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门[悬疑]   作者:秋既白   简介:   沈葵事后回忆起来,所有古怪的事情都是从论坛上一条关于二十年前地铁事故的帖子开始的。   作为事故仅存的七名幸存者之一,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场当年夺取了上百条性命的灾难事件,会成为她揭开世界真相的门锁。   不存在的同学;   不合理的照片;   不可言说的恐惧;   当所有无法理解的事件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   【阅读指南】   1.主写悬疑推理,微恐怖,感情线很少可忽略不计,存在超自然力量;   2.全文女主视角,伏笔很多,内含大量推理剧情,如果遇到不理解的地方请耐心往后看,后文大概率有解释(如有Bug也欢迎指出);   3.本文背景为架空,文中涉及到的城市、事件、人物均无原型,请勿对号入座;   4.微博@晋江-秋既白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恐怖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葵 ┃ 配角: ┃ 其它:悬疑;灵异;惊悚;恐怖;推理   一句话简介:你所在的世界…是假的   立意:一个人的抗争 第1章   暴雨如注。   狂风拍打着窗户,窗台内侧一盆小小的多肉忍受了一夜的疾风骤雨,终于不堪重负地摔倒在地。   “砰”地一声响,将沈葵从睡梦中惊醒。   她叹口气,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果然,又是凌晨三点。   半个月前,因为前期疯狂加班的项目暂告一个段落,老板大手一挥批准沈葵放假两周。原以为可以趁此机会躺平放松,没想到她居然陷入了“每到半夜就会被吵醒”的怪圈。   作为一名大龄单身女青年,沈葵深谙养生之道,每晚11点前入睡,早上7点起床,作息规律雷打不动,睡眠质量属于哪怕隔壁半夜装修都能一觉睡到天亮的水平。   但自从半个月前楼下野猫一嗓子将她惊醒的那一夜起,事情似乎就往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   这些日子以来,不管她睡得有多香、多沉,每到凌晨三点,总有一些奇怪的动静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先是猫叫,然后是浴室的玻璃无端裂成两半,又或者是放了一年没动过的花瓶突然掉地上摔碎,甚至是醉酒的邻居走错门……   也就沈葵胆大,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求焦头烂额地求神拜佛,可沈葵作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她表示:搞事可以,能不能整点阳间的作息?连续半个月这么折腾,她的生物钟都快改变了。   一想到明天又要上班,她丧得连觉都睡不下去了。   既然睡不着,索性就玩会儿手机。   她打开微信,瞬间被一连串的消息刷屏。   她大致浏览了一下,基本都是很久没联系的同学发来的消息,内容大同小异,是关于论坛上的一个帖子。   她打开同闺蜜的聊天窗口。   甜K:“花花,你快看这个帖子!”   甜K:“[链接]:【求助】我被困在地铁上了!”   甜K:“这是淮西河吗?”   “淮西河”三个字触发了沈葵某些不好的回忆,她抿着唇点开链接:   首楼:万能的友友们,紧急求助!我好像被困在地铁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3点从淮西河站上车,列车始离站台后就一直在隧道里没出去过,我感觉已经行驶至少十分钟了,想问下这种情况正常吗?   1L:先占座,前排出售瓜子板凳~   2L:引流帖?   3L:楼主你是不是很少坐地铁?你抬头看看,一般车厢门上方都有站台信息的~   4L:淮西河?好熟悉的地名,但是不应该啊   5L:楼主是在A市?   6L回复2L:[大拇指][大拇指]   楼主回复5L:是的   7L:我记得A市是有一个淮西河站,但是这个站台不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关闭了吗?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故之类的?   8L:卧槽?!一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9L回复7L:对对对!我是4L的,我刚刚就是想说这个!   10L:什么情况?鸡皮疙瘩起来了,楼主出来说句话吧   11L:淮西河这事当年还蛮火的,A市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都印象深刻吧,因为那次事故,一整条地铁线都取消了,现在A市地铁线路是没有1号线的,楼主这帖明显是在引流,大家都散了吧。   后面的几十楼都围绕着“淮西河一号线事故”在展开讨论,不少网友谴责楼主不应该利用这类灾难事件来博人眼球,甚至一度上升到对楼主的人身攻击,直到管理下场封了几个号,讨论的热度才逐渐降下来。   沈葵又往下翻了两页,没发现什么有意义的内容,正要退出时,手机卡顿了一秒,网页自动刷新,一张图片缓缓呈现在她眼前。   楼主:[图片]   楼主:现在,你们相信我说的了吗?   照片有些模糊,明显是随手拍的,但即便如此,沈葵也一眼就认出这的确是当年地铁一号线淮西河站的站台。   几乎是在看清的瞬间,她全身的汗毛下意识地炸开,深埋已久的痛苦记忆一帧帧在眼前闪回……   颠倒的世界、脱轨的列车、巨大的轰鸣、满目的鲜红……   父亲渐渐放松的怀抱,和母亲再也无法闭合的双眼……   恐惧、悲痛、茫然……   作为那场事故中仅存的几名幸存者之一,当初年仅七岁的沈葵承受了人生至今不敢回首的沉重。   她从没想过,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那个梦魇般的地方她依然会有如此剧烈的阵痛。   她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心情,继续往下看。   楼主:不信的话,我这里还有。   楼主:[图片][图片][图片]   照片光线昏暗,结构混乱,看得出拍得十分敷衍。三张照片分别是不同角度下空荡荡的站台——斑驳的长凳,样式老旧的垃圾桶,以及墙上半掉不掉的“淮西河”三个镀金大字,处处透露出一种年久失修的颓败。   109L:卧槽,楼主牛逼!你是怎么进去的?   110L:一号线出事后这个站台就封闭了吧,楼主居然敢偷溜进去拍照,还借此来博眼球,举报了。   111L:不是,你们不觉得这个帖子越来越诡异了吗,一开始明明是在说被困在地铁的事情,怎么绕来绕去变成这个走向了?话说,楼主说她被困地铁,又正好是这趟一号线,还有这些照片……嘶,细思极恐!   112L回复111L:什么意思?闹鬼吗?   113L:啊啊啊啊不要讲出来好吗!   114L:真的会有人为了博眼球跑去这种地方拍照吗?而且这条线都被封那么多年了,为什么照片里还有灯光?   115L:这瓜越来越好吃了,兴奋~   116L:麻烦楼上的人不要过度脑补好吗?这明显就是一个没底线的无良营销号在自导自演,我甚至怀疑楼上某些人根本就是楼主一伙的,故意带节奏。有灯不是很正常吗?虽然封了但是电路又没切断,这个很好解决的好吧!大家不要被带偏了,赶紧举报让这贴沉下去吧,楼主吃人血馒头也不怕折寿!   ……不对。   沈葵刷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重新翻到那几张照片,仔细辨认了照片中的细节,尽管每一个地方几乎都能和记忆中的场景对上,但她心里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她继续往下翻,直到看到这样一段话。   123L:话说当初这里发生了列车脱轨这么大的事故,为什么这个站台还完好无损?既然保存的这么好,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重新启用呢?有一说一这条线要是重新开通,能缓解主城区很大的交通压力啊。   如同一道电光劈下,沈葵头皮一麻,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她快速往下翻,果然,其他人也意识到了。   124L:我刚才就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楼上的发言提醒我了,我还特意找到了当年的报道,大家看一下,这事越来越古怪了。[图片]   图片上是一则官方发布的新闻截图,被红色线条圈出的部分写着:“淮西河站因受损严重现已封锁,恢复时间待定。”   发布日期是二十年前的七月,正是事故发生的当月。   事实上,就在这条新闻发出后不久,A市政府就正式宣布永久关停地铁一号线,沿途站点全部封锁,至今仍未启用。   既然淮西河站在当年就已经被严重损坏,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发出这样的照片?   照片上的景物无一不与沈葵记忆中的场景重合,但每一件物品又都带着岁月的痕迹。按照片呈现的来看,这个站台在密闭的地下安静且完好的保存了二十年,这显然与官方的报道相违背,沈葵不得不思考,假如这些照片是真实的,官方为什么要故意报道站台损毁的信息?   沈葵继续往下翻。   124楼的言论一发出,顿时引发了一大堆关于阴谋论的讨论。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在质疑照片的真实性,有说P图的,也有说场景复刻的,但很快被各种技术人士从专业角度一一驳斥。讨论进展至此,已经从打假楼主演变成了对二十年前事故真相的探寻。   沈葵又翻了几页,一则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234L:假如,我是说假如哈,假如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被策划好的呢?我听过一种说法,据说每个大工程在动工之前都是需要活人生祭的,只有这样才能镇住地下的鬼神,以求长保平安。我记得一号线当年是A市修建的第一条地铁,试运行时对乘客实行的是邀请制,要不是控制了邀请数量,当年的遇难人数绝对远不止如此。   235L:楼上,我懂你……我也想到了……   236L:你们在说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237L回复236L: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238L回复234L:你这个说法也太耸人听闻了,我知道有些偏远的地方的确有关于活人生祭的传言,但这可是A市,国际大都市,修地铁还得先杀个百来号人?朋友,醒醒吧,大清已经亡了。   239L:我支持楼上的观点,咱先不提这说法有多离谱了,要真是生祭,为什么还会有幸存者?我记得当年好像有七八个幸存者吧?要真有这回事,难道活下来的人能不知道?   作为幸存者之一的沈葵表示自己还真不知道。   她至今仍然记得上车前母亲半蹲下身子为她系鞋带;记得那一天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乘坐地铁;记得她特意穿上了心爱的红色小皮鞋;记得父母在人潮涌动的站台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起踏上了那趟列车……但之后的一切就如同戛然而止的音符,她的记忆断在了上车前的那一刻,这么多年也只能勉强回忆起几个惨烈的片段。   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性应激障碍,她遭遇变故的年龄太小,无法正确处理这样的剧变,大脑为了保护自身而抹掉了事发当时的回忆。   她带着疑惑继续往下翻。   随着生祭这个观点的引入,话题的走向逐渐跑偏,沈葵爬了几十层关于各地鬼怪传说的探讨,终于看到有人在问楼主的踪迹。   323L:话说楼主已经很久不冒泡了,你还在地铁上吗?[调皮]   这人显然并不相信楼主的说法,单纯把这个帖子当作娱乐,然而没想到的是,楼主出现了。   楼主:我在这里等你。   楼主:[图片]   沈葵打开一看,照片中散立着七八人,有男有女,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惊骇的发现,其中一个赫然正是她自己! 第2章   照片背景是在一片漆黑的隧洞之中,站在中间的人手持电筒,过量的曝光将画面中的人映衬得苍白而古怪。   一共有七人,三男四女,除了一名男性略显年长,其余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这张照片应该有些年头了。   沈葵将画面放大。   照片中的“沈葵”站在人群右后方,微微侧身,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镜头。她白皙清秀的面容上,清晰可见一道狰狞的肉色伤疤自左侧颧骨划向太阳穴,直至没入鬓角。   太像了……   如果不是这道疤,恐怕连沈葵自己都无法区分。   她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但与此同时,更深的疑惑从心底浮现。   不是她,又会是谁呢?真的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吗?   她想起同学们发的消息,切回微信界面又看了一遍,这才发现是有人在小学同学群里分享了论坛链接,并艾特了沈葵,就此引发出大家的讨论。因为时间太晚,沈葵没有回复同学们的关心,只给闺蜜发了条消息过去。   闺蜜叫田可,搞IT的,常年作息颠倒,天不亮绝不上床睡觉,因为作息时间和沈葵完美错开,导致两人常年只能通过微信留言的方式来聊天,最近沈葵因为“凌晨三点”的魔咒经常被迫半夜苏醒,反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几次。   葵:“帖子我看了,照片上的不是我。”   甜K:“啊!花花你终于回我了!你不知道那个照片真的吓死我了!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你,但是也太像了!”   甜K:“真的会有两个人长得这么相似吗?会不会是你家里远房亲戚什么的?而且这事未免也太巧了吧!”   的确很巧。   沈葵抿唇,尽管知道照片上的人不是自己,但整件事似乎又都和她息息相关。   葵:“我家里的情况你知道的,我爸妈也没有兄弟姐妹,应该是个巧合。”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葵:“你别担心。”   甜K:“但是帖子下面已经有人出来认人了,你看到了吗?”   甜K:“有网友说自己是当年那起事件的幸存者,认识照片上的人!”   沈葵正在打字的手指一顿,她立刻切回论坛的界面,顺着刚才的照片往下拉。   果然,在一连串质疑楼主故弄玄虚的回复中,她看到了这样一则消息:   412L:我是当年地铁一号线事故的幸存者之一,也是楼主放出的七人照片里其中一人的家属。我现在郑重警告楼主,不管你是不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也不管你发这些东西有什么目的,请不要再消费死者!!!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发出任何关于这个事故的言论,我将直接报警追究你的责任!我说到做到!   413L:好、好刚……   414L:早就看不惯楼主了,故弄玄虚,消费死者,真不要脸!   415L:看样子这是把当事人炸出来了啊,唉,一百多条人命呢,都过去二十年了还有人翻出来借机搞事,确实太过分了……   416L:弱弱地说一句,不是说幸存者只有七八个么?这么巧就看到帖子了?   417L回复416L:我是412L。不巧,认识的人发给我的。   418L:虽然但是,楼主既然能搞到这些照片,就算不是当事人,至少也应该是跟当年的事件关联很紧密的人吧,TA消费死者图什么呢?就为了博眼球吗?还有淮西河站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隐情还蛮多的样子。   419L:会不会是楼主发现了当年事情的某些真相,想通过这种方式隐晦的传达一些信息给幸存者?   420L:我靠,楼上的说法有点道理啊!   的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回顾楼主的行为,能看得出来TA一直在故意引导舆论方向。   首先是楼主所选择的这个论坛,是全国流量最大的网友交流平台,也是目前少有支持匿名发帖的平台。   其次,楼主的标题也十分具有煽动性,尤其是“被困地铁”这个概念,很有指向性,对于经历过类似遭遇的人群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沈葵仔细回想了楼主的每一次回应。   第一次回应让网友将事件的范围缩小到了A市淮西河地铁站,借此引出了对当年事故的探讨。   第二次的回应通过几张不应该存在的照片引出了对淮西河事件真相的质疑。   而第三次回应,楼主直接将范围锁定在了图片上的七个人。   想到这里,沈葵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楼主之所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放出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那句“我在这里等你”又是对谁说的?   她继续往下翻。   不知道是不是412L的警告起了作用,又或者是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任凭网友再怎么猜测,楼主都没再现身。   沈葵爬完整楼,信息量爆炸,睡眠不足的大脑已经无法负荷高强度的运行,她觉得头昏脑涨,急需休息。   她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一想到七点还得起床搬砖,顿时深感绝望,连诡异帖子带来的恐惧都减轻不少。   她揉着额头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照镜子的时候特意端详了自己一番。   脸还是那张脸,像也是真的像,但或许是心理因素,又或许是浴室的灯光太亮晃得她眼花,她看着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渐渐和照片中的女人重叠起来。   女人及肩的短发,黑色的皮质上衣,甚至是笑起来时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   等等!   沈葵突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转身冲回房间,从床底掏出一本相册,快速地翻阅。   “找到了!”   她掏出手机翻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闺蜜。   葵:“你看这个[图片]”   甜K:“这不是叔叔阿姨的照片吗?”   葵:“你仔细看,我妈穿的那件衣服,跟照片上的女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沈葵记得很清楚,这件真皮外套是在她五岁时爸爸去外地出差给妈妈带回的礼物。那个年代的皮衣价格昂贵,鲜少有家庭能够负担,妈妈收到后开心了很长时间,每逢重要场合总喜欢穿在身上,甚至连他们出事的那天,穿的也是这件衣服。   起初没想起来,是因为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所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再加上照片光线不均匀,昏暗的背景和过度曝光的镜头使得黑色的皮衣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让人很难注意。   沈葵不禁想:照片里的女人有着和她高度相似的容貌,还穿着和妈妈当年出事时同样的上衣……这个女人,即便自己不认识,想必多少是和父母有些关联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这场事故中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存在呢?   葵:“你说的没错,这人说不定还真是我的远房亲戚。”   甜K:“……我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诡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甜K:“你要不回帖问问?”   葵:“先不急,再看看吧。”   甜K:“嗯,也好。那个412L不也是幸存者之一吗,先看看他会不会再说什么。”   甜K:“话说回来,要不是有人刚好看到这个帖子分享到群里,我们还不知道这事呢。”   甜K:“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一眼就认出你,也算是真爱了吧~哈哈,不行,我得去看看这帖子是谁转的……”   田可大概是感觉到了沈葵的焦虑,故意打岔活跃气氛,但沈葵却很难让自己真正放松下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巧合,一条条若有所指的回应,分明在暗示着她,当年造成父母离世的那场事故另有隐情!   她甚至冲动地想不管不顾地去同楼主对质,问清楚对方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但……她不能。   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贸然出头未必是好事,她沉下心安慰自己,再看看吧。   等明天再看看有没有新的情况。   她给田可发了句晚安,田可没有回复。时间已经快到五点了,她准备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   刚躺回床上,“叮”的一声,手机屏幕又亮了。   甜K:“花花,我跟你个说个事儿,你别害怕。”   甜K:“你还记得吧,咱们班的班群是我建的,当时为了把人找齐,一个个的打电话,一个个邀请进来,还让大家都改了备注名字。”   甜K:“可我刚刚发现,咱们班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甜K:“那个转发帖子的人,他是多出来的一个。”   “多出来的一个。”   沈葵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猛地一个哆嗦。   她抖着手打字:“你确定吗?”   甜K:“咱们班一共48个人,对吧?除了实在联系不上的两个同学,我在建群的时候一共拉了44个人,加上咱俩就是46。你现在把微信群打开,上面的总人数没变,还是46个,但如果从群成员列表里一个个地数,你会发现实际人数却是47个!”   甜K:“我翻了建群以来的所有聊天记录,这个人既没有被邀请,也没有被统计在总人数里,刚开始我以为是系统bug,我联系了客服查询,但客服反馈没有异常,最可怕的是,我挨个核对了群成员,这个转发帖子的人,正好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甜K:“怎么办花花,这个事情太诡异了,不然我们报警吧!”   沈葵深吸口气,冷静片刻,打字道:“你别慌,还没到那个程度,所有的这些只是猜测而已。更何况我也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警察不会受理的。”   她又安抚了田可两句,打开微信同学群,翻到对方转发帖子的那一段,点击查看账号。   对方的头像是一片漆黑,微信号也是系统自动生成的乱码,朋友圈里空白一片,没有任何信息。   沈葵越看越觉得后背发麻,这明显是个僵尸号,不知从何时起静静地蛰伏在群里,仿佛只为了等待这一天。   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TA大费周章地混进群里,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确保这个帖子能够被她看见?   当年的事故到底有怎样的隐情,值得人二十年后如此殚精竭虑地去谋划?   沈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她却感到一股浸入骨子里的寒意。 第3章   七月的山城潮湿而黏腻。被暴雨冲刷了一夜的城市,连脚下三尺的泥土都是湿热的。   沈葵几乎一夜没睡,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因为项目进展顺利而心情愉快的老板刚踏入办公室就被沈葵快掉到脚下的眼袋吓了一跳:“嚯,你这……什么情况?这半个月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憔悴?”   “别提了。”沈葵摆摆手,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摊上大事了。”   原本就睡眠不足,昨晚又惊又吓地爬完帖子,闺蜜的消息又给了她一记重击,直接导致第一天复工的沈葵状态严重下滑,整个人又累又丧。   老板心态年轻,平时爱开玩笑,闻言乐呵呵地说:“看样子你这半个月没少遭罪,早知道不放你这个假了。”   沈葵心想,可不是么,说不定上班还没这档子事呢。   她无奈地笑笑,冲老板比了个有气无力的加油。   *** ***   一上午很快在忙碌中度过了。   沈葵性子认真,做事仔细,多少有点工作狂的特质,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像打了肾上腺素似的,不累也不困了,天大的事都能抛之脑后。直到同事提醒到饭点了,她才回过神来。   “呦,小葵花,一回来就这么认真呢,饭都不吃了?”前台的吕婷扭着腰过来打招呼,手里举着个快递晃了晃:“喏,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前台的,今天才翻出来。”   沈葵一愣,她最近有买过东西吗?   她道了谢,迟疑地接过来,目光落在快递箱上。   箱子上的快递单被一块黑色的墨迹掩盖了大部分信息,隐约能看见收件人姓名一栏印着半个“葵”字。   “这可不是我弄脏的,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不知道被谁塞在角落里的。”吕婷一摊手:“要不是今天打扫卫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或许是之前买什么东西补寄的赠品吧,沈葵心不在焉地想着。   她把快递箱放在桌上:“知道啦。走吧,去吃饭吗?”   “谁跟你去吃饭,我有约啦。”吕婷娇嗔道。   “谈恋爱了?”沈葵眨眨眼,青黑的眼圈配上她八卦的表情,逗得吕婷“噗”地笑了出来。   吕婷笑着说:“哎呀,网恋而已,低调低调。”   “没想到你这样的大美女居然也会网恋。”沈葵真心实意的感叹。   “就论坛上认识的,觉得聊得来就试试啰。”吕婷无所谓地说。   “论坛?什么论坛?”   “喏。”吕婷掏出手机点了两下,递给沈葵:“就这个呀。”   熟悉的论坛界面再度出现,沈葵甚至还看到昨晚她爬了几百楼的那条帖子又被顶到了首页,标题后面还飘着一个红色的“Hot”。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好在吕婷并不在意沈葵的回答,她一撩长发,冲沈葵抛了个媚眼:“好了,不说了。我约会去了。记得替我保密哦。”   沈葵魂不守舍地挥挥手,被工作暂时腾空的大脑此时又挤满了昨晚经历的一切。她揉揉额角,脑门隐隐作痛。大概是作息不规律的原因,最近头痛越来越频繁了。   她重新坐下来,掏出手机打开论坛。   从昨晚之后,那个帖子就再也没有人回复,早上出门前沈葵还特意刷新过一次,当时帖子已经沉到五十页开外了,这会儿既然又被顶起来,想必是有新的回复了。   她点出收藏的帖子刷新了一遍,奇怪的是最后回帖仍然停留在昨晚凌晨三点四十七,并没有新增回复。   怎么回事?   她切回论坛首页,从第一页开始往下翻,连着翻了上百页才找到快沉底的帖子。   的确是没有最新回复的,可为什么吕婷手机上这个帖子会飘在首页呢?   难道是设备问题?   她用公司的电脑登录论坛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是自己看错了吗?沈葵迟疑了,难道是没睡好眼花了?   经历了昨晚的事后,沈葵多少有些杯弓蛇影。她犹豫了一会儿,把这个消息发给了闺蜜,虽然田可经常戏称自己是IT民工,但好歹也算专业人士,也许她能有答案。   正在这时,一条微信弹了出来,是同学群里的消息。   甜K:“说起来,咱们也好久没聚会了,我记得在A市的同学挺多的,要不咱们就近组织一波?@全体成员”   组织同学聚会是昨晚和田可商量好的方案。   假设对方真的是有备而来,贸然询问难免打草惊蛇,以同学聚会的名义作掩护,才好浑水摸鱼趁此摸清对方的底细。   田可脾气好,人缘佳,性格外向活泼,念书时就很受欢迎,平时也三不五时的组织聚会,这个提议由她提出既不引人怀疑,也能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   果然,很快就有同学纷纷站出来响应。不一会儿就凑齐了二三十人。   甜K:“行吧,大概统计下人数得了,要是有临时想来的就直接来。咱们暂定本周六下午六点,具体吃什么一会儿我发投票,你们看着投哈~”   沈葵并没有在群里发言,只在投票的时候随手投了个火锅。   发起投票也是她们提前商量好的,参与投票的人只会显示头像,除非有心人特意关注,否则很难注意到。   沈葵正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隐晦地向暗中的人传达自己参与聚会的消息——既然那个人想发设法都要混进同学群里,聚会这样的大好机会对方想必不会错过。   当然,就算TA实在不出现,借此机会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也不亏,沈葵自我安慰地想着。   田可应付完群里的同学,看到沈葵私聊的消息,赶紧回复:“那个帖子早上就已经被封了呀,你确定看到它被顶上来了吗?”   早上就被封了?   那为什么刚刚还是正常的?   沈葵疑惑地再次刷新了界面,果不其然,只见刷新后的帖子正上方滚动漂浮着一行红色的小字:“因该帖违反论坛规定,已被永久封禁。”   下面的回帖窗口已经是一片灰色。   难道真的是系统BUG?沈葵有些迟疑。   帖子被封,这条获取信息的来源也就暂时断了。想要进一步了解情况,只能尝试向楼主或是幸存者412L发私信。   沈葵斟酌再三,还是暂时决定按兵不动。   昨晚的信息量太大,她还没有完全理清头绪,等想清楚了再联系对方也不迟。   更何况,如果群里那位多出来的“同学”真和这件事有关,等到周六时想必也会有进展。   事情暂告一个段落,沈葵总算松了口气,她给自己点了份外卖,想趁着午饭没来趴桌上休息一会儿,余光忽然撇到角落里的快递箱。   对了,还有它。   这个莫名出现的快递……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沈葵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拆开看看。   她拿起桌上的剪刀,划开箱子。   几乎是在箱子打开的瞬间,沈葵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作出了反应,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颤抖的双唇传递了她此刻的震惊。   她知道这是什么。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正是那件妈妈曾经穿过的,黑色的皮衣。   破旧的皮衣静静地躺在快递箱子里,等待着新的主人。   如果说之前对于这一系列的事情沈葵还心存侥幸,那么眼前的这一件皮衣,就如同一项无法辩驳的铁证,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是的,就是冲你来的。   她忽然一阵眩晕,眼前虚焦一片。无数纷杂的画面短暂地涌入了她的大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撤。   ……那是什么?   她险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桌面,脑海中斑斓的画面如同渐渐隐入黑暗的蝴蝶,她的视线仅能隐约捕捉到它们扇动的翅膀,却始终难以触及。   一种强烈的直觉突兀地浮现在心底——她似乎真的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哎呦呦,怎么啦?你还好吗?”老板夸张的声音将沈葵从短暂的混乱中拉了出来。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状态极差,沈葵摇摇头,勉强笑道:“低血糖犯了。”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爱好好吃饭!”老板边扶着她坐回椅子上,边吭哧吭哧地教育:“老想着减肥,该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现在饿出毛病了吧?要我说以后就该把按时吃饭纳入你们的考勤,搞个饭点打卡什么的……”   老板姓徐,今年五十多岁,南方人,性格开朗、心态年轻,常年穿着一双人字拖拿着保温杯到处溜达。他对待下属向来温和,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唠叨,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徐叔。   对方的关心让沈葵心中一暖,她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回道:“谢谢徐叔,我就是这两天忙,没顾得上好好吃饭,您别担心。”   “是出什么事了吗?早上见你状态就不太好。”   “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能解决的。”沈葵宽慰他。   “没事儿就好,天塌下来都要好好吃饭。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低血糖,有次走在路上还摔沟里了,到现在胳膊上还有道疤呢。”他把袖子一撩,胳膊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从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而在伤疤的末端,竟还纹着一个硬币大小的蛇形图案。   不知道为何,那个文身给了沈葵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人没事就好。”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文身:“您还挺时髦。”   “害,都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徐叔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地摆摆手。   头昏脑涨的沈葵并没有注意到对方一闪而逝的异常,她又简单地和徐叔闲聊几句,外卖便到了。她强迫自己吃完饭,便请假打道回府。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 第4章   为了省钱,沈葵将房子租在了距离公司大约一小时车程的郊区。40多平的小套一,月租1500,缺点是交通不便,周边设施少,人员流动性大且成分复杂。   父母去世后,因家里没有别的亲戚,沈葵曾被福利院收养过几年,直到初中开始住校生活,才逐渐脱离福利院。她大学毕业后从参加工作起开始独居,在外打拼多年,吃过几次亏后也渐渐摸索出一些防身技巧。   每次出门前,她都会用一小段透明胶带贴住锁眼,一般人发现不了,而有心人一旦动锁,哪怕是拆开后重新贴上,胶带上也会留下痕迹。   因此,当她回家看到门锁上的透明胶带有着明显被重复使用的痕迹时,她立刻意识到,家里很可能是进贼了。   她没有开门,从包里撕了一小片便签纸,塞进门缝里夹住,然后转身下楼。   *** ***   因为是独居,沈葵每次搬家都会和小区的物业打好关系,门口的保安早就同她混熟了,她到门卫室把情况一讲,立刻就有热心的保安大叔陪同她回家检查。   将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两遍后,沈葵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沈叔,麻烦您了,看样子是我多心了。”   关上门,沈葵脱力地坐在地上。   鬼知道她在发现门锁被动过时有多紧张,这一天一夜的遭遇比她过去十年的经历还要刺激,刚才有一瞬间她甚至离谱地怀疑是昨晚发帖的楼主顺着网线找来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平复好心情,拍拍脸给自己打气:“加油啊沈葵。”   她把家里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情况,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   人一放松,累积的疲惫就排山倒海地将她包裹住,她只觉眼皮越来越重,面前的床铺是如此松软舒适,她不自觉地倒上去,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疲惫的沈葵自然也没有察觉,头顶的烟雾报警器内不知何时起亮起了一点红光,如同一只暗中窥视的眼,静静地泛着冷光。   *** ***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总算补回了最近连续熬夜消耗的精气神。   疲惫散去,头痛也减轻不少,沈葵只觉神清气爽,连心态都积极许多。   她主动联系闺蜜,把收到皮衣的事情讲了一遍,田可的反应比她强烈多了。   甜K:“报警!必须报警!你不报我帮你报!都已经寄东西给你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找上门了!”   葵:“你冷静一下。我仔细想过了,既然到目前为止对方没有表示出任何恶意,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像帖子里网友推测的,是有人发现了事关当年事故的真相,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像我这样的幸存者们?”   “你仔细看412L的回帖。”沈葵甩了一张截图过去,继续打字:“TA的回复里透露了三个信息:第一,他是幸存者之一;第二,照片里的其中一人是TA的家属,大概率也是那次事故中的遇难者;第三,TA是通过第三人转述了解到这个帖子的。”   葵:“除了第二点暂且存疑,其他两点都与我的情况不谋而合。”   葵:“幸存者有七个,照片上的人也是七个,那么我是否可以大胆假设,照片上的人和幸存者们其实是一一对应的关系?”   过了好一会儿,田可才回复消息。   甜K:“你这个推测未免过于恐怖了……”   沈葵苦笑:“这件事情里哪个环节不恐怖?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们不妨大胆一点。我准备主动联系412L,跟TA表明幸存者的身份。”   甜K:“你怎么……我感觉你态度变化好大,明明昨晚还又惊又怕的……”   沈葵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回家之前还是恐惧占了上风,一觉醒来思路突然就开阔了。   “可能是睡饱之后头脑也清醒了吧。”想了半天,沈葵也只能这么解释。   甜K:“……好吧。那皮衣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葵:“我认识当年负责这起事故的警察,我打算明天和他联系,我想他应该能够帮助我确认这件皮衣的来历。”   和田可聊完,沈葵再次登录了论坛。   412L的论坛账号从昨晚回帖后就没再登录,沈葵通过私信向对方发了一条消息,虽然不清楚对方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但迈出这一步仍然让沈葵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沈葵不禁感叹:看来睡眠真的很重要,一段充足、安稳的睡眠能解决百分之七十的情绪问题。她记得有本心理学书上讲过,长期失眠的人大多伴随焦虑症状。她之前那么焦躁,除了对于未知事件本身的恐惧之外,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也是因为一直没休息好的缘故吧?   毕竟连续半个月睡眠不足,换作任何人都难免焦躁。   想到这里,沈葵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意识到一件本不应该被她忽略的事。   这半个月以来,她每每在凌晨三点被异常响动惊醒,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葵从小就胆大心细,十二岁那年,福利院一笔十万元的现金捐款失窃,是她第一个发现异常,主动提供线索,协助警方顺利抓到罪犯。   她还记得那段时间每晚都会在寝室窗外听到杜鹃鸟的叫声,她在书上学习过这种鸟的习性,杜鹃是夏候鸟,每年春季四五月迁来,九十月迁走,而当时是十一月,A市已经入冬,怎么还会有求偶的杜鹃在窗外啼叫?   她把这事汇报给院长,结合警方的排查,最终确定这起失窃案是由内外人员勾结实施,罪犯之间正是通过鸟叫声接头联络。   十二岁的沈葵尚且会因为不合时宜的鸟叫声而警觉,如今二十七岁的她连续半个月在凌晨三点被准时惊醒,为什么反而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是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令她放松了警惕吗?   沈葵不置可否。她找了个本子把近期遇到的事情一一罗列出来。   这是她的习惯,每当遇到复杂的问题时,将它们罗列拆分成一个个小的模块更有利于思考。   她依次写下了:凌晨三点、淮西河站、七人照片、皮衣、幸存者、不知名“同学”这几项要素。   她在皮衣、幸存者和不知名“同学”这三项后面打了个勾——目前来看,这三点至少已经有了大概的探寻方向。   淮西河站的情况可以在询问皮衣时一并打听,虽然不一定能打听到,但至少也算是一个方向。她考虑片刻,在这一条后面画了个圈。   七人照片和412L的幸存者息息相关,要是能联系上412L想必多少也能有些进展,因此这一条后面沈葵也画了个圈。   这样下来,就只剩下“凌晨三点”这一项了。   虽然不确定这件事跟其他的事件是否有关联,但既然察觉到了异常,那肯定是要搞清楚的。这事也十分好办,既然连续半个月都是睡梦中被惊醒,沈葵决定今晚干脆就不睡了,她要等到凌晨三点看看,到底还会不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凌晨两点五十八分。   一大杯咖啡下肚,沈葵半分睡意也无。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紧张过头的田可聊天,一边时不时地观察着窗外。   A市地形崎岖,山多且高,房屋大多依山而建,常常会有从十楼跨出去还在平地的情况,也因此常被外地人戏称为“裸眼3D城市”。   沈葵住的地方是一处建在半山坡上的青年公寓,总层高十二层,沈葵虽住六层,但卧室那一侧的窗外却是一片平地。   她的屋檐下种着一排低矮的灌木,夜晚常有野猫来此嬉戏,半个月前她正是被窗外的野猫一嗓子惊醒,就此陷入每逢凌晨三点必醒的恶性循环。   沈葵望着窗外,轻声说:“还有两分钟。”   “你害怕吗花花?”电话那头,田可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按照之前的惯例,无非是发生一些随机小事件而已,应该……也没什么可怕的吧?”沈葵不确定地说。   “要真有什么……”田可欲言又止。   “要真有什么,不也还有你吗?”沈葵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你第一时间报警,说不定我还能抢救一下。”   就在这时,沈葵忽然听到窗台下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古怪的窸窣声。   那声音细微、绵长,不同于野猫来去时发出的声响,倒像……   沈葵蹙眉思索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倒像是爬行动物爬过草地的声音!   这个联想让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为何她脑中一闪而过徐叔手腕上的蛇形文身。   还来不及仔细思考,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一团黑影以雷霆之势从高处笔直地砸落在地,透明的玻璃窗上瞬间溅满红白相间的黏液。   与此同时,提前预设好的闹铃如同刺破黑夜的利剑突兀地响起。   在这寂静恐怖的夜晚,黑暗中蛰伏已久猛兽,终于向她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她颤抖着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时针赫然指向凌晨三点。 第5章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后续如果有其他问题,我们会再跟你联系。”   沈葵浑浑噩噩地走出派出所,被迎面扑来的田可抱了个满怀。   “呜呜呜你吓死我了花花!”田可抱着她又哭又嚎。   沈葵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在田可背上轻轻拍了拍。   “到底怎么回事啊?三点的时候你电话突然断了,回拨怎么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沈葵感觉全身的血液正在缓缓回流,四肢逐渐回暖,那股徘徊不去的寒意随着田可的到来慢慢从她体内衰退。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颤声说:“吕婷死了。”   田可一时没听明白:“谁?谁死了?”   “吕婷,我同事。”沈葵麻木地说:“她从楼上掉下来,正好摔在我面前。”   沈葵是目睹过死亡的。   父母的离世至今在她脑海里留存着惨烈鲜明的痕迹,但吕婷的死状,带给她的冲击甚至超越了父母离世之时。   她一闭上眼,面前就会浮现出那张破碎的脸。   沈葵无法忘记,当她鼓起勇气探头往窗台下看时,目睹的是怎样一幅画面:   灌木丛被砸得深深凹陷进去,吕婷仰面躺在中间,她的四肢诡异的扭曲着,海藻般的长发遮挡了她大半的面容,裸露在外的半侧脸庞美丽而破碎,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顺着她脸颊的裂隙向外渗出……   她的眼神空洞,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坠楼的时间,正好是凌晨三点。”   沈葵反复揉搓着食指,这是她焦虑时的下意识反应。   她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那个画面,一边说着,一边尝试理清思绪。   “今天白天在公司里,她还跟我聊过天,我的快递——那件皮衣,也是她给我的。”   “你的意思是……”田可欲言又止。   “我有一个猜测……”沈葵斟酌的说,这个猜测在她脑中不停地打转,她揉搓食指的力度不自觉地加重:“不知道对不对,但我怀疑……这件事跟我有关。”   “怎么可能!”田可大声打断她,声音发抖,显然是被沈葵的猜测吓到了:“你别瞎想,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就是巧合!”   “可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沈葵幽幽地说:“抛开别的不谈,我认真回忆了,光今天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就至少存在三个交集:皮衣、论坛、凌晨三点。”   田可反驳道:“她是前台,接触到快递本来就很正常,再说论坛,那个论坛人流量那么大,她喜欢逛也不奇怪啊,至于凌晨三点就更是巧合了,难道自杀还要挑时候吗?”   “她家到我家直线距离十几公里,她没必要深更半夜跑那么远来我这儿跳楼。”   沈葵的解释让田可陷入沉默。   半晌,她哆嗦着问:“你、你的意思是,她是被……”   “我不知道。”沈葵摇头:“如果她是被杀的,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些事情你有告诉警察吗?”   “我说了,他们说会调查的,让我回家等消息。”沈葵没说的是,警方的态度显然并没有把自己反馈的一系列信息放在心上。   “算了算了,现在别想这些了,咱们先回去吧,我瘆得慌。”田可走的急,出门时就穿了一条薄薄的连衣裙,这会儿在寒风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冷的还是吓的。   “这天气也真奇怪,明明是七月,怎么夜里这么凉呢……”   A市的夏天是出了名的酷热,今年的气候的确反常,夜晚热气褪去,温度骤降至二十度以下,风一吹就是一股寒意。   沈葵沉浸在思绪里,没注意田可的抱怨。   她的家是不敢回了,今天只能去田可的住处凑合一晚,但明天呢?   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   有生以来第一次,沈葵竟对未知的明天生出了一丝恐惧。   *** ***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尽管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生物钟还是让沈葵在七点准时醒了过来。   她刷了会儿论坛,发给412L的信息显示对方已读,但并没有回复,论坛里也没再出现其他相关的帖子,倒是同学群里一直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关于周六聚会的细节,沈葵大致浏览了一遍,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昏昏沉沉的起床洗漱完毕,临出门才想起昨晚出事后老板第一时间就给全员放了假。   班暂时是不用上了,但事情还得继续做。   田可还在睡觉,沈葵决定趁这个时间去拜访一位老熟人。   当年地铁事故发生后,是淮西河派出所一名叫张春风的实习警员将沈葵从废墟中挖出来的,甚至沈葵被送往福利院之前也一直是张春风在提供照顾和帮助。   多年来,虽然两人联系并不紧密,但彼此间始终有一份关怀的情谊在。因此当事情发生后,沈葵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原本约好是下午见面,但工作既然临时取消,沈葵实在坐立难安,一大早就提着两箱牛奶敲响了张春风的家门。   一番你来我往的问候结束,沈葵切入了正题。   “张叔,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您打听个几个事儿。”沈试探地说:“您还记得,当年我爸妈出事之后,他们的随身物品是怎么处理的吗?”   张春风倒茶的动作一顿,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一般情况下都会由家属领回,你那会儿年纪小,家里也没有其他人接收的话……很可能是被集中处理了。”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来什么:“不过我记得咱们市前几年好像还搞了个历史人文博物馆,里头专门为一号线事故开了个展厅,展出了一部分遇难者的遗物,你可以抽空去看看。”   沈葵点点头,又问:“那您知道当年淮西河站的受损情况吗?”   张春风皱眉思索了片刻:“嘶……这个好像还真不清楚,但应该挺严重的吧。我们当时是从前一个站台下去,步行到事发地点的,淮西河站还在更深的位置,当时我那个小队救到人就原地返回了,后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沈葵若有所思:“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您了张叔。”   *** ***   沈葵出了门就直奔博物馆。   她在网上查了信息,这个博物馆是三年前由A市政府修建的,定位是历史人文博物馆,A市历史上有名的大小事件在这里都有迹可循。   地铁一号线事故作为A市有记录以来遇难者最多、社会影响力最大的一次交通事故,博物馆为此单独开辟了一个展厅用作警示和纪念。当年建成的时候上过几次本地新闻,连带着那场事故也被翻来覆去的重新报道过几次。   也许是沈葵潜意识里刻意回避这类消息,尽管博物馆的位置距离她上班的地点还不到两公里,这么久以来她竟然没听到过任何消息。   去博物馆的路上,沈葵沉默地看向窗外,八十码的车速将窗外的景象拉成了一条光影斑驳的长线,她回想着临走前张春风叮嘱她的话。   他大概以为沈葵始终没有放下,语重心长地劝她解开心结,好好生活。   沈葵长叹一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又何尝不想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但经历了昨晚的事后,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倘若不弄清这一切背后的真相,恐怕未来的日子,她再也没有办法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 ***   抵达博物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沈葵顾不上吃饭,急匆匆地往里赶。   A市并非旅游城市,历史底蕴也并不深厚,博物馆受众少,通常非节假日不开放,沈葵在来的路上提前联系了工作人员,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对方通情达理的表示可以为她开一次事故展厅专场。   这大概是作为事故当事人的唯一好处了吧。沈葵苦中作乐的想。   “这儿就是展厅了。”工作人员性子直,一张嘴叭叭的:“节假日来的人也不多,市里搞这些也就是个面子工程,意思意思,大家都懂的。”   “你们这儿有遇难者的遗物么?”沈葵问。   “有啊,喏,就那里边儿。”工作人员指向尽头的一间:“什么衣服、包包啊,种类还挺多。别看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每个都有故事呢,还挺感人的……”   “衣服”这两个字触动了沈葵的神经,她立刻问道:“那你有见过一件黑色的皮衣吗?”   “黑色的皮衣……”工作人员想了想,忽地一拍手:“有!我想起来了,之前咱们这儿遭过一次小偷,被偷的东西里就有一件黑色的皮衣!”   原来她收到的那件皮衣是从这儿偷走的。   沈葵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她预想的各种情况中,“被偷走的展览品”这个真相实在是太平常了。   她甚至有种“居然是这样”的微妙失落感。   她的心刚放回去一点,又听工作人员说:“不止是皮衣,偷了好几样呢,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什么笔记本啊,玩偶之类的……我没记错的话,一共偷了七件。”   七件。   沈葵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七个幸存者,七人的照片,丢失的七件遗物……   沈葵就是再傻也能看出这其中的联系。 第6章   为了不打扰她参观,短暂聊完后工作人员便离开了。   沈葵独自在展厅内转悠,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什么线索。   A市白天气温高,沈葵奔波半日衣服早已湿透,刚才聊天时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就剩自己一个人,倒觉得展厅内气温低得反常,汗湿的衣衫贴着后背凉飕飕的。   展厅大概三百来平,除了中间的几列展台,还分出两三个隔间,隔间里摆放的都是些有故事的遇难者遗物。   这里没有自然光源,头顶的白炽灯亮得过分,沈葵才逛了一会儿就被晃的眼睛生疼。   她关了两盏灯,光线暗下些许,眼睛顿时舒服多了。   正往隔间走去时,忽然,她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展台下有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阴影。   她脑中闪过一丝异样,还来不及去捕捉,下一秒就被隔间内的景象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只见隔间内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被放大几十倍后的全景照片,照片中清晰地呈现出二十年前刚投入使用的淮西河站台全貌。   照片的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说明:   【淮西河地铁站,于1991年7月23日地铁一号线事故中损毁。】   沈葵掏出手机,翻到论坛上那张照片,正想仔细比对。   就在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声:“可惜啊,开放的第一天就被毁了。”   沈葵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歪歪扭扭的立在一旁,他相貌清秀得近乎女气,皮肤白得惊人,头发却偏染得姹紫嫣红,浑身上下张灯结彩,如同一颗行走的圣诞树,正轻飘飘地向自己扫来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葵心下稍定,那青年却如同见鬼一般,当场怪叫一声,扭头就跑!   “跑什么……吓我一跳。”沈葵嘟囔道。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拔腿追去!   “你!你站住!你别跑!”沈葵边追边喊。   前头的青年边跑边叫:“鬼啊有鬼啊!!”   “鬼你妹啊!我是人!”沈葵本就又累又饿,围着展厅跑两圈就不行了,眼看着越追人越远,她破罐子破摔的往地上一坐,大声道:“你跑吧!反正早晚也会回来找我的!”   青年都快跑到门口了,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他哆哆嗦嗦地往后看——只见沈葵瘫坐在地上,隔着大半个展厅,颤颤巍巍地向他竖起一根中指。   ……不知为何,好像突然就没那么怕了。   青年咳嗽一声,倒也没再跑了,他犹豫半天,紧张地问:“你……你到底是谁?”   沈葵气还没喘匀,她慢慢地说:“你应该是看了论坛上的照片,以为我是照片中的七个人之一,对吧?”   “对、对。”   “认识一下吧,我叫沈葵。和你一样,也是幸存者。”   青年先是松了口气,忽然又反应过来,急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幸存者?你调查我?!”   沈葵看着他如临大敌的表现,竟“噗”地笑了出来。   这两天她时刻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一刻放松,刚才这场闹剧反而释放了她不少压力,心情松快许多。   她索性放松身体靠坐在地上,慢吞吞地解释道:“会在闭馆日出现在这里,一见到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没猜错的话,论坛里那张七人合照上应该也有你认识的人吧。”   青年没吭声,但看神色显然是被说中了。   沈葵继续说道:“我想你应该是看了412L的留言,再结合自己的情况,默认照片上的人都已经去世,突然见到和死去的人一模一样的脸,会这么惊讶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现在我是真的跑不动了。所以……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 ***   半小时后,咖啡馆内。   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沈葵大致了解了眼前这名青年的情况。   青年名叫季寻,今年二十四岁,A大研三在读,学的是动漫专业,他把自己这身花枝招展的装扮称之为“沉浸式学习”。二十年前事故发生的时候他刚满四岁,是七名幸存者中年纪最小的一位。   事故发生的当天,父亲因为临时有事无法同行,是母亲带他乘上了那趟地铁,后来的事,不用讲沈葵也明白了。   简单分享了各自的基本情况后,季寻问道:“话说,你为什么不认为我就是那个412L呢?”   沈葵尴尬的挠挠脸,委婉地说:“唔,我只是觉得,412L发言那么刚,跟你行为反差蛮大的。”   “我那叫识时务!识时务你懂吗?换你见了鬼你不跑?”   “跑啊,怎么不跑。”沈葵随口敷衍道。   她掏出手机,把论坛上的七人照片点开:“先说正事吧,这上面哪个是你认识的?”   “这个。”季寻指着照片正中拿着手电的年轻女人说,“我妈。漂亮吧?”   “很漂亮。但能确定这是你妈妈吗?”   季寻瞪眼:“你这叫什么话,我亲妈难道还不认识?虽然我那会儿年纪是小,但又不是傻子……何况这么多年也看过我妈不少照片呢。”   “你呢?边上这个是你妈吧?长这么像,吓我一跳。”   “不是。”沈葵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醇厚的香气在口中晕开,她刚才还吃了一块蛋糕,肚子填饱后她感觉舒服多了:“我不认识她。”   “你俩长得跟复制粘贴似的,你跟我说不认识?”季寻满脸写着不信。   沈葵无奈地说:“应该多少有点儿关系,但我确实不认识。”   她继续道:“如果确定照片上的就是你妈妈本人,那她一定认识那个……”   说到这里,沈葵停顿了一下,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简洁而准确的描述照片上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个B?”季寻突然插嘴。   沈葵一愣:“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还骂人呢?   季寻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沈葵A,照片里的当然就是沈葵B了,有问题吗?”   “……没有。”沈葵无语之余,竟还莫名觉得有一丝合理。   沈葵搅动咖啡,沉吟道:“你妈妈很可能认识她……对了,你爸看过这张照片吗?他也许知道什么。”   “他?”季寻不屑的说:“打死我都不去找他。”   看来家庭矛盾还挺严重。   沈葵干脆转移话题:“还有一件事,你最近有没有收到过什么快递?”   她话音刚落,季寻的脸色就变了。   “你也收到了?”   季寻脸色难看,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极为不妙,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沈葵。   那是一枚精致小巧的银制白玉兰胸针,大概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妥善保管,胸针表面已经氧化发黑。   沈葵一眼就认出,这正是照片中季寻母亲胸前所佩戴的那枚!   “你看,连纹路都一模一样。”   季寻将手机里的照片放大,胸针上的纹理清晰可见,每一条的走向都与沈葵手中的这枚完全相同。   季寻回忆起获得它的过程,本就略显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这东西是凭空出现在我家里的。当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是一个快递箱,没有任何信息,寄件人、收件人、地址、联系方式……统统都没有,就一个箱子,里面装着这枚胸针。”   “刚开始我以为是恶作剧,直到同学给我转发了那个帖子……”   “等等!”沈葵打断他:“你同学?”   “对啊,小学同学,很久不联系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给我转发了这个帖子,刚开始我还以为他被盗号了呢。”季寻不以为然的说。   “你……等等!”   一种强烈的直觉让沈葵意识到这绝不是巧合,她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已知的信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渐渐浮上心头。   她看着季寻,缓慢且严肃地说:“你现在……能不能联系一下这位同学。”   季寻虽然莫名其妙,但沈葵的表现让他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他给那名转发帖子的同学发了条消息,等了几分钟也没有回复。   沈葵焦躁地揉搓着食指,她考虑了一下,提议说:“要不你给其他同学打个电话,问问这个人的情况。”   季寻二话不说,当即拨通了小学班长的电话。   简单问候过后,季寻直奔主题:“对了,班长,你跟张博还有联系吗?”   班长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吗?张博去年就已经去世了。”   季寻只觉脑瓜子嗡的一声,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了。   班长在那头喂喂了半天都没人回应,正要挂电话,沈葵一把接过去:“不好意思,想跟你确定一下,这个张博是怎么死的?”   “就车祸啊,好像就在淮西河那一片儿,被卡车给撞没了。唉,反正挺惨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哪位啊?季寻女朋友吗?”   又是淮西河……   沈葵眉头紧锁,也没太注意班长后面说了什么,敷衍地应付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   沈葵陷入沉思,季寻也默契地没有说话。   他们彼此都清楚地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恐惧。 第7章   良久,季寻试探着问:“你、你那边的情况,也是这样的吗?”   “暂时不确定,还在调查。”沈葵焦虑地说,同学会要周六才开,她觉得自己已经快等不及了。   “会不会真像帖子里说的,当年的事故就是一场阴谋?”季寻越想越心慌:“幕后的人想通过这个帖子把我们这些幸存者集合在一起,然后一网打尽?”   “有这种可能。”   “对了!”季寻突然想到什么:“我之前给楼主发过私信,他回了我一条消息!”   “什么?!”沈葵精神一震。   季寻从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喏,就这个。我刚开始以为那个楼主是在博眼球嘛,对他挺反感的,就私信里发了一堆话去骂他,他回了这张图片,我在网上查过了,这玩意儿叫衔尾蛇……”   季寻后面说了什么沈葵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死死盯着季寻手机上的图案,一种巨大的荒诞感笼罩了她,令她一时无法思考。   她万万没有想到,图片上的这条衔尾蛇竟然和老板手臂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她眼前忽然闪过吕婷破碎的脸。   如果……   如果吕婷的死真和这件事有关……   “喂喂!你在听吗!”   一只手在沈葵面前晃了两下,她猛地回神,季寻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一动不动怪吓人的。”   “我没事。你刚刚说到哪儿了?”沈葵很快收拾好情绪,老板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她暂时不打算让季寻知道。   “哦,我就是说,关于这衔尾蛇我在网上也查了不少资料。这玩意儿挺悬的,各种说法都有:什么不死之身,无限循环之类的,不过主流观点里普遍认为衔尾蛇代表一个‘无穷无尽的宇宙’……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有点儿神学的概念在里头。”   “无穷无尽的宇宙。”沈葵喃喃。   “对啊,所以这事不是就越扯越悬了么。刚开始我还以为楼主在忽悠我呢,但现在事情都这样了,我也是才想起来,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在暗示咱们什么?”季寻说着说着竟然还有点兴奋:“比如时间循环,穿越空间啊什么的。”   沈葵莫名其妙:“你刚才不是还怕的要死,这会儿怎么又兴奋了。”   “唉你不懂。被普通人搞死和被神秘力量搞死,这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季寻义正言辞地胡说八道:“在我们二次元圈里,要是真碰上了这种事,这牛逼能吹到孙子辈儿去。”   “只怕你还没孙子咱们就已经凉凉了。”沈葵毫不留情地泼冷水,“不管这事背后到底是什么,凭咱们现在手上的线索距离真相还差得很远。”   “倒也是。”季寻顿时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满脸的愁容,就差把“丧”字写在了脑门上。   沈葵沉思片刻,说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联系上412L,我有一个计划……”   她把自己的想法简要的跟季寻讲了一下,季寻顿时眼前一亮:“厉害啊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一定没问题!”   “希望一切顺利吧。”沈葵的想法倒没那么乐观,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打算问问博物馆能不能提供那七件遗失物品的清单。”   “拿清单有什么用?就算能确定我妈的胸针也是从那儿偷出来的,凭咱们两个也抓不到小偷啊。”   “你想啊。”沈葵慢慢地说:“如果能够证实我们俩收到的遗物都是出自博物馆遗失的七件物品之中,那么其他几件丢失的遗物属于另外五名幸存者的可能性也会非常大。我们不就可以借着这剩下的五件遗物去反推其余幸存者的信息吗?”   “可就算是这样,能找得出什么线索?这胸针也没写我妈的名字啊。”   “我问过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所有展出的遗物都有背景小传,就算没有详细信息,至少能够帮助我们缩小寻找范围。”   季寻把前后逻辑反复思考了几遍,由衷的赞叹:“牛啊姐,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办法来。”   “你先别急着夸我,有件事儿还得你出面。”沈葵表情沉重:“通过遗物来倒推找人毕竟是个笨办法,耗时长不说还不一定有结果,但现在至少有一条捷径是值得我们优先尝试的。”   季寻茫然地看着她。   沈葵微微一笑:“问你爸。”   “哦。”季寻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啊?!不行不行,我发过誓死也不联系他的!”   沈葵眯起眼睛,佯装凶狠地威胁他:“你想想你的同学。”   “真的不行,我……”   “想想你妈妈的死。”   季寻还想挣扎:“可是……”   见他神色松动,沈葵赶紧拍板:“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定了,等你的好消息!”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微信联系。”沈葵一口气把咖啡喝完,抓起包包就往外跑:“等你的好消息啊!”   *** ***   告别季寻后,沈葵打车回家。   虽然昨晚田可再三邀请她多住一段时间,但沈葵觉得眼下事情没完没了,她心里实在没底,尤其是昨晚吕婷的事后,她更不愿意让田可沾上自己的麻烦。   回家的路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的季寻愤愤地谴责她:“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刚才说的那么一大堆什么遗物啊清单啊之类的,都是想把我绕晕了好忽悠是吧?你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去找我爸!”   “你可算想明白了。”沈葵在心里偷笑,回复了个卖萌的猫猫表情。   回到家,沈葵先洗了个澡,奔波大半天,潮湿闷热的天气让她浑身都黏糊糊的。   洗完澡换上家居服,沈葵只觉神清气爽,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季寻的出现带来了新的转机,也极大地缓解了沈葵当下所面临的压力。   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头吧,沈葵给自己打气:有了第一个队友,他们还会找到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弄清幕后的真相。   或许是刚下肚的咖啡还没发挥作用,又或者是昨晚一夜没睡的疲惫已经压制了咖/啡/因的效果,沈葵原本只打算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骤降的气温将沈葵冻醒了。最近这天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昼夜温差极大,明明白天还是四十多度,到了晚上气温能跌到二十度以下。   她哆嗦着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想要再睡一会儿。   黑暗中,四周寂然无声。   沈葵左翻右翻,却怎么也进入不了睡眠,她索性睁开眼,仰望着天花板发呆。   刚睡醒人还是昏沉的,起初沈葵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是木然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随着意识逐渐苏醒,她的大脑缓慢运转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就在她头顶斜上方的烟雾报警内,此时有微弱的红光正在闪烁!   奇怪。   这东西明明上周就已经坏了,为什么这会儿又突然亮起来了?   沈葵瞬间联想到昨天回家时门锁上胶带的异常,难道是那个时候有人动了手脚?   她当即翻身起来,将灯全部打开,用两根凳子简单搭了个梯子爬上去。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烟雾报警器的外壳,只见就在原本属于信号灯的位置,此刻赫然隐藏着一枚针孔摄像头!   “难怪……”沈葵喃喃。   难怪昨天明明有人动过门锁,家里的东西却没什么异样,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两天接连遭受刺激的沈葵已经趋于麻木,她神色平静地将摄像头拆下来,又把烟雾报警器恢复原样。然后她再次关了灯,按照网上寻找针孔摄像头的各种方法把家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检查了一遍,再三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才重新坐回了床上。   她回想着这两天的经历,如果说寄皮衣还可以理解成中立的行为,那么针孔摄像头就已经带有明显的恶意了。   既然她的家里有摄像头,季寻会不会也……   她记得季寻提到过快递是凭空出现在家里的,既然对方有能力把快递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他家里去,想必安个摄像头也是轻而易举吧?   不行,她得提醒季寻。   沈葵拿起手机,正要给季寻发消息。忽然,一个念头突兀地蹦了出来。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了的盲点。   对方既然能够潜入她家中安装针孔摄像头,为什么不干脆像对待季寻一样,直接把快递放她家里?   为什么非要冒着可能无法顺利送达的风险,兜那么大一个圈子,把快递寄到公司?   除非……   除非对方能够确保这个快递放在公司也一定能够送达她的手上。   沈葵的脑中不自觉地再次浮现出吕婷那张破碎的脸。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而急促的敲门声突然炸响,如同耳边一道惊雷,打断了她的思路! 第8章   门外的人是田可。   她敲门的架势又凶又急,不像是找人,倒像是来讨债的。   门一开她就冲了进来,指着沈葵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你、你、你干什么不接电话!”   沈葵掏出手机一看,上面至少有二十个未接来电,还有一大串未读消息,她连忙认错:“我之前在博物馆手机静音,回来之后就睡着了,对不起啊可可,让你担心了。”   田可急得上火:“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我一觉睡醒你就不见了,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眼看着都半夜了,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田可本就作息颠倒,沈葵早上出门时怕打扰便没发消息,原本想等晚上了跟对方知会一声,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现在。   沈葵给田可倒了杯水,她咕咚咕咚地喝了,放下杯子就开始催:“走走走,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吧,你在这儿住着不嫌瘆得慌吗?”   沈葵考虑了一下,决定对田可实话实说:“我还是不去了,现在这个情况,我怕你被我牵连。”   “花花,你这样说我可真要生气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遇到什么事情不是两个人一起扛着?我十岁那年差点被我爸打死,是你顶着他的棍子把我救出来的,那会儿你怎么不怕被我牵连呢!”田可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你这事儿确实有不少古怪的地方,我知道你害怕,我也害怕,可是再怎么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这不也是你从前跟我说的吗?”   田可见沈葵低着头不说话,放软了音调:“你看看时间,都快三点了,你就当今晚换个地方试试,看看去我家还会不会出什么状况,说不定昨天就只是个意外呢!”   沈葵闷闷地“嗯”了一声,眼眶酸涩得厉害,她不敢抬头。   这么多年来,沈葵早已习惯独自照顾自己,虽然生活总有波折,但她性子坚韧、要强,遇到挫折咬咬牙也就能扛过。但最近这一系列的遭遇的确对她的心理和生理造成了双重打击。她害怕,但也没想过要依靠谁,哪怕昨晚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今天她也决定自己回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她始终觉得再大的困难,也只能她独自面对。   但田可的话给她打开了一扇窗。   沈葵深吸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没事的,你还有朋友、有队友,适当依赖一下别人也没关系的。   沈葵简单收拾了些衣服,两人在楼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田可家。   时间已经走到了两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新一轮的“凌晨三点”魔咒不知又会引发怎样的结果。   “快了快了,还好我家离得不远。”田可不停地看着时间,圆圆的脸蛋急得皱成了一团,也不知是在安慰沈葵还是安慰自己:“绕过前面的路口就到了,下车我们跑快点儿,应该没问题。”   沈葵想说真要有什么,在家里和外面也没什么区别,但想了想,她还是闭嘴了。田可已经够焦虑了,她不想火上浇油。   就在这时,司机忽然“咦”了一声。   “怎、怎么了师傅?!”田可蹭地坐直:“出什么事儿了吗?”   “前面好像封路了……”司机疑惑的说:“不应该啊,我刚才还从这儿过来呢。”   沈葵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和田可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被努力克制后仍然不自觉流露出的惊惶。   沈葵强作镇定地拍拍田可,安抚道:“没事,我们换一条路。”   然后转头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看看还有什么近道能走的,我们赶时间。”   “来不及了。”田可反复看着时间:“只剩十分钟了,绕路的话最快也得八/九分钟,那条道上红绿灯也多……”   “要不我们下车吧。”沈葵突然道:“反正也来不及了,不如就近找个地方坐下。”   “可是这大晚上的,附近又是工业园区,我们上哪儿去找有人的地方。难不成咱们俩就在路边站着?那不是更危险?”   沈葵立马掏出手机搜索附近24小时营业的超市,还真让她找到一家711,她赶紧递给田可:“你看,才五百米,我们就去这里吧。”   “行……吧。”田可还有点犹豫,对她来说现在就要放弃车上这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也是一种考验。   出租车很快开到了便利店门口,店内灯火通明,还滞留着几个夜猫子,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看看时间距离三点还有五分钟,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在心里默数着时间,静静看着窗外寂静的马路。   “还有两分钟。”田可再一次报时。因为紧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沈葵随口找了个话题:“你看,咱们刚才坐的出租车这会儿还在等红绿灯呢,这条路的红灯时间也太长了吧。”   “可能是吧。”田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她左顾右盼、坐立不安,圆润粉嫩的脸蛋挤成一团。沈葵原本也很焦虑,但在田可的对比下,反倒显得出奇镇定。   她正想说点别的什么来分散田可的注意,就在这时,从马路另一头疾速驶来一辆重型卡车,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竟与停在路口的出租车轰然相撞!   出租车瞬间四分五裂,一块带血的车皮在强劲的冲击力下如同一枚子弹笔直地往沈葵的方向弹射而来!   下一秒,沈葵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9章   沈葵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轻声说话。刚苏醒的大脑意识是混沌的,她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那是田可和季寻的声音。   这俩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尝试着睁开眼睛。   “咦,她醒了!”   “啊!花花!你终于醒了!”   还来不及看清四周,猛扑上来的田可撞得沈葵差点又晕了过去。   田可扑到她床前,还没开口先掉了两颗眼泪:“花花你吓死我了嗷呜呜呜……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呜呜……”   沈葵本来感觉自己状态还行,看她这架势,顿时也不太确定了。   “……我怎么了?”沈葵迟疑地问。   “你、你……嗝。”田可求助地看了季寻一眼。   季寻无奈地说:“你俩坐的那辆出租车不是出事儿了么,本来事发现场离你们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按理说应该也没啥……”   说到这里,季寻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但是吧,你运气挺霉的,有块铁皮飞到你面前——”   沈葵自然地接下去:“把我打晕了?”   她下意识地摸摸脑袋,也没受伤啊?   “呃,不是。”季寻尴尬地说:“那东西没打到你身上,但好像……把你吓晕了。”   沈葵:???   田可抽抽噎噎地解释:“医生说你可能长期精神紧绷,又突然遭遇了重大刺激,就……”   “但是你昏迷的时间也太久了,都两天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呜……”   田可嘴巴一瘪又要哭,季寻顿时头大,赶紧截住话头:“人家医生说了,她只是太疲惫!身体需要休息!所以才暂时没醒!你偏不信,非说你姐妹要成植物人了,听你哭两天我都快神经衰弱了。”   沈葵本来还在琢磨这两人什么时候混的这么熟悉,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两天?!”   季寻自然地说:“对啊,这两天我们怕再出意外,每晚都守着你,但好在一直平安无事,连只蚊子都没飞进来过。”   “可是,为什么……”沈葵不解的喃喃。   凌晨三点的怪事已经持续半个多月了,原本沈葵不以为然,可当她有意识地主动观察后,事件已经明显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果说吕婷的死还可以理解成一个警告,那么出租车事故就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要不是沈葵中途下车,恐怕这会儿已经躺在停尸房了。   她刚才已经在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今后每晚凌晨三点的生死危机,现在却突然告诉她,在她昏迷的两天里无事发生?   为什么?   沈葵荒唐地想:难道这玩意儿也需要用户反馈?看她昏迷就干脆消停两天?   “我和季寻也讨论了这件事,我有这么一个假设,你听听看,也不一定对喔。”田可情绪平复许多,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葵的神色,试探地说:“先不管这个假设合不合理,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是你越去想、越关注,就会越来越严重?”   “什么意思?”沈葵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啊花花,你是从什么开始发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点有问题的?”   “半个月前吧?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有天晚上我睡得好好的,楼下野猫一嗓子把我嚎醒,当时看时间正好是三点。从那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些突发意外把我吵醒,每次时间都是凌晨三点。”   田可肯定的说:“你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对,那段时间我休假在家,可能人也比较放松吧,没往别的地方去想,都以为是巧合。”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有问题的呢?”   “就……收到皮衣之后?”   沈葵回想起收到皮衣的那个下午,她在连续半个月睡眠不足的情况下终于睡了一个饱觉,头脑清晰之余回想起这过去半个月反常的种种,再结合论坛、皮衣这些无法解释的问题,终于决定对“凌晨三点”的异常情况采取行动。   也正是在那一晚,吕婷从她家顶楼失足去世。   “你看啊,花花,这里其实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田可斟酌地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休假那段时间睡眠不足,整个人精神很差,那么,既然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些意外因素影响你的睡眠,你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在白天补觉呢?”   沈葵下意识地反驳:“那样晚上不就睡不着了吗?”   “可你不就是因为连续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觉所以才精神差吗?”   “那是因为我作息一直都很规律……”   “我知道你作息规律,每天晚上11点就会上床睡觉,早上7点准时起床。我还知道你从小就聪明,记忆力超强,念小学那会儿你就是我们班的‘小侦探’。”田可神色忧伤:“花花,你一直是个敏锐、洞察力强的人,可为什么在收到皮衣之前,你却连续半个月忽略了这么明显的异常呢?”   沈葵一时无法反驳。   的确,这也是她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   “花花……”田可舔了舔嘴唇,放缓音调说:“你说,会不会是你的一些想象干扰了你的认知?”   “不可能!”   沈葵立刻反驳:“吕婷的死和出租车的事故都是你陪我一起经历的,这些难道是假的吗?”   田可安抚道:“花花,你先别激动,这些事确实不是假的,但有些情况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是这样,”季寻接过话头:“吕婷的案子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是自杀。警察在她手机上找到了她留下的遗言。”   “你昏迷这两天也有同事联系过你,吕婷的家属决定在明天举办遗体告别仪式,我们本来打算如果你明天还没醒来,就替你去走一趟。”   “自杀?”沈葵不可置信地喃喃:“为什么?她没有理由……”   “她替网恋的男友借了高额贷款,到期还不上,男友也跑路了,她走投无路决定自杀。”季寻无奈地一摊手:“她男友后面被证实是个PUA惯犯,照我说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听说受害女生好像还不止吕婷一个。”   “哦对了。”季寻补充道:“最关键的是,男方租的房子就在你家楼上。”   “所以她才会那么巧摔在我家窗外。”沈葵若有所思:“可为什么是凌晨三点呢?”   “这个我们也问过了,原因挺离谱的,是因为吕婷跟这渣男第一次面基时约在一家名叫‘凌晨三点我与你’的酒吧,吕婷觉得凌晨三点是个很特殊的时间,她的遗书里也写明了这一点。”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特意查了一下,这家酒吧的确是存在的。”   到此,吕婷这条线似乎已经彻底明朗。   虽然一切听起来都有理有据,但沈葵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又问:“那出租车呢?这难道也是巧合?”   听到沈葵的问题,田可与季寻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情。 第10章   “我先说好啊,我讲的都是我们这两天了解到的事实,虽然比较离谱,但也算经过多方求证吧,可信度也不低。所以你要有什么问题先别急着提,你听我说完。”季寻先给沈葵打了一剂预防针,然后掏出手机。   他找到一张照片,放大,递给沈葵:“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坐的那辆车?”   那晚出门时又慌又乱,沈葵只记得出租车顶灯上有个巴掌大的豁口,车牌号是A850开头,虽然信息不多,但的确和照片上的车辆基本一致。   “可能是吧。”她不确定地说。   “但其实你们坐的是这一辆。”   季寻将相册往右滑,一辆被挤压变形的出租车呈现在沈葵眼前。   严格来说,被撞击损坏到这个程度,单从外形上已经很难辨认它到底是不是那天晚上沈葵和田可所乘坐的那辆车了,但沈葵还是配合地点点头:“然后呢?”   季寻解释说:“这场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但谋杀的对象并不是你们……”   “……是出租车司机。”沈葵反应很快。   “对,你俩只是不幸乘坐了这辆车的两个倒霉蛋。”   季寻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十分无语的表情:“更离谱的是……凶手搞错了对象。”   “什么?!”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沈葵也吃了一惊。   “你们中途不是因为路障被迫改了道么?那其实是凶手提前准备的,但谁能想到他要等的车没等来,你们的车反而先到了。半夜三更的,本来视野就不太好,都是出租车,两辆车的车牌号又差不多,凶手紧张过头,就……”   “这……”这原因过于离谱,沈葵下意识就要反驳,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很离谱对吧?”季寻一脸“我了解你”的表情,他拍拍沈葵的肩:“我知道,刚开始我们也不信。我有个同学正好在事故处理中心,我专门打听过了,人证物证齐全,虽然存在很多巧合,但这确实是实情。”   沈葵沉思不语。   这两件事里存在有太多的巧合,虽然听上去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她实在没法接受这就是全盘事实。   一定还有什么……   “花花。”田可握着沈葵的手,圆圆的脸蛋上满是真诚的担忧,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觉得这两件事里有太多巧合,你觉得背后是有人推动的对不对?”   “我在想……”沈葵思绪纷杂,她正尝试着理出一点头绪,田可突然坐直身子,快速和季寻交换一个眼神,柔声打断她:   “花花,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我和季寻在做完关于这两件事的调查之后,还去了一趟你家。”   田可语气轻柔,像是怕刺激到沈葵:“你还记得之前那半个月你每次半夜被吵醒都会给我发微信吗?什么花瓶碎了,镜子开裂之类的……”   “记得。”沈葵隐隐感觉到田可想要说什么,但她不敢深想。   “我把你之前告诉我的情况和你家里的东西一一作了比对……”田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花瓶是好的,浴室的镜子也是好的……所有你提到过让你半夜惊醒的‘意外事故’……都不存在。”   像是电光豁然划破长夜,沈葵的耳边仿佛惊雷乍起。   她一时甚至无法理解田可所说的内容,脑中不断闪回这半个月来所见所闻的一切……   无法安睡的夜晚……   越来越疲惫的躯体……   逐渐混沌麻木的头脑……   难道真的如田可所说,前半个月凌晨三点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是因为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不,不对。”   沈葵短暂地恍惚了片刻,但她很快回神:“就算前半个月惊醒的原因是我臆想的,但凌晨三点这个时间点是事实。我们的聊天记录都可以证实,我的确是在这个时间醒来的。”   “这应该只是你的生物钟紊乱……”田可尝试解释。   “生物钟紊乱……”沈葵深吸一口气:“不管什么原因,但只要可以确定凌晨三点这个时间点,再对应吕婷和出租车事故发生的时间点,这难道不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吗?我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可是……你昏迷的这两天不就好好的吗?为什么那两件事不能是巧合呢?”   “那什么,我插一句哈。”季寻说:“其实我觉得咱们没必要纠结这个,如果是巧合,以后这类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要不是巧合,后面还是该怎么办怎么办,虽说这事确实稀里糊涂的,但现在纠结也没什么结果啊……”   “可医生说……”   季寻再次打断她:“照我说你就是过度解读,本来人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不太清醒,她产生错觉也很正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咱们现在事情一大堆呢,就别自找麻烦了。”   田可还想说什么,季寻眉毛一皱,双手抱胸,毫不客气地说:“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你干嘛非要把自己好姐妹往精神病上靠。”   田可一愣,讷讷地辩解:“我、我没有啊……”   “好了,都别说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沈葵安抚道:“既然这两天晚上都无事发生,我们姑且可以把这当作一个好的现象,这件事就先暂放,希望我后续都能睡个好觉。可可你也别去深究了,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好吧……”田可看起来还不太情愿,她突然想起来:“对了,明天就是同学会了,你还去吗?”   “去。”沈葵一边点头,一边下意识摸兜,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病号服:“我手机呢?”   “哦,这儿呢。”季寻递给她:“这两天你同事找过你几次,我们帮你接的,你老板还想来探望,被我们给拦下了。”   “老板……”沈葵想起徐叔手腕上那枚衔尾蛇图案的纹身,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老板人挺好,每天都要关心你的情况,要不是他说自己五十多岁了,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季寻调侃道。   “五十岁怎么了,我们花花老少通吃。”田可这会儿回过味了,后知后觉地呛道。   季寻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沈葵把手机里的信息大致翻阅了一遍,保险起见她甚至还看了眼论坛。   当然,论坛里依然什么都没有。   帖子被封后,论坛里始终没再出现相关话题的讨论,手机里除了同学群还在热火朝天的聊着明天聚会的事宜外,也没有任何信息。   在她失去意识的这两天,那些古怪的事情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之前明明片刻喘息都不给她,这会儿又仿佛约好了似的集体休战。   有那么一瞬间,沈葵甚至真的怀疑是不是该从自己身上的找问题,但很快地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绝不是一个盲目自信的人,如果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她的想象,那她也可以坦然面对,但如此之多的实证摆在面前,显然并不是单纯的靠她臆想就能够达成的局面。   沈葵把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问道:“对了,吕婷的遗体告别仪式是明天上午?”   “也不能算明天,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天都快亮了,我记得他们定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也就还四个小时,要我陪你去吗?”季寻随口说。   “好啊。” 第11章   上午九点,城郊殡仪馆。   季寻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缩在一群面色肃穆的人群中,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攥着两个鲜肉包,边偷摸咬着包子,边心酸地怀念着自己温暖的大床。   他到底是被沈葵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会在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之后还主动提出陪她来殡仪馆?为什么不学学田可美滋滋地回去补觉呢?!   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他发狠地咬了一口包子,嘟囔:“让你嘴贱,非要上赶着……”   沈葵跟同事寒暄完,正好听到他的后半截,顺口问道:“上赶着什么?”   “没、没什么,咳咳……”   沈葵并没有在意他的小心思,她看看时间,脸色沉重的说:“仪式快开始了,一会儿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唔,不用我帮你观察观察?”季寻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沈葵沉默片刻,摇摇头:“不了。让她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季寻识趣的没吭声。   “对了,监控的事,你到底怎么考虑的?”   沈葵已经将自己昏迷前在家里发现针孔摄像头的事情告诉了季寻。不出所料,季寻当场吓成鹌鹑,一直嚷嚷着我命休矣。   季寻把最后一口包子嚼完,拍拍手:“我已经想好了,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会儿我就去电脑城买十几个摄像头在家里装上。”   沈葵无语:“你都还没回家看过呢,万一你家压根儿没有呢。”   “没有更好。”季寻兴奋地说:“我先装上,万一以后有人想来搞事,那我岂不是可以抓个正着,这就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沈葵:“……行吧。”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直到殡仪馆的家属来提醒仪式可以开始,沈葵才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 ***   不管在任何季节,殡仪馆内的气温似乎永远比外部要低很多。   刚一踏入大堂,沈葵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黑白相间的灵堂阴冷空旷,来的人不少,却无人说话,只剩压抑的啜泣声在幽幽地回荡着。   沈葵拿了一束花,随着人群慢慢走近正中央的透明棺椁。   作为出现在事故现场的第一人,吕婷的死状给沈葵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要再次看到那半面惨烈半面美艳的面容,对她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   沈葵深吸口气,缓缓弯腰靠过去,想将花放在吕婷身侧。   然而就在目光即将触及对方脸庞的瞬间,她还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沈葵定睛看去,只见吕婷右侧锁骨的位置赫然纹着一条身躯细长、首尾相连的小蛇,正是她在老板和论坛楼主处都见过的那条衔尾蛇!   惊骇、恐惧震荡着她的心神,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花轻轻砸落在吕婷身上,娇嫩的花瓣散落在半面残艳的面容上,如同从伤口上长出的嫩黄色花朵,诡异而美丽。   然而沈葵已经无心关注,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诡异的图案所吸引。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细节串联成片,如同一帧帧画片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凌晨三点“砰”地那声坠响,她从窗边探头望去,黑夜里吕婷静静躺在灌木丛中,那空洞的、无法瞑目的双眼与她遥遥回望。   “你想什么呢?这么不小心。”   就在这时,一只粗粝的大手从身后伸出,探到吕婷的棺椁内,自然地将花拾起。   说话的人语气温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沈葵却只觉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了,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对方递来的花束。   “干嘛,老板都不认识了?”徐叔不明所以。他那张温和、朴实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茫然,这让沈葵在一瞬间几乎动摇了自己的猜想。   但下一秒,她再次看到徐叔手腕上的纹身。理智顷刻回笼,她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徐叔。”   “拿着吧。别太难过,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徐叔再次把花递过来,沈葵努力压制着心里的不适,接过花放在吕婷身侧。   徐叔关切地说:“我看你脸色还是很差,要不要再多休息几天?”   昨晚沈葵苏醒后给徐叔发了消息,表示自己过完周末就可以返岗。徐叔当时便劝她多休息几天,被沈葵拒绝了。倒不是有多热爱工作,而是眼下徐叔的身上很可能存在一些线索,她需要借此机会了解清楚。   “不用了,谢谢徐叔,我没什么大碍。”沈葵礼貌婉拒了他的好意,或许是心理作用,现在她看着徐叔总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她简单的跟徐叔聊了两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 ***   沈葵回来的时候脚步匆匆,脸色铁青,气质与十分钟前判若两人。   季寻隔着老远就感觉不对劲,但他十分有眼力见的没多问。   两人叫车返回市区,一路上沈葵始终沉默不语。   季寻左等右等,坐立难安,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那个……”   沈葵闻声转头。   被她直勾勾地注视着,季寻顿时又怂了:“没、没事,我就想问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沈葵疲惫地说。   她脑中的线索太多、太乱,所有的事件如同搅成一团的乱麻,千丝万缕却又息息相关,她尝试着理清它们,却始终找不到那段关键的线头。   两人找了一间安静的咖啡馆坐下,沈葵向前台要了纸和笔,在季寻茫然的目光中坐下书写。   她把近期遇到的各种问题分成了两个大的类别。   一类是关于论坛的线索,这条线索下面她分别罗列出:淮西河站损毁情况、七人照片、遗物、幸存者、同学这几个小的分支。   另一类是关于“凌晨三点”的线索,这条线索下有:吕婷之死,出租车事故,不明原因的惊醒这三类分支。   然后她画了一条线,将“吕婷之死”和“论坛”连在一起,并且在中间写下了“衔尾蛇”三个字。   季寻不解道:“嘶,这是什么关系?”   沈葵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之前就隐隐感觉,吕婷的死并不简单。虽然她出事的时间正好是凌晨三点,看起来和另一条线索更为相关,但实际上背后所牵扯的许多细节都和论坛上的种种脱不开关系。”   沈葵拿出笔在“吕婷之死”四个字下方从左到右画了三个分支,她在最左侧的分支上写下“快递”两个字。   “你说过,你的快递是凭空出现在家里的,对吧?”   “对,吓我一跳呢。”季寻心有余悸。   “可我的快递是吕婷送来的。”沈葵简要复述了一遍吕婷当时的说辞:“按照她的说法,我的快递在前台已经滞留了一段时间,怎么这么巧刚好在我刷到论坛帖子的第二天就能被她找出来送到我的手上?”   “第二个疑点。”沈葵在中间的分支上写下了“论坛”两个字。   “论坛?她和论坛有什么关系?”   “你去调查吕婷死亡原因的时候,没有打听过她和她的网恋男友是在什么平台上认识的吗?”沈葵问。   季寻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不、不会吧……”   “拿快递给我的那天,她亲口告诉我,和男友是在论坛上认识的。”   沈葵回忆起那天的细节:“当时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我在她的手机上看到论坛帖子有更新,但当我用自己的设备登录论坛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新的回复出现。按理说即便最新回复被删掉,已经顶起来的帖子也不会那么快就沉下去。可前后不过两分钟,不仅最新回复不见了,连被顶到首页的帖子也沉回了五十页开外。”   季寻迟疑地说:“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当时我也以为是看错,但后来想想,我应该还没有眼瞎到那个程度。”沈葵在“论坛”两个字上画了个圈:“退一步来说,就算当时是我看错了,也不能否认她和网恋男友是通过论坛认识的这个事实。”   季寻若有所思:“这倒也是,一件事相关还可以说是巧合,件件都是巧合就有点儿玄乎了。第三点呢?”   “第三个疑点。”沈葵长叹口气,在最后一个分支处写下“衔尾蛇”三个字。   她抬头凝视着季寻,缓缓道:“刚刚在吕婷的告别仪式上,我看到她的身上有和论坛楼主图片上的衔尾蛇一模一样的纹身。”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沈葵清楚地看到季寻的脸上血色褪尽,他嘴唇哆嗦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还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沈葵食指不自觉地揉搓着拇指指腹,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焦虑:“我的老板,他的身上也有同样的纹身。”   良久,季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怀疑吕婷、老板,和论坛楼主他们是一伙人?”   “未必。”沈葵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点:“这就要看……这个图案到底代表了什么。” 第12章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   季寻不知想到什么,蹭地坐直:“之前查这个图案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一种说法,据说在中世纪时期,西方某些偏远的小国曾经流传过关于衔尾蛇的传说。当时有部分人认为它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供奉它就可以化身为神的信徒,获得永生。为此他们还成立了一个教派,英文我记不住,中文译名叫裔神教。”   “这个教派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观点,他们认为‘时间’是伪神的谎言。在裔神教的教义中,世上并没有所谓的时间概念,宇宙中所有的因果都在同一刻发生,万事万物互为始终,既是源头也是终点……反正乱七八糟,挺绕的,我当时看一半就晕了。”   沈葵若有所思:“万事万物互为始终……”   “对,这个说法正好契合衔尾蛇的形象,首尾相连,无穷无尽,所以他们认为这个世上不存在死亡的概念,生命会切换形态,但不会消失。”季寻挠挠脸颊:“你别说,还有点儿道理。”   “这么说来,吕婷和徐叔的纹身也有可能代表的是他们的宗教信仰?”沈葵感觉自己好像隐约摸到了些门道:“我记得徐叔跟我说过,这个纹身是他年轻时不懂事纹的,或许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含义,这一点倒也能说通。”   徐叔待沈葵不薄,从私人感情的角度出发,沈葵并不愿意他和论坛的事扯上关系。   “这么说的话,你老板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吕婷确实疑点重重。嘶……可她身上所有的疑点又好像都能用巧合解释得通。”季寻迟疑地看着沈葵:“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不是我自私哈,客观地说,我觉得咱们要不还是先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吧?论坛上的事现在好歹还有头绪,你这几件零零散散的,我真是魂头都摸不着。”   季寻难得严肃地说:“虽然我也不认可你闺蜜的观点,我和你接触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你是个清醒理智的人,应该不至于连续半个月凌晨产幻什么的……这事儿多半还有隐情。但咱们精力有限,不如先把手头上能追的线索搞一搞,反正这两晚不也平稳过度了吗?只要后面不再出幺蛾子,其他的就顺其自然,该来的跑不了。”   沈葵听完,沉思片刻,把纸上“凌晨三点”、“吕婷之死”这两项划掉,说:“我赞同你的观点,这两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今晚开始不再出事。我可不想睡到半夜家里突然冲进来一辆卡车。”   “害,要死早死了。”季寻不以为然。   沈葵瞪着他:“你说得倒轻松。”   季寻连忙解释:“哪有,这不是连着守了你两天晚上也没啥事儿吗?”   “这可难说。不过你说得对,该来的跑不了。”   “所以说心态要摆正,你看我,不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吗?”季寻大言不惭地自夸。   “你?”沈葵笑了:“是谁今天早晨还被摄像头吓得哭着闹着不回家的?”   季寻表情一僵:“咳,那不也是一时情急……”   看到他的怂样,沈葵莫名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   “对了,412L还是没有回复吗?”沈葵换了个话题。   “没有,我按你说的连续给TA发了两天消息,一直没有回复。”季寻把手机掏出来递给她:“TA这两天压根就没上过线,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话说回来,要是TA以后都不上线了怎么办?咱们不就联系不上了么?”季寻发愁地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葵说:“你爸那边呢?你去问了吗?”   “电话打不通,我问了阿姨,说是去国外出差了,得下月才回。”提起这个,季寻就一肚子的气:“要不是这事紧急,我打死都不会联系他。”   “那看来还是得从遗物入手。”沈葵沉思片刻:“这样吧,明天咱们抽个时间再跑一趟博物馆,争取拿到遗失物品清单,拿到之后我们再分头行动,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幸存者。”   “行吧,那就这样。”季寻爽快地点头,随后他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   “你昏迷之后,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后来是你闺蜜替你接的,我才知道你们差点出了事故。这两天我跟她也跑了不少地方,我觉得吧……”   他小心地觑了沈葵一眼:“我觉得你闺蜜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胆子太小,而且她跟咱们这些事也没什么关联,你就别让她掺和了。”   “我知道,今晚同学聚会过后,不管情况如何,我都不会再让她参与到这些事件中了。”沈葵平静地说:“我也不希望连累她。”   “哎,说连累也不至于,我只是觉得,这些倒霉事儿咱们搅进去也是身不由己,她既然有选择,就没必要来淌这浑水,你说对吧?”   沈葵沉默地点点头。   季寻见沈葵情绪不佳,又东拉西扯地找话题闲聊了一会儿。   他性格开朗,嘴贫,话匣子一打开就叭叭地说个不停,什么话题都能沾上一点,而沈葵性格沉稳,往往一针见血,时常把季寻堵得哑口无言。   聊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临近饭点,沈葵打断季寻的叨叨:“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找个地方简单吃两口,你也该回家休息了。”   季寻瞪眼:“对了,我还没买监控呢!”   “你真要买啊?”   “那不然呢,只许他们监视我,不许我监视他们?”季寻气呼呼地说:“不行,我这会儿就去,不买十几个装家里我都不敢回去。”说完扭头就走。   沈葵还在手机上搜索附近的餐馆,一抬头人影都不见了。   她叹口气,也没心思找吃的,索性随便点了份外卖送到家里,自己也打车回去。   *** ***   回到家,沈葵还是习惯性地先洗了个澡。   照镜子的时候,她注意到浴室的镜子已经变回了最初搬进来时看到的样子,餐桌上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莫名摔碎的花瓶也好端端地放在原地。   这一切似乎都在论证着田可所提出的“幻觉论”,但沈葵很清楚,过去半个月里凌晨三点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她洗完澡坐回床边,静静地思考了很久。   她反复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线索,在脑海中不停地进行推演、思考。   良久,沈葵深吸口气,站起身走到床边的书架上,探手从最上方取下了一台微型摄像机。   这台摄像机是几年前一位好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平时偶尔会用来拍摄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素材,因此电量时常都是满格的。   时间退回到两天前沈葵遭遇出租车事故的那个夜晚。   当她发现烟雾报警器中暗藏的针孔摄像头后,她迅速作出了一个和季寻同样的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晚,她将摄像机插上电源,藏在一大摞书本之后。随后在她离开的这两天里,这台摄像机始终坚持运转着,记录着在这间房子里发生的一切。   尽管在田可和季寻面前,沈葵都表示过会将“凌晨三点”的事情暂时放下,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件事将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如果不探清真相,在未来的每一个夜晚,她都将无法安睡。   只是出于对田可和季寻的保护,在他们面前沈葵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坚持到底。   毕竟归根结底,田可是与事件完全无关的人,她平静的生活不应该因此被打破。而季寻虽与论坛的事件相关,但凌晨三点的异常至今只发生在沈葵自己身上,她无法要求季寻多承担一份风险。   这一份未知的恐惧,理应由她独自面对。   沈葵看着手中的录像机,就像潘多拉凝视着即将被打开的魔盒。   她要亲眼看看,餐桌上那个早已被摔碎的花瓶,到底是怎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这里。 第13章   视频是从田可进门开始的。   两天前的夜晚,沈葵刚布置好录像机,田可就匆匆敲响了她家的大门,两人当时进行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谈话,即使现在看着这段录像沈葵仍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身边朋友不多,因为工作的原因有些朋友长居外地,久而久之联系也少了,现在还常常往来的也只有田可一个。   大概是由于小时候的经历,相较同龄人来说,沈葵的性格显得过于冷淡。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越来越难以去发展一些交心的朋友关系,因此她十分珍视和田可的友谊,更加不希望她卷入自己的麻烦事中。   短暂的感慨后,沈葵按下快进键,跳过了这段视频。   很快,随着她们关门离去,画面陷入长久的黑暗中。   右上角屏幕显示的时间逐渐逼近凌晨三点,沈葵不自觉地睁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屏幕。   就在时间从2:59跳到3:00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屏幕中的影像突然莫名地扭曲了一瞬。   那短暂扭曲的画面仿佛是沈葵的错觉,她呼吸急促起来,迅速调回去反复看了几遍。   但不管她重复播放多少次,每当时间跳到凌晨三点整时,画面中那短短一刻的扭曲始终存在。   她不停地按下快进,想要看看第二天晚上的凌晨三点是否也是同样的情况。   然而,画面中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让沈葵停止了动作。   ……是她?   田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在这里?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这是7月17日的上午九点,沈葵是在7月17日凌晨三点晕倒的,按理说这个时间段田可应该还在医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替她来拿什么东西吗?   很快,画面中田可的行为解释了她的来由。   因为房间很小,客厅、卧室、休息区都集中在一个空间,除了入户和厕所的位置无法拍摄,录像机的镜头几乎可以将整个房间都囊括,因此沈葵能够清楚地看到田可的一系列行为。   她先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随后,她掏出手机,一边核对手机上的内容,一边对应寻找着屋内的物品。   起初,沈葵以为田可是在替她准备住院需要的物品,可渐渐地她意识到不对。   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又立刻被她强行抹去,她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这种可能性。   但很快,田可的行为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想。   田可走到餐桌前,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花瓶,小心翼翼地摆了上去。   这一幕令沈葵如遭雷劈,她浑身僵硬,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是田可?!   怎么可能是田可?!   她放下录像机,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她的脑中一片乱麻,震惊、困惑、迷茫……种种在她心头左冲右突,她急需一个出口来宣泄心中汹涌的情绪。   她走到窗边想要开窗透气。自从吕婷死后,她至今没再靠近过这扇窗户,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她一把推开窗户,涌入的新鲜空气让她呼吸都顺畅起来。   拂面的清风令她躁动的心绪得以缓和。沈葵渐渐平静下来,她回想起在医院里田可竭力劝慰的模样,自我安慰般地想着:田可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或许这件事并不是看上去的样子。   还是改天和田可聊聊吧?田可是不会害她的,如果真有什么隐情,总要说开了才好一起面对。   她这么想着,一边伸手关窗。   就在这时,她不小心碰到了窗台边一盆小小的多肉,“砰”地一声,花盆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沈葵还沉浸在思绪中,并没有在意这小小的事故,她顺手捡起几块残片想放进垃圾桶。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及残片的一刹,仿佛一道电光闪过,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盲点!   这盆多肉……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葵向来不喜欢种花,基本是养什么死什么,仅有的这盆多肉还是不久前公司抽奖活动抽中的。听同事说只要有阳光就能活,她便一直放在窗台边,偶尔浇浇水,长势还算不错。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第一次看到论坛帖子的那个晚上,暴雨吹落了这盆小小的植物,也惊醒了睡梦中的自己。   因为醒来后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帖子所吸引,因此以往半夜醒来都会惯例向闺蜜吐槽的沈葵,那一次便忘记了告诉对方。   也就是说,田可并不知道这盆多肉在那晚已经被摔碎并丢掉了。   那为什么此时此刻,这里还会摆着一盆一模一样的植物?   如果说镜子、花瓶等物件的复原,可以解释为之前沈葵曾经向田可描述过这些异样,这才令田可有所准备,可花盆的事情沈葵明明只字未提,为什么田可也能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从刚才起就一直盘桓在沈葵的心头,但出于对田可的情感滤镜,她始终不愿意深想。   即使田可的行为的确存在某种她所不了解的苦衷,但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是骗不了人的。   这件事情里,最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不是田可的行为动机,而是时间差!   沈葵是在凌晨三点的车祸现场昏迷的,田可来到她的家中是在上午九点。   短短六个小时内,田可需要完成送沈葵入院、办理相关手续、找齐沈葵曾提到过的家中损坏的物品,并匆匆赶来将它们全部归位……   就算田可行动力惊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可餐桌上的这只花瓶是沈葵多年前在旧货市场淘来的老物件,市面上早已寻不到同款,田可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件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这些疑点一个接一个地涌入沈葵脑海,越是细想越觉得漏洞百出。   她尝试着替田可找了很多理由,但都无法完全解释她的行为。   除非……   除非田可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沈葵慢慢地坐回床边。她浑身无力、头脑昏沉,这件事所带来的冲击超越了之前她所经历的所有。   她无法接受自己最亲近的闺蜜能提前预知这一切的事实。   她甚至不自觉地想,那一晚田可半夜来敲响她的家门,真的仅仅是出于对她安全的担忧吗?   而那辆出租车所遭遇的事故,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 ***   同学聚会定在了市区一家有名的火锅店,沈葵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大半。   虽然号召聚餐时群里起哄响应的人不少,但排除掉在外地的、有事忙脱不开身的等等,实际上到场人数也就十七八个。   沈葵虽然从小就不善交际,但她面冷心善,相处久的同学都了解她的性格特点,在同学中也算是颇受欢迎的存在。   她刚一踏进包间,就被起哄的人群团团围住。   “哎呦,小葵花来啦。”班长还没上桌就先醉了三分,大着舌头过来打招呼,被匆匆赶来的田可挥手赶到一旁:“去去去,那边儿去,你一身酒气,一会儿把我家花花给熏着了。”   田可像个老母鸡似地将沈葵护在身后,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沈葵心中涌上一阵酸楚。   她记得从前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性格内向的原因,沈葵一开始并没有被班上的同学所接受,难免有几个调皮的男生会想要欺负她。而田可虽然个子不高,模样也小巧,但每次遇上类似的事情,总像个护崽的老妈子牢牢地将她挡在身后。   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彼此之间心照不宣,沈葵原本以为她们应该可以算是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可没想到无意间竟然发现田可隐藏着那么大的秘密。   她暂时还不知如何面对,出于一种微妙的逃避心理,她勉强笑着说:“没事,很久没见了,我陪班长聊聊。”   “唉,这就对了嘛,来来来,咱们好好坐着聊聊。刚才还说起你呢……”班长说着就把沈葵往桌边带,田可担忧地看着她,沈葵冲她摆了摆手让她不用担心。   桌上坐着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沈葵依次跟众人打过招呼,简短的问候过后,很快人也到齐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各自的近况,聊着当下热门的话题,沈葵一言不发地听着,说着说着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对了,我听说陆峥嵘也来A市了?他今天怎么不来?”   “人家忙着呢,你没看新闻么,又是讲座又是颁奖的,哪儿来的时间参加咱们这种聚会。”有人酸溜溜地说。   “他现在可是牛逼了,也算是咱们学校里的传奇人物,你说人家脑子怎么就这么好使呢,都是一个班出去的,怎么就他混得这么厉害……”   “害,人各有命呗,而且人家毕竟是转学来的,跟咱们相处时间也不长,性格又冷冰冰的,你见他跟谁熟了?”   “唉,这你可就不知道了,我记得他和小葵花关系好像还不错?”班长突然转头问沈葵:“小葵花,你和陆峥嵘还有联系吗?我上次看他好像不在群里,拉进来聊聊呗。” 第14章   陆峥嵘?   他们班上有这个同学吗?她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沈葵茫然地看着众人,众人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她陷入自我怀疑,难道真是她忘了?可也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沈葵迟疑片刻,只能委婉地说:“早就没联系了。”   “唉,可惜了,还指望沾沾你的光,见一见这位大科学家呢。”有人惋惜道。   “算了,见了又能怎样,你能跟人家聊什么?聊相对论?还是聊量子纠缠?”   “什么、什么……和什么?”班长听得一脸懵:“你们说的这是人话吗,我怎么听不懂,陆峥嵘现在到底干嘛去了,搞这么高端吗?”   “听说是在国家科学院做事,研究物理的,反正不是我等屁民能了解的领域。”   “当初就觉得陆学神气质非凡,果然跟咱们这些学渣不一样!”   沈葵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存在的人,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她记得念书时的很多细节,能想起来班里大部分同学的名字,即便记不清的也能有个大概的印象,唯独对于这个他们口中与自己关系密切的“风云人物”,她却没有丝毫的记忆。   