,不代表永远不会。”   沙椤葭抛去所有伪装,露出了她高傲冷漠的本性:“人心易变,权势与力量永远是美味的引诱品。”   “那就换一个王。”玖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逻诃:“难道你们魔族还缺想做王的魔?”   逻诃拼命摇头,他不敢,他真的不敢。   玖茴宰他爹都那么干脆利落,如果要取他性命,还不跟砍瓜切菜似的。   沙椤葭见到逻诃这个窝囊劲儿,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逻诃这个废物,他若是继承了王位,大权肯定会落到魔后那个低贱的女人手上。   “请公主放心,本宫出身低贱,自然比公主明白,底层魔民需要的是什么。”魔后身穿金纹宫袍,头戴紫金冠走进大殿,她朝玖茴与祉猷行了一礼:“来日我与逻诃若有举兵人间界之意,便由玖茴姑娘亲自取下我们的首级,我们绝不会有怨言。”   玖茴笑着点头:“太后今日的誓言,我记下了。”   沙椤葭看着意气风发的婀娜,怔怔地望着上首的王座出神。她筹谋这么多年,让那些对她有威胁的兄弟全部丢了性命,没想到竟是为他人做了衣裳。   “笑到最后的人,竟然是你这个贱婢。”沙椤葭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婀娜时,婀娜还是王殿的宫侍,她跪在地上,擦拭着地上的墨汁,模样可怜又卑微。   任何一个魔将或护法经过,她都要下拜行礼。   “我生来低贱又如何?”魔后并不在乎这一点,她弯腰看着沙椤葭:“大皇子为了你潜入九天宗时,一定没有想到,这是你提前为他安排好的丧命之路。”   “疼爱你的大皇子,你都忍心算计他的性命,难道你又算什么高贵的人?”魔后怜悯地看着沙椤葭:“疼爱你的人死于你手,不知夜深人静之时,你有没有后悔过?”   沙椤葭沉默不语。   “我与公主不同,只要想起年仅五岁的妹妹被你父王揪断头颅,浑身是血的模样,就整夜睡不着。”魔后眼眶发红:“你们生来高贵,轻视我们践踏我们便罢了,为何连生命都要剥夺?”   “母后。”逻诃见魔后情绪不对,连忙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   “我无碍。”魔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又恢复了冷静的模样,她扭头看向玖茴:“玖茴姑娘,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玖茴摇了摇头。   “公主身为魔族人,不仅能混入九天宗,对修真界还知之甚详,说明修真界肯定有帮助公主的人,而且此人在修真界的地位不低。”玖茴笑:“不知公主是否愿意为我解惑?”   “对,十大宗门都有我的人。”沙椤葭突然笑了,眨着眼道:“你一个个慢慢去查。”   “公主你总是爱说笑。”玖茴叹息:“你不愿意说,就罢了。”   她站起身,对身边的魔后道:“我想向太后借魔族天牢一用。”玖茴看了眼沙椤葭:“对外就说……公主被关在天牢中。”   沙椤葭面色大变:“你想做什么?”   玖茴歪了歪头:“你猜?”   魔后不问玖茴做这些事的用意,当天下午她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连玖茴没有想到的一些小细节,也都补充上了。   “这样合心意的美人,难怪老魔王会喜欢,连我都喜欢。”玖茴翻着魔后让人送来的魔族天牢布防图,把布防图递给祉猷:“过不了几日,救沙椤葭的人应该就要来了。”   “少主怎么知道的?”余漓满脸好奇。   “我不知道啊。”玖茴解释道:“我只是想诈一诈沙椤葭,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人在说谎的时候,容易用眨眼睛来掩盖心虚。”玖茴笑眯眯道:“有没有证据不重要,反正我们又不是城主府办案的官员。”   孔苍南:“少主你好阴险!”   白砚:“少主真是深谋远虑。”   余漓:“少主好聪明!”   孔苍南:“……”   有时候他真想跟这两个狗腿子拼了。   三日后,余漓与玖茴坐在天牢角落里,她小声问:“少主,我们在天牢里待了两天了,万一没人来救沙椤葭怎么办?”   “那就说明沙椤葭人缘还不够好。”玖茴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点心,分给余漓一块:“先吃点心,明天还没人来的话,我们就回人间界了。”   “我们不在魔界待了?”   “魔界的食物味道不太行啊。”玖茴痛心疾首道:“我怀疑他们被称为魔族的最根本原因,是菜难吃!”   什么菜都黑糊糊一团,就算扔条狗在灶台边,也能比他们做的菜好吃。   “那确实不太好吃。”余漓老实点头,“还是人族最会做饭。”   被少主这么一说,她也想念人间界的美食了。   两人吃完点心,玖茴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物:“小余,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不像沙椤葭?”   “有点像,但不是特别像。”余漓想了想:“你比那个魔族公主好看。”   “出来才几日,别的没学会,拍马屁手段倒是学了不少。”玖茴点了点余漓的额头,突然抬头看向外面,侧首往角落里   一躺。   余漓也赶紧进了另一间牢房,还不忘在身上洒了一点血。   “有人劫狱!”   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   “有人劫狱!”   一番打斗后,劫狱的人再次逃走。   又是半个时辰。   “劫狱!”   就这样反反复复数次,直到后半夜,劫狱的人终于放弃了。被折腾得不轻的狱卒也都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打着哈欠找地方躲懒。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玖茴终于听到牢门外响起一个极轻的陌生脚步声。   这个救沙椤葭的人还挺能折腾,安排这么多魔族人来劫狱,应该要花不少钱。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这间牢房门外。   “沙椤葭,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的忙。”牢房外的人语气冷漠,甚至有些厌恶:“天牢里的狱卒都已经被我迷晕过去,只要你交出我娘的遗物,我就放你出去。”   一阵沉默过后,来人有些不耐烦:“你若是想死,可以继续躺在这里,但你必须要交出我娘的遗物。”   躺在角落里的人渐渐坐起身,她扭头看向牢房外的人。   “怎么是你?!”来人看清玖茴的容貌,吓得面色大变。   “原来你不是来救我的。”玖茴盘腿坐起来,叹息道:“锦少主,没想到你竟然私通……”   “嘘嘘嘘,小声点。”锦轻裘掏出偷来的钥匙,匆匆忙忙打开牢房门:“怎么会是你关在这?”   “一直都是我被关在这啊。”玖茴摘下身上的稻草:“我被沙椤葭抓到魔界后,因为不愿意听她的命令,就被她关在了这里。”   说到这,她瞥着锦轻裘幽幽一叹:“我还以为锦少主消息灵通,知道我被关在这里,特意来救我的,没想到……”   锦轻裘面色尴尬又慌乱,他看着浑身乱糟糟脏兮兮的玖茴,往四周看了一眼:“祉猷道友呢?”   “他被关在另一边的囚室里。”玖茴夺过他手上的一长串钥匙,把隔壁牢房打开:“沙椤葭用我表兄妹性命相要挟,把我带到魔族后,还想让我去引诱魔王,趁机除掉他的性命。”   锦轻裘低声骂道:“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我抵死不从,沙椤葭就把我关在了这里,还说要让我知道什么叫后悔。”玖茴把余漓放出来,满脸疑惑:“不过这几日她也没来找我,难道是把我忘了?”   锦轻裘神情复杂地看着玖茴:“外面传言说,沙椤葭从人间界带回来一个绝色女子,意图迷惑魔王,那个女子该不会就是你?”   “我不知道啊,我来魔界没一日就被关在这里了。”忽然玖茴脸色一变,拉着余漓连连往旁边后退,警惕地看着锦轻裘:“锦少主,方才你把我认成沙椤葭,还说要救她出去。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我与沙椤葭是敌非友,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锦轻裘面色苍白:“此处十分危险,我先带你们离开,稍后我会给你解释。”   玖茴盯着他看了几息:“也对,你若是对我有恶意,方才可以直接杀我灭口,再把脏水泼到魔族身上,这样就谁也不知道你与沙椤葭私下有联系。”   锦轻裘苦笑:“卿乃佳人,锦某乃惜花之人,怎么做得出这样的恶事?”   三人找到关押祉猷与孔苍南、白砚的地方,把他们放了出来。   “赶紧跟我走,我在魔都安排了接应的人。”锦轻裘急道:“我的迷香只有两炷香的效果,再晚我们都出不去。”   祉猷看了玖茴一眼,玖茴对他点了点头。   五人跟在锦轻裘身后离开魔族天牢,坐进一辆不起眼的邪骨马车里。   马车一路出了王城,也没什么人阻拦。看了眼远远被抛在身后的王城,锦轻裘松了口气:“近几天魔族出了大乱子,老魔王死了,新魔王继位,掌权的却是太后。”   “啊?”玖茴满脸震惊:“那个天天喝人血的老树皮死了?!”   余漓满心钦佩地望着玖茴,不愧是他们妖族的少主,这表情多自然多真挚?   若不是她亲眼看到少主宰了老魔王,恐怕也要相信少主对这几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对,死了。”锦轻裘耐心解释道:“现在整个王都乱作一团,外面都传是沙椤葭派人杀了老魔王,但我觉得动手的人应该是魔后。”   “老魔王现在死了,对沙椤葭没有任何好处,反而魔后母子是最大的受益者。”提到沙椤葭三个字,锦轻裘没有掩饰他的厌恶:“她是个为了权势与利益不择手段的女人,绝对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   “所以……是魔后杀了魔王?”玖茴恍然大悟:“沙椤葭是被冤枉的?”   “成王败寇,她也是活该。”锦轻裘嗤笑一声:“她算计别人,别人自然也能算计她。”   玖茴终于明白,龙舟节那日,她击退银籍与沙椤葭,去九天宗讨说法时,锦轻裘为何会特意跟她说那么多有关沙椤葭的事,对她的事迹如数家珍。   也许他知道以沙椤葭的性格,有可能会对她展开报复,才会特意暗中提醒她,沙椤葭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特意强调其他三位皇子的死亡,四皇子的痴傻,以及魔王对沙椤葭的宠爱,就是为了让她对沙椤葭产生疑心与防备,免得着了沙椤葭的道。   当时她以为锦轻裘是不喜欢银籍,没想到他讨厌的是沙椤葭。   “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你跟沙椤葭……”   “我来救沙椤葭的事已经被你知晓,其他秘密也就不怕被你知道了。”锦轻裘苦笑:“我的母亲与沙椤葭的母亲,是表姐妹。”   玖茴有些意外。   “你没猜错,我身上有魔族的血脉。”锦轻裘笑容更加苦涩:“母亲生下我后没多久,就魔力尽散而亡。沙椤葭得知家母与她母亲是表姐妹以后,就以此做威胁,让我助她混入九天宗。若我不同意,她就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爹与魔族女子相恋,还生下我这个人魔交杂的后代。”   “前几日她派人送来消息,让我助她离开魔族。若她死了,她的手下就会把我娘亲的身份公之于众。”锦轻裘叹息出声:“今日没有救出沙椤葭或许是件好事,至少把你们救下来了,而我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提心吊胆。”   “你还真没想过杀人灭口啊?”玖茴指了指自己与祉猷:“我们俩元婴修为,还有三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拖后腿,你就没打算……”   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姑娘莫要开玩笑。”锦轻裘掏出一把玉扇,轻轻摇晃:“锦某虽有魔族血统,但还是个人。”   “大不了我隐姓埋名找个地方隐居,也比搭上你们五人的性命强。”锦轻裘轻轻瞧着玉扇:“而且我也在赌。”   “赌什么?”   “赌诸位心善,愿意为我保守秘密。”锦轻裘叹息一声:“若你们不愿意,我也不怪你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与人魔的后代做朋友。”   “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那你为什么不赌我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玖茴伸手拍了拍锦轻裘的肩膀。   祉猷看了锦轻裘的肩膀,默默往前挪了挪,把锦轻裘挤远了一些。   见祉猷突然挤过来,锦轻裘往旁边让了让。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呢,他可以忍。   “是什么办法?”锦轻裘面上带了几分喜色。   “亲兄弟明算账,这个办法有些缺德,你得给我加钱。”玖茴把手伸到锦轻裘面前:“不过看在你救了我们性命,还没有杀人灭口的份上,我可以只收一半的费用。”   “这话就不对了,我身为御珍宗少主,缺什么都不缺灵石。”锦轻裘直接掏出一个纳戒放在玖茴手里,大气道:“拿去,价格减半那是瞧不起我锦某。”   “行吧。”玖茴把纳戒揣进袖子,手一招,几颗脑袋都凑了过来。   “如果整个修真界都开始谣传,沙椤葭不是魔王亲生女儿,其实是九天宗步庭仙尊的女儿,大家会信吗?”   祉猷摇头:“不可能。”   “不一定,越离谱的谣言,越有人会相信。”锦轻裘摇头道:“沙椤葭若不是步仙尊的女儿,她一个魔族女子,是怎么混进九天宗的,又怎么屡次安然无恙的从九天宗离开?”   锦轻裘越说越兴奋:“沙椤葭身为魔族公主,为什么要冒险杀老魔王,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亲生父亲啊!”   余漓等三妖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你们人族的心真脏。   “比如万火宗的宗主,说不定在年少时有个心爱的女,而且那个女子是魔族之人,只因两人种族不同,魔族女子只能偷偷为万火宗宗主诞下孩子,带着孩子一起回到了魔族隐居。从此两人隔界相望,每夜对着月亮思恋彼此。”   祉猷摇头:“天下皆知万火宗宗主不近女色,我记得他修炼的功法也不能破女戒,大家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觉得离谱。”   “祉猷,你不懂。”玖茴摇头:“就是大家觉得离谱才是对的。”   “还有东城门主可以为了心爱的女子,去年忍着悲痛领养了魔族与心爱女子生下来的孩子。”   祉猷:“我记得这位门主最讨厌小孩,他宗门里没有一个小于十八岁的弟子……”   “还有壮宗主还可以暗恋魔族的某位女子,由于想加入女子与其丈夫的家而不得,只能整日躲在宗门雕刻玉像垂泪……”   祉猷表情更加茫然:“我记得这位壮宗主是个九尺大汉,最爱出门跟人比刀法,常常不在宗门,更不懂玉雕。”   锦轻裘收起兴奋的表情,疑惑地看着玖茴:“所以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个谣言出现时,大家会觉得有意思,但好几个假得离谱的谣言连续出现后,大家就会明白,这是魔族的阴谋。”玖茴挑眉:“所以你母亲是魔族女子的这个谣言,自然也离谱。”   “谣言?”锦轻裘若有所思。   “对,谣言。”玖茴重重点头:“这一切都是魔界抹黑我们修真界的无耻手段!”   她干咳一声:“事后记得找理由补偿一下这几位道友,不然就显得你太缺德了。”   “所以我们先传哪个谣言出去?”锦轻裘道:“我办事,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他们吃亏。”   “就传步仙尊那个吧。”玖茴微笑:“最荒诞的谣言,要从最轰动的那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步庭:???   小韭菜:嘻嘻。 第70章 张三   “哎,你们听说那个了没有?”   “哪个,是不是那个?”接话之人比了一个九的手势。   “就是那个。”提起这个话题的人,见对方知道这事,瞬间来了劲头:“真没想到,那位竟是性情中人,与魔族女子有这样一段风流往事。”   “你这才哪到哪,还有那几位,帮魔女养孩子的,对月垂泪的,佳人带着孩子回魔族的……”   “嗯?不是九跟火喜欢同一女子,那女子为了救下父母,只好委身嫁给魔王吗?”   “那不能够,火宗主修的道法不可近女色,这肯定是有人趁机抹黑火宗主。”   “你说的很有道理,会不会是那位……”   “那位的事传出来没多久,其他乱七八糟的流言就全出来了,肯定是想借这些谣言,掩盖他的那事。你看看后面谣传的那些,哪件像真的?”   “都不像,最可怜的是那御珍宗的少宗主,还有人故意伪造他母亲的遗物,说他是魔族之后。”   “拿亡故之人编造流言,确实过分了。唉,可怜锦少主风度翩翩,得无数修士欣赏,也不知招了谁的嫉妒,泼天来这么大个黑锅。”   修真界议论纷纷,流言不断。有人同情这些被传谣的苦主们,也有人私下当乐子谈笑几句,不过大家讨论得最多的,仍是步庭仙尊的那件事。   与其他几人的流言相比,还是步仙尊这事比较像真的,并且情节足够曲折跌宕,十分有讨论度。   “事情如我们想象中开始,但好像没有按照我们想象中那么发展。”魔族的客栈里,玖茴看着锦轻裘手下人传来的消息:“不过目的达到就好。”   余漓认真地问锦轻裘:“步庭仙尊在修真界的人缘,是不是不够好啊?”   不然这么多流言蜚语,为什么大家别的都不信,就只对步庭的事格外感兴趣。   “这跟他的人缘无关。”玖茴轻轻敲余漓脑袋:“因为步庭是仙尊。”   “仙尊有什么问题?”余漓还是不明白。   “人们仰望尊敬高峰之上的人,而有些人却喜欢看到上位者跌下峰头。”玖茴倒了一杯茶:“曾经高高在上的人,陷入低谷总是能给平庸又善妒者带来满足与快乐,这就是嫉妒。”   “这么坏?”余漓皱眉,人类真可怕。   “人心多变,很难简单的用好与坏来界定。”玖茴抿了一口茶:“不要拿某些人的言行来判定整个群体的好坏,这样容易让你陷入偏执与虚妄。”   玖茴见余漓迷糊的模样,知道她还不理解,于是轻笑一声:“今晚早点睡,明天我们就离开魔界。”   “玖茴姑娘。”锦轻裘向玖茴道谢道:“多谢你这次出手相助。”   “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令慈之事只是谣言罢了。”玖茴笑着摇头:“此事日后我们五人永不再提,锦少主也把它忘了吧。”   待到人妖魔能和平友好相处时,也许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魔界的月亮,似乎比修真界要多一层淡淡的红。沙椤葭坐在地牢中,她仰着头透过小小的窗口,看着天际的弯月。   “公主。”伪装成狱卒的公主亲卫靠近牢门,跪在沙椤葭面前:“属下无能,不仅没有找到银籍,也无法请到御珍宗少主来救您。”   “难道锦轻裘不怕我说出他的秘密?”沙椤葭听到锦轻裘不愿意来救她,终于有了反应:“他难道疯了?”   “公主,锦轻裘母亲是魔族之事,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亲卫抬头看了一眼沙椤葭,又飞快低下头:“但是没有人相信此事。”   “不相信?”沙椤葭皱眉,恼恨道:“既然锦轻裘不听我的命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你把我准备好的那些东西散播出去,我要他声明扫地,受尽整个修真界的唾弃。”   “这个……”亲卫显得十分为难。   “你做不到?”沙椤葭眼神犀利:“难道连你也要背叛我?”   “属下对公主忠心耿耿,宁死也不会背叛公主!”亲卫担心沙椤葭误会自己,赶紧解释道:“外面有关锦轻裘生母的信件手抄拓本,已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你不经我的命令,私自把信件传出去了?”   “属下不敢,传遍修真界的那些信件内容,都是伪造的。”亲卫摇头:“但是大家都不信。”   “不信?”沙椤葭不明白,涉及魔族这么大的事,修真界怎么可能不在乎。   “因为修真界还有好几个与魔族有关的流言。”亲卫不敢抬头看沙椤葭的表情:“传扬得最广的流言,与公主您有关……”   “什么流言?”沙椤葭冷笑,左右又是她跟银籍的那档子事,修真界的那些人没有烦,她已经腻歪了。   “外面都说,公主您不是魔王陛下的亲生女儿,您是……您是九天宗步庭与魔妃娘娘私通生下的孩子,为了护您周全,步庭把九天宗最年轻的长老安排到了您身边。”亲卫脑袋越垂越低:“您为了步庭,杀了魔王陛下。”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沙椤葭怒道:“我出生高贵,是父王亲生女儿。”   说完这句话,她注意到亲卫偷偷看了自己一眼,更加生气:“你在看什么?!”   难道是想看她的容貌与父王有几分相似?!   她深吸两口气,如今她被关在此处,能用的忠心下属已经不多。想到这,沙椤葭按捺住心底的怒火:“这个谣言,传到魔界了吗?”   “属下今夜进城的时候,已经听到有魔民在讨论此事。”亲卫见沙椤葭气得面色发白:“请公主息怒,属下一定想办法救您出去,然后帮你杀了那些嚼舌根的人。”   “你走吧。”沙椤葭颓然地摆手,当这个谣言传遍整个王都后,她争夺王位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即使她能逃出去,魔族绝对不会让一个生父可能是修士的公主继位,她这么多年的谋算与隐忍,全都化为了泡影。   “公主……”   “滚!”   沙椤葭怒道:“给我滚。”   因为挣扎得太过厉害,她身上的伏魔圈散发出一阵微光,入骨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她望着亲卫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幼时摔伤腿,被大哥背回王宫的画面。   “哥哥,我的脚好疼啊。”   “都怪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沙椤葭别哭。”   “不怪哥哥,我最喜欢哥哥了。”   沙椤葭怔怔望着小窗外的弯月,轻笑了一声。   她永不会后悔。   绝不会后悔。   月上中天,婀娜静静坐在室内,直到玖茴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笑着起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玖茴笑了笑:“收了你那么多谢礼,不来道别一声,有些说不过去。”   “姑娘是随性之人,婀娜一生如履薄冰,最羡慕姑娘这样的女子。”婀娜向玖茴盈盈一拜,双手奉上一个装满礼物的纳戒:“知道姑娘不会在魔界停留太久,但姑娘的恩情,我此生不忘。”   “这枚纳戒我收下了,但你不必谢我,该谢你自己。”玖茴伸手拿起纳戒:“你手上没有沾普通人的性命,并且足够聪明。”   婀娜静静看她。   “从今日起,我不会再管魔界的事,但你与逻诃若走上老魔王的路,我会再来找你们。”玖茴抛着纳戒笑眯眯道:“我相信,你们母子一定不会喜欢我主动来找你们。”   婀娜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好啦,我走了。”玖茴顺手抛给婀娜一个药瓶:“这里面有十粒解药,一粒药的药效是十年。一百五十年后,你再来替逻诃拿解药。”   “我来?”婀娜握紧药瓶,眼中露出笑意。   “是,只能由你来。”玖茴点头:“一百五十年,够了吗?”   这一百五十年,即使逻诃心性转移,开始听信他人的话,不再信任婀娜,也会因为这份解药,对婀娜毕恭毕敬。   “够了。”婀娜点头。   “即使这条路很难?”玖茴走出屋子。   婀娜跟在她身后:“我送送姑娘。”   两人一路沉默,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婀娜却难得地感到轻松闲适。   把玖茴送到宫门外以后,婀娜停下了脚步,回首看了眼身后的巍峨宫殿。   “我像狗一样爬进这座王宫,受尽屈辱与白眼,苟延残喘到今日,为的就是这一条路。”婀娜仰头看着王宫的大门:“生来低贱并不是罪,我总要为过去的自己、为死去的妹妹还有无数普通魔民做些什么。”   “这条路再难,也要尽力试一试。”婀娜往后一退,双手作揖,以人族的礼节向玖茴行跪拜大礼:“婀娜拜别姑娘,祝姑娘道途坦荡,无灾无难。”   “起来。”玖茴扶起婀娜:“我也祝婀娜姑娘得偿所愿。”   听到“婀娜姑娘”这个称呼,婀娜先是一怔,随后绽出美丽的微笑。   “告辞。”玖茴注意到旁边还停了一辆马车,她掀开帘一看,里面躺着昏迷的银籍。   她跳上马车,对婀娜挥了挥手,马车飞向夜空,渐渐消失不见。   婀娜仰头目送着马车消失,直到月亮西移,把她影子变得越来越长,她转身往王宫走去。   她的步子越来越坚定,火红的裙摆,在月色下绽放出最艳丽的花。   出了魔族,玖茴婉拒了锦轻裘的盛情相邀,理由是还要带着表兄妹继续游历。   锦轻裘看了眼多出来的那辆马车,朝玖茴拱手道:“既然如此,锦某也不好打扰,诸位多保重。”   玖茴点了点头,示意余漓等三妖先上马车,她看着风度翩翩的锦轻裘,笑着道:“初见锦少主时,我便觉得少主气度不凡。”   祉猷眼睑动了动,瞥了锦轻裘一眼。   锦轻裘笑了:“哦?”   “能请整层楼的修士用饭,气度自然是不凡。”玖茴笑了笑:“再会。”   锦轻裘微愣,随后轻笑出声:“下次再见时,我一定请你跟祉猷道友山珍海味。”   “那可不行。”玖茴摇头:“还得加上我们整个望舒阁。”   “好。”锦轻裘笑着应下。   “交朋友交到你这样的,果真是件身心愉悦的事。”玖茴拱了拱手:“回见。”   祉猷对锦轻裘微微颔首:“回见,朋友。”   送走玖茴祉猷等五人,锦轻裘望着即将亮起鱼肚白的天气,忽然大笑出声。   往日玖茴与祉猷可没特意强调他们跟他是朋友,知道他是人魔之子后,反而称他为朋友。   这实在是……让人开心的事。   “哇,少主,你竟然拿了魔族这么多好东西?!”余漓没有管躺在角落里昏迷的银籍,拿过纳戒用神识扫了扫里面的东西,双眼放光:“发财了!”   “什么叫拿,是他们主动送的。”玖茴把纳戒揣回自己袖子:“等回村后再跟你们分宝贝,现在我们还要解决一件事。”   五人齐齐扭头看向昏迷的银籍。   孔苍南嗤笑一声:“把他直接扔下去,有什么好解决的。”   白砚微笑:“我们都是心善之人,不能做这样的事。去年底长老们发现的玉矿山里还缺挖矿之人,不如把他送去矿山挖矿。”   孔苍南:“那你可真是太善良了。”   “那不行,万一他偷玉矿怎么办?”余漓认真思索:“我们余村有个很大的藕塘,要不让他去挖藕?”   “想免费得到一个劳动力,你想得倒美。”孔苍南反驳:“那不如让他去后山挖石头修路。”   迷迷糊糊间,银籍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争吵,有人在说挖石头,有人在说挖煤,还有人说去挑粪……   原来人死后到达的地方,竟如此吵闹吗?   他艰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车顶上挂着一个漂亮的玉坠儿,随着马车的前进而晃动。   “醒了?”耳边响起一声冷淡的询问,他扶着车壁坐起身,看向问话的人:“祉猷?”   “醒了?”吵吵嚷嚷的三妖看了他一眼,又齐齐看向玖茴。   说吧,少主,让他去挖煤、挖石头还是挖藕?   “怎么是你们?”银籍捂着胸口,闷咳两声:“我们在哪里?”   “这是人间界,玖茴把你救了出来。”祉猷语气淡淡:“老魔王已死,魔界大乱,魔族向扶光山送了投诚信,承诺绝不进犯人间界。若有魔族违背此令,三族皆可杀之,魔族绝不包庇。”   “老魔王……死了?”银籍语气虚弱:“他修为高深,这一切会不会只是魔族的阴谋?”   “是不是魔族阴谋我不清楚,但老魔王是真的死了。”玖茴理直气壮道:“我看着他死的,就在你昏迷后不久。”   “是谁杀了他?”银籍把目光投向玖茴:“你?”   “我哪有那能耐。”玖茴从桌上摸了个灵果扔给他:“若有这般本事,我岂不是能傲视魔族,统治整个魔族与修真界?”   银籍有些恍惚,老魔王死了,魔族向扶光殿递了投诚书,那他现在该何去何从,回九天宗吗?   “魔族人都说,杀老魔王的人是沙椤葭公主安排的。”玖茴看着银籍:“如今魔族由太后掌权,太后厌恶沙椤葭,又不想招惹修真界,所以把我们放了出来。”   “她顾忌修真界能放了你们,为何会放走我?”银籍苦笑:“整个天下有谁不知道我与沙椤葭的事?”   “嗯……”玖茴小声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你跟沙椤葭的事,魔后才愿意放你离开?”   银籍不解皱眉。   “你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没?”玖茴小眼神在银籍身上瞄了瞄,确定以他的体格子不会被气死后,才继续道:“外面都说,沙椤葭是步仙尊的亲生女儿,你是听命于步仙尊,才跟着沙椤葭去了魔族?”   “你说什么?!”银籍满脸茫然,玖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明白了,但每一句他都无法理解。   “我昏迷了多久?”银籍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昏迷了一年半载。   “两三天吧。”玖茴赞许道:“不愧是修真界的天才,伤成这样也只昏迷这么两日。”   玖茴说的这些话里,还有很多银籍不明白的地方,但他所有的思绪,都被“步庭与沙椤葭是父女”这个消息震住了,完全无法去细思其他问题。   “宗主绝不可能是沙椤葭的父亲。”银籍笃定地摇头:“这都是谣言。”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玖茴摇头:“反正外面都说,步庭为了这个魔族女子,与跟他有过婚约的秋华仙尊反目成仇。”   “宗主与秋仙尊本就没有多少感情,他喜欢的人是……”银籍话一顿,他听到马车外传来很多叫卖声。   “我们进了人类的城镇?”   “嗯,你受了伤,总不能让你躺荒郊野外。”玖茴注意到银籍脸上有几分慌乱,追问道:“你不问沙椤葭公主的下落?”   银籍沉默下来。   “沙椤葭公主被关在魔族的地牢里,太后没有杀她。”玖茴语气怪异道:“你如果舍不得她,说不定太后会看在修真界的面子上,让你跟沙椤葭关在一起。”   银籍看玖茴:“你已经猜到了?”   “所以……你真是奉宗主命令,去魔族保护他的亲生女儿?”玖茴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满脸都写着“我想看热闹”几个大字。   “沙椤葭不是宗主的女儿。”银籍深感无力,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看了眼车窗外热闹的人类城池:“我不能跟你们在一起行走,整个修真界都在追杀我,你们跟我在一起会被连累。”   “不会哦,现在大家都很理解同情你。”余漓善良的安慰他:“听闻你们修真界现在都在说,你好好一个修真界天才,却受尽委屈保护步仙尊的女儿……”   “噗!”   隐忍许久的银籍,终于吐出一大口血来。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好心安慰你,你吐什么血啊?!”余漓往后挪了挪,一脸委屈地看着玖茴:“姐姐,他吐血跟我没关系啊。”   孔苍南不屑地看了余漓一眼,你一个几百岁的胖头鱼,怎么有脸叫玖茴姐姐的?   “乖,我知道。”玖茴递给银籍一块手帕:“要不……我们现在就送你回九天宗?”   “不用了。”银籍苍白着脸,颓唐地摇头:“我的本命剑已断,回到九天宗又能做什么?”   “断了修好就行了呗。”余漓小声嘀咕:“又不是什么大事。”   “修真界最好的炼器师,也不能把剑修断掉的本命剑修得完美如初。”银籍怔怔道:“罢了。”   “我本就是有罪之人,有何颜面再做回银籍真人。”银籍向玖茴作揖:“玖茴道友,往日种种,银籍有错在先,任凭姑娘处罚。”   “你在桃林城作恶,按照桃林城的规矩,应到桃林城投案自首。”玖茴撇开头:“你若有心赎罪,就隐姓埋名,去桃林城的城主府领罚。”   “好。”银籍神色苍白,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   马车停下,一个相貌普通的白发男人从马车里走出,他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正准备离开,被玖茴叫住。   “张三。”玖茴扔给他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接过一看,里面裹着的正是他那把断剑与剑刃。   “这里就是桃林城,前方不远处是城主府。”玖茴挑眉:“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他心中明白过来,也许玖茴根本就不会让他回九天宗,所以才会带着昏迷的他来到桃林城。   陶公寿正在府邸中发疯闹着要去望舒阁玩,听到有修士投案自首,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修士投案自首?”   真是难得一见的奇闻,居然有修士主动到城主府自首,他必须要去看热闹。   “在下张三,特来桃林城赎罪。”   陶公寿跑到城主府公堂外面,看到玖茴跟祉猷也在,赶紧凑过去:“玖茴仙子,祉猷仙长,好久不见,这个张三是谁?”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按咱们桃林城的法例给他定罪。”玖茴双手抱胸:“就当他是个迷途知返,需要劳动改造的……法外狂徒?”   修士皮糙肉厚,能劳动改造好多年,一个更比一百个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桃林城有摘不完的果子,修不完的路,挖不完的矿,搬不完的砖!桃林城的基础建设需要你,狂徒张三! 第71章 吐血   “张三……这名字取得倒挺普通。”陶公寿往旁边挤了挤,好让后面瞅热闹的百姓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犯的什么事儿?”   “意图杀害普通百姓未遂,前段时间还伙同他人给修士投毒。”玖茴双手环胸:“我想着咱们桃林城缺体力好的劳改犯,就把他带这来了。”   “修士干得多,吃得少。仙子不愧是玉阁主的高徒,有好事想着咱们自己人。”陶公寿道:“仙子放心,咱们桃林城有干不完的活,修不完的路,摘不完的果,一定能让他好好改造。”   府衙外面吵吵嚷嚷,不少人都在看热闹,直到陶城主断完这个案子,狂徒张三被带了下去,大家也不舍得离开,七嘴八舌互相打听消息。   有人认出玖茴,隔着人群与她打招呼。   “玖姑娘,许久未见,你这段时日去哪了?”   “回老家探亲,刚好表兄妹想出来玩,我就带他们来咱们桃林城了。”   “他们难得来咱们这里一趟,是该好好招待,对面那家酒楼最近又出了几道好吃的菜,你别忘了带他们去尝尝。”   “谢谢婶儿,等会儿我就带他们去。”   余漓三人见玖茴与桃林城百姓亲如一家的模样,还有人过来向他们问好,赶紧扯出笑脸来。   不愧是他们少主,走哪都这么受欢迎。   等玖茴好不容易与热情的桃林城百姓道别,回到马车上以后,就见余漓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玖茴莫名地看着他们三人。   “少主,你是不是把整个桃林城都掌握在手?”余漓小声问:“难道这就是你在修真界宏图大业的起点?”   “我说你们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玖茴失笑:“桃林城是望舒阁庇佑的城池,我身为望舒阁阁主的亲传大弟子,自然与城主府的人相熟。”   “桃林城就这么大,我又常来,城里不少店铺老板摊主都认识我。”玖茴叹气:“走,我带你们去吃饭。”   “玖茴。”祉猷掀开帘子上车,怀里捧着几个红艳艳的橘子:“水果铺老板送的,她说这一批橘子是山顶上摘下来的,滋味最甜,非要让我们俩带回家尝尝。”   五人把橘子分着吃了,人间界的果子,自然比不上女神山的灵果,不过就连平时说话最不招人听的孔苍南,都没说一句不好。   到酒楼尝完他们新出的菜式,玖茴把三人安排进客栈。   “小白,你看着点他们俩,别让他们单独出去。我跟祉猷先回宗门,明天再来找你们。”玖茴给了孔苍南一个警告的眼神:“谁若是敢给我惹事,我就拔光谁的毛。”   孔苍南:“……”   他们三妖里面,就他本体长了毛,玖茴这话分明就是刻意针对他。   “行了,你没回来之前,我不离开客栈总行了吧。”孔苍南酸溜溜看了祉猷一眼,扭头坐到旁边椅子上。   等玖茴与祉猷走了,他悻悻地打开窗户,沉默地看着玖茴与祉猷并肩走远。   白砚淡笑一声,伸手关上窗户:“别看了,没可能的。”   孔苍南一把推开窗户:“你管我看什么,更何况你究竟是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白砚望着街角那些与玖茴交谈的普通人,有人把包子塞给玖茴,她极其自然地递给祉猷一个。   两人仿若一体,谁与他们站在一块,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玖茴是风,是火,是流动的河流。   祉猷可以是陪伴风的云,风往哪里吹,他就飘向哪里。是可以火燃烧得更旺的柴,也是愿意汇入河流的小溪。   这些日子,他常常观察祉猷,与玖茴相比,祉猷沉默得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但只要玖茴有需要,他从未缺席过。   抛开他的私心,祉猷确实很适合做妖族少主的赘婿。   “你就当是在说我自己。”白砚淡笑,缓缓抿了一口茶:“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的话。”   “白砚!”   白砚挑了挑眉,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老老实实待在客栈,别忘了你答应了少主什么。”   孔苍南沉着脸:“不用你来提醒。”   余漓茫然地看着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俩怎么又吵上了?   “这会儿他们肯定又吵上了。”飞剑上,玖茴肯定地对祉猷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孔苍南就爱跟人吵架,女神山附近的几十座村子的少主,几乎被他吵了个遍。”   “我不惯着他的破毛病,跟他打了几次架以后,他就不爱跟别人吵,开始只跟几个与我来往比较多的少主吵了。”   “白砚……似乎很听你的话?”祉猷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比孔少君沉稳许多。”   “按照人间界的说法,他应该算是我的臣属?”玖茴解释:“不过妖族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平时没怎么讲究。”   “臣属?”祉猷垂着眼睑,显得有些可怜:“是比小师弟、狗腿子更亲近的关系吗?”   玖茴:“……”   她叹息一声:“我跟你才是天下第一好,其他的都比不上你。”   “真的?”祉猷眼中满是光彩。   “比珍珠还要真。”玖茴歪着头看祉猷:“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祉猷点头,嘴角轻扬:“有。”   “开心就赶紧回宗门。”玖茴拽住他的袖子,加速往宗门飞去:“我攒了好多东西给大家带回去。”   玖茴与祉猷的归来,自然受到全宗门上下的热烈欢迎,尤其是玖茴掏出大堆的灵果灵肉以及玉器后,师兄师姐们看两人的眼神,和蔼得仿佛在看宗门最珍贵的大宝贝。   回老家拿长辈的好东西,养宗门的大家,这是何等的同门情谊?!   “还有这些龙骨鱼。”玖茴掏出满满一大袋龙骨鱼干,“龙大爷知道大家吃,特意让我带上的。”   “这、这么多龙骨鱼?”长河有些结巴,他们宗门啥时候这么富裕过,如此稀罕的龙骨鱼竟然用麻袋装。   “还有些其他鱼啊,贝肉之类的。”玖茴喝了一口水:“当时走得急,没来得及装太多,等我除夕回来,再多带些其他东西。”   “你除夕要回去?”玉镜问。   玖茴点头:“我带了老家三个亲友过来,除夕前要带他们回去,让他们单独待在外面,我有些不放心。”   主要是不放心别人。   “那就太好了。”长河一拍手:“昨天我们还在商量,准备全宗门都提前去九天宗,庆贺南砜道友继位。可是掌门师伯与几位师叔又担心你跟祉猷会提前回来,正准备写信去问你们。”   “咱们整个宗门都去?”玖茴想了想:“那我跟祉猷年初一来跟你们汇合。”   “九天宗新宗主继位是件大事,送的礼不能轻,人去少了亏得慌啊。”玉镜摸了摸玖茴给她的礼盒:“我们所有人都去,说明咱们看重这事,难道九天宗还能赶我们走?”   玖茴觉得,以南砜的性格,恐怕真会以为这是望舒阁看重他继位大典,才会举宗上下前去道贺。   “暖锅准备好了。”莫长老在院子的桌旁招呼众人:“都过来坐,今晚就当是提前庆贺除夕,我们吃好喝好。”   “来了。”玖茴拉着祉猷挨着落烟师姐坐下:“好香啊。”   “这可是特意熬煮的汤底,味道当然香。”莫长老憨厚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红封,“虽然还有大半月过年,不过既然今天提前庆贺除夕,这些红封也提前给你们。”   “谢谢师父。”   “谢谢师伯、师叔!”   晚辈们一拥而上,把莫长老手里的红封抢得一干二净,然后齐齐看向其他几位长辈。   等长辈们发完红封,玖茴喝着果酒,吃着滚烫的肉,满足地闭着眼睛道:“这才是生活啊!”   在魔界那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吃他们那黑漆漆的饭食,狗都能饿瘦。   “你带着村里的亲友去了哪,我瞧着怎么饿瘦了?”玉镜把抢到筷子上的羊肉,忍痛放到了玖茴碗里:“多吃点。”   “谢谢师父,师父你最好了。”玖茴赶紧把羊肉吃进肚子:“说出来吓你们一大跳,我跟祉猷前几日在魔界。”   正忙着抢肉的众人惊得筷子都差点掉了,玖茴给祉猷使了一个眼神,祉猷下筷入飞,把煮好的肉全都捞进了玖茴的碗里。   “小师弟,小师妹,你们好肮脏的抢菜手段!”长河惨叫一声,对二人愤怒谴责:“小师弟,没想到你也跟小师妹学坏了。”   “别闹,再给你们煮两盘。”莫长老把切好的肉倒进锅里,满脸都是担忧:“你跟祉猷怎么会去了魔界?”   “我跟祉猷不是自愿去的。”玖茴捂着碗,不让别人抢自己碗里的肉:“沙椤葭用我亲友性命威胁,我跟祉猷只能束手就擒。”   “她没欺负你们吧?”息长老捏断了手里的筷子:“她若是伤了你,明日我们就去九天宗讨说法!”   “师叔你放心,我脑瓜子聪明着呢,怎么可能被她欺负。”玖茴被肉烫得嘶嘶哈气,祉猷赶紧给她端来一杯冰凉的果饮,她仰头大口喝下:“不过这跟九天宗有什么关系?”   “沙椤葭是步庭在外面跟魔女生下的女儿,女债父偿,不找他找谁?”常长老优雅地撩起袖袍,快狠准夹起一筷子肉:“我们望舒阁是占理的这一方,九天宗就算势大,我们也不怕。”   “嗯……”玖茴拿筷子的手抖了抖:“谁说沙椤葭是步仙尊亲生女儿?”   “整个修真界谁没听过这件事,九天宗为了压下事情的真相,还用了不少手段。”常长老冷笑:“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玖茴与祉猷默默对视一眼,两人有些心虚,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沙椤葭当真没有欺负你们?”常长老不放心地追问:“你们放心,师叔一定有办法帮你报复回去。”   “没有。”玖茴赶紧摇头,怕常师叔真的跑去九天宗闹事,解释道:“我跟祉猷刚被抓到魔界没两天,老魔王就死了。”   “真是沙椤葭杀了老魔王?”落烟好奇地问,其他师兄师姐也都把头凑了过来。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玖茴摇头:“不是。”   师兄师姐妹们有些遗憾:“这么说来,就不是沙椤葭为了亲生父亲步庭,对老魔王痛下杀手了?”   玖茴:“……”   不是,你们究竟在遗憾什么?   非要硬塞个便宜女儿给步庭是吧?   “你只是待在魔界而已,又不是当场目睹魔王被杀,哪里懂得那些恩怨情仇的真相。”长河不死心:“说不定就是沙椤葭干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玖茴:“……”   好好好,她只是杀了老魔王,哪里能清楚老魔王被杀的真相呢。   “喝酒,喝酒。”玖茴端起酒盏:“那我先给大家拜个早年?”   甜滋滋的果酒入喉,玖茴仰头看着天际的弯月,还有几日就是月圆之夜了,不知道正在养伤的步庭,知不知道外面的这些传言?   九天宗。   南砜的继位大典在即,宗主伤重不起,加之外面的流言不断,整个宗门上下都忙作一团。   “大师兄,东城门主与壮宗主那边传来玉简,让我们九天宗给他们一个解释。”九天宗弟子捧着两枚玉简,递到南砜面前。   “此事与我们九天宗无关,我们能给什么解释。”南砜没有接这两枚玉简:“直接告诉他们,我们九天宗也是流言蜚语的受害者。”   “几位长老已经解释过,但他们不信啊。”弟子小声道:“幸好御珍宗与万火宗顾忌着往日的情面,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不然事情更麻烦。”   “两位宗主是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些没有凭据的流言蜚语,来找九天宗的麻烦。”南砜揉了揉额头,“你去嘱咐其他人,万万不要在师尊面前提及此事。”   “是。”弟子见南砜神情疲惫,关切道:“大师兄,你白日操心宗门事务,夜里还要侍奉宗主仙尊,还请你保重身体。”   “我知道。”南砜勉强笑了笑。   弟子退下后不久,十一从门外匆匆进来,见南砜闭着眼假寐,赶紧放轻了脚步。   “十一。”南砜睁开眼,“找到银籍了吗?”   十一摇头,他走到椅子上坐下:“我安排人四处都打听过,连魔族那边都托人查找了一番,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难道……”南砜低声呢喃:“难道杀了老魔王的是银籍师叔?”   “师兄,银籍只是个出卖宗门的叛徒,你找他作甚?”十一想了想:“要不托锦少主帮着问问,御珍宗的商铺开遍整个修真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渠道。”   “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而且银籍……也许并非全如外面传言的那般。”南砜摇头:“更何况近来锦轻裘也被卷入与魔族有关的流言蜚语中,他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好管这件事。”   “那去找玖茴?”十一对玖茴有着莫名的信任:“说不定她能帮我们想办法。”   “你忘了银籍去年龙舟节偷袭桃林城的事?”南砜立刻拒绝了这个建议:“她就算愿意帮忙,我也无颜开口相求。”   “大师兄。”一个童子匆匆跑来:“仙尊召见你。”   为了养伤,步庭住进了一处安静又灵气充裕的院子,南砜赶到院子时,他正穿着宽松的外袍,坐在院子里赏月。   “师尊。”南砜向步庭行了一礼。   “我听说你最近几日在找银籍的下落?”步庭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比往日清冷了许多。   “是。”南砜没有想到师父竟然已经知道此事,他单膝跪下:“弟子擅自做主,请师父责罚。”   “再过二十二日,你会成为九天宗的宗主,提前行使宗主权令,也无不妥。”步庭神情淡淡:“起来吧,这点小事不必请罪。”   “弟子并无此意。”南砜却不敢起:“弟子只是不想拿这种小事,让师父您增添烦恼。”   “银籍本命剑已断,修为永不可再进,这是他传回来的信。”步庭把信递到南砜面前:“他自愿隐姓埋名幽居他处,日后你不必再为他的事耗神。”   “可是师叔他……”   “南砜!”步庭神情凌厉地盯着他:“身为一宗之主,你要从大局出发。”   南砜欲言又止。   他想问师父,什么才是大局?   让银籍师叔背负骂名,在他本命剑断以后,不为他正名,不让他回宗门是大局吗?   可是看着师父苍白的脸色,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步庭,你给我出来!”   “九天宗,你们今日必须要给老子一个说法!”   不好!   南砜脸色一变,是那位性格冲动的壮宗主。   “我才伤了几日,如今就有人欺到我们九天宗头上,在宗门前大吵大闹。”步庭冷着脸站起身:“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嚣张。”   “师父。”南砜拦在步庭面前:“此等宵小交给徒儿去处理就好,此刻天色已晚,这种不懂礼数的小人,哪里值得师父您亲自走这一趟?”   “被人欺到门前,我难道还有心情养伤?”步庭召出乾坤剑,用玉簪挽起头发,大步朝院子外走去。   “师父。”南砜再次拦在步庭面前。   “你有事瞒着我?”步庭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向来听话的徒弟:“你还没当上宗主,就迫不及待禁锢我的行动了?!”   这话实在诛心,南砜怔怔地看着步庭,掩下满心的惊愕与痛苦:“徒儿不敢。”   宗门外的人还在叫骂:“九天宗,你们有本事毁我声誉,没种出来给我一个解释吗?!”   “为师一时情急,我知道你没有这样的意思。”步庭很快缓和了脸色,他伸手扶起跪在自己跟前的南砜,语气温和道:“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为难?”   “步庭,你有本事让人生女儿,没本事出来相认吗?!”   这句话入耳,步庭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寒冷,他看了眼南砜,语气平静:“走吧,我也想知道,何处冒出来一个女儿。”   壮宗主脾气火爆,是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糙汉子,也不管九天宗是何地位,就直接找上了门来。   这些九天宗的长老劝也无用,见不到步庭他绝不会离开九天宗。   他还想继续骂,见形销骨立的步庭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出来,骂了一半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自己把步庭骂死了。   “步仙尊……”他放下大刀:“不过是跟魔族女子有个女儿罢了,你也不用被气成这样。”   “步某一生清修,从不与魔族女子来往,何来的女儿?”步庭对壮宗主这种没脑子的宗主,向来不喜:“请壮宗主不要胡言。”   “我怎么就胡说了?”壮宗主大吼道:“你跟魔妃暗通款曲,给魔王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让人当便宜爹给你养女儿。”   “现在女儿养大了,你们父女俩里通外合,想要杀了老魔王夺得王位。谁知老魔王虽然死了,但你们的计谋败露,王位也……”   “师父!”   南砜神情惊惧地扶住吐血不断的步庭,颤抖着声音道:“师父,我扶您回去休息。”   壮宗主见步庭反应竟然这么大,吓得往后连退几步。   完了,步庭该不会真的被他气死了吧?   他只想让九天宗别再为了掩盖步仙尊的丑闻,拿他们这些无辜的人传谣言,可没想过把步仙尊气死啊。   “我无碍。”步庭擦干嘴角的血,用冷静得可怕的眼神看向壮宗主:“还有什么,继续说。”   壮宗主摇头:“算了,都是小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看着步庭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还是让让他吧。   “小事?”步庭冷笑一声:“步某也很想知道,我何时与魔妃相恋,还生下了个小杂种。”   他看向九天宗众人:“既然你们都知道,那么查清消息来源没?”   无人敢说话。   “你说。”步庭把目光投向一个年轻的弟子。   “整个魔界与修真界都在传,无人知道消息的来源。”年轻弟子被步庭的眼神吓得发抖。   “都?”   步庭捂住胸口,再次吐出汹涌的鲜血。   究竟是何人,用这种阴损的手段算计他?   “啊啾!”吃完暖锅,玖茴刚回到院门口,就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往四周看了看,小声嘀咕:“谁在说我坏话?”   “祉猷……”她扭头看向身后,那么大一个祉猷去哪了?   “祉猷小师弟。”彦柏从屋子里拿出几本印刷好不久的书:“这是新出的几本赘婿系列,近来很受欢迎,你喜欢哪本?”   祉猷看着他:“师兄,这些书可不可以全都给我?”   “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写得最好的,是这本《入赘后我靠着娘子称霸三界了》,你可以多看看。”彦柏小声道:“绝对的良心之作。”   祉猷点头,把这些书郑重地揽进怀里:“谢谢师兄,我一定会仔细品读。”   作者有话要说   祉猷:保持阅读好习惯,是男人进步的阶梯!   步庭:我这一生,从未接过这么大的屎盆子。   玖茴:嘻嘻~ 第72章 挖墙脚   在玖茴与祉猷离开望舒阁前,玉镜把两人叫到宗门正殿。   “在外游历要多加小心,我跟你们几位师叔准备了一些回礼,你都带上。”玉镜指了指桌上各式各样的土仪,转头看着祉猷,笑问:“跟玖茴出去的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祉猷点头:“长辈们待我很好。”   “那便好。”玉镜取了香,向望舒阁历代祖师行拜礼:“修行路漫漫,多走走,多看看,人生多些快活,少一些遗憾。”   “是。”祉猷看着这些黯淡的命牌,能让小小的桃林城偏安一隅,望舒阁确实不易。   “幼时我急着进阶,总想着让望舒阁发扬壮大,你们的祖师爷就跟我说,小孩子不用走太快,走快了,就容易错过路边的风景。”玉镜把香插好:“慢慢走慢慢看,好好享受人生,照顾好自己。”   玖茴抬头看了玉镜一眼。   玉镜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望舒阁有老祖宗留下来的护法大阵,我就不招待他们来宗门做客了,你带他们多在桃林城走一走,看一看。”   “嗯嗯。”玖茴揉了揉被敲的地方,点了点头:“师父,我还打算去九天宗一趟。”   “带着你老家那三个人一起?”玉镜声音抬高了一些。   “我跟祉猷去。”玖茴解释:“我跟祉猷被沙椤葭带去魔族的事,我已经写信上报给青岚门,九天宗那边,我们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步庭此人多疑多思,亲自去解释更省事。   