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她媚色撩人》 作者:发达的泪腺 【文案】 唐妩乃是京城君梦苑的头牌,是大妈妈(顾九娘)捧在手心的一颗明珠。 初见那日,刚好是她第一次出阁的日子。 他坐在包厢里睥睨着她,她抬起细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 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一看就是个矜贵的谦谦君子。 她想着,与其被卖给那个日日守在销魂窟的承安伯,还不如卖给面前的这位。 于是,她鼓起勇气,怯生生地用小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 宋凞(xi)不动声色地將酒觚举起,随即一饮而尽。 心叹,果真是。 夜色撩人,媚色惑人。 【小剧场】: 初见时的唐妩:殿下可是觉得妾身身份卑微,所以说厌弃就厌弃了? 宋凞皱眉,一言未发。 宅斗时的唐妩:殿下若是觉得妾身无理取闹,那臣妾不如现在就走。 宋凞胸口钝痛,伸手便拦住了她。 怀孕时的唐妩:殿下如果觉得臣妾配不得殿下,那...... 宋凞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声下气道:“是我不配,行了吗?” #当一位清心寡欲的人儿食髓知味以后# #玛丽苏的女主自然不能只有一个身份# 千娇百媚的京中头牌vs禁情割欲的霸道王爷。 食用指南: 1.1v1 2.感情线要先走肾,再走心。中后期大甜饼,甜到不要钱。 3.攻击作者本人的都会地中海秃,若想发根浓密,留言要注意。 4.本文虚构,架空上天,一切都是为了谈恋爱。 5.谢绝扒榜,弃文勿告。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唐妩,宋凞 ┃ 配角:萧胤,安茹儿 ┃ 其它:甜文 作品简评 她是千娇百媚的京城头牌,本该做小伏低过一生,却不想一朝成了王府的宠妾。曲意逢迎,欲迎还拒,手段可谓层出不穷。这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王爷食髓知味以后,才幡然醒悟的故事——原来君心似铁,不敌她媚色撩人。本文以男主男配双重生为背景,展开了恰到好处的宠与虐。剧情高潮迭起,环环相扣,十分引人入胜。 第1章 媚色   五月的京城,刚好迎上了不讨喜的雨季,雨水打在红砖上的滴答声,不分昼夜地吵个没完。   天色微明,顾九娘还未坐起身子,就隐约听到了外面小厮的恭贺声。   顾九娘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缓缓地推开了门。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上好的黄梨木的箱子。   那箱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承安伯府。   顾九娘挑了挑眉,对着一旁的丫鬟道:“方才是承安伯府的人来了?”   “回九娘,这些个物件儿都是承安伯府的小厮送来的,那小厮说,望九娘莫嫌少,有些礼金还未备齐,待明日这时候,还会派人再送来。并还说,承安伯特意留了句话给您。”   “哦?什么话?”   “承安伯说,若是能在出阁宴之前提前见一面妩儿,便将今日的礼金翻一番给您。”   顾九娘嗤笑了一声,并未言语。   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她早就听惯了。   这些个权贵最是善于拿捏人心,说什么明日再送,还不是想用这法子来衡量她的胃口!想见唐妩的人多了去了,那是他留句话就能见的吗?   唐妩是谁?   她可是这君梦苑的大姑娘,是她顾九娘精心养了四年的摇钱树!   若真叫他瞧见了唐妩,就如在众人面前掀开了桃花源的面纱,少了神秘感,价格自然就上不去了。   顾九娘抬起手,轻轻地捋了捋两侧的碎发,扭着腰,柔声细语道:“呐,派人给那小厮回个话,就说九娘我实在动不了君梦苑的规矩,只能静候伯爷佳音了。”   礼照收,可人不给见。   论烟花之地,京城并不少。   前有相思阁的柔美姑娘,后有登天楼的千古绝调,个顶个都是京城的权贵们搂着温香入梦的绝佳之处。   可这些个烟花之地,却是没有一个能与君梦苑相比的。   不过若是要说起这君梦苑为何成了连官府都不敢轻易动弹的地儿,那便要说起这君梦苑的大当家做生意的本事。   旁人家的酒楼都恨不得将自家的姑娘挂在城楼上任君采摘,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家的姑娘都藏了起来。   用顾九娘的话说,君梦苑可赏月,可吟诗,可听曲,可博揜,但唯独不会为谁另开厢房。   这样的规矩一出,曾有不少人嗤之以鼻。   可谁也没想到,越是这样,这君梦苑的生意就越是红火,就连一盘花生的价格,都要卖到外头的三倍之高。   每每到了夜里灯火通明时,京城里便有不少书生开始摇头叹息。   他们叹这世道,真风雅不值钱,假风雅却是千金难求。   ——   待身边的人退下后,顾九娘缓缓地掀开了承安伯送来箱子。   她细长又带着一些茧子的手指在箱内的金子上来回摩挲,回想着她妹妹奄奄一息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九娘,在京城,光有银子,是没用的。若是没有权势可依靠,便永远得活在悬崖峭壁之上……   这道理,顾九娘怎可能不知道?   所以她拼了命地将自己的姑娘送到权贵的后宅里,可结果怎么了,她们不是死了,就是被主母找个机会发卖了。   想找个姿色与手段都是上乘的,实在太难,所以她只能到处去买姑娘,想着从头培养。   顾九娘记得很是清楚,人贩子送唐妩来的那天,也刚好赶上雨季。麻袋一解开,里面的乖女勉强能露出半张脸,她还没来得急细瞧,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怯生生又勾魂摄魄的小眼神儿,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苏州的人贩子没骗她,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品。   顾九娘看姑娘,那是一看一个准儿。她既能透过华服看皮囊,亦能透过皮囊看到骨子里。   眼鼻唇齿,胸臀腰腿。   唯有项项皆是甲等,才能真正地入了顾九娘的眼。   而这位落魄美人儿,恰好是,甲等中的甲等。   那日之后,这位苏州来的唐妩,就成了顾九娘捧在手心儿里都怕摔了的玉人儿。任谁来了,也是碰不得,见不得的。   顾九娘把唐妩当“掌上明珠”养,疼的说是亲娘对亲闺女都不为过。就那日日令人乍舌的精美膳食、件件让人折目的金银翡翠。不知道的一看,还真得觉得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顾九娘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凝神,回忆着四年间她付出的点点滴滴。她细长的食指落在一旁的案台上,轻叩了两下,对着门外缓缓开口道:“宁枝,去把妩儿给我叫来。”   目前的一切都如顾九娘预想的那般顺利,可她知道,越是这关头,她越得盯紧了唐妩。   她为这场出阁宴付出了太多,君梦苑也早已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她绝对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毁了她顾九娘的金字招牌。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顾九娘便听到了轻轻叩响的敲门声。   “九娘,妩儿到了。”   唐妩的嗓音最得顾九娘喜欢,顾九娘常取笑她,她说唐妩这嗓子若是肯多叫两声“老爷”,怕是男人的心肝都愿意挖给她。   顾九娘嘴角带着笑意,应声示意她进来。   唐妩生的极美,世人常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可她偏偏两样全占了。小脸儿嫩的一掐能出水,腰细的不堪盈手握。她似生来之时,便与不安分这三个字,紧紧连在了一起。   不安分,不安分。   可就是这样一张不安分的脸,不安分的身子,上天却如神来之笔般地为她添了一双极尽清纯的双眸。   她望你时水光潋滟,顾盼生辉,似麋鹿一般的清澈,透亮。无须红了眼眶,便已让人心生爱怜,舍不得语重一分。   她仿佛将这世上的美与媚,都恰到好处地揉捏在了一起。   顾九娘如往常一般亲昵地对唐妩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床榻,柔声道:“妩儿,过来。”   此刻的唐妩瞧着顾九娘对自己亲昵的样子,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她知道顾九娘宠她是为了什么,也时刻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可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说不准要被送到那风流成性的承安伯怀里,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慌。   花巷子里的姑娘人人皆知,承安伯府去不得,因为那里可是死过姑娘的。   京城中,权贵的后宅里的腌臜事,就像是戏园子里最惹人瞩目的桥段一般惹人关注。承安伯前脚去扬州买了个瘦马,后脚这消息就传到了各个地方。   传闻道,承安伯甚是宠那个扬州美人儿,甚至为了她,还连着打发了好几房的小妾。   可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位京城阔绰的风流爷要转性子的时候。   这位美人香消玉殒了。   闹出人命了,事情自然不好收场。   可偏偏承安伯对外声称是病逝,卖身契又都在他手上,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比起美人黯然离世,这事儿真正令人心惊胆颤的是,那姑娘被抬出来的时候,连个起码的体面都没得到。   抬着她的两个老婆子,用草帘子卷了又卷,但下葬时还是没能盖住双腿之间的血迹,以及那一半藏于体内,一半又露于体外的金珠链子……   思及此,唐妩小脸煞白,金豆子呼之欲出。   “呦,呦,今儿唱的这又是哪一出,告诉九娘,是谁惹我们妩儿了?”顾九娘伸出手臂,将唐妩拉到了自己身边。   唐妩清楚的很,有些事儿是不能明着说的,打听官客那是大忌,就连她也不例外。   “出阁宴近在眼前,妩儿是舍不得九娘。”这话音儿又轻又细,就像顾九娘曾养过的一只奶猫儿一般,分外招人怜爱。   “你这丫头,放宽心便是。九娘定给你挑个好的归宿,嗯?”   挑个好归宿?   唐妩觉着她自己就像个物件,世人皆知她价高者可得,又哪来的挑选一说?   其实倒不是她的心有多高,但她就是打从心眼里不能认同九娘嘴里的好归宿。   到底是妻妾成群的承安伯能是她的好归宿,还是京城王家那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能是她的好归宿?   唐妩压下心中的千百句的回答,低眉顺目道:“妩儿自然是相信九娘。”   顾九娘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唐妩这些细微的表情,她一搭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随即便冷哼一声,提高了声调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着金玉阁那个掌柜,想着去做他口中的掌柜夫人?”   唐妩一听她提起徐铎,心就忍不住一抖。   顾九娘的裙下之臣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若是她真敢和徐铎有点什么,顾九娘把他的皮扒一层的本事确实是有的。   唐妩连忙摇头,咬着嘴唇娇声道:“九娘,妩儿怎敢生出这样的想法,这真真是冤枉!”   话音儿刚落地,顾九娘就被唐妩这句百转千回的“冤枉”二字惹的瞬间失了笑。   合着她亲自教这丫头的伎俩,都让她反用到了自个儿身上。   声如其名,妩媚动人。 第2章 侧门   平心而论,唐妩是不太想提起徐铎这个人的。   原因很简单,一个从小颠沛流离的姑娘,被一个老实又俊俏的掌柜相中,即便没什么真情实意,也会在心里掀起些波澜。   更何况,这掌柜曾拿着他的家底来朝顾九娘要过她。   只可惜,她这皮囊当真昂贵。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九娘将徐铎带来的金子毫不留情地扬了出去。   那么一袋子碎金子,大的大,小的小,任谁看了都知道,这绝不是一日两日能攒出来的模样。可这又能如何,再多的真情实意,也一样入不得顾九娘的眼。   这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落了空的滋味儿,就如同是得知旧疾复发的可怜人。   悲凉,凄哀,又不得不认清现实。   徐铎被赶走后,唐妩听着顾九娘辱骂她的那些污言秽语,竟也生出了一丝麻木的快感。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挂于房梁的白绫,和在白绫上快要窒息而亡的自己。   唐妩笑了,笑的风情万种,果然,好的东西向来与她无缘。   说起来,那次也是她第一次认清了顾九娘对自个儿的疼爱。   她也是那时才明白,吃喝穿戴,她还有得选。但今后她要伺候谁家的爷,她却没得选。   顾九娘眯起眼睛打量着唐妩,若有所思。   其实她心里十分清楚唐妩和那金玉楼的掌柜之间应该早没了猫腻,当时她做的绝,为的就是永绝后患。如今提起来,无非就是起个敲打作用。   顾九娘阅人无数,一早就看出了唐妩脑后的反骨越长越拧。这丫头看着乖顺听话,实则就是个主意正的。   要不是如此,她也不至于这般担心唐妩会临在最后一刻,坏了她的好事。   顾九娘叹了口气,语气一转,慢声细语道:“妩儿,你可知为何九娘常与你说,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宁做权贵妾,也不能做百姓妻吗?”   唐妩表面乖巧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早就有了答案。   还不是因为权贵随手能撒下的金珠子,百姓却是见都没见过!   顾九娘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单手抬起唐妩的下巴,逼着她正视自己,然后一字一句道:“那你觉着,寻常百姓家,该拿什么来护着一个祸水?”   祸水。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接插到了唐妩心上,一招致命。   刚刚还红润的一张小脸,瞬间血色尽失。   顾九娘瞧见了自己想见的反应,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到底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姑娘,顾九娘也看不得她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好在打了一巴掌以后,又扔了两个甜枣,好生“劝慰”了一番。   “好丫头,九娘哪里会坑你。你可知道你这模样若是真被卖到了寻常人家,只怕也逃不过再嫁的命运。到时候且不说你先头的夫家会怪你祸家,就是你再嫁,那后半生都要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这么折腾,又能图个什么?你年岁尚浅,很容易误了你自个儿,听九娘的,准没错的,嗯?”   语毕,顾九娘又怜爱地拍了拍唐妩的手背。   顾九娘留了唐妩用膳,直至傍晚,唐妩才浑浑噩噩地从顾九娘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还未走到中厅,就被格外刺耳的嚎叫声和求饶声打乱了思绪。隐约之间,还有王婆子的辱骂声。   “验个身而已,矫情个什么!痛快把嘴给我闭上!你个贱蹄子还当自己是侯府的嫡长女呢?”紧接着,就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子。   这是君梦苑的小侧门,也是来到这里的姑娘们,最先去过的地方。   被卖来的姑娘,什么样性子的都有。有极其好拿捏的,都不用王婆子的亲自出马就能乖乖听话的;也有性子烈的,挨了毒打受了刑罚也不愿屈服的。   这样一番景象,倒也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今日显然有些特别,听样子,今儿来的这个姑娘,还不是一般人,约莫是前阵子被抄了家的宣平侯家的嫡长女,赵锦瑄。   顾九娘深谙这些京城权贵心里的道道,以至于她买姑娘的路子也甚是别致。   她常道,寻常人家再美的娇花,又能如何?那些权贵的家里,哪个妾不是顶顶好的容貌?   可像这扇门里头这样的姑娘就不同了。   曾经的侯府嫡女,那得是多少人曾可望而不可及的身份?如今沦落到成妓,还不得有的是人愿意来享受一把?   若是再有个宣平侯的仇家,只怕顾九娘开出来的价,就能翻了天了。   唐妩已到了及笈的年纪,眼看着就要离开这地儿了,可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间隔不断的巴掌声,却是一声一声地勾起了她快要淡忘掉的回忆。   这样暗无天日的曾经,她也有过。   她虽未曾这般哭喊过,却不代表她能忘了那种被人按在长杌子上验身的屈辱滋味……   就这恍神的功夫,唐妩就瞧见了一抹妖艳的红裙摆。裙摆左右摇曳,像一把蒲扇,将一股浓郁的花香带进了口鼻。   来人便是君梦苑最有名的舞娘——连诗音。   连诗音手里拿着帕子,一步一扭地走到了唐妩身边,阴阳怪气道:“诶呦,这不是妩妹儿吗?这眼看着就要当贵人了,怎么今日得了闲,跑来小侧门听上墙角了?”   在连诗音的眼里,唐妩就是她的挡路灾星。她与唐妩不同,她早在襁褓之中就被卖到这地方了,可以说打小就长在顾九娘身边,先是做丫鬟,后来因为容貌出众才升了姑娘。   连诗茵从懂事起便知晓想当君梦苑头牌有多难,也知晓这层层难关之后,便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她,所以不论顾九娘教她多难的舞,她都咬着牙学,为的,就是等待翻身的那一天!   可谁能想到,她这日复一日的努力,却被一个半路出来的贱人给毁了。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唐妩知道她话里有话,便无视了她的冷嘲热讽,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道:“巧了,连姐姐也在这。”   平日里连诗音最恨的就是唐妩这幅风淡云轻的嘴脸,每次看了,都会让她想到集市里贱卖的黑心棉花,看着恶心人不说,锤半天还锤不出个响儿来。   不过,她转念想到了一早听到的消息,就不由得反笑了出来。   这口憋了四年的闷气,老天长眼,总算是有人给她报仇了。   连诗音将帕子捂住嘴角,幽幽地在唐妩耳边道:“你可真是好本事呀,就连承安伯那样阅女无数的大贵人,都愿意不停地为妩妹妹你加码,当真惹人羡艳。”   这话算是踩到了唐妩的命门,这些天因为承安伯的事儿,唐妩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此刻被她这么一嘲讽,刚弯起的嘴角瞬间放了平。   “连姐姐不必羡慕,若是妩儿真的有幸入了伯府的大门,妩儿一定不会忘了提拔连姐姐。”当提拔二字与程安伯搁在一块儿,试问谁不害怕?   所以这话音儿一落,连诗音立即就变了脸色。   她年初才升为甲等舞娘,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喜欢看她跳舞的正经官爷。她近日正眼巴巴地等着那官爷给她交赎身的金子呢,一听唐妩这要拉她下水,双眼立马瞪了起来!   “唐妩!亏九娘整日里夸你本事大,说你性子乖巧伶俐,嘴上抹蜜。今儿这是怎么了?原形毕露了不成?你与程安伯这些事,咱们院子里的姐妹人人皆知,你莫不是大小姐当惯了,现在连姐妹们的真言快语都听不得了?”   说完一句不解气,她接着低声道:“我看你就是德行有亏!老天爷才让你去当承安伯府的下一个短命鬼!”   连诗音还欲张口,不远处的门却“嘭”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入目的就是一个爬在地上的落魄姑娘,和一位面露凶光的婆子。   “合着你这贱蹄子方才还在这给我装病呢?都饿了两天了,你哪来的力气撞门!说!是不是藏了东西!”说话的是专门训新姑娘的铁面王婆子,她左手擒着赵锦宣头发,右手不停地往脸以下的位置扇着巴掌。   小侧门立规矩,院子里的姑娘自然是不能靠近。所以二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两步,齐齐绕过了王婆子视线能及的地方。   那王婆子扇完巴掌,似还不解气一般地又狠踹了她一脚。然后嗤笑道:“看来不动点真格的,你是学不乖了。”   说着,王婆子就撕了赵锦宣的衣裳。   白花花的手臂护在胸前,身子上的青紫却是都袒露在外面,一点儿都没遮挡住。   她蜷缩在地上不动,只剩下了呼吸间的起起伏伏。   半晌,也不知道王婆子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吓得她立即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奴婢接……奴婢接。”   看着没,就是侯府的嫡女又如何?还不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求生?   这般想着,王婆子的表情这才渐渐好了起来,她回手将衣裳扔给她,“赵姑娘,咱这里可就这一次机会,你也应当好好珍惜才是,不然你可就再也没有穿这锦衣华服的机会了,你可听清楚了?”   赵锦宣轻轻点头,赶紧将衣裳裹上,抖着身子,再一次跟着王婆子进了小侧门。   这下子,刚刚还争执不休的两位姑娘,瞬间没了动静。   似过了好一阵子,连诗茵才喃喃自语道:“九娘早就说过,进了这宅子,谁都别想出去。我们都是贱命,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第3章 接客   今夜没有下雨,窗外漫天的星光,看着虽然明亮,但却不由得让人心发慌。   甚至连院子里满园的花香,闻起来都泛着苦涩。   唐妩回到了自己的云香阁,躺在榻上,双目放空,回想着连诗音方才说的那番话。   好一句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难不成老天爷在她生来之时,就已经写好了她这一生凄凄惨惨的话本子?   唐妩自认从未做过恶事,也从祈求过神明,但唯有这次,她拿起来了手腕从未信过的佛珠,学着玉娘平时那样,用极慢的声音,念了两句,南无阿弥陀佛。   可天不遂人愿,第二天一早,唐妩的美梦就碎了。   正午的太阳还未升起,她就听到了顾九娘一口一句的“伯爷。”   甚至连顾九娘自己也没想到,承安伯会真应了昨日的约,亲自又送了“礼金”过来。   今日这礼金,不可谓不夸张。   换句话说,这“礼金”,恰好送到了顾九娘的心坎上。   顾九娘办的这场出阁宴,旁人只会觉得这婆娘野心不小,可只有顾九娘心里知道,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将唐妩送进当朝权贵的后宅。   而今日,承安伯这“礼金”,便是一把唐妩可以成为正经姨娘的钥匙。   承安伯看着顾九娘阿谀奉承的样子,表面笑意不减,心里却是恰恰相反。   他原还以为这老鸨能有什么过人的见识,如此看来,也不过是随口两句承诺就能打发的人罢了。   承安伯挑眉,“那大当家准备何时将唐姑娘带来?”   顾九娘眨了眨眼,左手提起帕子,捂在嘴前娇笑道:“伯爷说笑了,伯爷瞧得上妩儿,那是她的福气,九娘到也想将她快快带到伯爷跟前儿,只不过今日……怕是真有不便。”   承安伯急切道:“有何不便?”   “都怪妩儿那丫头昨晚贪嘴,吃多了葡萄,今日那脸蛋竟是有些肿了。可若是伯爷今日真想见她,不若听妾的,换个法子可好?”   闻言,承安伯脸上的笑意便瞬间凝固了,他对这花巷子的手段再是熟悉不过,得陇望蜀这一套,他早就看够了!   顾九娘见承安伯把怒火都写在了脸上,便连忙踮起脚在承安伯的耳边轻语解释了一番。   果然,此话一出,承安伯原本已铁青的脸色变瞬间变了颜色。   承安伯的喜好,顾九娘怎可能不知。   他最喜爱的,无非是女子香白的玉足。   顾九娘将承安伯安排在偏厅,转身便让宁枝将唐妩速速带来。   事发突然,她只能走下下策。   ——   唐妩戴上了面纱,被顾九娘送到了一扇屏风面前。   这屏风上镶着顾九娘最钟爱一幅画,乃是京城名画师苏来所绘制的《西南山居图》。   可这幅画,何时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且这窟窿背后,唐妩隐约还能瞧见,一名男子的……腰封?   唐妩隐隐不安,刚欲开口,就被顾九娘摁住了肩膀。   顾九娘俯身在她耳畔道:“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切记,尽量不要出声。也不要掀开这屏风,若是实在受不住了,便唤我一声。”   顾九娘瞧着面露惊恐的唐妩,说不疼惜,那定是假的。可唐妩于她,就好比是养了许久的羊羔,到了正月,哪有舍不得宰杀的道理。   于是她对一旁的宁枝使了一个眼色,就悄无声息地从房间退了出去。   宁枝见唐妩已坐下,便不由分说地开始脱她的鞋袜……   唐妩的心怦怦直跳,握着扶手的手,也在一点点地缩紧。   唐妩虽然没接过客,但她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低头瞧着脚边精致的铜盆,那水中倒映着的,恰好是她藏于面纱后放大的瞳孔。   她的朱唇微微颤抖,仿佛在问她自己:你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不是吗?   过了极其漫长的片刻,待宁枝拾掇好,她便将唐妩的一只玉足,通过屏风的窟窿,举了上去。   这动作……与唐妩想截然不同。   这种充满未知的恐惧,真真是让她战栗不已。   她祈求地看向宁枝姐姐,可宁枝什么都帮不了她,只好在她耳边小声道:“妩儿,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唐妩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她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要做什么……只发觉落在她足尖的气流,像极了鼻间的呼吸。   唐妩越来越怕,便忍不住地将那白嫩的玉足往回缩了缩。却不想她这一动,一双粗砺的大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足心。   这时的她,就像是林间被老虎盯上的兔子,一口被猛兽叼住,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这一刻,她早已忘记了九娘嘱咐她的话。她回头攥住了宁枝的衣角,终于掉下了眼泪,“宁枝姐姐,救我,妩儿害怕。”   唐妩的嗓子柔,而这柔柔的音色染上哭腔,就更是别有一番味道。   屏风后的大掌一直在她的足心揉搓,又酥又痒,弄的她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等了片刻,见根本等不到顾九娘进来,便抹了一把眼泪,不管不顾地甩开了那人的束缚。   推搡之间,就连桌上先前备好的茶水也啪啪地碎了满地。   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这时顾九娘推开门,一眼便看到唐妩光着脚,正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气,模样好不狼狈。   她心里一紧,连忙绕到屏风后准备与那人道歉。   她皱着眉头,还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见承安伯忽然站起身子,抚掌大笑起来。   “当家的,我本还怀疑你在这京城里故弄玄虚,可今日一见,方知你曾传出来的消息,那还都算是谦虚的!”   这般语气,是个人便看得出,这承安伯已是心花怒放,丝毫想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顾九娘定了定神,趁着时机上佳,赶紧道:“伯爷哪的话儿,这丫头着实是被妾养娇了,胆子小的很,方才实在是让伯爷见笑了。”   承安伯又道:“当家的不必客气,她这样已是极好!若是这样的女子进了我承安伯府,我自然也会锦衣玉食的供着她,不叫她受委屈。”   说完,他又大笑了几声。   可这声音落地成针,待针进到唐妩的耳朵里,便是要多刺耳便有多刺耳。   经过这一遭,唐妩是更加难以入眠了。   她好似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在对着她哈哈大笑。   ——   翌日,唐妩如往常一般,清早便在顾九娘的注视下开了嗓,连唱了四五首曲子。   最后一曲《钟楼月上》唱完,她便微微颔首,等候着评判。   顾九娘本是半闭着眼睛听着曲,听着听着,却忍不住将眉头越皱越深。   每首都出错,这显然是有意而为之。   “你这是故意要与我作对不成?”顾九娘道。   唐妩抬起头,对上顾九娘的眼,也不作答,就只是将眼珠子红给她看。   瞧瞧,才不过一日的功夫,这小脸就瘦了一圈,真是连罚都罚不得了!   顾九娘压下了心里的怒火,长叹了一口气道:“妩儿,你究竟要我说几次你才肯乖乖听话?那承安伯看似荒淫无度,可你也得清楚,人家是皇亲国戚,一般人家的姑娘若是想攀上他,怕是都要费上些心思。这些年,我教你唱,玉娘教你舞,琴棋书画也是一样都没落下,如今凭借着你的本事,就是到了他府上,那也是不足为惧的!”   平日里唐妩也不是什么爱哭的女子,可她今日听着顾九娘这番话,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了一脸……   别说,她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实在是把锋利的温柔刀。   可这温柔刀,一旦对上了顾九娘这块万金盾,那便是毫无用处。   毕竟承安伯的礼金顾九娘已如数收下,若无其他变故,这桩事,就等同于板上钉钉了。   人或许有享不了的福,但却没有遭不了的罪。顾九娘觉着唐妩也是如此,绝望也好,不甘也好。   认命,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咚咚咚!”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君梦苑的规矩甚多,敲门也是其中一项。平日里问安是间隔敲,传送消息是单音敲,可像现在这种使用连续敲的原由,那便只有一个。   是出大事了。   顾九娘朝唐妩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迅速朝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了。   门一开,就见宁枝颤抖的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个牌子。   “九……九娘,这……这……”   顾九娘见她话也说不清楚了,便伸手直接抢过了她手里的牌子。   这一抢过来,饶是见多识广的顾九娘,也不免被这牌子惊了一下。   “宁枝,送这牌子的人呢,你可是看清了?”顾九娘大声道。   宁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赶忙又递给了顾九娘另一张纸条。   此时此刻,顾九娘的心已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竟然收到了一块雕刻着宋字的牌子。   宋字,乃是国姓。   什么人能用这个姓氏,她自然是清楚的很。   须臾,顾九娘回头瞧了一眼唐妩,一字一句道:“我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福气。”   紧接着,她又对着宁枝道:“你速将库房内的名单取来,叫楼下的人一户一户地去通知,说出阁宴延迟举行。”   顾九娘想,若是真得了贵人眼,从此以后,这条巷子的规矩就是由她定了。 第4章 郢王   夜已深,白日里热闹非凡的铺子,一家一家地关了门,只有巷子深处的院子,反倒一盏一盏地亮起了灯。   一辆马车不疾不缓地穿过永杨街,行至巷尾,最终停到了一个泛着暗红色光影的院子前。   一位随从拉起缰绳,腾身而下。停稳后,将云锦所制的车帘掀起,对着里头及其尊贵的二人道:“主子,君梦苑到了。”   君梦苑的建筑奇特,占地广阔。外头是红砖绿瓦的园林建筑,里面则是如徽派建筑那般别有洞天的景观。   面阔数间,中为厅堂,两侧为室,上为“天井”,然,就在这“天井”之下,则有一面数百尺的铜镜。   内行人都知晓,这铜镜与天色相映成趣,一轮四季,映出来的,便是这整个京城的风花雪月。   顾九娘察觉到到了门口的马蹄声,便遣退了闲杂人等,连忙跪到了正门口。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一位随从开了口:“当家的,主子叫你免礼。”   这声音又尖又细,似男又似女,不难猜出他身后之人会是个什么身份。   顾九娘膝盖隐隐发软,用手拄着一旁的石阶,才勉强支起了身子。她先行了个妇人礼,然后抬头道:“奴婢……奴婢已将院子封锁,厢房也都安排妥帖了,还请两位……爷移步便是。”   饶是顾九娘这一辈子见过了不少的天潢贵胄,也是不曾想到,这天下的主子,竟会生的如此俊。美。   顾九娘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已有逾越,便速速低下头。什么不该看,什么不该听,她也是拎得清的。   “这儿如何?皇兄可还满意?”说话的人嘴角带着梨涡,语气轻佻,俨然一副少年的模样,要不是身上带着的龙纹香囊足以印证身份,旁人定要以为他身旁的那位,才是当今的陛下。   郢王虽然没有回答,但轻皱的眉头已能看出不悦。显然,这不入流的烟花之地,并不得他的心。   顾九娘的心跳随着郢王的表情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知道,面前的两位,可不是她平日里用尽媚术去唬弄的达官显贵。   稍一不注意,命丢了都是轻的。   一旁的徐公公也看出了气氛不对,连忙堆着笑脸迎上去道:“现是五月,天气正热,奴才命了人为主子们准备了凉茶以及冰葡萄,不知主子们可否……”   “陛下说与臣有要事相议,说的就是这里的要事?”郢王声线本就低沉,现下这尾音,更是带了一丝凛冽。   此话一出,徐公公的心就率先“咯噔”了一下。   此次出行、本就荒唐至极,可奈何陛下听闻这民间出来了一位绝色美人,就偏要带郢王来走这一趟。这下该如何是好……郢王殿下,明显是动怒了。   陛下与殿下乃是一母同胞,自幼一起长大,可谓是手足情深。但宫里的老人皆知,这温润如玉的郢王要是发起脾气来,便是与寻常人家呵斥幼弟的兄长无异。   “皇兄可还记得母后临走前托付的话?”嘉宣帝突然来了一句。   提起先皇后,郢王脸色微变。   郢王站在树下一动不动,颀长的身量更是被铜镜拉的更长。   那原本垂于在身后的乌发,此刻忽地被晚风轻拂了零散的几根至面颊,使得整个人透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和悲凉。   “这些年,你不近女色,我原以为是京城这些贵女太过无趣不得你喜欢,便特意从江南找了素锦那样的才女送给你,谁想你仍是不为所动。如今看来,皇兄怕是早已忘了母后所叮嘱的话!”   母后这两个字,一直是兄弟二人的心结。   先帝驾崩前,安皇后主动为先帝陪葬。先帝见皇后对自己如此深情,便心怀感动,不但将皇位直接传于她的儿子,更是让一众嫔妃都随她同一日下葬。   这样一来,除郢王以外所有的皇子都必须在隔年赶往各个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皇权,也在一个安皇后的牺牲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集中。   可安皇后走的太早,早到大皇子宋熈那时还未成家,早到四皇子宋霈也还未长大。   遥想那日,安皇后拉着四皇子的手,叮嘱道:你兄长那个冷清的性子,以后定没有贵女敢嫁他,你日后当了皇帝,可定要代母后好好管教他……   四周鸦雀无声,就连树叶都不敢轻易被风吹落。   “罢了。”郢王长叹了一声,他闭了闭眼睛,似是默认了他的胡搅蛮缠。   毕竟同样的招式用了太多次,他已十分清楚他这弟弟的伎俩。若再争执下去,怕是明天劝谏的奏折都能堆满整个书案了。   郢王转过身,朝顾九娘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奈道:“你带路吧。”   ——   “宁枝,你去看看诗音的舞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就叫她先进来。若是被允许落座,再去把妩儿和其他的一等姑娘一同唤来。”   “九娘不叫妩儿先出来?”宁枝不解道。   顾九娘意味深长地回道:“我亲手养出来的姑娘,我自己晓得。”不将她逼入绝境,她又怎肯将自己献出来。   舞娘在左,乐师在右。   连诗茵选了一曲难度最高的夕阳醉,在高处的注视下,连转了十八圈,每一圈都逐渐地将腰压低,直到露出最为迷人的曲线为止。   一曲毕,嘉宣帝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笑到:“想不到这民间,还有如此出色的舞技。”   听到民间二字,连诗茵着实惊了一下。顾九娘只告诉她这厢房里的是大贵人,但并未详细言明。   可……能说他们这儿是民间的……   那岂不是……   思及此,她忙跪在原处,连说了几次愧不敢当。   如此识趣,自然是被发了红牌子。   连诗音被指到了郢王旁边,她刚一落座,嘴角就止不住地勾了起来。她若是能提前预知今儿这机遇,她定不会和那个姓吴的官爷多废一句话。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几个舞妓,每结束一曲,顾九娘就让里面的人再多添一壶好酒。   待唐妩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已是有了两名正在伺候酒水的姑娘。她的目光轻轻地拂过地面,先行了礼,然后缓缓地挥起了右侧的白纱抚云袖。   这样一位绝色的佳人,不禁让已经微醺的嘉宣帝再度起了兴致。他将折扇放于桌面,示意她可以开嗓。   唐妩双目紧闭,她知道成败只在这一次,而这一次,她要是输了,便只能进了承安伯府等死了。   她提起裙摆走上前去,琴与笙声音交织在一起,由弱渐重地从屏风后响起,继而在这整个院子里蔓延开来。   动人的靡靡之音从她的口中柔柔地溢了出来,这滋味,就像是战场上的将士们干下的最后一口酒,让人兴奋不已,且回味无穷……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说的,便是如唐妩这样的美人吧。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拨动男人的心弦的迷魂调。   这君梦苑绝无虚名,实乃君之所往。   待唐妩唱到曲末,她缓缓地睁开了眼,举手用蒲扇挡住了脸颊,只露出了一双,迷离恍惚,又妖娆妩媚的双眸。   她朝前望去,本想瞧见个为她着迷的公子,却不想,这一眼竟让她自己乱了节拍,失了神。   郢王坐在里侧,深紫色的暗纹直裰,将他的气质衬托的清隽高华。   可这样平静与深沉的模样,与这满屋的酒香和大红色的房梁凑在一起,便有些格格不入了。   瞧坐在他一旁连诗茵的就明白了。连诗茵已是想尽一切办法依偎在他身侧,但眼皮却是想抬而不敢抬,生怕多瞧一眼,就让他生了厌。   唐妩心觉好笑,她为这样一位俊美清贵的公子为何出现在这里,产生了无尽的好奇。   唐妩一时失神,这眼神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引的郢王看过来。   这样一对视,台上的小姑娘立马像被人扣住了穴位,动也不能动了。   那人的眼神,便是像玉娘曾形容的那样,带着一簇烈火,带着一丝探究,带着一丝兴致……   这应该是来了兴味了。   既乱了拍子,郢王在扶手上轻点节奏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坐在高处睥睨着她,这样的目光,更是让她百般惶恐。   唐妩咬唇,由下往上地移动着目光。接着,她转过身子,抬手摘下了头上的步摇,将一头黑发倾泻到背上。   她想赌一次,赌她的美色,会不会让这样一位矜贵的公子有片刻的失神。   她行至他的面前,双膝向下,缓缓地跪在他身侧,她反手将衣襟拉至胸上一寸。还不及他人反应,便将酒觚高高举起,微微倾斜,将酒水徐徐地倒入了锁骨之中。   锁骨乘酒,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可片刻过去,郢王仍是一动未动,这般状况,不禁让唐妩手里出了一层接着一层的汗。   随着连诗茵的一声轻嗤,她的脸蛋儿也越来越红。   其实唐妩自己也说不清,今日的她怎就会有这般大的胆子,她都不知来者究竟是何人,就敢去动老虎的长须。   她瞧他不动,就只好亮出了自己白嫩的小手,伸爪去勾了那人的手心。   一下一下,不轻也不重。   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刚刚的媚气,剩下的,只有眼里的祈求,和嘴角的哀怨。   最后,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郢王倾身上前,一双大掌握成拳,架住了她将要倒下的腰身。他温热的双唇轻轻含住了她锁骨的一侧,将“杯中美酒”,如数饮下。 第5章 侍酒   敬完这杯酒,唐妩的脸色简直可以用娇艳欲滴来形容。郢王刚一松手,她就将领口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为了掩饰狂跳不止的内心,她只好一杯接着一杯地为郢王侍酒。   唐妩不敢直视他,只敢偷偷看一眼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她挽起袖子,露出细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好似这平稳入杯的酒声,刚好可以减缓她这快要被人听见的心跳声……   她斟的极慢,不料他却饮的极快,几杯下来,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这般气氛,除了嘉宣帝自个儿看的津津乐道,一旁的连诗茵可已经是恨的咬牙切齿了。   她好不容易才被贵人指到了这儿,凭什么唐妩这小狐狸精一来,就夺了她的风头?   连诗茵心生怨恨,便趁唐妩还在闷头倒酒之际,倾身倒在郢王怀里,装醉道:“不知公子可有兴致,再让茵儿跳一曲助助兴?”这是院里的姑娘常用的手段,说到底谁也怨不得她。   连诗茵见他不语,便又娇嗔了一声,“公子?”   郢王将酒杯扣下,斜眼看了一看一旁主动献媚的女人,冷声道:“不必了。”   说完这话,他先是推开了连诗音,接着又低头解下腰间的令牌留于桌上。   随后,就起了身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弄的唐妩和连诗茵双双瞪圆的眼睛。   郢王扣了酒杯,便是停酒的意思。嘉宣帝一个人喝自然也是没劲,只好冲徐公公招了招手,也一同起了身子。   放在平常,这样面容不凡的贵客要走,姑娘们肯定是要去拦一拦的。可像今日这状况,她们又岂敢做这出头鸟。   更何况贵人这样一走了之,接下来的事更是难办。   这一间屋子有三个姑娘,郢王那一桌占了两个,但令牌只有一块儿,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徐公公临走之前,顾九娘掏出了一袋金叶子放到了他的手上,低声道:“九娘愚钝,实在不知殿下这是何意,若官爷清楚,不知能否告知?”说来也可笑,这还是头回,顾九娘竟自掏腰包给宾客送了金子。   徐公公眯了眯眼,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他心道:这民间的老鸨倒是十分有眼色。   他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送到手里的金袋子,笑道:“杂家瞧着那两位姑娘都不错,是双,总比单强。”   顾九娘大喜过望,赶忙鞠躬致谢,“官爷放心,今儿发生的事,您就是抹了九娘的脖子,那也是没有的。”顾九娘一边说,一边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大门……   顾九娘行至大门外,直到马车消失于永扬街的尽头,她才跨进院子,反手关上了门。   花巷子里的姑娘,自然不会讲究嫁娶,明日一早上面的赏赐下来,妩儿和茵儿也就会在隔日,被两顶小轿抬入郢王府中。   依照顾九娘所打听的,郢王府有只有三个人。一位远在静音寺祈福的王妃,一位是侧妃,一位是姨娘。   据那人提供,王府现下是一个子嗣都还没有。要是这两个丫头能争点气,弄来个侧妃的头衔,那她心口的石头也就算落地了。   安顿好这几个丫头,已是三更天。可顾九娘仍旧难以入眠,只能在屋内不停地踱步。   说到底,她还是放心不下唐妩。那丫头狼性不足,也不知道入了王府后究竟会如何。   毕竟像郢王那般的男子,凭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姑娘,如何能抵得住?   顾九娘长叹了一口气,她还是选择再去瞧瞧那丫头。   “妩儿,开门。”从敲门这一刻起,顾九娘就听到了房间内叮叮咣咣的动静。   唐妩慌慌张张地打了门,拢了拢发,轻声细语道:“九娘怎么这么晚还未歇息?”   顾九娘一开门,便瞧见了她身上的新衣,和床榻上的珍珠曳地长裙……她没想到,这丫头三更天还未睡,竟是忙着选衣裳。   还有那脸蛋儿上挂着的红晕……   真是不出她所料。   “你这是在做什么?”顾九娘问道。   唐妩紧张地捏了捏裙摆,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扔在床上和地上的裙子,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   “妩儿,你莫不是以为郢王殿下那牌子,是特意留给你一个人的吧?”   女孩子的心事被这样毫无保留地戳破,不禁让唐妩全身上下的血都冲到了脸上、颈上。   在唐妩看来,郢王那令牌确实是留给她的,毕竟他只接受了她一个人的酒。可从顾九娘的语气看,她显然并不认同。   顾九娘看出了她满脸的不以为然,不禁冷笑出声。现在不教训她,以后怕是要到了黄泉之下才能相见了!   顾九娘从背后拿出戒尺,严肃地开口道:“跪下!”   唐妩小脸一白,别无他法,只好硬生生跪了下去。她双手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眼睛却是连看都不看顾九娘一眼。   顾九娘眯起眼睛,二话不说,抄起戒尺对着唐妩的手心就是“啪”的一声,“你知不知道哪错了?”   唐妩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主儿,她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心一横,便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吧。   顾九娘狠下心来,一口气抽出了八响。   唐妩皮肤本就嫩,就这么几下子,白白的小手已经见了紫。   “往日里九娘教训妩儿,总是有缘由。可今日这般究竟为何,恕妩儿愚钝,妩儿实在是想不通!”唐妩仰脖道。   九娘并没有应她,而是冲门外喊了一声,“将火盆给我送上来!”   片刻后,宁枝便端了一个火盆进了屋子。   顾九娘走到床边,将唐妩今日穿过的珍珠曳地长裙捡起,直接扔到了火盆里。   这下唐妩彻底呆了。   唐妩尖叫了一声,再也顾不得顾九娘生不生气,一下子就扑到了当炉子旁边儿,将已经一半化为灰烬的裙子拽了出来。   唐妩一边踩着火星,一边拿起手帕捂住了嘴巴。   见状,一旁的宁枝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盆水,倒在了火盆里。   这下,盆里的火虽是熄灭了,可满心的欢喜,终了还是成了灰烬。   “九娘究竟是为何?”唐妩坐在地上,抱着衣裳,委屈巴巴地问道。   唐妩对上顾九娘的眼睛,没想到,她从顾九娘的神情里看到的,竟然不是愤怒,而是……无尽的失望。   对,就是失望。   唐妩虽然刚刚还昏头打脑的,可随着这一泼冷水,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顾九娘此番,是为了她。   唐妩手一抖,将衣服掉在了地上。   “唐妩,从明日起,你便再不是我君梦苑的姑娘。所以今日,我便授你这扇门里最后的一门学问。”顾九娘坐到床榻上,看着唐妩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与你说的话,我希望你能一辈子记住。”   “这世上,有三种人你最不可信。一种是为你着迷的男人,一种是宽容大度的女人,而最后一种就是权利遮天的权贵——如郢王殿下这般的。”   唐妩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九娘何出此言?”   顾九娘嗤笑了一声,无奈道:“郢王殿下是何等地位,我已是对你和盘托出。你认为这样一个只手可遮天的将军,会是寻常来这找乐子的酒客吗?”   顾九娘见她怔住,又继续道:“妩儿,你不是我送走的第一个姑娘。那些在你之前的,也都和你一般,穿着新衣等着轿子来抬,都想凭借自己的美貌,去换后半生的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但你可知晓,以色侍人,终究是下等。天黑的时候你是尤物,等天亮了,男人的热情褪去,你就成了主母手里随时能捏死的蝼蚁。到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聪明人。”   这番话,对唐妩来说,犹如醍醐灌顶。   唐妩整日都沉浸在了可以远离承安伯的喜悦中,却忘了,她也只是陛下选给郢王殿下的一个玩物罢了。   她怎能忘了身份,生出如此多的妄想。   “我希望你能做个聪明人,你想要什么,就要学会徐徐图之,不要浪费了你这皮囊,和你这一身本领。”说到这,顾九娘不禁用食指抚上了她的红唇,语气一转,道:“你要知道,无情无义才能自保,你若是敢动了蠢心思,保准会被伤的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不得不说,顾九娘的这段话,让窗外刚开始朦朦亮的天,变得更加压抑了。   这种压迫感,让唐妩惶恐不安。   唐妩性子倔,明显是属于不掉棺材不落泪的那种,而顾九娘,却恰好是一个将棺材抬到唐妩面前来的人。   就好比曾向顾九娘提过亲的那个金玉楼掌柜,唐妩一心觉得徐铎一定会会像她承诺的那样,这辈子非她不娶。可顾九娘却偏说,他一定会在不久后娶妻生子。   顾九娘空口无凭,唐妩自然不服。可日子日复一日的过,最终结果则是,徐铎真的娶了巷子口的馒头西施,将日子过的和和美美。   全然忘记了他曾口口声声立下的誓言。   那时的唐妩就在想:原来,像徐铎这样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也会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不能写醍醐灌顶这四个字,我一写就会有想唱出来的冲动……   茕茕孑立,沆瀣一气,踽踽独行,醍醐灌顶……   有人get到了嘛~   宋凞:谁准许你把她弄的这么惨?   线线:不惨,用的着你嘛?   唐妩:嘤嘤嘤。 第6章 入府   到了第二天中午,王府那边就来接人了。   唐妩瞧了一眼身后的匾额,思绪万千。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一走,到底是走出了噩梦,还是走进了噩梦。   这午后的天气热的如同入了伏天,太阳泛着刺眼的光芒,似要坠到人身上一样。   马车一颠一颠的行进,唐妩光洁的额头上已是挂满了汗珠子。   这一前一后的红蓬双辕马车同时向中正街缓缓行驶,末了,停在了一个偌大的府邸面前。   唐妩和连诗音二人同一时间被请下了车,她们这一抬头,才忽然明白,为何顾九娘的嘴里常说,天潢贵胄,遥不可及。   郢王府的牌匾高高悬挂,无处不彰显着王府的显赫与尊贵,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令她们畏葸不前、望而却步。   过了一会儿,王府的曹总管出来迎接,他连忙将两位姑娘引到了小门,然后微笑道:“两位小夫人辛苦了,现下只需循着老规矩越过这火盆,就算是进府了。”   唐妩与连诗茵都有准备,曹总管话音刚落,二人就颔首回礼,按照顾九娘教的那样,将裙摆提起,一步就跨了过去。   曹总管面露笑意,连连点头。   随后,曹总管带着她们走到了一个布满绿色琉璃瓦的独立小院前,继而停住脚步开口道:“这里便是喜桐院,也是两位夫人日后要住的地方。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身后的王嬷嬷、李嬷嬷便是。”   唐妩与连诗茵朝着二位嬷嬷方向,微微点头,以示问好。   她们清楚的很,这二位嬷嬷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管家婆子,而是专门为了调教她们,而特意找来的教习嬷嬷。   曹总管见二人大方得体,便多嘱咐了两句,“咱们王妃受皇命去静因寺祈福还未回来,府上现在主持中馈的是楚侧妃。在王妃没回来前,两位夫人到了每月初一,去安善堂领月例即可。”   曹总管走后,二位嬷嬷便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王府的规矩。   譬如:沁心湖旁的岁安堂去不得,喜桐院旁的书房去不得等等。   王嬷嬷和李嬷嬷一直唾沫横飞的规矩,差不多快到了戌时,还未结束,连诗茵只好故意连打了好几个哈气,才勉强逼走了人。   其实在那花巷子里,她们什么样儿的婆子其实都见过。就说这刚刚故意板起脸的二位嬷嬷,要是和君梦苑的王婆子一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这儿到底是王府,也轮不到她们造次。   二位嬷嬷刚走,连诗茵就将身子倚到了门框上,冲着唐妩挑眉笑道:“妩妹妹,我真的是没想到,我与你竟还有这么深的缘分。”   唐妩一边低头整理着褥子,一边回道:“若是连姐姐不愿意,大可以回去找那个姓吴的官爷。”唐妩直到临行前都不愿承认,她今后居然要和她最为厌烦的人去伺候同一个人。   连诗茵心情正好,自然不会拿唐妩这些冷言冷语当回事儿,她走上前去,摸了唐妩的肩膀一下,继续道:“刚刚那两个婆子,说这也去不得,那儿也去不得,那你说,咱们上哪找殿下去?”   唐妩避开了她的触碰,回道:“嬷嬷说那些地方去不得,自是有去不得的道理。”   “都到了这儿了,咱们两姐妹可是要一颗心的,你难不成想在这喜桐院待到老呀!”   唐妩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诗茵坐到了唐妩身旁,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你还没发现吗,这郢王府女人是有,但子嗣却是一个都没有。若是我说我有法子能让我们怀上殿下的孩子,你做不做?”   唐妩美眸瞪圆,无比诧异道:“这是郢王府,你不要命了?”   君梦苑的二当家玉娘精通药理,以前也没少教她们习药,辨药。   玉娘让她们学习药理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了防止她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个就是为了能顺利争宠。   可她们在来之前,顾九娘分明提醒过她们……说郢王府不比别处,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收起来的好。   这连诗音,竟是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妩妹妹,你可要知道,富贵险中求呀。”连诗音说话的声音逐渐升高,语气里不由主地带了一丝威逼利诱的腔调。   唐妩屏住呼吸,她实在不愿和连诗音坐同一条船,便干脆利落道:“连姐姐太高看我了,我可享受不起这样的富贵。”说到底,唐妩根本就不相信她说的话,险中求三个字,最显眼的可不就是那个“险”字吗?   连诗音看出了唐妩的坚决,也知道再多说无益,便用鼻音哼了两声没出息,就悻悻离开了。   自打这以后,唐妩就发现连诗音连续三天都站在门口不停眺望。她在盼望谁,所有人都清楚。   刚开始还没人敢说什么,但时间一长,下人们看这喜桐院主子也并得不了宠,那些闲言碎语便传了出来。   就连那些丫鬟看她们的目光,也从探究,换成了轻视。   连诗音气的无处宣泄,便经常会把那些难听的污言秽语重复给唐妩听,可唐妩每次都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五日的时间匆匆而过,这天清晨窗外的鸟儿零星叫了几声,唐妩正被小丫鬟敷衍地伺候着洗漱,李嬷嬷就来了。   “嬷嬷怎么来的这般早?”唐妩起身道。   “侧妃昨日听闻你们进了府,今日便在安善堂多加了两副碗筷,想要同你们一起用膳。”李嬷嬷道。   唐妩与连诗音对视了一眼,来者是何意,即便她们不张嘴,心里也是门清儿。   她们都清楚,为何高高在上的侧妃会叫她们去用膳。   无非就是听说了她们这个身份,坐不住了。   说来也怪,在这男女的情事上,向来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京城里权贵的后院大多也是如此。温柔贤惠的主母在忙着操持家务,万种风情的小妾在忙着魅惑君心。   不过……这样各司其职的和平日子,向来都过不了太久。   ——   楚侧妃的陪嫁丫鬟许儿将唐妩和连诗音引到了东次间。   屋内靠南边的位置摆了一张落地的东阳木雕屏风,屏风上正面雕刻着青松,反面雕刻着锦鲤,十分厚重大气。   屋中间是一张暗褐色的桃木八仙桌,桌上摆了不少好菜。荤素搭配得当,摆放的位置也很有讲究。唐妩暗自想着,区区一个次间的陈设都是这般厚拙典雅,这楚侧妃,也应该是大有来头。   这时,东次间的帘子被人挑起,楚侧妃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内室。她身姿纤细,柳叶弯眉,樱桃小嘴,要不是眼睛稍逊色了些,也是个顶顶的大美人儿了。   楚侧妃知道自己姿色定不如这些狐媚子,便早就做了心里准备,但她没想到,这狐媚子,竟真的担得起民间的花魁二字。   原本云淡风轻的表情,还是没忍住崩出了几条裂痕。   为表明身份有别,楚侧妃率先落座,她勾了勾细白的手指,示意一旁的许儿端水过来。许儿端着水,拿起预备好的茉莉皂。慢悠悠地涂抹在楚侧妃的手心。待星星点点的泡沫彻底溶于水时,楚侧妃才缓缓抬头道:“二位妹妹怎么不坐?”   “侧妃还未开口,妾身如何敢坐?”连诗音抢先一步道。   楚侧妃笑着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对着二人道:“看来是李嬷嬷过于严格了,其实咱们王府,并没有这么多规矩。”   唐妩目光一暗,她倒是明白了楚侧妃的话中的意思。这看似是在为她们打抱不平,实则是想说,她们这规矩,也都是到了王府上现学的。   唐妩心里明白这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便后退了一步,乖顺的衽敛行礼,直到楚侧妃心觉无趣真的允她落座,她才缓缓起了身子。   “昨日我听李嬷嬷说起二位妹妹的身世,心里很不好受。当时我就在想,若是旁人有了这般遭遇,只怕是会想不开一头撞死吧……所以今日见到这般水灵灵的二位妹妹,我真是打心眼里疼惜”说着,楚侧妃还轻轻拍了拍心口。   这是场鸿门宴,唐妩十分清楚。但她没想到,这楚侧妃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此时此刻,唐妩摸着良心自问,她确实是失落的。若是出身可以选择,她既不会选择生在那样的家里,也不会选择被卖到花巷子里……   唐妩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平复着在心头泛起的苦涩,低声缓缓道:“妾身院子里的妈妈常说,投胎也要看本事,看命的,许是妾身生来就没有这种福气,所以有了这种遭遇,也怨不得别人,妾身是一早便认命了。”   这话儿说的滴水不漏,实在让人听不出错处。甚至,唐妩已经把接下来楚侧妃要说的,都自己先说了出来。   唐妩的反应让楚侧妃始料未及,楚侧妃便只好装出三分悲痛继续道:“瞧我,总提这些事做甚。”说着虚推了下小碗,“你们多吃些这血燕粥,我让厨房备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宋凞【xi】字,同熙,一声。 第7章 侧妃   食不言寝不语,是大家闺秀最基本的习惯。楚侧妃一直等到每个人都放下筷子之后,才再度开了口。   “打从你们进屋起,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香味,我甚是喜爱,可是你们哪位带了香包?若是可以,能否告诉我是哪几种配料?”   楚侧妃侧着头,带着一脸笑意地盯着唐妩瞧。   “怕是叫侧妃失望了,这香气并不是什么香包,而是妩儿身上的体香。”连诗音插嘴道。   这话一出,楚侧妃便瞪起眼睛,故作诧异道:“妩妹妹这体香,难不成是天生的?”   唐妩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她身上确实有香气,但也绝不是她穿着衣裳,旁人还能闻到的程度。   当下来不及思考,也容不得撒谎,她只好老实回道:“回侧妃,这香气,确实是妾身从小带的。”   “那你父母可也有这香气?”   “并没有。”   楚侧妃思考了片刻,突然“诶呀”了一声。   然后道:“我父乃是太医院的太医,我自小就跟着他习医,倒也曾读过一本有关体香的医书。书上说这女子的异香大多都于后天形成,有些是母亲保胎时服过一种名为姜花的药留下的,有些则是被人下了暗香。”   楚侧妃语气一顿,接着为难道:“若是后者,那就不妥了。”   唐妩心觉不安,但仍旧小声问到:“究竟有何不妥?”   楚侧妃沉吟半响,“要是被人下了暗香,那么这一辈子,都将无法生儿育女。而且,这暗香乃是极阴之物,时间久了,不仅会让男子上瘾,还有会损阳气。”   唐妩踉跄了一步,无助地瞧了一眼楚侧妃。   四目相对之时,她跌进了楚侧妃嘲笑的目光里,那里面的复杂和算计,让她一下就有了答案。   她一个从花巷子里走出来的女子,身份低微,如果是被人下了这种只能一辈子为奴为婢的药,那该是何等的合乎常理!   唐妩身型一晃,瞳孔顷刻间放大又收缩。   原来今日,她们就没想让她出去。   楚侧妃耐着性子足足等了五天,这五天,其实就是在等郢王的态度。   郢王没有特意召见唐妩,那唐妩便和藏在春鹂院的素姨娘无甚区别。   再说唐妩身上这香气,光是一个不能生育就能将她打回原形,别说又是扣了一个能残害殿下身体的名头。   这两点加起来,就算她是陛下送来的,楚侧妃也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收拾她了。   唐妩直直地跪到了地上,颤着声道:“敢问侧妃,那妾身该当如何?”   现下她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那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侧妃肯不肯放她一码。   楚嫣自顾自地走到了唐妩身侧,华丽的裙裾无声地划过地面。那本是面无表情的脸蛋儿,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   她一把扣住了唐妩的额头,五指勾住她的发丝,向上随意一拽,听了唐妩“啊”了一声,然后嗤笑道:“姐姐自然是会为妹妹做主。”   楚侧妃别过脸,对一旁的许儿道:“把徐大夫给我叫来。”   唐妩见到了许儿和楚侧妃眉眼之间的默契,心里立即就凉了半截。   她的双膝犹如被钉在了尖锐的刑板上,无比沉重,沉重到可以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连诗音见到这一幕,心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连诗茵心道,多亏她前日夜里来到了楚侧妃的住处,详细地“解释”了一番那日夜里的经过,不然这一幕,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而且她也是通过楚侧妃才知晓,原来郢王殿下,还未曾亲近过什么女子。   所谓民患不均,若殿下真越过了王妃和侧妃,先入了一个狐媚子的房里,那她们与受了奇耻大辱有何不同?   事实证明,她想的果然没错,就唐妩的这张脸蛋儿,不会有人不忌惮。   即便郢王的心此时不在这,谁又能保证日后呢?   回想她在君梦苑当舞娘时,就已是见了太多这样的事。   最初来君梦苑的官爷,有不少都是和同僚一起来杯酒言欢的,但小曲听的多了,姑娘见的多了,久而久之,就难免会有心猿意马的时候。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她没见过,但年过五十都还肯为了她抛弃妻儿的,的确是有。   男女之间的事,她再懂不过。   她投靠楚侧妃时说的话字字珠玑,便是笃定,楚侧妃一定会下手除了唐妩这个祸患。   过了良久,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起,连试音就主动上前掀起了帘子。   她刚要露出笑意,就生生地憋了回去。   本该提着药箱的大夫,怎们可能换成了日理万机的郢王殿下?   楚侧妃说,郢王殿下每逢五,七休沐,今日是六月初四,不该……   想到这,连诗音呼吸猛地一滞,她回头看了看已经在低头行着万福礼的楚侧妃,便感觉到有人给了她当头一棒,惊的她彻底酥了脚。   楚侧妃忍着得意,装着一脸的严肃。   她瞥眼瞧着连诗音因不甘心而抿起的唇,便越发觉得她简直是愚不可及。   试问一石二鸟的机会能有几次,她怎会瞧得上一个烟花女子的归顺?   再说了,就连诗音那双能说会道的小嘴,又能比一旁的狐媚子强到哪里去?嘴唇厚且翘,楚嫣一眼看上去,就能瞧得出来,这等女子一旦入了夜,该是何等的放荡不堪。   这时,郢王抬脚跨进了内室,看见这一屋子表情不一的女子,不禁眉头深皱。   “究竟是何事?”   楚侧妃上前一步,按照她原本准备的,将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解释了一番。   包括连诗音是怎样挑起事端,又是怎样拉帮结派的。   连诗音大呼冤枉,刚欲解释,就被许儿封住了嘴巴。   郢王冰冷的目光略过连诗音,很快就落到了唐妩身上,然后道:“那她呢?”   楚侧妃提起帕子,俯过身子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位妹妹倒真是个可怜人。”   “妩妹妹命苦,不知道被哪个狠心的下了暗香,这药不但对女子身子损害极大,怕是还会威胁到殿下的身体。”她说完前头的话,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郢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低声质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殿下,女子身上能不自主地泛起香气,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用了姜花,要么是被人下了暗香。妾身……妾身只知道那姜花十分名贵,一克就要百两……可妩妹妹出身清苦,又哪里用得了……”楚侧妃面露不忍,说到最后,声音都已哽咽。   她一边叹着气,一边试探着郢王的反应。   楚侧妃见郢王久久不语,便知道今日这事怕是只能成一半,便赶紧改口道:“不过为保妥帖,妾身还是想找个大夫来给妩妹妹看看,殿下以为如何?”   虽说她没有万分的把握说唐妩是被人下了暗香,但就凭唐妩的出身来看,一个烟花女子的娘,那是无论如何也用不起姜花那种名贵的药材来保胎的。   “既然是看病,那便宜早不宜迟,就现在吧。”郢王看楚侧妃的目光不同于平时,那双眸之中泛起的寒气,便是警告。   楚侧妃再也不敢使什么算计,她挥手叫了许儿,让她赶紧请徐大夫进来。   暗香这种药,确实能使身体泛出幽幽的香气,但是这代价,却是谁都付不起的。   一旦用上,就会彻底沦为取悦男人的工具,再无甚尊严可言。   待徐大夫诊完脉,众人便屏息凝视,等待着结果。   “回禀殿下,唐夫人身上并没有暗香。”徐大夫道。   “你可是诊仔细了?”楚侧妃实在不甘心,便又问了一次。   徐大夫笑了笑,然后道:“侧妃放心,老夫数十年如一日地钻研各种药物,像暗香这种并非罕见的药物,那定不会诊错了。”   徐大夫整理完药箱退下后,郢王就让唐妩起了身。   但由于她太过紧张,以至于腿麻了都不知晓,这才刚用力,她就身子一歪,扑向了桌角。   就在马上要撞上的时候,郢王眼疾手快,伸手便将她扶在了原处。   东次间的桌子方方正正,没有一点弧度都,这要是真撞上了,头撞破了都是轻的……   郢王修长匀称的手指用力地攥着她的手腕,唐妩一低头,就能看到他手背上的微起青筋。他刚要松开,就被唐妩反手拽住了。   唐妩的腿依旧使不上力气,她只好拽着郢王的手臂借力屈膝,柔声道:“谢殿下。”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经过她的口,竟变成了一句绕梁之音,缠缠绵绵,欲罢不能。   就连在一旁的楚侧妃,都听出了一身的酥麻。   烟花之地的女子就是这点好,她们极其会审时度势,只要给她们一丝机会,她们就会牢牢把握住。   她受了冤枉,他都看在眼里,今日他肯为她做主,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唐妩见郢王没有推开她,她便将他的手臂握更紧了。她踮起脚尖,将嘴唇送到他的耳边,低声祈求道:“妾身实在站不住了……不知殿下可否送妾身回去?”唐妩也不清楚,她唇边这温热的气息,究竟能不能拂进他的心里。   她能否将死里逃生,换成因祸得福,也只有赌这一次才知道。   赢了,楚侧妃便再也无法轻易拿捏她;输了,落在楚侧妃手里,那她从今往后就夹起尾巴做人。 第8章 守宫砂   唐妩踮起脚尖,将嘴唇送到他耳边,低声祈求道:“妾身实在站不住了……不知殿下可否送妾身回去?”   郢王表面不动声色,但唐妩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僵了起来。   唐妩乘胜追击,下一秒,就跟没长骨头一样的靠在了他身上。重量突然降临,郢王便只好以拳为杖,托住了她的身子。   唐妩看着他规规矩矩的手,心里实在急的不行。   她不相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竟宁愿当个拐杖,都不愿握一握她主动送上来的腰肢。   此时郢王站的位置正好背对着众人,后面的楚侧妃还没瞧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郢王主动搀住了那个小狐狸精。   楚侧妃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画面,她真真是看不得。   为了让郢王回过头,她示意许儿放开了连诗音的嘴。   没了桎梏,连诗音连忙匍匐上前,大声道:“殿下!妾身能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前些日子,妩妹妹拿了包药给我,让我去下在殿下的茶水里,可那药是禁药,我实在不愿,才只好半夜偷跑到了安善堂去找侧妃做主。殿下若是不信,去她的房里一看便知。那禁药,就藏在了枕头下面!”   连诗音的表情悲痛欲绝,真是一丝一毫的心虚都见不着。   楚侧妃一听这话,佯装怒道:“你这招式一次不够,难不成还要陷害妩妹妹两次?”   “妾身绝不敢欺骗殿下和侧妃,若是唐妩的枕下没有那药,妾身任凭处置。”说完,她还朝地面狠狠磕了几个头。   等再抬起的时候,额角都破了皮。   楚侧妃嘴角勾起,她等的就是这番话。   只要连诗音敢说,她就敢确定,唐妩的枕头下面,一定有猫腻。   有了足够的由头,楚侧妃为难道:“殿下,这……”   郢王回过头,黑漆漆的双眸对上了她的视线,轻斥道:“侧妃可还记得刚刚曾说过的话?”   经过郢王这么一提醒,方才她指认连诗音有罪的话,就如同是寒风中的冷刀子,噼里啪啦地往她脸上刮。   楚侧妃咬了咬唇,半响才道:“妾身明白该如何做了。”   殿下的态度可谓是十分明显,再多说下去,也只会讨了嫌。   看样子,那狐媚子的枕下到底有没有那药,他是根本就没打算追究。   随后,郢王唤来了曹总管,交代了几句话,就带着还在挪着碎步的唐妩,离开了东次间。   唐妩的戏演的倒是足,这一路上,就没见那条腿用过力。郢王走的稍微快一点,她就跟着喘。   最后郢王将她扶到了榻上,然后坐到了她身侧。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意思仿佛再问:“闹够了吗?”   