为什么会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会是同学群里多出来的那一个吗?   她下意识地去看田可,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此时的田可正低头在手机上快速地打字,紧皱的眉头泄漏出她当下内心的烦躁。   沈葵想起几天前自己和田可关于多出来的同学的讨论,她记得田可提到过有两名没有联系上的同学,现在想来,其中一位应该就是陆峥嵘了。   按照同学们的说法,陆峥嵘从前和她关系密切,就算她因为某种原因忘记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在田可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再联想到田可种种古怪的行为,沈葵不禁怀疑,难道是她故意隐瞒了这个人的存在?   不对,沈葵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同学们口中的陆峥嵘是个风云人物,这样的人即使不到场,往往也会成为同学聚会的话题焦点,既然沈葵早晚都会得知他的消息,田可似乎也没有必要刻意去隐瞒。   更何况,这场同学聚会不正是田可一手组织策划的吗?   沈葵坐立不安,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令她如鲠在喉。   她很想现在就问问田可,到底隐瞒了什么,可她又怕得知的真相会令自己难以承受。   就在这时,她看到田可放下手机,转身出门。   她灵机一动,既然不能从田可这里入手,为何不在同学身上下功夫?   众人的话题已经跳过陆峥嵘,聊起了A市这些年的变化,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假装感慨地说:“小学毕业到现在也十几年了,连生活的地方都发生了这么多变化,更别说咱们这些人了,有些不常见的同学,现在走在大街上可能都已经认不出来了吧。”   她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赞同道:“可不是么,也就几个熟悉点的能认出来,要真是全班站在一起,说不定好些都叫不出名字呢!”   又有人说:“就算现在把以前的照片翻出来,我估计能把人认全的也不多吧!”   班长马上跳出来反驳:“你这话就错了,我可记得咱们班每一个人的样子,每天晚上都在脑子里过一遍呢!”   “你就吹吧班长!你真当自己是花名册成精啊!”   同学们轰然大笑,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有人起哄道:“谁有咱们班的毕业照?拿出来给班长看看,看他能不能一个不落地叫出名字来!”   “我有!我有!我前几天清理相册正好翻拍了一张,来来来,大家都来看看!”说着就将照片发到了同学群里。   众人纷纷掏出手机查看,有人说:“先说好啊,班长,你要是认错一个就自罚一杯,漏几个罚几杯,没问题吧?”   班长豪气地拍胸脯说:“没问题!但我可得先提醒你们,要是全认出来了,你们在场的一个都别想跑,都得自罚三杯!”   大家又是一阵“行行行”、“好好好”,异口同声地催促他赶紧开始。   班长眯着眼睛,按照片上从左到右的顺序一个个报出同学的名字,每念一个同学们就“哇”地一声,十分捧场。   沈葵耳边听着他们的呼声,目光快速地在照片上来回扫动。   照片上大部分的同学她都认识,仅有几张略显陌生的面孔在短暂的回忆后也能基本记起来,虽然不能完全将名字和人对上号,但至少在记忆中是有他们的位置的。   唯独……只有那个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照片后排正中央的一名高个男生身上。   男生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即使是在翻拍的老照片上,也能透过模糊的画质看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他的眉眼很深,这使得照片中他的目光看上去格外深邃。   沈葵只看一眼,就莫名觉得心惊肉跳。不知为何,这个人给了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看到他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瞬,她的神志有片刻的恍惚,她想起来自己在不久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那是在她收到母亲皮衣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让她恍惚,如今同样的感觉又来了。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就在这时,班长也正好念到了男生的名字:“这一看就是陆峥嵘,哎呀,咱们陆神当年可真帅。”   “人家现在也帅好吗?陆神就没长残过。”   大家七嘴八舌地评价了一番,很快又进行到了下一个人。   沈葵左思右想,始终对陆峥嵘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再三考虑之后,觉得当下问题的突破口还是在田可身上。   归根结底,田可才是这场同学会背后的主导者。沈葵甚至大胆地猜测,或许连微信群里那个所谓的“多出来的同学”,也不过是田可想要引导她去发现什么的借口罢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她走到包间内的卫生间,给田可打了个电话。   从方才离席后,田可就一直没回来过,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始终没有人接听。就在沈葵打算挂断的时候,她听到包间内一名女同学突然冲她喊道:“小葵,是你在打电话吗?可可的手机在这儿呢!”   女同学挥了挥手田可的手机,上面正显示着沈葵的来电。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沈葵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她总觉得今晚田可的表现格外异常。   “去厕所了吧?我之前看到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女同学往右侧的走廊一指。   “好的,我去看看。”沈葵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把她手机给我吧,我顺便拿给她。”   沈葵把手机放包里,推开包间的门走出去。   沸腾的人声随着合拢的房门被隔绝在身后,空寂的走廊让她恍惚间觉得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家火锅店在A市向来以环境清雅幽静而闻名,店铺占地面积大,整体结构是仿古四合院,包间之间建有风雨连廊,两侧种着竹林、树木,中央的庭院还有假山和池塘。   往常沈葵来这里吃饭,就餐之余总爱到走廊上透透气。这里空气清新,包间之间距离较远,互相并不打扰,对于她这样不善应付热闹场面的人来说,是个逃避交际的好去处。   但是这一次,当她踏上走廊时,却敏锐的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太安静了……   她举目四望,既没有服务人员,也没有往来的宾客,就算是包间位置相对独立,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吧?   更令沈葵感到不适的是,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血腥味,这股气味令此时的气氛更加古怪了。   她看向走廊右侧,不远处拐角的墙上用箭头指示着卫生间的方向,田可会在那里吗?   正在犹豫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来电信息上显示的呼叫人竟然是田可!   怎么可能?!   沈葵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迅速从包里翻出田可的手机,手机明明还在她这里,这个电话又是怎么打过来的?   铃声不停地响着,空灵的音乐在安静的走廊上不断回荡,如同催命的音符,一下下敲打在沈葵的心上。   她深吸口气,接起了电话。   “滋滋……花……滋……花花……?”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不间断的电流声干扰,沈葵集中注意才能勉强听清。   她焦急地说:“是我。可可,你在哪?”   “滋滋……不要……查……三点……”电话那头田可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但噪声太大,沈葵难以确定:“滋滋……别关注……”   沈葵急切地说:“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田可没有回应。   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沈葵把手机拿起一看:屏幕上还在跳动的通话时长显示着电话还未被挂断,但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没有了回应,连滋滋的干扰声也消失不见了。   沈葵心中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她一边焦急地对着电话呼喊,一边快步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对田可的怀疑,只是本能地想要去保护她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闺蜜。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令她肝胆俱裂地一声坠响!   “砰”!   声音是从电话里传来的。   那种钝物坠地的响声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耳边,让她整个人瞬间僵如木雕。   她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扭头确认电话是否还在通话中。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欢快地响起:   “生命循环往复。花花,我们会再见的。” 第15章   警察是在一小时后找到田可遗体的。   沈葵赶到时,长长的警戒线已将现场隔开。人群涌动在四周,她站在中央,仿佛漂浮在孤岛上的游魂,茫然地望着前方。   班长酒醒了大半,正在积极配合警察提供线索,不少女同学也一边抽泣,一边诉说着自己了解的经过。   越过往来的人群,沈葵的视线飘到警戒线中央,白布盖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法医、警察在四周来回勘验,地面上田可坠落的地方被划出一道人形的白线,白线内满是血迹,红白相间的液体混杂在一起,与吕婷坠楼那一晚的景象极其相似。   这熟悉的画面让沈葵生理性地反胃,她感到胃部在剧烈痉挛,强烈地抽搐让她不自觉弯下腰,然而混沌的大脑却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悲痛、茫然、恐惧……种种,仿佛都随着那通电话剥离了她的躯体。   田可是她浮萍般的前半生定位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锚点。当锚点被连血带肉地拔起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抛进了时空中永无止境的隧洞,又像是化身为冥河里漂浮上万年无根的魂灵,看不见来处,也寻不到归途。   之前对田可的所有猜疑在此刻烟消云散,沈葵此时能回忆起的,只有过去二十年中她带给自己的亲密无间的陪伴。   那张圆圆的、满是阳光的笑脸,融化在斑驳的光影之间,一晃眼就看不见了。   *** ***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   沈葵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凌晨三点了,新一轮未知的挑战或许又要来了,她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脑袋放空,侧躺在沙发上。屋内没有开灯,窗外有路灯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在墙壁上投出一片不规则的影子。   沈葵茫然地注视着那片影子,她的脑中一片混沌,但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影子的形状似乎有些眼熟。   她脑中闪回了一个画面,那是在博物馆参观的那天,她似乎也见到过这一幕。   当时的那个影子,会是季寻吗?   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不是又怎么样?   吕婷死了,田可也死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轮到她了……   现在再去探究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田可的骤然离世像是一座山,死死地压在沈葵探寻真相的路上,令她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勇气。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葵下意识地一抖,不敢去接。   和田可临终前的通话仿佛还在耳边,此刻的电话铃声对她来说比噩梦更加恐怖。   她甚至不敢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信息。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去忽略耳边的声音,但或许是夜晚太过寂静,又或许是她内心的恐惧放大了铃声的音量。   她只觉得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像是无孔不入的虫子,密密麻麻地蜂拥而上,拼命想要钻进她的脑海中……   不、不……不要!   恐惧击溃了沈葵的心理防线,她下意识地抄起手机,猛地将它往墙上一摔!   “砰”地一声,铃声骤然歇止,沈葵顿时大松口气,这才发觉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衫。   然而还不等她平复心情,催命般的铃声竟再次响起!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这次的声音,竟是从田可的手机里传来的!   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怒气在瞬间盖过她的恐惧,沈葵愤而拿起田可的手机,看也不看来电信息,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喂?能听见吗?沈葵和你在不在一块儿啊?”   季寻不着调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到耳边,他特有的、清脆欢快的嗓音像是一双拨开迷雾的手,令沈葵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   “人呢?怎么没声啊?”季寻一张嘴叭叭的:“在没在你那儿啊?我找她有急事儿呢。”   “……是我。”良久,沈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哎呦,可算找到你了,你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讲讲。”季寻兴奋地说:“刚刚412L回复我了!”   沈葵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你这反应也太平静了吧……”季寻不满地说:“我可是按你说的方法轰炸了他好久才收到回复的,他刚刚还说要起诉我呢!”   “我感觉这人挺轴的,他非说我侵犯他家属的肖像权,一直在逼问我的信息。我跟他讲要起诉可以,但是必须面谈,他刚刚都已经跟我约好明天的见面地点了。”   “姐,你是怎么知道用论坛的七人照片轰炸他私信就一定能把人逼出来的?”季寻对沈葵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自觉地改了称呼。   沈葵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分裂成了两半灵魂,一半灵魂还在因为田可的离世而悲痛,另一半灵魂却已经不自觉地对季寻作出了回应:“第一次看到论坛里楼主贴出的那张七人照时,你是什么反应?”   “啊?”季寻想了想:“第一反应是害怕吧?毕竟当时爬了整楼下来,感觉这帖子挺诡异的,突然看到我妈的照片,吓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也是。”沈葵平静地说:“我想,大部分的人骤然在这样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帖子里看到自己或家人的照片应该都是这个反应吧。”   “但是412L的反应很奇怪,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也不好奇。你去看他的发言,他根本不在意楼主所说的一切,他只想捍卫自己和家人的权利。”   “所以你才让我……”季寻若有所思。   “所以我才让你在私信上不停地给他发送那张七人合照,只要你发的够多,他早晚会忍不住来找上你。”   “原来如此。”季寻恍然大悟,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既然这么简单,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联系?”   沈葵停顿片刻,她当初选择把方法告诉季寻,而不是自己去尝试,一方面是出于对季寻的试探,另一方面多少也存了点不想被对方纠缠的私心,原本是不方便直接告诉季寻的,但此刻或许是她急需一些冲突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她直白地说:“因为我也怕被他起诉。”   “哇!你这个女人,心肠也太坏了!亏我刚才还叫你姐!”季寻在电话那头上蹿下跳,气急败坏。   听着他叽叽喳喳的抱怨,沈葵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这种得到喘息的感觉让沈葵本能地想要去抓住,她安静地等待季寻吐槽完毕。   过了好一会儿,见沈葵一直不吭声,季寻忍不住了:“喂喂,你人呢?不会又不见了吧?”   “没有,你继续。”沈葵淡淡地说。   “算了,没意思。我想明白了,再怎么谴责你这种没良心的女人也是没用的。”季寻故作生气地说:“你呢,你什么情况,刚才干嘛不接电话?还有,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又跟田可凑一块儿了?”   这一次沈葵沉默了很久。   久到季寻已经不耐烦地再三催促,她才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轻如呢喃地说:“田可……她不在了。” 第16章   半小时后,季寻赶到沈葵家中。   他们各自坐在沙发的两侧。沈葵脸色憔悴,一言不发,就连向来不着调的季寻,此时的脸上也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   听完沈葵的叙述,屋子里静了很久。季寻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所以,她是在跟你打完电话后才……”   沈葵没有回答,季寻叹了口气:“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沈葵艰难地将田可的遗言复述了一遍。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喉咙里像卡了一块巨大的火石,不上不下,灼烧得她十分难受。   “生命循环往复……”季寻若有所思地喃喃:“她为什么会特意说这句话呢?”   “我不知道。”沈葵眼神放空,呆呆地看着地面。   看到沈葵消沉的样子,季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我给你倒杯热水吧。”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晌,最后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用。”沈葵疲惫地说:“你跟我说点什么吧。”   在沈葵眼中,季寻身上有种天然的生命力,他行事既怂又莽,像温室里娇艳的玫瑰,也像暴雨下缝隙中顽强生长的野草,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虽然他的跳脱偶尔会让沈葵感到无奈,但更多的时候她也在季寻的影响下变得积极起来。   刚才一通短暂的爆发式发泄后,沈葵正在逐步接受田可离世的事实。她很清楚,等待她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必须要快速地振作起来,但行动上却很难提起劲去做点什么,她需要季寻推她一把。   “说、说点什么?”季寻受宠若惊:“你想听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你的生活、家庭,遇到的人,有趣的事……都行。”沈葵淡淡地说。   季寻坐立不安地想了半天,最后一狠心,咬咬牙说:“我跟你讲讲我爸吧。”   沈葵点点头,她躺在沙发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尽可能地放松自己。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我想想啊……”   季寻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他讲起母亲早亡后父亲的转变,讲他八岁时父亲带回的第一任后妈,讲父子的第一次冲突,讲他离家出走的那个暴雨夜……   季寻望着窗外叭叭地讲了很久,沈葵始终没有回应。直到他口干舌燥地停下,这才发现沈葵竟已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真不让人省心啊。”他嘟囔着,轻手轻脚地从床上拿了张毯子盖到沈葵身上。   *** ***   沈葵感到眼皮发烫,面前的世界似乎正在逐渐亮堂起来。   她睁开眼,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到她的脸上,夏季气温上升得很快,不过是一小会儿,她皮肤上就感到一股灼热。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四周并没有季寻的身影,她回想起昨晚的事,不知道季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经过一夜的好眠,沈葵感觉自己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头脑也清晰起来,许多昨天没有察觉到的线索,现在也逐步地归位到她的脑海中。   她打算简单洗漱完毕后,去找季寻汇合好好地梳理一番。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敲门声十分奇怪,先是“笃笃笃”三声,然后又是“笃笃”两声。   沈葵一脸茫然地走到门边,拉开大门,只见季寻神色警惕地站在门口,一手提着早餐,一手举在半空。   “你干嘛?”沈葵和他大眼瞪着小眼。   “你、你怎么就开了?”   “有人敲门,我为什么不开?”沈葵茫然地说。   “你没听出来我敲得很有节奏吗?我那是在跟你对暗号呢!”季寻满脸痛心疾首:“我暗号都还没敲完,你哪能开门呢?”   沈葵莫名其妙:“我哪知道你的暗号是什么?”   “我给你留言了啊,就在茶几上,你没看见?”季寻振振有词。   “我刚一睁眼你就敲门了,还没来得及看。”沈葵打着哈欠往回走,一边指挥他:“记得把门带上。”   季寻继续叨叨:“你这个人就是警惕性太差!现在是非常时期,怎么能这么马虎大意,要今天门外站的是个彪形大汉,我跟你讲,你可就……”   沈葵探手去接他手上的早餐,季寻把包子分好递给她,不是很有气势地说:“……你可就完了我告诉你。”   “哦。”沈葵咬了一口包子,白菜馅儿的,还行。   昨晚一夜无梦,凌晨三点的异常也像是随着夜晚的好眠消散无踪。田可离世带来的悲伤经过一晚的消化,被沈葵强压进心底。   简单地吃完早饭,待沈葵洗漱完毕后,两人便一道出门。   今天是周末,沈葵明天就要上班了,她打算先把接下来的事情梳理一遍——当然,最重要的是完成和412L的碰面。   季寻和412L约定的会面地点是在图书馆,这个地点是对方提出的,从412L一板一眼的行事风格来看,会有这样的要求并不奇怪。   距离约见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提前商议对策。   从季寻和412L往来的私信上看,这个人说话做事的风格很符合之前沈葵对他的判断。对方性格刚直,明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由沈葵出面跟他沟通,效果应该会比季寻更好。   两人简单地商议了应对的说辞,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黑色西装、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第17章   男人大概四十来岁,国字脸,头发规整地梳到耳后,身上西装笔挺,从头到脚打理得一丝不乱,光看外表就能基本和412L在网上发言时一板一眼的态度对上。   沈葵和季寻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站起身,季寻主动伸出手示好:“你好,请——”   “你就是私信我的人?”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季寻的问好,手里的公文包“啪”地往桌面一放,看架势正准备同他们理论,突然,他的余光瞥到一旁的沈葵,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他吓得当场倒退两步。   “你、你、你……”他指着沈葵,嘴唇不停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季寻给了沈葵一个“你看吧”的眼神,上前去拍拍对方的肩膀:“没事的哥们儿,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西装男目光惊移不定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他下意识地就要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想起公文包还在沈葵面前的桌上,他犹豫片刻,深吸几口气,缓缓地走了回来。   他看着沈葵,仿佛给自己壮胆似地大声说:“你到底是谁?”   沈葵叹了口气,她示意对方看看四周:“在图书馆呢,可以小点声吗?”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季寻从善如流地上前去拉开,向对方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西装男张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这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他如鲠在喉。他表情难看地和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给我发那些照片?你们有什么目的?”   刚一坐下,西装男就一口气抛出了好几个问题,他态度强硬,语气冷淡,一脸不说清楚绝不罢休的表情。   沈葵看着他,头痛地揉揉额角。她想想,还是决定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平静而缓慢地说:“我叫沈葵,今年27岁,是当年淮西河地铁事故中的七名幸存者之一。”   她说着给季寻打了个手势,季寻顿时心领神会地掏出手机,翻出那张论坛上的七人照片。   沈葵将照片放大,推到男人面前,指着画面右后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说:“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的父母在这场事故里去世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在调查和照片有关的线索,冒昧联系您,也是希望能从您这里得到一些答案。”   沈葵停顿片刻,她看到西装男的表情随着她的解释逐渐从僵硬到放松。   她隐晦地给季寻递了个眼色,季寻立马跟上:“我也是幸存者之一,当年出事的时候我才4岁,论坛上的消息是我给您发的,实在抱歉勾起您不好的回忆,但我们真的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寻一边说,一边比了几个“拜托”的手势,配上他人畜无害的年轻面孔,让男人的防备又卸下几分。   西装男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最后停留在沈葵脸上。   他凝视着沈葵,目光里藏着一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沈葵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迟疑,她用轻柔地语气继续劝说:“我们看到您在帖子里的回复,猜测您是和我们有着同样遭遇的人。我想,我们既然曾经在同一趟列车上,有些东西应该是能够互相理解的。”   沈葵从容地说:“用这种方式把您约出来,实在是不得已的手段,我们没有任何恶意,今天请您来,也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当然,如果我们的对话让您感到不适,您可以随时选择离开。”   西装男在两人的轮番劝说下,态度有了明显的松动。   沈葵没有急着提问,而是安静地看着对方,她的眼神温和有力,在她的注视下对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长叹口气,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说吧,你们想问什么?”   沈葵按捺下心底的激动,将显示着论坛七人照片的手机再次推到对方面前,她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请您先告诉我,这上面的哪一位是您的亲属吗?”   西装男下意识地皱眉,显然,这第一个问题就让他感到不快。但毕竟有言在先,他也不好当场反悔,因此他快速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沈葵定睛看去,对方所指的是照片中唯一一位略显年长的男性,照片中的男人半蹲在画面左侧,他的鬓角已经花白,眼神空洞地看着镜头。   或许是为了防止沈葵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西装男冷着一张脸解释道:“这是我爸。当年出事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出头,这张照片应该是出事前一年拍的。”   沈葵和季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兴奋。   事故发生那年他们一个四岁一个七岁,能留下的记忆并不多,西装男比他们年长,想必能获取到更多的信息。而且听他的口吻,似乎对这张照片也有所了解。   然而下一句话对方就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先别急着高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我和我爸根本没有一起上车,我不清楚他从哪里搞到的邀请券,直到统计遇难人数的时候,我才得知他也在现场。”   沈葵说:“那您知道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平时很少沟通,得知他也在遇难名单里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要意外。”西装男冷静地说。   “当年的事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您能讲一讲吗?有没有什么您觉得比较特别的地方?”季寻问。   “事故倒没什么特别,你们在新闻上应该都看过很多次了,就是普通的列车脱轨而已,只是我们这些人比较倒霉罢了。事发当时我就晕了过去,中途好像短暂地醒过一次,等再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您说……‘事故倒没什么特别’?”沈葵不确定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抠字眼,您这么说是有什么别的深意吗?”   西装男深深地看了沈葵一眼,半晌,他点头:“是的,你很敏锐。”   “的确有一件事让我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他说着,坐直了身子。他凝视着沈葵的脸庞,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在地铁上,见到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 第18章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沈葵条件反射般地头皮一麻。   随即她又为自己一惊一乍的反应感到无奈。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会出现在地铁上,难道不是他们早已猜测过的情况吗?   她的心刚放回去一点,忽然又意识到不对,如果仅仅只是二十年前在地铁上碰到的一个女人,对方不可能会一直记得这么多年,一定还有什么……   果然,西装男接着说:“事故发生后,我曾短暂地醒过一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确定当时见到的到底是幻觉还是事实,直到——”   他停顿片刻,沉声说:“直到我看到论坛上的那张照片。”   “您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沈葵忍不住问。   西装男回忆起往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恐惧,这种表情出现在他板正的面容上,更令沈葵格外紧张。   她莫名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个人即将讲述的内容,极有可能会颠覆她过往的一些认知。   西装男深吸口气,慢慢地回忆起当年的一切:   “地铁是在驶离站台大概十多分钟后出事的。事情发生得很快,上一秒大家还在讨论地铁线路,下一秒整个车厢就已经四分五裂。我只记得我死命抓住了门边的扶手,才避免被甩出的下场,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很黑,我想喊人,但是发不出声音,想动也动不了。”他说到这里,特意强调:“没有东西束缚我,但就是动不了。”   “我不记得躺了多久,然后,我就看到前方亮起了光。”   “那个光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它,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描述的话,大概就像是深海中的水母。”   “水母?”季寻疑惑道。   “对,很像深海里水母发出的光芒,很……梦幻,也很不真实。”   “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紧跟着我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沈葵,目光中隐含着恐惧:“就是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女人。”   沈葵张张嘴,想说什么,男人抬手制止了她:“听我说完。”   “那个女人很奇怪,起初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她被那些水母似的光芒包围着,在光线里时隐时现,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那么大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季寻想象着那个画面,不自觉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后呢?”他下意识地催促。   “直到这里我都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紧接着发生了一件事,让当时的我不那么确定了。”   西装男继续说道:“我看到她之后,她就像一个突然苏醒的机器人,我不知道这个描述准不准确,但她的确是在我和她对视后突然动起来的。”   西装男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她走到我面前蹲下,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条蛇。”   “蛇?!”季寻惊呼:“这是什么操作?!”   随即,他猛地联想到什么,迅速地和沈葵交换了一眼。   沈葵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屏住呼吸,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西装男打了个哆嗦,他停顿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把后半句说完:“然后,她把那条蛇塞进了我的嘴里。” 第19章   “噗通”一声,季寻吓得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沈葵连忙将他扶起来,扶他的时候,她感觉到季寻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她轻声说:“别怕。”也不知是在安抚季寻,还是在安抚自己。   西装男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他继续说道:“你们一定奇怪,明明这么诡异的场景,为什么我却反而认为这不是梦。”   “因为……”   他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感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写满恐惧:“因为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清晰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当那条蛇被塞进我嘴里的时候,它甚至还在动!”   沈葵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已经感到窒息了。   她急促地说:“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当场就晕过去了。”说到这里,西装男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显然光是将这段回忆叙述一遍就已经令他十分难受。   沈葵想了想,说:“我注意到您刚才说当时以为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为什么后来又觉得那其实是一个梦呢?”   西装男再次向她投来异样的一眼:“你真的很敏锐。”   不知为何,沈葵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种奇怪的情绪,似乎并不是赞赏,更像是……忌惮?   这短暂的一眼并没有引起沈葵过多的思考,她很快就被男人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我肋骨断了两根,右腿被钢钉穿透,浑身上下有多处挫伤。”   “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除了料理我父亲的后事,我用尽一切人脉去寻找那个女人,但都没有结果。”   “我甚至托关系拿到了当时被邀请参加地铁试运营的乘客名单,对照名单一个个地去找,却始终没有丝毫线索。”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那时的经历当做是一场梦,强迫自己忘掉它,连带着关于地铁事故的一切,我都不想再回忆。”   “但我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泄气般地长叹一声,把脸埋进掌心。   这个年过四十、作风强硬的中年男人在这一刻终于显露了他的软弱:“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会在论坛的一张照片里再次看到那个女人。”   “你们恐怕无法想象,我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对方擅自贴出我父亲的照片,而是……恐惧。”   “那段记忆这么多年一直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我的头顶,而就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以为它终于要落下了。”   沈葵若有所思:“所以,你认为是这张照片证实了你当时的经历是真实的?”   “是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沈葵斟酌着说:“您一开始提到这张照片是您父亲在遇难前一年所拍摄的,请问您是怎么判断的呢?”   “因为照片上他穿的那件衣服,是我在他出事前一年给他买的,所以我判断这张照片至少应该是拍摄在我买衣服之后、出事故之前,这中间大概也就是一年的时间。”   “我明白了。”沈葵说:“那这么说来,这张照片上,除了您的父亲,其他人您都不认识?”   西装男坚定地摇头。   “原来是这样……”沈葵转头去看季寻,想问问他还没有什么要问的,谁成想季寻还沉浸在对生吞活蛇的震惊中,沈葵猛地一转头又给他吓了一跳。   “看、看我干嘛?”季寻一哆嗦。   “算了。”沈葵无奈地转头,她对西装男说:“我没什么其他问题了,今天实在是麻烦您了,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联系方式就不必了,我今天来也是希望这个事情能够就此了结,我不想再参与到任何跟当年事故有关的事件里去,希望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了。”说完他便站起身,将公文包拿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西装男走出去很远,季寻都还没回过神。   沈葵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喂,魂呢?回魂了!”   “啊?哦!”季寻猛然清醒过来,他看着门外不可置信地说:“他、他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你想留他吃午饭?”   “不是……我感觉他什么也没说啊?遗物呢?还有论坛的帖子他是怎么看到的,这些关键的信息你怎么不问呢?”季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地说。   “那你怎么不问?”沈葵反问他。   “我那不是吓到了吗!他可是生吃了一条蛇啊!这还不可怕吗!”季寻理直气壮:“而且咱们本来就商量好了,你来负责跟他沟通的。”   沈葵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划着,她回忆着西装男刚才所说的一切,脑中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是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季寻不解:“为什么?”   “我怀疑……”   沈葵沉吟片刻,缓缓地说:“我怀疑,他在撒谎。”   季寻下意识地反驳:“不会吧,他说得挺真的。而且他的确是412L啊,你看那龟毛的性格,一碰面就甩脸子,跟论坛里动不动就要起诉的形象也很符合嘛。”   “那我问你,如果是你经历了他所说的那一切,你会是什么感受?”   “你指的是哪一段经历?别的我还好,吃蛇可不行。要是有谁敢把蛇塞我嘴里,我就算半只脚踏进土里也得先爬出来把对方弄死。”季寻毫不客气地放狠话。   沈葵赞同地点头,然后指指自己。   季寻一脸茫然:“这什么意思?”   “你都说了,换作是你,就算半只脚踏进土里也要爬出来把人弄死,他那么强硬的性格,为什么还能对着我这个长得跟他仇人一模一样的人聊这么久?”   “呃……或许是因为大家同为幸存者,所以比较有认同感?”季寻不确定地说。   “一个会在论坛上因为一张照片就提出要起诉的人……你觉得,单凭我们开头的那几句,他就能相信我们的身份了吗?” 第20章   季寻恍然大悟:“对啊!这一点确实不太合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他如果是骗人的,为什么要编一个这么离谱的故事?”   “这就要看他到底希望通过这个故事来引导我们什么了。”沈葵说:“现在他的目的我们还无法确认,但顺着他查下去,一定会有收获。”   “可他也没留下任何信息,就凭刚才那一面,这大海捞针的,咱们怎么找?”   “谁说没信息?”沈葵在手机搜索栏上快速打出几个字,递给季寻。   “三江律所?”季寻茫然地看着她:“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的公文包上有这个律所的标记,刚开始他很刻意地挡住了,但后来走的时候,大概是放松之下一时失察,被我看见了。”沈葵淡淡地说。   “我靠,姐,你是这个!”季寻竖起大拇指,当场进入无脑吹模式:“你怎么不去当侦探呢?你要是侦探,那我就是你的搭档,我们可以组个神探组合,名字就叫——”   沈葵赶紧制止他:“停停停,先说正事。”   “哦。”季寻一秒收声。   “我觉得咱们现在要做的事有两件:一个是昨天讨论过的,关于遗物清单的事情,今天正好有时间,咱们干脆一会儿跑一趟博物馆,争取早点把清单弄到手。”   “另一个就是关于412L的后续跟踪,我们先查查这个三江律所的资料,看能不能找到关于412L的信息,当务之急是先确定他的身份。我跟我们公司的法务关系还不错,我准备私下打听一下。”   季寻举手:“这个我也可以!我一个好哥们儿他爸是律师,我让他去问问。”   “那正好,到时候整合一下两边的信息,看能不能找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沈葵拍板:“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先去博物馆吧。”   “那什么……”季寻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就、就这些?”   “不然呢?”沈葵不明所以。   “那田可的事……”   这句话一出,沈葵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季寻顿时后悔自己为什么想不开非要多嘴。   沈葵低声说:“她的事,我暂时没办法思考。”   季寻似乎明白了她话里隐藏的深意,他老实地点点头:“行,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我先跟博物馆那边联系一下。”沈葵掏出手机,正要联系当日接待她的工作人员,突然,一个被她忽视的问题重新浮上了心头。   “等等,我先问你一件事。”沈葵想起昨晚浑浑噩噩时在家里看到的影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博物馆碰面的时候吗?你当时是不是躲在了展台后面?”   “哈?”季寻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躲了?”   “参观博物馆那天我在展台背后看到了一个影子,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我!”季寻立刻反驳:“那天我是趁着门口没工作人员偷溜进来的,本来以为你也是溜进来的,才主动跟你搭话,结果一转头给我吓一跳!”   沈葵一愣:“不是你,那我看到的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显然都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可能。   季寻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的意思是说,那天在博物馆还有第三个人?”   “你等等,我捋一捋。”   沈葵仔细回忆着当天的细节:“那天我跟工作人员分开后就单独进了展厅,我在展厅里看了很久,很确定当时现场只有我一个人。”   “你还记得展厅的布置吧?大厅里摆了几排四四方方的展台,我把每个展台都看过,确定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沈葵回忆起那一幕,后背泛起了一丝凉意:“但是当我准备进入隔间的时候,就在之前我经过的展台旁边的地面上,有一块不规则的阴影。”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按理说那个位置是不应该有这样一片阴影的……”   “那会儿我虽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也确实没反应过来,紧跟着你就出现了。”   “后面想起这个细节的时候,我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你躲在展台后面。”   沈葵脸色沉重:“可如果不是你,当时展台后面的会是谁?”   “又或者说……会是什么?”   季寻咽了口唾沫:“你、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是凭空出现的?”   “也不能说是凭空出现,但我的确一分钟前经过了那个地方,当时周围什么都没有。”   “然、后你就看到那里有一片影子……”   “没错。”   “会、会不会是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不可能,那么大个东西砸下来我能听不见?”   “万一是什么很轻的东西呢?”   “我还不至于连一个慢悠悠飘下来的东西都看不见。”   季寻一咬牙一闭眼,狠狠道:“那就是闹鬼了!”   “……倒也不必这么武断。”   沈葵掏出手机:“这种展馆都是有监控的,问问不就知道了。”   她拨通工作人员的电话,随便编了个理由简单描述几句:“对,就是一枚戒指,我记得好像是随手放在哪个展台了,麻烦您看看。”   不一会儿,对方果然回复说没找到,沈葵装作为难地说:“这枚戒指是我妈妈给我留下的,您知道,我那次来看展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回她的遗物,您上次提过你们展馆被偷的几件物品里,其中的一件皮衣就是她的,现在戒指也丢了……”   她故意停顿两秒等待对方的反应。果然,工作人员瞬间同情心泛滥:“你先别急。我们这两天都没开展厅,如果真丢在里面了,应该还能找到。要不你现在就过来,我给你调监控,正好今天领导不在,我一个人值班,应该问题不大。”   “那就麻烦您了。”沈葵挂断电话,满意地收获了季寻钦佩的眼神。   *** ***   工作人员把进度条拉到当日沈葵进门的位置,点击开始播放,示意她上前:“这就是那天的监控记录,你来看吧。”   沈葵再次道谢,坐到显示屏前。   面前的十几个分屏从多角度展示了她当日进入展馆的场景,整个展厅尽收眼底,没有一处死角。   她回忆起阴影出现的大致方位,调出了对应角度的监控记录,直接拉到她准备进入隔间的那一段。   画面里,沈葵在展厅中缓步巡视了一圈,随后似乎是觉得头顶的光线有些刺眼,她返回到门口的开关处关掉了两盏顶灯。   然而,灯光减弱的刹那,画面中清楚地显示出就在她斜后方的展台背面,突兀地浮现出一团黑色的阴影。   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团阴影不断变化,不停地融合、分解,就在沈葵踏入隔间的瞬间,竟组成了一张人脸!   那是……田可的脸!   工作人员“霍”地一声,吓得倒退一步:“什么情况?系统故障了?”   黑影一闪而逝,画面中恢复了平静,但沈葵却久久无法令自己冷静下来。   无边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心神,她几乎是仓皇地回头和季寻对视,她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   沈葵抖着手把视频进度条来回拖动,慢速快速反复看了十几遍,看到最后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提醒:“那个,你不是要找戒指吗?故障问题我一会儿找人来看看就行了。”   沈葵努力按捺下内心汹涌的情绪,她装作随意地问道:“不好意思,刚才是实在是被吓了一跳,所以有点好奇,你们的监控经常出现这种问题吗?”   工作人员心有余悸地说:“没有吧,我也只看过这一次,不过真够吓人的,刚才差点还以为闹鬼了呢。”   沈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她又装模作样地随意看了看后面的录像,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找了个借口询问关于遗物清单的事情,工作人员大方地表示可以帮忙查询,但需要一点时间。随后她便拖着早已魂飞天外的季寻离开了博物馆。 第21章   从博物馆出来后季寻状态很差,沈葵也始终心神不宁。   监控里那极具冲击性的一幕令他们都难以释怀,两人简单商议后决定暂时分开,各自整理思绪。   沈葵回到家中,瘫倒在沙发上,回忆起监控中的那一幕:阴影中浮现的那张脸庞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万万没有想到,距离田可坠楼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以这样的形式再次见到了对方。   她望着天花板发呆,难得地什么也没想。这种短暂地放空使她的感知得以延展,她好像又回到了昨天的傍晚,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耳边响起田可清脆的声音,朝气蓬勃地向自己告别。   然后……就是那声令人肝胆俱裂地闷响。   思绪飘到这里,沈葵突然一愣,她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违和。   她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脑中回忆着昨晚的细节。   越是回想,越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她的目光随意地投到墙壁上,墙上挂着一幅日历,日历右侧的空白处,从上到下写着她近期的安排。   这是沈葵月初做的计划,她一向是个对生活有规划的人,事情再多再杂,她也能从中理出头绪,按顺序一件件地做。   等等……   顺序!   如同一道惊雷劈下,沈葵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推测!   她冲到书桌旁,抓起桌上的手机,颤抖着点开录音功能。   因为工作需要,两个月前沈葵新换了这部带有通话自动录音功能的手机,此时此刻,它却变成了证实她某个可怕猜想的唯一方式。   她抖着手点开录音功能,找到昨天傍晚的那通电话,点击播放。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响起,田可临终前的话语再一次出现在耳边:   “滋滋……不要……查……三点……滋滋……别……关注……”   “砰!”   “生命循环往复。花花,我们会再见的。”   沈葵握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这段录音仿佛恶魔的低语在她耳边不停地循环。   “砰!”   “花花,我们会再见的。”   ……   “砰!”   “花花,我们会再见的。”   ……   她仿佛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缓缓瘫坐在地。   她终于知道那种违和的感觉来自哪里……   录音里记录的声音明确提示着,是田可坠楼在前,告别在后!   那“砰”地一声坠响,和田可突然明媚清晰起来的声音,如同割裂的阴阳两面,诡异地并行在她眼前。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一个当场坠楼而亡的人,怎么可能还在电话里向自己告别?!   不,不,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沈葵拼命地安慰自己,她慌乱地四处张望,想像刚才一样从屋子里随便什么东西上找到一个可以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看着自己的手机,昨晚愤怒地一摔令屏幕的右上角多出一道裂纹,她点开来电记录,找到昨晚田可和她的通话。   对了,还有这个……   她差点忘了,昨晚田可的手机明明在她的手里,为什么还能接到来自对方手机号码的来电?   田可临终前的那通电话,到底是怎么打来的?   电话里那声坠楼的声响,又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一切……会是她猜测的那样吗?   沈葵呆坐在地,一时只觉千头万绪,无从梳理。   平生第一次,她竟对自己向来坚定的唯物世界观产生了质疑。 第22章   一小时后,置业商场内。   沈葵一路避开安保,从消防通道抵达商场顶楼。   置业商场是A市老牌商场之一,因为修建得早,层高也只有五层,所在的位置距离同学聚餐的火锅店不到两百米,正是昨晚田可坠楼的地方。   在听取录音察觉到异常后,沈葵在家中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来坠楼现场看看。   或许是出于直觉,又或许是冥冥中对田可的感应,她总觉得这里也许能够发现一些线索。   此时正是下午,明晃晃的太阳将屋顶的地面晒得发烫,沈葵从楼道里一出来,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了一脸。   日光灼灼地投射在她的脸上,不过短短几分钟,她白皙的皮肤就泛起了粉嫩的颜色。   她找到田可坠楼的位置,这里还残留着一些昨晚警方勘察过的痕迹,地上有被撕碎的黄色胶带,上面印着个黑色的“警”字。   不出意外地话,昨晚那通电话打出的时候,田可正站在这里。   沈葵不免想到,如果田可想要告诉她什么,在通话不畅的情况下,会不会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痕迹?   她环视四周,天台上四处空荡,沿着边缘砌着一排半米高的老旧围墙,青苔爬满了半个墙壁,上面有不少用粉笔勾勒的儿童简笔画,大多都有些年头了。   沈葵仔细查看了四周可能留下信息的地方,但都没有收获。灼热的阳光如同一双燃烧着火焰的大手,捂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她的皮肤滚烫,内心却冰凉一片。   难道田可真的没有留下什么吗?   正在这时,沈葵的余光再一次扫过围墙上斑驳的简笔画,突然,一段久违的记忆从她的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那是在她小学的时候,A市曾发生过一次震惊全市的连环绑架案,被绑架的大多是六到十岁之间的小孩,短短三天之内就有六七名小孩失踪。   为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全市所有中小学都绷紧了神经,每天上课前都千叮咛万嘱咐,家长们纷纷与孩子约定了紧急情况下的暗号,同学之间也顺势流行起一些暗号、暗语。虽然当年的事件最终不了了之,但这些暗号、暗语却在学校里很是风靡了一段时间。   沈葵记得那时候她正沉湎于父母离世的阴影中,年幼的田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总喜欢画一些可爱的简笔画来逗她开心。   田可在绘画上极有天赋,她年纪虽小,却画得颇有章法。   她总喜欢把自己画作一只秃毛的小鸭子,沈葵则是只有着鸳鸯眼睛的灰色小猫,她在那段时间里创作了很多稚嫩的简笔画用来安抚低落的沈葵。   绑架案发生后,田可的简笔画也随之更新。她随大流地同沈葵约定了她们之间的暗号,但与别的小朋友不同的是,她的暗号往往是以简笔画的形式传递的。   她用各种形态的小鸭子和小灰猫隐晦地展示了她们可能遭遇的各种危机,并强迫沈葵牢牢地掌握它们的绘画方法。   如今看到墙上的这些简笔画,沈葵自然地唤醒了关于它们的记忆。   她蹲下身,仔细端详着这些痕迹斑驳的简笔画,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她沿着墙壁一路看过去,突然,在一处拐角的位置,她看到了那只记忆中熟悉的小鸭子!   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一只头顶光秃秃的毛绒小鸭子,它的嘴长得大大的,脚步飞快地向前奔跑,身后飘着一抹淡淡的影子。   明明是极为温馨可爱的图案,但就在看到的瞬间,沈葵却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哪怕是头顶此刻炙热的阳光也无法驱散她心中铺天盖地的寒意!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幅简笔画是整个逃生暗号系列中最特殊、最不应上用场的一幅!   它代表着四个字:   救我,有鬼。 第23章   “有鬼。”   最初的震惊过后,沈葵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揣摩田可留下暗号时的用意。   她回想起那通顺序颠倒的电话,监控里那张阴影中浮现的脸庞……难道,田可真的遭遇了某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沈葵并不是认为所谓的“有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更倾向于田可遭遇了某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危机。在紧要关头,或许田可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来尽可能准确而隐晦地向她传达讯息。   而这也恰恰说明田可所遭遇的危机已经令她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田可知道,以沈葵的细心敏锐,一定会返回现场来调查,而这个图案是只存在于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任何人都无法破译。即使她已经不幸遇难,这条信息最终也一定会传递到沈葵这里。   沈葵越是细想,越是心惊,在她从前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里,究竟暗藏了多少玄机,田可又是从什么时候被卷入这些异端之中?为什么这么久以来她始终没有丝毫察觉?   她想起田可临终时的叮嘱,再三强调让自己不要去调查关于凌晨三点的一切,甚至为了阻止她继续探究,不惜想方设法地掩盖痕迹。   这个时间到底有什么特殊?值得田可花费这么大的精力也一定要阻止她?   就在这时,楼道内传来人声,沈葵不想被发现踪迹,转身躲进角落。   从楼梯上来的是商场内的两名清洁工人,其中一人走到天台中间,指着田可坠楼的位置说:“就是这里啰,你昨晚是没看见,那个场面哦,啧啧,太惨了。”   另一人说:“我看不得这些,吓死个人哩。听说还是个年轻小姑娘?”   “可不是嘛,好像就二十来岁,我在楼下看见了,人都摔变形了,估计爹妈都认不出来了吧,不知道好端端地干嘛这么想不开。”   “你是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心思脆弱哩,就说我隔壁村王大妈的儿子,今年也是二十出头……”   后面的话沈葵没再听下去,她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楼道,原路返回。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门口围了不少年轻人,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在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几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大堆表格、传单,沈葵没细看,绕过人群就要往家里走。   一个短发女生快步过来拦住沈葵:“姐姐,耽误您两分钟,帮忙填个表格行吗?我们在做社会调查,拜托了。”   沈葵本想拒绝,但看着女生圆圆的脸蛋,她莫名想起田可,瞬间心软。她接过表格看了一眼,是一些关于宗教信仰的问题,内容不多,应该耽误不了几分钟。   “咱们去那边填吧,我给您拿笔。”女生见她同意,立马兴奋地将沈葵带到桌边,找出一只笔递给她:“个人信息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您随便填也行。”   沈葵点点头,她快速写完,将表格还给女生,顺嘴问了一句:“你们是研究宗教学的吗?”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大家关系比较好一起出来做社会实践,只有我和那个女生是宗教学专业的,”她指着桌子背后正埋头写字的长发女生,“其他人都是物理专业的。”   “明白了。”沈葵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你们平时对西方小众教派研究得多吗?”   “历史上有记载的基本都有涉猎,主要是看对社会的影响程度,程度越深,我们研究得越多。”女生中肯地说。   沈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假装随意地说:“我对宗教不太了解,但上次听朋友提起过,好像有一个裔神教还挺厉害的?你有听说过吗?”   “裔神教?”女生一愣,她反应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手:“啊!我想起来了,那是个中世纪时期的小众邪/教!你朋友怎么会知道它?”   说到这里,对方突然警觉:“你朋友不会想劝你去信教吧?这可千万不行!裔神教是一个非常小众、非常邪门的教派,我记得上个世纪中期西方很多国家就已经发表过公开声明,严令禁止裔神教继续传播,这在咱们国家也是不允许的!”   沈葵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生已经急吼吼地从桌上薅了一大堆宣传单,一并塞到她手中:“你多看看这些,千万别误入歧途啊!”   沈葵低头一看,最上头的那张传单上用黑色粗体的标语写着“珍爱生命,远离邪/教”,下面是一行小字:“防范邪/教入侵,筑牢精神防线,关爱人民心理健康”。   沈葵:“……”   她神色复杂地将传单收好,再三向对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误入歧途,这才得以脱身。   回到家,沈葵将那叠厚厚的传单放在门边,顺手掏出手机。   从刚才起,她的手机就一直不停地震动,她打开一看,微信群里的聊天记录已经达到99+条,消息还在不断刷新。   群里发言的大部分是没参加昨晚聚会的同学,看起来是今天陆续收到了田可出事的消息,纷纷在群里求证。   在一众惋惜和不可置信的消息中,有这样一段话引起了沈葵的注意:   “昨晚我就觉得可可不在状态,开头那会儿她一直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心情很差的样子,后来突然就出门去了,之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警方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我觉得她可能确实有不少压力……”   这段话提醒了沈葵,她想起自己昨晚也曾看到过田可眉头紧皱地发着消息,但后来的事情接二连三,她竟一时把这个异样忘记了。   她连忙拿出田可的手机,打开微信。   田可交友圈广,朋友众多,微信里的未读消息密密麻麻一片。沈葵花了一点时间将她聊天窗口里的对话都简单看过一遍,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她正要退出微信,手指却误触点到了通讯录,画面顿时跳转,沈葵一眼就看到,在最上方的星标朋友中,其中一位赫然正是同学群里那个多出来的人! 第24章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 但猝不及防之下亲眼确认这个“多出来的人”的确和田可有关,依然令沈葵浑身一震。   她点开对话框,不出所料地空白一片, 这个“人”安静地躺在田可的好友列表里,仿佛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号。   昨晚聚会时和田可发消息的人,会是TA吗?   沈葵把对方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她甚至点开了那张纯黑的头像,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把头像拉到最大,画面里漆黑一片。她耐心地一点点挪动检查着, 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线索。   但……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纯黑色图片。   沈葵叹了口气,把田可的手机随意地放到茶几上,然而或许是她一时失神, 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水杯, 水流霎时覆盖了手机屏幕, 她赶紧将它拿起来。   “完了完了。”   她立刻冲到卫生间, 拿起毛巾正要擦拭, 就在这时,屏幕中原本漆黑一片的画面里, 竟隐约呈现出一个极浅淡的影子!   卫生间里没有窗户, 虽然是白天, 但光线比外面昏暗不少。沈葵心头一惊, 下意识地打开灯仔细去看, 然而灯光一亮起, 画面中那模糊的影子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是光?   沈葵若有所思,她把卫生间的门合上, 关掉灯, 密闭的空间内彻底陷入黑暗, 她再次看向手机屏幕。   果然,随着光线暗下,手机屏幕的智能感光也在随之变化,原本在高强度的环境光影响下无法呈现的画面终于彻底显露了出来。   漆黑一片的背景图里隐约浮现出一个颜色略浅的图案,沈葵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那个已经反复出现多次的衔尾蛇标志!   就仿佛最后一块图终于拼上,看到图案的瞬间,沈葵竟然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所有围绕她发生的这一切,不论是无端的死亡、凌晨三点的异常,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故疑点,遗物、照片……   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回归到了这幅狰狞的衔尾蛇图案。   “裔神教……”   沈葵不自觉地喃喃,这一切,会与它有关吗?   田可在这件事情里,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将手机擦干,回到桌前,按照往常的习惯,在纸上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书写有助于她整理思路,她把线索一个个列出来,按照彼此的关联性进行整理、排序,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核心。   从一开始由论坛引出的疑问,到凌晨三点的异常事故,再到田可坠楼,这中间看似没有太大关联,但仔细想来,在每一个节点似乎都能看出田可参与的痕迹。   而整个过程中,田可实际干预过事情发展走向其实只有两点:   一个是对于凌晨三点的调查;   另一个则是对于“不存在的同学”所展开的行动。   凌晨三点的事件中田可的异常行为在录像机里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她的动机现在还很难说清,因为线索太少,沈葵决定将这一部分暂放。   而关于“不存在的同学”可以延展的内容就更多一些。   沈葵在纸上分别写下了“衔尾蛇头像”和“陆峥嵘”这两项。   这样一来,她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很清楚了。   沈葵在这两项之间划了一条线,又在中间打上一个问号。   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她打开手机,尝试搜索和陆峥嵘有关的内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摔手机的后遗症终于姗姗来迟,她刚把“陆峥嵘”三个字打完,手机便黑屏了。   “还真会挑时候。”   沈葵顿感无奈。不过好在小区门口就有维修点,她把手机揣上,打算出门维修。   换鞋的时候,正好触到门口鞋柜上那叠厚厚的传单,她随手翻了两张,其中一张画风截然不同的传单吸引了她的注意。   传单上印着一名身着灰色西装的青年男性,他坐在深红色的长桌后,脸微微侧向一边。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投射出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的下方是一行白色大字:《双缝干涉实验与量子纠缠遐想》,主讲人:陆峥嵘。   沈葵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这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正发愁要怎么接近陆峥嵘,机会居然就这么送到了眼前。   她仔细看了讲座时间,正好是在明天,地点就在A大校园内,说不定还能碰上季寻。   但,要告诉季寻吗?   想到这里,沈葵的脑中突然闪回天台上的简笔画,她兴奋的神经快速冷静下来。   还是先别说了。沈葵想:既然是田可临终前留下的线索,就由自己来调查吧。   *** ***   修好手机回到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沈葵从冰箱里翻出一袋冻水饺,随便煮了些来吃。这段日子过得晨昏颠倒,事情多如牛毛,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在天台见到田可留下的简笔画后,沈葵莫名获得了许多力量。她回想近期遭遇的事,总感觉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试图告诉她什么。这种微妙地、无形中被指引的感觉奇异地令她感到安心。   她总觉得,田可似乎并没有离开。昨晚的一切倒像是一场噩梦,在经历天台阳光的暴晒之后,如同黑暗中的阴影四散溃逃。   沈葵一边吃饭,一边刷着手机。这样平静地、曾经在她生活中重复过无数次的、独自就餐的傍晚,现在却变得弥足珍贵。   同学群内的聊天记录还在不断刷新,季寻似乎也从上午的震惊中回神,开始频频地给她发着消息,公司业务群里老板正在作近期工作安排……   昨晚濒临崩溃的、属于沈葵的世界秩序似乎正在逐步恢复,飘散的灵魂终于归位,她舒服地吃完一顿饱足的晚餐,对于接下来的一切充满勇气。   沈葵将明天要做的事情简单的列了一个计划表,给老板发了一条复工的信息。   陆峥嵘的讲座在下午,她打算明天上午先去公司一趟。一是试探老板关于衔尾蛇标记的来由,二是向公司法务咨询关于三江律所的事宜,412L讲述的故事始终令她耿耿于怀,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许多秘密,他那光怪陆离的故事里必然隐含着某种此刻她还无法解读的深意。   做好计划后,沈葵舒服地洗了个澡,简单收拾了屋子,看着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她把录像机架回原来的位置,又将田可和自己的手机分别插上电源,打开摄像模式,架在屋子里的其他两个角落,然后放松地躺在床上,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 ***   沈葵刚一踏进办公楼,外面就“哗啦啦”地开始下雨。   夏季炎热,雨水落在滚烫的地面,瞬间化为蒸腾的热气。办公楼内环境密闭,空调据说昨晚就坏了,这场雨一下,没见得凉快多少,倒闷得人喘不来气。   沈葵和几个熟悉的同事打过招呼,回到自己的工位。吕婷的事情发生后,整个公司的气氛低沉不少,沈葵虽然是出事后第一次上班,但也察觉出空气中似乎流淌着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法务的同事还没来,老板也看不到踪迹,沈葵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便准备到楼下买杯咖啡。   她走到公司门口才想起自己没带伞,便原路折返回去,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是啊,真可惜,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个人渣呢。”   “她也是傻,网贷又怎么样?家庭条件那么好,跟父母一说,还不是分分钟就还上了,至于跳楼吗?”   “对哈,小婷家庭条件好像是不错,我看她开的车就挺贵的,平时背的包包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你这倒提醒我了,她条件这么好,干嘛来咱们这小公司当个前台?”   “不知道嘛,这也是咱们推测,不过我之前倒是听人提起过,说小婷来咱们公司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人?找什么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来公司也有几个月了吧,你看她跟谁熟了吗?”   “好像还真没有,小婷平时对人和和气气的,但也没见她跟谁走得特别近过。”   “是嘛,所以也就是听人家这么一说,可能只是随口敷衍吧。”   听到这里,沈葵心中一动。她想起老板身上和吕婷一模一样的衔尾蛇纹身。   如果吕婷来到这家公司真的是为了找人……她要找的,会是老板吗?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葵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紧跟着一个宽厚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唉小沈,你最近也太敏感了吧,怎么每次跟你打招呼都要吓一跳。”   沈葵闻声转头,果然,老板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走神了,徐叔您别见怪。”沈葵礼貌地笑笑,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老板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说:“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最近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也难怪你一惊一乍的。”   “不太好,我都不敢回家。”沈葵半真半假地试探。   “为什么不敢回家?”老板惊讶地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您不知道吗?”沈葵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吕婷……是从我家楼上跳下来的。”   老板先是一怔,随后了然地点点头,长叹一声。他虽然没有表现出疑惑,但神情自然,看不出丝毫破绽,沈葵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对我冲击很大,这段时间我都睡不好,再加上我闺蜜也出事了……”   她说着,故作伤感地垂下头,视线投向一旁。   “小葵,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无法改变,你得学会自己走出来。”老板柔声劝她,沈葵即使低着头也能想象对方一贯温和宽厚的脸上此时满是担忧的神情。   但——   沈葵死死盯着电梯门上反射出的那一幕:   锃亮的、玻璃材质的电梯门将站在前方的两人清晰地映入镜中——   只见沈葵低着头,微微侧脸,视线隐晦地投落在电梯门上,而此时嘴上说着安抚话语的老板,脸上却露出了一种截然相反的神情!   那是一种冰冷漠然、俯视一切的眼神,如同一只盘桓在头顶的毒蛇,正吐着信子,阴沉地注视着她!   沈葵心中霎时涌起惊涛骇浪,尽管对此她早有预料,但亲眼见到这一幕时,所带来的冲击依然令她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假装是因为被戳中了伤心事而轻声啜泣。   老板并没有察觉异常,他叹了口气,安抚性地在她肩头拍了两下,转身离开。   直到老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沈葵这才缓缓抬头。   她的眼神一片澄澈,目光坚定冷静。   她掏出手机给季寻发了一条信息,随后,她使劲揉搓几下眼睛,装作刚刚哭红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第25章   沈葵在公司呆了一上午也没等到法务的同事, 为免打草惊蛇,她并没有向其他同事询问对方的去向。吃过午饭后,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向老板请了假, 转身直奔A大。   在来之前,她用手机搜索了一些关于陆峥嵘的信息,大致了解了这位老同学的情况。   陆峥嵘A大本科毕业后就去了国外,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从事物理方向的研究。去年突然回国,一回来就在学术界掀起不少波澜,光是网络上查到的一长串金光闪闪的履历就足以闪瞎沈葵的眼睛。   这样一个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与沈葵完全无关的人, 如果不是同学聚会上获知的消息,她恐怕还真的很难将对方和这一系列的怪事联想起来。   讲座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沈葵提前一小时到达了A大, 出发前因为喝了同事送的一大杯果茶, 沈葵在进入礼堂前特意去了一趟门口的洗手间。   洗手间内的白炽灯光线明亮, 因为亮度太高, 沈葵甚至感有些头晕, 她洗了把脸,感觉头脑清醒许多, 这才踏入礼堂。   这会儿时间还早, 会场里的人并不多, 因为没有座位限制, 她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说话的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沈葵?”   沈葵闻声回头, 只一眼她就认出面前这个气质挺拔的青年正是她此行的目的, 陆峥嵘。   她不动声色地点头,含蓄地说:“好久不见。”   陆峥嵘笑了,他五官深邃,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一笑起来面部舒展开,又显得格外英俊。   他自然地坐到沈葵旁边,骤然拉近的距离让沈葵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陆峥嵘像是察觉了沈葵这微妙的回避,他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   他往后退了一点,伸出手,礼貌而克制地说:“好久不见,沈葵。”   沈葵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见到这个人的瞬间,脑海中记忆的枷锁似乎又松动了一些,她短暂地茫然了片刻,很快又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对方的身上。   她伸出手快速地跟对方回握了一下,陆峥嵘愉快地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   “是吗?我都记不清以前是什么样子了。”沈葵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你以前也常常这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如果没人打扰,你甚至可以就这样坐一整天。”   陆峥嵘回忆起往事,神色怀念,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认真怀念过往的学生时代。   沈葵隐晦地观察着他,尽管对方表现得十分自然,但有了老板的反差在前,她并不敢轻易放松。   两人简单地聊了两句,身后便有人催着陆峥嵘离开。   他看了看时间,抱歉地说:“快开场了,我得去准备一下。”   他从胸前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沈葵:“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请收下。讲座结束后,我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我很怀念从前的学生时代,我们应该能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目光深深地看着沈葵,眼中闪烁着某种沈葵无法理解的深意。   她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她陆峥嵘的身上一定隐藏着某些线索。   她自然地接过名片,露出了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荣幸之至。”   *** ***   讲座的反响很好,学生们纷纷要求陆教授留下来多作一些分享,陆峥嵘耐心地依次回答了他们的问题,这才在主办方的安排下离开。   散场比原定计划要晚一个小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离开座位时沈葵的衣角不小心被扶手上的缺口勾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破洞,这让她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自在,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个细节。   在助理的安排下沈葵顺利和陆峥嵘汇合,两人刚一碰面陆峥嵘就充满歉意地说:“抱歉让你等这么久,肚子应该饿了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沈葵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我都行,听你讲那些内容还挺有意思的。”   陆峥嵘拉开车门,邀请沈葵上车,一边说:“物理的确是一门让人着迷的学科,越研究就越会发现,宇宙中所有的奥秘都包含其中。”   “我不是太懂这些,但是你今天讲的关于量子纠缠的概念确实很吸引我,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在物理学的概念里,量子之间是可以彼此互相作用,互相影响的对吗?”   “对,最新的研究已经证明量子纠缠是客观存在的,两个或者多个粒子之间不管相隔多远,它们都能共享物理状态。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这个认知的证实颠覆了我们以往的很多研究,用一句唯心的话来解释的话,大概就是:突然发现,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吧。”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沈葵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这可不像你是这位大物理学家会说出的话。”   陆峥嵘笑了,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将手舒展地搭在方向盘上,回头和沈葵对视了一眼:“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   他的睫毛很长,眼部轮廓深邃,认真注视着对方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嗯……”沈葵想了想,玩笑地说:“应该至少要跟我普及五十分钟的量子力学吧,还要搭配板书那种。”   陆峥嵘笑着摇头:“你这属于刻板印象,谁告诉你学物理一定就得像个老学究。”   “那你怎么解释‘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这一句话?”沈葵认真地问。   “你应该听说过‘薛定谔的猫’这个有名的实验吧?”陆峥嵘耐心地解释:“物理学家薛定谔将自己的猫放进一个封闭的盒子里,同时在盒子中放入了少量的放射性物质,这些物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50%的概率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也有50%的概率不会衰变,猫也会活下来。(注1*)在这个实验过程中,猫在盒子被打开之前,介于生与死之间的两种状态,而将这两种状态坍缩成唯一结果的前提,是人为的观测。”   沈葵若有所思:“所以,你认为是人为的观测决定了猫的生死?”   “从唯心的角度来解释,的确可以理解成是人的主观意志决定了猫的生死,但从物理的角度来解释,是观测这一行为本身将两个可能存在的变量坍缩成了一种结果。”陆峥嵘说:“想象一下,在浩瀚的宇宙中,或许还存在着一个或多个与你现在身处的世界相似的平行时空。每个独立的时空都存在各自的时间线索,在A世界里或许你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而在B世界,你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每个世界在不同时间线里进行着不同的演变,各自演化出不一样的结果。换言之,你就是那只盒子里的猫,生与死,老与幼,不同的状态同时发生,你的生命在每一条时间线里都有不同的形态。”   “生命在每一条时间线里都有不同的形态。”   沈葵不自觉地重复着,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一记重击狠狠地敲打在她的灵魂上,她感觉自己像是明白了什么,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消失的太快,她来不及捕捉。   她急切地问:“那我怎么能确定,哪一条时间线中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陆峥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出了一句令沈葵毛骨悚然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这句话令沈葵浑身发麻,她头皮一炸,条件反射地坐直:“什么意思?”   “不着急,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解释吧。”陆峥嵘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路况挺复杂的,为了你的安全,我得专心开车。”   沈葵看着面前畅通无阻的大道,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拆穿他这个不走心的借口。   *** ***   半个小时后,某家环境清雅的中餐厅内,沈葵和陆峥嵘相对而坐,满满一桌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沈葵却无心动筷。   菜刚上齐,沈葵就忍不住将话题引了回来:“我还是没有明白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陆峥嵘将一盘清蒸鲈鱼推到她的面前,笑着说:“你还真是性急,尝尝吧,味道不错,我出国前每次来这家餐厅必点这道菜。”   “我只是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说出这样一句话。”沈葵替自己的反常找了个借口:“毕竟你们研究物理的不应该都很严谨吗,为什么你的观点好像都很唯心。”   陆峥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那你呢?你是唯心派,还是唯物派?”   沈葵委婉地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身边偶尔会出现一些现有的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陆峥嵘漫不经心地说,这句问话从他口中说出,仿佛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沈葵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强迫自己尽量放松下来,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她停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慢慢地说:“我认为,生活中难免会出现一些现阶段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或许这并不是因为事情本身不能被理解,而是由于我的认知还不足以去理解它。”   “你很理智。”陆峥嵘赞许地说:“你从小就理智得不像同龄人。”   他没有再吊着沈葵的胃口,缓缓地解释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这就要回到我们刚才在车上讨论的那个问题——假设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存在着不同的你。举个例子,宇宙中同时存在着两种形态的你,沈葵A和沈葵B,她们分别在不同的时间线里生老病死,那么从宏观的角度来说,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又或者说,我们要怎么从多条时间线上去定位到你真实的状态?这就好比薛定谔的猫,究竟是生还是死,我们应该如何去定义它?”   沈葵花了一点时间去消化这番话,陆峥嵘并没有催促她,过了一会儿,沈葵放下筷子,慢慢地说:“是观测。”   “没错。”陆峥嵘笑道:“你真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   “假设有两个或者多个沈葵存在于宇宙中,只有被观测到的那一个,才会成为最终的形态。”沈葵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说我的世界可能是假的。因为我不一定会成为被观测到的那一个,我所身处的这条时间线,只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众多时间线里其中的一条分支而已。”   “或许还有沈葵C,沈葵D,沈葵E……我们都处在同一个宇宙下,进行着各自的演变。”沈葵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但这个崭新的、从未踏足过的思想世界令她感到恐惧:“我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陆峥嵘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隐含鼓励。   沈葵沉默片刻,深吸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道:“既然宇宙中的每一个‘我’,都是被观测的对象,那么观测我们的……是什么?”   陆峥嵘没有开口,他只是慢慢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沉稳笃定地看着沈葵。但那一瞬间他所传递出的消息,却令沈葵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即使心中早有猜测,但这样的一个结果猝不及防地从陆峥嵘的口中被点破,依然令她如坠冰窟。   现实中的困难她尚且可以努力克服,去挣扎、抗衡,但……如果是“那种力量”,她真的能战胜吗?   “我们明明在聊物理,怎么好像把你吓了一跳,你联想到什么了?”陆峥嵘若无其事地说:“刚才只是随口和你开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多心。”   “咱们先吃饭吧,光顾着聊天,菜都快凉了。”他指了指沈葵面前的几道菜:“这些味道都很不错,你一定要尝尝。”   沈葵食不知味地夹了两筷子,陆峥嵘的话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全新的角度令她对之前的许多事情有了不同的看法,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形成。   她味同嚼蜡地吃着,脑海中不停地盘算,陆峥嵘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识趣地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沈葵将筷子一放,她叹了口气,像是作出了某种决定,沉声说:“有个事情,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 ***   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沈葵简单冲了个澡,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她疲倦地坐在床上,一边擦着湿润的头发,一边回忆着和陆峥嵘相处的细节。   虽然脑海中对于这个人的存在依然没有任何记忆,但越是同他相处,沈葵越是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这种莫名的熟稔让沈葵感到极不自在,她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是现阶段的自己还无法获知的,这缺少的一块拼图令她浑身难受,但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陆峥嵘提出的观念经过两人反复的沟通已经逐渐被沈葵吸收,她重新审视了自己近期的遭遇,虽然她目前依然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也不妨碍她尝试用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所发生的一切。   陆峥嵘关于“沈葵A、沈葵B”的概念莫名地和季寻当初一句无心的玩笑重叠,这让沈葵不禁去想,如果按照这个理论去推断,照片上的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会是平行时空中没有被定位的另一个“量子”吗?   在这渺茫的宇宙中,究竟还有多少个和她一样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线里,过着相同又却不相似的人生?   想到这里,她拿出录像机,调出了前几天的监控。   田可出事前,沈葵曾在录像里看到过一段短暂的扭曲画面,当时她还来不及深入研究,紧接着就被田可的异常行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这一现象并没有被她忘记,虽然田可临终前再三强调沈葵不要去探究凌晨三点的真相,但沈葵向来是个固执的人,她对于事物有自己的判断,她尊重田可,但绝不会单方面因为对方的要求而终止自己的行动,不过她也的确出于对田可的告诫的考量,并没有将事情放大,只是在临睡前多准备了几台设备,想要观察这期间的变化。   因为设备有限,算上田可的手机,沈葵手中能用作摄像的一共也就三台,昨晚她将它们分别放在了房间的三个角落,这三台设备忠实地记录了昨晚在沈葵入睡后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她看着手中的录像机,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那个下午。   这一次……她又会看到什么?   *** ***   沈葵将时间快进到凌晨两点五十分,画面中的自己已经陷入了沉睡。   沈葵的睡眠向来很好,她入睡快,睡相佳,睡着的时候连呼吸都极轻微。田可有段时间和她住在一起,常开玩笑说半梦半醒起夜的时候,还以为身边躺了一具尸体。可想而知她睡着时有多安静。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连受惊吓的缘故,录像中的沈葵显然睡得并不那么安详。   她看着画面中的自己不停地左右侧翻,放在枕边的手时不时地轻轻抽搐,那种抽搐的动作十分古怪,不像是身体的自然颤动,反而……像是有人在上方牵着一根细细的线,时不时地拉她一下。   这个联想让她顿时毛骨悚然,她凝神细看,画面中的自己再一次翻身,而就在她的身躯转到一半的时候,像是遭遇了一种莫名的阻力,竟然在途中停滞了一瞬!   沈葵呼吸急促起来,她将画面拉大,将这一段画面重复播放了一遍,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所盖的被子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面压痕,看起来就像是在本该空无一物的前方出现了一面透明的墙壁,将她翻身的动作短暂地拦住了一瞬。   但这仅仅只是一刹之间,下一秒画面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她顺利地翻过了身去。   这是什么……   如果说先前和陆峥嵘的对话还只是让她脑中的某些认知有了个初步的雏形,那么这一幕则完全颠覆了沈葵以往的认知!   她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时间很快跳转到凌晨两点五十九分,就在跨入三点整的那一刻,画面中的影像如同沈葵预料中的那样突兀地扭曲了一瞬!   那一瞬间的画面仿佛被某种不稳定的信号干预了一般,在短暂的扭曲后又迅速恢复正常,竟与刚才的异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沈葵没有立刻下结论,她迅速切换设备,分别查看了自己和田可的手机中记录的画面。   果然……   三个设备中的画面虽然角度不同,但拍摄到的内容无一例外,不论是发生在她身上不自然的现象,还是凌晨三点这一刻的扭曲,竟全都一模一样。   这个结果令沈葵一时难以承受,她放下手机,转身去浴室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令她脑中一清。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瘦削的脸上写满了对未知的恐惧,那双修长、清冽的丹凤眼中,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迷茫。   “我到底……是谁?”沈葵不自觉地喃喃。   她想到那顿饭结束前她最后向陆峥嵘请教的那个问题。   在再三考虑之下,她决定用衔尾蛇的图案试探陆峥嵘的态度。   这个人在她的眼中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和谜团,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以此来窥见对方的秘密。   她把衔尾蛇的图案展示给陆峥嵘看,对方神色淡淡,并没有任何异常,在看到标志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说:“这是西方一个小众教派的标识,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在很多地方都见过它。”沈葵隐晦地说。   “这个教派主张‘时间虚无论’,他们认为人类属于更高的维度,在那个维度当中,没有时间的制约,生命是一条不停流淌的长河,你可以选择在任一阶段涉足,又在任一阶段抽身而去。”陆峥嵘平淡地说:“这一点其实和我们刚才探讨的内容有些类似,只不过一个是不同时间线中的你,一个是不同空间下的你。”   陆峥嵘看着她,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是你,会选择成为哪一个自己呢?” 第26章   “不需要成为谁, 我就是我自己。”   沈葵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地把当时回答陆峥嵘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句话似乎带给了她源源不断的力量,她看着镜中的人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清澈的眸中重新焕发出光彩。   是的,无论在这浩瀚的宇宙中有多少与她相叠的存在,独属于她的人生也是无法复制和替代的。   曾经在她生命的长河中闪耀过的灵魂,不会因为时间或空间的变更而泯灭。   沈葵给自己打了一大管鸡血,精神百倍地继续查阅录像。   她把三台设备里拍摄到的内容全部导入电脑,将存在异常的片段单独剪辑出来, 对不同角度拍摄下的画面进行对比。   在反复的观察、比对之后,沈葵意识到这些录像中所记录的异常现象都不约而同地遵守着一个惊人的规律:   她发现,当时间越是接近凌晨三点这个特殊节点, 围绕在她身边发生的异常现象就越频繁。起初可能还只是一些不起眼的细节, 但随着时间的逼近, 渐渐地画面开始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干扰, 直到时间跳转到凌晨三点的那一刹, 三个设备中的画面同时扭曲,仿佛有一双大手在瞬间捏碎了这一片空间。   然后, 在下一秒, 一切又归于正常。   画面中的沈葵平静地安睡着,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种巨大的反差令沈葵毛骨悚然, 一种直觉告诉她, 这恐怕就是田可极力想要避免她去发现的真相!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她?   就算她知道了这样的异常, 以她现在的能力似乎也没有办法阻止这种异变的发生,田可又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避免她探究这背后的真相?   这个异常的时间点背后, 究竟还隐藏着什么?   沈葵仔细回想着关于凌晨三点的一切, 从半个月前的异常响动, 到吕婷之死,再到出租车事故……再到田可的干预、田可之死。   等等!   沈葵感觉自己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又迅速折返回来,她意识到自己似乎隐隐摸到了关窍,但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一击即中的要点,这种近在咫尺却无法戳破的感觉令她如同隔靴搔痒,浑身难受。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到茶几上方那张纯黑色的名片上。   那是陆峥嵘的名片。   晚餐结束后,他主动加了沈葵的微信,并对下次的碰面表示出毫不掩饰的期待。   陆峥嵘……   沈葵的思绪短暂地分神了一瞬,很快,她就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收回来,然而就在这时,晚餐时的场景却突兀地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昏黄的光线下,陆峥嵘英挺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情,他缓缓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沈葵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在沈葵的脑中显出雏形:   她想起自己在出租车事故昏迷醒来后的那一晚,田可在床边劝慰她的话……   为什么她连续半个月在凌晨三点被惊醒却从未遭遇意外?   为什么从她开始着手调查就接连两晚发生事故?   为什么在她突然陷入昏迷后异常的现象又突兀地消失?   这一切的源头,会不会……正是她自己?   就如同陆峥嵘所提到的观测者概念,如果将这个概念运用到这件事上,对于凌晨三点的一切异样来说,沈葵本人不正是那个暗中的观测者吗?   沈葵恍然大悟,难怪田可会拼命地想办法阻止她去探究,因为随着她“观测”的深入,对这个时间点的影响想必就会越大。   倘若放任她继续发展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葵想到了吕婷的死,想到了出租车的事故……   这些事件的发生,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吗?   沈葵不敢细想。   *** ***   第二天一大早,沈葵急匆匆地出门乘地铁上班。   二号线地铁永远人满为患,早高峰出行的时候,沈葵往往只需往站台门口一杵,密密麻麻的人流便会像沙丁鱼一般涌入,她混在鱼群里,像一只漂浮的水母,甚至不需要发力便自然地流入了车厢。   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单手攀着一只被三四个人同时抓住的吊环,眼神呆滞,和周围无数个睡眠不足的打工人一样,灵魂早不知飘到了何处。   昨晚得出的结论令她大受震撼,尽管这一结论目前还无法证实,但不得不说,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猜测就已经有效地抑制了沈葵想要继续探究凌晨三点秘密的想法。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强迫自己在三点前入睡,但不知是否因为睡前精神过于紧张,整夜的噩梦让她比熬了一个通宵还感到疲惫。   抵达公司的时候刚好八点半,沈葵在公司楼下简单地买了个早餐。上楼的时候碰到了不少同事,沈葵工作能力出众,在公司人际关系向来不错,她一路和同事们打着招呼往上走,刚一踏进公司大门,就被一声娇滴滴的“早上好”雷得倒退半步。   她定睛看去,是前台新来的女同事,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年轻、娇嫩,大概是第一天上岗的缘故,态度有些热情过了头。   沈葵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算是回应了她刚才的那声早上好。   对方立马回以九十度的鞠躬,沈葵略微尴尬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快步转身离开。   她先去法务的办公室晃了一圈,法务的同事还是没来,有人见她连续两天来这边晃悠,问她:“小沈,你找谁呢?”   “我找娟姐呢,最近在研究摄影,想跟她取取经。”沈葵自然地回道。   “她休年假去啦,要下周才回来呢,不着急的话你等她回来吧。”同事回答道。   沈葵好脾气地说:“行,那再说吧。”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掏出手机,点开和季寻的聊天框。   昨天和老板聊过后,沈葵基本可以确定老板和他们当下所面临的问题脱不了关系,她将这条线索同步给了季寻,想看看他有没有办法从外部获取一些信息。   季寻的父亲是A市的明星企业家之一,在本地小有名气,虽然季寻总不爱提起,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事情上多少需要借助他父亲的力量。虽然现在季寻的父亲人在国外,他们能够借力的地方不多,但总归是一个办法。   她想了想,给季寻发了一条信息,询问他那边的情况。   都已经过去一天的时间了,想必季寻那边关于412L的调查应该有些进展了吧,沈葵这么想着。   季寻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他先是谴责沈葵消失了一整天,随后又用了大段的篇幅来描述自己费了多少功夫才查清楚三江律所的底细。   根据季寻掌握到的线索,那天他们见到的那个男人叫乔宇,是三江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对方常年生活在B市,最近因为工作原因回到A市生活。这个乔宇社会关系简单,家庭背景情况和他在会面时讲述的内容基本一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的确是当年事故的幸存者之一。   既然身份没有造假,那他见到沈葵时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乔宇讲的那个故事……到底隐含了什么深意?   沈葵正在沉思,就在这时,前台新来的同事走了过来。   她腼腆地笑了笑,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沈葵面前:“沈葵姐,你是沈葵姐对吧?这个……好像是你的东西。”   “这是什么?”沈葵疑惑地接过来,那是一个薄薄的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和自己有什么关联,她莫名地说:“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这是我在前台的抽屉柜里找到的,应该是之前同事留下的,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新来的同事局促地说。   沈葵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   她缓缓地将照片抽出来。   只看了一眼,沈葵便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这竟是那张论坛上的七人合照!   沈葵猛地站起身,疾声问道:“你刚刚说,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就在前台的抽屉里找到的。”   “麻烦你带我去看看。”沈葵脸色沉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几乎快要将吕婷的事情放下的时候,竟然峰回路转的浮出了这样一个线索!   前台妹子不知道沈葵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她带到前台的柜子边:“就是这里,我今天第一天来,本来想把东西整理归置一下,结果就在抽屉里发现了这张照片。”   沈葵点点头:“我能看看吗?”   “没问题,你随便看。”前台妹子连连点头,赶紧让到一边。   沈葵快速地将每个抽屉都翻找了一遍,没有再发现任何有关的物品,这张照片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意外,除此之外沈葵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沈葵站在原地沉思,前台妹子从她这一系列的反应中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沈葵姐,我今天来的时候,他们还给了我一个更衣室的钥匙,我还没进去过,你要不要去看看?”   前台因为职能不同,上下班需要着正装,吕婷从前便将公司的一个杂物间收拾成了更衣室,平时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用,公司里知道的人并不多,沈葵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间更衣室的存在。   前台小妹将沈葵带到更衣室前,用钥匙开门。   门内是一个仅有三四平米的极小空间,左侧是一排立柜,直通天花板,右侧墙壁上钉着横杆,上面挂了几件衣服,下方还有几双高跟鞋,看起来像是吕婷留下的东西。   沈葵打量了一圈,将目光放到左侧的那排立柜上。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打开了柜门,只见在柜门内侧的门板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照片,而照片中的人,或站或立、姿态各异,却无一例外,都是沈葵自己! 第27章   看到这些照片的瞬间, 沈葵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昨天在公司电梯门口听到的那段对话。   当时有同事闲聊提到吕婷来公司的目的是为了找一个人,沈葵理所当然地便联想到吕婷的目标应当是手腕上与她有着同样纹身的老板。   但眼下这密密麻麻的、和自己有关的照片,昭然若揭地将吕婷的目的展示了出来——吕婷根本不是冲着老板来的, 或许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自己!   沈葵回想起吕婷进公司以来的所有细节,平时她们俩的接触并不算多。自打吕婷进入公司以来,两人之间虽然相处融洽,但几乎很少有单独交谈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同事们聚在一起时相互闲聊两句,沈葵对吕婷生活上的事情了解也十分有限, 吕婷拿包裹来的那一天,破天荒地主动聊起自己的感情状况,这一点当时还令沈葵感到些许诧异。   现在想来, 吕婷当日的行为的确是透露着种种古怪, 尽管后面根据季寻和田可所说, 吕婷的行为都有据可依, 但也始终难以消除沈葵的疑虑。   在吕婷的事件上, 似乎总有什么迷雾萦绕在眼前,干扰了她的判断。   “这、这是怎么回事……”   前台小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手足无措地看着沈葵。   沈葵头疼地揉揉眉心, 她让自己放松下来, 转头安抚道:“这件事可以请你帮我保密吗?”   她态度温和, 语气诚恳, 前台小妹初来乍到,本就不欲惹事上身, 当即点头保证:“我、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沈葵好脾气地说:“看到也没关系, 小事而已, 我只是不希望公司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毕竟……吕婷已经不在了。”她低下头,故作伤感的模样,前台小妹顿时恍然大悟,对沈葵的观感瞬间提升不少,她当即重重点头,铿锵有力地保证:“沈葵姐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那麻烦你了。”沈葵微微一笑:“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稍后会把这些跟我有关的东西都清理带走,可以请你把钥匙暂时借给我用一用吗?”   “没问题。”前台小妹爽快地将钥匙交到沈葵手上,转身离开,临走前还给了沈葵一个充满鼓励的眼神。   门被关上,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了沈葵一人。   她面对着满柜密密麻麻的照片,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沈葵掏出手机,将房间内的每一处都拍了下来,然后她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从柜门上摘下。   她一边整理照片,一边不自觉地回忆起一些往事。   吕婷是半年前来到公司的,沈葵记得那个时候还是冬天,第一次见吕婷时,对方穿着一件驼色的长款羊绒外套,黑色的长卷发搭配艳丽的红唇,十分抢眼。   在那之前,沈葵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但现在她手中的这些照片告诉她事情显然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柜子上的照片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年以前,照片中的场景几乎涵盖了沈葵经常出入的所有地点,单从这些照片上来看,吕婷对她的关注绝不仅仅是从入职公司之后才开始的。   但,为什么吕婷在她身边潜伏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行动,却偏偏在论坛的帖子发出后,特意将那个装有皮衣的快递送到自己手里?   季寻曾经说过,快递是凭空出现在他家里的,既然对方明明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快递放入家中,为何偏偏要多此一举,冒着暴露的风险,由吕婷送到自己手上呢?   吕婷暗中监视了沈葵长达一年的时间,甚至为了接近沈葵,不惜来到这家公司工作,她步步为营地走到这一步,想必是不愿意轻易暴露自己的。可她却偏偏选择了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暴露在沈葵面前,甚至于还故意在聊天的过程中提及论坛相关的事宜,主动引起沈葵的警觉,这一点显然和她之前的作风相违背。   是什么让吕婷作出了这样明显有悖于她以往行为逻辑的改变?   难道……是因为论坛的帖子?   吕婷送来快递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是在论坛帖子发出的第二天,无论是她交给沈葵的皮衣快递,还是刻意提到的论坛上结交的男友,都在向沈葵暗示着关于论坛上的一切。   沈葵不禁想:假设吕婷没有在当晚坠楼而死,那么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必然是自己主动和吕婷接触,进一步了解情况。   难道……这才是吕婷的目的?   沈葵陷入沉思,她纵览吕婷事件的全线,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   在沈葵之前的假设中,她始终将吕婷划分进了论坛楼主的阵营之中——毕竟论坛楼主在和季寻的私信中曾经提供过一张有着衔尾蛇图案的图片,正是这一张图片,令沈葵先入为主地将吕婷、老板和论坛楼主联系到了一起。   但假如论坛楼主和吕婷是同一阵营,相比之下,季寻收到的那个偷偷放到家中的快递才更符合逻辑,吕婷的行为根本是多此一举。   那么……如果吕婷和论坛楼主并不是处在同一阵营呢?   想到这里,沈葵浑身一僵,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光是在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就已经令她胆寒不已。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事情从头再梳理了一遍。   过了很久,她重新睁开眼,长舒一口气。   她作了一个决定——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季寻的电话。   季寻很快接了起来,他大着嗓门:“喂?怎么啦,一会儿说行吗?我这儿买东西扫付款码呢!”   沈葵开门见山地问道:“论坛楼主发送衔尾蛇图片给你的时候,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没有啊,就那张图片,别的什么都没有,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季寻摸不着头脑地问。   沈葵没出声,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地说:“我怀疑……吕婷也是幸存者。”   *** ***   四十分钟后,沈葵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内。   季寻一坐下就火急火燎地催促:“你刚才电话里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明白?吕婷怎么了?”   沈葵将从吕婷柜子里拿到的一叠照片推到季寻面前:“你看看吧。”   季寻一头雾水地接过来,才看了两张,就察觉到不对劲:“这……”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沈葵一眼,沈葵沉默地点头:“这些都是吕婷拍的。”   “吕婷?!她为什么会拍这些?”季寻的确是看出这些角度刁钻的照片多半来路不正,但他万万没想到偷拍的人竟然会是吕婷。   为什么会是她?季寻满脸问号。   沈葵将自己的分析简单地说了一遍,季寻听得云里雾里:“所以呢?就算她可能和论坛上的人不是一伙的,那也不能就草率地推测她的身份是幸存者吧?”   “我之前一直在想,吕婷在这件事情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沈葵缓缓地说:“在发现这些照片之前,我始终觉得她的事件中存在许多不合理的情况,尽管你们的调查结果说明关于吕婷的一切都有据可依,但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直到我看到这堆照片,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以为一切异常的源头是论坛的帖子,但事实上吕婷对我的观察,才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里最早的一条时间线。”   “等等!”季寻打断她:“这里我没听明白,就算吕婷比论坛帖子更早介入对你的调查,那么你为什么不怀疑吕婷就是楼主呢?毕竟在她坠楼之后,帖子也没有再继续更新了不是吗?”   “如果吕婷是楼主,她就不可能亲自出面将皮衣交给我。”沈葵说:“楼主选择匿名发帖的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既要掩人耳目,又怎么可能亲自露面?”   “这倒也是。”季寻若有所思。   “既然排除了吕婷是楼主,那么她的行为模式就很耐人寻味了。”沈葵娓娓道来:“她从一年前开始观察我,说明在我的身上有她想要探究的地方,或者说,她希望从我这里了解些什么。”   “她应聘我们公司之后,并没有急于与我交好,这大半年来我们始终保持着普通的同事关系,这一点也从侧面证实了,她对我的‘观察’需求,大于实际行动需求。”   “观察需求大于实际行动需求。”季寻喃喃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呢?”   “她耗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潜伏在我身边,却因为论坛上的一个帖子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模式——如果换做是你,你认为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你舍得放弃之前这么长时间铺垫的一切?”   “我想想啊……”季寻慢慢地说:“我觉得应该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我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我可以采取行动;要么,就是发生了一些我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必须出手干预?”   说到这里,季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对,第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刚才我们已经排除了论坛楼主等于吕婷的这种假设,那么大概率就是第二种可能……这个帖子的出现,打乱了吕婷的计划,因此她不得不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来接近我。”沈葵冷静地说:“我甚至怀疑,她当时跟我讲的这一切,目的就是为了暗示我,她和我站在同一个阵营。”   “有点道理……”季寻点点头,突然他又想到什么:“但是不对啊,吕婷身上有衔尾蛇纹身,也有那件皮衣,她如果不是和楼主一伙的,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关于这一点我其实有一个猜测。”沈葵沉吟片刻,缓缓说:“我怀疑,吕婷原本和论坛楼主是一伙的,因此她才能够拿到那件皮衣,但或许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之间产生了分歧,吕婷并不认可对方的观点,这才选择了离开。”   “然后她就潜伏到你的身边,想要等待机会,直到那个帖子发出,她意识到楼主将要采取行动,所以才……”季寻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对。”   “可是,这也不能推断她就是幸存者啊……”季寻还是不解:“我不太明白这中间的前后逻辑。”   “论坛楼主能够了解那么多的内情,必然是和当年淮西河事故关系紧密的人,吕婷既然牵涉其中,自然也和当年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假设我之前的猜想是成立的,吕婷和论坛楼主原本是在同一阵营,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分道扬镳,吕婷最终选择主动同我接近,那是不是就说明至少她的立场和我的立场是高度一致的?”   季寻懵懵懂懂地点头。   “立场高度一致。”沈葵又重复了一遍,指了指季寻,又指了指自己。   “啊!”季寻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你才猜测她可能也是幸存者,只是她一开始站在了论坛楼主的那边,所以比我们知道更多的内情……”   “对。”