主要是……她想去看看热闹。   玉镜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当真这么简单?”   玖茴摸了摸鼻子:“顺便探望一下步仙尊,关心他的身体。”   玉镜笑出声来,她轻咳一声,点头道:“嗯,去吧。”   小孩子想看热闹有什么错呢,只要孩子不受欺负就行。   玖茴与祉猷回到桃林城,找到白砚他们时,三人正在宋老板的汤圆摊吃汤圆。   “宋老板,再来一碗花生馅儿的。”余漓把空碗往旁边一摞,又要了一碗。   旁边的食客连汤圆都不吃了,全都在看余漓究竟能吃多少汤圆。   也有人劝余漓不要再吃了,吃坏了肚子不划算。   “宋老板,她已经吃饱,不要了。”玖茴从荷包里取出一粒碎银子递给宋老板,扭头笑看余漓一眼:“家里的妹妹不懂事,让大家看笑话了。”   食客中有认识玖茴的,惊诧道:“玖姑娘,这是你的妹妹?她的胃口可真好。”   “这孩子打小就能吃。”玖茴笑着点头。   “刚才我劝她不要再吃,汤圆难克化,吃这么多容易积食,小姑娘却说她还没吃饱。”热心大娘松口气:“原来天生胃口大,那我就放心了。”   带着三人回了客栈,玖茴脸上的笑意变淡:“都坐下。”   “姐姐,我们没有出去捣乱,也没有惹事。”余漓见玖茴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对劲,红着脸解释:“就连今天有人撞到孔苍南,他都忍住了没骂人。”   “你们能做到这些我很欣慰,但你知不知道,没几个普通人能吃十碗汤圆?”玖茴揉了揉额头:“幸而这是桃林城,若是一些警惕心强的城池,你们早就被百姓怀疑了。”   “只是多吃几碗汤圆……”   “因为任何一点异常,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玖茴叹气:“凡人手无寸铁,修炼邪功的妖魔还以他们为食,一些无人庇佑的百姓,便养成了草木皆兵的性子,任何有异于普通人的行为,都会引来他们的惧怕。”   “我错了。”余漓红着脸认错:“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怪你,你接触的人类太少。”见余漓捏着衣角认错,玖茴心软下来:“下次做事情之前,多观察一下其他普通人。”   “是我的错。”白砚道:“见余漓吃得高兴,就忘了提醒她。”   “也不是什么大事。”玖茴笑了:“桃林城是个好地方,你们在这里多待几日。”   “少主很喜欢这里?”见玖茴没有责怪自己,余漓渐渐恢复了活力。   玖茴点头:“这里的人很可爱。”   “宋老板好像是个妖?”白砚疑惑道:“桃林城开着护城大阵,我们有荒长老给的玉佩,才能在各大城池来去自由,那个宋老板修为低微,桃林城有望舒阁庇佑,难道整个宗门都没发现她的妖身?”   “她一个三四百岁的小妖,若是没有我们望舒阁的令牌,怎么能待在护城大阵中?”玖茴摇头:“不仅是我们望舒阁,还有几个百姓也知道她的真身。”   “知道?!”孔苍南惊讶道:“知道还让她留在城里,难道望舒阁的人不怕?”   “怕什么?”玖茴笑:“怕她在花生馅儿里放香菜?”   “可她是妖,修真界不是向来谈妖魔色变?”   “可是对于我们望舒阁来说,她只是桃林城的一员。”玖茴轻笑出声:“对于桃林城百姓而言,宋老板为人热情善良,做的汤圆好吃,价格还厚道,这些就足够了。”   “即使她是妖?”   “对。”   白砚似乎有些明白,少主为什么会喜欢望舒阁,为什么会喜欢这座城池了。   “午膳过后,我与祉猷要去九天宗一趟,你们在桃林城等我们回来。”玖茴犹豫了一下:“若是遇到不方便解决的事,你们可以去望舒阁找我师父。”   白砚若有所思地看着玖茴,他犹豫着开口:“少主,你的意思是……”   玖茴轻轻摇了摇头,白砚看了眼天,把没有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中午陪三人用完饭,玖茴与祉猷出城,看到城主府的犯人正在不远处护城河案挑石头修路,一口气能挑十大块石头的张三在人群中格外突出。   “张哥,厉害!”   “张哥,你这么厉害,犯的什么事,被城主府判了多少年啊?”   张三没有搭理这些凑过来讨好的犯人,被问得烦了,把重约千斤的石头往地上重重一放,面无表情地道:“投毒、杀人未遂。”   凑上来的犯人被他的眼神吓得大气不敢出,直到张三再次挑起石头走远,也没有谁敢继续开口。   隔着护城河,张三停下脚步,与对岸的玖茴与祉猷隔河相望。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粗布麻衣,朝玖茴与祉猷点了点头,继续转身去挑石头,那头如绸缎的头发,不知何时被他削去大半,用了根木棍子束住,看起来有几分落魄,又有几分放下一切的洒脱。   张三是张三,再也不是清冷高傲的九天宗最年轻长老。   “走吧。”玖茴收回视线,扭头问祉猷:“等从九天宗回来,我们去哪个地方玩?”   “不知道。”祉猷摇头:“不过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没有亲人,没有归处,除了玖茴身边,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好吧。”玖茴抛出飞舟:“到时候我们抓阄,抓到哪就去哪。”   “好。”祉猷笑了。   只要与玖茴在一起,去哪儿又有什么重要呢?   “此事当然重要!”四长老拍着桌子道:“我们九天宗身为天下第一剑宗,不能任由这种流言蜚语抹黑宗主!”   “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四长老满脸怒色:“这才过去一日,你们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的吗?”   “说万火宗不出来找宗主的麻烦,是因为他心虚,他跟宗主喜欢的是同一个魔族女子。”四长老忍无可忍:“再任由这些流言传出去,我看明日这些人恐怕要说,现在的魔王也是宗主的种了。”   “咳咳咳。”三长老轻咳几声,打断四长老的愤怒指责:“四长老,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不要大动肝火。”   “事情闹成这样,你们难道还坐得住?”四长老把矛头指向三长老:“照你这个意思,难道任由他们抹黑?”   “诸位长老,万火宗火宗主前来拜访。”   诸位长老:“……”   二长老起身:“快快有请。”   火宗主是个直脾气的人,本来一直没把外面的谣言当回事,可是眼见外面的谣言越来越离谱,甚至还有人说他一直不作声,也不去向九天宗要说法,是因为他心虚。   他本就比步庭大几百岁,一生不近女色,到了这把年纪,竟被传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站出来表明一下态度。   见九天宗几位长老亲自出来迎接自己,火宗主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诸位道友好。”   “火宗主好。”双方互相见礼,彼此都有些尴尬。   “宗主今日来所为何事?”四长老冷嘲热讽道:“难道也是因为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来跟我们九天宗撇清关系的?”   火宗主:“……”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你表情这么难看,我也不太敢说,显得我好像很不厚道。   “火宗主见谅,昨夜宗主被闹事的人气得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半个时辰前才醒来。四长老忧心宗主,说话急了些,请您不要与他计较。”二长老见火宗主神情尴尬,开口缓和气氛:“宗主远道而来,请入内饮杯淡茶。”   “多谢道友。”火宗主赶紧接过话茬:“不知步宗主伤势如何了?”   二长老叹息一声摇头,他邀火宗主入室内落座:“宗主伤势一直不见好,又被用心险恶之人抹黑,我等十分担心。”   步庭被扶光仙君所伤,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火宗主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待过些日子,也许仙君就原谅步宗主了。”   无人知道扶光仙君的真正实力,这么多年来,扶光仙君就是个巨大的容器,他以肉身吸纳天地灵气,再转化为灵力输送到十大仙鼎中。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尽痛苦折磨囚禁中,就算是个正常人,都有可能变成失去理智的疯子,更别提从出生后就没有体验过正常生活的扶光仙君。   以肉身吸纳天地灵气的痛苦,普通修士只有在进阶渡劫时,才会短暂地体会,扶光仙君却是每时每刻不停地遭受这种折磨。   火宗主甚至想不明白,步庭为什么要去惹仙君不悦?   难道他们欠仙君的还不够多吗?   二长老苦笑,今年发生的事太多,九天宗的声誉频频受损。如若不然,修真界的那些修士,也不敢如此讨论宗主的流言蜚语。   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流言蜚语不见血,也不见伤,只是传得多了,就是看不见的刀剑,能伤人于无形。”火宗主的手掌在大腿上搓了搓:“我们万火宗与九天宗交好多年,我也不忍心因为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与九天宗闹得不愉快,只是……”   听到“只是”二字,诸位长老心中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   “只是我乃一宗之主,情谊归情谊,宗门的颜面我也是要维护的。”火宗主的手掌,快要把膝盖搓出火星子:“因我这些日子一直未出来说过什么,外面都说我是心虚,你们看这事闹的……”   所以呢?   众长老看火宗主的眼神已经不太对劲了,这与他们九天宗有什么关系?   “外面那些谣言,真的跟你们没关系?”火宗主见这些长老脸色不对劲,笑着道:“当然跟你们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众长老:“……”   呸!   有本事拿镜子照照你自己那张脸,怎么有脸说没别的意思?   “诸位长老,望舒阁阁主亲传弟子玖茴、祉猷前来拜见。”   “咋的?”火宗主惊讶道:“现在外面那些谣言,把玖茴与祉猷两位小友都牵扯进去了?”   几位长老也在暗自思索,难道又有新的谣言出现,为何他们没有听说?   玖茴与祉猷被九天宗亲传弟子引进宴客厅后,看到的就是凝神沉思,眉头紧锁的众人。   目光扫过万火宗宗主,玖茴心下疑惑,难道火宗主与九天宗的长老们吵架了?   “晚辈玖茴、祉猷,见过诸位长辈。”   “两位小友请勿多礼。”二长老招呼二人坐下,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不知两位小友今日来……”   也是来找他们闹事的?   “晚辈今日来,是为了魔族公主沙椤葭之事。”   诸位长老在心底叹气,还真是来闹事的。   “玖茴小友,外面是怎么传你谣言的?”见有人与自己一样倒霉,火宗主看玖茴的眼神格外亲切:“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我们帮着你解决。”   “谣言?”玖茴满脸茫然地摇头:“不是谣言。”   不是谣言?!   火宗主不自觉把头往玖茴的方向探了探。   难道沙椤葭真是步庭的女儿?   真瞧不出来,步庭玩得还挺花啊。   “前些日子,我与祉猷途经松城时,被沙椤葭抓去了魔界。”   “什么?!”火宗主瞥了眼九天宗的诸位长老,摸着腰间的酒壶法器:“小友莫怕,有我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   九天宗长老们:“……”   你瞅我们干啥?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需要怕什么?   “哦。”玖茴愣愣点头:“谢谢火宗主。”   “不客气,你继续说。”   “我们被带去魔界后,沙椤葭便威胁我,要我想办法取得老魔王信任,然后趁机取其性命。”玖茴把之前已经说过一遍的理由,又跟九天宗长老们说了一遍。   “这魔女好阴毒的手段。”火宗主看九天宗长老们的眼神,就更加怀疑了,沙椤葭杀老魔王杀得这么干脆,说不定对方就不是她亲爹。   “那天晚上,我还见到了一个人。”玖茴似乎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谁?”火宗主正听得兴起,哪里舍得让玖茴停下来:“快跟我们说说。”   “我跟祉猷看到了银籍真人。”   “他是我们九天宗的叛徒,当不得真人这个称呼。”四长老沉着脸道:“那个孽障做了什么?”   “银籍长老听说我们被关在困浅宫以后,试图把我们救出来。”玖茴道:“被老魔王发现后,他被老魔王折断了本命剑,踩碎了使剑的手。”   九天宗的长老们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即使他们口中嫌弃银籍,但他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日日辛苦练剑,最后成了九天宗惊才绝艳的年轻长老。   现在听到他的本命剑被折断,甚至连用剑的手都被碾碎,谁能当做无事发生?   “他……现在怎么样了?”二长老声音有些沙哑。   玖茴摇头:“后面出现几个来历不明的高人,与老魔王打得昏天暗地,我们被外溢的魔气震得昏迷过去。等我跟祉猷醒来时,老魔王已经死于高人之手,银籍真人也不见踪影。”   没有踪影,就是有生还的希望。   几位长老心情混乱,谁都没有先开口。   “银籍真人连我与祉猷这种小宗门弟子都愿意出手相救,面对老魔王宁死也不屈服。”玖茴问:“请长老们原谅晚辈冒犯,但银籍真人背叛宗门之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火宗主激动得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当然有隐情,他是为了保护宗主女儿才去的魔界啊!   “小友此言当真?”   “晚辈不敢妄言。”玖茴严肃道:“涉及魔族之事,晚辈不敢隐瞒,所以特来禀明贵宗。”   “你再说一遍。”一个人推开门大步走来,他双目灼灼看着玖茴:“银籍背叛宗门一事,当真另有隐情?”   玖茴对来人点头。   “银籍当真来救过你?”   玖茴再次点头。   “他当真与老魔王斗法,宁死也不求饶?”   玖茴继续点头:“确有其事,晚辈敢向天道立誓。”   大长老身体晃了晃,他怔怔向玖茴行礼:“多谢小友告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是他亲手毁去了银籍的灵台与修为,若不是他毁了银籍的灵台,他也许就不会老魔王折断本命剑,踩碎用剑的手。   “师兄。”二长老担忧地看着大长老,起身扶住他。   “我没事。”大长老神情渐渐冷静下来:“此事,我要去向宗主问清楚!”   “不用去问了。”南砜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十一。   十一向玖茴拱了拱手,便老实站到角落。   “南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大长老死死盯着南砜,仿佛要把他身体都整个看穿。   “大长老,银籍师叔不是宗门叛徒,他假意与魔族公主相恋,是为了潜入魔界做探子。”南砜不敢与大长老的双目对视:“我会安排人去找到银籍师叔……”   “找到他又能如何?”大长老讽笑一声:“他没了本命剑,废了一只手,就算侥幸能活下来,九天宗难道还有他容身之处?”   “有。”南砜一字一顿道:“他是晚辈的师叔,九天宗永远都是他的家。”   “家?”大长老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哪个家舍得让孩子,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从今日起,我张鹤退出九天宗,从此生死病老都与九天宗无关。”大长老拽下腰间的长老牌,递到南砜面前。   “大长老……”南砜不愿伸手去接。   “我算什么大长老?”长老牌掉在地上,张鹤自嘲道:“我既不能劝阻宗主的错行,也护不住自己的徒弟,我无能啊!”   “大师兄!”二长老看着掉在地上的长老令牌,起身颤抖着手捡起它:“你这是何必……”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师兄,就不要再劝。”张鹤摇头:“天大地大,我在九天宗待得太久,是该出去走走了。”   “前辈,我们望舒阁风景如画,要不你去我们望舒阁做长老。”玖茴笑眯眯道:“我们宗门的弟子很少,各个都是宝贝,并且平日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事,你来我们宗门,肯定会很舒心。”   火宗主:“……”   九天宗众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趁机挖墙脚,论缺德谁比得过你?   “望舒阁确实是个好地方。”南砜却缓缓回过神来,向他深深一揖:“大长老,晚辈没脸留你,你能去望舒阁倒也很好。”   火宗主捧着空荡荡的茶盏目瞪口呆,南砜小友,你是望舒阁派来的奸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长老:我不干了!   小韭菜:来我这,包五险二金,钱虽然不多,但事也少! 第73章 疯狂   “多谢玖茴姑娘的好意。”张鹤情绪低落,对玖茴礼貌颔首:“老朽暂时还没考虑以后的事。”   他想四处走走,看一看,也许还有与银籍重逢的那日。   “没关系,现在开始考虑也来得及。”玖茴似乎听不出张鹤是在拒绝她,笑眯眯道:“一个时辰够不够?”   张鹤:“……”   “一个时辰不够,那就两个时辰?”玖茴站起身:“您可以边收拾东西边思考,收东西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让小师弟去帮您。”   九天宗长老们对玖茴怒目而视,这小姑娘究竟有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火宗主看向玖茴的眼神却是满是崇敬,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年轻人能够舍得下颜面。   说实话,他其实也挺想挖墙脚,不过碍于两家宗门多年的交情,不太好下手。   “多谢小友好意,老朽来去无牵挂,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是我那徒儿银籍的院子里一些东西,我想收好带走。”张鹤望向其他的长老们:“不知诸位长老可否通融一二?”   谁能说得出一个不字?   就连最维护步庭的四长老,也都沉着脸不吭声。   张鹤也不等他们说话,转身往外走,南砜往旁边退了两步。   “南砜。”张鹤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看了南砜一眼:“多谢你顶住压力,把事情真相告知于我。”   南砜羞愧地低下头,不敢与张鹤对视。   “张前辈。”玖茴从屋里追出来,来到张鹤面前,小声道:“我建议您还是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   张鹤与南砜齐齐看向她。   “您想啊,出门在外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日后你与银籍真人重逢,花销会变得更大。”玖茴道:“您担任九天宗长老这些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就属于您的东西,您若是不带走,岂不是全便宜别人了?”   南砜很想问玖茴,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真的合适吗?   “刚好南砜也在这里,让他陪您一起去收拾。”玖茴把南砜往张鹤跟前推了推:“多一个人,收拾得快些。”   “那就……有劳南砜。”张鹤似乎想通了什么,有南砜看着,等他离开九天宗以后,九天宗的人也不会说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他忍不住多看了玖茴一眼,这位玖姑娘是在帮他避开一些麻烦?   “大长老,我陪您去。”南砜没有拒绝。   “有劳。”张鹤没料到南砜竟然这么听玖茴的话,他带着南砜走了两步,随后回头道:“小友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望舒阁随时恭候前辈大驾。”玖茴笑眯眯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宴客厅,对祉猷招了招手。   “祉猷,我们走。”   “回去?”祉猷乖乖走到她身边。   “不回去,我们去找步庭。”玖茴在纳戒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礼盒:“仙尊伤重,我们既已到了九天宗,怎能不去探望?”   “好。”   “仙尊。”童子匆匆走进院子,小声道:“南砜大师兄把银籍真人的事,告诉了几位长老,大长老归还了长老令,意欲离开宗门。”   “由他去吧。”步庭靠着椅背,几粒雪花飘落下来,他淡淡开口:“以南砜的性格,早晚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童子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鼓足勇气道:“二长老希望您去劝劝。”   “心不在此处,劝他留下来又有何用?”步庭轻咳两声:“如今我伤势无法好转,又声誉扫地,宗门内有长老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童子恍然,原来大长老是嫌弃九天宗不复往日风光,才闹着想走的吗?   “你下去吧。”步庭抬了抬手:“无事不要进来打扰。”   童子退下,步庭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手中的玉盏,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脑子里不断闪现扶光山的一幕幕,总觉得扶光仙君身上,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   是……什么呢?   “无论是谁,都不能擅自接近扶光,更不能让他产生感情。”   “人若有了感情,便会生出私心。”   “扶光能吸纳天地灵气,若他因情生恨,自然也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以他之力,能救世,亦能灭世。”   甘木陨落的那夜,扶光从扶光山中消失,把他找回来以后,扶光山的阵法与傀儡就更多了。   “情之一字,看不见摸不着,就算扶光仙君真的有了情,我们又怎么知道?”   院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步庭睁开眼,生出厌烦情绪。   这些所谓的探望与关爱,不过是披着虚伪皮相的客套,互相应付着彼此。   “晚辈望舒阁弟子玖茴、祉猷,拜见步仙尊。”   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是她?   步庭站起身,系好松散的外袍,挥袖用灵力打开院门。   一阵风起,他在朦胧飞雪中,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木栖的身影。   “步仙尊。”隔着院门,玖茴向步庭行了一礼:“得知仙尊身体有恙,鄙宗上下皆忧心万分,所以让晚辈前来探望。”   “多谢贵宗费心。”步庭邀请两人入内。   “新雪初降,两位小友临门,倒是一场缘分。”步庭转身间,地上的茶盏碎片化为飞灰消失不见,他招呼二人落座,亲手倒了两杯茶。   “二位小友来,就是为了来探望?”步庭把茶盏推到玖茴面前。   “主要是为了探望仙尊,顺便说一说我们被沙椤葭抓去魔族,还遇到银籍之事。”玖茴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好茶。”   步庭消瘦许多,比往日更多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就连玖茴提起魔界与沙椤葭,也没有引起他什么反应。   他伸手拂过桌面,桌上多了一个红泥小火炉,他把茶壶放到火炉上:“如今宗门的事务,已经尽数交给南砜与诸位长老打理,小友来我这里,恐怕只能喝喝茶,品尝一些茶点。”   玖茴顺手放了一把花生、桂圆还有几个橘子在炉网上:“这么好的红泥火炉,不烤点东西,实在有些浪费。”   “小友是懂得享受生活之人。”步庭看了眼炉网上的这些东西,“小小年纪,有如此心境与修为,修真界未来有你们这等天才,我也放心了。”   “嗯。”祉猷点头:“南砜道友心性清正,宅心仁厚,有他做下一任宗主,仙尊应该也很放心。”   步庭端起茶壶,给两人续上热茶:“南砜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我自然对他十分放心。玖茴小友,今年快十九了?”   “应该差不多。”玖茴用一根木棍给烤网上的吃食翻了个面:“晚辈无父无母,对出生的日子不清楚。”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步庭看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梗:“没有八字,推算命理恐不够准确。”   “不准确就不准确吧,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玖茴扒拉出一颗烤得半生不熟的花生,轻轻把它捏开:“就像这颗花生,它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吃掉,被其他动物吃掉,还是被人留下来当种子,但这一切都不影响它的生长。”   “只有戏曲话本中的人物,才会被编撰好固定的命运。”玖茴吃掉花生,又把手伸向橘子:“知道得太多,并不会让我变得更快乐。难道仙尊,更喜欢把所有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步庭反问:“若是能够做到,又有何不可?”   玖茴摇头:“就怕伸手那个瞬间,不是掌握命运,是把命运直接捏死了。”   “大道万千,自在随心。”祉猷见玖茴要去给滚烫的橘子剥皮,率先伸手拿过橘子,剥完皮以后塞到她手里:“若是参不透,又如何真正得道?”   玖茴觉得,祉猷好像在对步庭阴阳怪气的样子哦。   “是吗?”步庭不置可否。   “秋华仙尊修为能超越仙尊你,可能就是因为她看破了红尘大道。”玖茴一脸天真道:“仙尊可以跟秋仙尊多论一论道。”   步庭看着眼前这个纯真的少女:“除夕那夜,秋华离开前,姑娘跟她说了什么?”   “我跟秋仙尊说,甘木若是心怀怨恨,食其果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所以她从没怨过任何人。”玖茴笑眯眯道:“古籍中有载,不死树又名甘木,生于员丘,食其果实可得长生。然甘木乃神树,凡惹其恶,食之必亡。”   步庭端茶的手晃了晃,他怔怔地看着玖茴:“小友年纪轻轻,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书上看来的啊。”玖茴疑惑:“《山河字经》中写得明明白白,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么?”   “你说得对,甘木是心甘情愿赴死。”步庭咳嗽几声,把喉咙间的腥甜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她是自愿的。”   玖茴仿佛看不到他的难过,歪着头问:“仙尊的伤,还治得好吗?”   “天下唯有一人能治。”步庭用手帕捂住嘴,擦去不小心溢出嘴角的血,转身看着玖茴:“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为什么?”玖茴追问。   步庭笑了笑:“九天宗即将拥有新的宗主,我在这宁静的小院里待着,不是很好?”   “是很好。”祉猷接了一句。   “姑娘可出生于月圆之夜?”步庭突然追问。   玖茴茫然:“仙尊,您忘了,我方才说过,我不记得自己的出身的日子。”   “我乏了。”步庭点了点头:“两位小友自便。”   “晚辈告辞。”玖茴把烤网上自己放的吃食全部装进荷包,起身向步庭告辞。   等两人走到院门口,步庭突然挥袖,一道灵力朝玖茴后心袭去。   玖茴眼睑微动,牵住祉猷的袖子没有松手,眼见这道灵光即将穿进她后背时,一把剑飞过来,替她挡住了这一击。   “师父?!”南砜掐诀收剑回鞘,他闪身挡在玖茴与祉猷面前,不敢置信地看着步庭:“您为何要这样做?”   看到南砜突然出现,步庭眉梢微皱,以他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南砜的出现。   玖茴满脸茫然地看着南砜,又回头看步庭,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二人对我不尊,言行怪异,我怀疑他们两人被魔魂附体。”步庭淡淡开口:“不过看来是我误会了。”   “仙尊,你偷袭我?”玖茴仿佛才明白过来一般,她看了看南砜,才怒视步庭:“仙尊该不会是因为知道我在魔界见过银籍,便想杀我灭口?”   她震惊地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我明白了,你是想替沙椤葭出气!”   在二长老陪同下,刚走到此处的火宗主:“……”   什么?!什么?!   这是他能听到的吗?   “仙尊,晚辈与师弟前来拜访您,是您邀我们吃茶的,怎么就成了我们对您不敬?”玖茴满脸委屈:“若不是南砜出现,你是不是想杀我们灭口?!”   “玖茴小友说笑,那么一道灵力,当真能伤到你?”步庭语气冷淡:“不管你们今日来的用意是什么,都不要拿魔族说事。魔族那些低贱肮脏的东西,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那你为什么要背后伤我?”玖茴才不关心什么魔族,她只关心自己:“我师父都没打过我,仙尊若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小宗门弟子,直言便是,何必假惺惺邀请我们饮茶,转头又这般羞辱我们。”   火宗主惦着脚尖往院子里望了一眼,红泥小火炉上的茶还在冒热气呢,看来玖茴小友没有说谎。   玖茴小友没有说谎,有错的肯定就是步庭了。   沙椤葭为了亲爹勇杀魔王,步庭为了女儿要伤正道弟子,真是一份感天动地的父女情。   “火宗主,火宗主……”见火宗主脖子越探越长,二长老连唤好几声,才把他喊回神。   聪明懂事的人,这会已经找借口离开了,性子直又喜欢看热闹的人,只会踮脚尖探脖子。   “二长老,你们九天宗这就过分了。”火宗主对玖茴很有好感,他走到玖茴与祉猷身边,对上步庭冷漠的眼神:“步宗主,玖茴与祉猷这两个孩子,行事向来讨人喜欢,怎么就把你气得动手了?”   “火宗主。”玖茴怯怯看了火宗主,看样子是被步庭吓坏了。   祉猷低着头,站在玖茴身边没有说话。   “抱歉,是步某一时冲动。”步庭话音刚落,就吐出几口血出来。   原本对他此举不满的二长老,见他再次吐血,心中的情绪被担忧占据,不忍心在外人面前让步庭难堪,只好站出来代步庭向玖茴道歉。   “步仙尊久伤不愈,知道是我害得沙椤葭公主的野心在老魔王跟前暴露,对我心生不满也是应该的。”玖茴善解人意地替步庭找理由:“加之仙尊问晚辈生辰八字,晚辈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哪里知道自己的生辰,便没有告诉仙尊。也许仙尊是以为晚辈心不诚,对他故意隐瞒,心中有几分怨气也是应该。”   火宗主越听越觉得步庭这事做得过分,你一个修为高深的仙尊,问人家小姑娘八字是要做什么?   “今日晚辈冒然来访,是晚辈的错。”玖茴对火宗主轻轻摇头,小声道:“火宗主,您与九天宗多年交情,莫要为了晚辈闹得不愉快。”   火宗主心中感动,这样懂事的孩子,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步庭啊步庭,你真是糊涂啊!   “请步仙尊好好休养,晚辈告辞。”玖茴向步庭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没有再追究的意思。   祉猷抬眸看了步庭一眼,转身跟着走远。   “玖茴,祉猷!”南砜握着剑,看了看走远的玖茴与祉猷,又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师父,犹豫了片刻,向二长老拱手道:“请二长老照顾好师父,我去去就来。”   见南砜朝两名望舒阁亲传弟子追了过去,二长老叹了口气,他扶着步庭走进院子,目光从桌上的三盏茶扫过:“步庭,你好好休息。”   步庭向来待人冷淡,今日留望舒阁的那两名弟子,在院子里饮茶,恐怕是早有打算。   二长老没有跟步庭提大长老准备离开之事,步庭也没有问。   等二长老离开,步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讽笑一声。   “南砜,你回去好好照顾步仙尊。”玖茴见南砜追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灿烂道:“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步仙尊心情不好我能够理解。你放心吧,我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我……”听到玖茴这么说,南砜心里更加愧疚了。   “你如果真要补偿我,就多去劝劝前辈,让他来我们望舒阁。”玖茴叹气:“我们望舒阁的情况你是了解的,就是缺人。本来我还想等前辈一起离开,可现在这个情况,我跟祉猷也不方便多待,就劳你把这块信牌交给张前辈。”   “这是……”   “有了这块信牌,大家就都知道张前辈是我介绍去的了。”玖茴笑眯眯道:“有奖励的。”   南砜:“……”   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玖茴总能把气氛弄得啼笑皆非。   “好,我一定会转交给大长老。”   “哎,这不是你们长老,是我们望舒阁未来的长老。”玖茴摇晃着手指:“注意你的措辞哦。”   南砜:“……”   大长老还没从他们九天宗离开呢。   “走啦。”玖茴跳上飞剑,对南砜摆了摆手:“放心吧,无论如何,你的继位大典我都是要来的。”   玖茴与祉猷飞出九天宗势力范围以后,玖茴拉着祉猷降落到一个城门外。   “等天黑,咱们就回九天宗算账。”   玖茴从袖子里抓出两个替身娃娃,让他们变成自己与祉猷的模样,操纵他们大摇大摆走进城内。   “他今天敢背后向你出手,明天就敢算计你的性命。”祉猷眼神冰寒:“不能饶了他!”   “今晚咱们就偷偷去报复他!”玖茴若有所思道:“你说,他为什么那么想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那不重要!”祉猷眼底闪过疯狂:“他竟然想要伤你。”   啪!   玖茴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怎么就不重要了,赶紧给我好好想!”   “哦。”祉猷乖乖低头。   思考玖茴的问题更重要,来不及疯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善解人意小韭菜,乖巧听话小祉猷。   热心吃瓜火宗主,吐血不止菜梆子。 第74章 贴心   自从九天宗被神秘人捣过一次乱,让所有修士都看了场笑话后,宗门守卫加强了许多。   幸好鲛纱衣足够宽大,玖茴与祉猷两人躲在里面,也能完美隐藏好身形。   飞过九天宗大门牌匾时,玖茴多瞄了几眼上面的宝石。   可惜了,现在宗门牌面这里有弟子把守,直接抠宝石容易被发现。   九天宗占地广阔,山峰相连,有些山峰由各大长老担任峰主,还有些山峰是宗门弟子修习场地,还有一些闲置未用。   外客来九天宗,只会安排在主峰入住,其他峰不得轻易踏入。   【摆在外面永远是能让人看见的东西,等会我们去其他山峰探险。】   玖茴用传音术对祉猷道:【来都来了,就随便看看。】   祉猷对她点头。   玖茴抓住他的手腕,两人轻手轻脚飞过练武场,听到有激烈的争吵声,玖茴朝祉猷递了一个眼神,抓着他落在正殿大门外。   “我看你简直就是糊涂,怎么能放那两个望舒阁的弟子离开,是嫌与宗主有关的流言蜚语还不够多吗?”   “人家是正道亲传弟子,得过问仙台肯定的亲传弟子!人家什么错都没有,我凭什么把人扣押下来?”   “他们不过是小宗门弟子,你身为九天宗长老,找个理由把他们留下来又有何难,难道他们敢拒绝你?”   “无论是大宗门还是小宗门,只要他们没犯错,就有离开的自由。”   【是九天宗二长老与四长老。】   玖茴朝靠近祉猷,伸出四根手指。   祉猷乖乖点头。   “真是不知变通!”四长老怒道:“这种穷酸小宗门,给点东西就把嘴堵上了,你却直接让他们离开,很难不说,你还有其他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二长老冷着脸:“我只知道剑乃君子之气,我既为剑修,便不会行那蝇营狗苟做派,你若是不满,便让宗主撤去我长老之职!”   二长老推开正殿大门,拂袖离去,空荡荡的正殿里只剩下四长老生闷气。   他思索片刻,低声自语道:“不行,必须要想办法那两个弟子永远闭上嘴。”   只要解决好这两名弟子,火宗主那边,看在两个宗门几千年交情的份上,也不可能多言。   大概是因为两人要商讨与宗主有关的事,所以正殿这边除了四长老再无其他人,连个巡逻的弟子都没有。   玖茴朝祉猷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两人齐齐迈起脚,踏入正殿门槛。   吱呀。   被二长老拉开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关上,四长老警惕地抬起头来。   谁?   他想怒斥一声,才发现自己喉咙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妙!   四长老飞身欲出,飞到半空被什么东西狠狠拍在地上,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看到凌空落下一个大麻袋,把他罩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这种麻袋是用什么东西制成,被罩上以后,他浑身的灵力仿佛被抽走了一般,任何术法都使不出来。   拳头与脚仿佛雨点般落下来,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人揍了一遍,连鼻梁骨都被揍歪到一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麻袋是什么时候被人拿开的,他只感觉到眼前一亮,四周什么人也没有,突然头顶一阵疼痛,有人在用力地薅他头发。   看着自己精心保养,却仍旧显得有些稀疏的头发,如风中柳絮般飘落,四长老发出无声的怒吼。   他的头发!   士可杀不可辱!   “嗤!”   空荡的正殿响起一个男女难辨的声音:“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如此。”   四长老警惕地看向四周,手心沁出冷汗。来人的修为,实在高深莫测,他不敢有半点懈怠。   “当着你们祖师爷的面挨揍,是不是特别有回到年少时期的快乐?”   四长老抬头看向祭台,才发现祖师爷的画卷,不知何时已经展开了。画中的女子手持宝剑,双眼如刃,仿佛正在看他。   四长老何时受过这般羞辱,他召出本命剑,朝空中劈去。   空气中传来笑声。   “原来外面都说九天宗比不上青岚门是真的,这还长老呢,剑法还不如村头的六岁稚童,这就是所谓大宗门的风范?”   一条绳子飞出,把四长老从脚捆到肩膀,然后把他吊在了横梁上。   “好好对着祖师爷反思,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徒子徒孙。”   玖茴朝四长老屁股狠狠踢了几脚,看着四长老像秋千似的在横梁上荡来荡去,才感觉到解气。   竟然还想让她跟祉猷永远闭上嘴?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可以永远闭嘴,就连路边的石头,都有可能吸收日月精华,开启灵智说话。   伸手掐了一个法诀,让四长老一直在房梁上荡着,玖茴带着祉猷出门,还贴心地帮四长老关上了殿门。   荡秋千这么好玩,先让他安安静静荡一晚上吧。   瞧他荡得多开心啊,都舍不得吱声了。   【他想灭我们的口,我还请他荡秋千,我真是个以德报怨的好人,对吧?】玖茴朝祉猷挑了挑眉。   【嗯。】祉猷点头。   【小白炼制的麻袋还挺好用,揍起人来特别顺手,这次回去我要在他那多拿几个。】玖茴拍了拍挂在手腕上的麻袋,把它塞进纳戒。   【等等。】玖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正殿方向:【四长老独自一人在殿内荡秋千,会不会有些寂寞,我应该留几个可爱的小动物陪他。】   【唉,我真是个贴心的晚辈。】   四长老被吊在横梁上摇晃得头晕眼花,偏偏一点声音与灵力都使不出,连求救都做不到。   嗡嗡嗡嗡嗡。   什么声音?   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虫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冷的冬夜,为什么会有蚊子,还是这么大的蚊子?!   【雪下大了?】   玖茴看着地上的积雪,用灵气把他们留下的脚印消去。   祉猷掏出一个小小的玉如意,玉如意是个极品飞行法器。两人排排坐在如意上,如意带着他们慢慢飘啊飘,飘过巡逻的弟子身边,飘过九天宗的防护法阵,最后停在步庭的院门外。   【门外有阵法结界。】   【交给我。】祉猷按住玖茴准备掐诀的手,伸手放在结界上,带着玖茴无声无息穿过结界,飞过院墙,进了院子里。   玖茴扭头看祉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祉猷似乎对收拾步庭这件事热情高涨,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去。   【我们先去其他房间看看。】   【哦。】   祉猷双目中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点。   【别急,夜还长着呢。】   玖茴升高如意,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风水布局,指了指东边的屋子。   【为什么先去东边的屋子?】   【东位主正木。】玖茴看着东屋重重结界与阵法,用神识在屋子里扫了一遍,皱起眉头。   这里面似乎没什么珍宝,却有许多某种阵法需要的东西,这个阵法她在吴伯书房里看过,是种禁术。   【别进去!】   见祉猷伸出了手,玖茴一把抓住他的手,驾着玉如意飞速远离屋子。   【里面是什么?】   祉猷看着自己被玖茴用力握住的手,眼瞳左右飘闪。   【里面有吸魂石,魔族喜欢用的东西。】玖茴没有松开祉猷的手:【你魂魄不在本体上,我怕这些石头会影响你。】   【有种术法,需要吸魂石。】玖茴摇头:【可惜妖族古籍中早已经记载过,这个术法并不能召回亡人的魂灵。】   院子里传来动静,玖茴与祉猷拉紧鲛纱衣,两人挤在一起,坐着玉如意躲在了树枝后。   步庭的房门打开,他从屋子走出,一名黑衣人匆匆走进院中。   “仙尊,玖茴与祉猷入城后,进了一家客栈,没有外出过。师弟装作生意人,就住他们房间的隔壁。”黑衣人道:“两人没有接触其他人,不过晚上出去吃了当地的美食。”   “辛苦了。”步庭把一瓶丹药交给黑衣人:“雪天风大,这些丹药有利于修为。”   “多谢仙尊赏赐。”黑衣人满脸喜色地接过丹药:“请仙尊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盯着两人。”   等黑衣人退下,步庭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目光在院子里扫过。   玖茴低下头,给祉猷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果然一炷香后,院子外走出几个弟子,他们手握利剑,分明是等候已久。   “仙尊,院门的阵法无人动过。”弟子道:“后山的镇妖狱也无人靠近。”   【他在怀疑我们,这老菜梆子疑心病真重。】   玖茴懒洋洋靠在祉猷身上,整整一晚上,不断有弟子进来汇报,简直就是处处撒饵,等着她跟祉猷上钩。   雪越下越大,天快亮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南砜从院子走出来,见不少弟子持剑回院,疑惑道:“你们昨夜去了何处?”   “大师兄你不知道?”回话的弟子比他还要吃惊:“昨夜仙尊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抓对我们九天宗心怀不轨的贼人,谁知这小贼精得很,整夜都没出现。”   “贼人?”南砜疑色更浓:“什么贼人?”   “大师兄你继位在即,仙尊不想你为这些琐事操心,所以就没告诉你。”回话的弟子见南砜真是半点不知情,连忙道:“我们还要去巡逻后山,先告辞。”   南砜的心一点点沉下来,师父布下这么多弟子,究竟想要抓谁,为什么不想他知道?   是因为想抓的人,他认识?   师父……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南砜心中有些苦涩,他看着满天飘落的雪,停下走向步庭院子的脚,转身往练武场走去。   雪花打在脸上,冰寒刺骨,他看着偌大的九天宗,明明有很多人在,他却觉得整个宗门空荡得令他心慌。   “大师兄,您见到四长老了吗?”一个弟子匆匆走过来,叫住站在正殿大门外的南砜,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议事堂那边有事找他。可他不在院子里,也不在峰头。”   “糟了!”路过的二长老听到这话,面色大变,让这名弟子退下后,匆匆对南砜道:“昨夜我与四长老争吵过几句,他不满我放走了望舒阁的两名弟子,我担心他去追杀玖茴与祉猷了。”   “我们赶紧去阻止四长老!”南砜脸色变得难看,召出飞剑离开了九天宗,二长老赶紧跟了过去。   正殿大门后的四长老,听到他们声音响起时,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获救,没想到两人谁也没进殿,反而又匆匆离开去找他。   找什么找啊?!我就在这里啊!   你们就不能推开门看一眼吗?   哪怕就只看一眼呢?!   四长老漫长的人生中,终于在今天体会到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失望还能转化为痛苦的绝望。   天亮了。   玖茴看着这些撤走的九天宗弟子,从纳戒里取出了一个法器。   “何人?!”   步庭察觉到他的院子被人用法器,与外界隔绝了起来。   他用神识搜索了一番,却没找到法器在何处。   “玖茴?”他召出乾坤剑,看着四周:“是不是你?”   他目光扫过地面,雪地中什么也没有,仿佛连雪花都停滞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   雪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黑陶土小人,小人学着步庭的动作,学着他的声调大喊:“玖茴,是不是你?”   步庭一剑击碎小人,冷笑:“雕虫小技,魔族的臭虫给我滚出来。”   玖茴也没想到,就在她与祉猷准备出手的时候,会冒出两个魔族的人,这两位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魔族的什么护法。   【你放进来的?】   她看向祉猷,祉猷默默垂下脑袋,没有否认。   步庭以为这个结界法器是魔族人的,魔族护法以为这个结界法器是步庭的,为了把他们瓮中捉鳖。   地上的积雪动了动,很快化作两个身穿黑衣的魔族护法。他们看着被步庭一剑击碎的陶土小人,放肆大笑:“真没想到,堂堂九天宗宗主,竟然把我们当成了其他女人。”   步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们急着来送死?”   “你与魔妃勾结,让你的女儿把我们魔族弄得天下大乱,害得我们兄弟被新魔王厌弃,还想安稳过日子?”两位护法满脸都是恨意:“早知道沙椤葭是你的野种,我们怎么可能拥立她?”   魔族内斗是魔族人的事,修士插手万万不行。   “魔族人也配拥有我的子嗣?”步庭举剑逼退两位护法,冷漠地看着他们:“我步庭如今再不济,杀你们这种玩意儿也轻而易举。”   “九天宗步庭仙尊修为高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位护法化作黑烟避开,他们就像是肮脏的黑泥,在雪中钻来钻去:“可是仙尊如今受了重伤,不知能否经受住魔魅虫的诱惑?”   步庭这才发现,黑陶土娃娃并不是什么装神弄鬼的小玩意儿,里面有着无数魔虫,他的鞋面与衣摆,已经沾上了许多小若沙土的黑虫。   他掐了一个法诀,把这些虫子烧成飞灰,淡淡的甜香引入鼻尖。   “哈哈哈哈哈哈。”   他听到这两个魔族人快意的笑声。   “受了伤的步庭,果然逃不脱魔魅虫的香味。”   天地在步庭眼里变了色,飞舞的雪停了,他看到了天际的圆月。   屋檐下,木栖安静地坐着,身后的披帛在夜风中翻飞。   “步庭,你可有悔?”她突然转过头,星辰般的双目流出血泪:“你可有悔?”   唰!   乾坤剑再次出鞘,步庭一剑划破眼前的木栖,也划破了这个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过的月夜。   “啊!”   两位护法发出惨叫声,他们躺在地上,看着缓缓逼近的步庭,面上露出对死亡的恐惧。   不是说魔魅虫能让人看到心中最害怕的东西吗?   为什么受了伤的步庭,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蠢货。”步庭一剑杀了这两个魔教护法,鲜红的血低落在银白的雪地上。   她的眼睛从来不会那么认真地看着他,更不会对着他流出血泪。   她从来只是静静地坐在屋檐下,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挖出那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咳咳咳。”步庭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新的血滴落在雪地上,他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迹,转身往屋里走去。   忽然,身后吹来一股寒风,有什么狠狠撞在他的后背上,他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把积雪砸出了一个大坑。   再冷漠高傲的仙尊,砸在地上后,都不可能维持矜贵出尘的模样。   玖茴满意地收回脚,这一脚踹得太完美了。   标准的五体投地!   见步庭从雪地里起身,祉猷把玖茴往怀中一揽,飞身去补一脚。   步庭看不见人,但察觉到异动,连忙用剑鞘相抵。   但对方的灵力,大得让他意外,他硬生生在雪地上划出长长一道,靠着墙才勉强挡了下来。   “阁下是何人,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又何必藏头缩尾?”步庭看了眼握剑的虎口,那里已经撕裂流血。   祉猷没有搭理,他挥袖朝步庭袭去,步庭闪身躲开,祉猷瞅准机会,对着步庭后心狠狠一掌,步庭以剑撑地,心头的血喷涌而出。   祉猷还要继续动手,被玖茴一把拉住。   【等等,万一你把人打死了,南砜的继位大典怎么办?】   祉猷:【葬礼跟继位大典可以一起办。】   【可是葬礼跟继位大典一起办,要多送一份礼,少吃一顿,不划算。】   祉猷:“……”   【算了算了,看在南砜的面子上,我们留他一条命。】   玖茴从纳戒里掏出一块汉白玉石,往步庭脑袋上狠狠一砸。   只听咚的一声,步庭应声倒地,脑袋砸进雪中,脑袋上多了一个硕大的伤口。   祉猷:“……”   想要步庭性命的人,真的是他而不是玖茴?   “人已经晕过去了。”玖茴从纳戒里掏出胭脂水粉,在步庭脸上一顿乱画,还贴心地为他描了花钿。   “你想对他做什么?”祉猷打了个寒颤。   玖茴在纳戒里掏了掏,召出一个硕大的毛笔,在雪地里写上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美人如斯。   “他背后偷袭我,肯定是嫉妒我的美貌。”玖茴满意地拍了拍手,“现在我以德报怨,满足他这个愿望,是不是很贴心?”   “贴心。”祉猷点头。   明明可以杀了他,却只是为他装扮一番,还夸他是美人,世间还有谁比玖茴更体贴?   她钻出鲛纱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趟东院,马上就回来。”   祉猷看着地上的步庭,乖乖点头:“好。”   等玖茴一走,他走到步庭身边,掌心凝起一道灵力……   “不可以瞎动手哦。”玖茴的脑袋从转角处探出来。   “哦……”祉猷默默合上掌心。   玖茴走进东屋,撤去屋子里的防护阵法,伸手探了探这些吸魂石,这些吸魂石已经用过了,里面的灵力所剩无几。   从这些石头遗留的微弱灵力来推算,这些东西的使用时间应该在十几二十年前。   难怪步庭敢把东西放在这里,若不是她见过这些东西,恐怕只会把它们当做普通的废石看待。   离开东院,玖茴用了两遍清洁术,才靠近祉猷。   鲛纱衣认她为主,就算祉猷披着鲛纱衣,她也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走,我们赶紧回去。”玖茴拂袖隐去她留下的所有脚印与痕迹:“要赶在南砜与二长老之前回去。”   四长老是在两个时辰后被三长老发现的,他被三长老救下来以后,便顶着满头满脸的红点,吐得昏天暗地。   等他吐完,晕晕乎乎地扭头,看到正殿门外站着的弟子们,只觉得无颜见人。   耻辱,这是他一生的耻辱!   客栈内,玖茴披散着头发,睡眼朦胧地拉开门,看清来人是南砜后,眼神一点点清醒:“南砜,你大清早找我干什么呢?”   “祉猷呢,你们没事吧?”南砜满头满肩都是积雪,神情焦急。   “我在这。”祉猷端着托盘,里面放着各色朝食:“何事?”   见两人都没事,南砜终于松了一口气,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两位小友都没事?”二长老追了进来,他扶着走廊扶手,喘着气道:“南砜,你飞这么快,是想累死我这把老骨头?”   祉猷看着他颤抖的双手:“一起用朝食?”   玖茴说得对,看在南砜的面子上,留老菜梆子一条命也行。   一枚玉简飞了进来,里面传出三长老焦急的声音。   “南砜,快回来,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如果有错,一定都是别人的错,我这个人向来贴心又善良。什么,你说他喜欢高高在上,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75章 大雪   南砜匆匆赶回宗门,玖茴与祉猷跟在二长老身后,迎接着九天宗长老们打量的眼神。   步庭居住的院子,在玖茴他们到来前打理好了,但仍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二长老对其他长老们轻轻摇头,目光在众人中间扫过,小声问:“宗主伤势如何,四长老在哪里?”   “宗主受了伤,但没有性命之忧,至于四长老……”三长老的表情尴尬,有外人在场,他不好把这种丢脸的事讲出来,只是含糊道:“也没什么大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玖茴估摸着两人在用传音术说话,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好奇又关切地往屋子望了好几眼。   【宗主遇袭,最可疑的便是这两人,你与南砜到客栈时,他们未外出过?】   【我与南砜到的时候,他们确实在客栈中。】   【弟子说,今天早上他们离开宗主院子时,宗主还好好的,一来一往他们赶不回客栈。更何况以他们的修为,不可能瞒过这么多负责守卫的弟子,潜入院中伤到宗主。】   宗主虽然受了伤,但这两个小辈想要伤到他,无疑是痴心妄想。   来人能伤了宗主,却没有取他的性命,而是用了羞辱的手段,把宗主扮作女子,让其他人看到宗主狼狈的模样。   这样的手段,让他们想到一年前,在九天宗捣乱的人。   【把宗主扮作女子的人,在宗主额间描……】   【什么?女子?!】   二长老以为三长老的传音术出了什么问题,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眼见玖茴朝他们望了过来,三长老瞪了二长老一眼。   玖茴对三长老微微一笑,懂事地挪开视线。   这种被小辈包容的感觉,让三长老的老脸一红,他轻咳一声,继续用传音术跟二长老交流。   【那人在宗主额间画了一朵花钿,我初见时便觉得有些眼熟,方才突然想起,那花钿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死树之叶。】   【不死树……】   二长老恍然,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出现不死树的身影,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莫非是妖族来为木栖报仇?】   【妖族若想报仇,为何要等到今日?为了多给宗主五百年时间,让他修为变得更厉害?】   是啊,妖族若想报仇,何须等这么久?   五百年前,十大宗门的老宗主全部力竭而死,那时候修真界风雨飘摇,是报仇的最好时机。   总不能说妖族生来心善,连报仇都要挑对方功成名就后?   【有没有可能是魔族?魔族死了两名护法,不代表只来了两人。外面都传宗主给老魔王戴了绿帽子,说不准……】   二长老瞥三长老一眼,外面怎么传他不管,自家人再提这事,就不合适了。   “宗主醒了。”   屋内传出一声带着喜意的欢呼,诸位长老匆匆涌进屋内,宽敞的院子里只余玖茴与祉猷还站着。   “走,我们也看看去。”玖茴兴致勃勃地拽了拽祉猷的袖子,谁不爱看讨厌之人的热闹呢?   原谅与宽容敌人是正人君子需要做的事,她只是一根小韭菜,当然是选择在心里偷偷看敌人热闹啦。   步庭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帐。   头颅碎裂般的疼痛,让他渐渐从无尽的梦魇中回神,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的梦,只知道自己一直走在黑暗的小道上,道路边甘木枝叶繁茂,似乎要把他淹没。   他走了很久,久到看到了道路尽头。   道路尽头,十大仙鼎流出汩汩鲜红的血液,山崩地裂,天火降临,世间万物都用仇恨的眼神望着他。   “是你害死了我们!”   “你害了我们啊!”   “师父。”   耳边传来南砜小心翼翼的声音,他的视线绕过南砜,穿过诸位长老,看到人群之后,惦着脚尖,探头探脑的玖茴。   众人察觉到步庭目光,纷纷侧身让开,露出最后面的玖茴与祉猷。   正在看热闹的玖茴见状也不尴尬,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关切道:“步仙尊,您没事吧?”   她瞥了眼步庭脑门上的伤口,九天宗的灵药效果真不错,那么大一个血洞,现在已经愈合了大半,看起来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昨日对姑娘多有冒犯,步某心中十分惭愧。”步庭坐起身,靠坐在床头,“今日姑娘不计前嫌来探望,更是显得步某昨日的行径不堪。”   玖茴笑:“仙尊言重了,俗话说得好,伤者为大嘛。”   九天宗长老们:“……”   怎么说话的,哪有“伤者为大”这种说法,骂谁死了?   “请仙尊见谅,晚辈一时口误。”玖茴贴心解释道:“没有想让你死的意思哦。”   长老们无奈至极,知道小姑娘对宗主有怨言,这事是他们理亏,大家只好装作没听见。   “仙尊修为高深,怎么弄得这般……虚弱?”玖茴小声嘀咕:“您平日拿晚辈这样的小姑娘试探便罢了,别什么人都试探,瞧瞧,惹上麻烦了吧?”   九天宗长老们怀疑,玖茴不是来探病的,是来宗主添堵的。   不过对方这个态度,正好也说明了,此事真的跟她没有干系。若是她干的,绝不可能还在这个时候抱怨。   玖茴还想奚落两句,见南砜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自己,默默在心底叹息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话。   “姑娘对步某有怨言,步某能够理解,这本就是步某的错。”步庭咳嗽几声,接过童子端来的药一口饮下:“怪步某没有说清楚,姑娘可听说过魔族有一摄魂法宝,能摄走修士的魂魄,然后夺舍修士躯体,混入宗门之中?”   “就像去年万火宗弟子祝炎那般?”玖茴配合地问。   “祝炎那种只是魔魂占据了他的识海,用法宝能够察觉出,但这种摄魂再夺舍的手段,却很难被察觉。”步庭耐心解释道:“姑娘在魔族待过几日,步某不得不防,所以才出此下策试探姑娘。”   这个解释很好,若不是她去魔族宝库偷偷看过一番,差点就要相信了。   “我与祉猷都去过魔族,仙尊却挑了我试探。”玖茴生得漂亮,说话的声音清脆动听,软下嗓音说话时,便显出几分可怜可爱:“仙尊是不是专门挑女孩子欺负?”   这个问题,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欺负……欺负女孩子?   长老们被玖茴的话带着走,心里隐隐觉得有点道理,宗主就算要试探,怎么不挑祉猷,偏偏挑玖茴。   “步仙尊,晚辈皮糙肉厚,日后有这种事,挑晚辈来下手。”祉猷板着脸开口:“师姐还小,她受了伤我跟大家都会很心疼。”   众人心想,这倒也是,玖茴姑娘才十八、九的年纪,这个年龄放在修真界,那还只是小孩子。   玖茴低头看靠坐在床头的步庭,居心叵测跟欺负小女孩,你总要选一样吧。   “是步某的错。”步庭摊开手掌,掌心多了一个雕花木盒:“这是步某的谢罪礼,请姑娘收下。”   “一个小小的误会,讲清楚就好,哪里用这般客气了。”玖茴把礼盒揣进袖子:“仙尊,你这也太客气了。”   “仙尊刚醒,晚辈们身为外人,不好在这里打扰太久。”玖茴道:“诸位长老与南砜都很担心仙尊,晚辈与师弟先在外面等候。”   好处到手,玖茴不耐烦在这里看热闹了。   步庭虽有两分姿色,但到底不如祉猷看着讨喜。   玖茴拉着祉猷出了房门,祉猷扫去院子桌椅上的积雪,还贴心地把早上买的吃食拿出来:“先吃点东西。”   步庭受重伤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该吃还是要吃。   二长老出来后,见祉猷与玖茴正悠闲地坐在那吃点心,心情颇有些复杂,他走到两人面前:“二位小友,今日雪大风大,不如二位暂时在鄙宗歇息两日?”   “多谢长老好意,只是贵宗事忙,晚辈不好再叨扰。”玖茴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既然步仙尊没有大碍,我们二人也该告辞了。”   “昨日之事……”   “请长老放心,昨日之事不会由我们传入他人之耳。”玖茴站起身,对二长老拱手道:“不知长老还有何吩咐?”   “老朽并非是这个意思。”二长老道:“伤了宗主的人行踪诡秘,老朽担心两位小友的安危,若是小友不嫌弃,老朽愿意送两位一程。”   “会不会太麻烦长老您了?”听到凶手行踪诡秘,玖茴脸上露出害怕之色。   “两位小友特意来我们九天宗,老朽自然要护你们周全。”二长老抛出一艘金色飞舟:“两位小友,请。”   “多谢长老。”玖茴心想,不愧是九天宗,随便一个长老出手,飞舟都如此阔气。   风雪越来越大,玖茴坐在飞舟上,几乎看不清地面,只觉得天地间全都白茫茫一片。   二长老并不是健谈之人,说完一番关切的话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后来还是玖茴掏出棋盘,让二长老与祉猷下棋,才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雪花拍在飞舟的结界之上,瞬间化为水雾消失,玖茴看着这些雪花前仆后继拍在结界之上,又化为烟云。忽然想,也许在天命看来,地上的这些生灵,就如这些雪花,千篇一律又无能为力。   她把手伸出结界,接住几片雪,可是当她的手缩回结界时,雪花也消失了。   这道结界挡住了雪花,也拦住了结界里企图掌握雪花的人。   玖茴仰头看向天空,若神当真想要毁灭世间,为何不直接出手,而是让命运一环紧扣一环,让生灵有挣扎存活的机会?   飞舟如疾光穿梭在风雪之中,远处仿佛有什么声音传来,她匆匆道:“二长老,烦请停一下飞舟。”   说完,她跳出结界,飞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救命!”   “谁来救救我们。”   雪地中,两个农夫打扮的男人,拼命地用手刨着厚厚的雪堆,手被冻得通红。   年轻的那个,已经哭出了声,他一边挖一边朝雪堆大喊:“爹,你等我救你,你等我!”   此处荒山野岭,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他惊惶又无助。   忽然一道看不见的神力袭来,他们无能无力的雪堆被挪开,露出埋在雪中的人。   神仙,原来真有神仙!   青年抹去脸上的泪,仰头看向天空。   “别去拉他,他冻伤了。”一条宽大又温暖的毛毯盖在三人身上。   青年怔怔地看着从风雪中飞来的女子,这就是仙人的模样吗?   “人没事。”玖茴摸了一下被埋之人的脉搏,对还清醒着的两人道:“雪这么大,你们怎么还出来?”   “我……我……”青年看着靠自己这么近的仙子,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终于回过神,跪在玖茴面前,拼命朝她磕头。   “别磕了。”玖茴看着他眉毛都凝结了一层霜,挥袖把磕头的中年男人塞回毯中。   中年男人发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对玖茴更加尊崇敬畏。他不敢欺瞒,哆哆嗦嗦道:“今年冬天冷得厉害,我们想出来打几张皮子,给村里刚出生的孩子做几张毯子,我们昨晚出的门,没想到雪会下得这么大。”   对于修士来说,冷热都没什么差别,对于普通人而言,过于寒冷的冬天,却能要了他们的命。   “今年冬天格外冷,村里的老大爷都说,他活了七十多年,从未像今年这般冷过。”中年人小心翼翼摸了摸身上的毛毯,也不知这探子是用何物做成,竟如此温暖。   “格外冷?”玖茴看了眼脚下厚厚的积雪,皱眉道:“这么大的雪,村里的房子承受得住吗?”   “前些日子,城主府就派人帮各村加固了房屋,还给每个村都分了粮。”中年男人见玖茴态度和蔼,渐渐恢复了平日说话的模样:“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场雪会突然下得这么大。”   玖茴见他们身上捆着寥寥两只野兔子,这么大的雪,连动物都躲起来了。   “雪这么大,我送你们回去吧。”玖茴话音刚落,村民见到一艘金色的飞舟降落,都不敢开口。   祉猷飞到玖茴身边,撑开一把伞遮在她的头顶:“雪太大了。”   “没事,这三个人是附近的村民,我们先把他们送回去。”玖茴踩了踩地上的雪,竟然陷过了她的膝盖。   二长老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把三个村民送回村,在村民又跪又拜中离开村子。   “这场雪不知道还要下多久。”玖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村民还说,今年好像比往年都要冷。”   “去城主府查一查近些年的记载。”二长老神情变得严肃,“两位小友,恐怕要暂时耽搁你们了。”   “没关系,正事要紧。”玖茴道:“我们直接进城。”   这次他们没有掩饰自己的修士的身份,飞舟直接降落在城主府外,穿着厚衫的城主迎了出来。   “见过三位仙长。”城主是个高大煞爽的中年女子,听明玖茴等三人的来意后,面上露出喜意,连忙把三人迎进城主府,把近五十年的气候记录册拿到了三人面前。   仙长愿意问,就代表他们有心要管,这对普通人而言,可是件大好事。   “我记得你们竹城属于问星门管辖?”玖茴翻阅了一遍记录,对城主道:“从记录上来看,不仅是今年冬天格外冷,今年夏天的雨水,也是近几十年最少的。”   “雨水虽少,但是幸而有仙长用术法帮我们引水灌溉,农作物倒没有受太大影响。”城主道:“多谢仙子垂询,我们竹城确实受问星门庇佑。”   雨水少可以用术法引水,可是修士却不能让全天下都变暖和,也无法让雪停止降落。   正说着,就听到门外卒卫来报,问星门使者到了。   “玖茴?”玉鸾带着两个外门弟子走进城主府,见玖茴竟然也在,先是一惊,随后又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玉鸾?”玖茴也没想到,问星门的使者竟然是玉鸾,她把事情经过跟玉鸾说了一遍,然后道:“不知贵宗门可有什么决策?”   “宗主掐算出这场雪大得不寻常,就把我们这些弟子全都派了出来。”玉鸾神情忧虑:“我修为不济,也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到四处查看,若有落难的百姓,就把他们救出来。”   他们都知道,若这只是一场大雪,倒也不是可怕的事。   可怕的是,这不仅仅是一场雪。   “仙长们不必如此为难。”城主见仙长们神情凝重,开口道:“城主府历代都有祖训,寒藏粮,暑储药,普通百姓虽然没有移水换山的本领,但这些年我们也积攒了一些救灾的经验。”   天下普通人数万万,修士又有多少?   若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修士身上,那才是自寻死路。   “今日一早,城主府与各村之长已经着手开始抗雪防寒,相邻的各城池都互通有无,我们勉强还能撑下去。”城主道:“只是现在风大雪大,很多药材与粮食运送不及,若是诸位仙长愿意出手相助,那就太好了。”   城主府虽有一艘飞舟,但到底不够用,若有修士帮忙,那就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各大城池,都互通有无?”二长老却听到一个关键的词。   “是的。”城主点头:“仙长们助我们良多,但我们总不好事事都麻烦仙长们。”   五百年前的那场大灾难,清晰记载在每个城主府的城志中,那场恐惧弥漫在每个人的骨子里,即使过去了五百年,他们这些后人翻开城志,看着上面记载的惨状,仍旧感到触目惊心。   恐惧使人想尽办法避开同样的苦难,所以一代又一代的城主们,积攒了一个又一个的救灾办法,就连治疫的方子,各大城主府的若是放在一起,说不定能堆成一座山。   “天不助人,人自救。”玖茴脸上露出一个笑:“这样很好。”   城主不好意思笑了笑:“大家总要想办法好好活着。”   “城主需要运送什么东西?”玖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城主:“我们可以帮着送。”   “有劳!”城主也不跟玖茴客套,拉着她就往库房的方向走。   祉猷见状,赶紧跟了过去。   玉鸾与问星门两位外门弟子有些茫然,玖茴道友如此热情,他们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二长老把消息传回九天宗以后,起身道:“走吧,三位小友,都去帮忙。”   需要运送东西可不止竹城一个地方,尤其是一些没有宗门庇佑的小城,恐怕日子最是艰难。   万里之外,女神山附近,一座没有修士庇佑的小城外,一只梅花鹿拖着辆满满当当的木车,飞速越过雪地,在村子口化作一个彪形大汉,对着村子大喊道:“城主府下发的粮食到了,都赶紧来领!”   作者有话要说   普通人:若求神无用,就要求己。   小韭菜:我是真的很喜欢普通人族呀~ 第76章 互助   天空中飞舟穿梭,玖茴已经遇到好几艘帮着城池运送物品的飞舟,有些飞舟金碧辉煌,有些飞舟朴实无华。   用纳戒装物资的修士踩着飞剑嗖嗖飞过,仿佛一道抓不住的流光,天空似乎从未这般热闹过。   “仙长,前方就是西宁城了。”玖茴与祉猷的飞舟上,有一个竹城的卒卫同行,他指着前方向玖茴与祉猷道谢:“西宁城多瓜果,但缺少药材,幸而有两位仙长相助,才能及时把这批药材送到城内。”   飞舟落入西宁城,玖茴发现除了他们这艘飞舟外,城内还停着几艘其他宗门的飞舟,一部分卒卫搬着药材、粮食下飞舟,还有卒卫与百姓帮着把一袋袋白叠花搬上飞舟。   竹城的卒卫跳下飞舟,与西宁城的卒卫交换了城主信函,玖茴挥袖用灵力帮他们把飞舟上的药材与粮食全部送下飞舟,有百姓过来向他们道谢,然后喊着号子把这些东西搬走。   冰天雪地里,这些人却忙得满头是汗,远处有一排临时搭出来的木棚,有人在棚子里熬煮着食物,滚滚热气化作白雾,硬生生在大雪天营造出热火朝天的景象。   “哪个城缺蜜炙姜,我们可以匀三千斤。”   “竹笋,干竹笋到了,每城一千斤,都来签字领。”   各城卒卫围在一起,手里拿着城主的书信,互相交换着物资。   远处站着几个宗门修士,无论是他们还是玖茴,都无法参与进这场忙碌。   帮着送物资的几个年轻修士看着十分陌生,玖茴与他们彼此见过礼,便各自帮着百姓搭把手去了。   修士不会做饭,却可以帮老百姓房顶除雪,清除路上的积雪。几个年轻的修士,在一群小孩充满崇拜的欢呼声与鼓掌声中,很快的迷失了方向,最后还带着这些孩子在空中飞了一圈。   玖茴把堆在角落的雪,变成几个样子讨喜的小动物,果然引来一群小孩子的围观。   “姐姐,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当然可以,这都是雪做出来的,你们不要害怕。”玖茴摸了摸孩子的头。   “谢谢姐姐。”   小孩子们凑了过去,叽叽喳喳闹成一团。他们还不懂什么是雪灾,只知道大人今天都不管他们,他们可以玩个痛快。   “姐姐。”一个小女孩怯怯地靠过来:“你是神仙吗?”   “姐姐不是神仙。”玖茴蹲在小女孩面前,摸了摸她红通通的小脸蛋:“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玩?”   “我不想玩。”小女孩缓缓摇头:“爹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娘亲说,雪没有停下来之前,爹爹都无法睡个安稳觉。”   “雪总会停下来的。”玖茴从荷包里掏出糖果放到小女孩手里:“这些都是我们大人应该操心的事,你们小孩子要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是什么?”小女孩追问。   “开心。”玖茴道:“听说寒雪最怕孩子快乐的笑声,你们越勇敢,寒雪的力量就会越小。”   “真的吗?”小女孩怀疑地看着玖茴。   “当然啊,你又不是三四岁小孩,我怎么会骗你?”玖茴把小女孩拎进孩子堆里:“跟大家一块玩。”   看着小女孩把糖果分给其他孩子,玖茴对身后沉默的祉猷道:“走吧,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她是城主的女儿。”祉猷道:“我听到有人叫她小少主。”   “无论她是谁,都还只是小孩子。”玖茴撑开一把伞,挥袖把道路两旁屋顶上的积雪移走:“一年有四季,不能让这些孩子,往后看到雪,都生出恐惧。”   她侧首看祉猷:“春花秋月,夏荷冬雪,本该是美好的存在。”   祉猷沉默。   轰隆。   天上响起轰隆的雷声,路边铲雪的老人露出愁苦的神色,双手合十拜天:“天老爷,放咱们老百姓一条生路吧。”   祉猷不解地看着玖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老百姓对雪天霹雷如此惧怕。   “民间有传言说,雷打雪,是不祥的预兆。”玖茴摇头:“实际上这与预兆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大家对寒冷的恐惧,造成了这种臆想。”   祉猷想到了五百年前,村落里随处可见的尸首,漫山遍野的孤坟,活下来却麻木的人们。   一切还会重演吗?   “都排好队,每个村两个代表画押领药。”转过一条街道,这条街道已经被其他修士打理干净,穿着蓝色外袍的药房大夫们,正在给人分发包好的药包。   “谁也不要多领,这是预防寒疫的药,多食无益。”   “还有哪个村没有领到,到我这来画押补领!”   再往前走,有人在记生病受伤的人登记,场面闹哄哄,却没有乱做一团。   “二位仙长!”竹城的卒卫跑着过来,满脸愧疚道:“一千二百里外,有座小城缺药材与防寒的物品,不知能否劳烦两位仙长,再陪同西宁城的卒卫走一趟?”   “可以。”玖茴点头道:“现在就走。”   送往八百里外小城的物资,是竹城、西宁城还有其他几座城一起凑出来的,等玖茴赶到这座城,才发现这是个以前来过的老地方。   鹤城。   跟有宗门庇佑的城池相比,鹤城情况艰难许多,城主府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写信给附近的城池都写了求救信。   “城主,城库中的炭与粮食都用光了。”管事愁苦地看着天空的大雪:“也不知这雪啥时候才能停。”   “受灾的那些人,都搬到一起了?”城主冻得瑟瑟发抖,面色都有些青:“人多凑在一块暖和些,炭没有了,就搬柴火来,城里那么多老弱妇孺,总不能让他们冻死。”   “城主,你说其他城主,会愿意帮忙吗?”管事哆哆嗦嗦地看着天:“天都快黑了……”   “我不知道。”城主跳下台阶,帮着卒卫把一辆破破烂烂的木车推上台阶,“如今各个城都难。”   有宗门庇佑的城池倒不用太担心,像他们这种穷苦小地方,除了向其他城求救,也没其他办法了。   “前面有人施粥,都快去领啊!”   街道上传出欢呼声,城主咽了咽口水,伸长脖子朝施粥的方向望了望。   唉,他不饿。   他爬上城墙,期待能有一艘飞舟出现。随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他回头看着街道上扫雪的百姓,排着队领粥的百姓,不敢想象,若这场雪继续下,鹤城的百姓能撑几天。   忽然,天际有一艘发光的飞舟出现,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不是他的幻觉,飞舟飘过他的头顶,落入了城中。   城主连滚带爬跑下城门,在离飞舟十几步远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咕噜噜摔了出去。   “你没事吧?”一个小姑娘伸手扶起他,帮他拍去衣服上的雪。   姑娘披着红艳艳的斗篷,似烈火似炙阳,城主顾不上摔破的额头,小心翼翼问:“诸位……是来帮鹤城的么?”   “我是帮着运送物资的人。”玖茴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在城主额头上:“这是西宁城的卒卫,具体情况由他跟你详说。”   “飞舟?”   “是其他城赠给我们的粮食与药材到了!”   “太好了!”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施粥的好心人听到“飞舟”“仙长”这样的字眼,吓得面色大变,丢了舀粥的大勺就跑。   “恩公,你去哪里?”   “恩公?”   好心“人”慌不择路,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可是没跑多远,就看到空中又有一艘飞舟飞落,他只好折返换了个方向。   “恩公!”   “你跑什么?”玖茴飞过人群,一把揪住这个胖墩墩的人。   “求仙长饶命,求仙长饶命,小的并没有伤人之心!”好心“人”见玖茴轻轻松松就抓住了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连忙作揖讨饶:“小的听说城里缺了米粮,才进来施粥的,绝无伤人之心。”   玖茴见还有其他宗门的飞舟进城,又见这小妖吓得两股战战,无奈道:“你进城救人是积德行善,我抓你作甚?”   “真的?”小妖小心翼翼打量玖茴与祉猷,见他们当真没有动手的意思,才勉强不那么害怕:“小的原本是只橘猫,二十年前受过这座城百姓的恩惠,前些年侥幸得以化人形,一直在山中居住。”   “听说城中受灾,我就把这些年藏的粮米拿了出来。”橘猫妖长着胖墩墩的脸,说话时下巴肉都在颤抖:“当年我吃了他们的百家饭,现在还给他们,不、不算擅入人间界吧?”   “恩公?”一个领过粥的百姓路过,疑惑地看着玖茴与祉猷,见他们衣着华丽,便问:“姑娘跟郎君,与恩公是旧识?”   “对,他是……我们远房亲戚。”玖茴道:“我们前来送粮,没想到他也在。”   听说他们是送粮的人,百姓连忙作揖道谢,玖茴赶紧道:“我们只是帮着运送之人,粮食都是其他城送来的。”   见这些百姓,把这些城池的名字一个个记下来,玖茴掏出一个桃林城的牌子,交给橘猫妖:“你继续去施粥,若是有修士为难你,就把这个牌子交给他看,让他来找我。”   “谢谢仙长,谢谢仙长。”橘猫道着谢回去继续施粥,这回就算有其他飞舟出现,他也不会太过害怕了。   鹤城城主看着陆陆续续落地的飞舟,老泪纵横,只能不断地道谢。   他当了几十年的城主,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飞舟,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修士。   “城主不必多礼,事发突然,我们先帮着清理积雪。”一个年轻修士眼带怀念地看了眼这座城:“你不必管我们,自去忙吧。”   “十一?”玖茴回到飞舟这边,看到站在城主面前的人:“竟然是你?!”   “大师兄说这边几座城无宗门庇佑,恐会行事艰难,所以特意派了负责这几座城池。”十一脸上带着笑:“没想到其他几座城都向鹤城伸出了援手,我来了也没多大用处。”   “谁说没用了?”玖茴道:“屋顶与道路上的积雪,还有那些需要整修的房屋,全都需要有人做。”   玖茴眨了眨眼:“你就先去去负责……梧桐街那边。”   “梧桐街?”十一有些失神。   “对,梧桐街。”玖茴挥手:“赶紧去,梧桐街住户多,你细心些。”   有九天宗的修士在,其他宗门的修士送完东西便离开了,玖茴与祉猷也没有停留,带着西宁城的卒卫返回。   “没想到南砜还是个细心的人。”玖茴趴在船沿边,“竟然特意安排十一负责鹤城这边的救灾事宜。”   祉猷:“他与步庭不一样,也算……老菜梆子养出了好白菜。”   玖茴被他的话逗笑,随后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多久?”   “不会一直下的。”祉猷看着天:“天命就算无常,也不能一直下雪。”   大雪整整连下了九日,终于停了下来。   “九为极数……”玖茴若有所思,这场雪究竟是上天不想再下,还是不能再继续下?   因为各城互相拉扯,加之有修士出手相助,这场雪虽然前所未有的大,但是受灾的人却比想象中少很多。   一些富裕的城池在清点完物资后,还能拨出一部分赠给小城池,勉强支持着小城池百姓过完这个年。   “少主,你总算是回来了。”余漓等三人日日在桃林城翘首以盼,后来实在无聊,就帮着城里百姓一起铲雪。   唯一不方便的是,为了不露馅儿,无法使用术法。   但是余漓仍旧获得了“大力女娇郎”的称号,因为她能徒手劈断碗大的树桩,也能一顿吃下五碗汤圆。   桃林城老百姓日子比较富裕,这场雪灾对他们影响不大,反而还拿出了部分粮食给其他城池。   现在雪一停,就有人跑去护城河上哧溜冰玩了。   玖茴祉猷与余漓等三人刚碰面,就看到大师兄彦柏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钻进一家书肆。   “大师兄?”玖茴与祉猷交换一个眼神,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好奇~   祉猷:跟着好奇~   大师兄:很快我就有大作用了!你们等着看吧 第77章 不祥预感   “郎君,不是我们有意压价,只是现在咱们书肆的行情你是知道的,而且别人的话本里红袖添香,缠绵悱恻,九生九世,世世纠缠。你这话本里,男女主人翁连互捅刀子的情节都没有,不够完美的嘛。”   “老板,你这话我就不赞同了,恋人之间如果都拿刀捅来捅去了,还怎么在一起,这还能算是真感情吗?”   “你说你一个写书的,懂什么真感情,咱们要的就是生死纠缠,怨恨滔天,最好再来个共死不悔,那不就齐活了?”   “这不行,我写不了。”   “那郎君您这写书的价格,我也涨不了。”   玖茴与祉猷缩在书架后,听着平日寡言少语的大师兄,竟然一口气跟书肆老板说这么多话,祉猷心里颇有些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大师兄私下竟然还爱写话本。   玖茴对祉猷小声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大师兄果然喜欢书写记录。”   “姑娘,郎君,二位要买什么书?”伙计用怀疑地目光看着两人,若不是这两位穿着讲究,他差点就要叫人了。   等玖茴扭过头来,看清她的脸后,伙计震惊道:“玖姑娘?!”   “你这是……”伙计更加迷惑了。   祉猷率先开口道:“里面与掌柜说话的那位先生,可是柏下逍遥?”   柏下逍遥,赘婿系列的作者。   “啊?”伙计愣了愣,随后点头:“对!”   玖茴瞬间反应过来,她高声道:“他就是柏下逍遥?太好了,我们都超级喜欢他的书!”   出门在外,必须要帮大师兄给足颜面。   伙计愣愣地看着玖茴与祉猷,原来柏下逍遥还有玖姑娘这样的读者?   彦柏正在与书肆老板为了情节据理力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回头看到玖茴与祉猷,憨厚的脸飞起了红云。   “先生,没想到竟然是你写了这么多精彩的故事,今日难得相遇,请你赏脸与我们对饮!”   “啊?”彦柏茫然地看着玖茴,不过十日未见,小师妹怎么就叫他先生了。   “先生。”玖茴跑到彦柏面前,拽住他的胳膊:“先生能写出如此好文,定是天上文曲落凡尘,引得我们这些读者欲断魂。”   “请先生随我来!”   被玖茴与祉猷簇拥着离开书肆,彦柏已经来不及为自己写书被师弟师妹发现尴尬,满脸都是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   书肆老板与伙计望着彦柏离去的背影,神情十分震惊与感慨。   没想到一个写书的,竟然有如此热情的读者。   “掌柜的,我觉得柏下逍遥写的书,挺有新意的。”伙计道:“比起那些书生小姐,他的赘婿系列更受姑娘们的喜欢。”   “他笔下的主人翁不是男人,怎么买书更多的是女子?”   “大概……他文里的男主人翁更洁身自爱。”伙计擦着柜台,小声道:“她们还说,不自爱的男人是烂白菜,狗都不稀罕吃。”   老板:“……”   要不下本书多给柏下逍遥加点润笔费?   “豪门千金的俊秀郎君、女王的心头宠……”玖茴翻着手中的几本书,见彦柏大师兄耳朵都红透了,干咳一声:“大师兄,你这些书的名字取得还挺有新意。”   听到玖茴夸自己取的书名,彦柏顿时来了精神,露出一个谦虚的微笑:“取这种名字,比较吸引读者。”   “师兄,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能不能帮我写出来?”玖茴把书还给彦柏:“保证有生有死,不缺恩怨情仇。”   “小师妹,你不了解我们写书人。”彦柏把书揣进怀里:“我们写书人最不喜欢写别人的故事,这样没灵感,也没情感。”   玖茴掏出一个装满灵石的荷包。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写话本是出于喜爱。”彦柏瞥了眼荷包,不为所动:“这活我干不了。”   “荷包里有个空间阵法,里面有十万灵石。”   “多少?!”彦柏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十万灵石。”玖茴压低声音,一脸神秘道:“我还能告诉你一些与步庭有关的恩怨情仇,等书写完,我出钱帮你印刷成册,让所有城池的书肆,都摆上你的书。”   彦柏伸手把荷包揣进袖子:“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我想帮小师妹你的忙,说吧,写什么?”   写书人是有骨气的,但给小师妹帮忙是例外。   更何况,小师妹帮她把书卖到各个城池哎,哪个写书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   “主人翁名字就叫布亭好了。”   “小师妹,这个名字暗示得是不是明显了些?”   “没关系,反正柏下逍遥写的故事,跟咱们望舒阁又没什么关系。”玖茴安慰道:“放心大胆写,我保证你这本书,能够远销整个人间界,说不定连魔界与妖界都会看这本书。”   “那我可不敢想。”嘴上说着不敢想,彦柏的手却很诚实地掏出了笔,开始记录玖茴口中的故事。   “另外一位女主人翁就叫沐歧吧。”玖茴拿过彦柏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沐歧”二字,然后继续编造故事。   “你是说,布亭骗沐歧失去生命,给魔王戴绿帽,防备自己的徒弟,还想算计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听完玖茴的故事,彦柏看着纸上“布亭”二字都觉得厌恶,“小师妹,这故事我没法写,我从没写过这么恶心的主人翁。”   “再加五万灵石。”玖茴继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我保证你这本书能卖到魔族的书肆去。”   “我倒不是喜欢钱,主要是想尝试着转型挑战高难度。”彦柏把钱揣进袖子:“光这样写还不够刺激,不如我们再加一点情节,比如说布亭的未婚妻与沐歧关系十分……亲密,布亭却嫉妒未婚妻的天资。”   “还有这里,布亭与魔妃勾结,也只是为了在魔妃口中骗得魔界的情报,并非真心爱她。”彦柏唰唰在纸张上增添着情节:“最后的结局不能是什么身份高贵,享无边孤寂,必须让他名声扫地,权财两失。”   在彦柏的一系列改编下,故事主人翁最后换成了沐歧,玖茴说的情节虽然都还在,但通过沐歧视角来描写这个故事,更能让人代入情绪。   “不愧是大师兄!”   造谣还是要专业的来。   “今晚写好,明天下印,三天内我就让这本书传遍人妖魔三界!”玖茴抓住彦柏的手臂:“大师兄,你是真正的文曲下凡!”   彦柏憨厚一笑,摸着袖子里的两个荷包,乐呵呵道:“小师妹放心,我一定连夜把这个故事写好。”   但凡他犹豫片刻,都是对十五万灵石的不尊重。   说要把书传到人妖魔三界,就绝对要传遍三界。书刚印刷好,就有人来领书,彦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扛着书就走的人,小声问玖茴:“小师妹,你上哪找这么多人?”   “我跟御珍宗少主有些交情。”玖茴用手比了一点点距离:“这点小忙,锦少主还是不会拒绝的。”   原来小师妹是玩真的啊?   “那魔族与妖族……”   “嗯,你没发现刚才有一妖一魔来拿书吗?”玖茴一脸风淡云轻:“跟大师兄你承诺好的事,我怎么能不做到?”   彦柏沉默许久,看着玖茴指挥着屋子里的人拿书,把祉猷偷偷拉到一边:“小师弟,你老实跟我说,九天宗的步仙尊是不是得罪小师妹了?”   祉猷摇头:“不是得罪小师姐。”   彦柏松口气。   “是得罪了我们俩。”   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彦柏担忧道:“他欺负你们了?”   祉猷把九天宗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欺人太甚,就算是大宗门宗主,也不该如此过分。”彦柏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应该把那个“布亭”的结局,写得更加凄惨才解气。   “没关系。”祉猷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笑:“我们不跟他计较。”   因为有仇,他们当场就报了,还要记在小本本上,随时翻旧账。   “不行,这事必须记在我们的宗门录里。”彦柏忍不下这口气,“等会回去,我就把这事添进去。”   修真界最厚的账本,就是望舒阁的宗门录。   某年某月,谁家宗门骂了自家弟子,都能记在宗门录中,更别提这样的大事!   见彦柏气成这样,不擅言辞的祉猷,绞尽脑汁地劝慰半晌,才让彦柏心情好转。   “小师弟。”彦柏随口调侃道:“你这么喜欢看赘婿系列,是想去谁家做赘婿?”   他本是开玩笑,不成想小师弟的脸竟然一点点红起来,他惊骇地看着祉猷:“你才多大,就不想努力了?!”   祉猷:“……”   大师兄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   “那你想做谁家的赘婿?”彦柏仔细回忆,平日小师弟天天跟在小师妹身边,也没见他接触哪个有钱的姐姐,上哪当赘婿去?   祉猷红着耳朵,仍旧不吭声。   想到玖茴村中那些出手大方的长辈,彦柏恍然大悟:“难道是玖茴……”   家的某位长辈?   彦柏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师弟面红耳赤地偷偷望了眼屋内。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终于真正明白过来,他指着祉猷,结结巴巴道:“你、你……”   “师兄,祉猷,你们在说什么?”玖茴拍着手,笑眯眯地走出来:“终于把这些书全都分出去了。”   “没、没什么。”彦柏慌乱摇头,“我在跟小师弟说吃饭的问题。”   “吃饭?”玖茴看了眼天色:“饿了?”   “走,我们去吃饭,我请客。”玖茴想了想,又叫来余漓等人,六人热热闹闹凑了一桌子。   “这是我的大师兄。”玖茴对余漓三妖道:“大师兄平日对我跟祉猷多有照顾。”   白砚闻言,举起酒杯向彦柏道谢。   彦柏本就是憨厚的性子,一来二去便与白砚称兄道弟,感情急速升温。   孔苍南不屑地看了白砚一眼,真是臭不要脸,竟然连玖茴的人族师兄都要讨好。   “我听玖茴说,你们明日就要启程回村。”彦柏放下酒杯:“祝你们一路顺风。”   “多谢彦兄。”白砚举起酒杯:“我们难得出村,有劳诸位多多照顾玖茴……妹妹。”   孔苍南抬头瞥了白砚一眼,白砚冲他微微一笑。   “玖茴是宗门最小的师妹,宗门上下都喜欢她,连宗门里的猫猫狗狗最喜欢的也是她。”彦柏笑:“即是同门,那便是一家人,白兄这话就太过客气了。”   “彦兄说得对,是我这话太过客套了。”白砚向他赔罪,得知少主在宗门过得很好,他也安心了。   看来少主的卧底大业,十分成功。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不过等彦柏一走,白砚与孔苍南回到客栈就打了一架。   “孔少主何必如此动怒,我叫少主妹妹,也只是因为我们在外行走的身份。”白砚把玩着手中的玉笛:“若是不小心一些,岂不是会暴露少主的身份?”   说完这些,他转身就走,不小心撞到祉猷突然搬过来的椅子上。   他捂着小腹,抬头看祉猷。   “对不住,没看见你过来。”祉猷挪开椅子,对白砚微微颔首:“下次小心。”   白砚:“……”   “小白,你走路看着点呗。”余漓捧着一碗红糖糍粑与玖茴走进来:“东西都收好没,我们等下就出发了。”   “收好了。”白砚勉强挤出一个笑,也不知道祉猷在这个椅子上做了什么手脚,撞着竟然如此疼。   一行五人坐上豪华马车,趁着夜色离开了桃林城,玖茴掀开帘子往后望了一眼,对祉猷道:“也不知道张前辈会不会来我们望舒阁。”   “会的。”祉猷道:“他曾是九天宗的大长老,其他宗门碍于九天宗的情面,都不好留他在自家宗门。”   但是望舒阁不一样,只要他们拿出宗门玉珏,说一句张鹤与他们宗门有缘,其他宗门不会多管闲事,九天宗因为有愧于玖茴,也不好多说什么。   天黑了,采石场的犯人们拖着疲惫身躯回城,玖茴乘坐的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张三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这几辆豪华的马车。   是玖茴的马车。   “别看了。”他身边的凡人小声道:“这肯定是城中的哪个富户。”   一只纸叠的小鸟飞到了张三跟前,他伸手接住,小鸟化作了一张信纸。   【九天宗大长老离开了九天宗,我已邀他做望舒阁长老,若你们师徒有缘,便有重聚日。】   张三把这几行简短的字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把它贴心放好。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地劳作,却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何为道义、正义、善良、正与邪……   但他最对不起的,却是养育他多年的师父。   想起过往种种,他觉得自己无颜与师父见面,可又想知道师父好不好。   “还有好几天才过年,人间界的城池,就已经开始挂红灯笼了。”马车路过一座又一座城池,余漓发现很多城池的城门上,已经挂上了红艳艳的大灯笼。   “嗯。”玖茴道:“对于普通人而言,除夕是最重要的节日,就连最调皮的小孩子,在除夕期间都能少挨两次揍。”   “为什么?”余漓好奇地问。   “因为大过年的不打孩子。”玖茴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她掐算了一番,由于掐算的本事太差,实在没算出什么,便问其他四人:“你们有没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三妖摇头。   祉猷掀起帘子,看了眼已经飞过城池的马车,远方的女神山若隐若现,他扭头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四妖,欲言又止。   马车一进入女神山,车夫与护卫丫鬟们全部变回傀儡回到玖茴手中,玖茴掏出令牌,马车成功穿过女神山,落在了入口处。   守在入口的小妖们看到玖茴与祉猷出现,齐齐后退一步。   “这就回来了?”身穿玄衣的吴伯出现,他背着手看着五人:“我还以为你们要统领三族了。”   玖茴心头一颤,她终于知道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我的爷爷我的奶,我的伯伯我的婶,求求你们听我的狡辩!   祉猷:玖茴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望舒阁:记仇 第78章 十九年   月色皎皎,村口大树下,五人一排,跪得整整齐齐,三家的家主站在不远处,大气也不敢吭。   “出去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吴伯踱着步,停在玖茴面前:“我让你带他们去人间界,你把他们带去了哪?”   玖茴小声道:“是……是魔界公主把我们强掳去的。”   “你们五个,难道还打不过一个魔界公主?!”吴伯压根不相信玖茴的借口,他冷哼一声:“如果你们五个真如此没用,就给我好好呆在山里,修炼个几百年再出去。”   玖茴默默垂下脑袋,不敢与吴伯对视。   “怎么不说话了?”吴伯举起戒尺,玖茴吓得缩了缩脖子,吴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现在知道怕了?”   他把戒尺背在身后,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带着他们四个,跑去魔族杀魔王,让新魔王继位,你这是想干什么,想要统一三族吗?”   玖茴赶紧摇头:“吴伯,我不敢。”   “幸而你还知道不敢,但你做的,尽是挨雷劈的事!”吴伯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是不忍心魔族继续伤害人族,才会冒险杀死老魔王,可你有没有想过,介入魔族与人族的因果,会给你带来麻烦?”   “老魔王要喝我的血,我杀他是为了反抗,不算因果的。”玖茴小声道:“如果沙椤葭不掳我们去魔界,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只是屈服命运的安排。”   其他三妖跟着点头。   “还敢狡辩!”吴伯手中的戒尺敲在树干上,吓得玖茴抖了三抖,就连最倔强的孔苍南,在吴伯面前也不敢大声吭气。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跟命运玩这种小聪明。”吴伯气到:“若是命运那么容易被蒙蔽,我们妖族又何必在此处隐居这么多年?”   “难道是我们妖族怕了人族或是魔族?”吴伯越说越气:“手伸出来!”   “吴长老,快过年了!”余漓鼓足勇气,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人族有习俗,过年不打……不打孩子的。”   “那是人族的规矩,与我们妖族无干。”吴伯用戒尺指着玖茴:“手,拿出来!”   “长老,是晚辈劝阻少主不力,晚辈亦有过错,请长老绕过少主,晚辈愿意替少主受惩罚。”白砚见吴伯似乎要动真格,连忙道:“错在晚辈没有行劝诫之责,少主无错。”   “这白茶花能抗得住几下揍?”孔苍南把手拦到玖茴面前:“要打就打我。”   吴伯见这几个孩子虽然吵吵嚷嚷,但明显比一月前更加亲近的模样,心里明白,背着大人一起偷偷干坏事,永远是小孩子们增进友谊的最好方式。   “她身为少主,领长辈的命令带你们去人间界,结果却带你们到魔族杀了魔王,你们有什么错?”吴伯高高举起戒尺,就向玖茴手心拍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了玖茴手心上,戒尺砸在了这只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祉猷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吴伯手中看起来十分吓人的戒尺。   好像……一点也不疼。   “她这么大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惯着她,是想把她惯成什么样子?!”吴伯面无表情地收回戒尺:“余漓、孔苍南、白砚都回去,祉猷与玖茴跟我进来!”   余漓怕玖茴被吴伯关上门打,鼓足勇气想跟上去,被自家长辈一把拎走。   上荒村长老要教孩子,他们谁敢去打扰?   吴伯走在前面,玖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其他长辈,长辈们纷纷撇开头,老黑发起火来,他们谁也不敢惹。   “祉猷,你的手怎么样?”玖茴拉过祉猷的手,掀开袖子看他手背。   祉猷的手背白净,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上面连一丝红印都没有。   “祉猷,你这具身体……竟然这么抗揍?”玖茴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确定祉猷没有受伤,放下心来。   “吴伯他没有用……”   “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吴伯转头瞪两人:“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玖茴赶紧闭嘴。   进了屋,不等吴伯发话,玖茴啪叽一声跪下:“吴伯,我知道错了。”   “又来这一招,连蠢老龙都不吃你这一套了。”吴伯见祉猷要跟着跪,伸手拦住他:“她要跪就让她跪着,你别跟着她学这种无赖性子。”   “吴伯。”祉猷沉默许久:“地上太凉了。”   吴伯憋气半天:“本以为你能看住她的性子,没想到是个助纣为虐的,行了,都起来站好。”   “谢谢吴伯。”玖茴向吴伯讨好一笑。   “不要嬉皮笑脸。”吴伯掏出一本书,砸到玖茴怀里:“这本书闹得沸沸扬扬,也是你干的?”   玖茴把书藏进袖子里:“我只是拿钱支持了一下大师兄的写作梦想……”   “再编,你再继续编!”吴伯冷笑:“难道这个话本里的沐岐与布亭都只是凑巧?”   玖茴乖乖低头不敢说话。   “小玖。”吴伯看她乖巧的模样,叹息道:“天命无常,你我皆是天命之下的蝼蚁,我知你是为木栖出气,可你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木栖?   祉猷不解地看着玖茴,当年为天下而死的不死树,与玖茴究竟是何等关系?   “人、妖、魔本是三足鼎立,若因你打破平衡,所有的因果就会因你而起。”吴伯眼中泄露出几丝心疼:“你还这么小,如何能去承担这些事?”   “吴伯,我都明白的。”玖茴拽住吴伯的袖子:“我真的没有主动插手魔族的事,修真界的事,我也没随便乱管。”   “也不知道你诞生于世间时,是不是被雷劈多了,劈出一身的反骨。”吴伯早就心软了,他无奈道:“你命格特殊,我们不求你有多大的造化,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听到命格特殊四个字,祉猷担忧地看了一眼玖茴。   “吴伯。”玖茴轻轻晃着吴伯的袖子:“我都知道的。”   “光知道不行,还要做到。”吴伯想要再多说几句,可是看玖茴风尘仆仆的模样,沉默片刻:“先回去睡觉,明天下午你跟祉猷来我书房罚抄书。”   门外偷听的卜爷爷与龙大爷齐齐撇嘴,还以为能有多严厉,没想到连罚抄都特意挑下午,把上午留给小玖睡懒觉了。   等挨完骂的玖茴与祉猷出来,龙大爷从怀里掏出两包零嘴,一人塞了一包,安慰祉猷道:“祉猷,老黑就是这个脾性,你别放在心上。”   “吴伯也是为了关心我们。”祉猷摇头,“我都懂的。”   “老黑刚才那下,没伤着你吧?”卜爷爷塞给祉猷一瓶伤药“村长炼制的伤药,是难得的好东西,你收着。”   “谢谢卜爷爷!”玖茴按住祉猷准备推辞的手:“村长爷爷炼制的伤药,是难得的好东西,你快收好。”   “谢谢卜爷爷。”祉猷乖乖把药瓶揣了回去。   “你们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下午早点去老黑那里,乖一点,嘴甜一点,他的气也就消了。”卜爷爷瞪玖茴一眼:“不过你下次如果再敢如此莽撞,别说老黑,就连我们也想收拾你。”   玖茴闻言,赶紧围着两位大爷说了一堆乖巧的话,才把两位大爷哄走。   “唉。”玖茴回到院内,懒洋洋的往秋千架上一趴:“我就说杀了老魔王以后,心里一直不踏实,现在挨了一顿骂,终于安心了。”   她看了眼跟着自己走进院子的祉猷,往左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给他:“下次吴伯打我,你别伸手出来挡。”   祉猷沉默地坐下。   “怎么不说话?”玖茴用手肘撞了撞他。   “我可能做不到。”祉猷低着头:“戒尺落下去时,我的手根本就不受控制。”   理智告诉他,吴伯教导玖茴是为了她好,可有时候理智对他毫无用处。   “傻子。”玖茴轻轻晃着秋千。   夜风徐徐,祉猷的心仿佛跟着秋千一起飘荡起来,他看着玖茴:“吴伯说你命格特殊,是因为卜爷爷说你是天命逆女么?”   片刻的沉默后,玖茴摇了摇头。   祉猷的眼神变得更加不安。   “卜爷爷说,我原本应该诞生于五百年前。”玖茴望着天际的弯月:“不死树身死道消,应有新的不死树诞生,我本该是新一任的不死树。”   “本该?”   “对啊,本该。”玖茴点头:“我比天命注定的轨迹,晚诞生了四百八十二年,并且我没有成为不死树,而是变成了一根韭菜。”   “以前我跟你说过,在我刚诞生的那段时日里,几乎日日惊雷。”玖茴笑:“天雷劈了整整四十九日,若不是上荒村的长辈们出手相助,我早就被雷劈死了。”   “我来人间界,原本是为了取走十大仙鼎中的不死树魂骨。”玖茴叹口气:“可是我下不了手。”   “不取出不死树魂骨,对你会有什么影响?”祉猷担忧地看着她。   “影响……”玖茴见祉猷满脸惊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就像鱼失去了长羽毛的机会?”   “并没有太大影响。”见祉猷满脸茫然,玖茴笑着摇头:“我并不觉得做不死树与做韭菜有什么差别。”   “真的?”祉猷不相信仅仅只是如此。   玖茴点头:“撒谎骗人是小狗。”   “可我不会骗你。”祉猷强调。   玖茴:“……”   她的好师弟,什么时候才能忘记走狗这件事?   “那你真不打算找你养的那片韭菜叶了?”玖茴决定绕开狗狗这个话题。   祉猷静静地看着她,缓缓摇头:“不找了。”   “祉猷。”玖茴怀疑地看着祉猷:“你的那根韭菜,当初真的是丢了十八个月?”   祉猷沉默了许久:“我……撒谎了。”   玖茴不解:“为什么撒谎?”   “我怕你觉得我很老。”祉猷老实回答。   “所以那根娇气又爱折腾的韭菜到底丢了多久?”   “十九……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其实我小韭菜,离开上荒村,在外面也是个王者…… 第79章 不可能   “十九年?”   玖茴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你的那根韭菜,走失的年头,跟步庭使用吸魂阵的时间十分相仿。”   祉猷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事跟步庭有关系?”