唐妩与他对视,直到见到他眉眼间漾出的一股笑意,她才缓缓坐直了身子。   她是耍了小聪明,但也知道得有个度,郢王明显已经看破了她的小伎俩,她再装下去,那就是矫情了。   她匆匆下地,倒了一杯茶水,端到了郢王面前,柔声道:“妾身谢过殿下。”   郢王接过茶杯,晃了一下,“怎么,一进这屋子,你的腿就走得动了?”   唐妩脸一红,即便他着语气依旧低沉,她也还是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   唐妩跪在他脚边,仰起小脸道:“妾身有罪,实在不该当着殿下的面謾辞哗说。”与其继续鬼话连篇,还不如老老实实认了。   郢王道:“那你何罪之有?”   “妾身的脚其实刚刚就好了,但为了引殿下来这儿,才不得不故意在殿下面前撒了慌……”   郢王听完这话,伸手便捏住了唐妩的下巴,微微上挑。   他有个直觉告诉她,她并不简单。   如果她今日被验出了暗香,那也算合理,但验出的是姜花,这便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并且,他近日来已不止一次地在郢王府附近见到承安伯了。   有些原委,他稍一打听便知。   承安伯是什么名声,又常去那些地方,这些查起来,实在太容易了。   “你与承安伯,是什么关系?”   承安伯三个字一出,唐妩瞬间大惊失色,她实在没想到,入了郢王府,她居然还能听到他的名字。   郢王见她脸色煞白,便已猜到了几分。   唐妩心脏突突地跳,就快要喘不过气。她深知说谎无用,因为凭郢王的本事,但凡他想知道的事,就没有能瞒住的。   可若是直说,她也无法预料那会是个怎样的下场。女子被男人看了足心,与被扒光了衣服有何区别?   况且,一旦沾上承安伯这三个字,她说的话,还会有人信吗?   唐妩还未开口,泪珠子就已是到了眼尾。   “承安伯,是曾去过一次院子里,大妈妈不敢忤逆他,只好叫妾去伺候他。妾身在院子里的那些年,从未接过客人,在进去之前,大妈妈只告诉我进去唱一曲即可。可妾身没想到,那人……竟不是来听曲的……妾身身上本就污点重重,唯独一桩,是从未打算与人说,但妾身实在不敢欺瞒殿下,也不愿欺骗殿下。”   她大喘了一口气,继续道:“那日,院子里的姐姐褪去了我的鞋袜,将我的一双腿,隔着屏风,交到了承安伯手里。被他……把玩了许久……我喊了好几声不要,但没人管我死活。后来妾身实在受不住,便踢翻了茶水……”语毕,唐妩便坐到了地上,跪都跪不住了。   她双手捂住脸,想着,接下来的福祸,便再也不是她能决定得了。   她感觉到郢王站起了身子,在居高临下的位置注视着她。   想必,他那副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该是堆满了厌弃吧。   她甚至有些后悔,就这样将自己交代了。   直到她闻见他衣袖之间若有若无的墨香,她都不敢想,他是要将她这个罪人扶起来。   郢王抬起手,用略有粗糙的指腹轻拭了她的眼角,然后道:“你不想见他,本王便永远都不会再让你见到他。”   “那殿下会不会觉着,妾身这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唐妩追问到。   郢王摇头,说他不会。   唐妩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她在那个院子里呆了太久,被驯化的久了,她甚至有些受不住别人对她好。   她很难再去相信这些“好”,因为她知晓,男人的怜悯,施舍,总是很轻易地就能曾予一个可怜的女子,但可惜根本不会长久。   随即,她站起身子,脱去了外纱,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内侧上耀眼的红痣,“殿下,这是妾身的守宫砂。”这般举动,带着怎样的暗示,郢王看的一清二楚。   欺霜赛雪的肌肤上落上一颗鲜红的痣,像皑皑白雪里的一只红梅,刺眼,夺目。   唐妩怯生生地望着他,那双如麋鹿般清透的双眸有多诱人,怕她自己都不知。   就连郢王这样将儿女情长置之度外的人,都不禁怔住。   这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双眼,不止能含情,能含水,还能含住钩子,无声无息地勾住了他的怜悯,和他的情欲。   郢王轻笑了一声,这般女子,即便他上辈子坐拥三宫六院,也是不曾遇到过。   他的手覆上了她献上来的手臂,轻轻摩挲,眼底多了一丝暗色,“算计我?嗯?”   其实这话还真是被他说着了,唐妩乃是青楼出身,你若让她管宅子她可能管不好,但若让她施展媚术,她定能屡屡得手。   再羞涩的身子,也挡不住一个大胆的灵魂。   从他扶起她那一刻起,唐妩就再也没想让他走。她就是个千娇百媚的妾室,那些大家闺秀的矜持,她做不来,也学不来。   慢慢地,她把将手掌滑进了他的衣袖。细细软软的指尖,夹在他小臂与大臂的交界处来回摩擦。   唐妩的脸颊一片绯红,她一边咬着唇,一边用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腰封。   这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是楚侧妃的声音。   “殿下可是在里面?妾身有要事禀告。”   郢王顿住,晦暗不明的眼神转向了门那侧。   可惜唐妩不懂适可而止这四个字,她竟趁这时彻底解开了他的腰封,媚声唤了一声殿下……   这声耳语,与外面那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瞬间重叠。   郢王回过头看她,只觉得自己的冷静自持到了尽头,喉结上下滑动,呼吸低沉不均。   她像是荒沙之地中一口清丽透彻的泉水,而他恰好是干渴到极致的濒死之人。   他想饮上一口,十分想。 第9章 前世【必看】   忽然,唐妩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暗暗用力,一寸一寸地拉着距离。最后,她背靠在了床头上,引得郢王只能躬起身子环着她。   此时外面的敲门声依旧在继续。   她一步步地试探,试探他可以允许她走到哪一步。   见他神色幽深,她便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她慢慢吸允,故意弄出了啧啧的声音,来杜绝门外的干扰声。   郢王的双臂杵在床榻的两侧,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眉间紧缩,下颔绷紧。她看的出来,他距离土崩瓦解,只有一步之遥。   “哐当”一声,郢王伸手不小心挥掉了唐妩刚刚放在床头的茶杯。   杯中的水洒了一地。   唐妩愣住,刚要去伸手捡,就感觉身后的人整个笼罩了过来,继而压在了她身上。   她被迫趴在榻上,片刻后,整个脖颈就感觉到了酥酥麻麻。   明明他一言未发,她却感觉他在好似在她耳边低声细语。   微凉的嘴唇,滚烫的手心,通通都覆在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耳鬓厮磨她自然承受不来,便忍不住将小腿往回勾了勾。   她的足跟刚碰到了他坚硬的后背,就见他身侧的手臂往下一伸,手指一挑,褪下了她的鞋袜。   郢王倪着他白皙圆润的足尖,浑圆翘挺的臀部,和恨不得一掌便能握住的腰肢,便感觉喉间的温度骤升,烫的直接能灼哑他的嗓子。   唐妩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忍不住勾了勾唇。   郢王低头阖眼,听着她得逞的轻笑,深呼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使劲掐上了她的腰间。   揉捏的力道有些狠,惊的她不禁高呼了一声“疼”。   这是头一次,他觉着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根本不值一提。   须臾,他终于停下了反反复复的动作,闷哼了一声。   这时,整个喜桐院,仿佛只剩下几声暴戾的粗喘,和久久不能散去的味道。   理智归位,郢王看着床榻上的零星的血滴和暗暗啜泣的女人,思绪杂乱。   他本不愿在这一世再生出一个羁绊,却不想还是在这诱人的情欲里轻易地折了腰。   唐妩整个人埋在被褥下,只露出了一头凌乱的乌发和一双无助的眼神。   郢王掀起被角,盯着她青紫的肩膀,哑声问道:“可是疼了?”她的皮肤实在娇嫩,一揉就红,一掐就紫,他还未用什么力,居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唐妩双手抢回被角,紧紧攥在手里,糯声回道:“能伺候殿下,已是妩儿三生有幸。”说完,她便杵起手臂,准备起身伺候郢王更衣。   “你躺着便是。”她这身子到现在都直打颤,如何起得来?   郢王重新给她盖了被褥,独自起身,极快地就将自己又变回了之前清俊严肃的模样。   可只有躺着的唐妩知道,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究竟是多么的表里不一。   按照平日的姑娘们的作为,上了主子的床,自然是得撒撒娇提个要求的。   但唐妩却是除了沉默,什么都不做。   就连郢王问她想要什么,她也只是乖巧的摇了摇头。   她不想做一锤子买卖,也不想卖弄几分心机,得了几分便宜,从而让他彻底厌烦了她。   她想做他的爱妾,想将喜桐院变成另他向往的温柔乡。   这些,她知道,他暂且都给不了她。   郢王推开门后,见只有曹总馆在外候着,就问道:“刚刚侧妃是何事?”这说话的语气平缓沉稳,堂堂正正,与方才失控的声调判若两人。   听他主动提起侧妃,唐妩不禁在里头轻笑出声。真的难为他还记得,方才还有人在门外站了那么久。   唐妩的眼睛写满了笑意,她倒是想瞧瞧清早那位趾高气昂的楚侧妃,站在门后的时候,会是怎样个表情。   “刚刚那位连姑娘不愿走,她说自己冤枉,还说若是我这个老头子敢强行送她走,她就一头撞死在垂花门前的柱子上。”曹管家顿了一下。   继续道:“侧妃说人命关天,需要殿下来定夺,便匆匆赶到这里,但不巧……碰上殿下正在忙,侧妃便回到安善堂等候了。”   郢王敛眸,他突然想到了后来唐妩哭的厉害的时候。   那时候枕头恰好掉下地上,刚好露了一包药出来。他低头看她,本想瞧出她眼神中是否含着慌乱,却没想到她哭的无比投入,根本瞧都不瞧他。   郢王哑然失笑,掂了掂手中的粉末,道:“她要一心想寻死,你就将三元盒端给她便是。”所谓三元盒,便是匕首一把,白绫一条,鹤顶红一瓶。   ——   郢王没有去安善堂,而是径直回到了岁安堂。   他背手而立,凝视着岁安堂高高的牌匾。   这牌匾,还是是母后随父皇入墓前,来到郢王府亲手挂上去的……   “你恨母后狠心抛下你和霈儿,恨母后不和你商议就走到了这一步,母后都知道。但是宴之,你也要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母后生下来就背负着安家兴衰成败,一生都活的战战兢兢,安家容不得我走错一步,也容不得我有半点闪失。直到生下你与霈儿,母后才体会到一丝寻常人家的温暖与快乐。此番母后这样做,与其说是成全你们,还不如说,是成全母后自己。”   “宴之,母后派人在你这湖心亭旁,种了许多水仙花,你帮母后养着可好?”安皇后诱哄着他的语气,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后来的这句话,上辈子她也说过类似的。   可惜那时他不懂事,他只顾着责怪于安皇后的主动陪葬,便命人拔了宫里所有的水仙花。   如今从来这一世,虽然他到底还是没能劝住她……   不过他却肯好好善待这些水仙花了。   郢王走到桌边,端起一个他酒壶,直直地往杯子里注酒。他握住三角底座,轻轻摇晃,将杯底的粉末摇匀。   他瞧着杯面上倒影着的自己,回想着昔日种种。   曾几何时,他竟然也到了靠着药物才能入梦的地步。   ……   ——   天空刚泛出鱼肚白,郢王猛地一下就惊醒了。   浑身的重量瞬间坠得令人窒息,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去挣脱,却不想只是睁开了眼睛。   果然,他又一次地陷入了这个让他永远无法逃脱的噩梦里。   他的眼前仍旧燃着熊熊的烈火,像是要将他燃烧殆尽。   前世,他并不是今日骁勇善战的郢王爷,而是一个沉浸于权势之中的野心帝王。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雍和九年,正是天下太平的时候。   渝国却叫一个道士摆卦,算准了他大燕地震的日子,悄悄率二十万大军攻打了过来。   敌军抵达之时,大燕国的要地邺城已是天崩地裂,满目疮痍,飞禽走兽四处逃窜。   原本钦天监的刘年早就预知并启禀了此事,他便下令将邺城的百姓提前疏散到了白溪地,可不知是谁,对外竟放出了邺城有前朝宝藏的消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一夜之间,不止是邺城的百姓,就连京城的百姓都去凑了“前朝宝藏”的热闹。   在地动山摇的那一刻,即便他未踏出宫门一步,他仿佛都听到了上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回荡在天空的悲鸣。   当数百座院子彻底变成了一堆瓦砾,大渝的皇帝萧胤便亲自上阵,乘胜追击,将赶来救援百姓的燕国将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时的大燕,瞬间便成了埋葬皑皑白骨的万人巨坑。   大渝的皇帝向来以心狠手辣著称,为庆祝渝国此战的大获全胜,他便活捉了厮杀到最后的主帅和副帅。   这二人,一位是燕国陛下的胞弟肃王,一位则是镇国公府的大公子程煜。   任何人都不会预料到,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被处以极刑的一天。   大渝的武将杜羌,提议将二人放于皲裂的大地之上,让大渝的数匹战马分别拴上他们的四肢头颅,然后痛快的跑一次,以此来作为马儿的奖赏。   五马分尸的酷刑,倒成了一场荒谬至极的表演。   行刑后,杜羌还将二人的头颅挂在了燕国的燕北门之上,整整三天三夜。   待渝国的兵马入宫后,大燕宫内千余名精兵强将,就成了保护他而牺牲的肉盾。   宫门已破,宋凞身侧一个年纪尚浅的侍卫于帧堵在承乾宫门口,低声喊道:“臣恳求陛下活下去,臣!恳求陛下活下去!”本就是年幼的嗓子,这么一喊,犹如悲泣。   于帧收到了肃王的命令,一个时辰前便将一大包的迷药倒在了陛下了茶水中。   肃王说了,他们大燕的将士不怕死,只要雍和帝肯活着,他们便会有复国的那一日。   宋凞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开口道:“让开。”   “只要陛下,肯活下去,臣愿割颅赎罪。”于帧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侍卫,早已成了街上人人喊打的流浪汉模样。   他唯盼着,药效快点发作。   他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语气仿若自嘲,“就连你也不听朕的?”   于帧双手杵在膝上,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心里清楚,依照陛下的性子,从国破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苟活的道理。   于帧长跪不起,眼眶猩红,今日抗旨,他万死难逃其罪。   但他别无选择!   药劲来的快,纵使雍和帝拼劲全身的力气,最终,也只能倒在密室中闭上了眼睛……   深不见底的黑暗蜂拥而至,就如同数十年如一日的噩梦,深深地,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之中……   宋凞不知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的执念太重,还是他欠大燕子民的太多,他竟然重新回到了父皇驾崩前的那一日。   前世的他十七岁登基,顺理成章地成了万人仰慕大燕国的皇帝。可这一世,若是想阻止那还未发生的一切,他必然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找了借口,让宋霈代替他当了皇帝,而他自己,则成了代替宋霈征战四方的郢王…… 第10章 王妃   下一个月有中元节,府里自然也要热闹一番。楚侧妃低头对着手上的单子,准备一会儿去库房点货。   库房在书房后面,要去那儿,势必要经过喜桐院。现在楚侧妃一想起那个地方,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许儿扶着楚侧妃朝书房走去,还没等走到喜桐院,就先在湖心亭旁的水榭看到了正在食用点心的唐妩。   唐妩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的编纱长裙,腰上束着半掌宽的束腰,越发地凸显着身段。她挽了一个极为素雅的妇人髻,却不经意落下一缕青丝于耳后,时而微风划过,有些痒,弄得她总是忍不住抬起手臂去摆弄。   这般姿态,旁人见了定要叹一句“清水出芙蓉”,可落在楚侧妃眼里,便只会让她想到了搔首弄姿的妓子,和恬不知耻的爬床丫头。   楚侧妃连连叹息,她甚至无法想象,那芝兰玉树的殿下,怎么就碰了这么个东西。楚侧妃用余光从头到脚瞥着唐妩。   她胸前那紧绷着的蚕丝扣,手腕上的青紫,和脖颈处的红痕,无一不提醒着她,她昨日整整一个时辰,并不是白等的。   她想不通,她一个大家闺秀,为什么会和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在同一处生活。   见她气红了眼,一旁的许儿连忙小声道:“夫人和她置什么气,她那种身份摆在这,根本不值得夫人为她烦心。况且昨日晚上殿下根本没宿在喜桐院,殿下去这一次,也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   “你懂什么?你想想王妃,她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等姿色,你瞧殿下正眼瞧过她吗?”楚侧妃反驳道。   要知道,她自从进了郢王府,就无时不盼着殿下能来她的安善堂,可到头来,竟然被这么个浪蹄子捷足先登了。   “可是夫人,王妃总是要回来的。这一晃过去,也就剩下几个月的光景了,等王妃祈福归来,她容不容的下喜桐院那位,才是关键的。”   提起郢王妃,楚侧妃不禁又嗤笑了一声。郢王妃因何去祈福,她们这些京城的贵女谁心里没点数。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有程国公府在那撑着,郢王怕是连这点情面都不会给她。   说起来,郢王妃的身份,倒也一直是贵女圈子里的一大谈资。   郢王妃本名为安茹儿,其父是安家一脉一个庶出的儿子,其母则是礼部尚书林子淳的庶女。原本她这个身份,无论怎样高攀,都是无法嫁进郢王府的。   但安茹儿的母亲林绣,偏偏和她的嫡姐林芙最为要好。   林芙乃是当年艳冠京城的头号才女,听闻她刚十四,提亲的人就快要踏破了门坎,最后还是老程国公亲自登门,才将这儿媳妇定下来。   那些京城的贵女到了说亲的时候,有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进程国公家的!   程家世代效忠大燕皇室,程国公不仅每次带兵打仗返京时都会将兵符交还以示衷心,还更是亲手救过一次先帝的命。   如此忠臣良将,先帝自是要拉拢之。   一日寿宴,先帝便当着众人的面,赐了一瓣弧形的玉佩给老程国公。先帝说,这玉佩本是一对儿,其中一瓣他已经给了大皇子宋凞,而这另一瓣的,则是给未来的郢王妃预备的。   那时的郢王可是先帝唯一的一个儿子,皇家的嫡长子有多尊贵,一想便知。所以通过这个事也证明了,程家的恩宠在大燕也真真是独一无二的。   再说回过头说这林绣和林芙,这两姐妹自幼要好,感情颇深,因此当安茹儿的父亲病逝后,林芙就将林绣母女经常接到程国公府走动,也算是变向给这对母女撑了腰。   那时林芙大着个肚子,林绣整日帮着忙前忙后,原本就亲昵的姐妹,就更是形影不离了。   同年七月,林芙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程国公大喜,当日就为林芙请封了诰命夫人。   但可惜好景不长,才不足两年的功夫,孩子就出事了。   说来,这对双胞胎命运属实有些坎坷,哥哥的身子骨十分壮实,妹妹却是体弱多病。林芙五个月的时候,还曾险些流产。   民间大夫说双胎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同在一个母亲肚子里,养分有限,极容易吸收不均。   妹妹夭折后,林芙就病了,她经常抱着林绣的孩子发呆。   林绣见林芙思女成疾,就一咬牙,将不足三岁的安茹儿直接放在程国公府养。   程国公对林芙可谓是百般顺从,见她思女心切,不仅厚待安茹儿,更是在许多年后,又努力要了一个女孩,名唤程安。   但是林芙的身子到底是亏了,程安一生下来,也同样险些没保住性命,程国公生怕刺激了林芙,便连忙找了一个神医将程安接到了山上,只有每个月初一,林芙才会带着世子一起去看她。   就这样,安茹儿这个外姓人,倒是成了程国公府上唯一一个姐儿,可谓是倍受疼爱。   安茹儿在林夫人身边长大,即便是后来又生了程安,她还是将安茹儿视为己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教她吟诗作画。   所以说,安茹儿的出身虽然不尊贵,但就凭着能唤程国公夫人一声姨母,整个京城,并没有哪个贵女敢公然与她作对。   直到安茹儿有一天长大,得知了那个先帝曾许诺的婚约,这才彻底起了歪心思。   程家长女夭折,程安又因身子不好而久居深山,她便想着,那快玉佩自然是该由她来继承。   老程国公病逝前,一直都是安茹儿在近身伺候,那几年她赚足了孝女的名声。   可谁能想到,到了隔年程老夫人寿宴的时候,安茹儿竟当着众宾客的面儿,从胸前掏出了那瓣玉牌。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再是精明,到了长辈面前,也都会被一眼看透。   好像那个时候,林绣冲上前去狠狠地打了一次安茹儿,程家要名声,自然得拦着,从小养大的姑娘,传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挂不住脸。   就这样,程国公只能连夜去了一趟郢王府。   先帝的金口玉言谁也不敢违抗,安茹儿自然是如愿以偿地入了郢王府的大门。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嘉宣帝竟然在大婚的当月,就派她去静因寺为国祈福了。   这一走,就是三年。   楚侧妃一边记着账本,一边想:等下个月安茹儿回来,要是见到府里多了这么个婀娜多姿的唐姨娘,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瞧着吧。 第11章 怜惜   那日之后,郢王特意买了两个正经的丫鬟,送到了喜桐院。   这番举动使得整个郢王府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唐妩。甚至,她们私下里都开始传,说这小娘子真是厉害,怕是再努努力,就要将另一个侧妃的位置占了。   但唐妩听着这话,心里却是打怵的。   这几日过去,明里他倒是给了她不少的好处,可暗里她就没摸到过他的人影儿。   这让她不禁觉着,这些个锦衣玉食,不过是那一日风流过后,他不想认账的补偿罢了……   唐妩用完晚膳,便准备沐浴。   新来的丫鬟落英,一边倒水,一遍问询道:“夫人今日要用什么香?”   唐妩褪去衣裳,一双光洁莹白的小腿前后跨入水中,直到身子末入水里,唐妩才道:“罢了,今日什么香都不用了,这便洗洗睡了。”   落英躬身走到唐妩身后,拿起皂角沾上水,均匀地涂抹在唐妩的背上。   “夫人这皮肤真好,落英被卖了有三户人家,见过的小姐也不少,可像夫人这样全身都跟蛋清一样的肌肤,可真的是少见。”落英感叹道。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可唐妩心里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前两日落英还在心疼她受这恩宠遭了罪,弄了一身的青紫,这倒了今日,竟开始夸赞她皮肤白皙了。   他人不来,她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白皙。   就连沐个浴,都似乎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殿下了。   唐妩心烦意乱,拿起水舀,随意地浇了一下身上的皂沫,就起了身子。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氅,径直走到了窗下的软塌旁,脱了软鞋,就伏在了上面。   半晌,她伸手打开了一旁的妆奁,拿出了一个水头上好的翡翠扳指,来回把玩。   这翡翠扳指,还是那日她偷偷从他手上摘下来的。   郢王尊贵,全府上下的物件即便不是御赐之物,也定然是出自京城最有名的工匠手里。   就说这扳指,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照着郢王的尺寸做的。   戴在他手上时,严丝合缝,等摘下来的时候,也不会夹到一丝肉。   工艺之精湛,令她叹为观止。   她将扳指举过头顶,屋内的烛光刚好射在了它的内壁上。   顾九娘曾教她,她说要是想要勾住一个人,最笨的法子就是先留住个他的东西。这样即便他不来,你也能有个理由再去找他。   总不会显得太主动。   唐妩看着扳指里的棉絮,回想着那天他跟狼一样的目光,和咬牙切齿的低吼。   她明明是伺候的他舒了心,可为何他这几日像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她辗转难眠,怎么想,都想不通。   唐妩回过头,看了看一桌子堆满了的补品,神思恍惚。   自从那日之后,楚侧妃就再也没找过她的麻烦。可她心里清楚,楚侧妃不找自己麻烦,那完全是看在郢王的面子上。   要是她还没等得宠,就遭了冷落。只怕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   唐妩再三斟酌,准备明日去找曹管家。   不论如何,她总得将他休沐的日子问清楚。   ——   她虽是不入流的狐媚子出身,但王嬷嬷与她说了,凡是知道内情的人,殿下都叫人封了嘴巴,对外,她可再不是什么卖唱的,而是正经八百的良家妾。   为了良家妾这三个字,唐妩今日还特意穿了一身格外素净的白色斜襟暗花云肩女衫,和一条三蓝马面裙,发间未饰任何华物。   既然入了郢王府,她自然是不能丢了他的人。   唐妩走到了西稍间敲了敲门,听里头应了一声,便推开门柔声道:“曹管家近来,可是看见殿下了?”   ·   曹管家放下了手上的算盘,起身道:“小夫人怎么来这儿了?”   “方才落英收拾屋子,不成想捡到了一件王爷的私物,我想着应该是那日落下的,这才来找了管家。”唐妩道。   “敢问小夫人是何物?”曹管家为人十分精明,断不会因为她随便说点什么,就去通报殿下。   唐妩看出了他脸上的怀疑,便连忙从胸口掏出了一个荷包。   她将这荷包递给曹管家,然后道:“管家打开便是。”   曹管家抽了带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叹道:“还真是殿下的。”   “那就请曹管家,代我转交给殿下便是。”   瞧她这风淡云轻的模样,倒是轮到曹管家惊讶了。他原想着这唐姨娘,应该就是随便编造一个由头来邀宠,没成想竟是冤枉了她。   “小夫人怎的不亲自还给殿下?”   “殿下公务繁忙,我自是不敢去叨扰。况且王嬷嬷说了,王爷住的岁安堂和书房,是我这个做妾的万万去不得的,为遵守家规,便只好劳烦曹管家代为转交了。”   曹总馆瞧着手里的荷包,若有所思。   旁人也就算了,可喜桐院这位,到底是承了君恩的,一时之间,他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奴才现在就去禀报殿下,夫人可否能在此多等一会儿?”曹总管再三思考后说道。   听闻,唐妩一笑,勾出了嘴角一个梨涡,“管家实在客气,我自然是可以多等会儿。”   约莫等了一刻钟,就见曹总馆带着笑意,回了到了西稍间门前。   “夫人,殿下让您去书房。”唐妩面不改色,却是在眼角漏了笑意。   这一趟,来的可真是时候。   ——   唐妩迈着碎步走到了书房门前,将手放到了门环上,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扣了扣门,   “殿下,妾身到了。”   “进来。”这嗓音一如那日的低沉,一出声,唐妩的心就跟着颤了一下。   郢王见她进来,便将手中的狼毫放到了一旁的红珊瑚架上。   唐妩走上前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礼。   她原想着,就算他不会说近来还念着她的话,也至少会问问她的近况。可谁能想到,他开口的时候,竟连一丝温度都不带。   “你不是拿走了吗,怎么又送回来了?”郢王将玉佩放在了书案上,沉声道。   “妾身偷拿了殿下的贴身之物,也只是想着耍个聪明,这样等殿下发现扳指不见了,便会再来寻妾身要,可谁知这扳指竟然如此不争气,它不但不得殿下喜欢,还扰的妾身整日里看着它发呆……”她不傻,自是不会拿唬弄曹管家那一套拿来唬弄殿下,来的时候她就想好了,他问什么,她就老实答什么。   要说这一物降一物,还是有道理的。再冷漠的君子,碰上这不着调的小娘子,也没几个能沉的住脸的。   郢王伸出手,两指头一合,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端详,然后道:“合着你早就算计好了?嗯?”   唐妩被他桎梏着,只能小声嘤咛,“妾室只不过是想报答殿下。”   郢王轻嗤一声,“如何报答?”   “妾身是殿下买来的,身份低微,除了想着报答,妾身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妾身有的,无非就是这还算年轻的身子骨,如若连这个殿下都看不上,那妾身只能等着到了人老珠黄时,被这院子里的凉风吹成肉干了。”说完,唐妩就用自己的小手,点点郢王的手,然后娇声道:“疼。”   一味的惺惺作态,只会让男人觉得既是心烦又是无趣。   所以她变了法子,她绝口不提那几日不见的怨怼,只谈这独守空房的寂寞。   “你这狐媚子功夫,哪学的?”郢王撇眉道。   “妾身进了花楼四年,除了琴棋书画为日常的课程,邀宠自然也是要定期学习的。”唐妩咬了咬唇,继续道:“只不过,妈妈说了,妾身比较有天分。”   话说到这,就连郢王自个儿都认为她是有“真本事”的,不然这一屋子干净的书香气,也不会转眼间就被换成了她身上的媚气。   郢王呼吸一窒,他不可控制地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身体的变化。他瞧着书案上放着的资治通鉴和反经,脸部不禁有些僵硬。   他长呼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到别处,随意拍了拍她的后背,指了一下砚台,然后问道:“会磨墨吗?”   唐妩答“会”。   说完,就见她款款走到了书案前方。   她挽起袖口,用指尖试了试水温,往砚台上倒了些许清水,然后抵着墨条垂直地开始打圈。   力道曲直,快慢适中,轻重有节,郢王一看到就知道,这还真是个会磨的。   磨墨看似容易,但极容易出错。   比方说,想磨出没有杂质的墨,就要用晾好的清水,万不可用热水和茶水代替,否则后面再是用心,那磨出来的东西也不纯了。   再说水量,那也一门学问,多一点便浓,少一点便淡,要真想比例适中,不勤着练习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在你那院子里学的?”郢外有些意外,这样的技术,就是他身边的于桢也是没有的。   “那倒不是,妾身的父亲原是苏州一位画家,这点拙技也是打小和他学的。”父亲这二字太久不被提起,唐妩甚至都要觉得,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郢王皱眉,实有一丝不解。   按说一位画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靠卖画赚钱,也应该可以养家糊口,总不至于将女儿卖到京城来……   唐妩瞧出了他的疑惑,便接着道:“父亲想要儿子心切,妾身却偏生是个女儿家,所以打从妾生下来,就惹了他不愉快。母亲一直生不出男儿,邻里就托人找了道士来看,那老道士说是唐家一家都是木头命,就妾身是个金命。说金克木,就是因为妾身的八字,才使得唐家断了后。父亲这才一怒之下将我发卖了。”   “那你母亲呢?”   “母亲自然是事事都以夫为天,见妾身走了,便想着可以怀儿子了吧。”   郢王两世为人,诚然什么样的稀罕事都见过。   有那父慈子不孝的,也有陷害自家兄妹谋家产的,更有弑母抵罪的,这世上没天理的事,又何止一二?   郢王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缓缓道:“你也是个受过苦的。”   “那殿下……可会心疼妾身?”唐妩停了手上的活,乖顺地望着他。   郢王见她明眸善睐,便直接错开了她的目光,指了一下她手上的墨条,凛着嗓子道:“继续,别停。”   作者有话要说:   郢王:为什么天上总是有星星,为什么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   线线:你继续装x,这辈子还能幸福吗? 第12章 招揽   入了夜,湖心亭的旁的湖水就像是被人洒了光,两侧的树影同时倒映在水上,犹如一卷佳作,只可惜一阵风席卷而来,瞬间让美景生了一丝萧瑟之感。   唐妩在回喜桐院的路上,不停地摇着手腕。   她今日先是在书房给他磨了一下午的墨,后又回他房里伺候他沐浴。她被那人白白使唤了一天,结果到了晚上,他竟叫她一个人回院子。   好在外头的人都不清楚怎么回事,这内情要是叫那帮碎嘴的知道了,还不得让他们笑昏过去。   她好歹也是花巷子里的妈妈们亲封的头牌,居然在使出浑身解数后,就得了个丫鬟的差事。   刚跨入屋内,落英就碎步迎上来,掺着唐妩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何喜之有啊?”唐妩眨眨眼。   “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夫人前脚进了殿下的书房,后脚安善堂那边就送来了不少的茶叶,安善堂的云江姐姐说,这都是些上好的西湖龙井,旁人可是都没有的。”   “你放在哪了?”   “奴婢放在里头了,就等着夫人回来了!”落英掀起内室的珠帘,指着一罐罐包装精美的茶叶再次感叹,“奴婢没见过什么市面,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可以用纯金打造的罐子来装茶叶,今日一瞧,真真是涨了见识。”   唐妩打开一瞧,目光便是一暗。   这茶罐的外包装确实是用一层薄薄的镂空金面制成,可里面的茶叶,却不是什么上好的龙井,只是一些糊弄人的茶叶卷而已。但凡是个懂行的,定要感叹,这上好的茶盒,怎的就配这些个不入流的茶叶卷。   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在施压。   “夫人,这几日奴婢结交了不少府内别处伺候的女使,那些姐姐妹妹一听说奴婢是伺候夫人您的,就格外羡慕呢。”落英哪里能看出这么多的弯弯绕,她只觉得是她家夫人受了恩宠,所以整个喜桐院都变得体面了。   唐妩见她说的绘声绘色,直接打断道:“那你可听说了,前阵子被发卖的连姨娘吗?”   落英点头,“奴婢听闻……连姨娘被楚侧妃卖给牙婆了。”   “落英,其实那连姨娘与我相比,本无甚区别,我们都是这王府的妾室的,都是进不了祠堂的奴婢。只不过她运气差些,刚动了歪脑筋就引火自焚了,而我运气则好一些,得了暂时的平安。你且记住,以后在这院子里,一定要谨言慎行,否则一不小心,你我就会同她一个下场。”   听完这段话,落英咧着的嘴角,瞬间消失了。她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奴……奴婢,是不是给夫人带来麻烦了?还请……请夫人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叫你以后行事注意些,以免生了大祸,可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唐妩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奴婢明白了,以后除了咱们院子份内的事,奴婢绝不和外人多嘴。夫人刚刚这番话,奴婢一定时刻谨记在心。”   听她这样说,唐妩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今后这喜桐院指不定还要受多少暗箭,能防的住,方能太平度日,防不住,也怨不得谁。   ——   转眼就到了初一。   每月初一是去安善堂领月例的日子。按理说她差遣落英或者双儿去即可,可昨日王嬷嬷特意嘱咐了她,说楚侧妃要请姐妹们品茶,望各院的小夫人能亲自前去。   这话说的倒是客气,可她张了口,谁敢不去?   唐妩坐在妆奁前左思右想。   今日去安善堂,她既不能浓妆艳抹,也不好素面朝天。她索性在脸颊和唇上都擦了浅粉色的胭脂。这颜色极浅,看起来虽像是未施粉黛,实则却是提了不少气色。随后,她又拿起了一只眉笔轻轻地描了几下,画的眉儿细细弯弯,清清浅浅。   描完眉,她又拿起刚刚用火烧过的细木枝,接连不断地抵着上睫轻轻用力,几下之后,刚刚还有些垂的长睫毛,立马根根分明地翘了起来。   这样的动作,简直让一旁的双儿看傻了眼。天爷,她今儿才算是领悟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另一层意思。   唐妩扣下妆奁,出声唤了一旁呆住的双儿来伺候她更衣。   待换好了衣服,唐妩这才领着双儿和落英出了喜桐院,往安善堂的方向走去。   安善堂的大门敞着,刚走进大院,就见楚侧妃挽起袖口,二话不说,对准一个丫鬟的脸颊就打了下去。这一下,真的用了实打实的力气,那小丫鬟的脸都被指甲勾出了血。   楚侧妃低头看了一眼通红的手掌,厉声道:“拖下去,给我杖三十。”   唐妩愣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缓缓开口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楚侧妃回过头,看见唐妩已经到了,连忙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让妹妹见笑了,姐姐本是想赶在你来之前将这些个眼睛里没有主子的奴才处理了,却不成想还是叫你瞧见了。”   “前两日我娘家哥哥来府里找我,特意带了一些模样讨喜的茶叶罐子。我瞧着好,便特意多留了几盒,也派人给妹妹送了去,天杀的,谁知道刚刚那小蹄子竟然偷换了茶叶,将原本的上好的龙井换成了一堆茶叶卷。要不是我今早发现她行踪诡异,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楚侧妃一边说,一边示意许儿将东西拿来。   许儿走过来,拿出了一个小大不小的粗麻袋子。打开一看,正是那上好的龙井茶。   “姐姐莫要如此动怒,妾身出身低微,茶叶于妾身来说,就如同各个时辰煮好的水,除了凉热,再也喝不出什么名堂。倒是姐姐这份心意,才最是让妾身感动。”唐妩也不知道楚侧妃这又是唱的一出什么戏,但她清楚的是,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能让她恰好看见,和恰好听见的事。   不然怎么没瞧见栖月轩的素姨娘。   显然,她们来的时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到了里头,楚侧妃又道:“妹妹赶紧坐。”   唐妩如坐针毡,今日楚侧妃这个态度,她怎么瞧怎么诡异。   “前些日子,实在是姐姐不好,竟是没长脑子,听了小人挑唆,险些断送了你我的这份情意。”楚侧妃目光真挚,   “姐姐哪的话,姐姐身为这王府的掌家人,自然是得严格治家。前些日子的事,不过都是误会罢了。”唐妩这话说的上道,听的楚侧妃频频点头。   “听妹妹刚刚这一番话,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抚了抚胸口,叹口气道:“但是殿下,似乎是怪上我了。妹妹独得殿下喜爱,若是妹妹有机会,可否能同殿下解释一二?”   唐妩余光看见楚侧妃左侧的手已握成拳,甚至还有些战栗。   她心里不禁发笑,楚侧妃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说出今日这番话?一位名门贵女朝一个花楼出来的女子低头示好?   多新鲜呐。   况且唐妩清楚,有些事,一旦有了开端,那接下来的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所以这开端,就绝不能有。   “姐姐您是掌家的侧妃,而妹妹就是个妾,妾身能与姐姐,姐妹相称已是惶恐不安,又怎敢说独得了殿下的喜爱?殿下兴致来了兴许能见妾身两次,可妾身绝没有那些个本事可以动摇殿下的想法,这事……还望姐姐恕罪。”唐妩这不加掩饰的拒绝,是楚侧妃万万没想到的。   “妹妹好口才。”楚侧妃忍不住冷笑出声。   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就快要装不下去,她的妒忌,她的不甘,通通写在了脸上。   “我今日称你的这声妹妹乃是真心实意,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知道,这是郢王府,殿下注定不是你一个人的,王妃已经提前从静因寺启程了,中元节之前便能回到府里。你若执意这样,别怪我没提醒你,她那个人,可绝不会容你。”   “姐姐说的话,妾身愚笨,并听不大懂。妾身只知道,殿下与王妃都是这院子的主子,她们容不容得下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可不是妾身努力就能够改变的。”唐妩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柔声道。   “唐妩!”楚侧妃再也忍不住,她紧绷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拍了桌案!   这贱人当真不识好歹,竟敢暗示她,这院子除了王妃和殿下,剩下的都是奴才!   “王妃她虽然走了三年,可说到底,她是在程家长大的!程国公家的世子是殿下从小的伴读!这其中的情分,你又如何能懂?她若果想捏死你,那就是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楚侧妃气得口不择言,这几句话倒是让唐妩恍然大悟。原来她这么焦躁,竟是因为郢王妃要回来了。   等王妃回来,她一无子嗣,二无宠爱,掌家的权利不出多久,也是要还回去的。   唐妩道:“照姐姐这么说,姐姐应是比王妃还要厉害。王妃想捏死我,而姐姐却是能救我!是这个意思吗?”   楚侧妃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将她的警告,说成了这幅样子。   楚侧妃一言不发,就是胸脯一下比一下起伏更为厉害。   片刻后,就见楚侧妃涨红了脸,拎起杯盏就摔在地上,指着门厉声道:“你给我滚!”   她看唐妩纹身丝不动,正欲再摔一个杯盏。就见门口的许儿和唐妩的两个侍女纷纷跪在了地上。   楚侧妃心中一沉,蓦然回首,只见郢王负手而立,一脸怒气道:“本王竟是不知道,你现在有这么大的本事。”语气阴森狠戾,听着就叫人打颤。   作者有话要说:   唐妩:委屈,只有委屈。   郢王:我懂,我懂。   楚侧妃:委屈的是我!!!! 第13章 沐浴   郢王负手而立,一脸怒气道:“本王是不知道,你现在有这么大的本事。”语气狠戾,听着就叫人打颤。   楚侧妃吓的跪到了地上,她既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少句。   郢王敛眸,俊美的脸上生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笑意,“说说,什么时候竟轮到你做本王的主了?”   楚侧妃双腿打颤,她恍然想起八个月前,北方战事突起,郢王领兵出征,她因为懂医,就申请随了军。   可是到了那苦寒之地,她才后悔莫及。战事起在冬日,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生过冻疮,她当时就想着,真的不该为了争宠而选了这个苦差事。   殿下带兵打仗向来如有神助,就没见他受过什么伤。可唯有那次,听说北方这股势力勾结了渝国的将领,郢王竟是在插了胜旗之后,生生挨了两箭。   那箭插的位置就在胸口,一看就是奔着夺命来的。   郢王尊贵,又是当朝陛下的胞兄,自然谁也不敢动这箭。要真出了事,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郢王却亲手将布满倒刺的箭拔了出来。   当时血肉模糊的场面,吓得她掩面痛哭,双手颤抖,双脚无力。   周围的将士看她实在不行,便只好扶她去了别处。   临走之前,她依稀瞧见了他无比失望的目光。   也是在那以后,他便再没有给过她机会。   楚嫣恍然间无比绝望,殿下今日这个眼神,相比那日的失望,更是多了一丝厌恶。   楚侧妃跌坐在地上,一直摇头,想否认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从今日起,封了安善堂,三个月之内,不准她迈出这院子半步,也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谁敢来,就一同罚。”他真事低估了她,王妃要回京的消息是今早传来的,这才几个时辰,她就能促成这么一出丑戏。   楚侧妃看郢王是真的动了怒,便立即带着哭音道:“妾身错了,殿下……妾身此次言行确有不妥,但绝不是有意为之……”   郢王正在气头上,无意与她多言,便转身拂袖而去。   曹总管立马招呼着几个下人,封锁了院子。   曹总管要封院子,唐妩只好赶紧出来。她小心翼翼地走郢王在后面,生怕他会多瞧她一眼。贵人有气,自然是得绕道走,现在凑上去,非得惹一身腥。   岁安堂在左,喜桐院在右。这才看到分叉口,唐妩就连忙加快了速度,往右边的方向去了。   刚要松一口气,就听他在一旁喊了一声:“站住。”   唐妩定住身子,咬了嘴唇,闭了眼睛,嘴巴嘟囔了一句老天爷。   一轮丧气的动作做完,她回过身子恭敬地行礼道:“妾身见过殿下。”   郢王直直地注视着唐妩,“你这急匆匆的模样,是在躲着本王?”   “哪敢呀,妾身从来都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殿下,一日不见,心里就想。”唐妩近乎本能地反驳道。   郢王好笑一般地问是吗。   他的瞳孔深邃而明亮,眼角刚刚流出的威严还没褪去,但声线里却染上了三分笑意。   唐妩连连点头。   他轻轻勾了勾了手指,示意她自己的走过去。   见状,唐妩心里知道躲不过,便一步一顿地向他的方向挪动。   “你倒是会躲事。”他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郢王鲜少瞧见她这么素净,在他的印象里,这女人向来艳丽的如同妖精一般,哪怕一个眼神,也是媚态横生。不成想,她这几日这换了一身正经人家的皮囊,居然照样能勾人。   转眼的功夫,唐妩就瞧出了他眼睛里的端倪。   她既然被他逮到了人,那自然就得想办法让他顺利了气,不然遭殃的肯定还是自己。   “多亏殿下来的及时,如若不然,妾身定不知该如何应付。”唐妩的娇气,从来都是用的恰到好处,即便听者明知道她这话不走心,但还是会舒服了耳朵。   他轻笑一声,捏了她的鼻子一下,然后道:“你那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本王也是瞧见了的。”   唐妩听出了这打趣,她非但没有反驳,反而还直勾勾地看着他道:“妾身有几分本事,不都在殿下心里吗?”   都说人的眼睛会说话,郢王觉着,他仿佛在她的瞳孔里,瞧见了微波粼粼的湖水,和满园关不住的春色。   郢王带着她回了岁安堂,特意留她一起用膳。   唐妩为了保持身材,每顿饭都吃的极少,甚至还有个不喜吃主食的毛病。香糯糯的一碗白米就放在她面前,就没见她动过筷子。   郢王沉默了片刻,问道:“怎么吃这般少?”   只见唐妩放下了杯盏,反握住了他的手,又将其带到了自己的腰上。   “妾身这腰,细是不细?”她尾音上翘,语气里面带了不少的骄傲。   她见他皱眉点头,于是继续道:“所以这米饭,自然是不能吃。其实妾身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要是整日里管不住嘴,不出一年,保管穿不上以前的衣裳。”   说完,唐妩还冲他眨了下眼睛,仿佛告诉他了一个多大的秘密一样。   “你吃的这般少,就是为了穿衣裳?”郢王仿佛听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不禁提高了音量。   唐妩继续带着他的手,游移在自己身上,“不然殿下觉得,妾身是天生吃不胖吗?全天下的女人谁不爱美,但是不论求什么,总要付出代价的。”说完她又带着他多摸了几个地方,然后一一解释道:“这儿叫蝴蝶骨,这是儿叫美人窝,这是儿叫四指臂。这些地方若是叫肉都填平了,叫法可就全变了。”蝴蝶骨成了老虎背,美人窝成了大肚腩,四指臂成了蝴蝶臂。   唐妩软糯的小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大掌。   她能感觉到,她每动一下,他的掌心就会变得更加灼热,直到他的手心出了几滴肉眼可见的汗珠子,才听他呵斥了一声,“胡闹。”   这满室的旖旎,随着他的这一生呵斥,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妩都不禁打个激灵。   唐妩以为他要训她言行举止不和规矩,却不想他提起筷子加了好大一块儿羊排,放到了她碗里。   “全吃了,不然不准走。”   唐妩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她眼里,这可不是米饭和羊排,而是满满的罪恶感。   “殿下可知,妾身若是以前敢吃这么多,会是什么下场吗?”唐妩可怜巴巴道。   “唔,说说看。”   “二两米饭,就是十个板子。一两荤肉,便要饿两日肚子。”唐妩此时的表情,大有一副真让她吃她就哭的样子。   郢王实在被她的表情气笑了。   她这般的小娘子,他确实没见过。听说过吃不上饭哭的,但没听说过,吃多了还要哭的。   “你已是入了王府,以前的那些讲究自然是可以不必再遵从。”这句话表面看没什么,但谁能想到,这话竟是由“本王不觉得你胖”演变而来。   “殿下是男人,自然不懂我们女子的弯弯绕。妾身说句大胆的,妾身要是真吃出了王嬷嬷的肚子,那殿下还会来妾身房里吗?”这话说的着实大胆,不但编排了楚侧妃送来的教习嬷嬷,还拐着弯的将郢王也编排进去了。   郢王也没开口回应这句话,就只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这样亲昵的动作他没对她做过,他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等着她主动去伺候。即便在行那事时也是如此,所以,因着这动作,倒是叫唐妩平白生出了一丝不自在。   他平稳的呼吸在她的头上散开,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你会管家吗?”   要说今日最该忌讳的二字,那便是非管家二字莫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侧妃此番,不就是怕王妃回来后,失了管家的权利了吗。   这句话,又几分认真她不好说,但其中的试探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王妃与殿下的关系本就是不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妾室可以揣测的,就算可以揣测出来,胳膊也照样拧不过大腿。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是敢接了当家的活儿,喜桐苑肯定会被射成筛子。   “以前在院子里的时候,妈妈是特意从外面给妾身请的老师。琴棋书画均有学习,就连弄香做女红,妾身也是敢献丑的。但唯独这个,妈妈都不让我学,说以后肯定用不着。”唐妩干脆道。   这话说的看似娇蛮,但却把该说的都说了。   她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只好继续装傻嘟囔道:“殿下总问些妾身不擅长的,妾身擅长的,殿下总是不屑一顾。”   声音不大,但刚好可以进了他的耳朵。   闻言,他的眉眼都沾了笑意。   唐妩不禁感叹,真是一回生二回熟。她现在说什么,他都知道往深了想一想。   “那你便说说,你擅长什么。”   唐妩向前倾身,搂住了他的脖子。动作大的叫一旁的侍女赶紧落了珠帘,连退了好几步。   唐妩上下起手,湿湿软软的唇部落在了他发红的耳根处,媚声道:“殿下沐浴吗?”   他的喉咙压抑着粗重的喘息,故意道:“那你肯放水吗?” 第14章 更衣   昼日已休,岁安堂的内室熄了灯,只留了两支火烛。烛光摇曳,刚好照亮了床榻边缦帘里两个快要融为一体的身影。   “殿下可还记得今日说的话吗?”唐妩突然来了一句。   眼下正是动情的时候,郢王自然是应声说记得。   他这敷衍的表情再是明显不过,唐妩哪里会信他,她支撑起小手抵着他的胸膛不依不饶道:“殿下究竟记不记得。”   郢王受不了她继续这么磨人,便用一掌桎梏住她不安分的两只小手,旋即摁在她头上,道:“你说。”   这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开口闭口之间都带着一股子狠劲。   “殿下今日说,刚刚那碗米饭不吃完不准走,可妾身没吃,一口未动。”唐妩动弹不得,羞怯地对上了他的眼睛,她的话音儿忍不住都在颤抖,纤长的睫毛也像蝴蝶翅膀一样眨个不停。   郢王听出来了,她这是想宿在这。   他低头看着她暗暗发力的小白手心觉好笑,她明明早已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鱼肉,竟还敢大言不惭地讲着条件。   “那你是想乖乖宿在喜桐院,还是想让本王叫人把那米饭给你端来?嗯?”两人的肌肤互相贴着,不管这话里带着多严肃的字眼,依旧还是暧昧不清。   他的脸上尽是用力过后留下的汗珠,垂的时间久了,就滴在了唐妩的脸上,每一滴都是滚烫的,炙热的,让她无力反抗的。   “可妾身不想一个人走回去……”这倒是她的心里话,两人唇齿相依后,若是不能宿在同一张榻上,这总归是失落的。   好似她这个人,用完了,就没了价值。   “你何曾一个人回去过?”上次她来给他磨墨,到了夜里,他也是叫人给她点灯送回去的。   “就是一个人。”唐妩的神情泫然欲泣,瞧这幅样子,简直就是蛮横无理的典范。   她哪里知道,郢王几乎是被那个旧梦折磨的夜夜惊醒,即便她宿在这儿,也是要睡不好的。   郢王没有应声,他们就这么僵持着。   他只是用坚决的目光告诉了她,他的答案。   不去宣之于口,自然也是照顾着她一个小姑娘的脸面。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她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若不是她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疼痛和沉闷,她都要认为,她可以一点都不在乎。   不过说到底,她作为一个来历污浊的妾室,他还真是从来也没有委屈过她。   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是他,给她恩宠与体面的也是他。   要是她被送进了承安伯府,她还敢这般放肆吗?   想清楚后,唐妩便将刚刚还耸着的唇角,瞬间提了起来。   她向他弯弯眼角,趁他愣住,一个动作就挣脱了束缚。她伸手攀上了他的腰间,轻轻摩挲,满眼都是讨好。   这转瞬的功夫,好似她什么都没有说过,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开始的时候。   她妩媚撩人,他贪心无餍。   她知道,窗户纸只要不捅破,寒风一定吹不进来。   烛火昂贵,能暖一时,则是一时。   唯有识趣,日子才能过的长长久久。   ……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唐妩紧紧绷住的脚背,才终于松了力气。   唐妩笑意盈盈,休息片刻后,就起了身子开始更衣。   哭也能笑,疼也能忍,这便是她从小到大被逼着练就的本事。   她系好了前胸上最后一颗百花盘扣,刚欲行礼退下,就见他扶住了她的腰。   唐妩诧异地看了看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转眼又成了衣冠楚楚的儒雅模样?   郢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拳抵唇,清咳了一声,低声道:“本王送你回去。”   “殿下……殿下为何?”唐妩的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瞧。   这人,难不成因为她刚刚的话,所以要亲自送她?   “走吧。”郢王率先推开了门。   他向来惜字如金,语气上也总是带着让她无法忽视的冷漠和疏离,可这两个字,唐妩不论怎么品,都品出了一股妥协的味道。   她不知道是不是食饱餍足的男人都十分好说话,但今晚这一路上,他一直故意放缓了步子,迁就着她。   他们并排行着,一时间好像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好似没了被禁足的楚侧妃,没了不爱见客的素姨娘,也没了令人惴惴不安的郢王妃。   只剩下徐徐的微风,砰砰的心跳声,和不为人知的贪念。   她其实很想,很想得到他,   眼瞧着走到了喜桐院的门前,郢王便停下了脚步,他刚要开口,就被唐妩急急地踮脚捂住了嘴。   郢王本就长得极为俊美,轮廓分明,眼眸深邃。就连此时他皱眉不解的样子,也一样能摄人心魄。   她坏心地看着他笑,眼角带着的风韵,是未出阁的姑娘绝不会有的。她覆在他唇上的小手,缓缓下移,在他心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不紧不慢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轻轻地点着他的胸口,喃喃道:“殿下不如问问这里,想不想去妾身屋里头坐会儿?”   这下,郢王眼里刚刚褪去的猩红又渐渐浮到了眼角的位置。他忽地抬起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脸,这力道有些粗鲁,断不是他白日里的清贵模样。   他站在月色里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然后低声骂了她一句。   妖精。   ——   这才入了秋,京城就因为一场科考舞弊的事掀起了轩然大波。听闻考题泄露,导致出现了不止一张的雷同卷子,嘉宣帝震怒,命郢王立即彻查此事。   出了这样的事,那些个在京城里根深蒂固的蛀虫,皆是人心惶惶。心里没鬼的关起门来看热闹,有鬼的已经在想办法运作了。   郢王忙的不可开交,听说岁安堂的院子都空了四天了。   导致这日子唐妩居然闲的从外头购置了上好的丝绸面子,准备绣一幅百鸟图,瞧瞧,这都两日了,才出现了几干树枝。   唐妩叹了口气,将绣针扎进了布上空白的地方。   她托着腮,瞧着这么大一块布,不禁有些后悔了。这要是全都秀完,还不得个一年半载的吗?   正是愁眉不展的时候,落英慌慌张张地推开帘子道:“夫人、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你慢慢说。”   “王妃,是王妃进府了。” 第15章 赎罪   郢王妃回来了,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击在了唐妩还在想着明日该怎么玩的脑瓜子上。   当家主母回来,意味着她如今这逍遥闲散的日子也就要结束了。   郢王妃倒底能不能容得下她,这到底是她无法揣测的。   未来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过不过得下去。   半响,她转过头,对着落英道:“去将我的大氅拿来,我们现在去给王妃敬茶。”   “夫人去不得。”落英插嘴道。   “为何去不得?”妾室给主母敬茶是诚意,主母可以不喝,但她不能不去。   落英小心翼翼地走到唐妩身边,悄声道:“王妃刚一进门,就跪在了岁安堂门前,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你说什么?”听了这话,唐妩不禁瞪直了眼睛。   “千真万确,刚刚奴婢还特意跟了过去,确实见到了王妃就跪在了岁安堂门前。曹总管劝了半天也无用,现在已经去找殿下了。”   “那你可知是为何?”当家主母向来都是一个府邸的体面,即便是犯了错,也会从轻发落。唐妩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何事,能让堂堂郢王妃一回来就做出了这般举动。   “府里的下人向来懂规矩,奴婢试着打听了几个人,他们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是遮遮掩掩不肯提起这个事。最后,还是王嬷嬷开口告诉奴婢的。”   唐妩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嬷嬷?那岂不是楚侧妃的人?   “王嬷嬷说,殿下当年本无意娶王妃,是王妃自己利用了先帝的一个旨意,逼殿下娶的她。她只说了这么多,其余的,奴婢也不知晓了。”   听完这话,唐妩心里若有所思,王嬷嬷是何等精明的人,她只要开口了,那话里就指不定有几层意思。   “落英,这话你还同谁说过?”唐妩急切道。   落英连忙摇头,“再没有了。”   “那便好,这事……你就当没有听过,再不许去提起。无论当年王妃是如何入的郢王府,但她终归还是王妃。”郢王是何等的地位,近来唐妩也逐渐有所了解,能逼着这样的人成婚,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到的。   秋天一到,风雨就像商量好了一样,总是趁人不备,就淅淅沥沥地开始落起来,岁安堂门口挂着的福铃,也被风吹的叮叮直响。   安茹儿穿了个玄色暗纹的大氅,身无华物,只是挺直了背脊,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上。雨滴兀自落在她身上,挽起的长发,已经有些湿了。   “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郢王低低沉沉的嗓子,从安茹儿身后想起。   这声音,令她过去三年,日日思之若狂。   如今他就在她身边,她却是心揪的不敢看他。她叫了他数年的宴之哥哥,也不知道他忘是没忘。   安茹儿缓缓抬起头,看着时隔三年依旧是英俊潇洒的面庞,不禁面露痛色。她回来的这一路听闻,郢王府已经立了三个小院子。   难不成每一位,都得了他的恩宠?   她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地开口道:“妾身这些年,在静因寺总是反复地去想曾经的日子,时间过的越久,妾身越是明白当年犯下的错,究竟是多么的不可被原谅。妾身不是程家的女儿,却有幸在程家长大,打小就受了程家恩惠,受了殿下的恩惠,可妾身却贪得无厌,丝毫不知感激,竟害得殿下与程家都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   郢王薄唇微抿,一言未发。   安茹儿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若是有用,她的宴之哥哥也不会狠心将她扔在那偏远的地方三年。   “殿下,当年妾身年幼无知,总以为认了错,就能求得原谅。可如今看来,妾身是真的荒唐,这哪里是犯了错,这是让所有人都寒了心。”   当年的那块玉佩,她以为死咬着说是老程国公亲手交给她的就会平安无事,哪里会想到,程家上下都将她这些小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更何况是殿下。   她年少轻狂,一招失误,竟毁了她娘千辛万苦的给她谋划的将来。   郢王看了安茹儿一眼,冷冷地开口道:“你想忏悔,也不必跪在这。你当着下人的面这样做,是在威胁本王吗?”   “殿下别误会,妾身实在是心里有愧,又不知该如何弥补,这才有些不守规矩……”安茹儿的眼泪说来就来,如决堤了一般,她小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   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道:“这三年……每日醒来,妾身便想求得殿下宽恕,想去姨母,和老太太跟前赔罪!可妾身办不到,便只好日日在静因寺诵经祈福,求老天爷再给妾身一次机会。”   安茹儿之所以能在程家得宠,也是因为她生得和程国公夫人有几分像,是个美人。尤其这一哭起来,倒也是怜人儿的。   曹总管见郢王也没有心软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急。   她到底是尊贵的郢王妃,再这么跪下去,以后叫其他小院里的知道了,怕是再难以御下了。   曹总管在郢王身侧嘀咕了好一会儿,见郢王点头,便连忙冲着安茹儿身边的婢女佩儿道:“还看什么呢?还不赶紧拉王妃起来?现下都入了秋了,地上尤其凉,万一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佩儿一听这话,居然也跪倒了地上,哭着开口道:“殿下,这三年里王妃总是跪着给殿下祈福,别说是秋天,就是下雪的冬天,也是一样。三年下来,王妃膝盖落下了不少伤,尤其是下雨的时候,疼的根本下不了地……”   佩儿还未说完,就被安茹儿大声喝止住了。   郢王冷笑一声,转身对着曹总管说:“你去请大夫回来。”苦肉计演到这个份上,她倒是有些长进了。   看外伤,自然是得掀起看伤口处,佩儿便扶着安茹儿进了岁安堂。   虽讲究病不讳医,但王妃总不好将两条腿都露出来,如此,便在大夫来之前,用被子盖好了别处,只露出一对儿青青紫紫的膝盖。   看着极为瘆人。   不一会儿,大夫人就到了。   大夫看了一会儿,一下叹气,一下摇头,“王妃这伤,怕是有年月了。这膝盖两侧里面皆有瘀血,应该是每次还未等旧伤恢复好,就又添了新伤。要是想彻底恢复,只怕是难了,但若是好好地养上个三五年,等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倒是会减轻许多疼痛的。”   不得不说,安茹儿这场苦肉计,用的是最妙的。即便佩儿的话插的实在有些突兀,但这伤,却是实打实的。   在静因寺那三年,她日日都跪在佛祖跟前。   师太说让她诵几篇经文,她便诵几篇,从未偷过懒。   她受的那些苦,无非就是在等着今日。   大夫走后,佩儿就服侍安茹儿起了身子。整理被褥的时候,听他突然道:“明日我让曹禹将钥匙和账本给你拿过来,今日你就先回去歇息吧。”   闻言,安茹儿的手狠狠一抖,心差些都没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这一身伤,无非是想让他知道她是真心悔过,可这管家大权,她真是想都没想过……   郢王走后,安茹儿就同佩儿一起回了皎月堂。   佩儿担心王妃身子,便取了两个手炉放到了郢王妃的膝盖旁,“恭喜王妃,这才一回来就拿回了管家的权利,想来,殿下应是消气了。”   安茹儿虽然欣喜这管家权能落回到她手上,但终究还是提不起兴致。就说刚刚那鲁大夫来的时候,她本该去他平日里宿的榻上就诊,可他却只让她躺在偏厅。   她大婚后就受了冷落,至今还没圆房。她的膝盖虽然丑陋不看,但这总归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褪去了衣衫。可他呢,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还有她这伤,从头到尾,他也没关切的问过一次。   “佩儿,你可知道那三个小院子里的都是什么人?”安茹儿皱眉道。   “奴婢提前打听过了,住在安善堂的是太医院楚太医的嫡女,一入府就被封了侧妃,以前府里都是由她管着。但也不知最近犯了什么事,奴婢听闻殿下禁了她的足,三个月不能出来,也不许人进去。剩下两个就较为普通了,听闻都是陛下赏赐的,一位说是江南诗会的才女,一位则是个无名画师的女儿,都不是京城人,想必也就样貌能出挑了些。”   佩儿说完,安茹儿吊着的心就不由得放下了,“宴之哥哥向来不爱美色,这些倒也无妨,只要她们老实些,别动些歪心思,我也是不会为难她们的。”   “王妃宅心仁厚,能遇上王妃这样的主母,自然是她们的福气。但是有一个事,奴婢还是觉得有些可疑。”   “何事?”   “奴婢问的是玉翠,她是在国公府那边伺候的老人,奴婢原想着她应该不会对咱们这边有所隐瞒,但奴婢叫她过来的时候,她竟是有些支支吾吾的。”   “她怎么说的?”安茹儿道。   “问楚侧妃和那个素姨娘时到还好,但唯独问到了那个唐姨娘,她支吾了半天,才说她是从苏州来的,奴婢怕其中有异,用不用再找其他人打听打听?”   “不必了。我们走了三年,这院子里不是殿下的人,也就是那楚侧妃的人。现在能打听出来的消息,应该就是想让我们听的消息,问多了,倒显得我有什么目的似的。明日一早,她们自会来给我敬茶,到时候一看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留言有人问郢王是皇长子为什么不当皇帝,我再来说一下吧。【但其实前面我都提到过了。】   郢王是重生的,上辈子他弟弟是将军,为他征战沙场,但是最后却被五马分尸了,这对郢王来讲是个阴影。   上辈子有什么战役,男主其实都清楚的,但是总不能因为他的重生的,就跟将士们开个会:预测一下我们大燕国的战事未来如何如何。   所以,他就和安皇后一起商量了,让宋霈当了皇帝。   前世的事我还没开始说呢~   不然抛给泥萌一个问题好了,为什么男主的身份曝光了,女主的身份却只字不提呀~   她总不可能是这一世才蹦出来滴吧~   嘻嘻~我爱泥萌。 第16章 香包   天刚朦朦亮,唐妩就在双儿的催促下起了身子,今儿是头回给王妃敬茶的日子,这是万万迟不得的。   可唐妩向来喜欢赖床,这不,人都被推起来了,可眼睛却还是闭着呢。   双儿站在一个四开门的柜子面前,举着个橘色的裙裾问道:“夫人今日可是穿这件?”   “双儿,我不要这件蜀锦的,给我换那件白的,对,最旁边那个!”她是去敬茶的,也不是去比美的,要不收敛着些,第一个挨收拾的就是她。   换完衣裳,她又特意将枕头底下一个暗紫色的香包系在了身上。话说,这香包里的东西,也许才是她真正的保命符吧。   她离开君梦苑那天,玉娘曾在夜里悄悄来找过她一次。   玉娘其实在苑子里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她是个二当家,却从来不过问府内的事,就连知道她的人也是极少。她日日都要带着面纱,除了教舞的时能和其他一等姑娘们说上两句话,其余的时候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她唯独对唐妩有些不同,记得顾九娘一次打唐妩打的狠了,还是她用身子拦了一下,不然,唐妩那脸上,定要挂彩了。   那天晚上,玉娘拿了一个紫色香包交给了唐妩,作为饯行礼。   她握着唐妩的手,语重心长道:“妩儿,这香包里是麝香和玉兰子,是专门给姑娘们避子用的,你入了王府,定能用得上。今日我把它给你,就是希望你能随时带在身上。你要记得,永远不要恃宠而骄,在你那主母没有生下儿子之前,千万不要有生子的念头。不然,你会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玉娘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   唐妩掂了掂手里的香包,玉娘那日的话仿若还在耳畔。今日她将这个香包戴在身上,是何用意,皎月堂那边自然是能看明白的。   唐妩走到皎月堂的时候,素姨娘已经到了。四目相对,自然都偷偷打量着对方。唐妩入府时间不长,素姨娘又总是卧病不起,说来,这两人头一次遇上。   素姨娘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裾裙,虽算不得简朴,到也是十分合规矩。她的长相端庄秀丽,蛾眉皓齿。只是她眉间的愁色过于显眼,让整个人显得实在有些阴郁。   又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的功夫,皎月堂的陆嬷嬷就打开了大门。她见门口的这两个妾室都颔首有礼,素净乖巧,便笑着道:“王妃已经起了,两位小夫人可以进了。”   王妃居上席,坐了一张四方椅,前面摆着三种茶具,还有各色的果碟与小食。论起姿色,她定是要输给唐妩几分,但要论起庄重,她又可以赢唐妩几分。   安茹儿瞧着这两个娉婷袅娜的女子,心里不由得一堵。   知道他收妾室是一回事,可真见到了就是另外一会事。她不由得想起了这三年受过的苦,遭过的罪。那个时候,想必他都在温柔乡里舒坦着呢吧。   陆嬷嬷知道王妃心里不舒坦,便俯身在安茹儿耳侧,轻声安慰了一番。   按礼,应是从素姨娘开始依次上前为王妃请安端茶。   