沈葵说:“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很多东西还经不起反复推敲,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查清楚吕婷和当年的淮西河事故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28章   “你准备从哪几个方面入手去调查?需要我做什么?”季寻很上道地说。   “倒也不需要你专门做什么, 这个事情很好解决。公司里有登记职工的家庭信息,我在吕婷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也见过她的父母,如果吕婷真的是当年事故的幸存者, 这么大的事情她的父母不可能不知情。”沈葵笃定地说。   季寻摸摸头: “也对。那……好像没我什么事儿了?”   “怎么没事,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跟你联系了吗?”沈葵提醒他:“上次从博物馆出来之后,你不是自告奋勇地说要替我分担,还主动要了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吗?”   “哦对对。”季寻像是突然想起来,尴尬地笑了笑:“我当天晚上就联系了,对方说还得等等。”   “好, 遗物清单要是出来了你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沈葵不甚在意地说,她看看时间,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 于是说:“我得回去了, 还要上班呢。”   “行吧, 那有什么随时再联系。你去拜访吕婷父母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 我马上放假了, 随时有空。”季寻叮嘱道。   “好,明天再说吧。”沈葵点点头, 转身正要离开, 季寻突然说道:“对了, 忘了提醒你, 明天就是23号了。”   沈葵不明所以:“23号又怎么了?”   “你忘了吗?”季寻恨铁不成钢地说:“明天就是淮西河事故二十周年纪念日了!”   *** ***   沈葵回到公司后, 先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   季寻的提醒令她恍然一惊, 这才发觉时间竟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多天。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去墓地看看父母,二十年来风雨无阻, 半个月前她还特意在日历表上注明了这一天, 但近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如果不是季寻的提醒,她竟险些忘记。   洗过脸后,沈葵感觉自己精神不少。   近期越来越多的事情积压在心底,令她感觉自己像颗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皮球,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使得她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往年在临近这一天时对父母的怀念,如今都变成了对未知的恐惧。   沈葵独自待了片刻,慢慢地调整好状态。随后,她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中的某个名字,打了一个电话。   和对方简单沟通完毕,沈葵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到工位。   一下午很快就在忙碌的工作中过去了。   尽管同事和老板都有明显异常,但沈葵打工人的本能依然让她兢兢业业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她在忙碌的间隙查到了吕婷父母的联系方式,找了一个名义和对方约定好今晚上门拜访。   傍晚,沈葵去商场买了一对耳环,拆掉包装,找了一个朴素的盒子装上,提着两箱牛奶,敲开了吕婷父母家的大门。   *** ***   “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您二位,但是我左思右想,还是应该把这个东西交到你们手上。”沈葵从包里掏出那对耳环,双手递给吕婷的母亲,诚恳地说:“这是婷婷出事前,我陪她去商场逛街时她看中的耳环,当时我还说等下个月她生日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她,没想到……”   沈葵低下头,神色悲伤,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想,现在把这对耳环交到您二老手里,也算是完成了我对她的承诺吧。”   “谢谢你,孩子,你有心了。”吕婷的母亲红着眼接过耳环,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她走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是啊,我和婷婷虽然只是同事,但平时私交很好,她私下里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什么网恋男友,现在突然这样,我真是不敢相信……”沈葵边说边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始终没吭声的吕父这时突然“哼”了一声,他冷冷地说:“别说你,连我们也不知道这个网恋男友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我女儿从接回家起就一直规规矩矩,这么多年从来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实话说咱们家条件也不差,她怎么可能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跳楼!”   吕婷母亲闻言,顿时半是抱怨半是伤心地反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再说警方不也调查了,事实就是这样,你光冲我撒气,有本事你让婷婷活过来呀!”   沈葵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脑中却在琢磨刚才吕父的一句无心之言。   什么叫“从接回家起”?   难道吕婷小时候并没有养在他们身边?   还是说……   沈葵看着与吕婷的外貌没有丝毫相似的两位长辈,不禁有了一个猜想。   她考虑片刻,柔声劝说道:“叔叔阿姨,我相信这件事情里婷婷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我和她共事这么久以来,她常常跟我提起你们,她曾说过自己何其有幸能够拥有您二位这样的父母,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们。”   听到这里,吕母呜咽了一声,眼泪霎时落下。吕父也长叹一口气,愤怒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苍老和疲惫。   许久,吕母才抽噎着说:“其实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其他又有什么所谓呢?她当年那么小就……”说到这里,吕母停顿了一下,但或许是吕婷离世的打击让她一时不想再忍,她继续说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也不瞒你,婷婷其实是被我们收养的,我们将她带回家的时候她才十岁,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懂事的不得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在抚养,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教育培养,没有哪一样不是精心安排。谁能想到,孩子好不容易大了,却……”   吕父也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沈葵听到这话心头一跳,看来她的猜想是对的,吕婷果然不是他们亲生的。只是不知道这二位对于吕婷被收养前的经历是否有所了解?   她想了想,劝慰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不瞒您二位,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了,淮西河地铁站的事故您都知道吧?我就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父母去世之后,我在福利院里待了几年,如果当时也能有像您二位这样的家长收养我,我想我的童年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哪怕现在有遗憾,但我相信婷婷在的时候,你们给她的温暖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沈葵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神色,见提到淮西河地铁站时吕婷父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心中也大致有了数。   双方你来我往地安慰了几句,见吕婷父母的情绪渐渐平静,沈葵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开:“话说回来,婷婷在我们公司可是风云人物呢。她长得漂亮,又会穿衣打扮,每次换季的时候都有不少女同事跟她取经,一会儿问衣服哪里买的,一会儿问头发哪里做的,连她身上的纹身都有人想跟着搞一个呢。”   吕母原本还边听边点头,听到后头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呀,婷婷什么时候纹身了?我怎么不知道?”   吕父斩钉截铁地说:“我从小就不允许她纹身,这个你大概是弄错了。”他语气并不严厉,但话中隐含的肯定让人不容反驳。   沈葵原本是想借机引打听吕婷父母是否知晓纹身的含义,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果。   沈葵一时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去,假装眼睛进了沙子,等心潮平复后才说:“不好意思,刚才眼睛不太舒服,大概是我弄错了吧。”   好在吕婷的父母并没有起疑,双方又聊了一阵,见时间已晚,沈葵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沈葵顺嘴问了一句:“婷婷……是葬在公墓里的吗?我想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她。”   问这句话的时候,沈葵并没有想太多,她发自内心地打算以后有时间就去探望吕婷。   “这个……”没想到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让吕母陷入了迟疑。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沈葵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这样的,原本是应该在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火化的,但因为婷婷的外婆是个非常虔诚、非常传统的基督教徒,她对于火化的接受程度很低,所以……我们最终把婷婷葬在了老家的山上。”吕母说:“你既然有心,我就把地址告诉你,我们年纪大了,以后能去看她的时候会越来越少,我也希望等我们百年之后,还有你这样的朋友能时时想着她,偶尔去看看她,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 ***   沈葵心事重重地离开吕婷父母家。   来之前,她原本希望通过这次拜访摸清吕婷是否与当年的事故有关,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尚未得出结果,事情又走向了新的局面。   如果按照他们所说,吕婷的身上并没有纹身,那么沈葵当日见到的又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透明的棺椁内,吕婷静静地躺着,黑色卷曲的长发懒散地搭在肩头,与她以往的造型并无二致。如果不是那张半面破碎的脸庞,沈葵恐怕会以为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沈葵清楚地记得,在吕婷右侧锁骨下方有一枚黑色的衔尾蛇纹身若隐若现,因为头发遮挡的缘故,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晰,但或许是因为沈葵对于这个图案格外敏感,当时她的确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葵又想起吕婷拿快递给自己的那天,那个时候……吕婷的身上有这枚纹身吗?   她回忆了半晌,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头一天晚上经历了论坛事件的信息轰炸后,第二日赶去上班的沈葵状态极差,再加上吕婷向来长发披肩,在头发的遮挡下,如果不是刻意观察,即使当时吕婷身上已经存在这枚纹身,沈葵也很注意。   除此之外,吕婷父母也提到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吕婷出事的前两天,以他们对吕婷的关爱程度,倘若她的身上这么明显的位置出现了这样一枚纹身,没有道理不在第一时间发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当时没有发觉,在吕婷死后也应该能够看出,可他们却始终坚持没有纹身。   那么……   沈葵的思路豁然开朗——   那么,这枚纹身必然是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才出现的! 第29章   沈葵几乎是在瞬间就联想到了在殡仪馆那天见到老板的那一幕。   当时她还沉浸在衔尾蛇纹身带来的震撼之中, 老板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令她吓了一跳。   老板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他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吗?   那个纹身……会不会是他弄上去的?   吕婷的父母在告别仪式前后都是见过吕婷的,他们一致表示没有见到纹身, 说明这个纹身很可能只存在了极短的时间,如果当时在遗体告别的过程中,有人动了某些手脚,让沈葵正好看到这个纹身,又趁她不注意时再将纹身消除掉,这样倒是刚好可以和吕婷父母的说辞对上。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 那么当时在现场的人中,老板的嫌疑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那么,会是他吗?   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看到这个纹身?   幕后的人想通过吕婷身上的衔尾蛇纹身来传递些什么?   沈葵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找了个石墩坐下来, 满脑子都是一团乱麻的线索。   她呆呆地看着地面, 花坛边缘, 有两只蚂蚁正头对头地凑在一起互相试探着, 它们的触角小心地和对方进行着接触, 紧跟着,似乎是嗅出了熟悉的味道, 其中一只蚂蚁掉转方向, 带着另一只蚂蚁往一旁的洞穴爬去。   沈葵记得之前在科普频道看到过, 蚂蚁之间是靠气味来辨别同类的, 陌生的蚂蚁倘若闯入了别的蚁窝, 会立即被群起而攻之。   等等……   用气味辨别同类?   像是迷雾突然散去, 沈葵的眼前瞬间清晰了起来——她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了!   正如同蚂蚁利用气味辨别同类,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正是希望利用吕婷身上的纹身来误导自己!   对方的目的恰恰是误导沈葵将吕婷划入衔尾蛇的阵营!   只是对方大概万万没有想到, 这画蛇添足的一笔, 如今反倒成为佐证吕婷并非衔尾蛇阵营的有力证据。   这样一来,再结合吕婷的身世、暗中观察的行为、突然的接近,以及她所拿出的皮衣……吕婷幸存者的身份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就算她不是幸存者本人,也极有可能是与事件有着紧密关联的人之一!   而与之相反,原本以为是她同党的幕后衔尾蛇组织的其他成员,则很可能正是造成吕婷死亡的元凶!   沈葵猜测,吕婷大概是掌握了某些线索,想要在衔尾蛇团队采取行动之前,提前与自己接触,却不知何种原因暴露了自身,这才惨遭杀害。   沈葵正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欢快地铃声令她猛地一惊,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沈葵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季寻。   她深吸口气,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季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欢快:“姐!刚刚博物馆的人给我打电话,清单已经出来了!他刚发到我手机上,我马上转发给你啊。”   沈葵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她尽量平淡地说:“好,你先发给我,我一会儿就看。”   “怎么还一会儿呢,现在就看呀,要不我过来找你吧,咱们一起研究研究。”季寻兴奋地说。   沈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说:“不用了,我暂时还有点事,晚点看了再和你联系。”   季寻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说:“好吧,那你随时联系我,我等你电话。”   “好。”   挂掉电话,沈葵缓缓坐回石墩上。   片刻前的兴奋已经随着这通电话消失不见,此时的她只剩迷茫和疲惫。   她久久地凝视着已经结束的通话界面,回想着白天她在更衣室时里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恐怖的念头。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一抹强光,光线晃得沈葵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她将手挡在额头前,虚眼看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自己的前方,车头的灯光令她看不清四周的环境,好在下一秒对方就关掉了灯。   车门打开,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下来,沈葵看着他的轮廓,觉得有些眼熟。   “沈葵?”   对方走到她面前,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强光褪去,沈葵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这才看清,眼前看着自己的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陆峥嵘。   “你怎么在这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陆峥嵘态度一如既往地绅士,他伸出手,想要将沈葵拉起来。   “啊,我走累了,坐这里歇会儿。”沈葵迅速调整好状态,她顺势站起来,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说:“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探望一位老前辈。”他指了指吕婷父母所在的小区,自然地解释道:“没想到刚出来就看到你坐在路边,你要回家吗?我送你。”   沈葵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随即她想到什么,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陆峥嵘微微一笑,转身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吧。”   “上次回去后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见你,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陆峥嵘开着车,并没有看她,但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令沈葵感到一丝不自在。   在和陆峥嵘相处的过程中,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时刻,对方时不时流露出的、不自觉地亲近常常令沈葵无所适从——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过往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但奇怪的是,尽管沈葵时常感到一些微妙的不自在,却奇异地对此并不排斥。   这种本能的、来自内心深处的感觉令她即使清楚陆峥嵘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却也很难对这个人提起防备。   沈葵想了想,只能简单地说:“确实很巧。”   “我看你好像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陆峥嵘体贴地问。   沈葵犹豫片刻,她眼下的困境显然是不能直接告诉对方的。但沈葵也不得不承认,上次与陆峥嵘的谈话令她深受启发,现在她也的确有一个问题亟需解决,她想了想,这么说道:“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我暂时还没想明白。”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或许我能给你提供一些别的思路。”陆峥嵘鼓励道。   沈葵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你有没有经历过来自亲近的人的背叛?”   陆峥嵘显然并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转头看了沈葵一眼,见她神色并无异样,这才说道:“有。我曾经有一位很好的朋友,他在某个关键的时刻背叛了我。”   说完,他停顿片刻,补充道:“当然,虽然事后证实他另有苦衷,但背叛也的确是存在的。”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沈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不单单是他背叛这件事所带来的后续后果,而是你自身心态上的转变?”   陆峥嵘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开着车慢慢转过一个弯道。他的手指修长,搭在方向盘上的小臂线条流畅,哪怕一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也格外赏心悦目。   沈葵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儿,陆峥嵘平静地说:“当然有影响。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难以再和他人建立信任关系,哪怕我知道当时的事情他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但背叛所带来的信任危机也是无法被立刻修补的。”   沈葵若有所思。   “如果你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我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陆峥嵘温和地说:“信任只是一种主观的判断,当你无法分辨一件事情或一个人的真伪时,你只需要抓住自己有把握的那一部分就行了。”   陆峥嵘意味深长地说:“‘听其言,观其行’,有时候一个人真正的目的,往往会在不经意间从他的行为中表现出来。”   *** ***   陆峥嵘将沈葵送回小区楼下后便驱车离开。   沈葵没有直接回家,她先是到楼下久未启用的信箱里取出了一封崭新的信,随后,她在小区里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蹲下,她把信展开摊在一边,又将手机上季寻发来的截图点开,将双方信息依次进行比对。   她逐字逐句地核对信息,在确认双边内容无误之后,她终于长舒一口气,脱力般地坐在了地上。   在今天发现吕婷秘密的那一刻,沈葵除了对于吕婷动机的猜测外,她还无法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在经历了田可的背叛之后,沈葵始终长时间处在一种不安、多疑的状态下,尽管她知道季寻是自己目前仅有的队友,但她依然不可避免地会对季寻身上可能存在的某些疑点产生质疑。   在见到吕婷更衣室里那满柜的照片时,沈葵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季寻。   因为……正是季寻所提供的那张衔尾蛇图片,才令沈葵将吕婷和论坛的事件彻底串联到一起。   倘若不是因为这一则信息先入为主的干扰了沈葵的判断,恐怕从一开始对于吕婷的身份她就会有另一种推断。   除此之外,整个事件中,许多关键的信息沈葵也是从季寻的口中得知的,在经历了田可的事后,她自然会无法控制地去想,万一……万一季寻也在骗她呢?   季寻的身上会不会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种无法全心信任队友的感觉令沈葵坐立不安,因此,在调查吕婷的事故之前,她先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和季寻见面后,她私下给博物馆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她特意叮嘱对方,在将遗物清单信息发给季寻之前,先以纸质的形式邮寄一份给自己,她需要确认经过季寻手中提供到自己这里的信息,是否和原本的信息是一致的;   第二件事则是她决定将拜访吕婷父母的时间提前,这一做法也是出于防范的目的,如果季寻真的另有所图,那么在此之前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干扰自己的调查。   但幸好……   沈葵看着地上的那封信,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   幸好,季寻并没有背叛她。 第30章   消除了对季寻的疑虑, 沈葵心头一松,从白天开始始终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舒缓下来。   她坐在地上,一时不想动弹, 这种难得放松的感觉让她十分贪恋。   天色已晚,地面热气褪去,温度逐渐降下来,白天的短袖已经无法抵御夜晚的寒意,沈葵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她被迫起身准备回家, 同时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往年A市的夏天,昼夜温差真的有这么大吗?   还来不及细想,就在这时,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掏出来一看, 是一个本地的座机号码。   她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个男声, 语气急促:“您好,请问是沈葵女士吗?”   “我是。您是哪位?”不知为何, 这通电话令沈葵莫名感到不安。   “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是A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我们刚刚发现……田可的遗体失踪了。”   *** ***   半小时后, A市城郊殡仪馆。   在接到沈葵的电话后, 季寻第一时间赶来与她汇合, 两人几乎同时赶到。   夜晚的殡仪馆在白炽灯的映射下格外苍白诡异,站在门廊下的工作人员冲着两人挥手, 沈葵和季寻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种对于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事物的恐惧。   “就是这里。”工作人员将沈葵和季寻二人领到遗体存放室, 数排高大的金属柜子闪烁着冰冷的光,工作人员熟门熟路地找到存放田可的那一层,柜门打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床板。   他脸色难看地解释:“傍晚的时候负责巡检的同事看到这扇柜门开着,这才发现存放在里面的遗体不见了,我们在第一时间调阅了监控,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什么也没有发现?”季寻不解地重复。   工作人员神色复杂:“是的,监控画面里一切正常,从遗体入柜,到巡检员发现柜门打开,这过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靠近过这里,柜里的人……”   说到这里,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显然下面的这句话让他十分难说出口:“柜里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了。”   话音落地,在场的三人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季寻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这怎么可能……”   工作人员苦笑道:“我们也觉得蹊跷,所以在第一时间报了警,相信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听到这话,季寻下意识地看向沈葵,想让她拿个主意,但沈葵神色恍惚,显然思绪早已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从接到殡仪馆的来电起,沈葵就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种灵肉分离的状态。这三天以来,尽管她已经尽量回避去了解田可去世后的一切,但每天同学群里不断刷新的消息依然在同步向她传递着各种信息。   沈葵知道警方对于田可的调查已经以自杀结案,也知道田可的父母将她送到这里来做遗容修复,但沈葵无法说服自己去真正地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就好像只要不主动去了解这些信息,这件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葵看着空荡荡的金属床板,想象着不久前田可就曾躺在这里,还是不敢相信,她是真的走了吗?   沈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结果,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感知,在田可离开后这三天内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总让她觉得田可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好像只要她不去过问,不去理会,将这件事暂且搁置,田可有一天就会重新回来。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田可的遗体,究竟是被人盗走,还是……   她想到监控摄像里那张阴影中扭曲的脸,一时竟不敢继续思考下去。   沈葵缓了一会儿,决定转移思路,她问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联系我?”   工作人员解释道:“三天前田可的父母将她送到我们这里,要求进行遗容修复,您应该也知道她的情况,她的面部损毁非常严重,修复需要的时间较长,所以她父母临走前留了联系方式在这里,当时留的号码里就有您的电话,我们今晚发现异常后先尝试联系了他们,但电话一直打不通,因为情况紧急,只能选择先联系您。”   听到这里,沈葵更觉得古怪。   田可的家庭环境压抑,父亲性格极其强势,母亲却唯唯诺诺,沈葵作为在田可童年时期曾协助反叛过父亲统治权威的“不良儿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田可父亲的黑名单中,这也是沈葵在田可离世后没有及时前去探望的原因之一。可这样的一种关系,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田可的父亲反而会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沈葵向对方确定:“是她父母主动留的我的电话?”   “是的。”工作人员肯定地说:“当时是我负责接待的他们,我很确定那位先生亲口说过,只有在联系不上他的紧急情况下才能打您的电话。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们也是绝对不会联系您的。”   “联系不上他的紧急情况下……”沈葵喃喃:“他怎么知道会有紧急情况?”   就在这时,季寻突然插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们殡仪馆收入的遗体都在这里吗?没有别的存放点?”   工作人员一愣,随即解释道:“是的,一般来说直到遗体告别仪式之前都会存放在这里,告别的时候我们会准备专门的水晶棺,结束之后就直接火化。”   听到这里,季寻不知为何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他用胳膊撞了撞沈葵的手肘,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葵不明所以,就听季寻继续说道:“那什么,既然已经报警了,还是先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吧,我们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不等沈葵再说什么,季寻拉着她就往外拖,沈葵尽管被他这一串动作搞得莫名其妙,但也配合地没有吭声。   两人走到殡仪馆外的广场前,夜晚温度骤降,风从广场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季寻打了个哆嗦,他像是被这风吹得解开了封印,一扫刚才反常的冷静,一张嘴就叭叭地:“我的妈呀,刚才可真憋死我了!你知道吗,我发现了一件特别诡异的事!”   沈葵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到那一排冰柜了吧?”季寻脸色青白,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你们刚才说话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了,冰柜竖十四排横五排,总共七十个,有些是空的,有些装了遗体,装有遗体的柜门右上角贴着死者的基本信息,包括入库时间和出库时间。”   沈葵点点头,虽然刚才她魂不守舍,但善于观察的本能还是让她注意到了这一细节。   季寻继续说道:“除了田可的柜子之外,这七十个柜子里有十二个右上角贴有标签。我随便看了其中几个,出库时间都晚于今天。”   “你想说什么?”沈葵不明所以。   季寻咽了口唾沫,缓缓说道:“刚才来的时候,我差点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一跤,正好看见了那一排冰柜的电源线……”   沈葵一时没理解季寻的意思:“电源线怎么了?”   “冰柜接出来的那根线,根本就没有通电。”季寻哆嗦着说。   “没通电?没通电又怎——”沈葵话音未落,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的脑中,她瞬间明白了季寻的意思!   她惊骇地看向季寻,对方抖着嘴唇点点头,他们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那个恐怖的疑问:   A市白天四十多度的气温,这么热的天气,用来存放尸体的冰柜……又怎么可能不通电呢?   除非……那排冰柜里根本就没有尸体!   “等等,先别慌。”沈葵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会不会是发生了田可的事情后他们将遗体转移了?”   “所以我刚才专门问了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存放点。”季寻说:“你也听到了,他说就这一个。”   “说不定是转移到别的殡仪馆了呢?A市殡仪馆也不只这一个。”沈葵冷静分析道:“田可遗体失踪肯定有蹊跷,但你刚刚提的这一点我反倒觉得应该不至于,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大的纰漏,家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知道。”季寻神色惶恐:“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可能是这里氛围太阴森了,上次陪你来参加吕婷告别仪式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里这么诡异。”   对了,还有吕婷!   季寻的话令沈葵猛地一个激灵,她突然想到,吕婷也是没有火化直接土葬的!   田可和吕婷的死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假如田可的遗体消失另有隐情,那吕婷呢?   吕婷还会安然无恙吗? 第31章   想到这里, 沈葵立刻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转身对季寻严肃地说:“我现在必须要去一个地方证实我的猜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当然要啊, 咱们不一直是一起行动的吗?”季寻一头雾水,不明白沈葵为什么会特意问这么一句。   沈葵没有回答,她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不要后悔。”   半个小时后,季寻站在荒郊野外的山坡下,听着山上传来鬼哭狼嚎的风声,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会这样”的茫然。   一片树叶旋转着飘到季寻身后, 轻轻碰上他的后脑勺,吓得他原地一蹦:“啊啊啊啊啊有鬼!”   沈葵:“……”   她默默摘下季寻头顶的树叶:“走吧,上山。”   ……   上山的路很陡, 四周没有灯, 树也稀疏。   野草疯长到半人高, 在风的吹拂下如同一排排颠来倒去的瘦长人影。   被前人踩踏出的弯曲小路藏在草丛之中不易发觉, 好在今晚月色明亮, 路不算太难走,沈葵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上山前在市区五金店买来的铁锹正好当作拐杖, 她一边敲打草丛, 一边缓步前进。   季寻像个鹌鹑似的缀在后面, 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两眼, 身后的马路被渐渐抛在脚下, 前方上山的路却还有很长,灰白的月亮高悬在山坡顶部小路的出口, 像是大张着的深渊巨口, 静静地在终点等待着他们。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在这寂静的长夜里,说话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哪怕仅仅是简单的一个字,也难免觉得一旦出口,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知会惊扰到什么。   沈葵的心中没有恐惧,她的思绪被疑虑占满。她想到与吕婷父母分别时,对方曾殷切地表示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能有人时不时地替他们去探望吕婷,这才特意将吕婷埋葬的位置细细地讲给沈葵。   可怜天下父母心,尽管当时的沈葵的确是出于同情希望以后有时间能替吕婷的父母来看看,但谁能想到,短短几个小时过后,她就带着季寻来挖吕婷的坟呢?   不知道吕婷的父母如果知道这种情况会作何感想,想必不会是感激的。   想到这里,沈葵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轻幽的叹息揉碎在风里,飘到后方的季寻耳中,如同夜晚鬼魂的哀鸣,将季寻吓得当场三魂去了两魄,他猛地一个健步窜到沈葵前面:“你、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沈葵不明所以,她身体素质好,爬了这么一段陡坡也不见喘息,平静地看着季寻。   “刚刚、刚刚有人在叹气!”季寻嗓音都吓得变调了。   “哦。”沈葵木然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这么冷静?”季寻边抖边说:“要、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条路上,除了我还能有谁叹气。”沈葵淡淡地说:“我们今晚必须确认清楚吕婷遗体的情况,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话音刚落,两人清楚地听到,就在季寻身旁的草丛中,传来了一道与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叹息声!   “唉……”   那声音满是愁绪,轻柔且幽怨,在这片空荡的山头,如同恶魔的低语,瞬间令在场的两人毛发倒立!   饶是沈葵心志坚定、不信鬼神,此刻也被吓得脸色一变!   她猛地转头看去,只见那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跟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声音,竟比刚才还要更近一分!   季寻当场吓得倒退两步,然而他们脚下的这条小路既窄且陡,他猛然间往后一退,脚便陷入了路旁的泥地中。昨夜有雨,地面尚且湿软,他的右脚立足不稳,整个人重心往旁边一偏,顺势便栽了下去!   沈葵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季寻“哎呦”一声从路旁滚落下去。   好在山坡虽陡,但野草深厚,季寻滚两圈便停了下来,整个人摊在不远处,嘴里还在不停地哀嚎。   “痛痛痛,痛死了……”   沈葵哭笑不得,刚才紧张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一瞬,她正要过去扶起季寻,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中再次传来一声叹息。   这次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沈葵的耳边发出,沈葵登时警觉,正要回头,突然——   草丛中腾起一团黑影,那黑影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就扑到沈葵面前,她下意识地挥出手中的铁锹,同时矮身往路旁一躲,只听那黑影“嘎”的一声,被铁锹打偏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空气顿时安静了,沈葵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着,她还没分辨出那黑影到底是何物,就听不远处传来季寻颤抖的声音:“那个……好、好像是只鸟。”   像是听懂了季寻的话,那团黑影在地上扑棱了两下,发出一声悲愤的“嘎”!   沈葵定睛看去,只见被黑影砸得微微下陷的草丛中,竟然正卧着一只黑色的鸟!   那鸟身长约20厘米,通体黑色,前额有长而竖直的羽簇,有如冠状,翅膀上附着白色的翅斑,它的喙部尖利,此时正发出极为不满的“嘎嘎”声。(注1*)   沈葵一眼就认出——这团突袭自己的黑影,竟然是一只八哥!   难道……刚才的叹息声,是它发出来的?!   像是为了印证沈葵的猜测,那八哥扑腾了两下,还是没能飞起来,眼见挣扎无用,它便索性展开翅膀往草地上一摊,像模像样地“唉”了一声。   那姿态,竟与不远处季寻的糗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沈葵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心潮起伏之下,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葵压抑太久,情绪长久得不到宣泄,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片刻喘息。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本该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在一连串的阴差阳错之下,她竟然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放松。   月光柔和地洒落在她的身上,原本阴冷的山头此时仿佛也变得热闹起来。   沈葵将季寻扶了起来,季寻多少有些尴尬,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替自己找补说:“看吧,我就说有声音的,虽然是只鸟,但也不能怪我大惊小怪。”   沈葵无奈地点点头,她走回刚才的位置,看着地上那只一动不动的八哥,顿感头疼。   虽说是这鸟扑她在先,但她刚才反击的那一棍子也不轻,看这八哥的样子大概一时也是飞不起来了,这荒郊野外的,天敌环伺,若是将它就这么留在这里,沈葵多少心有歉疚,但若是要带走……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难免有些不便。   沈葵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将它留在这里。   但是,要怎么把它带走呢?   沈葵目光移到季寻身上,季寻被她看得后背发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嘛?”   “借你外套用用。”   季寻一年四季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即使是夏天也套了个马甲装帅,此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我这可是——”季寻正想说自己这可是价格上千的潮牌马甲,就见沈葵双臂一展,将马甲覆在那只八哥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了起来。   沈葵用衣服将八哥包成一团,那八哥像是极有灵性,竟动也不动地任她施为,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黑豆般的眼珠子静静地看着两人,半晌,它头一歪,发出一声叹息。   “……算了。”季寻顿时泄气。还不是自己惹出来的,刚才要是不来这一遭,也没这八哥什么事儿了。   沈葵将马甲扎成一个包袱,挂在当作拐杖的铁锹上,八哥端坐其中,随着铁锹的摆动微微荡漾。   沈葵满意道:“行了,就这样吧,咱们继续。”说着便拔腿往山上走。   季寻只能跟上,刚才那一摔让他两边屁股隐隐作痛,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两人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处是一片平地,中央是大片大片半人高的草丛,除了中间前人踩踏过的地方有路可走,其他地方都难以下足。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刚才看着悬在路尽头的那轮圆月,此刻就低低地缀在竹林的树梢间,竹林随风轻晃,发出沙沙的响声,隐约可见那密林中一处凸起的坟茔。   就是那里了。沈葵长舒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疑惑:   吕婷家庭优渥,父母都是高知份子,就算吕婷的外婆因为宗教信仰的缘故不愿接受火葬,但……真的有必要将至亲的女儿埋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吗? 第32章   两人站在竹林中, 看着面前这一方简陋的坟包,一时有些茫然。   “你确定是这里?”   饶是季寻一路上又惊又怕、魂不守舍,此时也忍不住质疑:“吕婷她爸妈干嘛把她埋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沈葵也有些不太确定。   这黄土垒就的小坟包实在是太过简陋, 不仅连个墓碑都没有,甚至水泥都舍不得糊一糊,以吕婷父母表现出来的爱女程度,就算是迫于长辈宗教信仰的缘故不便火葬,至少也得安排个风光的土葬吧?   难道是她找错位置了?   沈葵掏出手机,调出记事本上的地址, 比对信息。   这片小山坡位置偏远,住户稀疏,最近的一个小镇也在十公里开外, 来时他们听镇上的司机说, 这里因为常年被雾气笼罩, 山坡形似一张大口, 当地的人都将这一片称之为大雾嘴。   山坡脚下有一棵百年生的黄桷树, 从树根旁的小道一直往上走,就能抵达他们所在的位置, 根据公路上显示的定位, 再结合吕婷父母口述的地理特征, 基本能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吻合。   地方应该是没错的, 可为什么会这样?   沈葵想了想, 将手机电筒打开, 蹲下身仔细去查看那方黄土垒就的坟包。   她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泥土很新, 面上的一层松散潮湿, 显然是新翻过的, 这一点也和吕婷刚下葬不久的情况相吻合。   沈葵站起身,拍拍手:“应该没错,就是这里。”   她见季寻还有不解,解释道:“有些土葬习俗要求新坟两年内不能立碑,不能修坟,我猜想或许是这个缘故。”   “哦哦。”季寻恍然大悟:“难怪会这么简陋。”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葵始终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一时也想不出缘由。眼看时间渐晚,他们还得赶在三点前返回,没有更多时间留给她纠结,沈葵当场拍板:“行了,开始吧。”   季寻腿一抖:“真、真要挖啊……”   “挖。”沈葵笃定地说:“不挖出来,有些猜想就得不到证实,我想吕婷也希望我们能够继续调查下去。”   说完,沈葵便将铁锹上装着八哥的包袱摘下来,挂到旁边的竹梢上。   说来也奇怪,这八哥自从被沈葵救了以后就一声不吭,沿路大睁着它那双黑豆般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两人,季寻几次无意间同它对视,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季寻苦着一张脸,一看那坟包就不自觉地发抖,沈葵也不催他,径自挽起袖子,准备开干。   尽管她心中也有恐惧,但更多的还是对于探索真相的勇气——只要能找出这些事件背后的缘由,她什么都愿意尝试。   正要动手,季寻突然“咦”了一声。   “等等……”季寻打断她的动作,说道:“你发现没有,好像……突然没风了?”   沈葵一愣,她竖耳去听,的确,四野寂静,荒凉的山坡上连一丝风也没有。   夏季夜晚的山林野外是不应该这么安静的,方才上山时沿路的风声几乎从未间断,间或还夹杂着蝉鸣蛙声,可现在他们站在这片竹林中,四周却毫无响动,世界安静得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好像他们所在的这一片空间被某个神秘的罩子隔绝了起来,这种反常的安静让沈葵心中涌上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   就好像……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屏息等待着。   不对劲。   在场的两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八哥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   这叹息声就如同一个信号,几乎是在声音落地的同时,四周的竹林发出了沙沙的响声,空气中的气息瞬间变得潮湿而冰凉,这反常的寒意全然不似七月的夜晚,倒像是寒冬腊月的郊外,凉风割面,冰冷刺骨。   沈葵打了个哆嗦,她感觉周围的一切好像又活了过来,蝉鸣声断续地响起,风呜咽地吹着,除了突如其来的寒意,刚才片刻的寂静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和季寻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惊惶。   “还、还挖吗?”季寻看上去像是快哭了。   沈葵连忙安抚道:“我们速战速决。”   季寻看上去并没有被安慰到,他焦虑地左右张望,显然十分不安。沈葵没有强迫他,她能理解季寻的恐惧,她虽然也害怕,但更多的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她依然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鬼神,有的只是现有认知之外的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她定了定神,让季寻再缓缓,自己先动手。   她挥起铁锹,用力往下一插,正要使力,却忽然感觉到不对。   ……太轻松了。   铁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地深深插了进去,周围的泥土如同细沙般簌簌落下,沈葵毫不费力地轻轻往上一抬,霎时便扬起了一大片沙土。   “这……”   正疑惑间,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令在场的两人目瞪口呆。   只见随着铁锹的抽出,那小小的坟包突然从中塌陷下去,表层黄色的砂砾不停地向中间的缺口流下,随着砂砾流入数量的增多,那缺口也越来越大,如同一个不断向外扩张的漩涡,不过转瞬之间,垒起的坟包就在快速地流动下变成了平矮的一团,而正中间那个扩大的空洞则化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如同一张狰狞的巨口,正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我靠……”季寻不自觉地惊呼:“这、这合理吗?”   这显然不合常理!   沈葵脸色铁青,她快步走到黑洞前,低头向下看去:   流沙般的黄色砂砾不知流向了何处,黑漆漆的洞口内,隐约可见一块长长的红棕色木板。   沈葵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但紧接着,尾随在她身后的季寻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吕婷的棺材?”   不知为何这句话莫名让沈葵心头一跳,她仔细一看,果然,这正是一具棺材。   沈葵半蹲下身,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线向下打量。   棺木呈深红色,在手机电筒的光线下,表面呈现出一种绸缎般的光泽,棺材的正中偏上方的位置刻着一枚十字架,边缘雕刻了一些复杂的纹路,款式精美,做工精细,看上去价值不菲。   从这个棺材上倒是不难看出吕婷父母对她的用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刚才的现象又是怎么回事?   沈葵正在沉思,季寻也大着胆子蹲了下来,借着沈葵手中电筒的光线努力往下看。   看了半晌,季寻突然“咦”了一声。   “你看,那是什么……”季寻指着十字架的位置,那一片的轮廓比周围的其他部位要深,光线昏暗之下看不太清,但沈葵却知道那是什么。   她解释道:“这是西式棺材常用的一种款式,他们喜欢在遗体头部的位置开一扇小门,一般是在遗体告别的时——”   说到这里,沈葵猛地一个激灵。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从看到这座坟墓起,就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淡淡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原本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可刚才季寻的无心之语却让她突然意识到——既然吕婷的父母出于对吕婷外婆宗教信仰的尊重而选择了土葬,那么葬礼也应该是按照基督教的习俗来举行,连棺材都是西式的,又怎么会在这里垒出一座中式的坟墓?!   除非……   除非这座坟是有人重新修葺的!   想到这里,沈葵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只不过轻轻一锹就陷了下去,原来竟是这样。   这简陋的坟茔,说不定正是那些人在偷走吕婷遗体后随手垒就的!   “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季寻见沈葵话到一半,脸色急转直下,心中发虚地说:“你、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沈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顿感疲惫,她摇摇头。   虽然在得知田可遗体被盗的时候,就已经猜测过这种可能,但当现在证据摆在眼前时,她还是不愿相信。   这些人偷盗她们的遗体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在季寻震惊的目光中踩上了吕婷的棺材。   “我想,我们已经来迟了。”   说罢,沈葵弯下腰,单手扣住那扇小门,轻轻往右侧一掀。   她没有低头去看,她已经知道里面什么都不会有,然而——   “我靠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她掀开的那一瞬间,季寻爆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惨叫!   沈葵莫名其妙:“空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季寻拼命地摇头,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疯狂地向下指去!   沈葵心中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顺着季寻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她掀开的小门内,赫然躺着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   尽管对方的面目已经彻底模糊,但沈葵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躺在这里的人,不是吕婷……   竟然是田可! 第33章   田可静静地躺在棺中, 那扇打开的小门刚好将她整个头部完整地显露在两人面前。   她闭着眼睛,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曾经明亮、动人的双眼在高温天气的影响下快速腐败, 萎缩成一滩黏腻的胶质。   那张沈葵无比熟悉、亲切的脸庞此刻已经化作松散的腐肉,白色的、蠕动着的虫蚁从她的鼻腔爬出,又顺着嘴边的缝隙钻了进去。   沈葵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神俱震、天旋地转。   她不自觉地倒退一步,却受限于脚下狭小的空间,刚一后退便碰到洞口边缘, 险些摔倒在地。   季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沈葵感觉到他支撑着自己的手正微微颤抖,不必回头, 她也能想象季寻此时的表情。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惊骇之余, 满是悲痛。   她直起身, 从坑洞里跨了出来, 走到一边,深吸几口气, 努力将翻滚的情绪压抑下来。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中, 光线变得晦暗, 山顶的风还在呜咽吹着, 除了手机电筒发出的强光外, 四周一片漆黑, 远处的群山隐没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窥见起伏的轮廓。   隔着山头望去, 仿佛蛰伏在天边的巨兽, 令人无端生出恐惧。   沈葵嗅着空气中清新湿润的泥土气息, 感觉自己的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   正在这时,季寻突然喊道:“快过来,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季寻蹲在棺材旁,拿着手机电筒往下照,他的脸上满是兴奋,与刚才的恐慌截然不同,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沈葵刚一走进,他便探手从棺材中掏出了一样东西,兴奋地递到沈葵眼前:“你看,这是什么。”   沈葵定睛看去,只见季寻的掌心正摊着一支纯黑色的钢笔,笔帽上用金色的字体刻着“红旗”两个字。   “钢笔?”沈葵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钢笔!这是红旗牌的!钢笔!”季寻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黑色的,红旗牌的钢笔!你想起来了吗?”   沈葵先是一愣,随即立即反应了过来,她精神一振,脱口而出:“遗物清单!”   “对!这支笔和遗物清单里提到的那只钢笔一模一样!”季寻兴奋地说:“这是不是正好说明,你对于吕婷是幸存者的推论是正确的?毕竟这支笔可是在她的棺材里发现的!”   “你别激动,我先看看。”沈葵从包里翻出一张纸巾,将钢笔裹住,接了过来。   这支钢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它的笔尖因为磨损已经缩短了些许,笔帽和笔身接触的端口也因为时常开合而略有松动。不难看出,这的确是一件旧物,但它到底是否属于吕婷,这一点还有待证实。   沈葵她沉思片刻,说道:“先别急着下定论,说不定是调换尸体的人故意放在这里误导我们的。”   “嘶,有道理。”兴奋的劲头褪去,季寻也察觉到了不对。   “你刚才是在哪里发现它的?”沈葵问道。   “喏,就是那里。”季寻指了指棺材内,沈葵看到,就在田可腐烂脸庞右侧的棺壁上,嵌着一个细长的、内置凹槽的小盒子。   看起来这就是放钢笔的地方了。   若从这一点来看,这钢笔倒确实像从一开始就放在这里的。   可如果它真的是吕婷的陪葬,吕婷的父母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把这样一支普通的旧钢笔特意放在这里呢?   毕竟从吕婷父母的角度来说,他们并不知晓吕婷与淮西河事故的关联,在当事人眼中代表着事故遗物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用作书写的钢笔罢了。   沈葵想了半晌,也没得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只能暂且放弃。   “那现在怎么办?”季寻看着面前的一切,既恐惧又头疼,他提议道:“不然我们报警吧?警方不是正在查田可遗体被盗的事情吗?”   “报警让警察抓我们吗?”沈葵无奈地说:“坟是我们挖的,棺材是我们开的,光这一点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那可怎么办……”季寻哭丧着脸:“现在田可找着了,吕婷又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复原吧。时间很晚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沈葵看了一眼时间,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算上回去的路程,他们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   季寻叹了口气,他认命地拿起铁锹开始填土。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过了刚才的那一幕,此时他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恐惧了。   沈葵用纸巾将钢笔包好,正准备放入包里,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   “等等!”   眼看着季寻正要将棺材上的小门合上,沈葵突然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季寻茫然回头。   沈葵铁青着脸,缓缓地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季寻下意识地嗅了嗅四周:“没有什么味道啊?怎么了?你闻到什么了吗?”说着,他警惕地左右张望。   山风还在呜咽的吹着,空气中是潮湿清新的泥土气息,夜深露重,湿冷的寒意让季寻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我也没有闻到。”沈葵脸色惨白,她已经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缓地说:   “可这样一具高度腐烂的遗体,又怎么可能没有味道?”   “当啷”一声。   季寻手中的铁锹跌落在地。   “你、你的意思是……”他颤抖着,不敢回头往下看。   沈葵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就在这时,安静了许久的八哥突然在竹梢上扑腾起翅膀。   寂静的夜晚里,它大张着尖利的嘴喙,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喊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救我,有鬼!”   它的嗓音尖细,说话的语气又快又急,像极了遭遇危险时呼救的女声!   而更令沈葵肝胆俱裂的是,她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只八哥,竟然是在模仿田可的声音!   “救我,有鬼!”   “救我,有鬼!”   八哥不停地叫着,疯狂扇动翅膀,它尖利的嗓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大,仿佛正在遭受什么可怕的危机,拼命地想要吸引两人的注意。   沈葵在这连番的冲击下大脑一片空白,她一时无法思考,只是本能般地扑到那只八哥面前,一把将它抓在了手中。   就在她抓住八哥的同时,原本焦躁不安、不停拍打着翅膀的八哥竟然立马安静了下来,它蜷缩在沈葵的手中,微微侧过头,用那双黑豆般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沈葵。   在那一瞬间,沈葵荒唐地觉得,她像是透过这只八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34章   她竟然会觉得一只八哥像田可?!   这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沈葵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   “这、这鸟为什么会学田可说话?”   季寻也听出了八哥模仿的是田可的声音,这个发现将他吓得不轻。   他犹犹豫豫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觑着沈葵手中的八哥。看了半晌, 也没从八哥身上看出什么玄机,只是奇怪地说:“难不成田可教过它这句话?”   “或许吧。”   刚才的一幕将沈葵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冷静下来,被汗湿的衣衫经过凉风一吹,她顿时打了个哆嗦。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以前有看到田可养过什么鸟吗?”季寻问道。   沈葵没有回答, 她想起自己在天台上看到的那幅简笔画,简笔画传达的内容和这只八哥所讲的是同一个意思,这定然不是巧合。   可假设这只八哥当真是田可刻意留下的线索, 她接二连三地向自己传递这个信息, 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   她又是怎么预料到自己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的?   难道八哥口中的“有鬼”, 是真的存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吗?   想到这里, 沈葵立刻否定了这一猜想。   且不说她自己本身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鬼, 田可的这番警告对于沈葵这样一个普通人来说也毫无用处。   按照田可的行事风格, 既然想方设法地传递这条信息给她, 那么至少说明, 如果沈葵获知了这个线索, 对于她解决当下的困境应该是能够提供帮助的。   那么, 这句话应该怎么解释呢?   沈葵一时想不到答案,只能将这个问题暂且搁置。   她平静下来, 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八哥, 八哥也歪着头打量她。   它的反应冷静得实在不像一只小鸟, 这让沈葵刚才压下去的那个可笑的念头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沈葵天马行空地想着,要是田可真变成了一只八哥,这恐怕才是有鬼了,哪怕是现在让她相信田可其实没死,也比相信这只八哥是田可变得要靠谱得多。   想到这里,沈葵将八哥放回竹梢。   这一次,八哥没有再叫。它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主动跳进了沈葵给它扎的包袱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眼睛一眯便睡了过去。   月亮不知何时又从云里钻了出来,照亮这一地狼藉。   沈葵看着深坑中田可腐烂的躯体,不知为何,她莫名感到一丝陌生。   距离田可坠楼不过短短三天,昔日的好友就变成了这幅模样,饶是沈葵性格沉稳理智,此时也觉得难以承受。   田可最是爱美,要是知道自己死后变成这样,她一定会很难受吧……   想到这里,沈葵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她转过头,看着季寻,严肃地说:“你帮我个忙,我想验尸。”   “什么?”季寻被吓了一跳,他几乎是原地蹦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咋咋呼呼:“你疯了吗?!为什么?!”   “我怀疑……”沈葵不自觉地揉搓着食指,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在这一刻绷到了极致:“我怀疑……这根本不是田可。”   “怎么可能?!”季寻大惊失色,他看了看田可腐烂的遗体,又看了看沈葵:“虽、虽然现在确实有点不好辨认,但就算是我也能认出来这的确是田可啊!”   “殡仪馆是今天傍晚发现遗体被盗的。”沈葵整理着思绪,慢慢地说:“在此之前,田可的遗体都存放在殡仪馆的冰柜中,从傍晚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尸体怎么可能腐烂的这么快?”   “我就说那个殡仪馆有问题!”季寻恍然大悟:“难怪他们的冰柜没通电,原来是这样!”   沈葵一言难尽地看了季寻一眼:“A市人口那么多,殡仪馆却只有两个,城郊那家殡仪馆人流量是最大的,如果真的是冰柜的问题导致尸体腐败,出现这种情况的绝对不止田可一个。”   “退一步来说,就算田可的遗体的确是因为殡仪馆没有通电导致的腐败,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她的腐尸没有异味,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腐尸是不可能没有异味的。”沈葵慢慢地说:“既然没有味道,就说明至少被人为处理过。从殡仪馆发现田可遗体被盗,到我们赶到这里,前后不到半天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要避人耳目地完成尸体转移,还要将她重新下葬,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幕后的人还有闲心去处理一具腐尸散发的异味吗?”   季寻一愣:“对啊,不管怎么说,好像都没有必要特意去除味吧。这个行为确实很多余。”   “所以,我认为没有异味,反而才是这件事的关键。”沈葵意味深长地说:“没有异味,说明尸体被处理过,被处理过的尸体……还是原来的尸体吗?”   季寻恍然大悟:“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怀疑是有人偷走了田可的遗体,然后放了一个假的在这里,想要误导我们!哇,这些人好坏的心思,趁着天黑看不清楚,想吓我们一跳是吧?!”   沈葵点头:“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起验证它。”   “没问题!”季寻一想到面前这具可怕的遗体很可能只是一个假的道具,顿时自信满满,他把铁锹往地面一杵,豪气地说:“想怎么搞,尽管说。指哪儿打哪儿。”   沈葵走到坑洞边缘,向下打量了片刻,说道:“你往两侧挖一挖,我们试试能不能把整个棺盖打开。”   “好勒!”季寻说着,便挥着铁锹往下用力,可刚一落地,他就“哎呦”一声,一张脸皱成一团:“痛痛痛痛!”   “怎么了?”沈葵正思考接下来的行动,被季寻一打岔,连忙走过来。   季寻歪着身子,表情狰狞:“腰、腰闪了……”   沈葵:“……”   她无奈地接过铁锹:“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去旁边休息。”   好在沈葵从小自力更生,虽然力气比不上成年男性,但也并不娇气,她铆足了劲儿干活,不一会儿便把坑洞往两侧扩张了不少。   这样一来,整个棺材几乎就完整地暴露在了两人面前,沈葵将头部的小门合上,站到坑洞边缘,探手去开棺。   “那个……”就在这时,坐在一旁休息的季寻忍不住出声:“虽然你刚才的推测很有道理,但……万一,这就是田可本人呢?”   沈葵沉默了一瞬,在那一刻她想了很多,但最终她只是淡淡地说:“就算真的是她,我相信,她也能理解我的做法。”   说完,沈葵双手扣住棺盖,用力往上一掀!   只听“砰”地一声响,整面棺盖被她掀到了一边,表面的砂砾在惯性的作用下被高高扬起,又在晦暗的月光中缓缓飘落,如同沙漠中一场褐色的雨。   沈葵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棺材内部的景象上。   好在棺内并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没有异味,这看上去就是一具普通的腐尸。   田可的身上还穿着她坠楼那天的衣服,因为躯体腐烂,黏液透过衣服渗透到表面,几乎快要与她的皮肤融为一体。   沈葵深吸了几口气,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心头打颤。   “你、你打算怎么验证?”季寻也扶着腰走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别开了头。   “十二岁那年,学校组织外出春游,我们去了一片桃林。我想吃桃子,但那天因为身体原因不太方便爬树,可可就上树替我摘桃,她从小运动神经不太发达,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右腿上被划了一道很深的疤。”   沈葵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   “虽然后来恢复了,但因为伤口太深,那道疤痕始终存在。不过好在伤口的位置接近大腿根部,衣物的遮挡下一般也看不出来。”   她将手慢慢覆在腐尸的右腿上,触手之处一片冰凉。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强忍住不适,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索上去,黏液附着在她的掌心,这种滑腻的触感使得她需要特别用力才能感知到皮肤上异样的纹路。   沈葵说不清自己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恐惧吗?好像也不全是,更多的,大概是物是人非的酸楚。   她把记忆中疤痕所在的位置附近都摸索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看来,这果然不是田可。   确认了这一点,沈葵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是她。”   “还真让你说中了?”季寻不可思议地说:“我其实都不抱什么希望的,这也太离谱了,为了糊弄我们,居然能弄出这么逼真的一具假尸?”   知道是假的,季寻顿时感觉气也顺了,腰也直了,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不少。   他凑过来仔细打量着棺中的腐尸,啧啧称奇:“你别说,工艺还真好,就算是白天恐怕也很难看出区别。”   “说得好像你见过真的似的。”沈葵忍不住呛他一句。   “哎呀,我也就是电视上看见过,好端端的,谁能见着真的呀。”季寻看着看着,来了兴趣,也跟着跨进坑洞里。   他左右转了转,找了个位置猫下来,一只手不老实地戳了戳。   “噫——摸起来也很恶心!做得也太真了吧!”他大惊小怪道。   沈葵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便觉得有些疲惫,她看看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四十多分钟,他们必须尽快离开了。   她转过身,正要提醒季寻。就在这时,季寻突然大叫一声:“啊!!!!!”   沈葵一愣,猛地回头:“怎么了?”   只见季寻脸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他大张着嘴,像是喘不过气来般地奋力呼吸着,看向棺中的目光满是惊恐。   沈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就在那具被他们认定是道具的腐尸右手臂上,不知何时被人扣掉了一层表皮。   在那已经腐烂、满是黏液的表皮下,此时露出了一片惨白、细腻的皮肉!   那竟然……是一具真正的尸体! 第35章   看到这一幕, 沈葵心头一惊,她下意识地联想到吕婷。   难道……是有人将吕婷的尸体仿制成了田可的模样?!   她正要上前仔细查看,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山脚下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有人上来了!   沈葵顾不得眼下这堆烂摊子,她赶忙将手机电筒关掉,动作迅速地拿上装着八哥的马甲包袱、铁锹,一把扯过还在愣神的季寻便往竹林里躲。   沿途走来的脚印已经来不及抹掉,沈葵只能将墓坑周围的足迹匆匆处理了一下。两人从竹林背后穿出,摸索着下山的路。   来时的小路已经不能再走, 再回去一定会和上山的人碰上,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来头,但此时此刻不管来人是谁, 都绝不是一个碰面的好时机。   好在今晚月色明亮, 月亮从云层中钻出后始终高悬于头顶, 白晃晃的月光照亮了山路, 两人摸爬滚打地从山上下来, 重回到大马路时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八哥被沈葵装进包袱挎在手臂上,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睡得十分安详。   “现……呸, 现在怎么办?咱们怎么回去?”季寻说着, 从嘴里吐出半截草根, 他的衣服上满是泥土, 头发乱成鸡窝,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竟然还有些兴奋。   沈葵无奈地叹气, 看他这模样便知道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紧张之余又觉得十分可笑:“我来之前就联系了车, 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了。”   话刚说完,沈葵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送他们来时的司机。沈葵同对方沟通好位置,很快,司机便到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两人都深感疲惫,回去的路上也没心思说话,临下车时沈葵给季寻比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沈葵找了个纸箱将八哥安置在角落,简单地洗了个澡,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这扇窗自从吕婷坠楼以来便少有打开,上一次开窗还是发现田可异常的时候,接连两次的事件使得她对于靠近这扇窗户都有了心理阴影。   但或许是今晚沐浴时的热气熏得人气闷,又或许是接二连三的刺激令她需要一丝凉风来清醒,沈葵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凉风已经灌入了屋内。   清新的空气伴随着泥土的气息涌入室内,让沈葵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躁动的情绪似乎也随之平静下来。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从灌木丛中扫过,突然,一个反光的物件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在前方那片密集的灌木丛中,隐约可见一个银色的小物件静静地躺在那里,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那东西颇有质感,不像是被随处丢弃的废品。   更令沈葵在意的是,虽然只是一个轮廓,但她总觉得那东西看起来十分眼熟。   她犹豫了片刻,从窗台旁拿过晾衣杆将那东西往自己的方向一拨。   距离近了,就更能看清,那似乎……是一枚胸针?   胸针?   沈葵一愣,她立刻联想到了季寻曾经拿给她看过的那枚属于季寻母亲的银质白玉兰胸针,这让她不自觉地生出一些不好的猜测,她连忙将那枚胸针往自己的方向又拨了拨。   胸针被拨到了窗台正下方,借着屋内的光线,沈葵清楚地看到,灌木丛里的这枚胸针,竟然真的和季寻当日所持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季寻母亲的胸针为什么会掉在这里?!   沈葵一时甚至不敢细想,她连忙披上外套,匆匆出门,绕到窗台后的灌木丛中,将那枚胸针拾了起来。   她拿回家,在灯下仔细研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枚胸针不仅外观和季寻当日拿出的相似,连做工的细腻程度都一模一样!   甚至于……   甚至于……这枚胸针看上去比季寻手中的那一枚还要古旧、精致。   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沈葵的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但最终,她只是平静地将胸针收进了书柜上的盒子里,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躺回了床上。   *** ***   今天是7月23日,也是淮西河地铁事故二十周年纪念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沈葵都会花上半天的时间去探望父母,往年田可有时间会陪她一起去,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她独自一人。   今年却又有些不同,因为据季寻说,他的母亲也葬在同一个墓园,两人昨晚便约好了一同前往。   “所以,那具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寻捧着一大束黄菊花,大胆猜测道:“我后来想了想,你说……那会不会是吕婷?”   “我认为不是。”   沈葵也抱着一束花,不过她的花明显比季寻那束要走心许多。她一大早跑了几家花店才买到妈妈生前最爱的马蹄莲,这种花通常在每年十一月左右开花,花期很长,能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五六月,但现如今已经是七月了,要想买到马蹄莲多少还是需要费一番功夫。   沈葵淡淡地解释道:“运尸、改造都需要成本。将吕婷的尸体运走,加工成田可的模样再送回来,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关键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倒也是。”季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随即他又有了新的问题:“可不是吕婷,也总得是别人吧?这又有什么区别?”   “吕婷是瓜子脸,田可是圆脸,两人的身高、体型都有明显差异,要把吕婷的遗体改造成田可的模样,是否可行尚且不说,对方有什么必要非得跟吕婷的遗体死磕?”沈葵说:“用吕婷遗体改造的假田可,和别的又有什么不同?”   “对噢!”季寻恍然大悟:“都改造成田可的样子了,咱们也没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吕婷呀,既然不能分辨,可不就是多此一举吗!”   “对方既然能从殡仪馆的监控下盗走田可的遗体,想必从某个大学里‘借走’一具和田可体型相似的大体应该也不难。我们只需要查一查最近A市有没有什么地方反映尸体被盗,应该就能有些线索。”   沈葵说着,便走到了父母的碑前,她向季寻打了个手势,季寻顿时了然地点点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沈葵将花放到碑前,用纸巾将墓碑上的灰尘轻轻拭去。   她每年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总会安静地和他们聊会儿天。   二十年过去,对于父母沈葵也只记得一些片段式的画面。或许是出事的年纪尚小,她很难回忆起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细节,但每一段她能想起的记忆中,他们一家三口的相处都是幸福而温馨的。   因此每当她来到这里,总能令她感到久违的平静和安宁。   她放松自己,在碑前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将近期发生的事情讲给父母听。   她没有提到自己眼下的困境,也没有提起田可的死,只是聊着一些日常琐碎的小事,就像一个归乡的游子,在母亲的膝边讲述自己的经历。   沈葵正讲到前不久在尝试学习视频剪辑——这实际上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来电人竟然是张春风。   张叔?   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沈葵和张春风的联系并不频繁,上一次去拜访对方纯粹是因为迫切想要获知关于淮西河地铁事故的线索,事后沈葵始终认为自己当时的作法多少有些唐突,毕竟张春风作为一名警察,职业天性让他对事件格外敏锐,如果让他察觉到异常,恐怕难以解释。   现如今的这一系列事情,沈葵并不希望牵扯到对方。   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张春风建议沈葵去博物馆寻找线索,她恐怕也无法和季寻相识。   沈葵疑惑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张春风和煦的声音:“小葵?是小葵吧?”   “是我,张叔,有什么事吗?”   “害,其实也没什么,今天不是7月23号嘛,二十周年纪念日,我还是记得的。我正好也听说了一个消息,就想着来跟你讲一讲。”张春风性格和缓,讲话不疾不徐:“是这样,我有个在市政府工作的朋友,他告诉我最近政府出于缓解主城区交通压力的考虑,打算重启淮西河地铁线,这两天那几个站台都已经解封开始施工了,估计明年应该就能投入使用。”   “我特意打电话来跟你说一声,是因为上次看你状态不太对,你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我想啊,这淮西河地铁站封了二十年都能重启,你心里的这道坎儿……是不是也该跨一跨了?”   张春风温和地劝说着沈葵,但沈葵此时已经听不到他后续的话了,她的心神全部被淮西河站即将重启的消息牢牢抓住。   在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扑面而来的浪潮,将她兜头淹没。 第36章   离开墓园的路上, 沈葵将从张春风处得来的消息转述给了季寻。   果然,季寻一听就炸了:“什么?!淮西河地铁站复通了?!”   “还没复通。”沈葵纠正他:“现在只是解封,还在施工中, 等复通至少得明年了吧。”   “可就算这样,这也未免、未免……”他想了半晌,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急切地看着沈葵。   沈葵却像是理解了他没说出口的话,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对!就是不合时宜!”季寻猛地一拍手:“我刚才就想说了, 哪有在事故纪念日前后重启动工的?做这个决定的领导脑子有泡吧!”   “也许他们是有别的考虑。”沈葵也不太理解这一点,她想了想,也只能这么说。   “那, 既然已经解封了, 你有什么想法?”季寻说着, 拼命地冲着沈葵挤眼睛, “想不想去现场看看?”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沈葵假装不在意地说:“你觉得什么时候去合适?”   季寻立马兴奋道:“那当然是现在就去。”   *** ***   两人离开墓园便直奔淮西河地铁站的方向。   路上, 季寻主动聊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有个地方我还是不明白。”季寻坐在车上,一边揉着自己的腰, 一边说。   他昨晚挖坑时用力过猛, 腰部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疼得直叫唤。   “先不说那些人是怎么完成这一系列操作的, 他们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能发现吕婷的尸体被调换成了假田可呢?他们费这么大功夫把尸体调换的目的是什么?”   沈葵赞同地点头:“你说的这个问题, 我昨天也考虑过。”   她沉声说:“我怀疑……这背后的势力多半还是和我公司的老板有关。”   “等等!老板?怎么扯到他的头上去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季寻不解。   沈葵淡淡地说:“很简单, 将事情一路倒推回去,只要找到最初的那个节点, 自然而然地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什么、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仔细讲讲。”   沈葵叹了口气, 耐心解释道:“咱们把时间线往回倒,在决定去确定吕婷的遗体情况前,我们在做什么?”   “在殡仪馆啊,不是殡仪馆通知我们田可尸体被盗,然后你才想到要去确认吕婷的情况吗?”   “对,殡仪馆之前呢?”   “呃,你背着我偷偷地去探望了吕婷的父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吕婷下葬的位置?”说到这里,季寻向沈葵投来幽怨的一眼,像是在埋怨她抛下自己独自行动的行为。   沈葵面不改色:“是的,再之前呢?”   “再之前……”季寻顺着沈葵的思路往前推,昨晚的事情跌宕起伏,短短的一天像是过了半个月,季寻想了一会儿:“啊,我知道了,是照片!你是在公司里看到了吕婷贴的那些照片,然后才决定去调查吕婷的背景。”   “没错。”沈葵肯定道:“这里就是最初的节点。”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这就和你的老板有关吧?”季寻还是没听懂:“难道你是想说,这些照片是你老板故意贴在吕婷的更衣室里伪装成吕婷做的?”   沈葵见季寻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特意强调了一下:“可能是我刚才的表述不够准确,我说的和老板有关,不是指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是老板,而是说,做这件事情的人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或许与老板有关。”   她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这个‘有关’,未必就是同伙。”   “你、你是说,还有另外一伙和老板对立的势力?”季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沈葵理所当然地说:“吕婷不就是吗?”   “可是吕婷都死了呀!”季寻失声道:“难不成她死了还能策划这些?!”   “我死了,不也还有你吗?”沈葵自然地说:“谁规定吕婷死了就不能有队友接力?”   季寻一愣:“……也对哈。”   他想了想,继续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是吕婷的队友特意将这些照片贴在了公司,引导你去发现它们,然后顺藤摸瓜地查到这里……”   “对,那些照片在公司太过显眼,我之前就在想,以吕婷行事谨慎的风格,她有什么必要将这些能够暴露自己的照片贴在公司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凭什么判断这些人是和老板对立的势力呢?”季寻刚觉得自己想通了一点,又陷入了另一个谜题。   “你忘了我们最开始看到照片时的推测了吗?”沈葵说:“起初我们因为衔尾蛇的图案,将吕婷和老板划分到了同一阵营。而这些照片的出现,让我意识到吕婷的行为和老板的阵营相悖。”   “啊……我懂了!这次我真的懂了!所以贴出照片的人一定不会是老板,因为老板希望你认为吕婷是他那边的,既然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就说明这个推手一定是来自于老板的对立势力!”季寻一口气说完,骄傲地挺胸:“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沈葵赞许地说:“所以,我们目前可以推测到对方的目的至少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希望通过照片以及吕婷父母对纹身的态度来让我认清吕婷的真正立场。”   “另一个……”说到这里,沈葵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说到:“另一个,我猜想,吕婷背后的势力,或许与田可有关。”   “有关还把她的遗体搞成这样?”季寻大为震撼。   “有时候,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沈葵淡淡地说:“人都不在了,遗体就算保存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也是。”季寻见沈葵脸色不佳,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再去一次吕婷的父母家。”沈葵说道:“昨晚我们走得匆忙,连吕婷的坟墓都来不及复原,就算昨晚上山的人没有发现异常,布置这一切的人也一定能发现。”   “那你还去吕婷家?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她爸妈要知道是你干的,不得报警把你抓起来?”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他们可能根本就察觉不到吕婷的坟墓被人动过。”沈葵说:“我想,幕后的人,应该会帮我们把后续的事宜料理妥当。”   “你……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有信心?”季寻十分不解。   沈葵没有解释,她只是淡淡一笑:“你就当是我的第六感吧。”   恰好这时车已经到了目的地,两人便没有再聊,一同走下车去。   淮西河地铁站的位置在A市市区较为繁华的地段,虽然目前正在恢复施工期,但地面的入口并没有开放,想要进到地铁隧道内部,需要从前面两站的站点进入。   沈葵在来的路上特意查询了相关信息,对现场的情况大致有数,她和季寻简单商量了一下对策,打算趁着施工工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进去。   两人配合得当,很顺利地从站口溜了进来。   大概是刚开工的缘故,很多地方的架子还没有完全搭起来,除了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外,其他地方与正在运行的地铁站台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两人顺着楼梯下到月台,隧道内空荡荡地一片,工人们的施工进程还没有进展到深处,因此这里连灯都只稀疏亮着几盏,黑暗的隧洞深处更是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沈葵对照着手机上查询到的老旧路线图,说道:“从这里往前大概两公里,是北门桥站,北门桥再往前两公里,就是淮西河了。”   “四公里?!”季寻正在揉腰,这动作他隔一会儿就得做一次,闻言顿时崩溃:“这也太远了吧?我们真要走过去吗?!”   “准确地说,是八公里。”沈葵将手机收回包里,看着季寻吃瘪的样子莫名有些愉快:“你忘了吗,我们还要回来的。”   “不是吧……”季寻哀嚎道,他开始找各种理由试图劝说沈葵改变主意:“我们就走一段行吗?这里会不会不安全?我听说铁轨不是都有电的吗?”   “你应该庆幸,幸好这条线路是二十年前修的,且正好修在最繁华的地段,所以才会每两公里就有一个站台,如果换作现在,两个站台之间间隔距离哪怕二十公里也不奇怪。”说完,沈葵又补充了一句:“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难道你不想看看真实的淮西河站台到底是论坛上照片里的样子,还是新闻中报道的情况?”   季寻小声的嘟囔道:“这会儿还真不想……”   沈葵装作没听见,她转身就往隧洞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随你吧,我先走了,手电筒就买了一个,一会儿你摸黑过来的时候注意点儿,小心别踩着死老鼠。”   “死、死老鼠?!”季寻原地一蹦:“你等等!我来了!哎,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说着,便拔腿向沈葵追去。 第37章   隧道内很黑。   越往里走, 四周越是昏暗。   手电筒的光亮仅能照亮一小块范围,沈葵持着电筒走在前面,季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像个尾巴。   走了不知多久,沈葵回头一看,他们来时亮着灯光的隧道口已经化成了远方一个细小的光点,周围彻底陷入黑暗,隐约间似乎有水声滴滴。   两人沉默地没有说话,脚步声在空荡的隧道内回响。   哒, 哒,哒……   听得久了,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封闭时间太久的缘故, 隧道内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从下月台起就一直萦绕在鼻端, 闻久了令人十分难受。   两人又走了一段, 季寻腰疼得厉害, 忍不住喊停:“咱们能不能歇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   沈葵看看时间, 出乎意料地是, 虽然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久, 但实际上才刚刚过去了半个小时。   四公里的距离, 按照他们这个步行速度来看, 大概需要走两个小时, 既然还有一大半的路程,现在休息一会儿倒也无妨。   想到这里, 她点点头:“那就休息十分钟吧。”   她话还没说完, 季寻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从小娇生惯养, 隧道里走半个小时已经算是吃苦,当下就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沈葵走过去拍拍他,“腰疼?”   “是啊,痛死了,每走一步都痛,你都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季寻一边揉腰,一边委屈地嘟囔。   “我帮你按按吧。”沈葵示意他往旁边坐一点,自己在他背后蹲下。   “你还会按摩啊?”季寻有些惊讶,倒也没有排斥她的举动。   沈葵将手电筒放在墙角,光线打在两人的侧面,在对面的隧洞墙壁上投出两个巨大的人影。   “学过一点。”沈葵淡淡地说。在孤儿院的几年,她学会了很多看似无用却能取悦于他人的技能,这背后的原因细细想来令人心酸,因此她没有解释。   她将双手搓热,放在季寻的腰间,轻轻地上下按揉着。   季寻虽然看起来白净秀气,平时穿着打扮也是松松垮垮、吊儿郎当,但沈葵一上手就感觉到他宽松衣服下的肌肉紧实而流畅,不像是疏于锻炼的样子。   “你身材不错。”沈葵装作无意地夸了一句。   季寻一听,立马来劲了:“是吧?!不枉我辛苦锻炼了两个月呢!要不是最近出的这档子事忙得我没时间去健身房,我都快有腹肌了!”   “那你还能挖个坑就把腰闪了?”   “害,刚才不是说了嘛,因为之前每天都在锻炼,这一下子歇下来,可能肌肉放松过头了吧,就……”季寻讪讪地摸摸鼻子,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   “也不是什么大事,养养就好了。平时注意动作幅度别太大。”沈葵宽慰他。   “嗯嗯。”季寻像模像样的点头,沈葵按摩的力道适中,手指灵活,令他十分放松。   人一放松,就难免东想西想,季寻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忽然,他的余光瞥到投射在对面墙上的影子,只见就在两人的投影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巨大、怪异的头颅!   那头颅十分古怪,前尖后圆,两侧还有些许伸出的毛发,被灯光投射到墙壁放大后显得极为可怖,季寻看了一眼,就“啊”地一声叫出来!   他顾不上腰疼,一边叫一边往后缩。沈葵赶忙伸手抵住他,再挪两下都要撞到自己身上了:“你干嘛?”   “那、那、那是什么?!”季寻指着墙上的投影颤声道。   画面中的头颅似乎也被季寻的惊呼声吓了一跳,沈葵刚转过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虚影,那头颅便消失了。   她疑惑地看向电筒,又看了看前方隧洞深处,黑暗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她凝神听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老鼠。”   “老鼠?”季寻顿时大松口气:“难怪呢,我说那玩意儿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好了,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沈葵说着就站起身,将手电筒重新拿上。   季寻还不太想动,他看着沈葵手持着电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身后是隧洞隐约可见的弧形洞顶,他突然神色一动,莫名地说:“你这样子,看起来和照片上好像啊……”   这话虽是随口一说,但话音落地,在场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种莫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良久,沈葵低低地说:“像吗?”   “仔细看似乎也不像。”季寻回过神来,尴尬地找补道:“毕竟她脸上比你多一道疤呢。”   季寻拍拍屁股站起来,修整一番后,他看上去精神不少:“走走走,赶紧搞完回家。”   沈葵没再说什么,但就在季寻转身的一刹,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两人重新上路,四周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手电筒的光亮成了隧道内目前唯一的光源,光圈范围外一片漆黑,从刚才起就一直伴随着他们的水声始终不断,滴滴答答地响着,与他们走动时发出的脚步声竟有些诡异地合拍。   两人一上路就恢复了沉默。   不知为何,这隧道中似乎有种肃穆的气息在无形地感染着他们,只要一想到这条路的终点是那个夺走了他们至亲性命的淮西河站台,就连向来跳脱的季寻都没了讲话的心情。   洞中无岁月,沈葵每走一会儿,便要掏出手机看看时间,隧洞里信号微弱,导航早已失去了作用,好在前进的路只有一条,只要不停往前走,便能抵达目的地。   两人又走了二十来分钟,沈葵再一次确认时间。   距离他们进洞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五十分钟,四公里的路程怎么着也应该走了一半。想到这里,她便回头想要再给季寻打打气,没想到,她一转头就看到季寻惨白着一张脸,额头上布满冷汗,正惊恐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沈葵不明所以,季寻这副饱受惊吓的模样让她有了不详的预感。   “没事,就是走得有点累。”   季寻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是截然相反的表情,他不停地向沈葵打着眼色,见她似乎始终没有明白自己的暗示,索性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作了一个“听”的手势。   听?   听什么?   沈葵下意识地侧耳聆听。方才走动的时候,她的心思都在琢磨别的事情,倒没有太过注意隧洞内的声音,只知道一直有水声滴答地伴随着他们的脚步。   隧洞空旷,一点小的动静也能引发回音,她侧耳聆听,却发现四周一片寂静,不知何时,那始终伴随着他们的水滴声似乎也消失了。   两人屏息对视,周围静得可怕,这种安静中夹杂着一丝不确定的感觉令人细思极恐,沈葵听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疑惑地冲季寻摇了摇头。   然而季寻的脸色却丝毫不见好转,他发现,从刚才起,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这发现令他更感骇然,他想了想,拖着沈葵往前走了两步,同时示意她继续注意聆听周围的动静。   沈葵不解地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继续在洞内缓慢地走着。刚开始沈葵还没有听出什么异常,耳边只有走动时发出的哒、哒、哒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并无异样。   然而走着走着,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知道季寻想让她听什么了!   原本规律有序的脚步声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他们的身后……有人!   这个发现令沈葵霎时汗毛倒竖,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转过头去寻找那尾随在身后的人,但理智死死地控制住了她的行动,她强忍着没有转身,佯装镇定地继续向前走。   她单手拿着电筒,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在手机上快速地打字。   她将打好的内容递到季寻面前,季寻抖着手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   “我已发现身后有人,小心。”   季寻咽了口唾沫,正想打字回复,就在这时,却听沈葵突然痛呼了一声,紧接着便蹲下身捂住了右脚。   “怎、怎么了?”季寻连忙上前查看,借着对方身体的遮挡,沈葵隐晦地向他使了个眼色,季寻顿时心领神会。   沈葵假装自然地说道:“我的脚好像踩到什么东西,突然扭了一下。”   季寻也蹲下身,两个人围作一团。沈葵假装随意地将手电筒放下,她放置的位置很巧妙,电筒的光线刚好越过两人身侧,直直地照向他们来时的道路。   只见电筒光线打过去的瞬间,前方黑暗中似乎有一抹阴影快速地闪到了一旁!   那阴影闪过的位置,恰好是隧洞中一处水泥柱的位置,那样的柱子他们每走一段路就会看见,沈葵记得那柱子后侧的空间刚好能容下一人站立。   这下,沈葵彻底确定,他们的身后的确有一名尾随者!   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TA想要做什么?   沈葵一时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但为免打草惊蛇,她并没有和季寻交换意见。   季寻显然也看出了沈葵的想法,他接过沈葵的话说道:“我看看,不行咱们就休息一会儿,反正也不急。”   沈葵埋着头假装在检查受伤的右脚,季寻也弯下腰假意查看,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眼睛看着脚下,注意力却全在身后。   沈葵悄悄地将手机调成摄像模式,借着季寻身体的遮挡,她将手机倒立藏在季寻的衣服下摆处,仅漏出摄像头的部位。   放置好后,两人就“崴脚”的事情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见暗中躲藏的人始终没有动静,沈葵又偷偷地将手机收回来,静音播放视频。   她将手机放在脚边,两人假装是在按摩脚踝,嘴里东拉西扯地聊着天,眼睛却都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屏幕。   只见屏幕上的画面光线昏暗,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前方空洞的隧道,不远处的水泥柱后隐约可见一小截漏出的衣角。   对方很有耐心地藏身在后,如果不是沈葵二人已经察觉身后有人,单凭那漏出的一小截衣角,乍看之下很难察觉异常。   视频只录了五分钟,对方始终没有现身。   沈葵想了想,隧洞内空间虽宽阔,但前后道路单一,如果对方来者不善,两方骤然对峙,他们未必能讨到好处。   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淮西河站台,那里空间大,地形复杂,更方便与对方周旋,不如等到了那里再采取行动。   这样想着,她口中便说道:“好像这会儿好点儿了,没那么疼了,我走走试试看。”   沈葵给季寻使了个眼色,但季寻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好在他早已习惯沈葵的指挥,当即便将她扶起来,从善如流地说:“那你慢点走,不行就再歇会儿。”   沈葵假意走了两步,便说道:“应该没事了,走吧。”   两人继续上路,这一次,他们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放到了身后的响动上。   果然,他们走出去不远,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又一次跟了上来。   那声音很轻,混在他们自身的脚步里,如果不注意去听很容易便会被忽略过去。   沈葵故意走走停停,每走一小段,便说脚疼,要停下来休息两分钟。她反复这么试了几次,每一次身后的人都能准时停下脚步,绝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单从这一点来看,对方显然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甚至极有可能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沈葵在心中默默将对方的危险级别又提高了一个等级,他们必须小心应对。   又走了十来分钟,沈葵掏出手机看时间,距离他们进洞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按理说也该走到了,可怎么好像还是看不到头的样子?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计步软件,这个软件不受信号影响,从入洞起沈葵便将它打开,想用来配合行走时间计算他们所走的距离。   此时计步软件上显示着他们所走的步数是八千两百多步,他们的行进速度不快,按照每步0.5米的距离来算,大约也已经走了将近四公里的路程。   就算前方还有一段路,但多少应该也能看出些变化,毕竟每个站台到隧道口的一段距离内隧洞两侧的柱体会明显增多,但到目前为止,四周的一切与之前一路走来的景象别无二致,要不是步数一直在增长,恐怕沈葵还会以为他们始终在原地踏步。   她想了想,又把相册打开。   为了防止隧洞内没有信号无法打开地图软件,沈葵提前将隧道内的地图截图保存了一份在相册里。她将淮西河这一段的路线放大去看,想要确认一下总长,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站点名字。   北门桥站!   像是一道电光突然劈下,沈葵瞬间愣在当场,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寒意霎时席卷了全身。   她一把抓住季寻的胳膊猛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那力道极大,拽得季寻生疼,第一反应便是身后的人有什么变化,季寻当即吓得蹦了起来,目光不自觉地往后瞟:“怎、怎么了?!”   沈葵努力平复着自己汹涌的情绪,她深吸了几口气,尽可能地平稳地说:“没事,脚刚才又疼了一下,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季寻不明所以,但他也看出沈葵此时状态极差,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沈葵坐下,沈葵一只手搭在季寻的胳膊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季寻立刻明白她这是有话要说,心领神会地挡在沈葵前方,这样跟在后方的人即使想要窥视,也只能看见季寻的背影,而无法观察到沈葵的行动。   两人一坐下,沈葵立马在手机上打字,嘴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等出去了我还是得找医生看看,要是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季寻也配合地应道:“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骨科医生,回头我带你去看看。”   沈葵一边同季寻闲聊,一边分心打字,她把自己的想法输在了手机上,递给季寻。   季寻接过来一看,只见屏幕上写着:   “我们已经走了四公里,为什么还没有到北门桥?”   这句话如同黑夜中恶鬼的呢喃,季寻几乎是在看清的瞬间就吓得差点将手机扔了出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都忘了,在入口到淮西河站之间,明明还有个北门桥站!   都已经走了四公里的路程,就算淮西河站还没到,北门桥站也早该到了,可为什么他们一路走来,却什么也没看见?!   季寻死死地握着沈葵的胳膊,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发出惊呼,沈葵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嘴上却说着:“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肚子也饿了,我包里准备了点干粮,要不咱们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再走。”   “……好。”   沈葵见季寻这个反应,便明白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刚才骤然得知这一点,沈葵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惊讶过后,沈葵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这异常不是来自于事件本身,而是对自己的审视。   明明在进入隧洞之前,她还特意跟季寻强调过在抵达淮西河站之前会有一个北门桥站,可为什么一进入隧洞后,他们却像是完全将北门桥抛之脑后,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竟然一刻也不曾想起来?   就算季寻向来大大咧咧,可沈葵心思极细,记忆绝佳,她不可能会忘记这一点。   但事实偏偏如此,如果不是手机相册里这张地图的截图上清晰显示出的“北门桥”三个字,恐怕沈葵现在都还想不起来。   冥冥之中,沈葵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影响着她的认知。   干扰她的……会是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吗?   可如果是TA,对方又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点的呢?   他们走了四公里却还没有抵达任何一个站台,会不会也是认知上出现了偏差?   可倘若是认知偏差,那手机上记录的步数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种问题萦绕在沈葵的脑中,她尝试寻找一个突破口,但左思右想,眼下始终缺少一个破局的契机。   最后,她沉思片刻,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在手机上打字:   “我想引蛇出洞。”   季寻一看,当即便下意识地摇头,沈葵一把按住他,继续打字: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先发制人。”   她将手机递给季寻,见对方还是有些迟疑,索性将自己的计划全部打出来。   季寻看完沈葵的计划,犹豫了半晌,一咬牙,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沈葵打了个手势,季寻酝酿好情绪,一屁股坐在地上,叹道:“唉,要我说要不咱们今天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都走到这儿了,再坚持一会儿不就到了。”沈葵假装不解地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翻出了一支笔,正是那支在吕婷坟墓里找到的钢笔,今早出门时她特意放进了随身的包里。   她将笔帽摘下放回去,笔身攥在手中,钢笔笔尖虽然已经被磨平了不少,但也算是她目前唯一能找到的武器了。   “其实吧,倒不是说这么几步路都坚持不下来,我主要是觉得来这里挺难受的,一想到我妈当年就死在这里,我真的……怎么都提不起劲儿。”季寻本来是在演戏,说到后面竟然真的有几分动容的模样。   沈葵安抚道:“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回现场我也十分难受,但有些过去咱们必须正视。”   “我就是丧一下,一会儿就好了。”季寻摆摆手,装作不在意地说:“你不用管我啦,要不你让我休息会儿,我昨晚就没睡好,眯一会儿说不定心情就好起来了。”   “这里这么黑,地上又脏,你能睡得着?”沈葵疑惑地说。   “有什么睡不着的,之前我爸还把我丢在野外求生训练营里待过半个月呢,这已经算不错的环境了。”季寻演得像模像样,饶是沈葵熟知台本,都难免被他的演技折服。   但见他如此自然的表现,沈葵眼中又不免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那咱们刚进洞时你还能被死老鼠吓一跳。”沈葵摆摆手,装作无所谓道:“算了,跟你相处这么久,我也算习惯你的不着调了,你要睡就靠着墙眯一会儿吧,我正好研究一下路线,半个小时,行吧?半小时后我叫你。”   “行,你放心,我秒睡。”季寻说完,便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沈葵叹了口气,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刚一动,她就“嘶”地一声,停下了动作。   她轻声嘟囔着:“事情没办成,脚还受伤了,真倒霉。”   说完,她便走到季寻的身侧,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将地上擦了擦,也坐了下来。   沈葵侧面朝向季寻,背对着来时的方向,手电筒的光线指向前方。   她坐着玩了一会儿手机,不一会儿,安静的隧洞内就传来季寻轻微的鼾声。   她听着那鼾声,慢慢地,像是也有些疲倦。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像是也打算小眯一会儿。   又过了许久,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挪动了一下。   那动静只一瞬,就立刻停止下来,见沈葵并无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又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的脚步声极轻,即使是在这安静的隧洞中也几不可闻。   对方极为谨慎,每走一步,便要停下来观察二人的状况,反复确认几次后,见他们似乎并未察觉这才逐渐加快了脚步。   人影走到沈葵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目光如有实质,沈葵即使并未抬头,也能感觉到一股灼灼的视线投在自己的后背上。   她屏息等待着,下一秒,电筒光线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中。 第38章   陷入黑暗的一刹, 沈葵顺势往前一滚,随即立刻翻身而起,转身一把扣住人影的手腕, 猛地往右侧一拽!   与此同时,季寻飞速起身,配合沈葵的动作,一左一右地将人影死死地按抵在墙上!   二人配合默契,瞬息之间便将人当场制住,顺利得让人不敢置信。   沈葵微微喘息着, 她半边身子抵靠在墙上,死死地压制住人影,方才那一瞬间她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此刻放松下来, 才感觉到自己手中握住的那截手腕格外的纤细柔软。   是个女的?   沈葵一愣, 还没来得及说话, 只听人影愤而怒道:“流氓!”   黑暗中一道迅疾的风声袭来, 沈葵下意识地避开,下一秒“啪”地一声, 那人影一巴掌打在了季寻的脸上。   “你、你干什么打我?!”季寻当下便嚎了起来, 刚才一动手他便察觉到对方是个女的, 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谁成想这人脱手就是一巴掌, 未免也太不讲理了!   “打的就是你, 臭流氓!”那人影竟然还理直气壮,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她的面貌, 但能听出来是个年轻气盛的女人。   对方的反应出乎沈葵的意料, 但也确实令她松了一大口气, 出于谨慎她并没有松手,而是对季寻道:“去把电筒打开。”   “哦。”季寻委屈地揉着脸,摸索着找到电筒。   灯光重新亮起,沈葵这才看清,被她和季寻合力按倒在墙上的竟然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高挑、漂亮,妆容精致,从上到下透着一股都市丽人的范儿,却偏偏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运动套装。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下巴扬起,高傲地看着沈葵:“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报警了。”   沈葵不为所动,她的膝盖抵住对方的腹部,半步不让:“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我是谁?”女人翻了个白眼:“我是谁你管得着吗?我来这儿跑步的,不行啊?”   “哎,你什么态度,是你先动手打人的好吗?”季寻愤愤不平。   “谁让你手脚不干净?打你就打你了,难道还要挑日子。”女人不以为然地说。   “你!”季寻正要和对方理论,沈葵却抬手拦住了他。   她看着女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也是为了淮西河站来的。”   女人一愣,高傲的神情险些没绷住,她别过脸狠狠道:“什么淮西河,听都没听说过!”   看到她的反应,沈葵顿时心中有数,她松开了对女人的钳制,退到一边:“不好意思,冒犯了。”   “没见过你们这么野蛮的人!”女人一摆脱束缚,便转身要走,她脸上虽然满是怒容,离开的脚步却不慢。   沈葵站在原地没动,季寻见状有些着急,他不停地给沈葵打眼色,见她始终没反应,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声说:“就这么放她走了?”   沈葵点点头,她将一直攥着的钢笔放回包里,又从季寻手中接过电筒,一副准备继续上路的样子。   季寻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没再多问,两人收拾好东西便继续往前走。   刚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就传来女人不甘的声音:“喂!你们就这么走了?!”   “有什么事吗?”沈葵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对方。   “我又没电筒,这么黑的地方我一个人也走不出去,你们要去哪儿?”女人梗着脖子,别扭地说,显然这种程度的示弱让她十分难受。   “刚才说过了,我们要去淮西河站,你要一起吗?”沈葵淡淡地说。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那行吧,我跟你们一起,待会儿你们可得把我送出去。”   沈葵好脾气地点头:“没问题。”   三人组成了一支临时小队,继续往深处走。   沈葵手持电筒走在中间,那位来历不明的女人走在她的左侧,季寻走在右边,三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互相介绍的意思。   行走一段路之后,沈葵停下来,打开手机查看地图。她看了一会儿,装作刚发现的样子说道:“我们都走了四公里了,按理说应该到了,为什么还没有看见站台?”   季寻一听便知道沈葵是故意挑起的话题,当下便主动接话:“我正奇怪呢,来的时候不是说两公里一个站台吗?别说淮西河了,前头那个站台叫什么来着?不也没看见吗?”   沈葵脸色一变:“北门桥!”   “对啊,就是那个北门桥,这都四公里了,不说淮西河站,北门桥总该到了吧?怎么还没走到呢?是不是地图有什么问题?”季寻奇怪地说。   沈葵摇摇头:“应该不是,我来之前在不同的渠道上确认过,这条线路的确是每两公里一个站台。就算有误差,我们走了四公里,至少也应该到北门桥站了。”   “那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鬼打墙吧。”季寻说着,不自觉地搓了搓胳膊,不着痕迹地瞥了女人一眼。   女人站在一旁,她的目光随意地投射在四周的洞壁上,似乎对他们议论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她看上去漫不经心,但莫名总让人觉得她似乎在刻意隐藏什么。   沈葵也在暗中观察着对方,她见女人始终不开口,索性将手机收起来,说道:“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再往前走一段看看吧。”   说着,她便一马当先地往前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来到墙边。   她在包里翻了翻,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最终还是只能掏出那支钢笔。   她将笔帽摘下放到一边,正打算在墙上作记号,就在这时,那女人突然走了过来,一把拿起沈葵放在地上的笔帽,凑近仔细端详起来。   那女人一看便脸色大变,她厉声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沈葵心头一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把墙上的记号画完,这才站起身,佯装不解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你告诉我,这支笔是从哪儿来的。”