玖茴顿时人不困了,脑子也清醒了:“不然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行,这事必须要查清楚。”玖茴思索片刻:“过几天南砜的继位大典前,肯定会有很多宾客到九天宗,到时候我们想办法再去查查。”   “哦。”祉猷点头。   “哦什么哦,万一你养了四百多年的韭菜,被老菜梆子做成韭菜馅儿饺子了怎么办?”玖茴忍不住站起身敲他额头:“怎么你一点都不着急?”   “离开扶光山的那日,我就找过了,她不在九天宗。”祉猷仰头看着站起身的玖茴:“十大宗门,我全都找过,都没有她的身影。”   “原来你一离开扶光山,就已经去找过了。”玖茴点了点头,“倒也是,亲手养大的韭菜,自然是你心中第一位。”   “我心中第一位没有别人。”祉猷认真解释:“只有小师姐。”   “咳。”玖茴双手环胸:“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要你必须跟我天下第一好。”   “可我想跟小师姐天下第一好。”祉猷轻轻拉住玖茴袖袍一角:“想跟你最最好。”   “幼稚。”玖茴轻哼一声:“反正步庭那里,我们还要去查一次。”   “哎!”玖茴眼神一亮,突然道:“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你!”她拽住祉猷就往外跑。   卜爷爷打着哈欠,看着一脸乖巧模样坐在自己面前的玖茴:“要我占卜?”   “嗯嗯。”玖茴点头:“占卜一样东西。”   “行吧,说说这东西是在什么地方丢的,什么时候丢的。”卜爷爷对哄孩子这件事还是很有耐心的。   “十九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丢的,地点是……”玖茴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花盆:“这是种过它的花盆,卜爷爷你摸摸,能不能算点什么出来?”   玖茴没有说丢失的地点,卜爷爷瞥了两孩子一眼,也没有继续追问,把目光落向花盆:“用顶级红玉髓做花盆,什么样的天材地宝才配得上这个盆?”   玖茴:“一片韭菜。”   “韭菜?”卜爷爷眼神更加微妙:“世间能够化形的韭菜,唯有你一人。”   “那如果是没化形呢?”玖茴把花盆往卜爷爷手里塞:“这韭菜有点娇气,怕冷怕热,不过能发光还能指路,你算算它是不是还活着。   ”   卜爷爷指尖触到花盆的瞬间,眼神微变,掐指细算,很快便松开了手。   他抬头看着玖茴与祉猷,许久都没有开口。   见卜爷爷露出这样的眼神,玖茴心头一咯噔,难道那根韭菜没了?   想起那韭菜娇气难伺候的特性,玖茴伸手握住祉猷的手腕,希望他能够坚强。   祉猷五岁与这片韭菜相遇,直到十九年前韭菜失踪。就算这根韭菜没有灵智,也不会说话,还动不动就想死给祉猷看,但它在满是积雪的扶光山上,陪伴了祉猷四百多年。   “卜爷爷。”玖茴声音小了下来:“如果算不出下落,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你可别直接跟祉猷说,那根韭菜没了啊啊啊啊!   卜爷爷看着神情平静的祉猷,轻笑出声:“放心吧,这根娇气、爱乱跑、怕冷怕热、能发光指路的韭菜,还活得好好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玖茴松了口气,随即又问:“那还能找到吗?”   卜爷爷答非所问:“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大笑着望向祉猷:“你们缘分纠葛,细算起来,也不知道谁欠谁的多一些,但这天下生灵,却是欠你们九分恩情。”   说完,他继续大笑起来。   “卜爷爷,你别这么笑,听着挺渗人的。”见卜爷爷抓着那个玉髓花盆,玖茴小心翼翼试探道:“你若是喜欢这个花盆,等我们找到那根韭菜,就把这个盆送给你。”   “祉猷的花盆,为何你做主送我?”卜爷爷笑问。   对哦,这花盆是祉猷的啊。   为什么她会把这个花盆,理所当然地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玖茴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这么不要脸的吗?   “我的就是玖茴的。”祉猷道:“卜爷爷喜欢,现在就拿去吧。”   听到祉猷对自己如此宽容大方,玖茴在心中唾弃自己,平日敲别人竹杠就罢了,她怎么能对小师弟下手?   玖茴啊玖茴,你实在可耻!   “现在不行,还没找到那根娇气韭菜呢。”玖茴伸手去够卜爷爷手中的花盆。   “不用找。”卜爷爷把花盆举高,“现在就给我吧。”   “不给。”玖茴蹦起来抢:“这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人家祉猷的。”卜爷爷闪身躲开:“祉猷说了给我,那就是我的了。”   “我……”玖茴双手叉腰,“卜爷爷,我要闹了啊!”   “啧,孩子越大越不禁逗。”卜爷爷把花盆还给玖茴:“去去去去,抱着你的花盆自己玩去。”   冰冰凉凉的花盆塞进怀里,玖茴疑惑地看了看花盆,又疑惑地看了看卜爷爷:“卜爷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让我算的我都算了,答案也告诉你们了,我可没瞒着。”卜爷爷朝祉猷抬了抬下巴:“跟祉猷一边玩去,老头子我要睡觉了。”   玖茴把花盆递给卜爷爷:“这个给你啦。”   虽然有一点点舍不得,但长辈难得有件感兴趣的东西,她怎么会不愿意给。   “我活了一万多年,要你这根韭菜的花盆作甚?”卜爷爷见玖茴真的把花盆给了自己,和蔼笑道:“我的本体,这么小的花盆可装不下。”   花盆再次回到玖茴手里,她捧着花盆,迷茫地走出卜爷爷的院子,总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   去年十八,今年十九……十九……   玖茴突然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祉猷:“你去十大宗门找过以后,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祉猷摇头,“随后我就去往问仙城,然后……遇见了你。”   万里之外,九天宗的弟子已经开始在宗门各处挂红绸,宗主玉冠与吉服也已做好,整个宗门都陷在一种迷惘与期待之中。   宗主惹怒仙君受伤,又传出与魔女的恩怨纠葛,让原本得众修士仰望的九天宗,受尽了异样的眼光。   南砜大师兄继任掌门,宗门内年轻一辈的弟子,都是心服口服。随着年关将近,大家本以为风波已经过去,谁知突然出现一本名为《被负心郎害死后我成仙了》的话本,在人魔两界极为畅销。   他们甚至怀疑,这本书说不定已经传到了妖界,只是他们对妖界不够了解,所以不知道它在妖界的传播程度。   书中的“沐岐”“邱婲”“布亭”“魔王妃”等人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暗指的谁。   这位名为“松下逍遥”的写书人,十分擅长描写人物冲突与情节起伏,拿到书的人,不知不觉就一口气把书看完,甚至看完以后,还帮着沐岐一起痛骂布亭。   骂完以后,大家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布亭……该不会就是九天宗步仙尊吧?   书中的布亭天资出众,有几分诱人的姿色,手持一把两仪剑,骗得不死树之果。   乾坤对两仪,这不妥妥就是步庭?   沐岐被挖去了心脏,血液入了药,骨与肉成了炼鼎的材料,最后布亭却成了德高望重的天下第一剑修。   话本里还有被自出生后,就被囚禁在深山,被无数傀儡看守的孩子,他被逼得吐血,差点丢了性命,却不允许跟任何人交流,更不允许他离开山中半步。   凡人同情沐岐,也心疼这个孩子,唯有修士们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便是扶光山的扶光仙君。   万火宗的宗主翻完这个话本,偷偷松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这个松下逍遥没有把他也杜撰进去,说他跟步庭抢魔族的女人。   看来笔者虽然讨厌步庭,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宗主,望舒阁来给您拜早年了。他们说,几日后要赶完九天宗,所以今年提前来拜年。”   “来的可是玖茴小友?”   “是望舒阁大弟子彦柏。”   “哦。”火宗主把话本藏了起来:“请他进来。”   彦柏他还有些印象,是个极其憨厚老实的年轻人。   话本传出来以后,九天宗连查几日,也没找到那位“松下逍遥”究竟是何人,加之新宗主继位大典在即,宗门内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只要宗主换得够快,他们九天宗的颜面,还是勉强能够保住的。   步庭能够察觉到,宗门里的管事与弟子们,已经渐渐以南砜的命令为主,他住的院子越来越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什么事情。   他轻轻弹着帘子上坠着的玉珠,终于想起曾经遗忘的事情是什么。   扶光应无情,但情动不可见,所以在扶光五岁走失找回后,他的手腕上,便多了一串静心珠。   但那日在扶光山上,扶光仙君手腕上的静心珠,不见了。   “祉猷,那根小韭菜真的不见了,找不着了吗?”玖茴与祉猷并肩走在村子里,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盆:“骗人是小狗。”   祉猷沉默。   “说话。”玖茴把花盆收进纳戒,用手指戳他的手臂。   祉猷红着脸,吱吱呜呜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垂下脑袋:“汪?”   听到这小小一声的汪,玖茴愣神半晌:“说你诚实吧,你对我撒谎。说你不诚实吧,你又对我学小狗叫。”   “你这么为难,总不能说,我就是你的那根娇气韭菜吧?”韭菜心中莫名生出一个荒诞的猜测,扭头见祉猷用温柔又包容的眼神看着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玖小茴从小坚强敦实又好养,绝对与娇气不沾边!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之神:年轻的少年郎哟,你丢的是这根娇气小韭菜,还是这根一拳能打死十个八个小妖的韭菜?撒谎的人,就是小狗哟~   吱悠悠:汪…… 第80章 前路灿烂   月上中天,卜爷爷拉开院门,看到门外树下的祉猷。   “进来吧。”卜爷爷叹息一声,招呼祉猷进院坐下:“睡不着?”   祉猷点头,月光投在他的眼睑上,在眼瞳中倒映出一片阴影。   “人生际遇,变幻无常,所以老头儿我喜欢卜算,却不喜给人推命。”卜爷爷挥手间,桌上多了一套茶具,他给祉猷倒了一杯安神茶:“玖茴在村里出现,成长,化形,都是命运之外的安排。她命格特殊,生来便可以化作人形,如人类婴儿般长大,甚至还能吸纳大妖的修为化作己用。”   祉猷捏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太过特殊,从来都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天命无常的当下。”卜爷爷抿了口茶:“她的命格紊乱,逆运而生,我修习卜算之术过万载,也算不准她的卦。”   “到了今夜。”卜爷爷看着祉猷:“我终于明白,为何小玖的命格,会乱成这样。”   “我们都以为,她本该在五百年前诞生,只是天命无常,才推迟了四百多年降生在妖族。”卜爷爷见祉猷杯中的茶洒了出来,温和笑道:“你不要担心,有时候变故并不意味着是一件坏事。”   “我不知道她诞生的那夜,为何会与你相遇,成了一根普通的韭菜叶,但四百多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东西。”卜爷爷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祉猷紧绷的后背。   “你天生孤命,小玖却帮你找到了家乡,让你在母亲坟前燃上了三炷香。她悖逆天命,以不死树之身化为山韭,本该早夭,但你功德深厚,庇佑她几百载,帮她渡过最难存活的岁月。”   “若她生来就是不死树,是不是就不会与我相遇?”祉猷追问:“对吗?”   “这我可不清楚,我只是擅卜算,可不是天下皆知。”卜爷爷笑着摇头:“世间能通万物之情者,唯有白泽,但是这些上古神兽,已经数万年不曾现身。”   “因缘际会,不必太过纠缠。人生漫漫,顺其自然就好。”卜爷爷朗声大笑:“世间哪有什么本就应该的事,你们能够相遇再重逢,就是缘分最好的安排。”   “山水重重,人海茫茫,两个隔着山海的人,能够重新走到一起,是何等的美哉幸哉?”卜爷爷把手背在身后,仰头笑着走了出去。   祉猷低头看着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水,眼睑垂了下去。   能与玖茴相识相知,自然是世间最美的事。他只是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改变了玖茴的命运。   睡到半夜,玖茴突然从床上坐起了身。   她又做了童年的那个梦,梦见自己刚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撅着屁股的小孩爬土坡,踉跄着摔下来以后,朝着她的脸踩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她看清了小屁孩的脸。   小屁孩踩了她一脚后,哭哭啼啼地看了她一眼后,瞬间不哭了。他似乎不太会说话,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花……花光……会发光的西……仙草?”   “仙草……你能帮我找到娘亲吗?”   好好好,当初给祉猷看撅臀小木人时,他说的什么?   “我跟他不像。”   “我不会踩你。”   当韭菜的记忆她虽然一点都没有,但睁眼就被踩了一脚这件事,却是做梦都没法忘记。   岁月漫长,扶光山上除了冰寒的积雪便再无活物,幸而她曾经陪伴了祉猷四百多载。   中午用过饭食,玖茴与祉猷就被吴伯叫到了书房。   “在除夕之前,你们俩就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抄书,如果再敢出去惹是生非,跟东村吵架,跟西村打架,我就打断你们俩的腿!”吴伯扔了一堆书在两人怀里:“你们不是喜欢话本吗,这些话本拿去好好抄,抄不好晚上别吃饭。”   把两人骂了一顿后,吴伯背着手离开了,玖茴抓起一本书翻开看了几眼,这是一个主人翁企图统治全天下,最后却下场凄惨的故事。   再换一本,这是一个主人翁想要当天下第一,最后却修为全无,变成了一个疯子。   “吴伯该不会是连夜找来的这些书吧?”玖茴不情不愿地铺好纸,在笔架上挑挑拣拣,勉强找了一支顺眼的毛笔,抓了一本书开始准备抄写。   祉猷走到她身边,给她磨墨。墨条在砚台中发出轻轻的声响,玖茴用笔尖沾了沾墨,想了想把笔放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撅臀小木人,递到祉猷面前:“给你。”   祉猷擦干净手,不解地接过撅臀小木人:“这是……”   “给你的。”玖茴执起笔,不再搭理祉猷,开始抄书。   书房渐渐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慢慢爬上窗台,祉猷研好墨,便坐在玖茴身边抄起书来。   往日在望舒阁,就算有长老授课,玖茴也会偷偷跟他说话或是传小纸条,现在玖茴突然这么安静,他开始无措起来。   “小师姐。”他侧首看玖茴:“你别不理我,我错了。”   “错哪了?”玖茴挑眉问他。   祉猷沉默片刻:“我不该瞒着你这件事。”   那四百多年的岁月,是独属于他的记忆,玖茴早已经不记得。   他的小师姐那么快乐,拥有那么多人的关爱,扶光山上那日复一日的四百多年岁月,实在不值一提,也不值得让小师姐徒增烦恼。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玖茴扭头:“在我所有的记忆与认知中,只有女神山后的这片天地,我无法想象自己就是当年的那片小韭叶,也不知道我们曾经的过往。你呢,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那片韭菜?”   祉猷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那日在问仙城,他见到玖茴的那一刻,就觉得她与其他人不一样。   别人都是红尘中来来去去的黯淡过客,唯有她眉眼清晰,充满了绚烂的色彩,所以他想跟她去望舒阁看看。   “我看宗门录里记载,扶光擅掐算之术。”玖茴抄错了一个字,偷偷用术法把这个字消去。   “可我算不出你。”祉猷摇头:“你丢了以后,我掐算不到任何踪迹。去年春天,我梦到了你。”   他很少做梦,五岁那年梦见了娘亲,去年梦到了她。   “在梦里,我是什么样子?”玖茴好奇。   祉猷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脑门上还顶着一根韭菜。   玖茴:“……”   “你跟我说,你要出去玩,哭着闹着要我陪你。”祉猷温柔地看玖茴:“梦里,我答应了你。”   可是扶光仙君无法离开扶光山,所以离开扶光山的只能是祉猷。   玖茴心头微颤,因为一个梦,他便剜了心,把神魂附在心脏炼制的身体上,承受着入骨之痛,独自一人来到这纷乱的人世红尘间。   他太寂寞了。   五百年的孤寂,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算了。”玖茴放下笔:“我原谅你踩我一脚的事了。”   祉猷茫然:“嗯?”   “当年你还是小孩,我还是小苗苗时,你是不是踩了我一脚?!”玖茴理直气壮道:“我都梦见了!”   祉猷小心翼翼道:“小师姐,你气的不是我隐瞒你这件事?”   “这有什么好气的?”玖茴摇头:“你连兰花跟韭菜都分不清,我也不记得化形之前的事。”   “可是当年我挪开脚了。”祉猷低眉垂眼,乖乖巧巧地解释:“我怕踩到你,摔进了旁边的沟里。”   玖茴怀疑地看他:“真的?”   “骗你是小狗。”   玖茴:“……”   这下更怀疑了。   “这个画。”祉猷对玖茴轻轻一笑:“这个画,像小师姐幼时吗?”   见祉猷小心翼翼的模样,玖茴心软了,她把头伸过去仔细看画上的小女孩,除了她小时候脑袋上没有那根韭菜叶子以外……   吱呀。   书房的门被打开,吴伯大步走进来,他看了眼桌上的画,冷哼:“让你们抄书,你们却在书房里偷偷画画。”   “画的还是小玖三岁时闹着要养食铁兽幼崽,又哭又闹的模样?”吴伯忍不住多瞥了几眼画,伸手拿走画:“认真抄书,下次若再让我发现你们不认真,晚上再加抄两个时辰!”   “吴伯……”   随着门砰的一声关上,玖茴看了眼自己抄了不到半页的书,懒洋洋地往桌上一趴。   她讨厌抄书。   “小师姐。”祉猷小声道:“我抄的快,等下我帮你抄。”   话音刚落,祉猷就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扭头朝窗边望去,化作黑鸦的吴伯,往窗户缝隙里伸进了一个乌鸦脑袋,黑黝黝的眼睛,正盯着他。   向来冷静平淡的祉猷,握笔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书房彻底安静下来,玖茴与祉猷低头拼命抄书,大气也不敢吭。   吴伯满意地扇了扇翅膀,飞向艳阳高照的天空。   连抄了几日的书,看了无数嚣张主人翁的悲惨结局,玖茴已经从水灵灵的小韭菜变成一棵枯草。   除夕上午起床,看到村里挂上了无数红灯笼,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焦婶婶。”玖茴问树下纺纱的焦婶:“我们村,怎么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红灯笼?”   “人间界过除夕,不是都要挂灯笼吗?”焦婶婶头也不抬道:“我们妖族虽然不过除夕,但这是祉猷加入我们上荒村的第一年,总要给孩子办一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宴。”   玖茴仰头望去,不仅院前屋后挂了红灯笼,甚至院门上还挂了桃符,贴上了新春对联。   冬风吹过,晃动着红灯笼下的红穗,玖茴轻笑了一声。   “你跟祉猷的新衣制好了,明天你们去参加朋友的继位大典,换身新衣服去。”焦婶婶摆了摆手:“找祉猷玩去,老黑说了,你们今天不用抄书。”   玖茴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见祉猷正爬在树上,听从几位爷爷奶奶的指挥挂灯笼。   她站在原地,看到祉猷被爷爷奶奶们指挥得手忙脚乱,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的小懒韭菜总算起床了。”龙大爷叫她:“过来跟祉猷一起挂灯笼。”   “来了。”玖茴脚尖一点,飞到祉猷身边,从他手里拿过一个红灯笼,挂在了树枝最顶端。   “新的一年,鸿运照顶,前路灿烂。” 第81章 玉佩   “少主,少主。”   等玖茴挂好灯笼,余漓在村外的桥头探头探脑,想跟玖茴说话却不敢靠近。   “余漓?”玖茴飞到余漓身边:“你怎么来了?”   “长老终于让你跟祉公子出门了?”余漓偷偷往村口望了两眼,见长老们没有阻拦玖茴跟她说话的意思,终于松了口气:“我记得你跟祉公子要去九天宗参加新宗主的继位大典,我对修真界的事情不太了解,这个你带上。”   玖茴看到余漓手中,有两片金红色的鳞甲,鳞甲大如人耳,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都说我们锦鲤一族能带来好运,这两片鳞甲是我曾曾祖母留下来的。”余漓把鳞甲塞给玖茴:“我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但是出门在外,讨个好兆头。”   玖茴没有拒绝,她把鳞甲贴身放好,邀请余漓进村用饭。   余漓赶紧摇头拒绝,匆匆离开了。   她生性胆小害羞,来这里给少主送鳞甲,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勇气。   看着余漓匆匆离开的背影,玖茴走回祉猷身边,把一片鳞甲给他:“这是余漓给我们的出行礼物,给你。”   “鱼鳞?”祉猷赞叹道:“真漂亮。”   “这是锦鲤之鳞,可不是普通的鱼鳞。”玖茴拍了拍胸口:“你不知道整个妖族,有多少小妖,都想得到锦鲤族的祝福鳞甲?”   祉猷把锦鲤鳞细心收好,许久后道:“真好。”   “什么?”   “与小师姐在一起真好。”祉猷眉眼如玉,眉梢却带着红尘的欢喜。   “啧。”玖茴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走吧,继续去挂灯笼。”   晚上,长辈们陪祉猷与玖茴吃了一顿热闹的年夜饭,然后祉猷便被长辈们送的礼物淹没了。   修真界的稀世药材,灵宝灵玉,法器丹药,仿佛不要钱似的往他手里放。   最后又被焦婶婶从头到脚打扮了一番,他扭头看玖茴,见她十分自然地张开双臂,就知道这是上荒村的例行日常了。   “不错,焦娥的手艺又进步了。”龙大爷看着两人身上的衣服:“这料子也不错,孩子出门穿这种料子比较稳妥。”   “子时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   长辈们七嘴八舌,等到子时来临,空中突然绽放出无数的焰火。   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祉猷怔怔地看着天空,许久都舍不得眨眼睛。   “我们听说人间界除夕夜都要放焰火,”龙大爷揣着手,走到祉猷身边:“这玩意儿我们也不常弄,不知道跟人间界的焰火有没有差别?”   “很漂亮。”祉猷眨了眨眼,眼睑轻颤:“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焰火。”   “那我就放心了。”龙大爷满足地大笑:“这几天我跟你几个叔,天天在后山做这个玩意儿,脸都被熏黑了。”   “谢……”   祉猷的谢字还没出口,就被龙大爷一巴掌拍在后背:“那就慢慢看,看完了你跟玖茴去九天宗,我们去睡觉。”   半个时辰后,焰火还在放,焦婶婶打了个哈欠:“你们这是做了多少焰火?”   “不是你们说多多益善?”   远处山头,孔苍南吹着夜风,看着上荒村方向,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失落。   风吹动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坐了许久,直到焰火燃尽,才缓缓起身,化作一只漂亮的孔雀,展翅消失在夜色中。   九天宗的弟子昼夜未歇,宾客往来似水,即使是半夜,宗门也都热闹如白日。   各宗门相继前来,天快亮时,宾客几乎已经到齐。   不过无论是宾客,还是九天宗,仍在观望,因为青岚门的人还没到。   继位大典的时辰在午时,寓意下一任宗主如旭日高照,不偏不倚。   “离继位大典开始还有三个半时辰,青岚门还没有来?”   “着什么急,御珍宗不也是刚刚才到?”   宾客们面上优雅,言笑晏晏,心里不知用传音术讨论了多少轮各宗传言。   锦轻裘到了九天宗,就去了望舒阁居住的客院,得知玖茴稍后才能到,他有些失望,他还想告诉玖茴姑娘,前段时间的话本在魔界有多受欢迎呢。   “哎,姑娘小心。”锦轻裘往回走时,伸手扶住一个差点跌倒的姑娘。   “多谢锦少主。”姑娘向他道了谢,匆匆离开。   锦轻裘看着姑娘离去的背影,这位姑娘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问星门亲传弟子外袍?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扇,轻笑一声,转身走向九天宗正殿。   身为御珍宗少主,表面功夫也是要做的。   “青岚门掌派大弟子平陵瑶代宗主前来贺喜。”天光大亮时,青岚门的人终于到了。   九天宗四长老看到青岚门只来了一个掌派大弟子,两个亲传弟子,面上客套的笑意几乎挂不住。   连宗门长老都没有来,青岚门对九天宗,几乎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   平陵瑶把礼盒交给四长老:“恭喜贵宗南砜道友继任宗主,希望南砜道友,能带领九天宗行天下正道,守护天下安宁。”   此言一出,全场众人有片刻的安静。   青岚门掌派弟子这话,几乎是指着九天宗说步庭行的不是正道了。   四长老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他把青岚门的礼盒递给身后弟子,平淡道:“我九天宗护卫天下多年,新宗主继位,自然也是如此。”   “九天宗为天下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平陵瑶仿若察觉不到四长老的不悦:“不过行事嘛……”   四长老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人无完人,瑕不掩瑜。”平陵瑶拱了拱手:“我想大家都能够理解。”   假装路过的众人:“……”   要不你们打起来算了?   “哇,好多人。”一个身着红裙,身后玉色披帛飞扬的女子飞身而下,鬓边的步摇轻晃,仿佛仙人降临。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俊秀的郎君,郎君神情冷淡,似乎并不想说话。   九天宗与青岚门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女子的出现,有了些许缓和。   “晚辈见过各位长老,见过各位前辈。”玖茴向众人拱手:“来得迟了,请诸位见谅。”   “玖茴妹妹。”平陵瑶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挚:“上次一别,不曾想现在才重逢。”   “不过数月不见,姐姐的修为又精进了。”玖茴执起平陵瑶的手,对她展颜一笑。   面对玖茴,四长老气势软了下去,宗主对小姑娘背后出手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半个月,事情也没有传扬开,但终究是他们理亏。   “诸位请进。”四长老把心里的那口气咽了下去。   与平陵瑶叙完旧,玖茴与祉猷找到望舒阁众人,大家正躲在客院喝茶吃点心。   “师父,你们怎么都在院子里不出去?”玖茴拉着祉猷坐下,伸手拽过点心盘子,放到自己与祉猷中间:“我们半夜赶路过来,朝食都还没吃。”   “出去干什么?”玉镜给两人倒了一杯茶:“我怕九天宗与青岚宗打起来,溅我一身血。”   “师父真是料事如神,如果不是我跟祉猷的出现,说不定他们真要打起来。”玖茴喝了一口热茶:“还有一个时辰继位大典就要开始,等下我跟祉猷去找南砜。”   玉镜知道他们有交情,她点了点头,随后又开口道:“一切小心,我观步庭近来行事……失了他往日的姿态。”   几百年前的步庭意气风发,是整个修真界都瞩目的天之骄子。这样的人物,本不该做出背后伤害小辈的举动。   五百年的岁月,改变了太多。山海都可移,更别提人心。   “师父放心。”祉猷突然开口:“我跟玖茴不会受人欺负,也不会让人伤害你们。”   “为师心里明白。”玉镜轻笑:“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望舒阁传承近三千年,也不是人人可欺。”   “人人都知道天下第一第二,无人知晓那些排在后面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会。”玉镜伸手揉了揉玖茴的头顶,又拍了拍祉猷的肩膀:“放心吧。”   “大师兄,你放心吧,仙尊那边有我们照顾。”几位亲传弟子见南砜面上并无喜色,知道他是在担心宗主仙尊,开口安慰:“长寿宫主说过,仙尊身体并无性命之忧,只需要静养就好。”   “我知道。”南砜看着镜中身着锦袍的自己,心中忧虑未消。   问星宗主曾说,师父伤愈的机遇就在今日,可是如今快要到午时,这份机遇为何还没到。   “南砜。”玖茴与祉猷并肩走进院子,她看着盛装的南砜,夸赞道:“南砜,你今日好生端正。”   见到两位好友,南砜面上露出了几分喜色:“你们终于到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家里长辈要留着祉猷吃除夕团圆饭,所以我们来得迟了。”玖茴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礼盒:“恭喜你继任宗主之位。”   “望舒阁已经送过礼……”   “那是宗门送的礼,这份是我们朋友之间的礼。”玖茴笑眯眯地把礼盒推进一点:“俗话说,好玉配君子,你看看这块玉,合不合你心意?”   南砜打开礼盒后愣住,这哪里是块普通的玉,分明是以玉石为基,雕琢了无数防护法阵的极品防护法宝。   “这块玉佩,是我跟祉猷一起做的。”玖茴笑:“你若是不喜欢,也别告诉我们。”   “我很喜欢,谢谢你们。”南砜把玉佩郑重地系在腰间。   帮着南砜穿吉服的亲传弟子欲言又止,大师兄身上的衣物配饰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腰间突然换上别人的玉,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他看了眼屋内没有说话的二长老,没有敢开口。   “两位小友炼器的手艺,真可谓是巧夺天工。”二长老向两人道谢:“让二位费心了。”   “典礼繁琐,我们就不打扰诸位。”玖茴回了一礼:“待继位大典结束后,我们再叙旧。”   等玖茴与祉猷离开,二长老见南砜没有把玉佩从腰间摘下来的意思,沉默片刻道:“二位小友,实在是天资出众。”   小小年纪,便能炼制如此珍稀的极品法器,便是十大宗门也很难找出这样优秀的弟子。   出了南砜的院子,玖茴看到步庭竟然出现在院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对朋友,我还是很大方的。   祉猷:原来世间会有一场烟火,特意为我燃放。 第82章 仙君赠礼   不过十几天未见,步庭已经骨瘦如柴。风刮着他身上的衣袍,让玖茴想到如不胜衣这个词。   “玖茴姑娘。”步庭面色苍白,静静地看着玖茴,对她点了点头。   “步仙尊。”玖茴拱手行礼。   祉猷没有动,他连看都懒得多看步庭一眼。   步庭轻咳两声:“南砜在桃林城时,有赖二位照顾。”   “桃林城的百姓都很喜欢南砜与十一,谈不上照顾。”玖茴侧身往旁边退了退:“仙尊是去找南砜吧,晚辈就不多打扰了。”   步庭没有阻拦,他看着玖茴与祉猷并肩从自己身旁走过,突然道:“玖茴姑娘当初为何会想到,用魔族的极恶之气来对付赤泉?”   玖茴回头,脸上满是茫然不解:“当初不是说试一试?您与几位前辈都没有拒绝啊。”   “至于怎么想到的……”玖茴用小眼神偷偷瞥步庭:“仙尊平日应该不看话本吧?”   步庭微微动了一下眉梢。   “若是仙尊喜欢看话本,应该就知道,话本里流行以毒攻毒。”提到话本,玖茴眉飞色舞道:“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大妖怪,当然什么手段都可以试一试。”   “玖茴姑娘很不喜欢妖?”   “人妖有别,我当然讨厌作恶的妖。”玖茴似乎想到什么,立刻反映了过来,连忙道歉:“仙尊,晚辈没有说妖都不好的意思,请您见谅。”   见谅?   步庭隐隐觉得玖茴这话有异,不动声色道:“恶妖人人诛之,姑娘嫉恶如仇,何处此言?”   “仙尊不是与木栖……”   “玖茴。”祉猷淡淡开口,打断玖茴的未尽之言:“不过坊间话本上的胡编乱造,不可在仙尊面前妄言。”   “是晚辈失礼了。”玖茴一脸犯了错的模样:“请仙尊见谅,晚辈告辞。”   玖茴拉着祉猷一脸心虚地匆匆跑走,似乎害怕步庭继续追问。   等跑远了,玖茴才笑眯眯地缓下脚步,伸手与祉猷击掌:“祉猷,刚才你配合得真好,我就不信他听了这些还不会好奇。”   低头看了眼手掌,祉猷虚虚握拢五指:“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去找个好位置准备吃席。”玖茴把手背在身后,心情极好,转身间裙摆犹如绽开的红梅:“师父他们肯定已经去了。”   望着走在前面的玖茴,祉猷快走两步,追上玖茴的步伐。   时近午时,冬日暖阳高挂,玖茴坐在椅子上,对祉猷道:“阴沉了好几天,今天太阳终于出来了。”   “这就叫天命所归。”锦轻裘提着壶露饮过来,想挤到玖茴身边坐下,察觉到祉猷望过来的眼神,步伐一顿,转身做到祉猷身边。   “锦少主,你过来作甚?”玖茴指了指十大宗门方向:“你身为宗门少主,代表着整个御珍宗,跑来这里坐不合适吧?”   “宴席还没正式开始,十个宗门代表,就我跟平陵道友是年轻人,她还不爱搭理我。”锦轻裘给祉猷与玖茴倒满露饮:“方才见二位单独进的殿,你们是不是去见过南砜仙长了?”   玖茴点头:“怎么,你也有东西私下给南砜?”   “哎!”锦轻裘打断玖茴的话:“南砜仙长是个严肃正经人,我这个人生来风流,跟他可不是一路人。”   说话间,他看到问星门的一行人进了殿,对玖茴道:“你们望舒阁与问星门相邻,那位姑娘你可认识?”   “你说的是玉鸾姐姐?”玖茴伸手剥桌上的灵果,瞥着锦轻裘道:“我跟玉鸾姐姐在问仙城相识,她只比我大上两岁,你不要想着老牛吃嫩草。”   听到“老牛吃嫩草”五个字,祉猷的手一抖,垂着眼睑看自己的掌心。   “我岂是那样的人,更何况能让我心动之人……”锦轻裘叹息一声,继续道:“今天早上我来寻你跟祉猷的路上,与那位玉鸾姑娘相遇,见她神色匆匆的样子,所以多留意了几分。”   玖茴抬首多看了玉鸾一眼,玉鸾心性稳重,怎么会在九天宗神色匆匆?   似乎察觉到玖茴的视线,玉鸾隔着人群朝她展颜一笑,才在师父身后落座。   锦轻裘又在玖茴这边赖了一会,直到九天宗的长老们全都当场,才匆匆穿过人群,回到御珍宗的位置。   咚。   鼓声响起,身着宗主吉服的南砜在万众瞩目中走入大殿,他的身后跟着四位长老,长老们手捧托盘,托盘里放着宗主令、宗主冠等物。   祭拜天地、祖师、又有长老上前为南砜佩上玉饰、荷包等物。   一位长老原想取下南砜腰间另一块玉佩,二长老伸手拦住,替他压了压玉佩,带着这位长老退到一边。   所有人都以为步庭不会出现,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穿着锦袍出现了。   任谁都看得出他重伤未愈,他一步又一步缓缓走到高台之上,双手执起宗主玉冠,为南砜戴在发间。   “当年为师的师父,不曾亲手为我戴上这顶冠。”步庭扶着南砜站起身:“你与为师不同,为师永远是你的依靠。”   “师父!”南砜红了眼眶。   “好孩子。”步庭没有看众多宾客,他拍了拍南砜的肩膀:“九天宗以后,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闷咳几声,把涌到喉咙间的血压了回去,转身面对众人:“南砜尚年幼,往后请诸位道友多多照拂。”   “仙尊言重。”   众人纷纷回礼,即便外面谣言纷飞,但是当着步庭的面,无人敢让他难堪。   步庭无意久留,他面色苍白,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大步走出正殿。   【他虽算计过多,但是对南砜还有几分真情。】   玖茴对祉猷叹息一声,只是人一旦陷入执拗与疯狂,就很难再走出来了。   宴席刚开始没多久,问星门的门主与长老,就带着几名弟子低调离开,隔了半个时辰后才再度出现。   问星门主面上有几分忧色,就连其他几位宗主与他说话,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猜发生了什么?”   酒过三巡,一些宾客已经染上了醉意,锦轻裘趁机溜到玖茴身边,对他们小声道:“问星门的门主与长老,去了步仙尊的院子。”   玖茴与祉猷放下筷子,旁边的望舒阁弟子也都假装吃菜,其实竖起了耳朵。   “问星门主与长老为步仙尊掐算了一番,说什么机缘难现,步仙尊的伤,怕是好不了了。”   “难道今日有步仙尊伤愈的机缘?”玖茴来了兴趣,“怎么又机缘难现了?”   “运气瞬息万变,一环扣一环,只要其中一环掉了链子,后面再续上,就不是原本那一环了。”锦轻裘轻嗤一声:“若我是九天宗的人,还去求什么机缘,不如直接去扶光山认罪,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仙君能够满意。”   “可他的心性谋略不改,仙君又如何满意?”玖茴立刻反驳道:“仙君一生幽居扶光山,从不涉足三族恩怨,他本就不该拿此事去烦仙君。”   锦轻裘虽然喜欢看热闹,但是提到扶光仙君,心情仍有些复杂:“当年我父亲说,应该想办法替代仙鼎镇压气运这件事,结果除了秋华仙尊同意,谁都不敢冒险。”   “扶光仙君已经被关在扶光山五百零六年了,难道还要让他在扶光山关五百年?”锦轻裘语气微妙:“普通百姓不知情,难道修士们也要继续装聋作哑?”   玖茴把一颗剥好的橘子放到锦轻裘掌心:“说得好!”   “你亲手剥的橘子,我可舍不得吃。”锦轻裘把橘子举到自己眼前:“我要把它……”   一只漂亮的手伸过来,拿走他掌心的橘子。   锦轻裘回头看着拿走他橘子的祉猷,祉猷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把另一个剥皮的橘子放回他手里。   锦轻裘:“……”   祉猷道友,你真是半点礼德都不讲啊。   悻悻地把这个橘子放回果盘,锦轻裘干咳一声:“南砜道友继位,我觉得他应该能赞同我的想法。”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鹤鸣声,众人抬起头,就看到一只仙鹤飞进大殿,口中还衔着一只礼盒,礼盒上有扶光山的标志。   扶光山?   众人都放下了筷子,起身拱手行礼。   仙鹤停在南砜面前,南砜伸出手,接住仙鹤口中的礼盒。   见南砜接了礼盒,仙鹤吃了他面前的几颗灵果,展翅飞出大殿。   九天宗的长老们神情激动,他们都以为仙君厌了他们九天宗,没想到竟然会送来礼物。   其他人想得更多,扶光仙君惩罚步庭不愿为他疗伤,却愿意给九天宗下任宗主送贺礼,岂不是向天下人表明,他厌恶的是步庭,而不是整个九天宗?   “多谢扶光仙君。”九天宗众人向扶光山所在的方向拱手行礼,神情郑重地打开了礼盒。   礼盒里面,放着一顶九莲玉冠,整座玉冠散发着幽幽灵光,无不昭示着它的不寻常。   “这是……这是仙君亲手炼制的玉冠啊。”二长老颤抖着手,捧起玉冠:“宗主,此乃仙君亲手炼制的玉冠,你快快换上,不可辜负仙君心意。”   此冠便是仙君对他们九天宗的宽容,有了此冠,便无人再说九天宗对仙君不敬,他如何能不激动?   在几位长老的簇拥下,步庭亲手为南砜戴上的宗主冠被取下,换上了扶光仙君亲手炼制的玉冠。   殿内的欢闹,似乎传遍了整个九天宗,步庭翻完手里的主人翁名为“沐歧”的话本,听到童子说扶光山为新任宗主送来亲手炼制的玉冠,突然轻笑了一声。   “常年幽居扶光山的仙君,为何会有了七情六欲?”他捏碎手中的话本,扶着窗棂大口吐出血来。   “仙尊,你还好吗?”   步庭回头看着来人:“你是……问星门的弟子?”   “晚辈玉鸾,见过仙尊。”   玉鸾眼中闪过杀意,随后又隐了下去:“晚辈此时来,是来拿遗落的东西。”   她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在椅子下的荷包:“晚辈告辞。”   步庭闻到淡淡的丹药味道,开口问道:“不知贵宗主掐算的结果……”   “仙尊难道不知道吗?”玉鸾握紧荷包,冷漠笑道:“人生在世有无数条命运线,红为吉,黑为凶,仙尊前路一片黯淡,宗主怎好告诉你真相?”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步庭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敌意。   “晚辈十五年前与仙尊有过一面之缘,自然不忍仙尊受到蒙蔽。”玉鸾垂下眼睑:“仙尊谪仙般的人物,即使是前路黯淡,想来也是不惧的,对吗?”   “咦?”玖茴从院子门口探出头:“玉鸾姐姐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吱悠悠:自从加入望舒阁,我也小心眼记仇了什么冠能比我亲手做得好?   小韭菜:打扰了,我能看个热闹嘛? 第83章 入魔   “玖茴,你怎么来了?”没有料到玖茴会突然出现,玉鸾紧紧捏住藏在袖中的药瓶,缓缓把它放了回去。   步庭看着院门外的少女,缓缓开口:“玖茴姑娘不在宴席上,来步某这里是有何事?”   “贵宗的宴席味道太好,我吃得有些撑,所以在四处走走。仙尊住的这边风景优美,不知不觉我就走到这边了。”玖茴跨进院门,走到院侧的石桌旁坐下,从纳戒里取出一壶热茶:“晚辈不请自来,仙尊不必招待我,你们有话继续说,不必在意我。”   看着玖茴怡然自得的模样,玉鸾沉默下来,步庭也没有说话。   沉默的仙尊,无言的玉鸾,外加一个把仙尊院落当做休憩地的玖茴,整个院子充满着一种荒诞却又诡异的宁静。   “要不喝口茶,坐下来慢慢说?”见两人都不说话,玖茴执起茶壶,望向两人:“这是十分罕见的白茶,能够明目护肝,清肺解毒,两位真的不来一杯?”   玉鸾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茶花香味,茶香幽幽,把她心头的怨恨与杀意,都压制了下来。   步庭警惕地看着玖茴,他不会愚蠢地认为,玖茴真的是偶然路过。   “祉猷小友为何未与你一起?”步庭走到石桌旁,低头看玖茴:“小友与祉猷小友向来是形影不离,这样的好茶,怎么不让祉猷小友一起品茶?”   “家中长辈对祉猷爱惜非常,我的东西,他自然也有。”玖茴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仙尊,玉鸾姐姐,请入座。”   茶香仿佛变成了活物,迫不及待钻入鼻息间,步庭挥袖拂走茶香,语气冷淡:“多谢玖茴小友好意,只是我身带暗伤,不宜饮茶。”   “既然如此,那就太遗憾了。”玖茴收起茶盏,起身走到玉鸾身边,伸手挽起她的手臂:“玉鸾姐姐,方才我过来的时候,贵宗掌派大弟子青恒道友正在找你,我们一起走吧。”   玉鸾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捏得骨节泛白,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掌心晕开点点血迹。她看着一无所知的玖茴,缓缓吸气,半晌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好。”   靠近步庭的机会难得,可是玖茴无辜,她不能让她牵连其中。   “玖茴小友。”步庭叫住离开的两人:“这位玉鸾姑娘,还没说十五年前的事,二位这样离开岂不是显得步某招待不周?”   玖茴回过头,步庭的乾坤剑已经握在了手中,整个院落的树木,被剑气震荡得簌簌作响。   “无论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那也是你我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玉鸾没有想到,受了重伤日日吐血的步庭仍旧这么厉害,她被凌厉的剑气逼得喘不过气来。   她上前一步,把玖茴挡在身后,对她道:“玖茴,你先回去,我还想跟步庭仙尊聊一些旧事。”   “有什么旧事是我不能听的吗?”玖茴一脸的天真懵懂,仿佛想凑热闹而不得的孩子,怎么也不愿意离开:“你们尽管聊,我保证不说出去。”   玉鸾额头与后背已经沁出冷汗,她紧咬牙关:“快走。”   玖茴妹妹如此单纯天真,哪里明白步庭话中的深意。她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玉鸾姐姐,你别赶我走呀。”玖茴牵住玉鸾汗湿的手,仿佛没有察觉到她掌心满是冷汗:“要不你们下次再叙旧,你先陪我去四处逛一逛?”   玉鸾看着步庭不语,恐怕她现在就算想走,步庭也不会放她离开。   “十五年前,三个魔族抓走近百稚童,在蔓襄城设下噬血大阵。”步庭看着玉鸾:“蔓襄城少主为了护住全城百姓,以身破阵,救出了那些稚童,她却身死道消,你与蔓襄城少城主是何关系?”   “我的母亲出生于子书世家,天资出众,品性端方,受尽蔓襄城百姓的拥戴。”玉鸾红着眼睛,无法抑制心中的恨意:“十五年前,魔族劫掠稚童,设下噬血大阵,此阵若成,蔓襄城无数百姓将会陷入疯魔,母亲本在进阶的重要关头,却顾不上自身安危,只身入阵,与魔族护法缠斗至死。”   玉鸾声音颤抖:“仙尊难道忘了,你浑身不染尘埃地踏入阵中,一剑杀了那三个魔头后,说了什么?”   步庭沉默不言。   “仙尊你说……”玉鸾哽咽一声,眼泪从眼眶中涌出:“仙尊你说,魔族果然选了蔓襄城为阵心,这些蠢货,真是送上门找死。”   她的母亲,浑身是伤躺在血泊里,至死都不知道,她与蔓襄城都只是诱魔族护法现身的饵。   “高高在上的仙尊,把我们蔓襄城当做了什么,把我母亲当做了什么?”玉鸾高声道:“他们都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诱饵!”   “那三个魔族护法行踪诡秘,杀人无数,死在他们手中的无辜百姓近万数……”   “可是我母亲何辜,蔓襄城百姓何辜?!”玉鸾召出剑指向步庭:“你们假惺惺地盛赞我母亲的高义,继续做着高高在上的仙长仙尊,如今谁还记得我母亲的惨死?”   “你知道她死前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她临死还在安慰孩子们不要怕吗?”玉鸾不甘又怨恨:“可是凭什么呢,又是为什么呢?”   她夜夜梦入母亲惨死的那日,一次次午夜梦醒,终日不得解脱。   “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尊,修为高深,法力无限,为何不直接去魔族杀了魔王,为天下除尽魔头?”玉鸾抹去脸上的泪:“还是说,对你而言,死一个蔓襄城少城主,比你们直接杀入魔族更划算?”   步庭沉默不言,却没有反驳。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玉鸾举剑刺去,“死的为什么不是你这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步庭侧身躲开玉鸾的剑,在他眼中,玉鸾的剑法修为,犹如一两岁刚学会走路的稚童,毫无威胁可言。   在强者面前,弱者的控诉、仇恨、愤怒都软弱不堪。   步庭没有动手,玉鸾却连他的衣角都无法碰触,这一切都是弱者可怜的闹剧。   灵力使用过度,她握剑的手滴着血,心头血也从嘴角漫出,但她仍旧没有停手。   “玉鸾,你年幼失怙,拜入问星门不易,不要再执迷不悟。”步庭伸出两指,轻轻夹住玉鸾颤抖的剑:“你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   “不与我计较,好一个不与我计较。”玉鸾又哭又笑地看着步庭,眼中流出了血泪:“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仙尊的大量?”   她的乌发寸寸变白,眼瞳渐渐被鲜红代替。   “玉鸾姐姐!”玖茴察觉到玉鸾不对劲,飞身上前抓住玉鸾的手,灵力汇于指尖,点在玉鸾额间。   玉鸾要入魔化煞了!   啪!   一张清心符贴在玉鸾额头,见玉鸾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就玖茴双手一掐诀,无数清心符从她身后腾空而起。   “清心静神,心神合一!”   漫天的清心符包裹住玉鸾,玉鸾挣扎了一番,渐渐安静下来。许久之后,符咒包围下的玉鸾,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玉鸾姐姐。”玖茴抬手撤去清心咒,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姐姐心中有怨有恨,不是姐姐的错,是魔族的错,是步仙尊的错,你不该逼自己至此。”   玉鸾怔怔地抬头看着玖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她说,是步庭的错。   世人皆崇拜高高在上的仙尊,有人劝她放下,有人让她修心,却从未有人能够承认一句“步庭错了”。   唯有玖茴,唯有这个在问仙城初识的少女,当着她与步庭的面,站在了她的立场。   她伸手抱住玖茴,嚎啕大哭,仿佛所有的不甘与怨恨,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正视。   玖茴轻拍着玉鸾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她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步庭。   两人的视线交汇,步庭收起乾坤剑,语气冷漠:“你们走吧。”   “步仙尊这一生,可曾有过后悔的事?”玖茴掌心闪烁着灵光,让哭得啼血的玉鸾安睡在自己怀里,好奇地问步庭。   步庭答非所问道:“你特意为了此女而来,你究竟是谁?”   “晚辈玖茴呀,难道仙尊受了重伤,连记忆也变差了?”玖茴轻轻拍了拍玉鸾,即使昏睡了过去,玉鸾的身体仍旧因为过于悲痛而轻轻颤抖:“晚辈若是不来,仙尊会如何对待玉鸾?”   “她若不说明原委,对我动杀意就走不出这座院子。”步庭把手背在身后:“若知道她是蔓襄城少主之女,我不会杀她。”   “仙尊并未把她看在眼中,所以晚辈若是不来,她或许是死,或许是入魔化煞,陷入癫狂之中。”玖茴抚着玉鸾的青丝,想起玉鸾问仙城初遇时,玉鸾对她散发的善意。   后来在问星门飞舟上,玉鸾对她故作不识时,心情一定很复杂。   既怕同门因为望舒阁寒酸笑话她,影响她融入问星门,让她失去成为亲传弟子的机缘,因为只有成为亲传弟子才有机会靠近步庭报仇。又因为这个行为心生愧疚,许久不能释怀。   善良之人,往往更容易谴责自己。   冷漠者,很难被他人苦难牵动。   玖茴单手揽着玉鸾,看着步庭道:“仙尊,金银财宝皆可用数量衡量,唯有性命不可以。”   “没有人生来就该牺牲,伪君子牺牲他人,正义者奉献自己。”玖茴讽笑一声:“仙尊觉得自己属于哪一种?”   “我不是伪君子,也不是正义者。”步庭淡淡开口:“我只做认为该做的事。”   “何为该做的事?”玖茴反问:“比如蔓襄城那事,你就算要以蔓襄城为饵,难道就没有更加稳妥的谋划?”   “以仙尊的修为,难道不能化形,替蔓襄少主入阵?”玖茴继续追问:“就算你不能,你也可以低下头颅,去求秋仙尊相助。我知道你们二人有怨,但以秋仙尊的品性,看在蔓襄城百姓的份上,她即便对你厌恶至极,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冷眼旁观。”   “秋华仙尊是女子,她若愿意扮作蔓襄少主,魔族护法难道能分辨出来?”   “可若是他们识破,一切都将化为烟云。”步庭看着玖茴:“我不能赌,我只想要万无一失。”   “那你为何不向蔓襄少主说明整个计划?”玖茴面色冷淡:“你是怕她不愿意为百姓牺牲,怕她心生怯意?”   “九天宗珍宝无数,难道拿不出几样护身的法宝?”玖茴有些厌恶:“你的万无一失,用的是鲜活性命填补,用的是近百稚童一生的恐惧所换。”   “那三个魔族护法杀人无数,以蔓襄少主一人代价,换得他们身魂俱灭,有何不可?”   “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一切都要在蔓襄少主自愿的前提下,而不是由你算计而来。”玖茴打横抱起玉鸾,她不愿再与步庭说话,这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自愿?”步庭反问:“她若是不愿,又该如何?”   玖茴讽刺一笑:“可她即使不知道你的计划,仍旧义无反顾的入了阵。”   “因为她的女儿也被抓入了阵中。”步庭看着玖茴离去的背影:“若她的女儿不在阵中,她还会毫不迟疑?”   玖茴很庆幸,玉鸾此刻昏迷着没有听见步庭的话。   “步仙尊的话,真是令人恶心。”玖茴抱着玉鸾回头,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与嘲讽:“仙尊如此执拗与冷漠,哪还是君子一般的剑修,只怕你的心,早已入了魔。”   步庭瞳孔轻颤,他看着神情冷漠的玖茴:“闭嘴。”   “仙尊在怕什么?”玖茴却没有顾忌:“怕修真界失去你的控制,怕世间一切不如你的心意发展,还是怕对某些事产生后悔?”   步庭闭了闭眼,汹涌的情绪全部被他压了下去:“退下。”   “师父……”   南砜缓缓从门外走出,他看向玖茴怀中的玉鸾,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最后却无力垂下嘴角:“问星门长老正在寻玉鸾道友。”   面无表情的祉猷站在南砜旁边,仿佛这个世间任何事都与他无关,直到他的视线与玖茴相汇。   “小师姐。”祉猷语气柔和:“这位道友可有碍?”   玖茴摇头。   “那就好。”祉猷道:“幸好有南砜相陪,我真担心步仙尊走火入魔,杀你们灭口。”   “只有你们过来了?”玖茴微微一笑。   “几位道友都很担心玉鸾道友的下落,所以一起过来了。”祉猷侧身,露出门口的众人。   