素姨娘先头敬茶的时候,安茹儿的表情还算是撑得住,可等到唐妩敬茶的时候,她却不能自已地加重了呼吸。   安茹儿暗暗骂道,陛下真的是好本事,这般我见犹怜的姑娘,陛下怕是掘地三尺才找出这么一位吧!这样的狐媚子不留在他宫里,送到郢王府做什么!   ……   等二人敬完了茶,安茹儿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是头回见到两位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高兴。我年长了你们几岁,自然要多照顾你们一些。今日就罢了,往后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你们就不必日日来我这敬茶了。在这郢王府,主要还是齐心协力伺候好殿下才是。”   “是,谢王妃体恤。”二人异口同声道。   安茹儿端起了一旁的茶,又抿了一口。再一抬眼,就将目光落在了唐妩身上。唐妩一身白色的裙裾,却独独系着个暗紫色的香包,瞧着,倒是格外显眼。   “妹妹腰上系的那个是什么?”安茹儿问。   “回王妃,妾身戴着的是个香包。”   安茹儿放下茶盏,换成了较有兴趣的目光道:“哦?我这刚回来,也正巧琢磨准备个香包呢,妹妹这里面放的是什么香呀?”   唐妩侧了侧身子,试图挡住安茹儿的视线,然后道:“妾身这香包里装的就是些破烂玩意儿,王妃见多识广,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陆嬷嬷瞧出了侧妃脸上的兴趣,便对着唐妩道:“唐夫人此言差矣,牡丹有牡丹的香,野菊自然也有野菊的香,咱们王妃向来喜欢折腾这些个香料,夫人倒也不必自谦了。”   这话说的客气,容不得唐妩拒绝。唐妩只好低头摘下香包,然后交到了陆嬷嬷手里。   “那就只好献丑了。”   陆嬷嬷先看了两眼这袋子的绣面,随后便开了封口,倒出了几粒香囊。她先是看,后是闻,又在琢磨了好半天后,瞪起了眼睛。   等她再还给唐妩的时候,不论是语气上,还是动作上,都比方才客气多了。   “小夫人这香包确实精致,不仅模样讨喜,里头这香气也很是不错。这东西,小夫人时常带着?”陆嬷嬷道。   “嬷嬷有所不知,妾身夜里经常失眠多梦,心里也总是惶恐不安。便特意寻了郎中给妾身配的药方,妾身用了之后,觉得这药效实在不错,所以打那以后便寸步不离身了。”这话儿,一旁的素锦许是听的云里雾里,但是一旁的陆嬷嬷确实都听明白了。   刚刚这段话真正的意思是:她因着受了宠,便时常觉得惶恐不安,为了恪守本分,便特意寻了这个避孕的方子。   显然,再没有比这更有诚意的敬茶了。   自打瞧完这香包,陆嬷嬷对唐妩的笑模样是明显多了,就连送人时,都走到了门口。   “嬷嬷,那香包里有什么,值得你对她格外关照?”安茹儿听的云里雾里,要不是她知道陆嬷嬷是个有分寸的,她都要亲自去瞧瞧那香包里究竟装着什么鬼东西。   陆嬷嬷笑到:“王妃如此好奇,不然猜猜看?”   “嬷嬷快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吧。”   “奴婢刚一拿到那香包时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但由于不确定,就将香包拆了封口。没想到,那小娘子的香包里,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熏香,而是麝香和玉兰子!这两个味药,可都是避子用的。她肯一直戴在身上,难道还不值得奴婢高看她一看妈?”   一听这话,安茹儿不禁嗤笑了一声,“她今日身着白色裙裾,却故意带了个并不匹配的暗紫色香包,这显然是有意为之。我想,就连嬷嬷今日这反应,也应早就在她意料之内了。她这举动看似懂规矩,识大礼,可咱们,却通通被她给算计了!就凭这层心智,嬷嬷也不要小瞧了她。”   “王妃教训的是,可奴婢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也没有外人,嬷嬷但说无妨。”   “虽说这唐夫人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说到底,聪明又懂事的用起来总比那些真蠢或假蠢的要强的多。如今殿下同王妃多少还是还有些隔阂的,王妃不如好好善待这唐夫人,也好让殿下瞧瞧王妃现在的做派。”   安茹儿咬了咬唇,拧着眉头道:“嬷嬷是叫我借着她去争宠?不行不行,我是王妃,而她就是个妾室,我今日已是对她们照顾有加,已是仁至义尽。若是再同她走近一步,说出去还不得叫旁人笑话死?”   “奴婢一早就去打听过了,喜桐院如今吃的用的,可都是上好的,就连新添的丫鬟,也都是殿下特意从外面买回来的,如此,王妃可看出什么来了?”陆嬷嬷道。   之前整个郢王府由楚侧妃管着,那就意味着着院子里都是楚侧妃的人。郢王能单独给她送几个伺候的,那就是庇护无疑了。   “这绝无可能!宴之哥哥从来不好美色,从前戴家那个四姑娘,都不知道摔倒在他面前多少次了,可宴之哥哥每次都是绕道走开了。且在我进门之前,他可是一个通房都没有!”安茹儿反驳道。   “王妃三思呀,这到底是三年过去了,殿下身边又怎可能一直没有伺候的人?奴婢可是听闻,这个月殿下已是去了两次喜桐院了。”   此话一出,安茹儿眸中就涌上了不少眼泪。   若是算日子,她嫁给他也有三年了,可她呢?居然到现在还是处子身。   “那嬷嬷说,我该如何做?”   “现下楚侧妃被禁了足,素姨娘又称病不外出,独独剩下那喜桐院的,若是连她也病了,王妃觉得殿下还能去哪?”陆嬷嬷一辈子见过人的也不少,自然知道郢王乃属人中龙凤,可再怎么着,他也究竟是个男人,总不可能在需要人服侍的时候,去等着她们把病治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线线:心疼我妩儿在府邸夹缝中求生存。   郢王:加1 第17章 生病   月影朦胧,霜风初起。喜桐苑旁边的叶子已经零星地开始掉落了,一片一片,似小船一样,摇摇晃晃地飘到了地上。   唐妩嘴上说是见今晚上夜色美,想在院子里多坐一会儿,可落英确实看的一清二楚。今夜哪里有什么夜色,不仅月儿被雾蒙上,就连个星星也见不着,她反倒是觉得,今晚的月色还不如屋里点的灯好看。   “夫人可是在等殿下?”落英悄声闻到。   闻言,唐妩抬起头,也不藏着掖着,而是笑着回道:“如此明显吗?”   距离上次,她已是有很多天没见过他了,她虽然知道他日日案牍劳形,无心于其他,但她还是忍不住惦记,惦记他这般通宵达旦,会不会伤了身体。   “天气这么凉,夫人何不去里头等着?殿下近来因为科举的事正忙着,不回府也是有可能的且王妃如今刚回来,殿下……”后面的话,落英自然是不好多说了。   唐妩先是一愣,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无妨,我就在这院子里再坐一会儿,断不会叫旁人瞧见。”   在那场出阁宴前,她也曾梦想着,找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她不求日子能过的大富大贵,只要别让她做妾,永远要做小伏低就好。   可如今遇到他,她到底是变了。他这样好,好到让她心甘情愿做个安安分分的妾室,去好好伺候他和他的王妃。   在王妃没生下嫡子之前,她绝对不会动一点歪心思。这样的日子于她,已算得是上高攀了,所以,她也不想做个祸水,弄些乱七八糟的手段让他的后宅整日不得安生。   到了亥时,西北风骤起,竟然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   唐妩看着双儿和落英准备去拿伞,便连忙起身道:“你们两个,也不必跟着忙了,我这就进屋。”   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扶着唐妩进了屋子。   ——   大清早,双儿收拾完院子,眼看着快到巳时三刻了,便问落英:“落英姐姐,夫人还没醒吗?”双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就算夫人平日里爱睡懒觉,但也从没睡到过这个时候。   “我刚刚叫了夫人一次,夫人没应声,想必还在睡,你等等,我再去叫一次。”落英放下了准备要送到洗衣房间的旧衣服,然后转身进了屋子。   这才刚进去,就见落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双儿,不好了,我刚刚进去,见夫人脸上泛起了红,便用手试了试,这一试我才知道,夫人原来是发烧了,那额头烫的都可以煮鸡蛋了。”   “什么?夫人发烧了?”双儿焦急道。   “你先去通知王妃,就说刚刚发现夫人有些发热了……”说到这,落英停顿了一下,改口道,:“你就说夫人身子有恙,发烧了一夜,人已经晕过去了。我这边先把殿下上次喝剩下的酒取来,给夫人擦擦身子。去,快去。”   “落英姐姐,若是说夫人已经烧上一夜了,只怕王妃怒那边肯定会说咱们照顾不周,迁怒于咱们,这……行吗?”双儿犹犹豫豫道。   “别傻站着了,夫人烧到现在你我才知道,本就是照顾不周,若是再请不来大夫,你觉得王妃和殿下能放过咱们吗?到时候出了事,五十个板子都是轻的!”   落英想着,要是不把病情说的严重些,只怕那头肯定还有人怠慢。   ……   ——   还好皎月堂那边没人拦着,双儿才到皎月堂说了这事,王妃就立即派人去请了鲁大夫。鲁大夫前脚才刚到,大气还没喘足,就被双儿拉进来给唐妩诊脉了。   “夫人这几天可是有接触过什么外人?”鲁大夫道。   “我们夫人日日都在院子,哪也不去。鲁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双儿瞪眼竖眉道。   权贵后宅里的女人最是怕有人说她们和外人纠缠不清,通常这种话,听起来就相当于一盆脏水。   鲁大夫瞧着面前这位姑娘羞愤的样子,不禁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儿,他知道自己言中有误,便开口解释道:“老夫刚刚诊了脉,发觉夫人这病,和近来京城里一个较为严重的风寒十分相似,所以便想问问,夫人近日里,究竟有没有和同样发过热的人接触过,咳嗽,打喷嚏的也算。”   “我们夫人昨夜窗户没关严,鲁大夫确定不是风吹的?”   “寻常的伤风感冒,不会高烧不退,甚至是昏迷不醒。老夫行医多年,断不会信口雌黄,还请两位姑娘多回忆回忆。”   双儿想了想,觉得这屋子里实在没有人有这些症状,便摇了摇头。   这时,落英忽然插嘴道:“我想起来了,昨日咱们屋里换里面的被褥,是外面那个叫翠竹的进来换的,我记得很清楚,她近来刚换完新的被褥,就抬手不小心打碎了夫人的茶碗,那时她一边赔罪,一遍咳嗽,夫人看她可怜,便没有罚她,后来,她还在屋里磨蹭了好一会儿。”   鲁大夫听完这个话,便道:“那便是有可能了。这次的风寒尤为严重,稍不注意就容易被人传染上。你且把那叫翠竹的唤来,老夫总得确认一下,才好对症下药。”   不一会儿,落英便将翠竹逮到了鲁大夫面前。只见翠竹面色蜡黄,打从一进来就一直在咳嗽,鲁大夫用纱布捂住口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才道:“就是这个症状。”   “那该怎么办呀。”听大夫说话,向来如此,只要一听“严重”二字,便就急的火烧眉头。这不,双儿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你先别急,夫人这情况虽不好,但与不至于伤及性命。我手里头药不齐,还差一味,一会儿还得去永安街的药庄去抓,你们先将这院子封起来,再用火熏些醋,以免交替传染,延误病情。还有,夫人现在身子发热,自然会感觉到冷,你们记得再多加两床被子给夫人盖上。”鲁大夫叮嘱道。   落英听完鲁大夫的话,立即行动了起来。   先是叫外面的小厮快去抓药,然后就去厨房端起了一盆的醋,用火开始烧了起来了。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小厮回来。   少了一味药怎么行!双儿急的汗如雨下。而且那药方也让那小厮带走了,她们若是想再派人抓药,还得再请大夫。   可偏偏鲁大夫一会儿还要去别的地儿行医。   如此一顿折腾,唐妩都已经烧的开始说胡话了,时而叫殿下,时而叫九娘,就连闭着眼睛,都是可怜兮兮的。   额间上布满了汗珠子,一直往被窝儿里钻,好像给她盖几层都不够一样。   落英坐在床榻旁边,她用勺子舀了汤药,放到嘴边吹了吹,才放到唐妩嘴边去喂。   可唐妩的嘴闭的死死的,急得落英团团转,后来实在没有办法,落英只好使劲地扣住她的下巴,用勺子去顶弄她的唇。前前后后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刚喂进去一点,就都流了出来。   再这么烧下去,还吃不进药,这怕是真的要烧出大病来。落英无助地跪在了地上,喃喃道:“不然我们就去岁安堂跪着,去引殿下过来吧。”   “可是夫人早就说过,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我们私自去找殿下,不能乱了规矩。而且夫人得的是传染病,即便是殿下知道了,也是不能亲自过来。”双儿道。   “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若是那小厮今夜都不带着药回来,难不成还要一直等下去吗!”落英不管不顾地站起了身子。   ——   落英横冲直撞地跑到了岁安堂门前。   由于平时唐妩不许她们去岁安堂走动,所以岁安堂的下人也并不认识她们,她还没进门,就被拦在了外头。   落英没法子,只好在岁安堂门口大声喊了几声。最后逼得岁安堂的人差点儿没动手,才将曹总管引出来。   落英赶紧说明了状况。   “殿下还在里头议事,你在外头多等等,等一会儿殿下出来了,自会给你们主子作主。”曹总管也知道喜桐院那位不少得宠,可里面都是刑部的人,他也不好因为一个姨娘生病,就去打扰里面人谈话。   听完这话,落英到底是心酸。今日这是她们夫人病了,若是王妃病了,这府里的人还有谁能这般怠慢?   落英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见到了郢王。   “现在如何了?”郢王皱眉道。   “夫人烧的实在厉害,身子都是滚烫滚烫的,鲁大夫开的药,还差了一味没买回来。奴婢见实在不能拖了,就先将主要那几味药给夫人煎了,可不管奴婢怎么喂,夫人都不肯咽下去。”落英道。   郢王听后,那皱着的眉头倒是不由得越发深了。   上辈子的时候,宫里时常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病了。   但只要他一去,便是个个都起得来身子。   所以到了后来,他对后宫的那些无病呻吟,已经到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程度。   那她呢? 第18章 疼惜   他们一到喜桐院,郢王就进了内室。   他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后,当下就变了脸。   曹总管一看郢王变了脸,心里立即就紧张了起来,便连忙去寻了两个得力的下人。安排他们一个去重新请大夫,一个候着等着抓药。   可派去的人还没走,那个拿着药方跑了的小厮就回来了。   小厮说他跑遍了全京城的药房,到头来都是缺这么一味药,且不论怎么问,药房的人都说是近来时疫爆发,都卖光了,他实在是找不到,便只好空手回来复命了。   末了,还是郢王派去的人进宫请了太医出来。   ……   药煎好后,落英将药递到了郢王手上。   他亲自喂了两次,可这药汁要么是从她的嘴角流出来,要么就是压根灌不进去。   郢王一缕一缕地别开她散乱在面颊前的长发,捋至耳后。   他眼看着她越烧越热,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心疼。   唐妩的小手攥着被角,低声喃喃着冷。   他叹了口气,抬手将这碗药一饮而尽,旋即俯下身子,唇贴着唇,将药汁渡到她的口中。   这种场面,落英和双儿哪里看的了,他们在郢王俯下身子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撤了出来。   药汁过喉,很容易呛到,唐妩本能地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胸脯也跟着上下起伏,脸颊忽地变得通红通红的。   他没办法,只能将她扶成侧卧的样子,径直将手掌伸进她的被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一下一下。   郢王低头睨着她轻轻颤抖的睫毛,思绪万千。   她日日谨小慎微的讨好,他不是感觉不到。   可他这辈子背负了太多,早已不能为自己而活。他连生死都要置之度外,更何况这突如其来的情情爱爱?   能补偿给她的,也只有这么多,不会再有其他。   他默默守了她许久,见她身子不似刚刚那么烫人了,就起了身子。他眼瞧着身旁缩成一团的小人儿瞬间僵住,可还是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临走之前,他替她掖了被角,然后低声无奈道:“既然生病了,就别故意不喝药,到时候严重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他刚说完,唐妩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对上了他那双可以洞悉一切的双眸。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不肯吃药,就是在等着他来。   原来,他早就看穿她的伎俩,但却什么都没有戳破。   这下,她心底里那股暗藏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金豆子就大滴大滴地坠了下来。   郢王用拇指拭过她的眼底,替她拂去了泪痕。   唐妩看见了他眼中的疼惜,就再也崩不住了,她哑着嗓子,小声问道:“殿下还会回来吗。”   “看你表现。”他笑道。   唐妩受过不少顾九娘的教导,她一直去学着揣测男人心里的想法。她知道她做什么样的动作,他们会喜欢,说什么样的话,会顺他们的耳朵。   可唯有郢王,她到底是琢磨不透。   他对她的看似纵容,但一举一动又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涵养。   他宠爱她,但又从不会过了界线。   ——   郢王走到,落英和双儿就进来伺候唐妩了。   “夫人这场病,生的到底有些奇怪。那翠竹明明是个二等丫鬟,平日里本没机会进夫人的房里,怎么就恰好在外面染了病之后,又进了夫人的房间?还有那个小厮说的话,看起来也甚是可疑。”落英道。   双儿听完,也接着道:“夫人不如找殿下做主吧,左右奴婢看着,殿下还是最疼夫人。”   “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你们晚些打发了翠竹和那个小厮便是,其余的,不许再多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她清醒之后,就大概明白过来了。   这间府邸,希望她可以卧病不起的人,还能有谁?   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她就是将这事告诉殿下又能怎样,依照她这个身份,别说是王妃,就是对上这院子里任何一人,都是以卵击石。   况且,她就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妾室。   唐妩实在烦操,借由说还想再睡一会儿,便挥退了落英和双儿。   她抬头看着抬头看着这高门大户的房梁,渐渐出神。   女子的美貌到底是短暂,稍一不注意,皱纹就会悄无声息地爬到脸上。她不知道他这般疼她的日子还有多久,但她知道,过一天便少一天。年轻貌美的姑娘,就像是每年初春树上新长出来的枝芽,四季更替,旧的没了,新的自然会跟着来。   斗?   那是永远都斗不完的。   不过,她总会以自己的方式给自己出口气,这狐媚子的骂名,至少不能是白叫的。   此时已是亥时,屋内的烛火亮着一支,灭了一支,有些幽暗。随着们“吱呀”一声,她的余光落在了被烛火照亮的墙面上,上面倒映着他影影绰绰的轮廓。   她忙闭上了眼睛。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醒了?”   郢王径直走到她床边,半倚靠着床梁,手搭在她的额间道啊:“倒是好些了。”   哪有这样自说自话就定了病情的人!   唐妩睁开了眼睛,仰起头,哀怨道:“妾身头疼,嗓子也疼。”说完,还像模像样的咳嗽了两声。   郢王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风寒之症,喉痛发热,即是最为常见的症状。   “既然疼,怎么还说话?”郢王说话就是这般冷硬,他虽然不会风花雪月里“好妹妹,哥哥来疼你”那套词,可唐妩就是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弥足珍贵的。   她的小脑袋瓜,一寸一寸地往他的方向挪,拉近了距离之后,她便伸出细白纤长的脖颈,枕在了他精壮双腿之间。   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听呼吸声便知道了。   她双手环住他的腰,有些贪婪地吸取着他的味道。他身上的味道凛冽又带着清香,着实让她沉迷。   他能来看她,就代表,她还是得他喜欢的。   她自私地不想让他走,但又不知如何再开口,便只好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双手,试图让他动弹不得。   毕竟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摇头点头,都能要了他的命。   郢王的身子越来越僵,他拧着眉头去盯着她看,可她的清纯的脸蛋上除了泪痕,便是什么都看不出了。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居然还变得均匀起来。   郢王哑然失笑,她挑了火,倒是还能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差不多到了到了子时,有人轻轻敲了门,曹总管的声音传了过来,说刑部的王大人刚刚送来了新的卷案。   唐妩睡觉轻,敲门声一下就给她弄醒了。她本来想着,今日就算是王妃来敲门,她也是不打算给开的,但谁想到竟是公事……   她咬了咬嘴唇,即刻就从他身上起来了。   她回到她的枕头上,眼眸低垂,故意不看他。   这还是郢王头一次瞧见她同他置气的模样。   “你先再睡会儿。”郢王低沉沙哑的嗓音,有着说不出的诱人,“一个时辰,本王回来看你。”   唐妩起了身子,目光澄澈透亮,对着他嗫喏道:“殿下可要说话算话,妾身就在这儿等着。”语毕,唐妩还伸手拽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样子,倒像是他要把她抛弃了一般。   郢王脚下一顿,反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怎么生了病,竟这般娇气?”   唐妩娇滴滴地侧过身子,无意中显出迷人的曲线,媚态横生道:“只要殿下在这儿,妾身有什么病都能好。”   “照你这么说,本王不该上战场,倒是该去京城里悬壶济世,专治疑难杂症。”   外面的曹总管已经等了许久了,见郢王不出来,便去趴了门缝。谁知这些话,听了还不如不听,他岁数大了,起了鸡皮疙瘩,得好一阵子才退的下去……   ——   等郢王再回到喜桐院的时候,已是到快到丑时了。   回来这一路上,曹总管都忍不住跟着摇头,他心想,难不成那喜桐院里的那位,真的会什么妖术不成?不然他们殿下,总不该为了一个妾,还得平白折腾一趟。   还有!   刑部的王大人年逾五十,正是一句话要说三遍的年纪。他见新帝有心治理朝中的浑水,便在说完了涉案内容后,又忍不住高谈阔论了一番。按照平时,他们殿下即便是等到太阳挂起来,也未必会打断他,但就在刚刚,殿下居然用王大人年事已高,应当早些休息为由,将人打发了回去!   搞得那王淳盛临走之前,在郢王府的门口还偷摸地抹了泪珠子,许是顿觉身为大燕忠臣,实在荣幸吧。   ——   郢王昨日为喜桐院请太医这个事,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安茹儿的耳朵里。   安茹儿气的将桌面上的水果架子全打翻在地上,里面圆滚滚的葡萄都滚了出来。   “嬷嬷,你说殿下会不会对她动了心了?再过些时日,我是不是要看见她先大起肚子来?”安茹儿气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身为王妃,身为程家一手培养出来的京城最有名气的贵女,竟是连个狐媚子都比不过!她简直就是京城里的一个笑话。   “王妃才刚回来,有些事急不得。殿下既然喜欢那狐媚子,那便喜欢着就是了。王妃又何必去生一个妾室的气,自降身份。若是那唐姨娘如她所表现那样懂事,那殿下想要嫡子,终究是得依靠王妃的肚子。若是那唐姨娘是个心机颇深的,那也好办,无论她生男生女,总归还是要记在王妃名下。王妃是主母,想拿捏一个侍妾,还不有的是法子。”陆嬷嬷安抚道。   “嬷嬷,我不想和宴之哥哥如此生分,他有多少个侍妾我不在乎,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过我去。她整日在小院子里缠着宴之哥哥,我堂堂一个王妃倒成了她的管家奴!”说到这,安茹儿突然话音一转道:“翠竹和药的事,嬷嬷安排妥当了吗?”   “王妃放心便是。现在是秋季,得了风寒再是正常不过。那翠竹本就是她院子里的人,病也是去外头不小心染上的,我们只是搭了一个桥,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到王妃头上来。而且真要是使手段,也断不会挑一个几日方可痊愈的病。还有那药,奴婢也是找了个不相干的人去买的。”陆嬷嬷办事一向妥贴,几句话就让安茹儿的心安了下来。   须臾,安茹儿叹口气道:“她到底是良家妾,又得殿下喜爱,日后也少不了一个名分,不如我明日便在殿下面前试探一番。”   要是他应允了,她就顺势卖个好。   若是没有,她自然就得让那狐媚子看明白她自己的身份。 第19章 子嗣   翌日一早,唐妩是被咳醒的,她半坐起身子,恍然想到什么,就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   凉的。   双儿看她起了身子,连忙垫起唐妩身后靠枕道:“夫人靠着吧,药马上煎好了。”   “殿下呢?他何时走的?”唐妩忙问道。   “夫人睡下后,殿下就走了。”双儿道。   听完这话,唐妩心里终究是不舒服。她本以为他会在她这歇下,没想到但他竟然又回去了。   喝完药后,双儿走过来给唐妩梳妆,她拿起一个青蓝色的玉钗放在铜镜前,一边比对,一边道:“殿下对夫人可真好,昨日因着夫人生病,殿下居然来了咱们喜桐院三次,这要是让其他院子知道了,指不定还要怎么羡慕呢。”   唐妩知道他待她好,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头就越是隐隐不安……   唐妩用完早膳,就听落英在她耳边道王妃来了。   她皱着眉头,不知王妃此时来是何意。只好连忙出去迎接,又规规矩矩地给王妃行了礼。   安茹儿笑容可掬,柔声细语道:“妹妹这才生了病,不必行此大礼。”   安茹儿今日不同往时,脸上的带着的笑意一丝虚假都不掺。按理来说,她若是听到昨日殿下的行径,就算没把怒气摆在脸上,也不该是这般喜上眉梢的样子。   可安茹儿之所以能彻底变了脸,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郢王的一句话。   安茹儿一早便起身去了岁安堂,想着去郢王哪里讨个好顺带探探口风,便特意将升唐妩为侧妃这个事提了出来,哪知她才说一半,郢王就打断了她的话,说此事不必再提。   虽说唐妩不是官家小姐出身,要升为侧妃确实不够资格。但是郢王是谁,他在整个大燕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若是真想宠个民女,又有谁敢置喙?   但,“不必再提”这四个字,这就有意思了。   安茹儿上下打量着唐妩,不禁整个心里头都舒坦了,生的再美,也不过是个一时新鲜的玩物。   她既得了殿下这句话,就代表以后她若是想拿捏唐妩,就不必再顾及了。   都落座后,安茹儿接过落英递过来的茶水。   她细白的手指捏着杯盖微微掀起,吹了气,抿了一口道:“妹妹身子虚弱又染了风寒,今日我特意给你拿了些上好的参来,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安茹儿说完这话,佩儿就将两盒人参递到了落英手上。   唐妩连忙起身道:“多谢王妃惦记,臣妾这病无妨,估摸过几日也就好了。”   安茹儿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杌子,对她道:“都叫你不要见怪,快点坐下。”   她招呼着落英给唐妩的茶水换掉,说生病了就不该再喝这些茶,要多喝温水才好,话语之间,俨然一副主母的姿态。   “过些天就是中元节了,殿下也恰好要出征,三日后我准备去龙华寺祈福,到时候你同我一起,顺带还能替你求个子嗣。”安茹儿笑道。   出征……   子嗣……   她从没听他说过。   安茹儿看出了她慌乱的样子,不禁勾起嘴角继续道:“近来渝国那头出兵攻打义洲,但意在中戌关,中戌关是咱们大燕的要地,不日殿下便会亲自出征,此番去龙华寺,自然主要是为殿下祈福。”安茹儿知道这样的大事唐妩作为妾室不可能知道,她说的这般详细,就是在敲打她的身份。   接着,安茹儿又将手放在小腹上,故作姿态道:“我身子不好,原先受过凉,鲁大夫说我若想要子嗣,便还得再等些日子,可我到底是心急……想着殿下素来疼妹妹,便想着不如让妹妹替姐姐分分忧。”   这下,唐妩这才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王妃此番做派和说辞,无非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即可伺候殿下,又可生育的工具。殿下不去她房里,反倒是因为她身子不好。   唐妩把杯盏放到桌上,心里不禁变得七上八下。过了好半天,她才跪下道:“妾身惶恐,妾的身份,实在不宜生下殿下的长子,也不敢有此妄想,妾只盼着王妃的身子能早日痊愈。”   这时安茹儿起身,上前扶起唐妩的身子道:“我就知你是个懂事的,才会与你说这事。当然了,我也是打从心里喜欢你。今日我为了你,还同殿下提了升你为侧妃的事,想着这样以后你有了子嗣也好留在你身边养大,只是……殿下未允,还不许我再提此事……”   说着说着,安如儿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妹妹你放心,姐姐怎么都不会叫你白白付出,今后来日方长,等你生了孩子,姐姐我定不会让别人越过妹妹你去。”   唐妩听的头皮不禁都有些发麻。   王妃到底不是市井里那些泼妇,那些人想要拿捏妾室,不是动手,就是出言辱骂。那种不入流的行事做派,对于王妃这样的人来讲,无异于自降身份。   她就这样一句姐姐,一句妹妹,就将她与她的身份都显了出来。   三言两语之间,她就将他给的宠爱,通通变成了味道。   安茹儿又安慰了唐妩两句,才慢悠悠地走出了喜桐院。   唐妩垂眸,连喘了好几口气。   侧妃这个身份,她真心从未想过。王妃想必还不知道她的出身,只以为她是个普通的民女,可她自己清楚,侧妃的位份是要入皇家玉碟的,那是她不管努力多久,都是无法企及的。   唐妩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顾九娘和玉娘,总是把这些内宅之事挂在口上了。当她还是姑娘时,只觉得听多了烦,只有她真的站在这院子里,才知在这高门大院里,安分守己这四个字有多难。   前有狼后有虎,脚下还是万丈深渊。   她有些无力地跌坐在杌子上。   久久不能回神。   ——   中元节前夕,唐妩坐与安茹儿乘坐同一辆马车准备前去龙恩寺烧香拜佛。   自那天以后,安茹儿对唐妩可谓是格外关照,就连马车上的垫子,都是给唐妩放两个,说是怕她着凉。   唐妩并不怕她明着对付自己,她受过的苦太多了,没什么是她应对不来的。但王妃这般护着她,对她好,实在是让她有些受不住。   唐妩戴着垂至颈部的帷帽,披着青蓝色的大氅,从头到尾都是规规矩矩,不敢有一丝越矩。   王嬷嬷嘱咐过她,说中元节去龙华寺上香的人不少,能去上香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她切记出了门就代表着郢王府的颜面,万不可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   王妃率先下了马车,唐妩紧随其后。   下来一看,唐妩就傻了眼。   京城的马车也是身份的象征,宽窄高矮,制作的材质,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同来。这郢王府的马车一到,那边许多人便窃窃私语起来了。   “姐姐!”出声的是武安侯家的嫡女孙念琪。年仅十三岁,身量较低,一双眼睛倒是格外明亮。   “诶呀,这不是念琪嘛?你母亲呢?”安茹儿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孙念琪比她小上几岁,但是由于武安侯和程国公走的近,她们便自小认识,也算是手帕交了。   “我娘已经进去了……诶,她是谁呀,怎么同安姐姐一起来?”孙念琪指了指安茹儿身后的唐妩。   安茹儿还没开口,佩儿就道:“这是我们府的唐姨娘,姑娘没见过。”   提起姨娘,这贵女向来都嗤之以鼻,尤其是武安侯家,更是如此。   武安侯曾宠妾灭妻到了令全京城耻笑的程度,他甚至还给一名出身贱籍的女子抬了平妻,武安侯夫人那些年在京城里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除了程家还肯在办红事白事的时候叫上她,旁人见了她就要嘀咕一番。   直到那女子因病逝世,武安侯夫人才挺起了腰板。   所以要论起对姨娘的排斥程度,武安侯家的当属第一。 第20章 承安伯   孙念琪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安姐姐怎么带她出来。”   安茹儿给了唐妩一个歉意的表情,然后转过脸弹了一下孙念琪的额头,岔开话题道:“行了,我们也得赶紧上去转经了,不然误了时辰了,你看你母亲罚不罚你。”   孙念琪见安茹儿提起了武安侯夫人,就连忙求了饶。   安茹儿带着唐妩一行人进了佛堂,武安侯夫人第一个就瞧见了她。她连忙走道她身侧,用打趣的口吻道:“郢王妃安。”   “武安侯夫人安。”安茹儿也笑道。   一听武安侯夫人这几个字,唐妩的身子不由得一怔,只觉得有一丝熟悉,但却想不起来甚。   她透过面纱的缝隙,瞧见了武安侯夫人的脸,这人张了一张覆舟唇,顾九娘曾说,生了这种唇的人,命相都是极其悲苦的。因为不笑的时候嘴角一直向下,看着和哭一样。   还有一种说法是,唇形向下,多是锱铢必较的性格,但凡让她恨上了的人,便通通没什么好下场。   进了屋子,大家都率先摘了帷帽,唐妩因为不懂规矩则成了最后一个摘下来的。   说到底,她这君梦苑第一头牌的花名不是白叫的,这令日月星辰皆为叹息的小脸,也不是白长的。   她只是站在那,就见一旁的人都吸气闭了声。   这时孙念琪趴在武安侯小声耳语的两句,武安侯夫人的眼睛就渐渐眯了起来。   她上前握起安茹儿的手低声道:“茹儿,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我就觉得你懂事,事事都叫念琪跟着你学,怎么你现在倒是学起我当年来!”   这话没法直接作答,弄的安茹儿脸一红,只好一脸为难地转向唐妩,趴在她耳边道:“你去西佛堂等我吧,等我给殿下祈福过后,我们就去求子,可好?”   她堂堂郢王妃,居然和一个姨娘说话都要如此客气,这画面简直让武安侯夫人痛心不已。   唐妩低头应是,便将刚刚摘下的帷帽又带上,然后跨出了门去。走的时候,她依稀听到武安侯夫人在那叹,冤孽啊,冤孽啊。   她站在佛堂侧门,回想着武安侯的夫人说的那几句话。   忽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武安侯夫人是谁,武安侯又是谁……   按说十余年前的消息算不得新鲜,但唯有那武安侯二夫人顾觅的消息,是她们花巷子里,永远都会流传的一个人。   顾觅是顾九娘的妹妹,她十年前凭借着一场出阁宴艳冠四方,不但被抬进了侯府,脱离了贱籍,甚至,还得了武安侯的独宠,抬了平妻,与武安侯夫人平起平坐。   这般稀罕的事,任谁听了都要惊掉了下巴。   一个玩物上了厅堂,这还了得?一时之间,武安侯虽成了处在风口浪尖上的荒唐人,但顾觅却成了京城烟花之地中女子的楷模,令许多姑娘纷纷去效仿。   但,实在可惜,谁也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定律,顾觅也一样。那般绝色佳人,终究是没能抵得过红颜薄命这四个字。   武安侯还没宠顾觅几年,她便跟着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儿子,一同去了九泉之下……   这下想起来了,唐妩倒是认同了武安侯刚刚的那句冤孽。   确实冤孽。   唐妩一个人站在西佛堂的门前正迁思回虑着,却被两个男子的说话声打断了思绪。   “真是没想到堂堂承安伯也会来烧香拜佛!”   “杨兄哪的话!佛祖谁能不信,我还想求佛祖给我填个续弦呢。”说完,又是大笑了三声。   一听这话,那被称为杨兄的,只能小声干笑。他转念想到自己还有个妹妹,便立马找了借口,举起手来与承安伯笑别。   杨某走后,承安伯就嗤笑了一声,随口骂道:“犊子!你家那妹妹长成那样,白给老子我,老子都不要。”   声音越来越近,唐妩与他就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   承安伯……承安伯……   她是真想撒腿就跑,但却紧张的根本迈不开步子。   可以说十王妃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承安伯吓人。   她藏在帷帽底下的小脸已是惨白,手心里全身汗,只能闭上眼睛,盼着他赶紧走过去,千万不要停下。   这时,承安伯也见到了唐妩。他本来都走过去了,但是又忍不住退回来了。   这哪来的小妖精,腰这么细?   承安伯狐疑地盯着她瞧,想着今日来的那些个京城的贵女和夫人们,她们看见他虽然也都是绕道走,但目光里可都是戴着鄙夷与嫌弃,而这小娘子不同……她整个人抖的厉害,倒像是他家里那几个妾看到他的模样。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唐妩见他停下,便再次感觉到了那种让人窒息的绝望。承安伯虽然没见过她的容貌,但是她记得……她上次见他,也是带着个面纱……   他挡在唐妩面前,眯缝着眼睛问:“这位姑娘,是哪家的?”语气中的轻佻显而易见。   唐妩想也不想就转过身子,然后掉头就准备跑。可她还没等迈出步子,承安伯就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他又出声问道,“乖乖,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是哪家的!”   “妾身……乃是……郢王殿下府上的。”唐妩见跑不掉了,就只好应了声,她只希望他能看在郢王府的面子上放过她。   郢王殿下?   承安伯咧嘴一笑,兴致立马就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初他就想不通,那妓院的老鸨再是有钱,也不会有那个底气把他亲自送来的金银字画都退回来。   还有弄出那么大动静的出阁宴,也是说没有就没有了,这不显然有猫腻吗!   他即刻便派人偷偷去跟着,等了足足一天,才发现,居然有马车来接人了!探子还报,来接人的马车没有标记,除了大红色的棚顶,便没什么特别之处。且那驾车的车夫一看就是个老手,特意在大巷子和小巷子里绕了几圈,最后才没了踪影。   最后他派去的人实在怕暴露身份,只好调头走掉了。   这才让他彻底丢了她的消息。   自那以后,他便觉得他院子里的姑娘,好像都黯然失色了。他瞧着他伯府大院子里那一张张平淡无奇的脸,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做梦都能梦见那白皙圆润的玉足,和那如梦似幻的娇嗓子。他只恨当时没有直接掀开她的面纱,将她就地正法。   没法子了,他只好再去君梦苑寻乐子,谁知一去,竟然看到了那个听说和唐妩一起被买走的舞娘!   她居然又回来跳舞了。   承安伯兴味大起,就将连诗音买了回去。一开始连诗音还什么都不肯说,到最后还是吐了口子。   在这世上,就没有入了他的门,还能跟他较劲的姑娘,你有多大的脾气,那就得遭多大的罪。   承安伯自打知晓了这个事之后,就在院子里淫笑了不知道多久。   他当时就在想,若是世人知道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郢王殿下,居然去花楼寻姑娘,他看京城里那些个贵女,还有哪个敢瞧不起他。   男人在世,哪个不想当风流爷?   “是唐姑娘吧,嗯?”承安伯猥琐的笑容,让唐妩尽收眼底。   承安伯前后看了一下,见没有人就开始动手动脚。郢王府的姨娘,他就是就地办了她,她敢声张吗?   “你别,你别碰我。”唐妩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哟,听这声音,那就是你了。”承安伯连连低笑,“唐姑娘真的是让我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爷夜里只要一想到你,下面就烫的厉害,你说这可怎么办?”   “此乃佛家净地,伯爷……莫要如此讲话。”唐妩往后连退了两步。   这到底是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承安伯连吞了两口唾沫,狞笑道:“不如唐姑娘跟我去里面,我给唐姑娘念首佛经听?”   唐妩定了定神,大口呼了一口气,“妾身是与王妃一同来的,她现在在东佛堂,马上就要过来了。”她快速地算了下时间,想着王妃她们很快就要出来了,只有见到了人再喊,得救的希望才能大些。   于是她装的更加怯弱,挪着碎步向后退。   承安伯用十分下流的目光打量着唐妩的胸和臀,无所畏惧道:“等她来了,我们事都办好了。不然你进去,叫我拍两下也行,顺便再让我看看你的小脸蛋。”他也知道危险,可架不住有多危险,就有多刺激。   他今日是铁了心准备对唐妩用强,坚持了一小会儿就用蛮劲将她往西佛堂里拽。就在这时,东佛堂的一众贵女都出来了。   她们三三两两结伴朝着这个方向来,惹得承安伯大骂了一句娘。   唐妩见到了郢王妃,便故意高呼了一声。   佛堂里说话都不许大声,更何况是吆喝!安茹儿厉着眼睛瞥向了唐妩这头。   承安伯见事情不好了,就恨声在她耳旁道:“你个小妖精有种这辈子都在郢王府躲着,不然你哪日叫老子逮到,老子活生生拆了你。”   这下一众贵女的目光都转向了唐妩这。   唐妩可没心思觉着尴尬,她这一刻倒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看着她才好。   安茹儿快步走到唐妩面前,低声训斥道:“你清不清楚这是哪!这是龙华寺!是佛家圣地!这儿岂容的你大声喧哗!”   承安伯在一旁咂咂嘴,用同样小的音量道:“瞧瞧,还是这郢王府的家教森严呐。”   安茹儿这才注意到唐妩身边的人是承安伯,她抬起下巴,对着他道:“承安伯这是什么意思?”   承安伯立马笑开了眼,说他什么意思都没有,就是恰巧路过,路过。   这时孙念琪拉着安茹儿的手臂小声道:“安姐姐,她这是什么狐媚子本事,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勾搭到承安伯身上了!”   武安侯夫人推搡了一下孙念琪,呵斥道:“你是个姑娘家!”   武安侯夫人被她这唯一的女儿气的不行,这女子再是狐媚,那也是郢王房里的人,看不惯可以,说出来可就麻烦了!   孙念琪又撇了撇嘴,噤了声。   安茹儿简直都气笑了,她还没来得及给她使绊子,她就将自己的脸面都丢了干净!   可真是天生的本事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不喜欢我妩儿了,我好伤心呀。   我在这稍微解释一下,第一点,唐妩是个妾,安茹儿是王妃,说实在的,她要是真的和王妃对上,她才是真的傻。还有第二点,她不是弱鸡,她现在是真的不想争,也不想抢王妃的位置。但安茹儿不会放过她,郢王对她越好,她越嫉妒,所以等安茹儿碰到了唐妩的底线,你觉得她还会让了吗?   我可以肯定的说,她不会。   她会火力全开。   认真脸。 第21章 旧人   今日来的人不少,见到这个状况,很多贵女都纷纷用帕子捂着嘴,开始对安茹儿和唐妩小声说三道四起来……   安茹儿自打祈福归来,还是首次出现在一众贵女面前,今日带上唐妩也只是为了展示她贤良淑德的主母形象。   没成想,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只能硬着头皮假笑着和其他人一一拜别,拜别后,就连忙带唐妩上了马车。   这一上了马车,安茹儿就变了眼色。   “你故意的?”安茹儿怒视着唐妩。   “妾身不敢。”   安茹儿嗤笑,“你不敢?你可知道刚刚那是谁!全京城的姑娘见到他都恨不得绕着大圈走,怎偏生你不同,是非之地在哪,你就在哪?”   “妩儿知错,还请王妃责罚。”有些事本就是越描越黑,她越是卖力解释,越显得她与承安伯之间有些什么。   “在佛寺大声喧嚷,与外男交头接耳,你当然该知错!你这般,我回去叫嬷嬷打你十个板子都是应该的!”   唐妩看出了安茹儿的气愤,便故意低下头不再吭声。   她在君梦苑生活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多少摸索出了一些道理,比如当上位者愤怒的时候,最关键的,就不应该是替自己申辩,而是应该让对方把气儿先给理顺了再说。   因为只有他们发泄完了,才能有你说话的机会。   等安茹儿彻底骂完,唐妩才低声下气道:“妾身原是苏州人,从没见过什么市面……妾身也是今日才知道方才问妾身路的那位,居然是为伯爷……不过请王妃放心,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若是十个板子能叫姐姐消气,那妾身着实得挨。”   安茹儿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这一刻,她倒是不得不高看这狐媚子一眼。   这话说的,倒是天衣无缝。   “你现在伺候殿下,板子我就先不罚了,回去后我叫嬷嬷拿给你一本佛经,你抄三遍给我即可。”   唐妩颔首答是。   ——   回程的时候正好赶上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外面车水马龙,摊子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王妃掀起了帘子,恰好看到了金玉楼的招牌,铺子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   她拍拍车夫,问那是哪。   车夫说金玉楼是一家首饰店,由于那老板老实肯干,手艺又好,这两年的生意,在京城里是红火的不行,有的款式,都要排三个月之久才能买。   这样一说,倒是让安茹儿眼前一亮。   天下的女子哪有不爱金银首饰的?   更何况,光是能在唐妩面前一掷千金这一条,就能让她生了兴致。   安茹儿要去买首饰,唐妩自然得跟着,可一提到金玉楼,唐妩就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也不知道最近这是怎么了,运气背的简直是喝凉水都塞牙。   上香碰到了承安伯,回府还要再碰上已是许久不见的徐铎!   徐铎是这儿的大掌柜!她如何能进去?   唐妩食指扶额道:“妾身突然感觉有些晕,不如就让妾身留在马车上等姐姐吧,也免得扫了姐姐的好兴致。”   安茹儿勾起嘴角,她岂能让唐妩得逞?   去龙华寺的一路上都没见她晕过,怎么回来这么一会儿倒是不爽利了?   “我们一同出来,总不好留你一个在这里,若是叫外人瞧见了,免不了要说我苛待你。若你实在晕的厉害,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便多等你一会儿。”   唐妩看出了安茹儿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只好在硬着头皮装了一会儿之后,下了马车。   唐妩整理了一下戴着的帷帽,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让徐铎认出她来。   安茹儿要去挑首饰,自然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排队,她叫佩儿拿着郢王府的令牌先一步前去,果然,没一会儿,外面的队伍就散了。   等安茹儿进了铺子,徐铎已经躬着身子站到了门口。   唐妩站在门口踌躇不前,安茹儿回头打趣道:“进来呀,难不成这里有狼有虎,要吞了你不成?”   唐妩自知躲也躲不过,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站到一边。   这安茹儿从小是在程国公府长大的,现又成了郢王妃。一般的东西自然入不得她的眼。   所以这铺子里的东西但凡有让她多看上一眼的,一旁的佩儿就立马吩咐徐铎将东西包起来。   看的出来,她逛的很是开心。   在她眼里,像唐妩这样小家小户里出来的人,是不会见过这么多金银首饰的,所以唐妩此刻这般惶恐不安的样子,实在甚得她心。   可安茹儿哪里会想到,唐妩虽然不是世家小姐,但是论这些东西,唐妩可从来都没有缺过。   毕竟程家再宠着安茹儿,安茹儿也要装出一副勤俭节约的模样,而唐妩则不必,顾九娘生怕她小家子气,便换着法子地给她长见识。   毕竟,那君梦苑才是真正的销金窟,京城里那些贪官污吏要是想进去好好地玩一晚上,扔出去的钱,怕是这一屋子的金钗银钗都比不上。   要不然当年顾九娘怎么会瞧不上徐铎的这些家底呢?   临走之前,安茹儿叫住唐妩道,“妹妹可是有喜欢的?”   唐妩请咳了几声,故意哑着嗓子道:“这些东西,妾身不太懂,有个戴的就成。”   安茹儿一步一步地走向唐妩,摘下了她头上帷帽,然后随意地拿起一个簪子,插在她头上道:“我瞧着这个就很配你。”   这时,还未等唐妩戴上帷帽,徐铎的眼睛就定在了唐妩身上,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妩妹妹。”   唐妩身体瞬间一僵,她觉得,真的是应了那句话,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王妃好整以暇地盯着唐妩瞧,不由得轻笑出声,问唐妩“怎么?你们认识?”   徐铎再老师,也看出了唐妩的此刻不便与他相认,便连忙改口道,“不认得不认得。”   可是说出来的话,再去弥补,自然是来不及了。   一旁的佩儿这时怒斥道;“这是我们府里的姨娘,怎么由得你在这胡乱认妹妹,你是想和郢王府攀上关系吗?”   徐铎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去做了王府的妾室。   他不想给唐妩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便连忙道歉,说只是见唐妩以前来着买过东西。   唐妩这时把话接过来,开口道:“在进府之前,妾身也是刚从苏州回来不久……的确来过这里买过簪子。”唐妩想着,她那些首饰盒里,到底还有两个金玉楼的首饰,这样解释,也不是空口白话。   安茹儿哪里肯信?   她从唐妩在马车里抗拒的样子,再联想到刚刚那声妩妹妹,不什么都明白了吗?   “妹妹以前,买个簪子,都要认哥哥才能买吗?”安茹儿又笑道。   徐铎瞧着事不好了,就只好跪下解释道:“不是的,妩……夫人从未开口唤过我一声哥哥,全都是小的一厢情愿罢了,如今夫人已是郢王府的夫人,小的从今以后再也不敢出言冒犯,只求王妃不要怪罪。”   安茹儿看着这一说一唱的二人,也不揭穿,就等着再看一出好戏。   这种事自然轮不到她来罚,就是不知道殿下如果知道了他这位娇滴滴的妾室,还有个好哥哥,会是什么脸色了……   安茹儿心下有了别的注意,便故意为他俩遮掩道:“你知错就好,以后若是再敢像刚刚那样子喊,我也不敢保证你这铺子还能经营的下去,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徐铎点头道。   ……   等上了马车,唐妩内心依旧惴惴不安,徐铎的说辞可谓是越描越黑。   就连她自己都不信,王妃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且这一路上安茹儿闭口不言,更是让唐妩觉着诡异。   直到回了府里,她才看到了安茹儿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笑意不达眼里,里面泛着阴森森的狠。   ——   回到了皎月堂,佩儿撇嘴道:“奴婢看唐姨娘和那个金玉楼的之间绝对不简单,王妃怎么没继续追问下去?”   安茹儿坐在妆案前,摆弄着脖颈上戴着的珍珠链子道:“这种事,我要去查,倒显得我针对她,容不下她,我不如将我知道的,都明明白白的告诉殿下,让他去查,岂不更好?”   这样一说,一旁的佩尔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那……奴婢还有一事不懂。”   “你说”   “今日唐姨娘在寺庙里犯的错,足以挨顿板子,为何王妃也放过她了?”   王妃抬起袖摆,抖了抖,呵笑道:“殿下不久就要出征了,这几日早晚得去她房里,若是这时候我把她打坏了,你觉得殿下得怎么想我?”   “王妃怎就知道殿下这几日去她房里?”佩儿又是一愣。   安茹儿冷笑说你等着看就好了。   即便是殿下那般仪表堂堂的君子,到了那种事儿上,也都是一样。   他肯把身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留在那个房里,就说明他对那个狐媚子,到底是上着心呢。   这时候她扫了他的兴致,那不更是把他往那狐媚子怀里推?   他喜欢去那喜桐院,那去便是了。什么东西吃久了,还能没有够的那天?   等殿下吃够了,吃腻了,她这身为正妻的,自然就会让那个狐媚子尝尝那种独守空房的滋味。   她还真就不信了,那狐媚子难不成还能有本事留住他往后的日日夜夜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安茹儿冷笑:我就不信那个狐媚子能留住他日日夜夜。   唐妩媚笑: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姐姐花样又没我多。   嘉宣帝:皇……皇嫂!   郢王轻咳。 第22章 恩宠   听闻从龙华寺回来的隔日上午,王妃就亲自去了一趟岁安堂。   而且在里头足足呆了一个时辰。   唐妩不知是他太忙,还是王妃同他说了些什么……反正自打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着实让她有些忐忑不安。   承安伯的事她倒是不怕,可徐铎的事……她到底是没在他面前认过。   男女的私相授受,放在烟花柳巷倒是没什么,可放在这间郢王府里,那就是不知检点,大逆不道。   现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郢王那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般被吊着的滋味,真真是难熬。   她不能坐以待毙,便在每日中午过后亲自熬一碗药膳,然后让落英送到岁安堂去。说来,这药膳还是顾九娘亲手教的,说是专门给男人滋补身子的。   唐妩想着,只要曹总管没当着落英的面倒了扔了,那就证明,她在他那,多少还是留有几分情分的。   落英看着正抄着佛经的唐妩,问道:“今日夫人为何不亲自给殿下熬制药膳?奴婢这手艺到底是和夫人差远了,若是殿下察觉变了味道,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没事,你不必担心。”唐妩心里默默道,若是变了味道都察觉不到,那才是应该担心的。   “夫人可莫要如此,都说铁杵成针,夫人若是想讨殿下欢心,怎么都得多坚持一些时日才好。”落英又道。   唐妩看了看落英,实在不忍开口打击她。   在这些高门大户里,哪有那么多铁杵成针的事?   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不可能通过努力和坚持办到的。   比如,他若是因此事厌弃了她,那之前的日子就如黄粱一梦,顷刻间便可烟消云散。   哪怕她巧舌如簧,他也未必肯给她这个机会。   但若是他心里还能惦记着她,那她这出欲擒故纵的老把戏,他就能陪着她演下去。   唐妩想到这,便合上了佛经,对落英道:“去倒水吧,我要沐浴。”   落英还想再劝,但看唐妩态度实在坚决,便只好转身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懂夫人的想法,既然都有沐浴的时间,怎么就能没有熬制药膳的时间呢……   唐妩出浴后,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个嫩粉色的肚兜。   这肚兜剪裁别致,比寻常的肚兜还要小上一些,勒上一些,她刚一穿上,就发觉本就浑圆挺拔的一处,显得更加惹眼了。   她怅惘地摇了摇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套上了外衣,再度回到了桌案前。   唐妩心里如明镜一般,她的过去是骗不了他的。   ……   须臾过后,门外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烛光下的美人,装聋作哑,听到脚步声,眼睛竟是连抬都不肯抬一下,只单单用葱白的手指握着狼毫,埋头写着小楷书。   唐妩想,这世上可能再没有比这个举动,更做作的举动了。   至少,那依靠在门框上的男人,就是用眼神这么告诉她的。   唐妩硬着头皮继续写,她想演一幅美人图,总不能刚开始就砸了锅。   他悄然无息地走到她身后,看着她一笔一画地在那抄写。   只见她上一秒还在写“云何净其念,云何念增长,云何见痴惑,云何惑曾长。”,而下一秒,她便换成了,“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她刚一停笔,就听他低低的笑了两声。   他的嗓音甚是好听,低沉又清澈,即便他只是随意地笑了两声,也会让人乱了心跳,忍不住浮想联翩。   郢王将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拇指来回地摩挲着同一个骨节,缓缓道:“本王今日的药膳,怎么突然就被换了?”   唐妩浑身一抖,她的颈部本来就敏感,可经不住他这般逗弄。   她歪头闪躲,然后低声慢语道:“妩儿做错了事,王妃便罚了妾身抄三遍经文。期限就在明日,可妾身蠢笨,到现在仍是差着一遍,这才来不及亲自去熬了。”   郢王不动声色地问:“说说,是犯了何错?”   唐妩起身跪在地上,低声道:“妾身去龙华寺那日,举止有些失仪,着实丢了殿下和王妃的脸面。”   郢王单手提起了她的身子,逼着她正视着自己,不急不缓道:“那另一桩呢?”   她的背脊倏地僵住,感觉掉心脏直直地往下坠了下去。   他问的,真是比她想的还要直白。   “金玉楼的掌柜……确实曾去妈妈那儿赎过妾身的身子……但妈妈未允,后来也只好作罢了。可妾身、妾身自那以后便再没有见过他。妾身的清白,殿下也是清楚的……不是吗?”唐妩说的情真意切,眼含泪光,尤其是后面那句上扬的尾音,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郢王既知道她此刻说的是实话,自然也知道她这副样子只是她的矫饰。她最擅长的把戏,莫过于用矫揉造作的模样,同你说着真话。   这样一来,她的一颦一笑都似含着万种风情,令人乐此不疲。   但如果反之,便会让人鄙夷不屑。   半响,他伸手拿起方才她抄的佛经,低声道:“还差多少?”   唐妩知晓他这是不再追究的意思,心中暗喜,但面上仍是欲迎还拒道:“怕是还要写整整一夜。”   他低头看她,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再继续与她周旋,而是转身直接将她摁到了床上。   他低头看她,用唇语喊了一句“自己动。”   不知道是他的语气里带着威严,还是他的气息里带着蛊惑,不论她有多少花招,都撑不过他的气势汹汹。   唐妩咬了咬唇,见实在僵持不过,就只好自己慢慢动了手。这一刻,她像是草原上停止奔跑的羔羊,像是堵在死路里的白兔,跑不过,逃不走,只能任他宰割。   她褪去了外衣,里面只剩下她精心准备的肚兜,和她沐浴后还挂在身子上清香。   四目相对,他眼中的戏谑之意更为明显。   她皮囊下藏着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唐妩局促不安,只好侧过脸不去看他。她不禁心里暗暗悔恨,这好好的一场欲擒故纵,怎么就在他的三言两语之间变成了诱敌深入?   他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的耳旁,然后十分愉悦地笑出了声。   显然,他接受了这份取悦……   到了他临走的时候,唐妩急急地拽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靠上去,声若蚊蝇一般道:“殿下弄的妾身浑身没了力气,那佛经怎么办?”   他没回头,而是颇有深意地回道:“若是从现在开始写,到了辰时,应当也就写完了。”   即便是看不见他的脸,她也能想象到他眉眼之间的戏弄与笑意。   唐妩恍然觉得,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怎么骨子里到处透着坏。   她恨恨地回了一句是。   ——   翌日傍晚时分,于桢带着几个将领到了郢王府议事。   中戌关是大燕的喉舌,绝不能丢,此次战役,郢王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精力。就在他们商议着粮草是否先行的时候,曹总管去书房汇报,说是安老夫人来了。   安老夫人是郢王的嫡亲外祖母,今日亲自登府,自然是无人敢拦。就连郢王也只是稍稍怔了一下后,便扣下兵图,走出了书房。   安老夫人坐在正厅,见到外头响了脚步声,便连忙起了身子。   “外祖母快快请坐。”郢王大步地走了过来,“今日外祖母前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安老夫人拜拜手,然后道:“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说不定哪日就呜呼了,所以我这把老骨头要是想你了,就得赶紧来看看你。”   郢王坐到了安老夫人身旁,板起脸道:“外祖母这是说的哪的话!”   安家和皇家的情分,在安皇后逝世后,就变得格外浅薄,唯有这个外祖母,倒是郢王还肯放在心上的。   安老妇人拉起郢王的手,缓缓道:“你与你那王妃,相处的如何?”   郢王“嗯”了一声,又道:“尚可。”   “你可莫要蒙我,就你那个王妃,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安家嫡亲一脉的姐儿那么多个,到最后竟让她这个不上台面的偏支登了你的门!你不知道,当初你娶她,澜姐儿在家哭成了什么样子……可怜我家澜姐儿,蹉跎到了十八都不肯出嫁。”   “当初娶她,也不过是因着当初父皇曾许下的承诺不能违背罢了,再加上我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去寒了程家的心。她到底程家养出来的女儿,做王妃也是使得。”   这话说的安老夫人忙喘了两口气,然后道:“她若是程家嫡亲的女儿也就罢了,可她不是!当年我听闻老程国公病重的时候是由她尽的孝,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可谁能想到,没多久的功夫,狼子野心就出来了!说到底,我就是瞧不得她这样算计你!”   “外祖母接下来可是要说,要将安澜许给我当侧妃?”郢王扶额,他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跳。   作者有话要说:   线线:郢王殿下你呼声很高啊,一天不见你我评论区就有人想你。   郢王:本王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线线:呵,那你知道拔x无情这四个字吗?   唐妩:盘他!! 第23章 身份   “外祖母可是将安澜许给我当侧妃?”郢王扶额,他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安老夫人见郢王都已把话挑了明,索性直接道:“那孩子,满心里就你一个。我也曾骂过她,罚过她,叫她不许再痴心妄想!但她到底是从小在我身边养大的,她要在安家当一辈子老姑娘……这叫我如何舍得啊!”   说着说着,安老夫人就红了眼眶。   “外祖母将安澜送到我这来当侧妃,这事实在欠妥。她是安国公府的嫡女,从小便懂嫡庶之分,外祖母觉得,她能过的了侍奉主母的日子吗?”郢王道。   世家嫡女不为妾室,也算是家家大夫人择婿的第一标准。   即便他这郢王府比旁的地方要尊贵体面,可是侧妃就是侧妃,一旦过了门,就得过妾室的日子,且日后生下子嗣,也只能是带着庶字。   话说到这份上,安老夫人怎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相同的这番话,她岂能没对澜姐儿讲过?可那孩子就是头犟驴,就知道气她这个老太太!   安老夫人年事已高,只要稍稍动了气,手便会忍不住地发抖。   “那殿下……能替我劝澜姐儿两句吗?你说的话,她一向都听。”安老夫人叹口气道。   郢王笑着回道:“外祖母放心,等我拿下中戌关回来,定会亲自给安澜挑一门亲事。”   安老夫人拉过他的手,有些哽咽道:“我怎么老了老了,倒是办起糊涂事来了,明知你即将就要上马作战,居然还拿这些琐事烦你。实在是糊涂,糊涂。”   “宴之倒觉着,外祖母这不叫糊涂,这分明是叫偏心。”说完,郢王对上安老夫人疑惑的眼神,不禁低声笑道:“外祖母都舍得将安澜给我当侧妃,这难道还不算是偏心吗?”   闻言,安老夫人不禁解眉展颜,吐了笑声。   半响,安老夫人的手,便缓缓地抚上了郢王的眉眼,摩挲着他的轮廓,然后一字一句道:“你同她,到底是最像。”   这句她 ,指的便是安皇后。   安皇后小的时候,便是安国公府心思最为伶俐的孩子,也正因为此,老安国公才会选她进宫。   那时候安老夫人怎么都不肯,便私下教安皇后如何撒泼打滚,如何鬼哭神嚎。   但最后,她还是选择牺牲她自己,成全了整个安家……   认命活了一辈子,到头来,竟落得那么个下场。   郢王知道,母后于安老夫人而言就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每每只要想起,便会难忍其痛。她能如此喜爱安澜,也不过是因为安澜的模样,有三分像了母后。   想到这,郢王兀自摇头。   就光凭这一点,他也不可能把安澜接进府里。   ——   三日过后,郢王便准备带着于桢和一众骑兵先行抵达中戌关前的白溪地,临走之前,王妃等人也纷纷出来送行。   郢王骑在马上,神色异常平静,目光眺望着远处,回想着前世的这场战役。   前世,他是命杨丕挂的帅。   杨丕乃是朝中一员老将,不说用兵如神,也算得上骁勇善战。可谁料那渝国皇帝竟然兵分两路,把战场引到了河边,大燕将士本就不善水战,河中又有埋伏,刚一交锋就被逼得节节败退。   最后不但丢了中戌关,就连杨丕和那一万精兵,也都葬在了白溪地。   今生他若不想再见到那横尸遍野的惨状,那这场战,拿命拼也得拼下来。   郢王夹紧马腹,勒紧了缰绳,掉头便朝向京外得方向而去。   只在敛眸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战在最左边,穿着青绿色的褙子,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神色有些憔悴,唇色有些发白。恍然间,他的耳畔好似又出现了她昨夜嘤嘤的啼哭声。   他到底,还是弄狠了……   郢王唇角微勾,心里默默地允了她昨夜央求他的那句话。   “殿下轻些,以后都轻些,好不好?”   ——   郢王一走,王府大门一关,安茹儿的气便有些压不住了。   刚刚她说了那么多的情深意重的话都没见他露丁点儿笑意,倒是那狐媚子有些站不稳的身姿惹的他目光里多了几分关切。   真是狐狸成了精,不佩服都不行!   安茹儿掐算着日子,三个月一到,楚侧妃前脚解了禁足,后脚她便去了一趟安善堂。   她总得搞明白,在她没回王府的那段时间,这好好一个侧妃,怎么就被禁了足……   楚侧妃呵笑一声,“王妃不必与我兜圈子寒暄,我知晓王妃是为了她而来。”   安茹儿较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道:“妹妹觉得是为谁?”   “这三个月我虽未踏出过院子一步,但看着这院子里的奴仆旧去新来,我大概也是猜到了一些。殿下,应该早就给她脱了贱籍。”不等她答,楚侧妃莞尔一笑,又接着道:“也是,能给谪仙一般的殿下种了情种,自然有她的厉害。”   安茹儿“贱籍”连个字,不禁内心一震。但仍是不动声色地接过杯盏,放在鼻子下一闻,然后轻声道:“什么贱籍。”   楚侧妃摇头叹道:“原来姐姐是真的被殿下蒙在了鼓里。”   楚侧妃见王妃的脸色失了耐心,便笑着直接道:“永杨街姐姐知道吧,那条巷子里有一排挂着红灯笼的花楼,其中最大的一间叫君梦苑,咱们府的唐姨娘,便是那儿的头牌!”   此话一出,安茹儿手上的杯盏,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等安茹儿回到皎月趟的时候,已是傍晚。她坐在四方椅上,陷入了很一段时间的沉默。   花街柳巷?头牌?   她想,这真的是有意思。   那日她见唐妩在金玉楼被人认出来,便觉出怪异。她只想着她如果是陛下从苏州选回来的良家妾,那就不该被一个京城掌柜唤做妹子……   可她想破了天,都想不到,她居然是从花楼里出来的!她从小便听母亲说,这后宅子里的腌臢之事多是从那出来的,可不曾想,这事还有轮到她身上的这一天。   安茹儿拉着陆嬷嬷道:“嬷嬷,殿下此事实在是荒唐!如今世道正乱,他怎么能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变成枕边人!更何况……她居然是出自那种地方!”   “即便她是个没接过客的头牌又如何!那种地方出来的,怎么会有干净的!嬷嬷,我一想到要和她在一个屋檐下伺候殿下,我心里就堵的慌!我只想立刻就给她发卖了!”   陆嬷嬷道:“王妃莫要说这气话,殿下肯为她彻底封锁了消息,甚至还给她编造了身份,那便再不可随意处置了,否则王妃这么做,终是要伤了夫妻情分的。”   “那嬷嬷说我应该怎么办?”安茹儿不依不饶道。   “这事依老奴看,不如换个方向去想。那唐姨娘若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妾,王妃又能上哪去找她的错处呢?反倒是她这个出身,让事情好办了许多。像王妃刚刚说的,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底子就不可能有干净的!王妃不如多花上些银子,让江湖上的人去查一查君梦苑。真要是能查出些什么,不愁没有把柄行事。”   “若是能将她彻底赶走,多花些银两又算什么!嬷嬷尽管把我的私房钱拿去,速速找一个做事干净的探子。我听闻中戌关那边已经打上了,这一战,用不了太久殿下便会回京,我想再殿下回来之前,把她处理掉。” 第24章 告捷   陆嬷嬷躬着身子,在安茹儿耳边小声道:“王妃,那探子来了,现就在外头候着,是否允他进来?”   “让他进来。”安茹儿低声道。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眼角带着一条两寸刀疤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这到底是江湖上要钱不要命的主,王妃也不敢怠慢他,便叫陆嬷嬷给他上了茶。   “郢王妃安。”男人鞠躬道。   安茹儿客气道:“这些虚礼就不必了,我问你,我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这几日在下化作酒客在君梦苑查了很久,果然查出了两个于王妃有用的消息。”   安茹儿盯着他道:“那你快些说,不,要详细说。”   “她原是苏州人,因八字相克,于四年前被亲生父母卖给了婆子,后被花楼买走。听闻她长得国色天香,老鸨便一直指望她去权贵家里做小,所以确实没有接过外客……只不过,关于她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少到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才会如此。所以在下便又潜到老鸨的房里探查了一番,果然,翻到了一本装在盒子里的花名册。那‘妩’字页下边,有一条被人勾划掉的笔迹。在下特意找了个教书先生才辨认出来,那三个字,是承安伯。”说着,男人就将这一页证据,交到了安茹儿手上。   安茹儿接过后,眼睛看都直了。   她原还想着拿五百两去查一个消息,实在不值得,到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一分价钱一分货。   “你刚刚说有两个消息,那另一个呢?”安茹儿又道。   “另一个,王妃自然要再付一千两。”说完,他就一脸有恃无恐地看着安茹儿。   不得不说,这男人果然会做生意。他带着两个消息来,一个消息让人得了甜头,那另一个消息,自然会就跟着水涨船高。   安茹儿看着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不禁咬了咬后槽牙。   