女人一扫先前傲人的态度,此刻她的脸上阴云密布,细看之下神色间竟然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沈葵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来的。”   “什么朋友?!TA在哪儿?”女人连声追问。   “在问这些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葵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笔帽,将它盖了回去。   “咔”地一声轻响,钢笔合拢,那女人却猛地打了个激灵。   这支笔的出现似乎令她极为不安,她眼神闪烁,嘴唇轻轻地颤抖着。   良久,她长舒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沉声说:“我的确是为了淮西河站来的。”   沈葵并不意外地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我在月台听到你们的对话,知道你们的目的地跟我一样,我就偷偷地跟在你们后面,一路尾随到这里。”女人解释道:“我并没有想过要对你们做什么,我只是想……”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显然这种被迫在他人面前示弱的感觉令她十分难受。   “你只是想看看当年夺走你亲人的淮西河站台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沈葵淡淡地接了下去。   女人浑身一震,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她没有反驳,半晌,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葵叹了口气,她平静地伸出手,温和地说:“认识一下吧,我叫沈葵,也是淮西河站事件的幸存者之一。”   女人并不意外,显然在来的路上她已经通过他们二人的对话推测出了他们的身份,想必这也是她决定主动坦白的原因之一。   她伸出手和沈葵快速地握了一下:“你好,我是赵玲玲。”   “我我我!还有我!我也是!”季寻听到这里连忙凑过来,他把手伸到赵玲玲面前,被扇了巴掌的半边脸蛋还红着,却笑得没心没肺:“我叫季寻,咱们是一伙儿的。”   赵玲玲难得尴尬了一瞬,她快速地和季寻碰了一下,便立刻转移话题:“你们为什么会想到要来这里?”   沈葵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巧妙地说:“我想,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应该是一样的。”   赵玲玲深深地看了沈葵一眼,她从沈葵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种尽在掌握的淡定,她想了想,坦然道:“我直说了,我是看了论坛上的一个帖子,对当年事故的真相有所怀疑,正好又听说淮西河站近期开始重建施工,这才决定过来看看。”   “这支笔呢?跟你有什么关系?”沈葵摇了摇手中的钢笔。   赵玲玲目光一落到钢笔上便不大对劲,她似是伤感又似是恐惧地说:“这支笔……是我父亲的遗物。”   果然。   沈葵和季寻对视一眼,不出所料,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   但接下来赵玲玲说出的话,却令在场的两人脸色骤变。   “这支笔的笔帽内侧,有一行很小的字,那是我父亲当年特意定制的。如果你们现在仔细去看,还能看到上面用英文刻着我的名字。”   “大概一周前,因为一些变故,我将我父亲的所有遗物——包括这支笔,一并销毁了。”   “我亲眼看到它被碾碎成了几段,最后和其他的物品一起被焚毁。但现在,这支笔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了你的手里。”   “所以,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得到它的?” 第39章   赵玲玲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感到一丝寒意, 沈葵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一时间无人说话,四周安静得可怕。   隧洞里连一丝风也没有, 空气中四处弥漫的霉味时刻提醒着他们当下的处境,这使得在场的三人在未知的恐惧面前更添了几分焦灼。   “在回答你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沈葵想了想,斟酌着说:“你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年了,为什么一周前你会突然决定将他的遗物销毁?你说的变故……具体指的是什么?”   沈葵的这个问题一抛出,她便清楚地看到, 赵玲玲的脸色又变了。   如果说之前赵玲玲还是处在一种既恐惧又悲伤的状态之中,这个问题出现后,她整个人便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里。   她的眼神短暂地飘忽了一瞬, 像是被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 随后, 她又猛地打了个寒颤, 从自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她左右看了看, 表情焦虑而紧张。   沈葵注意到,从这段对话开始, 赵玲玲便一直不自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她的五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看得出她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是什么……让她如此恐惧?   沈葵没有催促, 季寻也安静地等在一旁, 赵玲玲思考了许久, 最后仿佛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她长叹一口气, 说道:“这就要从论坛上的那个帖子说起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们应该也是因为看了论坛上的帖子才决定来到这里调查的吧。”赵玲玲感慨般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回答,便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个噱头,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帖子里的内容。”   “我记得那天是在公司加班的时候看到那条帖子的,当时因为手头上还有事情没有忙完,加上我本身对于这种利用灾难事件来搞噱头的做法非常不屑,我并没有仔细查看帖子里的内容。忙完工作之后,我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我住的地方是我们那个片区比较高档的一所青年公寓,每层楼有专门的楼层管家,走廊上到处是监控,安全系数很高。因此尽管我是独居,还常常加班到半夜才回家,但也从没有出过任何状况。”   “我回到家后洗了个澡,出来时已经接近三点了。我正准备睡觉,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走错了门,毕竟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一般不理会的话,过两分钟对方发现不对也会自行离开,因此我并没有在意。”   “但是过了几分钟,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的响铃很特别。”说到这里,赵玲玲做了一个抚胸的动作,像是要把心里的恐惧感给顺下去似的:“我家的铃声是触发式的,按住有声音,松开则停止,但第二次的铃声却持续响了大概有一分多钟。我被吵得不行,本来已经躺回床上了,还是决定起来看看。”   “说到这里你们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有人按门铃我却默认来的不是我的客人,不怕你们笑话,我朋友不多,往来的亲戚也少,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几个访客,我压根儿没想过会是认识的人半夜三更地跑来找我。”   沈葵认可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季寻向沈葵投去古怪的一眼,但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便也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赵玲玲继续说道:“我的门上原本是有电子猫眼的,但不久前刚好坏了,我暂时还没有换新,我在门里问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回答,就决定开门看看情况。”   “前面说过,我们公寓的治安很好,再加上每层楼住户比较多,我对门有两户住的都是男性,平常打过几次照面,都是比较热心的人,所以我也不太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会是那样的场景。”   赵玲玲说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片,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们应该都见过小孩子喜欢的那种氢气球吧?”   “就是那种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氢气球,路边常常有人拿着一大捆在卖,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她怕沈葵二人无法理解,又解释了一遍。   “啊,我知道那种,我小时候也喜欢,不过买来没几天就漏气了,最多的时候我家里天花板上能同时飘着七八个呢!”季寻插嘴道。   “对。就是那种气球。”赵玲玲点点头,她的眼前不自觉地闪回了当日的画面,那诡异的景象令她至今心有余悸。   她无法忘记那一晚她打开门后所看到的场景:   走廊上是漆黑的一片,四周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她从门里探出头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深更半夜地不停按响她的门铃。   就在这时,前方黑漆漆的走廊拐角处,飘来了一只绿色的蛇头氢气球。   那气球整体是墨绿色,蛇头部分做得惟妙惟肖,蛇的眼睛细长,眼中的部位有一点金色的凸起,当它从黑暗中慢慢飘出来的时候,眼中一闪而逝的金色光芒让赵玲玲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极为荒唐的错觉。   她竟然觉得那蛇头……是活的。   不等她细想,气球便慢慢地飘到了她的面前。   走廊上没有风,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气球前进。   不知为何,赵玲玲莫名地感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令她感觉极为不安,她正要关门,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在那气球绳索的末端,竟然……还坠着一支笔!   听到这里,沈葵神色一动,她晃了晃手上的钢笔:“就是这支?”   “是的。”赵玲玲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画面努力赶出去:“一开始我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很快,那个气球就在我面前破了。”   “所以,气球破了,那支笔掉在你面前,你捡起来才发现这是你父亲的东西?”沈葵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没错。”赵玲玲点点头:“我就是这样拿回我父亲这支笔的。”   “但就这样一件事,应该也不足以让你决定销毁你父亲的遗物吧?你既然能将他的东西保存二十多年,想必对他有很多留恋。”   沈葵淡淡道:“除此之外,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赵玲玲坦率地说:“这件事虽然诡异,但还不至于将我吓到那种程度,当时更多的是对于我父亲的遗物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这里的好奇。但因为时间太晚,我并没有过于纠结这件事,原本打算第二天去查阅楼层监控,看看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但,就在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季寻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这走向他已经越来越听不懂了。他再次向沈葵投以求助的眼神,但沈葵依然没有理会他。   “你继续。”沈葵说。   “我很少做梦。”赵玲玲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因为那些场面实在是太逼真了。”   “梦里我和几个小孩围坐在教堂前的院子里,旁边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我们就在树阴下玩游戏。”   “这个游戏叫作‘探鬼’。”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赵玲玲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在罗马的科斯美汀圣母教堂门口,有一处‘真理之口’?”   “我知道我知道!”季寻像个积极抢答的学生:“我高中去意大利旅游的时候看到过,就是那个可以把手伸进去,如果说谎话就会把胳膊咬断的玩意儿是吗?”   “是的。”赵玲玲苦笑着说:“在那个梦里,也有这样的一处‘真理之口’。但不同的是,从那个洞口伸手进去,你可能不会因为谎话而受到惩罚,但却有可能会触碰到恶鬼。”   “什么意思?”季寻一头雾水。   沈葵却大概听懂了,她沉思片刻,结合赵玲玲刚才提出的游戏名称,猜测道:“所以,游戏的规则是需要你们将手伸入‘真理之口’来触碰恶鬼?”   赵玲玲脸色煞白,她点点头:“没错。”   “很古怪的梦。”沈葵点评:“然后呢?”   “到这里,我其实已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但是梦里的一切都很温馨,阳光很好,小朋友的笑容也十分甜美。对我这样一个不常做梦的人来说,算是一个愉快的体验。”赵玲玲继续说道:“虽然这个游戏听上去很古怪,但我并没有多心,毕竟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一个梦,梦里的事对现实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赵玲玲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排成一列,依次来到‘真理之口’面前,站在前排的男孩子第一个将手伸了进去,没有反应——他并没有触碰到恶鬼。”   “不知为何,那个男孩好像十分伤心,紧接着又有几个小孩上前依次将手伸进了洞口。”   “他们之中有人摸到了恶鬼,欢喜地惊叫起来,有人像第一个男孩一样失望而归。”   “很快,就轮到我了。”说道这里,赵玲玲再次停顿了一下,这一次的停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她闭上眼,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场景:   ……   队伍渐渐到头,终于轮到她了。   墙壁上深不见底的洞口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正大张着嘴等待着她的进入。   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虽然是在梦里,但这种挥之不去的恶寒感似乎从一开始便伴随着她。   她来到“真理之口”前,将手试探地放在洞口边缘,然而还不等她作出决定,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猛推了她一把!   她下意识地将手往前一送,整个胳膊就此没入洞中,她心头一惊,正要抽出,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活物!   那东西冰冷、光滑,表面有细微的纹理,在她指尖触到瞬间竟然还轻轻地缠了上来!   那是……   蛇!   即使是在梦里,她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立即想要抽回手,然而那蛇在她的胳膊上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然后呢?!”讲到这里,赵玲玲却突然住口,不再讲下去,季寻听了半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催促:“你快说呀,缠上了又怎么了?!”   赵玲玲凄然一笑:“然后……我就醒了。”   “醒了?!”季寻瞪眼:“这、这怎么就醒了呢?醒了你就吓得把你爸的东西全烧啦?”   赵玲玲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将右手臂的袖子捋到手肘关节处,将手递到沈葵面前。   手电筒苍白的光线下,沈葵清楚地看到,就在赵玲玲右手臂的内侧,赫然纹着一枚衔尾蛇纹身!   与此同时,只听赵玲玲凄声道:“当我醒来,它就已经在这里了。” 第40章   “这怎么可能?!”   季寻猛地跳起来, 不可置信地说:“你就算要编好歹也编得像样一点,这种理由说出去谁会相信?!”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这样。”赵玲玲并不在意季寻的反应, 她从头到尾只关注沈葵的回答,她讲完这些,又恢复了高傲的态度,这种傲慢像是她的伪装,能够将她真实的情绪隐藏起来。   赵玲玲将袖子放回去,看着沈葵说:“现在, 轮到你来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支笔的。”   沈葵没有立即回答,她还在想着赵玲玲刚才所讲的内容, 直觉告诉她, 对方讲述的事情里有许多值得挖掘的东西, 但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找到那个关键的节点。   沈葵想了想, 说道:“不瞒你说, 关于这支笔背后的故事我也还在调查,我的确是从朋友那里得到它的, 但现在那位朋友已经离世了。”   赵玲玲一愣, 显然她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急道:“那你朋友把这支笔交给你的时候, 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沈葵平静地摇头:“没有。”   赵玲玲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 欲言又止。沈葵知道, 她一定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答复,但是赵玲玲此刻别无选择。   果然, 赵玲玲纠结了一会儿, 也只是说道:“如果还有什么线索, 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没问题。”沈葵爽快地回答道。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沈葵暂时没有纠结赵玲玲所讲的内容,趁着对方转身的间隙,她给了季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季寻收到暗示,顿时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   三人修整了一番,准备继续上路。对于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中所涉及到的问题,众人都默契地选择了回避。   一旦不说话,隧洞内便恢复了寂静,这种空洞的安静让人心底发毛,季寻忍不住出声问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继续走。”沈葵肯定道:“我们既然是冲着淮西河站来的,总得看到了才甘心。”   “那行吧。”季寻没再说什么,赵玲玲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三人安静地行走在隧洞中,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明显响亮了不少。   手电筒的光线依然只能照亮前方一小块区域,更远的地方还在一片漆黑之中,沈葵每走一段,便要拿钢笔在墙上作一个记号,每当她拿出笔时,总能看见赵玲玲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又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沈葵再次核对计步软件上的数据,步数又增长了不少,按照计步软件上的数据来看,到现在为止他们应该已经走了将近五公里,但为什么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赵玲玲出现之前,沈葵曾怀疑过是对方使用了什么手段来干扰他们的判断,原本以为控制住赵玲玲就能够获知答案。但现在看来,赵玲玲身上虽有疑点,造成这一现象的可能性却明显不大。   那么,会是什么原因呢?   沈葵正在沉思,季寻却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抖着声音问道:“那个……你们确定,咱们真的不是遇上鬼打墙了吗?”   听到季寻这句话,赵玲玲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你先别慌。”沈葵安抚道:“我刚刚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条铁轨的实际路线本身就和官方公布的数据不符?”   “你是说,官方公布的是虚假数据?”   “我现在只能这么猜测,毕竟当年地铁一号线在试运营的当天就因为事故而终止后续运行,也就是说,真实的数据其实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如果官方出于某些目的刻意隐瞒,这也是能说得通的。”   听到这里,赵玲玲“哼”了一声:“就算官方公布的数据作假,地面上的地铁站入口总不能是假的吧?这些年虽然地下的轨道没开通,但地面的入口一直都是存在的,只不过被封起来进不去而已,地面上北门桥到淮西河的距离也就不过两公里,地下难不成还能凭空多出一截来?”   沈葵从容地解释:“我明白的你的意思,刚才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但你不要忘了,你计算的是直线距离,我们刚才一路走来,转了多少个弯你还记得吗?虽然这条轨道没有岔路,但是转角可不少,保不齐我们一直在围绕着某个中心打转。”   季寻说:“等等,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在原地转圈?”   “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现在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   虽然还没有办法确定他们目前到底遭遇的是哪种情况,但她这样解释了一番,季寻焦躁的情绪便缓解不少。   三人再次上路,这一次沈葵除了做记号外,还在手机上备注出每一次拐弯的方向。三人就这样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看到前方任何变化。   这下,就算是赵玲玲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六公里了,就算这条路再怎么绕咱们也应该到了吧?”饶是赵玲玲的注意力全在她父亲的遗物上,这会儿也忍不住提出质疑。   “我想到一个事情。”季寻突然说道:“我们下月台的时候,会不会走反了方向?”   “应该不会。我专门看了指示牌,咱们走的确实是往淮西河的方向。”话是这么说,但沈葵还是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指南针软件,想确认一下方位。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指南针上显示方位的指针始终在不停地旋转,沈葵等了好一会儿指针也停不下来。   “手机坏了?”季寻说着,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然而他屏幕上显示的情况和沈葵一模一样。   “看看你的?”季寻看向赵玲玲,晃了晃手机。   赵玲玲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冷冷地说:“没带。”   季寻瞪眼:“你没带手机?”   “对啊。”   “你到这种地方来,连个手机都不带?!”季寻本就觉得她十分可疑,这下子更是几乎将对赵玲玲的怀疑写在了脸上。   “不带手机又怎么了,你们带了不也照样没用么?”赵玲玲无所谓地说:“要信号没信号,带在身上还是个累赘,我何必呢?”   季寻正想再说什么,没想到沈葵居然点头认同:“有道理。”   季寻不可思议地看着沈葵,却听沈葵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手机在这里的作用确实不大,就好比在夏天穿秋装,多少有些累赘。”   沈葵的眼神意有所指地从赵玲玲的身上扫过,赵玲玲那身黑白相间的长袖运动套装在身着短袖的沈季二人面前格外显眼。   赵玲玲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你怎么想。”   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令季寻十分无语,他正想说两句,沈葵抬手打断了他:“你们听,有声音。”   季寻瞬间收声,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隧洞内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风,吹得在场的众人心头一凉。   就在这时,他们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前方似乎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   “嗐,我还当是什么呢?你吓我一跳。”听清只是水声,季寻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咱们刚进来的时候不也有么,这隧道年久失修,估计是哪里渗水了吧。”   沈葵却没有季寻那么乐观,她脸色难看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们入口的那个站台到北门桥站这一段路,都是建在河床下的。”   “呃,这个跟咱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吗?”季寻不明所以。   “你说的这点我有印象。”赵玲玲赞同道:“我记得以前报纸上还专门讲过这一点,A市当年修建的这条一号线是国内首次尝试在河道下方修建地铁,北门桥站这一段横跨了整条淮西河,我们刚进洞不远的位置应该就是在淮西河的正下方。”   “是的,河床下方的湿气明显大于其他位置,所以刚进来的那一段频繁有水滴也并不奇怪。”沈葵说:“我记得最后一次听到水滴声是在我们进洞一个小时左右,按照当时的行走步数和所耗费时间计算,那个位置距离入口大概正好两公里左右,也比较符合地面从入口到北门桥站台的距离。”   季寻听到这里总算听出了一些苗头:“也就是说,按照水滴的情况来推断,在我们走了一个小时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到了北门桥站?”   “对。”沈葵脸色难看:“但当时我们并没有看到北门桥的月台。”   “那现在这个水滴声又代表了什么呢?”季寻似懂非懂地说:“难不成,咱们又绕回去了?”说到这里,季寻打了个哆嗦。   沈葵没有说话,赵玲玲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显然她们都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但那种情况实在太过荒唐,沈葵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她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说道:“先不要急着下定论,咱们再往前走走看,或许很快就会有线索了。”   赵玲玲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季寻还懵懵懂懂,不过他对于沈葵的意见向来都是无条件地信任和服从。   三人继续往前走,依然是沈葵手持电筒走在前面,电筒的光线不时地扫向隧道两侧的墙壁。   这次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季寻指着墙角的某处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沈葵定睛看去,只见就在她右前方的隧洞墙壁上,竟有人用钢笔画出了一个简陋的太阳形状。   看到这个熟悉的符号,沈葵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即使她再怎么不愿意,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她最坏的那个猜想已然成真。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竟一直在原地打转! 第41章   虽然对此早有猜测, 但当看到自己留下的记号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沈葵依然感到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明明一直在前进,没有走岔路, 也没有回头,怎么可能反而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难不成……真遇上了季寻所说的鬼打墙?!   沈葵蹲下身仔细端详墙上的符号,没错,这的确是她不久前留下的,她按照步数大致推算了一下,从刻下符号到他们回到这里, 大概走过了两公里的路程。   两公里……   沈葵若有所思。   她转头去看另外两人,只见季寻和赵玲玲此刻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季寻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的乌鸦嘴成真了?!”   “谁让你一路上一直叭叭地说什么鬼打墙,现在好了吧, 这样子咱们怎么出去?!”赵玲玲又惊又怕, 索性一股脑地把火气撒到季寻身上。   季寻一路被她呛了好几次,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何况眼下正惊惧不安, 他当下便不甘地回嘴:“你想说我故意的是吗?我吃饱了撑的想让大家困在这里?”   赵玲玲双手抱胸,一扭头:“谁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臭流氓!”   “你说谁流氓!你再说一遍!”季寻顿时火冒三丈:“我告诉你, 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女的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就你这弱鸡样, 咋的, 我还怕了你不成?”   “你!”   眼看着两人的吵闹逐渐升级, 沈葵赶忙打圆场:“行了行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咱们先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 等死呗。”赵玲玲说。   “你想死就赶紧的。”季寻呛声道:“我还想回家呢!”   “好了, 你们都少说两句。”沈葵揉揉额角, 这两人吵得她头疼:“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这个符号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我们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走?”   见两人都不吭声,沈葵又说道:“我们是一点进入隧道的,现在已经快五点了,算上中途耽误的时间,整整四个小时,咱们走了大概六公里的路程,不仅连个站台都没看见,现在还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这里,与其花时间在这里做无意义的争执,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要真是鬼打墙,咱们也没什么办法吧。”季寻沮丧地嘟囔道。   “我不相信鬼打墙。”沈葵肯定地说:“一定有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那你打算怎么办?”赵玲玲问。   沈葵想了想,说道:“从我留下记号,到我们回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刚才核对了步数,这一个小时里我们一共走了大概两公里,每隔五百米我都留下了一个记号,每个记号旁边都有编号数字,我们面前的这个是一号,截止到这里之前我最后留下的记号是五号,所以如果我们真的陷入了一条重复循环的道路里,那么接下来我们一定能看到更多的记号。”   “可看到更多的记号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最后不还是会回到这里吗?”季寻不明所以。   沈葵淡淡地说:“我们要先验证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符号只是一个开始,我们需要验证这段路程的完整性,如果能够顺着这五个符号再次走回这里,就说明我们要找的出去的路,也一定会在这两公里之中。”   “啊,我懂了。你是想把范围确定之后,再来排查问题到底出在哪一段?”季寻恍然大悟。   “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要是下一个五百米没有记号呢?”赵玲玲冷不丁地问道。   这个问题沈葵刚才也想过,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方黑漆漆的隧洞,轻声道:“那我们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他们商量好后便再次上路,这一次众人的行进速度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   三人边走边仔细观察着隧洞四周的墙壁,然而他们走出去整整一公里,却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符号。   季寻忍不住欣喜地说:“没有符号,会不会意味着我们已经走出去了?”   沈葵没有吭声,她并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   很快两公里的路程便走完了,他们再一次看到了墙角那个标注着数字一的太阳符号。   “又回来了。”赵玲玲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饶是她性格强势古怪,此刻也不免感到了一丝寒意。   “怎么回事?咱们路上不是都没有看到那些记号吗?为什么我们还能走回到这里?”季寻也开始慌了,刚才他还曾短暂地雀跃了一会儿,但现在看来他们或许是陷入了更大的麻烦里。   沈葵叹了口气:“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   “那现在怎么办?”赵玲玲问道:“我们连走到哪儿了都不知道。”   “不一定。”   沈葵说着,将手机里的地图翻出来,放大。   “加上刚才的两公里,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在隧道里行走了八公里,按照地图上的路径来看,我们应该至少经过了三个站台,目前正处在第四个站台的站点,但实际上我们却一个站台都没有看到。”   沈葵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在地上划出了一条长线。   她将这条线均匀地分成了四个小段。   沈葵指着第一个段落说道:“这里,就是从入口到北门桥的位置,大概是两公里左右,我们在这一段路上所听到的水滴声也基本上能和实际的地形特质相吻合,所以目前这一段我们暂时可以确定。”   “哦哦……对。”季寻懵懂地点点头。   “第二段。”沈葵用石头在第二个段落上轻轻敲了敲:“这里,应该是北门桥到淮西河站的两公里。”   她在这个段落的末尾画上了一个小太阳,继续说道:“也就是在这个位置——大概我们走到四公里的时候,我开始在墙上留下了记号。”   “对,我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加入你们的。”赵玲玲很巧妙地说。   季寻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倒是说得好听,什么加入,明明是跟踪被我们发现了。”   赵玲玲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你计较。”   沈葵继续说道:“当我们走到四公里的时候,按理说应该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但因为一直没有看到任何站台,所以我们继续往前走了两公里,然后在大概六公里的位置,我们看到了在四公里时留下的符号。”   “什么意思?一会儿六公里一会儿四公里的,我都已经绕晕了。”季寻一头雾水。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往回走?”赵玲玲却像是听懂了沈葵的话,随即她又意识到不对:“但如果是往回走,在刚才的这两公里中,我们就应该看到你留下的符号。”   “没错。”沈葵点点头:“如果我们是在走重复的路,就一定会看到我留下的记号,但我们既然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恰恰说明,从一开始,我们就踏上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条路。”   “……但这一条路却也能把我们带回四公里时留下标记的那个节点?”赵玲玲渐渐跟上了沈葵的思路,她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们第一次从标记点的位置离开,往前走了两公里后,又回到了记号点的位置,这段路是路线一。”   “而我们刚才走的那一段,从标记点再次出发回到这里,这是路线二……是这个意思吗?”赵玲玲说完,难得谦虚地看着沈葵,想要得到她的认可。   沈葵再次点头:“是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一直走在唯一的一条路上,怎么可能在同一条路上走出两种不同的结果?”赵玲玲皱着眉头,这一点令她十分不解。   “我也认为不可能。所以我在想,或许我们根本没有走出两种结果。”   “什么意思?”赵玲玲和季寻异口同声地说,说完,又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   沈葵左右看了看,像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靠拢。   三人凑在一起,沈葵小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其实是被误导了?”   “记号是可以伪造的。”沈葵看着墙角的太阳符号,那的确是她画的,连细节都与她绘画的习惯十分相似,可她总觉得有些地方十分违和:“你们想象一下,假如在我们正在行走的这条隧道中,存在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暗道,这些暗道可以快速抵达这条隧道的任意阶段。”   “假设有一个人在看到我留下的记号后,将记号复制下来,然后通过这些暗道赶在我们抵达下一个两公里之前将记号提前复制过去,这样不就可以让我们误以为自己在不断地循环同一条路线吗?”   “对哦。”季寻恍然大悟:“我听说很多地铁隧道里的路线都是四通八达,我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还担心会迷路呢,没想到这里就这么一条主路,现在想想很有可能还有些什么暗门之类的是我们没有发现的吧?”   “有道理。”赵玲玲也赞同道:“手电筒光照有限,我们又一直在赶路,很有可能忽略了沿途的某些关窍。”   “所以,我们现在就只需要继续往前走,沿途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门之类的对吧?”季寻兴奋地搓手,一提到这类东西他就莫名的兴奋。   “不,我们要往回走。”沈葵淡淡地说:“如果我们能够证实暗道的存在,也就相当于侧面证实了在这条隧道里还存在着另一股势力。”   “呃,另一股势力,然后呢?”季寻还是没太听懂。   “你白痴啊,都有另一股势力在暗地里搞我们了,你不跑难道等着被打成筛子吗?!”赵玲玲骂道。 第42章   季寻恍然大悟, 随即就感觉后背发凉,这种仿佛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   既然已经将接下来的计划梳理清楚,为免打草惊蛇, 他们也不宜交流过多,三人收拾好后便又重新上路。   这一次他们掉转了反向,往来时的路走去。   季寻原本走在沈葵的右侧,走着走着不知何时便挤到中间,赵玲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干嘛?”   季寻“嘿嘿”一笑:“我胆小,还是让我走中间吧。”   赵玲玲嗤笑一声, 倒也没和他计较,只是忍不住点评了一句:“怂包。”   季寻一反常态地没有生气,他笑嘻嘻地走在两人中间, 时不时地往两侧的隧洞墙壁上张望。   沈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受。   赵玲玲虽然可能不了解季寻这么做的动机, 但沈葵很清楚, 季寻此举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季寻看似大条, 实则心思细腻,从赵玲玲出现到现在, 季寻始终没有放下对赵玲玲的防备, 因此当他们分析出这条隧道中可能存在着另一股势力的时候, 季寻便自然而然地想要将沈葵和赵玲玲分隔开。   这种无声的关照和保护令沈葵感到无措, 她既感动于季寻的情谊, 同时又为自己内心深处无法避免的、正在滋长的某些怀疑而感到痛苦。   好在沈葵此时并没有时间去纠结太多, 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在她脑中打了个转,很快便被眼下的问题所取代了。   这一次往回走, 他们三人又都比先前几次要更加仔细许多。   短短一公里的路程, 三人走了两个多小时, 长时间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人头昏脑涨。   隧洞里光线昏暗,空气流动性差,时间长了三人竟不约而同地有些喘不过气。   “咱们还是歇一会儿吧。”沈葵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才能把剩下的一公里走完。   她话刚说完,季寻便瘫坐在地上:“累死我了,我的妈呀,说好的来回八公里呢,咱们这都走了多久了。”   “谁能想到呢。”赵玲玲也累得不轻,她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我赵玲玲居然也会有被困在这种地方的一天。”   沈葵虽然没有他们两人表现得这么夸张,但也的确十分疲惫。她将背包放在地上,自己靠坐在背包上,一边轻轻按摩着酸软的小腿,一边思考着他们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情况。   隧洞内光线很暗,他们仅有的一只手电筒很难同时兼顾洞壁的两侧,为了确保一路走来没有遗漏,他们往往需要先看一遍左侧,再到右侧检查一遍,这样一来二去便十分耗费功夫。   累倒是其次,关键是走了这么一路下来却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或是暗门的痕迹,这无疑让众人的心中更感不安。   虽然没人提起,但沈葵也能感觉到隐约有种焦灼的情绪在三人中蔓延着。   如果接下来的一公里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暗道的线索,那么他们恐怕就不得不去面对那个沈葵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形。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疲惫的肉|体和精神令沈葵此时格外地渴求一张松软的床铺,她感觉自己像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她放空自己趴在膝盖上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站起身,叫上两人继续上路。   又走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任何发现,这下连赵玲玲也忍不住了。   “要是根本没有暗门,也没有所谓的另一股势力,我们要怎么办?”赵玲玲皱着眉头,她的神色已经失去了先前的从容,变得焦虑而紧张。   “不是你说的吗,那就等死咯。”季寻已经累得不行了还不忘呛她一声。   “总有办法的。我们既然进得来,就一定出得去。”沈葵安抚道:“这个猜测不成立,那我们就换一个。”   “可我们这样一直走,要走到什么时候?”赵玲玲焦躁地说。   沈葵看着手机上的计步数据,说道:“不会很久,马上就快到两公里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个现象,两公里的位置一定会有我留下的记号。”   季寻若有所思:“我是这么理解的,不知道对不对,我们这次是倒着走的。假设葵姐在四公里的位置留下的记号是1号,那么我们在六公里的位置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的记号就应该算作是2号,八公里的位置看到的记号是3号,我们现在走的这段路是从3号倒回到2号的位置,所以不管怎么样,这个记号一定会是存在的。”   “只是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看到的这个记号,到底是2号,还是4号。”赵玲玲意味深长地说。   季寻不解:“什么意思?怎么又冒出来一个4号了,我们不是往回走吗?”   “又或者,根本没有二三四号,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号。”沈葵平静地看着赵玲玲:“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赵玲玲耸耸肩,一脸“你知道咯”的表情。   沈葵发现赵玲玲的反应总是很奇怪,一会儿焦虑烦躁,一会儿又事不关己,偶尔甚至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她前后矛盾的反应常常让人觉得仿佛在她的这具躯壳之下隐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沈葵对她的防备并不比季寻少,但不到最后时刻,沈葵并不希望贸然同赵玲玲撕破脸。   沈葵想了想,说道:“要实现我刚才提出的假设,两公里范围内必定有暗道或机关,所以如果待会儿我们看到了记号,却没有发现任何暗道的痕迹,那么这一项猜测我们就暂时可以排除了。”   “所以,现在先别考虑这么多,好好观察周围吧,等到了咱们再说。”沈葵最终一锤定音,三人重新上路。   不出所料,又走了大概五百米左右,前方便再次出现了熟悉的符号。   看着隧道右侧角落里熟悉的太阳符号,沈葵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既上不来也下不去,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一路走来毫无收获,依然令人心情沉重。   “怎么办,虽然走回来了,但这一路也没看见什么机关和暗道啊,咱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季寻苦着脸问。   “走。”沈葵说:“不管怎么样,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咱们先走回起点确认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不是还得走六公里。”季寻嚎了起来:“要是六公里走完我们还是没回到入口呢?那怎么办?”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沈葵说着,从包里拿出钢笔,在太阳记号旁又添了上了一个数字六。   “你这是做什么?”赵玲玲问。   “现在还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只能把我们走过的每一个节点都留下记号。”沈葵淡淡地说:“不管这些记号最终能不能派上用场,多留一手总是没错的。”   赵玲玲想了想:“这个六代表的是六公里?”   “是的,我们最远的位置走到了八公里,从八公里开始返程,我打算接下来每两公里作一个记录,这样到洞口之后,如果能顺利出去当然最好,如果不能,当我们再回来的时候,这些记号也能够作为参照。”   “那要是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这些记号也像之前的那样消失了呢?”   沈葵看了赵玲玲一眼,她把笔收回包里,面无表情地说:“那可能真的见鬼了吧。”   赵玲玲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好了,走吧。”沈葵拍拍手,站起身,正要提醒他们继续上路,一转头却发现季寻还蹲在墙角,盯着记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看什么呢?”沈葵说。   “啊?哦!”季寻茫然地回头;“不是,我就觉得这个符号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有吗?”   沈葵皱眉,她凑过去仔细端详,客观来说她的绘画水平很差,即使只是一个小太阳的涂鸦记号也充满了鲜明的个人色彩,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拙劣的笔画的确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这条路是往回走,记号原本就是她留下的,就算有人在背地里搞鬼,也没必要在这上面动手脚吧?   沈葵这么想着,正要跟季寻解释,突然,如同一道电光闪过,她瞬间明白了季寻说不出的奇怪是在什么地方!   这个想法一冒出,她便感觉如同脚底升起了一股寒意,令她不自觉地发抖。   沈葵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压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她缓缓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明明是在往回走,为什么这个记号还是在隧道的右边?”   赵玲玲一愣,随即她脸上血色褪尽,显然已经明白了沈葵想要表达的意思。   季寻却还是懵懵懂懂地:“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把记号留在右边的吗?这有什么问题?”   赵玲玲急道:“可我们现在明明是在往回走!”   “往回走又怎么了,往回走不也……”   说到这里,季寻骤然收声,他已经明白了沈葵话里隐藏的含义。   季寻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他们说得没错,去的路上留在右边墙角的记号,那么返程的路上就必然应该出现在他们的左边。   可此时此刻,这枚熟悉的太阳记号却分明在洞壁的右侧。   这怎么可能呢?!   季寻不禁产生了一个荒唐的猜想,难道他们根本没有掉头往入口的方向前进?!他们其实一直在往隧道深处走去?! 第43章   “难、难道我们根本没有调头?还在继续往里走?”   惊骇之下, 季寻不自觉地将心中的想法喊了出来。   指南针早已失去了作用,隧洞内的景象千篇一律,在缺少参照物的情况下, 他们一路走来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倘若不是沈葵敏锐地发现了标记的问题,恐怕他们不知道还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多久。   赵玲玲也脸色难看:“或者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我们的感知?我觉得咱们现在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走到哪里。”   听到这话,季寻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他不知想到什么, 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殪崋他的脸色几经变化,到头来终究是焦虑压倒了别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向沈葵求助:“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葵脸色也十分难看,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 而是掏出手机, 调出沿途记录的信息递给两人:“你们看, 这是我在来的路上记录的弯道信息。”   “从六公里到八公里这一段路, 我们总共经历了三个弯道,依次是左, 左, 右三次拐弯。”沈葵沉声说:“假如我们刚才走过的这两公里是在往入口的方向前进, 那么从八公里返程到六公里——也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个位置——就应该是右, 右, 左这样的弯道顺序。”   季寻连连点头:“没错。难道我们刚才走的不是这样?”   沈葵摇摇头:“我们刚才走过的这两公里内, 总共经历了四个弯道,和来时路上的情况完全不同, 我之前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刚才核对了一下, 这根本就是两条不同的路。”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其实根本没有调头,还在继续往隧道深处走?”季寻不敢置信:“可我们这趟为了寻找暗道,一路走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又怎么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又拐回去了呢?”   “我想到一种情况。”赵玲玲突然说道:“先不说咱们是怎么走回去的,就单看这个记号,你们说着会不会是以前走过这条路的人留下的?”   “怎么可能!”季寻想也不想地反驳:“难道这世上还能有脑电波这么相似的两个人?不仅连画的内容一模一样,甚至连细节都完全相同?”   “怎么不可能。”赵玲玲指着沈葵:“她不就是吗?”   “什么意思?”   季寻一愣,他还没想清楚,却见沈葵脸色一白,像是已经明白了赵玲玲话里的含义,显然这个猜想让沈葵极为不安。   沈葵看着赵玲玲,慢慢地说:“你怀疑……这些痕迹是照片上的那个‘我’留下的?”   赵玲玲大方地点头,她毫不避讳地说:“我在月台见到你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不妨大胆地猜测一下,如果你们相似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外表呢?”   虽然对于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沈葵一直着有许多猜测,但赵玲玲的这番话依然让她始料未及,沈葵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玲玲继续说道:“我们一路走来,总共见到了三个太阳记号,对吧?”   “第一个是你亲手在四公里的位置留下的记号,第二个和第三个则分别是我们在六公里和八公里的位置看到的重复记号。因为这两个记号和你当时在四公里留下的完全一致,这才导致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在原地打转。”   “但假如这三个记号中,只有四公里的记号才是你留下的,六公里和八公里的记号都分别是以前走过这条路的人留下来的,这样我们的问题是不是就能说得通了?”   不知为何,季寻这会儿反应极快,他抢在沈葵开口前说道:“那按照你这个逻辑,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隧道内十公里的位置,可我们明明是在往回走,又怎么可能走到了十公里的位置呢?你说的不过只是一种假设罢了。”   赵玲玲难得平和地解释道:“这一点我确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们是在返程,记号不可能会出现在右边,我们一路走来经过的那些弯道也不可能和之前的不一致。这两点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们其实一直在往隧道深处前进吗?”   季寻还是无法接受赵玲玲的观点:“不行,你这个说法实在太离谱了,我没法相信。”   “爱信不信。”赵玲玲耐心告罄,当场翻脸。   “喂你这个人也太霸道了吧,不允许别人提反对意见是吗?”季寻顿时不满,他总觉得赵玲玲别有用心,对于她提出的任何观点都持有怀疑态度。   赵玲玲把头一甩,明显不想再搭理季寻。   沈葵安静听完两人的对话,她沉思片刻,说道:“我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哎哎哎,你可不兴各打五十大板啊。”季寻不满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葵说:“我是在想,现在问题的关键,还是应该搞清楚我们现在到底是在朝着哪个方向走。只有确定了方向,接下来的推论才有依据。”   “这墙上的记号和你刚才提供的弯道数据不就是依据吗?你还要什么依据?”赵玲玲不解。   沈葵淡淡地说:“记号可以作假,道路也可能存在岔道,我还需要一个有力的证据来确认一下。正好我刚才想到一个方法,或许可以验证这一点。”   “什么办法?”季寻追问。   “等。”   “等?!等什么?”   “等风。”沈葵说:“隧道里是有风的,风可以替我们指明方向。”   “什么意思?”季寻一脸茫然,他语速极快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为什么风能指路?怎么指?这条地铁不是两头都有出口吗?你怎么能判断风是从哪边来的?”   赵玲玲反应极快,她立刻便明白了沈葵的意思,见季寻这样不开窍的样子,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气流会从地势低的地方流向地势高的地方,我们进来的入口位置是A市的最高点,也就是说,不管这条隧道的另一头在哪里,气流都会向我们来时的入口方向流动,因此我们只需要搞清楚风的方向,就可以分辨入口的位置,是这个意思吧?”   沈葵神色复杂地看了赵玲玲一眼,点点头:“没错。”   这样一解释季寻也听懂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你还懂这些。”   赵玲玲“哼”了一声,没再理会他,她转向沈葵:“如果风向证明了我们的确是在往深处走,是不是就说明我的猜想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赵玲玲的态度过于咄咄逼人,让沈葵感到不适,她总觉得对方似乎一直在尝试着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承认什么。   沈葵压下心底的疑惑,她淡淡地说:“等风来了再说吧。”   说完,她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闭上眼睛不再吭声。   季寻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隧洞内一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水滴声仍在不停地滴答着。   三人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许久,这种看不到尽头的等待让人心慌,但尽管如此却也没有人打破沉默,就连向来聒噪的季寻也安静地等待着,就好像他们都知道只要一开口,就会吓跑那一丝不知何时会来的风。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隧道尽头终于吹来了一阵微风。风轻轻拂在沈葵的脸上,隐约能够闻到空气中腐朽的气息,她睁开眼望向前方,轻声说:“来了。”   “这个风向……”赵玲玲感受了一下风的流向,不可置信地喃喃:“我们走的方向居然是对的?”   就在这时,“滴答”的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近得仿佛就在沈葵的耳边,这声音将她的思绪短暂地带离了眼前的情境。   她忽然想到一个之前一直被忽视了的盲点,这个盲点让她瞬间察觉到他们当下的处境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而这个漏洞几乎可以将他们的所有推测全部推翻!   她几乎是立马站了起来:“不对!”   沈葵拿起手电筒四处查看,神色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焦急。   季寻自认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对沈葵颇有些了解,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沈葵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这让他心里也不由地咯噔一下。   他连忙凑到沈葵身边,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哪里不对劲?”   “水滴声。”沈葵自言自语般地喃喃。   “水滴声怎么了?不是一直有吗?”季寻不明所以:“你之前还说这条轨道是从河床底下穿过来的,有水滴声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不对。”沈葵脸色难看,她将电筒从洞壁一直投射到顶部,隧道灰白的墙壁在光线的映射下显得格外诡异,她看着光秃秃的墙壁,轻声说:“我们这一路走来,几乎一直能听到水滴声,可是……水呢?”   “水?”季寻一愣:“什么水?”   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既然一直有水滴声,隧道内就一定会有水痕。可为什么他们这一路走来,不管是地面、墙壁,甚至于隧道的顶部,都没有看到过任何积水的痕迹?   没有积水,又何来的水滴声?   季寻猛地一个激灵,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第44章   就在这时, 隧道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古怪的轰鸣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来势汹汹,起初还只是地面轻微的震颤,但随着隧道内气流涌动的速度变快, 整个空间似乎都开始战栗起来。   季寻原本还沉浸在刚才这项重大发现带来的恐惧中,但很快,脚下不断加剧的震颤让他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隧道的深处。   四周的气流疯狂涌动,方才的微风此刻已经变得凛冽而狂暴,隧道的顶部不断有碎石和灰尘落下,通道中央早已满是锈迹的铁轨上一粒石子在高频的颤动下不停地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黑暗的隧道尽头内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正在逐渐向他们靠拢。   “什、什么情况?”   震动还在不断加强,季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他单手撑着洞壁, 忍不住惊呼出声。然而四周的轰鸣声覆盖了整个空间, 他的呼声刚出口就被淹没在了巨大的声潮之中。   沈葵站在季寻的身侧, 她面色严峻, 正死死地盯着前方黑暗的隧洞,一个可怕的猜想随着轰鸣声的渐近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就在这时, 前方的隧洞深处忽然亮起两点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起先还只是米粒般的大小, 但转瞬之间便增大了一倍, 与此同时地面的震颤也在不断加剧, 铁轨上的小石子“啪”地一下跳了出来, 滚落到沈葵的脚边。   这小小的动静却如同触电一般令沈葵猛地惊醒过来, 她一把拉过季寻,转头想要提醒赵玲玲, 然而她将身后环视一周, 却发现先前一直站在一旁的赵玲玲不知何时竟不见了踪影!   沈葵来不及细想, 只见前方的两点白色光芒逐渐向外扩散,灯光照亮了整个隧洞,轰隆隆的声音响彻耳边,此时他们终于看清——那黑暗中潜伏的巨兽,竟是一列正急速向他们驶来的地铁!   “卧槽?!这里怎么会有地铁?!”看清来物的瞬间,季寻脱口惊呼。   列车驶来的速度极快,季寻话音未落便已经近在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沈葵只来得及尽力靠上一侧的洞壁,狂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脸庞,风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贴近墙面,以免被列车驶过时的巨大吸力卷入铁轨之中,她半眯着眼看着面前这辆高速驶过的列车,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在那快速闪过的一节节车厢缝隙之间,竟隐约可见赵玲玲正稳稳地站在铁轨的另一端!   快速驶过的列车将赵玲玲的脸分割成了无数个闪动的片段,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铁轨的另一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沈葵。   这一幕令沈葵惊骇莫名,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太快、太急,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她还来不及做点什么,就在这时,只见铁轨对面的赵玲玲突然咧开嘴角向她露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笑容!   不知为何,那笑容看得沈葵后背一凉,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在那一刻笼罩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就在这时,只见赵玲玲猛地纵身往前一跃,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向了正在高速行驶的列车!   “砰”地一声巨响,一团血雾在沈葵的眼前炸开,原本满是霉味的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飞扬的血肉、破碎的组织在高速的冲击下被抛洒了一路。   沈葵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一团模糊的血肉狠狠砸上了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刚嗅到一丝血气,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 ***   半梦半醒间,沈葵听到有人在轻声说话。   “真的要去吗?”   “不去也不行吧,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可是我害怕。”   “我也害怕,要不咱们逃走吧!”   “逃?往哪儿逃?你忘了那些人的下场吗……”   “呜……”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沈葵迷蒙的意识中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小葵还在发烧吗?”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对方听上去大概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话语中满是关切。   “刚吃了药,估计还要一会儿温度才能降下来。”这次说话的是个少年,应该也是十来岁的年纪,嗓音里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嘶哑。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沾了水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沈葵的额头,这人的动作很轻,不知为何,沈葵从他的行为中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她听到耳边有人来去的声音,先前在低声议论的几个孩子已经没有再说话,四周陷入寂静,隐约间能听到有轻微的啜泣声。   是谁在哭?   为什么哭?   不知为何,这种安静让沈葵感到格外的不安,就好像冥冥之中她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一些极为可怕的事情。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然而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将双眼睁大到了极限,眼前看到的却依然是一片虚无。   她试着活动四肢,却发现她的意识此刻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行为,只能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静静地躺在先前说话的那个少年膝上。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面前突然亮堂起来,周围的场景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忽然闻到了一阵青草的芬芳。   这是……到了室外?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她感觉自己被人猛地向前一拽,有人拖着她快速地奔跑起来,而就在他们的身后此时正传来一阵恶鬼般的咆哮声!   沈葵的意识被困囿在这具躯体中,她感觉到自己正在快速地奔跑,求生的意志超越了时间、空间,令她感同身受。   她经过了一个深坑,同伴跌倒了,她想要回头去扶,一阵迅疾的风声却将她扑倒在地。   不远处传来少年撕心裂肺地大吼:“跑!”   她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慌不择路之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她脚下一空,只来得及轻轻地“啊”了一声,随即便向深处坠落下去。   风从沈葵的耳边呼啸而过,唤醒了她不久前的记忆。   她的视线内终于不再是一片虚无,过往的画面如同倒带播放的影片,一帧帧地在眼前回放。   最后定格在漆黑的隧洞中那辆一闪而逝的列车。   就在高速掠过的列车车厢缝隙之间,赵玲玲默不作声地站在铁轨的另一端,她的双眼在黑暗中泛着暗黄色的光,如同不可名状的神祇,跨越了无尽的时空,正静静地凝望着她。   *** ***   “醒了醒了,这下是真的醒了。”   耳边传来聒噪的人声,沈葵下意识地皱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硕大的圆脸,因为距离太近,沈葵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她盯着这张如同圆盘一般的大脸愣神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迟疑地叫了对方一声:“……班长?”   “哎!”班长顿时笑眯了眼:“你醒啦?看样子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我怎么了?”   沈葵尝试着想要坐起来,她感觉头部传来一阵阵剧痛,大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班长连忙按住她:“你可千万别动,医生说了,你这是伤到了大脑,得小心点儿,免得留下后遗症。”   医生?   沈葵下意识地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她的右手背上还埋着针,上方的吊瓶里液体剩下一半,床边除了班长外还围着好几个同学,都是念书时关系不错的伙伴,不知为何此刻竟齐刷刷地守在这里。   她努力尝试着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但不知是否是头部受创的缘故,她只要一用力回想,便感觉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往她的脑袋里钻。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就此打住,但眼前的一切实在让她感到迷惑,她深吸了口气,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她这话,班长脸上的笑容淡去不少,他叹了口气,坐到沈葵床边,语重心长地说:“沈葵啊,可可走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我知道你从小和她关系好,这件事情对你的打击是最大的,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做什么傻事啊。”   沈葵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我做什么傻事了?”   “唉。”班长摇摇头,一脸怒其不争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必要瞒着我们吗?大家同学一场,既然专程来看你,也就都是关心你的,这次要不是陆峥嵘及时把你救了下来,你可能就真的没命了呀!”   陆峥嵘?   班长还在继续劝说:“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情过不去呢?可可的经历我们都很惋惜,但她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糟蹋自己啊!你才二十多岁,以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怎么能就这么……”   后面的话沈葵没有注意听,因为就在刚刚她已经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经历了!   大量的信息碎片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过载的信息令她的头部一阵剧痛,她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与此同时她的眼前还在不断闪过隧道中经历的一切:   漆黑的隧洞、滴答的水声、反复出现的太阳记号、飞驰而过的列车……   以及,黑暗中赵玲玲最后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   对了!   赵玲玲!   脑海中的回忆彻底归位,沈葵猛地坐了起来,手背上的留置针被扯得一痛,然而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她一把抓住班长的胳膊,急切地问道:“跟我一起被送来的人呢?现在在哪?”   班长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说:“没、没听说有人跟你一起啊?你这事儿还能有伴儿吗?”   “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事?”沈葵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哎呀,这个嘛,事情过了就过了,咱们也别再反复去提了,我相信经过了这一遭你以后也一定不会再——”   “等等。”   沈葵抬手打断了班长的长篇大论,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请你告诉我,在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班长被沈葵这严肃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的确看出沈葵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先前经历了什么。他想了想,尽量温和地说:“那个,我也是听说哈。”   “我听说咱们陆学神好像是从当年地铁一号线事故的隧道里把你救出来的,我们这些老同学吧,都知道你当年的遭遇,你那么小就经历了那件事,这么多年来又一直都是一个人,现在可可也不在了,你、你是不是……想不开啊?”   虽然班长已经尽量委婉地去表达,但沈葵还是第一时间就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可这让她更加无法理解,以她当时在隧道内经历的情况来看,又怎么可能会被救援的人误解成是自杀呢?   且不提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列车,光是赵玲玲被粉碎的那一幕都还历历在目,那漫天的血雨让沈葵此刻回想起来都感觉鼻间隐隐传来一股血腥味,救她的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些?   刚才班长的话里只字不提现场的其他两人,难道……那隧道中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可就算赵玲玲的事情另有蹊跷,那季寻呢?   季寻可是实实在在地和她一起走进隧道里的人啊!   沈葵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她再次向班长确定:“你确定他们在现场只找到了我一个人?”   “呃,对啊。”听到这里,班长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你、你不是自杀啊?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你被绑架了?”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其他同学此时也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真的是绑架吗?有人把你带到那里去的?”   又有人说:“我就说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要真是绑架的话这倒是能说得通了。这也太可怕了,光天化日的,怎么把人搞到那里去的!A市治安这么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呢!”   沈葵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太注意同学们的对话,她已经察觉到众人所了解的情况与她的记忆存在出入,为了不让他人看出端倪,只能敷衍地顺着同学们的猜想往下说:“是的,咱们读书那会儿不也发生过儿童连环绑架案么?A市治安确实挺差的。”   “啊?有过吗?什么儿童连环绑架案?我怎么不知道?”   沈葵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同学们却纷纷疑惑地说道:“我也不记得有过这种事情啊?小葵你是不是记错了?”   沈葵一愣,下意识地回道:“就是咱们小学的时候轰动全市的那次绑架案,当时学校里不是还流行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紧急暗号吗?”   她这话一出,就见同学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茫然,显然都没有听说过她口中所谓的“儿童连环绑架案”。   同学们的反应让沈葵心头咯噔一下,她急切地说道:“就是咱们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难道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同学们再次不约而同地摇头,众人看向沈葵的目光渐渐地从疑惑转为同情。   同学们的反应令沈葵如坠冰窟,一种巨大的荒诞感笼罩了她,她下意识地轻轻颤抖起来,记忆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仿佛不再分明,这一刻她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起自己遭遇的一切……   班长见沈葵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沈葵,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   说着,班长便站起身招呼着其他同学准备离开。正要出门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药膏递到沈葵面前。   班长挠了挠头,说道:“那个,这支药膏是我刚才在楼下买的。我小时候经常摔跤,脸上磕破过好几次,我妈每次给我擦了这个都恢复得特别快,虽然我不知道医生给你开的什么药,但你们女孩子脸蛋娇嫩,能不留疤还是尽量别留,这支药膏你也可以试试,我反正觉得挺管用的。”   疤?   班长的话令沈葵涣散的思绪一清,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在一刹那笼罩了她,沈葵连忙追问道:“什么疤?!”   “就,你脸上……”班长尴尬地比划了两下,他正想解释,却见沈葵猛地翻身而起,她甚至不顾自己的手背上还打着点滴,一把扯下针管,踉跄地冲向病房内的卫生间。   沈葵扑到洗漱台前,镜中的人脸色惨白一片,她的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眼圈下大片青黑,然而这些都不是她此刻关注的重点。   她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在她那苍白清秀的面容上,清晰可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自左侧颧骨划向太阳穴,直至没入纱布之中。   这道疤痕,竟与照片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第45章   沈葵站在镜子前,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或许是头部受伤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骤然起身、血液回流, 此刻沈葵只感觉太阳穴的位置仿佛有一根血管在不停地跳动着,一阵强烈的眩晕令她难以思考。   脑海中无数纷杂的记忆被撕成碎片,如同一场在她灵魂深处飞扬的大雪,正扑簌簌地飘落着雪花。每一片雪花都仿佛记载着一段记忆的碎片,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雪花从自己的头顶落下,又融化于地面, 但她却无法捕捉其中的任何一段。   当这道疤出现在她的脸上时,就如同一辆刹车失灵的列车终于脱离了自身的轨道,一切都往不可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那一瞬间, 强烈的直觉告诉着沈葵——从现在起,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道疤痕, 但手刚伸出去, 又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疤痕很深, 这么大的伤口按理说应该是要缝针的,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进行缝合处理, 此时看来就如同一道裂缝横亘在她的脸上, 裂开的口子恰好和照片中人脸上疤痕的形状一模一样。   沈葵明明记得她失去意识前并没有遭受锐物的重创, 这道疤痕是怎么来的?   季寻又去了哪里?   隧道中的突然出现的列车、扑向轨道的赵玲玲……   这一切究竟是她的幻觉?还是……   一想到这些, 沈葵便感觉头痛仿佛又加剧了, 她痛呼了一声, 忍不住想要弯下腰,就在这时, 一双手从背后将她扶了起来。   她扭头一看, 陆峥嵘正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你现在不应该下床,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沈葵一把捏住对方的胳膊,强忍着头部的剧痛,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季寻,在哪?”   陆峥嵘长叹一口气,安抚地拍拍她:“你先躺回去,我慢慢跟你讲。”   他扶着沈葵躺回到病床上,同学们已经陆续离开了,班长大概是不放心沈葵的状态,临走前特意把正在和医生沟通病情的陆峥嵘叫了回来,这会儿见沈葵似乎没什么大事,他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病房。   沈葵又累又虚,剧烈的头痛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什么,这种无能为力地感觉令她十分焦躁。尽管她顺从地躺回了床上,眼神却一直焦灼地锁定着陆峥嵘,她迫切需要对方告诉她,在她昏迷之后隧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峥嵘坐在床边,没有急着解答她的疑惑。他从床头的保温瓶里接了一杯温水,又在抽屉里拿出一根吸管插到杯子里,自然地递到沈葵手边。   他动作流畅,这种程度的照顾对他来说像是早已熟练,这让沈葵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她并没有多想,她接过杯子匆匆喝了一口水,便急道:“和我一起的同伴在哪?”   “你被发现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其他人。”陆峥嵘肯定地说。   没有其他人?   那季寻去了哪儿?   虽然在先前和班长的对话中沈葵已经听出端倪,但眼下陆峥嵘肯定的答复还是让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她下意识地想要掏手机,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此刻还穿着病号服,而陆峥嵘仿佛提前预料到了她的想法,体贴地将手机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来,交到她的手上。   “谢谢。”   沈葵翻开手机想要拨打季寻的电话,然而她翻遍了整个通讯录,却根本没有找到季寻的名字。   怎么回事?!   她感到一阵心慌,从苏醒开始一直萦绕不散的一种不详的预感此刻愈发趋于实质,她打开微信,想要找到同季寻的聊天窗,然而微信里根本就没有季寻的好友。   她翻遍了所有相关的软件,却没有找到任何与季寻有关的痕迹。   ……这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   这个发现让沈葵难以接受,剧烈的头痛再一次袭来,她大口喘着气,努力回忆着和季寻相处的点点滴滴,想从中找到一些可能被忽略的细节。然而她越是回想,脑海中的记忆就仿佛指尖的流沙在逐渐消逝。   沈葵只能强迫自己暂时停止思考,她深吸了几口气,休息了片刻,感觉头痛似乎随着她大脑的放空有所缓解,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慌张,她必须先了解清楚在她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峥嵘安静地坐在一旁,对于沈葵激动的反应他似乎并不好奇,平静得有几分诡异。   沈葵整理好情绪,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听到这句话,陆峥嵘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他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地说:“严格来说,不是我找到你的。”   “什么意思?”   陆峥嵘说:“我昨晚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告诉了我你的位置。”   沈葵眉头一皱:“你知道是谁吗?对方有没有透露身份?”   陆峥嵘摇摇头:“是一个未知号码,对方应该是使用了变声器,TA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没有来得及录音。”   沈葵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莫名其妙地接到这样一个电话,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质疑真实性,不会立马就想到留存证据。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新的问题,那个人为什么要给陆峥嵘打电话?TA怎么知道陆峥嵘一定会插手这件事?   她还来不及提问,陆峥嵘继续说道:“我当时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脱不开身,又联系不上你,就报了警。后面的事情是警方处理的,现场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等他们通知我的时候,你已经在医院了。”   说到这里,陆峥嵘特意提了一句:“对了,负责你案件的警察叫张春风,他好像认识你。”   张春风?   沈葵一愣,在这个时候听到张春风的名字让她有种微妙的感觉,不过转念一想,张春风原本就是淮西河派出所的民警,自己出事的地点如果正好在他的辖区范围内,会被分配到他的手上似乎也并不奇怪。   “我虽然没有去现场,但根据警方的说法,你是在临近淮西河地铁口附近的一片废墟里被发现的,当时你的头部受了不轻的伤,他们第一时间就把你送到了医院。”   “等等。”沈葵抬手打断了他:“你说我是在淮西河地铁口附近被发现的?”   “是的。”   “我当时是在地面还是地下?”沈葵怕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连忙补充道:“我是想问,我……没有在隧道里吗?”   “当然没有。”陆峥嵘颇有些奇怪:“那个隧道口是封闭的,你为什么会以为自己在里面?”   沈葵尴尬地说:“没什么,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为了不引起陆峥嵘的怀疑,沈葵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从醒来到现在她已经接受了大量的信息,更多的问题现在也暂时不会有答案,她不准备再问下去。   “警方明天应该会来向你了解情况,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陆峥嵘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绅士地替沈葵理好被子,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沈葵突然问道:“对了,今天是几号?”   陆峥嵘脚步一顿,自然地说:“七月十九号,怎么了?”   沈葵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昏迷之后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没想到陆峥嵘的回答却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下意识地惊呼:“十九号?!”   “对。你手机上应该也能看到,从你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   “怎么可能……”沈葵不敢置信地喃喃,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的确是七月十九号,可是她明明记得她昏迷之前是七月二十三号,怎么可能一觉醒来时间反而倒退了呢?!   她的第一反应是陆峥嵘在撒谎,但对方的表情实在太过于镇定,而且这样轻易就能被拆穿的谎言,沈葵也确实想不到陆峥嵘有什么必要去骗她。   可这要是真的……   沈葵打了个哆嗦,一时间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她想到季寻的离奇消失,隧道里循环往复的道路,频频出现的衔尾蛇图案,以及那列根本不应该出现的列车……   难道……   一个从未有过的可怕猜想渐渐浮现在沈葵的脑海中。   “我说了,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等明天睡醒再说。”陆峥嵘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话里似乎隐含着某种特定的含义,沈葵一时无法确定。   沈葵正在沉思,却见陆峥嵘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抬起手,在左侧脸颊的位置轻轻点了点,随后不着痕迹地向沈葵比了一个数字“三”。   他的动作十分隐晦,倘若不是沈葵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恐怕很容易就能错过他想要传递的这则信息。   三?   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不等沈葵想明白,陆峥嵘便干脆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室内恢复了寂静,病房内的白炽灯坏了两盏,仅剩的一盏灯强撑着并不明亮的光线,照亮室内的一小方空间。   窗外挂着医院巨大的霓虹灯牌,红光给室内添了几分诡异,沈葵静静地靠坐在床上,脑海中千头万绪,无从梳理。   从她醒来到现在不过才短短一个小时,她被迫接受了大量违背认知的信息,此刻在惊慌之余早已十分疲惫。   她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七月十九号的傍晚八点半,医院的探视时间一般最晚也就是到八点左右,现在走廊上安安静静,陆峥嵘离开后似乎周围就没有了声音,大概其他病房探视的家属也都离开了吧。   沈葵这样想着,起身来到洗手间,她打算洗把脸冷静一下,然而她刚放出水,突然,却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地将手覆盖到脸上的伤处。   镜中那道狰狞的、还未愈合的伤疤将她清秀的面容割裂,伤口深可见骨,周边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微红,沈葵试探的将手放上去,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从镜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尖明明停留在了伤口的边缘,但传来的触感却是一片冰凉、平滑。   沈葵心头一突,她用力地往伤口处一按。   柔软、冰凉、平滑的肌肤微微下陷,指尖传来的触感与镜中所呈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惊骇之下,她将双手覆盖上脸颊,在疤痕的位置来回地探索着……   可她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的皮肤依然光滑、平整,镜子里所呈现出的那道疤痕根本没有生长在她的脸上! 第46章   惊骇过后, 沈葵的第一反应是在做梦。   从她醒来到现在为止,经历的这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仿佛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千头万绪令她无从梳理,但如果仅仅将眼前的这一切当作是一场梦境,似乎一切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但……无论是指腹传来的真实的触感,还是眼前这逼真的环境,又似乎都在告诉着沈葵,她的确是处在真实的世界之中。   可如果是真实的世界, 又应该如何去解释她脸上的这道疤痕?   疤痕既然能够被班长等人看在眼里,就说明这并非是她所产生的幻觉,可既然能被他人看见, 又为什么触摸不到任何的痕迹呢?   这中间相互关联, 却又互为悖论的逻辑让沈葵百思不得其解。除此之外, 不知为何, 从她醒来起便始终有一种古怪的不适感萦绕在心头。这种感觉先前人多的时候还不太明显, 此刻连陆峥嵘也离开了,病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四周安静的环境下这种奇怪的直觉便格外地令她心悸。   她总觉得, 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 剧烈的头痛便再一次的袭来, 沈葵不得不暂时中止思考。   她走回房间, 窗外红光的映射下, 室内的一切陈设都仿佛带上了一抹不详的色彩。   她来到床边坐下,雪白的病房床单看上去干净而整洁, 她用手缓缓地抚过床面, 不自觉地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与医院有关的记忆。   沈葵在福利院生活的那几年, 和其他孩子们一样,同福利院的老师、院长都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她记得在自己工作后的第一年,院长陈妈妈因病住院,她拿着人生中的第一份薪水,给陈院长买了一条围巾。   沈葵记得自己去医院探望的那一天,陈院长就躺在这样一张雪白的病床上,她的脸色和床单几乎混为一色,明明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在病魔的消耗下快速地流失了生命力。   医院的那一次探望后,陈院长的病情快速恶化,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沈葵就听闻了陈院长离世的消息。在那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沈葵的梦里都会频繁出现那一天病床上那张雪白的脸,以及鼻端始终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回忆到此,沈葵突然愣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这样想着,手指缓缓地在床单上摩挲着,就在这时,窗外送来一阵微风,吹得床单飞起一角,迎风送来一股老旧的霉味。   等等,霉味?   医院里难道不应该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吗?为什么会有一股霉味?   沈葵随手抓起床上的被子,拿到鼻端闻了闻,的确,这里似乎到处都是一股不合时宜的霉味。   这味道十分熟悉,沈葵仔细一想,随即不自觉地一抖,她想起来了!   这不正是昏迷之前隧道里一直挥之不去的那股霉味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葵想到醒来之后的种种异样,再结合自己脸上那道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疤,她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她现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其实还困在隧道里根本没有出去?!   怪不得从刚才起医院里就一直静得可怕,或许这里根本就不是医院!   想到这里,沈葵豁然起身,她大步走到病房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然而,预料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门外是医院长长的走廊,走廊上光线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和她刚才在病房内闻到的完全不同。   而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另一间病房门口,一位老人正佝偻着身子,背对着沈葵,扶着墙边蹒跚地往前走。顺着老人的背影再往前一点,是灯火通明的护士站,护士站内一名扎着黑色马尾的女护士正低头整理着面前的文件。   面前的一切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沈葵总觉得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或许还隐藏着什么。   她站在门口思考了片刻,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办法,她的头部还在隐隐作痛,此刻她的确需要休息。   她正要返回病房,就在这时,她的余光再次瞥到了护士站那位埋头整理资料的女护士,突然,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上了她的心头。   她定睛看去,只见那女护士扎着高高的黑色马尾,虽然正埋首在案台边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背影、身形,无一不像极了不久前飞蛾扑火一般冲向轨道的赵玲玲!   意识到这一点,沈葵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她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眩晕,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钟声!   铛……   铛……   铛……   伴随着三声钟声的响起,四周的一切骤然发生了变化,墙上的壁挂、走廊上的长椅、甚至转角处的绿植,一切仿佛在顷刻间被分解、融化。   沈葵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缓缓地委顿于地,呈现在她面前的又变成了隧洞里那粗糙灰白的墙面。   走廊上的一切如同一场扭曲失真的动画,唯独那个女护士还安静地坐在原地,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这异样的环境之下,她如常的反应反而使得她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沈葵死死地盯着她,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变化就要来了。   就在这时,女护士像是察觉到了沈葵的目光,她缓缓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那竟然……真的是赵玲玲!   沈葵目眦欲裂,她一时间甚至没再顾得上关注四周的异变,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赵玲玲,而对方也正好转头看向了她!   赵玲玲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与沈葵四目相对的一刹,沈葵看到她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种古怪的黄色光芒。   那光芒看得人心惊胆战,沈葵恍惚间想起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的眼神,但还来不及细想,只见赵玲玲正以一种非人般地速度向她的方向移动!   沈葵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一个半米高的圆圈,正好将她困在其中,她躲闪不及,眼见赵玲玲就要冲到眼前,就在这时沈葵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手中正攥着一条不停扭动的黑色的蛇!   在那一瞬间,沈葵突然想到了乔宇之前讲过的那个故事——乔宇曾经说过,当他在洞中昏迷醒来时候,曾经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将一条蛇塞进了他的嘴里。   当时她和季寻还判断对方是在撒谎,但现在看来,这竟然是真的!   赵玲玲……也想要把蛇灌进她的嘴里!   就在这时,沈葵的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窜出一道更快、更疾的黑影!   那黑影速度极快,转瞬之间便赶到了沈葵面前,她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只见黑影一个转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正好将赵玲玲高举的手死死拦下!   沈葵这才发现,挡在自己身前的黑影竟然就是先前走廊上的那位老人!   这个人……是谁?!   沈葵试图从对方的背影分辨出黑影的身份,然而还不等她仔细思考,头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天花板像是被人炸出了一个大洞,顷刻间四下崩塌,沈葵只觉得脚底一晃,熟悉的坠落感传来,她只来得及伸手向前抓了一把,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 ***   “醒了醒了,这下是真的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人声,沈葵感到头部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班长宽厚的圆脸,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熟悉的同学,正关切地看着她。   沈葵刚刚苏醒,原本还浑浑噩噩,但乍一见到班长的脸,先前的记忆便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中,这熟悉的一幕令她心头一跳,她猛地原地弹坐了起来。   班长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嚯,你这恢复速度……”   她顾不上回应班长,目光急切地环视着四周,试图寻找到和之前相似的地方。   然而,眼前的环境虽然依然是在病房内,但无论是陈设、氛围都与先前她经历的场景全然不同。   没有昏暗的白炽灯,没有诡异的红光,连空气中也是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病房外人来人往,人声、脚步声透过半掩的房门时不时地传入病房内,这一切的一切更衬托得先前的经历仿佛是一场梦境。   沈葵一时有些迷茫,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那个,医生说……”来人话刚说了一半,见沈葵已经坐了起来,顿时激动地冲到她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姐!我唯一的姐!你终于醒了!呜哇!”   沈葵刚刚在梦境里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骤然见有人扑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一躲,然而还来不及躲开,对方已经扑到了她的床边。   沈葵定睛一看,只见季寻头上顶着个红得发亮的大包,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季寻?   他回来了?   ……难道先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沈葵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她一边听着季寻的哭诉,一边还在回想先前那一幕幕的遭遇。   如果说是梦境,那些场景未免过于真实,可倘若不是梦境,眼下的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过度的思考让她大脑十分疲惫,沈葵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揉揉额角,然而她的手刚刚举起来,她忽然想起在梦境的结尾她似乎伸出手抓住了什么。   她抬手一看,只见自己的指尖赫然夹着一缕黑色的长发。 第47章   她的手上为什么会有一根长发?!   沈葵是短发, 这根头发显然不会是她的,她想起自己坠落前曾经伸手往前抓了一把,那时她不过是出于本能想要抓住什么, 但现在想来当时她的手似乎正好从挡在面前的老人发间穿过?   难道……这是那位老人的头发?   可那位老人明明满头白发,为什么此刻在她指尖的却是一根细长的黑发?   更可怕的是,倘若这根头发真的是从那时抓来的,那岂不是说明先前的一切并不是在做梦?!   那融化的墙面、扭曲的空间,怪诞的气氛和本已死去的赵玲玲……   这一切,难道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沈葵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认知被颠覆的感受令她如坠冰窟。   尽管经历了隧道中的遭遇后,她已经意识到眼下发生的这一切,似乎逐渐脱离了自己现有认知能够理解的范畴, 即使她再怎么不愿意相信, 也不得不承认,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 或许的确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她。   假设她之前经历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那么显然她当时所处的环境和现在的世界并不在同一个空间。   那么,到底是平行时空?还是……   这时, 沈葵莫名地想到陆峥嵘曾经说过的一番话, 他在聊到关于裔神教的教义时, 曾这样说道:裔神教将生命比作一条不停流淌的长河, 人们可以选择在任一时间涉足, 又在任一时间抽身离去, 在那个维度里,时间是虚无的谎言, 一切都在同时发生又同时结束, 你可以选择你生命长河中的任一节点重新踏上你的旅程。   如果按照这个说法去解读这根头发, 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在那个空间中的白发,会在这个时空里变成了一根长长的青丝。   假设将沈葵碰见老人的那个时空比作世界A,现在沈葵所在的时空为世界B,两个世界处于同一条时间长河中的不同阶段,一个在后,一个在前。在世界B里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到世界A中就成了垂垂暮年的老者。   这个猜想倒恰好能够和眼下的情况对应上,从世界A中带来的属于白发老者的头发,到了世界B中自然转变成了当下世界的形态。   可如果这个猜想成真,这一根长发,又会属于谁呢?   沈葵的脑中闪过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她身边符合黑长发条件的人不多,如果将符合条件的人按照与事件关联性的大小来进行排序的话,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田可和吕婷最符合标准。   再结合世界A中死而复生的赵玲玲,假设当时突然现身帮助自己的老人是田可或是吕婷,似乎也能够说通。   但吕婷的头发是卷发,这根头发黑长且直,若说是吕婷的,似乎又有些牵强,那么……会是田可吗?   一想到这里,沈葵心头一跳,一种克制不住的激动情绪从她的心底深处涌起。她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就在这时,被她忽略了半晌的季寻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沉思。   “喂!喂!姐!能听见吗?”季寻一边伸手在沈葵面前晃,一边卖力地喊道:“快回神!”   沈葵被他的大嗓门一震,终于勉强收回了思绪。   她一边敷衍地“嗯”了一声,一边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小心地将那缕头发包起来,压在枕头下方。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季寻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忧地说:“你都昏迷三天了,医生也一直没检查出个所以然,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葵将起伏的心绪勉强压下,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不少,这才说道:“我没事。这几天辛苦你了。”   她转头看向等在一旁的班长等人,笑着说:“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什么事。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我打你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后来是这位小季兄弟替你接的电话,这才知道你出了意外。”班长叹了口气:“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才把田可送走,你又出事了。”   送走?沈葵眉头一动。   她下意识地看向季寻,就见季寻隐晦地向她打了个眼色。   沈葵不明所以,她思考了一下,委婉地说道:“你原本联系我是有什么事吗?”   “唉。”班长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田可的父亲跟我打了电话,委托我通知同学们参加她的葬礼,我原本以为你和她关系那么好,她爸爸应该会直接和你联系,就没提前打电话,结果当天到了现场才发现你不在,打电话又一直没人接,后面才联系上小季,得知你出了意外。昨天葬礼才结束,今天我们几个同学就约好一起来看你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们专程跑一趟,我没什么大事。”沈葵心中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宽慰对方。   她心中暗想:田可的遗体明明在不久前才宣告失踪,为什么现在又能举办葬礼了?难道遗体已经被追回了?   就在这时,季寻不着痕迹地碰了她一下,沈葵顿时心领神会,知道季寻也对此事此满腹疑虑。想必季寻之前忙着操心她的事情恐怕还没顾得上这一头,眼下自然是希望她好好地打听一番。   她想了想,说道:“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还想好好地送她一程,结果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这话说得半是真心半是试探,内心百感交集。   班长又是一声叹息:“不瞒你说,我们其实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这事我是听田可的父亲私下告诉我的,他说田可的遗体前不久被盗了,本来他们已经报了警在查,但不知为什么就在葬礼的前一天又被人送了回来,据说送回的遗体损毁非常严重,几乎难以辨认,他们也是希望赶紧让她入土为安,这才匆匆举办的葬礼。”   送回来?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特意送回来?   被送回的遗体究竟是田可本人,还是他们在吕婷的坟墓里见过的那具改造后的无名女尸?   沈葵一时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连忙低下头,深吸了两口气,胳膊上传来季寻用力的按压感,她能感受到季寻此刻的震惊并不比自己要少。   她调整好情绪,和班长又聊了几句,同学们便陆续提出离开。   室内短暂地恢复了寂静。   季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拉着沈葵说道:“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回事?”沈葵也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刚才碍于班长等人在场不便提问,眼下终于一股脑地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怎么从隧道里出来的?赵玲玲呢?”   “一个一个来,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但其实我了解的并不比你多多少。”季寻一脸苦涩:“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医院里了,额头上还多了个大包。”   他指了指自己头顶红肿的包块,无奈地说:“都三天了还痛呢,医生也说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还好,全须全尾的,除了昏迷之外没什么毛病。我听医生说咱们是被120拉过来的,救护人员到了现场后,打电话报120的人就死活联系不上了,据说发现咱们的地方是在淮西河地铁口附近的一片废墟里……”   “等等!”沈葵猛地打断他:“你再说一遍是在哪里发现的?”   季寻不明所以地说:“就淮西河地铁口附近的废墟里啊,怎么了?”   季寻的回答竟然和A世界中陆峥嵘的答案一模一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沈葵打了个哆嗦,一时竟不敢再想下去。   季寻虽然不明所以,但见沈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还是体贴地没有打扰,过了一会儿,沈葵慢慢缓过来,问道:“那赵玲玲呢?她是什么情况?”   听到这句话,季寻的脸色一沉,露出了一抹一言难尽的神色。   他说道:“我醒来的时候,医院已经报警了,我把我们在隧道里的情况跟警察讲了一遍,包括赵玲玲的出现,以及我们在隧道里遇到的迷宫事件,当然还有最后那列火车……”   “然后,警察当然不信我啦,他们觉得我大概是精神方面受了一些刺激,我后来找他们谈了好几次,最后是有个民警大叔看我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大概是想息事宁人,才答应替我去查查关于赵玲玲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色古怪地说:“你猜他查到了什么?”   沈葵脑子还在一阵阵地抽痛,她实在没心思猜来猜去,说道:“你直说吧。”   到现在这个地步,查到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见怪不怪了。   季寻清了清嗓子:“那我就说了啊。”   “赵玲玲早在九年前就在一场车祸事故里去世了。” 第48章   虽然早有预料, 但亲耳听到季寻说出这个调查结果,沈葵依然不由得心头一跳。   “在隧道里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有问题,但是我看你没什么反应, 也不敢打草惊蛇,毕竟鬼知道她当时还有没有其他的队友潜伏在附近。”季寻心有余悸地说:“我这两天一想到咱们跟一个死人在隧道里待了那么久就觉得瘆得慌。”   “她身上确实有很多疑点。”沈葵赞同道。   其实从一开始沈葵就对赵玲玲有所怀疑,无论是赵玲玲不合时宜的衣着,还是她跟踪被发现后所说的牵强的借口,又或者是她讲述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都让人轻易就能意识到她的身上似乎充满了谜团。   “在隧道里的时候, 我之所以选择按兵不动,就是因为赵玲玲表现得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沈葵解释道:“我当时一直不明白她的底气到底来源于哪里,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所流露出的那些异常。她的那种笃定, 让我料到她一定会有后手, 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   “怪不得开头我给你打眼色你都不搭理我。”季寻恍然大悟, 随即他又奇怪地说:“不过你也太淡定了一点吧, 我刚得知她是个死人的时候可吓得不轻, 我怎么看你好像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沈葵叹了一口气,她揉揉额角, 犹豫了片刻, 还是决定将自己之前的经历讲了出来。   她在讲述的过程中特意省略掉了关于老人的那一段叙述和猜想, 出于某种直觉, 沈葵下意识地不愿意将这一段经历分享给任何人。   听完沈葵的讲述, 季寻惊讶地久久合不拢嘴。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他磕磕绊绊地说:“那、那这到底是梦还是……”   “我有一个猜想。”沈葵说:“我怀疑……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之外, 还存在着另一个关联的世界。”   “什、什么?!”季寻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了下来,他甚至顾不上重新坐稳, 急吼吼地问道:“为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只是一个猜想, 你暂时不必太紧张。”沈葵嘴上是这么说, 但食指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拇指,轻轻地来回搓动,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她缓缓地说:“先抛开赵玲玲的身份不谈,对于我们在隧道里的经历,你有什么想法?”   虽说沈葵让他不要紧张,但季寻向来不是个能抗事的性格,他思考了半晌,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都觉得咱们当时是遇上了鬼打墙。尤其是得知赵玲玲确实已经死了很多年之后,我就越来越觉得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有道理。”   季寻原本以为沈葵会不以为然,没想到她竟然认同地点点头,说道:“我的推测虽然不涉及到鬼怪,但核心观点和你是基本一致的,我认为不论背后的具体原因是什么,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当时遭遇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畴。”   “对、对。”季寻连连点头。   “所以,在这个推论的基础上,如果我们继续向下延伸,再结合我在那场‘梦境’中遭遇的一切,其实很容易就可以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这个世界之外,很有可能还存在着一个与我们所处的环境极为相似的关联世界。”沈葵说。   “等等,”季寻一头雾水:“哪里容易得出这个结论了?我怎么完全没听明白?你这个解释是不是太草率了。”   沈葵叹了口气,耐心地引导他:“你是在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就醒来的,对吧?”   “对,我醒来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下时间,距离我们在隧道里遇上那辆莫名其妙的火车也就过去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好,那么接下来的这两天,一直都是你在医院里陪着我,对吗?”   “对啊,看到你隔壁那床了吗?我这两天就在那儿睡的,我连上厕所都不敢把门关死呢,也就是你刚醒来之前那会儿,那时候你同学不是来了么,我想那么多人看着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正好医生让我过去填你的资料,我就才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季寻举着手发誓:“最多就五分钟。”   沈葵微微一笑,再次确认:“好,那么也就是说在我失去意识的这两天里,一直都处在你的眼皮之下,对吧?”   “对。”季寻懵懵懂懂地点头,还是没明白她想说什么。   “所以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些经历,按常理来讲就应该只是一场梦,对吗?毕竟我人一直躺在这里并没有离开过。”   “对啊。”   “那既然是梦,为什么我能够预知到班长他们会来探望我呢?”沈葵再次提问。   季寻脸色一白,显然也意识到不对,他尝试着寻找理由:“或、或许是你在昏迷的时候听到了班长他们在你床边说话,然后潜意识里就梦到他们了?”   “有道理。”沈葵点点头,又说:“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我梦里的人也知道我们是在淮西河地铁口附近的废墟里被发现的?你有在我床边提过这个事情吗?”   季寻仔细回忆了一下,但越是回忆脸色越是难看,最终他摇摇头:“……没有。”   “我在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感觉非常真实,哪怕我现在坐在这里,也依然会对自己的世界有一些恍惚。”沈葵回忆起当时的感受仍然心有余悸:“我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思考我们在隧道里经历的一切,我们一直不停地在一段标有记号的道路里循环,到底是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入了某段岔路,还是说我们根本就踏入了另一个时空?”   “你的意思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墙上留下记号是在什么时候?”沈葵说。   “呃,四公里的位置?”季寻想了想,补充道:“就是在赵玲玲出现之后。”   “对,赵玲玲出现之后。”沈葵说:“那你有没有想过,A市这么热的天气,赵玲玲为什么偏偏穿了一身长袖长裤的运动服?”   “因为……”季寻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他惊恐地看着沈葵。   “因为……她来自一个需要穿长袖御寒的地方。”沈葵接过了他的话。   “她没有手机,还提到过自己曾经销毁了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最关键的是她明明已经死了九年,却还能出现在这个隧道里……”季寻若有所思:“难怪你会这么想,如果赵玲玲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么这一切确实就能说得通了!我们当时在隧道里循环走的那一段路,很有可能就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而我们经历的淮西河事件,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关键节点。”沈葵补充道。   “我靠……”季寻顿时毛骨悚然:“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随即想到了什么,又追问道:“那这么说,你之前的那个梦,其实是在另一个世界的真实经历?!也就是说,在隧道里昏迷之后,我回到了这里,但你却被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沈葵点点头:“我的确是这么猜测的。”   “那、那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情况?那个世界里也有我们吗?”季寻脸色慌张,沈葵的这一番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令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我在那个世界里,脸上多了一道疤。”沈葵说到这里,见季寻浑身一抖,她补充道:“是的,就是你现在想到的那张照片上的那道疤。”   “我猜测,或许是受到隧道的影响,我短暂地附身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沈葵’身上,但因为是时空扭曲后的短暂错乱,所以当时我脸上的那道疤痕虽然看得到但却摸不到。”   “那、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个季寻吗?”   “我不知道,但就算是有,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俩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交集。”沈葵说。   “那我们要怎么区分这两个世界?”   “如果我们将赵玲玲存在的那个世界称为A,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称为B,假设前面的所有猜想都成立,根据我之前在世界A的经历,我观察到有两个比较明显的差异。”   “我在世界A醒来的时候,当时的时间是在七月十九号的晚上八点半,这和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B的时间线明显是有出入的。”沈葵说:“另外还有一点,是关于A市当年轰动一时的那场绑架案,这场绑架案在世界A里并不存在。”   “等等,什么绑架案?我怎么不知道。”季寻茫然地说。   “你那会儿应该年纪还小,或许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沈葵自然地解释:“大概是在20年前左右,A市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全市的儿童绑架案,我记得当时好像有五六个孩子遇害,至今都没有找回来。”   “二十年前……那就难怪了,我那会儿大概也就才四岁,就算真有这事估计我也不记得了吧。”季寻理所当然地说。   “对,但是这个事件在世界A里是不存在的,这一点也是可以用作区分这两个世界的关键。”沈葵说。   季寻点点头,他看起来像是听懂了,又好像还是不太明白,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显然沈葵所说的这些内容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   沈葵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她自己也还有许多疑问没有理清,跟季寻讲的这些,也不过是她基于目前所掌握的线索进行的一些初步推断。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验证。   她想到自己枕头下那根从另一个世界带回的发丝,她的脑中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季寻埋着头在手机上敲打着什么,沈葵则放空大脑靠在床头。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休息,过度的用脑让她此刻格外地疲惫,她正打算小睡一会儿,就在这时,季寻突然说道:“不对啊,我怎么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儿童绑架案呢?”   “什么?”沈葵一愣,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你看。”   季寻将手机递过来,只见手机搜索栏上写着“A市儿童绑架案”,下面却是一排全然不相干的新闻报道。   “我刚刚想搜这条新闻来看看,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关于这件事的报道,难道是有人特意把这条新闻压下去了?”季寻不解道。   沈葵却并不这么想,在世界A时与班长等人的对话仿佛还历历在目,季寻的这一发现令她感到格外的不安。   她快速地在手机上搜索着,她尝试输入了各种关键字,但都一无所获。   沈葵感觉自己的背心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冷汗,她深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掏出手机,给班长拨出了一个电话。   很快,班长憨厚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怎么啦,小葵花?”   沈葵尽量平静地说:“我记得咱们小学的时候,隔壁班好像有个同学被绑架失踪了,你还记得是谁吗?”   班长一愣:“有吗?”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回忆,随后抱歉地说道:“我不记得了,好像没有这回事吧。”   沈葵心中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她再次问道:“那……当年那起轰动全市的儿童绑架案,你还有印象吗?”   班长疑惑地说:“呃……小葵花,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什么全市绑架案?”   沈葵头皮一麻,她死死地捏着手机,指节用力到几乎发白,一字一句地说:“你确定,没有听说过?”   “我确定啊。怎么了?你还好吗?”班长关切的声音不断地从听筒中传来,然而此刻沈葵已经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语,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如同扑面而来的潮水将她兜头淹没。 第49章   为什么会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在那一瞬间, 沈葵有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她想起当年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学校里铺天盖地的流言, 连续半个月家长们的来往接送,同学间流行的暗语,以及田可所作的那一系列的简笔画,关于这场绑架案的所有记忆都是那么地真实,这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生过呢?!   沈葵的第一反应是班长在撒谎,但随即她想到了在A世界里的经历, 一个可怕的猜想随之萌生,她此刻已经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她必须要立刻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她挂断班长的电话, 动作利落地翻身起床。季寻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姐?你要去哪儿?”   沈葵从床边抓过一件外套, 随手披在身上, 又从枕头下掏出那团包着那根长发的纸巾, 她看了一眼时间, 此时是下午四点半,时间还早, 她打算再去一次置业商场。   “你在这里等我, 我一会儿就回来。”沈葵匆匆地交代了季寻, 转身离开病房。   *** ***   时隔多日再次来到置业商场, 沈葵的心情已经与之前全然不同。   上一次来时, 她更多的是对田可离世的悲痛和茫然, 但此刻的她满心都被疑虑占领。   她一路快步走上天台,来到那个熟悉的位置, 墙角的青苔似乎又厚了一些, 沈葵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找到田可留下的那幅简笔画。她蹲下身, 仔细端详着那幅画,在看清简笔画的瞬间,从挂断班长电话起便压抑在她胸中的一口闷气终于得到了纾解。   幸好,这幅画还在,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这幅只有她和田可能够理解的简笔画,此时就如同她定位在这个世间的锚点,无法被复刻,也无人能理解。   它的存在证明了沈葵关于绑架案的记忆是真实的,也证明了她此刻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她无意间进入的某个未知的时空。   沈葵顿时感觉放松了不少,人一旦放松下来,便觉得自己刚才僵住的思维活络了很多,沈葵不禁想到,田可在临终之前特意留下这幅画,真的只是希望向她传递某种危险的警告吗?   还是说,田可的本意是希望通过这幅画,让她注意到当年的那起绑架案?   为什么除了她和田可外所有人都不记得这个案件?是这个案件本身有什么特殊,还是她和田可的来历存在什么异常?   沈葵沉思着,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墙上的青苔,就在这时,她不小心碰掉了简笔画旁那一层厚厚的青苔,而就在那片青苔之下,竟还藏着另一幅内容完全不同的简笔画!   这幅画看上去还很新,即使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但是从它笔触的痕迹来看,它的完成时间明显要晚于第一幅。   画上还是那只秃毛的小鸭子,它躲在一块巨石后面,仅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看向前方,不远处是一只正在焦急地四处寻找着什么的小猫。   猫咪的眼睛一深一浅,代表着它的鸳鸯异瞳,正是当年田可给沈葵设计的简笔画形象!   看到这幅画的瞬间,沈葵脑中“嗡”地一声,巨大的喜悦如同在脑海中炸开的烟花,在一刹那覆盖了她的全部感知。   难道……田可还活着?!【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尽管关于这件事沈葵一直都有一些朦胧的猜想,但她从不敢放任自己去思考它的可能性,她太清楚希望被打碎的感受,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出现之前,她只能将自己隐约的怀疑按捺在心底。   但现在眼前的这幅简笔画,分明是在告诉着沈葵,田可并没有死,她只是躲藏了起来!   这幅画显然是在田可坠楼之后重新返回这里特意留下的,田可会不会早已料到她会因为某种原因再次返回这里,所以特意留下这个记号等待她发现?   难道……田可一直在暗中看着她?   短暂地兴奋过后,沈葵很快冷静下来,她看着这幅画陷入沉思,从覆盖在画上的青苔来看,它留在这里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青苔的生长周期是15-20天左右,可距离田可坠楼却才仅仅只过去了一周左右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青苔能够生长到这个程度吗?   沈葵迟疑地捏起一小簇青苔仔细端详,这一看她就发现,在青苔根部的位置竟然有些胶质物凝固后的硬块。   这是……胶水?   难道是有人特意用青苔来覆盖了这幅画?   覆盖这幅画的人必然不会是田可,田可既然留下它,目的就是希望沈葵能够及时发现,况且这些简笔画是仅存于她们两人之间的暗号,即使留在这里按理说也不会有第三人理解它的含义,但此刻这幅画却被人刻意藏了起来,藏它的人是谁?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这些暗号的?   TA又为什么不希望她知道田可还活着?   沈葵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她想了想,决定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她转身回到商场内,随便买了一瓶胶水,随后返回到楼顶,将青苔一点点地重新粘贴了回去。   做好这一切后,沈葵掏出包里那团纸巾,小心翼翼地捻出那根长发,她仔细地端详了许久,脑中的想法渐渐有了雏形。   她掏出手机,给田可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在确定田可的父亲并不在家后,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拜访的请求。   田可母亲性格懦弱,父亲暴躁易怒、掌控欲强,田可小时候就常常幻想自己长大后能够逃离那个令她时刻感到窒息的家庭——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在领到薪水的第一个月,田可就不顾家里的反对咬牙搬了出去。   这几年来,田可与家中的联系日渐减少,有时连沈葵也感到奇怪,虽然田可的父亲从小对她伤害较深,但母亲毕竟是疼爱她的,可一直以来田可似乎表现得并不太在意她母亲的感受,她对家庭的厌倦甚至大到搬家后连续几年都不愿意回家去看一眼,沈葵曾经几次劝说她回家探望母亲,都被田可拒绝了。   田可离世后,沈葵一方面出于逃避心理,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曾经与田可的父亲发生过一些不快,为了避免激化矛盾,这么久以来她并没有主动前去探望田可的父母。但在殡仪馆的事件之后,沈葵曾经短暂地怀疑过这些事中是否另有隐情,毕竟以田可父亲从前对待自己的态度,是怎么也不可能特意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在殡仪馆的——准确地来说田可的父亲根本就不应该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可在田可遗体被盗的当日,根据殡仪馆的说法,却是田可的父亲特意将沈葵的电话留在那里,这就难免令人忍不住会想,田可当年对待父母反常的态度,会不会也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联?   在这些事情之中,她的父母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田可的家庭矛盾,真的单纯只是因为父亲的暴虐和掌控欲吗?   除此之外,沈葵虽然在同季寻的聊天中推测出或许存在AB两个世界,但这一切毕竟只是她的凭空猜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她手上的这根长发,可能是某个长发的护士不小心掉落在她指尖的一个意外,也可能是证明另一个时空存在的一项铁证。   根据沈葵对于A世界中经历的回忆,虽然从情感上她倾向于最后出现的那名老人就是另一个时空的田可,但冷静下来后,沈葵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猜测过于荒诞且缺乏依据。   虽然她现在无法确定那名老人的身份,但面前的这根长发至少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拜访田可的父母,就是她验证这个思路的唯一途径。   沈葵和田可母亲简单沟通后,约好了稍后上门拜访,她到楼下商场里买了一些水果和牛奶,便直奔田可家而去。   *** ***   “王姨,好久不见了。”沈葵将手中准备的礼品递给对方,被称呼为王姨的女人有着一双与田可极为相似的眼睛,沈葵虽然只是在小时候见过她几面,但骤然再见,依然感到几分亲切。   “唉,小葵,好久不见,快进来坐。”大概是因为常年生活在配偶带来的高压环境下,王姨说话时总是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不太有精神的样子,沈葵记得田可小时候也曾抱怨过母亲常年无精打采,让她感到十分消沉。   沈葵放缓音调,柔声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出了一些状况,没能第一时间来探望您。”   “没事、没事。”王姨口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又泛起了泪花:“可可以前就和你最好,你能来看看我,她应该也会开心的,唉,可惜了我这个苦命的女儿,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沈葵一边安抚着,一边仔细地端详着王姨的神色,对方表现出的哀伤不似作伪,这让沈葵的怀疑有一瞬间的动摇,她试探性地和王姨聊了些田可生活方面的话题,发现对方果然对田可近几年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她又假装回忆了一些童年的细节,王姨也都能一一答上。   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将近一个钟头,沈葵愣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王姨的表现就像任何一个痛失爱女的普通母亲,没有任何疑点。   难道真的是她猜错了?还是说只有田可的父亲才是这件事情背后的关联者?她的母亲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既然没有找到突破口,沈葵决定暂时终止这次探望,但临走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她假装羞涩地说道:“王姨,我能借用一下您家的卫生间吗?”   “哦、哦,你用、你用,就在那边。”王姨连连点头。   田可的家不大,只有一个卫生间,厕所和冲淋都在一处。沈葵自然地走进去,关上门,收起脸上腼腆害羞的表情,从包里掏出刚才在商场里顺带买的密封口袋,又拿出一只镊子,小心地从排水口中夹出几根头发,她将头发按长短分类放在不同的密封口袋中,为了保险起见,她又从洗手台面上的梳子上轻轻地拨下几根头发,一并装在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按下冲水键,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和王姨告别后,沈葵离开了田可父母家。   她没有立即返回医院,而是在网上搜索到一家亲子鉴定机构,将手中的样本送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对于那根头发来历的怀疑缺少依据,但一种强烈的直觉促使她必须去确认这件事情。   不管是关于A、B世界的猜想,还是对两个世界中不同时间流速的推论始终都缺少依据,对这根长发的猜测虽然荒诞,但却是她眼下能够证实这一观点的唯一凭据。   如果亲子鉴定的结果能够证明这根头发的确属于田可,那就证明A、B世界确实是存在的——不仅存在,且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线存在着明显差异,不同世界中的物质可以相互交换,但会遵守当前世界的逻辑,同样的一根头发,从A世界来到B世界,就能完成从白到黑,从老到新的转换。   这个假设令沈葵激动不已,她不禁抬头望向天空,天色已晚,此刻她的头顶是A市罕见的星空,宇宙中的奥妙与神秘在此刻终于初露端倪,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倘若这个谜题能顺利揭开,那将成为她打开通往整个事件核心迷局的关键门锁。 第50章   再回到医院已经是四个小时后, 季寻正哀怨地等在病房里,沈葵刚一踏进门就收到了他一连串的控诉:“你去哪了?干什么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我们还是队友吗?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   沈葵被他最后一句话雷得一身鸡皮疙瘩:“别胡说, 我忙正事儿呢。”   “什么事值得你刚醒就急匆匆地跑出去?”季寻满是不忿:“而且,要是有什么事不应该是咱们一起出面吗?你怎么能一个人就去了?”   “这件事跟你无关。”沈葵淡淡地说。   季寻被她一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显然也不敢拿沈葵怎么样,愤愤了半天,最终也只能说:“那行吧, 今晚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来陪你办出院手续。”   沈葵看看时间,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也不知道自己偷溜出去之后季寻是怎么跟医院解释的,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软, 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两天辛苦你了, 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季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显然对于她这种迟来的关心十分不屑,正要离开病房, 沈葵又突然叫住他:“等等, 还有个事情。”   “赵玲玲的情况, 警方具体是怎么跟你说的?”之前醒来的时候接收的信息太过繁杂, 沈葵一时间竟然没顾得上赵玲玲的事情, 或许是关于AB世界的猜测过于骇人听闻, 以至于连与死人同行这件事都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我其实刚才就想跟你讲这一点,但你一直没给我机会。”季寻叹了口气, 沈葵难得地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疲惫, 这种状态很少会出现在季寻身上, 看起来在她昏迷的这两天季寻也并不好过。   季寻坐下来,说道:“你还记得我们下隧道的那个入口吗?就在那个地铁入口对面有一家小卖部,警方调取了我们进入隧道前后几个小时的监控,都没有发现在我们前后有符合赵玲玲外形特征的人进入。”   “那些警察本来就以为我在编故事,我也是磨了好久他们才肯去查监控,后来监控里也没找到赵玲玲的影子,就更觉得我是在故意没事找事,幸好有个民警大叔人还不错,他主动提出可以帮我调查,我把情况跟他讲了,第二天他就告诉了我关于赵玲玲的事情。”   “赵玲玲的身世和她自己说的情况基本一致,她的确是当年淮西河事故的幸存者之一,她的父亲也确实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说到这里,季寻挠了挠头:“反正赵玲玲的背景都挺正常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是个死人。”   沈葵若有所思:“所以如果按照A、B世界的理论来推断赵玲玲的行为的话,她应该是在世界A里走进了和我们同样的隧道里,然后出于某种原因来到了我们这里?又或者说我们当时进入的那条循环道路,正好是两个世界的交界点?”   “那个……”听到这里,季寻犹犹豫豫地插嘴道:“其实刚才你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虽然你刚才关于A、B世界的理论讲得确实很有道理没错啦,而且咱们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也确实很邪门,别的不说,就赵玲玲这事儿就没法解释,但是……”季寻顿了顿,他观察着沈葵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但是,你不觉得平行世界什么的……还是太离谱了吗?”   “我先声明啊!我是绝对支持你的,哪怕有三百个平行宇宙,你也是我唯一的姐。”季寻求生欲满满地说:“但是这个事情吧……多少有点超出我的想象,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单凭一个梦就想到这一点上面去的?”   沈葵淡淡地说:“我有一些暂时无法向你解释的原因,你就姑且当作是我的直觉吧。”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我们顺着这条路查下去,一定会有结果。”   “我不是质疑你的直觉,我只是想到一件事。”季寻坐立不安地扭了几下,他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到一则短视频,递给沈葵:“要不你看看这个,我刚才其实就是看到这个才想起来跟你聊聊这一点的。”   沈葵接过手机一看,这是一条电影解说的短视频,电影中讲述了一个丈夫如何通过周围环境的改变、语言的施压以及对生活中部分细节的操控来转变妻子的自我认知,最终令妻子真的以为自己疯了。   这是心理学上煤气灯效应的起源,属于一种高明的心理操纵形式,是通过扭曲受害者眼中的真实,使得他们质疑自己的记忆力、感知力和判断力,最终导致受害人的认知失调,迷失原本的信仰。(注1*)   沈葵在读大学时自学过心理学的课程,对这一说法略有了解,她扫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了视频的核心内容,也因此理解了季寻的顾虑:“你是怀疑,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些事情,是有人暗中希望通过它们来扭曲我们的认知?”   季寻忧心忡忡地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实现这一点的,但你仔细想想,这么久以来,除了发生在田可和吕婷身上的事情,我们这两个当年事故的当事人,真的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吗?”   “没有。”   “对啊,对方搞这么多事一定有目的,但这么久了我们却连目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对手在哪里也不知道,你不觉得太诡异了吗?”季寻说着说着态度逐渐认真起来:“还有那个裔神教,你昏迷的这两天我又查了很多资料,关于这个教派历史上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在哪一段历史中,这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教,根据我们现在得到的线索,如果在背后搞事的人真的是他们,他们能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呢?”   沈葵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季寻却像是憋久了似的,抬手阻止了她,他难得态度强势地说道:“还有一点,关于田可,之前考虑到你的感受,一直不敢提她,但是现在我必须得拿出来说一说。”   “你还记得田可去世前说过的那些话吧?就是你因为出租车事故昏迷的那次,她在病房里说了很多引导你的话,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她怎么好像每句话都想把你往精神病的方向去引?正常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闺蜜吗?”季寻愤愤地说:“而且你不觉得也很巧合吗?之前你说过每到凌晨三点就会出现各种状况,但为什么从你不关注开始,怪事就全部消失了?那些事情究竟是真的停止了,还是说是因为策划这一切的人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所以不需要再继续了?”   “我回想了我们这段时间经历了一切,包括隧道里发生的事情,其实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是人为,也并不是不能实现的,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成本,就好比说我们在隧道里经历的一切,如果有人提前假造了一个类似的场景,在光线、气味、整体氛围和各种心理暗示的情况下让我们产生一种在无限循环的错觉,这不也是可以实现的吗?反正我看过的好多电影里都出现过类似的桥段。再说赵玲玲的事情,赵玲玲确实是死了没错,但万一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参与了这个计划呢?你不也和论坛照片上的那个疤痕女人长得一模一样吗?会不会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这个世界上存在平行时空,或者有另外一种超出我们认知的力量?”   季寻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显然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很久,沈葵认真听完,竟然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她想了想,说道:“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回到你最初的那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人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采用了一些复杂的技术来一步步误导我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把我们逼疯?”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通过一定的手段是可以人为实现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异样的。”季寻强调道:“姐,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刚才说的这些问题的关键,不是说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你——你明明是一个很理智很现实的无神论者,为什么你一觉醒来就放弃了原有的思维模式,转而去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根本不是你的性格啊!”   几乎是在季寻震声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沈葵只觉得脑中一清,一个前所未有的思路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对啊,为什么她那么快地就接受了关于平行世界的假设呢?   这根本不符合她一贯的思维模式啊?就算她特意隐藏了关于那根头发的信息,但按常理来说,她也不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想到平行时空上面去啊?   之前凌晨三点频繁出现的异样,监控里的异常画面,隧道中仿佛无限循环的路径……种种,都没有让沈葵怀疑过平行时空或是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为什么这一次她那么轻易地就想到这上面去了呢?   难道她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某种干扰?   “其实我……”沈葵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袭击了她。   沈葵下意识地抱头痛呼,与此同时,大量的熟悉又陌生的画面自她的脑海深处喷涌而出! 第51章   大量的记忆在顷刻间如同汹涌的洪水疯狂地灌入沈葵的脑中, 无数的画面仿佛成千上万只黑暗中振翅的大蓝闪蝶,从她的眼前依次掠过,剧烈的头痛像是将她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一半在快速地接收着这些洪流般的记忆,另一半则像是无根的浮萍漂浮在虚空之中。   她被迫地接收了大量的记忆,但脑中却奇异地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这些记忆如同流水一般涌入她的体内,又消失在她的躯体深处。而就在洪流的末端,她忽然看到一双散发着暗黄色光芒的巨大的眼睛。   说是“看”其实还不太准确, 沈葵感觉自己更像是在意识洪流的深处感知到了它的注视,几乎是在察觉到它的一瞬间,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令她猛然清醒过来, 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抓力狠狠地揪住了她的意识, 将她猛地从那洪流中拉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 尽可能地去尝试触碰那些带着记忆碎片的蝴蝶, 慌乱之中,她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其中的一只, 随即那蓝色梦幻的蝴蝶便飞舞着没入了她的身体。   那一刹那, 脑海中剧烈的疼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安静了, 一段来自脑海深处的记忆渐渐浮出了水面。   ……   那是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木屋内, 屋子里堆放着各种农具杂物, 角落里还放着一堆木柴,风从木屋的缝隙里钻进来, 吹到柴垛里的沈葵身上, 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沈葵的面前坐着一个少年, 不知为何,少年的面容是模糊的,她只能从对方清瘦的身形判断出少年的年纪大约是在十来岁左右。   此时少年正低着头用一块尖锐的石子不停地磨蹭着缚住沈葵双手的麻绳,他的手腕部有青紫色的淤青,显然也是刚挣脱束缚不久。   “婷姐他们走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沈葵听到年幼的自己这么说。   “再等等,如果天黑了他们还是没回来,我们就跑。”少年说。   又过了一会儿,麻绳终于被磨断,少年松了口气。他把石块丢到一边,挪开堆在墙角的木柴堆,沈葵这才看到,在木柴的背后不知何时被人挖出了一个小洞。这个大小的洞口成年人难以进出,但对于两个半大的孩子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我担心小六。”沈葵活动着僵硬的手腕,这里太冷了,她感觉自己的骨子里都是冰凉的。   少年一边忙活着调整木柴堆放的位置,一边安抚道:“不用担心,那毕竟是他爸爸,应该不会有事的。”   “希望吧,”沈葵老成地叹了口气:“希望他们都能回来。”   小屋内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沈葵默不作声地帮着少年搬动着木柴,很快,那个小小的洞口就彻底暴露在了他们眼前。   透过洞口往外看,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天色渐渐暗了,沈葵趴在地上能够看到远处是一排笔直的冷杉,高耸的树干如同一列列直指苍穹的利刃,在冰冷的雪原中划开锋锐的一笔。   她试探性地将手伸出洞口,外面的温度更低,她又打了个哆嗦。   “等太阳彻底落山,如果他们都没回来,我们就跑。”少年再次说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沈葵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他的语气中能感受到一种行至绝路的决绝。   沈葵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落山了,四周彻底暗了下来,周围一点响动也没有,雪花扑簌簌地落下,从洞外打着旋地飘进来,融化在木屋的地板内。   “走吧。”少年说着,拉起沈葵,两人正准备往洞外钻,就在这时,从远处的雪地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疾又轻,像是在小声地躲避着什么,然而还没跑到近处,更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在那儿!”   寂静的雪地丛林仿佛在那一刻活了过来,人群的呼喊声,奔跑声,踩过雪地时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即使没有亲眼目睹木屋外的状况,也能想象出一幕雪地追逐的场景。   就在这时,前头的脚步声逐渐近了,沈葵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坐了起来,她激动地说:“是婷姐!”   少年正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刚跑到小屋外的人影一个踉跄,扑倒在洞口,还不等沈葵看清对方,只见人影的身后突然探出一双大手,那手死死地扣住人影的肩膀,一把将对方捞了起来!   躲在木屋内的沈葵透过那半大的洞口清楚地看到,在那后来人的手腕处竟然纹着一枚熟悉的衔尾蛇纹身!   就在沈葵看清衔尾蛇纹身的刹那,世界颠倒,眼前的画面骤然旋转,记忆的碎片轰然裂开,景象归于虚无,虚空之中再一次浮现出那双巨大的暗黄色眼睛——它在看着她!   那一刻仿佛有万千只虫蚁正在疯狂地啃噬着沈葵的大脑,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季寻急切的声音传来:“要叫医生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   好在那痛感仅有一瞬,下一秒便如同潮水褪去,疼痛刚一缓和,沈葵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强撑着向季寻摆了摆手,脱力般地靠在了床上。   她眼前的画面还停留在雪地里的小木屋中,那只洞口外探过的手是那么地熟悉,沈葵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纹身的位置和老板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深吸了几口气,疲惫地靠在床上,冷汗早已不知不觉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衫,她感觉自己后背发凉,一种由内而外的寒意似乎正在从她的体内不断地向外扩散,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错觉。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季寻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葵疲惫地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回忆里的画面是那么地真实而清晰,然而越是这样沈葵越是难以理解,明明在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为什么会凭空冒出这样一段记忆?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   这些事情……真的发生在这个世界吗?   见她始终不说话,季寻忍不住担心地说:“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今晚就不走了,反正我有陪护证,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不,你回去。”听到这话,沈葵下意识地回绝,虽然她还没想好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今晚季寻不适宜留在这里。   “你真的没问题吗?”季寻担忧地再次向她确认。   “我没事,刚才就是突然有点头疼,现在已经好多了。”沈葵说着,端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喝水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在A世界里陆峥嵘熟稔地替自己倒水的动作,不知为何,陆峥嵘低着头摆弄水杯时的脸部轮廓莫名地和她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少年重叠了起来。   然而她来不及细想,便听季寻说道:“那行吧,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刚才说那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姐,你也别压力太大了,凡事咱们一起扛着。”   “好。”沈葵心头一暖,她点点头:“那你慢点。”   季寻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病房,很快,室内又恢复了寂静,沈葵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虽然季寻之前的那一番言论让她有过短暂的恍惚,但是在这一段记忆出现后,沈葵又有了全新的想法。   在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之前,虽然暂时不确定造成他们这些经历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不管是人为因素还是某种超自然现象,可以肯定的是,沈葵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遗忘了许多关键的信息。   刚才的那一段回忆画面恰好匹配了沈葵关于绑架案的记忆,虽然现在还无法确定这起雪地木屋绑架案是否就是沈葵印象中当年震惊全市的儿童绑架案,但根据回忆中的某些细节沈葵可以推测出,在这场雪地木屋绑架案中,除她之外至少涉及到四个人,分别是:少年,婷姐,小六,以及手腕上有着与老板同样纹身的反派人物。   沈葵仔细回忆了那段记忆中的细节,发现有几点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点是关于小六的身份,在对话中她得知小六是反派阵营的子女,少年口中提到的“小六爸爸”应当就是绑架他们的人之一,但不知为何这个小六却成为了他们中间的一员,具体其中发生了什么,沈葵暂且不得而知。   第二点是关于婷姐,虽然在整个回忆的画面中沈葵都没有看到或听到婷姐的任何言行,但她莫名地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这个婷姐,似乎与吕婷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三点则是关于那个与老板有着相同纹身的反派人物,老板第一次露出这枚纹身时,他正在向沈葵展示自己手臂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沈葵清楚地记得,那道疤痕从老板的手肘关节处一直延伸到手腕,而在透过洞口观察的时候,洞口那只纹着衔尾蛇的手臂上却并没有那样一道疤痕。考虑到记忆中的事件发生的年份较早,或许老板当时还没有受伤,沈葵一时也难以判断,洞口外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老板本人——但不可否认地是,这段回忆至少向沈葵证明了早在十几年前衔尾蛇团伙就已经尝试着向她下手。   第四点也是沈葵最在意的一点,就是关于少年身份的猜测。   从回忆中沈葵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对那名面目模糊的少年有着非同一般的熟稔,这种熟悉的感觉沈葵很少在他人的身上体会到,毕竟她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都相对浅薄,除了与田可交往密切之外,这二十多年她还真想不出与谁建立过如此亲近的关系。   但是不知为何,在想到那个少年时,她脑中浮现的第一张面孔却是陆峥嵘英挺的脸。   不仅如此,她还回忆起了认识陆峥嵘这一路以来的种种细节,一些之前被她忽略的疑点再一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明明在她记忆中整个小学时代都不曾存在过陆峥嵘这个人,但在别人的口中他们却曾是极为亲密的好友?   田可当初组织的那场同学聚会,真正的目的会不会正是想要让她注意到陆峥嵘的存在?   但或许是中途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田可不得不临时选择假死,这才令当时的场面陷入了混乱,让沈葵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没能及时地去关注到陆峥嵘身上的异常。   在仅有的几次与陆峥嵘的接触过程中,沈葵意识到对方是一个极具耐心与城府的人,他好像每次都在提醒自己什么,又仿佛只是老同学之间的闲聊,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同时,又觉得细思之下,疑虑重重。   甚至于沈葵现在建立的关于平行时空的构想最早也是由陆峥嵘一步步引导的,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沈葵陷入沉思,她靠在床上,慢慢地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   然而或许是紧绷之后骤然放松,疲惫感如同浪潮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她,她渐渐地感到了一丝困意,不知不觉间竟再一次睡了过去。   ……   凌晨两点五十分,手机提示音将沈葵从睡梦中唤醒。   她迷蒙地睁开眼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信息。   她点开一看,竟然是来自陆峥嵘的消息。   “睡了吗?”   沈葵顿时精神一振,她立马回复过去:“没睡,怎么了?”   陆峥嵘:“到楼顶来一趟吧,我在医院。穿厚点。”   医院楼顶?沈葵一愣,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快三点了,这个时间陆峥嵘怎么会出现在她医院的楼顶?   沈葵直觉对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复过去:“稍等,我马上来。” 第52章   沈葵趁着值班护士不注意, 偷偷溜出病房,直奔顶楼而去。   她乘坐电梯到达十一层,又顺着安全通道爬到了楼顶, 上天台的时候她注意到通往天台的门锁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撬开的,这个细节让她有些意外,毕竟陆峥嵘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这和他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保持的形象似乎有一定的出入,但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从沈葵的脑中掠过,接着, 她就看到了天台上的那个人。   陆峥嵘静静地站在天台围栏边,风声猎猎,他却不避不让, 他双手舒展地撑在栏杆上, 正抬头仰望着天空。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短袖衬衣, 脱下平时规整的服装后, 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青春了许多。   “你来了。”陆峥嵘听到响动, 转头看向沈葵,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知为何, 刚才那一眼让沈葵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间节点, 她也曾见过同样的一幕。   她深吸一口气, 抛掉脑中的杂念, 缓缓走过去:“我来了。”   沈葵假装随意地说:“你让我穿厚点, 自己却穿这么单薄,不像是你平时的风格。”   “低温有助于保持清醒。”陆峥嵘笑着说:“但你就不用了, 毕竟还是病患。”   沈葵点点头, 并没有和他绕来绕去, 她焦灼地想要知道陆峥嵘的目的:“这个时间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陆峥嵘指了指头顶,从容地说:“看星星。”   “看星星?”沈葵一头雾水,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当下这个节骨眼,陆峥嵘竟然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回答。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惊讶,陆峥嵘忍不住笑着解释道:“这里是A市地势最高的建筑,既能够俯瞰全市的夜景,又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我经常来这里看星星。”   A市第二医院的新院区位于南山上,因为地势高,即使楼高只有十二层站在顶楼依然可以俯瞰全市,从沈葵所在的位置向下望去,城市的灯火在脚下如同一幅缓缓铺开的绚烂长卷,横贯城市中央的淮西河从山脚处一直向前延伸,将偌大的A市划分为了东西两区。   沈葵虽然在A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但过去她的生活沉稳而单调,她从不做多余的事情,同龄人眼中浪漫的打卡景点从来都与她无关,因此也不会想到当她以这样的角度去俯瞰一座城市时,眼前的景象竟然如此瑰丽,这让她一时间竟短暂地忘却了种种疑虑,沉醉于这斑斓的美景之中。   “你研究过星象吗?”就在这时,陆峥嵘突然出声拉回了沈葵的思绪。   沈葵回过神来,她摇摇头:“没有。”   “你看。”陆峥嵘指着头顶天空中的某一处,那里是一片密集而闪亮的群星:“这一片星群是人马座,其中最亮的一颗叫做箕宿三,每年七月七日的子夜人马座的中心会经过上中天,天气好的话我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它。”(注1*)   “可惜A市常年阴天,能看到星空的夜晚并不多。”沈葵这样说着,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看去,就在那如同深蓝色天鹅绒般无边无际的天幕之中,无数的群星璀璨地闪耀着。陆峥嵘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绝佳的观星点,抬头看去的那一刻,她仿佛感觉漫天星辰都近在眼前,她从未凭借肉眼看到过如此清晰璀璨的星空,浩瀚的银河仿佛宇宙中无尽的神祇向人世间投下的温柔的凝望。   风不断地吹着她,鼓动的外套下仿佛有一双飞天的羽翼即将破茧而出,在那一刻,沈葵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她像是迷失在了无尽的旷野之中,又仿佛浩瀚银河中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微茫的蝼蚁,星辰璀璨地漂浮在她的眼前,宇宙的浩淼让自身的悲喜显得那么地不足为道,她甚至漫无目的地想到,当下所困扰她的这些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在这无尽的宇宙和浩淼的时空之中,所有的存在都在顷刻诞生又在瞬间湮灭,她那么执着地去追求这背后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陆峥嵘轻声说:“如同从地球的角度向宇宙中看去,人马座正好位于银河系的中心,它是无尽的银河里定位我们的锚点,也是在宇宙中迷失后重逢时瞭望的灯塔。”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波折,有好有坏,有分离有重聚,时间像一条河流,公平地流淌过每一段人生。不同的是,在你的河流中,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定位的锚点?”   沈葵若有所思:“那你的锚点是什么?”   “我的锚点就是这片星群。”陆峥嵘望着天空,眼神深邃:“夏季的夜晚容易迷失,每当我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我就会看看它。”   “什么意思……”沈葵正想细问,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钟声。   铛……   铛……   铛……   三声钟声响过,沈葵清楚地看到,她头顶的星空竟然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人马座星群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乱的散星,那一颗最明亮的箕宿三星也在那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沈葵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是观测。”陆峥嵘轻声说。   “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沈葵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刚才的一幕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星辰也能在顷刻间逆转,漫天的星宿几乎在瞬间黯淡无光。   眼前的这一切让沈葵在惊骇之余还感到了强烈的恐惧,如此强大恐怖的力量,真的是人力所能对抗的吗?   凌晨三点秘密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陆峥嵘叹了口气,他靠在围栏上,远眺着前方,目光中闪烁着某种沈葵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说道:“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说完,他不等沈葵回应,便径自讲了起来。   他的音调很低,语气不疾不徐,随着他的讲述,一些画面渐渐地在沈葵的眼前展开。   “大概是在七八十年前,在我们国家的最东边,有一所偏僻的小村庄。那里常年气候寒冷,夏季很短,冬季漫长,有时人们辛苦劳作一整年的收成也才勉强能够熬过漫长的隆冬,村民的日子极为难过。”   “不幸的是,有一年的冬季特别长,到了本该雪化的日子,庄稼地里却还是厚厚的积雪,村子里的人早就吃光了存粮,他们甚至扒光了所有的树皮,铲平雪地,掘地三尺地寻找食物……但都少有收获。人们渐渐陷入绝望,失去食物的痛苦让平时熟悉的亲友、邻居都变得面目狰狞,极度的饥饿之下,不知道是谁踏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村子里莫名死去的老人越来越多,却无人留下尸骨,到后来,甚至连未满月的婴儿也化成了炉火边零散的粉末,人们绝望而麻木地苟延残喘着,等待着寒冬的过去——为了生存,他们已经丧失了为人的所有。”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来了一群西方的传教士。”   “这群传教士自称是奉神的旨意,将神明的福祉传遍世界,他们停留在这个小村庄,给所有的人发放食物,并且告诉他们,只要信仰神,就可以洗清自身的所有罪孽,永远也不会承受饥饿、寒冷的痛苦。”   “那些活下来的村民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归顺了这个教派,他们学着传教士们的做法,在身上纹上了神明的图案,他们虔诚地祈祷着神明能够永远地庇护着他们这个村庄,甚至为了让神的视线能够长久地注视着他们,他们学会了一种特殊的请神仪式。”   听到这里,沈葵已经听出了些许端倪,她喉头动了动,艰难地说:“这个神……是什么?”   “Afogomorn.”陆峥嵘仿佛呢喃一般念出了一个名字:“亚弗戈蒙,裔神教中时间和空间的支配者。”   “时间和空间?”沈葵感觉自己似乎终于触碰到了问题的关键,她思考了片刻,却暂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是道:“你继续。”   “人在溺水的时候,会特别渴求一根浮木。裔神教对于村民来说,就是这样的一根浮木——为了抓紧它,他们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因此,当传教士提出在村子里举行请神仪式的时候,村民们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这个请神仪式……有什么特别吗?”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时,沈葵莫名心头一颤,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陆峥嵘淡淡地说:“对于那些人来说,不过是牺牲几个孩子罢了。”   孩子?   沈葵心头一跳,她想起了自己刚刚找回的那段关于雪地木屋绑架案的记忆,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陆峥嵘继续讲道:“他们从村子里挑选了七个符合条件的孩子,据传教士所说,神明降世需要容器,孩子的肉/体最为纯洁,能够最大程度地承受神的意志,如果神眷顾这个村庄,就会将祂的意志投射在被选中的孩子身上,而孩子也将因此获得掌控时间与空间的能力,成为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有些人家为了竞争孩子的人选,甚至与至亲之间反目成仇,最终,这样选出的七个孩子就作为神的容器被单独关押了起来。”   “孩子们不懂什么是神明,不懂村子的长远利益,就算父母再三地向他们强调神降临之后能带来的福祉,对于孩子们来说,也依然改变不了这场灭顶之灾的本质。于是,被关起来的孩子们在绝望之后,想到了逃跑。”   “他们制订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如果顺利地按照计划来实施,原本应该能够全部逃出村庄,但就在他们计划行动前一天,却被村民发现了。”   “七个孩子之中,出现了一个叛徒。” 第53章   讲到这里, 陆峥嵘突然停顿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天空,漫天璀璨的星河中, 属于他的那颗锚点却已经不复存在。   他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最后,那七个孩子一个也没能逃掉,他们都成了神的容器,在祭祀的过程中, 因为无法承受神力而死去。”   “……后来呢?”   “没有后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陆峥嵘平静地笑着说,他的脸上云淡风轻, 就仿佛真的只是讲了一个来自远方的故事, 然而沈葵却注意到, 陆峥嵘握住栏杆的十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的内心并不像他所表现得那么平静, 眼前的这个人正在极力地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沈葵想了想,试探地说:“这个村子里的人, 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陆峥嵘说:“或许他们还在尝试着寻找请神的方法吧。”   “你……”沈葵原本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莫名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 陆峥嵘虽然行事始终透着一股神秘, 但沈葵却很难对他提起戒心, 她深知这个人必定和自己有着深刻的渊源,只是此刻的她还无法理解。   她想要问刚才的星空是怎么回事, 还想问凌晨三点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观测”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将她所有的问题困在了心底,她几次尝试想要张口,却都莫名地咽了回去,沈葵一时甚至无法分清,究竟是自己的直觉让她选择不在此刻发问,还是有某种力量干扰了她当下的思想。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眺望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不知过了多久,陆峥嵘开口说道:“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沈葵恍然回神,她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快五点了,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我送你下去。”沈葵主动说道:“我想走走。”   说完,她也觉得这个借口似乎有些牵强,但好在陆峥嵘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下到医院的停车场,沈葵眼看着对方上了车,临走的时候陆峥嵘将车窗摇了下来,向沈葵挥了挥手:“回去吧。”   沈葵正要点头,就在这时,陆峥嵘突然做了一个和沈葵在世界A中所见过的一模一样的动作,他将手在左侧脸颊的位置轻轻点了一下,随后不着痕迹地比出一个数字“三”。   沈葵头皮一炸,她正要说什么,陆峥嵘却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沈葵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呼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然而她却突然看到,在陆峥嵘渐行渐远的汽车反光镜中,竟反射出了一双暗黄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如此地熟悉,与沈葵在隧道中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此时却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陆峥嵘的脸上,它完美地融合进了陆峥嵘的五官,仿佛与他本就浑然一体,正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看着她!   眼前的这一幕令沈葵瞬间汗毛倒立,她下意识地停住了往前追赶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陆峥嵘的车越开越远,脑海中那双暗黄色的眼睛却仿佛不详的预告,随着距离的拉远反而逐渐清晰起来。   “亚弗戈蒙……”她下意识地念出了这四个字,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就在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一种强烈的恶寒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明明是夏季的清晨,她却仿佛已经感受了冬日临近的寒意。   *** ***   第二天一大早,沈葵办好出院手续,便径直打车回家。   明明距离她进入隧道也才过去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再回家时沈葵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打开门,看到书架角落里那个空荡荡的箱子,一时竟没有想起这是什么,但很快,屋子里不合时宜的“嘎嘎”声就提醒了她。   她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巴掌大小的口子,那只捡回来的八哥此刻正站在窗台边缘,一边舞动着翅膀,一边冲着她不停地叫唤。   ……对了,还有它。   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沈葵险些忘记了这只八哥的存在,但好在它似乎将自己照顾得不错,也不知它怎么弄开的窗户,几天过去竟然也没有飞走。   沈葵这么想着,便走到窗边打算将窗户重新关上,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窗台外侧的边缘竟然有一排密集但清晰的指印!   有小偷?!   沈葵心中一凛,她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这一看就发现了有些不对,这些指印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窗台外沿的所有区域,但无一例外的均是指节修长,指尖粗大,这显然是用力按压后所呈现出的效果,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曾十指并用地攀在窗台的外侧,尝试借助双手的力量扣住窗沿。   但沈葵的窗外是平地,窗台不过一米高,绝大部分的成年人即使蹲下也能露出半个头,除非有人蹲在窗外且时不时地需要借力往上起身,否则根本不可能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难道……有人曾躲在这里偷偷地窥视她?   这个想法令沈葵瞬间后背一凉,但很快她想到了自己离家前的那一晚,当晚她曾经在窗台外捡到了一枚与季寻所持的一模一样的白玉兰胸针,当时她并没有在窗台上看到任何指印,并且因为那枚胸针出现得太过奇怪,第二日沈葵离家之前,又再一次确认了窗外的情况,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这些指印至少是在她离家之后才出现的,而那一天沈葵离家之后,便进入了隧道之中,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返回家中,这期间家里并没有人,这种情况下又怎么会引来外人的窥视呢?   想到这里,沈葵直觉自己恐怕陷入了思维的误区,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八哥,一个猜想冒了出来。   或许是她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也许只是附近的孩子这几天看到八哥频繁地出入这里,所以才特意攀上来看看?   这些指印只有短短的一截,指节细长,若说是孩子的手指倒也说得过去。   沈葵一时找不到其他合理的理由,这么想着,倒感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她将窗户拉上,正要转身,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安静等在一旁的八哥不知为何突然朝着沈葵飞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然而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竟一个趔趄猛地向前栽去!   “砰”地一下,沈葵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痛得低呼了一声,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八哥站在她头顶斜上方的柜子顶部,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沈葵虽然气得咬牙,但一时也拿它无可奈何,她叹了口气,双手撑着窗台站起来,然而才刚一起身,她就看到——就在窗台的内侧,此刻竟多出了一道与外侧一模一样的指印!   那一瞬间,一个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沈葵的脑中,然而她甚至不敢细想,就连忙打住了这个念头。   她喃喃自语地安慰着自己:“先别慌,再看看。”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从窗台外侧的指印中选出痕迹最清晰的一枚,尽可能清楚地将它拍了下来,接着她又仿造窗台外的痕迹,在内侧重新留下了一枚同样的印记,并拍照记录。随后她将这两张照片导入电脑,将第一张照片的透明度调低,覆盖在第二张照片上,这样一来,她清楚地看到,虽然两枚指印的指尖部位因为按压力度的差别存在少许的差异,但十指指节的轮廓却能够完全重叠!   ——这恰恰说明,眼前的这两枚指印分明就是同一双手所留下的痕迹!   得出结论的瞬间,沈葵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一时间竟然无法思考,巨大的恐惧感如同黑暗中一双猛然探出的巨手,死死地遏住了她的咽喉。   她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有着与她极为相似面容的女人正蹲守在她的窗台外,透过窗沿的缝隙静静地窥视着她! 第54章   这种毛骨悚然的画面光是想想便令沈葵止不住的发抖, 她深吸了几口气,从旁边拖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尽可能理智地去分析这件事。   沈葵清楚地记得,四天前她离开家的时候窗台外是没有任何指印的,也就是说不管留下这些痕迹的人是谁,至少TA是在沈葵离家之后才来到这里。   这就令这件事的逻辑变得十分古怪,毕竟一个无人居住的房子,有什么值得窥视的必要呢?   还是说在她离家的那几天里, 在这个屋子里曾发生了某些特殊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葵拿下了书架上的录像机,因为内存有限, 即使一直插着电源, 录像机也只能记录她离家后两天的内容, 她把里面的录像快速地翻看了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样一来, 对方留下指印的时间就缩短到了沈葵离家后的第三、四天内。   沈葵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A市夏季炎热, 白天温度高, 若是连续晴上几天, 窗台下方的这片灌木丛便会处于蔫头巴脑的状态, 昨日无雨, 但此刻这些灌木丛却青翠舒展、枝叶饱满, 显然是刚饱饮了雨水不久,难不成是前天下过一场雨?   沈葵打开手机确认了这几日的天气情况, 果然如她所料, 前天下了一整夜的雨, 如果这些指印是前天留下的,经过雨水的冲刷此刻必定不可能会如此清晰,这样一想,留下痕迹的时间便可以大致推断出应该是在昨日。   沈葵所住的公寓在吕婷的事故后便加强了安保巡逻,虽然她的窗台并没有正对小区主干道,但也不算十分隐蔽,按照窗台上密密麻麻的指印来推断,对方在这里应当停留了不短的时间,要想在白天留下这些痕迹且不引人注意,想必很难实现,那么这个人大概率应当是在昨晚来到的这里。   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在昨夜沈葵外出返回医院之后,便偷偷地潜伏在这里,静静地窥视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那么,昨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这个人冒险潜伏在此?   想到这里,沈葵再也坐不住了,她决定到屋外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绕到楼房背后,来到窗台外侧的花坛内。这几日白天温度较高,虽然不久前才下过雨,但暴晒之后的地面早已恢复了干爽,沈葵很轻易地就在草丛中找到了那个人的足迹,她顺着足迹一路往前,来到花坛拐角处的路口,她抬头一看,这里正好是一个监控点,头顶的监控摄像头亮着红光,显示正在运行中。   沈葵心头一喜,她立刻赶往保安室,随便找了个理由申请调阅昨晚的监控。   保安一边将监控进度条拉到昨天的傍晚,一边同沈葵闲聊:“这次又怎么啦?”   上回沈葵发现家里门锁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也是这位保安大叔帮忙上门做的检查,这次沈葵又找到他的头上,他顿时十分好奇,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住地往沈葵的脸上瞟:“你这是遇上啥事儿了?最近怎么老是有这种情况?”   “我也不知道。”沈葵察觉到保安大叔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不明所以,只能苦笑着说:“希望是我多心了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葵知道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绝不是简单的“多心”两个字所能解释的,但她也不好多讲,好在保安大叔见她神色难看,识趣地没有追问,两人安静地看着监控里的画面。   因为摄像头所拍摄的位置本就少有人前往,因此他们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可疑的人影。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录像内容发生在昨夜凌晨1点23分,画面里清楚地拍摄到有一个纤长的人影从花台尽头缓缓走了出来。   那个人上身穿着一件连帽卫衣,下身是一条长裤,TA的脸上戴着口罩,卫衣的帽子将头部完全包裹了进去,再加上夜晚光线昏暗,监控摄像头的像素有限,即使沈葵反复播放了这一段画面,也很难看出对方的模样——但尽管如此,在看到TA身形的那一刻,沈葵依然心头一突。   这个人的身形……和她实在是太像了。   会是……“那个沈葵”吗?   这个猜测让她一阵恶寒,一时竟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保安大叔突然“咦”了一声,他虚着眼睛凑近镜头,仔细端详了半晌,一拍手:“这不是你姐姐吗!”   “什么?!”沈葵一惊:“您见过她?!”   保安大叔理所当然地点头:“见过啊,她前几天还来过一次呢,当时就是这个打扮,我还问她大热天的怎么穿这么厚,她也没回我。”   沈葵一把抓住保安大叔的胳膊,急道:“那您看清她的样子了吗?!”   “她戴着口罩,看不太清,但是肯定是你姐姐没错,那眉眼跟你一模一样呢!”保安大叔信誓旦旦地说。   沈葵只觉得如同一道天雷劈下,她一时间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用力地拽着对方,大叔被她扯得生疼,忙说:“哎呦,轻点轻点。”   沈葵下意识地松开手,然而刚一放松,她脚下便是一软,大叔赶忙将她扶住,见她脸色惨白,额头上不断地渗出冷汗,顿时担忧地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沈葵摇摇头,她拼命地喘着气,借着呼吸努力将那一涌而上的恐惧感排出体/内。   在确认那些指印与她的指节极为相似的时候,沈葵就已经料到可能会面临这样的场景,但没想到骤然揭开谜底,她依然感到难以接受。   她休息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调整好状态,她看向面带担忧的大叔,一字一句地问道:“她的脸上是不是有一道疤?”   保安大叔肯定地点头:“有,就这个位置。”说着,他点了点自己左侧脸颊的颧骨处,又轻轻往太阳穴一划:“这么长一道疤呢!可惜了。”   果然。   确认了这一点,沈葵反而没那么恐惧了,看得见的敌人总比看不见的敌人要好,更何况对方的意图暂且还不明朗,但不管怎么说这已经算是一项重大突破。   想到这里,她又问道:“您刚才说,她之前还来过一次?”   “对,就前几天,也是大半夜的,我值班呢,就看见她从小区里走出来。那会儿没太看清,我以为是你,就随口问了一句,谁知道一抬头我就看到她脸上那道疤,还给我吓了一跳,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保安大叔说。   “当时她是什么反应?”   “她就……什么也没说?”保安大叔挠挠头:“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也是今天见到你才知道那天晚上认错了人。”   “她是从正门出去的吗?”   “对啊。”   对话到这里,沈葵却又有了新的疑惑。   从之前发现窗台上的指印时沈葵就在想,那个人在窗台上留下了如此之多、如此明显的指印,为什么却不记得将这些痕迹擦除呢?   既然是暗中窥视,那想必是不希望被人发现的,但不论是指印,脚印,还是监控拍下的画面,甚至于是对方离开小区时大摇大摆的行为,都不像是想要隐藏踪迹的样子。   难道……对方是特意这么做的,她希望自己被发现?   沈葵想到进入隧道的前一晚,她在窗台外捡到的那枚白玉兰胸针,从时间上来看,恰好能和这个人进出小区的时间对上,不出意外的话,那枚胸针应该正是对方特意留下的。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特意留下季寻母亲的白玉兰胸针,是想要提醒她什么吗?   她会不会是想要提醒自己,季寻有问题?   沈葵思考了半晌也没想出合理的解释,她跟保安大叔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转身时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虽然我们长得很像,但您为什么判断她是我的姐姐呢?”   “哦,那个啊。”保安大叔自然地说:“因为我注意到她太阳穴周围好像有不少皱纹,灯光一照还挺明显的,虽然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应该年纪比你大一些吧。”   皱纹?   沈葵脑中飞速地闪过了什么,但她一时没能捕捉到,她想了想,再次向保安大叔道了谢,转身回家。   *** ***   回到家后,沈葵先是将屋子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物品遗失,也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后,她这才放松地坐回到床上。   她掏出手机,打开同季寻的聊天框,输入了一行字,又删掉。过了一会儿,她又打出一行字,手指放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半晌,再一次删掉。   这样反复了几次后,她最终长叹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到床边。   在经历了田可的事件之后,沈葵陷入了严重的信任危机,虽然现在基本可以推断田可当初的行为背后另有苦衷,但沈葵眼下所遭遇的这一切,让她实在难以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另一个人——尽管这一路走来季寻帮助她不少,但当那个白玉兰胸针出现时,怀疑的本能依然下意识地左右了她对季寻以往的判断。   沈葵正在犹豫,就在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顿时一哂,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接起电话,季寻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喂?姐?你出院啦?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专门跑医院来了呢!”   “忘了。”   季寻一噎,嘟囔道:“行吧,那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你别来了,我休息一会儿,下午要回去上班了。”昏迷的这几天季寻替沈葵请了假,但眼下既然出院了,她也应该回公司一趟。倒不是因为工作忙,而是在那个雪地的梦境之后,沈葵已经意识到,不管是现在还是梦境中的世界,老板都应当是这些事件中关键的一环,想要事情取得进展,她必须主动接近老板。   沈葵说完,正想挂电话,却听季寻急吼吼地说:“别啊,刚刚乔宇联系我了,他下午想跟我们见一面呢!” 第55章   乔宇?   沈葵一愣, 这个名字太久没有出现,她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但随即她想了起来,乔宇不就是论坛上的412L吗?   与此同时回忆起的还有乔宇讲过的那个发生在隧道里的故事, 当时她还判断对方是在撒谎,但现在想想,她近期经历的这一切竟巧妙地和乔宇口中的故事吻合了起来。   现在想来,乔宇身上说不定还有许多值得挖掘的线索,倒是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调查一番。   她爽快地同季寻约好了稍后碰面,又简单地将屋子整理了一下。临走时她看着八哥, 犹豫了一会儿,从厨房里舀了一大碗米放在地上,又装了一碗水放在旁边, 正打算转身离开, 只见八哥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到米碗旁边, 狠狠地一脚将碗踢翻在地!   沈葵目瞪口呆地看着八哥, 对方竟还耀武扬威地向她扇了扇翅膀, 嘴里发出嘎嘎的叫声,那嚣张的态度, 仿佛是在嘲笑沈葵竟然敢用这样的食物来打发它。   “你……”   沈葵一时无语, 她用扫把将散落一地的大米扫起来, 又去厨房里找来一个更大更重的碗用于盛放, 没想到刚一放下去, 八哥又是一脚, 这次虽然没有踢翻,但也掀出去不少。   沈葵无奈地说:“家里现在没别的, 你要是不吃就只能先饿着, 等我回来再说。”   “嘎。”八哥扇了扇翅膀, 头往旁边一甩,一脸无所谓。   “行。”沈葵拍拍手,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 ***   约定见面的地方还是在上次的图书馆,沈葵特意提前了半个小时赶到,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就见季寻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地冲着自己挥手。   沈葵一脸莫名地走过去:“你在这里干嘛?”   季寻神神秘秘地说:“他早就来了,我不敢进去,在这儿等着跟你对暗号呢。”   “对什么暗号?”沈葵不明所以。   “一会儿咱们要怎么说?该怎么问?需不需要来点话术突破一下他的心理防线什么的?”季寻指了指斜前方的某个位置,眉飞色舞地说:“我刚才观察过了,那老哥状态很不对劲,看上去是遇上事儿了,上次见面还那么嚣张地说希望以后不要联系,这次上赶着来找咱们,我觉得一定有问题。”   沈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乔宇正眉头紧锁地坐在前方不远处的角落,他的双手放在桌面,正不安地来回揉搓着。他的确憔悴了许多,不管是胡子拉碴的外形,还是皱巴巴的衣服,都与上次会面所呈现的状态相去甚远,季寻说得没错,光从外表上就能看出乔宇最近的日子一定过得十分糟糕。   “不用,问问就知道了。”沈葵淡淡地说,“走吧。”   两人一并走了出去,刚一露面,乔宇便看到了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沈葵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眼中亮起了一抹光,但很快,这束光芒就熄灭了,他又变得紧张、拘束起来。   乔宇的反应很奇怪,他下意识的表现让沈葵觉得他仿佛已经认识了自己很久,这种古怪的直觉让沈葵感觉十分违和,她总觉得这次见到乔宇,对方似乎不单单只是外形上发生了变化,这个人……仿佛从根本上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乔宇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葵走到桌边,刚一坐下,就听乔宇激动地说:“小、沈葵,你一定是沈葵对吧?”   “对,我是。”沈葵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重了,她委婉地提醒对方:“我们不久前见过的。”   “啊对对。”乔宇点点头,他说话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搓手,看上去十分紧张,他又转头看向季寻:“你就是小季了,对吧?”   “对啊,哥,咋的,你失忆啦?”季寻咋咋呼呼地说。   “没有,我、我就是确认一下、确认一下。”他看上去十分激动,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完这句话后他甚至搓了两把脸,随后他感叹道:“看到你们真好。”   沈葵心里古怪的感觉越发重了,她看了季寻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   她观察着乔宇的神色,试探地说:“你今天约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们?”   “啊,是的、是的。”乔宇恍然大悟般地连连点头,但说完这一句,他又像是不知该从何开口,他犹豫了半晌,才说道:“其实……我今天约你们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沈葵眉头一挑,这话倒有些出乎意料:“什么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乔宇咽了口唾沫,缓缓地说:“如果你好不容易才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你在意的人却陷入了困境,你会为了帮助他们舍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沈葵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一时愣在原地。   但她反应极快,立刻回过神来反问道:“什么样的困境?”   “性命攸关。”   沈葵毫不犹豫地说:“如果是我在意的人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困境,我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哪怕舍弃你所拥有的一切?”乔宇看着她,目光灼灼。   “哪怕舍弃我所拥有的一切。”沈葵肯定地重复。   乔宇长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得到这个答案的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向沈葵的目光中除了欣喜,还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沈葵一时难以解读他的神情,但她心头却莫名的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突如其来地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不能说。”乔宇勉强笑了笑,他温和地说:“虽然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但如果你有其他的疑惑,我倒是可以看看能不能给你答案。”   沈葵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乔宇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与上次见面时所表现的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她考虑了一下,试探地说:“上次见面我们提到了你父亲的遗物,你能再把照片给我们看看吗?”   听到这话,乔宇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怀疑我不是本人,我也无法向你解释我身上的某些变化,但我的确就是乔宇。上一次我们的聊天中根本没有提及我父亲的遗物。”   沈葵半点没有试探被戳破的尴尬,她面不改色地说:“啊,不好意思,那大概是我记错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我想知道,在上次你跟我们讲述的那个梦境之后,你有没有再遇见过你梦里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十分巧妙的问题,沈葵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侧的季寻向她瞥来了微妙的一眼。   乔宇犹豫了半晌,最终点点头:“有。”   沈葵再次问道:“是在清醒的状态下遇见的吗?”   “是的。”   “你身上所发生的这些变化,与她有关吗?”   乔宇再次深深地看了沈葵一眼,点点头:“是的。”   “这个人……”沈葵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沈葵感觉到季寻猛地转头看着自己,她知道季寻此刻必定满腹疑惑,但她顾不上对方的反应,目光死死地盯着乔宇,尽管乔宇的脸上没有明显的异样,但沈葵依然注意到,就在刚才他放在桌上的手猛地一颤。   乔宇犹豫了片刻,最终摇摇头:“我不能说。”   沈葵没有放弃,她再次问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不能说。”   “我明白了。”沈葵叹了口气,她想到陆峥嵘隐晦的暗示,想到昨晚星辰的剧变,以及临走时陆峥嵘眼中一闪而过的暗黄色光芒,她知道这些事件中必定存在某些特殊力量所干预的痕迹,乔宇口中的“不能说”恐怕正是受此影响。   “呃,那个……”就在这时,季寻突然说道:“其实我也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这段时间你有收到你父亲的遗物吗?”   “什么遗物?”乔宇一愣。   “喏,就是这上面的,”季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清单,递给乔宇:“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近期收到,并且属于你父亲的?”   乔宇接过来仔细看了半晌,肯定地摇头:“没有。”   季寻惊讶地瞪大眼睛,他看看沈葵,又看看乔宇,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再看看,你是不是收到然后忘记了?”   “不可能。”乔宇肯定地说:“我最近就没收过快递,更别说是我父亲的遗物。”   “会不会是偷偷出现在你家里了,但你没注意?”季寻不死心地追问。   “应该不会,我家里东西不多,平时都整理得挺好,如果有多出的东西,我很快就会发现的。”乔宇说。   “关于淮西河地铁事件,和你上次讲的内容相比,你现在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沈葵突然问道。   乔宇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好吧。”沈葵没有再追问,她平静地说:“我问完了,谢谢你。”   乔宇长舒了一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没什么,希望能帮到你。”   季寻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左右看了看,一时间似乎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沈葵站起身,主动向乔宇伸出手:“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提供的帮助。”   乔宇重重地回握了一下,他看向沈葵的目光中汹涌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沈葵被他的眼神一震,一时间竟觉得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翻腾了起来,但这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她松开手,招呼季寻站起来,乔宇拍了拍季寻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沈葵突然低声叫出一个名字:“小六。”   只见乔宇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葵,随后目光不自觉地往季寻的身上飘去。   那一瞬间的反应恰恰证实了沈葵方才的猜想,一时间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 第56章   见乔宇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季寻迫不及待地问道:“姐,你俩刚才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进去说吧。”沈葵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转身往图书馆内走, 季寻见她脸色有异,也没再催促,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坐下后,沈葵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随后,她在本子上写下了四个字。   她把本子推到季寻面前, 问道:“这个,你有印象吗?”   季寻疑惑地接过来一看,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亚弗戈蒙?这是什么?”   他抬起头, 眼中满是迷茫。   沈葵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神色, 季寻的表现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好奇, 也没有十分在意, 他的确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的人,展现出了恰如其分的茫然。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毫不知情。   沈葵想了想, 并没有急着解释那四个字的含义, 而是说道:“是这样的, 有这么一段故事, 或许跟咱们有关。”   沈葵将那个在极北村落中所发生的骇人听闻的故事向季寻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随着她叙述的深入, 季寻的脸色也越发地难看,直到沈葵讲完, 季寻都还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所以……那些孩子都死了?”过了很久, 季寻才艰难地说。   “不知道, 或许吧。”沈葵并没有提到关于七个孩子中叛徒的事情,她在讲述中尽可能地模糊了他们的下场,但不知为何,季寻似乎对这个结果格外地在意。   “那这个亚弗戈蒙就是那些村民信仰的神?”   “是的。”   季寻不解道:“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这不重要。”沈葵淡淡道:“重要的是,在此之前,我做了一个与故事内容十分相似的梦,在那个梦里曾出现过一个名字,而刚刚乔宇的反应恰恰帮助我验证了这个名字同样存在于现实之中。”   “名字?”季寻一愣,猛地反应过来:“啊,就是那个小六?难怪你刚才会突然这么叫一声,我还寻思呢,这乔宇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该叫老六吧,所以你是想借机试探他的反应?”   沈葵说:“是的,乔宇下意识的反应说明他对这个名字是有概念的,可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梦里的名字?”   “除非……”季寻若有所思地接了下来:“那根本不是梦。”   沈葵点点头,她继续说道:“故事里孩子的人数是七个,淮西河事故的幸存者人数也正好是七个,两个事件中都涉及到宗教的元素,再结合乔宇刚刚的反应,我怀疑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些密不可分的关联,甚至,很有可能我梦境里出现的一切,其实就是一段被我们所遗忘的过去。”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还有印象,根本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季寻疑惑道:“而且大家都是幸存者,为什么乔宇记得,我们俩不记得?还有赵玲玲……”   “我们不能用常理去推断这些事情。”沈葵打断了季寻的猜测:“如果,如果这些事情中确实存在着某种超出我们想象之外的力量,那么很多事情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   “什么意思?”季寻听得云里雾里。   “回到之前在病房里我提到过的关于AB世界的假设,如果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或者多个平行宇宙,假设我梦境中的场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而乔宇或者赵玲玲,他们是具备在不同世界中穿梭能力的人,这么一来这件事情是不是就能说得通了?”   “不是,姐,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就又扯到平行世界上面去了?”季寻显得有些焦躁:“虽然我承认隧道里发生的事情很古怪,尤其是最后出现的那列地铁,确实很像那么回事,但是之前我不是也分析过吗?通过一些心理暗示和高科技的配合,这些也不是不能实现,为什么你始终揪着平行世界的观点不放?”   “因为我看到了。”沈葵沉声说:“我亲眼看到了,平行世界的证据。”   季寻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你、你、你说清楚,你看到什么了?!”   “很多。”   沈葵短暂地闭了闭眼,她想到了星辰湮灭的瞬间,想到了她反复看到的那双暗黄色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眼睛,想到了田可留下的简笔画,她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亲眼目睹的种种异象,但这些她都无法向季寻解释,最终她只能疲惫又无奈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我们不妨以此为基础来进行推论,或许会得出一些结果。”   沈葵知道,她的这番说辞并不能有效的说服季寻,甚至于如果换作以前的自己,这样的理由,沈葵也是无法相信的。   但她不能忽视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直觉的反馈。   从医院醒来后,她仿佛打开了某种特殊的感知,她已经渐渐地能够察觉到这个世界中存在着某些违和的地方,甚至于随着周围事件的不断发展,这种违和感每时每刻都还在不断地加剧,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克制这种直觉对她判断的干扰,也尝试过理性地按照季寻所说的煤气灯理论去分析自己是否陷入了某种情境障碍之中,但最终她无法欺骗自己。   她的内心在不停地告诉她,关于这个世界虚假的真相。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能向季寻解释,她说完这句话,就见季寻陷入了沉默。   季寻垂着头,半晌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长叹了一口气,向来充满青春活力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疲倦:“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他抹了一把脸,努力打起精神来,说道:“那如果按这个理论去推测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沈葵想了想,转身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到季寻面前。   季寻在看清的瞬间就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他惊讶地说:“这、这不是我妈的胸针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他拿起胸针仔细地端详起来,然而他越看脸色越是苍白,到最后竟连嘴唇都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很像,对吧。”沈葵淡淡地说。   “岂止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季寻不确定地说:“咦,不对,这个……好像比我妈那个还要旧一点?”   “赵玲玲也曾有过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沈葵说:“如果平行时空确实存在,既然有同样的钢笔,同样的胸针,为什么不能存在同样的我们呢?”   季寻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沈葵斟酌地说:“如果平行世界的假设成立,论坛照片里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有没有可能正是另一个时空的我?”   这话让季寻猛地打了个寒战:“你的意思是说……”   “我是在我家窗台外的灌木丛里发现的这枚胸针。”沈平静地抛出一枚重磅炸弹:“我调取了监控,发现这枚胸针正是论坛照片上的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留下的。”   她刻意模糊了捡到胸针前后的细节,但尽管如此,季寻依然反应剧烈。   “什么?!”季寻猛地跳起来,他的反应之大,令周围的人群都不自觉地侧目,沈葵连忙拉着他坐下:“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   “那个女人在我家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如果她真的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我,那么你手上的这枚胸针,很有可能就是她从另一个时空带回的物品。再结合在隧道里赵玲玲提到过她的手中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   沈葵意味深长地看着季寻。   “所以,真的存在两个世界……”季寻不可置信地喃喃。   “不只是两个世界。”沈葵说:“从赵玲玲、乔宇的表现来看,在我们身处的世界之外,一定还有更多的平行时空。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和其他时空的事件相互交错,而淮西河正是这些平行世界交错的关键节点。”   “不行,我得缓缓,你说的事情太劲爆了,我现在一下子消化不了。”季寻痛苦地揉着额角,他看上去十分茫然。   沈葵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站起身,说道:“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没等季寻回答便转身离开。   她经过一个拐角处,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确定身后的视线完全消失,这才放松自己靠在了墙上。   当乔宇对“小六”这个名字作出反应的瞬间,沈葵除了惊讶于这件事情本身,也立刻注意到乔宇当时若有似无扫向季寻的眼神。   虽然当时季寻的表现极其自然,但这不同寻常的眼神和额外的关注,依然让沈葵意识到一个被她长期忽略的盲点。   在目前已知的幸存者中,除了沈葵之外,不论是吕婷,乔宇,或是赵玲玲都分别在不同的事件中展现出了他们非同一般的特质,这些特质隐晦地向沈葵传达着各种讯号,但唯独季寻……   季寻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实在是太正常,太顺理成章了。   不论是一开始两人的偶遇,还是后来这种种的事件,季寻从头到尾都仿佛一个被茫然卷入事故漩涡的普通人,他作出的一系列反应都合乎情理,甚至连沈葵自身都开始出现一些异常端倪的时候,季寻依然还是那么地“正常”。   她不禁再次想到乔宇那若有似无飘向季寻的眼神,那一眼中到底包含了什么?   他会不会早已认出眼前的季寻就是她梦中的那个“小六”? 第57章   沈葵特意在洗手间停留了一会儿, 待思绪理清之后,她才重新走了回去。   刚走回座位不远处,就见季寻正在打电话。他趴在桌面, 单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他将整个额头压在手肘上,从沈葵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不断收紧的拳头来看, 这一通电话的内容似乎并不愉快。   沈葵没有吭声,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待季寻通完电话。   很快, 季寻结束了通话, 抬起头来, 沈葵自然地走了过去:“跟谁打电话呢?”   “我师兄。”季寻满脸忧虑:“我不是学动漫专业的么, 这段时间正好放假, 系里突发奇想要搞个漫展,非要让我去帮忙, 我现在哪儿来的精力去搞这个……”   “没事, 你去忙吧, 我最近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之前遗留的很多线索还没有得到解决, 暂时应该也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沈葵平静地说。   “你这样讲会显得我很没用。”季寻沮丧地说:“其实我刚才也仔细想了你说的那些事情, 不管我们现在经历的是平行时空还是别的什么,我总感觉我们就像是浪潮里的小船, 一直在随波逐流, 从来没有真正的主导过什么, 我甚至觉得我们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毕竟就算你的推测是真的,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沈葵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想认命,哪怕一件事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希望,那也值得一试。”   “好吧。”季寻叹了口气:“我回学校把事情处理一下,你这两天先缓缓,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一起调查。”   “对了,”季寻突然想到什么:“刀疤葵出现在你周围,你会不会有危险?”   “刀疤葵?”沈葵冷不丁地说:“你之前不是叫她沈葵B吗?怎么又变了?”   季寻一愣:“哦对对,唉,反正都是一个意思,也没什么区别,她现在知道你的住址,还经常在你家附近活动,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或者朋友之类的,要不要去他们家里借住几天?”   “不用,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去的。”沈葵意味深长地说:“而且,关键时刻我不是还能找你吗?你只是去搞个漫展,又不是失踪,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对。”季寻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沈葵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有了成算,她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些各自的想法,直到季寻的师兄再一次来电催促,他才抱歉地离开。   季寻走后,沈葵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太阳已经逐渐落山,落日的余晖透过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投射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面容分割成阴阳两半,她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脑海中逐渐酝酿起一场无人可知的风暴。   *** ***   沈葵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刚一打开灯,八哥就存在感极强地“嘎”了一声,它蹲在书桌的上方,倦倦地抬头看着沈葵,那懒洋洋的模样,哪里像是一只鸟,分明是一只饱睡后的小猫。   “面包虫,给你买回来了。”沈葵晃了晃手中的口袋,也不管八哥能不能听懂,自言自语地说:“我可是专门跑了一趟花鸟市场才买到的,你要是再挑食那我可没辙了。”   八哥又懒懒地“嘎”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随后便把头埋进了翅膀里。   沈葵将东西放好,简单地收拾了屋子,倒了一些面包虫在八哥的碗里,又从冰箱里随便找了些速冻食品煮上,随后,她从床底翻出一本老旧的相册,坐在一旁静静地翻看起来。   相册封面是老式的大红色绒面材质,因为多年来被反复翻看,边缘已经被磨出了几个小口,沈葵把相册放在腿上,爱惜地摸了摸封面,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这本相册是沈葵父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虽然沈葵这些年搬过不少次家,但这本相册始终都跟在她身边。对于沈葵来说,这本相册就仿佛是她短暂家庭生活的缩影,即使父母早已离世,但照片中所留下的温情画面,不论在任何时候,都能带给她莫大的勇气和鼓励。   很多次,当她在生活中遭遇挫折、打击时,她都会这样静静地翻开这本相册,看看幼时无忧无虑的自己,看看疼爱她的父母,那些老旧的照片背后所代表的一段段美好的回忆,从时光的尽头回溯到她眼前,每每都令她感动不已。   但此刻翻开相册,沈葵的心情却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从医院醒来后,无论是与陆峥嵘的交谈,还是今日从乔宇处得到的信息,甚至于是沈葵那段似是而非的梦境,都在有意无意地告诉着她,在她过往的人生经历中或许还存在着许多可以挖掘的线索。   这让沈葵忍不住想要调查自己的过去,她难免会想,或许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她的人生中还暗藏着类似那场绑架案一般难以察觉的线索。而这些照片,是重启她过往记忆的最便捷的手段,她选择在此刻翻开它,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探究。   沈葵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慢慢地翻看相片。   这些照片是从她婴儿时期开始记录的,沈葵的父母在当年也算是高收入人群之一,家里经济条件不错,从小衣食无忧,发生事故之前的那七年她都被教养得很好,脸上白白胖胖充满朝气,照片中那种青春活泼的气息几乎要满溢出来,沈葵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   和现在不同的是,沈葵小时候是个爱笑的小姑娘。七岁以前她的牙齿还没换完,笑起来常常露出两排稀缺的门牙,照片中不少画面都是她露着牙齿的笑脸。   她翻到其中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站在山峰之巅,狂风吹着她的衣服,她的头发飞扬在空中,正在开怀大笑。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父母带她去爬山。   他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爬到了山顶,风声猎猎,吹得人灵魂出窍,沈葵就站在山峰的最顶处,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整个人快乐得几乎要飞出去,那种自由畅快的感觉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   她接着往下翻,翻到更多外出的照片。   照片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后来还去了海边,去了深山,下过河,淌过小溪,看过当年还在建设中的国际都市,在东方明珠的高塔上比过OK,在破旧的小渔村赶海……所有的这些记忆都在沈葵触及照片的瞬间被激活,一段段电影般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她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她继续往下翻,看到了一张特写,那是在发生事故前她父母给她拍下的最后一张相片。   当时是沈葵的七岁生日,她的父母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大肆的操办,他们给她买了礼物,准备了蛋糕,一家三口在家里静静地度过了一个平静的生日。   但即便如此,镜头前的沈葵依然笑得极为开心,她眉眼弯弯,嘴巴咧得大大的,稀缺的牙齿显得她可爱之余又有些好笑,沈葵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锅里的沸水漫了出来,一下子浇灭了灶台上的火焰。   沈葵赶忙将相册放到一边,站起身关掉燃气阀门,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掀锅盖,一不小心却碰到了滚烫的边缘,她烫得缩回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浮上了心头。   她疑惑地转头看着相册,照片上刚满七岁的她笑得没心没肺,因为是特写,她大大咧开的笑容将那几颗稀缺的牙齿暴露无遗,令这张照片在可爱之余又添了几分好笑,明明是极为温馨的照片,但不知为何,沈葵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一股凉意爬上了后背。   不对劲。   这些照片……好像有什么不对。   刚才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她没有来得及捕捉,但直觉告诉她,她似乎忽略了某些极为关键的东西。   她坐了回去,将相册放在膝盖上,缓缓地往前翻,她被烫伤的指尖还在轻微的刺痛着,翻了一会儿,她便忍不住将手放到嘴边吹一吹,因为过于专注,她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牙齿,就在那一瞬间,仿佛一道电流窜过了她的后背,她突然明白了是什么地方不对!   她浑身一抖,来不及细想,动作迅速地翻找到那张在山顶所拍摄的相片,然后她又拿出自己七岁生日的那张特写照。   她将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仔细地进行观察、对比。   只见这两张照片上,年幼的沈葵都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她的眉眼弯弯,笑容几乎挂到了耳边,露出的一排牙齿中光是门牙就掉了三颗,右侧上颌的虎牙也才刚刚长出半截,看上去既滑稽又可爱。   这两张照片单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仔细对比就能发现,明明一张拍摄于五岁,一张拍摄于七岁,两张照片中沈葵的身形,头发,服装都有明显的差异,但唯独她的牙齿状态,竟然始终一模一样!   两年的时间过去,连她的头发都从齐耳的短发变成了高高扎起的马尾,牙齿的状态却始终一模一样,这可能吗?   这显然不可能!   沈葵拿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她迅速地比对了其他的照片,最终不得不得出一个骇然的结论:   这些照片竟然……都是假的! 第58章   想通的刹那, 沈葵只觉得一种巨大的荒诞感笼罩了她,连伴随了她二十年的相册都是假的,究竟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她闭上眼睛, 手指无意识地在相册边缘缓慢地摩挲着,熟悉的质感无声地提醒着她走过的这些岁月,沈葵仔细回想着照片背后的那些记忆,虽然在时光的作用下已经不再鲜明,但依然历历在目。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这些照片会是谁伪造的?   伪造的目的是什么?   能够将她记忆中的场景精准地复刻出来, 这个人想必对她从小到大的经历极为了解,这个人会是谁?   她正在沉思,突然, 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 是季寻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他们布置的展馆现场, 季寻站在动漫人物的立牌旁边, 对着镜头懒洋洋地比了个“耶”, 他的身后是一堆五颜六色的道具服,几乎堆叠成了一座小山, 最上面的似乎是一件警服,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搞来的, 竟也随意地丢在一处。   沈葵面无表情地看完, 动动手指准备划走, 然而或许是被警服触动了回忆, 一个名字突兀地从她的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张春风。   当年父母离世后,沈葵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之中,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长时间。在那段时间里陪伴她最多的人除了田可, 就只有张春风。她记得年幼的自己曾在情绪崩溃时跟张春风讲述过许多她与父母之间共同的回忆, 如果这些照片出自张春风之手,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来,她逢年过节都会去拜访张春风,有时因为工作忙不开,也会打个电话简短地问候,张春风对沈葵来说,不仅仅是个和蔼的长辈,也是当年事件的见证者,她虽然感念于他的帮助,却又出于对往事逃避的心理不愿意与他过多接触。张春风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尽管每次联系都对沈葵十分关心,但也并不常常主动联络。   因为认识多年,过往又一直相处融洽,沈葵对张春风的戒心早已放到最低,虽然近期的事件中几次出现过张春风的身影,但沈葵始终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突然想起来,就仿佛脑海中萦绕的迷雾骤然拨开,她突然想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思路。   她仔细回想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从博物馆偶遇季寻,到前往隧道经历的一切,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少不了张春风的助力。   是张春风告诉沈葵在博物馆或许会有遗物的线索;也是张春风提到淮西河地铁站即将重启,这才令她想要去一探究竟。   这些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张春风真的别有所图,他这么多年来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本相册……会和他有关吗?   可倘若这一切真的是张春风所为,单凭当年年仅七岁的沈葵简单的描述,真的能将场景复原到这种程度吗?   想到这里,沈葵放下了手中的相册,她走到床边,从床下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张老旧的明信片。   明信片已经很旧了,因为存放多年,表面已经微微泛黄,它的正面写了几行字,基本都是祝福的话语,落款时间是1995年,寄件人是张春风。   沈葵将明信片翻过来,背面是一张东方明珠的夜景照片。沈葵记得,那一年张春风似乎因为工作原因被短暂地调去了S市,当时沈葵还在福利院,张春风特意寄了这张卡片过来祝福她新年快乐。   这么多年,卡片一直被沈葵妥善地收藏着,尽管她并不是一个情感泛滥的人,但对于他人付出的真心,她始终满怀感激。   此时此刻,她再次拿起这张卡片,想到这些年的种种,再想想眼下经历的一切,一时间竟有种不知所措的荒唐感。   她叹了口气,正要将卡片放回原处,突然,她看着卡片上的东方明珠,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   她停顿了片刻,猛然回身拿起相册,迅速地翻找到其中的一页。   她抖着手将照片抽出来——那是一张拍摄于东方明珠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沈葵站在刚刚建成的东方明珠塔顶,整个S市在她的脚下如同铺开的银河,她对着镜头甜笑,比了一个时下流行的“OK”手势。   她还记得拍摄这张照片时的相关记忆,甚至记得父母在相机背后向她微笑时的表情。   照片中的自己和照片关联的记忆都是那么地真实而温暖,然而……   沈葵的视线慢慢地滑向照片的右下角,时间水印上清楚地显示出这张照片拍摄于1989年。   她再拿出张春风寄给她的那张明信片,在那大段的祝福语中混杂着这样一句话:“东方明珠终于开放了,太美了,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来看看。”   落款的时间是1995年。   沈葵深吸了一口气,她掏出手机,搜索东方明珠的建成时间,手机上的百科资料清楚地显示出东方明珠始建于1991年,直到1994年才正式对外开放,这个时间恰好和张春风明信片上的时间一致。   发现照片造假时,沈葵虽然惊讶,但也勉强还能接受。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她身边的离奇事件层出不穷,她对于周遭的异样几乎已经快要丧失惊讶的情绪。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连她印象深刻的那些美好回忆……竟然也是假的!   东方明珠1994年才正式开放,而淮西河事故发生在1991年,她的父母早在几年前的事故中就已经双双罹难,又怎么可能在东方明珠建成后陪伴她游历S市?   她记忆中那塔顶拍照的一幕,究竟是多年后她杜撰出的回忆,还是有人别有用心植入的虚假记忆?   她一直以为错的是照片,对的是回忆,现在看来,原来照片是假的,回忆……也是假的! 第59章   “都是假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 仿佛所有的力气在顷刻间被抽离了身体,沈葵无意识地瘫坐在地,手上的相片缓缓滑落, 她呆呆地看着它们,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日子以来,沈葵虽然恐惧过,迷茫过,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抗,不管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的究竟是人是鬼, 她都没有一刻停止过与之对抗的决心。她可以忍受恐惧,可以承受孤独,可以咬牙坚持过这孤苦伶仃的二十年,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心中始终怀抱着温暖和光明。   可现在眼前的这一切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从前支撑她、陪伴了她二十年的美好记忆, 竟然都是虚假的。这就如同釜底抽薪, 她感觉自己的信念仿佛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她的灵魂剧烈地震颤,痛苦, 迷茫, 不知身处于何地的慌张在这一刻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一直缩在一旁的八哥不知为何突然抬起头来, 它看着沈葵的方向, 迷惑地歪着头“嘎”了一声。   沈葵正沉浸在巨大的打击带来的恍惚中, 根本没有注意到八哥的反应。   八哥见她不为所动,抖抖翅膀, 飞了过来。   它落到沈葵眼前, 叼起其中一张照片甩了甩, 见沈葵没有反应,又叼起另外一张照片,跳到沈葵面前,再次甩了甩头。   甩头的时候,它那双黑豆般的圆眼直勾勾地盯着沈葵,像是在专注地等待着她的反馈。   八哥的这一行为让沈葵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波澜,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下一秒她又沉浸在了迷茫的痛苦之中。   八哥见状有些着急,它在地上不停地跳来跳去,将散落一地的照片扒拉在一处,随后它“嘎嘎”地叫了两声,猛地往前一扑,它张开的羽翼和倒下的身躯刚好将那堆照片压在自己身下。   这下沈葵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她迟钝地反应了片刻,缓缓地说:“你……不想让我看这些照片?”   八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小黑豆眼斜斜地往上看着沈葵,听到这话,它又“嘎”了一声,像是在表达认同。   “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它们?”   八哥古怪的行为将沈葵短暂地从痛苦中抽离出来,她感觉自己似乎清醒了一瞬,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这种清醒的感觉,连忙追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荒唐,自己竟然已经走投无路到需要寻求一只八哥的帮助了吗?   八哥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它扑腾了两下,重新站了起来,它用纤细的爪子在照片里翻找了片刻,扒拉出那张带有东方明珠的照片,将它叼起来递到沈葵的手中。   沈葵惊疑不定地接过照片,她虽然早知道这八哥有古怪,但也着实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它特意挑出这张照片,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就在这时,八哥扑扇着翅膀飞到一旁的桌上,它似乎是特意挑选的这个位置,这个角度刚好能让它平视沈葵的眼睛,它静静地凝视着沈葵,半晌没有吭声。   就在沈葵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它突然张大嘴,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假的。”   沈葵下意识地一抖,她感到一股寒意,倒不是因为它所说的内容,而是八哥的声音实在和田可太像了,尽管在吕婷的坟前她曾听过对方模仿田可呼救,但当时的场景与眼下又别有不同。   此刻八哥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用平静的、与田可一模一样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实在是令人有一种怪诞至极的感觉。   不知为何,被八哥这样一打岔,沈葵只觉得方才那股汹涌的情绪顿时淡去不少,她的理智逐渐回笼,再去审视这些照片,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妥来。   她拿着那张东方明珠上拍摄的照片,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说它是假的?”   此刻她也顾不上同一只鸟对话是否荒诞,她只想立刻从对方口中盘问出更多的信息。   然而八哥却像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一般,说完便往桌上一蹲,它将两只爪子藏在身下,脖子也缩了进去,像只孵蛋的母鸡,懒懒地看着沈葵,对她的问话无动于衷。   沈葵连问了几遍八哥都毫无反应,她不知该如何逼问一只不配合的鸟,只能叹了口气,将照片重新收拢。   虽然不明白八哥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沈葵隐隐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她总觉得这件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暂时还没想透,虽然如此,但她的情绪的确好了许多,刚才的绝望、迷茫仿佛潮水一般从她的心头褪去,理智归位后,她的大脑也清明了不少。   她将照片整理好重新放回原位,张春风的卡片也一并放了回去,对方的事情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但刚才的发现却也给沈葵提了个醒——这些日子以来,她忙着关注外界的变化,疲于应付周遭的一切,却一直没有想过或许自己的过往之中也会埋藏着一些线索。   “或许,是时候回家看看了。”沈葵喃喃地说。   ……   说来令人唏嘘,尽管沈葵这些年居无定所,但实际上她名下却是有一套房产的。   房子位于老城区的郊外,离沈葵工作的地方较远,是二十年前的老式单元楼。楼层不高,但胜在面积还不错,大约有一百来平,是沈葵父母生前购置的。   沈葵还记得当时搬进新家时的喜悦,谁能想到才入住了不到一年,父母便双双亡故,她也因为缺少监护人的照顾,即使有家也不能回,只能被迫转入福利院。之后很多年,那个房子都成了年幼的沈葵不敢踏足的禁地,直到她长大之后,才陆陆续续回去过几次。   因为极少回家,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还保持着父母生前的状态。偶尔回去无非就是打扫卫生,或是处理一些老房的相关事宜,她记得不久前还接到过老房所在社区的来电,沟通关于安装电梯的事宜,明明就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沈葵简单地吃了些东西,看时间还不到十点,横竖也睡不着,索性打了个车往老房赶去。   她的疑问太多,能立刻解决的却很少,眼下既然有了想法,不如就赶紧回去看看。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了,小区内空无一人,连门口的保安室内也不见人影。沈葵循着昏暗的路灯来到单元楼前,她仰头向上看去,七层高的楼房中依稀亮着几盏灯。这里如今的入住率并不算高,沈葵虽然回来得少,但也知道这处小区位置偏僻,且房屋老旧,住在这里的要么是经济状况不佳的租房党,要么就是一些不愿意搬家的老人,前者往往半夜还在外奔波,后者则通常早早入睡,因此眼下这个时间点,亮灯的房屋往往不会太多。   沈葵站在楼下,久久迈不开脚步。   明明想要调查的过往就静静地存放在楼上,此刻她却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徘徊在楼梯口,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她望着面前的楼房发呆,不禁想到了自己当年和父母同住在这里时的记忆。   那时候她虽然年少无知,但也过得十分快活,她的父母虽从不溺爱,却也并没有过多约束她的性格。   她记得每次吃完晚饭,都会在院子里同小伙伴们玩到很晚,她的妈妈也会和其他的父母一样,站在阳台上叫自己回家。她家的阳台是整个小区最漂亮的,妈妈总是在阳台上种满了鲜花,每一次当妈妈从花丛里探出头来叫她时,她总感觉其他小朋友看她的眼神里有些若有似无的羡慕,这种羡慕在当时年少的沈葵眼中成为了她骄傲的资本,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依然令人忍俊不禁。   