青岚门平陵瑶、长寿宫落葵、御珍宗锦轻裘、万火宗祝炎、问星门青恒、神极门垣涡全都在场。   步庭看着这些宗门下一代继承人,把目光投向玖茴。   以他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门外有其他人,除非在场有人修为胜于他,掩盖这些人的气息。   “我们是不是来得不巧了?”锦轻裘轻轻摇晃着玉扇,笑眯眯道:“请仙尊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这句话与“我们什么都听见了”有什么差别。   “玖茴小友好算计。”步庭闷咳几声:“这些人,都是你叫来的?”   “仙尊何出此言啊?”玖茴诧异地瞪大眼:“他们都是担心玉鸾道友,才特意出来寻她的。”   “对对对。”垣涡赶紧点头,见其他人没有说话,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在场其他人心情复杂,蔓襄少主十五年前为了救下城中百姓,惨死于魔族护法之手,整个修真界都为之触动。没想到,此事竟然与步仙尊有关系。   落葵与祝炎对视一眼,都想到银籍真人合体期大典上的那件事。   难道他们也是仙尊算计魔族皇子的诱饵?   “这么大的事,我们小辈无法做主。”锦轻裘笑眯眯开口:“不如请我们的宗主来解决?”   垣涡偷偷瞥锦轻裘,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什么话本魔族公主只是无凭无据的流言,但蔓襄城这件事闹出来,才是真正让步仙尊声名狼藉,无颜面对整个修真界,彻底失去对九天宗的话语权。   众人没有说话,一部分人看向玖茴,还有一部分人看向南砜。   南砜向步庭行了一礼,转过身不再去看步庭:“有劳诸位道友,去邀……十大宗门的宗主前来。”   见南砜开了口,玖茴也没有拒绝,祝炎与落葵匆匆离开,步庭却笑出了声。   “很好。”步庭欣慰地看着南砜:“身为一宗之主,你终于明白行事抛下私情,怎样做才能更大的保障宗门利益。”   “仙尊。”玖茴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南砜此举并不是为了宗门利益,只是为了心中的道义。南砜品行端正,乃扶光仙君都认同的端方君子,你莫辱他名声。”   剩下的众人:“……”   玖茴道友,你是懂得如何扎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吱悠悠没在我身边,必然是有其他安排。   祉猷:如今的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我,我是懂得如何火上浇油的。 第84章 公正   听到玖茴这话,步庭果然沉默了片刻,他看向南砜,南砜避开了他的眼神。   锦轻裘侧身看了眼南砜,溜到玖茴身边:“这位道友可还好?”   “大悲大怒,怒火攻心,但幸而没有受伤。”玖茴低头望向怀中神色惨白的玉鸾,注意到她左手还死死护着一样东西。   是个……荷包?   玖茴对这个荷包有些印象,当日在问仙城初遇,有小偷顺走了这个荷包,是她帮玉鸾取回来的。   原来这个荷包,对玉鸾如此重要吗?   “这是万福荷包。”锦轻裘小声解释:“蔓襄城有个习俗,在闺女年满六岁时,家中长辈会亲手为她绣个荷包,意为纳万福。”   “这个荷包没有绣完,”锦轻裘语气一顿,语气里带了些许怜悯:“或许是长辈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场众人心里明白过来,这个荷包应该是蔓襄少主为玉鸾绣的,至于为何没有绣完,是因为她再也没有机会绣完这个荷包了。   平陵瑶走过来,把荷包小心放进玉鸾的腰间,为这个只绣了一面的荷包,加了一个防护阵法。   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唯有生死,生死相隔,永不相见,再多的牵挂与思念,彼此都不能知晓。   什么爱恨情仇,私什么恩怨难断,在生死面前,都显得热闹。   “把她交给我吧。”平陵瑶叹息一声,从玖茴怀里接过玉鸾:“我把她接到我的院子里歇息。”   “好。”玖茴把玉鸾交给平陵瑶,伸手替玉鸾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那就麻烦瑶姐姐了。”   除非扶光山出面,不然把玉鸾交给青岚门,就是最稳妥的选择。   “我身为青岚门的新任掌派大弟子,本该公正处理这些事。”把玉鸾抱进怀里,平陵瑶才发现,这位姑娘瘦得惊人,她回头看了一眼步庭,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宗主仙尊说得对,与陷入执拗的人而言,再多的话语已是无益,因为他早已经陷入癫狂,听不进任何劝诫。   院子里只剩下玖茴、祉猷、锦轻裘、垣涡、南砜、步庭六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步庭没有闪躲,也没有逃离,他把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向暖阳高挂的天空,刺目的阳光让他不适的半眯起眼。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喜太过刺目的东西。   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他闭了闭眼,望向玖茴时,神思间有些恍惚。   木栖……   不对,木栖早已经死了,死在了他的眼前。   眼前的少女,是玖茴。   “有时候一棵大树,是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坏掉的。”玖茴伸手接住飘落的一片枯叶:“谁也不知道,树是从何时生的病,等它彻底坏掉不倒下时,大家才陡然发现,原来这棵树已经坏得没救了。”   大家知道玖茴说的是步庭,步庭却没有说话。   “仙尊您呢?”玖茴看着步庭:“你是从何时一步步走向偏执,再也无法回头的?”   “木栖能为天下众生剜心而亡,其他人自然也可以。”步庭语气平静:“我待木栖如此,待众生所有皆是如此。”   这是步庭第一次对着这么多人说出木栖的名字,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个无干的人。   “她是妖,所以不能为她天下扬名。木栖能做到的事,蔓襄城少主为何不能做,其他人为何又不能做?”步庭反问玖茴:“难道这些人,比木栖更高贵更特别?”   “你是在为木栖心怀不平?”玖茴不解地偏头:“可是当年,不是你泄露木栖不死树真身的吗?”   步庭瞬间面色苍白。   锦轻裘与南砜惊讶地抬头,当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是你以朋友之谊邀请木栖与秋华到九天宗做客,你身受重伤,灵台半碎,木栖以她心头血救了你。”玖茴嗤笑一声:“可你把她真身的秘密告诉了你的师父,最后瘟疫横行时,十大宗门把她当成了炉中药,鼎中料。”   步庭猛地靠近玖茴,被祉猷伸手拦下。   “你为何会知道,你与木栖是何关系?!”步庭眼中露出疯狂:“你是不是知道新的不死树在哪里?”   “你知道这一切又能做什么呢?”玖茴问:“死去的人又不会再回来,她的血肉被你们做成了药,她的骨被你们炼制成了十大仙鼎,世间早就没了木栖。”   “若是没有木栖,你如何成为受人敬仰的步庭仙尊,如何号令十大宗门五百年?”玖茴不觉得步庭可怜,只觉得他令人恶心:“生前百般算计,死后怀念悲伤,你那是悲伤吗?不过是想以悲伤怀念,来掩饰你良心的可鄙丑陋罢了。”   “她失去的不过是一条命,你可是愧疚悲伤了大半生啊,是不是特别让人感动?”玖茴嗤笑:“呸,臭不要脸!”   垣涡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前辈的恩怨情仇,竟然如此令人震惊。   “你究竟是谁?”步庭死死盯着玖茴:“这些事,你究竟如何而知?”   玖茴双手环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平陵秋华告诉你的?”步庭突然明白过来,难怪当初水蛭妖抓走望舒阁弟子时,离得最远的秋华,会比他还要先赶到,还送她极品法宝,原来她与玖茴早就有私交。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十大宗门的人到了。   玖茴看着步庭沉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南砜,你身为宗主,日后莫要受私情所扰。”步庭掐了一个手诀:“为师最后再教你一个道理,为上位者,不丧于庸者之手。”   “糟糕,他要自毁灵台!”锦轻裘意识到不妙,赶紧出言提醒。   比他嗓门更快的是玖茴的手,谁也没看清她是如何出的手,但是等大家反应过来时,步庭浑身上下已经被定住动弹不得。   “秘制版定身符,出自本庸人之手。”玖茴手里夹着几张定身符,笑眯眯地看着步庭:“步仙尊,晚辈虽然平庸,但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只能得罪了。”   垣涡怜悯地看了步庭一眼,就知道做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瞧瞧现在多尴尬。   “步庭。”二长老跨进院门,看着浑身上下被贴满定身符的步庭,神情复杂,叹息一声后,侧身让十大宗门的宗主入了院。   事涉自家宗门的弟子,问星门门主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万火宗宗主身后,不愿意开口,也不愿意给九天宗台阶下。   “事情经过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长寿宫宫主看着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仙尊:“步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好意思。”玖茴伸手揭走贴在步庭人中穴的定身符,对众人拱手道:“诸位前辈现在可以问了。”   说完,她拉着祉猷躲到诸位宗主身后,与锦轻裘、垣涡凑作了一块。   “玖茴姑娘,我们赶到得是不是很及时?”锦轻裘把玩着玉扇,“若不是有我帮忙,万火宗与青岚门的人可不会跟着一起来。”   “多谢锦少主出手相助,才让玉鸾成功脱身。”玖茴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在宴席上顺走的福橘:“喏,谢礼。”   锦轻裘瞥了玖茴身后的祉猷一眼,伸手拿走福橘:“姑娘此举得罪了九天宗,我担心望舒阁护不住你,不如……”   “打住。”玖茴知道锦轻裘想说什么,直接拒绝道:“我相信南砜的为人,他不会因为此事记恨于我。”   “南砜宗主虽然不会,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锦轻裘用扇子轻轻敲着掌心,压低声音道:“姑娘可知整个九天宗有多少弟子,天下有多少城主、少主曾拜入九天宗门下?”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谁能保证这些人里,都如南砜宗主一般正直?”锦轻裘轻笑一声:“姑娘若是愿意加入御珍宗,旁人自然不敢对姑娘无礼。”   “望舒阁虽势弱,但若是有外人伤害我们的弟子,我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玉镜走过来,打断锦轻裘的话:“玖茴乃我的亲传弟子,锦少主这样挖人墙角,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玉阁主。”见玉镜过来,锦轻裘面上露出一个讨喜的笑:“晚辈见过阁主。”   “少主多礼了。”玉镜转身看向玖茴,担忧道:“可有受伤?”   玖茴摇头,小声道:“师父,对不起,徒儿给宗门惹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你才十九岁,就敢站出来护住其他小姑娘,为师感到十分欣慰。”玉镜伸手理了理玖茴身上的披帛:“更何况还有其他宗门在,我不相信九天宗敢对你如何。”   九天宗的几位长老:“……”   声音小点,他们都听见了。   “其他宗主都是处事公正之人,我们望舒阁若是出了什么事,自然有这些宗主替我们做主,更何况为师也相信九天宗其他人的品性。”玉镜捧了捧玖茴白嫩的脸蛋:“我的好徒儿,不要怕,咱们修真界不是所有人都如步仙尊这般入了魔。”   九天宗长老们:“……”   够了够了,他们真的都明白了,不要再暗示了。   “步庭,你糊涂啊。”二长老痛心疾首:“你为何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步庭没有说话,他目光穿过众人,落到面上带笑的玖茴身上。   “二长老,此事我们无法做主,恐要请秋仙尊来。”长寿宫主道:“事涉蔓襄城百姓,步仙尊这些年也为守护天下百姓做过不少善事,我们无权决定对步仙尊的处罚。”   “天下谁人不知秋华仙尊与我们步仙尊有旧怨,若是请秋仙尊来,还有何公道可言?”四长老出言反驳:“更何况秋华仙尊正在闭关清修,又何必去打扰她?”   青岚门与九天宗之下,便是御珍宗。   “请诸位长辈见谅,晚辈见识有限,此事晚辈亦无法做主。”锦轻裘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拱手作揖道:“不如问问其他几位宗主的意见?”   十大宗门这些年同气连枝,对步庭处罚轻了,他们过不去良心那道坎,处罚太重,又显得他们不念旧情。   在场众人虽是修仙,却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不染世俗的仙。   “不必再审,步某愿领一死。”步庭开口:“诸位不必为步某如此为难。”   “仙尊虽行差就错,但这些年救下的人也不计其数。”四长老出言相护:“世间难道没有功过相抵之法?”   众人为难地沉默,五百年来,步庭确实在魔族手中救下不少人。   “世人都说,扶光山仙君行事公正,虽说不可轻易打扰仙君,但事涉步仙尊,但除了扶光仙君,还有谁有资格处罚步仙尊?”平陵瑶安顿好玉鸾就赶了过来:“以晚辈看,此事必须要请令于仙君。”   众人纷纷侧目。   嚯,谁不知道前段时间扶光仙君才处罚过步仙尊?   我们只是想处罚步庭,而你们青岚门是想步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青岚门:瞧这话说得,我们只是按照四长老的意思,寻求公正罢了。   小韭菜: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看不得! 第85章 良心   扶光仙君对于人妖魔三族而言,既是恩人,亦是三界维持表面和平的平衡点。所以即使魔族新魔王上位,都会向扶光山传书一份,以示决心以诚意。   无人对此事有意见,就连九天宗的几位长老,都没有反对。唯一心有顾虑的四长老却不敢在此时提出相反的意见,他扭头看二长老与南砜,希望他们能提出相反的意见。   南砜低着头没有说话,二长老神情憔悴,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其他几位长老也都没有说话。   宗门的新宗主继位,又得了扶光仙君的贺礼,本是九天宗污名尽除的好机会,结果却闹成了这个样子。   长老们活了近千年,大多都是步庭的师叔师伯,眼睁睁看着步庭犯下这些错误,失望有之,难过有之,但谁都没脸站出来包庇他。   见这些人都不说话,四长老咬牙站出来:“仙君不喜他人打扰,若是因鄙宗上任宗主之事去烦扰仙君,惹得仙君动怒是小,就怕扰了仙君清修。”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犹疑,一时拿不定主意。   “仙君能独身一人在扶光仙独居五百零六年,若是轻易便动怒,又岂能为十大仙鼎输送灵力这么多年?”   众人看向说话的玖茴,他们似乎没有料到玖茴会站出来,都有些意外。   “四长老嘴上说着怕扰仙君清修,却又说着什么动怒。”玖茴没有管其他人的眼神,只盯着四长老:“听四长老这话的意思,是在怨恨扶光仙君伤了步仙尊?”   “老朽没有这个意思,玖茴姑娘莫要含血喷人。”四长老矢口否认:“扶光仙君为了天下苍生付出良多,老朽何敢有怨?”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玖茴丝毫不让:“既然四长老有如此大的怨气,那就请扶光仙君出山,你去镇守十大仙鼎镇,为天下输送灵力,以镇厄运。”   “你!”四长老面色潮红,他转头看向玉镜:“玉阁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伶牙俐齿,目无尊长,实在无礼。”   “请四长老见谅,这孩子天资出众,性格向来倔强。咱们望舒阁有祖训,要出门爱徒,关门教徒。”玉镜微微一笑,弯腰作揖,说话的语气温柔极了:“四长老如此尊重长辈,一定不忍心让我违背祖训吧,要不您现在担待一点,等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教导她,打断她的腿为您出气?”   徒弟有事,祖宗背锅,反正祖宗已经仙逝,多背几个锅也不怕压趴下。   听到玉镜如此荒诞的敷衍之言,四长老深吸两口气:“好好好,如今不是你们望舒阁来九天宗要补贴的时候了?”   “四长老,我们望舒阁来贵宗拿补贴,都是经过贵宗门议事堂深思熟虑后才答应的。”玖茴一脸茫然:“晚辈年轻不懂事,难道贵宗大小事务皆由四长老说了算,而不是宗主与诸位长老管事共同商议?”   “哦,我明白了!”玖茴瞪大眼睛,捂着嘴惊诧地看着四长老:“您不会是觉得南砜宗主年轻,仗着辈分想去夺他的权吧?”   “我等修行之人,怎可如此贪恋权势?”玖茴痛心疾首:“长老乃剑修,更是不可生出此贪欲,长此以往,又如何得证大道,飞升成仙?”   “胡言乱语!”四长老召唤出本命剑:“今日老朽就要代望舒阁清理门户!”   “我还在这里,恐怕还用不着四长老来替我教导徒儿。”玉镜手一挥,灵剑在手,语气仍是温柔:“四长老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仗势欺人吗?”   “四长老不过是九天宗的一名长老,被晚辈说上几句,便如此恼羞成怒。”玖茴面上的表情尽去,冷漠地看着四长老:“扶光仙君为了天下万物终生不得自由,日日饱受灵气冲刷经脉之痛,却还要受长老您的诋毁。真正该动怒的,应该是扶光山的仙君,而不是长老您!”   祉猷微微一怔,望向面若冰霜的玖茴。   往日玖茴很少在人前如此咄咄逼人,甚至把话说得不留余地,原来是为了他。   “玖茴姑娘言之有理,是四长老的错。”二长老站了出来,一掌拍过去,打飞四长老手中的剑:“老朽替他向扶光仙君请罪,代她向姑娘道歉。”   “二长老行事公正,身有善德,晚辈当不起您的礼。”玖茴侧身避开二长老的礼,面上重新挂上笑,向二长老作揖道:“晚辈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听到“不成熟小建议”几个字,问星门宗主与万火门宗主同时忆起,玖茴上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就是把极恶之气投给恶妖赤泉,最后极恶之气被赤泉吞噬了,赤泉修为大降,死得不明不白,至今都未确定,杀了赤泉的人究竟是谁。   “为何不修书给仙君,等他的回复?”玖茴垂下眼睑,语气淡淡:“更何况步仙尊若是有意悔改,那就去扶光山跪着。仙君一日不愿意见他,他便跪一日,仙君十日不见他,他就跪十日。”   “俗话说,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有一日,仙君会被他的诚意感动的。”玖茴语气稍顿:“为了公正与道义,蔓襄少城主失去了性命,玉鸾姐姐与母亲天人永隔,步仙尊多跪几日又算什么呢?”   “总要让天下的修士都知道,无论是仙尊还是普通的修士,若是做了孽,都要受到惩罚。”玖茴看向在场的几位掌派大弟子与亲传弟子:“不然今日我学步仙尊,明日他学步仙尊,后日大家都学步仙尊行事,天下岂不是乱套?”   “玖茴道友说得有理。”平陵瑶开口:“我这便修书一封,向扶光仙君请示。”   说完,她取出一枚玉简,仿佛怕人阻拦般,飞速在手中掐诀,玉简化作一道流光飞向扶光山。   众人见玉简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心下暗叹,好家伙,这是早有准备啊!   玉简已出,再讨论已无益,但谁也没有离开,因为步庭修为高深,他们怕他逃走。   让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步庭竟然沉默地站在一旁,既不反对平陵瑶向扶光山报信,也不反驳玖茴的话,仿佛接受了所有的指责,又仿佛一切言语都没有进入他的耳中。   面色最难过的是南砜,他神情苍白地望着步庭,希望他能说什么,即便只是几句解释也好。   可是步庭什么也没说,南砜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木木地站在角落里。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中划过一道亮光。大家齐齐抬头,看到那道亮光在院子上方绕了一圈,最后悬停在二长老面前。   “诸位可来扶光山一叙。”   简短的一句话,仿佛为大家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掏出飞行法宝,准备赶往扶光山。   “得罪了。”几位宗主靠近步庭,在他身上下了几道法令,以防他逃走后,把他带上了飞舟。   “祉猷。”玉镜突然开口:“扶光山一行,我与玖茴去便好,你回客院陪师兄师姐们。”   祉猷仰头看了眼飞剑上的玉镜与玖茴,拱手行礼:“是。”   亲眼看着他离开院子,玉镜才转身对玖茴道:“我们走。”   靠近扶光山后,垣涡的飞剑靠近玖茴,他看着前方翻涌的狂风与寒雪,搓着手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踏入扶光山地界,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看玖茴,玖茴看同样离他们很近的锦轻裘。   “哦,我忘了,你们望舒阁虽然离扶光山比我们近,你肯定也没进去过。”垣涡回过神,随即望向锦轻裘:“锦少主,你知道吗?”   “等会进去就知道了。”锦轻裘收起手中把玩的玉扇,整理了一下衣袍:“反正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关押步庭的飞舟穿过风雪,有十大宗门令牌开道,风雪瞬间变小了许多。   垣涡看着在身边卷如狂龙的飓风,忍不住打个寒蝉,若是没有令牌进入这里面,岂不是会被风绞成碎片?   不知在风雪中飞了多久,终于穿过了风雪大阵。脚尖刚触地,垣涡便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过于浓郁的灵气,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气。   身为修士,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寒冷了,他双手抱胸,冷得缩起脑袋:“这些雪花,怎么像是往我骨头里钻?”   “这些雪花都是天下灵气汇聚而成,我们修为有限,自然受不得这种灵寒之气。”锦轻裘从纳戒取出一件大氅扔给垣涡:“你修为不足,在这里半个时辰,就能冻成雪人。”   “多谢锦少主。”垣涡把大氅裹在身上,刺骨的寒冷终于消减不少。   “这个也拿去。”平陵瑶扔给垣涡一个保暖的法器;“修为不济,也敢跟来这里,真是不要命了。”   垣涡捧着保暖法器不敢说话,他偷偷看了眼神情如常的众人,原来只有他一个废物。   “别看了,其实他们也觉得冷。”玖茴对他小声道:“这种灵雪,他们都受不住,不过是为了面子硬撑罢了。”   垣涡看着空荡荡的积雪硬地,以及四周那些举止僵硬,面貌渗人的傀儡,忍不住道:“扶光仙君独自一人……就住在这种地方?”   扶光殿瞧着倒是精致华美,可是就算城主府犯人居住的牢房,气候都没有这般恶劣。   垣涡以为过去的自己已经够混账了,没想到十大宗门与镇星楼干的事更加缺德。脚下的积雪湿滑,垣涡脚下一晃,若不是被玖茴及时拎住后衣领,他差点摔在地上。   “扶光仙君为了天下镇压仙鼎五百年,十大宗门与镇星楼却让他日日经受风吹雪冻?!”   从外面看扶光山,只觉得神殿奢华,雪山景美,进入后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扶光仙君被带进山里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吧?”看着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的空旷雪地,被冻得脑袋发晕的垣涡忍不住问:“让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住在这种地方,他们良心不会痛吗?”   玖茴挑眉,嗤笑一声。   若不能让更多的人来扶光山走一走,那么扶光受的苦,又有几人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玉镜:你这么尊重长辈,那么一定也能尊重我们望舒阁的长辈吧?   小韭菜:要什么脸呢,都揭下来! 第86章 异色   平陵瑶与锦轻裘听到垣涡的话没有吭声,此事他们虽然没有参与,但是祖辈参与过。   走在前面的宗主们没有回头,也许是他们没有听见,也许是听见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落葵与祝炎皆是第一次来扶光山,他们看着脚下厚厚的冰雪,还有落在掌心很难化开的雪花,感觉寒气从脚底直入心头。在那些没有生命的傀儡注视下,他们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孤独与恐惧。   听到垣涡的声音,他们忍不住慢下步伐,与玖茴他们走在了一起。   “这里……”落葵刚张开嘴巴,就有寒风裹挟着雪花袭入,呛得她咳嗽连连。   他们身为掌派大弟子,有天分有修为,有人同行,尚且觉得这里孤寂冰寒,那么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扶光仙君呢?   这哪里是什么神殿,分明是一座冰雕雪砌的牢笼。   一路上越靠近神殿,朝他们靠拢的傀儡就越多,被这些黯淡无光的眼珠死死盯着,垣涡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傀儡分明没有生命,但是那一双双眼睛,却让人难受至极。   看到这一幕幕,落葵心里难受得厉害。长寿宫行医救人,心性慈悲,她无法想象,师祖当年是如何同意,把刚出生的扶光仙君,放养在这种地方。   寸草不生,存木不长,眼里所看的,除了风雪便别无他物。   宗主们停在扶光殿大门前,请求与仙君相见。   寒风呼啸,殿门未开,唯有挂在殿门前的一盏红灯笼,随着风摇摇晃晃。   那是扶光山,唯一一抹鲜艳的红。   “既是请罪,应有请罪的姿态。”平陵瑶开口道:“晚辈失礼,还请步仙尊跪下请罪。”   四长老不甘:“青岚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晚辈身为青岚门掌派弟子,自然要为天下大义说话。”平陵瑶不为所动:“步仙尊害死蔓襄少主,本该接受惩罚,不能因他是九天宗前任掌门,就为他破例。”   “还是说,四长老自认为九天宗不同于其他人,可以凌驾修真界诸修士之上?”平陵瑶言辞犀利:“只要你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这一点,晚辈定不会多说一句。”   四长老当然不敢承认这句话。   同样随行的二长老与三长老无言看向步庭。   “哎呀,是晚辈的错。”沉默一路的玖茴突然开口:“是晚辈忘记给步仙尊解开定身符了。”   玖茴挤开众人,走到步庭面前。她没有立刻给他解开符咒,而是对大家解释:“蔓襄城之事暴露后,步仙尊说他不愿意死在庸人之手,所以打算自爆灵台而亡。晚辈心想,无论步仙尊犯了什么错,在事情没有完全查清之前,怎么能让仙尊寻死呢?”   “万一让不知情的人听闻仙尊自爆而亡,以为是我们逼死了仙尊,岂不是会增添更多的麻烦?”玖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四长老身上:“长老您一定能够理解我的,对吗?”   四长老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玖茴掐了一个手诀,收走贴在步庭身上的符咒,伸手“扶”着步庭的手臂,让他跪了下去。   “仙尊。”玖茴蹲着身子,双目平视步庭:“希望仙尊能够真心悔过,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步庭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发现这张脸陌生至极,她与木栖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你想我做什么?”步庭问。   玖茴摇头:“我不会勉强仙尊做违心的事,因为路是自己的,路的尽头是鲜花还是悬崖,也都是自己的。”   殿门在此刻缓缓打开,众人看到站在殿门前,戴着银色面具的扶光,才恍然想起他们此次来没有戴面具。   扶光视线扫过这些匆匆取面具的人,平淡开口:“我已知道尔等样貌,再戴上面具,岂不是自欺欺人?”   十大宗门的几位宗主手里捏着面具,神情有些尴尬,一时间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晚辈青岚门平陵瑶,拜见仙君。”平陵瑶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几位晚辈见状,连忙跟着要下跪行礼。   “不必多礼。”扶光抬了抬手指,小辈们发现自己膝盖跪不下去了,心中大惊,仙君不过是动了动指头的功夫,就让他们动弹不得,仙君的修为究竟何等高深?   玖茴顺势站直膝盖,磨蹭到师父身后站定。   “事情的经过,我已知晓。”   隔着面具,谁也看不清扶光的表情,只感到自己仿佛被仙君一眼看透了所有。   “我自出生便住在此处,不问世事,也不知世事,你们宗门事务也从不参与。”扶光走出神殿大门,那些原本毫无动静的傀儡们,仿佛在此刻全部被唤醒,如同蠕动的虫子般,密密麻麻的涌了过来。   小辈们被这一幕骇得白了脸色,这些傀儡,究竟是用来保护仙居,还是用来监视他的?   “仙君不可擅离神殿。”   “仙君不可擅离神殿。”   在一声声毫无生机的麻木声音中,扶光无视这些围在身边的傀儡,径直走到九天宗众人面前。   他身着白色仙袍,行走间仿佛与风雪融为了一体。   步庭抬起头,与扶光面具下的双眼对视,随后目光下移,看向扶光的手腕。   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扶光的手,他看不真切对方的手腕上,究竟还有没有那条手串。   “我原以为,让步宗主受过一次教训,你便知道什么是尊重。不曾想执掌整个宗门的你,却仍旧想不明白。”扶光伸出右手,露出光洁的手腕,他的掌心多了一块吸魂石。   “不知这块吸魂石,步宗主可熟悉?”扶光把石头递到步庭面前。   玖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见扶光不受吸魂石影响,才放下心来。   看到这块吸魂石,步庭面色微变。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步庭的不对劲,他们看着仙君掌心的石头,不明白扶光山上怎么会有这种邪门的东西。   “这块石头,由一位修士传入扶光山,这位修士还告诉我,步宗主十几年前,曾用此石启动了禁术。”扶光把石头放到步庭面前,即使提起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他的情绪仍旧平静得可怕:“步宗主可有什么需要解释?”   “仙君,这种邪门的东西,步庭又怎会……”   “在下确实在十九年前,用吸魂石启动了一个禁术。”步庭的话,让帮着他辩解的四长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从小善良正直,宁可摔得头破血流也要救下一只仙鹤步庭,怎么会做下这种事?   步庭却不管四长老怎么想,他从地上站起身:“因为十大仙鼎撑不了下一个五百年。”   在场众人皱起眉头,步仙尊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寻找新一代的不死树。”   “嘶。”垣涡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嘀咕:“不死树又不是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新的一茬。”   玖茴扭头瞥他两眼,没事提什么韭菜,真是没见识。不能成精的韭菜才会让别人割,成了精的韭菜只会割别人。   “不死树当然不是韭菜。”步庭听到了垣涡说的话,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旧木死,则新木生。可无论是镇星楼还是问星门,都无法算出新一代不死木的踪迹,所以我只能用这个办法。”   “那你找到了吗?”问星门门主问,他语气不太好,似乎并不太相信步庭的说法。   “没有。”步庭仰头看了眼天:“有天机掩盖,吸魂镇招不出新一代不死树的魂,也感知不到它的踪迹。”   “可是外面的话本都说,仙尊在沐岐死后十分后悔难过。你设这个吸魂阵,没准不是想找新一代不死树,是想为上一代不死树招魂呢。”   众人默默看向说话的玖茴。   还是年轻人胆子大,豁得开,把他们心里想问的话,都问了出来。   他们身为长辈,就算心里有疑虑,也不好拿话本上的内容问话,显得不够他们正经。   “木栖已死,吸魂石又如何招得她的魂?”步庭面无表情:“请玖茴姑娘莫要拿话本当真。”   “哦,原来仙尊也看过话本啊。”玖茴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仙尊什么都不知道呢。”   众人:“……”   有扶光仙君在,步庭就算再生气,应该也不会跟小辈动手吧?   “事情是步仙尊你做的,反正除了你自己,谁也不知道你用禁术的真正用意。”玖茴小声嘀咕:“你说是为了找到新的不死树,又没有不死树的下落。那若是有人与妖族称兄道弟,与魔王同吃同喝,是不是也可以说自己是为了替修真界交好三族?”   垣涡崇拜地看着玖茴,大姐头,你是懂得该怎么阴阳怪气的。   “虽然仙尊您逼死旧友,算计修士,拿百姓做诱饵,偷用禁术,但仙尊只要不承认错误,那就是没错。”玖茴点头:“晚辈受教了。”   “晚辈也受教了。”平陵瑶跟着点头。   “如此说来,晚辈也受益良多。”锦轻裘站了出来。   垣涡不敢说话,但默默向玖茴挪了挪小碎步,以示他对玖茴的支持。   九天宗的人面色十分难堪,四长老在得知步庭使用禁术后,就不再说话,二长老与三长老更是垂着头无颜开口。   “步某从不认为自己做的事都是对的,但步某认为这些事值得做,也从不后悔。”步庭看向扶光:“仙君行事公正,不偏不倚,不动私情,但在下有一事十分不解,还请仙君解惑。”   扶光把脸扭向步庭。   步庭毫不避让:“为了提醒仙君不可动私情,家师曾为仙君炼制出一件串珠,仙君若是动情,串珠便会出现异色,不知这个串珠如今在何处?”   “串珠?”扶光抬起左腕,撩起袖摆,露出手腕上莹润的串珠:“你说的是这个?”   手腕上的串珠散发着莹白光芒,不见丝毫异色。   作者有话要说   吱悠悠:嘻嘻……   小韭菜:嘿嘿…… 第87章 请   “那个手串……是什么意思?”垣涡结结巴巴问锦轻裘。   “用问情石炼制的法器,一旦佩戴的人有情绪,它就会有反应。”锦轻裘面色十分难看:“很久以前,修士用这种石头来试探坐骑的情绪,以便与没有开灵智的坐骑沟通。”   曾经用在坐骑身上的东西,出现在了扶光仙君的手上,甚至因为一时没有看见就被质疑,这么多年扶光仙君没有撂挑子不干,可能全靠他善良。   垣涡打了个寒颤,他以为自己是因为冷,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是被吓得。   看着扶光仙君撩起袖子自证,垣涡才发现,眼前这一幕幕有多荒诞。明明他们都是受尽恩惠者,为什么对奉献者如此理所当然?   “你还有什么疑虑?”扶光摘下手串,扔到步庭怀里:“你若是觉得我处事不公,那么我便不做这个扶光仙君。这华丽的宫殿,满殿的珍宝,还有这些寸步不离的傀儡,都可以交给你。”   “仙君!”九天宗长老们面色惨白,这些年仙君一直都在为仙鼎输送灵力,从未有一年断绝。若今日因为步庭离开扶光殿,那么他们九天宗就是天下的罪人。   “你们让我读书习字,不可擅离扶光山,我日日吸纳灵气,每年三月桃花开时为仙鼎输送灵气,我都做了。”扶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疏离淡漠:“我生来六亲断绝,不沾凡尘,你们还需要我做什么,我还欠你们什么?”   “仙君大恩,从未欠过任何人。”玖茴拱手:“是世间众人欠你良多,我们无法相报,所以只能以大义束缚你,以道德要求你。”   众人沉默下来,玖茴这话虽然让大家难堪,但是谁也没有颜面站出来反驳。   “我们都知道对不起你,但即使如此,只要你今日踏出扶光山一步,天下生灵便会指责你,怨恨你,甚至视你为仇人。”玖茴继续高声道:“他们只会怪你,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久,为何不继续付出。”   “就如步仙尊这般,他不会感激你曾经做的一切,只会怀疑你的手串去了何处。”玖茴嗤笑:“指责永远比感恩更容易。”   手串在步庭怀中滑落,落入步庭的掌心,刹那间手串发出了红光。刺目的红光,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   “如此刺目的红,步仙尊此刻动的是什么情?是怨恨,是不甘,还是愤怒?”玖茴看着步庭仿佛针刺般把手串扔到地上:“真可笑啊。”   “你们既要求仙君怜爱世人,为世人奉献所有,又要求仙君不得有任何情感,难道你们自己不觉得这个要求自相矛盾?”   她弯腰捡起被扔到雪地上的手串,手串在她手中散发出淡淡的绿光。   “我们不是在求着仙君守护天下吗?”玖茴掌心用力,那散发着光芒的手串,在咯吱声中化为粉末。   “晚辈虽然年幼,但也知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玖茴把捏碎的粉末扬到步庭面前:“步仙尊与令师把仙君当做了什么,诸位宗主又把仙君当做什么?”   “仙君跟前,小辈不要妄言,还不快快住嘴。”四长老脸上有些挂不住。   “方才步仙尊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闭嘴?”玖茴毫不客气地反问:“怎么,只允许你们九天宗的人,厚颜无耻质疑救命恩人,却不允许我帮仙君抱怨几句。”   “仙君品性高洁,岂会如你这般……”   “就因为他品行高洁,你们就可以对仙君诸多要求?”玖茴再一次打断四长老的话:“说这话的时候,你都没打算要点脸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厚颜无耻,品行不端,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玖茴冷笑:“就算是小狗,也知道对恩人摇尾巴,而你这种人,只会对恩人狂吠,嫌弃恩人给的骨头肉不够多!”   “你!”四长老何曾被人骂得如此难听,他举剑向玖茴刺来,玖茴还未有动作,扶光便已经动手了。   不过是抬手间,四长老便躺在了地上。   “身为长辈,不修德行,对晚辈毫无包容之心,又何必使剑?”扶光把四长老的本命剑握在手中,二指在剑刃在轻轻一点,这把剑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   “仙君!”二长老与三长老面色齐齐一变。   “当他学会仁爱世人,这把剑的封印自会解开。”扶光把剑扔出去,剑尖稳稳插在四长老面前:“我五岁那年,贵宗的宗主便如此要求我,我不过是拿贵宗宗主的教诲,来要求贵宗的长老,二位长老有何指教?”   弹指间便能封印一位大乘期剑修的本命剑,想要离开扶光山,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诸位宗主看着那把黯淡无光的剑,恍然间明白,扶光山的阵法再复杂,监视仙君的傀儡再多,都无法阻拦仙君的离去。   不是不能,而是为天下生灵选择了留下。   能够禁锢仙君的不是扶光山,是扶光仙君对天下生灵的善念。   “长寿宫意召回曾经放入扶光山的傀儡,求仙君应允。”长寿宫主单膝跪下,向扶光行了一个大礼。   行完礼,长寿宫主也不管其他宗主如何看自己,召出宗主令,把那些长寿宫炼制的傀儡,全部收入收纳袋中。   “晚辈代表家父,也想召回御珍宗傀儡。”锦轻裘第二个站出来,他掏出他爹的宗主令,代父行令。   看着被锦轻裘召回的傀儡,垣涡恍恍惚惚地想,不愧是最有钱的御珍宗,就连傀儡也比其他宗门的傀儡多镶嵌几颗宝石。   他扭头看向平陵瑶,小声问:“你带宗主令了没?”   “别看我。”平陵瑶讽笑:“宗主仙尊当年继承宗门后,根本就没有把炼制好的傀儡送来扶光山,这些傀儡跟我们青岚门可没什么关系。”   “可这……”垣涡欲言又止。   长寿宫与御珍宗虽然收回了傀儡,但他们的傀儡只占这些傀儡的极小的部分,放眼望去,仍旧是密密麻麻一大堆。   “就算其他宗门全部把傀儡撤走,只要九天宗不表态,这里的傀儡仍旧不会少太多。”提到九天宗,平陵瑶就换上了不屑的口吻:“难道你不知道,这些傀儡大部分都是九天宗炼制?”   垣涡愣愣地摇头,他是神极门掌派弟子,又不是十大宗门掌派弟子,哪里能知道这些大宗门秘密?   问星门与万火宗犹豫之下,也跟着撤去了傀儡。他们避开步庭望过来的目光,现场的气氛变得僵硬。   当年此事是各大宗门商议完成,现在他们率先悔诺,良心是好受了一些,但却有些无颜面对九天宗的人。   其他几个宗门的宗主见他们撤走了傀儡,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跟着把傀儡收走。   每来一次扶光山,他们的良心就要被谴责一次,现在把这些傀儡收走,仿佛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谁也不知道扶光仙君修为究竟高深到何等地步,但他们都知道,这些傀儡对仙君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   不过是求他们自己一个心安。   “晚辈南砜……”   步庭抬起头,用凌厉的眼神看向南砜。   南砜低下头,拱手行礼:“晚辈南砜,意撤去九天宗傀儡,求仙君应允。”   二长老与三长老都没有出声阻拦,本命剑被封印的四长老神情复杂地看着南砜,也没有开口。   “南砜。”步庭开口。   “请师父原谅徒儿。”南砜闭了闭眼,掏出宗主令,召回了所有傀儡。   九天宗的傀儡消失后,整片大地啊都显得空旷起来。大家突然发现,原来扶光山这么大,扶光殿外面的空地,是如此寂寥。   傀儡营造出的虚假热闹,在此刻被彻底拆穿。   这样寂寞安静的山,住在这里该是何等的寂寞?   无人敢想象,也无人敢说,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忍受多久的孤独。   “扶光仙君生来命格特殊,体质特殊,本就带着天命而来。”步庭看向众人:“这是他生来便要承担的责任。”   “你身为九天宗上一任宗主,天资出众,修为高深,也该为十大仙鼎付出一份力。”玖茴抓住步庭的衣襟,把他往设有仙鼎灵气阵的殿内拖:“为仙鼎输送灵力,为何就不能是你的责任?”   谁也没有料到玖茴力气这么大,看到她把步庭像球一样拖着,直到靠近殿门,大家才反应过来。   “玖茴姑娘,你先消消气。”   “玖茴姑娘,有话好好说,步庭修为虽然高,但他体质普通,根本撑不起仙鼎所需的灵力。”   “哎哟,玖茴姑娘,快撒手。”   “玉阁主,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劝劝。”   众人七手八脚把步庭与玖茴围住,也不知道是谁趁乱踢了步庭两脚,反正等玖茴松开步庭,大家把他拉回扶光面前时,步庭身上多了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见玖茴挽起袖子,似乎还要去揍步庭,大家连忙上前宽慰。   “玖茴姑娘,步仙尊的话说得不对,是他的错。”   “对,先别动怒,先别动怒,我们一定会好好解决。”   “哎,你先别动手啊,你一个晚辈动手,闹出去了也显得你理亏。”万火宗宗主小声对玖茴道:“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在,你先别气。”   大家都哄着玖茴,步庭形单影只地站着,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玖茴。”南砜有心想向玖茴道歉,可是想着师父方才的话,那些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难道他要仗着他们之间的情谊,让玖茴忍下怒火吗?   但凡他还看重这份情谊,就不该开口,也不能开口。   “步庭,你实在糊涂。”长寿宫主叹了口气:“你要明白,扶光仙君从不欠我们,也不欠整个天下。”   “玖茴道友真有胆量,为了替仙君寻求一个公义,竟然敢直接跟九天宗叫板。”垣涡语带敬佩:“实乃我辈楷模。”   平陵瑶与锦轻裘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因为他们也觉得,玖茴说的话做的事很有道理。   “诸位不必再争吵。”等大家把玖茴哄得差不多以后,扶光才缓缓开口:“步庭谋害修士,偷用禁术,并非小罪。”   “但念在他这些年守卫百姓的份上,死罪可免。”扶光垂眸看着步庭:“你高高在上,却不知普通百姓与普通修士如何生活。今日我要封印你的修为,让你在扶光山洒扫七日。七日后,你以犯人之身,去……蔓襄城服役,带你赎清所有罪孽以后,再回九天宗。”   “你们可有意见?”扶光看向其他人。   其他宗主没有说话,九天宗的人也没有反对。   步庭:“步某愿求一死。”   “死虽容易,能够赎罪却难。”扶光张开五指,掌心盈起灵力:“你身为九天宗前任宗主,是天下修士仰望的仙尊,若你犯下大错,却不愿意赎罪,让整个天下如何看待九天宗?”   “还是说,你想九天宗成为众矢之的?”扶光掌心的灵光越来越亮:“你如此看重宗门,如此看重道义,为何又在需要赎罪时选择逃避?”   此言一出,步庭若是拒绝,便是承认他只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甚至连自己的宗门都能忍心不顾。   步庭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既然你没有意见,那我便……”   “仙君,请留手!”   扶光侧首看了眼从风雪大阵中匆匆赶来的镇星楼白长老,一掌拍在步庭的灵台之上。   刹那间,步庭感到自己的四肢百骸,灵台经脉,全部都被寒冰覆盖,所有的灵力都化作了死物,不再为他所用,他成了一个无法使用灵力的废物。   扶光竟然真的封印了他所有修为,步庭看了扶光一眼,吐出几口鲜血。   血溅落在地,很快就化成了冰。   “白长老。”扶光收回手,转身面向白长老:“你所为何来?”   白长老:“……”   自然是为了给步庭求情而来,可是看着步庭口吐鲜血,修为尽无的模样,他沉默下来。   他不相信,扶光仙君方才没有听到他阻拦的话。   “若是长老觉得我的处罚过太轻,可以提出你的想法。”扶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长老,请。”   作者有话要说   扶光:我体贴的接受你想加大处罚的建议,来吧,请讲。   吱悠悠:你们看我进步大吗? 第88章 好奇光芒   “仙君说得对,这个处罚确实轻了一些。”   风雪阵中再次有人飞出,来人身着黑色斗篷,语气透着几分对步庭的不喜:“仙君心善,只留他在扶光山洒扫七日,但我怕他心生怨恨,还要做出一些伤害他人的事。”   “黑长老。”白长老似乎没有想到黑长老会跟着过来。   “步庭擅用剑术,就算封印了他的灵力,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仍是一位优秀的剑客。”黑长老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手环:“此物由我亲手炼制,戴上此环者,不可有恶念,不可伤害普通人,一旦动了念头,便会经受万箭穿心之痛。”   五百年前,九天宗为扶光仙君戴上禁制手串,如今镇星楼长老要为步庭戴上禁制手环,仿佛命运成了一个回旋镖,最终扎在九天宗人的身上。   “如今天劫未过,步庭修为高深,若他能出一份力……”   白长老的话还未说完,黑长老已经把手环戴在步庭手中。   “哦,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但我不同意。”黑长老嗤笑一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完,他转身化作一道疾光飞走,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镇星楼的长老怎么会来?”垣涡小声问。   “可能……因为记仇?”锦轻裘小声回:“不是说,步仙尊怀疑镇星楼的掐算本事嘛?”   “真是两个蠢货。”平陵瑶嗤笑一声:“这五百年前,镇星楼与步庭来往甚密,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肯定要表态,证明步庭做的那些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   只要是有灵智的生物,就会有私心,即使是不受宗门束缚的镇星楼,也有他们的私心。   “原来如此。”垣涡恍然大悟,突然就觉得,镇星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莫测了。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锦轻裘挑了挑眉:“我看两位长老的意见,也并不相同。”   白长老与黑长老想法自然是不同的,但是黑长老已经在众人面前率先开口,他即使有心替步庭求情,此时此刻也无法再开口。   “蔓襄城主虽不是步仙尊所杀,但却因他而死。”万火宗宗主开口:“在下以为,还应给蔓襄城百姓一个交代。”   他们虽与步庭有私交,但并非黑白不分。   “仙君已罚他去蔓襄城服劳役,已经算是偿还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断他两指吧。”万火宗主避开九天宗众人的目光:“以偿天下公义。”   “九天宗可有异议?”扶光看向南砜与九天宗长老们。   “晚辈愿替师父受罚。”   “不可。”二长老出言阻止:“南砜,你如今不仅仅是步庭的徒弟,还是九天宗宗主。身为一名剑修,怎么能缺少手指,你要以大局为重。”   “师父教养之恩……”   “你若是管好九天宗,便是回报了步仙尊的教养之恩。”四长老突然开口道:“若是连你也保不住,我们九天宗又该怎么办?”   “此事乃步某所为,与他人无关。”步庭伸手,抽出四长老那把已经失去灵光的剑,朝着自己的手指砍了下去。   “这样,诸位满意了?”步庭看也不看地上的断指,把剑还给四长老。   “师父!”南砜扑上去为步庭止血,步庭面上似乎没有半点痛意:“今后没有步某筹划,希望诸君能够助天下渡过天命大劫。”   众人看着地上染血的断指,心中很不是滋味。   眼睁睁看着曾经惊才绝艳的步庭仙尊,变成了一个偏执的人,没有谁会真正高兴起来,就连向来讨厌九天宗的平陵瑶,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替步庭止好血,南砜颤抖着手,把师父的断指,装进玉盒之中。   “我等打扰仙君多时,不敢再扰仙君清修,我等告退。”长寿宫主代表众人向扶光请辞。   “去吧。”扶光仿佛没有看到南砜在做什么,他顿了顿,再度开口道:“请诸位放心,只要仙鼎还在一日,我便会镇守仙鼎一日。”   听到仙君这句话,大家心头一颤,满心都是愧疚以及不敢直视仙君的怯懦。   也许他们在收回傀儡时,闪过这种不堪的念头。   玖茴脚步一顿,她回头看着扶光,眼眸中光芒闪烁,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走吧。”玉镜牵住她的手:“我们该回去了。”   “好,师父。”玖茴低着头,跟着师父跨入风雪阵中。   扶光看着玖茴离去的背影,直到空地上的那些脚印,被冰雪完全覆盖以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仙君在看哪一位晚辈?”步庭看着扶光,试图透过面具,看出些什么。   扶光没有理会他,转身回了扶光殿。   天色黑了下来,步庭走到悬崖边,曾经不放在眼里的风雪阵,瞬间绞碎他的衣角。   寒冷,袭入他的皮肉,侵入他的骨与血,他伸出僵硬的手,试图打开纳戒,可是无法使用灵力的他,连纳戒都打不开。   到了夜里,他住进后殿的耳房,刺骨的寒风,仿佛钻过墙壁,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被冻得无法入眠,昂贵却单薄的天蚕丝被,根本挡不住扶光山上的寒冷。   望着久未亮起的窗外,原来黑夜如此漫长。   “终于天亮了。”   宗主们带着弟子们收拾好行李,匆匆登上飞舟,迫不及待离开九天宗。   闹出步仙尊这件事,大家都不好意思再留在九天宗,免得让九天宗以为他们是在看热闹。   南砜站在九天宗的剑锋上,看着这些四散离开的飞行法器,眼神疲倦。   也许热闹过后,便是无尽的冷清。来来往往,最终能够留下的,唯有自己。   “南砜。”云海中,玖茴与祉猷带着锦轻裘等年轻一辈的弟子御剑而来。   看到他们几人出现,南砜神情一怔。   “原来这里的景色独好,难怪你要站在这里。”玖茴跳下飞剑,走到南砜身边,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云海翻涌,鸟语花香,真是好地方。”   “就算南砜道友你是我们年轻一辈里,最先当家做主的宗主,也不该独享此美景。”锦轻裘掀起袍角,打算坐到玖茴旁边的石头上,谁知刚跨出一步,这块石头就被祉猷抢先占领。   他迈步的动作停下,另一边垣涡对他招手:“锦少主,来这里坐,这块石头大。”   平陵瑶单独占了一块最大的石头,垣涡与锦轻裘都不敢过去抢。   “你们……还没走?”南砜渐渐回了神。   “我们可是送了礼的,吃这么两顿饭,就想打发我们走?”玖茴指了指旁边的石头:“你别站着,仰头跟你说话,脖子会酸。”   南砜依言坐下,他看着玖茴等五人,半晌后道:“我没事,你们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   “少自作多情。”