她查的是后宅的阴私事,对方一旦开了价,便没有反口的机会,不然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陆嬷嬷,拿银票给他。”   再者说,一千两,也就是一个庄子一年的收成,若是能将那小贱人彻底赶走,她额外再赔上几个庄子铺子都是愿意的。   只见男人笑着将钱银放在怀里,然后继续道“其实王妃叫在下查的这间花楼,京城里还有一个人也在查。”   安茹儿愣了愣才道,“是谁?”   男人答:“是武安侯夫人。”   武安侯夫人?   安茹儿想了好半天,才反映过味儿来,对啊,武安侯家当年那个顾氏,好似也出自那个地方,可……那个人不是死了吗?   安茹儿皱眉道:“她查的人,于我有何干?”   “王妃有所不知,武安侯家的顾氏,对外虽然声称是病逝,但其实是失踪了。这件事,在下查了很多年一直没有眉目,直到这次来查您交代的事,这才机缘巧合地碰到了一个人。”   “谁?”安茹儿道。   “她叫玉娘,是花楼里的舞艺老师。我见她整日带着面纱,到了夜里也不肯摘下,便好奇地跟了她几日,一直等到她夜里沐浴,我才发现,她整张脸都被毁了。舞艺超群,又被毁了容貌,还出现在君梦苑里,想必王妃已能猜的出来她是何人了吧。”   安茹儿被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弄的目瞪口道,等捋顺了来龙去脉,她才缓缓道:“你是说……那失踪了的武安侯平妻,是……唐妩的老师?而且她这些年就一直在京城里没走?”   “正是。”   听到这,安茹儿嘴角都勾了起来。   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的顾觅将武安侯府弄得鸡犬不宁,现如今又弄来了这个小贱人,难不成是要将历史在郢王府重演吗?   安茹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让陆嬷嬷多给了这个探子一笔丰厚的封口费,并嘱咐他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他外传。   探子见王妃多给了他一笔钱,脸上的笑容便多了一分,他临走前,特意对安茹儿道:“请王妃莫要小瞧了这花楼里出来的人,她们生于泥泞中,长在阴暗里,若要诛其人,便先要诛其心才是。”   安茹儿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喝,到了三更天,她都没合过眼。   她掂了掂手里的证据,又想到了那探子的那句话,不禁下定了决心……   依照郢王的性子,唐妩的这些秘密,他应是早知道了。所以她即便是把以前的腌臢事再翻出来一次,那也有无济于事。   毕竟男人都是这样,在一张床里睡的久了,睡的舒服了,便整颗心都会不由自主地偏过去。除非能将丑事摆在他面前,否则,他绝不会为了那些闲言碎语,割舍了他的心头肉……   所以自这以后,安茹儿和武安侯夫人的来往便逐渐多了起来。   ——   两个月后,中戌关那边告捷了。   据说这一仗打得着实不容易,出征的将士能回来的只剩下不足四成,世人都知晓郢王最为爱惜下属,每次出征,从未少过任何一件铠甲,也未从少过一分犒赏金。   如今死了这么多人,安茹儿已经能想象到他的脸色该有多差了。这时候谁若是生出了事端,就是在狮子发怒的时候挑衅,只有被一口咬死的份。   他还有三日回京。   那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   隔日,武安侯夫人便给安茹儿下了帖子,说是叫她去武安侯府吃个茶。   落英一边给唐妩画着眉,一边疑惑道:“王妃为何非要叫夫人一同去武安侯府呀?”大燕妻妾制度向来分明,这种主母带着妾室外出的应酬的事,实在是少见。   唐妩叹口气道:“战事告捷,今日是去龙华寺还愿的日子,武安侯夫人只是赶巧递了今早的帖子。王妃说从郢王府到武安侯府,再到龙华寺,这是一路向东的路程,若是中途再返回王府接我,容易误了上香的吉时。”   唐妩嘴上安抚着落英她们,但心里依旧是忐忑不安。   虽然这事每个细节都让人挑不出毛病,看着好似只是无奈之举,但唐妩就是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   这两个月她过的格外顺意,除了窗外的季节变了,好似每天都过着重复的日子。   可战事告捷的消息传出来后,每个院子都纷纷开始有了动静。   比如,楚侧妃有事回了娘家,比如,素姨娘又告了病。   再比如,今日……   唯独剩下了她和王妃二人。   到了武安侯府后,唐妩说她坐在马车里候着即可,可安茹儿还是用了种种理由给她拽了进去。   这刚一进门,武安侯夫人就亲自将她们引到了正厅。   “诶呦,瞧我记性,都忘了你们今日还要去龙华寺还愿,叫你们大早上跑一趟我这,不能耽误了正事吧。”武安侯夫人道。   安茹儿笑着摆手,“还愿的时辰上次就找人算好了,是未时一刻,不妨事,来的及。”   落座后,武安侯夫人便挥手让人上茶,然后开口道:“近两日我把念琪送去听沈老太师讲课了,这一下子听不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恍然觉得这屋子里实在是太清静了。”   郢王妃笑着回应。   武安侯夫人又道:“咱们京城现下已是冬季,都过了采茶最好的时候了,前阵子我母家找人从淮南给我送了不少的信阳毛尖,我喝着口感确实比龙井要好,你们也快尝尝。”说着,还对唐妩比了一个请用的手势。   唐妩也不知道这武安侯夫人卖的是什么关子。这般态度,与上次在龙华寺遇见时,可谓是截然不同。   她端起杯盏,将茶水倒在了袖口里侧,假喝了一口。   这时,武安侯夫人的眼神由上到下地扫视着唐妩,最后定在了她腰间的香包上。   她幽幽开口道:“这……小夫人这香包是哪里来的,这个纹路,怎么瞧着,与顾氏的香包一摸一样呢?”   顾氏?   唐妩听到这话,不禁打了激灵。顾氏……不是病死了吗?   难不成……武安侯又纳了一位姓顾的夫人?   武安侯夫人无视了她的疑惑,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外头的一个婆子道:“关嬷嬷,你去带着这小夫人去顾氏的院子里坐坐吧,我瞧着,她们很有缘分。”   唐妩觉得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诡异,直觉告诉她,她不该起身去那顾氏夫人的房里。但这位关嬷嬷手上的力度,却又不得不让她顺从。   武安侯府不小,一连走过四间大院子,关嬷嬷的手劲才松了下来,“小夫人,请吧。”   她屏住呼吸朝前看,面前的屋子不像是侯府妾室住的地方,倒像是个荒废已久的库房。一推开门,门角里还有些许的蜘蛛网。   唐妩定住脚步,不愿再往前。   这时候关嬷嬷大力的拽了她一把,将她关进了一个内室。   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草卷帘子。   草卷帘子上面,躺了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   女人身姿窈窕,腰间上挂了一个和她一摸一样的香包。   女人的嘴角不停地往外涌着血,待看清了来人后,便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臂,低声唤了一句。   “妩儿。”   若是刚刚还有一丝的不确定,这下唐妩已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唐妩快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朝着门口厉声道:“来人!这有人快不行了!来人啊!”   “妩儿,别喊了……这世上,没人能救活一个死人。”   唐妩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小声唤道:“玉娘,玉娘。”   “妩儿,记住我跟你说的,永远、永远都不要和自己的命抗争了……我们的命不值钱……能做光滑的鹅卵石,就不要去当无谓的绊脚石,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唐妩缓缓地掀开了她的面纱,见到她面脸狰狞的伤口。   她忽然跌坐在地上,从低声的哭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为何玉娘一年四季都带着面纱,为何玉娘会给她送这个香包,为何玉娘从不让她争……   如今……她全都懂了。   半响,她抬手阖上了玉娘的眼睛,然后转头向窗外看去。   外面忽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像瓦砖一样层层地叠在了一起,好似把周遭的一切,都要照成了铅灰色。   认命吗?   如果到头来都是死,那为何要认命。 第25章 荣辱   唐妩被关了足有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安茹儿松了口,才将她放了出来。   等上了马车,安茹儿又挽起了唐妩的手臂,若无其事道:“这可真是世事无常,武安侯夫人才将顾氏救了回来,那顾氏就病发身亡了,说起来,她也是个没福分的。”   听了这话,唐妩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瞧瞧,这一句病发身亡,就没了一条命。   就如同不经意之间踩死了一只蚂蚁一般。   安茹儿笑容不改,又问道:“妹妹笑什么?”   “自然是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唐妩的嘴角向上勾起,刚好停在了梨涡稍显的位置,笑靥如花。   安茹儿的表情逐渐僵硬,她听的出来,唐妩嘴里的可怜人,说的并不是顾氏。   她双拳握紧,心想再忍这最后一日便是。   她前两日就把今日要去龙华寺还愿的消息放了出去,那承安伯,总不可能放着嘴边的猎物跑掉。   毕竟承安伯的姐姐可是先帝爷的贵妃,若没有先皇后主动陪葬,承安伯也不会因此没了长姐……   所以,要是有了能侮辱了皇家的机会,他自然是望风响应……   ——   今日来烧香的也不少,而且刚好赶上了水陆法会,龙华寺前后设了六个坛场,诵大乘佛经,以此来超度亡灵,场面颇为壮观。   安茹儿叫陆嬷嬷替自己理了理发髻,然后对着唐妩道:“因着上次的事,都没有求上子嗣,希望这次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一会儿我要进去与宝晟禅师共同诵经,你且安分地呆在西佛堂就是,等我诵完经,我们便再去求一次观世音菩萨。”   唐妩无心应对她这笑里藏刀的面孔,只敷衍地答了一句是。   安茹儿走后,唐妩就向西佛堂的侧门而去。   她推开门,跨过足有两尺高的红色门坎,视线所及之处,是几个明黄色的蒲团,边上还放置着一尊巨大的铜色鼎炉,鼎炉上有几个圆孔,里面接连不断地冒着袅袅青烟。   这是西佛堂的客区。   唐妩在里头来来回回的踱步,这才等了不到一刻钟,也不知怎的,心跳就是越来越快,越来越慌。   她想着应是早上的事惹得,便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略重地按起右手的虎口来。   她才揉了没两下子,就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唐妩回头去看,瞳孔骤然放大。   这人的身影太过熟悉,只不过一眼唐妩便认出了他来。   承安伯将门扣上,冲她嗤笑了一声,然后就肆无忌惮地在唐妩身上来回打量。   他一步步地向前逼近,阴恻恻道:“老子上次同你说的,你可还记得?嗯?”   唐妩一步步地后退,可惜一个力道不稳,就跌坐在了地上。   承安伯走到了她身侧,抬手就扬了她的帷帽,“让我瞧瞧,你这长小脸究竞生的什么模样,有多美,是否像我梦里那样?”   他狠狠地捏着她的下颚,一边瞧,一遍忍不住咧嘴。   真不愧为头牌!美成这般模样,也不枉费他冒了这么大的险。   “唐姑娘,咱们时间有限,一会来了旁人便不好了。你让我爽一爽,我也不弄疼你,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也不会影响了你在郢王府的前程,如何?”承安伯自打看见了唐妩这张小脸,便早就被迷地没了理智,就连一开始准备的恶狠话,此刻也变得柔情起来。   这天仙般的美人若是肯主动配合,那该是何等的快活?   唐妩吓得有些缺氧,只得大口大口喘气。   她知道,今日若真叫他得逞了,那她便是彻底完了。   谁都救不了她。   她不说话,承安伯也不急,只是用手指卷着她的发丝道:“听着你这么会喘,便知道你是个淫妇,说吧,你是听话,还是不听话?   她见他的嘴脸变得越来越狠,便假意点了点头。   承安伯一见她点了头,心里便立即美出了花。他拿过一个蒲团垫靠在墙边,双腿微张,示意唐妩主动伺候他。   唐妩低着头,心知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便想也不想地抬起脚,准备踢上去。   可承安伯再怎么着也曾是习过武,唐妩这动作才做到一半,就被他抓住了右脚。   他转身将她撂在地上,不由分说地揭开了自己腰封,撕开她的襦裙,将她的手脚整个捆住。   唐妩绝望地咬着唇,即刻便出了血。   这一切,都让她太不甘心了。   她借着最后一股力气,如困兽一般地喊了一声救命。   声音实在是凄厉。   下一瞬间,她整个嘴巴便被承安伯粗粝的手掌捂住了,“看来你是喜欢硬的。”   唐妩在闭上眼之前,抬头又看了一眼炉鼎上冒出的青烟,她忽然明白了王妃的用意。   她不是要与自己斗,她是要自己死。   今早她不过想用玉娘的死,给她指了一条路。   她是想告诉自己,不论是被毁了容貌的平妻,还是已脏了身子的妾室,到头来,都该安安静静地死去。   今生都不可能再抬起头来。   只是她的手段比武安侯夫人更加高明罢了。   武安侯夫人亲手毁了玉娘的容貌,武安侯多少还是会心生怨怼。所以她兜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设了如此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让她的手,永远都是干净的……   承安伯的手摩挲着她破烂不堪的襦裙,刚要伸进去,房门就被一股猛力撞了开来。他本能地偏了偏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人一脚重重的地踹在了地上。   这力气不轻,一脚就把承安伯的脸踢出了血。   承安伯站起来叫骂道:“让老子看看是谁!敢坏了老子的好事!”说完,他便眯起眼睛准备还手。   可这定眼一瞅,这……不是程国公家的世子爷吗?   “你是……程煜?”   程煜是京城里有名的新贵,身份尊贵,又是郢王殿下的伴读,虽然长像肖母,皮肤白皙,但知晓他的人,便没人敢同他动手。他自幼被程国公逼着习武,武艺高强,这还未成年,就已身高八尺,比承安伯足足高了半个脑袋。   “伯爷,此乃佛家重地!”   程煜终于开了口,这尾音刚落,就震地承安伯一哆嗦。   这事如果闹大了,是无法收场的。   他不假思索地指着唐妩道:“是她,她勾引我!”   程煜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他快速走到唐妩身边,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她整个包住。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了一句,“冒犯了。”就伸手替她解开了困在手脚上的束缚。   承安伯借机跑掉,程煜也没有拦。   因为这样的事一旦传扬了出去,这女子也没有活路了。   唐妩低着头,死死地捂住了脸,肩膀一抽一抽,也不出声音。   “我不看你的脸,也不问你是哪家的姑娘,你先别哭。”程煜顺手拿过落在地上的帷帽,不偏不倚地扣在了她的头上。   “不然我带你去铺子买两件衣裳?”他又试探道。   程煜还未成亲,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除了亲人,他哪里和其他姑娘接触过。   现下撞上这样的事,除了买衣裳,他也想不到其他的。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他见唐妩终于点了头,便伸手去扶她,“来,先起来。”   唐妩心知这事还不算完,便屈膝行礼道:“公子此番帮了我,怕是要徒惹一身是非。妾身乃是……”   这话还未说完,就见安茹儿带着几个女使婆子站在门口,大声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   这几个女使和婆子都是在程国公府就干事的老人,她们刚要捉拿唐妩,就被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处。   领头的婆子磕磕绊绊道:“世……世子爷?”   这下别说是婆子女使,就是连安茹儿自己都懵了。   这承安伯怎么变成煜哥儿了?   程煜回过身子,问道:“王妃说谁不知廉耻?”   其实程煜小时候也和安茹儿很亲,但自从安茹儿做出了那件事之后,这姐弟的感情突然间就有些疏远了。   安茹儿被程煜的话噎了个半死。   是了,她能坑天下所有挡了她路的人,可独独程煜不行,他不但是未来的程国公,还是她一起长大的亲人!   她早就想和他修复这层关系,只是奈何总见不到人。   可谁能想到,她偏偏在这地方见到了程煜。   安茹儿再看着他那副风光霁月,心胸坦荡的模样,就气的眼白都不知该往哪翻。   她苦心筹谋了这么久的事,居然就这么的……   她深吸了一口,赶紧命令婆子女使赶紧锁上门,然后快步走到程煜面前,“煜哥儿,她乃是我府上的姨娘,我刚诵完经,正准备带她去求子,就瞧见她凑到了男人怀里,我不知是你,这才动了气。”   说完,安茹儿就挤出了几滴泪水,“王府里就属她最得殿下喜爱,今晚殿下许就到了京城……她若是闹出了事,我都不知该如何交代,我这也是急的……”   “刚刚有个贼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打劫这位姑娘,我恰好路过,便出手救了她。”没等她说完,程煜就一字一句抢先道。   这一句话,便相当于救了唐妩。   被打劫和被侮辱,意义到底是不一样。   “今日实在是多亏你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安茹儿一边轻拭着眼泪,一边将唐妩拽了过去。   这事程煜一个外男自然不好再多参与,便只好以去寻母为由,先走了一步。   程煜刚走,安茹儿就抬起手掌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气的哆嗦道:“贱妇。”   唐妩被打的侧过头顿住,只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挑起眼神看着安茹儿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姐姐今日对我这般好,是要让妩儿今后往后,再不懂礼节,再不知荣辱吗?” 第26章 反击【上】   回府后,安茹儿便派人将唐妩送回了喜桐院。   安茹儿回想着唐妩今日说的话,不禁轻笑出声。还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过了今夜,她就算不知廉耻,也都和郢王府再无瓜葛了。   甚至,她还要感谢唐妩那副吹弹可破的身子,只是被承安伯揉搓了几下,身上的痕迹,就弄得像是第一夜进了帐营的军妓一般。   即便她被程煜救了,她那一身似欢爱过的痕迹,又如何说的清呢?   只要殿下能看到她那副模样,清白与否,显然不重要了……   殿下或许会在这院子里养小,图个新鲜,亦或者鬼迷心窍,但他绝不会让王府留下一个污点。   这就好比一张字帖写的再好,若被人洒了墨汁上去,难道还能挂在墙上吗?   她相信,这是天下男人的通性。   再者说了,当年承安伯的长姐顺贵妃随先帝入墓之前,曾哭的梨花带雨地向先帝求过一个口谕,那口谕,就是用来保承安伯的命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承安伯在京城做了那么多荒唐事,还有人会去为他粉饰太平的原因。   只要他不是叛国,承安伯府的门匾谁能轻易摘下来?   凭一个差点失了清白的妾室吗?   真是笑话。   并且此事一旦被捅破了,在京城传的满城风雨事小,损了皇家的颜面事大。   ——   郢王携将士班师回朝,自然是得先到宫里头去述职。   虽说还未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但嘉宣帝仍亲自设了酒宴,招待了一众将士。   此战虽是险胜,但总归是守住了中戌关,为朝廷解决了一大隐患。所以嘉宣帝当场就给几个新兵封了官,赏了田地。   得了犒赏自是让人喜不自胜,将士们也都纷纷借着酒劲,热血沸腾地说起了当日是如何逼退了最后的敌军……   这一来二去的,一直到了亥时,郢王才抽身回了王府。   饮了些酒,再让这风一吹,到底是感觉到了一丝晕醉。他本是打算直接回岁安堂的,可途经书 房,瞧见了喜桐院三个大字,便是不由自主地改了去向。   进了大门,他以为她会如平常那样留一盏灯,可等他走近一看,内室却不见一丝光亮。   郢王低头问落英:“夫人可是歇下了?”   一听这话,落英不禁抿起唇,皱起眉。   夫人现在那副样子……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好遮遮掩掩道:“歇……歇下了……”   这时,里面突然传出了杯盏掉落的响声。   郢王神色微动,还未来得及多想,手就已经先一步推开了她的房门。   屋内幽暗地有些看不清,只能隐约瞧见她像是跌坐在床旁边。   他走上前去,薄唇轻启:“也没歇下,怎么没点灯?”   郢王低头看她,房间很黑,只有少许的月光照进来,一头乌发倾泻在她身上,有些乱,若是再仔细看,还能见到她的肩膀也隐隐在抖……   他俯下身去,如平常那样一把揽过了她的身子。   香气入鼻,他便忍不住凑过去吻她,刚欲斥责她为何见他回来都不出声,就看到她唇上满是灼目的血痕。   水光潋滟的眼珠里也都充满了泪水。   怎么这副模样……   郢王立即起身亲自点了灯。   灯光亮起,只见她跪坐在地上,手腕脚腕皆是青紫,就连那尖尖的下颔也都是红痕,脖颈处甚至还有被人勒过的痕迹……   这样的伤口,显然不是什么妾室犯错被罚的。   他沉闷地呼吸了一声,眉头紧锁,低声开口道:“谁干的。”   他脸部细微的抽搐落在了她的眼里,她知道,他这是发怒了。   唐妩有时觉得自己真真是可悲,到头来,她终将得把顾九娘教她的本事,用到他头上。   不然她能怎么办?   他是战场上的英姿勃发的将军,是京城里地位崇高的郢王,原先她尚且有几分姿色能讨他欢心,可照她的处境……若是得不到他的怜惜,她便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殿下。”唐妩轻声唤了一声。   见他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她便小声哽咽道:“妩儿的命,好似真如当年那个道士说的,福薄,命也薄。”   郢王的眉皱的越发深了,他显然没料到,她突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接着,唐妩的泪水就大滴大滴地砸在地面上。   她这般样子,郢王自然是懂了。   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件事,是只能让女子绝望的落泪,却不肯替自己争辩一句的?   她眼看着他那双迷人又深邃的眼睛,逐渐变得狠戾,猩红。   他眸中透出来的寒光,就像是出鞘的一柄利剑,已无声无息地架在了她的颈上……   九娘曾告诉过她,作为妾室,有些小打小闹的毛病不打紧,唯独要紧的,就是要守好了自己的身子。   前年院子里曾有个姑娘,被徐刺史家的一个庶子赎了回去,可不知怎么的,那姑娘竟爬到了正房嫡子的榻上。   结果,这妾室被那庶子活活打死了。   想到这,唐妩便忍不住呼吸一窒。   今时今刻,她再不能走错任何一步。   见时机已到,唐妩便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地褪下了全部的衣衫。   现下已是冬日,即便有地龙,平日里都是要盖着两床被子睡觉,她全身不着一物地跪在床榻上,就是瑟瑟发抖,都没敢捂着前胸。   她细白的手臂平摊开来,就像是曾在君梦苑验身时一样。   唐妩知道,解释一万句,都不如这般来的有效。手腕与脚踝上都能布满青紫,那她这身子其余的地方又怎能光洁如白玉?   这是直接证明她清白的唯一一个办法。   唐妩又再次咬住了还未结痂的嘴唇,怯生生道:“殿下,会要了妾身的命吗?”   听到这话,郢王整个人不由得怔住。   上辈子他已然见惯了皇宫内院里那不见血的厮杀。   换句话说,女人对他用的伎俩,大多都是没用的。   他用两辈子的时间见证了世上太多的大喜或大悲,甚至半只脚也踏过了一次阎王殿,他一直笃定,这一世,除了他本该背负的责任,应是再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   但她这副模样,到底是刺着了他的心。   郢王想,这也许就是佛家讲究的因果轮回。   他不信任何女人,所以他的女人也不相信他。   郢王忽地伸出手,将她整个身子都揽入怀里,他扯过一床被子,不由分说地给她盖了一个严实。接着,他便埋头吻住了她,细细密密的吻由下往上,终是停在她的眼角,好像要试图将她流过的泪水全部掠走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倏然在她耳畔悄声道:“都是我的错。”   唐妩对上他有些颓唐的目光,彻底愣住,好半响都不敢再说话。   ……   ——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于桢突然扣押了皎月堂所有在今日出行的女使,开始逐一盘问。   陆嬷嬷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冲安茹儿道:“王妃不好了,刚刚于统将咱们院子里今日出行的女使全都带走了。”   安茹儿顿时起了身子,厉声道:“你说什么?”   “于统领说是殿下有事要盘问……老奴也不敢拦着。可瞧那个态度,怕是殿下要为喜桐院那位做主了……”陆嬷嬷道。   一句话,就叫安茹儿红了眼眶。   她不禁有些崩溃道:“嬷嬷,是不是不论我怎样努力,他都不会瞧我一眼!难不成就因为我当年的一时糊涂吗?可我也付出代价了,我被罚去那贫寒之地整整三年!京城里人人都在耻笑我自不量力!我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他难道忘了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郢王妃吗?”   陆嬷嬷又道:“王妃一回来,殿下就将管家的权利交上来了,这也足以证明殿下的心意。”   安茹儿嘲弄地笑了一声,“心意?我嫁给他快四个年头了,可至今都没能圆房,这种话我能同谁说?母亲催我赶紧生下嫡子稳固地位,可是他从不来皎月堂,我拿什么生下嫡子?!我拿什么生!!”说着,安茹儿“轰”地一声,将桌上的茶碗全都掀到了地上。   “他往院子放了这么一个狐媚子,试问京城里谁家的主母能忍!我都还没亲自动手,他就第一个疑上了我,当着众人的面来打我的脸,嬷嬷,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后悔,怎么没让她直接死在武安侯府里!”   陆嬷嬷一把抱住了快要彻底崩溃的安茹儿,苦口婆心道:“王妃再不要说这些话了,您是郢王妃,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永远都不会变的……”   等安茹儿发泄完了,屋里一切归于宁静,再看着这碎了一地的茶碗,她不禁愣愣地笑了两声。   纵使她有一千个不满,一万个不满,那又如何?   明日一早,她还是得带上温柔贤良的面具,去程国公府,将程煜请来为贱人证明清白。   真真是可笑。   ……   等审讯完了几个女使,郢王便什么都明白了。   于桢见到了郢王亲手写的奏折,不禁瞠目结舌道:“殿下真的是要查承安伯府吗?若是要从银钱亏空查起,只怕有些宗亲也会受到牵连……”   郢王落下笔,不容置辩道:“查,有一个便查一个,有十个便查十个!” 第27章 反击下【2合1】   辰时三刻,双儿正在为唐妩梳妆打扮,唐妩却对着妆奁里鸾鸟金镶玉步摇微微出神。   这世道,每家的内宅表面看着都是其乐融融,可一旦走进里面,诚然每家锅底的都是黑的。   正房容不下让主君流连忘返的妾室,妾室也要为了自己今后的子女一争高下,都有人都在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明处却依旧是互称姐妹。   这后宅里的事,就像是没完没了的战争。今日若是赢了,就意气风发,明日若是输了,就割地赔款。   就像郢王妃,她这次没能直接将唐妩弄死,才不到一日的功夫,她便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继续邀她品茶,送她字画。   做足了宽容大度的主母姿态。   今日一早下了一场大雪,雪花飘摇,唐妩绾了一个回心髻,身着芙蓉色襦裙,外披一件白狐裘从喜桐院的侧门往皎月堂走去,还没等双儿去开门,就见陆嬷嬷亲自出来迎接了。   “外面天冷,夫人快拿着。”陆嬷嬷递过来的是一个正热着的手捧炉。   陆嬷嬷躬身推开门,唐妩才不紧不慢地才跨过去,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就见安茹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今日唐妩明显是特意打扮过的,自从她入府起,她极少这般冒头,她总是想着谨小慎微,做小伏低,便能将日子过的长久些。   可打从昨日起,她就发现她错了,她这位面慈心善的主母,用起手段来,可是招招式式都在要她的命。横竖她不管怎么努力,她都会成了旁人嘴里的贱妇,狐媚子,那为何还要收敛着活?   唐妩脱下身上的白狐裘交给一旁的双儿,露出了穿在里头的短袄。她今日特意挑了一件窄袖的,这样刚好可以露出那淤青未消的勒痕。   她对上安茹儿惊诧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行礼道:“姐姐安好。”   透过王妃的目光,唐妩甚至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定是再想,果然是勾栏瓦舍里出来的狐狸精,连被人瞧见了身子这样的是,都能丝毫不以为意。   唐妩手腕上的淤痕便是明晃晃的暗示,安茹儿自然也不能装作看不到,便假笑着问道:“妹妹身上的伤,可是好些了?”   “托殿下和姐姐的福,妹妹这身伤,再有个三五天自然就能痊愈了。”唐妩媚笑道。   “那便是极好了,你遭了这罪,我一来怕你想不开。二来怕殿下生了误会,所以今儿天一亮我便去了一趟程国公府,叫了煜哥儿过来。”   唐妩虽然对她这幅假惺惺的样子没有好感,但是她嘴里的煜儿,她却是真的感激。若没有那位世子爷,她怕是早就被王妃生吞了。   这让她不禁去想,难不成程国公府的风水不好吗,怎么在同一个院子长大的人,性格怎么差了那般多?   “妾身实在感谢世子昨日能够出手相救,但因不方便亲自道谢,还劳烦姐姐同世子转达。”说完,唐妩还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安茹儿行了礼。   可这一起身子,安茹儿便看到她腰上挂着的香包不见了……   安茹儿脸上的笑容逐渐凝住,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妹妹的香包哪去了?”   唐妩看了一眼气的指尖都在斗的王妃,一字一句道:“妹妹感念故人,便将那香包留给了她。”   安茹儿很清楚唐妩嘴里的故人是谁,也清楚她今日这个举动就等同于向自己宣战。   可郢王府的子嗣,是她的尊严,是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去守住的尊严!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容忍这个贱人生下郢王的长子。   安茹儿“啪”地一下,将茶杯放到桌上,高声道:“妹妹难道不怕,有朝一日旧事会重演吗?”   唐妩装作听不懂她的威胁,不答反问道:“那姐姐难道不就怕世上的因果轮回吗?”   听完这话,安茹儿眯起眼睛,盛气凌人道:“那你可知这世间伶牙俐齿之人,通常都是什么下场?”   “妾身不知,妾身只知道这世上风水轮流转,很多事,都是说不好的。”说完这话,唐妩借由头晕,说要回去歇息了。   等唐妩走后,安茹儿可谓是气的咬牙切齿,就连午饭都不吃了。   “嬷嬷看到了,她今日就是来和我耀武扬威的!我真想不到,堂堂郢王府,也会宠妾灭妻到这个程度!”   陆嬷嬷看着安茹儿被一个妾室气成这样,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她只好语重心长道:“自打王妃回来,老奴也并未见王妃主动亲近过殿下。王妃虽瞧不起唐姨娘那副狐媚样子,可耐不住殿下喜欢啊,所以……王妃总要多多争取才是啊。”   一听陆嬷嬷这么说,安茹儿就止不住地委屈道:“嬷嬷,不是我不争取,是殿下不肯给我机会。他每个月在府里的日子都是有限的,你就看这次,他好不容易出征回来,可还是整日往那狐媚子屋里头跑!”   “王妃莫急,殿下再是喜欢她,可也不会因为美色而误了正事。近来外头闹饥荒,王妃身为郢王府的主母,自然得给京城其他家做出表率,王妃不若借着这个理由,今晚放下身段去找殿下一次可好?”   “那若是……他不肯留在我房里过夜呢?”安茹儿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殿下只要肯来就好。即便没留在这,也能让那个小院儿的好好看清楚,什么叫主次之分。”   安茹儿想想也确实有道理,便在须臾过后,唤了佩儿过来,悄声交代了一番。   ——   入了夜,喜桐院又变得如往常一般灯火通明。   郢王已忙了整整一个天,先是进宫递奏折,刚回来又听闻程煜在书房等他,现下天都要黑了,他还得惦记她身上的伤。   因为唐妩的伤是不能请太医的,所以郢王只能亲自拿了药罐去给她上药。   她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旁的男人专心致志地给自己上药。   “疼……”她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   哼唧完,她又下意识地去咬嘴唇。   郢王皱眉,才看见她这动作,脸色就一寸寸地变成了铁青色,他用拇指摁住她的动作,怒斥道:“你是非要把它咬烂了吗!”   他呵斥的语气很重,但手上的力道却减少了不少。   唐妩看见他不禁微微出神,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好像自从那天起,他就变了那么一点点。   她将脸蛋贴在郢王的腿旁来回摩挲,眼睛里散出的讨好之意溢于言表,实在可人。   唐妩蹭了半天都不见他有反应,便有些泄气地撇了撇嘴,暗暗嘟囔:他的心肠怎可以如此冷硬……   郢王给她上完药,便起了身子,哪知刚一动,就被唐妩拽住了手臂。   “殿下可是有要事要处理?”唐妩软糯糯道。   “没有,怎么了?”郢王顺手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唐妩眨眨眼,也不去接他的话,而是换了更为娇气的语气,又道:“那可是有一般要紧的事要处理?”   郢王对上她的眼睛,无奈道:“也没有。”   “那可是有明日的事要处理?”   这接二连三没营养的问题,就连一旁的双儿都听不下去了……   郢王低头看着她下巴上的青紫还没消退,忍不住叹口气道:“没有,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唐妩见每样问题他都正面回答了,便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腰身,欢喜道:“既然没有要紧的事,那殿下就别走了。”   说完这句话,郢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她坑了。   要紧的事,一般的事,明日的事,合着她就是想让他无法拒绝她,便把所有的话都给堵死了。   唐妩眼看着他的眉眼都露了笑,刚要给双儿使眼色,让她灭灯。   就听到落英在外面通报了一声,说王妃有要事要找殿下商议。   这下唐妩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了。   许是怕理由不充分,外面便又加了一句。   “是近来外面闹饥荒,城外捐粮的事。”   郢王给了一个唐妩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示意她只能松手了。   可她今日也不知道是哪偷来的胆子,竟是死死地抱着郢王的腰身不肯撒手,好似郢王真要是狠心撇下她不管,她就会抗衡到底一般。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抽出另外一只空闲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可唐妩不信他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她就不信了,他走了整整两个月,他难道都不想她吗?   “本王明日再来看你。”郢王对上那不断叫屈的目光,只得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好好休息,这才上完药,你再这么不老实,就又得重新涂一遍了。”   唐妩将他后面说的话都统统当作了一阵风,唯独对“明日”那两个字来了感觉,她恍然想起来,昨日他也是这样说的……   唐妩别的不信,但顾九娘说的那句花楼真理,她还是信的。   九娘说,男女之间维系感情的方式有许多种,门当户对,救命之恩,一见钟情都算,可是这些皆不如从这榻上滚出来情意深厚。若是哪一日,自己家的男人看自己的目光,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那就差不多就该警惕了。   这般状况……要么是被他厌弃了,要么就是他有别的榻可滚了……   如此一来,唐妩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昨日她那玉体横陈的画面,那时候,他除了给自己盖上被子,又亲了两口,可就再没有接下来了……   平日他在她这儿,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怎么这两日变得如此清心寡欲了?   难不成,他到底是因为这个事,嫌弃了她?   想到这,她连忙站起身子,将头枕在他的胸口上,慢声细语道:“妾身这儿也闹饥荒,难道殿下就不管管吗?”   郢王本来没听出她的意思来,直到低头瞧见她这红扑扑的脸蛋儿,这才反应过味来。   他不由得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肚子道:“是这吗?本王怎么不记得何时饿着过你?”   唐妩媚笑着踮起脚,然后轻轻地嘬了一口他的耳垂,挑衅道:“可妾身分明就没吃饱过。”   郢王低头看着她眼里的狡黠的目光,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忽然将她整个人托起,然后故意板起脸道:“我本还舍不得你,可你太放肆了。”   唐妩含笑地看向他,眼里释放的光亮,如星月般皎洁,叫人不禁一再沉沦。   她明明都已经感觉到他胸膛的紧绷,但仍是肥着胆子,勾住他的后颈,复而去吻他那逐渐下滑的喉结。   半响,双儿阖上房门,退了出来。   她也不管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又多刺耳,就只面不改色地对着皎月堂的女使道:“殿下突然头痛难忍,已经歇下了。”   皎月堂的女使被她们这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瞬间气红了脸。   里面怎么回事,当她们皎月堂的是傻子吗?佩儿甚至连礼都不顾了,扭头就跑了。   等喜桐院的烛火耗尽时,天都已经隐约泛出了鱼肚白。   这下,唐妩算是知道撩拨他的下场了,因为一直到了第二天晚上,她的腰间,都还印着他虎口用力过度留下的掌印。   就连双儿问句还饿不饿,她都忍不住心肝颤。   她忘不了,他在临走之前,还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耻骨,戏谑地在她耳畔道:“现在饱了吗?”   ……   等唐妩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外突然下起了冰雹子,她冷的打颤,便又朝被窝里缩了缩。   这时落英笑着进来和她说了一个消息。   她说,今日殿下从宫里多带了一个人回来。   那个人是杨嬷嬷,是当今陛下和郢王的奶嬷嬷,一会儿等杨嬷嬷来了,楚侧妃派过来的那个王嬷嬷就要走了。   落英激动地跟她说,夫人,殿下对你真好。   连落英都能看出来的事,明眼人便都能看的出来。   郢王将杨嬷嬷放到唐妩身边,美其名曰说是好好教唐妩规矩,可谁不知道,这就相当于给唐妩请了一个护身符一般。   下次他不在的时候,也再不会有人敢轻易动她……   等落英走后,唐妩再看向窗外,竟也不觉得那般冷了。   她觉得,这是她生而为人十五载,过的第一个暖冬。   她攥着被角,偷偷擦了两滴泪珠子。   ——   可是这样的事让安茹儿知道后,她的心就似针扎一样。   这不明摆着是抬高唐妩呢吗   在这样下去,她只怕是连王妃的位置都要让给她了……   不过也是杨嬷嬷这个事,给了安茹儿灵感。   之前找的探子说唐妩是被亲生父母卖到京城的,安茹儿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到花楼里去?   于是她便叫陆嬷嬷又重新找了那个探子,叫他立即去一趟苏州。   安茹儿等了足足有十日,才收到了那探子传来的信件。全看完后,她竟是觉得唐妩父母的故事,简直是比画本里写的还要精彩。   说起苏州唐家,祖上确实曾出过几名较有名气的画师,风光过好一阵子,只不过到了唐妩的父亲唐清风这一代,已经算是彻底没落了。   且不知缘由,唐家子嗣向来稀少,又世代单传,就连可以投靠的亲戚都是极少,所以即便唐府这块牌匾还在,实则早已是门衰祚薄。   子嗣二字,一直都是唐家的禁忌。   这导致唐老夫人在唐妩生母李氏进门还不足一年的时候,便做主往唐清风的房里放了无数个娇媚的小妾,为的就是能迅速的开枝散叶。   唐老夫人日日敲着木鱼儿,夜夜抄着经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叨念着他的金孙。   可惜事与愿违,这一屋子的小妾除了让唐清风彻底荒废了画工,好上了女色,家里那些年,硬是一个蛋都没有下过。   后来李氏终于有孕,却生下了是一个女孩。但不幸的是这女娃娃自幼就发不出声音,据说还是到了两岁多的时候得了一个大师点化,才好了过来。   唐家十分重男轻女,得了个女娃娃跟没得一样,他们依旧是到处找那些算如何生日子的道士,和可以生儿子的偏方。   甚至还花重金搞来了一张按月生子的月份表,可惜也没用。   在很多年后的一天,也是机缘巧合,她们拿着唐妩的八字去批了一卦,结果那大师说她五行和家人相克,从紫微斗数看,兄弟宫还有七煞,简直犹如唐家的灾星。   那算卦还说,只要把唐妩卖掉,唐家自然就会有儿子。   唐家一听,便连夜找人就把唐妩卖了。   价钱不求多高,只求卖的越远越好。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唐家还是一个男娃都没生下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从此李氏单反有让唐清风不满意的地方,唐清风便会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最后更是迷上了赌,前阵子唐清风已经把家里最后的宅子给输了进去,唐老夫人得知后,直接就断了气。   安茹儿看着手里的信件不禁勾起嘴角,真的刚瞌睡了,就有人递来了枕头。   时机刚好。   她一想到那晚派人去请殿下都没请到,心就凉的犹如三九天的冰河一般。   像她们这样的身份,夜里找借口去请主君,就等同于在低头邀宠,外面的人如果知道了,那定是要笑掉大牙的。   一般这样的事成了也就罢了,可安茹儿偏偏还没成,佩儿传回来的消息,每一个字都让她恶心。   唐妩如此侮辱她,她怎么能叫她好过?   安茹儿不信命一般的攥紧拳头,对着陆嬷嬷道:“唐家既然过的如此不幸,那我们便帮他们一把。”   只要这件事传出来了,那唐妩良家妾的身份便会让人生疑,她这辈子,都不要再休想侧妃这个位置了!   安茹儿小声交代了陆嬷嬷一番,然后就捂着嘴笑出了声,她已然能想象到矜贵的郢王殿下,在面对这一家子人时的表情了。   试问一家子如果在穷途末路、家徒四壁时得知自己的女儿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得是何等的欣喜呀。   不过还真别说,唐家好像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刚得知了消息,唐清风还以为那酒馆里的人都是骗子!不但不信,还踹了人两脚,让人不许再提那个丧星。   直到消息彻底传开后,他才终于信了!   这下子,唐清风带着李氏,即刻就动身赶往了京城……   ——   “殿下,外面有一户人家,说自己是唐姨娘的父母,要见殿下。”曹总管道。   郢王一听,抬起头,目光露出了少有的诧异,然后低声道:“让他们进来。” 第28章 撒钱   郢王坐在正厅,在赐了唐清风和李氏入座后,便叫曹总管把唐妩带来。   李氏坐在正厅左侧的后座。   她面色有些蜡黄,看上去岁数不小,一双眼略有凹陷,还有些抬头纹。她身着水蓝色布料的大襟女袄,梳了个倾髻。她从坐下开始就不停地张望这屋内的陈设,一双手也是上上下下地换着交叠,能看得出来,她既紧张,又有些兴奋。   唐清风坐在正厅左侧的头座。   他倒是满面红光,发间尚为出现白丝,一双桃花眼旁边倒是堆了几条笑纹,他身着褐色提花缎男长袍,腰上还挂了一个打籽绣腰包,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个风流爷。不过他从进门起还算是讲礼数,至少郢王没开口赐座位之前,他是跪在地上一动未动。   郢王摩挲着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直到看见唐妩那抹的娇丽的身影,才停了下来。   顺着郢王的目光,李氏便回了头,她已是有五年没瞧见唐妩了,见她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竟是连事先准备好了的“女儿”,都未曾叫出口。   她心里暗叹这京城里的水土的养人,这样的绝色佳人,满苏州都瞧不见一个。   李氏用手捂面,情绪渐起,躬起身子,一步一顿地朝唐妩走去。   她也不管唐妩愿意与否,直接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十分凄哀地喊了一声,“我的儿啊。”   唐妩没想道会在这儿见到李氏,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李氏的这声呼唤,就如一盆冷水,当头浇在了唐妩身上……   唐妩呆滞地看了看李氏,又看了看正缓缓起身的唐清风,面面相窥之际,这过去种种的回忆,就如一股凛冽的寒风,朝着她翻涌呼啸而来……   唐清风对这个女儿一向不在意,如今见到了真人,才算彻底相信了坊间的传言,就凭她这脸蛋儿,别说是被纳进王府,他看就是进宫伺候皇帝都成。   他走过去,慈爱地看着唐妩道:“你这孩子,怎么见到你娘,也不招呼一声?”   李氏看出了唐妩的疏远,便突然跪倒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她不认我了,不认我了……”   放在平时,谁若是敢在岁安堂的正厅如此放肆,曹总管早就叫小厮将人拖出去了,可这位是唐姨娘的亲娘,殿下还未开口,自然是谁也不敢阻拦。   唐清风余光瞧见了一旁的奴才鄙夷的目光,也似乎发觉这李氏的哭闹声实在是大了些,便用鞋尖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大腿根,用极低的嗓音呵斥道:“你这死婆娘,小点声儿!”   李氏早已被唐清风调教的说一不敢二,他话音儿才落下,她的哭声就从打鸣的公鸡,变成了树梢上的喜鹊。   这时郢王给了曹总管一个眼色,示意他去把面前的妇人扶起来。   随着曹总管的动作,唐妩觉得自己最后的尊严也被这他们的无耻给耗尽了,她甚至不敢去看殿下的眼睛。   她怕昨日他眼中还犹存的宠爱,今日便会化作乌有……   从她这爹娘找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知晓她的噩梦已经卷土重来。   为了要钱,要地,他们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   若是她爹鬼迷心窍地进了京城的花楼,再喝点酒,没准还会吹嘘自己是殿下的岳丈。   唐妩苦笑,都说老天爷时常将世间的儿女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现在算是信了。   可她不明白,为何她的运道就这么差!   唐妩缓步移动到李氏身旁,颔首跪了下去,朝郢王一字一句道:“妾身从入了贱籍那一刻起,就没了父母,若不是殿下亲手将妩儿赎回来,妾身早就死在了外头。”   唐妩说完这话,这时李氏也不顾着埋头哭了,她转身拿出了放在椅下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不少的东西。   她递到郢王面前,恭敬道:“殿下请看,这是妩儿的长命百岁锁,这是她小时候戴过的花卉童帽,哦,对了,这还有她的生辰牌,殿下请看,这上面还刻着一个“妩”字。自打妩儿离开家,老身便再不敢碰这些东西,就怕睹物思人,夜夜不能寐!如今……”   “你住口!”唐妩气的眼圈都红了,她一抽一抽道:“依照大燕的律法,就算你们将女儿卖到高门府邸为奴,你们也是可以知道我在哪,你们若是心里还有一丝念着我,也不会问都不问一声就将我卖到京城来!你们可知道苏州离京城有多远!你们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说完,她眼圈里还在游荡的雾气,便倏地幻化成了雨。   在这世间,唯有她自己知晓,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过去的数年,天昏地暗,凄风苦雨,可她的手里,却是连一柄油纸伞,都不曾有过。   这时,唐清风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唐妩的肩膀道:“那些年,你祖母身子不好,她需要用钱治病,家里把能卖的都卖了。爹也是实在没辙了,才不得不亏待了你。上个月你祖母走了,我便可着苏州寻你,这一听闻你在京城,我和你娘便过来了。离家的时候你还小,你怪爹,爹也不怨你。”   提到祖母,唐妩更是觉得万念俱灰。   她小时候,并不是没有亲近过那位祖母,可是祖母从不对她笑,祖母总是斜眼看着她,问她怎么就不是个儿子,问她为何要生成赔钱货。   渐渐,她再不敢进祖母的房里……   这时,郢王的目光落在了李氏呈上的这几样信物上,这长命百岁锁,是空心铁的不值钱,这花卉的童帽也是寻常人家的物件,可唯独这生辰牌……并不是寻常的俗物。   他将这方形的“妩”字牌,放在掌心反复地去掂量。   这块木头,是上好的厚犀木,这东西削下来的木屑,便是上好的药材,比人参要好上数倍不止,还有续命之效,所以价值连城。   别说是苏州的寻常百姓家,就可着京城翻,也翻不出几块来。且就是翻出来了,也没人舍得用它来刻一个孩童的生辰。因为这是他父皇曾与渝国征战后,渝国送上的贡品。   本来这东西应是只有得了赏赐的勋贵之家才有,但因着前些年,两国还在通商,所以民间也确实有富庶之家曾拿高价购买过。   可唐家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早就有数。唐清风嗜赌,已是欠了一屁股债,他们若是肯把块牌子卖了,那换得几间宅子和铺子不是问题。   他们没这样做,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他们并不认得此物。   唐清风看郢王迟迟没有说话,又见他这女儿铁了心不想认他,便冲着唐妩又道:“你是不是进了王府享了清福气,便嫌我们给你丢人了?”说完,他又卷起袖口,指着手腕上的血管道:“我告诉你!你是我唐清风的亲生女儿,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我血脉相连,你不认我,是要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吗!”   唐清风唱了红脸,李氏便来唱白脸。她不管不顾地抱着唐妩又哭起来道:“妩儿呀,娘生你生的辛苦,疼了一天一夜才将你生下来,你怨娘,娘心里真是不好受。你别听你爹胡说八道,这些年其实他也没少在嘴边念叨你。”   郢王见唐妩被她这一对好爹娘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在这时开口道:“你们远道而来,一路也是辛苦,不知二老想在京城待上多久?”   李氏见郢王开口了,就立即跪地端正起来,“回殿下,我们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实在是想多看两眼,哪怕,是给个求她原谅的时间也好……”   这话说的够直白了,明摆着是不打算走了。   郢王给了曹总管一个眼神,曹总管就端着一个盒子送到了唐家夫妇面前。   唐清风接过,忍着未开,缓缓开口道:“敢问殿下,这是何物?”   “本王想你们家既然在苏州,那在京城定是没有地方住,这里头有本王刚刚给你们准备的东西,你们且拿着。”   唐清风缓缓打开,瞧见了里头厚厚一摞的东西,便立即瞪圆了眼睛。   这里面,可不止有一个宅子,这地契,铺子,还有底格下厚厚一摞子银票……   唐清风与李氏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他们连连叩谢,嘴角都忍不住地朝外咧。   这可真的是发家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便宜女儿竟是有如此大的作用!   “近来外头闹饥荒,京城里也不消停,本王一会儿派些人手跟着你们一同过去,也免得一些祸事殃及了你们。”郢王又道。   这样一番贴心话,更是惹得李氏涕泪涟涟,握着唐妩的手就更是不愿撒开。   “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不如奴才带着二位先去看看宅子可好?”曹总管躬身道。   唐清风和李氏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那接下来的戏码也就懒得去演了,再次叩谢后,就起了身子随着曹总管朝门口走去。   可他们前脚还未跨出岁安堂。   就见郢王将一旁的桌子全掀翻在地,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碎了整整一地。   他睥睨着唐妩,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道:“你给本王去祠堂里跪着,前三日不许进食,本王不让你出来,你便一直在里头,永远不必出来。”   听到这话,唐清风和李氏大气也不敢出,只听不见一般地埋头走掉了。   可一旁跪着的唐妩却是吓坏了,她头都不敢抬,出了这样的事,她甚至不敢哀求他宽恕。   “妾……妾身,对……对不住殿下……”这下她是真的难受了,心脏都像破了一个洞一般……   她此时已是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觉得眼前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这时外面的脚步声也刚好没了动静。   郢王瞧见她不对劲,便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后脑勺,这才没让她直直向后倒去。   唐妩闭眼之前,瞳孔微微回缩,看到的是他满眼焦急的神情。 第29章 哄她   见她彻底晕了过去,郢王便将她打横抱起,赶紧放到了岁安堂的软榻上。   唐妩迷迷糊糊地睡了大半日,在申时三刻才缓缓醒过来,她本能地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谁知这一睁开,恰好瞧见郢王也正在一旁凝视着她。   她害怕与他四目相对,便又迅速地阖上了眼皮。   她一想到自己许是要被送进那漆黑又没有光亮的祠堂,心里就不禁有些隐隐发慌。   她一边闭着眼睛想着能躲一时便是一时,一边又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能让他心软。   “醒了?”郢王突然道。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她醒了,只觉得她可能还想再休息会儿便没叫她。   但这会儿,她的睫毛抖的都要比蝴蝶翅膀还快了,自然就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可他刚一出声,就见她条件反射般地朝下遁了下脖子。   郢王见她还是不肯睁开眼,便将自己的大掌伸进被窝里,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道:“怎么?本王这要是真给你关祠堂里,你还要一直闭着眼不成?”   唐妩在琢磨人语气这方面的功力已经快成人精儿了,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后,她便立即睁开了眼。   唐妩的上下眼睫毛本就都长,这会儿是刚醒,眼睛又是半眯着,这上下的睫毛自然就根根交叠在了一起,看上去雾蒙蒙的,倒确实是受委屈时该有的神情。   “殿下这是不气了?”唐妩低声道。   郢王轻笑出声,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道:“那你倒是说说,本王有何气的?”   他这样一问,便是轮到唐妩发懵了,   是呀,她也没得罪他。   这世间的女子连选择夫君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是选择父母的权利,那都是老天爷的事,可不是她能管的。   至于他给爹娘的那些银钱,那也不是她朝他要的……   这么一想,她便来了点底气。   “那……殿下为何还要如此……”后面的话唐妩不想说,说了也怕又提醒了他什么……   总之她就是想问,既然你不生气,那为何还要给她关进祠堂。   “这几个月来,你父亲逢赌必输,听说已是把苏州的宅子都赔了进去。所谓赤脚之徒不怕事,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要是没在这捞到好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你难不成还真要落个不孝的名声吗?”郢王语重心长道。   听他这般说完,那提在喉咙里的心脏才彻底回了原位。   原来当真没有什么可以瞒过他。   “殿下,我爹我娘他们根本就是个无底洞,殿下给多少,他们便会挥霍多少,等到没了,便又会来管您要。”唐妩说的有些着急,说完最后一个“要”字,还咬到了舌尖。   她只“啊”了一声,就用左手捂住了嘴。   “你慢些,给我瞧瞧。”说着,郢王便挪开了她的手。   她微微张嘴,露出了有点儿出血的舌尖,乖乖地给他看。   唐妩的嘴唇很嫩,就连舌头都长的偏粉,现下看着她朱唇微启,又蜷着舌,郢王立马就感觉到了一股燥热。   忍不住喘了一声粗气。   然后,他便似受了蛊惑一般地把头埋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地将她嘴里的血丝尽数掠走了。   唐妩这人向来喜欢他亲她,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口腔内的气息清新好闻,还更是因为他嘬,舔,碾,吸样样都会弄。   见他卖力,她便又配合的呜咽了两声。   可郢王又怎会受得了她这一声一声从嗓子眼儿里弄出来的动静。   这下,之前刚刚还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的二人,顷刻间就改了姿势,失了控。   两人一边亲,一边动。   唐妩为了给他腾地方,身子便缓缓地向里头挪动,郢王为了拉近距离,自然也整个人都忍不住倾身上前……   接着,她两条腿就不由自主地缠绕在了他的腰上,逼的他手指关节泛白,喉咙差些失声冒烟……   ……   最终,还是唐妩那声又娇又媚的哼唧,才把月色唤了下来。   随着喘息声的渐渐平复,唐妩终于得空把他们刚刚还在谈的正事回忆了起来。   还别说,人出点汗,脑子好像都会跟着变得通透些,她忽然就明白了他刚刚为何要发那通脾气了。   说到底,那终归是她的爹娘。   如果将他们扫地出门,那未来必生祸患,不孝这个名声若是真落下了,那郢王府势必是要被言官参一本的。   所以与其说他派去的人是保护他们的,还不如说是盯着他们的。   还有他最后骂自己的那几句话,更是能让她的爹娘清醒些,如果反之,依照她爹娘的个性,估计立马就显露出得陇望蜀的本性……   唐妩越想越明了,待彻底想通了,她便用十分崇拜的目光朝他望去。   可这些个想法都是唐妩刚刚自个儿想通的,郢王自然猜不到,他猜不到,也就不可能意会到她这表情中的真实的意思。   郢王凝眸瞧她,他恍然觉得她的眉眼真是骨骼惊奇,她这么就朝他眨一眨,他好似就沦陷在了她的万种风情里。   真真是鬼迷心窍。   “怎么,舒服了?”他用唇去蹭她的耳朵,温热的湿气在她的鬓角出喷洒开来。   唐妩好笑地回看着他,她突然觉得这男女之事的妙趣,有时便在于一个清醒着,另一个却还沉迷着。   他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背脊,唐妩爱极了他这幅得意又深情的模样。   她也不戳破,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烛火摇曳,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儿不是她的喜桐院,这是他的岁安堂。   关于“不能同榻而眠”这个事,唐妩到底还是计较的。   就像现在,她已经很累了,若是这时候再叫她起身穿衣裳回喜桐院去,那真还不如让她直接睡地上。   况且外面现在还是冬季,她都能想象到外面的寒风刮的有多么的厉害……冷风入袖,不打上几个冷颤才怪。   哪有能在这抱个热乎乎的身子睡觉来的舒服……   真般想着,唐妩便又将左手抬起放到了太阳穴上来回打转。   “怎么了?”郢王道。   “妾身……感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反倒是露馅儿了。   直到唐妩看到他眼里荡漾着笑意,她就知道自己这出是白演了,于是特意赶在他没开口之前,娇滴滴地凶道:“殿下若是现在叫我回去,那我们今晚就干脆都别睡了!”   说完这话,唐妩这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抖。   一场耳鬓厮磨的情事,真的很容易就让人暂时忘记了本分二字。   唐妩想想她自己也就是他一整个院子女人中的一个,便越发觉得这样同他讲话,到底还是放肆了。   唐妩只能默默地给自己铺起台阶来……   她一边坐起身子,一边伸手去够地上那些凌乱无序的衣物。   她那件鹅黄缎的肚兜实在是被他扔的有些远,她使劲抻着胳膊去够,也还差上一点,她奋力向前一拱,眼瞧着就要摸到了,却不小心打了个踉跄,直直地就要栽到床下去。   还好这时郢王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腰身,才帮她稳住了重心。   不做那事的时候,肌肤赤裸相贴,总还是让她有些羞涩的。   她伸手试图去拨弄开他此刻桎梏自己的大掌,不料他却越扣越紧。   “殿下这是何意?”唐妩侧头道。   “留下。”他嗓音嘶哑道。   ——   安茹儿自从知道唐家那对无耻的夫妇登门后,她便一会儿派一个人去岁安堂那边探听消息。   一个人回来说,殿下给唐家夫妇赏了宅子,已经给他们安顿下来了。   安茹儿愁眉不展,连个笑模样都没给这人。   过会儿第二个回来说,殿下发了好大的火,说是要让唐姨娘去跪祠堂,且前三天还不允许她进食。   安茹儿心里一喜,便赏了第二个回来的丫头两个月的例钱。   可她怎么左等右等……   怎么还是不见有人押着她去祠堂呢…… 第30章 孩子   外面的天色又深到浅,最终逐渐变成了天蓝色。当天边的虹霞还未晕染开的时候,郢王是便头一个睁开了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僵了一晚上都没敢动的臂肘,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他哪里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这内室连一阵风都没有,可她就非得一寸一寸地往他怀里拱,闭着眼还知道喊冷。   她的发丝细软,随便翻两次身,这些发丝便会肆意随性地吸附在他的胸膛上,你拨弄开一次,下次它照样会吸会来,就像她的人一样,看似顺从娇弱,但实际就是个磨人的。   想到这,郢王不禁想起了与她初识的那一晚。   起初他还尚未察觉,如今细细一品便知道了,她的楚楚可怜,她的千娇百媚,这些都是她与生俱来的武器,不然,他也不会荒唐至此……   好像也就是从那日起,他便是在无形之中,为了她一退再退。   不过若是把这份荒唐都赖在她头上,那也是大大的不应该。   且说郢王是何等人,他若是真觉得她狐媚惑主,迷惑了他剑背一般坚硬的心智,那不如一刀抹了她算了,可现在他都肯把她留下来过夜了,那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很。   他白日里瞧着她心疼,夜里瞧着她心痒,就看他这搂着心肝宝贝一样的姿势就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想必也为时已晚了。   这就好比人因好奇不小心服用了罂粟粉,头次的话,兴许还能用钢铁般的意志去化解,可若是等到食髓知味之后再想戒断,那便只能剩下夜夜日日的欲壑难填了。   这时唐妩的鼻尖动了一下,显然也是要转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先是对上了他那双幽暗深邃的双眸,后又察觉到她此刻整个人都陷在了他的臂弯里,她便忍不住弯了弯眼角,拿小脸去蹭他的下颔。   自打有了承安伯那个事情以后,唐妩便觉出自己好像是得了某种后遗症。仿佛每每到了心满意足的时候,她便会去想,若是她当初进的不是郢王府,而是入了承安伯府,那会怎样呢?   其实关于为妾这个事,她也没少听院子里的姑娘讨论过。   记得院子里有个姓韩的姑娘,她年纪已是快到三十,但从不勾搭官爷为她赎身,就只是在院里唱唱曲,谈谈琴。   姑娘们实在好奇,就整日里围着她转,后来细细问了才知,原来她曾三嫁于人。   通常这样的话头一开,那些刚过了十五六的姑娘便会削尖了脑瓜子去听,因为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轮到自己被赎了身子。   一开始大家都猜她是被主母打发了,又或是家里的主君因故没了才会如此。   可不成想她却说,她每一次,都是被主君转手送人的。   甚至由于身份低贱,有些权贵为了拉拢人心,偶尔也会送她去伺候一些未曾谋面之人,身子早已是不行了。   如今能得九娘疼惜,在这里继续唱曲,便已是极好了。   在场的姑娘唏嘘不已,皆是七嘴八舌地讨论个不停。   还记得连诗音当时也在场,她听后倒是不以为然,记得她说:“官衔低的官爷自然会想着攀附更高处的,可要是找了个本就身处高位的,那便不会有这些糟心事。”   韩姑娘听完便忍不住连连发笑,她直白地嘲讽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什么富贵是永恒不变的,你且听好了,越是身处高位的男人呀,下手便是越狠,朝堂上的压力岂能是我们这些妇人可以想象的?若是哪日主君上朝的时候受了数落,他又不能去主母房里发泄,自然就会来找我们这些个做妾的。音妹妹心这般大,那最好是能有个撑得起这大富大贵的身子骨!”   最后吵的越来越凶,还是王婆子出面,勒令她们再不许随便讨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但这些事是不是子虚乌有,自然每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   想到这,她便抬头看了看这个她喊句疼,就肯立马停下来的男人,她鼻子一酸,继续蹭着他问:“有妩儿陪着殿下睡,殿下可还习惯?”   这话问的郢王一愣,他没想到,在她眼里居然是她陪着自己……   为了让她有点脸皮,他故意捏了一下她有些敏感的地方,恨声道:“难道不是本王陪着你吗?”   这突然的袭击让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往上拽了拽被褥,指了一下窗外的太阳,故作姿态道:“殿下,这可是白日呀。”   所谓勾人勾人,也就是这个勾的过程最为重要。偏生她这勾人的火候总是拿捏的恰到好处,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让他难以自持。   若不是他曾亲眼看见过她最为尴尬羞涩的一次 ,他定要以为,她这境界是千锤百炼而成的。   郢王的手到底没停,他似惩罚般地拨弄了两下,然后不加遮掩的打趣道:“你勾本王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这些?嗯?”   唐妩被他手上的动作弄的彻底红了脸,突然间也不知道哪根筋错乱了,她竟脱口而出,“殿下日后如果厌倦了妩儿,会将妩儿转送给他人吗?”   郢王的目光骤然僵住,他不知道她这句话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这脑袋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郢王拧着眉道。   见他变了脸色,她也觉出不妥,可仍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见她难以启齿,郢王便觉得应是事出有因,于是又问了她一次。   “以前院子里有个姐姐,她就是在为妾两年后,被她家主君送给了别人……那姐姐还说,一般男人对女人的新鲜劲儿,通常也就是三五个月,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两年……”   听到这,郢王差点儿就将“你听她们那些人的污言秽语做甚”这句话说出口,但转念又想到唐妩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便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京城里的那些腌臢之事他不是不知晓,甚至可以说,他才是最清楚的。上辈子他批过不少奏折都是关于为官不正的。   比如,有利用一些官妓,或是瘦马去行贿的官员,也有像承安伯那种一个院子小妾通房无数,时不时还要弄死一个两个荒淫无度之人。   京中那些有家族撑腰的世家贵女,自小便受人庇护,自然能一直不谙世事。   可她呢……   若是没有他这辈子横插这一脚,是否也会入了承安伯府?   思及此,郢王的面容不禁有些凝重失神……   唐妩见他久久未语,便想着她这话到底是不该问出口的,她立马转移了话题道:“妾身起来伺候殿下漱口。”   她刚要起身,就被他一把扣住。   郢王不想她再有这般想法,便将她桎梏在怀里,郑重其事道:“你方才想的那些事,今后再不必想。我知你从前受了很多委屈,可如今你已入了郢王府,我又怎会护不住你?”不知不觉中,郢王连本王这个自称都丢掉了。   听完这话,唐妩的眼睛也忍不住跟着发酸。   这种感觉,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从前她不论是挨板子,还是受训斥,她的泪珠子总是会随着她的需要而来去自如,断不是像现在这般,不受控制。   “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   郢王这语气就差柔成一滩水了,这画面,若是叫上辈子的甲妃乙妃,又或是这辈子的王妃侧妃瞧见,怕是她们的眼珠字都得掉地上。   唐妩刚刚本是真要哭一通的,但被他这么一说,她立马就憋回去了,她用食指轻点了点他的胸膛,娇嗔道:“哪有殿下这般还要看着人哭的?”   “怎么不行?”郢王笑道。   “寒门子弟尚能凭借科举入仕来报效国家,殿下能否告诉我,妾身该如何努力,才能配得上殿下对妩儿的这份好?”许是刚刚眼眶热了,她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带着哭腔。   这时郢王的手一路向下,终是停在了她的小腹上,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用这。”说着他便伸手扔掉了她放在枕边的香包。   看着他的动作,唐妩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为了和王妃叫板,便将那紫色的香包丢掉换成了白色的,以此来让王妃误以为她一心要生下郢王的长子。   