她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抬起头想要看看当年的阳台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自然地抬头向上看,天色已晚,周围的环境朦胧不清,再加上她已经久未回来,她一时间竟还没有找到,她在心中默念着楼层,一间一间地数上去:“一、二、三、四、五……”   咦?   难道是数错了?   沈葵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再数了一遍:   “一……”   “二……”   “三……”   “四……”   “五!”   没错!   就是这里,可是,她的家里此刻为什么会亮着灯?!   沈葵脸色霎时惨白一片,她呆呆地看着头顶上方,只见她正上方的五层楼处,本该空无一人的老旧家中,此时竟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屋里有人! 第60章   屋里的人是谁?!   那一瞬间, 沈葵的脑中闪过了几个人名,她来不急仔细思考,就在这时,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   沈葵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后撤了一步,她正要转身,身后传来了一道温和友善的声音:“小葵,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她转头一看,只见昏暗的路灯下映出一张苍老慈祥的脸,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一手提着水壶,一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 笑眯眯地看着她。   久远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虽然时隔二十年, 对方的容貌在岁月的侵蚀下有了些许改变, 但沈葵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当年住在一楼的王婆婆。   沈葵心下稍安,但她顾虑着楼上的情形, 不敢多聊, 只能仓促地点点头, 礼貌地冲对方一笑:“王婆婆, 好久不……”   话还没说完, 沈葵突然感觉到不对, 她眉头一皱,问道:“您最近……见过我?”   王婆婆乐呵呵地说:“怎么, 你年纪轻轻的, 比我还晕乎?你最近不是又搬回来住了吗?我这年纪大了, 半夜总睡不着,就爱起来在院子里溜达,都碰见你好几次了,每次都没打上招呼,还以为是你不认识我了呢!”   听到这话,沈葵瞬间感觉如坠冰窟,尽管方才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但她依然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脸上有着刀疤的“沈葵”这段时间竟一直躲在这里!   这个人究竟在暗中策划着什么?她观察了自己多久?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个人有没有打着“沈葵”的名义去做过别的什么事?   沈葵一想到此,便觉得心底发寒。   她深吸了一口气,佯装自然地回答王婆婆:“不好意思王婆婆,我平时戴着耳机呢,可能没听见您叫我。对了,您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时候来着?”   王婆婆想了想,说:“就一个月前吧,有天半夜三点我跟这儿溜达呢,突然就看到你回来了,戴着帽子,我第一眼还没认出来,后来你又回来了几次,我这才认清楚,但是每回跟你打招呼你都不搭理我,我以为你没认出我呢。”   半夜三点……   沈葵心头一跳,面上却还是自然地说:“是啊,最近工作太忙,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注意几点下班,回家路上也是浑浑噩噩的,您不说,我都忘了是三点才回家呢。”   “可不是么!”王婆婆语重心长:“我每晚九点睡觉,半夜三点就得起来溜达,每次碰见你回家都是那个时候,这一天天的,谁身体受得了啊?你看你这小脸儿白的,就算年轻也不能这么造啊!适可而止,工作是做不完的,还是身体要紧。”   王婆婆拽着沈葵的手,还想叮嘱两句 ,就在这时,沈葵的余光突然瞥到楼上的灯光不知何时竟然灭了!   糟了,对方要跑!   沈葵一阵懊恼,她竟然忘了,这老式的楼房隔音极差,即使隔着五层楼,声音也能轻松地传上去,更何况这还是在夜里,小区里本就安静,对方很可能已经听到了她和王婆婆的对话!   不能让人跑了!   一想到这里,沈葵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她拍了拍王婆婆的手,转身便往楼上跑去!   沈葵一口气冲上了五楼,这种老式的住宅一层楼只有两户人家,她的家在右侧。   刚一上去,就看到家里的防盗门正虚掩着,门缝里光线极暗,屋内静悄悄地,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难道对方已经跑了?   从刚才灯灭到沈葵上楼,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方就算要跑,应该也不会太远,她记得这栋楼的天台与隔壁单元是连通的,会不会是上了楼顶?   沈葵转身正想继续往上爬,忽然她的脚步一顿。   不,不对……   她回头看着虚掩的门扉,想起去年回家时的情形。   因为太久没有回到这里,老旧的防盗门早已生锈,开合之间总会伴随着“嘎吱”的响声,她记得上一次田可陪同她回来整理物品时,这扇门还因为门锁生锈导致不能顺利打开,她们特意找了维修师傅往锁眼里灌油才得以进入。即便如此,想要将门拉开也需要费点力气。   早已生锈的门框开合并不顺畅,不存在打开之后自然合拢的情况,所以如果对方情急之下夺门而出,这扇门此刻应该维持着大开的状态,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仅留一条缝隙。   会这么虚掩着,恰恰说明那个人还在屋内!   想到这里,沈葵心头一惊,方才的冲动在此刻倏然褪去,理智回归大脑,她对门内的情形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掏出手机快速地给季寻发了一则简短的信息,随后,她调整好急促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老旧的防盗门内发出一声腐朽的“嘎吱”声,如同一双利爪狠狠地磨过铁板,在这寂静的夜晚令人毛骨悚然。   门缓缓地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套南北通透的三居室。   门口的位置铺着一大片白色的瓷砖,路灯、月光分别透过窗户投射进来,交织在面前这片白色的瓷砖之上,将原本朴素的地面反射出微蓝的冷光。   屋子里极静,静到沈葵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急着进去,思考之后,她反手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啪”地一声,灯亮了起来。   暖黄色的光线将室内照得透亮,光明之下黑暗无所遁形,方才那种毛骨悚然的阴冷感也瞬间褪去了不少。   沈葵快速地将屋内扫视了一遍,这套房的面积有一百二十平左右,这在二十年前的A市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大平层,装修也十分符合当年的流行风格。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但因为少有人住,屋子里的陈设都还很新。   入户的位置设在中间,它将室内的空间分割成了左右两侧,沈葵站在门边,她的左边是餐厅,分别连接着厨房和客卫,右边则是开阔的客厅和阳台,两侧的窗户大开,空气对流而过,沈葵站在门口,感觉到凉风一阵阵地吹拂着她的头发,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的目光从左侧的餐厅快速地移动到右侧的窗台,最后停在了正前方三个黑漆漆的卧室门口。   就在她的前方大概十五步的距离,三间卧室并排敞开,客厅的光线照不进卧室内,黑漆漆的内室仿佛三道不知生死的岔路口,正静静地等待着她。 第61章   沈葵正在犹豫, 突然,右侧的房间内传来“啪”地一声。   这突兀的声响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刹那间, 空气中仿佛涌动着某种危险的气息,沈葵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但随即她又停了下来。   会是陷阱吗?她不自觉地想。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顺理成章,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引导?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潮湿霉味气息的风右侧的房间内吹出,轻轻地扑在了沈葵的脸上。   风?   她猛地一个激灵, 突然想起来,右侧的房间正是她当年的卧室,那间卧室外连着阳台, 因为是老式的楼房, 每层阳台之间有一段巴掌宽的外沿, 从前这里就发生过好几起偷窃事故, 小偷正是顺着阳台外沿攀上来的, 难道……对方想利用这一点逃跑?   想到这一点,沈葵再也无法忍耐, 她一个健步冲了进去。   光线由明转暗, 突然黯淡的四周让沈葵的眼前呈现出短暂的失明般地状态, 但好在室外有依稀的光线投射进来, 让她的眼前不至于彻底漆黑一片。   沈葵依稀看到, 就在房间另一侧的阳台外沿上, 此刻正坐着一个人影。   风从外吹来,吹动了那人及肩的短发。对方微微侧过身子, 直勾勾地看着沈葵。   室外微弱的光线将那人的轮廓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圈, 而在那层光圈中间, 沈葵清楚地看到,就在对方左侧颧骨的位置,赫然呈现出一道深深的疤痕!   四目相对的一刹,沈葵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之前所有的推测、怀疑,在真正与对方面对的当下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这个人的存在如同一个颠覆认知的结果,终于冰冷地呈现在了沈葵的眼前。   她不自觉地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扶住门框。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冷冷地看了沈葵的一眼。不知为何,那个眼神让沈葵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一股凉意从她的心底涌起,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只见那人松开了攀着阳台的手,放松身体,自然地向外侧倒去!   “你——”   沈葵肝胆俱裂,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她疾步冲到阳台边缘,低头往下看去——   然而,预想中惨烈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楼下依然是平静、祥和的小区景观,沈葵甚至看到方才与她交谈过的王婆婆正拎着洒水壶在门前的花园里慢悠悠地浇花。   昏暗的路灯下,树影重重。沈葵努力地尝试着从中找寻那个人的踪迹,然而,对方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突然之间失去了痕迹。   沈葵的双手死死地扣着阳台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她不断回想着那个人坠楼时的眼神,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这个人究竟是谁?对方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联?   会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吗?   为什么她会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风吹在沈葵的脸上,夏季夜晚的凉风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沉思半晌,依然没有头绪,正准备转身回屋,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擦过了什么。   那种轻柔地、一触即逝的触感令沈葵当场愣在原地。   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自发地行动起来。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呆呆地看向方才双手撑过的位置,只见就在这片灰色的台面上方,此刻竟隐约飘动着几根黑色的发丝!   那几缕发丝随风轻轻摆动,仿佛是从阳台的外沿长出来的一般!   沈葵心头一惊,直觉在不停地提醒着她,此刻应该立刻远离这里!   然而,一种莫名的力量却令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不自觉地向前靠去,缓缓地将头探出阳台的外沿,往下看去——   只见就在阳台外沿平台的下方,此刻有一个人影正四肢大张,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紧紧地贴附着墙壁!   那个方才凭空消失的人,竟然稳稳地攀在外墙上!   对方的头发被风往上吹拂,吹到了阳台的边缘,不停飞舞的黑色发丝,如同黏腻恐怖的触手,反复地拍打着台面。   沈葵低头看去的瞬间,对方也正抬着头向上张望。四目相交的一刹,那张熟悉的面容仿佛活过来一般,先前漠然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怪诞的微笑。   那一刻,沈葵大脑一片空白。她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见对方四肢并用,如同一只在墙壁上疾行的硕大蜘蛛,几乎眨眼间便攀上了阳台!   沈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她的身体却再次脱离了掌控,她像是被禁锢在肉/体躯壳中无处可逃的囚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逼近!   就在这时,一阵风声袭来,沈葵木僵的身体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只听声后传来一声爆喝:“走你!”   一团黑影以雷霆之势狠狠地击在了人影的头部,重击之下对方不自觉地后仰,与此同时,沈葵的身后猛然冲出另一道身影,将那窗台边的人影狠狠地向外一推!   是季寻!   那一刻,如同枷锁尽去,沈葵瞬间恢复了知觉。   她猛地扑到阳台边,只见对方正仰面朝上急速地向下坠落,那个人看上去毫不慌张,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连风声都慢了下来,沈葵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慢慢地远去、坠落,恍惚间她竟觉得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喜悦。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一把抓住了她。   “姐,你没事吧姐?!”   季寻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葵立刻回神,她下意识地看了季寻一眼,并没有顾得上回答,视线继续追寻那个人的踪迹,然而,她只不过短短地一错眼……对方却再一次凭空消失了。   地面一切如常,楼上的响动惊扰了正在安静浇花的王婆婆。她惊讶地抬起头,在看到沈葵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地摆了摆手。   又消失了……   沈葵心头一紧,刚才的经历让她此刻丝毫不敢放松,她顾不上向季寻解释,在阳台上来回走动着,目光不断地在楼房外沿的墙壁上来回扫视。   她反常的行为让季寻越发地不安,在连续几次问答没有得到回应后,季寻终于忍不住出手干预了她的行为。   “姐,你到底在干嘛呀?这大晚上的,你突然给我发个信息,这会儿又在这里到处看来看去的,你到底在找什么?”   听到这话,沈葵动作一顿,她缓缓地转头看着季寻,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当然不知道啊……我、我应该知道吗?”季寻茫然地挠头:“我刚来就看到你在这儿站着发呆,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儿想不开呢……”   沈葵浑身一震,厉声道:“刚才那个人不是你推下去的?!” 第62章   “什、什么人?”季寻像是被吓了一跳:“这里还有别人吗?”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 听到这个回答沈葵仍然心头一沉:“你先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季寻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这个神情沈葵十分熟悉, 但眼下不合时宜的出现却让沈葵不自觉地对季寻的态度产生了一丝怀疑。   季寻眨眨眼,很快恢复了镇定,刚才的慌乱仿佛只是沈葵的错觉,他说道:“我收到你的短信就急忙赶过来了,一来就看到你站在阳台上发呆,脸色很差的样子, 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你什么都没做?”   “没有啊,就、就拽了你一下算吗?”季寻无辜地说。   “那你来的时候在楼下有没有看到什么反常的事情?”沈葵继续问道。   “没有吧,我一路急匆匆地赶过来, 一心想赶紧确认你的情况, 都没怎么观察周围的环境。”季寻挠了挠头, 不明所以:“到底怎么了啊姐?刚才发生了什么?是我来晚了吗?”   “不, 你一点都没晚……”说到这里, 沈葵猛地一顿:“等等,从我发信息给你到现在也就才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沈葵这话一出, 就见季寻的脸色再一次变得十分古怪, 他先是掏出手机确认了一遍时间, 然后叹了口气, 将手机递到沈葵面前, 小心翼翼地说:“姐,要不你再看看?”   沈葵强压着心头不详的预感, 她接过手机一看, 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赫然是凌晨十二点零五分!   这怎么可能?!   沈葵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十点二十八分抵达的小区门口, 之所以能够将时间记得这么精确,是因为在来的路上出租车上一直在播放本地广播电台,她下车的时候正好听到主持人的报时。   从她进入小区到上楼,除开中途走神的时间、以及与王婆婆短暂闲聊的时间,前后也绝不超过十五分钟。更何况她在楼下发现异常后第一时间就冲了上来,而给季寻的信息是她上楼之后躲在门后发送的——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条信息最晚发送时间也应该早于十一点之前。   季寻手机上的短信时间也证实了沈葵对此的判断,可既然发信息的时候都还不到十一点,从沈葵进入老房到现在也就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怎么可能就已经十二点多了呢?   会不会是季寻的手机时间有问题?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沈葵依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进行比对,但得出的结果令她脸色十分难看。   手机时间没有问题,短信的确是在十一点之前发出的,时间显示信息发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足够季寻从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赶来这里。   问题不是出在季寻的身上,而是出在自己身上……   沈葵缓缓地将手机递还给季寻,脸色灰白一片。   “所以……到底怎么了?”季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葵的脸色。   沈葵张了张嘴,她想解释刚才的经历,但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呆呆地看着阳台的外沿,刚才那个人就是从这里爬了上来,那种古怪的姿势,非人般的攀爬能力,以及最后坠落时的眼神……   那个人……   不,她……还是人吗?   这个想法让沈葵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她的脑中瞬间闪过了隧洞中赵玲玲那双暗黄色的眼睛,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再一次从她的心底升起。   “没事,或许是我多心了。”   最终,沈葵只能这样淡淡地解释。   说完,她像是心灰意冷一般地低下头,而就在她低头的同时,季寻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陷入沉思的沈葵并没有注意到季寻的异样。事实上,她现在的脑中还在不停地闪回着刚才的画面,选择暂时不告诉季寻,是因为她也无法判断刚才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但可以肯定的是,从她踏入这间房子起,就有某种未知的因素干扰了她的判断——别的不提,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于时间流速的感知出现了明显了的偏差。   “走吧,我们先回去。”   沈葵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或许是因为疲惫,又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她一脚踢到了地上放着的花盆,一个踉跄,险些扑了出去。   “哎呦,小心。”季寻连忙将她扶住。   沈葵低头一看,脚下的地面靠墙摆放着三个花盆,花盆里的植物早已枯死,泥土也因为长期没有得到灌溉而干涸到龟裂,这应当是沈葵母亲当年种下的花,因为多年无人照料,早已经静静地死在角落。然而这都不是沈葵关注的重点,她的目光越过三个花盆,落到旁边的空地上,只见就在布满灰尘的瓷砖地面上,有一个明显的圆形压痕。   从这个痕迹上看,这里显然是还有一盆花的,这盆花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季寻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姐,你怎么突然想着跑到这里来了?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沈葵本就千头万绪还未理清,被季寻一打岔,一时便也没顾上去思考那盆花的去向,她答道:“我有一些猜想,原本是想来这里确认一下。”   “哦哦。”季寻茫然地点点头,为了缓解气氛,他没话找话地说道:“所以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房子吗?你怎么不住呢?我进门的时候看到墙上还挂着你以前的照片,姐,你小时候真可爱。”   “住这里通勤不太方便。”沈葵淡淡地说道。   她回到房间里,将自己的卧室简单地检查了一遍,因为时间已晚,刚才惊心动魄的遭遇让她此刻感到十分地疲惫,在确定没有明显人为翻动的痕迹后,沈葵决定等白天的时候再来看看。   她锁上门,和季寻一起下楼。   楼下的王婆婆还在浇花,沈葵走过去同她打了个招呼便和季寻一起乘车离开。   回家的车上,季寻还在没话找话的闲聊,聊着聊着不知为何就扯到了王婆婆身上。   季寻自然地说:“老小区就是这点好,几十年的邻居都处得像家人一样,我记得我爷爷以前住的院子里也有个老婆婆,最喜欢半夜浇花,我小时候有次晚上睡不着,趁我爷爷睡了偷溜出去玩,结果被那个老婆婆吓了一大跳,她蹲在草丛里也不吭声,我还以为是闹鬼呢!”   季寻的话零零碎碎地飘到沈葵耳中,她还在沉思,对季寻的闲聊也就囫囵听了个大概,她敷衍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忽然,一个念头从她的脑中跳了出来。   她猛地坐直身子,一把抓住前排的座椅,厉声道:“师傅,调头回去!” 第63章   “什么情况?怎么又要回去了?”季寻一愣, 被沈葵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   见司机已经在调头往回走,沈葵这才说道:“你看到楼下那片花坛了吗?”   “看到了啊,就两三盆, 其他都是些杂草,那也算不上花坛吧?”季寻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老小区没有物管,那里原本是一片花坛的,但是因为小区绿化常年缺少打理,楼下那一片空地就渐渐被住户们用于种花种菜……当然大部分的地方都还是一片荒草。”沈葵说:“我上楼之前观察过, 王婆婆打理的那一片地里栽的花并不多,就像你说的,也就两三盆的样子, 你觉得就这么点花, 全部浇完需要多少时间?”   “呃, 要是我的话, 五分钟就能浇完。”季寻说。   “没错, 明明是五分钟就能浇完的花,王婆婆却从十点半浇到了现在……”沈葵意味深长地说:“她到底是在浇花, 还是在等人?”   “不是, ”季寻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那个, 姐,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老太太半夜睡不着在花园里溜达, 也不一定就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你刚才在楼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车窗外的街灯投射到昏暗的车内,将沈葵的脸分割成了阴阳两面,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季寻的问题, 而是侧过头, 看着窗外飞速逝去的景象,心里百转千回。   季寻的疑问她很想回答,但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   她不知道现在还能相信什么,刚才在楼上的遭遇让她一度对自己的认知能力产生了怀疑,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她知道自己需要一些外力来帮助她勘破眼前的迷障……可,季寻真的值得信任吗?她可以将季寻的判断作为参照的标准吗?   她知道季寻的身上有着一些秘密,甚至这些秘密很可能与她当下的困境存在一些紧密的关联,但季寻一直以来的表现、对她的关切并不像是假的,如果没有直接的证据,她不愿意将季寻想象得太过不堪。除此之外,在雪地的那段记忆苏醒之后,沈葵始终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对季寻有一种特别的“宽容”,这种“宽容”就像是长姐对待幼弟天然地爱护,让她在面对季寻的问题上很难完全客观地去分析。   她叹了口气,窗外的景色在飞驰着,如同她这加速的人生。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生活像是被人按下了快进键,她甚至没有一刻能够真正地获得喘息,尤其是在田可“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完全放松地去与人交谈过了。   想到这里,一种沮丧又颓废的心情占据了沈葵的全部心神,就在这时,季寻再次说道:“姐,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我虽然能力有限,但能帮的我一定会尽量去帮你,你相信我。”   季寻阳光的声音像一道划破黑夜的电光,只那么一瞬,却一下子击中了沈葵的防线。她心头一松,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在楼上……见到了另一个‘我’。”   这句话说出口,季寻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前排的司机却从后视镜中看了沈葵一眼。   沈葵还在看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季寻也沉浸在震惊之中,原本还没说出口的劝慰的话语此时全部卡在了喉咙里,他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憋出一句毫无意义的关心:“你你你……你没事吧?”   沈葵回以一个平静的眼神。   “哦对对,你都在这儿了,肯定没事,难怪你刚才表现得那么奇怪,那……那个人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清楚我看到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沈葵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机,见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他们聊天的内容,这才小声地将刚才在楼上的经历讲了一遍。   季寻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直问我做了什么,原来我这么牛逼呢!”说话间竟然还有几分洋洋自得。   沈葵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季寻挠挠头,说道:“所以,这么说来其实你根本没有看到她,只是不小心产生了某种幻觉?”   “究竟是我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看到了她,还是她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将这次的见面当作是一次幻觉……我现在无法判断。”   季寻努力跟上她的思路:“你是想说,有可能你的确遇到了这个人,但是……她用了一些办法让你以为这是假的?”   “没错,我不相信自己会凭空产生这样的幻觉,这个人既然已经出现在我的周围,在这里见到她也是合情合理的。还有一点我认为也很关键,我明明是十一点前上的楼,你是十二点到的现场,这中间间隔了一个小时,可我却以为只过去了十分钟,消失的这些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觉得消失的这五十多分钟,可能是她想要利用幻觉来掩盖的真相?”季寻说。   “没错。”   “那王婆婆呢?她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季寻问道。   “王婆婆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作为一个二十年没有见面的老邻居,她提供的线索未免也太多了……”沈葵说:“是她提醒我刀疤葵在楼上,也是她告诉我最近这段时间刀疤葵每到凌晨三点左右就会回到这里……既然王婆婆习惯在凌晨三点起夜浇花,为什么今天恰好这么早就开始了呢?就算不提她那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浇花时间,这一连串的巧合,难道不足以引人怀疑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太对劲。”季寻若有所思:“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别的我确定不了,但王婆婆的家我还是认得的,我记得她一直是独居,我想……既然她还没休息,不如我们就好好地去拜访一下。”   这句话说完,出租车刚好停在了小区门口,两人付了钱下车。   再次回到小区,沈葵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失去了往日记忆的滤镜加持,此刻再看这个小区,反倒从这老旧的环境中看出了几分苍凉的味道。   她熟门熟路地回到单元楼下,此时楼下的花园里已经看不到王婆婆的踪影。   沈葵记得王婆婆就住在一楼,王婆婆没有孙子,子女又常年生活在外地,家中经常就她一个老人。她喜欢坐在院子里看小孩子们玩闹,偶尔还会给他们做些小零食,孩子们都很喜欢她,也常常会去她家中玩耍,因此哪怕时隔多年,沈葵也能轻而易举地回忆起来。   她来到王婆婆家门前,发现门上装了一个电子门铃,这让她感觉到一些奇怪,在她的印象中王婆婆是非常传统的老人,这种电子产品多少与对方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想了想沈葵也释怀了,或许是王婆婆的子女安装的吧?毕竟年纪大了,听力都会下降,电子铃声声音大、持续时间长,也是为了方便老人。   她没有多心,轻轻地按下了门铃,下一秒室内便传来欢快的电子铃声。 第64章   出乎意料地是, 来开门的人竟然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在听完沈葵简述的来意后,对方却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神情。   “虽然我不清楚你刚才的遭遇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你要找的是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位王婆婆的话, 她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   男人的话语如同平地一道惊雷,令沈葵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过好在对方似乎也不在意沈葵的回答,说完这句便急匆匆地关上了门。   季寻后知后觉地喃喃:“我靠,不会吧……”   两人面面相觑,惊骇之余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如果王婆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那之前他们看到的又是什么?   究竟是有人冒充王婆婆的身份, 还是他们无意中踏入了某个奇特的领域?   沈葵一时难以判断。   夜晚凉风阵阵,楼道里格外阴森,老旧的楼梯间里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风一吹这味道便不停地往鼻腔里钻。沈葵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季寻也搓搓手臂, 哆哆嗦嗦地提议:“要、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沈葵心有不甘, 但眼下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点点头,跟在季寻身后走了出去。   离开楼道的时候, 因为光线昏暗, 沈葵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脚下发出“嘎吱”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截陶瓷碎片, 沈葵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对王婆婆事件的猜测占据了她当下所有的心神, 她魂不守舍地将陶瓷片踢到一边, 随着季寻离开了小区。   回到家已经接近一点了, 沈葵疲惫地倒在床上,想起在老房里的经历,依然觉得像梦境一般地不真实。   阳台上怪诞的经历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是真的,那刀疤葵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会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吗?   陆峥嵘故事里那些最终化身为“神的容器”的孩子们和照片上的七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刀疤葵那些非人的行为,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了“神的容器”吗?   在房子里消失的那一个小时……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葵百思不得其解。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时而看看窗外,时而望着天花板发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明明夜已经很深了,她却毫无睡意。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窗台边的那盆多肉,自从田可去世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留意过它了。有好几次从窗台边经过,她都有意无意地无视了这盆多肉的存在。   此刻看到这盆花,沈葵难免想起了母亲当年种满鲜花的阳台,现在也只剩寥寥几个空盆,落寞地待在阳台的角落里……   等等!   空盆?!   想到这里,沈葵猛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记得之前在老房的阳台上也看到了三个并排摆放的空盆,而就在空盆的旁边还有一圈清晰可见的压痕。   压痕都还在,那个花盆却不见了。当时沈葵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被季寻一打岔,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现在回想起来,她在最后一次离开单元楼的时候曾在楼梯口踩到了一截陶瓷片,那个陶瓷片上面的花纹不正好和阳台上摆放的另外三个花盆一模一样吗?   难道……消失的那个花盆,被摔碎在了楼下?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沈葵猛然回忆起阳台上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她清楚地记得就在刀疤葵即将逼近自己的那一刹,分明有一道黑影从她的身后袭来,狠狠地击中了刀疤葵的面部,随后才是季寻猛冲上前,将对方从阳台上推了下去。   因为当时的场景过于混乱,再加上季寻的说辞令沈葵的关注点转移到了消失的那一个钟头上面,导致她一时间没能想得起来这一段,只记得季寻将对方推下窗台的那一幕,可现在想想,开头那一道击中刀疤葵的黑影会是什么?!   在季寻动手将人推下阳台之前,他用什么东西击中了对方?   ……是花盆。   阳台上消失的第四个花盆,正是季寻用来击退刀疤葵时所利用的道具!   可既然如此,那就说明阳台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为什么季寻却不记得了呢?   究竟是季寻在撒谎,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沈葵握着手机,几次调出了季寻的电话,但都无法下定决心拨出号码。   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不断回想着季寻当时的表现,季寻的反应不似作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会不会也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干扰?   又或者说,在那个空间里击退刀疤葵的人……并不是现在的季寻?   难道在老房里的那一个小时,他们都曾经短暂地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如果是另一个时空,倒是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们会遇到已经死去的王婆婆……   想到这里,沈葵心头反而一松,手指自然地垂下,一不小心触到了拨号键。她正要取消,电话那头却已经接了起来。   “怎么啦?姐?”   季寻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听起来已经很困了,但接电话的速度依然很快,想必是一直将手机放在枕边,想到这一点沈葵又觉得心中的怀疑褪去了几分,她解释道:“不小心按错了,你快睡吧。”   “哦好,你别想王婆婆的事了,先休息吧,有什么等明天再说。”季寻嘟囔着。   “好,我现在就——”沈葵点点头,正要挂断电话,突然,她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如果季寻是因为踏入了不同的时空导致他失去了关于阳台上那段经历的记忆,那么当他们从老房离开的时候就应该已经脱离了影响,可为什么他们临走时还能在楼下看到已经死去的王婆婆呢?!   这个问题让沈葵瞬间如坠冰窟,她呆呆地握着手机,听着季寻在电话那头疑惑地呼喊,自己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过了好半晌,沈葵长舒一口气,像是作出了某个决定一般,她轻声说:“我看到了。”   季寻一头雾水:“你看到什么了?”   “你砸向她的花盆,摔碎在了楼下。”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扑通”一声,季寻摔在了地上。 第65章   沈葵眉头一皱, 季寻这夸张的反应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她正要继续追问,电话那头却突然没了声音。   她拿起手机一看, 才发现通话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中断,画面恢复到了手机桌面——季寻竟然直接将电话挂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瞬间将沈葵心头憋着的那口气给卸了,她立刻回拨过去,但电话那头的语音却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关机?   沈葵几乎被季寻这孩子气的做法给气笑了,她焦躁地来回走动着,尽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头脑冷静之后, 便立刻联想到之前同乔宇和陆峥嵘的对话,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表达过某些事情不便宣之于口,那么……季寻会不会也遇到了这种情况?   季寻或许的确知道什么, 但却碍于某种“力量”的制约无法说出来?   沈葵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更多地是源自于对季寻的情感滤镜, 她潜意识地在替对方开脱, 但这同时也让沈葵更迫切地想要向季寻求证——她需要一个答案。   她不死心地再次拨打对方的电话, 但显然季寻此刻并没有勇气面对沈葵的质问。   “难不成你还能躲一辈子。”   沈葵懊恼地将手机放在一边, 季寻的反应虽然出乎她的意料,却也十分符合对方一贯的形象。   在沈葵心中, 季寻向来是个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性格, 虽有一腔热血, 但事到临头也难免畏首畏尾, 而季寻越是回避, 则恰恰说明了他的确掌握了某些关键的信息。   虽然不清楚对方到底隐瞒了什么, 但想必等季寻想明白了应该会同自己交代的——沈葵自我安慰般地这么想着,毕竟眼下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时间已经接近两点, 既然从季寻这边暂时问不出什么, 面前的疑问也只能暂且搁置, 沈葵简单洗漱后便强迫自己躺下休息,这段日子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每晚的睡眠时间都变得格外珍贵,她调好闹钟,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 ***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一大早,沈葵准时到公司报道。   距离上次来公司也才过去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再次踏入这栋大楼沈葵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前台的小妹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上次的照片事件让这位新来的姑娘对沈葵的态度有着明显的亲近,沈葵同她随意闲聊了两句,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事情发展到现在,眼下的这份工作的性质早已悄然改变,沈葵现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一方面是不希望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摸清老板的底细。   她一边处理着工作,一边和八卦的同事们闲聊,顺便还给季寻发了几条消息,季寻从昨晚手机关机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到现在为止电话还是打不通,沈葵打算把工作简单处理之后便去学校找他。   正聊着天,同事突然凑过来表情神秘地说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咱们公司好像要建分部了。”同事左右张望了两眼,凑近了说道:“我上次听徐叔跟人打电话说起的,好像要在北边儿搞个分公司。”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头脑灵活的同事立刻反应了过来:“等等,这种情况是不是一般都得从咱们这些老员工里调人手过去啊?”   “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先前的同事苦着张脸说道:“虽然我没听得太清楚,但我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那可怎么办,我孩子才两岁呢,要是真调过去,那我就只能辞职了。”   “哎呀你放心,领导应该也会考虑职工的家庭情况吧,像你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大概率是不会调动的,要真选人过去,我估计也得是小沈这样的单身青年。”   沈葵正在低头给季寻发信息,同事们的对话只囫囵听了半截,闻声茫然地抬头:“什么?我怎么了?”   “就是建分公司的那事儿,要是调你去北边,你愿意去吗?”同事问道。   “北边……”沈葵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而问道:“你亲耳听到徐叔说的要在北边建分部?”   同事自然地回道:“对啊,虽然他那个说法有点儿奇怪吧,但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   “哪里奇怪?”沈葵追问道。   “就……含含糊糊的,具体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但我确定徐叔肯定在那边儿有安排。”同事说道。   沈葵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北边……具体是哪里?”   或许是沈葵的表情太过严肃,同事们见状纷纷打趣道:“怎么,小沈,有点儿心急啊,这就琢磨上了?”   沈葵勉强笑笑,找补道:“这不是要打听清楚,才好提前准备嘛。”   同事说道:“好像是靠近漠河那边儿的一个小城市,挺冷门的,我记得之前听到徐叔说了之后还特意去查过一下,你稍等啊,搜索记录里应该还有,我现在看看。”   同事说着便掏出手机查询起来,不一会儿,他兴奋地说:“找到了!是若水市!”   “若水啊……哎呦,我知道这个地方……”   同事们议论的声音逐渐远去,“若水”二字一入耳,沈葵便觉得眼前一花,她的面前仿佛凭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眼前的一切不断地向前延伸,渐渐拉扯成雪白的一片。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眼前的画面仿佛信号不稳定的视频正在断续地播放。   她时而如同翱翔空中的鹰隼,快速俯掠过茫茫的雪原;时而如同隧洞中的蚂蚁,仰视着雪花如山崩一般缓缓飘落,她的大脑出现一种缺氧般的阻塞感,思绪也因此变得迟缓,眼前的画面逐渐由明转暗……   就在一切彻底归于黑暗之前,她的眼前快速地闪过了一座由灰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祭坛。   祭坛的中央立着一根石柱,五人合抱粗细,大约有两三层楼高,石柱的周身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图腾,尽管只是匆匆地一瞥,但沈葵也一眼就认出,那些或大或小的图腾……竟然都是衔尾蛇的图案!   那是……裔神教的祭坛!   这念头一起,仿佛有万千根银针同时扎入脑海,剧烈的疼痛让沈葵不自觉地惊呼出声,她双手抱头,低着身子,不断地颤抖。   原本还在闲聊的同事们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纷纷上前关切道:“小沈!小沈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   沈葵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都在不断地颤抖,她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某些关键的东西,虽然此刻她的身体正在承受着折磨,但这一发现仍然令她内心无比地快意。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同事们的安抚下逐渐调整着呼吸,疼痛渐渐褪去,她的大脑恢复了清明,她清楚地意识到方才所看到的画面,恰恰与她记忆中的雪地、以及陆峥嵘口中信奉邪神的村庄重叠起来,一种强烈地直觉告诉她,这个地方或许就隐藏着她所追寻的真相。   “若水……”   沈葵不自觉地喃喃。   然而这话听到同事们耳中,却让众人不由得失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呢,先把身体调养好吧。”   “若水……是个什么地方?”沈葵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抓着其中一名同事的胳膊,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你知道这个地方……”   “哎呀,小沈,你不要担心,咱们就也是闲聊,说不定是小张听岔了,压根儿就没这回事儿呢!你放轻松,年轻人,身体要紧,不要气出什么毛病来……”   沈葵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不是的张姐,我刚才岔了口气,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就是挺好奇的,我还从来没去过北方呢。”   “嗐,”张姐笑眯眯地说道:“若水啊,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我弟媳就是从那儿出来的。虽说是个地级市,但因为位置已经接近北极圈,天寒地冻的,一年到头就没个雪化的时候,经济也一直发展不起来,年轻人早都跑了,我听说七八十平的房子在那儿都才卖五六万,你们想想都成什么样儿了。”   “七八十平才五六万?!咱们国家现在还有这种地方?!”同事们纷纷惊叹。   “那可不。”张姐说道:“我听我弟媳说,那边有些地方挺乱的,虽说是个市级,但是周边的很多村庄都是区域自治,市里根本管不了,一个村里一两千人,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规矩还多,村里人只听村长的话,市里的领导谁来都不好使,还特别排外。之前有几年流行去那边旅游,看那个极……极什么?”   “极光!”   “对对,看极光!结果有个女游客在周边的村子里失踪了,据说这事儿闹得挺大的,但后来也不了了之,再之后去旅游的人就少了。”   张姐说到这里也不由地疑惑起来:“话说回来,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老板干嘛要在那儿建分部呢?” 第66章   “这可说不好, 万一公司是看中若水的发展前景呢,B市现在这么牛逼,当年不也只是个小渔村吗?咱们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 公司作出这个决策肯定是有原因的……”   “嗐,得了吧!这儿又没领导,你冲谁拍马屁呢!”   “会不会公司在那边本身就有基础,现在干脆正式建个分部?”沈葵听着他们的各种猜测,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你别说,还有点儿道理。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沈葵这话一出, 立马有同事附和道:“我记得两年前还是什么时候,就是咱们公司还没扩招之前,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老徐经常往北边儿跑, 有次闲聊我还跟他提起过这事儿,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嘶……老张, 当时你好像也在场吧, 你还记得老徐怎么说的吗?”   老张挠挠头, 一边回忆一边缓缓道:“好像……是说他在那边有家族企业?”   “啊对对!家族企业!”同事兴奋道:“当时咱们还开玩笑呢,说老徐家里可不得了, 咱们公司规模已经算不错了, 他居然还有别的企业, 听他当时那口气好像规模也不小, 所以说, 白手起家什么的都是瞎扯淡, 你看现在牛逼的大佬,哪个不是家里有背景的?”   话题说着说着便扯远了, 沈葵听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便借口上洗手间退出了讨论。   ……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 令沈葵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洗手间明亮的白炽灯将她的身影清晰地映入镜中,这段时间她瘦了不少,本就白皙的肤色现下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的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眼下青黑一片,长期缺乏的睡眠和不稳定的情绪令她格外憔悴,也难怪刚才同事们的反应这么大……   沈葵自嘲地笑了笑,她用湿漉漉的手在镜子上轻轻擦了擦,清透的水纹覆盖了清晰的镜面,瞬间令她的脸庞变得模糊,她出神般地看着那个混沌的影子,仿佛透过那个影子看到了某些极为遥远的记忆。   若水……   会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小村庄吗……   那里,会不会就是一切的源头所在?   良久,沈葵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 ***   回到办公区后,沈葵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方才聚拢在一起聊天的同事们不知何时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个个表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整个办公区被一种紧张而古怪的气氛笼罩着,与她几分钟前离开时的状态天差地别。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余光瞥到张姐正不停地冲自己打着眼色,她顺着张姐的视线看去,只见走廊一侧的领导办公室正虚掩着门,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隐约能看见徐叔的身影在室内来回走动,他看上去非常生气,一边冲对面的人说着什么,一边还在不停地比划着双手。   怎么回事?   沈葵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张姐又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低着头飞速打字,不一会儿她的手机便弹出了一条微信。   沈葵点开一看,微信上写道:   “小沈,幸好你刚才走了,老徐刚刚突然回来,听到我们在聊分部的事情,发了好大的火!不夸张地说,我在这儿工作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老徐这么生气呢!这会儿他正抓着人一个个地进去问,不过你放心,咱们都没出卖你,这事儿你就装作不知道就行。”   沈葵心头一跳,连忙给张姐回了条道谢的信息。她再次转身看向徐叔的方向——张姐说得没错,徐叔向来为人宽和,极少发火,这次这么大的阵仗……会是她想的那个原因吗?   可是……如果徐叔的本意是不希望她察觉到若水的存在,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发这么一通火?置之不理难道不是更好吗?他这样发作一通,岂不是更容易引人注目?   又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沈葵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笔直地朝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要是再让我听到任何人在公司里议论,就别怪我不客气!”   刚走到门口,沈葵就听到徐叔隐含怒气的威胁,她面不改色地站在门边,腾出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半开的门扉。   “咚咚咚——”   室内的两人闻声转头,徐叔脸上余怒未消,见到沈葵生硬地问道:“有什么事?”   沈葵冷静地说:“有一份合同需要您再确认一下。”   徐叔烦躁地摆摆手,示意被训话的同事赶紧离开。同事如蒙大赦,大概以为沈葵是特意来解救自己的,溜走时还不忘特意朝沈葵作了个“谢谢”的口型。   很快,室内恢复了寂静。   徐叔坐回椅子上,高大的椅背如同一双黑色的臂膀将他包裹住,深红色的宽大办公桌仿佛一条血色的河流将他与沈葵泾渭分明地割裂成两端。他缩在椅子里低头摆弄着手机,看起来对沈葵手中的那份合同兴趣缺缺,这种反常的表现让沈葵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徐总,这份合同……”   “你听到了,对吧?”徐叔突然出声打断了沈葵的动作,他低着头,沈葵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沈葵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她定了定神,回道:“您是说建分部的事情吗?”   “是的。”徐叔突然将椅子转向背后,他背对着沈葵,办公椅后方的玻璃书柜上映出他的半面轮廓,虽然不太清晰,但依然能勉强看出他的脸色很差,他缓缓道:“对于分部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这是……想要试探她的态度?   沈葵握着合同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纸张的尾部被她捏出了一个小小的褶皱,但此刻她顾不上这些,她在脑中将刚才的一切快速地过了一遍,随后镇定地回道:“没有什么想法,我会配合公司的安排。”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放软说道:“所以……徐叔,您是打算把我调过去吗?”   徐叔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木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发出一阵有节奏的清脆响声。   哒、哒、哒……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轻微的叩响声,沈葵听在耳中却渐渐地感觉到一丝熟悉……   就好像……   就好像这声音在不久前她曾在某地听到过……   想到这里,她的鼻端忽然又嗅到一股不合时宜的霉味,那股味道突兀地撞进她的鼻腔,呛得她喉咙微微发痒。   霉味?是有什么东西受潮了吗?   沈葵的思维不自觉地发散了出去,就在这时,徐叔却仿佛突然想通了一般,又将椅子转了回来。他的表情舒展开,整个人如沐春风,他看着沈葵,突地笑了出来:“瞧把你紧张的,我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他这一笑,不仅没有缓解沈葵心中的疑虑,反而令她毛骨悚然。她不自觉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躯体的本能反应令她立刻意识到,就在此刻,徐叔的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极为危险的变化。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谨慎道:“我相信公司的决策和眼光,不管将我分配到哪里,我都会完成好自己的工作。”   “哎……”徐叔摆摆手:“说这些场面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他突然凑近了一些,上半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办公桌上,他的脖子往沈葵的方向直直地伸去,眼睛死死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涌动着某种疯狂的情绪:“你……难道不想知道,公司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派你去分部吗?”   他奇怪的动作令沈葵感到不安,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双腿却仿佛被粘在了原地,她迟疑地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   徐叔拖长了音调,一边说着,一边又往沈葵的方向凑了凑。   他的半个身子完全贴合在了办公桌上,下肢与上半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藕断丝连般的连接状态,他的脖子不断地向前延伸,如同某种活着的软体动物,正在缓缓地、逐渐靠近……   眼前诡异的一幕却丝毫没有令沈葵慌张,她甚至有些恍惚地想着,徐叔的脖子……真的有这么长吗?   她的意识仿佛被剥离了躯体,沉入了某种混沌的原液之中。她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隐约中她看到那桌上趴伏着的人仿佛变成了一条硕大的黑色巨蛇,正缓缓地向她逼近。   明明是极为恐怖的画面,沈葵的内心却诡异地平静。   她看着对方慢慢地、慢慢地近了……   更近了……   蛇头高悬在她的颅顶,对着她缓缓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口……   就在这时——   “小沈!小沈!你怎么了?没事吧?”   同事张姐急促的呼唤声传到耳边,如同一双大手将沈葵从另一个世界猛地拉了出来。   沈葵感觉眼皮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光亮,大脑在逐渐苏醒。身下传来的微凉触感提醒着她此刻似乎正躺在地上,她睁开眼睛,看到同事们将她围在中间,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目光中透露着关切。蹲在身旁的张姐一边焦急地拨打电话,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   “我……怎么了?”   沈葵揉着额头缓缓坐起来,同事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住,有人说道:“你刚才突然晕过去了,怎么回事?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没事……”沈葵虚弱地揉揉了额角,强撑着坐起来,她的身上还有些乏力,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记忆正在逐步恢复,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刚才……似乎是在老板的办公室?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晕倒在这里?   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徐叔呢?”   同事们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眼,张姐迟疑道:“徐叔……去外地了啊,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外地?可刚刚……”说到这里,沈葵一顿,脑中突然涌现的画面让她瞬间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徐叔扭曲的躯体,蛇一般不断延长的脖颈,以及大张的獠牙巨口……   难道……刚才那怪诞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不、不对……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幻觉真的能达到那种程度吗?   还是说……她又一次进入了某段平行时空?   可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她从洗手间返回办公区之后?还是从她踏入公司开始?   最关键的是,平行时空也好,幻觉也罢,到底是什么力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发了它?   沈葵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离开隧道后,算上这次,她先后经历了至少三次类似的情景——医院的遭遇还历历在目,昨晚在老房发生的一切更是让她无法忘记,再加上眼下的这一幕……   这三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规律?   沈葵定了定神,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并没有向同事们求证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从大家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都没有徐叔在场的记忆,托前两次经历的福,虽然沈葵此刻并不明白这一切的根源到底在哪里,但她已经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再三向同事们表明自己的身体没有异常,这才回到了工位。   在确认同事不再继续关注自己后,她抽出一张白纸,循照记忆将这三次的经历分别按时间、地点、涉及人物、具体经历依次罗列了出来。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医院,当时她刚刚苏醒,隧道里发生的一切都令她感到茫然和恐惧,心力交瘁之下,她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在梦境还是幻觉之中,在那一次的遭遇里,她初步接受了关于平行世界的概念,并且也针对这一假设进行了部分验证;   第二次是在昨晚,老房里发生的一切都十分突然,却也留下了不少的破绽。到目前为止,虽然季寻还没有对他昨夜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但通过那盆被摔碎的花盆以及季寻慌张的反应来看,可以肯定地是,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论是幻觉还是平行时空,经历那一切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第三次则是现在,在公司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再次经历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   她将这三次的遭遇分别按照对应的要素填入表格中,随后,她将这些事件中重合的要素串联起来,这么一来,整张表格瞬间清晰了不少。   经过比较,她立刻发现,这三次事件虽然发生的时间、地点、参与的人物都有所差别,但最核心的几个条件却都是一致的——   它们都具备小场地、短时间、在场人员均没有相关记忆的情况。   唯一的区别在于……   沈葵停顿了片刻,在季寻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三次事件之中,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本该没有这段记忆的季寻,却作出了与之相反的反应!   昨夜季寻仓皇挂掉的电话,恰恰成为他经历了那一切的证明。   可为什么别人都不记得,偏偏季寻能够记得呢?   是季寻的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还是说……   推论至此,沈葵不由地冒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猜想——其他的人……会不会其实也记得?只是他们都比季寻更会隐藏,这才让她产生了只有自己经历了这一切的错觉?   这个猜想令沈葵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她停下笔抬头打量着周围。   公司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热闹的气氛,同事们一边忙着手上的工作,一边插科打诨地聊着天,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幻觉……   可是……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沈葵看着面前这张被书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忽然之间,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第67章   短暂的恐慌后, 沈葵很快冷静下来。   她并不是杞人忧天的性格,她从小心思缜密、行事沉稳,虽然当下的处境对她来说十分不妙, 但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实这些猜测之前,过于焦虑并不利于她接下来的行动。   她把纸上的线索重新整理了一遍,连同先前遭遇的其它事件也一并罗列出来,随后她将当下遇到的主要问题分成了两个大的类别:   一类是涉及幻觉、平行时空等暂时无法定性的情况,这一类情况的发生往往伴随着她部分记忆的复苏,比较明显的就是刚才罗列出的三次经历, 分别发生在医院、老房子以及公司;   另一类则是涉及当前确实存在的一些线索,比如淮西河事故、遗物、七人照片,田可、吕婷之死等事件。   将这两类事件按照事件先后顺序分列出来以后, 沈葵发现, 在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一个明显的“中点”。   这个“中点”的存在将事件线索划分成了两个模块, 而“中点”所对应的位置则恰好是淮西河隧道之行。   进入隧道以前, 沈葵顶多是在监控里看到过一些超出常理的现象, 大部分的事件发展都是合乎情理、并且符合逻辑的。而在进入隧道以后,不论是频频发生的异样, 又或是她断续浮现的回忆, 都在明显地传递着一些非自然力量存在的讯息——从这一点上来看, 隧道的那次遭遇仿佛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导致某种因素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持续地对她进行着干扰。虽然现在沈葵还不确定构成这种干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但“中点”的确定至少给了她一个思考的方向。   沈葵考虑了片刻, 脑海中逐渐生成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她正要提笔书写, 就在这时, 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沈葵拿起来一看, 来电人竟然是季寻!   她心头一跳,急忙从桌上拿了份合同将写满推论的白纸盖住,起身往外走——不知为何,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纸张末端的一小片褶皱时,她的脑中似乎飞快地闪过了某个念头,但还来不及细想,电话便已经接通,季寻的声音立刻溢了出来:“喂,喂?姐?能听见吗?”   “能。”沈葵快步走到楼梯间,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这才小声道:“你昨晚怎么回事?”   “手机坏了。”季寻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地:“刚修好,信号接收器好像受了点儿影响。”   这个解释乍一听似乎很合理,但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沈葵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季寻的行为习惯。   季寻虽然平时里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严格说起来,他在A市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便宜,若是手机真坏了,以他平素的习惯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换上新的,且还得是世面上的最新款手机,绝不会这样凑合着用一部连信号接受都不稳定的旧手机,更何况昨晚通话断开的时间那么巧,任谁都不会把这简单地当作是一个巧合。   虽然知道季寻是找了个借口,不过他既然主动联系自己,想必是还有别的原因,沈葵无意戳穿对方的谎言,因此并没有选择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转而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学校呢,今天有活动,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季寻急切道:“姐,你昨晚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是有一件事需要跟你确认一下。”沈葵想了想,说道:“我还在公司,这样吧,我下午到学校来找你,到时候咱们再联系。”   “呃……也行。”季寻似乎有些犹豫,他停顿了一下,问道:“很着急吗?要不我现在过来?”   “不用。”沈葵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临近中午,她说道:“就三点吧,三点的时候我到学校来找你。”   挂断电话后,沈葵顿觉放松不少。   季寻的出现给了事情全新的转机,他既然同意和自己见面,想必对于昨晚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个交代,既然如此,季寻就成了当下最好的突破口,不论她眼下所经历的事件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性质,这一次的会面想必会带给她一些全新的线索。   沈葵正要转身回去,就在这时,走廊上有人叫住了她。   “小沈!”   沈葵回头一看,只见就在不远处的茶水间门口,法务室的同事们正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闲聊,其中一人挥着手冲自己打招呼:“快来,吃点儿水果。”   是……法务室的娟姐?   沈葵一下子便想起来——就在她第一次同乔宇见面后,因为沟通不算愉快,对方并没有透露较多的个人信息,为了确认乔宇的身份,同时也是验证他所说内容的真伪,沈葵本想向法务的同事打听三江律所的情况,没想到负责这一块儿的同事娟姐恰好外出休假,再加上后来季寻通过他的渠道掌握了部分乔宇的大部分信息,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了。   不过现在娟姐一露面,倒是提醒了沈葵一点——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由季寻负责同乔宇联络,甚至乔宇的背景情况也都是季寻调查了解到的,可现在看来季寻还藏着不少秘密,那么在乔宇的问题上,他会不会也有所隐瞒呢?   这个念头一起,沈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她下意识地便抬脚朝着娟姐的方向走了过去。   ……   “……所以说嘛,女人还是要自己独立才行,男人终归是靠不住的。”娟姐在聊了一圈八卦后,终于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到了沈葵的身上:“小沈,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以后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照我说啊,像你这么好的姑娘,宁缺毋滥,哪怕单身也比把时间浪费在渣男身上要好。”   沈葵笑着点头:“您说得对,我本来也不着急。”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远房的表姐最近正在相亲,我听她提起过,她相亲的对象好像是在……在一个叫‘三江律所’的地方上班?听起来像是律师事务所?不知道您了解吗?”   “三江律所……我知道啊,我以前也在律所待过,跟他们有合作,还认识了一个在那儿上班的小姐妹,现在都还有联系呢。”娟姐从旁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沈葵手里:“你表姐的相亲对象叫什么名字?说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还有印象呢。”   沈葵歪着头假装想了想,迟疑道:“好像……叫乔宇?”   “乔宇?”娟姐一愣,“你确定是叫这个名字?”   “应该是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我知道这个人是律所的合伙人。”沈葵笃定地说。   “乔宇……”娟姐把瓜子从左手换到右手,来回掂量着,颇有些犹豫地说:“要是这个人的话,那我确实知道一些情况。”   “不过……”她话锋一转:“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表姐说自己在三江律所上班的?”   “就前天吧,前天见面的时候说的。”   娟姐摊开的手掌猛地向内一收,她站直了身子,严肃地说道:“那这个我可得提醒你啊,你表姐……恐怕是遇上骗子了!”   “骗子?”沈葵心头咯噔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乔宇的确曾经是三江律所的合伙人,但是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辞职离开A市了。我听朋友说,他前几年一直在国外发展,直到最近一两年才刚刚回国,也不知道这些年在外头学了什么,反正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听说他因为传播邪/教被抓了。”   传播邪/教……   沈葵浑身汗毛一炸,她急忙说道:“那他现在呢?”   “现在还关着呢!”娟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得千万劝好你的表姐,跟她相亲的人肯定不是乔宇,但究竟是谁……那可就难说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咱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表姐见到的真是乔宇本人,这也不是个良配呀,你得告诉她,别着急,慢慢儿找,这种事情越急越容易出错……”   娟姐还在絮叨,但沈葵的思绪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发散了出去,她仔细回忆了和乔宇两次会面的细节,越是细想,越觉得不对……   抛开乔宇的真实身份不谈,为什么前后两次见面时他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她两次见到的乔宇……真的是同一个吗?   想到这里,沈葵一时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一把抓住了娟姐的手,问道:“娟姐,这件事情我得赶紧告诉我表姐,能不能麻烦您问问朋友,有没有乔宇的照片?”   说完,沈葵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激烈,她放缓了声调,解释道:“我表姐性格很轴,对这次的相亲也非常看重,我怕她不相信我说的……”   “我明白。”娟姐了然地点点头:“我帮你问问就是了,不过毕竟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敢保证还能不能找到照片,只能尽力试试。”   娟姐行动力很强,当场就给朋友去了个电话,对方正好是负责行政工作的,一番操作后,竟然还真在电脑上找到了当年的存档。   娟姐立刻将收到的图片转发给沈葵,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看清照片的瞬间,沈葵仍然感觉如同被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   ——她之前所见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乔宇! 第68章   照片中的男人脸颊清瘦, 目光炯炯,整个人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他的面容相比当下的真实年龄来说要显得年轻很多, 正好符合娟姐所讲述的情况。   看来这就是真正的乔宇了。   可是,为什么季寻要特意找人来冒充他呢?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沈葵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娟姐似乎将她的沉默理解成了对“表姐”的担忧,见沈葵不说话,便转头和别的同事聊了起来。   天空渐渐灰暗下来, 漆黑的乌云如同一双遮天蔽日的大手正不断地压向地面,窗外有疾风骤起,顺着半开的窗缝钻了进来, 吹得沈葵打了个哆嗦。   她从思考中回过神, 这才发现茶歇间里的众人不知何时竟然都已经离开了。   阴沉的天气令没有开灯的室内光线昏暗, 明明是正午, 却仿佛已经临近夜晚。   沈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凉风吹着她的发丝,如同一双冰冷的手抚慰着她痛苦的心灵。   在看到乔宇照片的那一刻, 她最大的感受不是疑惑, 也不是恐惧, 而是孤独。   田可离去后的这些日子里, 季寻的存在很大程度地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缺。人都是需要同伴的, 尤其是当身处险境时, 更需要一个支点来撑起前进的勇气,可事到如今, 她身边赖以信任的人、事一件件地被拆穿, 建立的信任一再地被瓦解, 沈葵第一次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她曾经是一个坚定的人——勇敢、坚韧,是她从小到大收获最多的评价,可现如今她却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她像是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旅人,在茫然无尽的宇宙中找不到一个定位自身的锚点。   她看着窗外暗沉的乌云,天空不再清澈,对面的高楼笼罩在灰蒙蒙的阴影之中,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不禁生出了一丝怀疑——她所追寻的这些真相,真的有意义吗?就算最后真相大白,失去的一切……还能回来吗?   阴暗的情绪不可控制地在沈葵的心底蔓生,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漂浮在水面的气球,气一散,就会彻底地沉没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闪电以雷霆之势笔直地劈向了对面的高楼,最顶端的避雷针在强电流的碰撞下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那光亮短暂却刺眼,在那一刻划破了灰暗的天空,成为方圆百里内最闪耀的存在。   下一秒,雷声骤起,暴雨突至。   沈葵定定地看着高楼顶端的避雷针,那细长、尖锐的长竿笔直地插入云霄,傲然立在狂风骤雨之中,仿佛是在嘲笑这天地的无能。   那一刻,沈葵感觉内心深处仿佛被触碰了一下。   就好像有一双柔软却坚韧的手,将她破碎的意志重新拼起,稳稳地放回了她的胸腔。   方才的迷茫、痛苦,仿佛窗台外积累的灰尘,在暴雨的冲刷下烟消云散。   沈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她收起手机,离开了茶歇室。   *** ***   抵达A大的时候刚好两点五十五分,沈葵一下车就收到了季寻的信息。   她点开一看:   “姐,我手机坏了,听不到声音,你到了给我发信息。”   手机坏了?   沈葵眉头一皱,她并不相信这样的巧合,她思考了片刻,没有立刻回复对方的消息,转身走进了校门口的一间小卖部。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打扮得很精神。沈葵在店里转了几圈,买了一包烟,临走时,她将一张纸条交到老板手上,并告诉对方,如果一个小时后自己没有回来,就请老板按照上面的信息联系。   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潮湿的路面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湿热的空气中涌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因子。   沈葵走到校门口,给季寻回了一条信息:“我到了,你在哪里?”   “东教堂,我们正在搭建活动场地,暂时走不开,要不……姐你过来一下?”   ……   A大建校至今已经有一百二十年的历史,在国内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名校。   东教堂是A大建校时受西方文化影响,为了迎合当时的大环境而修建的,距今也至少一百年了。   说是东教堂,但现如今的实际位置却是在整个校园的最西边。这里曾是老校区的遗址,后来随着学校的不断发展,经历了多次扩张,原本的核心区域渐渐被挤压到了校园的左下角,又由于这里的建筑大都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墙体松动、墙面风化,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虽然出于文物保护的目的并没有进行拆除,但也早已无人使用。久而久之,西边的这一片区域便被设定成了只进不出的“禁区”,虽然对外没有明文规定,但校内的学生基本都清楚。   沈葵将小卖部买来的那包烟送给了门口的大爷,换来了关于东教堂的信息。   因此,当她循着路来到这栋老旧的教堂门前时,对于门内可能面对的一切,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乌云在她的头顶盘桓集结,如同一群没有轮廓的乌鸦。   沈葵走上台阶,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嘎——吱——”   伴随着老旧木门沉重的呻\\吟,教堂内部的一切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出乎意料地是,沈葵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画面。   教堂内部空旷,穹顶很高,整个空间呈现一种圆弧的形状,四周的墙壁上方与穹顶连接的部位安装了镂空的花窗,虽然因为年代久远,窗户上的彩绘已经褪色不少,但光线从外照射进来时,仍然有种五彩斑斓的美感。   大门正对的前方是一条长约十五米的通道,两侧摆放着深色的木质长凳,顺着通道一直往前,正前方的台阶上立着耶稣的神像,本应雪白的石膏像在岁月的侵蚀下沾染了尘埃,在光线的折射中显现出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沈葵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季寻的身影,她掏出手机,正准备再发一条信息,就在这时,神像前方的牧师讲台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响动。   沈葵抬眼一看,只见季寻正倒退着从讲台后钻出来,但显然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他的身子才钻出一半便卡在里面,整个脑袋还在讲台内,露出的半个身子无助地扭动着。   “姐!姐?!是不是你来了?”季寻的声音闷闷地,看样子应该是头被卡住了。   “是我,你在干嘛?”沈葵平静地应答着,目光却不断地观察四周,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上前:“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姐!你千万别过来!就站在那里别动!”   季寻连忙阻止了她的行动,大概是心急,他动作幅度大了一些,拉到脖子,痛得他“嘶”了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你看看前面,就是你现在站的通道的尽头,那一片儿撒了药粉,防虫的,我怕你过来踩上了。”季寻说着,一边慢慢地将头从讲台内退了出来。   他甩了甩头上的蜘蛛网,问道:“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沈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同学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季寻摆摆手,一脸无奈地说:“刚才都在呢,这会儿出去搬材料了,留我一个在这儿折腾,就这台子我都修一上午了。”   沈葵点点头,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她找了个靠近神像的长椅坐下,正前方的地面上撒了一大片灰白色的粉末,组合成一条长长的隔离带,将她和季寻分割成两端。   “对了,姐,昨晚你打电话是想说什么来着?”季寻突然问道。   “没什么,已经解决了。”沈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季寻的表情,见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来了,有一件事情我顺便跟你确认一下。”   “什么?”   “乔宇的联系方式你有吧?”沈葵说:“找个时间再约他一次,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他。”   “那个……”季寻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我好像忘了跟你说,那天乔宇回去后,给我发了个消息,他好像去外地了,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那这样,你把他的号码给我,我电话里问他。”沈葵自然地说。   “行,我找找。”季寻说着,便准备掏手机,“……咦,我手机呢?”   季寻将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他回头冲沈葵尴尬地一笑:“估计是刚才修讲台的时候掉里面了,你等等啊,我找找。”   说完,他一头钻进讲台内,紧接着便听到台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随后,“咔”地一声,声音消失了。   沈葵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然而还不等她细想,窗外忽然吹起了一阵狂风,凌冽的风声携裹着雨水疯狂地拍打着教堂的窗户,天空在顷刻间灰暗了下来,原本明亮的教堂瞬间变得阴森。   地面上的灰白色粉末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又缓缓飘落,如同一场惨白的梦境即将拉开序幕。   沈葵轻声叫道:“小季?”   小季……   季……   没有人回答,空荡的教堂内回荡着她的声音,季寻……竟好像凭空消失了。   风仍在吹着,昏暗的光线下,连神像都仿佛滋长了阴暗的生命,恍惚间沈葵甚至觉得绞刑架上闭目的耶稣悄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沈葵强忍着不适,慢慢走到讲台边。   深红色的台面如同凝固的鲜血,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缓步绕到讲台的后方,低头向下看去——   只见就在大约一米宽的讲台下方,竟裸露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第69章   洞口直径约一米, 勉强能容纳一人进入,洞壁一侧修筑着嵌入墙内的扶梯,扶梯的一端没入深深地黑暗中。从沈葵的角度看去, 洞口仿佛深不见底,凉风不断地从下方涌出,散发出潮湿腐朽的气息。   季寻就是顺着这里下去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开?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不、不对。   沈葵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季寻察觉到了异常,两人之间也远远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完全可以找理由暂时糊弄过去,没必要特意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离开, 他现在的行为反而让他的所作所为更加可疑。   既然不是逃跑,就只能是另一种原因了——   “看来……你是想让我下去。”   沈葵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洞口,恐惧慢慢褪去, 对答案的渴求再一次占满了她的内心。   她并没有考虑太久, 很快便作出了决定。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纸, 在上面简短地写了两行字, 并将它贴在讲台上。随后她坐到洞口边, 双脚踩住楼梯,攀着两侧的扶手, 慢慢地向下移动。   洞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随着不断地向下深入, 光线逐渐淹没, 黑暗包裹了四周, 空气也变得潮湿。呼吸间仿佛能闻到腐朽的霉味——这种味道沈葵十分熟悉, 她几乎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在隧道中的经历。   这样的联想让她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她抬头往上看, 洞穴的入口处已经缩小成指甲大小的圆点, 脚下的楼梯却还在无止境地向下延伸, 这种上不及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令人十分不安,她一边缓缓向下爬,一边努力调整呼吸,尽力缓解因紧张而导致的肌肉紧绷。   攀爬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沈葵总算抵达了洞穴深处的地面。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往周围看去,四周是遍布青苔的弧形墙壁,正北方的角落里有一处弧形的门洞,约莫半人高,刚好可以容纳一人侧身进入——看来季寻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沈葵并没有急着深入,她半蹲在门洞外侧,将手机探入洞内。光线向内延伸,照射出了门洞后方的景象——那是一条狭长的通道,笔直地延伸向前方,通道的两侧镶嵌着某种黑色的石块,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冷峻的微光。   那些石块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小的约莫拇指大小,大的却几乎占据了墙面的二分之一,在手机电筒有限的光亮下,这些石块通过相互间的折射将光线无限地延伸了出去,虽然看不清终点,但就目前来看,这条通道的长度至少在百米以上。   仅仅一条通道就有如此长度,很难想象地下的整体建筑会是何等的规模。这令沈葵不由得皱起眉头,看来这里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沈葵必然是不肯轻易放弃的,她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便准备弯腰踏入门洞。   就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季寻消失,到她发现洞口并开始向下攀爬,整个过程前后不超过两三分钟,为什么这一路下来她却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方才的那段楼梯沈葵整整用了二十多分钟才爬到底部,如果季寻先于她进入洞中,按理说当沈葵踩上楼梯的时候,季寻应该正在她的下方不远处,就算男女体力存在一定的差异,季寻的行进速度大于沈葵,但沈葵也绝不可能听不到任何动静。   更可况,在向下攀行的途中,因为体力消耗过快,沈葵曾短暂地停下来休息过两次,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除了洞内隐约的水滴声外,她并没有听到其他的任何响动。   难道……季寻根本没有下来?!   想到这里,沈葵不由感到一阵心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方才在教堂内的画面。   她记得很清楚,讲台的位置在神像前方大约两米左右,四周并没有其他的遮挡物,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除非季寻是凭空消失,否则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可既然如此,楼梯上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响动?   难道……   沈葵突然灵光一闪,难道季寻是利用绳索速降到达的地面?   垂直速降的速度极快,的确可以在沈葵踏上楼梯之前抵达地面,这也恰好能解释为什么她一路向下时却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   她想起季寻在钻入讲台时,讲台后方曾传来“咔”地一声。这声音倒恰好与安全扣锁定时所发出的声响相吻合,如果季寻是有备而来,他想必早已在洞口处挂上了下降的绳索,只需在下落前扣好安全扣,便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地面,再从地面拉动绳索进行回收。   这样一来,沈葵的速度自然远远追赶不上。   想通这一点,沈葵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她很快调整好状态,决定继续前进。   跨过低矮的门洞后,狭长的通道在她眼前完整地展开。   这条通道纵深很长,宽度却不足两米,先前在门洞外观察时倒还没什么感觉,身在其中才能觉得狭窄空间所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十分难受。   好在内部空气流通,源源不断地气流从通道深处涌出,总算不至于让人感觉窒息。   沈葵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两侧的墙壁,越是细看越是心惊。   她发现,这里的墙壁全都由巨大的石块拼接而成,石块之间没有任何缝隙,天然般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组合成这样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通道。类似的情况她曾在一本描述金字塔结构的书中读到过,这种鬼斧神工般的修筑能力,至今仍被猜测是外星来客的杰作。   除此之外,这些巨型石块中间,还镶嵌着不少黑色的“矿石”。   方才在门洞外时沈葵便留意到了这些“矿石”的存在,凑近细看才发现,这些黑色的物体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绸缎般地光泽,按理说这样的光泽是不应该出现在矿物材料上的,说是“矿石”或许并不确切,但沈葵也无法判断它们究竟属于何种物质,出于某种直觉,她并没有触碰它们。   提心吊胆地行走了大约十分钟后,通道的正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虚掩的石门。   透过大门的缝隙,沈葵能看到内部隐约有光亮溢出,难道……季寻就在那里?   想到这里,沈葵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那扇门便近在眼前。   出于谨慎的习惯,她并没有急于进入,而是停下来靠在墙边,打算先透过门缝观察内部的情况。   就在这时,沈葵突然感到后脖颈处传来一阵凉意。   那是一种若有似无、触之即离的凉意,虽然仅仅只是一刹,却让她浑身的毛孔瞬间炸开!   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摸到,正要转身,突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抬起的手臂被某种柔软冰凉的物体触碰了一下。   沈葵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猛地转身向后看去——   只见就在她刚才所倚靠的那面墙壁上,那些黑色的“矿石”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一般,正不断地扭动、舒展着!   它们柔软灵活的躯体变化着姿态,沈葵这才惊骇地发现,这些“矿石”……竟然是由无数条细小的黑蛇盘踞而成!   极度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然而这样的响动却仿佛惊扰了这群正在苏醒中的黑蛇,刹那间,成千上万条黑蛇脱离了原本镶嵌的位置,急速地向外延伸,两侧的墙壁如同翻涌的黑色巨浪,朝着沈葵的方向滚滚而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闷响,虚掩的石门不知被触发了什么开关,竟开始缓缓合拢!   那一刻,沈葵的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激发出了她前所未有的速度,就在巨浪即将淹没她的一刹,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正在闭合的石门冲去! 第70章   “砰”地一声闷响, 石门彻底关闭。   沈葵脱力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耳边还萦绕着片刻前那成千上万条黑蛇爬行时所发出的窸窣声,溺水般避无可避的窒息感令她久久无法平静。   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部的声响, 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周围异常安静,沈葵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慢下来。   她抬眼打量四周,面前是一间约莫八十平米大小的石室,石室的墙壁上画满了壁画,因为年代久远, 大部分的色彩都已经脱落,乍一看去,倒像是墙体表面剥落后所留下的痕迹。   石室的正前方是一扇弧形门洞, 方才在通道时所见到的光线便是从那里溢出来的。   光透过门洞照射在壁画上, 映出一片弧形的光圈, 恰好将其中的一部分圈了出来。   沈葵一边调整呼吸, 一边借着光线观察墙上的壁画, 然而看着看着,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些壁画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基本失去了原来的色彩, 仅从残留的一小部分色块来看, 它们都是由鲜红色的染料绘制而成, 并且按照时间顺序分为了七个部分, 每个部分都分别讲述了一位信徒被献祭的过程。   壁画以生动的笔触残忍地记录了每位信徒在献祭过程中所承受的折磨, 这些画面令沈葵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她强忍着恶心,将七幅壁画反复观看了几遍。   看着看着, 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壁画里的信徒不多不少也正好是七人?   “七”这个数字在整个过程事件中已经反复出现过好几次, 不论是淮西河事故中的七个幸存者,还是七件相关的遗物,甚至是陆峥嵘口中的七个孩子……彼此之间似乎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说“七”代表着某种特定的含义,那么这里出现的七名信徒……会不会也与之有关?   她暂时想不出答案,只能掏出手机,将壁画一一拍了下来。随后,她没有再过多停留,继续往门洞的方向走去。   跨过门洞后,面前的天地突然开阔,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封闭式广场。   广场面积极大,沈葵一时间竟有种看不到边界的错觉,它的顶部是高耸的圆弧形穹顶,因为距离太远且光线昏暗,沈葵只能隐约看见穹顶的轮廓,这座地下广场的规模之宏大令人咋舌。   广场的四周每隔一段距离便修筑着约三米高的篝火台,台上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将广场的大部分区域照亮。而在这些篝火台的中央,修建着一座由灰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祭坛,祭坛正中立着一根五人合抱粗细的石柱,石柱笔直地插向上空,顶部没入篝火光线无法企及的黑暗之中。   沈葵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座祭坛竟然与之前她在回忆中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竟然是裔神教的祭坛!   尽管这一路过来的遭遇已经给了沈葵不小的冲击,但亲眼见到这座记忆中的祭坛完整地呈现在眼前依然令她感到无比的震惊。   震惊过后,铺天盖地的恐慌感便随之而来。   在此之前,虽然沈葵曾在假乔宇面前委婉地验证过“小六”的存在,但对于这些她脑海中不时浮现的画面,它们的真实性依然缺少实质性的依据。哪怕在那次会面之后,她借此向季寻讲述了平行世界的概念,但在沈葵内心深处,依然对此抱有侥幸心理。   她总忍不住会想,或许乔宇理解的“小六”和她在回忆中所提及的并不是同一个人,或许她所看到的这些场景只是她在一连串的事件后产生的一些幻觉般的既视感,但……眼前这座祭坛,却彻底粉碎了她的所有幻想。   祭坛的存在证实了那些画面的真实性,也间接证实了在沈葵所不知道的某时某处,她曾真切地抵达过这些地方,并参与完成过某些事件。   至于记忆里的那些事件究竟是被她所遗忘的过去,还是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的经历,眼下却无从得知了。   沈葵慢慢地朝着祭坛走去。离得近了,她才发觉这座祭坛远比自己刚才在远处看到的更加巨大。   她循着台阶往上,祭坛顶部的平台逐步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一个六边形的巨大台面,台面的六个角落各修筑了一尊人形雕像。这些雕像或站或卧形态不一,沈葵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将视线投向正中央的圆形石柱。   这石柱比之前她在回忆中看到的还要粗壮许多,周身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衔尾蛇图腾,出于谨慎的考虑,她不敢触碰,只是小心翼翼地绕着石柱走了一圈,当走到正面时,她发现在石柱的正前方竟然还立着一个铁架。   那是一个十字形的铁架,架子的两端挂着打开的镣铐,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受刑架,沈葵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不久前在教堂里看到的耶稣神像,不知为何,这两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关联。   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丝疑惑,究竟什么样的人会被架在这里?   是教派的叛徒?还是……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四周的光线似乎暗淡了一些,她转头看去,只见东南角的篝火台不知何时竟然熄灭了!   沈葵顿觉不妙,她连忙转身向外走去,正要离开祭坛,就在这时,一阵强风突然从上到下灌入广场,所有的篝火顷刻间全部熄灭,扬起的尘土令沈葵一时睁不开眼睛,她连忙摸索着向一侧的雕像靠去。   这些雕像原本都是由黄铜打造,但因为地底潮湿且年代久远,黄铜氧化后表面产生了一些细小的毛刺,沈葵原本想要靠着雕像抵御强风,没想到却被毛刺扎了一手,她只能勉强蹲在雕像的下方。   好在这阵风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两分钟后,风声停息,四周恢复了寂静。   风沙吹进了沈葵的眼睛,生理性的泪水不断地从她的颊边流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出乎她的意料——   篝火熄灭后,本该陷入绝对黑暗的地底广场却被笼罩在一种神秘的微光之中,沈葵循着光抬头,只见整个穹顶此刻竟如银河般熠熠生辉。   星光均匀地撒向整个广场,将偌大的空间笼罩在一种如梦似幻的情境之中,饶是沈葵经历了这一番惊吓,此刻也不由得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然而看着看着,沈葵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东南角的某颗“星星”,屏息等待了一会儿,突然,那颗“星星”竟然向前挪动了一寸!   这些“星星”……会动!   不!不对!   沈葵猛然意识到,这或许根本就不是星星,而是成千上万条会发光的黑蛇!   惊骇之下沈葵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却不小心绊到了雕像的一角,慌乱中她只能一把抓住雕像的肩膀,目光自然地落在了雕像的面部,然而这一看,却令沈葵神魂剧震!   她用尽全部的意志才控制住自己不要惊呼出声,她一手捂住嘴,一手抓着雕像的肩膀,恐惧、惊骇、茫然……种种情绪从她的眼神中如有实质般地流向雕像冰冷的面容。   这尊雕像……竟然有着吕婷的脸!   这怎么可能?!   这座地下建筑已经存在了至少上百年,从眼前雕像的磨损程度来看,时间也远远超过了吕婷本人的实际年龄,又怎么可能恰好在这里摆放着这样一座雕像?   沈葵的心里涌上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整理思绪,转头便朝着另一座雕像跑去。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她必须要立刻去验证它。   沈葵冲到就近的另一座雕像前,借着“星光”看向雕像的脸,只一眼,她的脸色便迅速地灰败下去。   果然,她的猜测并没有错,面前这座雕像……是季寻。   “季寻”痛苦地半蹲在地面,无助地望着前方,他的双手被砍掉,褴褛的衣衫下满是伤痕,那些伤痕刻得很深,即使在岁月的侵蚀下依然清晰可见。   沈葵呆呆地看着,混沌的大脑令她无法作出有效的思考,只能麻木地继续朝着下一座雕像走去。   第三座雕像是乔宇。   出乎意料地是,这里的乔宇并非娟姐所提供的照片上的那个人,雕像上的面容竟是之前两次与沈葵见面的假乔宇。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哪个乔宇才是真实的?   沈葵一时想不到答案,她继续往前走。   第四座雕像是个双手捧心的女人,她的胸腔处空荡荡的一片,被挖出的心脏摆在她的手心,她的头部微微下垂,长发将她的脸颊遮挡了大半,但即便如此,沈葵依然一眼就认出,这座雕像上的人是田可。   田可……   沈葵麻木的心脏感到一丝疼痛,她不敢细看,继续往前走。   第五座雕像是一名男性,他的个子很高,身材匀称,从平整的躯干上看,他生前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但他的头颅早已不翼而飞——这是唯一一个无法判断身份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   沈葵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名字,然而这个名字却如同书写在水面的文字,仅仅只是一瞬间,便消失在她的脑海。   她继续往前走。   第六座雕像是赵玲玲。   尽管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赵玲玲的雕像时,沈葵的心仍然不可避免地往下沉。   明明有七个人,却只有六座神像……   沈葵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石柱前方竖立的黑色铁架,就在片刻前,她还在思索什么样的人会被拷在这里,然而此时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黑色的十字架如同来自一封来自地狱的邀请函,跨越上百年的时光,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第71章   黑色的十字架在穹顶微光的映射下透出金属的冷光, 光线折射在沈葵的脸庞,将她的面部分割成两半。   尽管此刻她还无法将看到的线索立刻转换成有效的信息,但潜意识中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听到自己平缓的心跳逐渐变得激烈,一种突如其来的愤怒转化成熊熊的烈火在她的胸腔燃烧。   无数的疑问伴随着怒火在沈葵的心中左冲右突,她几乎难以克制地想要狠狠地发泄出来,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然而这样的疼痛还远远不足以令她的怒火平息。   她想要大声地呼喊, 想质问,想崩溃痛哭,但……最终她只是咬牙看着头顶那片遍布亿万黑蛇的“星海”——残存的理智告诉她, 此刻她所发出的任何噪声, 都有可能会成为惊动这些蛇群的导火索, 在绝对的力量与恐怖面前, 她的情绪毫无意义。   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令沈葵瞬间清醒不少。她深呼吸几次,慢慢调整好情绪, 理智也随之回笼。   她想到方才在石室内所看到的壁画, 那些壁画上描述的场景似乎和眼前的雕像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她连忙翻出手机中的照片, 依次进行比对。   这一看她便发现, 壁画上所描述的六名信徒临死时的惨状恰好与六座雕像的姿势完美吻合, 而唯一没有雕像的第七名信徒则正好是被十字钉穿透五脏六腑,活活钉死在架子上。   很显然, 面前的这具黑色十字铁架正是壁画上用来折磨第七名信徒的刑具,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这里并没有第七名信徒的雕像,空荡的十字铁架仿佛在宣告着当年那一场献祭失败的结局。   季寻千方百计将她引导到这里,就是希望她看到这些东西吗?   可是他到底想通过它们传达什么信息?   沈葵打量着四周,这处地下建筑规模之宏大远超她的想象,这种规模的建筑不可能是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完成的,它必然在A大建校之前就已经存在——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至少可以追溯到一百二十年以前,可是,那个时候的建筑里为什么会存在她熟悉的面孔?   她不自觉地再次看向那六座雕像,先前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她只是借助穹顶的微光仓促地扫视了一遍,或许这些雕像只是略有相似,并不真的代表她所认识的那些人?   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出于某种侥幸的心理,沈葵依然决定再仔细检查一遍。   她打着电筒一尊一尊地仔细端详,当看到田可雕像的时候,强烈地不适感令她仓促地结束了观察。   她正要转身向下一座雕像走去,就在这时,手机电筒的光线扫过田可的面部,光洁的铜面反射出一股微光,这光茫一闪而逝,但就在那一瞬间,沈葵却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她迅速回过神,猛地转身朝着田可的雕像走去,手电筒的光线直直地照射在雕像的面部,清晰地映出由黄铜材质浇筑而成的光洁面孔。   ——这是一张沈葵曾经无比熟悉的脸,铜像精致的做工完美地呈现出了田可生前的模样,那光洁透亮的脸部连一丝瑕疵都没有,这本应是令人称赞的工艺,但此刻沈葵却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移动到铜像的躯干部分。在手电筒强光的照射下,躯干部分清晰地呈现出岁月侵蚀后的痕迹,表面甚至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毛刺,与光洁的面部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同一尊雕像,同样的存放环境,为什么面部和躯干的表面会呈现出这么明显的区别?   除非……   沈葵颤抖地抬起手,缓缓放到“田可”的颊边,她的指尖在铜像的面部周围来回摩挲了几下,随后,像是找到了某处关窍,她扣住其中一侧,使劲往外一掀!   “咔哒”一声,铜像脸部表面覆盖的“面具”被掀开,显现出了真正的面貌!   这尊雕像的脸……竟是人为贴上去的!   沈葵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立刻转身朝着剩余的五座雕像走去,很快她便将雕像的“面具”全部摘下。   她站在祭坛中央,环视四周,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的这一幕依然令人震惊。   面具下是一张张千疮百孔的脸,这些铜像的真实容貌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面目全非,腐蚀老化的黄铜表面凹凸不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张张来自地狱的面孔,正狰狞地向沈葵露出它们的獠牙。   沈葵的目光缓缓扫过六座雕像——毫无疑问,不管伪造这些面容的人是谁,对方的目的必然是希望沈葵将裔神教的献祭仪式同淮西河事故的幸存者联系起来……   等等!   想到这里,沈葵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希望通过淮西河事故幸存者的雕像来误导自己,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田可的雕像?   沈葵从小与田可一同长大,对于田可的成长经历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她非常确定田可与淮西河事故没有任何关系——田可既不是幸存者,也不是事故的受害人,既然如此,为什么田可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田可与这些人之间还存在着其他的共同之处?   又或者说这些雕像所代表的并非是淮西河事故幸存者的身份?   沈葵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眼前仿佛被笼罩了一层薄纱,她知道真相就在这层纱的背后,但她却始终无法戳破。   为了便于思考,她蹲下身,手指在地面模拟着书写。   根据目前了解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属于淮西河事故幸存者的人有:季寻,吕婷,赵玲玲,乔宇,以及沈葵自己,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幸存者的身份始终没有确认。   她将这些人的特点依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要试图从中找出与田可有关的某些共同点。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田可的存在就像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异类,她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之处,却又偏偏出现了这里,悄无声息地和他们融为一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葵沮丧地靠坐在地上,她的视线下垂,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方才的狂风将地面厚厚的灰尘吹走了大半,显露出了大理石原本的面貌。   这些大理石按黑白相间的规律平整地在宽阔的祭坛上铺开,如同一块巨大的黑白棋盘格,看得久了甚至令人眼晕。   沈葵原本只是盯着地面某处思索,然而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就在她余光瞥到的某个角落,有一块大理石的颜色似乎有些奇怪。   她凑近一看,只见在大片规律的黑白相间的石块中,有一处竟然铺设了两块连在一起的白色大理石。   这不和谐的色块打乱了整体的颜色规律,显得格外刺眼。   沈葵眉头一皱,她直觉这个石块并不简单,她走到那块突兀的白色大理石旁边,蹲下身轻轻敲了敲。   “咚、咚”   清脆的声响明显有别于其他石块所发出闷声——果然,这下面是空的!   沈葵心头一喜,她又试着使劲向下按了按石块,没想它的一端竟然轻轻地翘了起来,漏出底部的一小块空间。   沈葵一眼便看到,就在石块下方那一片小小的空间内,竟然还藏着一封信! 第72章   信封没有署名, 封面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是刚放进去不久。   这封信会是季寻留下的吗?沈葵无法确定。   她小心翼翼地从石块下掏出信件,拆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用简笔勾勒出了一盏煤气灯的形状。   ……等等!   煤气灯?   沈葵几乎瞬间就联想到在医院时季寻曾提出过“煤气灯效应”的概念,那是心理学上一种通过对环境、认知的改变和引导,从而实现对受害人心理控制的行为。在那一次的沟通过程中,季寻将他们之前的经历都归结成人为因素,受他观点的影响, 当时沈葵还曾短暂地动摇过,但紧随其后的记忆复苏让她再一次怀疑平行时空的存在。   这些日子以来,尽管暂时没有非常直观的证据来证明关于平行时空的推测, 但沈葵始终以这一假设作为基础去推断当下所遭遇的一切——毕竟眼下所涉及到的许多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如果全然不涉及超自然的因素, 她很难去想象是什么样的人力才能够完成这一系列的布局。   然而眼前的这封信却给了沈葵完全不同的答案, 假如它的确就是季寻留下的, 他为什么要特意在这个时候强调这种观点?又为什么要选择如此隐晦的方式留下这封信?   沈葵不禁抬头望向头顶,无边无际的穹顶闪烁着星辰的微光, 如梦似幻的场景令沈葵仿佛置身于银河之中, 她忍不住想到——或许眼前的这一切就是季寻引导她来到这里目的, 毕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沈葵也很难直观地感受到裔神教背后所蕴含的能量有多么强大, 能在上百年前的地底以如此精妙的工艺修筑这样宏伟的建筑, 恰恰说明裔神教的发展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沈葵的想象。   这么看来,裔神教如果想要左右一个普通人的认知与生活, 似乎并非完全无法实现。   这样一想, 看似为季寻的行为找到了一些合理的解释, 但新的问题又随即浮现——在不讨论具体操作方法的前提下,假如沈葵当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拜裔神教所赐,那么对方大费周章地在她身上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与时间,究竟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沈葵思考半晌,始终没有得出有力的结论,她再次仔细查看信件,试图寻找别的线索。   她单手将信纸举高,手机电筒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纸张射向前方黑暗的虚空中,在仔细地反复检查后,沈葵竟然真的在信纸的右下角发现了隐藏的玄机。   她连忙将电筒对准右下角的位置,在强光的直射下,隐约可以看到有书写的压痕,那似乎是三个字:   “……福利院?”   沈葵心头一惊,她不放心地再次确认,然而越看她的心越是往下沉——她从未向季寻提起过关于自己在福利院生活的经历,季寻又为何会特意留下这样一条线索?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事情,如果真的是人为,这背后的起源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连她小时候生活过的福利院也会牵扯其中?   这三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令沈葵毛骨悚然,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人生或许从一开始就被人别有用心地引导,便感觉遍体发寒。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响动。   沈葵本就神经紧绷地沉浸在思绪中,突然的声响吓得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连忙将信收起来放在包里,关掉电筒。光线骤然熄灭,头顶的微光再次覆盖了整片广场,她在黑暗中侧耳倾听,那声音还在继续,不断地从前方的某处传来,在这空寂的地底,令人毛骨悚然。   “咔咔……”   “咔咔……”   “咔咔……”   那声音的速度似乎在逐渐加快,沈葵已经退到祭坛边缘,四周无差别的黑暗使得她的方向感降到最低,她只能勉强判断声音似乎是从右前方传来的,这种未知的声响比危险本身还要令人恐惧,沈葵犹豫了片刻,转身缓缓走下祭坛。   她记得刚才来时的大致方位,虽然那条路现在已经无法返回,但是顺着广场的边缘应该能够找到出口。在这黑暗而充满未知的地底,沈葵并不打算探究声音的来源,适当的保持好奇心可以帮助她了解更多的事实,但直觉告诉她,过度的探究或许会令人丧命。她谨慎地走到广场边缘,借着穹顶的微光,回到了方才的那间石室。   刚才看信的时候沈葵特意留意过时间,从她进入学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她留给校门口小卖部老板的小纸条此刻应该已经发挥了作用,如果进展顺利,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抵达方才她下来时的洞口,就算她在这里找不到别的出口,对方应该也会想办法从上面进入。   沈葵正打算沿着石室外沿寻找出口,突然,她的身后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然而漆黑的室内什么也无法看清,只能感觉到有风从外部涌入,腐朽而潮湿的气息瞬间盈满石室。   难道……是先前的那扇石门开了?   通道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想到先前无数黑蛇爬满墙壁的画面沈葵便不自觉倒退两步,她躲到石室外的墙体边缘,静静地观察着室内的情况。   “咔咔”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周围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沈葵屏住呼吸,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见门后似乎并无异样,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踏入石室。   