平陵瑶捡起一粒石头,在手里抛着玩:“我是被他们四个拉过来的。”   锦轻裘啧了一声:“某些人若是真的不想来,我们就算想拉,也拉不动啊。”   平陵瑶绷着脸不说话。   垣涡连忙出声打圆场:“开玩笑,开玩笑,要不咱们继续赏景。”   六人盯着云海发了片刻的呆,直到玖茴从纳戒里取出两盒热气腾腾的包子。   “哪来的?”锦轻裘好奇地问。   “从九天宗东厨里拿的。”玖茴问他们:“你们要不要吃点?”   “来都来了,还是吃点吧。”锦轻裘伸出了手。   “九天宗的包子做得不太行。”平陵瑶尝了一个,伸手拿第二个:“皮不够松软。”   “油多了些。”锦轻裘点头。   “馅儿还不够鲜嫩,再加点葱根水就好了。”垣涡也跟着说:“九天宗在吃食方面,确实不算讲究。”   “宗门弟子大多不用餐饭。”听到他们边吃边挑包子的缺点,南砜忍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就连这些饭食,都是为了招待宾客才特意准备的。”   “你们剑修都这么能吃苦?”玖茴把最后两个包子抢到手,分了祉猷一个。   “他们九天宗剑修的行事作风,跟我们青岚门没关系。”平陵瑶掏出手帕优雅地擦着嘴角:“我们青岚门正常着呢。”   “咳。”垣涡干咳一声,这话说得,好像九天宗不太正常一样。   “你们若是喜欢美食,可以来我们御珍宗。”锦轻裘摇晃着玉扇,把身上的包子味扇走:“鄙宗东厨养了上百名厨子,天下各地的美食皆会烹饪。”   “妖族与魔族的美食也会?”垣涡有些好奇。   “魔族?”锦轻裘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魔族那个鬼地方,能有美食?”   玖茴跟着点头,魔族最黑暗的东西,就是魔族厨子的手艺。   “那妖族呢?”   “妖族多年不出,即使是镇星楼四位长老联手,都找不到妖族的入口,上哪了解他们的美食?”锦轻裘摇头:“我们御珍宗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与魔族相比,妖族实在过于神秘。”平陵瑶接过话头:“南砜,你们九天宗一直在找妖族之地,找到了吗?”   南砜摇头。   “你们还要继续找?”玖茴的脸上,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妖族避世不出,在外作乱的也只是一些无名小妖,我并不想打扰他们隐世的安宁。”南砜道:“我已经下令停止寻找妖族,即使师父……”   提到步庭,南砜神情黯淡下来。   扶光山上的风雪那么大,被封印了灵台的师父,该如何熬过那七日?   身有灵台,所以即使挨饿受冻,也不会危及生命,可是却能像普通人那般,感受到炎热寒冷以及饥饿病痛。   “刚出生的扶光仙君,都能在扶光山平安长大,步仙尊应该也没问题。”玖茴拍了拍南砜的手臂:“更何况有扶光仙君在,肯定不会让仙尊有性命之忧,顶多活得艰难一点。”   其他几人偷偷拿眼睛瞥玖茴,你是懂怎么安慰的。   南砜苦笑:“我知道。”   若仙君想要取师父的性命,何须这么麻烦。   他一直以为问星门主口中的转机,是师父伤愈合,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转机是师父灵台被封印,虽然不用再遭受吐血之痛,但也无法再使用灵力。   命运、转机……   难怪问星门主说,提前知晓并不代表幸运,若早知道会有现在的结局,他宁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转机。   那么所谓的灭世大劫呢?   究竟是因为世人提前知晓后,种种行为引来的大劫,还是世间众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若是前者,那么十大宗门的谋算与牺牲,木栖的死,扶光仙君多年的幽居,又算什么?   “你在想什么?”玖茴问。   “在想命运。”南砜怔怔问问玖茴:“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命运不是想出来的,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玖茴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不过有一件事我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事?”几人齐声问。   “今天中午我不想在九天宗用饭食,我要去城里。”玖茴笑眯眯道:“看,我们觉得九天宗东厨的厨艺一般是因,决定去城里酒楼用饭是经过,进城后能吃到什么东西是果。”   “中午能吃到什么东西,不是九天宗东厨决定的,而是我们选了哪座城池,选了哪家酒楼决定的。”玖茴双手叉腰:“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我可真是一个天资出众的人才。”   垣涡:“……”   “嗯。”祉猷点头:“小师姐的话,很有道理。”   垣涡扭头看祉猷,不要什么话都去吹捧,锦轻裘与平陵瑶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远处,二长老看着陪坐在南砜身边的几个年轻人,满是惆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悦色。   有这些孩子在,南砜终会走出困局。   带着南砜强行去城里吃了一顿饭,大家走出城,极有默契的停下了脚步。   “我该回宗门了。”平陵瑶率先开口:“我虽然不太喜欢你那个师父,不过你倒是讨喜了几分,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来青岚门找我。”   “我也要走了,回去晚了要挨师父的骂,这次能单独留下来,还是拿玖茴为借口。”垣涡笑嘻嘻的向众人告辞。   “下次再聚。”锦轻裘召出一把华丽的飞剑:“下次请你们到御珍宗东厨吃美食。”   其他人都走了,南砜面前只剩下玖茴与祉猷。   “我当着诸位宗主的面,给了你们九天宗不少人难堪。”玖茴垂下眼睑:“但我……”   “我知道,你没有错。”南砜沉默片刻:“你与祉猷是我的朋友,从前是,以后也是。”   玖茴轻笑一声,就连祉猷的嘴角,也有些许的笑意。   “不要把朋友之间的话,说得跟道侣的山盟海誓一般。”玖茴陪南砜走了一段路:“我跟祉猷也该回去了。”   “你们多加珍重。”南砜看着两人:“今年过年,望舒阁还会来拿补助金吗?”   “应该会吧。”玖茴认真想了想:“我争取让张鹤前辈加入我们望舒阁,到时候我带着他一起来,你们会不会多拿点灵石给我们?”   “会。”南砜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若是有大长老来,一定会多拿。”   “不愧是好朋友,够意思。”玖茴跳上飞剑:“多保重。”   “多保重。”南砜目送两人离开,转身踏上归程。   七日后,蔓襄城少主死亡的真相,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当然也传到了蔓襄城。   等步庭押解到蔓襄城的那一刻,迎接他的是无数百姓的仇视,甚至有人往他身上砸稀泥与枯草。   乌云压着整座城池,大雨即将来临。   祉猷刚回到望舒阁,就被彦柏拉到自己的院子里。   “小师弟。”彦柏小声问:“小师妹的赘婿,你当上了么?”   他双瞳中闪烁着耀眼的好奇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彦柏:写书人的好奇,怎么能叫好奇呢,那叫收集素材,那叫关爱师弟,那叫鼎力相助! 第89章 下雨了   “大师兄……”   面对彦柏满脸的好奇,祉猷低下头:“还差一点。”   “差一点?”彦柏有些失望:“我看是差亿点,小师弟,你这样可不行啊。”   祉猷虚心请教:“大师兄你擅长此道?”   虽然彦柏单身三百余年,从未与宗门以外的女子亲近过,但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倒谈不上擅长,但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音修?”   “什么音修,别提修行一道。”谈到修行,彦柏眼神黯淡了几分,但是提到话本,他眼神再度明亮起来:“我可是一个能写出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话本高手,谱写出来的故事无数。”   祉猷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当然。”彦柏拍着胸口:“大师兄一定帮你早日成为小师妹家的赘婿。”   “谢谢大师兄。”   “你现在已经跟小师妹回过家,她家的那些长辈对你如何?”   “对我很好。”提到上荒村的长辈们,祉猷眉眼都温柔起来:“他们……给了我回家的钥匙,还特意为我办了宴席,为我放了很多焰火……”   “长辈们对你很满意,你离赘婿大门又近了一步。”彦柏来了精神:“不过还要防止左邻右舍捣乱,你是不知道,很多凡人的姻缘,都是被左邻右舍毁掉的。小师妹附近的那些人都认识你吗,有没有人说你坏话?”   祉猷沉默了片刻,彦柏担忧地问:“风评……不太好?”   “挺好的,玖茴老家的人都知道,只要有她的地方就会有我,我们形影不离。”祉猷自信满满:“她的同乡都比不上我。”   “那赘婿的大门,正在向你敞开!”彦柏拍着大腿:“若想讨得心上人欢心,必须要投其所好,她缺什么你给什么,她喜欢的你跟着喜欢,她讨厌的你多看一眼,那就是犯错。”   “第一步,从送礼开始。”彦柏小声道:“清风城你知道吧?”   祉猷点头:“是问星门庇佑的城池。”   “对,清风城里有座坊市,里面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应有尽有,我听人说,最近坊市的珍宝阁推出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礼物,收到这份礼物的女子,能感动得哭出来。”彦柏深思熟虑:“明天我们一早出发,赶在小师妹起床前,把礼物买回来。”   “好。”祉猷感激地看着彦柏:“多谢师兄,幸好有你。”   “放心,包在师兄身上。”彦柏自信地拍了拍胸膛。   回到宗门,在白奇与林鸱虚伪的热情迎接中,玖茴睡了一个安稳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洗漱好,换上一身新衣服,玖茴准备去桃林城逛一逛。   “奇怪了。”在祉猷的院子里没找到人,玖茴问湖里的乌丞相,才知道今日天还没亮,祉猷就跟大师兄彦柏一起出了门。   “昨天回来以后,就不见踪影。”玖茴没怎么在意,她把自己带回来的点心分给乌丞相:“对了,乌丞相,你可认识逆戟鲸的金戈?”   听到金戈这个名字,乌丞相嚼点心的大嘴巴顿了顿,语焉不详道:“好像有点印象。”   “年前祉猷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打得好!”听到金戈挨揍,乌丞相的尾巴在水里欢快地左右摆动:“这种冒昧的后辈,就是该狠狠打。”   想起自己被逆戟鲸当球撞的岁月,乌丞相有种大仇得报的满足感。   “嗯嗯!”玖茴点头:“他特别不要脸,还想调戏我。”   “什么,他竟然还敢调戏你,真是没教养。”   “没事,反正最后被我们打回去,也算出了气。”玖茴与乌丞相一起谴责着金戈的恶行,抬头就见祉猷与彦柏御剑而来。   “玖茴,乌丞相。”祉猷落在玖茴身边,见她正在跟乌丞相聊天,藏在袖子里的礼盒没有拿出来。   “小师弟,小师妹,我先回去了。”半空中的彦柏朝祉猷眨了眨眼睛,御剑飞远。   “大师兄眼睛怎么了?”玖茴看着彦柏飞走的背影:“熬夜写话本,把眼睛熬坏了?”   “嗯……可、可能吧。”祉猷红着耳尖,眼神瞟来瞟去,就是不敢看玖茴的眼睛。   “你们小孩自己玩,我回湖底睡觉。”乌丞相吃完最后一口点心,潜入了水底。   现在天气还不够暖和,乌丞相容易犯困。   见乌丞相走了,祉猷跟在玖茴身后,一直跟到她的院子里。   玖茴疑惑不解地看他:“祉猷,你今日怎么了,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两人形影不离这么久,就算祉猷多挑一下眉毛,玖茴都能知道他是不是有话想说,现在见他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又低着头不说话,小声问:“跟大师兄出门遇到了事?”   祉猷捏了捏袖子,未语脸先红:“今天陪大师兄去了清风城,路过一个坊市,顺路给你买了一件小礼物。”   “礼物?”玖茴好奇地凑过去:“是什么礼物?”   一个镶金嵌银,雕刻着桃花与牡丹花的檀木礼盒出现在玖茴面前,她差点被礼盒上的金光银光闪花了眼。   “掌柜的说,姑娘家都喜欢收到这种礼物。”祉猷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一团:“你、你喜欢吗?”   玖茴打开礼盒,发现盒盖内面还镶着宝石,盒子里装着胭脂、眉黛、口脂、香粉等物,她不小心碰到某个小机关,装胭脂水粉的格子,便扭作一团变成一朵桃花。   咔嚓,咔嚓。   玖茴按了好几下机关按钮,见祉猷一脸紧张,不忍心让他失望,点头道:“这个礼盒好漂亮,还好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祉猷嘴角露出笑意:“掌柜说,很多小姑娘收到这个礼物都感动哭了,我才选了这个。”   玖茴:“……”   现在一些掌柜,为了能把东西卖出去,真是什么瞎话都能说出口。   她把礼盒收进纳戒:“快中午了,今天东厨做的是鱼,我不想吃鱼,我们去桃林城吃宋老板煮的汤圆吧。”   “好。”祉猷乖乖点头。   两人跳上飞剑,玖茴扭头问祉猷:“祉猷,你怎么想到给我送这种礼物?”   这不像是祉猷平日的行事习惯。   “是彦柏师兄建议的?”玖茴操纵飞剑离开望舒阁,对跟上来的祉猷道:“彦柏师兄写的话本里,女主人翁能穿红裙子黑腰带绿鞋子,他的爱好与你不同,你别跟他学。”   “嗯。”祉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礼盒的那个小机关挺有意思的,我很喜欢。”玖茴不想打击祉猷的热情,“下次我们一起去选。”   听到“一起”两个字,祉猷立刻抬起头:“好。”   可能这个礼盒只能感动人族女子,玖茴是妖族少主,不喜欢很正常。   祉猷在三息内,已经哄着自己想开了。   进了桃林城,玖茴与祉猷找到宋老板,要了两碗花生芝麻汤圆。   “姑娘与郎君新年好。”宋老板把煮好的汤圆端到两人面前,又给了两人一个橘子:“除夕没有见到二位,今天是元月初三,还不算晚,祝二位新年大吉大利。”   “谢谢宋老板。”玖茴剥开橘子皮尝了一口:“好甜。”   “年前雪大,我栽的橘子坏了一些。”听到玖茴夸自己的橘子,宋老板脸上露出笑:“这些是提前摘下来藏好的。”   “宋老板可是个大好人。”一位食客道:“大雪封城的那几日,宋老板不仅给街坊邻居送来不少汤圆与干果,还给我们送来不少橘子。”   难怪现在已经过了午时,宋老板这里的生意还这么好,原来是受过她恩惠的百姓,来照顾她的生意。   “都是街坊邻居,我那里刚好有些吃食,都是自家种的,也不值多少钱。”宋老板把煮好的汤圆,端到其他食客面前。   有吃完汤圆的食客,主动把脏碗收到一起,连桌子都擦得干干净净,方便下一位食客落座。   两位年轻的姑娘走过来,在角落的空位坐下。   “宋老板,今天还是老规矩。”   “听说王姑娘昨日定了亲,祝姑娘与未来的郎君恩爱到白头。”宋老板把花生馅的汤圆端到两位年轻姑娘面前:“吃了花生馅儿汤圆,定有好事发生。”   王姑娘的伙伴捂着嘴偷偷笑,食客们也跟着起哄说祝福话,羞得王姑娘的脸比晨起的朝阳还要红。   在食客们的起哄中,伙伴说起王姑娘未婚夫的优点来。   “她的未婚夫,还特意去清风城的珍宝阁为她买了梳妆盒回来,若是不重视她,又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嚯,清风城珍宝阁的东西可不便宜。”   “那是自然。”伙伴为好友找到心仪的郎君而高兴,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梳妆盒雕刻了桃花与牡丹,寓意也好,据说最贵的梳妆盒,镶金嵌银,还镶了宝石,大富人家的姑娘与郎君才买得起。”   镶金嵌银,镶了宝石……   玖茴越听越觉得耳熟,不由得想起纳戒里,祉猷送给她的那个胭脂水粉盒。   “听说清风城的郎君,若是向心仪的女子告白,便会以这个礼盒相赠……”   玖茴扭头看祉猷,压低声音道:“你买的礼物,该不是礼盒里最贵的那种吧?”   祉猷用勺子舀起汤圆放进嘴里,连咀嚼都忘了,囫囵吞了下去。   “咳咳咳。”他捂着喉咙难受。   “吃汤圆急什么?!”玖茴伸出手拍他后背,宋老板赶紧递了一杯茶过来。   “我没事。”祉猷红着脸摇头。   “郎君,汤圆还很烫,你慢慢用。”宋老板看了眼面红耳赤的祉猷,又看了眼满脸关切的玖茴,笑着退到一边。   她就不去做那个多事的人了。   “下雨了?”玖茴听到雨声打在篷布上的声音,诧异地抬起头。   “嗯。”祉猷趁机岔开话题:“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彦柏:我有丰富的理论知识,相信我!   于是小韭菜收获“女孩子都感动哭了”礼盒一份。 第90章 不讲究   雨来得又快又急,食客们快速吃完汤圆,帮着宋老板收摊子。风刮着雨飘进篷布下,大家都成了落汤鸡。   “好大的雨。”一个满脸和气的婶婶被寒冷的雨水冻得打了个哆嗦:“这个天气的雨,怎么比夏天的雨还大?”   “大家赶紧回去熬一碗姜水喝,别冻病了。”   玖茴分了几把伞出去,自己与祉猷挤着一把伞往城外走。   “这么大的雨,撑伞也没什么用。”玖茴低头看了眼湿透的裙摆,拉着裙摆抖了抖,侧首见祉猷为自己举着伞,浑身被雨淋得湿哒哒,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恰在此时,有店铺老板认出了玖茴与祉猷,招呼两人到店里避雨。   “这雨说下就下了。”老板是个爽朗大气的中年女子,她把干毛巾递给两人:“天气这么冷,淋了雨容易生病。”   “谢谢老板。”玖茴擦干净身上的雨,向老板道谢。   “可惜我平日不住店里,这边没有换洗的衣物。”老板搬来一个烤盆,往里面添了一些木炭,搓了搓冻红的手指:“最近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不是大旱就是大雪,这才刚过完年,又开始下起大雨。”   大风把招牌吹得咔嚓作响,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人路过,也是抱头跑过,溅起满地水花。   “老板,姜汤来了。”店里伙计把冒着热气的姜汤端上来,满满一锅,老板舀了两碗递给玖茴与祉猷。   玖茴喝了口滚烫辛辣的姜汤,味道怪异得让她皱起了鼻子。妖并不会因为淋雨而感冒,但是老板的心意不可负,她干脆闭上眼睛,一口气把姜汤全喝了下去。   等她痛苦的把姜汤喝完,祉猷把糖递到她面前,她赶紧低头一口咬住。   “二位感情真好。”老板轻笑一声,“郎君是个贴心的人。”   “嗯?嗯!”玖茴嘴里含着糖,听到老板夸祉猷,点头道:“他不仅贴心,还善良能干。”   老板见祉猷红了耳朵,忍不住再次笑了,点着头道:“玖茴姑娘说得是。”   伙计端来花生核桃桂圆等零嘴,老板与玖茴围着烤盆,吃着零嘴聊起桃林城近来的趣事。   东边某家男人不守夫道,被城主府判了和离。西家姑娘在巷子口见到一个受了重伤的貌美男人,貌美男人求姑娘救他且不要声张,姑娘扭头就上报了城主府,没想到这个受伤的男人,竟然是从隔壁城逃走的匪寨二当家。   “西家姑娘举报有功,得了好大一笔赏钱。”提到这事,老板语气里带了些许的羡慕,这种好事,她怎么就没遇到呢。   “受了伤求人帮忙还不让声张,就算好看如天神,也是要报给城主府的。”玖茴点头:“若身份没问题,那也是救人一命。若身份有问题,那就是为民除害。”   “更何况还有那么大一笔赏钱。”老板感慨:“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哪里比得上城主府给的赏钱讨人喜欢。”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雨渐渐小了,玖茴与祉猷起身向老板告辞。   老板没有挽留,把两人送出门,回头才发现玖茴坐过的椅子上,放着几粒碎银子。   她拿起碎银子追出去,已经找不到玖茴的身影,忍不住又气又笑:“这傻姑娘,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老板。”伙计凑上前,小声道:“玖茴姑娘长得漂亮,出手大方,衣服做工也是咱们城里头一份的,前些日子我在城主府审判堂外见到二少城主与她在一起说话,二少主对她客气得很,她该不会是什么大家族的女子吧?”   “来客不问出处,你想这么多作甚?”老板分了一粒碎银子给伙计:“难道你是城主府的捕头?”   伙计捧着老板分的碎银,笑得见牙不见眼。   被大雨冲刷后的街道格外干净,玖茴与祉猷偷偷用术法烘干身上的衣物,正准备离开,就被急切的声音叫住。   “玖茴仙……姑娘!祉猷公子!”陶二忆起玖茴不愿让城里百姓知道她修士的身份,赶紧改了口,匆匆追上两人,气喘吁吁道:“请二位留步。”   “陶二?”玖茴见陶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问:“你找我们有何事?”   “城里牢中出了一些事。”陶二怕引起百姓恐慌,压低声音道:“烦请二位帮我们去看一看。”   看到曾经满大街发疯的熊少主,如今已经懂得顾及百姓,玖茴满怀欣慰,当即答应下来。   “前几日在西城一位百姓的帮助下,大哥带人抓住了一个潜逃的匪寨二当家,本来是件好事,谁知昨天半夜,牢房里出事了。”陶二面上露出惊恐:“那土匪竟然浑身冒出灰扑扑的毛,而且还长出了狐狸耳朵与狐狸尾巴。”   “到了早上,与土匪相邻的牢房里关押的犯人,也出现了异相,有人长出了驴耳朵,有人长出了猪尾巴,还有人脸上长出了鱼鳞。”想到那个脸上长了鱼鳞的犯人,陶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临近的几个牢房里,只有一个人例外,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他就是……”   “是张三。”玖茴肯定道:“他是修士,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般受影响。”   玖茴与祉猷刚踏进城主府的天牢大门,陶城主与陶相仪就迎了上来。   “二位不用客气,我们先进牢里看看。”玖茴匆匆往牢里走,她闻到牢中有妖毒的味道。   陶城主与陶相仪见玖茴神情有异,都赶紧跟了进去。   走进大牢,玖茴就看到整个牢中都弥漫着妖毒的气息,那些身上没有异状的犯人,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也会出现妖化的状态。   “看守大牢的卒卫都在哪,可与他人接触过?”玖茴立刻问。   “我们弄不清这是这么回事,所以昨夜靠近过大牢的卒卫都留在了城主府。”陶相仪有些紧张:“玖茴仙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你们做得很对,现在这种病还没扩散出去,所以不会出现大问题。”   这种妖毒不是普通的妖毒,而是用万年恶妖的内丹炼制而成,今日若不是她在这里,那么对于整个桃林城,或者整个人间界而言,就是极大的灾难。   “可是陶二他方才……”   “他没关系。”玖茴随口解释道:“当初在九天宗脚下,陶二故作发疯配合我行事,我担心他遭神极门的人报复,就在他身上下了一道禁制。有这道禁制在,不仅能够挡住普通修士的攻击,这种毒也无法进入他的身体。”   陶二双目灼灼地望着玖茴,他就知道,讨好玖茴仙子是有回报的!   玖茴默默扭头避开陶二崇拜的目光,她主要是担心他发疯得太厉害,被人打死。   “更重要的是,这种毒能在人体内潜伏三日,在没有爆发时,不会传染给他人。”玖茴给祉猷使了一个眼神,祉猷挥手在整个城主府布下一道结界,把妖毒控制在城主府内。   “幸好城西那位姑娘及时报官,不然……”陶城主双腿都在打哆嗦,他不敢想象,若是这种奇怪的病传遍整座桃林城,会是何等可怕的景象。   “城主与大少主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能处理。”玖茴一步步靠近关押土匪二当家的牢房。   此刻的二当家,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失去了理智的半人半兽,他四肢着地,用牙咬着墙角脏兮兮的稻草,虽然还是一张人脸,但身上已经没有半点人类的模样。   见玖茴靠近,他猛地扭头朝她龇着牙,发出兽类的叫声。   突然,他的胸口冒出一道白光,直朝玖茴面门而来。   “退!”祉猷一掌拍过去,把白光半路打了回去。   “真是两个多管闲事的无知小辈。”白光在地上化成一只狐狸,它身形扭曲,浑身都是妖毒、煞气与死气。   玖茴紧皱眉头,拉着祉猷后退两步:“已经死去的妖,为何还要妄图复生?”   “既然上天给了我复生的机会,本座为何不放手一搏?”妖狐死去了上万年,刚复活时灵体虚弱,只能附身在一只坑蒙拐骗的狐狸身上,它想让狐狸带他灵体去找秘境灵草,结果那个没用的玩意儿只知道骗山里的蠢货小妖去人族宗门当坐骑。   前段时间大雪封山,废物狐狸怕被它骗过的妖报复,死也不敢出山。   刚好有几个杀人如麻的土匪路过,他趁机附身在了土匪身上。   早知道现在的妖族如此废物,他就算找个人族附身,也比找妖族废物强。   杀尽土匪山上的所有土匪后,吸尽他们的鲜血与怨恨恐惧,他终于控制了这具身体,为了降低普通人的警惕性,他还特意耗费部分修为,变幻出一张好看的脸。   身为一只万年前的狐狸精,他自然知道什么模样能够吸引女子。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万年后的人族女子竟然不在乎他的脸,拿他换了城主府的赏金!   人类的肉身无法支撑他的灵体太久,他本想吸完城主府所有人的生气后,再去找那个人类女子报仇,没想到竟然会来两个多管闲事的年轻人。   万年过去,真是什么小玩意儿都敢跟他过不去了。   它的妖毒,也敢说能够处理,真是大言不惭。   “你的这个躯体,倒是不错。”狐妖张开大嘴,口中喷出恶臭的妖毒。   “真是不讲究的玩意儿,狐族的颜面,都被你这种东西丢光了。”玖茴掏出鸦羽扇,把妖毒扇了回去。   羽扇带起来的大风,把狐妖卷起,重重撞在墙上,把墙砸出一个深坑出来。   狐妖滑落在地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它怎么就起飞旋转闭上眼的?   “在人间界释放妖毒,企图把所有人类变成你的食物,真当现在是万年以前?”玖茴问:“知道为什么你最开始附身的狐狸精,宁可骗其他妖去当修士坐骑赚钱,也不去找什么秘籍秘境灵草吗?”   “为什么?”狐妖满是恶意地看着玖茴。   “蠢货,因为时代变了!”玖茴飞起一脚,把狐妖踩进隔壁牢房的墙上。   “无知晚辈,竟然敢对本座无礼!待本座修成肉身,定要屠你满门!”狐妖在玖茴脚下拼命挣扎。   “不用等你修成肉身,我现在就送你魂归大地。”玖茴的脚,在狐妖身上用力碾了碾。   两步之外,张三看着被玖茴踩在坑里奋力挣扎的狐妖,心情十分复杂。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想了整整一夜的应对之策,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玖茴回头与张三四目相对:“张三?”   “呼!”   玖茴脚下的狐妖趁机吐出一口红色的烟雾,大笑道:“本座乃天下第一魅狐,吸了此雾的人类,都将被心中欲望所困!”   它的话音一落,屋内众人都晕倒在地,包括祉猷与张三也没能幸免。它自得大笑,但是当它看到毫无异状的玖茴后,笑声戛然而止。   在满地晕倒的人类中,一妖一人四目相对,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早跟你说了,时代变了,你看看现在多尴尬~ 第91章 识海   “这不可能!”狐妖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类修士,能够逃过自己的保命绝招。   “可能我无欲无求?”玖茴低头看了眼晕倒的祉猷,用灵力把他移到远处角落靠墙坐着。   “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无欲无求的人。”狐妖反驳:“好美食华服,好美色权力,贪恋长生金钱,都是欲望,你也不可能例外。”   “你若是没有欲望,又为何特意把那美貌郎君特意挪远?”狐妖警惕的朝玖茴龇牙,“本座活了近两万年,还从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族。”   “可能是前辈你死得太久,以前的术法失了灵性。”听到这只狐妖活了近两万年,玖茴皱了皱眉。   幸好这只狐妖现在正是虚弱时期,若是让它修得肉身,天下还有多少人是它的对手?   狐妖知道玖茴是在胡言乱语,但是它不敢贸然出手,就这样僵持住了。   “前辈竟然如此高寿,晚辈曾听闻一个传说,很多年前有神君下凡渡劫,但因为渡劫时遇到很多他厌恶的事,所以他回归上天后,便为人间界降下了诅咒。”玖茴问:“不知前辈可曾听说过此事?”   “什么神君?”狐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玖茴,尾巴垂在身后未动,后肢微微用力,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你们人族何时传出这种可笑的流言?”   玖茴心头疑云更甚,村中长辈对这个传言知之甚少,这个死于一万年前的两万岁狐妖,甚至把这个传言当做人族自己想出来的笑话。   神君渡劫这件事,究竟是真还是假?   若是假的,为何屡次出现大劫征兆?   若是真的,为何三族都没有详细记载,唯有语焉不详的传言?   就在此时,狐妖动了,它忽然化作一具巨大的狐骨,眼眶处燃烧着幽兰的火焰,浓郁的妖毒让整个地牢暗如黑夜。   玖茴掏出一只白玉瓶,抛至半空,白玉瓶在空中发出璀璨的银光,不断吸食妖毒。   “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狐妖的骨架发出咔嚓的声响:“难怪现在的妖族活得像阴沟的鼠类,你们现在的人类修士,确实有点东西。”   话音刚落,它便朝玖茴扑来,张开阴森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咬向玖茴的脖子。   玖茴闪身避开,掏出一个巨大的结界法器,把整个大牢笼罩在结界之中,她怕跟狐妖打起来,会撞倒大牢,伤到无辜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人族修士怎么越来越把普通人当回事了?”狐妖一击不成,张嘴吐出两道火球。   火球遇水不灭,遇冰不熄,这不是普通的御火术。   眼看火球即将烧到晕倒的卒卫身上,玖茴取下臂间的披帛,披帛化作一条蓝色冰龙,把火球卷在腹中,把它们死死压在身体下面。   火球没有熄灭,但是在冰龙的压制下,两个火球无法再动弹。   召出这两个火球,已经耗费了狐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生气,当它看到玖茴竟然能物化神龙,往后退了两步。   看这小姑娘还不到二十的模样,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修为?   就算这万年来人族大兴,也不可能教出这样的绝世天才。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狐妖生了退意:“你若愿意把我的魂体养在随身玉佩中,我可以教你已经失传的术法,还帮你找到仙人秘境,为你寻来各种天材异宝,让你成为修真界第一人。”   “随身玉佩?”玖茴不为所动:“修真界早就不流行随身玉佩老爷爷的话本了,前辈竟然还有这么老套的想法?”   “我劝前辈还是尽快把魅雾解开,这样您老还能死得痛快一些。”玖茴不可能让一个浑身都是妖毒的两万岁恶妖离开这里,她捏紧手中的鸦羽扇,“早已经死去的恶灵,就该深埋地底,而不是违逆天道从泥土里爬出来。”   “既然苍天让本座活过来,那便是顺应天命。”狐妖哈哈大笑,口中吐出无数火球,“你虽然心善,但你唯有两只手,我看你能救下多少人?”   密密麻麻的小火球如蝇虫乱舞,披帛化成的冰龙,用尾巴扫开一部分,也无法完全抵挡。   玖茴摇扇扫过,这些火球却长了眼睛般,纷纷调转方向,继续向晕倒在地的众人袭去。   “卜爷爷说得对,火这玩意儿克我。”眼见火球穿透法器的抵挡,玖茴竖起两指,在自己额间一点。   刹那间,无数鲜嫩细长的韭叶从她背后涌出,韭叶如灵蛇般卷走所有火球。   本来趁此机会逃走的狐妖,也被漫天的韭叶挡住了去路。耗尽修为的它看着韭叶下的少女,连连后退,惊恐道:“你、你竟然是妖?”   难怪不受魅雾影响,这种草植类的妖,生来就不容易受魅雾的影响。   “你一个妖,竟然为了人族,与同族过不去?!”狐妖已经不剩多少灵力,可它好不容易活过来,不想再死去:“只要你今日放过我,我可以助你登上妖王之位。”   “妖王?”玖茴一言难尽地看着狐妖。   “对,妖王。”见玖茴不说话,狐妖以为她动了心,立刻道:“你若是不相信,我愿意与你签订灵宠契约,只待我恢复所有修为,就能帮你拿下妖族。”   “不行。”   “为何不行?”   玖茴看着对方黑漆漆还散发着腐臭的骨架,把所有的火球积攒在一起,操纵韭叶拍向狐妖。   狐妖狼狈躲过,它忍着心头的恨意:“你我皆是妖,你没必要为了这些下等人族与我为敌。”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愿意接受。”一击不成,玖茴也不急,她身后的韭叶化作金鞭,密密麻麻的鞭子飞舞在空中,恍若密不透风的网,无论狐妖怎么躲,都逃不开鞭子的追击。   啪!   狐妖的尾骨飞了。   啪啪。   狐妖的腿骨断了两节,随后是胸骨、脊骨……   最后还留下的,只有它闪烁着幽光的头骨。   “告诉我解魅雾之法。”玖茴面无表情地踩在狐妖头骨上,头骨被她踩得咯吱咯吱作响,渐渐出现了裂纹。   狐妖发出不甘又痛苦的怒号:“你如此羞辱本座,永远都别想知道解除之法。”   “是吗?”玖茴脚下更加用力:“如果用清神香加建木香,可解?”   “你怎么知……”   狐妖眼眶中的幽光越来越暗,它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是谁?”   “咔嚓。”   狐妖最后一缕生机消散,玖茴移开脚,看着地上黑漆漆的碎骨:“我都是妖族少主了,还做什么妖王,难道要篡村长爷爷的位?”   “嘶。”回头看着自己被火球烫焦的叶尖,玖茴在纳戒里取出一瓶灵露,滴在自己的叶子上。   灵露让叶尖颜色恢复了一些,但仍旧有些发黄,她顾不上这些,掏出清神香与建木香,点燃后在牢房中走了一圈。   两刻后,晕倒的人渐渐苏醒过来,大家看着被烧焦的墙,踹倒的牢门,浑浑噩噩地揉着脑袋。   “我……怎么睡着了?”   “我身上的毛消失了!”   “猪尾巴也没有了!”   张三第一眼便注意到悬在空中的白玉瓶,屋子里的妖毒之气,正在源源不断被吸入这个瓶子里。   “玖茴仙子。”陶二从地上爬起来,脑门上还挂着两根稻草:“那个妖怪呢?”   “在地上。”   玖茴走到祉猷身边,祉猷还没醒来。她担忧地伸出手,点在祉猷的额间。   “地上?地上哪里?”陶二还没注意到祉猷的异常。   “地上一块块的,就是它。”   玖茴察觉到祉猷的神识紊乱,似乎陷入了迷障中不愿醒来。   这具身体不是祉猷的本体,可能神魂更容易受魅雾影响。可是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祉猷沉迷于欲望幻境,不愿意醒来。   “地上一块块……”陶二这才注意到,满地都是黑漆漆的碎骨,就连他的脚下都踩着一块焦骨。   在他们昏迷期间,玖茴姑娘与那个狐妖究竟打成了什么样,竟然碎骨满天飞。   “狐妖魂体已灭,你们身上的妖毒也已经解开。”玖茴扭头看向陶城主:“麻烦陶城主帮我收拾一个干净的房间。”   “祉猷仙长怎么回事?”陶二这才注意到祉猷还没有醒来,他想凑过去,被陶相仪一把拉了回来:“为祉猷仙长治疗要紧,请玖茴仙子随我们来!”   “陶二,你留在这里处理,我跟父亲先走一步。”   “哦,好。”陶二愣愣点头,他看着被玖茴扶起来的祉猷,担忧得不敢说话。   等玖茴等人离开,张三走到燃尽的两炷香旁边,伸手捻了捻香灰,这个味道是……建木香?   “哎,你干什么呢?”陶二见张三对着一堆碎骨发呆:“就是你,你帮着卒卫一起打扫牢房,不要偷懒。”   “是,二少主。”张三挥袖把香灰扇走,不留下半点痕迹:“小的马上就去扫。”   他已经不是九天宗的银籍了,只需要知道,他还欠着玖茴的恩情。   玖茴把祉猷扶到床上,就给上荒村传了信,死在万年前的大妖死而复生,对现在的妖族来说,不仅是大事,还是麻烦事。   听到消息的玉镜匆匆赶到,见祉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一变:“玖茴,祉猷怎么样了?”   “中了狐妖的魅雾,我想以神魂进入祉猷的识海,希望师父能为我们俩护法。”   “神识进入识海十分危险,若他排斥你的靠近,会伤害你的神魂。”玉镜叹气:“不如让为师来,你先去旁边歇着。”   玖茴摇头:“师父,祉猷与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由我进入他的识海最稳妥。”   玉镜神情变幻,最后轻轻叹息一声:“好,你俩都要好好的。为师好不容易收下你们两个宝贝徒弟,你们可别让我难过。”   “师父放心。”玖茴把手搭在祉猷的手腕处:“我相信祉猷,就算是在识海里,他也不会伤害我。”   匆匆赶来的陶二听到这段对话,心里有些疑惑,不是说修为不到化神期的修士,无法操纵神魂离体,难道是他记错了?   他见玉阁主神情镇定,丝毫没有怀疑玖茴的样子,默默垂下头。   看来真的是他记错了。   “好,师父在这里陪着你们。”玉镜摸了摸玖茴的头:“你安心去把祉猷唤醒。”   “谢师父!”   玖茴朝玉镜感激一笑,眉宇间金光闪烁,金光飞入祉猷体内。   玉镜扶住玖茴的身体,把她抱到旁边的软塌上,轻轻叹息一声。   通往祉猷识海的是一条蜿蜒的小道,道路旁原本一片黑暗,可是在玖茴踏上去的瞬间,道路两边无数小花竞相绽放,仿佛在拼命地讨好她。   “小师姐。”身着绯红锦衣的祉猷从天而降,脸上的笑容比阳光更加明亮艳丽:“你真的答应让我做上荒村的赘婿了?”   玖茴:“安?!” 第92章 赘婿   祉猷脸上的笑容太开心太灿烂了,整个人都洋溢着快乐的光芒。面对这样的祉猷,玖茴心中的疑惑都不忍心开口问出来。   “跟我来。”祉猷温柔地把她的手,牵在自己的掌心。   道路两边的花越开越多,也越来越绚烂,玖茴走在祉猷身边,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难道这就是祉猷此时的心情?   道路尽头,是上荒村的石桥,桥边龙大爷头戴着斗笠钓鱼,见到他们,对他们露出笑脸:“回来了?”   话音落,他也不等玖茴回答,起身收起鱼竿:“走,回家吃饭。”   村口大树下,卜爷爷与正在下棋,树梢挂满了红艳艳的喜字灯笼。   玖茴仰头看着喜字红灯笼看了好半晌,疑惑地问:“咱们村……谁成亲了?”   祉猷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到这话,祉猷俊美的脸红极了:“是、是我们?”   玖茴瞪大眼睛,缓缓扭头看向祉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日你当着女神山所有妖族的面,让我成为了妖族少主的赘婿。”祉猷强调:“还向天道立誓,我是你唯一的赘婿。”   玖茴:“……”   祉猷看大师兄的话本,看坏了脑子?   “吃饭喽!”焦婶婶与柳婶婶在远处朝他们挥着手,等他们走近,焦婶婶满脸都是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白茶家跟孔雀家的那俩小子,都不如祉猷配得上小玖。”柳婶婶点头附和。   玖茴表情更加怪异,真没想到,祉猷对白砚与孔苍南意见这么大,连意识幻境里,都要跟两人比一比。   她叹息一声:“你跟他们俩比什么,在我心中,你是不同的。”   “什么?”祉猷扭头看着玖茴,笑得十分好看:“这只是婶婶们的偏爱之语,他们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会有跟他们比较的心思?”   玖茴:“……”   行行行,你没有比较心思,只是在意识幻境里让婶婶她们来比较罢了。   从村口走到厨院,整个村的长辈仿佛排着队出现,夸赞着她与祉猷是多么的般配。   “真是天作之合。”   “让祉猷做我们上荒村女婿,我就放心了。”   看着这些恨不得在自己耳边说话的“长辈”们,玖茴心情复杂极了,她以为祉猷的欲望,是离开扶光山成为一个自由的人,有着世间最美好的生活,又或者是飞升成仙。   但她没有想到,推开他心门,看到的是上荒村。   她从未见过祉猷如此轻快的模样,在这个灵台幻境中,没有十大宗门,没有仙鼎,没有责任。   他只是一个快乐的少年郎君,在长辈的夸赞下脸红,笑起来神采飞扬,甚至连脚步都是快乐的。   一路走来,整个村子都挂满了红灯笼,大红喜字红艳艳的贴在了墙上、门上、窗户上……   “小师姐,我很开心,这一切美好得仿佛梦一样。”祉猷牵着玖茴的手舍不得松开,他回头看着村子里对他微笑的长辈们:“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赘婿了。”   玖茴指尖轻颤。   “就算是梦,这也是最美的梦。”祉猷眼中有繁星点点,他快乐得玖茴舍不得说一个“不”字。   “我想陪你走过每一个春夏,做你的座下走狗,做你的赘婿。”祉猷眉眼温柔:“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玖茴张了张嘴,忽然眼前雾气翻涌,当她再次看清一切时,祉猷已经消失不见,她站在一望无垠的空旷雪地上。   寒风刮在她身上,她低头看着与祉猷紧紧交握过的手,掌心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眨眼间,脚下的积雪消失,被绿草鲜花代替,天空中百鸟齐鸣,瑞兽奔飞,扶光殿在漫天花雨中出现。   “扶光山已经变得很漂亮。”   玖茴回头,看到青玉束冠,身着雪色锦袍的扶光。   “嗯。”玖茴伸出手,接住几片飞舞的花瓣:“很漂亮。”   “这十几年来,我在扶光殿外种了很多花和树,只要它们能活下来,我就去找你。”扶光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我种了很久,幸而它们全都活了。”   玖茴看着在自己掌心化为虚无的花瓣,轻轻合拢掌心:“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花海。”   识海幻境中的花海活了下来,现实中的扶光殿外,唯有常年不化的冰雪,他甚至从未开口让她留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种的?”玖茴走到扶光面前,朝他伸出手:“这么漂亮的地方,带我走走吧。”   如玉一般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每一根指头都在小心翼翼。   花海又轻又软,踩在上面仿佛置于身云端。   空中传来一声凤鸣,玖茴停下脚步,仰头欣赏百年朝凤舞。   “为何没有孔雀?”等凤凰与白鸟散去,玖茴注意到鸟群中没有孔雀。   “有凤凰在前,孔雀太过丑陋。”扶光看着玖茴,眼神中有着淡淡的忧伤:“你若是喜欢孔雀,我为你召唤出来。”   “不了。”玖茴轻笑一声:“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好。”扶光牵着玖茴来到扶光殿门前,他推开殿门,里面没有各种各样的阵法,只有各式漂亮的花盆,每个花盆都价值连城。   “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花盆,所以全都准备了一个。”扶光小心看她:“你会喜欢吗?”   玖茴看着这些精致漂亮的花盆,伸出手一个个摸了过去。   每个花盆都细腻光滑,即使再用力划上去,也不会伤了手。   “扶光殿里有多少花盆?”   “两千零九个。”扶光回答:“还有很多在后殿,你以前对盆很挑剔,总是没精神,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很多蕴养生机的花盆。”   “我失踪以后,你难过吗?”   扶光沉默许久,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一个青玉花盆:“知道你还活着以后,就不难过了。”   扶光山的日子这么苦,他又怎么忍心为了让自己不孤单,便让她生活在这种地方。   “现在扶光山已经变漂亮了,你可以每个月来这里留几日吗?”扶光打开窗户,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花海,还有洒满花海的阳光。   “我们可以在殿外放纸鸢,在这里吃暖锅。”扶光嘴角带着笑:“把师父他们都叫上,还有望舒阁的猫猫狗狗们,都带来。”   玖茴心里堵得难受,原来他想到的,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甚至连开口挽留她,都要等扶光山变得鸟语花香。   她无法想象,在她消失的这些年里,扶光在冰雪中尝试过多少次种植花草,又是以何等的心情,来面对永不会发芽生根的种子。   她没有那四百多年的记忆,可是她能够想象,一棵能够发光、能够动来动去的韭菜,对于常年只能见到雪的五岁孩子,有多么的重要。   “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用怕他们带走你,就把你藏在枕头下。”扶光想起幼时,因为害怕被十大宗门的人发现他偷偷养了一棵会发光的草,所以每次他们来,他就偷偷把小草藏在枕头下。   他害怕他们带走小草,害怕小草藏在枕头下会难受,也害怕扶光山上的风雪会冻伤她。   小草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她会在夜里发出最美丽的光芒,会在无聊的岁月里,为他晃动绿油油的叶子。   知道玖茴就是曾经的小草,他只有庆幸。   庆幸她快乐的长大了,拥有了那么多关爱她的人。   她仍旧在他眼里发着光,她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鲜艳。   他们?   玖茴瞬间明白过来,“他们”指的是十大宗门的人。   “嗯,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是世间最了不起的修士。”玖茴抓住祉猷的手,带他走到阳光之下。   意识幻境的阳光,没有任何温暖,又或是扶光并不知道扶光山上的温暖是什么。   他不曾体验过,所以即使是幻觉中,阳光也是寒冷的。   “你还想做什么呢?”玖茴握紧扶光的手:“天色还很长,我都陪着你。”   “没有了。”扶光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能做你的赘婿,能和你一起在扶光山看到最美的花海,已经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玖茴垂下眼睑:“若我想去看海?”   “那我就陪你去看海。”扶光拉着玖茴在扶光殿外的台阶上坐下:“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什么地方都不重要。”   只要有你。   “那你跟我走吧。”玖茴把这片花海深深记在心中,连在泥土中蹦蹦跳跳的小蚂蚱都没有错过:“扶光,我来带你走。”   “好。”   “不问我带你去什么地方?”   “哪里都可以。”扶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玖茴怔怔地望着眼前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扶光,伸出双手与他的双手交握:“如果这里仍旧冰雪漫天,你会留下我吗?”   “不会。”   “为什么?”   “我舍不得。”   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又那么的温柔。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傻子。”玖茴握紧扶光的双手,缓缓闭上眼睛:“我带你走。”   玖茴从软榻上睁开眼,她看着屋顶上的雕纹,缓缓坐做起了身。   “乖徒,你怎么样?”玉镜伸手扶住她。   “不要担心,师父,我没事。”玖茴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仍在安睡的祉猷额头。   陶家父子三人围了过来,都紧张地看着祉猷。   祉猷眼睑动了动,陶二惊喜大喊:“醒了,快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祉猷看着围在床边的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玖茴身上:“我……怎么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陶二解释:“你中了狐妖的毒,幸好玖茴仙子把你救醒了。”   “别敲脑子,本来就傻乎乎的。”玖茴按住他敲脑门的手:“你的梦,我会认真考虑。”   祉猷小心询问:“什么……梦想?”   玖茴轻笑出声:“赘婿。”   “啊?!”   陶家父子三人,齐齐发出震惊的呼声。 第93章 成真   祉猷怔怔地看着玖茴,随即闭上了眼。   原来他还在做梦。   陶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恨不得当场就问,赘婿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还没张开嘴,就被陶相仪伸手捂住嘴。   “祉猷仙长刚醒来,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先告退。”陶城主对大儿子使了一个眼色,父子两人拽着陶二退出了房间。   “大哥……”   “别逼我在玖茴仙子面前扇你。”陶相仪咬牙道:“长点心,这是你能问的?”   陶二目瞪口呆,大哥是何时学的玖茴姑娘,动不动就要扇他?   陶家父子三人离开以后,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玉镜瞥了眼刚醒来就耳朵通红的祉猷,又看了眼神情如常的玖茴,起身道:“坐得有些久,为师出去走一走。”   一个贴心的师父,应该在该消失的时候,识趣的离开。   屋子只剩下玖茴与祉猷两人,玖茴问祉猷:“大师兄的赘婿系列话本好看么?”   祉猷面色赤红,睁开眼坐起身,拿眼角余光偷偷看玖茴。   见他不好意思说话,玖茴站起身:“我去让城主府的人给你熬宁神汤。”   “小师姐。”祉猷神住手,拽住玖茴的袖袍。他的手紧张得颤抖,却没有松开玖茴的袖子。   “不是喜欢大师兄的话本,我是……”祉猷鼓足所有的勇气:“我是想做你的赘婿。”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祉猷的脸红到脖子,低着头不敢看玖茴,只是紧紧抓着玖茴的袖子不放。   “不是想做走狗,就是做赘婿。”看着这只用力拽着自己袖子的手,玖茴叹息一声,无奈失笑:“祉猷,你可真够出息。”   “我生来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别人眼中的有出息。”祉猷仰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玖茴:“我所求不多,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虽然我从小就爱去人类的城池,但我终究是妖,不是人。”玖茴在床沿边坐下:“我懂得很多人类的东西,却又无法像真正的人那样生活,也无法真正如人那般思考与行事……”   “这一切我也不懂。”祉猷急切解释:“我跟着你学会了喜,学会了怒,学会了如何做一个人,我的一切都与你有关,我跟其他人不一样。”   曾经的他,每一天都没有变化,他不在乎日升月落,不在乎风雪,从不期待明日。   与玖茴在一起后,他才有了期待与好奇。   她陪伴年少的自己走过最漫长孤独的岁月,又在他踏入红尘俗世时,陪伴他体验到喜怒哀乐。   天资给他带来无限的不幸与痛苦,她却给他带来世间所有最美好的风景。   “若是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别赶我走……”祉猷低声道:“怎样都好,我不想与你分开。”   他知道自己贪婪,可是一个在黑暗中走了太久的人,又怎么舍得离开心中最明亮的光。   “瞎想什么?”玖茴用指腹点了点他的额头:“就知道话本看多了,容易胡思乱想。”   “刚才我不是说了么?”玖茴摸了摸他头上柔顺的青丝:“美梦可以成真。”   “我不知道别家少主是如何对待赘婿的,不过我想试试看。”玖茴认真思索:“这种事我以前是真没经验。”   祉猷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无限的光彩:“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懂得如何做一个赘婿!”   “赘婿要怎么做?”   “讨好你的长辈,管理好家族,上得战场,下得内堂,让情敌自惭形秽,让你成为人人称羡的少主。”祉猷从纳戒里取出一个小本本,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不少东西:“你已经做得很好,什么都不用学,需要学习的是我。”   玖茴看着这厚厚的小本本,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录的:“这些经验……都从哪来的?   祉猷也不认识什么赘婿啊,还是说扶光殿的书籍,已经齐全到教授为夫之道了?   祉猷把小本本收好,十分诚实:“都是从大师兄的话本里学的。”   大师兄果然是个厉害的话本家!   有大师兄的帮忙,他的赘婿之路才如此顺畅。   玖茴欲言又止,好半场才道:“我去让厨房给你熬宁神汤。”   “不用了,我感觉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过。”祉猷翻身下床,手一点点贴近玖茴,红着脸道:“我……我是你未来赘婿,牵手也是可以的把?”   见他想牵又不敢伸出手的模样,玖茴一把抓住他的手:“像这样?”   原来他这么想牵手,难怪在意识幻境里,总是握着她的手不放。   “嗯……嗯。”祉猷脸赤如腊月红梅。   “走吧。”