可面对他时,她却不敢这么做。   郢王府若是已有嫡长子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就一个子嗣都没有。她一个妾室如果未经允许就妄图用孩子拴住他,只怕她手里还未攥牢的一切,顷刻间就会失去。   更何况,她的身份也实在不该为他生下长子。   这样一个暗示性明确的举动不仅是吓着了唐妩,就是连郢王自己说出口后,都不由得心口一沉。   这一霎那,郢王倒似懂了风月弄人这句话。   起初他选她的时候,便有一条是因为她懂事知趣,而如今再想想,倒是早就本末倒置了。   郢王看了看她愣住的眼神,转而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指尖,垂眸凝视着她道:“都这样还不能让你笑笑,看来本王到底不如那周幽王。”   说都起周幽王了,唐妩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揶揄之意。   唐妩刚欲出言反驳,便听到曹总管在外头敲了敲门,悄声道:“殿下,安老夫人携安家大姑娘来了。”   这下唐妩的耳朵立即就竖了起来,通常由家里的老太太带出去来动的姑娘,大都是未许配过人家的。   女人下意识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安家大姑娘应该就是奔着他来的。 第31章 恩爱   安家老太太是郢王的亲外祖母,自然怠慢不得。这不,曹总管的话音儿才落下,唐妩就见郢王迅速起了身子。   唐妩伺候完郢王洗漱,便忽然发觉有些不妥。   她一个妾室,若是一会儿和殿下同时从这内室走出去,难免会让人觉得她恃宠而骄,不知本分。况且,若是那位安大姑娘是为了侧妃之位而来,那她今日这般做派,无疑是要被人当作眼中钉了。   唐妩能察觉到的不妥,郢王自然也能。果然,下一刻,他就一边扣着腰封,一边对着唐妩道:“过会儿,你便到芙蓉池那边的水榭去等我,今日有件事,还需你帮个忙。”   唐妩惊异地“啊”了一声,开始还以为他在说笑。   她一个妇人,能帮他什么忙?   可他目光真挚,并没有与她玩笑的意思,只说了句过会便知道了。   唐妩压下心头的不解,乖顺地点了点头,她上前一步为他披上了一件玄色的大氅,柔声细语道:“今日天气凉,殿下多穿些。”   郢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然后笑着“嗯”了一声。   郢王本就长的俊美无双,清隽俊逸,就连唐妩这般并不看重外貌的人,也时而会因为他某个眼神或是动作弄的脸红耳热,连她都如此,就更别说那些眼睛都长到脑瓜顶上的世家贵女了。   听闻在郢王没成婚之前,京城里那些世家贵女只要一听到他出席了什么宴会,那下一次这宴会便会人满为患,四年前,在安茹儿还未进府的时候,郢王妃这个位置,可是引来了不少的明争暗斗。   而安澜,便是其中的一个。   ——   郢王出来的时候,安老夫人和安澜都已在正厅等候了。   他刚跨进门,就冲安老太太道:“外祖母,刚刚宴之有事耽搁了。”这时一旁的安澜见到他,立马起身福礼道:“澜儿见过殿下。”   郢王未说其他,只淡淡地朝她嗯了一声,示意让她回座。   安老夫人能撑着整个安家,自然有她精明的地方。今日她带着安澜来,心里其实不止有一个盘算。   她想着,若是殿下亲眼见着澜姐儿了,没准儿也能喜欢上。毕竟澜姐儿生的落落大方,又有才女的头衔,争取一下,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不过若是郎君无意呢,那便就如之前说好的那样,今日,就让澜姐儿彻底死了这条心。   可……相比安澜这副失神落魄的神情,郢王这不动声色的疏离,就已算是给了安老夫人答案了。   嘘寒问暖了一会儿,郢王便道:“近来花期到了,芙蓉池那头的梅花已然全开了,宴之记得,外祖母最是喜爱梅花,不然宴之带您去那头坐坐?”   安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不懂的,她笑着摆摆手道:“这阵子老太太我腿脚不爽利,就不去了,殿下若是有赏梅的兴致,那不如叫澜姐儿一同前去,话说澜姐儿这孩子,打小诗词作的就好,听说啊,沈老太师还曾当众赞赏过她写的冬望春呢。”   郢王点头道:“能得沈老太师一句夸赞,想必定是极好的。”   安澜一听郢王这话,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她伸手拽了拽安老太太的衣袖,羞怯道:“祖母!那日沈老太师,可不止赞许了澜儿一人,三妹妹的字,老太师也是夸了的。”   要不怎么说安澜受安老太太宠呢,瞧她这话说的,她先是把这夸赞大大方方地接了下来,而后又把自家姐妹带上,一样一来,除了才气,旁人还能感觉到她的谦逊与礼让。   这时郢王起了身子,笑着对安老夫人道:“那便请外祖母在这稍作歇息,待宴之一会儿送澜姐儿回来后,一同用午膳可好?”   安老夫人一边笑着应着好,好,一边看着安澜那双发着光的眼睛发起愁来。这傻孩子,定是以为殿下这般说,便是对她有了意思……   可安老夫人自己心里却是如明镜一般,安澜这会儿笑的有多开心,只怕回来的时候就得有伤心。   安老夫人不禁在心里遗憾道:若是没有旁支的那个庶女作乱,想必安澜也定能坐上郢王妃的位置。   真是孽缘。   往芙蓉池去的路上,安澜一直颔首挪着碎步在走,她三番五次地想开口说话,最后都生生地被她咽了回去,她害怕太过主动,反而招了他的厌。   毕竟郢王在安澜心里,那就是谪仙一般的人。方才祖母在的时候她都不敢细瞧他,更别说是现在两个单独相处了……   她折磨了自己四年,现下终于是想通了。   什么所谓的嫡女不为妾,她都不在乎了,只要她能当他的侧妃,能在他闲下的时候,陪他逛逛园子,陪他吟诗作赋,她便是知足了……   ……   唐妩坐在水榭的杌子上托腮发呆,她连早膳都没用,便坐在这等他,可这好一会儿过去了,她竟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刚这么想着,她便瞧见郢王和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从不远处缓缓地走了过来。   唐妩想,这位娇滴滴,想必就是安家的大姑娘了。   从岁安堂到芙蓉池只有这一条小路,而她所在的水榭楼台,便是这条小路的尽头。他叫她在这里等着,显然是有意而为之。   而这时,郢王的目光也从不远处投到了她这里来,四目相对后,唐妩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地反应了过来。   合着他是要她当个不懂事的妾室,来帮他断了这桃花债啊。   想清楚后,唐妩便脱下了身上的大氅,交到了双儿手上。   “夫人把衣裳脱了做什么,现在这么冷,万一冻着了该如何是好?”双儿焦急道。   唐妩为了美,还特意回喜桐院换了件轻薄的藕荷色百褶绣裙。   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她不得父母喜欢,常常都是秋冬同一件衣裳。后来进了花楼,顾九娘又逼着她们学如何在冬日里穿纱,因此她便彻底练就了这迎风不抖的本事。   唐妩瞧了瞧正缓步走来的郢王,眨眼之间便有了主意。   安澜背对着水榭而立,她特意挽了挽被风吹起得碎发,然后抬起头,轻声细语道:“不知殿下……”   唐妩离他们二人多少还有些距离,她其实并听不清安大姑娘在说些什么。   她见时机刚好,便从胸前拿出了一张帕子,她只轻捏着帕子一个角,也不用力,待一阵风吹来,她瞬间便撒了手。   寒风呼啸而过,那蜜合色的帕子便十分知趣地在天空中转了一个圈,落在了池中央。   就在此时,唐妩从杌子上起身,双手提起裙角,快速地跑了过去。   水榭这边的路是由鹅卵石和碎石子同时铺的,再加上昨日下过雪,雪下还有层冰,她还没跑两步,就不小心滑倒了。   这一下,到底是真摔,郢王听到声响,便立即上前扶起了她的身子,“这是怎么了?”   她睫毛微微轻颤,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殿下送妾身的帕子被风吹走了,妾身一急,便跑下来寻。”   唐妩脸上的委屈,就像是四月天里落在空阶上的疏雨,点点滴滴,悄然无息地落在他的心口。   她这般突兀的现身,不禁让一旁的安大姑娘,仿若静止一般地愣在了原地。   殿下这样轻柔的语气,她何曾听过?   郢王怕她再摔,便只好用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身。   唐妩被他揽在怀里,眼含秋波地在他耳边喊了一句冷,就这么一个字,偏偏她喊的娇喘嘘嘘,留下的颤音,震的人耳膜都越发酥痒。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郢王脱下了身上的大氅。   等这玄色的大氅都披到了她的身上,她才吸吸鼻子道,“殿下把衣裳给了妩儿,那殿下冻着该怎么办?”瞧瞧,这眼睛里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了。   哪怕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安家大小姐,也猜不出,在唐妩这手足无措的背后,竟然还有另外一番狡黠的模样。   这玄色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到底是有些逛荡,郢王怕窜着风,还故意为她收紧了些。   唐妩咬着唇看向他,小声道:“妾身这么穿,会不会有些丑……”   她这副模样,不禁一旁的安澜都看傻了眼。   娇憨和妩媚这两个完全矛盾的词,竟然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自打这女子出现后,安澜感觉好似有一只手突然扼在了她的喉咙之上,让她不禁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不是安茹儿,也不是楚嫣,那便是……他新纳的妾室?   “外面冷,你先回去。那帕子不必再找了,改日本王再带你去买几条便是。”郢王眼底的笑意渐浓,语气也越发柔和。   “真的?”唐妩睁大的眼睛,他这么利用她,她自然得讨些好处才是。   “本王何曾失言于你?”   唐妩想了想也是,便点头笑道,“那妾身便静候殿下了。”   说完,她便转过身子准备离去。   这一转身,她便对上了安澜的失落的目光,唐妩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娇怯地又唤了一声殿下。   “这是安大姑娘。”郢王特意介绍了一句。   唐妩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低声道:“妾身见过安姐姐。”   唐妩的这一声安姐姐,简直如夜半的更鼓声,一下就敲醒了安澜的美梦。   安澜有些无助地看了看郢王,谁知他却含笑回道:“她不懂事,你别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安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妩and郢王:也是为你好。 第32章 吃酒   等唐妩走后,安澜在一旁静默了许久,她的指甲已经快陷到了肉里,若不是她苦苦撑着,只怕那眼眶中的泪水,立马就能滑下来。   半响,天空又飘洒起了片片的雪花,而刚刚那阵还有些急促的寒风,也骤然停歇下来……   安澜抬头去看他,想把刚刚未说出口的话说完,可谁知,他的目光早就追随着刚刚那女子而去了。   而此刻他眼中的柔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顺着他的目光,也忍不住也回头去看,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风景,能勾了堂堂郢王殿下的魂。   可这一回头,安澜的心便彻底凉了。   那女子一路上嬉笑打闹,仿佛隔了老远都还能听见她明媚的笑声,而那般肆意的笑容,与方才怯弱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那女子身着白色狐裘,手上还拎着殿下刚刚亲手为她披上的玄色大氅……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了岁安堂的拐角处。   安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根本不是来找手帕的,方才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她有意为之……   而殿下只是利用这位妾室,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情难自抑的好戏,以此来让她彻底断了进王府的念想。   这样的事,若是放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那她定然是不甘心的。   就像她母亲当年那般,在父亲纳了第一个妾室的时候,母亲不吃不喝绝食了三天,但是到头来呢?母亲却是听到了那妾室有孕的消息。   想到这,安澜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纠结十分可笑。   她想了纠结了多年,想自己到底该不该屈身为妾,好不容易终于想通了,却发现他连妾室的位置都不愿留给她。   安澜满腔的热情,都被摆在眼前的真相,一一吞噬了个干净。   “殿下,澜儿想着祖母过会儿还要午睡,不如我们现在就往回走。”安澜突然道。   闻言,郢王回过身,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   虽然回府后,安澜关门哭了整整一天,但好歹最后是想通了。   她想着,知难而退,总好过像安茹儿那般,处心积虑到了最后,却是颜面尽失。   ——   等郢王回到了书房时,于桢已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说来,他走进去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刚刚外头的雪花簌簌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会儿屋里烧着地龙,积雪便渐渐开化,转眼就浸湿了他的衣衫。   于桢看到后,便立即吩咐外头的女使去拿件新衣裳过来。   “殿下出门怎么没披个大氅,现下正是寒风刺骨的时候,殿下穿长衫出门,是极容易落病的。”于桢的心向来细致,出门行军打仗,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着郢王的饮食起居。   一听这话,郢王便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他哪里是没有大氅,他的大氅分明是让只狐狸精诓走了!   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她那张娇憨任人欺的皮囊里,装的竟是一肚子的坏水。   郢王叹了一口气,话音一转:“本王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殿下说的没错,承安伯府的开销确实过大,凭着伯府的俸禄,不仅无法供给他常年累月的饮酒作乐,也无法养活他那十几房的妾室。属下连续跟了承安伯两天,果然发现,承安伯还参与了倒卖私盐的买卖。”于桢道。   “全国各地的盐商不计其数,但盐引却是有限的,顺贵妃当年虽没让他参与党争,但却在银钱方面给他提供了不少方便,你派人动身去顺贵妃留下的虹园探查一下,我听闻那儿的管事,是上一任的盐政,若果不出意外,账本应是在他手里。承安伯那头由你继续盯着,切勿轻举妄动。”   “是,属下明白。”   ……   ——   等于桢走后,郢王便出府了一趟,直到天都彻底黑了,他才跨进了喜桐院。   他观察过她的生活习惯。   唐妩贪睡,总说早睡对皮肤好,所以他不回府的时候,她便会早早灭了灯,但只要逢上他休沐,不论他是否去她的院子,她都会留一盏灯直到天亮。   这不,他刚推开门,就见她双手杵在窗牖前,目光迷离地盯着他瞧。   他觉得有些怪,上前一闻,竟闻到她香喷喷的身子上多了一丝酒气。   他撇眉看她,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唐妩狡黠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就用食指轻轻地去勾着他的腰封。   她今日心情好,便忍不住拿出了之前存好的桃花酿,她这吃酒的习惯,还是当初跟着顾九娘学的。   当初她才进花楼,虽未有过轻生的念头,但却整日里都露着愁容。   因为她不知道那样幽暗无光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顾九娘酿的桃花酿在京城的酒馆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有一日,她没有急训斥唐妩,而是给唐妩到了好几碗桃花酿,说是等多喝了醉过去,便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还会有飞上云端的滋味。   唐妩信了,于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可喝到最后,她别说是飞上云端了,就是连一点困倦的感觉都没有。   她以为是顾九娘骗她,便拿着三坛子桃花酿去找她理论。   谁知顾九娘不仅不认,还笑的花枝乱颤地对她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酒鬼。   到如今往事如风般逝去,今日她再喝这桃花酿,竟也不觉得苦辣了。   唐妩眉眼如丝地倚着门框,娇声道:“妩儿都困的抬不起眼皮了,可还是眼巴巴的盼着殿下能来。”   郢王挑眉不答,瞧着她双颊上的红晕,有些气不打一出来,他倾身上前捏了一把她的嫩肉道:“怎么还吃上酒了?”   唐妩将他拉到桌边,提起一坛桃花酿倒满,也递给了他一碗。   她骑坐在他身上,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妾身想着今日殿下吹了风,便准备了一些酒,想为殿下驱驱寒。”   她这解释倒也算是有心,郢王用鼻子哼了一声,就也没再说她。   可他刚要伸手接过,就见她坏心眼儿地又把碗平行着移到了远处。   “殿下接对了妩儿出的诗词,才能喝这酒。”   这话惹的郢王不禁一愣,她给他唱过曲,也给他跳过舞,倒是从未听她做过什么诗词。   他实在是好奇,就她这张小嘴,到底能背出谁的词,他较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示意她继续便是。   她笑着朝他靠拢,然后稍稍俯身道:“敢问殿下,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的下一句是什么?”   郢王眼角的笑意加深,他就知道,她这小嘴巴里吐不什么好词,说什么接诗词,还不是拐弯抹角地骂他是荡子,嫌弃他回来晚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多做解释,下一刻便从胸前掏出了一摞今日新买回来的帕子,然后放到她手上道:“空床难独守,对吗?”   郢王的薄唇好看的很,哪怕吐字的语气依旧沉沉,但仍是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   不得不说,这全天下的女人得了礼物的样子都是一样的,脸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漾起明媚真挚的笑意。   等她喜滋滋地瞧完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帕子,郢王又递给了她一摞银票。   他知道她每月的分例是有限的,也知道她进府时外面的老鸨是不会给她什么陪嫁的。   她又爱美,明明妆奁里就那么两三个钗子,她也一定要每天换着戴。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更何况,只要是高门府邸,就会有各式各样的下人,记得前几日他来喜桐院时,还隐约听着了两句抱怨。   一个女使说:“在喜桐院里当差,也就是表面风光,唐姨娘虽得宠,可咱们却从来得不着什么赏赐。”   一个婆子附和道:“是呀,哪里像皎月堂的女使们,除了能得月例,平时还有各种赏赐,要知道王妃随便赏赐个什么,都够吃一年的喽。”   郢王思来想去,便觉得还是送银票更好,这样她除了能买些喜欢的物件,还能逢年过节打点打点下人。   唐妩双手捧着这一厚摞得银票,眼睛放射着点点星光,“殿下,这个钱,妩儿不用再和王妃禀告。”   闻言,郢王俊美幽深的眼眸,又再度漾起笑意,:“嗯,用完了再朝我要。”   这下唐妩便更高兴了,她上前亲了他的脸颊一口,“早知道帮殿下一个忙,能得这么多好处,妩儿就帮殿下把这院子里的人通通气跑好了。”   这时郢王放在她臀下手掌不禁微微用力,“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唐妩笑着哼哈了两声,有些怕,就拧了拧腰想从他身上退下去。   见她要走,他却一把拽过了她的身子,笑容一收,挑起她的下巴道:“怎么?本王的寒也不用驱了,词也白接了,是吗?”   他的尾音上扬,唐妩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于是立马改口道:“怎么会呢?”   接着,唐妩连忙拿过桌上那碗桃花酿端到他面前来,讨好的道:“殿下请用。”   郢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开口道:“就只是这样吗?”   唐妩迟疑了片刻,她还是没领会他的意思。   片刻之间,郢王拽过了她的小手,有些用力地搓着她小拇指,嗓音暗哑道:“那日,你便是用的这跟手指勾的我。”   提起那日,唐妩的脸瞬间涨了个通红。   那日是她第一次出阁的日子,她都做了什么,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郢王难得看到她脸上真实的娇羞,不禁闷笑出声。他的大掌由下向上,最终停在了一处凹凸分明的骨骼上,轻轻的摩挲了起来。   “妩儿,再倒一次。”   他的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极为柔和,像是诱哄一般…… 第33章 人妻   近来喜桐院夜里的灯火久久不熄,安茹儿已是快要被逼疯了。   “嬷嬷,那唐姨娘是我的克星!如今殿下只要休沐,几乎都在她那里过夜,我现在根本没有机会。下月年节就要到了,京城的贵女都要进宫,这么久了我的肚子都没有反应,指不定要受多少人指指点点!”安茹儿实在有点崩溃,她忍不住将双手放在太阳穴上使劲地揉。   陆嬷嬷站在一旁,也叹了一口气。   真要是说斗姨娘,那明的暗的,有的是办法,但殿下不来皎月堂这个事,真是谁都没辙。   难不成还能跑回去把这事跟国公夫人说吗?   且就算说了,国公夫人也不会出这个面。   “嬷嬷,我听闻那些勾栏瓦舍里,真有习得媚术之人,你说唐姨娘会不会也是如此?她是在殿下身上下了蛊,所以才能勾着殿下的魂!我还听闻有人养死胎,说只要把这胎儿存放在罐子里,每日给他超度,就能达成所愿!”安茹儿阴测测道。   一听这话,陆嬷嬷连忙道:“诶呦我的王妃啊,都是哪个多嘴的跟您说的这些个呀,巫蛊之说,在咱们大燕可是禁忌!若是不小心被人听见,告道皇帝那儿去,就是国公爷出面,那也保不住您。”   “可我真的怀疑那屋子里有古怪,不如嬷嬷送两个女使到喜桐院,若是她们查到了些什么,我便给她们发一年的份例,不,两年的份例。”安茹儿执着道。   “现在那唐姨娘,已经今非昔比了,王妃以为殿下把那杨嬷嬷从宫中请出来是做什么?别说是再往里头插人手,就是之前放进去的琉璃,前一阵子也因为摔碎了殿下的砚台,被赶出去了。现在整个喜桐院,被杨嬷嬷管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提到杨嬷嬷,安茹儿就不禁更委屈了,她仰起脖子道:“我当当郢王妃,居然已经沦落到要看姨娘的脸色活着了,真真是可笑。”   “现在也只能静待时机了,前两次王妃做的事,殿下未必一点都不清楚,好在那承安伯和唐姨娘的父母都是主动找上门来,这才没有波及咱们。若是殿下真把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只怕今后的路会更难走。”陆嬷嬷说完,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老奴倒是觉得,即便王妃什么都不做,近来喜桐院也消停不了。”   “为何?”   “王妃且想一下那令春街上的唐宅,殿下虽赏了唐家夫妇宅子,银票,但同时也派过去了不少的婆子和侍卫。殿下派去的人,那可都是咱们郢王府的老人,个顶个都是精明能干的软钉子!有他们盯着,就是那唐家夫妇有再多的钱两,那也无处可花呀!”   别说,这陆嬷嬷还真是安茹儿的狗头军师,她前脚才说完这句话,后脚李氏就到郢王府来敲门了。   “我要见我女儿,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我的女儿!”李氏敲了一遍门,见里头的人没开,立马就坐在郢王府的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曹总管缓缓拉开了大门,对着李氏道:“唐夫人这是做什么呢?这地上积雪还没化呢,您可快起身。”   “阿妩呢?”对于李氏这样的人,尊严远没有财富来的重要,若是今天她不能把唐清风交代的事给办妥,只怕她回去也要被打没半条命。   看着李氏模样,曹总管不禁连连摇头。   他心想,这唐姨娘上辈子做的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父母呢?若是以后李氏时不时就来闹一通,就是殿下再喜欢她,日子一长,只怕也要磨没了耐性。   “唐姨娘前阵子受了罚,现下正在屋头里躺着呢,夫人若想去瞧,那便去。”曹总管道。   一听可以见唐妩,李氏立马拍拍屁股就起来了。   片刻的功夫,曹总管就带着李氏进了喜桐院。   刚刚李氏敲第一遍敲门曹总管没给开,就为了给唐妩递话。这不,等李氏推门进来了,唐妩已经“病怏怏”地躺在了床上。   李氏打量了这屋子一圈,觉着内室的摆设还说的过去,可这屋子也未免太冷了,这大冬天的,连点炭火都没有吗?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唐妩嘴唇煞白,朝门口挥了挥手,低声喊着:“水,水。”   李氏见此,也连忙一愣,她没想到,这偌大的王府会如此苛待妾室。   “阿妩,娘来了。”   见她来了,唐妩坐起身子,低着头小声啜泣道,“娘来看我做什么,娘得了宅了,得了银钱,想必生活的正是有滋有味才是,怎么会想起我?”   李氏连忙走到她身侧,握起她的手道:“娘知道你过的不好,这才放心不下你来看你。娘问你,殿下可还曾来过你的院子?”   “自打母亲来了京城,殿下就再没来过这儿。”唐妩道。   李氏叹了一大口气,才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再要他这些恩惠了。这样,这两日,你找个机会跪下来求一求殿下,好好伺候他一番,然后让他把留在唐宅的婆子和侍卫都带回去,你失了宠,我和你爹爹也不好再用这府里的人了。”   听到此处,唐妩心里还是一酸。   她的爹娘是什么样子,她心里其实如明镜一般,可听到这般绝情的话,心口还是微微发了疼。   唐妩想着,这样母亲,真可谓是天下头一份,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娘,这样的话,你再不要说了,你若是把那些婆子侍卫都还回去,那宅子和银两自然也得还回去。”   “那怎么行?我的女儿给他做了妾室,伺候了他这么长时间,那宅子和银子就都是他应该给的!哪里还有要还回去的道理!”一听说宅子和银两也要交还,李氏立马又恢复成了市井里头泼妇的样子。   李氏还没说完话,唐妩就冷笑道:“妩儿是殿下从外面赎回来的,身契到现在还在殿下手里,他本就无需再给你们钱。娘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是去衙门敲鼓。。”   像李氏和唐清风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靠着撒泼耍无赖活着的,根本没和衙门打过交道。所以说,对付他们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告诉他们,哭也没有!喊也没用!告倒衙门也没用!   李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就是她刚刚说的这些话,也是唐清风提前教她的,这下被唐妩这么一说,立马就没了主心骨。   “你说的可是真的?”李氏有问。   “娘若是不信,也可回去问爹。”   唐妩说的李氏忐忑不安,李氏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几圈,实在没了主意,便随便找了个由子,迅速回了唐宅。   ——   郢王今日事多,又忙到了亥时才回。他刚要朝喜桐院走去,就见于桢跑过来拦住了他的脚步。   “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郢王道。   于桢气喘吁吁道,面色煞白:“事情紧急,可否请殿下移步到书房再议?”   郢王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道:“你在这说便是,无妨。”   这下于桢直接跪在了地上,“属下恳请殿下移步到书房再做商议!”   郢王一把将他拉起来,皱眉道:“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于桢的脑袋说好听点叫执着,说难听点叫一根筋,郢王清楚的很,今夜他要是不肯去书房,他就能一直在这跪着。   郢王叹了一口气,只好转身和于桢一同回了书房。   于帧上先是举起手臂点了灯,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窗。   “说,究竟是何事?”郢王坐到了书案后的一张四方椅上,低声道。   “殿下,今夜亥时三刻,属下亲手杀了承安伯。”   平地一声雷,于桢刚说完这话,便看着郢王皱了眉头。   “就在刚刚,承安伯府让人烧了……是渝国的人做的。”   渝国的一切,都是郢王的心头大忌,于桢这才不清不楚地起了个头,就见郢王的脸色彻底变了。   “你说清楚。”郢王寒着嗓子道。   “属下本打算在今夜潜入承安伯府抓个他个现形,可谁知,竟然遇到了……渝帝。”   中戌关那场战役,于桢便是副帅,且他身上所中那致命一剑,便是受渝帝萧胤所刺,所以他认得那张脸,也不足为奇。   “属下本以为是承安伯瞧着最近事情有变,准备叛逃,可没想到,渝帝今夜登门,他竟然也是不知情的。”   闻言,郢王手上指节都已开始泛白,他知道大燕有不少渝国的细作,但却不知道边境已经乱到敌国君主亲自登门还不自知的程度!   不过这也就难怪,为何前世那个“前朝宝藏”的消息,会在一夜之间传开来……   “属下看的出来渝帝并不想暴露身份,他自称是江南那头的一个富商,只说要从承安伯这讨一名女子即可。承安伯见对方已动了杀心,就连忙将他那十几房的小妾都叫了过来,并承诺只要有他想要的人,就立马会送给他。可那十几房的小妾根本没有渝帝要找的人,后来渝帝身边随从忽然拿出了一副画卷,问承安伯认不认得……”   此刻,于桢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残破的画卷。   他一抬臂肘,立马就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物证太过重要,实在不能丢失,他便在火光起来的那一刻,冲进去一把抢过了那随从手上的画卷,也正因此,他又生生挨了一箭。   等郢王看清了画中女子后,双眸已如碎裂的寒冰一般。   卷中的美人,像春日里盛开的繁花,妖娆多姿,妩媚逼人,就连眼角的风韵都和她一模一样。   “属下本想用暗器直接要了渝帝的命,可角度不够,又眼看着承安伯又要说出口了,便只能先要了伯爷的命。”   总之,渝帝要找的人,是郢王府的妾室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被传出去的。   “还听到什么了。”他薄唇轻启,语气里再没有一丝温度。   于桢知道这位唐姨娘深得殿下喜欢,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说实话。   他嗓音微微颤抖:“殿下,属下亲耳听闻渝帝身边的随从,唤画中女子为皇后娘娘。” 第34章 做妾   称画中女子为皇后?   这句话,仿佛让世间万物都恍然静止了,甚至,就连他身上的血液都好似都在渐渐凝固。   郢王不禁哂笑一声,他觉得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于桢见郢王久久没有出声,便硬着头皮道:“殿下,是否需要将夫人移交刑部……”   郢王置若罔闻,他抬眸看到于桢面色苍白,鬓角还滴着汗珠子,连忙问道:“你受伤了?”   “属下无事,只是……”   这时候,于桢后背的血液从衣衫中透了出来,滴答滴答。   好似每一滴都在灼他的目,诛他的心。   郢王行至他身侧,搀了他的身子,严肃道:“你好好养伤,本王一会儿替你叫太医。”   “殿下!那……”   于桢还未说完,就直接被郢王打断,“这件事,不许再叫第三个人知晓。”   郢王回身取出了一个匣子,拿出了那个“妩”字的生辰牌,他顺着这上面的笔画,轻轻摩挲两下,然后倏然握紧。   于桢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一句,就见郢王猛地冲了出去……   他在嘱咐了曹管家之后,就快马加鞭地来到了唐府的门外。   他对着在门口守夜的侍卫道:“把这院子封锁好了,谁也不许放进来。”   听了这话,那七八个侍卫就立即应声散开,站到了院子的各个位置。   说罢,郢王便径直上前,推开了唐清风的房门。   此时唐清风和李氏睡的正香,郢王凝视着他的脸不足半刻,就忍住不嘲弄地笑了一声。是了,唐妩的五官,和他们哪里有一处像的?   他伸手攥住了唐清风的领口,猛然一拉,就叫唐清风坐起了身子。   唐清风半梦半醒,在看见了郢王的脸以后,以为自己在睡梦之中,居然还骂骂咧咧地道:“真他娘的晦气,白干老子家的姐儿,还不给银子。”说完,他就又往床上栽下去。   这时李氏已经醒了,她看到了面前的一幕忍不住瑟瑟发抖,她连忙用被子盖过身子,然后用力地推着一旁又睡过的唐清风。   郢王嗤笑了一声,旋即就将短匕直接抵在了唐清风的喉结处道:“我只问一句,她是你从哪儿买来的?”   话音一落,唐清风就彻底醒了过来。   他一边睁开眼睛,一边又吓得止不住拼命眨眼睛。   他看着那锋利的短匕就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道:“殿下……殿下说的话我听不懂。”   唐妩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指望,现在若是承认了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这宅子,那银钱,可就真的要还回去了?   见他嘴硬,郢王便将他手里的生辰牌,递给李氏看,然后开口道:“上面的字念什么?”   李氏一看这生辰牌,立马有了底气,她硬挤出来了两滴眼泪,颤颤巍巍道:“这就是阿妩的妩字啊,这是我生下她的时候刻下的。”   听到这话,郢王下一刻就短匕直接插进了唐清风离胸口三寸的位置,“重新说。”   唐清风的惨叫声和李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他们是彻底慌了。   李氏的下颚都在抖,那上面的是金文体的妩字,他们是找人问过的,不念妩,还能念什么?   过了半响,郢王对上了他们惶恐不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这不是‘妩’字,这是个‘妧’字,那一笔,是后加进去的。”   这样一个天大的漏洞被人指出来,唐清风和李氏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郢王一言不发,他耐着最后的性子等着他们自己开口。   唐清风胸口的血不停地往外冒,还不足一刻,整个内衫就红透了。   李氏坐不住了。   她从床上慌慌张张地爬到了地上,“她的确是我们买来的,的确是,我怀的第一个女儿死了,我便花了二两银子买了她。”李氏一边哭,一边抽搐。   “那人贩子,是从哪来的?”郢王又道。   “是京城,我听过口音,他们就是从京城来的贩子!”李氏的脑子当下是一片空白,已经慌乱到了口不择言的程度,“这孩子便宜,只要了我二两银子,他们说只要这孩子不离开苏州,就能保佑我唐家有儿子,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等了十年,我白白养了她十年!我根本没有儿子!所以我这才给她卖了,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李氏说到这,他便不必再多问了。   他虽不知她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但他知道,暗处里有一双无形的手,编织了一张巨网,在算计着她的一切。   郢王摩挲着手里的生辰牌,微微出神,这看似意料之外的结果,实则通通都在情理之中。甚至打从她进府的那一刻,她身上的那股香气,就算得上是一种暗示。   上一世没有他这个变故,那她本该成为承安伯的妾室。   可这一世,她明明进的是郢王府,那渝帝为何还会去承安伯府找她?   知道她会进承安伯府的人寥寥无几,除非……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上辈子,承安伯好像也是死于一场熊熊烈火,而那场火恰好生在夜里,可谓是点亮了大半个京城,他隐约记得,翌日一早,承安伯府就抬出来了三十余具女尸和十余位男尸。   他差些都忘记了。   如今想起,他便知晓,这两场火,应该都是渝帝亲手放的……   京城昼市已休,皎白的月光照耀着大地,郢王抬头望去,久久未能回神。   今夜气温骤然回暖,屋檐底下的冰柱,正一寸一寸地消融,变成了摇摇欲坠的模样。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眼下年节降至,他知晓,这些冰棱,他们再不能坚硬,也再不能冰冷,最后只会迎着暖阳,化成一滩水。   他想,他到底是在这场风月里栽了跟头。   ——   郢王整夜未眠,一直挺到了第二日傍晚,才若无其事地去了她那儿。   唐妩近两日很开心,他刚一跨进院子,就瞧见她那婀娜俏丽的身影在院子里忙前忙后,院子里突然多了很多盆栽,她门口的石阶旁边,还多了两个深蓝色的空花坛。   唐妩回首见他来了,娇媚一笑,连忙迎了上去,“殿下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大约是她笑的太过明媚,他都忍不住提了提自己那有些僵硬的唇角。   他伸手环住了她细的发颤的腰肢,轻生低语道:“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高兴?”   唐妩伸出细细白白的食指,指了指女使们正在移放的花坛,有些兴奋道:“这都是我从外头买回来的,其实我早就想买些绿植了,不然这院子里总是有发闷的感觉。”   闻言,郢王的神色骤然一暗,在她腰上的手也瞬间缩紧。   “是这院子让你觉得闷,还是本王让你觉得闷?”郢王没来由地道了这么一句。   他语气不善,弄着她惊措地愣在了当场,“不是的,妾身只是想着这是冬日,有些青松摆在这,总归是多点颜色……”   唐妩看着他的目光凛冽又严肃,也摸不准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他……她感觉到他落在她腰上的手劲越来越大,便受不住地嘤咛了一句,“疼”。   她刚落了话音,郢王瞬间就松了手。   他瞧着她波光潋滟的眉眼,整个心都忍不住揪在一起了。也是,她能惹的渝帝为她以身犯险到此等地步,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魅惑人心的本事吗?   一旁的女使们见气氛有些变了味道,便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就在这院子里,就在这内室外。   郢王不由分说地撩起了她的衣衫,将手伸了进去,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的背脊,唐妩抖了两下,忍不住蜷缩到了他怀里。   郢王有些失控地低头咬住了她的唇,喉咙微微颤抖。   随即唐妩就听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声比一声大的粗喘,可狂跳不止地心跳声。   接着,他猛地上前了一步,撞开了内室的大门。   他将唐妩扔在床榻上,力度略重,让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唐妩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就是他第一次要了自己的时候也没有。   她眼看着他的手越来越抖,就连额角的青筋也跟着微微凸起,脸色隐忍又暴戾,仿佛要将活活她生吞了一般。   他环着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单手抬起了她一条腿,架到了他的肩上。   唐妩紧紧闭上了眼睛,这样姿势她实在羞于直视。   她不停地在他的动作下盛开,闭合,她下意识去咬下唇,谁知他又作恶一般地摁住了她的下唇,命令她不准咬。   唐妩生了一身的嫩肉,平时里郢王就是下手也都是循序渐进的,从未像今日这般……用力。   她没了办法,但也不能由着他随便折腾,不然受罪的还是自己。   她只好双手攀上了他的背脊,用力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唐妩将那被他嘬的红彤彤的小嘴放于他的耳畔,故意地随着他的动作,唤的一声比一声缠绵。   郢王整个人僵住,顷刻就放缓了速度。   ……   事后唐妩蜷缩在角落里,每呼吸一下,她背后的蝴蝶骨就跟着张开一下。   郢王看着她,感觉心里好似爬上了成千上万只的蚁虫,这般滋味,他从未有过。   他特别想转过她的身子,问上一句,妩儿,上辈子你深陷泥潭的时候,我不在,救你的那个人,是他吗?   而你呢,你究竟是给他倒了一杯酒,还是点了一盏灯?   可他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冷吗?”郢完的嗓音还留有刚刚嘶吼过的沙哑,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轻轻摩挲,企图能和她搭句话。   唐妩背对着他,也不言语,就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过了好半天,他才将一个枕头塞到了她的腰下。   这动作有点大,唐妩也不能当作感受不到。   “殿下这是做什么?”她的睫毛根部还挂着莹莹的泪珠,惹的他这心就像被醋浸泡过了一般,止不住地发酸。   他既是酸楚旁人得到过她,又是心疼她这幅被自己欺负还不能反抗的样子。   他张张嘴又合上,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道:“我听杨嬷嬷说,这样受孕能快些。”   唐妩没应声,觉得他这话锋转的实在是突兀了些。   男人的手掌,从背后穿过她的腋下,最后停在了一片柔软前。   他又柔柔地吮吸起了她的耳垂,“是不是我刚刚力气用大了,弄疼你了?”   唐妩觉得这天下的男人果然都是一般,她曾经还天真地以为他骨子就是翩翩公子,儒雅有礼,没想到,脱下了一身华服,也能露出禽兽的模样来。   还不是自己舒坦了,才想着来糊弄她。   他有些男女之事的其他要求,她又不会宁死不从,毕竟她也不是什么世家贵女。   他非要那些野味的情趣,直说便是。   但总不该黑着一张脸,硬来。   她在他怀里努力地挣扎了两下,却不料他抱的更紧了,“妩儿,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的理智也会覆灭的。”   他察觉到她身上的力气有些松动,便轻轻柔柔地掰过了她的身子。   刚刚外头还是白日,到了这会儿,天已经彻底暗了。   他们在这幽暗的内室里,四目相对,   她低眉顺目地侧卧在他身边,他情不自禁地卷起了她有些泛湿地一缕长发。他吻着她的锁骨,颈部,一处处往下,反反复复了好久,其中的讨好意味不言而喻。   唐妩可不想和他再厮磨一次,她拢紧了双腿,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呢喃了一句好了。   语气娇软可欺,实在让他忍不住又亲了两口……   直到夜深人静,连唐妩都要阖上眼皮的时候,他突然道:“妩儿,给我做妾,是不是委屈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萧胤:所以,让我出来,是做什么?嗯? 第35章 程妧   直到夜深人静,就连外头的脚步声都彻底消失后,郢王突然道:“妩儿,给我做妾,是不是委屈了你。”   话音一落,唐妩的困意立即就被吓跑了。   “殿下何出此言?”唐妩看着他,总觉得今日他的所作所为都十分古怪,不论是现在,还是刚刚那个吃人的样子,都不像平日里的他。   “等过了这个年节,正式立你为侧妃如何?”郢王道。   唐妩听到这话,还以为他在梦呓,便将手举到了他眼前,上下晃了晃。   郢王侧头看了看她眼角带笑的样子,有些怔住,“怎么了?”   她对上了他眼睛,柔声细语道:“妾身本就是卑贱之躯,从未妄想过王府侧妃的位置,能当殿下的妾室,都已是老天爷眷顾,还有何不知足?……况且妩儿的出身,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又怎能入皇家玉碟给殿下丢脸?”   从她入府的那日直到现在,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除了能从衣食住行,还有床第之事上了解一些他的喜好,其余的,她仍是一无所知。   他位高权重,她又哪里敢去猜他的心思。   她没有母家,更没有身份地位,甚至连个良家妾都算不上。她若是任由自己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变得贪婪成性,他还会对自己好吗?   随着她说完最后一个字,郢王的嘴角便彻底僵住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他本以为听了会顺耳的话,现在听了就跟针扎一样。   唐妩看着他目光沉沉,生怕他会误以为自己在欲迎还拒,便又连忙朝他的下颔上亲了一口,“如今的日子,妩儿心满意足。”   她说话的眼神,像一池湖水,澄澈透明,不含任何杂质。   也许这世上大多人听了她刚刚那番话,都会觉得她这张皮囊下,藏着无比虚伪,无比贪婪的灵魂。但其实,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的。   唐妩觉得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经历的多了,就会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什么是踏踏实实摆在眼前的。   于她而言,当个得宠的妾室,活得衣食无忧就已是极好,而那本不该她奢望的侧妃之位,不给她招来祸患,她就阿弥陀佛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莫名气地心口疼,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小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语气生硬道:“那般妄自菲薄的话,我再不许你说出口。”   唐妩微怔,她还未回过神,他便听他又道:“从今往后,再也不许。”   ——   到了年节,府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洒扫门闾,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这是安茹儿回府以来,存在感最高的一次。不但三天两头地往岁安堂跑,更是亲手给郢王缝制了一身大红色的官袍。   安茹儿甚至为讨他喜欢,还给喜桐院也加了份例。分到唐妩那儿的东西,和分到楚嫣那儿的是一模一样的。   她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除夕之夜宫中的家宴。   陛下今日在宫内设了家宴,京城的一些受邀的权贵今日都会携女眷到齐,程国公府相当于她的母家,郢王府相当于她的夫家,若是今晚失了体面,她就再也抬起不起头了。   所以近来这阵子,她退而求其次,也不折腾唐妩了,反而是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就说前阵子她母亲送来的蜀锦,她都大大方方地分了唐妩一半。   也是这个事,让安茹儿心里有了希望。因为送完蜀锦的第二日,她就发现殿下瞧她的脸色好上了那么一些。   此刻安茹儿眼角带笑,梳妆就用了一个半时辰。因为今日是她和殿下一同进宫的赴宴的日子,除了她这个做王妃的,其余的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   她一边夹着耳珰,一边想:殿下就是再喜欢那个小贱人,也就是在府里喜欢,等出了这个院子,那小贱人还不是连同她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等上了马车,安茹儿便有些坐立不安,按说她今日本该挑个最为宽敞气派的马车,但她想着今日的机会实在来之不易,就只挑了个中规中矩的,也好离他近一些。   郢王是何等睿智,她害怕这些小心思被他一眼看破,所以这一路上,她都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身侧。   马车内空间不大,还没有灯,安茹儿便借着这昏暗的光线,用余光去看他的侧脸,越看,这一颗心就忍不住跳地越快。   他剑眉星目,鼻如悬胆,衣冠楚楚,风度翩然。   目光由上渐渐往下,安茹儿忍不住瞧了一眼他双腿之间,也许是坐姿的缘故,竟意外地,让他衣衫的某处高高隆起,像极了……   下一刻,她便别过了脸,她生怕这幅脸红心跳的样子,让他瞧见。   安茹儿握紧拳头,为她那有些泛湿的一处感到羞耻,她可是程国公府娇宠出来的姑娘,殿下为何要她还不到二十岁,就要开始守活寡呢……   也不知怎的,她的脑子里忽然就涌现了那小贱人的细腰,和他贴合在一起的画面。   她是否会像母亲塞给她的那本画册一般,坐在他身上轻轻摇晃,腰似要折了一般……   想着想着,她便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抖,她还有余生的数十年要过,不是她善妒,是她实在容不下那个妾室。   若没有她,殿下怎么也不至于看都不看她一眼……   须臾之后,马蹄声骤停,车夫掀开了帘子,恭敬道:“启禀殿下王妃,已经到了。”   安茹儿收回目光,大喘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跟在他后面。   刚进宫,徐公公就躬着身子来请郢王移步,说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而安茹儿作为郢王妃,则是被另外两个小太监引到了乾云宫。   安茹儿刚到乾云宫,就瞧见了温宁郡主。   温宁郡主是长公主府上唯一的女儿,向来和她不对付。京城里到处都是趋炎附势之人,如今她在郢王府不得宠,当年那些同她好的手帕交,早就倒戈在了温宁郡主那头。   “哟,这不是安家姐姐吗?”这才刚对视,就见温宁郡主故意出言讽刺,她这样说,无非提醒她,她不姓程,而是姓安。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姐姐早就是郢王妃了,郢王妃安。”说完,温宁又加了一句。   “温宁郡主安。”要是她受宠,她定然不会咽下这口气,更不会让郢王妃这个身份遭受她的讥讽。但奈何郢王于她,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她若是在这样的日子平白惹了麻烦,恐怕是一个向着她的人都没有了。   京城里的贵女们分派很明显,像温宁郡主这般有皇家血脉的,和世家的贵女自成一派。   而另一派,则是那些朝中新贵的女儿们,她们在京城根基不深,但因深受陛下喜爱,这样的宴会也自然能来,三三俩俩地,也都和身份相同的在一起玩。   唯独像安茹儿,是个特例。   她既无法真正地融入到世家大族的圈子里,也不愿委身和那些出身寒门的女子打交道。   所以以往这种时候,她都只依偎在程国公夫人身边。   但她现在嫁了人,有和程家的关系有些僵,便也不能似当初那般了。   眼下正是尴尬的时候,安茹儿一眼便瞧见了程煜。   “温宁郡主,我还有事要找煜哥商量,先失陪了。”说完,她就转过身子朝程煜走了过去。   她还未走远,就听温宁郡主对着一旁的小姐妹道:“真有趣,她这般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煜哥哥是亲姐弟呢!那程家妹妹的身子怎么还不好,改日我便去给程家妹妹再去送两根人参去!她再不康复,岂不是让一只野鸡坏了程家姑娘的名声!”   安茹儿当作没听到一般地往前走,那温宁郡主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那般嚣张任性,八成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煜哥儿,姨母呢,怎么没在这?”   程煜一见到安茹儿,就忍不住撇眉,说句心里话,自从她这个表姐拿着祖父的玉牌逼着殿下和她成婚以后,他便越发的不愿同她说话。   甚至,还有些讨厌她。   程安她打小身子就不好,甚至耳朵都听不得杂音。他们程家本还觉得那廖神医有些私心,想利用程安得些好处,可日久见人心,这些年若是没有廖大夫,程安应该早就没了。   记得有一年冬季,廖大夫那头又派人传信说程安病倒了,可恰好那时安茹儿拽着母亲去逛了庙会,来不及通知,程煜便只身前去了。   他到的时候,程安躺在床上,面上不带一丝血色。   她低声唤他:“哥哥,母亲呢?”   以前他并不会把这样的事怪到安茹儿头上,当时他觉着,这也都不怪她,只不过是偶然罢了。   但自从出了那个事,他对她的看法也就变了。   程煜忽然觉得他这位表姐,对程家每个人的好,都不是看上去那般单纯的,好像都夹杂个各式各样的目的。   “母亲去了皇后那,不劳王妃惦记。”   “煜哥儿,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们就不能向从前那般吗?”   “王妃说笑了,我只有程妧和程安两个妹妹。”   说罢,就见安茹儿身型一晃,红了眼眶。   那个程妧死了那么多年,程安又是个病秧子回不来,可程家偏偏每个人都不曾忘记她们!但她呢,她在程家努力了这么多年,难道就因为血缘远了些,所以无论如何都没有用吗? 第36章 妩儿等你   不一会儿,嘉宣帝便走了进来,郢王在他身侧,此时屋内众人一同朝皇帝行礼——吾皇万万岁。   嘉宣帝抬手示意众卿免礼,随后又赐了茶水。   宫女和太监们从前往后递着山珍佳肴,簋簠酒觚,一切准备就绪后,鼓乐声响起。   通常出席这种晚宴,那些夫人们除了需要相互笼络关系,还有一个重中之重的,就是替自己未出阁的女儿,谋个好人家。   郢王妃不得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毕竟她回府这么久了,肚子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若是这时候能将家里的女儿送进郢王府,且率先生下一子,其尊贵,也是可想而知。   今日来的,可都是京城里世家大族的贵女,除了那些一门心思等选秀想进宫的,剩下很多人都盯紧了郢王府侧妃的位置……   可这些人赤裸裸的目光对于安茹儿来讲,就与羞辱她无甚区别。   她没想到,在王府的时候,她要看着喜桐院的那个狐媚子霸占殿下,等到了外头,居然还是有这么多人当她死了!   就在此时,英国公家的世子突然起身献礼,他请了六十八位江南来的美人,献上了一曲塞上舞。那些美人不止脸美,就连身段也是极好,旁人家的主君眼睛都看直了,只有那郢王殿下脸不红心不跳地靠在椅背上赏舞。   见此,刚刚那些交头接耳的夫人们就更是连连点头,惹的一旁低头吃饭女儿家也都红了脸。她们的表情无一不在说,看看,这样身份尊贵还品行端正的男人,全京城哪里找去?   瞧着她们的样子,安茹儿连连冷笑,她不禁在心里感叹,谁能想到,这矜贵的郢王殿下,会夜夜流连忘返于一个青楼女子的床榻!   安茹儿再也沉不住气,便动手夹了一块酥豆腐给郢王。   她能做这样的举动倒也不稀奇,毕竟程国公夫人就在斜对面坐着,安茹儿想,郢王总不会当众人的面,掀了碗。   可她没想到的是,郢王虽然没有掀碗,但那盛着酥豆腐的碗,他却是从头到尾再没有碰过一下……   等晚宴结束时,郢王便迅速离开了,他甚至都没和安茹儿乘坐同一辆马车。那急切的步伐,就连曹总管都猜出来了。   八成是小夫人孤零零的一个人过除夕,殿下心疼了。   ——   郢王走进喜桐院的时候,唐妩正在沐浴。   浴桶中冒着浓浓的白烟,烟雾弥漫中,一个美人销魂的背影映入眼帘,她的肩若刀削,稍一侧头,乌发倾斜,那雪白的肌肤便立刻能晃了人的眼。   他倚在门框上暗暗勾起唇角,他觉得这出世的妖精就是这点要命,他分明是心无杂念的进了她的院子,想和她说说话,可这一眨眼的功夫,油被她弄的欲念横生。   这时,唐妩舒服地靠在木桶的边缘闭了眼睛,郢王则是趁机给落英和双儿使了一个眼神。   她们面面相觑,朝郢王点了下头,随即便悄然无息地退了下去。   郢王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他先是拿起皂角慢慢地涂抹在她的背上,后又拿起水舀淋在她身上。   说来,这还是他头次伺候人沐浴。   “双儿,用点力。”唐妩闭着眼睛道。   她下了命令,他自然得执行,他有些笨拙地替她按着背,一下一下,力道很是不均,直到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才突然停下手。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在她背后低声道。   “自然是在殿下进门的那一刻。”   郢王瞧着她的后脑勺微微挑眉,“可你那时候不是还闭着眼吗?”   唐妩微微转过头,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千娇百媚道:“殿下身上有香气,妩儿不必睁眼,就用鼻子嗅一嗅就知道了。”说着,她便朝他皱了皱鼻尖。   郢王笑着凑到她耳边:“哦?比你还香吗?”   “那是自然。”她一脸真挚。   鬼迷心窍的时候不就是这般吗,明明知道她就是在睁眼胡说八道,他却还是抬起自己的手臂,闻了闻,逗笑了她。   她以为下一秒他会一本正经地呵斥自己胡闹,却没成想,他竟然一边把玩自己的手指,一边道:“今夜我已禀了陛下,择日便封你为侧妃。”   他刚说完,唐妩整个人就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郢王亲了亲她的指尖,瞧着她呆傻住的样子,更是让他有些想笑。   这下子,唐妩也顾不得身上还有没有衣物了,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直视着他道:“殿下……这于理不合。”   “怎么于理不合?”郢王反问道。   不得不说,唐妩真真是被他吓了一跳,一跃成了王府侧妃,这实在让她匪夷所思。   但其实也不难理解,郢王自幼便是皇长子,上辈子又当了一世的皇帝,对他来讲,他根本并不重视女子的出身。说直白点,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家吗?所以,他若是想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位份,是无需再三去衡量的。   而且,他声来就是这么霸道的一个人,一旦他决定的事,谁又能改变呢?   他瞧见她的腰线已越过水面,整个人泛着一层分外妖娆的水光,他想也不想,便伸手将她提溜起来,打横抱起,像内室的方向走去。   她皮肤滑,连水珠都粘不住,就这几步路,地上竟已像被雨水吹打过一般。   唐妩双手攀上他的后颈,蜷缩在他怀里,她情不自禁地咬起下唇,这是她惶恐不安时的惯性动作。   她微微出神。   初见他时,她便奉他为她的救世主。那时的他于她而言,既像是大地久旱等来的春雨,又像是南方出其不意的一场大雪,不但珍贵,而且兴许一辈子只有一次。   所以她罔顾廉耻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勾引了他。   自入府以来,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   郢王府可以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四个庶妾。唐妩还曾在心底里暗暗还为他规划过,王妃是为他生育嫡子,管理中馈的那个,楚侧妃则是为他调理身子,诞下庶子的那个,而素姨娘,就应该就是知情知趣,吟诗作赋的那个。   这么一想,唐妩当即就给自己定了位。   她觉得狐媚子还挺适合她的,她就选了这个。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这不足一年的时间,她不但被他默许可以为他生儿育女,还被他嘴巴一张一合就封了侧妃……   郢王抱着她,淡淡的问,“不高兴吗?”   唐妩刚要回答,就听外面的曹总管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于统领求见。   她知道,没有要紧的事,于统领绝不会在除夕之夜来打扰郢王。唐妩赶紧下地披了件衣裳,推搡着郢王赶紧出去。   就在郢王将手已经搭在门把上的时候,唐妩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娇声喊道:“妩儿等你。”   他脚下一顿,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说好。   郢王走后,唐妩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糯声道:“你要不要争气点呀……”   ——   “殿下,太师府着火了!听闻府邸被人恶意洒了油,火势抑制不住,已经蔓延开来,沈老太师及其府上的女眷几乎没人逃出来!今夜又是除夕,有许多官兵都在旬假期间,人手不够,怕是要殿下亲自跑一趟。”于桢快速道。   郢王眉头皱起,他并不记得,今年的除夕夜会有一场大火。   但沈老太师,乃是他的恩师,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郢王便将手下能用的人都调了过去。   郢王和于桢前脚刚走,不到一刻的功夫,就有一群穿着素衣的人提着刀翻进了王府。   现在已快到丑时,月黑风高,正是疏于防范的时候。   打头的人叫张茂,表面上在永扬街卖煎饼,实则时渝国的密探。近来郢王扫荡出了不少的燕国细作,已经逼的他们连老巢都没了。   “茂哥,咱们这么干,陛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降罪于咱们。”   张茂气势汹汹道:“这郢王撅了我们的地盘,把阿媛都掠走了,身份已经暴露,咱们今夜就得回大渝,我好不容易才引了大师府的那把火,难道还有回头路吗?今夜若是不带个有用的人回去,陛下才会降罪!”   阿媛是张茂的发妻,表面是千金阁的歌姬,但也是大渝的探子。   前阵子千金阁被人发现了密室,郢王就下令将所有人带走了,那时张茂他们恰好在出别的任务,这才逃过一劫。   被抓住的探子,要么自己死,要么被折磨致死,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张茂不能想,只要一想,他整个眼珠子都冒火……   张茂打了一个手势,接着他们就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   他们都是大渝精选出来的高手,一人一刀便抹了门卫的脖子。   主母的房间向来好寻,这群人很快就来到了皎月堂门前。张茂硬闯了进去,下一刻就将安茹儿拽了出来。   张茂狠狠一搪,安茹儿直接趔趄倒在地上,   安茹儿惊吓过度,一边喊着来人,一边踢打不停。   可这种自救是丝毫没有用的,张茂嫌她烦,就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彻底给安茹儿扇懵了。   “你们到底是谁!本妃与你们有何怨,有何仇!是谁派你们来的!”安茹儿捂着自己脸道。   张茂咧嘴一笑,“今儿算你倒霉,爷爷我的确和你无冤无仇,可你是这府邸的王妃,那就没法放过你了!”   安茹儿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她这才听明白,这些匪徒趁虚而入,并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冲殿下下手!   她心想,她不能被带走,若是她被带走了,那郢王妃就要易主了,而且从此以后她的名声,她的尊贵,就再也不复存在。   想到这,她突然对着倒在地上的陆嬷嬷喊道:“嬷嬷,你要护好喜桐院那位,我死了没关系,她不能有事,她要是有事,殿下……殿下会受不住的。”   这时陆嬷嬷也反应过来了,也连忙冲着张茂道:“我们小夫人兴许已经有了身孕,求求你们看在未出世的婴孩的面子上,放过我们小夫人。”   张茂一笑,他觉得这府邸的人倒是着实有趣,还兴许有了身孕,这一看就是谎都没来得及编,就说出了口。   这是明摆着要将那位小夫人塞进他手里吗?   “去,把人给我带来。”张茂眯起眼睛,手提着安茹的衣襟,又对着另一个人道。   “茂哥,时间不够了,一会儿官兵马上就得来,这娘们明显在诓咱们,她是郢王妃,难不成她还能比不上一个妾吗?再耽搁下去,就要出不了城了!”   “我叫你去你就去,阿媛被带走前,曾透给过我消息,郢王确实有个如花似玉的妾室!”   由于张茂坚持要见唐妩,这伙人便也冲进喜桐院,将唐妩也拎了出来。   落英被捅了一刀,双儿和杨嬷嬷也都被打晕了。   唐妩目光所及之处,已经遍地都是血。   今日是除夕,太师府又着了火,王府内的侍卫只有平时的四成不到……唐妩心里隐隐发颤,她隐约觉得,这都是预谋好的……   等唐妩被带到了张茂面前,张茂看了看她的脸,立即大笑了一声,他想不到这白日里毓质翩然的郢王,艳福倒是不浅,他甩手松开了安茹儿,低声道:“嘴给她堵上,带走。”   “茂哥,那王妃不带着吗?”   “咱们一会要出城,两个不好照看。”张茂不但是人精,也是个男人!从唐妩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哪位才是有用的。   就她这张脸,比大渝的第一美人苏祈还要美,这般勾魂摄魄的模样,只要带回去,哪怕是个没用的,送给陛下也是极好的。   这伙人就像一阵狂风,顷刻间刮的郢王府一片狼藉,安茹儿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目光痛苦不已。   直到到所有人走后,她才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唐妩,这些可都是渝国的莽汉,你那张莹莹似玉的小脸,也不知到了他们手里会成什么样子。   今日一别,愿我们此生不必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郢王:祝大家阖家幸福。   唐妩:祝大家猪年脱单。   萧胤:祝大家财源滚滚。   安茹儿:祝大家早日看到我领盒饭。   ps:有人说郢王对唐妩的深情来的有点快,但其实真的不会~这就是一篇先走肾再走心的文,他俩已经在一起大半年了,要是再没有感情,就太渣了。   而且郢王对唐妩的好都是循序渐进的,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想过休了安茹儿,让唐妩当正妃。   当然额,他以后的肠子,一定是青色的。 第37章 想你   张茂将唐妩用麻绳捆住,又用残布给她堵上了嘴,随后给她套进了一个麻袋子,装进了马车里。   唐妩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感觉道马车不停地在向左摇晃,她本想记着些路,可奈何她天生方向感差,刚拐了没两个弯,她就晕头转向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便听到这伙人和驻守城门的官兵开始了周旋,他们很是老练,故意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京腔,说过年了,要回老家。   今夜是除夕,夜里允许开城门,所以侍卫也没过多怀疑,就让他们简单地打开几个包裹,检查通过就可以放行。   他们一共是九辆马车,唐妩在第六辆上。车上的人全部都是农户的打扮,除了放在明面上的锹,锄,就是一排排的麻袋。   麻袋拆开后也都是一些农产物,例如土豆萝卜这些。   唐妩在马车的角落里蜷缩着,她能感觉到有一把尖锐的物体正抵在她的背上,她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因为她知道,以这帮人的身手,都不用等官兵救下她,她的小命就已经呜呼了。   守城的官兵还算尽责,没有要放过任何一辆马车的意思。就在她以为官兵也要把她拎出去检查的时候,张茂突然开口道:“官爷,我们这么多人还得赶船回苏州呢,您就行行好,别为难我们了,我的老母亲都瘫在榻上快五年了,正眼巴巴的等着我回去呢!这要是错过了明早的那艘大船,我们初十都到不了家。”这段话,张茂还故意用的苏州话。   那官兵抬起头,也不知道怎的了,突然眼眶一红,“你老家也是苏州的?”   “是呀。”张茂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道,模样十分憨厚老实。   这时候,前边的人突然“啊”了一声。   官兵回过头,正好看见一袋子土豆滚到了地上,好几个人都在跟着捡。   这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不禁让他目光一滞。   他们一看都是些老实的农户,一年都回不了一趟家,若是再这么查下去,肯定是要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思考了半响,他挥了挥让人开了大门……   横躺在马车里的唐妩听完官兵的那声“开城门”,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禁苦笑,这一刻,她倒是懂了为何殿下日日要那么忙了,有这样口技了得的敌国细作,怕是真是要掘地三尺才挖的出。   这一出城门,张茂便开口道:“张衡,去通知前后的弟兄,我们不走水路,走山路。”   “茂哥,水路四天就到了,咱们要是走山路,怕是得十天半月的啊。”   “无论咱们走山路,还是水路,那郢王都会追上来,钟九山崎岖不平,我们还能根据地势与他周旋一番,若走水路,只要被围住了,就是死路一条。他若是色令智昏,兴许还能与我们谈个条件,但……这种事谁又说的准呢,四十八条敌国细作的命,和一个女人,你会怎么选?”   “大义灭亲的确实不在少数,何况是……”张衡道。   张茂把话接过来道:“是啊,郢王心思缜密,这两年我们与他交锋,从来讨不得好,上次中戌关之战,杜将军差点没直接死他手里。这才刚打了胜仗,都没给个喘息的机会,又将我们盘踞在这数年的基业都毁了。”   张衡点了点头,目光凝重地开口道:“茂哥,那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办?”   “等咱们上了钟九山就分成四路,每隔半个时辰走一批,分散些,活下来的机会也能更大些。若是我有命回去,也就不枉阿媛跟了我一场……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她弟弟。”   “茂哥……”说着,这车里的几个人都哽咽了。细作向来都是最不容易的,除了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更是时时害怕自己回去以后,家都不在了。   他们这些人,一家老小的命都掐在渝帝的手里,若是动了歪心思,就只能等着被屠门了。   此次损失惨重,要是陛下追究,他们免不了要以命相抵,若是杜将军能为他们求上一两句情,也许还能多一条生路……   又走了一段颠簸不平的路,到了十分寂静的地方,张茂就将唐妩拖了出来,他解开了麻袋,摘下了堵在她口中的破布。   唐妩也没哭,也没闹,张茂挑眉意外道:“你倒是听话。”   她刚坐直了身子,还有点晕,好半天才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她才发觉着马车里拥挤不堪,除了她,竟然还有七个大男人。   这时候,坐在她左边的一个男人,突然伸手捏住了唐妩的腮,怒不可遏道:“茂哥,不然我们就用她慰劳自己算了,她男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我们就应该好好糟蹋糟蹋他的娇妾!”   “不得胡言!”张茂道。   “我知道茂哥是想把她献给陛下,可陛下不近女色,这是满朝众所周知的事,我们大渝的第一美人苏祈陛下都看不上,偏立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做皇后,她这一个被人骑过的,难不成还能入了陛下的眼吗?”这人厉声道。   “她入不得陛下的眼,那还有杜将军的眼!你收起那些心思!”   张茂的话,直接让马车内陷入了安静。   是了,渝帝不近女色是不错,但护国大将军杜羌却不是,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杀人如麻的黑脸将军,独独怜爱美人,那也是出了名的。   听了这话,唐妩刚刚揪起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虽然她现在身陷囹圄,但好歹还没有入大渝的国境,只要这群男人不碰她,她便有机会自救。   须臾,唐妩将头转向了张茂,一字一句道:“那为名叫阿媛的女子,是您的夫人吗?”   都说这世间最昂贵的一件衣裳,就是人的这张皮囊。   唐妩此刻发髻已经凌乱不堪,脸上也都蹭上了麻袋上的尘土,按理说,这样子早该和市井里做农活的妇女无异,但由于她的肌肤实在太白了,此刻定眼一看,倒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颠沛流离的美人,权贵家里的人妻,楚楚可怜的神情,字正腔圆的声调,无一不让这些男人看直了眼。   “你问这做甚?”张茂道。   “妾在想,您为何不找人个人留下,用妾去把夫人换回来?”   听完这话,张茂一怔,整个人的手都抖了起来,旋即他十分痛哭地捂住了双眼。   这样的交易,他何尝没想过!可他们唯有等到除夕这天,才有可能得手……然而他的阿媛!根本等不到等不到除夕!   况且,如果他自私地把阿媛换了回来,那剩下的人,又该怎么办?   提到阿媛,众人都收起了旖旎的心思,其中一个男人对着唐妩道:“像你这种被人娇养在院子里的,能懂什么?”   马车行进的方向一路向北,朔风凛冽,唐妩侧头看了看扬起的窗纱,然后低声细语道:“妾十岁的时候,就是像今日这般,还未来得及吃口饭,就被亲生父母套上麻袋卖了,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妾也是知晓的。”说着,唐妩还故意落下一滴眼泪。   沙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逃不掉,如果还不把姿态放低,怕是连口水都没得喝。   果然,她这话才一落下,这几个男人的表情就又变了样子。   一阵沉默以后,张茂默默开口道:“你或许无辜,但我们也别无选择……再说,凭姑娘你的姿色,即便陛下不要你,我们杜将军也不会亏待你。只要你今后一心做我们大渝的妇人,自然也不会再有风餐露宿那一天。”说完,他又对着张衡道:“给她拿点水。”   唐妩用被捆住的双手,接过了一个水壶,默默看了许久。   ……   连续赶了五天的路,这一伙人只剩下了七个。   其余四十一人,有人去做了诱饵,有人已死于追杀……   唯有他们几个人,踏入了大渝的边境。   这一路上由于唐妩也算老实,又没有出言得罪过他们,到了此刻,他们已经把唐妩当成杜羌未来的妾室看待了。   什么吃的喝的,都是可着她来,甚至为了看着她沐浴,还为她抓了一个婆子……   ——   根据他们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陛下并不在皇城内,而是在大渝的荆州扎了营。这样的消息传来后,他们暂时的宁静就被打破了。   因为荆州距离他们的位置,只有咫尺的距离。   唐妩隐忍了一路,现下知道她再无逃走的可能性,终于崩不住了。   当日夜里,她趁他们入睡,偷了张衡身上的一把匕首。   张衡刚一睁开眼,就见唐妩将匕首抵在了她自己雪白的脖子上。   唐妩想了很久,觉得他们能放弃那么多兄弟的命就为了要她一个人的,那想必,就只有她的命是最值钱的。   果然,张衡一见她脖子上都流了血,眼睛立马就绿了。   “你这是做甚!你快放下!你一个姑娘,只要有男人疼你,你跟谁不是跟!再说,燕国早已被你们先帝爷挥霍的只剩下一个空壳,灭国那是迟早的事!你来了大渝,这是享福的!”张衡大声疾呼。   这下子,其他人也全都醒了。   唐妩这时是真的害怕了,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恐惧让她的手不停颤抖,她似已经没了痛觉般地划着自己的脖颈,她流着泪嘶吼道:“你们放我走行不行!即便你们抓了我,我也不会从的,说不定哪天,我就会像今日这般,杀了你们的陛下,杀了你们的将军!”   张茂见她已经崩溃,便悄然无息地从后面绕了过去。他是真怕她划伤了自己,便眼疾手快地后头拉开了她的手臂。   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唐妩回头朝着张茂的脸狠狠了一挠,三条血道直接出现在了他脸上。   “若是能让你解气,你可以划花了我的脸,只要你不碰刀,怎么都行。”张茂道。   这几日的相处,不仅让唐妩感到痛苦,更是让张茂也痛苦,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郢王妃和她换了。若是他今日带来的是郢王妃,他的心断不会成了一团乱麻。   下一瞬,唐妩的脸就腾着湿气,了无生气地跌坐在了地上。   扪心自问,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能去哪。   她这几日,连续和一群陌生的男子同吃同住,即便是殿下来了,也已经洗不清了。   况且,王妃也不会放过她……   ——   这是荆州的边境,四周断壁残垣,他们到这儿的时候,天边的晚霞已经被荆州身后连绵不断的山脊给吞噬掉了。   张茂出示了令牌率先跪在御帐外头,张衡则压着唐妩跪在另一侧。   唐妩低头瞧了瞧膝下棕的发黑的土地,和枯萎的野草,她不敢相信,枕稳衾温梦不回的日子,她才过了短短数月,就被老天爷无情的收走了……   “陛下,张茂一行人在外求见,还带了个女人。”萧胤身边的侍卫,孟生道。   萧胤坐在高案之后,低头看着刚送来的一爿信件,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缓缓开口道:“怎么,想用女人来抵罪?”   帐内银灯摇曳,一束光亮照在他的脸上。   与英俊潇洒的外貌截然不同的,是他那双跅弢不羁的双眸。   他眼里泛着的阴鸷与狠厉,叫人根本无法与之相视。   都说一个人手上染过的鲜血多了,那么戾气便会加重。就比如萧胤的寝殿周围,一年四季,除了那只他宠爱的鹦鹉,真是连一只会叫的生物都瞧不见。还曾有个不怕死的民间道士给他批命,说他是一辈子孤家寡人的命……   孟生走到他身侧,将桌案上的空杯斟上了茶水,递给了萧胤道:“陛下,张茂说那女人是燕国郢王的妾室。”   萧胤接过,垂眸轻抿了一口道:“既然与燕国有关,那便叫人将她带到杜将军那儿去。”   送到护国大将军手里,能是个什么结果,孟生心知肚明。可他一想到外面跪着的女子与殿下的画中人极为相似,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刚刚瞧了一眼那女子……她长的,与娘娘实在又几分相似。”   萧胤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自打他立后以来,朝中大臣都在以死进谏,说此事甚为荒唐,若是不想因此染上污名,则应该尽快挑选正妃为好。   可萧胤对这些呼声,向来置若罔闻。   最后见抵抗不过,那些大臣,只好纷纷照个画中的女子的样子,寻来了几位相似之人。但最后,又都被送了回去。   孟生见过陛下因此事盛怒的样子,若不是外头那女子有九分,不,是一摸一样,他断不敢开这个口!   就在这时,外面恰好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既不是你们大渝的子民,那我为何要跪!”   御帐外,她刚喊完,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她。御前不敬,她是要让所有人为她陪葬吗?   而御帐内,她话音一落,萧胤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萧胤那副睥睨天下的面容瞬间消失不见,他魂不附体般地起了身子,一把掀开了营帐的曼帘,朝前望去。   就这一眼,他仿佛感觉有成千上万颗钉子,从土壤里钻出来,将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处。   萧胤想过成千上万次和她重逢的场景,他却没猜中,她会就这样的,令他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还是她,就连发脾气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他眼眶猩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阿妩,朕好想你。 第38章 皇后   从萧胤掀开了帐帘的那一刻,外头所有的渝国将士,皆是屈膝行了跪拜礼。   唐妩站在人群中央,她不肯屈膝,一旁的侍卫就暗暗用力,强摁着她跪了下去。   许是这一下弄疼了她,她不由自主的呜咽了一声。   “住手!”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令人生畏的呵斥声。   唐妩抬眸,便看见远处迎风而立的那个男人,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身着深紫色的大氅,头戴冠玉,腰间配了一柄出鞘的短剑。凄冷的月华映在剑背之上,晃的她下意识闭了眼睛。   萧胤喉结不停滚动,原本攥紧的拳头也缓缓展开,他颤抖地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颔。   他看着她渐渐出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旁人以为他只是在看一个女人,一个物件,一个来路不明的敌国妾室,可只有萧胤自己知道,他看的,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命,是他们错综复杂的前世今生。   唐妩受不了他这样的审视,便大着胆子用手挣开了他的桎梏。   见她如此,张茂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不明白,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究竟是从哪借来的胆子,敢如此不识好歹!   要知道,陛下若是肯收了她,她也算是成了一朝飞上了枝头的凤凰。   放弃如此的良机,只怕她是要有苦日子过了。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陛下要将她发落给杜将军的时候,萧胤俯下身,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身上的伤。   他看着她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纤细的脚踝也肿的老高,他不禁心下一疼,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连给旁人一个眨眼的机会都没有。   萧胤瞥了孟生一眼,颤着声道:“宣太医。”   ……   萧胤将她放到了御帐内的床榻上。   她像个受伤的小兽,低着头,避着他的目光,用拳抵着他精壮的胸膛,一口一个“放开”。   抵抗之意,十分明显。   萧胤忍不住低头自嘲,果然,她是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他了。   他坐在她身边,静默无言,直到太医进了御帐,他才缓缓起了身子。   可唐妩也不听话,不但不抬头,更是连脚踝也不给太医看,她用手死死地摁着自己的裤腿,弄的太医额头都冒了汗珠子。   上了龙榻的女人,谁敢碰。   “这……”申太医为难地看了一眼萧胤。   萧胤叹了口气,换了一个极柔的语气道:“脚伤不比别处,要是耽误了医治,只怕下半辈子都会跛着脚走。”萧胤了解她,她性子虽然倔强的狠,但胆子终究还是不大。   这时候,除了吓唬她,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果然,听了这话,过了不到一刻的功夫……就见唐妩从角落里,缓缓地伸出了一只右脚。   萧胤给了申太医一个眼神。   申太医走上前,连忙将一个帕子盖到了她的脚踝处。   他连续摁了两下,反复问道:“这儿疼不疼?那这儿呢?”   前两下她都埋着头摇头,到了最后一下,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回禀陛下,这位姑娘的脚,没伤着骨头,就是伤到筋了。所谓伤筋动骨需百日,即便是用了药,还是得以静养为主。”申太医缓缓道。方才进来的时候,孟统领就嘱咐过他。说里头那位姑娘身上的伤不论是轻是重,都要加上需要静养百日这句话。   孟统领是陛下的心腹,他哪敢有不从的道理,他虽不知这女子身份,但却知道,能让陛下如此紧张的,这还是头一份。   他说完这话,只留下两包药和一些跌打损伤的瓶瓶罐罐,就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申太医刚走,萧胤便又凑了过来,他动作很轻,可唐妩还是感觉到了。   他每往里一寸,她就往后挪一寸,可三下两下,她便无路可退了。   唐妩瞧着他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心里已是气极,她见躲不过,便又将脸埋到了双膝之间。   萧胤看着她的动作,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分外柔和。   说来,他曾在南方见过一种动物,名为黄腹角雉,这动物胆子很小,连寻食都要在四下张望后,才敢缓缓探出一脚,期间要是遇上了危险,便会“嗖”地一下,一头钻进草丛里。   他此刻瞧她这幅样子,就与那动物十分相似……   这时萧胤的气息逐渐逼近了她,越来越近,她实在无路可退,便脱口而出:“我是不会从了你的。”   低低的笑声传到了她的耳畔,“你在想什么?”   唐妩听出了他话里的打趣之意,蓦地抬起了头,皱眉看着他。   萧胤看着她那双含水的眼睛露了凶,忍不住抬手拨弄了她的头发。   她向左边一闪,躲开了他的触碰。   唐妩多少还是了解男人的,她回想了一下这渝国陛下刚刚的所作所为,便发觉出不对劲来。   那含笑的语气,和疼惜的目光……皆让她心里忍不住暗暗打鼓,这皇帝莫不是……想收了她?   这个想法,让她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下。   “你生的,很像朕的一个故人。”萧胤突然道。   听他说完这话,唐妩就立即回了神。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就凭这句话,她便能猜出来,这位皇帝的三宫六院人数定然不少,自然,秦楼楚馆也是没少去。   她就是那里头出来的姑娘,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君梦苑里一个姐姐曾告诉过她,那些一来就认姐姐,认妹妹,认故人的男人,统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胤勾唇看着她,她是什么脾气,他再是清楚不过,一嗔一笑,一哭一闹,甚至她一撇嘴他就知道,她是又闹了什么脾气。   可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她其实是大渝的皇后。   萧胤知道她不信,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且等等。”   唐妩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匆匆走到东南侧的书案前,拉开了一个匣子,取了一张画卷。   他回身将画卷递给她,“打开看看。”   她狐疑地展开了画卷,在看清了画中的女子之后,唐妩的表情瞬间凝固,美眸瞪圆,就连嘴巴都已微微张开。   “这……这……”唐妩看着这画卷,心下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上面的墨迹早就干透了,定然不是最近这两天画的……   “是不是与你很像?”他薄唇轻启。   见她彻底呆住,他便趁机拧开了药罐,用指腹取了药,转而轻轻地抹在了她的脖子上。   唐妩还没来得及闪躲,就听他又问,“这些伤,是外面那些人弄的?”   “不是,是我自己弄的…… ”说完,唐妩便发觉话头都被他带跑了。   她定了定神,举着这幅画问道:“这画中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萧胤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是朕的皇后,可许多年前,她病逝了……”   唐妩缓缓低下头,她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回答。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陛下节哀。”唐妩不禁为刚刚污蔑他的想法愧疚了一下。   萧胤朝她笑了笑,可那笑容,并不真切。   “那……是陛下派人抓的我吗?”   “不是。”   闻言,她连忙半起身子,跪倒了床上,低眉顺目道:“妾不敢与皇后相提并论。”   她这一跪,立马让萧胤皱了眉,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见过她这般恭敬顺的样子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她跟他拗了一辈子的气,别说是她跪,就是火烧了他的寝殿,大声斥骂他的名讳,她也都做过。   向来,都只有他求饶的份。   “有什么事你躺下说!”他急切道。   萧胤的意思的是,让她躺下别伤到脚,但是到了唐妩的耳朵里,这句话就变了味道。   刚刚她才觉得她误会了他,听完这话,她的脸又一寸一寸地红了上去。   这分明还是个登徒子!   “妾乃是燕国郢王府的一位妾室,身份低微,实在不便在此处与陛下独处,若是今日之事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恐会给陛下惹来非议。”唐妩顿了顿,又硬着头皮道:“既然不是陛下派人捉的妾,那不如就此放妾回去。”   这句话,令萧胤脸色大变。   郢王妾室!他大渝的皇后凭什么回燕过做妾!他与她走过二十年,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恨不得亲手捧给她,时至今日,她要去当旁人的妾?   这绝无可能。   萧胤压下了心里千万句话,他缓缓起了身子,转而提起了床榻边放着的鎏金水壶,壶嘴微微倾斜,一杯茶水缓缓浇注在了杯盏之内。   他好似在用这哗啦啦的流水声,来提醒自己,不能与她发脾气。   “趁热喝,暖暖身子。”   他不由分说的语气,让唐妩不禁攥紧了拳头。   她在心里斗争了好一会儿,又道:“陛下究竟想要妾做什么?妾并不得殿下宠爱,也不知政事……”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哑着嗓子道:“既然你都不得他宠爱,那你回去做什么?”   他的语气,让她为之一怔,“妩儿入了郢王府的门,那一辈子就都是郢王殿下的人。”   听完这句话,过了好久,他突然嗤地笑出了声。   他好似又体会到了前世她离世时的绝望。   世人皆贪,总想寻这世上的两全。他原以为,他受老天眷顾,从生来之时,就下了一盘顺风顺水的棋局。   可独独从遇上她开始,他才终于发现,他手上的是一盘死局。   恨不敢,爱不得,他终于也有了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人。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却迟迟无法顿悟,只能在杳无尽头的地狱中徘徊。   上辈子她爱程家那个小将军,不惜与他闹了一辈子,而这辈子从头来过,他终于能再护她一世,却不想,她又爱上了别人。   可没关系,他等。 第39章 沉沦   今晚夜色极美,没有乌沉沉的大雾,月亮像被妇人放在盆子里冲刷过了一般,比那些星星还更为耀眼。   萧胤一夜未眠,他不知他究竟是盼了多少个日月,才将她盼来……   他把御帐留给她,自己则在外头守了她一夜。   他抬头看着这一轮皎月微微出神,倏而想到了那年她说的那句,今夜风景正好,妾自愿与君共度良宵。   那一年,他登基还不算久,对开疆扩土一事是分外执着。他父皇曾一战输给燕国,那一战,让他们连续朝贡数年,可以说,那是他们渝国的耻辱。   到了如今换他当了皇帝,他自然想着能一雪前耻。   可征战沙场哪有那么简单,即便他熟读兵法,也未必就能势均力敌。燕国的铸铁技术,不论是从用料,还是从技术上,都好过他们大渝数倍不止,他曾听护国大将军说过,一场战役下来,他们大渝将士的尸体,胄甲损毁严重,佩剑也大多没有完整的。   于是,他称病免朝三个月,亲自来到了燕国,想看看曾打的他们不能喘息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燕国实行盐铁官营,他打听了很久才知道,这一块都是由顺贵妃的亲弟,承安伯管辖的。   于是萧胤化名钟度,伪装成扬州钟家已经过世的四少爷,特意到了风流场所结交了承安伯。   承安伯是个实打实的风流人,想打开他这扇门,他特意从西域那头弄来一对双生子。西域与中原路途遥远,双生子更是难得,这个见面礼,立即让萧胤成了承安伯口中的挚友。   一日,承安伯摆宴,叫他进府邸赏舞喝酒。   这样的事,他断然不会拒绝。   那日夜里天空缀满了闪烁不停的星星,他刚进府,就听到了渐渐升高的丝竹之声,中间还搭了个正红色戏台子,台中央的男人握着一位姑娘的手,一口一句莺莺。   萧胤落座之后,周边的女使就开始上菜,什么豆腐泥鳅,干风鸡,烤鸭掌……每个碟子都不大,林林总总摆了近百个碟子。   一个伯府的花销能达到这种程度,简直让萧胤将燕国的腐败看得清清楚楚,他来的时候,城外还闹着饥荒,而皇亲贵胄却在酒桌上一掷千金。这样腐败绝非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只怕是已根深蒂固了数十年……   酒过三巡,戏台子上的戏演完了。   承安伯拍拍手,又叫出了一排姑娘,一旁的伺候酒水的女使道:“这十二位,可都是咱们伯爷的妾室。”   不得不说,承安伯调教姑娘,确实有一套,这一排千娇百媚的姑娘,都随着乐章跳起了舞,说这是艳舞,但这些姑娘可是连腰肢都没露,但若说不是,那这几个暗示性极强的动作,谁看了眉心不跳,谁看了欲火不烧?   萧胤给承安伯送了不少的好东西,美人,美酒,金银珠宝,还有整个钟家发财的门路。   他诚意已到,今日便是来收成果的。   “钟家弟弟,你送我的那两个宝贝,我近来可是正喜欢着,今日你来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亏了你,从左到右,你选一个。”   承安伯的意思,萧胤自然懂,他打趣道:“伯爷是风月里的枭雄,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钟某还是头一次瞧见。”   是了,哪家的妾室不是见了面就脸红脖子粗的,偏偏这承安伯不同,他竟叫了一屋子的妾室来排舞。等这十二为姑娘下了台,每个人都拥上去,百转千回地唤着一口一个伯爷,唯有一人,不叫也不笑。   承安伯听了那句枭雄,不禁哈哈大笑,“哪的话!其实啊,我这伯府就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口鱼池,而这些个女娃娃,就是我这口鱼池里活蹦乱跳的鱼,我再是纵容它们,它们又能蹦到哪里去?况且,我就是水,没了水,她们蹦出去了又能活吗?话不多说,钟家少爷,你今日便选一个,不选,那便是不给我面子了。”   萧胤知道承安伯对他多有怀疑,毕竟在京城的花楼经常游走的那些公子哥儿,就没一个他不认识的,他突然出现,自然得展现出诚意来。   台中央七彩斑斓的琉璃灯罩散发出的光芒,将这整个庭院都照出了骄奢淫逸的意味。若是没点定力,定要在这纸醉金迷的世界里一再沉沦。   萧胤想,怪不得燕国的京城里有那么多人受承安伯的牵制,这样销金窟,必然会让权贵本性的贪婪,情欲,展露无遗。   他朝前细细打量。   他原以为,这一屋子吃着同一碗米饭,喝着同一杯水的妾室,自然并无不同,可等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不禁整个人都愣住了。   勾魂摄魄的妖精转世,也不过如此。   她那一双澄澈透亮的瞳孔,正朝着他的方向,浅浅一笑。   刚刚一曲终了,所有人都下来围到了承安伯的身边,溜须拍马,唯有她站在不远的地方颔首不语,难不成这般美人,还能受了冷落?   “怎么,还没选好?”承安伯又道。   “伯爷要我挑,那我便挑刚刚左数第五个。”一排十二个,唐妩刚巧是左数第五个。   这话一出,惹得承安伯抚掌大笑,“小四爷,你眼光还真好,整个院子里,我最喜欢她,我常说,男人的极乐世界,就是我们家小五的闺房。可就只有她最不听话,倔的狠,我这一辈子,见了这么多女人,都没她这么倔的。你选她,她可未必应。”   果然,承安伯刚说完,唐妩便转过了身子。   萧胤虽然化名钟家四少爷,但他终归是大渝的皇帝。他从出生那一刻起起,便活得顺风顺水,连摔了跟头,宫里都要抖三抖。   可以说,一直以来,他过的都是不用争,不用抢,就轻而易举获得一切的日子。   因为整个大渝皇室,他不仅是成武帝的皇长子,更是独子!   政事顺心倒合他心意,可女人就不同了,先皇后为他择选的那些世家贵女,于萧胤来讲,就如一碗的清水,喝下去,也是没滋没味。可面前的这位就不同了,她像一碗烈酒,还未入喉,就已让他闻见酒香四溢的味道了。   萧胤敛眸收神,知道承安伯这也是不愿割爱,便顺着他的意,又点了一位。   不一会而,承安伯的酒上了头,萧胤便试探道:“钟某冒昧,有句话不知……”   “你讲!”承安伯脸已经红透,想也不想道。   “以伯爷如今的财力,钟某认为,在京中还是低调些好,不然要是被有心之人报到陛下那儿……怕是有损伯爷清誉。”   听完这话,承安伯笑着举起酒杯,随即一饮而尽。   他用手指头直了指天,然后道“不瞒你说,这大燕国的天啊,早就变了,他想查贪官污吏,他怎么查,钟家弟弟,你满京打听去,谁家的主君在我这院子没点事!上个月!有几个不识趣的文官,把我家的内宅之事,告到了刑部大人那儿,可你猜怎么着,他们吓得赶紧拿着自家的棉被往下扑火!先帝爷都办不到的事,难不成他就行了!要是没有安家那个毒妇,我的姐姐,能护着我到下辈子!”   喊完这一通,承安伯又笑道:“钟家弟弟,你既成了我这边的人,我自然会保你们钟家生意兴隆,你把钟家的名头借我行事,我替你准备盐引和冶铁的人,如何?”   萧胤勾起嘴角,对饮了一杯,“多谢伯爷关照。”   到了亥时,那一对西域的姐妹花,就在院子里闹起了名堂,一会儿唱了小曲儿,一会儿又派人来说病了,惹的承安伯怒骂道:“小四爷送我的这对儿姐妹花,可真的要了命。我本想在彻底驯服我家小五之前再不纳妾,被你这么一弄,倒是破了戒了……”   承安伯一边摇头,一边起身朝那对姐妹花的院子里走去。   这时乐声也停了,一阵微风拂来,萧胤也缓缓起了身子。   “四爷,承安伯在东侧为您准备了厢房,咱们是回府,还是就此住下?”孟生走过来道。   “ 今夜他才算给我吐了口子,咱们住下。”   东厢房远,萧胤走到好一会儿才到。他刚将手搭在门把上,就见一名身穿嫩粉色纱裙的姑娘,从他眼前经过,还故意回头瞟了她一眼。   她风情万种眼角,和娇滴滴的唇角,就像是一杯芳香四溢的毒酒,和一株不可食用的虞美人。   “站住。”他脱口而出。   这样的语气一出,就连一旁的孟生都愣住了。   这是承安伯府,可不是大渝的皇宫内院!   “四爷有何事?”她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动听,与他想的一摸一样。   萧胤低头闷笑,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你叫小五?”他酒量再好,也是被承安伯灌了几坛子,如今一开口,倒是有了一丝酒气。   唐妩的食指轻戳了戳他的喉结,语气轻柔道:“不知四爷说的是哪个五?”这语气里所含的骄纵,和嚣张,皆是点到为止,叫人一听便知,她是风月里的高手。   他较有兴趣地握住她的小手,一根一根地数,念了五个数,然后道:“这个五?”   听到这个答案,唐妩甩开他的手,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他看着她不堪盈手握的腰肢,心下一沉。   他不禁感叹,果然是最老套的戏码,才最是管用。   他一把拉住她的腰身,低头又道:“姑娘不说,我上哪猜?”   她狠狠地推开他,“四爷好好说话,这要是被伯爷瞧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罚我。”她穿着水粉色的曳地仙榴裙,反手轻轻一提,就露出了小腿上的青紫,像萧胤这样的习武之人,一看就是鞭痕。   这几条青紫,在东厢房门口火烛的照应下,显得更为妖冶艳丽。   东侧的厢房最为偏僻幽静,连佣人都走了。   她显然,是故意经过。   唐妩低头咬唇,心里也是战战兢兢。   她想逃离这儿,眼前就是个最好的机会,以往承安伯府宴请宾客,承安伯断不会让她出门,今日破了例,谁知以后还没有机会。   刚刚她在前头跳舞,她便看出来了,今日来的这位钟家少爷眼底清明的很,没有欲望,也没有倾慕,所以她猜,他来承安伯府定是别有所图谋。   可她不干净,伺候过人,他能否愿者上钩,她也摸不清。   她提着裙摆贴到了他身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四爷可知,这承安伯府的密室在哪?”   果然,她刚说完,便瞧见他的手再次伸了过来,但不同于刚刚,他这个力度,是不想放他走了。   这世上的男人,要么重欲,要么重利。这样一箭双雕的好买卖,她猜,大多人都会做。   他将她抱进内室,一开始还在试探她密室在哪,可才说了没两句,萧胤就被唐妩摁在了床上。   “四爷好兴致啊,居然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欺负着别人的妾室,还要妾室讲秘密给你听?嗯?”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就像是会吸食人血的狐妖。   萧胤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世上谁也猜不到,就在这一刻,他已动了邪念,动了将她据为己有的心思。   一场翻云覆雨之后,萧胤粗粝的大手抚上她的腰肢,轻唤了一声,“阿妩。”   唐妩回头看他,他又上前亲了一口她的耳垂,“是妩媚的妩,对吗?”   随即,他的耳边便传来了阵阵娇笑。   “四爷厉害,阿妩什么都瞒不过您。”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想离开这,去个民风淳朴的县里,安安分分过一辈子。”这时的她,与刚刚的她,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可这话让萧胤一愣,他没想到,她并不是想接机攀上他,而是在利用他,然后再光明正大地抛下他。   唐妩刚要起身子,就被萧胤一把拽回,“你没想跟我走?”语气之冰冷,唐妩何尝听不出?   “四爷家大业大,温柔贤惠的良家女比比皆是,阿妩已是残花败柳,为人妾室都是抬举,注定生不能与君同衾,死不能与君共穴,我哪都不去,就想一个人活。”   萧胤不信,即便他现在还未承认他的身份,可就钟家少爷这一条,也足够这风尘女子,贪婪他,眷恋他,不肯离开他。   他脸色一沉,低声道:“你倒是贪,要的真多。”那时的萧胤,如何会知道,她是一个比皎月还清透明亮的女子。   唐妩抬手将头发捋倒一侧,冲他娇媚一笑:“阿妩不辩解,日子久了,四爷自会知晓。”   等唐妩都要推门而去,萧胤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这一夜算什么?”   “今夜风景正好,妾自愿与君共度良宵。”   再一眨眼的功夫,萧胤便连她的一个衣角都瞧不见了。 第40章 深情   因为承安伯信任萧胤,所以事情进展便十分顺利。   一日晚上,唐妩给承安伯下了药,同萧胤偷偷潜入了伯府书房下的密室。密室里虽然没有什么冶铁的摘要,但却让他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   当年顺贵妃是要拥护四皇子继位的,那女人谋划的早,早在燕国先帝的身子还算硬朗的时候,就暗暗筹备了一个军需库,那里面有近两万件铠甲和利剑。   组成一个先锋的骑兵营绰绰有余了。   这样的东西,怎会让萧胤不动心思?   因为拿到冶铁的技术,等着再生产,那还需好些日子,自然不如现成的诱人。   得了这个消息以后,萧胤对唐妩算是更好了,他不仅想方设法地护着她,更是给她塞了无数张地契。   他知道,她一定喜欢。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便出事了。   一日,承安伯说有重要的事找他,叫他酉时三刻去伯府一聚,他隐隐觉得不对,便叫孟生带着人手埋伏在周围。   萧胤刚下马车,府里的小厮就出来,躬身迎道:“四爷,伯爷已经在荣辉堂等候多时了。”   他走的是条徜徉小道,还没见到光亮,就听到前方传出了鞭子“啪啪”的抽打声,里面女子的惨叫一声比一声低。   她的声线那么特别,他怎可能听不出来?   萧胤双手握拳,大步流星地推开门,这时,承安伯也恰好停了手。   “钟家弟弟来了?”承安伯回头笑道。   他微微侧头,瞧见了趴在杌子上的唐妩,整个人青筋暴起。   承安伯自然看出了他眼中的心疼,他缓缓走到唐妩身边,拽着她的头发,将她从长杌子上拎了起来。   “让钟家弟弟见笑了,我承安伯的府上今日居然出了一件丑事。”说着,他便用手解开了唐妩的衣衫,露出了大片的肌肤,然后指了指上面的红痕“啧啧,你瞧瞧她这胸口!你觉得,我今日是该抽死她,还是该给她浸猪笼?”   上面红痕是怎么回事,萧胤再是清楚不过。   承安伯为何要叫他来看这一幕,他自然也是清楚……   半响,萧胤低头勾唇,轻声嗤笑,看起来倒是比平时多了一股痞气。   “怎么,弟弟这是笑话我管家不严?”承安伯又道。   萧胤没应声,只是不疾不徐地挽起了袖口。   这动作看似平常,但着实吓了一旁的孟生一跳。   他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知晓!他可是从小骑在先皇头上撕过奏折的小霸王,从来都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哪有人敢威胁他?   孟生看出了萧胤的意图,下一瞬,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四爷不可!”他们已经顺利地走到这一步了,那顺贵妃留下的东西,自然也得到手才行。为了敌国的女人功亏一篑,这根本不值得!   “可我不会叫她白跟了我一场。”说完,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听到这话,承安伯倒是愣住了,他眯起眼睛,歪着头打量着这位钟家四少爷,这一看,才发现他眼里早没了往日里的谦逊。   承安伯隐隐发觉出不对,立马大声疾呼:“来人!快来人!”   萧胤怎么可能等到人来,眨眼之间,他一拳就打在了承安伯的脸上,承安伯嗷嗷呼疼,嘴里骂着:“大胆!你还想不想要钟家的活路了?!”   萧胤弯过臂肘,朝着承安伯的后颈一搪,接着,承安伯就昏了过去。   孟生是萧胤的心腹,从陛下动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夜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萧胤垂眸扶起跌坐在一旁的唐妩,对着孟生道:“我要他活到被烧死的那一刻。”语气中的冰冷,是唐妩从未听过的。   唐妩的脸上尽是干涸的泪痕,萧胤一碰她,就见她大滴大滴的泪珠子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身上皮开肉绽的鞭痕,就像是从他的身上豁出来一个口子。   这种疼,是不用流血,就能感觉到疼。   他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柔声对她道:“我来晚了。”   ……   当夜,他亲手点了一把火,让整个承安伯府,都在熊熊烈火之中燃烧殆尽了。   他打横抱起她,命令她闭上眼睛,然后用另一只手替她捂住了耳朵。   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火海。   直到她彻底停了哭泣,他才低头在她耳畔,痞痞地笑道:“阿妩,你跟了我,嗯?”   ——   承安伯府起火的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少的风波,他本想带着她就此离开,却不想国师在当日夜里到了京城。   徐国师是萧胤在训练水兵的时候,从大渝的九奈河中救下来的,原本这也就只是善事一桩罢了,却没想到,这徐国师还有通天的才能。   他不仅知晓易经八卦,更是能看观天象,知天事,这些年,他着实为渝国出了不少力。   “不知国师连夜赶来,是有何事?”萧胤道。   “臣曾扬言要助殿下一举攻下燕国,眼下,便是个极好的时机。”   这话一出,萧胤不禁一愣,“国师直言便是。”   “臣观天象,测出燕国半年之后会有一大灾,到时燕国的喉舌之地邺城,会顷刻间地动山摇,还会出现一个容纳万人的巨坑,陛下若是想一统天下,这场战,半年之内必须要打。”   “可现下军中装备欠妥,若是半年之内久开战,恐怕我方损耗也不会小。”   徐国师摇头道:“陛下有所不知,燕国的先君主昏庸无能,可现如今这位却非等闲之辈。此战若非陛下能占进天时地利人和,也未必会胜!若是时机一过,只怕陛下再想打过来,就难了。臣言尽于此,剩下全听陛下号令。”   听完这话,当夜他焦思苦虑了整整一晚。   他知道徐庸的本事,也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于是,第二日他便将返回渝国的事往后推迟了几月。   可当时他不会知道,这一个决定,竟是让他输了他最不肯输的……   ——   自打承安伯府被烧了以后,唐妩就成了钟家院子里的金屋藏娇。   他记得,那时候她乖顺的很,一间房子两个人,他们过了一段这世上只有贫民夫妻才会过的日子。   那时不论他多晚回来,她都会在院子里等,有次她因此招了风寒,他厉声斥骂她以后不得胡闹。   她却笑嘻嘻地对他说,阿妩习惯等你了。   就这一句话,让他的心软的就差化成水了。   世人说她这样的女子是娼妓,说她们只会搔首弄姿,搬弄是非,是家家主君升官发财路上的绊脚石。   可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坚韧,看到了良善,看到了柔情似水,也看到了天真烂漫。   他白日里忙,她也从不过问,就只在家为他洗衣做饭。   萧胤跟她说了不少次要给她请两个女侍婆子,可都被她拒绝了。   他问她为什么不肯过高门大户里大夫人的日子,她却趴在他身上娇嗔道:这世上的小妖精太多了,只怕收进来就走不掉了。   萧胤听后,眼角带笑,连连亲了她好几口。他凝视她许久,隔了好半天,他又在她耳边轻声许诺说,以后他每晚都会回来都给她交粮,绝不出去鬼混。   她笑骂他简直龌龊之极。   他知道,那时候的她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可他心里清楚,她的八面玲珑大多都是曲意逢迎。   就比如,她很聪明,聪明到关起门来日子一过,她便知道萧胤要的是什么。   萧胤的人生过的太顺意了,他的野心勃勃,何尝不是因为想征服些更新鲜的东西?   所以她勾着他,不论他怎么卖力讨好她,她总是坏心眼儿地不肯说好话给他听。   一句都不肯说。   可他当时怎么想的,他自己感叹,女人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钱财,地位,荣耀。   萧胤觉得,就这些,等回了大渝,他都能给她。   如果把唐妩比做一块冰,那他愿做一团火。   他甚至为了她已经想好的退路,他不需要史官赞扬他又多么的英明神武,他只需要他们为她记上大大的一功。   他想让她做大渝的皇后。   哪怕众人皆醒,就他一个人是醉了,他也认了……   可他的美梦还没醒,就听到了支离破碎的声音。   在他准备回大渝的前夕。   他坐在高高的楼宇之上,宴请承安伯以前的旧部下,他如今披着钟家四少爷的名头行事,把承安伯手上的营生都接了过来。   现下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只需善后即可。   可就在推杯换盏之际,他竟然瞧见了唐妩和一名男子相拥在一起的画面。   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像极了她平时同他一处时的模样。   也不知道她又说了些什么,转眼间,她就被那男人揽入怀中轻声哄弄。   萧胤整个人不由得僵住,一旁的人叫了好几声四爷他都跟没听到一样。   直到看着她破涕而笑的模样,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心想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怎么忘了,依她的出身,想勾搭两个男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他派孟生去打听,回来传报的时候,他气的抬手劈了一张桌子。   程国公家的世子,少年英雄,是。   翌日一早,他见她第二天还要出去,便若无其事地开口道,“阿妩,去哪?”   当时唐妩的那个笑容,让萧胤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去上街,买些新衣裳。”   他双拳紧握,似不甘心一般地,又道:“近来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事?”   唐妩一愣,转眼一笑,媚态横生。   她回身环住他的腰,亲昵地哼声道,“四爷怎么知道阿妩有事瞒你?”   他低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忽然感觉心底里的情意仿佛化成了一摊死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然你现在就告诉我?嗯?”   萧胤一直都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想,只要她肯实话实说,他便会破例原谅她一次。毕竟她一辈子凄苦,也没人教她何为贤妻良母,漂泊惯了,自然会犯错。   只要她承认,今后就由他亲自教她……   可她没有。   她还是用她那张迷惑众生的小脸,迷惑着他道:“可阿妩觉得还不到时候,不然四爷再等等?”   萧胤笑着扬眉,抬手拨开了她鬓角的碎发,低头道:“好。”   他眼看着她阖上了钟府的大门,连点犹豫不决都没给他。   他堂堂大渝的帝王,竟然被一个出身在污垢之中的戏子,玩弄了感情。   真是可笑至极。   当夜他便离开了京城。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二十万大军,屠了整个邺城,不出十日,就拿下了京城。   他活捉了一名主帅,一名副帅。他没想到,其中有一个便是她的心上人,是程国公府的世子——程煜。   大渝的将军杜羌向来嗜血,刚捉到人,他便提议要将燕国的将领赐五马分尸之行,以壮士气。   萧胤坐在高处,睥睨着着那个少年,他怒火中烧,沉着嗓子道:“允。”   他那一刻他很想知道,当她看到了她的心上人,这位少年将军死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到底知不知错,知不知悔改。   后来,杜羌将程煜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   他偷偷去城楼上看了她一眼。   她崩溃,悲泣,嘶吼,像疯了一样。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把眼泪都流干了。   头也磕破了。   命都不要了……   她跪在角落地三天,她不进食,不喝水,好似风一刮,人就会飞了一般。   萧胤原以为他内心会是爽快的,可是没有,他反倒觉得,他才是疯魔了的那个人。   那颗为她动了情的心,从一开始,他就输给她了。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给她递了一碗粥。她已经干涸的眼睛里,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又蓄满了泪水。   “四爷……”她开口唤他。   他心里一紧,还未来得急开口,就听到一个渝国将领跪在他身边,大声道:“启禀陛下,城外的尸体已经都收好了,名牌也都登记好了。”   萧胤无奈地挥了挥手,心想,老天真是半点机会都不曾给他。   唐妩屏息凝气,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四目相对,仿佛要看穿他一般。   她的手倏尔攥住,倏尔放开,最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流着泪质问道:“这都是四爷做的?”   她说完这话,萧胤死死的扣住她的下巴,对她冷声道:“你与他在一起苟合之时,可曾想过有这一天!”   她身型一晃,跌坐在地上。   “阿妩!朕不在乎你跟过多少人!也不在乎你的出身!朕只要你从跟我的那天起,对朕忠贞!你为什么做不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唐妩听后,一直摇头,向疯了一般的摇头,从不断否认,到呢喃轻语,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这幅悲痛欲绝的样子,就如同在他身上抽筋拔骨。   萧胤眼底涌现出了浓浓的悲伤,他哑着声问她:“朕问你,你为何要背叛朕?”   过了很久,也不知是多久。   唐妩擦了眼泪,在他面前跪下,她将本该说的话,如数吞下,她额头点地,一字一句道:“四爷虽于我有恩,可我从未想过和四爷过一生。”   听到这话,萧胤不禁笑出了声。   有谁能知道,渝国太后口中那个倨傲轻狂的混蛋球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差些泣不成声。 第41章 有孕   唐妩被他带回大渝的皇城后,她就住进了永乐宫。   宫里女使婆子无数,萧胤还特意给她弄了小厨房。   可不论他怎么做,她都是不吃不喝,以死做抵抗,后来逼得他实在没了办法,他只好用程家人剩下的性命要挟于她。   萧胤想着,既然她那么爱那个程煜,那程家上下的几十口女眷的人命,她总要顾及才是。   果然,他这刚一开口,永乐宫的杯子就再也没碎过了。   又过了数月,萧胤看着她也不哭了,也不寻死觅活了,便找了个机会和她谈了谈。他明里暗里说了很多,大意是只要她从今往后,乖顺听话,他便可以当之前那些事没发生过。   唐妩听后,失神了许久。   她依稀还记得,她刚入伯府的时候,承安伯请了一个道士来给她八字。京城里的权贵都这样,不光娶妻要合八字,纳妾也要,他们生怕哪个女人生的命薄,克着了他们。   那道士给她看的时候,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的承安伯实在着急,便甩了一片金叶子在桌子上。   “这位夫人,面中带着富贵相,但却有颠沛流离的命运。若是一直能留在京城不走,命数可变,若是远走他乡,那就是红颜祸水了。”说完,他还捋了捋胡子。   当时唐妩觉得,这人就是个胡说八道的臭道士,为了收人钱财,说的话都是绕着圈走的,听着是那么回事,可又不是那么回事。   就这几句话,估计能迎合大多数人。   可时至今日,她才渐渐发觉,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和她还真是匹配……   ——   萧胤安顿好她,就彻底勤政了起来,他一来是想用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今后该如何做。   二来是不想她被按上祸国妖女的帽子。   那时候因为封后和子嗣的事,满朝上下闹得不可开交。他原本已是把永乐宫的封的严严实实,却不想太后竟然亲自召见了她。   他心里隐隐不安,刚一下朝,他就匆匆去了一趟永乐宫。   谁知,他刚一推开门,他就见到了满地的青丝。   萧胤冲到她身边,将那把被磨得泛光的银剪扔在了地上,厉声道:“这是谁给你的!”   唐妩抬头看他,忽然感觉太后说的那句话又回荡在了她耳畔。   “他要封你为后,你知道吗?”   唐妩想,他定是疯魔了。   她与他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身份地位的尊卑,还又一条人命,一条她一母同胞长兄的命……这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太后赐下的。”唐妩脸色惨白道。   “那你为何不与朕说!朕若不允,谁敢逼你!”萧胤喊完,便俯下身抱住了她。   他抚摸着她的断发,哑着嗓子又道:“我除了没成全你和他,我还有什么没应你?嗯?你为何不肯信我?”语气中的哀求,就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了唐妩的胸口。   唐妩嘴角带笑,泪水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每当这时候,她都只能把那快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她不敢想,若是她把真相说出来,她是否会让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崩溃……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她而起,他人何其无辜,所以只要她的命,能保住程家剩余人的命,那么这些罪孽,这些报应,就通通让她一人承担。   唐妩推开了萧胤,一字一句道:“陛下觉着予我荣华富贵,赐我平安喜乐,我便该日日对陛下还以笑颜,还以悦色,可陛下又如何知道!这荣华,和这后位,就是我想要的!”   “阿妩,你是不是非要跟朕一直闹下去!”萧胤道。   “陛下可有想过,阿妩或许只是陛下的一个执念罢了。”一个因为没能彻底拥有,所以才会迟迟不肯放手的执念罢了。   萧胤闭了闭眼睛,他转过身不想再去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放在袖口的手逐渐握紧,又逐渐松开,在推门而去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你是剃光头发也好,是正式皈依出家也罢,可朕今日告诉你,哪怕你是化成一缕灰,成了朕放在墙上的一幅画!你也是大渝的皇后!”   执念?   既然你说是执念,那便是执念了。   可何为执念?   永远不会放下的,才配称为执念。   与你共白首,便是我的执念。   ……   两个人僵持,总有一个人会先低头,而萧胤,自然是先低头的那个。   一日,萧胤找了个机会与她商量,说他需要一个嫡子,若是她能生下来,他便会放她走。   他以为时间久了她自然会软化下来,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会软下来,可他却未曾想她竟然会狠下心管太后要了一碗绝子汤。   绝子汤……   那是他上辈子的噩梦。   绝子汤对女人身子伤害极大,据说喝下去,便会彻底毁了女人的肚子。这就如同拿开水浇在人脸上一般,是再也不会复原的伤疤。   就在她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时,她都还不忘跟他说句这世上最恶毒的话。   她说:“陛下,阿妩这辈子都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了,请您广纳后宫。”说完,她就呕了一口血。   萧胤觉得她真的有本事,她总能让他上一瞬还想一刀杀了她,下一瞬间又只能轻轻把刀放下。   她就像一个魔鬼,让他一次又一次的为她疯魔……   甚至,在太后的盛怒之下,就连萧胤自己也亲口承认过……   他身着黄袍,在慈安宫与太后一字一板道:“母后圣明,朕确实不甘!朕确实有病!朕确实疯魔!家世清白的大家闺秀比比皆是,可偏偏朕就是一个都看不上!”   太后气得掀了桌案,大骂道:“你真是荒唐至极!”   是啊,就是荒唐。   ……   正在出神之际,御帐里面传来了“咣当”一声响,这一声响,就让渔民收起了那名为前世的网。   萧胤连忙掀起帘子,朝里边儿的方向走去。   “出什么事了?”萧胤隔着一层屏风问道。   “无事……”她起来喝水,没成想竟因为脚伤摔了一跤。   他听出她似抽疼般地“嘶”了一声,便赶紧唤了女使进来。其实这一刻,萧胤的心到底还是泛酸了,如今他想见他一面,都怕是吓着了她,唐突了她。   一个名唤孙月的女使,绕过屏风对萧胤回复道:“陛下不必担心,姑娘这是因为腿脚不便,不小心把茶盏掉地上了。”这话是唐妩在里头教孙月说的。   萧胤点了点头,“那你就留在这伺候。”   唐妩以为他要走了,便急急地喊了一句:“敢问陛下,妾究竟什么时候可以走?”方才她问他,他就避而不答,若再抓不住时机,她也不知道还要在这呆到几时。   萧胤听完,脸就彻底黑了下去,这种滋味真是比上一世两个人闹的最凶的时候还要苦。   那时候不管怎么样,她是跟他吵,还是跟他闹,她眼里至少都有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仿佛她做什么都同自己没了干系。   “等过了百日,你脚伤好了,朕就让你走。”萧胤说完,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她,就转身走掉了。   他生怕她那张小嘴一张一合又吐出些他听不得的话来。   ——   渝帝把御帐让给了张茂带回来的姑娘,这个事很快就传开了。   一传开,就有侍卫冷嘲热讽说也不知道张茂他们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带回来了一个陛下能看入眼的女子。   这下好了,这帮人不仅死罪免了,就连活罪也逃了。再回头说这姑娘,就凭现下陛下对那姑娘的态度,今日能住进御帐,改明日怕是就能住进永乐宫了……   在外行军扎营,能带个御医就不错了,谁也不会带个御厨过来,唐妩不吃饭,渝帝就亲手给她做,这简直是吓得人眼珠子差悬没掉下来。   平日里管吃食的婆子端着一碗米饭,流汗道:“陛下……还是奴才来。”   萧胤一侧头,皱了下眉,一句话脱口而出:“她不喜食用主食。”   婆子立马闭了嘴。   还别说,就算是唐妩不记得他了,但生活上的习惯依旧是没改,还是一样的不吃主食,还是一样的喜欢喝柿子汤……   日子过了小半个月,一日,御帐那边的女使孙月急匆匆地来到萧胤身边,大声道:“殿下不好了,唐姑娘吃什么吐什么,已经吐了一早上了。”   “什么!”   上辈子她身子就弱,吃错点什么就会吐,他没想到,这辈子她还是如此。   “宣太医,朕随你一同过去。”   萧胤到的时候,唐妩正捧着一个盆呕吐不止,她本来就瘦,再一配上这吃力的动作,就更是让人觉得她分外可怜。   才不一会儿,唐妩吐的眼圈都红了。   申太医到了时候,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儿。   申太医给她把脉。   萧胤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申太医却是急地连汗都下来了。   他捏算了一下日子,从上一次见她,到这一次,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半月的功夫,可她这肚子里的孩子……却是足月了。   申太医的汗大滴大滴流着,心想他怎么能摊上这样的事!   太医的神情不对,萧胤和唐妩已经都看出来了,因为上辈子她服过避子汤,所以萧胤根本没往有孕那处想,他心里一紧,连忙道:“是什么病症?”   申太医见这事是彻底躲不过了,只好咬着后槽牙道:“回禀陛下,唐姑娘这是有了身孕,呕吐不止,是因为害喜。”   这话一出,唐妩由于太过惊讶而用手捂住了嘴。   萧胤则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   他漆黑的眼眸里荡漾着彻寒,阴鸷,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此刻已是怒火滔天。   半响,他缓声道:“多久了?”这般平和的语气里蕴酿着何等的惊涛骇浪,怕是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已经足月了。”申太医道。   他闷声低笑,用舌尖添了添下唇,前世她决绝喝下避子汤的场景就如同走马灯一般地在他面前经过……   这一世,还真是老天惩罚他。   她入了郢王府,他可以不在乎,可她肚子里这个,他该如何?   这时,唐妩拽了拽太医的袖子,又问了一句:“太医说的可是真的?”   申太医点了点头,“臣行医数十载,喜脉断不会摸错了。”   唐妩一听,立马低下了头,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默默算了算日子。   她估计,就是殿下给自己递枕头那次怀上的……   倏然,她噼里啪啦地就掉起了眼泪,她心想这孩子为何来的如此不是时候。   她身陷囹圄,拿什么来保护他?   这个孩子殿下本是盼着的……   可如今,他还会要吗? 第42章 赶来   郢王带着于桢回到岁安堂,低声道:“那些细作处理的如何了?”   “回禀殿下,依照拿到的名册来看,此次抓到了四十一人,逃了七人,据留下的那两个活口说的话来看,他们抓了夫人,应该是为了献给渝帝或是献给渝国的杜将军……”说完,于帧便感觉头皮麻了起来。   殿下近来有多疼那位喜桐院的,他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知道,于桢才根本不敢抬头看自家殿下的脸色。   这时,郢王忽然沉着嗓子道:“从顺贵妃那儿缴获的胄甲等物,你今日连夜运出来。”   这一听,于桢突然睁大了眼睛,顺贵妃那些东西,可不是花园里的摆件看着好看的。那都是骑兵的装备,一旦运出来,就意味着见血的厮杀。   “殿下是要出征了?”郢王提起胄甲,于帧才幡然醒悟。   怪不得那天殿下在见到郢王府的一片狼藉之后,转身就走了,原来是去宫里请战了。   郢王道:“我方与渝国迟早有一战,王户达从前线来报,说渝帝现已在荆州扎营,本王已派人去秦州疏散百姓了。”这一世很多东西都变了,上一世中戌关之战之后,渝帝是直接借着天灾攻占了邺城,根本没有秦州这一战役。   所以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就连他也无从知晓。   “那殿下是准备走哪条路?”通往秦州那个方向路有很多,不同的方向,自然有不同的作战方式。   “此战由程煜挂帅,他守城池,本王走西北方突击。”   于桢一听,脸色立马凝重了起来,“殿下万万不可,秦州与荆州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山势却极为复杂,西北方易攻难守,若是敌方的弓箭手超过三成,恐会令殿下身陷险境。”   郢王坚决道:“此事不必多说,荆州的地形图王户达已经呈上来了,现下只需秣马厉兵,修阵固列即可。”虽说兵分两路会有些铤而走险,但真要是打起仗来,还是夹攻的胜算能大一些。   于帧听后,干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虽说殿下绝口不提小夫人,但他却知道殿下的脾气,他越不说,就越是在乎。就比如顺贵妃留下那些胄甲,殿下一直说带等过些时候再取出来,谁能想到这才没过两天就改了主意。   就在这时,曹总管突然在门口报,说王妃在外等候有事求见。   郢王一皱眉,干脆地说了句不见。   这几日,安茹儿是恨不得一日来岁安堂三次,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她一跪,就能跪上两个时辰。   她也不大声喊冤叫屈,就是默默流眼泪,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按说唐妩被掠走这个事是敌国细作干的,安茹儿又无过错,殿下本不该迁怒于她。但奈何出事的当天晚上楚侧妃一直在暗处,郢王后来回府,她就一五一十地把王妃和陆嬷嬷说的话,完完整整地朝郢王复述了一遍。   可安茹儿怎可能认,她大骂楚嫣这是血口喷人,就是趁机想拉她下水,她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要殿下为她做主。   安茹儿还反问楚嫣,问楚嫣为何明明看见唐姨娘受辱,还要在暗处一直躲着,都不肯出门呼救。   这话一出,也算是让楚嫣自己也搬起石头砸脚了。   你一句我一句,二人吵得是不可开交。   这事若是放在平常也就罢了,可这俩人千不该万不该在郢王已是怒火中烧的时候上演了一出,狗咬狗一嘴毛。   她们还没吵完,就得了一个“滚”字。   安茹儿当时没了理智,不代表她一直都是个傻的。   所以等她反应过来以后,她便想尽一切办法和郢王解释清楚,毕竟唐妩已经回不来了,接下来就是她和楚嫣的战争了,她若是因此事失了殿下的心,那就本末倒置了。   只不过……   任凭她有一千张嘴,郢王不长耳朵,她也是没辙。   ……   当日夜幕降临,郢王又去了一趟喜桐院。   他停驻在她院落的门口,身体有些发僵。这几日,好像只要他站在这里,他就能听到她娇滴滴的那声殿下……   可是这里的灯却再没亮起过。   他感觉胸口泛了一股他两辈子都没感觉到的闷气。   他一直以为他把会政事和后宅之事划分的很清楚,就像他当初宠爱她,却因为她的身份,从未想提过她的位份。   该给的他都能给,不该给的从一开始也没给过她希望。   可与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就如同一步一步地朝深海中走去,他总以为脚踩着地,每走一步都知深浅,想回头便能回头。   最后却在失重时发现,他真的是低估了她,也高估了他自己……   天刚一亮,郢王便启程了。   他与程煜分路而行,程煜走官道自然快些,郢王等一路骑兵由于走的是小路,要慢大约两日的路程。   数日之后,程煜率先行军在秦州扎了营。   ——   申太医诊完脉,御帐外面就来了个急奏。   一个末等宣兵跑到了御帐门外大声道:“报——燕国来人在秦州扎营了。”   这一喊,就是萧胤想把他的嘴堵上都晚了。   他立马回过头去看唐妩,果然,这刚刚还哭的了无生气的面孔立马又活分了起来。   萧胤轻哼一声,不禁感叹她身上果然有本事。谁都知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若没有万全的准备,以燕国素来谨慎的态度是断不会出兵的。   这才几日的功夫,竟然连营帐都扎好了。   “陛下……”唐妩轻生唤了萧胤一声。   萧胤一看她泛着光的眼睛,就知道她要做甚,他不想听,便转了身子。   唐妩看出他要走,便急急地又唤了一声陛下,这一声,比刚刚那一声还要柔一些。   萧胤整个人顿住。   “陛下,妾乃是燕国子民……”   听到这,萧胤的眉头不禁皱地更紧了,他默默对自己道了一句绝不可以心软,就抬步继续朝外迈。   唐妩见他冷冰冰的,完全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心里一急,直接跪到了地上。   这时节,冬日里的寒风还没走呢,即便是御帐也比不得宫里头,要是没有萧胤给她准备的一排火炉,只怕这地上都得贴着冰。   见她如此,萧胤心下一沉。   她有多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给朕起来!”   唐妩深呼了一口气,转而用手覆上了小腹,一字一句道:“这孩子命苦,居然投到的妾的肚子里。妾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无所谓,可妾却不能让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受人指指点点。”   “谁跟你说朕会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陛下昨日还说等妾的脚伤好了就会放妾走,如此看来,那些话都是说来糊弄妾的?”唐妩语气轻柔,可这话却如同在质问。   唐妩说完这话,周遭的几个女使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一句嘴。在他们眼里,这女子无非就是陛下看上的一个玩物。   这般没规矩,也不怕掉了脑袋!   萧胤用了力气,一把将她拽起,俯视着她道:“你就那么心甘情愿给他做妾?若是朕许你后位呢,你还走不走。”   四目相对,周围鸦雀无声。   唐妩被他这话惊地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半响,萧胤道:“你慢慢想,朕不急。”   唐妩被他这句话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言语,并未是她对这后位动了心。   他这话一出,反倒像是她在衡量哪种更有利一些。   “妾不必再想,陛下就是问妾千次万次,妾也只有一个答案。”   “你若是没想清楚,就不要开口。”萧胤看着她的眼睛道。   “妾只想回郢王府。”唐妩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目光。   “你可要知道,你在这而呆了有多久,你现下怀了身子,如此回去,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难道就不怕为此丢了性命吗?”他垂在两侧的手,突然蜷缩握紧。   “只要陛下能放妾回去,什么样的结果妾都认了。”   “你怎么还是!”萧胤怒不可遏地指了指她,是了,她这头倔驴,怎么可能因为后位动摇呢?   上辈子他塞给她,她也是避之不及。   萧胤长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御帐。   他刚一掀开帘子,就听唐妩在里头喊了一句道:“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可妾终究不是她!”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懂。   不得不说,唐妩又刺中萧胤死穴了。   翌日一早,孙月被萧胤叫去问了话。   “她怎么样了?”萧胤道。   “陛下,姑娘她此刻还跪在地上,奴婢给她拿了蒲团她也不用,非要跪到你去才行。可那地上不仅冻人还返潮,再这么下去,肯定是冻要出毛病的。”   萧胤一夜未眠。   好像一瞬间,又老了几岁一般。   就连吞咽唾液,都能感觉道喉咙的干涩。   前世她是怎么犯的倔,他一清二楚,断发,绝子汤,一招赛一招狠,她就像是老天为他量身定做的克星一般。   他这一夜,扪心自问。   难道他上辈子强求于她,这辈子还要如此吗?   上辈子她没有孩子都要跟自己闹成那个样子,这辈子怕是真要以死相逼了。   萧胤拇指弯曲,抵在眉骨的位置,久久未语。   孙月发觉陛下情绪不对,以为他气极了唐妩的不识好歹,便硬着头皮道:“陛下……姑娘的到底还是怀着身子,前三个月胎儿本来就不稳……”剩下的,她就不敢说了。   “叫张茂来,让他送她走。”萧胤哑着嗓子道。   “陛下的意思是……”孙月道。   “叫张茂给她送到秦州,朕累了,退下。”   萧胤挥推了孙月后,他就叫申太医给他开了安神的方子,他吃了三倍的剂量,才得以沉沉睡去。   不然,他怕他控制不住,怕她走到秦州城下,他都会去给她抓回来。   最后,容他再做一场有关她的前世旧梦。   ——   暮色苍茫,城门紧闭。   忽然,一名守军士兵推开程煜的营帐道:“世子,外头有一女子求见。”   “女子?不是渝国的使臣?”程煜疑惑道。   “不是使臣,听口音,倒像是咱们京城本地的。”   “这不一定,我前些日子听殿下说,那些敌国细作都会口技,轻易不能信,走,咱们先去看看,若发现不对,我便一刀解决了她。”说着,程煜还掂掂手中的利剑。   程煜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直到推开城门放人进来后,他离老远就傻了眼。   “安安?”他脱口而出。   可随着这女子越走越近,程煜就顿住了。   不对,此人并非是程安,程安年纪比她小,身量也较她低一些,而且,她还要比程安更艳丽几分。   这并非是他眼拙!而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与程安,足足有七分像! 第43章 重逢   唐妩缓缓走去,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正对面的将军,他身量虽不低,但看脸也就是十六七的模样。   他的面相可以算得上唐妩迄今为止见过最为好看的男子,甚至用美如冠玉来形容都不夸张,但又由于眼角带了几分英气,到是把这一身玄色的胄甲穿得格外英俊挺拔。   唐妩定了定神,越看,便越发觉此人的面相极为熟悉,待思索一番之后,她突然想起,他……不就是在龙华寺救了她的那位世子吗?!由于衣着变化巨大,她险些都没认出他来。   唐妩认出了程煜,可程煜却不知她是谁。   从程煜的角度看,她从敌国的方向过来,有一口京腔,甚至还有一张肖似程安的面孔,这简直处处透露着诡异。   程煜是越看越心惊,他心道:“难不成渝国的奸细已经到了不止会口技,还会易容的程度了?”   如此一想,程煜立马比了一个手势。   手势一落下,门口的侍卫兵眨眼之间就将唐妩围住了。   “你是何人?”程煜皱着眉头道。   他语气不善,倒是叫唐妩想起件事来。   那次在龙华寺,他虽然救了她,可却因要照顾她的颜面,早早就替她扣上了帷帽,所以,他根本没见过她的脸。   唐妩怕引出不必要的误会,连忙冲他行了礼,直接开口道:“妾乃是郢王府的庶妾,望世子不要误会。”   听到这话,程煜不免愣住。   他确实听于统领说过殿下的妾室被掠走一事,可这既然是被掠走……那她又怎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呢?   程煜思索的片刻,上前一步狐疑道:“你如何能证明你是殿下府上的人?”   “妾能否单独和世子说两句话?”唐妩瞧了瞧自己身上,见确实没什么信物,便想着用那件只有她和他知道的事,来打消他的疑虑。   “可。”程煜答完,就冲周边的侍卫摆了摆手。   等四周人退下后,唐妩往前迈了一小步,低声道:“世子于妾在龙华寺有救命之恩。”   程煜挑眉不解,一时间并没有联想到那儿去。   “在龙华寺,妾险些被承安伯暗算,多亏了世子出手相救,妾才得以脱险。”说完,唐妩那张小脸,还没由来地红了一下。   都提醒到这了,程煜自然就想起来了。   “是你?”程煜脱口而出。   “确实是妾。”   一听这话,那日的场景立马在程煜脑海中浮现,就连她的声音也好像在脑海中对上了号。   这一经确认,程煜连忙叫人开了内城门,“夫人里面请。”   入了营帐,程煜又给她递了杌子。   他坐下后,就又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唐妩来,目光直愣愣的,就是对上唐妩疑惑的目光,他也没有闪躲。   反而是越看越离不开眼。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唐夫人跟他家幺妹,未免也太像了。   半响,他见她打了个冷颤,便起身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夫人请用。”   唐妩低头道谢,可刚一伸手准备接过来,程煜的眼神又定住了!   程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手瞧,他突然发现,她就连虎口上的痣,也是和他的一模一样……   唐妩的手悬在半空中,着实是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一直这么看她?还有这盏茶,她都把手伸过来了,他竟然扣着茶盏不放手……   若不是他救过她,唐妩都要以为自己碰上了京城里那些日日以吃酒调戏姑娘为乐的公子了。   “世子……为何要这样看着妾?”唐妩忍不住道。   被她这样一问,程煜也感觉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唐突,于是他连忙收了目光,松了手劲儿,把茶水又递了过去。   他抬眸轻声道:“夫人见谅,我刚刚是见夫人与我家幺妹长得十分像,这才……有些唐突了。”   唐妩才抿了一口茶水,就因为这话差悬没喷出来!   曾经顾九娘是怎么夸她的!   顾九娘说,“我家的小妩呦,生的国色天香,天上地上都难寻,九娘养姑娘养了这些年,就属小妩最好看。”   唐妩想到这,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自己长着长着,竟然长了一张大众脸?居然能接二连三地被人说像其他人?   ……   程煜见到了她这人,又见到了她这痣,便感觉他的整颗心都被她吊起来了。   