刚一踏入,她就觉得有些不对。   在广场时,因为穹顶“星海”的照射,虽然光线不强,但适应黑暗后沈葵也基本能够看出四周建筑的轮廓,然而石室内却是完全没有光源的。为了避免惊动蛇群,沈葵并没有打开电筒,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她只能依靠听觉和嗅觉来辅助判断周围的环境,也正因此,当她踏入石室的那一刻,她便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流似乎有些不对劲。   先前来的时候沈葵特意观察过,这间石室大小约八十平米左右,结构规整,通往通道的石门与通向广场的弧形门洞是一一对应的,也就是说,如果气流从通道涌向广场,应该会笔直地穿过石室,再从弧形门洞的位置涌向广场内,然而此刻沈葵站在石室内部,却感觉到气流分明是从她的左前方涌来,空气在石室内挤压后再流向广场的方向。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间石室明明只有一个入口,为什么风会从另外一个方向涌入?   沈葵直觉有些不对劲,她微微侧身,半靠在石室的墙壁上,左手轻轻擦着墙体往前延伸,右手则握着手机,指尖悬在电筒的开关处,她屏住呼吸,缓缓地摸索向前。   然而,就在即将接近原本石门的位置时,沈葵的左手突然一空!   本该是墙壁的位置突兀地凹陷了进去,风的力量反向推着她的手掌,她顿时意识到,原来就在石门与一侧的墙壁之间,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方才那声轰隆,根本不是石门打开的声音,而是这处墙体坍塌所发出的响动!   ——难怪气流的方向不对,原来风是从这里出来的!   沈葵顿时恍然大悟,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大口气。   既然打开的不是石门,那也就不必担心黑蛇。想到这里,沈葵低头打开手机电筒,她正想往洞内探去,然而就在光亮起的一瞬间,墙壁上那块巨大的空洞中竟然露出了一张惨白的人脸!   那是……另一个“沈葵”!   “沈葵”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庞此刻却如同地狱中索命的厉鬼,令人无比恐惧。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浑身的血液直冲脑海,求生的本能令沈葵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她反手将手机砸向对方,转身便往广场的方向跑去!   手机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在地面,那一瞬间的光线将四周照得透亮,沈葵借着光冲向广场,她听到自己的耳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此刻那个和她有着相同外表的“沈葵”正死死地追在她的后方。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想要做什么?!   是季寻安排她等在这里的吗?   无数的疑问不断地浮现在沈葵的脑海中,然而此刻她已经无心思索答案,强烈的求生欲令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正在逐渐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与此同时,穹顶浩瀚的“星海”忽然熄灭,无数的“星辰”失去了原本的光辉,四周陷入彻底地黑暗之中。窸窸窣窣地响动声不断地从头顶传来,密密麻麻的黑蛇逐渐从沉睡中苏醒,一场噩梦即将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季寻清亮的声音,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光,瞬间点燃了沈葵求生的希望:   “姐,这里!” 第73章   伴随着季寻的呼喊, 正前方的篝火台忽然亮起,熊熊烈焰照亮了沈葵前方的大片区域。   她清楚地看到,就在篝火台后方的墙角, 有一扇隐蔽的小门正缓缓打开。   熟悉的“咔咔”声再次响起,沈葵这才意识到,这声音竟然是小门开启时机关齿轮滚动所发出的声响!   ——原来方才她在祭坛上的时候,季寻竟一直悄悄地躲在这里!   哪怕此刻千钧一发,后方的敌人还在紧追不舍,沈葵也不由得感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她狠狠地瞪了季寻一眼,正要说什么,身后的人却突然一个猛冲, 两人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 沈葵闪避不及, 竟直接被对方扑倒在地!   “砰”!   沈葵的额头狠狠磕在前方的篝火台上, 鲜血顺流而下覆盖了她的半边脸庞, 剧烈的头痛令她意识短暂地恍惚了一瞬,还没回过神, 后方的人便趁机欺身而上将她死死压住, 双手用力地掐住她的脖颈。   这个人……想杀了她!   沈葵只觉得胸腔中的氧气在用力挤压之下快速流逝, 她艰难地左右挣扎, 尝试着摆脱对方的控制, 然而头部受创导致的眩晕感还在持续, 她一时间竟使不出半分力气。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爆喝,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沈葵艰难地扭头看去, 只见季寻从篝火台上一跃而下,手中的黄铜面具顺势猛砸在那人头上!   一声闷响!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敲得浑身一震,短暂地恍惚了一瞬,掐住沈葵脖颈的双手也顺势松开。沈葵抓住机会,当即翻身坐起,一把夺过季寻手中的黄铜面具,照着那人的脑袋便是“邦邦”两下。   那人被季寻袭击在前,还没回神又受此重击,当即彻底晕死过去。   这一通操作如行云流水,瞬息之间就将对方彻底放倒,季寻看得目瞪口呆,他呆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这、这……会不会给人敲死了?”   沈葵喘着粗气站起来,她握住黄铜面具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声音却无比冷静:“死了活该。”   鲜血顺着额头的伤口流下,覆盖了她的半边脸庞,在跳跃的火光中如同杀神再世,季寻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吭声。   沈葵将黄铜面具扔在地上,抹了一把脸,淡淡道:“走吧。”   她没有再看地上那张与她无比相似的脸,尽管有无数的疑问盘踞在她的心头,但她知道此时并不是答疑的最佳时机——方才的打斗彻底惊动了穹顶的黑蛇群,伴随着无数黑蛇的苏醒,整个地下空间都在战栗,砂石不断落下,不必抬头,沈葵也能想象此刻头顶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地底。   隐藏的小门在失去人为控制后正缓缓合拢,两人快步来到门前,正要踏入,忽然从角落里窜出一道黑影,猛地向沈葵抓来!   那一抓的力气极大,沈葵被迫往前踉跄了两步,她扭头一看,只见方才晕死过去的那人不知何时竟然绕到了他们身后!   就在这时,季寻突然从一旁冲出,他用力撞开沈葵,猛扑到对方身上,一把将那人的双臂抱住,回头大喊:“快走!”   沈葵一愣,她正要上前,周围的墙体却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大块大块的砖石不断地从顶部落下,阻断了她前进的脚步。   季寻声嘶力竭地喊道:“走啊姐!别管我!”   地面的震动让人几乎难以保持站立,身后的小门也即将闭合,偌大的地下空间如同大厦将倾,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   无数的沙石不断地流泻而下,目之所及一片混乱。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季寻年轻坚毅的脸庞定格成覆盖沈葵视线的唯一画面,她站在出口前,深深地看了季寻一眼,随后,转身踏入门内。   ……   四个小时后,A大校园内。   十余辆警车将东教堂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光警戒线就拉了上百米。年近花甲的校长穿梭在人群中回应着各方的质疑,闻风而动的记者与好事的学生们将警戒线外围出了一道厚厚的人墙。   在喧闹嘈杂的众多声响中,沈葵静静地坐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天边的月亮出神。   教堂门口的小院里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红蓝色的警灯交叉闪烁,将沈葵的轮廓投射在宽阔的树影下,如同一幅明灭的剪影,在这样的时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详。   警察刚才已经来过几次,根据最新的消息,最先派遣的人员已经抵达了地底的广场,这座隐藏了上百年的邪|教祭坛终于得见天日。但由于地底的坍塌较为严重,广场中心区域的大部分已经完全被落石覆盖,目前暂时没有发现季寻的踪迹。   沈葵还记得那个负责传话的警察说这些话时的表情——那是一个很年轻的警官,有着一张和季寻十分相似的脸,他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告诉沈葵:“我们暂时没有发现你朋友的踪迹,不排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措辞,沈葵却已经了然地点头,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很清楚警察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事实上,在她转身踏入那道小门时她就已经作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只是她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这样的结果。   月亮缓缓升高,围观的人群在逐渐散去。天色渐晚,气温缓慢地降了下来,寒意令沈葵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浑然未觉地望着远方出神,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男声在她的耳边响起,语气十分熟悉:   “不回家吗?”   沈葵循声转头,却见陆峥嵘不知何时竟绕过警戒线来到了她的身边,他神态自然,仿佛他们只是在街边的某家咖啡店偶遇。   “你怎么来了。”沈葵平静地说。   “你难道不应该问我怎么现在才来?”陆峥嵘反问道。   沈葵一愣,随即她便想到自己留在校门口小卖部的那张纸条,当时出于对季寻的防备,她提前留下了陆峥嵘的联系方式,以防万一。   虽然她和陆峥嵘的关系远远未到生死之交的地步,但当时的沈葵的确已经无法找到第二个值得信赖的人,出于安全的考虑,她在万般无奈之下留了陆峥嵘的电话,却没想到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以为需要防备的人却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眼下的一切仿佛都在嘲笑着她之前的无知。   她苦涩地笑道:“幸好没指望你,不然这会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峥嵘笑了,他并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说道:“小卖部的老板以为是恶作剧,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听说警方来了学校,这才意识到或许真的出事了——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幸好你没事。”   说到这里,见沈葵神色淡淡,陆峥嵘话锋一转:“你在地下看到了什么?”   沈葵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抬头望着天空,这个夜晚与不久前在医院楼顶的那一夜何其相似,正是那一次凌晨三点的星辰骤变,让她再次坚定了关于平行时空的假设。   她想到在地底看到的那封信,尽管现在已经无法验证它究竟是否出自季寻之手,但季寻提到过的“煤气灯效应”却再一次地浮上了沈葵的心头。   她第一次以一种全然超脱的视角去看待自己经历的一切——她发现,在所有事件的拐角处,似乎都有陆峥嵘存在的痕迹。这个人看似一直游离在事件的边缘,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刻出面将事态拉回某个局面。甚至在沈葵对于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毫无头绪之时,也是他第一次提出了关于平行时空的假设,让沈葵有了初步的怀疑方向。   尽管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沈葵似乎天然地对陆峥嵘抱有某种信任和好感,但在地下的这一段经历后,她的想法已经悄然转变。   沈葵刻意回避了陆峥嵘的视线,沉默片刻后,她反问道:“在你眼里,神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神?”陆峥嵘一愣,随即笑道:“怎么,难道你还在想我上次跟你讲的那个故事?”   “算是吧。”沈葵随意地点点头。   陆峥嵘并不介意沈葵冷淡的态度,他舒展身体在台阶上坐下,徐徐开口:“如果非要形容的话,神在我眼中,大概就像是四维生命一样的存在吧。”   “怎么讲?”   “你知道一维、二维、三维空间的区别吗?”陆峥嵘问道。   沈葵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记得曾经在一本物理相关的书上读到过,应该是线、面、空间的区别。”   “没错,”陆峥嵘赞许地点点头:“一维空间由一条线内的每个点所组成,它只有长度,没有宽度和高度,只能向两边无限延展;二维空间则是由长、宽两个要素确立,它们组成了一个平面空间,向所在的平面延伸扩展。”(注1*)   “而我们所身处的世界,是由长、宽、高三个维度所确定的三维空间。从对一维、二维空间的反推,我们可以得知,任何一级低维空间都是高一级空间的横截面——也就是说,三维空间极有可能只是四维空间中的一个‘面’而已。”   “面?”   “对,根据我们目前的研究,四维空间应该是在三维的基础上增加了时间的维度。我们假设四维空间中存在着一种生命,对于他们而言,三维世界中人类演变几千上万年的历史,也不过是一本已经被写好的书,他可以选择从任何一页开始翻阅,但不论从哪里开始阅读,书中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对于生活在三维空间的人类而言,我们适应空间模式的特征就体现在对时间的感知上,时间的限制也成为了确定我们维度的先决条件——举个例子,蚂蚁是三维生物,但是它的生理特征决定了它只能适应于二维空间,蚂蚁的认知能力使得它们只能对前后、长宽这样的平面空间有所感应,它并不知道有上下、高度这样的概念,所以我们如果用蚂蚁做一个实验,在它的面前放一块方糖,而后将方糖悬空,哪怕方糖的位置就在蚂蚁的正上方,对它来说,这块方糖也已经凭空消失,它无法再感知到方糖的存在,因为在它所能适应的二维空间中,方糖已经不存在了。”(注2*)   沈葵若有所思:“所以……是我们的感官,决定了我们所适应的世界?因为人类的五感限制,我们才只能生活在三维空间?”   “是的,四维空间的生命相比我们增加了对时间的感知,在四维空间中时间是不存在的,而这一点对于在三维空间的我们而言,就已经是神明一样的存在了。”   沈葵恍然大悟:“所以……裔神教所信仰的神,其实是高维度的生命?” 第74章   陆峥嵘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沈葵继续追问:“那你之前提到的‘神’——亚弗戈蒙, 祂属于四维生命吗?”   “很难界定。”陆峥嵘说:“目前的科学水平还无法验证高维生命的存在,我所讲的这一切也只停留在理论阶段,并没有实际的依据。虽然裔神教的教义与四维空间的定义存在部分重叠, 但也不能作为判断的标准。”   沈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先前通报情况的年轻警察走了过来,她连忙起身迎上:“怎么样?找到了吗?”   警官遗憾地摇头:“暂时没有,地下坍塌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短时间内可能不会有明显进展, 我建议你先回家休息,有什么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   “回去吧。”陆峥嵘意有所指地劝说:“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葵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陆峥嵘说得没错, 她需要养精蓄锐, 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警方反馈的情况加剧了沈葵对季寻的担忧, 她暂时没有心思去思考别的问题,在地底见到的一切还尚未理清, 那幅“煤气灯”的图案不断地在她的脑中闪现, 仿佛在提醒她此刻的关键是聚焦眼下的信息。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道扬镳, 在婉拒了陆峥嵘近期约见的邀请后, 沈葵独自回家。   短短的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再次回到家中, 沈葵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打开灯,看到八哥从昏睡中抬起头, 迷迷瞪瞪地“嘎”了一声。   暖黄的灯光下, 室内熟悉的陈设令人有一种迷途归乡般地安全感, 她放松自己倒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沈葵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这熟悉的声音令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感到后背发凉,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八哥不知何时飞到了窗台上,正对着窗户边那盆多肉不停地扒拉着。   ……原来是它。   沈葵顿时松了口气,她下意识地想要摸手机,手伸到枕头下面才想起来手机已经被丢在地底,顿时一阵烦躁,好在墙上的时钟还在尽职地转动着,显示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她这一觉睡了六个小时,精力倒是恢复了不少。   她起床洗了把脸,额头上的伤口在教堂门口时已经被现场的医护人员处理过了,伤口处覆着厚厚的纱布,此刻仍在隐隐作痛,值得欣慰的是伤口的位置与照片上的“沈葵”并不相同,这种差别令她有一种打破宿命般的爽快感,算是当下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洗漱完毕,沈葵简单地收拾了屋子,给自己煮了一碗汤圆,又往八哥的碗里添了一些面包虫——这只鸟极为挑食,几天过去食物也不见减少,平时精神倒还不错,也不知道是靠什么活着。   想到这里,见八哥还在扒拉花盆,沈葵索性走过去查看,只见八哥将两只爪子扣在花盆边缘,半个脑袋扎进土里,正不停地翻找着什么。   成年八哥的体型并不算小,花盆却不过巴掌大,看着花盆摇摇欲坠的样子,沈葵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然而她的动作却将八哥吓了一跳,它条件反射地倒退一步,险些摔下去,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抬头见到沈葵,顿时恼羞成怒地一顿嘎嘎乱叫。   “脾气真大。”   沈葵抬手在八哥的脑门轻轻敲了一下,正要将花盆挪个位置,突然,她发现就在八哥刚才掀起的泥土下方,似乎藏着一些淡红色的碎屑。   沈葵心头一跳,她直觉这东西似乎不太对劲,连忙将花盆端到灯光下仔细端详。   那些碎屑大小不一,大的约莫小指尖的二分之一,小的却如同粉末,看起来似乎是某种物品的残渣。   沈葵捏起一块凑近细看,正在这时,八哥突然飞了过来,它一反常态地落在沈葵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这只八哥从带回家起从未有过如此亲人的时刻,沈葵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她转头看向八哥,却见对方脖颈一伸,趁着沈葵愣神的功夫,一口便将那红色的碎屑吞了进去!   “你——”   沈葵正想制止,突然,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只八哥从接回家起便一直十分挑食,究竟是它真的不爱吃自己准备的那些食物,还是说另有人在暗中投喂?   这些红色的残渣不会凭空出现,这会不会正是有人喂食后留下的碎屑?   八哥来历成谜,这些日子以来也不时会在某些关键的问题上对沈葵作出提醒,它的聪明程度早已超过了一只普通的鸟类,或许正是有人将它驯化之后刻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   这个想法令沈葵浑身发寒,她连忙将花盆里的土壤全部倒出来,仔细地筛出其中的红色碎屑,随后她将这些碎屑装进保鲜袋中放好,打算明天拿去附近的花鸟市场问问。   ……   A 市的花鸟市场不少,但规模最大的却是城北的兰卉花鸟基地。作为一座老派的南方城市,赏花逗鸟几乎成为这座城市里上了年纪的男性标配,尤其像八哥这类聪慧的鸟类,在中老年市场中格外受人欢迎。   沈葵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一家专门售卖八哥的店铺,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胸口放着一把蒲扇,躺在竹编的长椅上,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店门口搭了个葡萄藤架,架子上挂了七八只八哥,见到沈葵来了,其中一只扯着嗓门上蹿下跳地叫道:“接客啦,接客啦!”   老头翻了个身,咂摸两下嘴,像是还有些困倦,八哥见状再次叫道:“睡什么睡!死老头!起来做生意了!”   那八哥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老头被它烦得不行,一脸暴躁地坐起来:“就你话多!今天就卖了你!”   “你倒是卖呀!这么久了你卖出去了吗!”八哥扇着翅膀,毫不客气地回嘴。   “你!”老头眼睛一瞪,手里的蒲扇当场就冲着八哥砸去,沈葵连忙接住,尴尬地笑道:“那个……老板,我想买点东西。”   老头愤愤地转头,上下打量了沈葵一眼:“小女娃子,你要买什么?”   “是这样,我朋友送了我一只八哥,但是这只八哥特别挑食,它爱吃的那款饲料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买到,已经绝食两天了……”沈葵说着,将装着红色碎屑的口袋递给老板,一脸为难地补充道:“我今早跑了好几家花鸟市场都没找到,听说您是咱们市最早做这一行的,想看看您这儿有没有。”   老板接过口袋一看,当即点头:“有,你算是来对了,这是我手工调配的鸟食,独家出品,别说整个A市找不到第二家,你就是全世界也没有跟我这个一样的。”   “不过……”老头话锋一转,疑惑地说:“我这款饲料从没有单独对外出售,都是给自家的这些崽子们吃,你那只八哥应该是从我这儿卖出去的吧?”   沈葵心头一跳,正要接话,却听老头继续道:“也不对啊……我今年就卖了个小七,可小七的主人前两天还来我这儿买饲料呢,转头就送人啦?”   “您说的小七……”沈葵试探地说:“有照片吗?”   老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他指了指方才同他吵架的那只八哥:“要什么照片,这鸟长得都差不多,小七就是这混小子的崽,性子跟它一模一样,都是鸟精!”   八哥正在拾掇自己的羽毛,听到老头的话,当即跳起来回嘴:“你才是鸟精!你全家都是鸟精!”   看到这一幕,沈葵心情复杂。   先前她下意识地认为八哥所表现出来的聪明是受到某些超自然因素的影响,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场景,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已经习惯先入为主地将生活中所有的异常现象都带入超自然的力量,而忽略了这些事件在现实生活中实际操作的可能性,但这并不符合她一贯的思维逻辑,这也让她不由得想到,难道季寻所暗示的“煤气灯效应”其实早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中?   想到这里,沈葵心头有了打算,她顺着老头先前的话往下说:“说不定我家那只真的是从您这里买回去的呢,性格确实跟您这只很相像。”   “是吗?”老头狐疑地看着她,嘟囔道:“那我下次可得好好问问小田,她上次来的时候还说把小七照顾得很好呢,怎么转头就送人了?”   这句话一出,沈葵顿时如遭雷劈,脸色霎时雪白,她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抓住老头的肩膀,颤声道:“您刚才说……小田?”   老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点头道:“是啊,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怎么啦?”   小田……   田可……   八哥的主人会是田可吗?!   沈葵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无数的疑问在她的脑海中左冲右突。   就在这时,她新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沈葵抖着手接起来,话筒那边传来一道公式化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辉煌科技亲子鉴定中心,您之前送来的DNA样本检测结果已出,稍后将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送到您预留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第75章   “……所提供样本基因符合遗传基因条件, 双方样本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99.9999%……”   手机上的电子报单清楚地写明沈葵之前所提供的头发样本与她在田可家中收集的田可父母头发的基因基本匹配,也就是说——不久前在淮西河隧道之行后,沈葵从医院醒来时手中握着的那根黑色长发, 的确是属于田可的!   结合老头刚才的言论,田可还活着的这件事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沈葵先是下意识地一喜,随即便有新的疑问冒出来,如果那根头发属于田可,那么她当时在医院里那段如同平行时空中发生的幻觉般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按照沈葵之前的推断,她猜测当时自己应该是陷入了某段平行时空中, 在那段经历的最后,也正是田可装扮的老人阻挡了赵玲玲的袭击,假如当时老年化的田可来自另一段时空, 倒是恰好可以证明这根头发的来源, 但现在季寻却暗示这一切都是人为因素, 那么这一段经历又应该如何解释?   她到底应该相信什么?   沈葵握着手机, 一时陷入了茫然, 一旁的老头见她脸色不停变化,关切道:“你没事吧?”   “啊, 没事。”沈葵猛然回神, 眼下的这条线索显然更为关键, 当务之急是先确定田可的情况, 她收起手机, 笑道:“刚才那种粮麻烦您帮我称点儿吧, 您看拿多少合适?”   老板说:“这东西不能存放太久,我这边的顾客惯例是每周来拿一次, 我先给你半斤, 吃了再来。”   “每周?”沈葵若有所思, 她试探道:“刚才听您说起小七,还真以为是我家那只呢,不过我朋友已经出国半个月了,应该跟您说的那位小田拿粮的时间对不上吧……”   “那确实对不上。”老头没多心,自然地说:“小田是上周五来的,到现在也有几天了,这粮拿的人少又不好存放,平时都是按着数做的,你今天的这份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先匀给你,我晚点再做了,明天她正好来拿。”   明天……   沈葵心头一跳,顺利的话,或许明天她就能在这里见到田可?   *** ***   一个小时后,沈葵心事重重地回到公司。   她一大早就请假外出,折腾了好一阵子,这会儿刚一回来就被同事叫住:“小沈,你来得正好,徐叔出差回来了,刚才还在找你呢。”   同事说着左右张望了几眼:“他好像去卫生间了,你要不先等会儿。”   徐叔?   沈葵立刻联想到上次在幻觉中见到徐叔化身为蛇的场景,不由心头一颤,虽然还不清楚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想来也和对方脱不了关系,既然如此……   沈葵心念一转,说道:“那我先去他办公室等着吧。”   徐叔的办公室并不大,装潢简洁大方,和他本人的性格十分匹配,沈葵从前来过很多次,虽然没有特意关注过室内的布置,但对于这里的陈设基本都有印象。   趁着徐叔没回来,沈葵快速地将办公室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或许是上了年纪人的通病,徐叔十分恋旧,他办公室里的摆件几乎从不更换,桌上甚至摆着一本相册,沈葵翻开扫了一眼,基本都是员工合照,出于谨慎的考虑,沈葵顺手将那些照片翻拍下来,刚拍完放回原位,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了。   “呦,你来啦?”徐叔一边擦手,一边笑眯眯地说:“刚想找你呢,早上干嘛去了?”   沈葵说:“手机坏了,去商场重新买了一个。”   “最近还好吧?”   徐叔在桌边坐下,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相册,不知为何,那一眼中似乎带着一些惊讶,像是在奇怪这本相册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葵直觉徐叔的反应不太对劲,果然,下一秒徐叔便将相册拿起来放进了抽屉里,“咔哒”一声,抽屉被锁上了。   沈葵假装并没有注意到徐叔的动作,自然地接话:“还好,您怎么样?听说您刚从外地出差回来。”   “嗐,就那样吧,吃不好住不好,还是回来了舒服。”徐叔摆摆手,他话锋一转:“对了,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咱们公司要成立分部的事情?”   沈葵下意识地点头:“听——”   话刚说出一半,她忽然觉得不对,徐叔怎么会知道他们私下的讨论?   她心念一转,立马换上一张笑脸,玩笑道:“徐叔,您的耳目可不少啊,都出差这么多天了,居然还能把咱们的动态掌握得这么清楚。”   徐叔顺着她的话,半是玩笑半是深意地说:“那当然,尤其是你的动态,我可是了如指掌。”   这话一出,沈葵险些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徐叔意味深长的话不由地让她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她定定神,笑着回道:“那我平时工作可得再认真点儿,不能被您抓住把柄。”   徐叔笑了笑,却没再接话,转而说道:“小沈啊,你来咱们公司也有好几年了,你也知道,咱们公司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这么多年发展稳健,现在打算拓宽市场,想在北边建个分部,你对此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葵心头咯噔一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面上却还是笑道:“徐叔,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小职工,能有什么想法,还得是看您怎么安排。”   徐叔目光直直地盯着她:“那我要是安排你去分部呢?”   “那就要看您给我开多少工资了。”沈葵说:“钱少了我可不干。”   徐叔没吭声,他仔细打量了沈葵半晌,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半晌,他忽然一笑:“嗐,我就是随口一提,现在分部也还在筹备期,等后续定确定了再说吧。”   沈葵点点头,没再接话,徐叔摆摆手:“行了,你先出去吧。”   沈葵紧绷的神经一松,这才发觉方才简单的几句对话竟然已经令她的掌心满是汗水。   徐叔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但毫无疑问地是,北边的分部必然与她有着密切的关联,她脑海中频繁闪现的雪地回忆,会是发生在那北方小城里的过去吗?   这样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不知为何,沈葵却突然萌生出一种冲动——或许她真的应该抽时间去若水看看了。   ……   沈葵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办公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这段时间她堆积的工作并不少,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竟然还要被迫打工,饶是此刻千头万绪,沈葵也不由地有些心酸。   她随手拿起一份文件,打算将近期的工作处理一下,就在这时,她的无名指擦过文件底部的褶皱,这细小的触感却令她愣在当场。   她下意识地将文件翻转过来,只见就在这份文件最后一页的右下角有一处明显的折痕。   不对!   ……折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之前在幻觉中进入老板办公室的那一次,她手中拿着的似乎正是拿着这份文件?   她记得当时自己在紧张之下将文件捏出了一些褶皱,而眼前的这份合同上恰巧也有同样的折痕,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可如果不是巧合,明明是她幻觉中遭遇的场景,又为什么会在现实中出现同样的痕迹?   ——除非她以为是幻觉的那段经历,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一点和老房楼下摔碎的花盆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也侧面证实了季寻的暗示——或许她先前所经历的幻觉般的一切,真的都是人为制造的?!   想到这里,沈葵连忙翻出手机,找到方才在老板办公室时拍下的相片,刚才在老板办公室匆匆一瞥,虽然没看得太仔细,但不知为何,她直觉这些照片上的内容或许能解答她当下的疑虑。   沈葵快速地翻看了一遍,这些照片的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公司年会上的全员合照。沈葵记得徐叔会在每年年会结束时要求全体职工合照一张,他似乎很喜欢收藏这些集体的回忆,甚至在每张照片的右下角注明了拍摄时间,这份细心令沈葵感觉到一丝异样。   她按照顺序依次往前翻,这些照片最早可以追溯到1991年,沈葵之前听同事提起过,公司成立时间大概是在20世纪末,基本能和这个年份对上。   这样看来,照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照片上的人也没多大变化……   等等……   没有变化?!   沈葵调出最早和最晚的两张照片进行来回比对,这才发现,尽管两张照片上的背景、服饰、站位各有不同,但实际人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严格来说,除了后续入职的沈葵、吕婷二人之外,剩下的职工不论年轻或是年长,竟始终贯穿了公司发展的全程!   最早的那张照片右下角中的女职工去年才刚满30岁,沈葵记得当时同事们还细心地为她准备了生日惊喜,她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张二十年前的合照上? 第76章   难道这本相册是伪造的?   可徐叔为什么要放一本伪造的相册在那么的显眼的位置?   沈葵瞬间想到刚才在会议室时徐叔不自然的反应, 难道说……这本相册出现在这里,其实只是个意外?   但如果照片的内容属实,这些人的面貌又怎么可能在二十年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沈葵回忆起自己入职这些年的经历, 以前她只觉得公司氛围和谐,同事之间关系融洽,现在仔细想来,似乎从未听说过有身边的同事离职,公司也极少招聘新员工,但客观来说这份工作的薪资待遇以及工作内容相比其他同类型的企业并不具有很强的竞争力, 是什么让这些员工十年如一日地留在这里?   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其他隐秘而统一的目的?   比如……信仰?   沈葵大胆地猜想,或许这家公司根本就是裔神教信众用来掩人耳目的一处基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她通过公司所获知的一些信息, 是否都是在他人引导之下所得出的结论?   比如更衣室内那些看似是吕婷拍摄的照片……   又比如乔宇的真实身份……   一想到这里, 沈葵便觉得头脑一片混乱, 一时间竟有种无法喘息的窒息感, 她放下手机, 打算下楼透透气。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验证的方法。   她从包里掏出田可的手机——这是今早她离家时特意揣在身上的, 原本是打算在自己的手机补办之前暂时用来应急, 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另一个用场。   她将手机的录像模式打开, 假装是在看着屏幕, 实际却是借着相机镜头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趁着众人不注意, 她动作自然地将手机放到桌面盆栽的后方,假意整理桌面, 同时用厚厚的文件将手机露出的部分遮挡住, 只留下摄像头的孔位——这个位置十分巧妙, 正好可以看到整个办公区域绝大部分同事的情况。   做好这一切后,她向旁边的同事打了招呼,借口下楼买咖啡,离开了工位。   *** ***   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一如既往的冷清,沈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便买了一杯咖啡,望着窗外发呆。   这是七月末的夏季,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面在高温持续地烘烤下不断有水汽升起,街道对面的景物在光线的折射中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扭曲,沈葵静静地看着各式各样的行人打着伞神色匆匆地走过,内心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尽管她现在已经预感到自己接下来或许要面临某个颠覆认知的真相,但此刻她只想静静地享受眼前这一杯咖啡。   “加糖吗?”就在这时,店员突然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了一句。   沈葵恍然回神,她摇摇头:“不用,谢谢。”   然而店员却无视了她的回答,再次重复了一遍:“加糖吗?”   沈葵直觉不太对劲,她抬头一看,面前的咖啡店员有着一张陌生而朴素的脸,他的面部平整而僵硬,透着一丝古怪,他静静地看着沈葵,音调毫无起伏地再次重复:“加糖吗?”   沈葵心头一跳,在那一刻,她像是从店员毫无波澜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此刻咖啡店内的客人并不多,除了她之外,仅是角落里还坐着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性,就在沈葵视线瞥过的一瞬,对方恰好转过头去。   ……不对劲。   沈葵下意识地五指收紧,她斟酌了片刻,回道:“加糖,谢谢。”   话音刚落,店员从托盘内掏出两包小小的白糖,压在她的纸巾下方,轻声说道:“咖啡快凉了,请您尽快品尝。”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沈葵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但表面上她却十分平静。   她自然地拿起一包白糖拆开,一边搅拌一边倒入咖啡,她的指尖轻轻捻动着白糖的包装,触感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是她想错了?   她拿起第二包白糖,正要拆开,却忽然发现——就在这包白糖的包装袋上,竟然绘着一枚小小的煤气灯图案!   那一刻,沈葵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转头看向店员的方向。   她握着白糖的手轻微地颤抖着,尽管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但内心深处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为了不露出破绽,沈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拆开包装,将白糖倒入咖啡,又将多余的部分扔进垃圾桶,剩下绘有图案的半截则悄悄地攥进掌心。   她搅动着咖啡,大脑飞速运转——不管刚才送信的那名店员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必定和季寻有着某种联系,除此之外,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们此刻应该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监控,为了避免增加暴露的风险,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不过,往好处想,这枚图案的出现或许可以算作是季寻尚且平安的证明,季寻也在想方设法地尝试与她取得联系,只是受限于某些原因,暂时无法露面而已。   这么一想,沈葵顿时感觉方才激动的心绪也平复不少。她端起咖啡假装饮用,目光顺着杯沿延伸出去,不着痕迹地落在角落里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上——不出意外地话,这个人应该就是裔神教派出的监视者之一,从她决定下楼买咖啡到这个男人进店,前后不超过十分钟,能够及时获知她的动态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这里,足以证明她身边的眼线并不少。   不过,季寻又是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知为何,沈葵突然联想到徐叔桌上那本不合时宜的相册,一种奇怪地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或许也与季寻有关。   但此刻摆在眼前的这些问题显然在短时间内都无法获知答案,沈葵并没有放任自己继续纠结,她从容地喝完咖啡,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她下楼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现在,是时候回去验证她的猜测了。   *** ***   沈葵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临近饭点,不少同事无心工作,正凑在一起聊着最近新上映的电影。   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众人的欢声笑语不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和谐自然,似乎与沈葵过去几年经历的每一个工作日都毫无差别。   同事们笑着和沈葵打招呼,试图拉着她参与聊天,被沈葵委婉地拒绝了,她虽然性格温和,但是向来不爱扎堆,同事们都了解她的脾气,见状也并未勉强。   沈葵回到工位,打开电脑假装捣鼓了两下,而后她再次借助整理文件的动作,自然地将藏在盆栽后的手机收起来,顺手抽了两张纸巾,打算假借去卫生间的名义查看手机上的视频,然而刚走到电梯口,忽然有人叫道:   “小沈!快过来帮忙。”   沈葵抬眼一看,是同科室的张姐和小赵,两人正各自搬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出来,看到沈葵,张姐连忙兴奋地招呼:“快帮帮我,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快断了都。”   沈葵掩下复杂的心绪,假装自然地走过去:“这是什么?”   “老徐给大家准备的福利。这不是年中了吗?上半年的总结会还没开呢,老徐说了,今年大家都比较辛苦,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直接改成抽奖,这里头是公司给大家采购的礼品,这次奖项设置得多,基本上人人有份。”   沈葵接过箱子,玩笑道:“那我可得先去洗洗手,争取抽个大的。”   “还抽大的,哪年年会你不是运气最好的那个?”张姐笑着说,“从你进公司以来一等奖就没换过人!”   “难不成是新人光环?话说回来,我进公司都好多年了,怎么还是资历最浅的一个?”沈葵顺着张姐的话,状若无意地试探:“徐叔也真是的,虽然公司稳定是好事,但也应该吸收一些新鲜血液嘛,搞得我年年都拿一等奖,这怎么好意思……”   “前台的小王不就是才招进来的吗?”张姐反驳道:“能招到一个这么年轻的都算不错了,现在的年轻人想法都太活跃了,找到一个思想统一的可不容易——”   “那什么,张姐,我突然有点不舒服,要不你陪我去趟卫生间吧?”一直没吭声的小赵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脚步,她将箱子放在地上,拉着张姐的胳膊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张姐被她一拽,本来有些不满,忽然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立刻点头道:“好啊,我陪你去,那个……”   张姐转头看向沈葵:“小沈,你先等会儿啊,我们一会儿回来帮你。”   沈葵理解地笑道:“没事,我自己慢慢挪进去也行,你们先忙。”   沈葵费了一会儿功夫将两个箱子搬进了办公区,刚一进去同事们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就是奖品?要不咱们偷偷拆开看看?”   “你胆儿可真肥!小心老徐扣你工资!”   “嗐,反正都是给咱们的,提前看一眼又怎么了……”   沈葵笑着把箱子放好,说道:“你们要看就看,可别扯上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说完,见张姐和小赵已经回来,她冲众人打了个招呼,转身朝着洗手间走去。   刚一转头,沈葵的脸色就变了。   从刚才短暂的试探来看,张姐显然是在无意间透露了某种信息,而小赵大概正是发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更多的信息泄露,才及时制止了张姐的话。   张姐口中所谓的“思想统一”极有可能代表着其他的含义,沈葵大胆猜测,或许所谓的新入职员工其实根本是裔神教发展新信徒的一个幌子?   想到这里,沈葵不由得加快脚步,此刻对于手机里可能会记录下的内容,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第77章   洗手间内空无一人, 沈葵特意找了个靠墙的隔间躲进去,将门反锁。   为了防止视频内容被篡改,她在离开时特意开启了计时器, 这段视频总时长有四十六分二十七秒,与计时器记录的时间完全吻合,这让沈葵放松了一些警惕,她把手机音量调至最低,点开视频。   因为内容较长,为免引人注意, 沈葵打算先快速浏览一遍,优先排查可疑情况,详细内容等回家之后再细看。   她将进度条拉到自己离开时的那一段, 点击播放。   录像中, 光线明亮的办公室内, 同事们正各自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沈葵的离开看似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不断地有人来回穿梭在镜头前,沈葵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神态, 从她离开工位到走到玻璃门这一段之间, 没有人表现出任何异常。   异变是从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开始的。   几乎就在沈葵走出镜头的瞬间, 在场的所有同事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空气在那一刹仿佛停止了流动, 沈葵甚至觉得连画面里窗边随风摇曳的绿植都不再摆动, 时间被无限拉长,在场的众人如同静默的相片, 陷入了永恒的凝滞。   一秒、两秒、三秒……   录像的时间不停地往前跳动, 画面上的人们却默契地毫无动作。   整整一分钟,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他们像是集体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又或者是在不约而同地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他们在等什么?   出于某种直觉,沈葵下意识地将音量调高,大约十秒后,她清楚地听到视频中传来“叮”地一声。   那是……   电梯到达的声音!   沈葵浑身一颤,她顿时明白了什么,然而还不等她细想,伴随着声音的响起,录像中的同事们却如同被按下开关的玩偶,瞬间活动起来!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沈葵离开的方向,冷漠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玻璃门的另一端——尽管无法看清门后的景象,但沈葵却清楚的知道,那个时间段,正是她乘坐电梯下楼前往咖啡店的时间!   她恍然大悟,这些人如此诡异而统一的表现,竟然只是在等待她所乘坐的电梯到达地面!   那一刻,巨大的荒诞感甚至盖过了眼前这幅画面所带来的恐惧,她看着录像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脸上所流露出的空洞、漠然与平日生动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这强烈的反差令沈葵背后发寒,尽管对此已经有所预料,但亲眼目睹所带来的冲击依然令人难以消化。   她放下手机,用力深吸了两口气,握住手机的指节泛白,尽管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但颤抖的手依旧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这段不到两分钟的视频内容就已经如此令人窒息,很难想象接下来还会面对怎样的画面。   沈葵休息了一会儿,调整好情绪,再次点击播放。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接下来的视频中并没有出现任何骇人的场面。   在确认沈葵离开办公区域后,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分成几个模块各自围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   沈葵观察发现,在他们中间似乎存在着很明确的阶级划分,每六到七人之间设有一名首领,但这种阶级的划分与年龄、资历似乎并无关系,比如坐在沈葵邻桌的小林,年纪甚至比沈葵还要小上一岁,但在视频里她却是绝大部分人的领袖,不少人在面对她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弯腰,神态恭敬而谦卑。   她打量着这些不同的组合,试图从中找出他们分组的规律,就在这时,沈葵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六人组合的首领,恰好是之前向她提供过乔宇信息的娟姐!而围在娟姐周围的人,则正是当天在茶歇室内闲聊八卦的其余几名同事!   看来她之前猜测的果然没错,所有看似她主动为之的事件背后其实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骗局!这些人对她的掌控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想象!   沈葵再次调高音量,想要听清他们正在谈论什么,然而不论她如何放大声音,视频内也始终是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看样子得想个办法弄清楚他们在商量什么……   因为时长的关系,沈葵并没有继续细看他们的行动,她快速拉动着进度条,在确认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发现录像的存在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异常,现在她勉强算是占据了主动权,接下来只要想办法提前搞清楚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就可以借此反推背后的真相。   想到这里,沈葵感觉自己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为免打草惊蛇,她打算暂时按兵不动。   她收起手机,正准备出去,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隔间的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脚步声。这声音十分轻微,但却密密麻麻,在空荡的室内显得格外古怪。   她立刻凝神去听,但那奇怪的声音却又突然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沈葵敏锐地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她看了一眼时间,还差十分钟到十二点,往常的这个时间卫生间内往往挤满了人,为什么偏偏今天如此空荡?   这种反常的情况让沈葵一阵心慌,她想了想,并没有急着开门,而是掏出手机,再次开启录像模式,打算借助摄像头通过隔板与地面的缝隙间查看门外的情况。   然而,就在她翻转镜头模式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手机画面中竟然出现了一颗倒挂的头颅!   那是……小林!   沈葵只觉得脑海中“嗡”地一声,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却不小心跌坐在马桶上,她勉强撑住两边的墙壁抬头一看——   只见小林正攀在隔间的门板上方,她长长的头发顺着门板垂下,往常清秀的脸蛋上此刻却露着诡异的微笑,见沈葵发现自己,她轻声说道:“呀,找到你了。”   沈葵抵在墙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着,脸上却还勉强维持着镇静的表情,她低头缓了一下,回道:“是小林啊?你吓我一跳。”   尽管小林的表现明显异常,但在不确定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的情况下,沈葵并不打算贸然撕破脸。   她暗自平复好情绪,目光冷静地抬头与小林对视:“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林歪头端详片刻,试图从沈葵的脸上找到一丝异样,然而沈葵平静的面容上毫无波澜,小林见状像是沮丧般地叹了口气,她跳下来,在外面敲敲门,说道:“快出来吧,年中总结会呢,就差你了。”   年中总结会?   沈葵心头咯噔一下,虽然先前就已经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但这大中午的,饭也不吃,为什么突然就要开始了?   沈葵知道对方明显来者不善,但此刻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所有的情绪,一边拉开门,一边假装自然地回道:“怎么突然——”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画面令她刚才打好的腹稿全然消失,她的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一时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竟不知该如何继续。   只见就在这不到二十平米的洗手间内,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曾经熟悉的同事,他们静静地站在台阶下方,如同一群黑色的蚂蚁,填满了沈葵视线内的全部空间。尽管他们的服饰、身高、性别各不相同,但在开门的瞬间,所有人的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相同的冷意。   那一刹的眼神转瞬即逝,就在门彻底打开的同时,所有人立刻换上了一副和气可亲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沈葵的错觉。   他们热切地看着沈葵,像是在期待着她加入,人群前方的小林微笑道:“咱们快走吧,就差你了。”   沈葵只觉得一阵眩晕,她扶住门框,勉强笑道:“怎么大家都在这儿?”   小林咯咯地笑着说:“这不是到处找你吗?徐总说了,人齐了才能开始呢。”   “是吗?”沈葵几乎绷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她从台阶上走下来,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退让到两边,小林站在前方,对着门口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葵知道,此刻她已经无路可逃。 第78章   众人簇拥着沈葵回到办公区,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沈葵却感觉像是走了半个世纪。   冷汗不知何时打湿了她的衣衫,空调的凉风一吹, 透骨的寒意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尽管事已至此,但沈葵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她不断盘算着接下来可能会遭遇的一切,努力思考破局的方法。   她自我安慰般地想到:既然裔神教在她身上耗费了如此巨量的人力、物力,想必所图谋的不仅仅只是她的一条性命,这背后必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虽然沈葵暂时无法确定对方的目的,但从之前的经历来看,就算裔神教想从她的身上获取某种东西, 想必也是无法通过暴力的手段直接达到的, 甚至极有可能他们所渴求的东西与她本人的意志息息相关, 这才令他们始终在迂回地处理和她相关的事件。   这个猜测给了沈葵一定的勇气, 在和裔神教对峙的过程中, 或许她早已掌握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充裕的筹码——从这个角度来看,眼下倒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既然对方暂时不打算撕破脸, 那她不如配合他们好好地走完这场戏, 正好借机试探对方的真实目的。   沈葵正在沉思, 抬眼却已经到了办公区门外, 两扇玻璃门隔开内外两个空间, 她这才发现,先前明亮通透的办公区不知何时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七扇巨大的落地窗被黑色的尼龙布严丝合缝地罩住, 光线被隔绝在外, 仅剩走廊的灯光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原本整齐摆放的工位被统一推到墙角, 正中央腾出一大片空地,在有限的光线下,沈葵隐约看到,就在那片空地的中央由两张桌子拼凑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台面,台面上放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柱形物体,上方盖着一层红色的绒布。   ……那是什么?   沈葵直觉不妙,还不等她开口试探,小林已经激动地拍手:“哎呀,都布置好了,咱们快进去吧。”   说完,拉着沈葵便往里走。   室内光线昏暗,离得近了,沈葵这才看清,那红色绒布遮挡下的竟然是一只卧倒的圆桶。   圆桶的一端被打开,能看得出内胆很深,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沈葵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不太舒服,她将视线移开,落在周围的人群身上,这才发现先前紧跟着她的众人不知何时已经四散开来,以圆桶为中心,按照一种奇怪的阵形自发地排成四列。   他们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中央的圆桶上,目光炙热而疯狂。   这古怪的场景令沈葵头皮发麻,她想到之前在走廊上遇到张姐和小赵时,对方曾提到徐叔计划在年中总结会上举办抽奖活动,难不成……这个圆桶就是奖品箱?   就在这时,徐叔越过人群走了出来。他并没有刻意看向沈葵,而是面向众人说道:“既然人都齐了,咱们就开始吧,大家按顺序来。”   话音刚落,阵形中便走出一支六人的小队。沈葵一看,这几人竟然正是之前视频中娟姐所负责的团队。   六人小队来到圆桶前方,按照特定的顺序排成一行。最前方的娟姐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神情中透露出一股狂热的喜悦。   看到这一幕沈葵不由得皱起眉头——她当然不相信这是单纯的“抽奖”,虽然不清楚桶里究竟有什么,但从娟姐激动的反应来看,这或许意味着教派的某种荣誉?   沈葵正思索着,就见娟姐已经走到圆桶前方,她先是双手合十,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她双臂靠拢,手掌向上摊开,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动作一点点地将双臂送入圆桶中。   就在双臂彻底没入圆桶的刹那,娟姐忽然浑身一颤,与此同时,她身后队伍里的其余五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哭嚎起来!   沈葵看得云里雾里,身旁的小林突然轻声说道:“中了。”   “什么?”沈葵下意识地反问。   “……资格。”小林轻如呢喃地说:“她抽中了成神的资格。”   沈葵心头一凛,倒不是因为这个回答,而是从小林这句话所传达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已经不再试图隐藏他们的真实身份,这种转变令沈葵感到十分不安。   小林问道:“你知道那五个人为什么哭吗?”   尽管沈葵隐隐有些猜测,但她依然摇了摇头。   小林说:“因为她拿了,这五个人就都没有机会了。”   小林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兴奋,像是在期待着接下来将会发生的某件事,这令沈葵更加不安。   趁着对方不注意,沈葵悄悄将右手伸进口袋,她解锁手机,暗中编辑了一条信息,正打算发送,突然,前方爆发出一阵惊呼!   沈葵猛然抬头,只见那五人竟然一涌而上,一把将娟姐摔翻在地!   五人争先恐后地扑到娟姐身上,试图将她攥紧的拳头掰开,然而娟姐哪肯松手,她顺势趴倒在地,借着身体的重量将自己的双拳死死压在胸口,其余五人互不相让,扭作一团,场面一时极度混乱,而在场的众人竟也无一上前帮忙,全都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们。   眼看战况愈演愈烈,徐叔终于出声道:“够了。”   话音刚落,六人仿佛被按下指令般立刻停止缠斗,各自返回原位。   娟姐被打得满脸是血,却浑不在意,如获至宝般地将双手捧在胸前,沈葵定睛一看,这才发觉对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中根本空无一物!   等等……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他们刚才抢夺的到底是什么?!   “成神的资格”究竟是什么东西?   沈葵带着疑问继续往下看,很快,其余小组的人也按顺序依次完成抽奖,但其他人显然并没有娟姐的“好运”,几个组全部轮完竟然也无人再中奖。   见状,徐叔长叹一口气,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威严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小组,每落到一处,人群中便传来一阵惊恐的战栗声。   很快,徐叔的目光就落到了沈葵的身上。   “小沈啊,”徐叔温和地说:“就差你了。”   来了。   沈葵心头一跳,她定了定神,并没有急于上前,反而问道:“小林不也还没抽吗?”   徐叔耐心地解释道:“小林在去年的年会上就已经中奖了,今年不需要再参与。”   沈葵瞬间明白过来,所谓的“抽奖”类似于教派内一年一度的筛选仪式,中奖的人因此获得提拔,地位显著上升。而没中奖的人则会受到某种可怕的惩罚——从公司人员的稳定性来看,这种惩罚应该不至于危及生命,但想必也不会轻松。   沈葵见徐叔态度还算不错,再次试探道:“我应该怎么判断自己有没有中奖?”   “你会知道的,”徐叔高深莫测地回道:“我们都会知道。”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并没有解决沈葵的疑虑,她还想再问,却见徐叔向一旁打了个眼色,顿时,四周的人群齐刷刷地向沈葵所在的位置前进了一步。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同时也清楚地传达出浓浓的威胁气息。   沈葵知道,对方已经不会再给她时间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圆桶。   距离越近,圆桶中央漆黑的空洞就越发地令人恐惧,沈葵只不过多看了两眼,便感觉头脑昏沉,圆桶内部仿佛暗藏着某种诡异的漩涡,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她的神志。   沈葵下意识地感觉不对,想要后撤,然而身体却像是已经脱离大脑支配,作出了与之相反的举动。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模仿着娟姐的动作,将双臂缓缓伸入圆桶中。   伴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人群传来一阵轻微的躁动,沈葵恍惚间听到他们似乎正在兴奋地交流着什么,她想回头去看,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前倾,将双臂往更深处送去。   圆桶很深,尽管桶口已经没过了她的手肘,却依然没有触底。桶内的温度明显低于室温,沈葵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像是被泡在无形的冰水中,冻得她浑身发寒。   她仅剩的理智在艰难地分析着眼下的情况——这桶内明明空无一物,究竟要怎样才能完成所谓的“抽奖”?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某种冰凉的物体。   这是什么?   沈葵心头一颤,她直觉不妙,然而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那冰凉的物体竟如同藤蔓般顺着她的指尖缠了上来!   那东西极为灵活,迅速沿着沈葵的指尖攀上她的双臂,鳞片擦过皮肤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这让沈葵瞬间意识到,此刻缠在她手臂上的竟然是一条正在扭动的细蛇!   巨大的恐慌之下,沈葵只觉得头脑一清,她猛地发力向后一抽,想要借机脱离,然而还不等她抽|出,更多的小蛇在瞬间蜂拥而上,缠满了她的手臂!   这些小蛇如同一条条细长冰冷的绳索,将沈葵的双手死死束缚在原地,它们仿佛贪恋人体的温度一般,环绕着她的双臂不断地游走,密密麻麻的鳞片不停擦过她的皮肤,诡异的触感令她浑身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面前的一切在顷刻间扭曲、粉碎,一幅全新的画面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第79章   如同一场刚刚拉开序幕的无声电影, 首先映入沈葵眼帘的是一座拜占庭式的天主教堂。   这座教堂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外墙在岁月的冲刷下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就连墙面的装饰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教堂正前方种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树冠遮天蔽日般地延伸出去,其中一段树枝垂落到教堂门口的木质牌匾上,挡住了最上方的名称,只能隐约看见末尾雕刻的“福利院”三个字。   尽管沈葵此时正处于一种迷幻般的恍惚中,“福利院”的出现依然令她麻木的神经为之一动。   她努力集中注意,继续往下“看”。   院子里聚集着七八名小孩, 这些孩子的面部模糊在一团阴影中,只能从身形上判断他们的年纪应该在8-10岁之间。孩子们在老师的指挥下排成一行,擦着树根往墙角的方向走去。   如同镜头逐渐推进, 沈葵慢慢看到, 在树荫下的墙角上, 有一处凹陷的漆黑洞口。   这熟悉的一幕令沈葵心头一颤, 与此同时, 脑海中的另一段记忆翻腾而起,一个声音突兀地插入画面之中:   ……   “我们排成一列, 依次来到‘真理之口’面前, 站在前排的男孩第一个将手伸了进去……”   伴随着画外音的解说, 排在队伍最前方的小男孩将手探入了漆黑的洞口。   “……没有反应, 他并没有触碰到恶鬼。”   小男孩茫然地左右张望, 尽管他的面部被一片朦胧的雾气所遮挡, 但沈葵依然能从他的肢体表现看出他此刻的失落与彷徨。   “不知为何,那个男孩好像十分伤心……”   画外音还在继续, 眼前的画面也在同步上演:   “又有几个小孩上前依次将手伸进了洞口……”   沈葵看到, 在第一个男孩失落地离开后, 队伍里剩余的孩子们依次上前完成了同样的动作,但他们也都一无所获。   “……很快,就轮到我了。”   到这里,画外音戛然而止,沈葵眼前的画面也被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她的视野范围内一片空茫,她尝试着转动视角,但却根本感知不到躯体的存在——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她仿佛化身为一双悬停在这片区域上空的眼睛,只能焦灼而徒劳地等待着迷雾的散去。   过了不知多久,面前的浓雾逐渐变得稀薄,在视野完全清晰的同时,世界仿佛颠倒一般,沈葵只觉眼前一花,还不等她看清面前的景象,一股力量从她背后猛推一把,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沈葵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防止跌倒,然而这才发觉,前方正是方才她俯视时所看到的那处墙上的洞口!   惯性令她的双手顺势探入漆黑的洞中,冰凉熟悉的触感唤醒了沈葵混沌的大脑,她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此时竟然变成了那些小孩子中的一员!   与此同时,那段始终萦绕在她脑海中的记忆终于彻底浮现,她总算明白从刚才起一直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原来眼前发生的一切,竟然是先前在隧道时赵玲玲曾经讲述过的一段源自她梦境中的记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面前的画面再度扭曲、分解,沈葵只觉得头脑一阵剧痛,大脑仿佛一台瞬间提速到极限的仪器,意识的海洋中无数记忆的碎片如狂风骤雨般翻滚搅动,最终定格在隧道内赵玲玲惊恐的脸上——   手电筒昏暗的光线下,赵玲玲的脸色惨白一片,她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只见就在她右手臂的内侧,赫然纹着一枚衔尾蛇的纹身!   画外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沈葵终于听出这是赵玲玲的声音,她的语气充满绝望:   “当我醒来,它就已经在这里了。”   ……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刹那之间,沈葵猛然回神,茫然地看向四周。   她刚才……在做什么?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大早来到公司的时候,怎么天色忽然就暗下来了?   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沈葵转头看向周围,墙上的时钟显示此刻是下午五点二十九分,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一分钟,不少同事已经开始收拾随身物品。   沈葵混沌的大脑缓慢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她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段空缺,过去的几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邻桌的小林正手速飞快地处理着当日剩余的工作,将键盘敲得劈啪作响,见沈葵看过来,她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自然地说:“你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我……”沈葵下意识地想回答,话刚到嘴边,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底一股强烈的恶寒感攀升而起,她直觉不太对劲,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有点困,去洗把脸。”   “打起精神啊,都快下班啦。”小林无所谓地摆摆手,转头继续敲打键盘。   对方自然的态度暂时打消了沈葵的疑虑,但强烈的不安感依然令她无法轻易放松警惕。她起身朝着洗手间走去,一路上不少同事笑着和她打招呼,一切看上去与往日没有区别。   这熟悉的画面并没有增加沈葵的安全感,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闪着红光的警报器在她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她来到洗手间,里面空无一人,不知为何,这一幕让她心头一跳,总觉得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她站在洗手台前,镜前灯坏了一盏,镜中的人半面明亮半面晦暗,沈葵凝视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她茫然地伸出手,尝试触碰被纱布包裹住的伤口,然而就在她抬手的同时,透过镜面的反射,她清楚地看到,在她右手手腕的内侧,不知何时竟然纹上了一枚衔尾蛇的纹身!   刹那间,丢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不久前的发生的一幕幕仿佛走马灯一般在她的眼前快速闪动播放——   视频里同事们诡异的行动、彼此心知肚明的试探、古怪的抽奖仪式、以及最后被蛇咬住手腕时的疼痛……   她瞬间想起了一切!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此时要躲进隔间已经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沈葵心念一转——从刚才周围人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已经认定她失去了先前那段关于“抽奖”的记忆,既然如此,眼下倒不如配合他们继续演下去。   想到这里,沈葵拧开水龙头,假装正在洗手。几乎就在同时,张姐一脚踏入洗手间,见到沈葵,顿时笑着招呼:“小沈,下班啦?”   “……啊,张姐。”沈葵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是啊,准备下班了。”   张姐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尽管对方的眼神十分隐晦,但沈葵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神经不自觉地绷紧,表面却还是装作一副大梦初醒的茫然模样。   张姐似乎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停顿了几秒,又忽然说道:“对了,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什么?”沈葵假装茫然地说。   “恭喜你中奖呀!”张姐自然地走上前,将手搭在沈葵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好像就你和小娟两个人吧?大家都羡慕死了。”   张姐这话一出,沈葵浑身的汗毛顿时竖起,她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正在试探自己是否恢复记忆——不能让人发现!   她几乎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作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佯装迷茫地说:“……什么中奖?最近有什么抽奖活动吗?”   张姐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视线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将沈葵从头到脚地扫描了一遍,见沈葵表情自然不似作伪,这才放松口气说道:“哎呀,谁说最近了,我说的是去年呢,去年咱们公司年终总结的时候,你不是中了一等奖吗?”   “嗐,白高兴一场!”沈葵顿时笑了:“还以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抽奖呢!”   “不过……”沈葵话锋一转,疑惑道:“娟姐去年有中奖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啊?没有吗?”张姐随口打了个哈哈:“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哎呀,这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老是忘事儿。”   沈葵连忙道:“哪有,女人四十一枝花,你这还开着呢,怎么就老了。”   “就你嘴甜!”张姐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沈葵见话题转移,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忽然,张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抬近一看:“没看出来啊小沈,你还纹身呢!”   张姐动作自然地扣住沈葵的手腕,指尖稳稳地压在沈葵腕部的脉搏处——那一刻,沈葵仿佛心脏骤停,她清楚地意识到,不论她表现得如何自然,急速跳动的脉搏都会出卖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怎么办!   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仔细思考,沈葵猛地一把将手抽出,佯装惊讶地说道:“咦,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里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纹身?”   张姐一愣,似乎没想到沈葵会是这样的反应,紧跟着说道:“你自己身上的东西,难道还能不知道?”   “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点什么,”沈葵灵机一动,顺着张姐的话自然地往下说,“不行,我得去问问!我先走了啊张姐!”   沈葵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疾步走去,她的余光扫过镜中反射的张姐,对方那张向来温和宽厚的脸庞在那一刹呈现出短暂的扭曲,她知道对方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必须立刻离开! 第80章 (大修,新增400字)   离开公司的过程超乎想象的顺利, 沈葵在楼下打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先绕着城区兜风,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思绪。   后视镜里写字楼的缩影在逐渐远去, 盘踞在沈葵心头的阴霾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消减。   从对方放任她自由出入的态度来看,裔神教很可能对她的行踪有着完全的掌控力,再结合今天的遭遇,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生活或许都处于裔神教的掌控下, 甚至于她之前遭遇的许多“巧合”都极有可能是对方刻意为之,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在她短暂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如果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式去调查周围发生的一切, 很有可能会陷入对方故意制造的盲区之中。   从沈葵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 田可极有可能是为了躲避裔神教的追踪而暂时假死隐藏起来, 要想绕开对方的监控找到田可, 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令自己彻底“消失”在对方的视野中——但这件事显然不能操之过急, 对方此时明显还没有放松警惕,贸然行动很可能打草惊蛇。沈葵思考片刻, 决定今晚照常回家, 给对方制造一切如常的假象, 等明天再展开进一步的行动。   ……   第二天一早, 沈葵按照惯例乘坐地铁上班。   早高峰时段的二号线永远人满为患, 沈葵顺着人潮通过闸机口, 抵达月台的时候列车刚好停稳,大量乘客从车厢内涌出, 急着上车和急着下车的人群形成两股对冲的人流, 瞬间将原本排好的候车队伍挤得七零八落。   沈葵混在人潮中, 借着玻璃隔断反射出的画面打量着周围的人群——根据昨天的情况来看,她的身边此刻必然还潜伏着裔神教的眼线,想要绕开他们的监视,她必须先确定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所在的位置。   很快,沈葵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两道可疑的身影。   她抬头确认了一下时间,列车马上要开了,人群散去后月台上将会空荡不少,而距离一下趟列车进站还有八分钟,这段时间恰好可以用来验证她的猜测。   她打开背包,假装翻找物品,一边动作自然地朝着卫生间走去,她记得这个站台的洗手间在一段长走廊尽头的一侧,而走廊的正前方恰好有一面巨大的衣冠镜,她完全可以自然地通过镜面的反射观察身后人群的动向——如果对方是她所猜测的那两人,那么他们一定会出现在镜中。   沈葵这么想着,快步朝着洗手间走去。   这条走廊大约有二十米长,尽头的衣冠镜约莫两米高,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女士洗手间位于镜子的左侧,在顶灯和镜面的反射中,走廊仿佛无止境地往前延伸出去,行走在其中的人如同被困在万花筒里的彩色零件,令人眼花缭乱。   沈葵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借着镜面的反射观察身后人群的动向,很快,那两道黑色的人影便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石,逐渐朝着她的方向靠拢。   ……看来就是他们了。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沈葵反而放松了一些,接下来的关键是摆脱对方的跟踪——好在她昨晚就为此做好了准备,此时倒是丝毫不慌。   沈葵面色如常地踏入洗手间,保洁阿姨提着水桶从她身旁经过,大约是重心不稳,不小心将水洒了一地,对方嘴上说着“小心小心”,一边掏出警示牌放在门口。   沈葵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距离下一趟列车到达只剩五分钟,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她需要立刻开始。   沈葵进入隔间,将门反锁,打开随身背包,正要将准备好的东西掏出来,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头顶吹来一阵凉风。   ……这里怎么会有风?   沈葵下意识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就在她所在的隔间正上方竟然有一处打开的通风口。   通风口的百叶窗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摘掉,只剩下黑漆漆的洞口裸露在天花板的中央,风从内部的管道涌出,扑到沈葵扬起的脸庞,带来潮湿腐朽的气息。   不知为何,眼前的通风口令沈葵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自在,或许是因为洞口直径过大的缘故?   她这样想着,正要继续,突然,头顶的通风口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这响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极快地速度瞬间就来到了沈葵的头顶上方!   ……有什么东西在上面!   沈葵心头一紧,她立刻转身想要离开,然而刚才还好端端的门锁却忽然卡死,无论怎么转动都无法打开!她抬脚便要踹门,就在这时,一双雪白的手臂忽然从顶部的洞口探出,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葵只觉得头皮一炸,抡起背包反手就朝对方打去,对面的人见状急道:“花花!是我!”   抬起的手瞬间僵在半空,沈葵猛地抬头一看,只见就在那漆黑的洞口之间,不知何时竟探出了一张圆圆的脸蛋,那双沈葵无比熟悉的眼眸中此刻正闪烁着重逢的喜悦。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冲昏了沈葵的头脑,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险些惊呼出声——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次见到田可!   *** ***   十五分钟后,沈葵喘着粗气从管道内爬出。   刚才在田可的指引下,她们顺着通风口一路来到了地铁内设的维修间,这里位置隐蔽、不易发觉,正好适合停下来休整片刻。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刚一落地,沈葵就忍不住追问道。   “花鸟市场,”田可说:“你前脚刚走,老板后脚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想既然你都已经找到我了,跟在你后面的那些人肯定也发现了我的存在,既然这样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那你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去那里?”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大学四年的信息工程可不是白学的。”田可一笑,她转身在沈葵的背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从最底层掏出一部手机:“我知道你一定会把我的手机放在身边,所以提前在里面装了监听器和定位器,你的动向我一清二楚。”   “我提前买通了地铁站的保洁阿姨,让她在看到你进入卫生间后就对外挂出暂停使用的告示牌,目的就是为了确保能将你顺利带走。”   尽管对田可的行为已有猜测,但这个答案依然令沈葵有些许意外。   这样的田可令沈葵感到十分陌生,明明外表没有丝毫改变,气质上却呈现出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样的落差令沈葵十分不安,重逢的喜悦在交谈的过程中逐渐淡去,无数的疑问浮上了她的心头——尽管她知道此刻并不是问话的最佳时期,但对真相的强烈渴求令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假死?”   田可说:“我被‘他们’盯上了,当时如果继续留在你身边不仅帮助不了你,反而会成为你的累赘。”   “可是我明明看见了你的……”后面两个字沈葵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是想说看见了我的‘尸体’?”田可笑道:“不,花花,你忘了吗?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我,你只是看到了一些红蓝的灯光,围拢的人群,还有一具被白布掩盖的躯体。”   “是那通电话让你认定坠楼的人是我……但其实那并不是。”   沈葵辩驳道:“可是我后来还接受了警方的调查,如果坠楼不是你,警察为什么要询问我关于你的信息?”   “穿着警服就一定是警察吗?你仔细想想,真的有亲眼看到我的尸体吗?”   沈葵回忆起当日的情形,在最后那通电话的强烈暗示下,她几乎默认了坠楼的人就是田可,巨大的打击让她对于周围的一切都丧失了清晰的感知,她甚至不敢靠近田可遗体的周围,自然也就没有验证白布之下的人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沈葵恍然大悟:“当时来询问我的警察是你派来的人?”   “是的,我有一些帮手。具体情况一会儿再跟你讲,现在先解决两件事。”田可安抚般地拍拍沈葵的肩膀,“把你的手机也给我一下。”   沈葵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田可的意思,她苦笑着摸出手机递过去:“我身上到底被装了多少定位器。”   田可表情无辜地摊手:“这个可跟我没关系。”   说着,动作利落地往地上狠狠一摔,两部手机瞬间四分五裂。   “好了,接下来是第二件事。”田可走过来,示意沈葵靠墙坐下,她自己则蹲在一旁,从随身的包里一件件地往外掏东西:小刀、酒精、纱布、针线……   “这是做什么?”沈葵不解道。   田可说:“给你动个小手术。”   手术?   沈葵疑惑的目光顺着田可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腕间,那里赫然正是那枚凭空出现的衔尾蛇纹身。   难道……   沈葵眉头一皱,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还不等她说点什么,便听田可解释道:“无论是手机里的追踪器,还是尾随在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只不过是他们放出的烟雾弹而已。”   田可动作熟练地将酒精倒在刀刃上,又拿出打火机,将刀尖的位置来回烤了几遍:“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借此转移你的注意力,当你因为发现跟踪者和追踪器而放松警惕的时候,其实真正的危险一直潜伏在你的身边。”   沈葵抬起手腕,露出纹身的部位:“你是说这个?”   “对,”田可单手在她的纹身处轻轻点了两下:“皮下植入式的纳米传感器,外置20毫克高浓缩缓释致幻剂,既能监控你的行踪,还能确保在需要的时候随时令你产生以假乱真的幻觉。”   尽管从刚才田可的话中沈葵已经隐约猜到了些许,但真相依然令人毛骨悚然。   沈葵缓缓摩挲着纹身,若有所思——从昨天起她就感觉这个位置总是传来若有似乎的刺痛感,原本以为这是纹身后皮肤上的正常反应,没想到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险恶的深意。   “所以……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完全是。”田可将酒精轻轻擦拭在沈葵手腕的纹身处:“花花,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再慢慢告诉你吧。”   田可的回答并没有令沈葵好受多少,但眼下也的确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她叹了口气,配合地将手腕抬高:“行,那你来吧。”   ……   刀尖缓缓划破皮肤,鲜血顺流而下打湿了沈葵的裤脚,她靠坐在墙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因为无法确定传感器放置的具体位置,田可只能沿着沈葵纹身的线条将她的皮肤一寸寸挑开查看。   冷汗顺着沈葵的额头流下,强烈的疼痛令她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凝视着田可的脸庞,对方正专注地进行着这场小小的手术,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种陌生而冷冽的气质,记忆中那软弱胆怯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这个人冷静、从容,面对鲜血也悍然不惧。   是什么让田可的性格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   沈葵闭眼沉思,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先后两次与乔宇会面时,对方所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着某种关联? 第81章   “好了。”田可长吁一口气, 放下手中的工具,疲倦地揉了揉胳膊。   沈葵看向自己的手腕,伤口处已经被仔细地缝合起来, 衔尾蛇的纹身也因为缝合线的拉扯而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尽管手腕还在隐隐作痛,但沈葵心中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意。   “接下来怎么办?”她抬头问田可。   “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先从这里出去。”田可说。   “这个摘了,他们那边岂不是很快就能发现?”   “是这样没错,”田可认同地点头, 她从包里掏出一只电动老鼠,冲沈葵狡黠地一笑:“不过我们可以给他们的排查工作增加一点难度。”   她把纳米传感器贴在电动老鼠的头上,按下开关, 将它塞进下水道的管道内, 只听嗡地一声, 电动老鼠便飞快地顺着管道窜了出去。   田可解释说:“这东西续航时间有20个钟头, 还会自动避障, 够迷糊他们一阵子了。”   “你倒是准备充分。”沈葵垂下眼,意有所指地说。   “你也不错。”田可笑道:“把你包里的东西也拿出来吧, 咱们分一分, 我知道一个出口的位置相对隐蔽, 那里唯一的监控前两天正好坏了, 我们可以混在人群里溜出去。”   “正好坏了?”   “就……”田可眼珠子一转, 作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田可古灵精怪的表情终于让沈葵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正想说什么, 视线一转, 落到地上那堆带血的工具时, 她猛然想起什么,脸色顿时不太自然。   她低头避开田可的视线,打开背包翻找起来。   她从包里掏出两顶假发,几件外套,依次递给田可,这些东西原本是她打算用来混在人群中迷惑对方的乔装道具,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被纳入了田可的计划之中。   两人乔装打扮一番,离开维修间,顺着轨道往下个出口走去。   ……   一个小时后,城郊某处老旧小区内。   沈葵打量着面前这不到七十平的空间,目之所及的地方堆满了杂物,正前方的墙壁上贴着各式各样的便利贴,下方有一排亮着的显示器,屏幕上清楚地展现出这栋楼房所有出入口的监控画面。   “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   “对呀。”田可将背包扔到桌上,顺手拿了瓶矿泉水,递给沈葵:“租了半年,本来以为要一直住到结束的,没想到被你提前找到了。”   “结束?”沈葵敏锐地抓到了她话中的关键。   田可喝了口水,坦然地说:“我要是告诉你世界快毁灭了,咱们都要完蛋,你相信吗?”   沈葵沉默了一瞬:“相信,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但是你得先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可没说话,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随手敲了几下。   “这个,眼熟吗?”   她将笔记本电脑推到沈葵面前,沈葵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论坛上的那个帖子?”   田可说:“你仔细看看,这个帖子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沈葵滑动鼠标缓缓往下拉,她记得事情刚发生时,自己曾将帖子里的内容翻来覆去地研究过很多遍,她甚至能背下大部分网友的回复,此时哪怕只是粗略一扫也能看出这些内容和之前的并无区别——田可究竟想让她看什么?   沈葵正想抬头询问,忽然,她发现就在回帖人名字的那一栏旁边,竟然多出了一串数字。   这是……IP地址?   沈葵眉头一皱,她往下翻了几页,将这些IP地址依次对照,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这个帖子里的所有人,竟然都来自于同一个IP地址!   沈葵猛然抬头:“帖子是伪造的!”   这个事实让沈葵感到一阵恐慌,她还来不及细想,田可探身过来关掉了论坛界面。   她在搜索框里输入“A市历史人文博物馆”,很快,界面上重新弹出一个窗口,她点击放大:“你再看看这个。”   “这是博物馆的官网……我之前在这里查询过关于当年事故的信息,也是通过这个平台联系到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沈葵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不敢细想。   田可没有说话,她将网页的导航栏拉到最右,点击展开,界面刷新后跳出了一张职工合照。   沈葵记得之前查询博物馆联系方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张照片,这上面还有那名帮助过她两次的工作人员——然而,随着田可将照片放大,沈葵惊讶地发现,照片上原本那名工作人员站立的位置竟然是一片空白!   沈葵头皮一炸,正要开口,却听田可说道:“你的电脑、手机一直都处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你搜索的每一条内容,发送的每一则信息,都会同步传到他们的手中。所有看似由你自主推导得出的结论,其实都是在他们一步步引导下的结果。”   沈葵只觉浑身发寒:“他们想要引导我达到什么目的?淮西河事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田可抿唇,半晌,她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一份报纸,递给沈葵:“你看看吧。”   报纸已经很旧了,表面微微泛黄,右上角的日期显示它的发行时间是在1991年7月24日,上面详细讲述了当年那起震惊全国的淮西河地铁事故始末,而就在报道的最后,在两页报纸的夹缝中间,刊登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一共有七个人,或站或立分列两行,除了第一排蹲着的小女孩外,其余都是年纪在二十岁以上的成人。   照片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字——“1991年7月23日淮西河地铁事故幸存者合影”。   沈葵一眼就认出第一排的小女孩正是年幼的自己,然而随着她的视线往左右移动,她竟然不自觉地发起抖来,眼前的照片彻底颠覆了她对于淮西河事件的所有推论——而这并非因为她在照片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恰恰相反地是,这张照片中除了她自己之外,竟然全是陌生人!   不论是主动表明幸存者身份的季寻、赵玲玲,乔宇,又或者是沈葵推测属于幸存者阵营的吕婷,竟然都不在这张照片上!   沈葵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如果关于淮西河事故幸存者的推论都不成立,那么之前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田可将手搭在沈葵的肩膀,安抚性地拍了拍:“现在你明白了,所谓的淮西河事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幌子,在整个事件过程中,真正属于幸存者的只有你一个人。”   “为什么?”   沈葵感觉自己像是迷失在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慌,一时间甚至无法思考,她下意识地向田可求助:“如果不是幸存者,那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话音刚落,沈葵立刻想起自己在地底看到的六人雕像,那七幅献祭者的壁画,以及巨大的黑色祭坛……   不久前陆峥嵘在医院楼顶讲述的那个故事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   “……他们从村子里挑选了七个符合条件的孩子,据传教士所说,神明降世需要容器,孩子的肉/体最为纯洁,能够最大程度地承受神的意志,如果神眷顾这个村庄,就会将祂的意志投射在被选中的孩子身上,而孩子也将因此获得掌控时间与空间的能力,成为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   回忆至此,沈葵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想要向田可求证,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第82章   “没事。”   田可在沈葵的肩膀上轻轻一按, 制止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同时示意沈葵看向前方正中央的显示屏,此刻上面正清楚地显现出门外的情况。   出乎意料地是, 门外竟然是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沈葵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不少,她转头看向田可:“怎么会有小孩?”   田可一边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一边解释道:“邻居家的孩子,经常忘带钥匙,我之前放她进来过几次。”   门外的小女孩像是听到了田可的声音,甜甜地喊道:“姐姐, 我可以进来玩一会儿吗?”   “来了。”   田可随口应道,正要开门,沈葵的余光忽然瞥见显示屏上的几抹黑影, 她直觉不对, 连忙制止道:“等等!”   田可循声回头, 顺着沈葵的视线看去, 只见就在对准走廊和楼道的其余几个监控影像中, 此时正隐约闪动着不少黑色人影,这些人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汇合, 正朝着门口的方向包抄而来!   沈葵头皮一炸, 蹭地起身:“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我身上还有别的追踪器?”   “不可能, 我仔细检查过了。”田可脸色铁青, 显然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再次看向监控, 就在这时,门口的女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突然扬起头, 冲着镜头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甜美而诡异的微笑。   “姐姐, 开门呀。”   女孩清脆的嗓音再次传入室内,短短的几句却令在场的两人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显示器上那张稚嫩的面容上此时正挂着与她自身年龄极不相称的古怪表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同一汪冰冷的死水,透过监控模糊的画面静静地落在她们的身上,这种强烈的反差感令沈葵毛骨悚然。   “……看来他们早就掌握了你的动向。”   “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田可苦笑:“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没关系,我早有准备。”她示意沈葵来到窗边,借着窗帘的遮挡往下看——这套房位于三楼,下方不到两米的距离有一处平台,连接着一片高密度的低矮平房,她租房前特意观察过附近的情况,从这里下去有四条岔路口通往不同的大街小巷,正好可以用来应对眼下的情况。   “你从这里下去,朝东方向直走八百米,在第二个路口右拐,那里有一棵梧桐树,树下停着一辆出租车,你上车后告诉对方目的地,他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你呢?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沈葵问道。   “两个人是走不掉的,他们的目标是你,我得留下来拖延时间,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田可抓住沈葵的肩膀,深深地看着她:“花花,你记住,现在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值得信赖,一个是我,另一个……是陆峥嵘。”   她转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塞进沈葵手中:“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具体情况已经来不及解释了,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过了今晚12点我还没有和你汇合,你就去找他。”   敲门声愈演愈烈,一下接一下,如同敲在两人心头的巨锤,令人心慌不已。十来个黑色的人影逐渐聚拢在门外,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沈葵翻身跨过窗台,单手扶住窗框,门口的响动引发了窗框的共振——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看着田可,认真道:“我会去找他,但你也一定要来。”   说完,沈葵没有再过多留恋,转身跳下窗台。   ……   按照田可交代的路线,沈葵很快坐上了那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态度热情,不需要沈葵套话,一张嘴就将田可的安排说得明明白白。   “……咱们做事首先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你朋友既然交代了让我在这儿等一天,那就一分钟都不能少——你看,这才上午十一点多,你这不是就来了,她付的可是24小时的价钱,我还平白赚了不少呢。”   沈葵侧头看向窗外,状若无意地问道:“她是什么时候通知你等在这里的?”   “就昨晚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沈葵一眼:“我前段时间搭过她一次,可能是看我这人面善吧,当时就留了联系方式,昨晚她突然找到我,说有一笔大生意,这我能拒绝吗?”   见沈葵不答话,司机追问道:“话说回来,我这都原地兜两圈了,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司机的问话飘入耳中,沈葵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往座椅上一靠,阳光透过窗外快速闪动的树影投射在她的侧脸,将她的半面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情绪。   刚才事发突然,很多情况都来不及仔细分析,现在冷静下来,沈葵倒是察觉到一丝异样。   首先,是关于论坛上的帖子,如果按照田可的说法,整个淮西河事故都是裔神教为了掩人耳目而扯的一个幌子,那么他们真实目的是什么呢?假如淮西河事故是为了误导她而设置的一个困局,那么其他几人的困局又是什么?   刀疤葵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田可为什么要反复强调陆峥嵘可信?在过去和陆峥嵘的几次会面中,对方从未透露过关于田可的任何信息,如果这两人早已结盟,为什么之前看不出丝毫端倪?   连田可自以为安全的躲避屋都早已在裔神教的监控之下,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田可与陆峥嵘之间的合作?可既然如此,为什么田可需要假死躲避,陆峥嵘却能自如地出入各种场合,频繁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这个人的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既能让田可如此笃定地信任对方,同时还能免于受到裔神教的影响?   地底的六座雕像中,有一名无头的男性雕像,那个人……会是陆峥嵘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令沈葵十分在意,既然田可这些日子以来始终在密切关注沈葵的生活,那么她必然十分清楚季寻在这个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除了她和陆峥嵘以外的其他人都不可信?   这个“其他人”……也包含季寻吗?   想到这里,沈葵回忆起一天前在公司楼下咖啡店时经历的场景,在服务生意有所指的提醒下,那半截绘有煤气灯图案的白糖包装纸被她小心地攥入掌心。   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个煤气灯图案背后还留着这样四个字——   “田不可信”。   包装纸上字迹很新,笔画潦草,看得出来是仓促之下随手写就,但沈葵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季寻的笔迹。   这里的“田”毫无疑问指代的是田可,但过去沈葵从未透露过田可或许还活着的消息,季寻又是怎么知道的?   尽管沈葵对此充满疑惑,但昨天她仍然在季寻的引导下发现了公司的秘密,结合地底祭坛时季寻的表现,沈葵已经基本恢复了对他的信任,可现在如果按照田可的说法,季寻的身份或许依然存疑。   如果换做以前,沈葵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田可这边,但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再次见到明显有别于从前的田可,沈葵很难做到完全信任对方。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按照田可的建议去寻求陆峥嵘的庇护,要么根据季寻之前的提示,去福利院寻找真相。   她到底应该相信谁?   司机见她半天不答话,猜测是遇上了烦心事,热心地安抚道:“咋的,选择困难症啊?你要是不知道往哪儿走,我就带你再兜一圈,反正今天这车你朋友已经包了,想去哪儿都行。”   这话看似无心,沈葵听后却茅塞顿开——现在她既然已经脱离了掌控,又何必仅仅只局限于这两个选项之中?她完全可以先去验证自己的某些想法再作决定。   想到这里,她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恰好途径的区域正好是A大附近,她当即说道:“前面路口右拐停车就行,谢谢。”   ……   正值暑假,校园内比往常空荡了许多。   这两天随着地下祭坛的曝光,A大校内涌进了不少各怀鬼胎的社会人士,校方为了维持秩序,从昨天起便严禁外来人员进出,为了顺利混入学校,同时也是避人耳目,沈葵特意在校门口的服装店换了一身行头,临走时出于某种直觉,她将田可交给她的手机寄存在了服装店,打算等调查结束后再来取回。   她仔细想过,比起去推测田可、季寻二人话中的真伪,倒不如直接验证关于陆峥嵘的信息,如果能确定陆峥嵘没有问题,那么也就可以倒推出田可所说的情况基本属实,而一旦证实了田可的话,季寻的处境就显得十分微妙了。   陆峥嵘作为一名物理专家,不久前才受邀在A大举办过讲座,这里的学生不可能对他一无所知,更别提物理系在A大算是领军院系,沈葵不过是在校园内随便转了一圈,便碰上了两个物理系的学生。   “同学你好,耽误两分钟可以吗?我是A市电视台的实习记者,最近在做一篇关于陆峥嵘先生的专访选题,因为都是物理相关的,想了解一下你们对陆先生的看法?”   沈葵说着一边掏出在校门口买的笔记本,假装记录。   听到这话,两位同学先是一愣,随即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高个戴眼睛的男生疑惑地说道:“抱歉,陆……什么?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第83章   沈葵悬在纸上的笔尖一顿, 她抬头缓缓道:“陆峥嵘,就是前段时间在A大举办讲座的那个,你们还有印象吗?”   两位同学又对视了一眼, 脸上茫然的表情让沈葵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你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高个同学像是怕沈葵尴尬,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大一的新生,可能对您说的这位先生还不太了解,但是我认识几位高年级的学长,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问问他们。”   “那就太谢谢你了, ”沈葵假装为难地说:“可以麻烦你现在就帮我联系他们吗?我的手机没电了。”   男生爽快地同意了,他掏出手机给学长打了个电话,很快, 对方的回答传到了沈葵耳边:“陆峥嵘?没听说过呀, 咱们国内的物理界有这个人吗?还在学校里举办过讲座?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会是被骗了吧!”   听到这里, 高个男生明显有些尴尬, 他见沈葵脸色不佳,连忙挂断了电话, 委婉道:“确实没有这个人, 要不您再核实一下, 会不会是信息有误?”   沈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顺着男生的话往下说:“可能我们的信息还有待确认, 正好我想问一下, 在哪里可以查到你们学校大礼堂近期召开讲座的记录?”   “这个……”高个男生推了推眼镜:“我记得礼堂门口好像就有个登记册,近一个月的讲座、会议安排之类的都会写在上面, 你可以去看看。”   “好的, 谢谢。”   告别了两名同学, 沈葵掉头往礼堂的方向走去。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如果陆峥嵘的身份是假的,那么她之前参加的那场讲座又是怎么回事?   ……   “这就是7月20号当天礼堂的使用情况——”   礼堂内,表演团队正在彩排开学后的节目,负责人按照沈葵提供的时间将登记册来回翻看了几次,肯定地说:“那天这里确实没有举办过任何活动。”   “礼堂大门平时都是锁上的吗?”   负责人说:“是的,你也看到了,这些音响设备都价值不菲,没有活动的时候都是锁上的,我们也不可能随便放人进来。”   “有没有可能是外来人员私自潜入礼堂举行的活动?”沈葵借着先前的理由往下编:“我不是质疑您的工作,但我们电视台也的确收到了对方在这里举办讲座的视频。”   沈葵的视线轻轻扫过上方的摄像头:“您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帮我再确认一下?”   “这样啊……”负责人见状倒也没生气,只是说道:“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有的,要不你跟我去监控室看看吧?”   “行,那麻烦您了。”   十分钟后,礼堂监控室内。   “确实没有。”负责人拉动视频进度条,将不同时段的情况展示给沈葵:“对方跟你反馈的时间是7月20号下午两点,对吧?但是你看,这个时段明明什么都没有。”   画面里,礼堂内部空无一人,因为门窗都被关上,室内的光线十分昏暗,监控的红色信号灯成了唯一的光源,不时有飞蛾扑到镜头前,撞击发出啪啪的声响。   沈葵反复拉动进度条仔细观察了半晌,最终不得不承认当天的礼堂内的确没有任何人进出。   可如果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她明明从未来过A大的礼堂,为什么却能将这里的陈设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   沈葵忽然冒出一个猜想,她猛然起身:“我能再进礼堂看看吗?”   负责人一愣:“没问题,你去吧。”   沈葵步履匆匆地回到礼堂,礼堂内光线明亮,为了不打扰台上的演员,她从后门进入,沿着最后一排的走道往前。   她还记得参加讲座时所坐的位置,那个座椅的扶手内侧有一处明显的破损,缺口十分尖利,临走时还将她衣服的下摆勾了一下,如果这里就是当时她参加讲座的现场,那么座椅上一定会有那个缺口。   很快,沈葵就找到了位于角落的那个座位,她蹲下身,仔细观察两侧的扶手,然而不论她怎么看,扶手内侧都十分光滑,记忆中的缺口根本就不存在!   她起身观察四周,椅子是一排排钉死在地面的,轻易无法挪动,也不存在调换座位的可能,唯一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一个原因——这根本不是她参加讲座时所在的那个礼堂!   可她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公司到A大的整个过程,难不成这么大一个礼堂还能被凭空调换?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沈葵仔细回忆起当日的细节,她记得那天上午公司有同事请客,给大家每人都买了一杯果茶,她喝完之后就出发前往A大,在进入礼堂之前,还去了一趟门口的洗手间……   等等!   回忆至此,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那天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头晕,当时以为是这些日子过于劳累的缘故,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难道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走入了对方设置的圈套?   田可之前提到过裔神教在她体内植入了致幻类的药物,或许对方之前也是通过类似的手段在那个时候对她进行了某种幻觉引导,并趁机将她转移到另一个和A大礼堂一模一样的复制空间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能勉强解释当下的所有疑问,可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伪造陆峥嵘“物理学家”的身份吗?   更重要的是,如果事实正如她的猜测,那么陆峥嵘显然与裔神教脱不了关系,而极力鼓动她去寻找陆峥嵘的田可又会是什么身份呢?   一想到这里,沈葵只觉如坠冰窟。   台上的彩排还在继续,激昂的音乐传入沈葵的耳中,如同拉开最终决战的序曲,悲壮地回荡在礼堂上空。   *** ***   三个小时后,幸福福利院门口。   “电器维修?”保安上下打量着沈葵:“你一个女娃子,会搞什么电器维修?”   沈葵将口罩轻轻往上一拉,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对方:“这是我门店的联系电话,是你们张院长让我来的。”   听到“张院长”三个字,保安的戒备卸下不少,他拿着卡片仔细端详半晌,感叹道:“现在的女娃子可不得了——行,你进去吧。”   大门缓缓打开,熟悉的环境再次映入眼帘,时隔多年回到这里,让沈葵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座福利院建于六十多年前,是一名留洋归国的民营企业家为了回馈家乡而斥资修建的。   整个福利院占地约四千平方米,整体建筑风格还保留了上个世纪的一些传统,即使这些年翻新过不少次,依然能明显看出岁月的痕迹。   沈葵从父母去世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她考上初中开始寄宿生活,从那之后回来的时间便逐渐减少,尤其是几年前与她关系最密切的院长陈妈妈去世后,她来探望的时间就更少了。   即便如此,这段集体生活对沈葵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温暖回忆,虽然她已经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但是每每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那些岁月,心中都感觉十分温暖。   因此当她看到季寻留下的关于福利院的提示时,她本能地排斥对这里的调查,这意味着她视作美好回忆的这段过去中可能也暗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阴影。   如果不是因为几个小时前在A大了解到的一切,恐怕沈葵暂时还无法说服自己回到这里展开调查。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来之前她特意在网上搜索了福利院近期的时刻表,她记得以前每年院长都会将课程安排公布到官网上,方便前来慰问的志愿者合理安排拜访时间。现在这个时间段下午第三节 课刚刚开始,由新上任的张院长授课,预计会在四点二十分结束。   还有二十分钟……   时间有限,沈葵打算直接潜入院长办公室。小时候她经常单独去找陈妈妈聊天,她记得院长办公室内设有一间资料室,那里存放着各个时期的学生档案,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想到这里,沈葵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院长办公室走去。   ……   福利院这些年来虽然翻新过不少次,但整体的结构并没有太大变化,院内总共有四栋楼,分别是教学区、活动区、生活区以及办公区。   当年投资修建的企业家为了体现回馈家乡的诚意,花了大价钱将这里修得十分气派,四栋楼内设有上百个房间,但由于院内人员稀少的缘故,实际空间使用率不足30%,再加上占地面积较大,除非孩子们在外自由活动,否则院内大部分时间都是空荡荡的,这也是为什么沈葵随便找个理由就敢混进来的原因之一。   沈葵熟门熟路地来到办公区,校长的办公室在一楼,窗外有一片小树林,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老师们就会在树林里挂上吊床,孩子们吃过午饭便去吊床上躺下,凉风徐徐,树影婆娑,林间的吊床随风轻轻摆动,是沈葵童年时期最惬意的时光之一。   她一边回忆,一边贴着墙根快步走向校长室,不一会儿,前方的小树林就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此时正直盛夏,太阳隐在树梢之间看不真切,即使还未靠近,林间的凉风也像是扑到了沈葵的脸上,树林中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白色的吊床,这熟悉的一幕令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她转头看向左侧的窗户,校长室就在里面,得想个办法把窗户撬开。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工具包,费劲巴拉的折腾了半晌,咔哒一声,窗户终于开了。   沈葵心头一喜,正打算翻窗而入,忽然,余光瞥到窗户上反射出的影子,只见就在身后那片白色的吊床之间,隐约可见一从黑色的长发从吊床上自然地垂下,随风而荡。   ……树林中有人! 第84章   沈葵下意识地倒退两步——这人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   她屏息看向树林间, 风声穿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明明是盛夏的午后, 她却感觉后背发寒。   长发还在随风轻轻摆动着,吊床上的人因为角度的原因被两侧拉起的帆布遮挡得严严实实,沈葵攥着工具等待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没有动静,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难道是有人偷偷躲在这里睡觉?   为了稳妥起见,她决定上前查看一番。   沈葵缓步走进小树林, 树荫的遮挡阻隔了炙热的阳光,林子里十分清凉,但走着走着她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些吊床为什么会如此老旧?   先前站在远处还不觉得, 此时细看之下才发觉挂在树上的吊床内部竟然堆积着厚厚的树叶, 大部分叶子已经开始发霉腐烂, 不少吊床在日积月累的腐蚀之下从中破开一个大洞——这显然是不可能睡人的, 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处理?   思索间,沈葵已经走到垂落着长发的吊床边, 她探头一看, 顿时哭笑不得——原来那长长的黑发竟然来自于一个破旧的娃娃!   娃娃被扔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 它的身子被雨水泡胀, 掩埋在层层落叶之下, 露出的后脖颈上满是菌斑, 看上去十分恶心。   因为是俯趴的缘故,娃娃的头发随着林间的风时而扬起时而垂落, 这才造成了沈葵先前的错觉。   “吓我一跳。”   悬着的心放回胸腔, 沈葵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或许是童年时期的习惯使然,她下意识地将吊床往外推了一把,这个动作本身没有任何含义,但就在下一秒,吊床的绳索“啪”地断开,娃娃滚落到沈葵脚边,她低头一看,只一眼便令她头皮发麻!   那个娃娃……竟然有着一张和她同样的脸!   惊骇之下,沈葵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有人来了!   沈葵心道不好,连忙小跑回到窗边,抄起工具便翻身入内。   落地的瞬间她顺手将窗户合拢恢复原状,几乎就在做好这一切的同时,窗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葵屏息躲在窗台旁的书桌下方,很快,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看样子这些人不是冲她来的。   沈葵松了口气,看看时间,距离下课只剩十分钟,不能再耽搁了。   她站起身,快速走到档案室内,这里放着一排排木质的书柜,这些柜子大都是从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木质表面的纹理经过岁月的打磨触感温润服帖,每个柜子的右上角都贴着存放档案的年份,从1891年到2011年应有尽有。   沈葵快速浏览了一遍,很快找到了存放1991年资料的木柜,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排整齐的档案袋。   随机抽出一份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她取出来一看,顿时感觉不妙——这叠所谓的资料竟然只是一堆空白的纸张!   难道是当年存放档案的人放错了?沈葵翻回档案袋的封面,这上面竟然也没有任何信息。   她又抽出两份查看,结果依然如此。   看到这里,沈葵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索性将整个柜子里的资料全部拿出,放在地面摊开,这一看便发现,这个柜子里存放的资料竟然全都是一片空白!   究竟是这个年份的档案有问题,还是所有的资料都是如此?   想到这里,沈葵连忙从不同年份的木柜中随机抽取了部分档案进行查阅,然而无论她抽取哪一个年份的档案,得到的都是一叠空白的纸张。