玖茴牵着他往外走。   “去哪儿?”祉猷脑子晕乎乎地问。   “跟陶城主一家道谢,然后回宗门。”玖茴见他一副丢了脑子的模样:“师父还在外面等我们。”   祉猷这才想起,他醒过来时师父也在。   玉镜正在院子里闲逛,见玖茴与祉猷携手走出来,瞥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祉猷,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让师父你担心了。”祉猷对玉镜扬起笑脸。   玉镜:“……”   她以为祉猷不爱笑,是因为他生性不爱笑,没想到也有笑得如此开心的时候。   心中闪过万千的念头,玉镜眉眼间染上暖意:“那就好。”   师徒三人找到陶城主一家,向他们道谢辞行。   陶家父子三人一路相送,陶二时不时偷看祉猷与玖茴牵在一起的手,心头仿佛有只名叫好奇的猫,快要把他的心口挠花了。   出了城门,陶城主朝玖茴与祉猷深深一揖:“多次二位出手相助,才未酿出大错。”   “陶城主言重,身为望舒阁弟子,保护我们桃林城的百姓义不容辞。”玖茴回了一礼:“若不是你们处理得当,事情也不会如此简单地解决。”   简单?   陶二想起满地碎骨的大牢,他怀疑玖茴口中的简单,与普通人不同。   他还注意到,等玖茴回完礼后,祉猷把偷偷把手伸过去,与玖茴偷偷勾起了手指头。   就当他以为,祉猷什么都不会说时,祉猷突然迎上了他的视线:“你猜得没错,玖茴答应考虑让我做她的赘婿了。”   看着祉猷眼中的骄傲与快乐,陶二瞪大眼,直到望舒阁三人御剑飞走,他都没回过神。   玖茴姑娘啥家庭啊,不过是考虑让祉猷做她的赘婿,就能把祉猷高兴成这样,恨不得昭告天下。   “别看了。”陶相仪一巴掌拍上他后背:“人家能做赘婿,你能做什么?”   “大哥,你能不能轻点?”陶二摸了摸被拍疼的后背:“我只是有点惊讶。”   “惊讶什么?”陶相仪可不像自己的蠢弟弟,身为桃林城下一代城主,他比陶二有眼力劲儿多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有玖茴仙子的地方,就会有祉猷仙长?”陶相仪笑了:“无论什么场合,祉猷仙长总是在玖茴仙子身后,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有她一人。在大牢里时,只需要玖茴仙子一个眼神,祉猷仙长就知道该开结界还是该动手。这种默契,你怎么会懂?”   “我还以为他们用了传音术呢……”陶二小声嘀咕:“所以刚才祉猷仙长就是在对我炫耀,对吧?”   “下次遇到玖茴仙子,记得注意分寸。”陶相仪瞥了眼愚蠢的弟弟:“不然下次仙长还会向你炫耀。”   望舒阁。   彦柏绞尽脑汁地在纸上涂涂改改,他的赘婿系列遭遇了瓶颈,开头写得不太顺。   撕了几张纸,他干脆放下笔,走出了屋子。   天都快黑了,小师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跟小师妹玩得开不开心。按照他多年写话本的经验来看,小师弟跟小师妹肯定还得纠缠一段时间。   怎么还要你误会我,我误会你,最后才能走到一起。   宗门里开了灵智的猫扑腾着四条小腿从他门前奔驰而过,因为跑得太快,还摔了一跤。   “跑这么快作甚?”彦柏把小猫妖从泥坑里拎出来,帮它擦干净身上的泥土:“又跟狗妖打架了?”   “多谢彦柏仙长。”小猫喵喵着道谢,急切道:“方才小雀跟我们说,祉猷仙长在给所有小妖发红包,让我也赶紧排队去领。”   “小师弟已经回来了?”彦柏放下小猫妖,小猫妖飞快蹿了出去,他疑惑道:“除夕都已经过去了,发什么红包?”   他担心小师弟心里有事,赶紧御剑去找祉猷,最后在桃花林里找到了他。   祉猷的面前排着一条队,就连开灵智不到一年的草鱼精,都从湖里跳出来排队了,刚才摔了一跤的小猫,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祉猷小师弟。”彦柏走近祉猷,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以前就有告白失败的人,满大街撒钱发疯,小师弟应该不会发这种疯吧?   “谢谢仙长!”小青蛙打开红包,发现里面不仅有九百九十九灵石,还有一瓶聚灵丹,高兴得连连向祉猷道谢。   彦柏看到一个红包里,竟然有这种好东西,干咳一声:“小师弟,这个红包是只给阁里的这些小妖,还是所有人都有?”   他现在排队领红包,应该还来得及吧?   “嗯?”祉猷把红包发给下一个小妖,抬头看向彦柏,嘴角含笑:“师兄怎么知道我跟玖茴在一起了?”   “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彦柏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什么,你跟小师妹在一起了?!”   这跟话本里写的不太一样啊。   “祝仙长与玖茴老大百……是永结同心!”草鱼精蹦着身子,口吐人言:“二位天生一对,恩爱不离!”   “嗯。”祉猷抓了一把红包送给草鱼精。   无他,他只是喜欢说实话的小妖罢了。 第94章 真阔气   小草鱼的成功,换来了其他小妖的效仿。   彦柏看到一只又肥又大的白猫,还有一只长得跟树桩子的丑鸟拼命往里面挤,心神有些恍惚。   这不是玖茴小师妹院子里养的那两只小妖吗,怎么也跑来凑热闹了?   白奇与林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说祉猷在这边发红包,就忙不迭跑来了。   挤进动物堆里,白奇与林鸱才听到“幸福美满”“花好月圆”“比翼双飞”之类的字眼。俩妖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震惊极了,女妖的小师弟竟然有道侣了?   看到其他小妖得了大堆红包,白奇也顾不上细问,一个劲儿往前拱。   “祝仙长与玖茴老大琴瑟和鸣,地久天长。”   白奇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谁和谁?!   “不必行此大礼。”祉猷抓了一把红包放到白奇面前:“这些是给你的。”   “仙长仙长,它还没说祝福的词儿呢!”另一只猫妖蹦蹦跳跳地说。   “没关系。”祉猷摸了摸这只蹦蹦跳跳的小猫妖,往它怀里多塞了几个红包:“它是玖茴带回来的小妖。”   “哦~”   小妖们齐齐起哄,叽叽喳喳道:“所以仙长现在也是它半个主人?”   “主人对自家妖宠大方一些,也是应该的。”   白奇与林鸱在其他小妖羡慕的眼神中,获得了厚厚一叠红包,然后一脸茫然的被这些小妖簇拥起来。   原来它们在望舒阁如此受欢迎吗?   白奇用术法把红包全部藏了起来,脑子慢慢反应过来,祉猷与小妖女在一起了?   它偷偷看祉猷,这位仙长知道玖茴是妖族的小霸王吗?   啥胆量啊,居然敢做妖族小霸王的赘婿?   “奇怪,平日岛上那些小妖吵吵闹闹的跑来跑去,怎么今夜不见影?”落烟练完术法回来,一路上都没瞧见半个小妖,疑惑地问长河:“难道又约着一起出去打架了?”   “下午不是还在吗?”   这些小妖大都修为不济,有些连人形都化不出来。长河担心它们出事,在附近找了两圈,一只小妖也没看见。   “乌丞相,乌丞相。”无奈之下,他只好对着湖泊大喊,等了半天,才看到乌丞相喜气洋洋从远处游过来。   “乌丞相,你看见岛里那些小妖了吗?”   “看见了,都在如意楼那边的桃林里。”乌丞相划了划前肢:“你们赶紧过去,我怕去晚了,红包没你们的份了。”   红包?!   两人眼神一亮,不等乌丞相细说,就匆匆往如意楼飞去。   两人赶到桃花林,就看到大师兄抱着厚厚一沓红包,笑得比大门口的望日葵还要不值钱。   “落烟师姐,长河师兄,你们也是来祝福我跟玖茴天长地久的?”祉猷侧首期待地望着他们。   “啊?”   天长地久?!   到了第二天,就算无意间从望舒阁大门口飞过的麻雀,都知道望舒阁最有天分的两位年轻徒弟成了一对。   不仅各位长辈师兄师姐得了祉猷的礼物,就连木偶傀儡身上都多了两粒红艳艳的宝石。   玉镜看着欢天喜地的宗门上下,还有被擦洗得锃光瓦亮的宗门牌匾,半眯着眼盯了牌匾半晌,连牌匾也被连夜镀了金,望舒阁从未像今日金碧辉煌过。   揉了揉仰酸的脖子,玉镜看着远处带着小妖们往树上挂红灯笼的祉猷,无奈地摇头笑出声,她甚至怀疑这孩子整夜都没有睡觉。   “师姐。”莫长老凑到玉镜身边,他眼睛被金光闪闪的牌匾刺得有些发疼:“祉猷那孩子,昨晚真的在宗门捣鼓了一夜?”   “是啊。”玉镜点头,指了指青石地板:“没瞧见连地面都洗涮了一遍?”   “难怪落烟与长河昨晚也没有回院子,原来是跟祉猷闹了一晚上。”莫长老也不住也笑出声:“不过这么一捣鼓,咱们望舒阁看起来也阔气了不少。”   谁说恋爱脑不值钱的,祉猷这个恋爱脑,多值钱啊。   “孩子们开心就好。”玉镜笑容温柔:“人生路漫漫,快乐难寻。”   玖茴从睡梦中醒来,洗漱完推门出去,才发现自己的院子挂满了各式漂亮的灯笼。   走出院子,平日常经过的道路上彩缎飞舞,还有小雀们衔着花瓣洒在她的头顶。   道路尽头,祉猷站在最前面,师姐师兄们全部站在他的身后,脸上都带着祝福的微笑。   “小师妹,快来!”落烟跑到玖茴身边,牵起她的手走到祉猷身边,笑眯眯的把她的手,放到祉猷掌心:“祝你们俩甜甜蜜蜜,永不分离。”   等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大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五颜六色的花瓣被师兄师姐们抛洒出来,玖茴眨了眨眼,祉猷用袖子挡在她的头顶,玖茴捂着嘴偷偷笑,祉猷看着她笑。   问星门。   “天煞星与月德星之间,为什么会出现红鸾星?”问星门宗主望着夜空,仿佛看到八十岁老汉打扮成了一个美娇娘,满脸都是迷惑。   他跟问星门几位长老,盯着星空足足看了七天七夜,也没悟透其中的奥秘。   “月德与天煞靠在一起,已经违背天象常理,红鸾星动也……”大长老憋了半天,那句“也不奇怪”怎么都说不出口。   当初天煞星现,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大劫之相,后来月德与天煞越靠越近,他们以为月德受到天煞蒙蔽吸引,才会出现异相。   现在……   连刚拜入问星门的弟子都知道,红鸾星动代表着什么意思。   “门主,你说这是天煞跟着月德弃恶从善,还是月德跟着天煞兴风作浪?”二长老看着那颗越来越亮的红鸾星,语气有些怪异:“有可能是我们学艺不精?”   众人沉默,许久后,一位长老:“镇星楼那边有什么说法没有?”   “自从步庭领罚以后,镇星楼就没有再向外传递过消息。”大长老回答:“近几日也不知道是谁把扶光山发生的那些事传扬了出去,现在整个魔界与人间界都知道,扶光山的环境有多恶劣,扶光仙君每日要遭受多少折磨。”   “咱们十大宗门与镇星楼挨了不少骂,不少城池的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该如何保住天下百姓,该如何救下扶光仙君还他自由。”   大长老也没有料到,人间界对扶光仙君这件事反应这么大:“就连扶光神观的香火,也比往日的旺盛。”   自从普通百姓得知被称为仙君的扶光并不是仙,而是自出生后就受尽苦痛折磨的孩子后,扶光神观便热闹了起来。   就连受问星门庇佑的那些城池,都多了好几座扶光观。   他虽然不是仙,但已经是百姓心中的仙神。   “百姓们骂得没错,外面传的那些事也都是真的,随他们去吧。”问星门主沉默片刻,还是问起了步庭:“步庭去了蔓襄城那边,情况如何?”   “蔓襄城百姓已经知道蔓襄少主当年仙逝的真相,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就会有百姓厌恶的目光。”一位长老叹息道:“九天宗的名声也一落千丈,受了极大的影响。”   谁能料到,曾经受尽修士拥戴的仙尊,会有今日的下场?   “今日我门下一位弟子去桃林城玩耍,看到一位与九天宗大长老极为相似的人。”二长老小声道:“张鹤该不会真的打算去望舒阁做长老吧?”   “应该……不可能吧?”   众人沉默,难怪连镇星楼四位长老,都掐算不准命运,他们谁能算到张鹤会离开九天宗?   “如果张鹤加入望舒阁,那么命运……”大长老心情复杂:“命运就是一场不可捉摸的大戏。”   张鹤御剑飞过无数城池,都没有找到徒弟的踪迹。飞过桃林城时,他看到了桃林城街道两边还未取下的红灯笼,不知怎的,便在桃林城停留了下来。   街边卖汤圆的老板是个松鼠妖,会掏出花生瓜子哄摔跤哭闹的小孩,会跟街坊邻居坐在一起闲聊。   河边撑船的甲鱼妖,会帮百姓捞起掉进河里的背篓,会盯着在河边玩水的小孩,还要帮人捡被水冲走的衣服,从早到晚都没个清闲时候。   他不知道桃林城百姓知不知道这些小妖的身份,但他知道百姓与他们相处得很好。   “船公。”张鹤收敛好身上的气息,跳上甲鱼妖的小船:“我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你可愿意去?”   甲鱼妖正把两个玩水的小孩吼回家,听到有人要坐他的船,连忙挤出朴实的笑:“贵客要去何处,只要是桃林城范围内,我都可以去。”   他在桃林城的护城河里活了三百多岁,被城里的百姓投喂着长大,不久前才化形,不懂别的营生,只能自己做了一条船,靠撑船度日。   “望舒阁可去?”   “贵客,您是外地来的吧?去望舒阁乘马车比乘舟划算呢。”甲鱼妖指了指舟下的这条河:“这条河九曲十八弯,乘舟到望舒阁的湖边,要绕不少路。”   “没关系,我就想泛舟湖上,赏赏美景。”张鹤发现,这个小妖提到望舒阁,没有丝毫的惧怕。   “那成。”甲鱼妖高兴道:“贵客您请坐,我们现在就出发。”   一只小妖,竟然真的敢带他去望舒阁,难道它不怕被望舒阁的修士打杀了?   甲鱼妖撑的船,比普通船公的船速度快。   轻舟两岸,各色美景交织,张鹤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到两岸的美景之中。   “现在是正月,还不是景色最好的时候。”甲鱼妖热情讲解:“到了三五月份,两岸各色花开,邀上三两友人泛舟江山,那才是一绝。”   “此江与各大湖河相连,难道百姓就不怕有妖作恶?”   “那不能够,桃林城管辖的这片水域,也没几个妖,就算是有,也不会出来伤害百姓。”甲鱼妖伸手指着前方:“前面就是望舒湖了。”   轻舟速度越来越快,张鹤看着望舒阁大门处那块金光闪烁的牌匾,忍不住眯了眯眼。   望舒阁年年到九天宗拿灵石,没想到却给自家牌匾镶金嵌银。   “望舒阁的牌匾破了几百年,终于换新牌匾了。”甲鱼妖满眼都是崇拜:“新牌匾真漂亮,真阔气。” 第95章 嫉恶如仇   张鹤从未踏足过望舒阁,只是每年望舒阁的弟子,都会到十大宗门哭诉他们的不易。   在他的想象中,望舒阁应该是破败、贫穷、清冷的,没想到竟是景美如画。   山清水秀,落花满地,堪称洞天福地。   宗门牌匾旁边有块空余的草地,几个年轻人架着铁架,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   张鹤凝神望去,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几名弟子竟在门口晒太阳做烤肉?   “有人来了?”玖茴正在给肉串上刷油,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靠近,扭头望向漂在湖面的小舟。   “诸位仙长好。”甲鱼妖向玖茴等人作揖。   “小甲,你是来找乌丞相的?”玖茴把手里的肉串递给祉猷,朝甲鱼妖招手:“来,一起吃点。”   “谢谢玖茴仙子,不过小的今日是送客人到贵宗门,就不打扰诸位雅兴。”甲鱼妖侧身露出身后戴着竹斗笠的客人。   张鹤取下斗笠,露出那张满面风霜的脸。   “张前辈。”玖茴眼神一亮,拱手道:“晚辈见过张前辈。”   其他人认出张鹤,纷纷把嘴一抹,齐齐向张鹤见礼。   “诸位小友不必多礼。”看着这些自在随意的望舒阁弟子,张鹤神情有些黯淡,这样的放松与肆意,是九天宗弟子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   他把船钱给了甲鱼妖,飞身来到玖茴身前:“无意间路过此地,想起姑娘曾经说过的话,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前辈能来鄙宗,乃是鄙宗的荣幸。”玖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师父此刻正在宗门内,晚辈替您引路。”   其他的师兄师姐见状,搬走烤肉与烤架,给玖茴与祉猷使了个眼色。   【我们换个僻静的地方去烤,你们等会记得过来。】   张鹤察觉到他们的眼神交流,只是假作不知,仰头欣赏望舒阁的新牌匾。   在舟上只觉得这个牌匾金光闪闪,走近了才发现,这个牌匾上还以宝石炼制出了一个威力巨大的防护阵法。   望舒阁的财力……如此深不可测?   “这块牌匾是前几日新换上的。”玖茴可不想影响望舒阁日后的打秋风大计:“由祉猷自掏腰包,与宗门没有关系。”   张鹤愕然,别的宗门都是给弟子发灵石,发丹药,望舒阁是让弟子掏钱倒贴宗门?   “嗯。”向来沉默寡言的祉猷,在此格外有谈兴:“为了庆祝我与玖茴在一起,晚辈才为宗门换了牌匾。”   张鹤看了看祉猷,又望向笑眯眯的玖茴,沉默好半晌才道:“恭喜。”   “多谢前辈。”祉猷面上露出笑意。   张鹤心情更加复杂,原来祉猷小友也是个爱笑之人。   走进望舒阁大门,后面是青石铺做的露天大殿,大殿两边各色花树竞放,身置其中,让人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   “喵喵喵。”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跑到玖茴面前,前右爪子指着前方,叫声充满了愤怒。   “又跟岛外的猫打架了?”玖茴弯下腰在他肉墩墩的后背上摸了两把:“等会我让白奇帮你打回来。”   “喵~”橘猫似乎更想玖茴帮他找回场子。   “今日宗门有贵客,我跟祉猷都走不开。”玖茴揉了揉它猫猫头:“白奇打架也很厉害。”   橘猫蹭了蹭玖茴的鞋面,前爪合拢,朝张鹤作揖了两下,扭头跑开。因为吃得太胖,跑起来浑身的肉都在颤抖。   “这些小妖都开灵智不久,心性如同四五岁幼童,养在宗门让它们读书识字,以后才能明是非知善恶。”玖茴向张鹤解释:“方才跑走的小胖猫,连岛外村民养的猫都打不过。”   张鹤沉吟半晌道:“这样挺好。”   但是九天宗的坐骑妖兽,绝对不允许随意在宗门内跑动,更别提跟别的猫打架打输了,还让宗门弟子帮着打回来。   正想着,张鹤头顶上方就飞过一只长得跟老树桩子似的胖鸟,它飞得那么急,也没忘了跟玖茴与祉猷打声招呼。   望舒阁弟子虽然少,但宗门内倒挺热闹。   “张前辈!”玉镜从望舒阁正殿走出来,她身后还跟着满脸是笑的莫长老。   “张前辈贵足踏鄙宗,真是让鄙宗蓬荜生辉,快请上座。”玉镜喜气洋洋的邀请张鹤入内殿。   待张鹤一落座,玉镜便亲手给他倒茶,莫长老亲手为他剥果皮,态度热情得让张鹤红了脸。   这些日子,张鹤经过不少地方,也受到一些宗门的接待,但像望舒阁这般直白的几乎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是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您的到来。”似乎嫌亲手倒茶还不够热情,玉镜把点心也端到张鹤面前:“请前辈放心,您来了我们望舒阁,就是我们自己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各仓库的钥匙我都备好了。”   她从纳戒里掏出一串叮铃哐当的钥匙,放到张鹤手中:“岛上有很多居所,您尽管挑,咱们这里的院落管够。”   张鹤本来想说,自己路过看一看,没打算做望舒阁的长老,但是面对望舒阁四人喜悦期待的眼神,还有手中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说出拒绝的话,那就是有罪。   “老朽听闻,若要成为望舒阁之人,必须要通过宗门玉珏的检验。”张鹤趁机把钥匙放回桌上。   “长老与鄙宗自然是有缘的,不然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为何不邀请别人加入鄙宗,单单邀请您?”   张鹤:“……”   难道不是因为只有他离开九天宗?   “若前辈怕我们为难,晚辈也愿意拿宗门玉珏一试。”玉镜红着眼眶道:“前辈您也知道,我们望舒阁向来人丁凋零,我们师兄妹几人,上无长辈,膝下也只有十个徒弟,若有您来做我们的太长老,我们整个宗门就有主心骨了。”   “对对对,我们都知道前辈在替我们着想。”莫长老捧出宗门玉珏,放到张鹤面前:“前辈,您请。只要玉珏亮起,您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张鹤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是面对四双灿烂的眼眸,他只好把手伸向望舒阁宗门玉珏。   希望玉珏不要亮起,这样他不用为难,望舒阁的人也不用难……   “哇!”玖茴轻声惊呼:“好漂亮的蓝色,张前辈果然与我们有缘。”   “不,我……”张鹤看着玉珏亮起的蓝光,下意识想说拒绝的话。   “晚辈玖茴,见过太长老。”玖茴噗通一声跪下,给张鹤磕了一个响头,行晚辈大礼。   “晚辈祉猷……”   张鹤左手扶住想要跟着行跪拜礼的祉猷,右手扶起地上的玖茴,解释道:“老朽对贵宗事务并不了解,实在不堪……”   “没关系,我们宗门事情很少的。”玖茴趁机抓住张鹤袖子:“太长老,您剑术卓绝,我觉得您住金玉楼最好,那里有试剑石,景色又美,最适合剑修居住。”   “我……”   “那我现在就去收拾屋子,师姐与两位师侄好好陪太长老说话。”莫长老微胖的身躯格外灵敏,一溜烟冲出了正殿大门。   张鹤愣愣地看着大门,许久后叹息着笑一声:“那便有劳诸位了。”   来之前,他从未有过留在望舒阁的想法,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又轻易接受了望舒阁的邀请。   他伸手摸了一下宗门玉珏,见玉珏再次发出蓝色的光芒。愁苦了许久的脸色,有了些许的缓和。   或许是他真的与望舒阁有缘吧。   “今日老朽来,还有一事想要告诉贵宗。”   “太长老,您应该说跟我们商量。”玖茴轻轻拉了拉张鹤的袖子:“我们自家人,不用讲究虚礼的。”   张鹤哑然失笑:“玖茴姑娘……玖茴说得对,是我放不开了。”   “没事,您在望舒阁再待一段时间,就习惯了。”玉镜拉着祉猷与玖茴一起坐下:“祉猷这孩子刚加入宗门时,还是不苟言笑的性子,现在都已经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玩乐笑闹了。”   张鹤回忆起那几个在大门口旁边做烤肉的弟子,心下想,若是银籍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许就不会走向那样的歧路。   他看了眼拉着玉镜腰间桃花玉佩把玩的玖茴,这样亲如母女的相处方式,是九天宗所有师徒都不可能出现的。   “前几日我路过几个偏远小城,无意间得到一个消息。”张鹤神情凝重:“有妖族的大妖出现在人间界。”   “他们可有伤害百姓?”   张鹤面上露出了不解:“他们并未伤害百姓,而是在深山老林出现,甚至还救过落难的百姓,据说他们是在……”   他觉得这个消息实在过于离谱,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在作甚?”玉镜追问。   “掘坟。”   “啊?!”玉镜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侧首看了眼玖茴:“掘谁的坟?”   “不清楚,但据当地的百姓说,没有哪个百姓会把祖宗葬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张鹤沉吟道:“他们或许是在找什么秘境?”   “可能……”玖茴弱弱开口:“可能是在找他们妖族自己的坟?”   玉镜想起了玖茴提起的那个死而复生的狐妖,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若是死了上万的恶妖还能活过来为祸人间,那么在他们活过来之前,把他们的骨灰都扬了,岂不是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   就是没有想到,妖族为了维护天下安宁,竟然如此用心。   某深山之中,龙大爷一个跺脚,把万年前死去的恶龙骨化作了飞灰,掏出怀里破旧的手册,暗自嘀咕:“龙族的恶龙坟穴,应该全部处理完了吧。”   “这里怎么还有个恶蛟背脊骨被做成魔族武器的?”龙大爷掐算了一番:“去年就被小韭菜毁了?”   挺好挺好,不用往魔族之地跑了。   这厢,张鹤更加不解:“妖族为何要扬死去的恶妖骨灰?”   玉镜的眼神飘过玖茴:“可能……妖族也嫉恶如仇,要把恶妖挫骨扬灰?”   张鹤:“……”   望舒阁弟子如此懒散,也许是宗主不靠谱吧? 第96章 不同   张鹤是个严谨且答应了别人就不会出尔反尔的人,所以即使望舒阁很多行事作风让他感到十分迷惑,他仍旧在望舒阁停留下来。   这些日子他东奔西走,去了很多地方,接触了很多人,见过了许多普通人的苦难与生离死别,心中虽然仍旧担心徒弟,但也渐渐明白,为何银籍无法再回到九天宗。   他虽听命于步庭行事,但错了就是错了,普通百姓也有喜怒哀乐,修士并不比普通人高贵。   元月过去,杏月到来,天气也开始回暖。湖面上渐渐多了一些画舫扁舟,在望舒阁大门外翩翩而过,似乎并不忌惮望舒阁这个修真门派。   更有甚者,对着望舒湖里的大玳瑁龟,念上几句“龟寿”“龟虽寿”等诗词,竟是不见半点惧意。   玳瑁龟似乎很享受这些诗人的追捧,常常在湖中现身,拍出一朵朵浪花。这便罢了,当他看到玳瑁龟驮着望舒阁弟子在湖里钓鱼,还帮着望舒阁烤鱼时,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这只玳瑁龟,是哪位的坐骑?”   “坐骑?”玖茴吃着乌丞相做的烤鱼,摇头道:“乌丞相不是坐骑,是师祖带回来的……朋友?”   她扭头看趴在草地上的乌丞相:“乌丞相,你们是朋友吗?”   “算是吧,当年若不是他苦苦哀求,我怎么会来此处?”乌丞相骄傲昂头,“望舒阁的这片水域,这几百年来一直都是我在守护。”   “嗯嗯。”望舒阁弟子们齐齐点头,十分配合乌丞相的自我吹嘘。   无他,乌丞相做的烤鱼好吃。   张鹤若有所思,原来这只玳瑁龟,是望舒阁的守护镇派妖兽。   真没想到,望舒阁连镇派妖兽都有,还挺讲究。   目送张鹤离去的背影,长河犹豫道:“太长老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总觉得他看乌丞相的眼神,过于高深了。   “肯定是被本丞相的风采惊呆了。”乌丞相十分骄傲。   玖茴点头:“对对对。”   祉猷跟着点头:“乌丞相说得都对。”   张鹤回到自己的院子,发现院子的石桌上,多了一串红艳艳的野果,他抬头看向树梢的麻雀:“多谢。”   自从前几日他顺手把吃了酒酿果的醉酒麻雀从水里捞起来后,岛上的小妖们就常常给他送各种各样的果子。   这些果子有酸有甜,但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吃两颗,这只小雀妖是不会离开的。   摘了两颗果子放进嘴里,树梢上麻雀果然开心地啾啾叫了几声,满足地离去。   “啾啾!呱呱!”   “喵!汪!”   幸而张鹤并不知道这些小妖在说什么,不然这些水果肯定是咽不下去的。   “这位老爷子真可怜,他没有徒弟,也没有师父,平时都一个人玩。”   “真可怜,真可怜。”   “去找玖茴老大,让他带老爷子去城里玩。”   第二天上午,张鹤从院子出来,看到玖茴与祉猷在他门外晃来晃去,疑惑道:“你们有何事?”   “太长老你来我们望舒阁也有一段时日了,老待在岛上也不好。今日阳光正好,杏花绽放,我跟祉猷陪您去城里走一走,散散心。”   张鹤摇头:“罢了,老朽向来喜静,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玖茴拽住他的袖子:“这么好的春光不出门,岂不是辜负了?”   九天宗的弟子们对张鹤这个大长老,向来是又敬又畏,他哪里见过玖茴这种,一言不合就拽着他袖子撒娇的?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玖茴拉着跳上乌丞相的背,顺着河流朝桃林城而去。   龟背上还有那只他救下的小麻雀,直到他们进了城,小麻雀才朝玖茴“啾啾”叫了两声。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太长老的。”玖茴朝小麻雀摆了摆手:“你安心回去。”   “它……”张鹤愕然,这只麻雀是特意陪他进城的吗?   “这只小麻雀担心你一个人在宗门里无聊,所以特意拜托我陪你在四处走走。”玖茴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跟祉猷在桃林城还是有几分颜面的,包你吃得放心,玩得开心。”   宗门弟子带着太长老到城里吃喝玩乐,这是哪门子的宗门规矩?   理智让张鹤觉得这不太像话,但是看着这条街道上安宁祥和的百姓,他情不自禁地跟着玖茴的步伐走进人群。   短短一段路,就有无数百姓与玖茴、祉猷攀谈,张鹤这才相信,玖茴没有说谎,她在桃林城确实有几分颜面。   跟着玖茴尝了街上的小吃,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又去茶楼饮茶听书。在茶楼的欢声笑语中,张鹤也被这些百姓感染,露出了笑意。   从茶楼出来时,天边已经挂起了晚霞,原来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玖茴姑娘,这位老先生是谁?”   “他是我们先生特意请回来的名士,特别厉害,特别有见识。”   “哇!老先生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对对对,瞧着就是大人物。”   听着百姓们的惊呼声,还有他们满脸的崇拜,张鹤的老脸有些发红,他从未被人如此浅显直白地夸奖过。   “那可不是,我师父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久才盼到老先生来我们这里。”   桃林城百姓一听这话,怕老先生日后要离开,赶紧把玖茴夸了又夸,又说他以后来城里买东西,一定给他算便宜点云云。   张鹤是在欢乐祥和中走出桃林城大门的,他正欲问玖茴为何对百姓隐瞒修士身份,就看到前方出现一群戴着脚镣的人。   “那是在桃林城犯了罪的劳改犯,白日劳动改造,夜里会在牢中休息。”玖茴看着张鹤,意味深长道:“陶城主执法公正,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这些犯人都是罪有应得,但只要好好劳动改造,就会有重得自由的一日。”   “这样很好……”张鹤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他死死盯着队伍末尾处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队伍末尾处的男人,身穿粗布麻衣短打,脚踩黑布鞋,头发用蓝色布条高高扎起,发梢支棱着,显得格外有力量。   “张三,你发什么呆?”   有卒卫见张三突然不动弹,赶紧出声提醒:“今晚有加餐,全是肉,你别掉队啊。”   卒卫们对张三态度还算不错,因为他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还从不抱怨,比村口的驴都好使。   “几位兄弟,这位是张三的亲人,特意来桃林城来探望他。”玖茴走到卒卫面前,“你通融通融,等会我亲自把他带回去。”   “既然是玖茴姑娘您认识的人,那肯定没问题。”卒卫知道玖茴与城主还有两位少主关系好,当下便答应下来:“不过要在今晚子时前赶回来,城主府的规矩您是了解的。”   “多谢,多谢。”玖茴拱手道谢:“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不让你们为难。”   “您言重了。”卒卫想了想,掏出钥匙解开张三的脚镣,对玖茴抱拳道:“告辞。”   “多谢。”玖茴抱拳:“告辞。”   她回头看了眼两两相望,却不敢出声也不敢靠近的师徒二人,拉着祉猷的手走到一边,让师徒二人好好叙旧。   “师父……”张三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起自己前段世间做下的那些错事,低着头无颜面对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顶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师父,徒儿错了。”温热的手掌,让张三的理智被愧疚淹没,他重重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徒儿错了!”   “你是有错,可是也怪师父没有教好你。”张鹤双手颤抖,“早知有今日,我就不该日日催着你上进,也不该让你过早承担宗门的责任。”   待在望舒阁这些时日,他看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每到夜深人静时,他都会想,若他一开始就是望舒阁长老,银籍在望舒阁长大,也许就不会走上这一条错路。   子时前,玖茴与祉猷陪着张鹤把张三送回城主府大牢。   玖茴把买来的几只荷叶鸡送给卒卫,转头看向走进牢门的张三。   “玖茴姑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今的张三,已经变成沉稳平静,也更像一个活人:“我犯了罪,理当受罚,能与师父在桃林城重逢,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别瞎想,我没说要帮你走后门减轻刑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以后你跟太长老重逢的机会还有很多。”   “太长老?”张三满脸不解。   “哦,我忘了跟你说,我撬了九天宗的墙角,现在你师父已经是我们望舒阁的太长老啦!”玖茴笑眯眯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师父,你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竟然……”   “咳。”张鹤轻咳一声:“倒也不是为了你。”   “瞧瞧你,年纪不算大,还挺爱自作多情。”玖茴揪住张鹤的衣角,笑容灿烂地晃了晃:“跟你没关系。”   张三看了看张鹤的衣角,看了看玖茴那只拽着衣角的手,再看看自己师父与玖茴爷孙好的模样,神情恍惚。   他只是劳改了几个月,不是几年,更不是几十年,外面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妖族的动作,竟如此之大吗?”十大宗门的宗主坐在一起,表情都很迷惑:“这个月他们的行踪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就是为了把一些死去的恶妖骨灰扬了?”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万火宗主想了整整一晚上,也没有想明白:“难道妖族内部有什么争斗?”   “三炷香前,我收到一份望舒阁传来的玉简。”秋华把玉简递给旁边的长寿宫主:“二十几天前,桃林城出现一个死而复生的狐妖,幸而他们及时发现,才灭杀了这只狐妖。”   与望舒阁相邻的问星门主与万火宗主都露出一无所知的表情。   “将近一个月前发生的事,现在才上报?”   “事发突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只狐妖与妖族近来的动作有什么关系,在听说妖族的这番动静后,才赶紧上报。”秋华打断这位宗主对望舒阁的指责:“也许妖族近来的动作,是为了阻止恶妖复生,以免它们为祸人间?”   其他宗主心中有些怀疑,难道妖族能如此厚道? 第97章 变故   不管十大宗门如何作想,妖族这边的动作却是未停,近来十大宗门庇佑的地方,也开始出现妖族挖坟的身影。   有时候十大宗门外出巡逻的弟子,甚至会与妖族的妖迎面碰上,妖族便在他们严阵以待的眼神中,若无其事地离开。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以后,外出的宗门弟子就算遇到没有作恶的妖,也假装什么没有看见,彼此维持着尴尬的和平。   望舒阁附近也有深山老林,所以当望舒阁四位外出巡逻的弟子,与妖族在山坳处遇见,似乎也不意外。   “哟。”焦婶婶穿着织金红裙,笑吟吟望向带队的张鹤,以及玖茴等人:“诸位好呀。”   张鹤握紧手中的剑:“阁下来此处是为何?”   “哦,我族祖上有个不成器的先辈,喜食人血,它就葬在附近,我是来替死在它手上的无辜人族报仇的。”焦婶婶长得极美,笑起来更是风情万种:“无意打扰诸位,待我扬了它的骨灰便走。”   “您随意,您请随意。”长河知道他们不是这位美艳女妖的对手,笑得满脸讨好:“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打不过就加入,只要不取他们的性命,一切都好商量。   “你这后生倒是懂事。”焦婶婶目光扫过张鹤:“诸位若是不放心,便跟我一起来。”   张鹤给了玖茴、祉猷、长河、落烟四人一个眼神,示意他们走自己身后:“阁下,请。”   焦婶婶不再搭理他们,她广袖一挥,密林中升腾起无数朦胧光雾,最后这些光雾汇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长线,指向深山中某处。   “诸位若是好奇,便跟上吧。”她御风而起,向深山中飞去。   望舒阁五人立刻跟上,玖茴与祉猷跟在最后,玖茴用传音术对祉猷道:“没想到鲛人族也有不成器的祖先。”   祉猷:“……”   他一直以为“不成器”是用来骂晚辈的,没想到在妖族,还能用在长辈身上。   妖族女子飞得极快,张鹤甚至怀疑,若不是对方有意照顾他们,他们恐怕根本追不上她。   想到这,张鹤握剑的手冒出一层冷汗,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就连他也没有一战之力。   他想叮嘱四个晚辈要多加小心,回头却听见落烟在跟玖茴夸妖族女子裙子漂亮,长河蹲在地上挖一株野人参,祉猷在帮着给人参绑红绳。   简直毫无警惕之心!   “阁下要找的坟,就在此处?”张鹤觉得这四位晚辈有些丢人,但是当着女妖的面,却不好苛责他们。   “确实在此处。”焦婶婶的目光缓缓前挪,最后落在长河与祉猷脚下的那块小土包上。   张鹤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撅着屁股挖人参的长河,老脸通红。   自从加入望舒阁以后,他这张脸就经常泛红了。   “不急,等孩子们挖完人参。”在望舒阁众人面前,焦婶婶仿佛不认识玖茴与祉猷一般,从头到尾都没多看两人一眼:“这人参有五十年的年份,又是在万年大妖的坟头长成,药效比普通人参更好。”   张鹤欲言又止。   能让人族修士在自家祖宗坟头挖参,这女妖还真是好脾性。   “多谢前辈。”长河挖出人参,喜滋滋向焦婶婶道谢。   长得这么漂亮,脾性还这么好,一定是好妖。   “不必客气,诸位请往后退,我要掘坟了。”   望舒阁众人齐齐后退,随后就见女妖广袖轻扬,脚下的土地颤抖着裂开巨大的缝隙,一块玉雕棺材板飞了出来。   “竟然还陪葬了不少好东西。”女妖走到缝隙边看了一眼,把所有的陪葬品取走,顺手扔出四样法器分给望舒阁四个晚辈:“来,小孩子也有份。”   “谢谢仙女。”长河接过法器,见它竟是顶级法器,作揖连连,不断道谢。   玖茴把焦婶婶方才趁机扔过来的纳戒收好,偷偷一笑,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拍焦婶婶马屁。   张鹤心情复杂至极,他活了上千岁,第一次见到拿祖宗陪葬品分给修士的妖,他见识还是太少。   他还没感慨完,就见这女妖五指轻握,玉棺中一架尸骨浮空而起,尸骨人身鱼尾,这是……鲛人?   眨眼间,这具尸骨便在山风中化为了灰飞,与山中的花草树木、泥土河流融为了一体。   “你没有猜错,我是鲛人一族。”焦婶婶似乎知道张鹤在想什么,她柳眉轻皱:“你以前是九天宗的人,你们上一任宗主,好像还欠我一匣子珍珠。”   “哦,不对,应该是上上任。”焦婶婶叹息:“人死账消,如今这笔账,已经成了坏账。”   “对、对不住,晚辈并不知情。”张鹤再次面红耳赤。   “他欠我的东西,你脸红什么?”焦婶婶笑了:“你现在是望舒阁的人,与九天宗有什么关系?”   “事已解决,我该走了,诸位告辞。”焦婶婶看向众人,“出门在外多加小心,不要让长辈担心。”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玖茴知道焦婶婶这话是对自己跟祉猷说的,她跟祉猷埋着头,一声不敢吭。   “这位妖族美人真大方,顶级法器说给就给。”长河望着女妖离去的方向,“难怪近来妖族频频现身,却没与十大宗门发生冲突,原来他们如此豪爽。”   “此妖是有意让我们发现的。”张鹤道:“以她的修为,若不想被我们发现,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神情凝重:“更重要的是,她对修真界之事知之甚详,就连我曾经是九天宗长老,现在加入了望舒阁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玖茴眼神飘忽,因为这些都是她传出去的。   “对哦,妖族美人连我们望舒阁这种小宗门都知道。”落烟沉思半晌:“我知道了!”   大家看向她:“知道什么?”   “我们修真界里面,出现了叛徒!”落烟双手环胸,满脸认真:“你们说对不对?”   玖茴与祉猷默默对视一眼:“嗯,对,有可能!”   做伤害修真界之事的才叫叛徒,所以她跟祉猷不算。   回宗门的路上,山中一些桃花已经开始冒出了花骨朵,张鹤突然叹息一声:“又要到三月了。”   三月,是扶光仙君为十大仙鼎输送灵力的月份。每到这个时候,他便会被羞愧所包围。   “嗯,桃花快开了。”祉猷摸着手中焦婶婶给的法器,这个法器十分少见,能够凝神静气,缓解疼痛。   他心里明白,这个法器是焦婶婶特意为他准备的,也许上荒村的长辈们,早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进入三月以后,妖族的身影渐渐在人间界消失,十大宗门的人便知道,这是把葬在人间界的各个恶妖骨灰扬干净了。   就在十大仙鼎阵启动那日,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大片大片的黑云,仿佛要从天空中倾倒下来,埋葬地上所有的人。   一道道光芒自扶光山向四面八方划过,为暗沉的天空增添了一点点光亮。   秋华站在山峰之上,仰头看着空中的灵光,叹息出声。   没有傀儡监视,也仍旧如往年一样,受着极其痛苦的煎熬,为十大仙鼎输送着灵力。   “师父,我心里有些发慌。”玖茴把昏昏欲睡的祉猷扶到软榻上躺好,对玉镜道:“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玉镜神情凝重:“桃林城的护城大阵已经开启,宗门的护山大阵也已经开启。”她回头看了祉猷一眼,把腰间的宗主令递给玖茴:“你去扶光山走一趟。”   “师父!”看着手中的宗主令,玖茴道:“我……”   “你是我的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玉镜笑了:“放心去吧,桃林城还有我们在。”   “好。”玖茴飞向空中,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望舒阁,朝扶光山飞去。   “师姐。”莫长老与息长老从屏风后走出,他们神情凝重:“玖茴一个人单独前去,我们有些不放心,不如我们……”   “你们若是去了,她还要分心照顾你们。”玉镜从纳戒中取出一床被子,替软榻上的祉猷盖好:“她虽然还小,但做事很有分寸,你们不要担心。”   莫长老看着师姐捏着被角,连指节都泛白的手,勉强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安。   他们当中,最担忧的恐怕就是师姐了。   没有傀儡的扶光山一片死寂,玖茴刚踏足此地,便察觉到扶光的灵力四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毫无顾忌地吸食他的灵气。   “扶光!”她推开摆放仙鼎阵的大门,见他盘腿坐在阵心,身上出现无数细碎的伤口,鲜血把他身上的雪色外袍染得满是斑驳。   “别过来!”扶光睁开眼,声音有些虚弱:“十大仙鼎快要支撑不住了,阵法输送过去的灵力,仙鼎装不下。”   这些年,十大仙鼎就是一个巨大的存储器。每年三月祉猷输送的灵力,能够支撑仙鼎一年的运转。   可若是仙鼎出了问题,无法存储扶光输送的灵力,只要祉猷的灵力停止,那么便会有想象不到的灾难发生。   “天劫……”玖茴明白过来,她掏出师父给的宗主令,向十大宗门传了讯,又给妖族与魔族传信,然后毫不犹豫地跨入阵中。   魔族的极恶之气,镇妖狱的赤泉,死而复生的恶妖,这些都是天劫降临的种种手段,只是这些都被她阻止,所以现在终于轮到了十大仙鼎。   十大宗门用尽手段,炼制出的十大仙鼎,并非救命稻草,而是最后一道催命符。   “这个阵法……”见玖茴步入阵中,扶光急得双眼发红:“不要!”   “这个阵法唯有我可以长久待在里面,你会死的!”   “嘘!”玖茴把手搭在扶光苍白的手腕上:“我不是那十位没用的宗主,我可是……妖族少主!”   她掏出无数灵宝法器,还有一些来源不明的骨头,这些东西散发出浓浓的灵力,五颜六色的灵力汇入阵中,扶光瞬间察觉到仙鼎阵停止了对他灵力的吸入。   “这些是……”他双眼猩红,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玖茴,许久后才敢轻轻眨眼,眼泪划了下来。   “哭什么?”玖茴用指腹轻轻擦去扶光眼角的泪:“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这些全是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掘恶妖墓时,挖出来的好东西。”玖茴趁机把扶光拉出仙鼎大阵,她站在阵外看着这个散发着幽光的大阵:“我踏入阵时,你很害怕?”   那日在望舒阁附近深山中相遇,焦婶婶便趁着分法器的机会,把这些东西给了她。   扶光紧紧握住玖茴的手,双手都在颤抖。   “刚才我推开门时,跟你一样害怕。”玖茴又扔了几样恶妖留下的东西到仙鼎阵:“这个天下并不是你一人的责任,天下是所有生灵的天下,也是天下所有生灵的责任。”   “这些恶妖生前以作恶为乐,现在拿他们来暂时安定仙鼎,也算是废物利用。”玖茴看着天空五颜六色的灵力光芒:“就算你体质再特殊,也拼不过这些老骨头。”   更何况某些尸骨上,还有起死回生的灵蕴。   天劫想让恶妖起死回生为祸人间,她这个天命逆女利用它们为仙鼎提供灵力,不是很正常?   等此事了结,她会设坛上香,感谢天命的大方馈赠。   “咦?!”   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魔族,都望着天空发出疑惑的声音。   今年扶光山出来的灵光,怎么变色儿了?!   “出事了。”秋华面色大变,转头对平陵瑶道:“师侄,带领所有弟子去守护百姓,我要赶往扶光山。”   “弟子领命!”   这些年扶光仙君输送的灵力,从来都没有这种颜色,除非……输送灵力的人,从扶光变成了其他人。   “母后,你要去哪?”   “我去扶光山。”婀娜取下满头的珠翠,化作流光离开魔族之地。   无数道流光,朝扶光山飞涌而去。 第98章 反对   “孩子已经全部登入飞舟!”   “城主,很多老人不愿登舟,说……说要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蔓襄城主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双手颤抖:“所有人……所有人全都登舟,谁也不要落下。”   “可是城主,飞舟……飞舟……已经不够了。”卒卫队长声音哽咽:“您快登舟吧。”   蔓襄城主的头发已经花白,他天资平庸,活了近三百岁也才勉强筑基,最有天分的女儿早在十几年前死于魔族之手。   “身为蔓襄城主,全城百姓还未完全撤离,我又怎么能走。”蔓襄城主走出城主府,看着这些神情惊惶的百姓,把手中的两个纳戒交给卒卫队长:“我们蔓襄一族牢记五百年的教训,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攒粮攒药,这两个纳戒你记得交给玉鸾,若能渡过这次劫难,她便是蔓襄城下一任城主。”   “城主!”   卒卫队长双目含泪,跪在了蔓襄城主面前。   “去吧,有你看着这些百姓,我才能放心。”蔓襄城主老迈的脸上,已经露出疲态:“我这一生平庸至极,但只要我还在,城里留下来的这些人,就还有主心骨。”   至少有他在,留在城中甘愿赴死的人,不会觉得他们是被抛弃的无用之人。   “城主,您走吧。”一位妇人抹着泪走出来:“我们不怪你,十几年前少主已经为了我们蔓襄百姓失去性命,不能让您也跟着送死。”   “城主,我们都不怨您,有您护着舟上的那些人,我们才能安心,求您登舟。”   无数人求着蔓襄城主登舟,他们大部分已经上了年纪,老迈的脸上有着对未知灾难的恐惧,对死亡的茫然,还有着对未来的无所适从。   “诸位不必再劝,蔓襄城的年轻人有玉鸾守护,而我要来守护你们。”他年近三百,眼前这些老人,曾经也是孩子。   即使他们老了,也仍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人群中爆发出哭声,或许他们中曾有人不甘,曾有人不愿,可是看着挡在他们前面的年迈城主,他们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风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阴沉,忽然前方传来欢呼声。   “城主!”刚才已经离去的卒卫,此刻又跑了回来,他的脸上还带着喜意:“来了两艘好大好大的飞舟,所有人都可以登船了,是所有人!”   “不可能。”蔓襄城主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身为城主,对各大宗门的实力以及天下有多少城池,再明白不过,各个城主府与宗门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飞舟。   “真的有!”卒卫队长担心城主不信,指着城门方向道:“您看,那里!”   蔓襄城主揉了揉老老迈模糊的眼,两艘巨大的飞舟正悬停在城门口,即使装下城中剩下的所有人,还绰绰有余。   他来不及细思飞舟是谁派来的,他转身看向身后的百姓:“所有人,全部登舟,一个都不能落下!”   “所有人全部跟上。”狱卒打开牢门,把犯人放了出来:“登舟,避灾。”   “大人,我们……我们也可以登舟?”一个犯人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也可以?”   “城主说了,所有人都不能落下。”狱卒神情焦急:“排好队都跟我来。”   走在队伍中的步庭听到这话,只觉得讽刺可笑,飞舟根本就不够用,怎么可能让犯人登舟避险,这些狱卒只怕是要把犯人带去隐蔽之地杀了,以绝后患。   然而狱卒却带着犯人走过空荡荡的街道,真的登上了飞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艘巨大的飞舟,飞舟里面用了繁复的空间阵法,可以容纳比飞舟大几十倍的人或物。   “劳诸位受累跟着我们飞一飞,我们还要去接临近城池剩下的百姓。”一位年轻姑娘现身道:“请大家放心,待风暴过去,我们定安安稳稳送诸位回家。”   步庭盯着这名女子,神情戒备,这突然出现的姑娘根本不是人,而是妖!   “多谢姑娘。”蔓襄城主走到姑娘跟前,拱手行礼:“不知姑娘是何门何派,老朽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老先生不必多礼,我是受少主之命,来护诸位周全。”姑娘伸手扶起蔓襄城主:“我们向来隐居深山,不问世事,若非各宗门各城池互帮协助,我们也不敢贸然现身相助。”   见这位姑娘不愿明说身份,蔓襄城主再次向她作揖道谢,其他事情一概不问。   现在这种情况,愿意站出来出手相助,便是天大的恩情,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的问星门与万火宗也急着让庇佑的城池百姓登舟,两个宗门实力雄厚,庇佑的城池也多,最后连各个弟子的小飞行法器都拿了出来,飞舟仍旧不够。   “掌派大师兄,望舒阁送了一艘飞舟来!”   “什么?”祝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谁?!”   “望舒阁!他们说桃林城小,百姓已经全部登舟,空余的两艘飞舟,就暂借给我们万火宗与隔壁的问星门。”   祝炎匆匆走到殿外,看到那艘簇新得从未使用过的飞舟,心中既感动又愧疚,他以前嫌弃望舒阁抠搜穷酸,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望舒阁竟然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飞舟拿了出来。   望舒阁那么穷,炼制这么一艘飞舟该多么不容易,他们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借给了他们万火宗,自己以前还在心中看不起他们,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望舒阁飞舟上。   “这天……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莫长老忧心忡忡地看着脚下的桃林城:“这么好的地方,可不能毁了。”   “顺其自然,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玉镜把一大包灵石塞给莫长老:“各个飞舟上的防护法咒要全部启动,别心疼灵石。”   希望这次劫难成功渡过,也不要有太大损失,不然他们以后怎么去别的宗门打秋风?   秋华的脚刚踏上扶光山,十大宗门的其他九位宗主就前后脚赶到了,就连闭关许久的御珍宗锦宗主,也都露了面。   同样赶来的还有镇星楼的四位长老,以及一些其他大宗门宗主。   看着这些匆匆赶来的人,秋华想,也许扶光山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讲究虚礼,匆匆奔向扶光殿。   “玖茴?”秋华看清站在仙鼎阵外的少女,清冷的脸上露出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其他人见到玖茴在仙鼎阵外,也都十分惊讶。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仙鼎阵中没有人。   