他总感觉她应该和自己有些关系,但又不敢往别处想。   他鬼使神差地又朝她看去,看着她握着茶盏的小手,越想越焦躁。   这就仿佛隔雾看花一样,越是看不清,越是想瞧个究竟。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又道:“夫人,可愿意给我看一眼你的手?”话音一落,他自己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又匆匆从身上掏出来个白色的帕子,“如果夫人愿意,放在帕子上即可。”   唐妩听完他这话,突然发觉人的面向其实还是极为重要的。他的要求明明算的上过分,但她看着他那张光明磊落的面孔,竟也生不出厌恶之感来。   她先将茶盏放于桌上,又将细白的小手,伸到了他面前,“不知世子是要看手心,还是手背?”   程煜往前挪了一步,一脸正色道:“手背,虎口的位置。”   唐妩应声翻过来,程煜看了好半天,目光灼热地都要把她的手背看穿了。   要知道,这是一颗红痣,并不常见。   “世子这是在做甚?”   程煜听到她的声音,方回过神来,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道:“夫人请看。”   唐妩这才发现,这人手上居然还有一颗和自己一摸一样的痣!这让她忍不住木讷地点了点头,“诶,还真是。”   程煜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夫人的祖籍可是京城?”   唐妩摇了摇头,“不是京城,是苏州。”   “那……夫人是如何到京城来的?”   这话问的唐妩便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她的身份殿下一直替她瞒着,她自然无法和程煜实话实说,但她又不想欺瞒,便只好道:“此事说来话长,若是世子实在好奇,不妨去问殿下,妾的事,殿下都是知晓的。”   程煜在听出了她话里的僵硬与为难之后,便越发觉得他自己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子了。   他问什么,夫人就答什么,这已经是越了规矩。   他沉默了半天,继续道:“今日我之所言,夫人可否替我先隐瞒一二?”   “那世子可否告诉妾,世子问这些是做什么?”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是没有任何敌意的,可这每一句,又都是针对她问的。   “现在怕是还不到时机,有些话,还得容我回京城问清楚后,才能给夫人一个答复了。”程煜一字一句道。   说完,程煜便起了身子,“那我就不影响夫人休息了,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便是。”   等程煜从营帐里走出来后,他坐在石阶上思考了好一会儿。   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他并不会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巧合,不论是她的张相,还是那颗痣,都证明了她与自己有个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想,若是程妧活到了今日,也的确是该和她差不多大。   想着,程煜的贴身侍卫楚六就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世子,消息我已经传完了。那夫人……究竟有没有问题,她说没说是如何逃出来的?”   一听这话,程煜激灵了一下。   他刚刚……竟然是一句该问的都没问。   楚六看着他家主子的表情透着茫然,连忙又道:“可是……有可疑的地方?”   闻言,程煜想也不想,直接回道:“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别瞎想,你去给我拿两个暖炉,顺便把我营帐里暖炉和羊奶也都拿来。”   楚六面露不解,还想再问,却被程煜一个眼神给轰走了。   不一会儿,楚六把东西都搬来了。   下一瞬,楚六就见他家这位主子,把所有的暖炉,都颠颠儿地搬到夫人那边的营帐去了。   程煜营帐在外头喊了一嗓子,片刻过后,唐妩才掀开了帘子。   “夫人还未歇息?”程煜这笑容有些讨好的成分,嘴角一上扬,就露出了和唐妩极为相似的梨涡来。   这般模样,那是没叫京城里那些待嫁的贵女瞧见,这要是瞧见了,只怕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   要知道,程国公世子的名号可不照城北徐公逊色,他可是继郢王之后,第二个印证了那句一见郎君误终身的公子。   程煜虽然生的温润如玉,彬彬有礼。但不论什么聚会,可都是不曾和女眷打交道的,不过也正因如此,他的人气才格外高。   “世子拿这些暖炉是做什么?”唐妩瞪大了眼睛。   “现在天凉,我怕夫人冻出伤,特意拿过来的。刚刚光顾着问夫人话,也不晓得夫人吃饭了没,我这还有些羊奶,夫人若是饿了就先喝些,等晚上……我单独给夫人烤只兔子可好?”这语气软的,简直犹如艳阳天里的一股暖风,让人一听,就是多阴郁的心情也都会晴空万里了。   “不……不必了。”唐妩知晓,行军打仗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都是正常的,若是因为她来了,就平白要多受些优待,她反倒是不自在。   “世子快拿回去,比这再冷的天妾也没冻伤过。至于吃食,大伙儿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世子千万不要单独为妾费心思。”说完,唐妩也冲他笑了一下。   可这一笑,就给程煜笑的心酸了。   若她真是程妧,若她真的机缘巧合活了下来,那这些年,她过会是什么日子?   程家大房的长女,虽比不得公主,但程家也绝不可能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就拿安茹儿这个养在程国公府的表小姐来说,她冬日里若是敢喊一句冷,那屋里的火盆和地龙都要成倍地去烧。   记得有一次,安茹儿因为屋里太过干燥而流了鼻血,她屋里的婆子竟然一边给她烧着火盆,一边拿扇子给她扇着冰。   思及此,程煜攥了攥拳头,也不管唐妩的拒绝,直接就把暖炉都拖进了她房里。   程煜张了张嘴,把自己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然后温和地朝他笑道:“夫人不必推辞,若是殿下道夫人受了我的苛待,他定是要罚我的。”   这一提到郢王,唐妩的眼神都暗淡了下来。   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程煜自然能看出来,他安慰道:“夫人别着急,我不但放了信鸽,还派人快马加鞭去了西北方的蓉城,不出意外,明早就能有有消息传回来。”   听他如此说,唐妩低着脑袋又朝下垂了垂,算是点头了。   “夫人可是有话要与殿下讲?不然我再派一个人过去?”程煜又道。   “没有没有。”唐妩连忙摇头。   她的事……只能当面讲与他听。   ——   到了夜晚降至,程煜又再一次颠儿去了唐妩的营帐。   这殷勤的样子,楚六看的是一愣一愣的。   程煜递给了唐妩一只烤成全熟的兔子,笑道:“我怕夫人闻不得血腥味,就烤了个全熟的,可惜外面有些焦了,不然能更好吃些。”   营帐外的火光照在了唐妩脸上,程煜瞧这她冻的发红的鼻尖渐渐出神。   他想了一下,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摘下来给她披上了。唐妩刚要出声拒绝,就见楚六又递过来一件大氅。   程煜看她一直没吃,有些迟疑道:“你是不是不吃兔?”   程煜只记得,大约在两年前,他给程安也烤过一次兔子。   可程安那个臭丫头不但不感激,还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兔子那么乖,为什么要吃兔子,就算是吃兔子,那为何不把牙给她掰掉。   如此一回想,他倒是觉得,可能她们女子,都不爱吃兔子?   他刚准备再给唐妩烤个别的,就见唐妩一把接过,熟练地把兔牙掰掉,撕了一条肉放到了嘴里。   “多谢世子。唐妩柔声道。   其实唐妩没多想,她空着肚子无所谓,可她肚子里毕竟还有一个小的。   见她开始吃了,程煜不由得轻快地笑了两声,他突然觉得,唐妩可比程安可爱多了。   程煜和唐妩旁若无人的交头接耳,这俩人倒是没感觉,倒是楚六看的下巴已经快到地上了。   他总觉得,他心里这个禁忌而大胆的想法,不该讲出来……   ——   临睡前,唐妩摸了摸肚子,嘟囔了一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你爹爹。”   不得不说,今夜算是唐妩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只可惜……   卯时一刻,天还没透亮,她的营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煜是不是很可爱~   ps:明天情人节,我要让妩儿和郢王过情人节。   大舅子房都给他俩开好了。   程安:黑我,是吗?   程煜:我已经有新的妹妹了,你是谁?   泥萌,帮我收藏一下作收好不好嘛!!!   还有我准备开的新书,也点个收藏好嘛~~   古言:《宠妃的演技大赏》   现言:《黑心美人》 第44章 疼她   郢王掀开帘子的动静不小,惊地唐妩一下就坐起了身子。   外面的月光洋洋洒洒地漫了进来,仿佛为他身上玄色的胄甲渡了一道圣光。   四目相对的一瞬,唐妩感觉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揉了下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揉完再睁开,他果然还在。   许是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被那人看了清楚,郢王倒是先勾起了嘴角,挂上了浅笑,和平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唐妩的心砰砰地跳,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掀开被褥,赤着脚丫就朝他奔了过去。   十步左右的距离,她直直地扑到了他的怀里,一抬手就勾住了他的脖颈。   郢王双手接住了她,手中的长剑“咣”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接着,他单手环着她的腰向上一提,唐妩两条腿就直接地盘在了他的腰上。   他另一只手穿过她的长发,扣上了她的后脑勺,有些凶狠地吮吸着她的下唇。郢王有些痴迷地吻着她,力度早就失了控,最后牙齿也不知将哪处刺破了,直到两人的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才缓缓停了下来。   唐妩搂紧他,两人的鼻尖贴着鼻尖。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跟静止了一般。   郢王瞧这她湿漉漉的大眼,哑着嗓子问道:“受委屈了吗?”   唐妩轻轻摇头,披散的发头落在他身上,她这一动,仿若三千青丝在一同向他撒娇。   “可你瘦了。”他目光灼灼,在他的耳畔轻声低语。   他刚一进来,就发现她瘦了。   虽然平日里她总吵着要保持身材而不好好吃饭,可脸上也总还是有肉的。   方才他一进来,看着她的长发拢于耳后,竟发现她整张小脸真就只有巴掌大了。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下颌就缓缓地伏上了他的肩头。   这些天,她无依无靠,她曲意逢迎,甚至以死相逼,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绝望与挣扎。如今听到他这短短的两句话,心酸的滋味仿佛都要溢到嗓子里了。   没忍住,她呜咽了好几声。   唐妩整个人还挂在他身上,他就用大掌轻轻地去拍她的背脊。   甚至还像那些奶嬷嬷抱孩子那般,抬手掂了掂她的身子。   她心里所有的防线早已溃不成军。   ……   可她只哼唧了一小会儿,就被他那双刁钻又会揉的手弄的身子都软了。她的下巴离开了他的肩膀,顺着他的喉结,找到了他的嘴唇。   她想,这大概是她无数次勾引他中,最不顾一切的时候。   她的湿润的唇角,泛着莹莹的光亮。这于他来说,就像是这世上最毒的媚药,明知有毒,却还想吸食个干净。   郢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双手老练地掀开了她的小衣。   接着,他双手抵着她浑圆的臀部,大步走到床榻边,他将她箍得越来越紧,倾身压的她向后倒去,旋即发了狠地吸吮着她的锁骨。   一下一下,唐妩这身欺霜赛雪的肌肤,立马就开出了艳丽的梅花来。   他冰凉的胄甲贴着唐妩光滑的皮肤,凉的她不禁打了两个寒颤。   他克制着浓浓的欲念,咬着牙问她,“冷?”   唐妩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接着,就看见这位在沙场之上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瞬间丢盔弃甲。   是真的丢盔卸甲。   见他呼吸急促,整个人温度骤升,她忽然想起来,今夜不同往日,她不行……   她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颤着声道:“殿下,妩儿有事要说。”   男女之间的事,唐妩还是懂得,与其是到了一会儿更停不下来,还不如现在开口。   他反手紧紧地捂住了她不肯乖巧的小嘴,然后在她耳边紧着嗓子道:“你听话,让我抱会儿。”他这话里的颤音,就是在告诉她。   他崩不住了。   唐妩急的只能拿脚趾尖去蹬他,她心知肚明,这人白日里有多斯文正派,夜里就又多风流肆意,说是抱一会儿,可肯定不只是要抱一会儿。   唐妩没停,一边继续蹬他,一边冲他瞪着眼睛。   郢王瞧着身下的人好像是真着急了,便捏了捏眉心,低声道:“好,你说。”   她的身上早已不着寸缕,红的就像是煮熟的蟹。   可她早顾不得害羞,她拽了他的大掌一路往下,到她小腹的位置停了下来。   她朱唇轻启,一张一合道:“妩儿怀了你的孩子。”   饶是见惯了生死之事的郢王,也不免在话音落地之后,听到了脑海中的轰鸣声。   按照天下男人的反应,此刻问的不外乎是这几句话,“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   又或者是,“当真?再说一次!”   可这孩子来的时间特殊,就她这幅紧张到把嘴唇都咬破的样子,他要是如此问,她准得哭。   他眼神晦暗不明,指腹游走在她的小腹上,来回抚摸,甚至还有些颤抖。   他表面虽未显,可内心深处,早已被她这句话震得天摇地动。   这可是……他活了两辈子,第一个子嗣。   他要做父亲了。   唐妩被他摸的更加紧张。   带着哭腔地唤了一声殿下。   须臾,他的目光蕴满了柔情,忽然低笑道:“你这么细的腰,要怎么给我生孩子?”   唐妩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说的竟是这个!   他语气轻柔,半分居然责怪都没有。   “妾身……”   这才刚一发声,她的眼角就不受控地漾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泪珠。   近来,她做了无数场梦,梦里的他,眼里含着冰,给了她一碗落子汤,厉声叫她赶紧喝下去。   不管她怎么求,他都无动于衷……   唐妩整个人都蜷在他怀里,心里还是感觉不太踏实。   半响,她才缓缓道:“殿下……会要这孩子吗?”   她知道,郢王乃是皇子,皇家对皇室血脉的把控向来严苛,她在孕期被人掠走,这到底是要落人话柄的。   若是传出去,以后指不定也要受人污蔑。   郢王伸出手抹掉她眼角的湿润,一字一句道:“妩儿,这是本王第一个孩子。”   他将她的头发拢到后,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小脸,他眼里的疼惜甚至要将她溺毙。   见他如此,唐妩也不知为何,下一瞬,她一口就咬到了他的肩膀上,像小狗一样地啃他好几口。   后来她无声无息地哭了好半天。   他环在她腰际上的手,好像能感觉到她肋骨的不断地扩张,收缩,扩张,收缩。   唐妩忍了再忍,终究没忍住,不禁脱口而出:“妩儿好想你。”   这话一入耳,郢王便感觉刚刚沉下去的火,又肆无忌惮地涌了上来。   他抬起手,捏紧了她的下巴,恨声道:“你这哪里是想我,你这分明是在折磨我。”   唐妩看着他被汗浸湿额角,眼巴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忽然,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窝在他怀里坏心地笑出了声。   声音好不如意。   可她这笑容尽在了他眼里,就没般如意了。   为了能让她收敛些,郢王动了动身子,将她逼进了逼仄的床角里。   他伸手逗弄她,也想让她也明白明白这种痛苦挣扎的滋味。   直到她娇滴滴地嘤咛出声,郢王才低头感叹。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生养的,怎么身子里的琼浆玉液,好似流不尽一般……   恨的他只想生吞了她。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倒是又闭了眼睛,脚心微微蜷起……   他嗤笑了一声,瞬间抽回了手。   他哑着嗓子,捏着她战栗的一处,“你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怕我了,还笑,嗯?”   唐妩脸颊绯红,水光潋滟的大眼里全是委屈,“怎么不怕?”   他笑着问,哪里怕?   唐妩动了眼睛,狡黠地在他耳畔悄声道,自然是怕殿下入夜时威风凛凛的样子。   不得不说,不管这男人表面多正经,到底还是有劣根性的。   她这样的话,即便说上千次百次,他都还是想再听一次。   所以说,唐妩还是有本事,她就用了一句话,就让这个眸中含怨的男人,一瞬间好似发梢都带上了笑意……   再这么下去,郢王觉得他迟早要失控,他卒然离了她,立即起了身子。   他伸手抖了两下胸襟,好像热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等一室的旖旎褪去,唐妩也缓缓坐起了身子。   现在差不多快到辰时了,幽暗的帐内已经被日光逐渐打亮。   他再一回头看她,这才看清,她雪白的脖颈上还有一道快要看不见的痕迹,目光渐渐向下,又瞧见了她膝盖的铁青。   这样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他立马就懂了。   难怪……她会相安无事地回来。   以死相逼,长跪不起,她怕是能用招数都用了。   他一把握住她的膝盖,沉着嗓子道:“就这样,还说没受委屈?”   这下唐妩也有些慌了,正不知该从何处解释,她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一声又一声。   郢王轻轻抚着她的背,“怎么回事?”   “应该是害喜的症状……”   郢王看着她惨白的小脸,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缓缓道:“明日我叫程煜亲自送你回去。”   唐妩想也不想,立马道:“我不要!”   “胡闹!”   郢王虽然呵斥了一声,但语气上却还算的上柔和,他板着脸对她道:“你听话先回去,这是边境,今夜看着虽然还是风平浪静,但明日兴许就烽火连天。刀剑无眼,你肚子里还有孩子,这叫我怎么放心?”   听他这样一说,唐妩更是惊慌失措,那个没有他的王府,她坚决不想回去。 第45章 认输   听他说完,唐妩就下意识捂住了肚子,低声喃喃道:“妾身不想走,真的不想走。”   她满腹委屈,但却不敢言语。   王妃是她的主母,她若是说了王妃的坏话,那就是触犯了挑拨是非的罪名,叫人听见,就是被赶出王府也是行的。   顾九娘曾经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段感情可以让你安枕无忧,可以让你肆无忌惮。她说,每个男人的一生中,都会有那么几个喜欢过的姑娘,喜欢的时候柔情似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对方瞧,但是时间久了,总有够的那一天。   这就像是一把尺子,他喜爱你的程度为一丈,那容忍你的程度也就是一丈。   超出,则会生厌。   所以这一来二去的度,总得自己衡量好了才行,不然,怕是什么时候失宠都不知道。   唐妩三思了片刻,见他目光坚定,只好在低头抹了两滴眼泪之后,转而点了点头。   她想着,她总不能刚有了孩子,就开始恃宠而骄……   郢王瞧着她满脸委屈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妩儿,现在蓉城那头情势紧急,我连夜过来就是为了看你一眼,如今见你平安,心也算放下一半,现在只有你乖乖听话回去,我才好将另一半也放下,你可能懂?”   唐妩没看他,就只是又点了点头。   郢王看出了她的敷衍。   见她不吭声,便有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道:“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嗯?”   还没等唐妩回答,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夫人,殿下可再里面?”   这是程煜的声音。   郢王起身疾步走过去,掀起了帐帘。   程煜这一见到了郢王,心里也不禁连叹了两声不可置信。   楚六昨日守夜,刚得知了这个消息,楚六就跑到了他的营帐告知他殿下来了,他起初都还以为是楚六乱说,没想到,殿下是真的来了。   从西北的蓉城到秦州,这距离可不算近,他此刻能在夫人的帐中见到殿下,只怕殿下是从接到信件的那一刻起,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程煜不禁腹诽,这算不算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出了何事?”郢王道。   程煜思绪一转,一脸认真地道,“殿下,今日天刚亮江对岸就开始拔营了,我怕其中有妖,并未率兵追过去。”   郢王点了点头,缓缓道:“他们极有可能意不在秦州,而是在西北的蓉城。蓉城那儿的地势虽然易攻难守,但却是块必争之地,且不论它地理位置处于三国交界的中心,就说父皇曾耗重资为蓉城修的那护城河,以及驳岸,就注定是它是块会被狼盯上的肥肉。一开始本王也不知为何渝帝会来荆州扎营,今日看来,倒是极有可能在唱空城计了。”   郢王说完,程煜接着道:“那西北那边,渝国可是由杜羌带兵?”   “不错,不出两日,我们必有一战。只不过此战我们只守不攻,就耗到他们退兵即可。”大燕现在不仅国库空虚,就是招兵都十分困难。   一直以来,大燕重文轻武,但凡吃得饱,穿得暖的人家,都会逼着自家的孩子走科举之路。可家家的男丁都是有限的,从文的人多了,自然从武的就少了。兵弱则国弱,现在断不是任由野心蔓延的时候。   休养生息,增强国力才是硬道理。   “末将自请与殿下一同前往蓉城,共守关口。”程煜道。   “蓉城有本王和王护达在,守城足矣,本王另有一事要你做。”   话音一落,就见刚刚还低着头的唐妩瞬间抬起了头,她这一脸的泪痕,就连一旁的程煜也注意到了。   郢王一字一句道:“你亲自送她回京,还有‘一’字辈的暗卫,也与你们一同回去。”这语气中的坚决,令人不敢忽视。   “敢问殿下,何时出发?”虽然程煜也想一同去蓉城,可殿下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军令,他自是不可违背。   “即刻启程。”   听完这话,坐在一旁的唐妩彻底坐不住了,她起了身子,走到郢王身边道:“妾身想留下,是不是真的不行?”   郢王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他的颗心,又怎会不软?   “妩儿,领兵打仗,短则是几日的功夫,长则却是几年。你现在有了身孕,若是此战耗费了几年的光景,你难道要在边疆生子吗?”   他这样一说,唐妩就怔住了。   是了,他是大燕尊贵的郢王殿下,并不是市井人家的男人,她即便愿意跟着他吃苦,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行……   唐妩这边怔住,一旁程煜的表情也同样僵在了原处。   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有身孕了。   少顷,程煜上前一步开口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这一句恭喜,若是放在平时,唐妩定然是喜不自胜,但若是放在现在,她连嘴角都翘不起来。   方才他们说话,未让她回避,唐妩自己也清楚,这便是他变相地在告诉她。   现在不是她该任性的时候。   片刻,唐妩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嗫嚅道:“那殿下……能否和妾身吃个饭再走?”   这么低的要求,他若是再不应她,那倒是他不留情面了。   郢王低头看着她那双懵懵懂懂地大眼睛,一把揽过了她的腰身,轻声道了一句好。   ——   这顿饭,是郢王和唐妩单独吃的。   即便是这边境物资有限,郢王还是给她多弄了几道菜。   他先给她拿了一个软软的馒头,然后缓缓开口道:“既然有了身子,回去后也不可像以前那样不吃主食了。”   唐妩乖巧地接过,点了点头。   郢王又给她夹了一块儿豆腐,然后道:“你有身孕的事,回去后便头一个告诉杨嬷嬷,不必知会旁人,嬷嬷自会告诉你该如何做。”   “我会派此次随行的太医与你一同回去,你月份浅,这一路上还是注意些……”   郢王将他的打算一一说给唐妩听,确实,事无巨细,可谓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可唐妩就是越听越难受。   ……   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唐妩放下了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郢王。   “怎么了?”郢王笑道。   “殿下方才说,军打仗有时需要个几年……若真是如此,那妩儿是不是有可能到了生孩子那天……都见不到殿下?”前半句,说的还算是清晰,可到了后半句,她完全是哽咽着说的。   郢王竖起耳朵,才算是听出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她这幅样子,他确实不放心。   按说行军打仗之事不该与妇人说,尤其是这件事,就连他也说不准。   但他知道,若不给她个准话,她这前三个月的胎都有可能坐不稳。   “两个月,我大致算过了,在不追击只防守的情况下,最多两个月就能返程。”他承认这句话一半是他推算的,一半也有哄骗她的意思。   毕竟战场上未知的事太多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唐妩听后,立马拿起碗筷又乖乖地吃了几口饭,似是接受了他说的这个时间。   可没吃两口,就又开始吐了。   郢王看着她吃力的样子,甚至都有些后悔这么早就让她怀上了。   妇人生子犹如走了一趟鬼门关,她年纪尚浅,怕是得多遭许多罪……   郢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转头就唤人去叫了许太医。   回去的路即便是官道,也免不了沿途颠簸,他自然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殿下放心,夫人虽然孕吐地厉害,但身子并无碍。这害喜的症状约莫出了头三个月,就不会这般严重了。”许太医缓缓道。   郢王皱着眉点了点头。   差不多到时候了,在马车备好以后,郢王喊了一句开门。   转眼间,脚下的后城门便缓缓打了开来,可完全打开后,唐妩却迈不动步子了。   程煜率先坐在马背上领路,郢王则在唐妩的耳畔低语。   从表面上看郢王好似在交代一些事务,可谁能猜到,这旁人眼里一本正经的吩咐,实则皆是柔情似水的诱哄。   他亲手将她扶上了马车,就在他抽身之际,唐妩反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郢王起初还未察觉,只以为是衣角勾住了钉子,再回头一看,竟然发现是她那只白白嫩嫩的爪子。   四目相对,她似怕被他甩开一般,手指又骤然加了一把劲儿。   郢王哑然失笑,若不是这次她怀了身子,就她这模样,他或许真是要破例带她从军了。   回头想想,他倒是懂了他为何会把令牌留在那青楼里。美色惑人,看来他这是从一开始就中招了。   他用大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向你保证,两个月,两个月我定会回来。”   唐妩看着他信誓旦旦地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了一口闷气,眼泪汪汪。   他半哄半骗,她岂会不知?   一时间,唐妩也顾不上周围有多少人,她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冲着他那张薄唇一口就咬了上去。   在唐妩心里,她这一口就算是为她自己撒口气,但到了旁人眼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郢王在军中虽不苟言笑,但他的属下却都对他衷心耿耿。   这样英雄醉倒温柔乡的景象,瞬间就引来了不少的欢呼声。   跟郢王久的,胆子大些的还吹了一声口哨。   年纪小的,未成家的,也都是弄了红脸。   郢王没想到她会有此举,他背对着众人的身子不禁猛然一僵。   等她咬完后,他低声对唐妩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本王?嗯?”   这调戏二字,向来都是女子对男子说的,现下从郢王嘴里冒出来,尤其是他那上扬的尾音,倒是不由得把这两个字说的更为孟浪了。   谁调戏谁,显而易见。   通常这样的话,一般的大家闺秀早就该受不住掉走跑了。   可唐妩是谁啊。   她可是京城里的头牌!   被一众将士打趣,她纵然红了脸,可耐不住她的脸总要比旁人要大一些。   她现下已经蹬上马车,郢王却是站在地上,唐妩直起腰板儿,倒是还真能做到俯视他的程度。   她拽过郢王的衣襟,悄声道:“殿下可真不害臊,殿下昨夜赏赐给妾身的项链,妾身可是都戴在身上呢。”   郢王皱眉不解。   “项链?”这回他是真没懂。   唐妩侧过身子,在只有郢王能见的角度,将自己的毛围脖微微掀开。   红红紫紫的印子,挂了整整一个脖子。   不是项链是什么?!   被她这么一弄,离别的气息骤然消失。   郢王又拉过的她的手,慢慢地摩挲了两下,然后闷声笑道:“妩儿如此巧言善辩,我认输。” 第46章 体香   唐妩独自坐在马车里,用手抵着下颔,透过一旁的珠帘朝外望去。   她耐着性子去数着两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脉,以此来压下刚刚那人松开她手之时产生的异样的情绪。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她就晕地闭了眼睛。   等他们的车驾出了秦州,到了与堻州的交界地,天都已经快暗了。   程煜一把拉住缰绳,然后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唐妩所在的座驾,旋即下了马,朝后走去,然后低声道:“夫人,你饿不饿?”   见她没出声,他又喊了一声,“夫人?”   程煜接二连三喊了几声,唐妩皆未应声,这下可算是把程煜急坏了,随行的没有女眷,他只好冒犯地将马车上的帘子掀起了一条缝。   他透过这条缝隙去看,竟然发现她已歪着脑袋睡着了……   程煜脸色一肃,想着她确实是累了。他默默算了算时辰,发觉他们即便是一直赶路,天亮了也进不了堻州,与其熬夜奔波,倒还不如原地停下整顿,明日一早再出发。   如此,也好叫她好好休息一下。   待整体安顿好,又趁着天还又些光亮,程煜又连忙冲到了最近的一个林子里,想着给她打点野食。   他反手一掏,拿出了一把短弓,他眯着一只眼引开了弓弦,搭上了的箭翎。   只听“咄咄”的两声,程煜就猎到了两只兔子。   在他提着兔子赶回后,又派人赶紧生了火。   他一边生火,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象,这才安下心来。   星星颇多,今夜定然无雨。   弄好吃食后,程煜手指略重地敲了敲马车的侧窗,然后对唐妩道:“夫人,先吃些东西再睡。”   唐妩迷迷糊糊地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便缓缓地睁开了眼。她这一觉睡的倒是极其安稳,若是没人叫她,她怕是能睡到第二日早上。   程煜听到里面应了一声,便掀开了前窗的珠帘,冲她笑道:“夫人,我能进去吗?”   也许是她两次危难的时候这位世子都在她身边,所以唐妩倒真是对他有股说不清的好感。   唐妩轻咳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程煜身量高,步子大,一步就蹬了上来,他坐下后,便将给她准备好的吃食都递给了她。   一个不算精致瓷盘,盘子上盛着冒着热气的馒头和已撕好的兔子肉。   唐妩看着瓷盘微微出神。   她只是殿下的一个妾室,而面前的这位却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国公爷,即便她现在有了身孕,也断然轮不到他来伺候她。   这般想着,唐妩便在拿了一个馒头之后,又将撕好的兔子肉给他递了回去,她抬眼缓声道:“妾向来吃不了多少,吃多了也会吐,这兔子肉还是世子吃。”   她如此客气推让,程煜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没有伸手接过,而是一脸认真道:“太医说了,即便吃完了会吐,那也是要吃的,不然一味的减食,夫人的身子不出三日就会受不住的。”   听了这话,唐妩的心不禁微微颤了颤。   她这个人,向来有些受不得别人对她好。谁要是对她好,她总想着加倍的还回去。可是她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这倒是不禁有些苦恼了。   她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见她脸上还挂着为难,程煜又贴心道:“夫人不必客气,这兔子我一箭一只,想吃我随时都能抓,而且刚刚夫人休憩的时候,我已经用过晚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妩自然也不能再矫情了。   程煜见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脸上便忍不住露了笑意。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夫人能同我说些夫人以前的事吗?”   “以前?”唐妩歪头不解。   程煜点了点头,然后道:“就是夫人进王府之前的事……比如……夫人有几个兄弟姐妹?爹娘现在可否安好?”说完,他就忍不住打量着她的脸色。   其实程煜也知道这般打听她的家事实在是有些冒犯了,但他心里那个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他想说的话,他已经按耐不住了。   他坐直了身子,等她回答。   隔了一会儿,唐妩在咽下那口馒头之后,才侧头开口道:“世子为何对妾以前的事感兴趣?”   程煜未立马作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虽然怀疑唐妩极有可能是当年病死的程妧,但十几年的事,他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是怀疑。   况且认亲的事终究不是件小事,这要是弄错了,只怕是要将此事变成一场闹剧了……   “妾的以前的事啊……”唐妩嗓子骤然变得苦涩,然后垂了眼睛故意道:“妾家里贫寒,以往到了这样的冬日,妾身上都还只能穿着单衣,只要一提起,妾就能想到那刺骨的寒风打在身上的感觉。”   唐妩对程煜问的话一字未答,却是颤着嗓子道出了一段往昔的回忆。而这回忆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听的出来。   往事不美,犹如一块伤疤,提起便是揭疤撒盐,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程煜的话堵死了。   果然,唐妩说完,程煜的表情立马的就僵在那儿了。   在唐妩眼里,程煜算是被她逼退了一步。   可在程煜的心里,他则是不忍心再问了。   ——   接下来的几日一直相安无事,程煜虽然每天都会同她说几句话,但是却再也没有提过那“从前的事”。   路程行进了七日,距离京城也就只有半日的功夫了。   这些天,唐妩只要来了困意,就会强行将眼睛闭上,任由自己能睡多久便睡多久,不然她一吐,整个队伍就都得停。   如此反反复复,定要耽误不少时间。   可都说睡的越多,就越是睡不醒,这下,她算是感受到了。这几日她常常是一闭眼睛,一天就过去了,可再睁开却还是头晕脑胀的……   很快,她就又闭上了眼睛。   当路过龙华寺周边的云锦阁时,程煜下马去给她买了的糕点和酥鸡,他悄声掀开珠帘,将食盒放到了她脚边上。   等唐妩摇摇晃晃逐渐醒来时,下意识地掀开帘子一看,熟悉的街景瞬间映入眼帘。   这……马上就要道永扬街了。   这时唐妩一动身子,刚好碰到了脚边的盒子。   檀木的盒子,上面刻着云锦二字,唐妩一看便知,这是云锦阁的家的小吃。   云锦阁的小吃京城里很有名,绿豆糕入口即化,当年徐铎也曾偷偷给她买过一次,这么多年过去,她倒现在好像都记得那个味道。   没想到,他竟也去给自己买了。   唐妩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一路上长时间与他接触,她到也算了解了他几分。按说那日她回了他的面子,他大可不必再在她身上费功夫,给她稀粥馒头,她都不会有怨言。   但程煜却没有。   过了那段荒野蛮地,这一路上途径了几个州,和几个茶寮。每到了一个新地方,他便会换着样地给她买。   一日三餐,从不重复。甚至为了怕她觉得他有所图,每次送吃食来都是像今日这般,悄悄地放到她的脚边上。   唐妩不禁勾唇浅笑,罢了,他既然想知道,她说便是了。   片刻之后,她一把掀开帘子,朝程煜的方向唤了一声世子。   程煜闻声停下,翻身下马,微笑道:“夫人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唐妩摇摇头,谈谈地开口道:“妾想与世子单独说几句话。”   听到这话,程煜不禁愣住,他看着她一脸凝重的目光以为是出了是出了什么事,便立马进了车厢内。   刚坐下,他便十分急切地开口道:“出何事了?”   唐妩看了看他那一脸关切的眼神,话锋一转,直接回答了那日他问的话,“妾没有兄弟姐妹。”   程煜一愣。   而后,她掀起了侧窗的帘子,用食指指了指永扬街里的那条窄巷子,“世子可知道那是何处?”   程煜点头,他虽不涉烟花柳巷,却也是知道那些是何处,也就是所谓的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可程煜点完头,他就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实在不知,她一个姑娘家提那里做甚?   “妾十岁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卖到了这里,世子朝里看,就是巷尾挂着大红灯笼那家。”唐妩顿了顿,继续道:“未出阁之前,妾身一直在勾栏瓦舍里做姑娘,若非有幸遇上殿下,妾本该是承安伯的第十二房小妾。”   这话一出,四周的温度恍若都退了下去,她这副风淡云轻的模样,简直刺痛了他的眼。   程煜彻底说不出话来,他手握成拳,止不住地在抖。   怎么,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   怪不得她迟迟不肯讲,也怪不得承安伯敢胆子大到去轻薄殿下的妾室……   唐妩眼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在听完这段话之后脸色骤变……她便立即垂下双眸,不再与他直视。   她想,这也许便是世人对她的看法。   “这几日承蒙世子照顾,妾十分感激,但妾今日说的话,乃是殿下不许妾宣之于口之事。此番说与世子听,已然是破例,还望世子听后,就当作是市井里的一桩流言,就此忘了。”这语十分冷淡,再无前两日嬉笑时的样子。   就在她以为他会转身而去的时候,程煜突然道:“早知如此,那日我便应该将承安伯剁碎了去喂狗。”   语气狠戾,一股肃杀之意从他的口中飘了出来。   唐妩一愣,回过头去看他。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过别说,依照程煜的性子,剁碎了喂狗这样的话他还可能不是随便说说……   毕竟程家人护短在京城里向来是出了名的。   记得有一次马球赛,当时有不少人都是奔着相看婚事来的,也不知是谁,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道:“程家的幺女就是个病秧子,地位再高,我娘也看不上她,且不说她自小养在山里早就可能成了村姑的样子,就说这子嗣,娶了她,难道还能有嫡子吗?变成鳏夫还差不多。”   不得不说,隔墙有耳这话确实有依据,他话音刚落,就见恰好路过的程煜停下了脚步。   程煜冷笑一声,当场就给他打掉了七颗牙。   出手这般重,大家本以为这位世子爷会被程国公压着去给人家道歉,却没想到,一个月,两个月……   程家竟单方面把事情揭过了……   程煜看着唐妩此刻慌慌张张的表情,不由得渐渐出神。   就她这幅娇弱的模样,也不知道曾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亏……   娇弱!   他脑海中飘过的这两个字,仿佛犹如一道天光射了下来。母亲与他说过,他与妹妹是双生子,怀胎五月的时候曾险些小产,大夫说是因为其中一个抢了另一个的养分才会如此……   所以,那时候母亲为了保胎服用了不少的姜花……这才导致,他身上自小就有一股令他不喜的香气。   就因为这个香气,他还涂过不少气味浓重的草药试图遮掩。   若她是程妧,那身上自然也会有这个味道。   思及此,程煜突然凑到了唐妩身边去,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了。 第47章 让我闻闻   思及此,他突然凑到了唐妩身边去,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了。   唐妩美眸瞪圆,向后缩了一下,惊诧道:“世子这是做甚?”   “夫人,你能不能摘了这狐狸领子,叫我闻一下。”程煜急的眼睛都红了,谁看了都知道,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唐妩一把推开他,愤怒道:“世子如此,难道就不怕我告诉殿下吗?”   说完,唐妩眼圈也就跟着红了,她虽是娼妓出身,可也不至于被羞辱至此!他对他好了这么些天,难道就是为了这个龌龊的想法吗?   唐妩这幅样子,程煜立马手足无措了起来。   不过其实也怪不得程煜,他虽然看上去是个翩翩公子,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显大家风范,可说到这男女之事,他根本就是个愣头青。再说他现在认妹心切,高挺的鼻梁都要贴唐妩脸上了,脑子显然已经不够用了。   “夫人……夫人你别生气,我……我确实是有事才会如此。”程煜两只手都举起来了,话也说不清了,就像是个犯错了孩子。   “你下去。”唐妩攥着自己的狐狸毛领子,瞪着眼睛道。   听到这话,程煜连忙摇头,“夫人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解释完了,要打要骂皆可。”   唐妩警惕地看了看他,然后给了他一个若是说不清楚就立马会给他轰下去的眼神。   “夫人身上可有暗暗的幽香?”   唐妩一听,气乐了。   这算哪门子解释!   就在她要气的唤人的时候,程煜将袖口挽至了上臂。   他生怕她会跑一般,便连忙将手臂直直地伸到了她的鼻下:“不然夫人闻下我的!”   大夫说过,姜花留下来的香气是随着血液走的,皮肤薄且经脉密集的地方,像脖颈,像手臂内侧,都是十分明显的地方。   果然,一伸过去,唐妩就愣住了。   这……香气和她的,竟然一摸一样!   唐妩转头去看他,恰好这时程煜也在看着自己,纵使唐妩再木讷,也终于反映出不对劲来。   他见她第一眼,便说她像她家的幺妹,然后接下来,是一摸一样的红痣,是一摸一样的香气……   唐妩抖着嘴唇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煜看出了她眼中的震惊,便知道他这是猜对了。   “可是一样的?”程煜又道。   闻言,唐妩也不再顾及其他,倒是也挽了袖子伸了过去,“还请世子能如实以告。”   程煜低头贴了过去,鼻尖微动。   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彻底愣住。   这种滋味,当真难以言喻。   没确定以前,他一心想求个结果,可现在这结果摆在眼前,他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大概是去年的时候,京中流行过一场戏,讲得大概是在一场战争中,一个侯府家的女儿和一个屠夫的女儿抱错的故事,那屠夫家的女儿历经了种种坎坷,终于在她二十岁那年机缘巧合地和亲人相认了,那场戏头一回出演时,立即赢得了满堂喝彩。   时至今日,程煜都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评价的。   他说,该受过的苦都受了,即便有了亲人,又有何意义?   是啊,何为亲人?   当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连一件锦衣都不曾递过,如此,也算至亲吗?   程煜记得,那日还有个人打趣他说:“世子爷,这就是一个话本子而已,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事!世子根本不必认真计较!”   遥想那日,他竟然还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这事儿居然真的让他摊上了!他程国公府的长女,他的嫡亲妹妹!居然过的还不如画本子里屠夫家的那位女儿。   且还沦落至此!   若是没有殿下……那她又会如何?   程煜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半响,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   就这两个字,唐妩这些天从他嘴里听到过无数次了。   夫人你饿不饿?   夫人你又难受了吗?夫人我们到客栈了。   夫人你有事记得唤我。   可独独这次,唐妩通过这两个字,感受到了他唇角泛出了苦涩。   “夫人看过戏吗?”程煜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   “妾没看过。”   “我……想请夫人看场戏,大概需要耽搁半日的功夫,夫人可愿意?”   闻之,唐妩也轻轻点了点头,她总得……将这香气搞清楚才是。   见她点头,程煜便叫其余人原地带命,他亲自驾了一辆马车带唐妩去了一趟金风楼。   到了金风楼,程煜刚一进门,就扔给了掌柜的一袋金叶子。   他一脸严肃道:“我要清场看场戏。”   做掌柜的向来是最会看人的,就冲这金叶子掉在桌案上的动静,他就知道,这位爷定是个出手阔绰的。   掌柜的被这钱袋子砸的眉开眼笑,连忙躬着身子道:“不知爷想看哪部戏?”   程煜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掌柜立马道:“明白,小的明白。”   掌柜的带着他们进了个包厢,唐妩和程煜皆坐到了高处的雅座上。   没过多久,侍女便端着茶水和花生走了过来。   要不说钱花到位了服务就是好呢,侍女在斟完两盏茶后,又恭恭敬敬道:“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茶,滋味甘醇甜爽,久不变其味,也是本店的招牌,掌柜的还特意单独包了一份,让奴送过来。”说着,这侍女便将两个盛着茶叶的崭新的瓦坛,也一同放到了桌案上。   闻言,程煜看了一眼,他转身又给了侍女一片金叶子。   侍女笑着接过,随后便退了下去。   程煜将这两坛茶,推到了唐妩那边,小心翼翼道:“夫人尝尝……若是夫人喜欢,我便再去买些。”   堂堂程国公府的世子爷,何曾这般讨好过人。   “世子,妾现在有了身孕,这茶能不能喝,妾也不知道……”唐妩低声道。   这话一出,程煜便用手拍了一下脑门儿。   前些日子在茶寮时,就听太医说过有了身孕的人茶确实不能乱喝。   片刻后,程煜又道:“怪我,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再叫人送些温水过来。”   这一来二去的功夫,那些戏子便拾掇好了行装。   在侍女送来了温水之后,便听见前方的丝竹之声缓缓响起,几个侍从将大红色的帷幕缓缓拉来,七八个戏子逐个登了台。   戏刚一开始,就见程煜的手骤然握紧了。   他嗓子越来越干,三下两下就将一旁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这喝茶的速度,简直比饮酒都快……   甚至戏还没演到认亲,程煜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儿了,他佯装打呵欠,实际上是想抬手挡住自己的表情,好通过五指的缝隙偷偷去看唐妩。   他得看看她生不生气。   再看看她有没有哭鼻子……   开始的时候,唐妩的神色还算正常。   可等到台上那屠夫家的女儿和侯府夫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唐妩的表情才逐渐产生了变化。   若是说方才她还在纳闷为何他要来带自己看一场戏。   现在她则是都明白了。   他在暗示她,暗示她是那个被屠夫抱走养大的女儿。   这戏不长,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几个戏子退下后,这包厢内就剩下了程煜和唐妩二人。   程煜见她低头不看自己,心简直就像被万箭穿过一般。   完了?   生气了?   程煜想着他不能坐以待毙,便轻咳了两声,谁知一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随后他又吞咽了两口唾沫,然后又轻咳了两声。   刚欲开口,便听唐妩起身抢先道:“世子为何要请妾看这场戏?”   程煜呼吸一窒。   他虽然没准备好说词,却也起了身子往唐妩那边挪了挪。   须臾之后,程煜缓缓道: “夫人……夫人觉得这戏如何?”   “甚是圆满。”唐妩答。   听到这话,程煜的表情瞬间见了一丝笑意。   “那……若是夫人是那屠夫之女,是否也会原谅侯府一家?”程煜的这句话,说的可是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小……   四目相对,室内一片安静。   程煜话里的暗示,已是十分明显。   见她未语,他又缓缓开口道: “我有一个妹妹,她名唤程妧,是程国公府的长女。她与我一母同胞,有同样的一颗痣,亦有同样的药香……她本以为她在两岁的时候夭折了,可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她还活着。”   唐妩身型一晃。   半响,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世子弄错了……”她是唐家女,是唐清风和李氏的女儿。   程家女?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夫人,若你是那屠夫之女,你是否会原谅侯府一家?”他一字一句,又问了一次。   程煜握着拳头等着她的回答。   其间,他甚至都尝到了喉间的腥甜味。   唐妩用指甲狠狠地抠着掌心,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摇头道:“可妾不是屠夫之女……妾入了贱籍……妾……”   她还没说完,程煜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抱住唐妩,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什么狗屁贱籍,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第48章 哥哥   他一把抱住唐妩,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什么狗屁贱籍,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肢体相触的那一瞬间,唐妩突然愣住了。   那个极其陌生的称呼,让她条件反射一般地推开了程煜。   “妧妧。”程煜轻轻地唤了一声。   唐妩对上了他的目光,有些慌张道:“世子……兴许是弄错了人吧。”话本子是话本子,戏剧是戏剧,这种桥段,能当的了真吗?   说完,唐妩便垂下头,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籍契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苏州唐家之女,后于辛丑年九月十七被卖入贱籍。如若她没有遇上殿下,她便依旧这世上人人都可踩踏的一只蝼蚁。   她与程国公府之间的距离,怕是比天地之间的距离还要再远一些。   况且,就算她真是程家的流落在外的长女,那样真正的高门大户,若是得知了她这样的存在,难道会将她认回来吗?   唐妩觉得,她之于程国公府,就像是要在一张传世画作上泼上墨汁一般。   如此大的一个污点,人人都该避之不及才是。   片刻之后,唐妩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兴许是弄错了呢?世子有所不知,妾之前被掠到渝国荆州的时候,就曾见过一次渝帝,他肯将妾送回秦州,其实就是因为妾与她的亡妻长的十分相似,妾曾看过渝国皇后的画像,妾与那渝过皇后,真可以说是足足有九分像。如此可见,这世上面容相似之人也并非没有。”   唐妩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再说这体香吧,姜花虽然名贵,但并非买不到。妾虽在十岁的时候被卖到了勾栏瓦舍,但在那之前唐家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大富大贵虽不见得,但若是母亲在怀胎时有了小产的征兆,依照妾祖母那个性子,只要能换来子嗣,就是把宅子卖了她也是肯的。”   “最后再说这颗痣……”   听到这,程煜听不下去了,他立即打断道:“可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这一句一句的解释究竟是何意,他怎会不懂?可若是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他其实根本不会将这件事宣之于口。   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曾摔碎过一对儿玉佩,惹得一向端庄大方的母亲落了泪。那时他小,见母亲落了泪,就以为是犯了大错。于是在他默默给母亲递了一条手帕后,便主动去祠堂长跪受罚了。   可没过一会儿,一向对他严厉有加的父亲倒是亲自来祠堂扶起了他,他记得父亲对他说:“阿煜,起来吧,今日你母亲并非气极了你,她只是因为那玉佩上刻着你和你妹妹的名字,才会如此。”   程煜一直知道他有个妹妹在不到两岁的时候夭折了,可却从未有人告诉他,他的妹妹是如何夭折的。   直到后来长大,他特意去问过父亲,他才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   程妧虽然身子弱,但大夫却说过不会甚性命危险,可未成想,程妧居然因为一个苏州来的侍女,不幸染上了那边的传染病,这病来的十分厉害,一夜之间,她的身上就长出了大块的红色疮面,不管喝了多少药,都没有用。   最后,甚至因为无法排泄,就连身子都憋肿了……   由于这病传染性极强,老程国公当即就将程妧的院子隔离了起来。除了大夫和几个侍女,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可没几天的功夫,程妧还是停了呼吸。   按理说,像这样一岁多的婴孩夭折了,是不允许举办丧事的,更别说是吊唁致襚,设重,设燎。可林芙爱女心切,一直恳求公婆让程妧进祠堂,程国公府痛失嫡长女,试问谁不心疼!就在程国公快要同意的时候,程老夫人也不知道从哪来找来了一位道士。   那道士说,像程妧这样的命格是万万不可入祠堂的,如果给她挑了铭旌,入了棺,那不仅在接下来会克死同胞的哥哥,还会克了整个程国公府三代人的运道。   这样的话一出,纵使是老程国公这样的武将,都不免生了忌讳。   到最后,不论林芙如何争取,程妧还是被那道士带走,葬在了外头……   他记得,他第一次听闻这事的时候,到还并未觉出什么可疑来,直到遇见了唐妩,他才发觉当初听到的很多细节,都隐隐透露着诡异。   就比如程国公府的家仆如此多,为何要从外面找侍女?而且那侍女是苏州来的,唐妩又恰好也是在苏州长大的。   还有就是,为何祖母会突然结识了一位道士,而那位道士,自那日分别以后,也就再没见到人,现在想想,倒像是专门为了程妧而来一般。   程煜本想着,在这些事没彻底弄清楚以前,还是不要与唐妩相认为好。但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因为她这十几年,过的实在太苦了。   她看似云淡风轻的每一句话,句句都能让他想到,她这些年的孤苦伶仃,和无依无靠的日日夜夜。   她究竟受了多少苦,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而且每一句,都小心翼翼,都卑微无比。   所以,他怎么能再让她等!   一时一刻都不能!   他程国公府的嫡长女,他程煜的嫡亲妹妹,即便过去再是不堪,他也容不得任何人耻笑她。从今往后,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会给她顶着。   思绪回拢,程煜再一次看向她,只见她垂头不语。   样子怯生生的,倒像是她犯了多大错一般。   他攥了攥拳头,语气平静道:“妧妧,今日同你相认,确实是有些唐突了。”   这话音一落,就见唐妩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程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一字一句道:“可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在这世上,还有我这个兄长可以依靠。”   程煜的语气可以说是很霸道了,毕竟,他连夫人都不叫了。   别说,就这称呼一变,等唐妩再看向他时,气势都像是矮了一截。   程煜看出了她的狐疑不决,于是又上前一步柔声道:“既然你还是不信,那不妨让我猜猜你的生辰?”   这次,唐妩的眼睛突然一亮。   她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前阵子唐家夫妇来找她,她可是又看过了一次她的生辰牌,这是绝不会记错的。   “癸亥年,七月十六。”他顿了顿,又笑着道:“妧妧,我说的可对?”   听完他这话,唐妩的身子都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居然真的……连日子都对上了   程煜看着她彻底傻掉的表情,不禁低低地笑了两声。其实他心底里也知道,让她接受此事,也需要有个过程,总不好逼的太狠了。   “最近路程辛苦,你也累着了。这样,你回去先休息几天,再过几天,我再与你详细说,如此可好?”程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有另外一层想法。   他想带她回家,总得将那几件事彻底问清楚了才好。   那侍女,那道士,他猜测,他们定不是偶然出现的……   这边,唐妩一听可以过几天再说,便赶紧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今日之事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大了一些……若是他现下真要给她拎到程府去,她怕是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   ——   待这兄妹二人达成了共识后,他们就从金风楼里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冷气扑面而来,程煜低头问道:“妧妧,冷不冷?”   “这是在外面,世子还是不要这般叫了。”被他这么叫来叫去,唐妩的脸都红了。   可程煜的心情和唐妩相比,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程煜一想到还要给她送回王府,竟生了一丝不舍来。他顿了脚步,站直了身子,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道:“趁我们还没回去,妧妧,你能不能唤我一声哥哥?”   一听这话,唐妩不禁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甚至感觉她的发丝都根根立起来了。   唐妩想着,她就是能对着殿下喊哥哥,也对着他喊不出来!   索性,唐妩也不再看他了,转身就冲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程煜看着她这急匆匆的步伐不禁哑然失笑,就她这步伐,旁人定要以为她在躲什么牛鬼蛇神。   这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瞬间就把唐妩的脖子上的狐狸领子吹地飞了出去。   唐妩的身量有限,等她反应要去够的时候,那一条白白的狐狸毛已经到了程煜手上。   她的脸瞬间涨红。   要知道,她脖子上的青青紫紫还没彻底消掉,这下狐狸领子没了,那岂不是都要被瞧见了!   程煜大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叫一声哥哥,我就给你,好不好?”   唐妩咬了咬唇,用她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十分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见状,程煜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梨涡。他想着,妧妧的性子,真是比程安那个泼猴强太多了。   他还是不要逗她了。   于是在唐妩还未开口以前,他就亲手给他戴上了这条狐狸毛。   “走吧。”程煜道。   说着,他上前一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的一角,对她笑道:“夫人,上车。”   唐妩不禁撇嘴,他这声夫人,她怎么听,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时候的永扬街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两侧,锣鼓喧天,酒肆,药铺,布铺的吆喝声接连不断,等程煜和唐妩的马车走远后,才见两个身影从一个摊位后面探出头来。   “王妃……奴婢眼睛没瞎吧,刚刚那二人,可是唐姨娘和世子爷?”   安茹儿手里拿着的糖炒栗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第49章 看病   隔了许久,安茹儿才缓缓道:“佩儿,刚刚那二人,你可看清了?”   “看是看清了……可那唐姨娘不是被渝国细作掠走了吗……她怎么会和世子有纠缠在一起?”佩儿道。   安茹儿咬着下唇,脸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   她倒是也想知道,那个狐媚子究竟是怎么攀上煜哥儿的!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亲昵成那个样子。   程煜这些年是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就说温宁郡主吧,温宁郡主可是长公主的独女,京城里谁看她的目光,都跟看蚌里的珍珠一样,有求娶之意郎君比比皆是。   可温宁郡主独独对程煜上了心,以往宫宴,她只要遇上程煜便会降下身段主动攀谈几句,这般明显的心思京城里谁看不出来?   但程煜呢!他不但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更是连长公主亲设的宴席都敢不去!   就这样的人,居然会对着那个贱人笑成那个样子!   真的是成了精的狐狸!郢王府容不下她了,难到她就要攀上程国公府不成吗!   “王妃……那我们还去买白锦吗?”佩儿见王妃不语,便又悄悄问了一句。   “还买什么白锦,即刻回府!再怎么说,那狐媚子也是殿下房里的人,她既然回了京城,那便是要回王府的,我倒要看看,她这回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别说,等安茹儿前脚刚踏进郢王府,后脚程煜就将唐妩送了回来。   郢王府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安茹儿正吆喝着小厮搬东西。   听到了声响,安茹儿扭过头去看,可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仍是愣在了当场。   她本以为唐妩既然是被人掠走的,那回来的时候总该低调些,可眼下这般阵仗,哪有一丝一毫低调行事的意思!   “妾身见过王妃。”唐妩行过礼,恭恭敬敬地道。   王妃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渐渐蓄泪道:“妹妹!”   她上前一步拉住唐妩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又问道:“妹妹可是受了苦?”   “托殿下和王妃的福,妾身并没有受苦。”如今,唐妩对安茹儿这般惺惺作态的样子,倒是也习以为常了。   王妃应了两声,轻拭了眼角的泪珠,转而去看一旁的程煜,诧异道:“世子怎的……也在这儿?   “我受殿下之命送夫人回府。”程煜一脸正色道。   闻言,安茹儿不禁在心里暗暗地嗤笑了一声。她真是没想到,同她一起长大的煜哥儿,竟也添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若不是她方才亲眼目睹了这二人的苟且,想必,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破他这坦坦荡荡的样子了。   安茹儿假意拍了一下手,转身对着佩儿道:“快去告诉厨房的人,叫他们速速把晚膳端上来。”说着,安茹儿又对上了程煜目光,柔声道:“路上辛苦,世子留下吃口饭再走吧。”   程煜本想拒绝,但看着安茹儿这一脸殷勤的样子,觉得还有必要将一切话交待清楚后再走,便颔首道了一声:“也好。”   安茹儿展颜一笑,“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甚?”   这顿饭吃的各怀鬼胎,安茹儿刚撂下筷子,就摸着唐妩的手嘘寒问暖了起来,说着说着,终于说到了她真正想问的事来。   “那妹妹,是如何脱险的?”安茹儿道。   说到底,这才是安茹儿最为在乎的,她本以为唐妩此次定是再也回不来的,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壮汉掠走,清白早就说不清了,她没想到,这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听完安茹儿这话,唐妩应声回道:“妾身刚被那一伙贼人掠出城,就遇上了殿下派来的追兵。那些人赶着逃命,觉得带上妾实在是个累赘,便在堻州将妾打晕,扔到了林子里,还好有一农妇救了妾,妾才得以生还……后来又过了几天,妾就遇上了殿下的兵马。”   唐妩这番话,是郢王提前交待好的,虽然时间点已经被她说的模糊不清,但也容不得安茹儿质疑。   因为她即便不信,也找不出其他证据。   再加上有程煜这个在一旁连连附和的,这件事,就彻底成了死无对证之事。   安茹儿即便装的再是端庄大度,也终是在程煜左一句右一句的维护下,变了脸色。   等程煜和唐妩走后,安茹儿冷笑着将一桌子盛饭的碟碗都掀翻了。   周围的女使噤若寒蝉,隔了好一会儿,佩儿才在一旁低声道:“王妃为何不提及今日之事?”   安茹儿脸色微冷,并未过多言语,只说了一句且等着看吧。   经过刚刚那几句盘问,安茹儿便知道了,如今所有人都已是被她骗的团团转。她想捉大鱼,那就只能放长线。   ——   等回到了屋内,唐妩便遣退了所有人,独独留下了杨嬷嬷。   杨嬷嬷毕竟是伺候过先皇后的人,其心智,乃是院子里一众奴仆所不能比的。她一见唐妩这过分凝重的神情,便是知道出大事了。   杨嬷嬷转身阖上门,紧着嗓子道:“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唐妩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嬷嬷,是我有了身孕了。”   这话一出,杨嬷嬷立马瞪直了眼睛。   接着,唐妩又胸前掏出了郢王交待的令牌,“殿下与我说,等回了府里,一切都听嬷嬷的。”   杨嬷嬷接过令牌,不禁若有所思。   她以前是在宫里伺候主子的,对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再是了解不过,这唐姨娘虽受殿下垂爱,但位份却不高,也无母家照应。如今殿下不在,若是被王妃知道她是流落在外的时候怀上了孩子,为保殿下子嗣清誉,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殿下是何意思,她细细一想便知。   “夫人放心,从今日起,夫人所有的吃食,衣裳,老身都会亲自给你过一遍。内院的丫头,也就留双儿和落英两个即可,剩余的,老身都给撵到外院去。”   “这些事,但凭嬷嬷做主。”   ——   夜幕已深,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后,唐妩极快地就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已是发生了太多了,实在是太过疲惫。   可不想半夜醒来的时候,却发了烧。   杨嬷嬷用手背一试,心就不免咯噔一声。这女人大了肚子,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她的月份还小着,孩子还没坐稳,这时候生了病,怕是连药都吃不得。   其实说来也怪,这女人怀胎九月,最不稳当的,就属这不显怀的前三个月。   想当初,先帝曾宠爱过一个出身低微的玉妃,那玉妃虽然人比花娇,但在宫中却是个无依无靠的。她一怀上孩子的时候害怕被分宠,就在阴雨天给先帝爷跳了一支舞,可这一跳,就受了风寒。   玉妃害怕先帝因此怪罪她不懂事,连忙从外头找了两幅药来吃,可那两幅药一下肚没多久,到底是小产了。   还好杨嬷嬷是个有经验的,亲自伺候了唐妩整整一夜,就额上的帕子,一个时辰就换了四个,到了天亮,总算是好些了。   唐妩直起了身子,轻咳了两声道:“真是辛苦嬷嬷了。”   “夫人哪的话,老身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可万万受不得这声辛苦。”说着,杨嬷嬷就端了一碗骨头汤,递到了唐妩面前,“夫人趁热,快喝些。”   哪知,这碗才倒了唐妩嘴边,唐妩就开始呕了起来。   不得不说,唐妩肚子里这一胎,确实是个能折腾人的,几日前还能吃两口兔子肉,先下已经是连肉味都闻不得了。   杨嬷嬷没办法,只好去小厨房改了食谱,说唐妩最近受了病,只能以清淡为主。   但,即便是杨嬷嬷把喜桐院包围的密不透风,这两日院子里凝重的气氛还是叫安茹儿察觉到了。   安茹儿在屋内来回踱步,若有所思。称病抱恙也就算了,杨嬷嬷竟然亲自去小厨房改了食谱,这不对,这很不对。   而且,哪有生病之人连滋补的药膳都不喝的?   没一会儿,安茹儿就唤了佩儿,在她耳边交待了一番。   ——   隔日一早,佩儿就到了喜桐院。   她刚一瞧见杨嬷嬷,就递了两个盒子过去,“嬷嬷,王妃刚听闻唐姨娘病了,就连忙派奴婢送来了这滋补的人参,希望能有些个用处。”   杨嬷嬷眯着眼睛接过:“老身在这儿谢过王妃了。”   “嬷嬷实在是客气了,只不过……唐姨娘既然病了,不请大夫怎么行呢?”