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柜子已经在这里存放了很长时间,从不同年份的纸张表现出的老化差异来看,资料也的确是按年份被分批放入柜子里的——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制造的这个空白档案馆,TA都会每年准时放入这样一批没有内容的档案。   可不论是为了应付其他机构的检查,还是用于保存信息,这些空白的档案都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既然如此那它们被存放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沈葵的视线依次扫过这些木柜,最后落在了角落里标着1891年的档案柜上。   等等……   1891年?!   沈葵猛地一个激灵,她记得很清楚,幸福福利院成立至今不过六十多年,为什么这里却有一个存放着一百二十年前资料的档案柜?   柜子里会有什么?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沈葵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条件反射般的恐惧感立刻支配了她的躯体,理智上甚至都还无法分析这种恐惧的来源,身体却率先作出了反应。   她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意志才没有在那一刻落荒而逃。   “冷静,”她抖着手抹了一把脸,自我安慰般地喃喃:“沈葵,冷静。”   她反复握拳深呼吸几次,勉强平复了心跳,这才鼓起勇气走到木柜旁边,她没有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一把拉开了柜门。   出乎意料地是,柜子里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准确说来,这个柜子和其他木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沈葵悬着的心放回去不少,她随便抽出一份档案想要查阅,然而……   “咦?”   沈葵轻轻往外一抽,档案却纹丝不动,她皱眉再次用力,就在这时,只听旁边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一扇隐藏的小门缓缓打开!   ……   门内是一个大约五平米左右的狭小空间,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嵌入式的液晶显示屏,屏上亮着蓝光,但没有画面,下方是一台类似扫描仪的机器,仪器顶部的玻璃台面将显示屏的微光折射到四周的墙面,令小小的空间显得深邃而神秘。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台机器?还刻意隐藏起来?   沈葵走到仪器旁边,指尖轻轻擦过上方的玻璃台面,冰凉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柜子里那些空白的档案会不会并非没有内容,只是它们的读取方式与常规的文件有所区别?   这里放置的这台机器,会是为了阅读那些看不见的文字而准备的吗?   想到这里,沈葵立刻调头回到档案室,她从1991年的柜子中随机抽取了一份档案,从中取出一页,小心地放在仪器的玻璃台面上。   仪器上方没有任何按钮,屏幕也无法通过触碰操控,然而就在纸张放上去的瞬间,玻璃台面下方缓缓亮起一阵白光,从后往前将文件扫描了一遍,下一秒,显示屏上被扫描的文件图像缓缓展开,隐藏在空白纸张上的内容终于彻底显现!   沈葵心脏一阵狂跳,她强压下兴奋的情绪,凑近仔细观察屏幕上显示的内容。   乍一看那似乎是一张人体结构图,中央画着一个呈“大”字形的人体,躯体的各个部位被标上了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号,旁边是一排登记信息,上面写道:   样本号:HA063   性别:女性   人种:黄种人   自然年龄:08岁09月10天   骨骼年龄:6~7岁   适配程度:37%   开发进度:第二阶段   ……   下方还附了一排英文,因为涉及的词汇过于专业,沈葵只能勉强读懂这大概是一份人体器官数据的分析简报。这份简报以一种残忍而直观的方式描述了对这名女性样本所进行的一系列研究。   沈葵越是细看越是心惊——这些人竟然暗中利用福利院的孩子们进行人体实验!   一股强烈的怒气直冲脑门,沈葵甚至一时无法理智地去思考眼下看到的信息,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汹涌的情绪在她心中左冲右突,试图寻找一个缺口。   她抖着手重新抽了一张文件放上去,这一次,画面中显现的是一段日记形式的内容,上面描述了HA063号样本在开始第三阶段实验后出现的一些反应。   因为内容很长,沈葵无法一次性全部看完,只能快速浏览了一遍,其中有这样一段记录吸引了她的注意:   “……吸入D07号药物后的24小时内,样本HA063表现出明显认知障碍,既往记忆断层缺失,基本逻辑性尚存,但难以完成有效推论……”   沈葵心头一动,“吸入”二字让她瞬间联想到了之前几次幻觉般的经历,她记得在那几段遭遇中,都曾闻到过一股奇怪的霉味,而往往就在这股味道出现后不久,她就看到了一些极为恐怖且不合常理的场景。   隧道中凭空出现的列车、医院里错乱的时空、老房内消失的时间、以及公司里徐叔异变的身躯……   难道说这些幻觉般的景象都是她在无意识吸入这种药物后所产生的认知障碍反应?!   尽管对此早有猜测,但亲眼目睹这些摆在眼前的证据依然令她震撼无比。   她正打算替换新的一页文件,就在这时,办公室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糟了!   刚才忙着研究这些文件,竟然没有注意时间,院长已经下课回来了!   怎么办?!   慌乱间沈葵不知碰到了墙上的什么机关,只听“咔嚓”一声,显示屏斜前方的地面上竟然缓缓打开了一条向下的通道! 第85章   就在通道完全展开的同时, 身后隐形的小门竟然也在同步合拢!   怎么办!   沈葵的脑中瞬间闪过了几个念头,却又被依次否决,要是现在离开房间, 她必然会撞上返回办公室的校长,可留在这里一旦发生冲突,狭小的空间内她将十分被动。   这么一想,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竟然只能顺着通道往下,虽然暂时还不清楚下方等待的是什么,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打定主意后, 沈葵也顾不上继续查阅资料,她将档案袋放在仪器上,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台阶下方是一条充满科技感的圆弧形长廊, 尽头有一扇小门, 走廊上光线明亮, 虽然是在地下, 空气却十分清新, 沈葵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明显的出风口,想来这里的装潢设计应该别有一番巧思。   “这年头, 连邪|教基地都这么高端了吗……”   沈葵暗自喃喃, 这一路过来她所见识到的一切再次刷新了她对裔神教的认知, 这个蛰伏了上百年的神秘教派无论是人力、物力、财力甚至科技水平……都远超她的想象。   她不禁会想, 自己真的能够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手中逃脱吗?   尽管内心十分忐忑, 但沈葵并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 不论对手有多么强大,也要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走廊并不长, 很快就到了尽头, 紧闭的小门感应到有人到来自动往一侧滑开。   门外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圆弧形封闭空间, 墙面被银白色的金属材质包裹,科技感十足,四根连通天花板和地面的圆柱将整个空间划分成了上、下、左、右、中五个区域,沈葵此刻所站的位置恰好位于“下”区域的中央。   她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再往前延伸,在“上”区域的尽头立着一排圆柱形的物体,因为距离太远,一时看不真切。   空地中央的顶部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屏幕上漆黑一片,下方是一个简洁的操控台,以操控台为中心往左右辐射,两侧各有一排由磨砂玻璃隔断的小房间,房间里亮着白织灯,从灯光投射在玻璃上的影子来看,这些房间并没有人。   尽管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但沈葵悬着的心丝毫没有放松,这么大的一个地下研究基地,暂时没人也就罢了,竟然连监控也没有……这多少有些古怪。   除此之外,沈葵也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入口,这种规模的基地不可能单靠她来时那个小小的通道进出,必定还有其他更为正式的出口,她猜测出口的位置或许和上方的机关类似,被隐藏在了某处。   她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尽快想办法从这里离开——当然,如果能在寻找出路的过程中顺便找到一些别的什么,那自然最好。   想到这里,沈葵径直朝着中央操控台走去。   然而她刚一迈步,左侧那排磨砂玻璃隔断的房间内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那声音极轻,仅仅只是短促的一声却足以令沈葵瞬间汗毛倒竖!   ——房间里有人?!   她立刻退回到门边,借着门框的遮挡小心地观察着左侧的那排房间。   光线是从房间内部向外发出的,室内的陈设在灯光的照映下清楚地投射到了磨砂玻璃隔断上,透过这些物体的影子,沈葵能够基本推测出房间内的布置,室内应该是空无一人的,可这个声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她的神经太过紧张,听错了?   沈葵不敢妄动,她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这才缓缓从门后走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她打算先去房间里确认一下。   左侧这排磨砂玻璃房一共分为六个隔间,每个隔间内部面积大概10平米左右,沈葵看了两三间便总结出了规律,这些隔间都是由沙发、柜子、单人床、以及老式电视机组成,乍一看倒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招待所,与这个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基地格格不入。   这些房间是为谁准备的?   沈葵想到先前看到的实验报告,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她心情沉重地踏入第五个隔间,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第六隔间内却忽然再次传来了一阵笑声!   这次沈葵听得十分清楚,那声音稚嫩清脆,像是孩子在笑,但这安静的空间内却显得诡异无比。   沈葵迈出去的步子瞬间收回,她还想再仔细分辨,声音却再次消散在空气中,没了动静。   到底是谁在搞鬼?   沈葵一时有些愤怒,但她并不是莽撞的性格,仔细观察了四周后,她小心翼翼地往第六隔间内看去——   屋子里空无一人,室内的摆设也与其他房间别无二致,沈葵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声音的来源,她一头雾水正要退出,原本黑屏的电视机却不知为何突然亮了起来!   沙沙沙……   屏幕上先是一片白色的雪花信号,紧接着画面闪动了两下,出现了一张硕大的人脸。   因为距离镜头太近,沈葵只能看到对方鼻尖往左的一小块皮肤,但不知为何,这样一个画面却莫名地令她感到一丝熟悉。   她耐心往下看,一阵晃动后,屏幕上的人脸逐渐退后,当退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对方的面孔完整地呈现在了镜头前,而就在看清的瞬间,沈葵浑身一震,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她的身体。   ——镜头前的这个人……竟然像极了童年的自己!   画面上的女孩大约八九岁的年纪,有着和沈葵极其相似的容貌,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两个松散的小辫,辫子的尾部还绑着一对蝴蝶结。女孩抱着洋娃娃,笑嘻嘻地看着镜头:“要我说什么?”   下一秒一个男性的画外音响起:“就说说你昨晚的梦吧。”   这个声音……   沈葵眉头一皱,男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画面还在继续,小女孩歪着头思考片刻,说道:“就……还是那个小木屋呀。”   “说说屋子里有什么?”   “屋子里很黑,很冷……有很多木柴……”   “还有呢?”   小女孩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她回头往镜头外的某个地方看了一眼,高兴地一拍手,说:“还有哥哥!”   画外音的男声一顿,随后是一阵沙沙的书写声,再次开口时,对方的声音中明显多了一丝激动:“描述一下哥哥。”   小女孩又往身后看了一眼,疑惑地说:“哥哥……就是哥哥呀。”   “他长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似乎令女孩十分不解,她先是疑惑地看向问话人,又再次转身望向身后镜头外的某处,迟疑地说:“哥哥鼻子很高,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   不知为何,随着女孩的形容,沈葵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陆峥嵘的模样。   女孩梦境中的小木屋也和沈葵之前凭空出现的那段雪地木屋的记忆极为相似,难道这个小女孩真的是童年时期的自己吗?可为什么关于这段录像她却一点记忆也没有?   就在这时,画外音的男人又问道:“哥哥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笑,她扬起下巴,骄傲地说:“哥哥叫陆峥嵘。”   ……果然!   沈葵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她的后背绷直,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男人又沙沙地写了几笔,而后说道:“我……可以认识一下你的哥哥吗?”   他的声音轻轻颤抖着,听得出来正极力压抑着某种激动的情绪。   “当然可以呀。”女孩大方地点点头,她冲着身后招了招手:“哥哥,你快来,这个叔叔想跟你交朋友呢!”   镜头微微晃动,缓缓朝着女孩招手的方向转去,沈葵这才看清,画面中拍摄的地方竟然正是她此刻所在的房间之内!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一点了,随着镜头的移动,女孩指向的方位逐渐显现在镜头当中,那里放着一套单人沙发,而本该坐在沙发上的人此刻却仿佛凭空消失一般看不到踪影。   不、不是消失……   而是……   冷汗顺着沈葵的额头缓缓流下,画面中的女孩恍若未觉,她看着空荡荡的沙发,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哥哥,你快跟他打个招呼呀。”   话音刚落,电视里的画面戛然而止,屏幕变回一片漆黑,光线反射出沈葵苍白的脸,她惊恐的眼神流露出此刻内心的真实反应。   ——如果陆峥嵘只是女孩想象中的人,那么她之前遇到的又是谁?!   视频画外音里的那个男人,为什么对这个不存在的人如此好奇?!   疑问、恐惧占领了沈葵的全部思绪,她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她低头思索着刚才看到的一切,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位于“上”区域的那排圆柱物体前,光线由明转暗,沈葵从沉思中抬起头,眼前这排巨大的装置令她恍惚了一瞬。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全貌——面前的这排装置大约有三米高,是由一个个玻璃材质的圆柱形物体组成,这些装置的顶部和底部分别连接着一根粗壮的金属管道,管道上通天花板,下接地面,中间的圆柱形玻璃仓内注满了绿色的胶质物,在光线的折射下发出一种诡异的微光。   这个装置令沈葵想起了从前在科幻片中看到过用来培育特殊生物的营养舱,这令她感到一丝不安。   她沿着装置往前走,然而刚走了两步就感觉不对,前方的玻璃仓内隐隐绰绰,光线打在上面隐约能够看出,就在那堆绿色的胶质物中间……似乎正泡着一个人! 第86章   这东西里怎么会有人?!   沈葵快步上前想要查看, 随着距离的拉近,泡在玻璃仓中的人影也越发清晰。   那是一个被浸泡在一堆绿色胶质物中的长发女人,她的头部微微下垂, 卷曲的长发遮挡了大半个面部,整个身躯失重般飘浮在半空,随着舱内胶质物体的流动缓慢转动着。   沈葵站在玻璃仓前,凝视着这具女性的躯体,不知为何,这个人给了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但她的大脑此刻却像是被一层迷雾所笼罩,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   她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 前方的玻璃仓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而就在对方随着流动的胶质缓缓转到沈葵面前的那一刻, 她清楚地看到, 这个被泡在玻璃仓中的人……竟然是她先前见过两次的乔宇!   乔宇脸色苍白, 双目紧闭, 脖子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诡异地扭到一边,脖颈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看来这就是他的死因了。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乔宇曾说过的话, 当时对方表现得十分不安, 从他语焉不详的讲述中沈葵猜测乔宇应当是陷入了某种进退两难的危机——难道是在那次见面后他就已经死了?   可裔神教为什么要将他的遗体放置在这里?   他们收集乔宇的遗体有什么作用?   等等……   收集遗体?   沈葵忽然想到吕婷不知所踪的遗体,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来时的方向, 刚才那具看不清面部的女尸难道就是吕婷?!   她正想返回去验证, 余光忽然瞥到乔宇旁边的玻璃仓内浸泡的另一具女尸。   那女尸仅仅露出了一个侧脸, 沈葵的视线轻轻扫过却顿时如遭雷劈!   她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只能扶住一旁的玻璃仓勉强保持平衡。   这具飘浮的尸体……竟然是上午才同她分别的田可!   尽管在陆峥嵘的事情上沈葵已经意识到田可或许不再值得信任, 但这毕竟是自己认识了二十年的闺蜜, 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沈葵简直不敢相信,她抹了把脸,凝神去看——然而细看之下这才发觉,这具遗体虽然有着与田可高度相似的容貌,但似乎并不是真正的田可。   女尸的脸庞相较田可而言要显得稚嫩许多,她看上去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双颊深深凹陷进去,眼睛下方一圈青黑,看得出来她生前过得并不太好。   这个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和田可如此相似?   沈葵混乱的大脑中飞速地闪过什么,但她一时难以理清,她沉思了片刻,决定先继续往前。   紧挨着“田可”旁边的是另一具女尸,尽管还没有走近,但按照刚才的规律,沈葵已经基本能够料定,这个人多半是九年前就已经去世的赵玲玲。   她心情沉重地向前走去,就在这时,前方那具理应属于赵玲玲的女尸却好像突然动了一下!   沈葵脚步一顿,不确定地抬眼看去,这一看才发现这具女尸的形状十分古怪,不知是否因为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的缘故,她的躯体呈现出一种肿胀变形的状态,并且也没有像其他遗体一般飘浮在空中,反而是稳稳地沉在地面,乍一看倒像是个身材肥胖变形的女人正闭目站立在玻璃舱中。   由于这片区域的顶部没有亮灯,沈葵只能依靠玻璃仓内部自带的光线努力去看清舱内的遗体,这无疑增加了她辨认的难度,她仔细端详了半晌依然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就在她转身想要离开的瞬间,那隐没在绿色胶质流体背后的女尸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刹那之间,一道劲风从沈葵的背后呼啸而起,她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玻璃舱后冲出的人影狠狠扑倒在地!   “砰”地一声!   沈葵重重地摔倒在地面,她抬眼一看,顿时目眦欲裂!   只见压在她上方的那人竟然是地底祭坛中袭击她的另一个“沈葵”!   原来这个人刚才一直藏在玻璃舱后,那具看起来肿胀变形的躯体竟然是对方在光线折射后被拉扯变形的身影!   这人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暗藏在这里,只等她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   “咳咳……”   女人死死地压在沈葵的胸口,扣住她脖颈的双手不断向内收紧,急速流逝的氧气令沈葵的胸腔不自觉地剧烈起伏,她的脸颊逐渐变得青紫,眼前甚至出现了一道幻觉般的白光。   意识和生命力正在快速地从她的身体里流走,沈葵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徒劳地向上伸出双手,仿佛是在朝着虚空中的某个神明寻求帮助,然而……没有人回应她的祈求。   她的双手逐渐失去力量,缓缓垂落,就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深渊前的最后一秒,一道熟悉而温润的男声突然响起在她的耳边:   “可以了,松手吧。”   话音刚落,钳制着沈葵的双手顿时松开,大量的空气涌入鼻腔,呛得她连连咳嗽。   “咳咳、咳咳……”   氧气剧烈消耗后带来的疲惫感令沈葵几乎难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勉强坐了起来,她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就在一片白色的背光中,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缓缓朝她走来。   那是……张春风!   张春风脸上挂着笑,旁若无人地走到沈葵面前,他微微弯下腰,打量着沈葵脖颈间的勒痕,半晌,温和地说:“没事吧小葵?需要喝水吗?”   “你就是幕后主使?”沈葵没有理会对方虚情假意的问候,她死死盯着张春风的眼睛,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这么做的理由。   张春风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冲身后招了招手,很快有人凑了上来,沈葵抬眼一看,来人竟然是小林。   张春风吩咐道:“给她倒杯水。”   他的表情自然,仿佛他们此时正在家中客厅闲聊,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沈葵有一瞬间的恍惚,但紧随其后的下一句话就令她汗毛倒竖。   “刚才的实验数据记下来了吗?通知老徐把这次濒死的过程详细整理一份,晚上发我邮箱。”   小林说:“记下来了,我马上通知。”   说完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随后不知从哪倒了一杯水,递给沈葵。   “拿走。”沈葵冷冷地说。   小林见她态度强硬,也不勉强,弯腰将水杯放在她的旁边,随后便退到一旁。   沈葵喘着粗气勉强站起来,袭击她的假“沈葵”和小林如同护卫般一左一右地站在张春风两侧,见对方已经毫不掩饰,沈葵也懒得再伪装:“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有话直说。”   “我想做什么不重要,”张春风安抚道:“重要的是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如果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为什么不会。”张春风温和地说:“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先陪我看几段录像。”   沈葵没吭声,她知道对方并不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果然,张春风说完便打了个手势,示意沈葵跟上。   他走到中央的操控台中间,手掌轻轻划过台面,黑色玻璃台面瞬间亮了起来。   他低头输入了一段指令,随后,正上方悬挂的显示屏发出“滴”地一声,画面由暗转明,一段录像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   录像的开头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随着镜头逐渐往下,城市的灯火如同一幅铺开的画卷缓缓展开。   “还记得这是哪里吗?”张春风问道。   “第二医院的楼顶。”   沈葵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她住院时陆峥嵘半夜约见的那个地方。   张春风满意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两人继续往下看。   镜头逐渐转移到地面,画面中渐渐显现出沈葵的身影。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侧脸,但沈葵却眉头一皱,她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个镜头的位置是不是太近了?   她记得那天上楼前自己曾特别留意过监控,确定楼顶是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的,整个顶楼露台一目了然,也不存在藏人的空间,而第二医院作为附近最高的一栋建筑,拍摄者也无法利用长焦镜头在其他建筑拍到它顶部的情况,既然如此,那么这段录像又是如何被拍摄出来的?   张春风似乎看出了沈葵的疑问,善解人意地说道:“别急,往下看。”   画面停留在沈葵的身上好一会儿,镜头里的她正在仰望天空,忽然,她不知听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侧,镜头的画面随着沈葵的动作向右移动,这熟悉的一幕让她瞬间就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段童年录像,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她的心头。   镜头徐徐转动,随着画面的移动,背景中的漫天星辰似乎也在发生着某种微妙的改变,而就在画面彻底转向录像中沈葵目之所及的位置时,她清楚地看到,就在原本应该属于陆峥嵘站立的地方,竟然有一道白色的虚影!   那虚影十分模糊,如同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被拼接在了原有的画面上,使得整段录像看上去诡异而恐怖。   然而镜头下的沈葵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她侧着脸,目光专注地落在虚影身上,透过那个虚影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某个正在讲述的人。   铺天盖地的寒意包裹了沈葵的周身,她拼命回忆着之前和陆峥嵘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从外形、服装、还是言行举止来看,对方都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在镜头前却是这样的一道虚影?   陆峥嵘……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张春风上前一步,他将双手放在胸前,面朝屏幕深深鞠躬。   他的眼中闪动着某种疯狂的情绪,他凝视着那道虚影,情不自禁地喃喃:   “Afogomorn……世间唯一的神。” 第87章   陆峥嵘……是神?!   这怎么可能!   就算沈葵对他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 但这个真相也未免太过荒诞。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一段视频而已,你想说明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身边总是发生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吗?”张春风说:“这就是原因。”   “什么意思?”   “你认知中的陆峥嵘其实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是神明投射在世间的一道虚影, 只是选择了一种你最熟悉的形态出现在你面前而已。”   “不对,”沈葵反驳道:“在我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从未有过关于陆峥嵘的任何记忆,你凭什么说他是我最熟悉的人?所谓的神明又为什么偏偏要化身成他的形态?”   张春风看向沈葵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怜悯:“人生的长度并非单纯取决于你这一生寿命的长短,或许在你的认知里,过去的人生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年, 但在宇宙的维度中你早已经跨越了无数个时空,尽管当前的世界里你和他并不相识,但在过去的每一段时空中, 你们都曾交错。”   张春风的话让沈葵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推论而已, 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其他时空的存在?”   张春风说:“我的确很难向你证明。”   沈葵继续说道:“还有, 既然我们当下所处的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陆峥嵘这个人,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去捏造他的背景?”   “我记得在第一次和陆峥嵘见面之前,就已经在同学会上看到过他的照片, 这说明你们对于这件事情早有预料, 是什么让你们如此笃定所谓的神一定会以他的形态降临在我的身边?”   “你确实很聪明, ”张春风赞许地说:“但很可惜, 你对宇宙的认知还太过浅显, 你的所有判断都是基于三维世界的理论而得出的结论, 但假如你生活的世界其实属于更高纬度的宇宙呢?”   沈葵眉头一皱,还不等她发问, 张春风继续说道:“咱们打个比方, 假设在不考虑任何外在限制条件的前提下, 一个人在地球上朝着同一个方向一直前进,他最终会走到哪里?”   “会回到原点。”   “没错,高维宇宙运行的逻辑其实也是这样,假设我们将你当前所处的世界列为时空序列一,你在这个时空中度过了你人生的前二十八年,如果在第二十九年的时候,你因为意外死亡,那么这个序列中你的肉|体将会消亡,但精神会进入第二个序列时空,而在这之后,还有第三第四……第无穷个时间序列,这些时空成排成一线,组成了一条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带——而你最终也会像那个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人一样,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重新回到这里。”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个前世今生的概念罢了,你的意思是我上辈子就认识陆峥嵘,你们也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才会提前作出这些安排?”沈葵说:“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按照你的观点,既然每个人都是时空序列中无限循环的个体,上个世界中陆峥嵘也曾经真实的存在过,那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不存在的?”   张春风没有直接回答沈葵的问题,反而问道:“地底祭坛你也去过了,还记得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沈葵没吭声,张春风低头在操控台上重新输入了一串指令,很快,头顶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另一副画面。   那是一幅充满岁月痕迹的壁画,沈葵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她之前在地底祭坛时所看到的七张壁画中的一幅。   “你知道这些壁画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吗?”张春风问道。   沈葵懒得跟他兜圈子,随口说道:“总不会是从上个世界传下来的吧?”   “没错,”张春风平和地说:“不管你是否相信,但我们教派中的确存在着某种传承记忆的方法,通过借助神明的力量选拔出最适合传承的人选,被选中的这部分人将在下一个时空序列中继续我们未完成的事业。”   张春风的话让沈葵瞬间联想到了不久前她在公司经历的那场奇怪的“抽奖仪式”,难道那就是所谓的传承选拔?那些人手上的衔尾蛇纹身,其实是被神明选中后的标记?   这个说法实在过于荒诞,但沈葵此时并不打算深究,她追问道:“所以你们未完成的事业是什么?这和我刚才提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一直在试图寻找请神的方法,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在不同的时空中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尝试,根据总结的规律,请神仪式一共需要七名祭品,按照规则,如果仪式成功,神将会降临在这七人之间,而被神明所选中的人也将成为祂在人世间的代行者。”   沈葵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心头一跳,就听张春风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在上一个时空序列中被选中的祭品……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沈葵不自觉地喃喃:“赵玲玲、吕婷、乔宇、季寻、田可、陆峥嵘……”   张春风满意地点头,他温和地补充道:“还有你。”   “所以,在上个世界你们已经成功了?”   张春风没有回答,沈葵继续往下说:“陆峥嵘成为了神在人世间的代行者,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这个世界里不再存在的原因?”   “准确地说,是神赋予了他脱离时空循环的能力,不再受限于任何时空序列中。”张春风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他已经成为了更高维度的生命,对于他而言,时间不过是一张摊开的白纸,他可以选择在任何一个节点落笔,又在任意时间抽身而去。”   “那既然在上个世界里仪式已经成功,你们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张春风苦笑道:“谁告诉你我们成功了?”   “按照规则,每个时空序列中只能选出一至五名传承者,这些传承者们将成为下一个时空中开启教派文明的先锋,但是——”张春风停顿了一下,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在请神仪式结束后,上一个时空序列却从宇宙中消失了。”   “消失了?”   “对,整个时空都不存在了,而在那个时空中的所有人,都被同步替换到了现在这个世界。”张春风又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时髦的说法来解释的话,这种现象叫做集体魂穿。”   沈葵想了想:“所以上个时空中裔神教的全部成员,集体穿越到了现在这个世界,顶替了这个世界原住民的身份,并且继承了之前的记忆?”   “是的。”   沈葵终于摸到了一丝关窍:“那么你们现在的目的就是想要复刻上一个世界的成功?”   “没错,”张春风再次夸赞道:“你真的很聪明。”   “每个人在不同的时空序列中会有不同的身份、年龄、相貌、背景,这个世界的你们和上个世界有很大的区别,想要从茫茫人海中定位到你们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确定了你们的身份,针对你们每个人也采取了不同的措施。”   “比如吕婷,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复苏了关于上个世界的部分记忆,为了证实这段记忆的真实性,她故意来到你的身边,并在论坛上发了一条帖子,试图通过你看到帖子的反应来判断你是否具有同样的记忆。”   “等等……那个帖子是吕婷发的?”   “是的,”张春风说:“你的相貌在两个世界中都没有发生变化,在遇见你之前,吕婷一直将她逐渐复苏的记忆当做是一场梦境,直到见到你,她才开始怀疑这一切或许是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她伪造那个帖子的目的是想试探我是否具有上个世界的记忆?那张照片……其实是她印象中上个世界的我?”   “没错,包括她交给你的那件皮衣,也是她特意复刻的一件上个世界里曾经送给你的礼物。”张春风说:“但巧合地是,因为两个世界之间微妙的偏差,皮衣最终被你理解成了母亲的遗物……”   “于是你们顺水推舟,引导我去调查淮西河的事故,实际上真正的目的是想以我为诱饵,来寻找剩下的人?”   说到这里,沈葵忽然觉得不对:“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既然上个世界的我已经消亡,那么,她是谁——”   说着,她指向张春风身后那个和她有着相同容貌的女人。   “你终于问到这里了,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张春风笑了笑,他冲身后招了招手,“来,你凑近让她看看。”   女人缓缓走上前,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让额角的伤疤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沈葵从未如此清晰而直接地凝视过这一张脸,尽管之前她们曾经遭遇过数次,但几乎每一次都在碰面的下一秒就陷入了打斗之中。   明亮的灯光将女人面部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晰可见,她的面部脸部光洁平整,脸颊两侧靠近鬓角的位置却有明显的褶皱。   明明是同样的五官,但这张脸却带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沈葵直觉不太对劲,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将双手放在耳后,做了一个向前拉扯的动作。   随着她手臂的拉动,两侧的脸颊向一旁张开,整个脸皮霎时脱落,一张全新的面孔显露了出来!   那是——赵玲玲! 第88章   沈葵心情复杂, 眼前的这个真相在令她惊讶之余竟然又透露一丝合理,她叹了口气:“……你还活着。”   赵玲玲将扯下的脸皮随手一扔,她爽朗地笑道:“田可不也还活着?”   沈葵不解道:“既然我们都是祭品, 你又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   “谁规定我们必须在同一个阵营?”赵玲玲不屑地说:“与其在这里质问我,倒不如去问问你亲爱的弟弟小六——上辈子他欠咱们的要怎么还?”   “小六?”沈葵一愣:“你是说季寻?”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小六可是个大功臣。”赵玲玲讥讽地笑道:“没有他,你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他,上辈子我们也都不会死。”   “趁现在还清醒,我劝你好好回忆一下跟他之间相处的细节,免得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被谁害的。”   “好了, ”张春风出声打断:“差不多得了。”   沈葵脸色惨白,赵玲玲的一席话让她产生了极为不好的联想,如果按照张春风之前的说法, 淮西河事故根本就只是他们顺水推舟用于寻找其余几名祭品的噱头, 那么一开始出现在博物馆的季寻, 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安排的第一枚棋子。   可如果季寻真的是裔神教的人, 为什么他却几次三番暗中提醒自己关于裔神教的线索?   难道这一切这也是他们计划好的?   沈葵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将刚才听到的内容仔细想了一遍,忽然, 她意识到张春风的话里存在一个明显的漏洞!   “你刚才说, 我们七个人是在上个世界被选中的祭品, 如果献祭成功, 神将会从我们之中挑选一位成为代行者。”   “对, ”张春风皱眉:“你想说什么?”   “既然上个世界里陆峥嵘最终被选中成为了神的代行者, 就说明神明已经在我们七人之中作出了选择,那么你现在找齐我们六个人又有什么意义?”   “陆峥嵘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的他成为了更高纬度的生命, 我们六人只是在献祭过程中的牺牲品而已, 上一个世界神明没有选择我们,这个世界祂同样不会选择。”   “所以……”沈葵凝视着张春风,缓缓说道:“就算你刚才所说的有一部分属实,但你们的真实目的绝不可能是我们六人,你从头到尾想要得到的,只是那个已经成为神明代行者的人而已!”   话音刚落,沈葵注意到张春风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那扭曲的表情瞬间撕破了他温和的假面——沈葵知道,她猜对了。   她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借淮西河事故引导我去寻找其余几名幸存者的根本目的不在于这些人到底是谁,关键点在于……人数。”   沈葵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三人:“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想,整个事件过程中我接收到最多的信息,都是围绕‘七’这个数字展开的,不管是七件遗物,还是照片上的七人,甚至于地底的七幅壁画,都在反复暗示我事件中存在有七名受害者。”   “而事实上陆峥嵘在这个世界是并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不论我按照哪一条线索去寻找,最终都不可能凑齐七个人。”   “那么既然如此,你们反复强调这个概念的目的是什么呢?随后我又想到了一些关于陆峥嵘本身疑点,比如,你们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巨大的精力替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塑造他的社会形象?”   “不管是先前的同学聚会,还是A大的讲座,我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在告诉我陆峥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可事实却完全相反。所以我只能推测……你们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让我相信这个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   沈葵死死地盯着张春风,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陆峥嵘如今在这个世界的虚影,需要依托于我的意识存在?换言之,我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锚点,你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激发我对于他的想象——而我的想象,会将你们的神明带到这个世界。”   听完沈葵的话,张春风长叹一口气,他感慨地说:“小葵啊,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有些事情跟你的想象恐怕存在很大的差别。”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现在的认知并不准确,你所以为的真相,只是在刻意引导下的得出的结果?”   沈葵坦然道:“想过,但是你刚才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想。”   “真的吗?”张春风并不懊恼她的反应,他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什么?”   张春风面带微笑,他从容不迫地在操纵台上再次输入了一串指令,随着他的动作,屏幕上显示出了一段全新的录像:   录像镜头对准的是方才沈葵来时经过的那片小树林,尽管没有声音,但随着画面中树叶的摆动沈葵也能想象现场沙沙的风声,树林很安静,日光在林间投射出斑驳的阴影,随风轻轻摇晃着。   沈葵耐心地等了一分钟,画面上依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她转头看向张春风,正要开口询问,突然一道人影从树林外沿走了进来。   屏幕上那个人……正是不久前被吊床上的黑发吸引进小树林的自己。   难道张春风所谓的“礼物”就是指吊床上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娃娃?   沈葵直觉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她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很快,视频中的沈葵来到了吊床旁边,她看到自己下意识地推了一把吊床,娃娃顺势滚落在地,露出了那张……   等等!   沈葵忽然一愣,一股寒意爬上了她的后背。   这个娃娃的正脸……为什么跟她之前见到的完全不同?!   屏幕中的她在看到娃娃脸部的瞬间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然而这样的反应此刻在视频中却显得十分莫名,只见那落在地上的娃娃有着一张憨态可掬的小脸,它的眼睛由两颗漆黑的纽扣缝制而成,鼻子的部位是一小块圆形的红色绒布,它的嘴角扬起,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再普通更不过的玩偶,可沈葵明明记得当时在娃娃身上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监控里显示的却是这样?!   “咦?怎么?你不喜欢吗?”张春风故作惊讶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布偶娃娃了,这是我特意准备给你的,怎么看视频上好像吓了一跳似的……你在娃娃身上看到了什么?”   张春风不怀好意地说,他故意将视频中娃娃的脸部放大,以便沈葵能看得更清楚。   沈葵脸色苍白,她忽然理解了张春风刚才的意思:“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张春风满意地欣赏了一下沈葵此刻的表情,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重掌大局的愉悦:“所以我说了嘛,你的认知其实有很大的问题,有些东西你以为是A,但其实是B,错误的感觉会引导你得出错误的结果。”   “不对!”沈葵说:“一定是进入树林的时候你们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或者这段视频根本就是被人为修改过的。”   “难道你以为发生在你身上认知错乱的事情只有这一件吗?”张春风说:“如果我不提醒,恐怕你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在错误的路上走了多远。”   沈葵眉头一皱,她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停住。   张春风看出了她的迟疑,满意地继续道:“其实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你的精神状况并不是很好,你的记忆、认知都出现了明显的偏差——举个例子吧,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田可下落的吗?”   尽管沈葵清楚张春风的话是在引导她滑向思维的误区,但此刻她依然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   她记得自己是在偶然的情况下通过花盆里鸟食的残渣才顺藤摸瓜查到田可的下落,但她并不打算告诉张春风这一点。   然而张春风却仿佛看破沈葵的心思:“花盆,对吗?”   沈葵抿唇,没有答话。   张春风继续引导:“那你还记得,这个花盆是怎么来的吗?”   沈葵依然不答,张春风继续说道:“这盆多肉植物,是你去年在公司年会上抽奖获得的礼物,你一直将它摆放在你的窗台边,直到三个月前的凌晨三点,一场暴雨将它吹倒在地。”   随着张春风的话语,沈葵的记忆仿佛被拉开的闸门,一些不知何时消失在她脑海中的片段突然又再次涌现了出来。   她想起去年公司的年会,她抽中了一等奖,在奖品之外附赠了一盆多肉植物,因为不会养,这一年来她一直将它放在窗边,偶尔浇灌一次,没想到就这么活了下来……   她想起一个月前凌晨三点的那个深夜,暴雨如注,狂风不断拍打着窗户,那盆植物在骤雨的侵袭下不堪重负,摔碎在了地面……   她想起出租车事故发生的那个夜晚,在她住院的时候,田可曾悄悄潜入她的房间,将所有凌晨三点过程中发生异变的物品全部重新更换归位,其中就包含了那盆被摔碎的植物……   她想起出院后回到家,想要开窗透气,却意外打碎了窗边的植物,她看着地上的花盆碎片,意识到田可背后隐藏的秘密……   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帧帧画片在她的眼前逐一展开,直到此时她才彻底明白张春风的话究竟代表了什么——这盆植物明明早在之前就已经摔碎了,为什么当她通过花盆里的鸟食碎屑寻找线索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过去那些关于凌晨三点的片段记忆,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全忘了。 第89章   “虽然你的判断并不准确, 但刚才有一点倒是被你蒙对了,”沈葵的反应似乎带给了张春风极大的愉悦,他心情愉快地说:“你的确是神明在世间的载体, 神会透过你的眼睛在特定的时间注视这个世界。”   “这个时间……是凌晨三点。”沈葵喃喃。   “没错,你之前不也好奇过,为什么明明是盛夏,但今年的夜晚却格外冷?”张春风说:“因为凌晨三点是连接宇宙中其他时空的一道缺口,越是靠近这个时间点,温度越是趋于无限时空宇宙中温度的中间值, 你会感觉到冷,是因为在那个时间段你所身处的世界正在同其他无数个时空缓慢交错。”   “这种交错会带来什么影响?”沈葵隐约猜到了什么:“我窗台上的那盆植物……”   “是的,你窗台上的那盆植物其实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张春风说:“不同时空的差异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同样一盆植物, 在A世界存在, 也会在B世界存在, 只不过它们存在的时间、形态各不相同而已, 而你的观测会在无意识中将这种类似的‘存在’合并成同一个物品。”   “你之前频频在凌晨三点遭遇的异象,其实都是无意识的观测引发世界合并而造成的乌龙罢了。”   张春风的话让沈葵瞬间想到假死前后性格出现巨大反差的田可, 想到两次会面过程中展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状态的乔宇, 一个猜测随之而生。   她追问道:“那这种合并是仅限于物体吗?还是说也包括了人?你之前提到吕婷关于上个世界的记忆在逐渐复苏, 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她也是因为观测而出现的记忆改变?”   “和你谈话真是需要小心, ”张春风又笑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没错, 某些特定的人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受到干扰, 但人的融合形式和物体又有区别,这种融合主要体现在记忆的整合上, 随着观测的不断发生, 这些特定的人会被迫苏醒他们在其他世界中生活的经历, 同样的事情其实也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你是说……”沈葵欲言又止。   “绑架案,还记得吗?还有你小时候旅行的片段,这些其实都发生在另一个时空,只是随着记忆的合并,你逐渐混淆了两个世界的经历,这才会产生一些混乱的错觉。”   张春风观察着沈葵的表情,他胜券在握般地问道:“所以,你现在还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沈葵低头不语。张春风的话彻底颠覆了她既往的认知,却又巧妙地与她之前经历的事件一一对应,如果真相果真如此,她当前所处的世界也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时间节点而已,她的努力又能够扭转什么呢?   她在乎的那些人,田可、季寻……在记忆合并之后,还是原来的他们吗?他们在这些事件的发展过程中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一想到这里,沈葵便感到十分茫然。   她的目光自然地向下垂落,光洁的地面反射出头顶的亮光,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片地砖……怎么会这么亮?   眼前的仿佛似乎正在加速旋转,地面瓷砖反射的白光形成了一道不断向下的漩涡,正在逐渐蚕食她的理智。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正在疯狂地提醒着她远离眼前的这片漩涡,另一半却已经在拉扯中不断地向下沉沦。   她的脑海中缓慢升起一片粘稠的浓雾,这片浓雾令她的思维逐渐变得迟缓,她摇了摇头,尝试摆脱这种麻木的感觉,却并没有丝毫改变。   渐渐地,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走入了张春风刻意引导下的陷阱,还是骤然得知的真相令她失去了斗志,她只觉得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沈葵的变化被张春风清楚地看在眼里,他冲身后招了招手:“差不多了,带走吧。”   赵玲玲应声上前,动作利落地将沈葵的双手扣住:“关在哪里?”   “A区随便找个位置就行,她现在已经不会再跑了。”张春风笃定地说。   “是。”赵玲玲驯顺地低头,她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但此时的张春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赵玲玲押着沈葵正要离开,张春风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刚才投放的D07试剂一会儿再给她输入30毫克,她的精神状况越不稳定,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才越轻松。”   说完又转头看向小林:“通知老徐带着分部的人过来集合,明天开始进行剥离实验,顺利的话下个月我们就可以出发去若水了。”   听到“若水”二字,小林的眼中瞬间焕发出强烈的光芒,她勉强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好的,我马上通知。”   ……   “咔哒”一声,金属制成的大门缓缓向一侧滑开,内部的陈设清楚地展现在沈葵眼前。   这是一个20平米左右的灰白空间,床具、沙发、洗手台甚至马桶一应俱全,进门右侧的墙上用深色的大字写着“B区13号间”。   看来这就是他们即将用来关押她的地方了,沈葵麻木地想到。   或许是在药物的催动下,此刻她竟然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心思,眼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逃跑也只不过延长痛苦的时间罢了。   沈葵平静地走进房间,听到赵玲玲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赵玲玲忽然转头,大声说道:“沈葵,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沈葵茫然地抬头看着她,对方却似乎丝毫不在意她的反应,丢下这样莫名的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厚重的大门缓缓合拢,室内恢复了寂静,沈葵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蹲下,视线失焦地落在地面。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声,像是有人正在隔壁努力拍打着墙面。   沈葵不为所动,这种程度的异样已经难以激起她内心的涟漪。   然而那古怪的声响却愈演愈烈,只听“啪嗒”一声,墙角似乎有什么东西脱落了下来,而就在那个位置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晰的人声:“姐?姐!是你吗?我是季寻啊!”   沈葵一愣,麻木的神经轻轻一颤,她缓缓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就在床尾与沙发的夹缝之间,不知何时竟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而透过那个缺口,有一双眼睛正激动地看着她!   季寻?   沈葵感觉自己被迷雾笼罩的大脑仿佛被撕开了一角,一丝光亮照了进来。   “你怎么……”沈葵慢慢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他们关起来了!”季寻激动地说:“你、你怎么也在这里?还就在我隔壁?他们居然敢把你和我关在一起?不怕我泄密吗?”   “还是说你都已经知道了?”   这句话让沈葵麻木的神经再次波动了一瞬,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文字,上面清楚的写着这里是“B区13号间”,可她明明记得刚才张春风让赵玲玲将她关到“A区”,难道是她的记忆又出现了偏差?   沈葵的大脑缓慢地运作着,季寻见她半晌不回答,急道:“怎么了姐?你怎么不说话?你……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怪怪的。”   “没事。”沈葵说:“我有点头晕。”   “姐,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你想起过去的事情了吗?”季寻担忧地说:“出了什么事?”   沈葵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抽动着,她感觉脑海中有两股不同的力量正在互相拉扯,这让她很难理解季寻所说的话,她的眼神失焦地落在前方,灰白的墙壁上似乎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正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   沈葵的思维逐渐发散,季寻还在继续说着:“你、你是不是被他们注射了那个、那个什么药?那东西会把你脑子搞坏的!”   “你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劲,姐,你听我的,去洗把脸,你得振作起来,这种药会干扰你的大脑,你不能就这么被他们控制了!”   季寻急得上蹿下跳,要不是缺口太小,恐怕他都想从隔壁钻过来。   然而尽管他如此激动,沈葵却依旧毫无反应。   她呆呆地看着墙上的那道影子,不知为何,随着她的注视,那投射在墙上的虚影仿佛也在逐渐变得清晰。   这是……   沈葵抬起头,看着眼前这道逐渐凝实的虚影,不自觉地喃喃:“陆……”   “陆什么?陆——”季寻还在叽叽喳喳,听到沈葵的话,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瞥,眼睛顿时睁大:“陆陆陆——陆神?!”   季寻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幕,只见就在那团白色的虚影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显现出实体,那是一个眉目深邃的英俊男人,他低着头,凝视沈葵,目光温柔而复杂。   “小葵。”   男人的嘴唇微动,尽管没有声音,但沈葵却仿佛在那一刻听到了对方跨越时空的呼唤。   她下意识地抬手,落到对方摊开的掌心中,就在双手接触的那一刹,洪流般的记忆冲破了时间的枷锁奔腾而下,顷刻间覆盖了沈葵的全部意识。 第90章 (回忆篇)   ……   “好了, 现在轮到我来考考你。”   眼前的画面一花,耳边忽然传来田可清脆的声音。   沈葵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不知何时竟悄然变化, 迟钝的大脑随着场景的转变而逐渐清晰,她环视一圈,这里……似乎是一间小学教室?   面前的田可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粉嫩的脸颊微微嘟起,正因为沈葵的分心而恼怒:“哎呀,你又不认真听!快点, 轮到我了,这个是什么——”   田可胖胖的小手在面前的黑板上拍了两下,沈葵这才注意到这上面竟然还画着几幅简笔画。   她一眼就认出这些简笔画正是她记忆中儿时和田可约定的暗号, 可按照张春风的说法, 这一段记忆应该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难道说, 她现在正处于另一个世界的某段回忆中?   沈葵一边思索, 一边毫不迟疑地回答了田可的问题, 见她答得还算准确,田可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就算以后有坏蛋把咱们分开, 我们也一定能够通过这些暗号找到彼此。”   田可的话让沈葵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但她还来不及细细体味, 眼前的空间轰然崩塌, 破碎的画面变成无数个细小色块, 在空中不断旋转、重组……   等到画面再次稳定时,沈葵已经置身在一列行进的火车上。   四周光线很暗, 封闭的空间内轰隆声不绝于耳, 冰冷的空气在车厢间四处流动, 目之所及的地方放置着一摞摞叠起的纸箱,纸箱中间或坐或卧着几个小孩,沈葵的视线从他们脸上缓缓扫过,这才发现这些人竟然正是被选中成为祭品的其余六人。   吕婷的年纪是一群孩子中最大的,她看上去已经有十三四岁了,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将缩在地上的季寻扶起。   “他还好吗?”沈葵听到有人这么问。   她循声看去,问话的人是乔宇,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显然面前的这一切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慌。   赵玲玲也从一堆纸箱中探出头来:“没受伤吧?刚才被丢进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的脑袋在门口磕了一下。”   吕婷低头仔细检查季寻的伤口,半晌才摇摇头:“额头肿起来了,但没出血,应该问题不大。”   角落里田可正在抽噎,沈葵想了想,缓缓靠过去,将田可揽到自己怀里,她小小的手轻轻拍打着田可的后背,轻声安抚:“别怕。”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会杀了我们吗?”乔宇紧张地问。   “你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赵玲玲不耐烦地说,她看上去明明也就才七八岁,说话却十分老成,沈葵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很快就落到角落里那个安静的男孩身上。   陆峥嵘靠坐在车厢门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他的头微微偏到一侧,透过车厢的缝隙观察着外部的环境。   沈葵端详了他半晌,忍不住问道:“你看到了什么?”【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陆峥嵘回头,平静地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趟火车已经跨越了三个省份,现在正一路北上,再往前四百公里,我们将跨越北部边境线。”   “边境线……”吕婷的手一抖:“那警察还能救我们吗?”   “单纯的绑架案很少会把人质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怀疑这伙绑匪有别的目的。”陆峥嵘说。   他的眼睛很亮,表情却十分平静,这样的冷静出现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就显得格外古怪:“现在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安心等着吧,到了地方再想办法。”   听完他的话田可轻轻抽噎了一声,沈葵视线扫过众人,乔宇此时正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显然被陆峥嵘的话打击得不轻;吕婷满面愁容,不时低头确认季寻的情况,只有赵玲玲正没心没肺地躺在纸箱上,看着车厢顶部不知在思索什么。   很显然,陆峥嵘的这番话不仅没有安抚到众人的情绪,反而增添了他们的恐慌。   沈葵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列车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刹车带来的惯性令沈葵的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倒去。就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车厢的门被人一把拉开,门外的狂风携裹着暴雪涌入这小小的车厢内,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下车,快!”   ……   画面再次跳转,这一次沈葵发现自己似乎长大不少。   她躺在床上,浑身发烫,一抬手就感觉手臂处传来一阵剧痛,原本短胖的小手变得修长而苍白,小臂上缠满纱布,痛感从纱布下方的伤口处传遍全身。   “现在情况怎么样?”沈葵听到“自己”这么说。   这一次她似乎是附身在过往的躯体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在“看”着这段经历。   “田可和宇哥都被带走了,还没回来,婷姐……”陆峥嵘将毛巾拧干,轻轻擦拭着沈葵额头的伤口,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婷姐暂时没有消息。”   “这次他们会把我们关几天?”沈葵望着天花板,双目无神。   “刚才小六来送饭,我问了一下,应该至少得一个月吧。”陆峥嵘说:“你先安心养身体,他们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都怪我,是我的鲁莽害了大家。”   沈葵难受地转头,她看到陆峥嵘的脸上也满是疲惫。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衬衫,领口处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胸前的一小片蜜色肌肤,那巴掌大的皮肤上满是疤痕,这些伤口有新有旧,最新的一道鞭痕顺着衬衫的开口一直向下延伸,渗出的鲜血打湿了他的衬衣,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他将沈葵的被子往上扯了扯,用平静地语气说道:“小葵,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的计划,我们或许永远都不明白他们的真实目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沈葵循声看去,赵玲玲坐在墙角,她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贯穿了整个面部,她却毫不在意:“六年了,我们一直被关在这里,像牲畜一样接受各种实验,就算现在搞清楚了他们的目的,难道我们就能逃掉吗?之前那么多次逃跑被抓回来的经历你们都忘了?”   “我们能获取信息的渠道太少,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你的人生远不止过去的六年,确定了他们的目的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也会有很大的帮助。”陆峥嵘说:“我有一个想法,但需要一些时间来酝酿,等这件事情过去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们。”   他的话里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尽管赵玲玲看上去还不太服气,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室内陷入寂静,沈葵闭目忍受着身体的疼痛,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响动,陆峥嵘站起身:“小六来了。”   听到这话,赵玲玲不耐烦地说:“我劝你们少和他往来,他爸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你们到底为什么要相信他?”   “你忘了吗,小六是和我们一起被带到这里来的。”沈葵说。   “那又怎样?他就算是被绑来的,但你可别忘了,那个邪|教头子是他的亲生父亲,虽说他们父子俩是意外重逢,但血浓于水,你难道还指望他真的站在我们这边?”   沈葵轻轻咳嗽两声:“我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但我也认为没有必要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而过于担忧,这几年来如果不是小六一直在照拂我们,我们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而且,”沈葵停顿了一下:“你别忘了,小六也是祭品之一,他的结局和我们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赵玲玲终于不再吭声。   室内的光线逐渐变暗,眼前的一切从清晰转向模糊,面前的画面再次被拆分成细小的色块飞散在空中。   沈葵静静等待着下一段记忆的载入,但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再投身于任何一段回忆中,这些色块不停地旋转、放大,逐渐形成一连串片段式的录像在她眼前逐一展开。   ……   沈葵原本以为在那次劫难后,他们能更加团结地寻找逃出的方法,然而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身边的人却逐渐发生了某些变化。   首先是吕婷。   作为最年长的姐姐,吕婷一直以来都对几个弟弟妹妹十分爱护,从前她会在每人生日的时候为他们精心准备礼物,因为能获得的资源有限,这些礼物往往并不起眼,有时是一束花,有时是一块木雕,尽管十分简陋,但这已经算是他们暗无天日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刻。   慢慢地,随着吕婷的成长,她出落得柔美、漂亮,如同一朵黑夜里盛放的昙花,引来了外人的觊觎。吕婷渐渐地会频繁被裔神教的人以各种借口带走,一开始她在回到属于他们的小屋时会还崩溃地痛哭,但随着时日渐长,她的态度也悄然转变。她身上的衣服渐渐变得光鲜亮丽,眼神中也重新焕发出光彩,甚至在沈葵十八岁的那天送给她一件崭新的皮衣,然而沈葵却再也没有收获从前收到礼物时的快乐。   她看到田可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变得沉默,在无数次往返于实验室的过程中,田可渐渐地不再同他们交流,她的意识演变成一座孤岛,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她看到乔宇在无数次的折磨中绝望地痛哭,直到最后一次,他们在他的身上贴满了导电的拨片,用低强度高频率的电流对他进行了整整48小时的接触实验——从那之后,乔宇彻底疯了。   她看到赵玲玲桀骜不驯的棱角被逐渐磨平,她慢慢地向裔神教臣服,开始替他们做一些简单的事,对于他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实验也从不反抗,在教众居高临下的嘲讽中,她成为了一条听话的走狗。   她看到季寻无数次跪在他的父亲面前,祈求停止对他们的伤害,却被毫不留情地踹到一旁,他在无数个夜晚抱着母亲的木雕失声痛哭,试图拯救自己的伙伴,却又出于对亲生父亲天然的血脉臣服而始终无法反抗。   她看到陆峥嵘在一次次策划逃脱失败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然而不管他经历了什么,在回到沈葵身边时,他的眼神永远如夜空中的星辰闪耀。   他渐渐成为沈葵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长夜里唯一的依靠,在那无穷无尽的寒冬中,他们艰难地靠近彼此,如同森林中微弱的两道萤火之光,相互照亮。   ……   随着记忆的画面不断显现,沈葵终于彻底想起了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一切,这些细小的色块也如同完成使命般逐一在空中湮灭。   眼前的一切归于虚无,慢慢地,她的面前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沈葵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阵喧嚣的人声。   她发现自己似乎又变回了孩童的躯体,脚下的地面轻微地晃动着,她向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趟行驶中的地铁上。   她的双手被人轻轻牵住,她抬头往上看,父母温柔的笑脸撞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   还不等沈葵理清思绪,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播报音:“列车即将到达淮西河站,请在淮西河站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随着播报音的落下,行驶中的列车突然发出“砰砰”几声巨响,眼前的世界瞬间颠倒,刺目的猩红笼罩了整个视野,下一秒,沈葵眼前一花,她惊魂不定地向前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那间灰白的囚室。   “姐?姐!你没事吧?”   季寻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在提示着她此刻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沈葵恍然回神,感觉脸上冰凉一片,她抬手一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然早已泪流满面。 第91章   前后两世的经历瞬间在沈葵的脑海中串联成线, 涣散的意志重新凝聚,她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她疾步走到墙角的缺口前, 对季寻说道:“现在,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哦哦。”季寻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我该从哪儿说起?”   “你先告诉我,裔神教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最终目的……”季寻挠了挠头:“他们从我复苏记忆之后就对我很防备,但是我记得在那之前曾听到他们反复提起过一个词……”   “什么?”   “好像是……剥离?我只知道是这个读音, 但不清楚具体是哪两个字。”   “剥离?”沈葵若有所思,她想到刚才张春风对小林的吩咐里也提到了这两个字:“难道他们是想把我体内的神明投影剥离出去?”   这个说法乍一听很不可思议,但联想到裔神教如今的手段, 沈葵一时也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已经掌握了某种技术。   “你、你全都想起来了吗姐?”季寻试探地问, 他观察着沈葵的神色, 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葵的视线从他脸上轻轻扫过, 她猜测季寻紧张的原因大概是担心他的真实身份会引发自己的怀疑, 于是安抚道:“想起来了,但有些事情还需要你配合我补全逻辑。”   “你、你说。”   “论坛里关于淮西河的帖子到底是谁发的?赵玲玲为什么要假扮成另一个‘我’?”   “第一个我知道!”季寻说:“一开始帖子的确是吕婷发的, 当时她苏醒了上一世的记忆, 也察觉到这个世界里存在裔神教活动的痕迹, 她想和你相认, 但不确定你是否就是上一世的沈葵, 所以在匿名论坛发了一个帖子, 写了一些只有我们七个人才知道的信息,原本是想通过这个帖子来试探你的反应。”   “但吕婷发出的帖子被裔神教的人拦截了。”季寻说到这里,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拦截帖子的人将内容替换成了你后来看到的样子, 他们想借这个机会引导你去调查不存在的第七人。”   “所以, 转发帖子给我的人,就是裔神教拦截吕婷原本信息的人……”   “没错。”季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沈葵的心逐渐沉了下去,虽然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但此刻听到季寻口中的真相依然令她如鲠在喉。   因为……那个帖子,是田可转发的。   沈葵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真正的田可是不是早就死了?”   “你、你猜到了……”   “我看到了。”沈葵闭了闭眼,她想起先前在玻璃仓中看到的那具和田可有着相同容貌的年轻女尸,那个人应该才是真正的田可。   “她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九岁。”季寻轻声说:“我后来偷偷去翻过她的档案,她在93年的时候就已经落到他们手中了,为了从她口中获得你两世的信息,他们对她做了很多实验……”   听到这里,沈葵按住额头,痛苦地靠在墙上。   季寻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脆弱的神情,一时竟不敢继续。   沈葵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还有呢?”   “吕婷发现帖子被篡改,担心裔神教会对你不利,所以连夜跑来找你,想要当面告诉你真相,但……”   季寻没再往下说,沈葵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裔神教必然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止他们的计划,吕婷虽然为七名祭品之一,但在这个世界里对他们而言已经毫无作用,他们杀死吕婷并借机强化了沈葵对这一系列事件的反应,可谓是一石二鸟。   但说到这里,沈葵又有了新的疑惑:“如果他们想要借吕婷的死来让我关注凌晨三点的异象,之后为什么又要安排田可的假死来让我停止关注,这前后的逻辑不是相悖的吗?”   “因为你观测的速度太快了。”季寻说:“你的情绪波动越大,由观测导致的世界线合并进程就越快,如果按照当时的速度发展下去,不出一个星期,我们的世界就会被全部替换掉。”   “替换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像上个世界一样彻底湮灭吧,又或许会重启另一段人生,但谁都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他们只能临时改变计划。”   “那赵玲玲和乔宇又是怎么回事?”   “乔宇第一次露面的时候并没有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他在和你见面之前被裔神教精神控制了很长时间,他当时说的所有内容都是被洗脑后灌输的台词,一方面是为了引导你继续调查关于七人的线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你记忆恢复的程度。”   “那第二次见面呢?他当时已经恢复了记忆对吗?”   “是的,”季寻露出一个苦笑:“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乔宇已经想起了一切,但裔神教提前在他的体内安置了可以远程控制释放的毒药,一旦他说出任何多余的话都会立刻暴毙,那次的会面也只是为了强化你对于平行时空的猜测而已。”   “但就算这样,在他回到基地之后,他还是……”   说到这里,季寻难过地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赵玲玲的事情,这个我真的不太清楚,我也是直到在地底祭坛的时候才发现刀疤葵竟然一直是她假扮的,不过我大概能猜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季寻说:“当初在福利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你进行过很多研究,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尝试通过刺激你的精神状态激发神明在你身外显现,但长期的实验让你变得麻木,不利于后续激发,所以……”   “所以他们将我从福利院放走,让我自以为正常地长大,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利用一系列诡异的事件不断刺激我的神经,试图令我彻底崩溃——而赵玲玲假扮的另一个沈葵,也只是他们进一步刺激我的手段而已……”   “是的,”季寻悲哀地说:“就是这样。”   “他们给了你一个巨大的魔方,让你误以为只要解开它就可以获得真相,但真相却是令你在解开魔方的过程中逐渐迷失自己,陷入他们早已备下的陷阱。”季寻说:“当我想起一切的时候,你已经在他们的引导下走了太远,我没有办法让你回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所以只能将你引到地底的祭坛,想借此激发你关于过去的记忆。”   说到这里,季寻苦笑一声:“但我没想到赵玲玲那么快就追上来了,我甚至都还来不及告诉你什么,就被她给抓住了。”   “等等……”听到这里,沈葵忽然觉得不对:“地底的那封信不是你留下的?”   季寻一愣:“什么信?”   “那封藏在祭坛下面的信,上面画着一个煤气灯的图案,背后还写了‘福利院’三个字,我就是因为那封信才开始怀疑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沈葵缓缓说道:“如果不是你,难道……”   她想到刚才带她进入囚室时赵玲玲异样的态度,对方明知张春风要求将她送往A区,却刻意把她安排到了B区,囚室的位置还刚好是在季寻隔壁,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说赵玲玲其实一直在暗中帮助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封信会是对方留下的吗?   沈葵追问道:“你刚才说,在地底祭坛的时候就被赵玲玲抓住了,之后的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这里?”   “是的。”季寻一脸苦相。   沈葵想到在公司翻到的那本相册,以及咖啡店里再次收到的关于煤气灯的暗示,如果季寻早就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那这些接连不断被送到她眼皮子底下的线索除了赵玲玲还有谁能做到?   季寻见她半晌没吭声,忐忑地说:“姐,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你既然全都想起来了,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说什么?”沈葵还沉浸在对赵玲玲的分析中,一时没太注意季寻情绪的转变。   “我、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季寻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张春风就是我爸,他有很多身份,我在记忆复苏之前,在他的操纵下做了很多对你不利的事情……”   “所以呢?”   “所、所以你要是不相信我,或者想对我做点什么,我、我都是可以接受的。”   “算了,”沈葵淡淡地说:“等事情结束再找你算账。”   听到这话,季寻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没问题!那我们先想办法逃脱他们的控制,等之后你想怎么算账都行!”   沈葵正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眉头一皱:“别出声!”   说完随手抓过床上的枕头抵在背后,借此遮挡墙角的洞口,同时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只听“咔哒”一声,金属大门缓缓滑开,沈葵一眼就看到门外此时站着四五个身着白色服装的人,其中一个赫然正是去而复返的赵玲玲!   “怎么是B区?”刚一进来,就有人发问。   沈葵装作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余光瞥见小林缓缓从赵玲玲身后走出来,她明显对这个安排十分不满:“老大不是说了将她放在A区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吗?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赵玲玲无所谓地说。   小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对这个说法并不相信,不过赵玲玲向来如此,她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赶紧把药打了送去实验室,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她一挥手,身后便有两人端着托盘上前一步。她正要拿起注射器,却见赵玲玲抢先一步将东西攥在手中。   “我来吧。”赵玲玲淡淡地说:“总要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小林嗤笑一声:“这算什么补过。”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没有阻拦对方的动作,看样子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赵玲玲拿着针筒走到沈葵面前,她半蹲下身,动作粗暴地拉过沈葵的胳膊,在她的手腕部轻轻拍打着。   沈葵毫无反应,目光呆滞地垂下。   而就在小林等人看不到的角度,赵玲玲的指尖轻轻擦过沈葵手腕底部的皮肤,不着痕迹地比划了两下。   这是……   沈葵心头一动,她表面上仍然毫无反应,心里却顿时明白了什么。   赵玲玲的行为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为了配合对方行动,她假装不舒服地向内侧身,而伴随着她的动作,手腕的部分恰好隐藏在了床尾的死角处。   赵玲玲借机将针筒轻轻往下一按,假装扎入沈葵的皮肤,她缓缓推动针筒,药水淌过沈葵的手腕,又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滑入衣袖中。   两人配合默契,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小林等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很快,赵玲玲站起身,将已经排空的针筒扔回了托盘上:“行了,带走吧。” 第92章   小林一招手, 身后的人听话地上前将沈葵架起。   出于对药物质量的绝对信任,他们甚至没有发现在架起沈葵的瞬间她的肢体出现了短暂的紧绷——那是肌肉在紧张时下意识的防御反应,但随即她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四肢假装无力地垂落,眼神迷茫而呆滞。   小林满意地打量了她一眼:“看样子她对药物的耐受程度没有我们预期那么高。”   “或许是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吧。”赵玲玲淡淡地说。   “也是,毕竟我们之前也在不少人身上做过类似的实验,她已经是抗得最久的一个了。”   小林指挥着几人将沈葵送往实验室,经过季寻所在的囚室时,室内传来含糊不清的叫喊声, 赵玲玲脚步一顿,不耐烦地说:“这个人怎么又在鬼哭狼嚎。”   “你让他安分点,等我们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再放他出来。”小林说。   “好。”   赵玲玲转身往回走, 经过沈葵身侧时, 她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沈葵的手背上轻轻一点, 那动作如同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但沈葵却瞬间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两人擦身而过, 沈葵在小林的押送下被关进了实验室。   刚一进去她就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这里的安保防御明显低于刚才那间囚室, 他们将她送到实验座椅上, 用两根皮质的绑带将她的双手分开捆住, 随后灯光熄灭, 众人依次离开。   沈葵独自在昏暗的实验室内坐了很久, 尽管目之所及的四周并没有发现监控设备, 但她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从刚才赵玲玲的反应来看,对方大概率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刻前来接应自己, 在此之前沈葵打算先按兵不动, 毕竟按照张春风之前的说法, 实验最早也要明天才会开始,至少现在她还是安全的。   趁着现在无人打扰,沈葵仔细回忆了上个世界最终的结局,结合季寻刚才讲述的信息,整个事件的脉络在她的脑海中已经变得完整而清晰。   沈葵推测,裔神教接下来应该是计划将她体内的神明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剥离,然后再返回若水的祭坛,利用献祭的形式令神明彻底复苏。   就算她此刻逃跑,余生也永远无法摆脱裔神教的阴影,更何况——   沈葵闭上眼,先后两世的经历在她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她想起这些岁月里和伙伴们相处的细节,以及众人最终的结局,随着画面的变化,沈葵胸腔内再度燃起熊熊的烈火,强烈的悲愤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响,沈葵猛然回神——难道是赵玲玲来了?   她并没有急于动作,依然保持着松散地靠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视线涣散地投射在正前方的墙面,用余光关注着门口的动静。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外面探入一个脑袋:“花花?花花你在这里吗?”   听到这个声音,沈葵汗毛一竖——来人竟然是那个假田可!   “田可”轻手轻脚地溜进实验室,看到椅子上的沈葵,着急地凑上前:“花花,你还好吗?别急,我来救你了。”   沈葵毫无反应,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田可”见状似乎也并未感到奇怪,她动作利落地拆掉绑带,将沈葵从座椅上扶起来:“还能走吗?我们得快一点。”   沈葵依然没有回应,她四肢放松地垂下,任由对方摆弄。   “田可”费劲地将沈葵搀扶到门边,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道:“等等——”   她猛地转头看向沈葵,这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沈葵甚至能清晰地从对方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田可”微微一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我怎么忘了,田可早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要怎么救你呢?”   话音刚落,沈葵条件反射般地眉头一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裂痕,这一瞬间的变化完全落入了“田可”近距离凝视的双眼中,沈葵心道不好,正要后撤,就在这时——   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只见赵玲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她顺手抄起一旁的凳子,照着“田可”的脑袋就是“邦邦”两下,嘴上还不忘说着:“早看你不顺眼了,一个假货还敢冒充可可姐,去死吧!”   “田可”猝不及防被她击倒在地,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沈葵眼神复杂地看了“田可”最后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季寻呢?”   沈葵跟着赵玲玲往外走,不知是否是为了配合假田可的这场戏,门口并没有守卫,走廊上空空荡荡,两人急促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让他走另一条路,”赵玲玲刷开一道隐形小门,示意沈葵弯腰进入,一边解释道:“他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暂时不会对他下手,而且他对这里的路线也很熟悉,正好可以帮我们吸引一部分注意。”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替他们工作的?”沈葵说。   “从一开始。”赵玲玲平静地说:“我没有你们这么好运,还能稀里糊涂地过上十几年,我这一世从生下来就是孤儿,被裔神教的人当作下一代的信徒在培养,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发生了淮西河事故,从那时候起,两条世界线开始合并,教派里的人全都苏醒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们当然就更不愿意放过我了。”   听到这话,沈葵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沈葵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中,赵玲玲一直是个桀骜不驯的特殊存在,她似乎对于世界有着一种全然不同于常人的理解,哪怕处于极端困苦的环境之下,她也有着永不屈服的精神——因此,当后来赵玲玲逐渐臣服于裔神教的控制时,沈葵还曾困惑过很长时间。   沈葵试过和她沟通,想要了解她真实的想法,然而面对所有的疑问她永远只回以冷笑。   她将自己藏在了厚厚的面具之下,到死都没有说出真实的理由。   而直到此时,沈葵才终于明白,原来赵玲玲始终还是最初的模样——她从未屈服,只是选择了一种更为隐蔽而艰难的方式去抗争。   两人没再说话,很快赵玲玲就将沈葵带到了连通外部的闸门边。   这一路过来虽然一直穿梭在隐藏的暗门中,但也实在是顺利得不可思议,沈葵心中总觉得不安,难道裔神教就这么信任他们药物的作用,甚至连基本的防范都没有?   她越想越不对劲,正要提醒赵玲玲,就在这时,只见赵玲玲动作飞快地在墙上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指令,随着指令的输入,整个地下空间忽然发出巨大的警报声。   “糟了!”   沈葵脸色一变。   然而赵玲玲却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她一拳打在面板上,破碎的玻璃划破了她的手掌,她却浑然未觉。   她徒手从中抠出两根电线,鲜血顺着她的手不停往下淌,她顾不上擦拭,掏出随身的小刀将电线划开,顿时,只听“轰隆”一声,面前的闸门竟缓缓打开了!   赵玲玲将沈葵往外一推:“快走!”   “那你呢?!”沈葵回头一看,只见就在赵玲玲身后不远处,一大波全副武装的人正在急速靠近!   “别管我!”   赵玲玲大吼一声,她将手上的两截电线重新接上,刚刚打开的闸门又开始缓缓合拢,她转身面向四面八方袭来的队伍,背影在不断下落的闸门中渐渐消失。   沈葵眼眶发热,一种汹涌的情绪在她的胸腔中激荡着,她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向外跑去。   ……   十个小时后,凌晨一点,若水市。   “快了,”季寻打着手电筒对照着地图上的线路说:“从这里往右拐,擦着山脚再走两公里就能到祭坛了。”   “你来过这里?”沈葵说。   “很小的时候跟那个人来过几次。”季寻将地图叠好揣进包里:“我只记得这个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天都在下雪,我不喜欢雪天,每次从这里回去后都会做很长时间的噩梦。”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后来等我想起一切之后再回头去看这段经历才明白,其实那根本不是噩梦,只是上一世的记忆留下的痕迹罢了。”   “张春风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非要让你当祭品?我记得上一世他绑架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后来既然你们父子相认,他完全可以将你替换下来,又为什么坚持要让你去送死呢?”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说这是神的旨意。”季寻翻了个白眼:“神告诉他力量会降临在我们七人之间,所以他才可着劲的折腾了我们那么多年。”   季寻的声音在漆黑的山道间回荡:   “我上一世从小就跟着妈妈,从来没见过我爸,上学的时候同学们总嘲笑我,说我跟着妈妈长大,以后会是个小娘炮,我每次都跟同学打架,但其实心里也很想有个爸爸。”   “被绑架的时候,虽然一开始很害怕,但后来意外发现绑匪头子就是我那个从未见过的便宜老爹——说实话,姐,我那个时候虽然难过,但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想象让我对他的人性始终抱有一丝期待。”   “当然,事实证明,他确实无可救药,可我也是直到上一世的最后才彻底看清这一点的。”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世我出生后的情况和上一世完全颠倒了。我妈很早就和他离婚了,我从一岁起就跟在他身边——当然那时候他经常不在家,大部分时间都是保姆在照顾我。直到后来发生了淮西河事故,他的记忆复苏,想起了我在这些事情中的作用,从那之后他就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像个模范老爹,忽悠我替他做了不少坏事。”   沈葵若有所思:“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上一世的经历的?”   “其实我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看到‘一些场景,”季寻说:“一开始我还把自己看到的片段告诉过他,他让我参与了他们的一项实验,但是后来他们发现很难从我那些破碎的记忆里提炼出有效的信息,所以也就放弃在我身上费功夫了。”   “我彻底想起来是在第二次和乔宇会面之后,你还记得吗,乔宇临走时你叫了一声’小六‘,或许就是那一声吧,当天晚上我就想起了一切。”季寻无奈地说:“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他们的引导下做了太多事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帮助你……”   说到这里,季寻小心翼翼地看了沈葵一眼,见对方脸色还算正常,这才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姐,我脑子没你转得那么快,很多事情我一直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在做,突然想起上一世的经历我其实也茫然了很长时间。”   “不怪你,”沈葵理解地说:“你最终没有背叛我们,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季寻嘴一瘪,当场要哭:“呜呜呜姐你真好……”   “打住,”沈葵一把拍到他脸上:“我们还得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季寻一抹脸,顿时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你吩咐就行,我按你说的办。”   “你还记得上一世最后献祭的过程吗?”沈葵说。   季寻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我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但是阵法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便宜老爹从小培养我搞封建迷信,每次见面都要教我认阵法,我才三岁就能背下他们请神仪式的全部流程。”   “你写下来,”沈葵从包里掏出纸笔:“一会儿我们就按照这个方法布阵。”   “什么意思?”季寻接过纸笔,不明所以:“难道你也打算搞一次这个仪式?”   “我在记忆复苏的时候,看到了……一些东西。”   沈葵说得很慢,她一边说,脑海中一边不自觉地浮现出上一世最后的画面。 第93章   ……   那是一个暴雪天, 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狂风裹着冰雪漫天肆虐,即使是在常年积雪的极北村庄里, 这种规模的大雪也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在长达十余年的囚禁后,裔神教终于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七人被依次押上祭坛,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映着漫天飞雪,对比鲜明的黑白两色成了划分天地的唯一界限。   无数的教众跪伏在宽阔的祭坛边缘,四野寂静,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启。   第一个被献祭的是乔宇。   他被拖上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饱受折磨的躯体早已变得单薄如纸, 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 随风轻盈地飘动着, 尽管他还在微弱的呼吸, 但落在台下的沈葵眼中, 他却仿佛早已死去。   执行官手起刀落,乔宇的躯体被劈成两半, 鲜血顺流而下, 刺目的猩红成了天地间第三种颜色。   他们将他的遗体摆放在指定的位置, 众人低声吟诵, 怪诞的音调如同恶魔的低语盘旋在上空。   很快就轮到了第二个人。   吕婷上台的时候浑身发抖, 后来的几年她凭借着出众的容貌在教众中混得如鱼得水, 虽然沈葵等人早已不再同她往来,但每年生日的时候她依然会捎来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她大概没有料到, 在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之后, 依然无法逃脱这样的结局。   鲜血更浓了, 猩红的血液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染红了雪白的地面,沈葵感觉眼睛被刺得生疼,她下意识地避开视线,下一秒,就听到身后传来陆峥嵘温柔的声音:“别怕。”   她回头看向对方,昔日少年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他身姿清俊,眉眼中满是温柔,那双遍布疤痕的手轻轻抚过她干涩的眼睛:“小葵,我会保护你的。”   沈葵没有说话,她知道对方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任何努力都已是徒劳。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接下来的画面,但耳边不断传来的声音在告诉着她——田可死了,赵玲玲和季寻也死了,很快就要轮到她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走到她的面前,拽着她想要往台上走去。   “等等,”陆峥嵘说道:“让我先去吧。”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他领着陆峥嵘上台,在漫天的风雪中,青年的双眼依然如多年初见时一样清澈而明亮。   沈葵看着他,忽然就忘记了恐惧,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从她的内心深处涌起——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真的相信陆峥嵘能够庇佑她。   接下来的场景变成了慢速电影。   她看到在执行官放松的瞬间陆峥嵘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刀具,狠狠刺入自己的腹部,鲜血喷涌而出,将祭坛地面的沟壑逐渐填满;   她看到陆峥嵘痛苦地倒在地面,鲜血不断从他的腹部、唇边中溢出,他却顾不上伤口,坚持在祭坛上画出了一个巨大而鲜红的符号;   她看到随着他的意识逐渐消散,中央笔直的圆柱上突然焕发出强烈的光芒,无数教众呼唤着神明的名字跪伏在地;   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逐渐透明,渐渐融化在冰雪之中……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虚空之中出现了一双硕大的暗黄色眼睛,一道虚影穿过人群从祭坛走下,慢慢来到她的身边。   这是……   “小葵,”虚影中伸出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不要怕,我会成为你的眼睛,替你看护这个世界。”   下一秒,时空的秩序被打散重组,在场的众人被同步替换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地铁一号线站台上,一位母亲低头替自己八岁的女儿系上鞋带,小女孩侧耳听着隧道里列车驶来的声音,突然说道:“妈妈,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   沈葵从回忆中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祭坛前方的不远处。   漆黑的夜里,祭坛中央那道笔直高耸的圆柱竖立在黑沉的天地之间,仿佛一座巨大的墓碑,昭示着曾经发生在此处的一段不详过往。   “所以……你怀疑在上一世最后看到的那个符号才是仪式成功的关键?”季寻不解:“可陆神又是怎么知道那个符号的呢?”   “我也不清楚。”沈葵说:“但是在请神仪式开始前的某一天,他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大概的意思是宇宙中存在着一定的规则,这些规则在演变的过程中会不断地进化和完善,如果能找到规则中的漏洞,就可以扭转时局,我现在猜测他应该是受到了神明的点拨,找到了规则中的漏洞。”   “可是我们就算按照他的做法去复刻一遍也不代表一定能成功,要是失败了……”   “我们没有选择,”沈葵淡淡地说:“要想终结这一切,只能这么做。”   季寻低下头,半晌没有吭声。过了很久,他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一抹脸:“没事,姐,我都听你的,你把符号告诉我,到时候咱们见机行事。”   沈葵点点头,她在纸上将记忆中的符号重新画了一遍,好在并不复杂,季寻看了几眼便记住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很快时间就接近凌晨三点。   季寻将仪式需要的最后一件物品准备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真冷啊……这还是夏天呢,这会儿温度应该零下了吧?还好咱们先去市区买了羽绒服,不然不等仪式开始恐怕就冻死了。”   沈葵没说话,她站在祭坛的一角,抬头仰望着巨大的篝火台,眼神中若有所思。   “怎么了姐?”季寻凑过来观察。   沈葵说:“我记得在来的路上你告诉我这个祭坛早就已经废弃了,对吗?”   “对啊,要是没废弃的话平时会有人巡逻,咱们一出现很容易就会被抓住的。”   沈葵将手覆在篝火台的底座上:“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个篝火台还有温度?”   季寻一愣,他探手摸了摸,底座上的确还存在着一些余温:“难道是没油了?之前那个便宜老爹跟我说过,这些篝火台里存放的鲸油足以持续燃烧上百年,而且火势之大,就算暴雨也很难熄灭,会不会是他们废弃这里之后,这些篝火还在继续燃烧,直到最近才刚刚熄灭?”   “要不我上去看一眼?”季寻说着,撸起袖子就打算往上爬。   “不用了,”沈葵拦住他:“应该不是油的问题,我怀疑——”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亮起几道强光,沈葵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等终于适应了光线,这才发现周围乌压压地围成了一片。   张春风站在人群中央笑着说:“哎呀,好巧,居然在这里又遇到你们了。”   沈葵心头一沉,虽然从她决定放弃逃亡前往祭坛起就已经预料到会有眼下这个局面,但张春风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他们逃离实验室后几乎一刻不停地赶到这里,原本就是想趁裔神教反应过来之前将仪式完成,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季寻看到张春风的瞬间就有些沉不住气:“你想做什么?”   “我的好儿子,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张春风笑着说:“多亏你帮我把小葵带到这里,省下我不少功夫。”   “我不是!我没有——”季寻连忙转头向沈葵解释:“姐,你别听他瞎说,我根本不知道——”   沈葵一抬手,制止了季寻的辩解,她看着张春风冷冷地说:“既然你们都继承了上一世的记忆,那就应该知道,请神仪式最后之所以能成功,并不是因为你们在长达十几年的实验过程中所得出的结论。”   张春风点头:“你说得没错,陆峥嵘最后的做法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不论如何,现在这个局面对我们是有利的,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复刻他的做法就一定能成功吧?”   “别挣扎了,小葵,”张春风笑着说:“你身怀宝藏,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你甚至不具备自主激活的能力——如果你顺从我,我会带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作为神在人世间投影的载体,你理应受人敬仰。”   沈葵面无表情,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她淡淡地说:“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我会替你做一个小小的手术,解除你当下的烦恼,之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们也不会再打扰你。”   “你少给我姐洗脑!”听到这里,季寻忍无可忍:“你说的这些除了你和你手下的这群疯子教徒之外没有人在乎!我们的人生要怎么过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你确定吗?”张春风丝毫没有被季寻的话激怒,他冲身后招了招手,很快他的手下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走了上来。   女人身上已经看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她的头发与鲜血混在一起,头颅低低地垂在胸前,尽管如此沈葵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先前掩护他们离开的赵玲玲!   赵玲玲气若游丝,四肢无力地垂落,被两名壮汉粗暴地架到张春风面前。   “啧啧啧,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张春风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赵玲玲的头发往后一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感慨地说:“真是可惜啊,我原本还挺看好她的,谁能想到呢……这人要作死真是拦都拦不住。”   季寻气到浑身发抖,沈葵也感觉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战栗,强烈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应对的方法,然而思来想去却根本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够保全他们三人。   张春风还在继续说着:“我早就发现这人不太安分,还要多谢你们替我揪出内鬼,不过……”他话锋一转:“虽然我对叛徒从不手下留情,但如果小葵你希望她活下来的话,我还是会考虑的。”   沈葵闭了闭眼,她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鲜血从她的手掌渗出,逐渐汇聚成细小的血珠滴落到地面,她却恍然未觉。   就在这时,安静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呵……”   沈葵抬眼一看,只见赵玲玲不知何时竟苏醒过来,尽管她的脸上早已血肉模糊,但眼神却依然清亮而有力,她艰难地喘息着说:“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说完,牙关用力一磕,鲜血瞬间从口中喷涌而出——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咬舌自尽了! 第94章   “你——”   张春风反应不及, 眼睁睁地看着赵玲玲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从容的假面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他抬手给了两名壮汉一人一巴掌:“废物!废物!”   沈葵心中满是悲怆, 她深深地看了赵玲玲最后一眼,转向张春风说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吗?你也看到了,我们宁死也不会配合你的行动。”   张春风深吸一口气:“就算你逃得了这一世,那下一世呢?下下一世呢?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教派有传承记忆的方式,但你们没有, 不管跨越多少时空,你们最后都会落到我的手里,既然这样, 又何必挣扎?”   沈葵站在祭坛上, 四野的风吹得她衣衫猎猎, 张春风的话如同一根尖刺扎进了她的软肋——这也是她之前一直担忧的事情, 如果不能彻底将裔神教清除, 在未来的每一次时空轮回中,他们都将受制于人。   就在这时, 季寻似乎终于忍无可忍, 他从包里掏出他们先前准备好的匕首, 横在自己脖颈前, 高声说:“那又怎样?!我们就算被杀一千次!一万次!也要生生世世跟你死磕到底!我宁可死在自己手里, 也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季寻!你别乱来!”沈葵一慌, 连忙上前想要阻止他的行动,然而季寻却接连退后两步, 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那张清秀的近乎女气的脸上满是坚毅:“姐,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留到最后,让我来替你验证那个方法,如果能成功,你记得——”   “别瞎说!”沈葵爆发出一声怒喝:“把刀放下!我有办法!”   季寻抹了一把脸:“算了,没什么好记的,要是成功了,请你代替我们好好活下去!”   说完,他刀尖向内一划,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当啷”一声,匕首坠落在地,沈葵阻拦不及,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时间竟难以站立,她踉跄着朝季寻的方向走了两步,却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季寻跌跌撞撞地走到石柱前,用鲜血画下了那个巨大的符号。   四野寂静,一时间连台下的无数教众也无人出声,所有人仿佛都在静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然而,随着时间缓缓地流逝,祭坛中央的圆柱却丝毫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失败了吗……   季寻绝望地想。   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脖颈涌出,很快他的意识就变得模糊,他呆呆地望向石柱,在这漆黑的长夜里,那高耸入云的石柱如同无声的墓碑,静谧而永恒地停驻在此地。   “为、为什么啊……”   季寻喃喃,他的话语被揉碎在风中,眼中的光芒也随之彻底湮灭。   祭坛上久久无声,狂风呼号着,如同旷野的悲鸣。   张春风摇着头走上祭坛,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哎呀哎呀,何必搞成这样……”   他看着跪在季寻身边的沈葵,她的手上正死死地攥着那柄匕首,锋利的刀尖划破了她的皮肤,流下的鲜血与季寻的血液混在一处,看上去触目惊心。   张春风微微躬身,故作关心地说:“小葵,你还好吗?要不要扶你去休息一会儿?”   沈葵没有吭声。   张春风见状,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立马有人上前想要将沈葵搀扶起来,他们似乎丝毫不在意她手中的匕首,像是料定此刻的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就在这时,沈葵的身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她甩开搀扶的两人,抬头直视张春风,出乎意料地是,她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悲戚的神色,目光清澈而坚定:“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   张春风一愣:“什么?”   沈葵缓缓地说:“为什么陆峥嵘仅凭一个符号就能够实现你们努力了几代人的目标?”   听到这话,张春风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依然温和地解释道:“的确有这么一部分人是被神明所眷顾的,就比如你,不也是被神明选中的人吗?”   “是吗?”沈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知为何,她的笑容让张春风忽然感到一丝不妙。   沈葵继续说道:“陆峥嵘曾经告诉我,宇宙中存在着特定的运行规则,如果能够找到这些规则中的漏洞,就可以在绝境之处寻求一线生机,所以我一直在想,既然你们都说我是神明的载体,那为什么却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感知到任何的异样?”   “——直到刚刚,我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张春风问。   “人的视线是有盲区的,”沈葵微微一笑:“我能看见众生,却看不到自己。”   “陆峥嵘说过,他会变成我的眼睛,替我看护这个世界,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句安慰,可刚刚我突然明白,”沈葵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着祭坛的边缘靠近:“他所说的眼睛,正是你们想要从我身上剥离的东西。”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的神明此刻应该就附身在我的眼中。”   沈葵说完,不给张春风丝毫反应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双目之中!   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如同两行血泪,触目惊心。   “快阻止她——”张春风仓皇惊呼。   然而沈葵动作极快,她闷哼一声,手指用力往下一掏,竟直接将两颗眼球生生剜了出来!   这一幕令在场的众人瞬间愣在当场,她死死攥着那两枚猩红的眼球,用那空洞的眼眶直直地望着张春风的方向,她举起手臂,高声说道:   “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的神!”   说完,她双手用力,狠狠向内一捏,随着“啪”地一声轻响,两颗眼珠瞬间爆开!   与此同时,台下的教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悲鸣:   “不——”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轻柔地飘落在沈葵扬起的脸上,冰凉的触感抚慰了眼眶处传来的剧痛,她没有理会祭坛下哀嚎的众生,抬头“看”着黑沉的天空,亿万个光年外,仿佛有一道的目光正隔着无尽的时空向她温柔地回望。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渐渐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她漆黑的世界里忽然亮起萤火般的光点,这些光点忽远忽近,在她的周身旋转飞舞,最终又逐渐远去,化为天幕中无限的星河。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   沈葵这才发现自己的视力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完全恢复,她清晰地看到陆峥嵘正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用他一贯温和平静的目光凝视着她。   “都结束了吗?”沈葵轻声说。   “结束了。”   陆峥嵘笑着回答。   随着他的话语,眼前的祭坛以及无数的教众如同被吹起的粉末逐渐消散在空气中,时空再次被打乱重组,这一次世界似乎发生了某些微妙的改变。   ……   一年后,A市某写字楼内。   “唉小葵,你听说了吗,一号线好像复通了,咱们今天要不要坐地铁回去呀?”   正在收拾包包准备下班的同事热情地向沈葵发出邀请:“据说今天好像还是淮西河事故的周年纪念日?要搞什么活动来着?我们可以顺路去看看。”   一旁的同事听到这话凑过来:“我说,你们胆子可真大呀,一号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还敢去坐?还专挑这个日子?”   “哎呀你不要在这里搞封建迷信好吧,这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技术这么发达,怎么可能还跟当年一样发生那种事故,我们去看看又怎么了?”   沈葵将手机放进包里,站起身淡淡地说:“不去了,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   她没有理会同事的挽留,转身径直离开公司。   A市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燥热,炙热的阳光炭烤着地面,行人打着伞匆匆路过,经过沈葵身边时,不由驻足回头打量她奇怪的着装——毕竟在这样炎热的酷暑,很少有人会像她一样穿得这么严实。   沈葵平静地走在路上,无视周围人奇怪的目光,炎热的环境似乎与她全然无关,没有人知道,她的季节永远停留在了若水市那天寒地冻的雪天,无论多么炙热的阳光,都无法令她摆脱这种附骨之疽般的寒意。   那日沈葵的视力复苏后,裔神教便凭空消失了。   沈葵从前所在的公司一夜之间被另一家企业所替换,她的工作保留了下来,却没有人能说清上一家公司的去向。网络上再也搜索不到关于裔神教的任何信息,所有相关的人事都被替换或抹去。   沈葵猜测,或许是她最后的行为让裔神教的存在暴露在了宇宙的规则中,毕竟按照宇宙的逻辑,时空是不断向前的,时空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应该单独存在,而裔神教能不断继承前世记忆的做法其实只是宇宙中尚未被发现的漏洞而已,一旦这个漏洞暴露在规则之下,那么就如同一台精密的计算仪器中的小小BUG,很快就被彻底修复。   在那之后,沈葵的生活归于平静,她将赵玲玲和季寻的遗体埋葬在了她的父母身边,约定每周五都会去陵园看望他们。   今天正好是约定的时间,经过地铁口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塞给她一张传单,沈葵顺手接过打算丢进前面的垃圾桶,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传单的角落画着一个熟悉的符号。   这是……   沈葵猛然抬头,只见小男孩如同泥鳅一般顺着人流钻进了地铁口,她下意识地拔腿追上。   人潮中她逆流而下,剧烈的心跳促使她的血液加速流转,久违的温暖从她的四肢百骸升起,她本能般地追逐着男孩的身影,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搭乘上了一辆即将驶离站台的地铁。   头顶的提示音在播报着下个站台即将抵达淮西河站,车厢上的人纷纷议论着二十一年前发生在这条轨道上的事故,周围的一切仿佛忽然变成了慢镜头逐渐拉长、拉远,沈葵感觉自己像是忽然行走在了时空的缝隙之间。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有人在远方叫她的名字。   她顺着声音往前,面前渐渐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她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站在站台边缘,身后的指示牌上提示她已经抵达了淮西河站。   她低头看到妈妈正弯腰替她系鞋带,她忽然说道:“妈妈,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妈妈抬起头,温柔地说:“小葵在隧道里也有朋友吗?”   沈葵茫然地看向隧道,不知为何,一段记忆仿佛突然从她的身体里被抽离了出去。   “小葵也有心事了呀。”爸爸牵起她的手:“走,咱们回家。”   沈葵被父母牵着缓缓走出地铁口,太阳透过树梢落在她的脸上,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她眼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