仙鼎阵没有人,那么输送到仙鼎中那些五颜六色的灵力,从何而来?   “玖茴见过诸位前辈。”玖茴向众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玖茴,扶光仙君可还安好?”秋华上前握住玖茴的手臂,把她拉得离仙鼎阵远了一些:“小心,不可落入此阵。”   当年十大宗门的宗主联手在此阵中,费尽修为与性命,也不过撑了三日。   仙鼎灵力不满,入阵者不可出,她怕玖茴误入,成了仙鼎的养料。   除了秋华与南砜,谁也没有太过靠近玖茴。   “玖茴小友,请问你可知扶光仙君去了何处?”万火宗主对玖茴十分有好感,不愿其他人误会玖茴,所以率先开了口。   “扶光仙君见我来做客,所以为我倒茶去了。”玖茴微笑:“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可是此阵开启以后,仙鼎灵力不满,便不会停止。”万火宗主疑惑道:“仙君如何出的阵,现在转移到仙鼎中的灵力又是什么?”   “我把仙君拽出来的。”   “啊?!”众人大惊:“拽、拽出来?”   “嗯。”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玖茴把南砜往仙鼎中一推,然后又在南砜茫然的眼神中,把他从阵中拽了出来:“就像这样。”   见南砜安然无恙,众人狂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诸位都来了?”   身后响起扶光仙君的声音,大家齐齐回头,看着手中端着托盘的仙君,往后退出两步,为扶光仙君让出一条路来。   “不知你们会来,只准备两杯茶,诸位不会介意吧?”扶光把茶杯放到玖茴手里,等玖茴抿了一口,才转头面向众人。   见扶光仙君安好无恙,大家都松了口气,他们有心想问阵法的事,可无人开口。   “我知道大家想问什么。”扶光仙君端着托盘,仿佛甘做玖茴饮茶的临时小桌:“仙鼎阵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仙鼎,仙鼎出现了裂缝,毁灭在即。”   茶水滚烫,玖茴轻轻吹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没有去看这些宗主的表情。   扶光取了一块点心喂到她嘴边,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可是惊惶的宗主们没有注意到两人间过于亲昵的举止,唯有南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在做什么?   仙君怎么会喂玖茴吃点心,玖茴为何会如此心安理得的让仙君伺候?!   “若是仙鼎损毁……”   “那该如何是好?”   “那就想办法救下更多的生灵。”秋华看着他们惊惶的模样,面上露出嘲讽:“世间可没有第二个不死树再为你们炼制新的仙鼎。”   “不,还有一个修补之法。”   大家看向说话之人,是镇星楼的黑长老。   “十大仙鼎以十位宗主的灵力与不死树的骨魂炼制,能守护天下五百余载已是不易,但并非没有修补之法。”黑长老笑了笑,伸手指向戴着面具的扶光:“扶光仙君生来不凡,可纳天下灵力化为仙鼎所用,他的骨也能成为修补仙鼎的材料。”   “只要他愿意,还可保天下千年的安稳。”黑长老似笑非笑,仿佛在等着众人做选择:“他是天下生灵唯一的希望。”   扶光端着托盘没有动,玖茴脸上的笑意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黑长老,把茶杯放回了托盘。   众人安静下来,谁也不敢看扶光的表情。   “沉默便是同意,所以这就是你们的选择?”黑长老笑出声:“仙君,你可愿意?”   “我不同意。”秋华冷着脸开口:“天下并非仙君一人之责。”   “哦?”黑长老挑眉:“秋华仙尊的意思是,宁可眼睁睁看着天下生灵命丧黄泉,宁愿让天下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要保住扶光一人的性命?”   “没人可以替他人做选择。”秋华寸步不让:“仙尊也好,长老也罢,都不可以。”   “可是当年十大长老愿意牺牲,不死树也愿意牺牲,扶光仙君为何就不行?”黑长老反问:“以一人救天下,不是最好的选择?”   “晚辈觉得黑长老说得没错。”   在一片安静中,最先开口的竟是玖茴:“以一人救天下,是最划算的选择。”   黑长老缓缓走到玖茴面前,笑容不达眼底:“小姑娘是聪明人。”   玖茴伸出手拽住黑长老的手臂,转身他把推进仙鼎阵中,挥袖收走阵中的其他东西。   “但是晚辈觉得,长老您修为深厚,修身养性多年,肯定比扶光更适合修补仙鼎。”玖茴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他人:“黑长老您若是不行,那便让白长老来,白长老不行,那就让红长老来,若是几位长老也不行,那便让诸位宗主来,若是牺牲几位的性命,能换来天下几百年的安宁,那也是积福积德的好事。”   谁也没有料到,玖茴如此轻而易举就能把黑长老困进仙鼎阵中,听到玖茴的话,他们更是面红耳赤。   “哈哈哈哈哈哈。”黑长老被推进仙鼎阵中并不惧怕,他无视自己身上被吸走的灵力,笑着站起身来:“五百年前,他们不就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今日就算你不同意,只要人族、妖族、魔族都同意,那么扶光只会成为修补仙鼎的材料。”黑长老:“离子时还有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一过,仙鼎便会彻底损毁,到时候就算扶光愿意牺牲自己去修补,也已经来不及。”   “我代表魔族,反对让扶光仙君以身入鼎。”一个身穿红黑亮色华丽宫袍的女子出现在雪地之上,她望向扶光仙君身边的玖茴,高声道:“魔族虽犯下无数恶事,但今日我要来做一回正人君子,我不赞同扶光仙君以身修补仙鼎。”   “我代表青岚门反对。”   “我代表九天宗反对。”   “我代表长寿宫反对。”   “即使反对的代价,是灾难与死亡?”黑长老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秋华绷着脸:“尽人事,听天命,世事无常,凡事总要留一分生机。”   “生机就是他,可你们选择放弃,那便没有生机。”黑长老讽刺笑道:“更何况你们反对又有何用,你们无法代表天下百姓。”   “桃林城反对!”一艘飞舟停在风雪大阵外,陶二扒在船舷边,生怕自己声音传不过去,蹦跶着大喊:“我们桃林城反对!”   “天鹤城也反对。”   “祈月城也反对。”   一艘艘飞舟悬停在扶光山外,把扶光山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无数城池的城主开口反对,他们的声音在扶光山久久回荡,连风雪大阵都停了下来。   最后两艘飞舟慢悠悠靠近,在众人的瞩目下,中年男人结结巴巴喊出一声:“女神、女神城也反对。”   女神城?!   十大宗主有些恍惚,人间界……竟有这样一个城池?   飞舟之上,步庭听到“女神城”三字,惊讶地看向破飞舟上的中年城主。   这个胆怯懦弱的男人分明是小城的城主,为何他又自称女神城?   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女神城城主本来有些胆怯,可是看到站在扶光山上的玖茴,他又自信地挺直了背脊。   他们女神城上面有人,他不怕! 第99章 妖女(捉虫)   “女神城……”黑长老望着装满女神城百姓的破旧飞舟,脸上的表情似讽似笑:“这座城居然还在?”   玖茴扭头看他:“黑长老也听说过女神城?”   “难道你没有听说神君渡劫的传说?”黑长老意味不明地笑出声:“神君变作凡人与心爱女子相遇的地方,叫做女神山,女神城就坐落在此山脚下。心爱的女子身死之后,神君垂泪不止,眼泪化作洪水,淹没了整座城池。”   玖茴摇头:“我听说的故事,与长老讲的不一样。据传很多前,有位美丽善良的女子与一名男子相恋,后来男子不告而别,女子日日垂泪,也没有等到心爱的情郎回来,后来她的身体化作了女神山,她的心脏变作了女神城。从此以后,女神城便一直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黑长老:“为了纪念他们悲伤的爱情?”   “不。”玖茴反驳:“是为了告诫后世的女子,不要为了情爱迷失自己。”   “玖茴,女神城就是……小城?”南砜忆起小城古老破旧的模样,还有城门上方辨认不清的斑驳字体,从未想过,这个不起眼的偏远小城,竟有这样一个名字。   “城志里是这样记载的,不过大家已经习惯了称呼它为小城。”玖茴轻叹:“再美好的名字,若是被人慢慢遗忘,那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您说对不对,黑长老?”   玖茴回头看向阵中的黑长老。   “被遗忘,被抛弃,是天下生灵最擅长做的事情,人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黑长老讽刺地一笑:“善变又虚伪。”   “这话有失公允。”玖茴反驳:“人族确实不缺见利忘义者,但人族同样不缺大义者,所以读书人为义者著书立传,百姓为仁善者建庙修观。”   “长老何不去人间界走一走,看看观庙中有多少百姓捧起来的人神。”   “世人多平庸,可能他们无大善,但也无大恶。若天命有眼,不该以某部分人的恶,来衡量所有生灵。谁行恶,便惩罚谁,若因部分人惩罚众生,是对善者不公平,天命之下,应有公道二字。”   “五百年前,若有人如你这般站出来,就不会有今日之大劫。”黑长老沉默许久,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仙鼎大阵。   失去灵力维持的仙鼎阵开始剧烈颤抖,整个大地都在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天地间人类渺小如尘土,面对大地的愤怒,飞舟上的普通百姓吓得瑟瑟发抖,抱作一团。   “这一天来得太晚了。”黑长老看着飞舟上哭泣惊惧的百姓,“五百年前是天命给你们最后的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各宗主面色惨白,“难道……”   难道五百年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天命给了你们两次选择的机会。”黑长老望向风雪阵外某艘飞舟:“第一次,九方家族在魔族手中救下无辜女子,被魔族屠灭满门,当夜九方家族哭声、惨叫声响了整整一夜,却无人前去搭救。”   “附近的家族因担心被魔族报复,尸首在府邸中放了十几个时辰,直到匆匆赶来的九天宗让他们入土为安。”   “九方家族一共二百九十九口人,唯有一人活了下来。”   “那个传说中下凡历劫的神君,也是九方家族惨死的一员?”玖茴恍然明白过来,难怪妖界查不出,死于万年前的恶妖也从未听闻,只因众生总是下意识以为,神仙到凡间历劫,生来就应该高贵,应该凌驾他人之上。   黑长老没有回答玖茴的问题,而是继续讲了下去:“历劫归天的神君虽恨人心冷漠,但是仍旧愿意给世间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死树救了不少人,而你们却逼着她走向了死路。”黑长老轻轻一拍,仙鼎阵消失:“以苍生大义为理由,吸干了她恶血,熬碎了她的骨。”   “木栖死去的那夜,若她还活着,只要熬过子时,瘟疫就会停止扩散,洪水也会退去。”黑长老笑得嘲讽极了:“是你们自己选择了死路。”   黑长老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他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来人啊,这里有人吐血了!”   操纵飞船的姑娘走到吐血的步庭身边,她冷漠地看着他,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花还有重开时,而人却无回首路。”   身为妖族,面对害死甘木灵树的人,没有动手杀人,已经是极大的克制。   她走到船舷边,望向扶光山中的玖茴,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步庭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他错了吗?   是他错了吗?!   秋华踉跄两步,几乎站立不稳,玖茴伸手扶住了她。   “我没事。”秋华似哭似笑,她望着翻腾的天空,双目含泪:“所以木栖本可以好好活着,对不对?”   无人回答她的话,在场诸位宗主甚至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以无数生灵的性命来试探人心,真是高高在上的神灵。”玖茴却没有因为黑长老的话产生丝毫动容:“五百年逼着木栖赴死的那些人,确实行差踏错,可是神灵轻描淡写的一个机会,用了多少性命去堆砌而成?”   “那些死于洪水瘟疫之中的普通人,他们何曾有过选择?”玖茴指向飞舟上的百姓们:“他们生于平凡,长于平凡,所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他们又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神灵轻飘飘的一个考验,就让他们死于瘟疫洪水之中。无数人、妖、魔死去,神灵可曾为他们低下过高贵的头颅,哪怕仅有一次?”   “五百年前绵延不断的坟冢,无人安葬的枯骨,母泣子、子悲母的绝望哭声,上苍可曾听见?”玖茴不解:“你们都说怜悯众生,都在指责人性,难道他们不是众生的一员,他们的善就不是人性?”   仍在恐惧中的普通人听到这话,茫然四顾,是啊,难道他们不算人?   “现在他们做了选择,不愿意牺牲扶光仙君做修补仙鼎的材料,你却又说他们选择来得太晚。”玖茴寸步不让:“上苍若是不公,视天下苍生为玩物,就不要以公正的道义,降下天劫。”   话音刚落,天上便劈下九道天雷,天雷来势汹汹,似乎在对玖茴言论的不满。   “小心!”诸位宗主反应过来,掏出本命法器就想为玖茴挡下天雷,但有一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扶光手持利剑,把九道天雷硬生生劈开拦下,剑刃上雷光闪烁,他挡在天雷与玖茴之间,毫无惧意。   “仙君……”   众宗主怔怔地仰望着雷电中的扶光,都停下了脚步。   黑长老仰头看着这一切,似叹息又似怅惘,轻声道:“他本该在今日持剑荡平扶光山,让这一切与天地埋葬,是你更改了他的命运。”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除了玖茴以外,只有离他们最近的秋华与南砜听到了这几句话。   “你错了,没有谁能更改他人的命运,世间更没有本该发生的事,一切都源于自己的选择。”玖茴张开五指,一条闪烁着翠绿荧光的神鞭出现在她的手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间界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器:“让一个不曾拥有温暖与爱的人,给予世间最无私的爱,等同于让贫穷之人拿出世间最值钱的宝石这般无理取闹。”   “为了天下,扶光经受与亲人分离之苦,日日遭受蚀骨之痛,他从未做错过任何事,更不欠任何人。”玖茴鞭指黑长老:“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也不管你最终的用意是什么,可你不该把他当做一个让人做选择的物件。”   鞭动,矫若游龙,猛如悍虎,灵胜蛟蛇。谁也看不清玖茴与黑长老如何动起手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上前相助,却找不到下手之处。   “黑长老身份不明,玖茴小友与他斗法丝毫不落下风。”万火宗主越看越疑惑:“望舒阁何时这般擅长教导弟子?”   眨眼间,玖茴与黑长老已经战至半空之中,黑长老看着她手中的神鞭,神情复杂难明:“这条鞭子,可有名字?”   “无名无字,它乃女神山蕴养出的天生灵宝。”   女神鞭伸展出数丈,把玖茴护得严严实实:“我诞生那夜,此鞭同时在女神山出现,所以我唤它为女神鞭。”   “长老对女神山这般在意,难道长老就是那个让少女垂泪的无情郎君?”玖茴指尖灵光未灭:“若真是如此,女神宁死都不愿离开的地方,就要毁于今夜子时,长老如何忍心?”   “你不必试探我,我不过是个无法违抗天命,又不甘于天命的无能之辈。”黑长老望着天空,忽然脸色一变,抛下玖茴,以肉身拦下一道劈向装满普通百姓飞舟的天雷。   这道雷仿佛成了劈向百姓的开端,无数惊雷奔向普通人而去。   刹那间,无论是修士、妖还是魔,都凌空而起,掏出武器拦在了飞舟上方。   天空中各色灵光闪烁,法宝密如繁星,把一艘艘飞舟挡得密不透风。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修为不济的修士渐渐跌落云头,直直坠下深渊。   有些被飞兽接下,有些被修士救下,还有些被飞舟上张开双臂的普通人抬起,没让他们直接掉落在硬邦邦的飞舟甲板上。   “止血药!”长寿宫的弟子来回奔走,普通人族大夫帮长寿宫修士打下手。   哭泣的人停了下来,陷入恐慌麻木的人,也渐渐回了神。   所有人仿佛憋着一口气,眼见防护法阵被一道道天雷劈开,他们把孩子孕妇藏在飞舟或是飞楼的房间里,用身体把门窗挡得严严实实。   “娘亲,娘亲,你在哪里?”   一个孩子从窗户缝隙里跌落,他惊惶望天,眼睁睁看着一道巨大的天雷朝他头顶劈来。   一个人扑过来,把他护进怀中,惊雷炸开,孩子被塞进窗户内,被雷劈得焦黑的手,颤抖着在窗户破洞上贴了一张防护符。   做完这件事,他踉跄着走向舟尾。   “你去哪儿,那边防护法阵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很危险!”   “快回来!”   他没有回头,踩着滴滴溅落的鲜血,忍受着蚀骨的疼痛,召出了本命剑……乾坤剑。   原来蚀骨之痛如此疼,原来扶光每日忍受的是这样的折磨。   他终于走到舟尾,挡在了这个巨大的法阵窟窿前。   无法使用灵台中的灵力,每一次挥动乾坤剑,疼痛便让他的脸苍白一分,他的身下,鲜血已经蜿蜒出一条血河。   “你快要死了,步庭。”玖茴飞身一鞭拦下两道天雷,挡在越来越大的窟窿之上。   步庭用剑抵着甲板,勉强让自己站稳身体,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玖茴:“为何救我?”   趁着天雷没有过来,玖茴爬进窟窿里,一掌拍在步庭的灵台处:“拿稳你的剑,护下这艘船上的百姓,这是你欠他们的。”   步庭发现,他的灵力回来了。   “只解开十二个时辰。”玖茴甩着手中的鞭子:“十二个时辰后,你的灵力仍旧无法使用。”   “你究竟是谁,为何能解扶光仙君的封印?”   扶光仙君的封印,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开。   “我啊?”玖茴以灵力劈开数道惊雷,回首对步庭挑衅一笑:“我是引扶光仙君动情的妖女呀。” 第100章 朝阳   听到玖茴自称妖女,步庭先是愣住,随后明白过来,她是在故意嘲讽他曾经指责扶光仙君动情那件事。   他的师父、木栖、其他九个宗门的宗主,他们的死亡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成为浩劫降临的催命符。   是他错了,是他们错了,可是木栖是无辜的,天下百姓也是无辜的。   他恨自己,恨自己选择坚持了一条错误的、无法回头的路。   他更恨命运,九方家几百口人命,天下无数生灵的性命,都不过是它眼中的一道“考题”。   他应该像其他九方家的人一样,死在那个绝望夜里。若是他死了,木栖就不会与他相遇,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这一生,就是场愚蠢可悲的笑话。   眼见又是一道天雷劈下,步庭仰头看着这道雷,松开手中的乾坤剑,闭上眼安静等待天雷的降临。   等了片刻,天雷都没有降临,他睁开眼看到了挡在他面前,去而复返的玖茴。   “哎!”玖茴指着地上的乾坤剑:“想死就不能等会再死,现在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能不能有点眼力劲?”   她给他暂时解开封印,是为了让他做牛马,而不是让他寻死觅活。   “你说得对。”步庭眼神幽深地仰望天空:“我还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乾坤剑!”   剑飞回步庭手中,他飞身上前,一剑荡平无数雷云,把装着蔓襄城百姓的几艘飞舟护得严严实实。   “斩天剑!”   远处秋华同时出手,荡平另外半边的雷云。   看到这毁天灭地的两剑,众位修士眼神惊叹。   一剑定乾坤,一剑斩天地,他们是修真界最惊才绝艳的剑修。   两人各自守卫着一方,却两看相厌,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愿。   “你刚才跟老菜梆子说话了。”扶光幽幽靠近玖茴,他脸上戴着面具,浑身散发着委屈。   “想不想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玖茴双手掐诀,无数防护符咒弥漫至天空,挡住突然倾泻而下的暴雨。   不,不是暴雨。   是雨雪夹杂着冰雹,从天空滚落,无情砸向大地,良田草木被砸得乱七八糟,动物们发出痛苦的哀嚎。   “大黄!”装着天鹤城百姓的飞舟上,一个孩子趴在窗户边,指着地面上一只飞奔的黄狗,对身边其他小孩道:“那是我家的大黄!”   孩子年幼,并不知道凭借小狗的四条腿,不可能追上飞舟,他只知道自己不用跟大黄分开了。   被几个小孩关注的大黄突然跳进湍急的河流中,救起两只掉进水里的狗,三头猪,两只羊,在小孩子们的惊呼中,奔跑在风雪冰雹中,拯救其他的动物。   “哇,你家大黄好厉害!”   “快看,那里有只会飞的松鼠!”另外一扇窗户边,有孩子惊呼:“那只松鼠救了两个掉下飞舟的人,娘亲,原来松鼠会飞的吗?”   坐在孩子旁边的孕妇护着肚子,眼神落在那只在风雪中拼命保持平衡,小爪子紧紧拽着人的松鼠身上:“松鼠不会飞,这是一只……很厉害的松鼠妖。”   妖,在人间界的故事里,常以心狠手辣的形象出现,他们擅惑人心,引诱人族犯错,所以人们总是谈妖色变。   “云里面有黑白大鱼,它们的背上驮着好多人!”   孕妇看向黑压压的云层,被那些在云层中飞翔的黑背白肚巨鲸震撼了。   鲸鱼的鸣叫声从云层中传出,鲸鱼从上到下整齐排列,最上面一条鲸鱼挡住从天空中砸下来的冰雹,下面驮着人的鲸鱼们整齐排列,远远看去,仿佛一栋黑白交织的高楼。   “是逆戟鲸妖……”修士看着最上面一只鲸鱼被砸得皮肉翻滚,鲜血淋漓的模样,心头震颤。   “没用的胖头鱼。”乌丞相从云层中探出头,挡在最上面的鲸鱼上方,冰雹砸在它的龟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种危机时刻,还是要你乌爷爷来出手!”   “是你?!”金戈仰头看了半晌,终于认出这只玳瑁龟就是自己数百年前,一尾巴抽飞的窝囊龟。   “正是你爷爷我!”乌丞相眨眼间变大了几倍,把下面这群胖头鱼遮得严严实实:“小崽子们,让你们看看你爷爷我的厉害!”   这些冰冷坚硬的冰雹落在龟壳上,仿佛挠痒痒一般,对乌丞相没有半点伤害,它一边替鲸鱼们挡冰雹,一边絮絮叨叨吹嘘自己这些年的风光伟业。   什么受尽修士尊重,被多少小孩喜欢云云……   金戈:“……”   当年他把这只龟当做球踢,一定是因为他太烦鱼,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喜欢吹牛的龟!   飞舟上的百姓,看着被鲸鱼救下的人们,慢慢安静下来。乌龟给鲸鱼当伞,最大的鲸鱼给下面的鲸鱼当伞,本来是一件荒诞可笑的事,可是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因为它们做出这种可笑的举动,只是为了鱼背上的那些人。   一艘飞舟靠近了鲸鱼,大家看到最上面的鲸鱼鸣唱一声,这些鱼把背上的人们送到飞舟上,然后一个跳跃,排队消失在云层之后。   “娘亲,这些胖鱼鱼要去哪?”   “我不知道,你要记住,它们不叫胖鱼鱼,他们叫逆戟鲸。”   冰雹过后,便是狂龙般的暴风,扶光山成了暴风的风眼,雕刻着无数防护法阵的扶光殿,在狂风中发出哀鸣声。   咔嗒。   第一片琉璃瓦摔碎的声音,传入玖茴的耳中。她回过头,看着整座扶光殿被卷入咆哮的狂风中。   这座囚禁扶光五百零六年的宫殿,竟然消失于足以覆灭天地的灾难中。   所有修士自发挡在飞舟前,以己身为界,为身后的普通人撑起一片结界。   一道道不同颜色的结界腾空而起,所有修士眼睁睁看着扶光殿一点点消失,最终消散于狂风之中。   “扶光殿没了,你自由了。”玖茴与扶光并肩站立,语气温柔:“方才我对步庭说,我就是引你动情的妖女。”   她双手掐了一个繁复的法诀,女神鞭瞬间绵延伸展出数十里长,鞭身散发出幽幽绿光,为飞舟竖起一层高墙。   “护!”法诀成,玖茴的额间浮现出一道淡绿的纹路,她看向远方,低声呢喃:“十大仙鼎已经全部碎裂。”   “你说错了。”扶光把手搭在玖茴的手心:“是我引诱了你。”   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玖茴体内,原本已经蔓延数十里的女神鞭,再一次蔓延变长,长鞭绕成一个圈,把所有飞舟护在了长鞭编织的光圈中。   一个元婴期的修士,怎么可能有这般手段?   但无人询问,也无人质疑,所有人都使出了百般本事,只求能挡住能够摧毁一切的狂风。   世间最安全最稳固的扶光殿,在狂风中如同脆弱的茅草屋,他们又能挡下咆哮的狂风吗?   谁也不知道,但他们不能退,也没有退路。   “玖茴,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南砜飞到玖茴身边,把灵力传到女神鞭上。   原本只有绿色光壁的女神鞭,外面多了一层淡蓝的光层。   秋华把手搭在女神鞭上,看着脚下的山川河流,淡淡一笑,木栖宁死也要守护的人间,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到它毁于一旦?   蓝色光层外,多了一层高高的红色灵墙。   越来越多的灵力,靠着女神鞭行程的圆圈,竖起了一道道结界。   无数灵力形成了世间最漂亮的墙,被护在无数层灵墙后的百姓不由自主站起身,看着那些张开双臂,织起一道道高墙的修士。   狂风越来越近,仿若恶兽在咆哮,摧枯拉朽地撕开一层又一层结界。   无数修士吐着血倒下,一双又一双手臂伸出,接住了倒下的他们。   灵墙一层又一层消失,在神灵愤怒的狂风前,修士灵力织成的灵力,宛若脆弱的薄纸,毫无反抗之力。   漆黑的天空,试图吞噬世间一切。   “害怕吗?”玖茴问扶光。   扶光摇头:“有你。”   一百层、五十层、二十层、十层……   结界越来越稀薄,就连女神鞭也开始在狂风中颤抖。   “咔嚓……”   扶光脸上的面具裂了,勉力支撑的南砜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嘘!”玖茴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在狂风靠近他们的瞬间,掏出新的白玉面具戴在了扶光脸上。   “结界撑不住了!”秋华面色惨白,咬破指尖引出心头血,在结界上画下防护法咒。   “你不要命了!”步庭面无表情地出手阻拦:“就算要以寿命为引,也轮不到你来。”   他用乾坤剑划破手腕,鲜红的血滴在结界之上,原本摇摇欲坠的第五层结界,瞬间变得坚固无比。   “以我之寿,阵成!”誓成,步庭一头乌发,瞬间白如银雪,他背对众人,望着强大无比的狂风。   若是以一人之命,换来更多生灵的周全,那就是最好的选择,即使这个人是他自己。   然而看似坚固的结界,也不过多坚持了片刻,他跌落下去的那一刻,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接住了,接住了!”   无数只手接住了他,这些手有些苍老粗糙,有些健壮有力,有些还显得稚嫩,但每只手都是温暖的。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一张张陌生平凡的脸,以及跌落云头的南砜,他吃力地朝南砜跌落的方向动了动指尖,随后便堕入无边的黑暗。   “只剩我们俩了。”玖茴头上的钗环珠翠已经被狂风吹走,如墨青丝在空中肆意飞舞,她回首看了眼身后密密麻麻的飞舟,仰头望天:“天命之上还有天道,天命不公,我不服!”   狂风似乎停滞了片刻,随后变得更加强大了,似乎想把玖茴立刻吞入风眼之中。   “天有天规,凡间有凡间的规矩!”玖茴高声道:“若这一切都是天命对人间界的考验,为何神灵又要神降到凡尘,让死去的恶妖复生,企图用火羽放出镇妖狱的赤泉恶妖为祸人间。”   “难道这就是上苍的公道?!”玖茴从纳戒中取出一片血红的羽毛,高举羽毛:“天道在上,玖茴向天道祈愿,还天地间一个公道……”   紫色天雷朝玖茴劈下,不想她有说话的机会。   “不要!”人群中发出无数痛苦绝望的惊呼!   扶光飞身上前,张开双臂挡在玖茴面前。   “吼!”空中飞出一条巨龙,盘旋在玖茴与扶光的头顶,为她挡住了紫色天雷。   “天道在上,扶光向天道祈愿,还天地间一个公道!”   扶光飞身一剑挥开再次劈向巨龙的紫雷:“若是天命不公,又凭什么来决定天下生灵的生死?”   “天道在上,魔族向天道祈愿,还天地间一个公道!”   “天道在上,妖族向天道祈愿,还天地间一个公道!”   “天道在上,桃林城向天道祈愿,还天地间一个公道!”   咆哮的狂风突然安静了下来。   玖茴松开手,那片血红的羽毛慢慢上升,所有人都望着这片飘飘忽忽的羽毛,直到它飞入高空,再也看不见。   玖茴嘲讽地看着天空中闪烁却不敢继续劈下的雷云,说着考验生灵,却又在私下做手脚。   一场考试,考生没有作弊,考官却偷偷做手脚,只为了让考生无法通过考验,这算什么公正?   飞舟上,陶相仪想起了与那片血羽的有关的事,那日玖茴仙子燃起的请神香突然断裂,他问她缘由,她只凝视着天空什么都不说。   也许那个时候玖茴仙子就猜到,操纵歪嘴刘言行的是神,神降凡尘,建木制成的请神香才会断裂。   神灵若有私情凡欲,与他们又有何异,又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审判他们?   狂风停滞,女神鞭绿光闪烁,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突然雷电闪烁,乌云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云层中哀嚎。   “风停了……”   “子时到了。”   “天劫还会降临吗?”   玖茴吐出一口血,伸手抚着巨龙身上被紫雷劈出的伤,眼中水雾弥漫:“不是说好,你们不能现身吗?”   “没办法,我溺爱孩子。”巨龙昂了昂头:“只是小伤,我回上荒村等你们回家。”   说完,不等玖茴说话,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玖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看着结界后的众人,伸手收起女神鞭,对扶光小声道:“天劫结束了。”   “嗯。”扶光看了眼光秃秃的扶光山:“结束了。”   突然天降一道神光,照在了玖茴身上。   神光和煦,功德紫霞弥漫,仿佛一条通往神界的光明大道。   扶光猛地伸手拽住玖茴的袖子,他望着这条从天而降的神光,一点点松开手,对她努力扬起了嘴角。   “我无救世之功,这里的每个人,每名修士,每个生灵,都在为活下来努力。”玖茴后退一步,飞出神光照耀的地方:“天下生灵只求一个公道。”   她看着每一个人,所有人也都看着她。   神光闪烁,化作无数荧光,消散在天地间。   荧光所过之处,被冰雹风雪毁去的良田植被,慢慢恢复了生机。   夜风拂过,乌云散去,一轮圆月高挂空中,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一位老人仰起头,看着乌云散去后的明月,老泪纵横。   天亮时,飞舟开始返回自己的城池,无人知道扶光仙君是何时消失的,只是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扶光仙君已经失去了踪影。   南砜站在积雪初融的扶光山上,看到玖茴与祉猷手牵着手,踏上了望舒阁的飞舟。   “玖茴,祉猷……”   玖茴回头对他展颜一笑,在嘴边轻轻竖起食指。   【嘘,你会为我们保守秘密的,对吧?】   南砜看着这对携手站立的璧人,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师兄,你放心吧,仙尊没有性命危险,蔓襄城已经把他带回去了。”十一跑到南砜身边:“你在看什么?”   南砜看了眼他沾了黄色狗毛的衣摆,假装不知道他偷偷趁机跟家人相聚:“看朝阳。”   朝阳初升,红光漫天。 第101章 回来   飞舟在云层中穿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放松与庆幸。   玖茴靠在围栏边,被师兄师姐们围着追问。   “小师妹,那道神光是什么,你为什么要避开?”   “还有那头龙,它是不是认识你?”   “小师妹,你拿出来的红色羽毛是什么,为什么天命害怕你说这个?”   “可能天道以为是我拨乱反正,揭穿了天命不公,所以让我飞升成仙。”玖茴左右飘忽着:“可我若真的趁机飞升,那么被天命毁坏的东西,就无法恢复了。”   农田,花草树木,美丽的城池……   仙鼎碎裂,她这根新木放弃灵树甘木身份这件事就不提了。   听到玖茴这个回答,师兄师姐们齐齐沉默许久,最后落烟伸手摸了摸玖茴灵力使用过度,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蛋:“你啊……”   “原来天命与天道是不同的。”长河想着昨夜惊险的一幕幕:“幸好有小师妹你在。”   他们总是下意识把神看得高高在上,却忘了“天有天规”这句话。   “不是我的功劳。”玖茴摇头:“凭我一人之力,是唤不醒天道的。”   是所有人的祈愿,才让天道醒来,察觉到天命的不公,只是天命最恨的人是她而已。   “你们都围着玖茴作甚?”玉镜端着两碗熬好的药走过来:“她灵力使用过度,需要休息。”   “好的,师伯!”   “我们马上就走,师伯!”   师兄师姐们嘻嘻哈哈离开,笑声中夹杂着一两句“师伯真是一碗水端平,连药都熬两份”之类调侃之言。   玖茴与祉猷老老实实喝干净玉镜亲手熬的药,祉猷从袖子里取出果脯喂到玖茴嘴里,玖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此间事已了,日后有什么打算?”玉镜沉默片刻,还是主动开了口。   “日后当然是努力修炼,跟祉猷、还有师兄姐们把咱们望舒阁不屈不挠的精神发扬光大!”玖茴用手肘碰了碰祉猷的腰:“对吧,祉猷?”   “嗯!”祉猷红着脸点头。   小师姐单独提了他,没把他放在师兄师姐们一块说哎,开心!   “你们还会留下来?”   “师父要赶我们走?!”玖茴瞪大了眼睛!   “不,”玉镜笑开,“只要你们愿意,望舒阁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嗯嗯。”玖茴抱住玉镜的胳膊撒娇:“师父是世上最好的师父。”   “莫要撒娇。”玉镜指尖抵住玖茴的额头,把她脑袋推选了一点:“把碗摔坏,要扣你俩的零花钱。”   “哦。”玖茴老实收回手,玉镜似笑非笑道:“知道你们还有其他事需要处理,早去早回,为师在望舒阁等你们回来。”   “师父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回来!”玖茴紧紧牵着祉猷的手,从飞舟上一跃而下,往远处飞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玉镜露出温和的笑意。   是她想得太多了,这俩孩子与他们望舒阁有缘。   “现在还痛吗?”行至无人处,玖茴松开祉猷的手,用灵力替他检查:“把心脏融合回身体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痛了。”祉猷不想与玖茴松开手,再次牵起她的手:“我现在很开心。”   “你们当然开心。”   一团没有实体的浓雾出现在他们身后,把他们笼罩进一片雾气中。   看着白茫茫一片的四周,玖茴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似乎猜到这缕偷藏在凡尘,曾经附身过歪嘴刘的神识会来找她。   如果仇恨能够计数,她一定是得数最高的那一个。   她牵着祉猷的手:“居然能躲过天道,保留这缕残识,你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神明”二字,带着浓浓的嘲讽。   “闭嘴!”   “您苟且偷生,刚躲过天道就来找我,是为了让我闭嘴?”玖茴冷笑:“可惜我生来叛逆,怕是无法让你如愿。”   “你一个小妖,胆敢如此无礼!”   “神君如此厉害,何必靠着这些浓雾掩藏身形,是怕我们把你最后一缕神念也消灭了?”玖茴一手牵着祉猷,一手紧握女神鞭:“我从未见过如此窝囊无用之神。”   “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被天道责罚?”白茫雾气中,传出带着不甘的怨恨:“你毁我计划,藏起火羽,让我失去神身,我岂能容你活于世间?”   听到这话,祉猷眼神冰寒,望向雾气某处。   听到这种指责的话,玖茴有些失望,原来失去了神的身份,这个害了无数生灵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你说得对,我是故意的。”玖茴笑了一声:“如果我不大张旗鼓让妖族毁去恶妖坟墓,又怎么能激怒你,让高高在上的你,不顾一切来惩罚我们?如果我没藏好那片火羽,天道又怎么能知道你私自神降凡尘?”   “你犯了错,天道惩罚你,我们就是最无辜的受害者。”玖茴反问:“你来凡尘渡劫,是你的命运。但你因一时喜怒,便害死这么多人,那你就不是我们心中的神,而是面目可憎的魔鬼。”   “谁说神就要怜悯世人?”浓雾不屑冷笑:“那不过是无用人类的自我想象罢了。”   “谁说凡尘生灵就要任由神定生死?”玖茴反唇相讥:“那不过是无用神灵的自我想象罢了。”   “如果不是你改变命运,人间界早就已经毁于神的诅咒中。你本该是不死树,本该与十大宗门成为生死仇敌…”   “我早就说过,世上没有本该发生的事!改变命运的不是我,是万千生灵自己。”见这抹神的意识如此不讲理,玖茴觉得它也许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傲慢,连最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   “在我最容易夭折时,扶光费劲心思养活了我的幼苗。在我年幼不知事时,女神城的百姓,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包容与善良。在我成长之时,长辈们教会我辨别是非曲直。在我长大时,师父与师兄师姐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同门之爱。”   “是他们造就了现在的我,拯救了他们自己。”   “这些不值一提的东西,值得你放弃甘木之身,放弃飞升之路,甚至把甘木之灵化作世间生机,只为了复活那些花草树木?”   这抹神识不明白,这些蝼蚁般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可就是这些你口中不值一提的东西,唤醒了天道,让你神死魂消,只剩下这缕私降凡尘的神识苟活。”玖茴给祉猷使了一个眼色:“天道都承认他们的存在,你算个什么东西?”   “竟然敢羞辱我……啊!”   突然浓雾发出一声惨叫,它看着自己被一剑劈成两缕的微弱神识,以及绑在身上的鞭绳:“你方才在故意激怒我?”   “终于反应过来了。”玖茴看着这团灰蒙蒙的玩意儿,眼中满是嫌弃:“灰扑扑的,真是平庸得让人难以发现。”   习惯了傲慢,便无法再做到隐忍与俯首。   高高在上的身份,给了他肆意妄为的底气,却无法让他拥有珍贵的怜悯之心。   “我是神……天上的神!”灰雾愤怒挣扎。   “给你。”玖茴把灰雾递到祉猷面前,祉猷伸手轻轻一碰,灰雾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最后一丝残念便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在凡尘闹得轰轰烈烈,消散时无声无息。   玖茴:“……”   她忘了,真身完整的祉猷,功德多得有些可怕。   祉猷满脸无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我信,不怪你。失去神身被世人嫌弃怨恨的残念,在你这个功德无量的仙君手里,与一团煞气无异,这样算不算亲手给你的亲人报了仇?”玖茴想起祉猷的母亲,她也死在五百年前的那场瘟疫中。   祉猷伸出手,紧紧扣住玖茴的手指:“谢谢你,小师姐。”   “谢什么?”玖茴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笑眯眯问:“谢我当年为你指路,还是谢我教你如何不吃亏?”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浓雾散去,枝头有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鹊打闹着,他内心的快乐,比枝头的喜鹊还要热闹。   玖茴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不用谢。”   “要谢的。”   “那谢礼是什么?”   “我自己。”祉猷红着脸,连耳朵尖仿佛都在冒烟:“我做你的赘婿,做你的座下走狗,要做一辈子。”   玖茴看着面红耳赤的祉猷叹息一声:“下次别跟着大师兄学如何说情话了。”   还有,座下走狗真不是好话。   “不是情话,是真心话。”祉猷眼巴巴看她。   “走吧。”   “去哪?”   “带你这个未来赘婿回家,回上荒村的家。”   上荒村。   龙大爷一边龇牙咧嘴疗伤,一边被其他长辈指指点点。   “带着一身雷电回来,多威风啊!”   “跟你说过多少次,咱们活了上万年,命格比较特殊,出去沾染了因果,容易给妖族带来麻烦!”   “去便去了,又不早点现身,害得小韭菜灵力使用过度,要你有何用?”   “都少说两句!”吴伯走出院子,把晒得蓬松柔软的被子翻了一个面:“镇仙鼎已毁,小玖仍是山韭真身,那些被砸死砸伤的树木花草却在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我想去望舒阁看看。”   “做平平无奇的山韭挺好。”龙大爷在手臂上倒了半瓶伤药:“就算是韭菜,咱们小玖也是最厉害的韭菜。”   “爷爷奶奶,伯伯婶婶,我跟祉猷回来啦!”   龙大爷赶紧披好外袍,遮住受伤的地方,跟其他长辈匆匆走出院子,朝着村口张望。   金色阳光下,玖茴牵着祉猷奔向他们。   “我们回来啦!”   “回来就好。” 第102章 番外:上荒村赘婿   三月还未过,女神山的小妖们就听说了一个消息,上荒村小霸王又带着她的座下走狗回来了。   消息一出,女神山打架斗殴事件几乎消失,平日里喜欢在外面闲逛的小妖,好像突然就喜欢上了修炼,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   食铁兽一族更是藏起了自家的小崽崽们,就怕小魔王又来玩自家的崽崽。   小河边,桃花正艳,花瓣飘落在水面随波逐流,缓缓飘向远方。   玖茴抖了抖鱼竿,旁边木桶里有几尾小鱼懒洋洋地晃动尾巴,几片花瓣掉落在它们头顶,惊得它们溅起几滴水花。   身后响起脚步声,被太阳晒得半睡半醒的玖茴头也不回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脚步声停下,没有再继续往前。   玖茴清醒过来,她扭头看去,孔苍南正别别扭扭地站在桃树下。   “是你啊。”玖茴放下鱼竿,疑惑挑眉:“又要跟我切磋?”   “不跟你打,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孔苍南走到她旁边站定,玖茴与神灵在扶光山对峙的那日他也在,那时候他便知道,平日与玖茴切磋时,玖茴已经给他留了颜面。   “那你……”玖茴见孔苍南神情严肃,从纳戒里取出小凳子放到旁边:“有话坐着说,仰着说话我脖子累。”   盯着这张又矮又小的木凳看了两眼,孔苍南掀起衣袍坐了下去。   “今天这么听话?”玖茴诧异地看他:“在外面惹了事,需要我帮你求情?”   看在前些日子孔苍南架着飞舟救出无数生灵的份上,她还是愿意帮他这个小忙的。   “我就不能是专程来找你说话的?”孔苍南忍不住道:“你不能想我点好?”   玖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被夺舍了?”   孔苍南:“……”   他恨她是根不晓人情的韭菜。   “没有!”孔苍南咬牙扭过头,不再搭理玖茴,两人间顿时安静下来。   河水流过青石,发出哗啦声响,孔苍南盯着水面看了许久:“你去人间界,是为了阻拦天劫的发生?”   若不是玖茴,魔族不会在关键时刻与修真界携手抵抗天劫,妖族也不会打破隐居的规则,操纵那么多飞舟去救人族:“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我没有那么厉害,更做不到算无遗策。”玖茴摇头:“有时候机关算尽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很多事不过随缘为之。”   世间没有本该,没有早知道,没有本可以,她只是一根韭菜,不是知晓天下事的神。   “你好像从小就很喜欢亲近人族。”孔苍南揪着身边一株小草:“以后还会去人间界?”   “你忘了,我跟祉猷是望舒阁弟子?”玖茴拿起鱼竿,给鱼钩上换了饵,继续垂钓:“我们现在是回家,过段时间当然还会回宗门。”   “你跟祉猷还真是形影不离。”孔苍南揪着草叶的手渐渐用力:“如果,我说如果……”   “孔少君。”祉猷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从天而降,他走到玖茴与孔苍南中间,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点心,喂到玖茴嘴边:“尝尝新做的桃花糕。”   玖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甜了点。”   “是吗?”祉猷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毛都染上了几分落寞:“我按照食谱做的,可能是尝了太多遍,对甜度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   “我刚好想吃点甜的,这个刚刚好。”玖茴话锋一转:“是你亲手做的,做得真好。”   “真的?”祉猷蹲在玖茴跟前,仰头看着她笑。   “嗯嗯。”玖茴点头,为了证明自己这话的真实性,她又吃了一块点心。   “喝点茶。”祉猷倒了一杯茶,喂到玖茴嘴边,眼神比桃花水还要温柔。   孔苍南看着祉猷旁若无人对玖茴亲密的样子,面色一点点苍白,在看到祉猷掏出手帕为玖茴擦嘴角时,他慌乱地站起身:“我该走了。”   “我送送孔少君。”   “不用。”孔苍南拒绝。   祉猷把手帕叠好放进袖子:“孔少君是玖茴的客人,我送送你是应该的,请吧。”   孔苍南看了玖茴一眼,转身便走。   祉猷跟在他身后,两人顺着河流往孔家村走,孔苍南回头看他:“就算我是玖茴的客人,也不用你来送。”   “玖茴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祉猷把手背在身后,面上挂着笑:“不必分得这么清。”   “就算你现在是上荒村一员,恐怕也不好说这种话。”孔苍南冷笑:“祉公子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孔少君说得没错,其他人自然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祉猷停下脚步,嘴角笑意不消:“在下就送到此处,孔少君慢走。”   “难道你就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跟其他人不同,我是玖茴亲口承认的未来赘婿。”祉猷就等着孔苍南问这句话:“身为赘婿,自然是妇唱夫随,玖茴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   孔苍南的脸彻底失去血色,他不想再看祉猷那张挂满得意笑容的脸,转身化作孔雀飞走。   等祉猷送完孔苍南回来,玖茴单手托着腮看他:“孔苍南走了?”   “嗯。”祉猷在玖茴身边坐下,阳光把河面照射的波光粼粼:“走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他可能对我有什么意见?”   “他就那种脾气,下次他来找我切磋,我把他揍狠一点给你出气。”玖茴把桶里的鱼倒进河里,把渔具都收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走,我们四处逛逛。”   “好。”   玖茴带祉猷来到了女神山上,一路上遇到他们的小妖纷纷避让。   “每年三四月的女神山都格外漂亮,妖族若有幼崽出生,就会在女神山里请一块石头摆在院子里,请女神山庇佑幼崽平安长大。”玖茴带着祉猷来到了女神山最高的山峰:“看,以此为界,这边是妖族之地,那边是人间界。”   她看着人间界的方向:“要不……我们去城里?”   “好。”祉猷立刻答应下来,快得让玖茴以为,他十分期待进城。   等她带着祉猷进了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迫不及待答应她进城了。   “玖姑娘!”   “是玖姑娘!”   自从在扶光山见到玖茴飞天遁地保护大家以后,玖茴在女神城的口碑发生了新的变化。   大家一致以为,玖茴凭借着天分与毅力,被修真界的大人物看重,教她学会了术法。   至于她为什么如此厉害,一定是她天资出众。   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能这么厉害也很合理。   得知自己“上面有人”的女神城百姓腰杆都挺直了许多,即便这几日城里常常出现修士,他们也不会如以往那般惶恐。   由于每个修士来,都要问这里是不是女神城,城主忍痛掏出私房钱,把城门与城墙都修缮了一番。   修士出手大方,城里的老百姓生意都好了不少。   玖茴一出现,就受到大家的热情欢迎。   “玖姑娘,又带你的师弟逛街?这些果子拿去吃!”   “不是师弟。”祉猷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往玖茴怀里塞果子的老板。   老板愣住:“那是什么?”   上次玖姑娘进城,不是还说他是师弟,现在怎么又不是了?   “是赘婿。”祉猷接过老板手里的果子,往他掌心放了一粒碎银子。   “啊?!”老板愣愣地看着两人手牵手离开的背影,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赘婿?   赘婿!   不到半个时辰,半个女神城的百姓都已经知道,玖姑娘有了赘婿,就是她身边那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师弟。   等其他修士进城,听到不少百姓都在谈赘婿,忍不住好奇:“谁纳赘婿,城主府的少主?”   女神城百姓满脸自豪:“九天宗南砜您知道吧?”   修士点头。   “我们城的玖姑娘,与南砜是好友,她有了赘婿!”   “玖姑娘……”问话的修士恍然明白过来:“你说的是玖茴?她竟然是你们女神城的人?”   “当然!”百姓更加自豪:“玖茴那孩子打小就聪明,三岁能识字,五岁能练武,七岁能知天地,咱们全城没有比她更聪明的娃。”   修士听了一脑袋的夸赞,走出人群时还有些晕晕乎乎。原来玖茴自小就这么厉害,不愧是敢与天命对抗的人……   茶楼里,黑长老对坐在对面的玖茴与祉猷举起茶盏:“恭喜二位。”   “多谢。”玖茴抿了一口茶:“没有想到会在此地遇到你。”   与上一次相比,黑长老苍老了许多,玖茴看着他浑浊的双眼:“这是你在扶光山说出真相的代价?”   黑长老洒脱一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扶光山没了,镇星楼已拆了,我想来这片故地走一走。”   茶楼里喧闹,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却很安静。   “那位少女等到了她的情郎,可是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她死后,情郎抱着她沉睡在了墓地,随着沧海桑田,日升月异,埋葬他们的那座大山有了名字,名为女神山。”黑长老手中的茶已经变凉:“生前相拥,死后同穴,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情郎的灵骨与女神山融为一体,于是有了你们妖族之地。”黑长老放下茶杯:“本不该诞生的你,靠着女神山的庇佑,躲过天命安排,成了天命的意外。”   祉猷恍然,难怪步庭的吸魂阵没有对玖茴产生作用,难怪她会在距离扶光山万里之外的女神山诞生,原来是女神山的庇佑。   “那么黑长老你又是谁?”玖茴为黑长老的杯中添了新茶。   “我?”黑长老想了很久:“我不过是一支由扶桑枝炼制而成的笔,你也可以把我当做情郎头上的一根断发。”   “建木断,扶桑木死,甘木消,世间再无三大神木。”黑长老饮尽杯中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世间给予的特殊身份,往往会成为挣脱不开的枷锁,生死困于其中,不得逃离。”   “我该走了。”黑长老放下茶杯,起身看着窗外,许久后转头对祉猷道:“恭喜郎君得偿所愿,成为上荒村赘婿。”   祉猷脸上浮现出笑容,这是他见到黑长老以后,第一次露出笑。   黑长老离开了,玖茴与祉猷手牵着手,穿梭在热闹的街头。嬉笑打闹的孩子,脚步匆匆的贩夫走卒,年迈的老者,与他们擦肩而过。   “玖姑娘好。”   “婶婶好。”   “玖姑娘家的郎君好呀。”   “婶……婶好。”   在百姓们善意的哄笑声中,祉猷红着脸挤出人群,走出城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女神城”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清晰地雕刻在城门上方。   “走吧,我家的祉郎君,陪我去女神山拜祭。”   “好。”   你在哪,我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