佩儿也算是有备而来,说完,就挥手唤了大夫过来,“这是王妃特意为唐姨娘请的大夫。”   佩儿都没知会一声,就直接把人带来了,这态度可谓是十分强硬了。   可就在她马上要带着人硬闯的时候,突然几个暗卫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杨嬷嬷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个令牌,然后缓缓道:“唐姨娘的病,殿下已经吩咐了太医来看,就不劳烦王妃费心了。” 第50章 夜闯   佩儿在杨嬷嬷那儿碰了壁,回了皎月堂好半响才敢开口。   “你是怎么回事!我叫你携大夫去给她诊脉,你居然连门都没进去!她杨嬷嬷再受尊敬,那也是下人!你立刻给我再去一趟!”安茹儿厉声道。   见王妃发了怒,佩儿“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哆哆嗦嗦道:“王妃息怒,若真的是那杨嬷嬷拦着奴婢,奴婢自然不怕她,冲也冲上去了,可那嬷嬷手上……居然有殿下的令牌……”这话说的够直接了,他们皎月堂的可以不把那喜桐院的众人当盘菜,但殿下的令牌……谁敢不当回事?   一听这话,安茹儿又急红了眼,她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一个两个都要向着那个狐媚子!从入府至今,她除了曾借唐妩的父母和承安伯行过事,其实并未对那贱人做过什么,是吃亏她吃了!还是亏她穿了!   在京城的高门大户里,谁家的主母都会拿捏妾室,怎么到了她这儿,她就像是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思及此,安茹儿突然道:“嬷嬷,你说那喜桐院的,到底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这时候,陆嬷嬷在一旁给安茹儿斟了一杯茶,缓缓道:“王妃别着急,纸是终极包不住火的,那喜桐院子捂的越严实,就越说明有猫腻,等火烧起来,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如今她都敢拿殿下做挡箭牌了!这已是根本不把我这个王妃看在眼里了!她院子里的火究竟能不能烧起来,我又如何能知晓!”安茹儿越想头越疼,这安生日子,她竟是连一个月都没过上!   陆嬷嬷思索了一会,上前一步,一边替安茹儿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据老奴所知,喜桐院的东边是有个狗洞的。”   “嬷嬷说的那个可是挨着库房的那个?”佩儿插话道。   “正是那个。老奴想着,现下那喜桐院正得着势,咱们想在陆嬷嬷眼皮子底下安插下人是不可能了,既然明的走不通,那不如就走两步暗棋。”   话说到这里,谁都听明白了安嬷嬷的意思。   “可是……奴婢记得,那喜桐院的狗洞甚小,就奴婢这个身量,半个也挤不进去呀。”佩儿道。   “指望你肯定自然是不行了!王妃,老奴倒是有个人选。”陆嬷嬷顿了一下,继续道:“京中有个杂戏班子,那戏班子里有个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以身子极软,甚至能进入花坛里闻名于京城,若是能把她找来,身上再绑上些杂草,定能为王妃探得一些消息。”   王妃眼皮一挑,低声道:“那狗洞是在什么地方?”   “那狗洞是个死角,但要是找准了角度朝右边看,却是能瞧见唐姨娘的内室的。”要知道,在内室伺候的,可都是唐姨娘的心腹,他们整日出来进去,想听到个一言半语定是不难的。   说完,陆嬷嬷又补充了一句,“且这狗洞是还通着小库房的,若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倒是能脱身的。”只要出了喜桐院,堂堂郢王妃想在小库房里安插几个下人倒是不成问题。   “如此,那就照嬷嬷说的办吧。”   ——   这几日唐妩受了风寒,又忍着没吃药,为了早日养好身子,只能盖上被褥一觉接着一觉地睡。   时而冷,时而热。   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除去杨嬷嬷用手拧帕子时发出的水声,四周皆是一片静默。   在她昏昏沉沉之际,她的脑海中重复地交错着不同的话语,一遍又一遍,接连不息……   “小妩,你若再敢跟娘顶撞,你便三日都别想吃东西!”   “家里现在穷的叮当想,哪有钱给你买长袄?冷的话,你多蹦蹦,多跳跳自然就好了。”   “唐家夫人!这孩子与你们简直是八字相克呀,有了这孩子,你是不可能会有儿子的!”   “我的孩子虽然年岁不大,但长得也算清秀吧,你这点钱,我肯定是不能卖。”   “五十两?她吃了我家这么多年的米饭还多少银子,低于一百两不卖!”   “从今日起,我便唤你妩儿,你好好地跟着九娘学唱,以后做君梦苑的头牌,好不好?”   “平常人家,拿什么来护着一个祸水?”   “你就是个贱人!”   “我捏你死,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配吗?”   “妩儿呀,不要争,你永远都不要争……”   “妩儿,给我做妾,是不是委屈你了?”   “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   “妧妧。”程煜轻声唤道。   唐妩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睑程煜正在一脸忧心地看着她。   “世子!”她瞪大了眼睛,坐起来身子道:“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她的内室,他一个外男是如何进来的?   她的小脸煞白,额间上落着细细密密地汗珠,叫人一看,就忍不住要道一声可怜见的。   程煜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道:“明日我要出城,时间来不及,我没办法,只好在今夜翻进了你的院子……妧妧,你可是病了?”   见他神色凝重,唐妩心里忍不住一沉,立马抬头道:“我的病不要紧,太医已经来过了,世子找我,究竟是何事?”   “妧妧,不出意外,殿下后日就要抵达京城了。”程煜直接道。   听到这话,唐妩面露诧异:“怎会?殿下曾与我说过,这场仗怎么也要两个月,现下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如何能抵京?”   “你别急,我今夜前来便是因为此事。原本我也以为此战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可没成想,就在咱们返程的时候,渝帝拔营竟然不是障眼法,而是为了前来议和的,不仅如此,他还要与我们签二十年的停战协议。”   “世子的意思是……他们并未开战?”   “既然有了议和的意愿,按理说确实不该开战,可渝国驻扎在西北的将军杜羌好大喜功,他觉得攻下蓉城近在咫尺,不可放弃,便违背了渝帝的旨意,执意出兵攻打蓉城。此事,在对战了八日之后,以殿下亲手取了杜羌首级为终了。”刚说完,程煜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按说两军打仗,取敌军将领首级应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可昨日傍晚,在接到了楚六的飞鸽传书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燕国主和,望没有硝烟,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一直未曾变的宗旨。   渝帝肯议和,这应该是正合殿下心意,就算是杜羌派了人攻打蓉城,那也不是渝帝本意。殿下大可以留他一条人命换做筹码,直接取了首级,根本不是殿下的做派。   他也是看了信件才知晓,杜羌出兵之时想的便是快攻,可郢王只守不攻,让他彻底陷入了焦灼。杜羌没了办法,便用射箭的形式,给郢王递了字条。那字条是楚六亲自拔下来的……可他没成想,郢王在看过以后,立即就率了八千骑兵冲了出去,兵行险招,不出三日,就取了杜羌的首级。   因着楚六当时正在场,所以也瞧见了那张字条。   那字条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汝妻甚美,滋味极佳。   这里面这个妻,指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议和失败,要继续开战的时候,渝帝的特使再度前来,不但毫无怪罪地取回了杜羌的首级,更是抛出了希望两国通商的橄榄枝。   渝国人嗜血善战,野心勃勃,从未在战场上做过亏本的买卖。所以渝帝这般举动,就更是耐人寻味了……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那日妧妧与他说的话。   程煜一脸严肃道:“妧妧,我问你,你在荆州的时候,那渝帝除了给你看了先皇后的画像,可是还说过什么?”   唐妩摇摇头,“并……并无。”   “妧妧,你与我实话实话,我不会害你。”   “他……曾让我留下,做他的皇后,可是我并未同意,我就跪了一晚上,渝帝就放我走了。”   闻言,程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低头看着她的肚子,微微出神。   到底还是让他猜中了,渝帝如此,只怕是为了她而来。   半响,程煜低声道:“妧妧,你听我说,在殿下回来之前,你最好不要出这个院子,记住了吗?”   “可是出事了?”   程煜见她面色憔悴,也不方便与她说太多叫她担忧,“你只需要记住我与你说的,其余的,你不要多想。”   又过了一会儿,程煜见鱼肚白都已斜斜地挂在树梢上,便连忙翻出了院子。   时间紧迫,谁都没有注意到东边墙篱之中,那双在暗中窥视的眼睛。   ——   戏班子里的那个女孩叫念青,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安茹儿面前,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她昨夜所见之事。   一旁的陆嬷嬷举着一张画卷,低声问到:“你昨夜见到的那个人,是他吗?”   念青点点头,“回禀王妃,确实是此人。”   “他在唐姨娘的屋子里头,呆了有多久?”   “奴婢约莫着,差不多得有一个时辰左右。”   得了这句回答,安茹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瞬间站起了身子,厉声道:“这煜哥儿真是疯了,他可知道夜闯王府妾室的院子,是什么罪名吗!这是若是叫姨母知晓,该有多伤心!”   “王妃莫急,皇家对程家向来没有半点儿猜忌,煜哥儿这事,殿下定会酌情处理。”陆嬷嬷道。   安茹儿拿出了手中的帕子,颤巍巍地擦干了泪痕,深吸一口气道:“陆嬷嬷,备马车,我们即刻回程府。”   “王妃是要做甚?”   “这事不能叫殿下知晓……绝不能。”安茹儿低声道。   “王妃的意思,是要放过这个机会,包庇喜桐院那位?”   她安茹儿生来只是安家庶出一脉一个不起眼的姑娘,掉在人堆里,只怕连一个五品大员家的女儿都不如。   她野心勃勃,算计了无数人。   可唯有程家,她做不到如此。   姨母从小待她就好,程家上上下下每个人,就连一个厨娘,都把她当大姑娘敬着。若不是她非要这郢王妃的头衔,也许……她同程家的关系,还能和从前一样。   再道句最直接的,她与程家本就是一体,若是程家和殿下之间生出了嫌隙,她这郢王妃也算是当到头了。   所以,她要通过这件事,重新挽回程家,重新挽回殿下。   她要程煜好好地当他的程国公世子。她要喜桐苑那位,今后再挡不了她的路。 第51章 回府   安茹儿急匆匆地上了马车,只和车夫道了一句“尽量快些”,就落了珠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与喧嚣。   四周马咽车阗,人群熙熙攘攘,就连入耳的欢笑声都让她的心无法平静。   郢王府之程国公府,倒是不远,不过是二里地之遥,很快就到了。   安茹儿下了马车一抬头,便看到了黑底金字的四字匾额——程国公府。   这程国公府邸有谁不认识安茹儿,她刚一进门,余管家就道了一声见过王妃,几个在林芙院子里伺候的女使,也纷纷低头行了礼。   安茹儿心里莫名一酸,曾经,当这些人唤她为表姑娘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够尊贵,不够体面,但如今她是真的尊贵了,可她又开始怀念那声表姑娘了。   今日是有事而来,来不及多想,她上前一步,抓住春瑶的手臂着急道“姨母呢,姨母现在可是还在午睡?”   要说林芙这个午睡的习惯,还真的值得一提的。林芙身体不好,程国公就想着法子逼着她午睡,她若是不睡,程国公就一动不动盯着她看。起初林芙还反抗过,可程国公惯是会哄她,甚至连讲话本子的功夫都用上了。   久而久之,还真就给林芙培养了这么个午睡的习惯。   “王妃回来的还真是巧,这会儿大夫人刚醒,正和安家夫人说着话儿呢。”春瑶道。   安茹儿定了定神,心想今日挑对了时辰,母亲居然也在。   走过垂花门,就来到了程国公夫人的院子——烨辉堂。   安茹儿敲了敲门,是里面的秋莹给开的,秋莹一见是她,连忙冲着里头喊了一句:“大夫人,是王妃来了。”   林芙侧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两粒葡萄,正与她的妹妹林绣聊着些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林芙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但到了今年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有三的年纪,再加之保养得体,生的一副眸子也如双十年华那般晶莹明澈。眉若远山,肤若凝脂,即便是她唇上的颜色露了病态,旁人也定要感叹一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病美人。   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生得幅模样,又怎会让风流倜傥的程国公洁身自好了一辈子?就连安茹儿都知晓,程国公就是宁愿在姨母生病之时在一旁端茶倒水,也都不会瞧老太太送来的女使一眼。   用程国公本人的话说,纳妾?那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而一旁的林绣呢?   她虽看着没有林芙貌美,但也足足算得上目秀眉清。再加上她与林芙到底是同一个父亲生的,若是看眉宇之间的那个韵味,两姐妹确实有相似之处。   安茹儿见林芙和林绣都在,便连忙行礼道:“母亲,姨母。”   林芙放下了手里的果子,皱眉看着安茹儿红了眼眶子道:“今日来怎么没知会一声,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听这话,安茹儿立马跪下,连忙啜泣了起来,似受了多大得委屈一般。   林绣走上前扶她起了身子,“怎么了这是?”   过了好半天,安茹儿才道:“是茹儿不孝,德行有亏,治理不了郢王府的后院,才会出了这档子事。”本来安茹儿想说的是丑事,但由于与程煜有关,就生生地把这个字咽了回去。   林芙眨了眨眼,倒是从她这只言片语之中猜到了一些,于是便道:“可是有姨母能帮的上你的?”   安茹儿双手掩目,紧着嗓子道:“姨母快叫煜哥儿收手吧,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保不住他了。”   提及程煜,林芙和林绣两个人的眼神就都变了。   是了,这后宅里能让女人委屈,让女人哭诉之事大抵不过是那几件。林芙甚至想到了有可能是郢王的妾室先有了身孕……可没想到,安茹儿要讲的事,居然会和煜哥有关!   “茹儿,你说清楚,煜儿怎么了?”林芙道   安茹儿咬了咬唇,“姨母,茹儿今日这话……事断不可叫旁人听见的。”   林芙点头,立马挥退了屋内的下人,“如此,你便说吧。”   安茹儿起身上前,逐字逐句地将那日她的所见所闻全部道了出来。   她话音一落,林绣的表情就变了,她还为等林芙开口,就厉声道:“茹儿,此事你还与谁说了!”   安茹儿摇了摇头道:“自然事任何人都没敢讲,茹儿刚得到消息,就急忙来找了姨母,这才没能提前知会一声……”   林绣侧过头,低声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且不说煜哥儿昨夜与那姨娘究竟发生了些甚,但就夜闯一事来说,就已是失了规矩了,煜哥儿,怎么如此糊涂呢?”提起程煜,林绣到底是慌了神。   林芙放下了手中的果子,若有所思。   她生的儿子,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煜哥虽然近日里时常问些奇怪的话,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定然是做不出来的。   “姨母?”安茹儿又唤了一声。   林芙脸色未变,轻声道:“茹儿,这消息,你可愿意给姨母守着?”   安茹儿点头,“这是自然,我既拿煜哥儿当亲弟弟看,又怎会将此事告之旁人,姨母,此事就是殿下问起,我也是不会说的!”   其实林芙这话问的,已经算是摆明了态度。这人就是这样,自己的儿子怎么说都成,那若是换了旁人讲,就怎么听怎么刺耳朵。   想到这,林绣立马换了话锋,“说来,煜哥儿这是去哪了?”   林芙拿过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道:“煜哥前两日与我说,要去苏州查些陈年旧事,我问他,他又不肯提。不过茹儿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会立马把此事问清楚!若是他有错,我不会包庇他,定会提着他去王府请罪。”   当苏州二字,一旦和陈年旧事这四字连上的那一刻,林绣手上的杯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接着,林绣双目空洞地低头去捡。   “当心!”林芙道。   ——   边境的战鼓之声一停,京中宫里和龙华寺的方向,就一同传来钟鸣之声。边境的百姓听闻要议和,乐地把自家的铺子要卖的物件都降了价。   永扬街上有人一边敲着鼓,一边扯着嗓子喊着将军归。街上气氛简直是要比乞巧节还要热闹。   这两日过去,唐妩的病总算好了些。   当日下午,她正在房里百无聊赖地绣着帕子,就见双儿笑嘻嘻地推开门,与她道:“夫人,殿下回了!”   这一激动,针尖刺进了食指的指尖上,唐妩连忙嘬了一口,立即放下帕子道:“在哪儿呢?”   “夫人别急,殿下先进宫叙职去了。奴婢刚刚出去,听闻王妃也有要事要找殿下商议,估摸着,夫人得晚上才能回见着了殿下了。”双儿连忙道。   听完这话,唐妩不禁低下头,垂了眸。   唐妩承认,自打她怀了郢王的孩子,又或者说自打她察觉到自己对他的依赖时,她这心态就产生了变化。   就如现在,她只不过听了进宫述职,和王妃找他这样的字眼儿,她这心里就不禁涌上了一股委屈。   明知不该,但这份古怪的滋味却挥之不去。   她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低声与她道:就这么两步子的距离,先来瞧瞧她和孩子,不好吗?   唐妩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回想起了她刚得宠的时候。   那时,好像他只要逢上休沐就会在她的院子里头过夜,不仅如此,他还曾因着她说了一句独自吃饭吃不进,就将来喜桐苑的时辰,从亥时,变成了戌时。   唐妩觉着,论一个男人是否为自己着迷,其实一个眼神便看的出来。   记得一次他下朝,恰好逢上她新做了一件西域的纱裙,穿上后,香肩微露,腰线惹眼,她正是照着铜镜含羞欲脱,他就“恰好”进了屋。   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就红了眼睛。   他不管不顾地将她撞到了墙角,连朝服都未来得及脱,就乱了呼吸,就拿身子烫着了她。欲念焚身,魂飞魄散,唐妩那时对他,看似曲意逢迎,可她时常觉得,她才是放风筝那个人。   即便他身在高处,只要她肯奶着嗓子唤他名字,还不是她说快就快些,她说慢就慢些吗?   唐妩有些丧气地回想了一下过去,叹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顾九娘说的有些话,当真是有几分道理的,比如那句——这天下女子若是患上了相似病,那大概是无药可医了。   这一晃,天色都暗了下来,入春开化,空气里潮湿的雾气,就像是一场毛毛雨。   她近来嗜睡,到了未时一准会闭眼睛,可今日,她只能硬是撑着眼皮儿和时间靠。   一炷香燃尽,便再点一炷香。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情绪全都乱了,再这么下去,简直真要成了那深闺怨妇。   她懊恼地摇了摇头,与自己说了好几声不能这样。   人未等来,她终于是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晃晃悠悠地进了梦乡。   等有人再为她点上烛火的时候,已到了子时。   要说以前的时候,她的房门若是被“吱呀”一声推开,她定是要惊醒的,可现在,就是郢王已经坐到了她的床畔,她也仍是将小半张脸藏在了被子里,均匀地呼着气。   现下虽然入了春,可喜桐院的地龙却未停过,大概是这屋子太热了,不知不觉间,唐妩的一双腿轻轻一翻腾,就将半个身子露在了被褥外头,露出了一截儿莹白如玉地腿儿来,目光所及之处,还有那白地发粉地玉足。   郢王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唐妩的脚,另一只手则掀开了被子,将她的身子盖了回去。   许是这动作实在有些大了,惹地唐妩双眸半睁半闭地朝他望了一眼,她的睫毛如蝴蝶翅膀那般抖了抖,可那神情却不甚清醒。   恍惚之间,唐妩好似瞧清了眼前之人,她以为在梦境之中,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换下了一身胄甲,穿上了与初见之时一般无二的华服,头戴玉冠,又成了那副高高在上,又俊美无双的模样。   她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老天不公。   郢王挑眉不解。   郢王本没想叫醒她,但她这一声冷哼,一句不不公,到底是在他心上抓了痒痒。   “妩儿。”郢王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唤她。   见她不醒,他便又唤了一声。   不知是这屋子太静,还是这声接着一声的呼唤太过于熟悉,唐妩终是缓缓地睁了眼睛。   她看着那尽在咫尺地面庞,表情微微一滞。   瞧着她如此乖顺,郢王心里倒是隐隐地觉着怪,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低声问道:“听闻你病了,可好些了?”   唐妩一听,耳朵一红。   转念,她小手握拳,轻轻捶了锤胸口,撇过头故意道:“妾身倒是觉得,更严重了。” 第52章 诱惑   唐妩撇过头故意道:“妾身倒是觉得,更严重了。”   郢王一把握住她的小手,细细地搓磨着她的手心,柔声细语道:“可是哪不舒服?嗯?”   听到他这嗓音,唐妩的心就不由得揪了一下。   她不禁暗暗想,他与王妃,也会用这般语气吗?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唐妩心里就是有些气的,她好歹在勾栏瓦舍里混了四年,那魅惑人心的本事也没少学,可如今她怎么觉着,她倒是比不过面前这无师自通的这位?   他嗓音低沉,可只要换成了上扬的尾音,就带了一丝蛊惑的味道。甚至,还能让她忍不住想起他在她身上不停鞭挞之后,发出的那声舒服的闷哼……   唐妩抬头看了看他这张脸,心里不禁又道了一声不公。   郢王看着她微微撅起的唇角闷声低笑,“不给我腾个地方?”说着,他就对她那小身板动了手脚,唐妩的身子向来是一捏就软,没坚持一会儿,就被迫挪到了里头,给他腾了位置。   郢王脱了鞋,上了床榻以后,便用温热的掌心覆上了她的小肚子。   可男人不都是这般么,当逐渐变得滚烫的掌心触上了冰凉的肌肤,舒服的要死,怎可能忍心轻易撒了手?他缓缓向上游走,目光难以自持地看向了那撑起的弧度。   啧,倒是比曾经的更骇人了一些。   他没忍住那蜜桃的诱惑,作恶一般地掐了一把,惹得唐妩轻吟出了声。   按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唐妩是断不该招惹是非的,可她太了解面前这人的定力了,她料定,今日他的身子就是热的和天上的太阳肩并肩,他也断不会碰了自己。   如此一想,她倒是放肆大胆了起来。   什么是娇嗓呢,就是她一开口,拉长了尾音,那就是比那战场上的利剑都好用,她一叫,便能让人酥了骨头。   唐妩转了方才的被动,她主动凑道郢王的胸怀里,用额头蹭了蹭他还未蓄须的下颔,撒娇地将手伸进了他的小衣,凝视着他过分好看的脸庞,眨眼之间,只见他薄唇微抿,喉结阵阵颤抖。   可就是到了这般境地,郢王的脸上仍旧挂着一丝冷漠和疏离。   道句实在的,唐妩还曾被他这副表情吓破过胆子,可如今再看,她发现他不过是习惯如此罢了。   倏然,她的唇抵着他的耳畔,不经意之间,娇滴滴地唤了一声“老爷”。   郢王身子一僵,看向她的目光瞬间锋利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老爷,究竟想不想妾?”唐妩她指腹在他的胸口打了圈。   就唐妩这双眼,就像是老天爷单独赏赐的一般,明明嘴巴里说的都是些魅惑人心的话,可眼睛里还是如麋鹿一般地清澈透亮,让人觉得憨状可掬。   她就这么抬眸望着他,大胆的动作里又带着一股羞怯,一股乞怜。   没人能拒绝的了。   他沉默不语,回应着她的,是一声比一声冗长的喘气声。   唐妩侧卧在一旁,对他的濒临崩溃视而不见,她用手指撩了撩头发,又咬着唇道:“老爷,难道真的不想妾吗?”   别说,顾九娘当年还真的说对了,她曾说,就唐妩这嗓子若是肯多喊两声老爷,只怕男人的命都愿意给他,如今,你瞧郢王现在灼热的目光就知晓了。   他突然翻过身,将一只手又探入了她的胸口,薄唇轻启,“想。”   若不是他着紊乱的气息出卖了他,唐妩没准儿还真会信了他眼里的深情。   她对上他眼里那丝隐隐的期待,故作忧伤道:“老爷想我,怕都只是唬弄妾的,不然,妾也不会等不来人……”   郢王瞧这她这副十分矫情的小模样,忽然明白了她怎会变了强调,他眼角带着笑意道:“所以你这是可着劲儿地折腾我呢?”   “妾身不敢,老爷若是发了脾气,妾身是万万招架不住的……”她说完,就从他怀里悄悄躲了开。   郢王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用另一个只手捧起她的脸,耐着性子道:“我若是来了,还能走吗?”他扪心自问,他说的这还真是句实话。   他家里的妖精是什么水准,他心里能没点数吗?   说完,他又讨好地揉了揉她的软香。   软话配上这动作,唐妩的表情立即就绷不住了,就连刚刚那副黯然伤神的嘴角,都不禁换了弧度,梨涡稍显。   可一笑完,她就狠着劲儿地掐了自己一把,并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他这话,明明连甜言蜜语都算不上,怎么就能让她这心跟抹了蜜一样?   这屋内越来越热,郢王的手再不敢在停留于那处。他转而握上了她细白的肩膀,轻轻摩挲:“你倒是说说,我究竟什么时候和你发过脾气?”   唐妩一怔,一时也没开的了口。   是了,他确实从未与她发过火。   他没打过她,也没羞辱过她,甚至都没罚过她,可她也不知是为何,就是会没由来的有些怕他。   起初这种惧怕,她以为她是怕丢了能让她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有她才会苦苦地讨好于他,可时至今日,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并不是这样。   她曾见过他一身华服,以玉冠束发,矜贵冷漠的样子。也曾见过他一身黑金胄甲,身披帅氅骑在马背上,英姿勃发的样子。   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让她在望而生畏的同时,又溢满了浓浓的眷恋。   郢王见她不应声,便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嘴角,不依不饶道:“究竟什么时候?”这好不容易被他逮住了小辫子,他怎会轻易放过她?   他的眼里又生出了一股她没见过的匪气,那目光好像在与她说,本王对你这般好,你怎么能如此没有良心?   唐妩被他周身的气息堵地喘不上气,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轻轻呢喃道:“就是有……反正只要是殿下的命令,妾身向来顺从……”   这卖乖的模样,他自然是看的出来。   郢王微微勾唇,闷笑道:“什么都顺从?”   唐妩点头。   “那你再叫两声。” 都说这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偏生这郢王殿下是个没记性的。   唐妩明知道他是还想听那声“老爷”,却偏偏假意顺从在他耳边啊了两声。   这一声比一声高的靡靡之音,让郢王彻底僵住,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可唐妩却冲他眨了眨眼,无辜,很无辜。   ——   四月还未过几日,许太医就来喜桐院光明正大地给唐妩诊了脉,硬是将她这快四个月的身子,说成了不到三个月,郢王大喜,当日就将唐妩封了侧妃,让她入了皇家玉碟。   这消息郢王没遮掩,所以很快,不,是当即就传到了安茹儿的耳朵里。   那天下了一场雨,唐妩支手托腮,瞧这楹窗之外的那株桂花树,枝梢处被打满了水珠,她瞧着外头着烟雨濛濛的景色,不禁笑弯了眼。   可同一场大雨,到了安茹儿的眼睛里,就彻底变了意境。这阵阵的阴风刮的她心里头疼,就连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都带了嘲讽的意味。   从午时三刻佩儿与她说了那句,“喜桐院的有了”开始,她的心一直跟着发颤。她膝下无所出,连摔东西让人听见都会受人诟病,所以她只能装作大度,装作欢喜,然后将那上好的补品,流水一般地送进了那贱人的院子。   可安茹儿不明白,那贱人怎么敢收呢?   她狐媚惑君,耍的旁人为她团团转,若不是与她有奸情的是程煜!她又怎会忍到她今日?   安茹儿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佩儿,殿下此刻在她院子里吗?”   “今日奴婢一直在外头盯着,殿下一早就被礼部的崔大人请走了。”佩儿躬着身子道。   佩儿刚说完话,陆嬷嬷就跟着叹了一口气。   “嬷嬷叹气做甚?”安茹儿抬眸道。   “老奴就是替王妃抱屈,老奴本想着,她出身低微,即便是再受宠也就是个玩物,可没想到她竟能迷的殿下给她上了皇家玉碟,如此一来,这孩子就是生下来,也是要归她自个儿养了。”   这话说的简直是在戳安茹儿的心窝子。   若是唐妩一举得男,那安茹儿这郢王妃之位就算是彻底被架空了。再说句远的,等多年之后,她的儿子若是袭爵,谁还会记得她这个当家主母?   她苦心得到的这一切,终将会化成灰烬。   老程国公临终前与她说的那句话,好像又回荡在了她儿耳畔,“有时候心比天高,并不见得会有善终。”   安茹儿摇了摇头,嗤笑一声,旋即起了身子,一脸平静道:“走,去喜桐院。”   安茹儿踩着鹅卵石铺好的小路,行至喜桐院的门口。   落英她们开了门,又堵在了门口不动步子。   佩儿厉声道:“怎么,你们这喜桐院,我们王妃是进不得了吗?”   双儿躬身回道:“王妃喜怒,侧妃如今害喜地厉害,王妃此刻进去,只怕是会污了王妃的眼睛。”   听着这生侧妃,安茹儿不禁勾起嘴角,冷冷笑道:“哦,原来是害喜呢。如此,我便在这等她吧,等她什么时候收拾好了,我再进去也不迟。”   落英与双儿面面相窥,一下也没了对应之策。   半响,落英缓缓道:“劳烦王妃稍等,奴婢先进里头瞧一眼。”   “去吧。”安茹儿道。   落英的步子很快,她知道,若是王妃执意要在她们这院子门口干等,她们终究是拒绝不得的,门外站着的是当家主母,门里闭门不见的是刚升了侧妃的宠妾,这等子事若是传了出去,唐妩的名声便是不用要了。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落英就引着王妃朝唐妩的内室走了过去。   安茹儿一推开门,便瞧见唐妩穿了一身海棠粉的锦缎水仙裙,这裙子的剪裁不宽不窄,刚好能把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显出一点来。不得不说,这样的颜色,将唐妩的脸色衬的更加娇艳欲滴,哪里有一丝一毫害喜的样子。   如今,她是连装都懒的装了。   “姐姐在这恭喜妹妹了。”安茹儿阴阳怪气道。   讲句心里话,唐妩最不愿见的就是她!她这好主母,明里暗里坑了她无数次了,好似只要一见她,就会又事端自己找上门来一般。若不是她现在得顾及名声,她是绝不会给她开门的。   唐妩坐着没起来,一脸歉意地和安茹儿道:“姐姐别介意,我身子不爽利,怕是不能起身行礼了。”   安茹儿恨不得将她这会说话的眼球子挖出来。   她明明毫无歉意,怎的就这般会演?   安茹儿抚掌冷笑,“我得算算,我这是多久没见过妹妹了?”就唐妩这个肚子,她根本不信还未到三个月,所谓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京城里与她交好的贵女,三个月前很难显怀!   唐妩亲昵地拉了安茹儿的手一下,轻声细雨道:“其实姐姐今日不来,妹妹明日也是要去给姐姐请安的……”   接着,唐妩面露难色,顿了顿,又继续道:“妹妹有一事相求。”   安茹儿甩开了她的手,眯着眼睛道:“你说。”   她倒是想知道,如今,她还有何脸面求她。   可她太小瞧唐妩了,要说脸皮厚,只怕是郢王都不敢和她比。   “妹妹近日里,总觉得这喜桐院太小了些,等过些日子孩子长大了,指不定要多出多少东西来,可妹妹出身卑微没那么多银子,就想和姐姐说,能不能用公银给妹妹扩个院子。哦对了,妹妹还想要个池子……池子边上,最好能修个围栏。”   唐妩还欲再说,只见安茹儿气的食指指着她的脸,用比方才高了一倍的声音道:“唐妩!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你说的清吗!今朝的富贵,你要得起吗!”   这话说的唐妩实在一愣。   这……她还真是不明白。   见她这一脸无辜的模样,安茹儿的手指都忍不住开始哆嗦。   过了半响,安茹儿沉着嗓子道:“你个贱人别逼我,你与程煜的奸情,我若是告之殿下了,你这孩子,还能生的下来吗?”   程煜?   一提起程煜,唐妩的心却是跟着揪了一下,前阵子,程煜托人给她捎过信件,他说,在他没反京之前,任何人都不要说。   可再怎么着,也跟奸情二字没有关系吧。 第53章 寿宴   “姐姐的话,妹妹实在是听不懂。”唐妩说完,又捂着胸口咳嗽了两下。   “你不懂?那日夜里世子翻墙进了你房里,足足在里头一个时辰未出来,你们都做了些甚!你会不懂!唐妩,我倒要看看,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若是还要点脸皮,就该一碗落子汤喝下去!”安茹儿怒不可遏道。   方才唐妩是真的不懂,可到了这会儿,她倒是明白过来了。   原来世子那日夜里过来,被她瞧见了。   唐妩垂眸叹了一口气,她真是觉得王妃实在有本事,前些日子,喜桐院被杨嬷嬷管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没想到,这居然都能被她知晓。   唐妩定了定心,在抬眼的那一刻就变了脸色,她清楚,王妃这句落子汤,可不是为了说出来出气的。   今日唐妩没有梳妆,乌黑亮丽的头发正垂垂地搭在肩膀上,她故意将一侧的发丝拢于耳后,露出些痕迹来,柔声道:“不然姐姐把这事,放到殿下面前去说吧,也好让殿下来评评理,看看妾冤是不冤?”   唐妩细白的脖颈之上,尽是细细密密的红痕。   叫人一看,就能想到那男人笔直高挺的鼻梁抵在她下颔痴迷柔情的模样,那种模样,是安茹儿从未见过的。   安茹儿感受到双眼的刺痛,她不禁朝后退了一步,有些崩溃地嘶吼道:“你就是个狐媚子!”   在一旁的佩儿连忙扶住了安茹儿的身子,对着唐妩道:“侧妃真是好本事,奴婢就是不知,殿下若是见过了侧妃这幅不敬主母嚣张模样,会如何想!”   “姐姐想与殿下说,说便是了。只是……殿下是信妾的,还是信姐姐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唐妩缓了缓,又继续道:“姐姐辱我清白,我还有一万个委屈呢。”   说完,唐妩就冲外头唤了人。   不一会儿,杨嬷嬷就站在了门口,虽然端的是恭恭敬敬的姿态,但脸色可是板的死死的。   这送客的意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安茹儿咬着后槽牙,道了一句“好,当真是极好。”就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她回道皎月堂坐下后,抿了一口茶,才让刚刚脑袋里涌上去的血液,缓缓流了回去。她真真是只要再听她多说一句,会要晕厥过去了。   她攥了攥拳,对一旁的佩儿道:“你叫那杂戏班子的人,从喜桐院尽快撤回来了,还有,从即日起。咱们院再不要和喜桐院有任何瓜葛,每月的例银你都叫陆嬷嬷亲自送过去!”   “王妃万万不可!那喜桐院的如今总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王妃若是任由她这般独宠下去,她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蹬鼻子上脸的事来!”佩尔立即道。   一听这话,安茹儿反而一笑。   现下这般状况,她可不就是在等着唐妩蹬鼻子上脸吗!   她越是骄横跋扈,就越是对她有利……   下月月初,便是程老妇人六十岁的寿宴,那日她定会收到邀请。程老夫人对程煜给予了厚望,若是叫老太太知晓了此事,有些事……就根本不必由她出手了。   ——   程国公府   “诶呦,夫人,你可快歇息吧,您这点灯熬油地给老太太做寿礼,若是叫国公爷知晓,定是要发火的。”春瑶道。   “怕甚!我都算好了时间,他今日要去参加了英国公的寿宴,根本就回不来。”林芙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穿着线道。   可这话音才落地,春瑶就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敢出声,连忙用拳头怼了怼林芙。   “春瑶,你这是做甚!”   林芙皱眉抬头,刚欲斥责,就被倚靠在门框上,对着她勾唇笑的程衍之吓地瞳孔回缩。   程衍之是程家的嫡长子,当年可谓是京城里顶顶有名的风流人物。见了程家大公子挪不动步子的贵女比比皆是,可偏偏他就相中了林家的长女林芙。这样的郎才女貌,按说是无比登对且招人羡慕的,可林芙当年就是瞧不上他。   瞧不上他在勾栏瓦舍里与人吃酒,瞧不上他在温柔乡里有数不清的红颜知己。   可程衍之多会给自己往脸上贴金啊。   他说与他吃酒的都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士!他们喝酒就是喝酒,绝不会像京中纨绔子弟那般寻欢作乐,夜夜不归。   记得在林芙订亲的前夕。   他找了机会将林芙堵在了墙头,非要亲她一口。林芙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让他立即从她眼前消失,赶紧去找他那些红颜知己才好。   可程衍之怎会气馁呢,他挨了巴掌,但仍是顶着半张带着红印的脸对着林芙说:“我来堵你,亲你一口,就是她们教我的。”   林芙气极,又要给他一巴掌。   可程衍之却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不管林芙如何反抗,他都死死地给她摁在墙角里,然后一字一句道:“林芙,今日偷了你的香,这辈子我都疼着你,从此以后,勾栏瓦舍我再去,就让我死在战场上。”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他提亲那日说的。   没脸没皮才能娶媳妇,这是他新婚之夜那日说的。   林芙十六岁嫁于他,如今已是三十有三,就连她自己都不信,这表里不一的登徒子,居然真的疼了自己十余年……   他身着玄色的长锦袍,腰间配着一块儿玉佩,乍一看上去绝对是个芝兰玉树的公子,可若是细品他周身上的气质,就知道他还是个习武之人。   举手投足,都是威风凛凛的。   程衍之大步流星地走到林芙身边去,冷着嗓子道:“如此轻车熟路,看来夫人阴奉阳违之事,是没少做吧。”   “你……你不是去英国公府吗?”林芙脸色微红,确实有了一丝被抓包的羞耻感。   程衍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手中的寿服扔到了一旁,揉了揉眉心,缓声道:“芙儿,你要给母亲做寿礼,我理解,可你这身子是万万受不得累的,你可知晓?”   林芙知道这男人向来什么事都依着自己,唯独在她这事上格外强势,甚至绝不退让。她知道她再执着下去定免不了要一番争吵,于是便退了一步,认认真真地道:“我知晓了。”   林芙见他眉头还皱着,就伸手替他抚了抚,然后换了话题道:“你说煜哥儿这孩子究竟要做甚,这老太太的寿宴都要到了,也不见他有个人影,你说会不会,真被茹儿给说中了……”   “煜哥儿大了,做事自然有自己的分寸,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别人不信他,你这做娘的,怎么也该站在他那头才是。”刚说完这话,程衍之就顿住了。   已说到肚子里的孩子,这屋里的温度都似冷却了一般。   大约是去年的秋末的时候,林芙又有了身孕,可她身子实在是不好,那孩子在还未到四个月的时候就小产了。   程家大房的这几个孩子,除了煜哥儿平安长大了,其余的都成了程衍之和林芙心口的伤疤,好在程安的病情稳定住了,不然……林芙这身子怕是要彻底垮了。   程衍之看着她煞白的唇色,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   “芙儿,这辈子,我有你,有煜哥儿和安安就够了。以后的避子汤,我来喝,行吗?”程衍之心里明白,其实上个孩子没留住,也算不得是个坏事。   就照她这身子,哪有力气再去鬼门关走一遭?   林芙抬头看他,她看着这个被岁月优待的男人,心里不禁微微抽疼。她记得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比之现在,也就是在眼角多了一丝皱纹罢了。   他就这么守着一个病怏怏的自己,倒是亏了……   程衍低头凝视着她,算了算大夫给说的日子,到今日,已经过去月余了。思忖之间,他搂着林芙的手越发紧了,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都是老夫老妻,程衍的脑子里想些什么,林芙自然懂。她黯然伤神了几个月,又拒了他许多次,再这么下去,恐怕也会让他也跟着伤了心。   林芙想了想,便轻轻地靠在了他怀里。   ……   翌日一早,林绣刚好带着林芙需要的金丝彩线前来,却不想,竟碰上了赖在林芙身边迟迟还不肯走的程国公。   她刚站到门口,就听到他低沉悦耳的笑声,和林芙的不耐烦的催赶声。   林绣攥紧了拳,甚至感觉胸口还有些上不来气。   这时,一旁的春瑶笑道:“夫人一会儿进去了,可千万得装作没听见。”林芙脸小,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春瑶的话让她回了神,林绣立即回笑道:“知道啦,姐姐那张脸皮呀,可是比纱还要再薄一些,我若是戳破了,她怕是一下午都要当哑巴了。”   春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还是夫人最是了解主子。”   “春瑶,这线你先拿着,我过会儿再来找姐姐。”林绣道。   春瑶还未接过来,就见程衍之恰好推门而出。   四目相对,林绣连忙低了头,“国公爷。”   程衍之颔首“嗯”了一声,抬脚就跨出了院子。   程国公除了对林芙像换了一个样子以外,其余对谁都是这幅模样,所以在林绣失神的时候,春瑶在一旁丝毫不当回事地道:“国公爷都走了,夫人还不进去吗?”   林绣连忙抬起头,笑着道了一声进。   林绣刚掀开珠帘,就看到林芙又在绣着程老夫人的寿服,她连忙将金丝彩线递了过去,柔声道:“姐姐要的就是这个吧。”   林芙一把接过,支支吾吾地把那句“妹妹你何时来的?”吞了下去。   换成了:“我这又个凤尾总是绣不好,你可教教我?”   林绣点点头,一把接过,三下两下就给绣好了。   林芙看着林绣这做工,不禁感叹:“妹妹给安家守寡也够久了,总不能守一辈子吧,难道你家婆母还不放你?”   被林芙这样一点,林绣也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了,她搓了搓衣角道:“其实这个年节,婆母就给我了放妻书。”   林芙一听,不禁笑出了声,然后佯装怒道:“这天大的好事,你怎么才与我说!”   林绣轻咳了一声,“姐姐,过了三十才拿到放妻书,又有何意义?这……又怎算得上是好事呢?”   “你背后有林家,有茹儿,即便是你不肯再找,自己也能当一府的大太太,怎么不算好事?”林芙道。   其实林芙这话是实打实的。京中这些大娘子时常会一起去喝个茶,可话里话外都在抱怨自己手上的事多,不是说这家里内院的妾室一茬接着一茬看着眼烦,就是上有公婆需要孝敬,下有子女也不省心。   李家的大夫人就曾说过,她说京城这帮贵女,她最羡慕的就属林芙,其次就属林绣。   一开始听这话,大家还都纳闷,说林芙过的好,她们也就认了,毕竟程国公这些年的做派,他们都看在眼里,可羡慕林绣算怎么回事,她一个寡妇,哪里值得羡慕?   但李家太太却说,“林绣命好,有个疼她的姐姐,还有个当了王妃的女儿,安家再横行霸道,放人也是迟早的事,等日后放妻书拿到手,林绣便可自己立院子,今后岂不是逍遥自在?”   众人碍于礼教纷纷摇头,不敢应和,但心里吧唧吧唧嘴,都不是滋味。   兴许,她们过的还真不如寡妇。   又过了几个时辰,在一同用过午膳后,林芙悄声道:“绣绣,不然我叫国公爷给你在军营里物色一个?”林芙也是嫁了人才发觉,那些在战场奋勇杀敌的儿郎,有时候疼起媳妇儿来,简直叫人脸红,绝不比那些走科举之路的公子哥差。   况且,林绣这年纪,和寡妇这身份,也只有嫁个不在礼教的条框下活着的人,才会幸福。   可林绣一听,立马撂了筷子,红着脸道:“姐姐再说,便立即吧彩线还我!”   林芙以为她是害羞,立马捂住嘴,冲她弯了弯眼角。   ——   程老妇人的寿宴在即,安茹儿自然受了邀,可出席这种场面,郢王若是不与她一同前去,别人就是敬她颜面,只怕心里也会装了嘲讽。   由于郢王从不登皎月堂的门,所以安茹儿只能在喜桐院附近等人。   她来回踱步,忽地一阵风吹过,冷地她拢了拢衣裳,她心想,这老太太的寿宴,她绝不能只身前去。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安茹儿果然看到郢王的人影。   她从桂花树后上前一步,轻声道:“殿下。”   郢王皱眉,低声“嗯”了一声,然后挑着眉淡声问道:“有何事?”   “过些日子便是程老夫人的寿宴,妾身这刚受到请帖,便想着来请示殿下……”   安茹儿话还没说完,就见落英急急忙忙地跑到了郢王身侧,“殿下,不好了,夫人说她忽然肚子疼地厉害。”   郢王一听,便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再无暇顾及站在一旁话还未说完的安茹儿,就大步流星地推开了喜桐院的们。   可他一进门,就望见那个说肚子疼的不行的人,手里拿着个话本子,正在往嘴里塞葡萄。 第54章 “妧”字生辰牌   郢王走上前去,板着一张脸。   “不是说肚子疼吗?”   唐妩小脸红扑扑的,见他这语气十分冷淡,刚入嘴的葡萄就不禁定在了嘴里,立马撑圆了腮部。   是嚼也不敢嚼,咽也不敢咽。   可这葡萄着实在让她有些尴尬,唐妩只能趁他还未继续开腔的功夫偷偷开始咀嚼,可牙齿刚压上葡萄籽,还没咽下去,唐妩就被郢王捏住了下巴。   “拿肚子里的孩子骗我,你说我是不是该罚你?”   唐妩被他这般桎梏住,眼圈里立马蓄上了泪水。   她心里忍不住隐隐难过,她只要一想到她初为人母受得种种罪,眼眶中莹亮的水珠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大着肚子,怀着他的孩子,还要被主母刁难,难道她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   他怎么这么狠的心,还要想着罚她?   做个妾怎么就这般难?   别说,她这一哭,郢王捏着她下巴的手就僵住了。   唐妩与他一处,向来都是知情知趣,就连眼泪都是流的恰到好处的,从未有过半点儿逾矩,可今儿怎么就……   郢王松了手,动了动喉结,又开口道:“怎么了这是?”也许他本人都未发现,只要对面那哭哭啼啼地小人儿冲他卖了惨,他这声音就只能一柔再柔。   唐妩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抽搭了两下,带着哭腔道:“妾说了谎,妾身认罚。”   让她这么一说,郢王就把刚刚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依照大燕律例,就是犯了重罪,只要自首都可缓行。   就她这副样子,叫他怎么忍心罚?   “妩儿。”郢王轻声唤道。   唐妩就像聋了一般,一丝反应都没给她。   郢王身手去捉唐妩的小手,却被她灵巧地给躲开了,纵然郢王再是不懂女人心,他也知道她这是跟自己赌上气了。   他本想开口想解释,但又觉得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无奈之下,只好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身,以示退让。   可这一搂,他细长的指节就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唐妩的小肚子上。   肌肤相贴,郢王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两下,他猛然发觉,她这肚子好像不管前面怎么鼓,两边都还是那般细。   怎么连点肉也没有。   唐妩垂下头,故意将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滴在了他的手上。   这下,郢王就连摩挲着她肚子的手也僵住了。   没了法子,他只能低下眼皮瞧着唐妩道:“别哭了,行不行?”再哭下去,只怕他这郢王府都要被她淹了。   唐妩看他语气软的差不多了,就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娇滴滴道:“殿下都不知道,妾身大着肚子有多辛苦,整日什么都吃不下,好不容易盼过了头三个月,可哪知还是闻不得肉味……还有,妾身现在睡觉,就是连身子都不敢翻,生怕压着了肚子。”   这一声比一声娇气的控诉,简直要把郢王的心给说化了。   郢王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道:“辛苦你了。”   下一瞬,唐妩便就他这动作,撅嘴就亲了他手心一口,“只要殿下来陪妩儿,妩儿就不辛苦。”   闻言,郢王便又摇头笑了。听她换了自称,就知道这事又让她得逞了。   他真是没想到,就三言两语的功夫,她就能将脸上写的恃宠而骄,变成了可怜巴巴。   得,他本想着教育教育她,现在倒是什么都不必说了,片刻之后,郢王又不解气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唐妩整个人都蜷在他怀里,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   等郢王起来吹了灯,唐妩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郢王勾唇低笑,缓声道,“可是饿了?”   唐妩红着脸,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唐妩一想起平日里杨嬷嬷给她准备的那些骨头汤,就瞬间没了食欲,她小声嗡嗡道:“小厨房的菜,不太好吃。”   郢王看着唐妩道:“吃不惯?”   唐妩摇了摇头,继续嗡嗡:“妩儿吃什么都无所谓……就是孩子可能是想吃桂花糕了吧……”   听完这话,郢王嗤笑一声,“行,我明日带你出府。”   唐妩一听,耳朵动了动,不禁大喜过望。   转身她搂住了他脖子,舌尖主动地探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来回舔舐,用作答谢。   她嘴里的葡萄香,立即充斥了他的大脑。   郢王已当了足足几个月的和尚,现在的他,就如同是堆了一库房的干柴,就算是这种星火点点的举动,他也是受不得。   郢王觉得,自打她怀了身子,身上也说不清到底多了一股什么味,总是惹的他想再多嗅一嗅。   他低头瞧了瞧她那微微拱起来的肚子,心里更是邪念骤起。都说人心里想甚,眼里就有甚,他下面刚烫地支起了斗篷,眼里就跟着冒了火星。   “是不是过了头三个月,就成?”郢王哑着嗓子道。   唐妩咬了咬唇,没想到他这人刚给了银子就要收利息,她在心里撇撇嘴,但面上却是柔声道:“这几日许太医还未诊过脉,不然殿下……再多等几日可好?”   郢王板着脸,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可就当唐妩以为,今夜已算是顺顺利利混过去了的时候,他突然凑过来,禁锢着她的人,褪了她的小衣和肚兜,低声道:“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   翌日一早,唐妩就戴上了帷帽,一同和郢王出了门。   下了马车,郢王就带她到了永杨街的一家最大的酒楼——晋江阁。   晋江阁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唐妩以前只听过,却从未来过。   她有些好奇,便连忙跷脚去看。   这里鱼龙混杂,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郢王怕她走丢,便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走吧。”   唐妩心里一喜,连忙小媳妇模样地跟了上去。   可刚要进这晋江阁,唐妩便回头看见了一家崭新的店铺,上面的牌匾有意思极了,居然写着——“钟府”二字,若不是有掌柜的在外吆喝,乍一看,还以为是普通的府邸。   她回拉了一下他的手,“老爷,那是什么地方?”   郢王眉头一皱,不由分说道:“那店面,女子去不得。”   闻言,唐妩藏于面纱后的大眼睛瞬间瞪圆。   她不禁腹诽:就是不想带他去,也不至于寻了这么个理由呀,那“钟府”外头有那么多女子进进出出,怎么就女子去不得了……   ——   郢王带她来到了一个包厢里,包厢中间设了一张紫檀的八仙桌,东西两个方向分别放着三把四方椅。   桌上的吃食琳琅满目,大多都是以素食做成的荤菜,比如,用茄子做的西湖醋鱼,用素豆腐做的咕咾肉酱,用蘑菇做的宫保鸡丁等等。   最边上还放着着一碗香糯发甜的红糖粑粑,和她昨日里吵着要的桂花糕。   唐妩看着郢王将面前一碟碟精致的盘子都移到了自个面前,不禁问道:“殿下不吃吗?”   郢王本就对这些点心没什么兴趣,更何况是对这些个做成兔子,鸭子形状的桂花糕。   只不过他看着她吃的欢喜,多少也跟着动了两筷子。   半响过后,他先是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见她没反应,只要伸手用拇指将桂花糕的残渣抹了下去,随后低声道:“你慢些吃。”   唐妩乖巧地点了点,立马就放慢了速度。   本来这气氛格外的温馨,奈何临挨着的包厢进来了一对儿母女。   开始还没什么声响,才没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就摔了盘子。   “淑儿,你是疯了吗!这事我未与你爹说,便是因为他若是知道你的打算,定会打折你的腿!”一位夫人厉声道。   “娘!楼公子他对我极好。”   “淑儿!娘不求你定要嫁给富贵人家,攀附权贵!娘只求你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你可知道,你若是跟了他,你这辈子都只能是妾!你懂什么是妾吗!妾不是发妻,都不及你如今姑娘家的身份!主母有的是手段拿捏你!你若是得宠,兴许还能过的好些,可你能得宠一辈子吗!”   “娘,他说他会护着我,会一辈子对我好呀。”   夫人连笑了几声,继续道:“今日他相中你的好颜色要纳你,明日也会相中了别的好颜色,再纳别人!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娘,他冲我发了毒誓的,我信他一次,成吗?”   “咱们家虽不是京城里的大户,可你也是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女,你应该懂的呀!从小到大,吃喝穿戴爹娘什么都可着你来,你那几个庶妹妹的衣裳加在一块儿也没有你一个人的多,还有,你每隔三日就嚷着要来这晋江阁吃上一顿,可你那些妹妹们却是连提都不敢提!淑儿!你自己想想,若是以后你的孩子也是庶子,凡事都要照大夫人的孩子低上一等,你还愿意吗!”   这话一落地,那边的女儿,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淑儿,听人劝吃饱饭,你跟娘回家,娘宁愿你找个寒门学子,宁愿多给你拿些嫁妆,也不愿你这般受人糟践!”   ……   一阵抱头痛哭之后,隔壁那厢房终于没了动静。   可唐妩手里这红糖粑粑,却是一下就没了滋味,怎么都吃不进了。   且不说隔壁那夫人说的对与错,就单听着她话里对女儿的疼惜与爱护,就足以叫唐妩羡慕了。   这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   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生来就是高门贵女,学的都是如何做主母,有人却生在污垢里,连做妾室都算得上抬举。   她忽然,想起了程煜对她说的那些话。   纵然她知道他是真的对自己好,可她也知晓,勾栏瓦舍里的唐姑娘,和高门大户里的程家女,已是背道而行地走了近十四年。   这段时日,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所以即便她得知晓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未曾抱过程家会认她的幻想。   那对儿母女的对话唐妩能听见,郢王自然也能听见。   可这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唐妩听了这话跟针扎一般,郢王却只是轻皱了眉头。尤其他身为皇亲国戚,这些平民百姓的思想他根本是不会有。   “殿下,妾吃饱了。”唐妩道。   郢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又道:“过会儿我再带你去买些首饰?”晋江阁旁边,就是卖收拾的碧水苑。   唐妩摇摇头,“妾想回府了,刚吃饱,已经有些倦了。”唐妩自个儿总结的,怀孕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好吃懒做了。   这不,才回府邸,还不到亥时,唐妩就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郢王等了许久,直到她睡实了,便叫了曹总管过来。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曹总管躬身道。   “于桢的母亲去世了,他回了堻州,你去库里拨些银两给他送去。还有,你去程国公府给我递个消息,叫程煜明日午时来府里一趟。”   ——   次日,还不及午时,程煜就被曹总管引到了东边的书房。   程煜虽然衣着整齐,却也难掩其疲态,他眼里下的乌青,简直像用墨抹过了一般。   郢王看到他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若臣,你怎么这幅样子?”若臣是程煜的字,只要郢王是私下与他相见,便都会这样叫他。   “回禀殿下,我前阵子因为一些私事出了一趟远门。”   即是说明了私事,郢王也没有随意过问的道理,只是点了点头,又道:“若是需要帮忙,就与本王说。”   程煜躬身道谢。   片刻,郢王从桌案之上的匣子里,取出了那个刻着“妩”字的牌子。   “本王有一事要交于你做。”   说着,郢王便将这“妩”字牌递到了程煜手上,“这牌子上的字,本王找人看过,是被动过手脚了。这上面原本是个‘妧’字,是后来有人刻意将它改成了‘妩’字。咱们大燕的黄册,是在嘉宣三年才册立的,以前的都是户帖,户籍信息还并不完善,若臣,本王要尽快找到做这牌子的人家。从即日起,你便在京城里挨家挨户地给我查,但凡有在癸亥年七月,因生子登记过的人家,你都给我找出来,一家也不许落下。”   “且,本王还问过那雕刻师傅,他说这木牌后头刻的字样是如意,一般情况下吉祥如意这四字是不分家的,本王猜,这牌子极有可能是一对儿。”   郢王还未等说完,便听程煜捏着那个牌子突然道:“殿下英明。”   郢王挑眉不解。   “殿下不必找了,另一块,就在我手里。”   说着,他便将他另一块“煜”字样的生辰牌也拿了出来。 第55章   程煜将这“妩”和“煜”两块牌子放到了一处,一同翻至后面,吉祥如意这四个字立马对在了一起。   “这块厚犀木,是祖父出征渝国大捷之后,先帝爷亲自赐下的。”程煜颤着嗓子道。   他没想到,他找了那么久未找到的物件,居然在殿下手里。   程煜难掩喜色,要知道,他为了找了当年的奶婆子和那个道士,由北往南,从苏州跑到惠州再跑到徽州,可是每次查到的线索,竟然到最后都断了。   大燕为保皇权稳定,历来就有“流水的官”这样的说法,一个地方官任职三年便会借调到别处,接连反复,很少会有短期回调的时候。   即便他想用程国公世子的身份压人,也是难得很。   且地方不比京城,只要有银子,能窜改户帖的法子比比皆是,甚至,就光是那个道士的身份,他就查到了三个!   程煜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王婆子早就过世了;刘道士已经飞去了九重天。   狗屁的九重天,听完这句话,气得程煜是咬牙切齿。   可光气是没用的,为此,他走遍了县府的衙门。但最后,他才知晓官官互相勾结,沆瀣一气,有多可怕。   他们整日里对他笑脸相迎,恭敬有加,嘴里却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进来他正愁如何才能把妧妧光明正大地带回到程家,没想到今日就得到了这个生辰牌。   要知道,唐妩的身份老太太定是不喜,为了程家的名声,和二房三房的姐儿,若是没有绝对的证据,老太太只怕会将此事摁下。   郢王看着这两个牌子,彻底变了脸色,旋即他嗓音沙哑道:“若臣,你再说一次。”   “殿下,若臣还有个早夭的妹妹,她名唤程妧。”   ……   ——   “王妃,世子被殿下叫到书房里去了,已是进去两个多时辰了。”佩儿道。   安茹儿手一抖,不小心将手里正调着的香也放错了配料,“殿下……可是发现什么了?”   “里头什么情况,奴婢实在不知。”佩儿道。   “不行,煜哥儿的事,绝不能一错再错下去,等老夫人过寿那日,我便单独同老夫人开这个口,若是等殿下知晓了,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一听程煜和殿下单独在一起,安茹儿的心就止不住地发慌。   到了傍晚,等程煜走后,安茹儿便又去了一堂岁安堂。   曹总管进里头去通报,郢王顿住半天,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冷声道:“你去告诉她,老太太的寿宴,本王会与她一同去。”   曹总管阖上门,躬身对安茹儿把郢王的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儿刚落地,安茹儿就露出了喜色。   前脚刚回皎月堂,后脚她便给全院的下人赏了银子。   ——   到了下月初,程国公府门口贺礼已是堆积如山,且不说这琳琅满目的珠宝补品无数,就光是这玉观音就收了三尊。   按说六十岁已到了花甲之年,理应大办,可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听来了这么句话,说长者生辰不宜大办,办的越是隆重,越是轰动,那便是与提醒阎王爷来收人无异。   听了这话,程老夫人还未等程衍之开始张罗,就把“只办家宴,一切从简”的消息嘱咐了下去。   ——   当日,寿宴设在了程老夫人的福寿堂。   程衍之与林芙刚进门,就看到坐在上座的老太太正笑盈盈地拉着程曦的手道,“曦姐儿这字写的,真是比祖母都好呦!”   程国公府共有三房,这程曦便是程家二房杨氏所生的长女。由于老太太一辈子只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丫头都没得着,所以她对着女儿家,倒是格外疼爱些。   一听这话,程曦红着脸儿道:“老祖宗疼我,我心里也是有数的,可老祖宗……总不能因为今个心情好,就来取笑曦曦呀!”   程老夫人一听这话,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继而将她抱在了怀里,叹道:“我的曦姐儿如今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看来我这老太太到底是老喽。”上了年纪的人,好似每年生辰都会发出这般感叹。   在他们眼里,只有看着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长大,才知道岁月究竟过的有多快。   “祖母可不老!”说这话的,是刚刚跨进门的程煜。   老太太一见她这乖孙来了,眼睛笑地简直眯成了一条线,立马招手道:“你个臭小子,祖母有多少日未见着你了,你快过来!”   程煜凑过去,先是拉住程老夫人的手给她带了一串佛珠,接着又派人端上了不少的人参鹿茸。   程煜笑道:“祖母,这串佛珠是孙儿去年这时候去龙华寺求的,宝晟禅师看孙儿心诚,可是带着它整整诵了一年的佛经!”宝晟禅师在京城的地位人人皆知,能得了他随身的物件儿,那可是比那些个玉观音,要珍贵多了。   说完,程煜便对着老太太行了个大礼道:“若臣祝祖母,福寿安康。”   要不说程煜是程老妇人的心头肉呢,其实到了程老夫人这个年纪,她早已是什么都见过了,她身有诰命,金银珠宝堆满了院子,程家三房子孙承欢膝下,若是说她心里真有所求。   便该是希望这天伦之乐的日子,能长些,再长些。   所以,程煜这串佛珠,真真是送到了她心坎上。   老太太一边笑骂着程煜,一边拉着他不肯撒手。这也就是所谓的,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诚实的真实写照。   又过了一会二,程家二房的杨氏,和程家三房的李氏就都到了。   李氏家里是书香世家,代代清流,性子也很是和善,与林芙关系十分要好。   但比起李氏,二房的杨氏与林芙的关系就明显要疏远多了。   杨氏是父亲是杨镇大将军,也是先帝爷身边的最为得力的武将之一,杨氏是独女,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将军府,从未屈居人下过。可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她没想到,在嫁入了国公府后,竟然尝到了事事都不如人的酸涩滋味。   虽然她在嫁人那一刻便知晓,袭爵是嫡长子应得的,但每次她只要听到旁人唤林芙那声大夫人,和唤煜哥儿那声世子,她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发酸。   可程国公府的爵位只有一个,世子之位也只有一个,杨氏知道,就是他们二房付出的再多,也终是这么个结果。   不过这事,杨氏也就是在程衍之袭爵的那年酸了一阵子,真正让她与林芙合不来的原因,是另外一个。   他们程家的儿郎,虽然都是敬着房里的大娘子,做不出宠妾灭妻之事,可到底,也都是有妾室的,二房里有三个,三房房里有一个,只有林芙的后院,是一个都没有。   程茂之刚开始纳妾的时候,杨氏起初因为心里接受不了,还去找林芙哭诉过,林芙虽然也跟着劝了两句,但到底是说不到杨氏心里头。   直白点,就是林芙再怎么劝,杨氏都觉得她不能感同身受。   此后,杨氏每每看见林芙,心里都要叹一句真是好命,这么些年,她也就生出了程煜一个带把儿的,竟然也能让程国公十年如一日地迷恋她。   说到底,她贤惠了半辈子,还主动把自己的陪嫁女使给程茂之抬做姨娘,到头来还是不如有张好脸蛋来的有用。   都说以色侍人最是下等,迟早色衰而爱弛,可在杨氏看来,若是能与林芙换张脸,让她少活十年她也是肯的。   不过还好杨氏这人不是个浑的,即便是性子合不来,但仍是把林芙当作是一家人,只不过是私下里来往的少一些罢了。   通常没有什么大日子,她基本不和林芙照面。   杨氏在见过老夫人后,就牵着手里的小儿子允哥儿坐到了林芙边上。   林芙笑着摸了摸允哥儿的下巴,然后道:“这允哥儿长的和二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提起孩子,杨氏就暂时把看不惯林芙的心思抛在了一边,叽里呱啦地就开始说了起来,她板着脸道:“大嫂不知,允哥儿这孩子现在实在可恶,前两日竟然在屋里登高,不声不响地开了盒子,撕了我一张地契!”   一边说,杨氏又瞪了允哥儿一眼,“若是你再犯这样的错,下次你爹给你求情也没用。”   允哥儿一听,吓得直接趴到了林芙怀里,奶着嗓子喊,“大伯母救命,娘是个母老虎!”   林芙一听,没忍住,扑哧就笑了出来。   杨氏拧着他的耳朵,“你这个泼猴子,怎么就不知道跟你大哥学学!”讲心里话,她虽然酸林芙好命,但对程煜她还是极为欣赏的,小小年纪就有了大将之风,好似一看见他,就能看见程家一脉未来的兴衰一般。   程家有如此儿郎,想必定会圣宠不衰,前程似锦。   “二妹,你这可真的太着急了,煜哥儿这么大的时候,我那些脂粉都被他扣出来玩,抹了一被褥,还敢冲我傻乐,当时我年轻,气得也打了他的屁股。可现在寻思起来,这哪是他们不懂事,这分明是我们做母亲的糊涂,孩子这么小,这些事他们长大了自然就都忘光了,若是换了现在,我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定会由着他闹了,不然以后,等看的都是他们的背影,就该后悔了。”林芙一边拍着允哥儿的背脊,一边道。   都说当了娘的人心定会跟着软,林芙这么一说,杨氏的眼眶就跟着红了,她瞬间想到了林芙前阵子小产的事,心里倒是又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滋味。   “大嫂,我娘认识个妇科的圣手,若是你还想再要一胎,不然我找个机会让她来看看?”杨氏用手遮住嘴,趴在林芙耳边道。   林芙拉过她的手,冲她笑道:“我这身子是不能生了,还是妹妹多生几个,到时候我去妹妹那里抱孩子玩。”   林芙的嗓子柔,说出来的话也是柔中带情,就在这一刻,杨氏仿佛懂了程国公的心思,如此佳人,怎能不让人怜惜?   杨氏轻咳了两声。   她余光看到门口缓步过来的郢王和安茹儿,连忙道:“大嫂,郢王殿下和茹儿一同来了。”   林芙应声回头。   安茹儿今日穿的倒是格外素净,就连簪子都放金饰,用的都是玉珠子。说来也怪,郢王不在的时候,安茹儿总是给自己打扮的十分艳丽,生怕别人看不起她一般。   但只要郢王肯与她站在一处,她反而就不再需要那些华贵的装饰了。毕竟一个受宠的郢王妃,就是身着素衣,也不会叫人瞧不起。   郢王一来,屋里的人便都起了身子,就连老太太也不例外。   郢王上前叫程老夫人免礼,又拿出了寿礼,说了贺词。   如此一来,程老夫人看安茹儿的脸色就都变了一些,自从安茹儿在程家用了心眼儿以后,程老妇人便有些不喜她,毕竟郢王妃的位置,她本是给曦姐儿留着的。   但今日一过,势必要变了。   虽说老太太嘴里嚷着一切从简,但她心底里仍是讲究排场的这么个人。   这场家宴有了郢王前来祝寿,便是给她的额上贴了光。   寒暄过后,彼此都坐了下来。   这时三房的女使们突然忙活了起来,她们说,三爷最近出了远门回不来,特意派人送了各种稀奇的果品,就其中脱了核的荔枝,就装了满满一大捧盒。   老太太笑道:“老三惯是会弄这些个稀奇的玩意儿,快,琳琅,把这些个果品都直接分了碟子,摆上来吧。”   安茹儿和郢王坐在了林绣的左侧,正说话间,林绣悄声在安茹而耳边道:“你怎么争宠我不管,但你断不可害煜哥儿,那是你表弟!”   安茹儿脸色惨白,佯装镇定道:“娘,你说什么呢!”   “你明白就好。”林绣道。   等吃的差不多了,程煜突然起了身子,“祖母,孙儿特意从外面请了个杂戏班子来给祖母贺寿!是祖母最爱听的红堂曲。”   老太太笑的正是开心,连忙道:“那快请进来。”   就在程煜刚跨出院子准备吩咐下人的时候,突然从身上掉下来一个嫩粉色的荷包。   这种颜色,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   老太太一愣,见程煜还未注意道,连忙叫一旁的琳琅赶紧去将那荷包捡回来。   男子身上揣着女子的荷包,其意不言而喻。   程老夫人将荷包攥在手里,往后伸了伸脖子,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才看清这兰花一旁绣着小小的唐妩二字。   老太太掰着手指头想,李家,刘家,王家,英国公家,武安侯家,哪家也没有姓唐的呀。   趁着程煜出去的功夫,老太太对着林芙道:“林氏,你可知京城有哪户人家姓唐?还有,这煜哥儿的心事儿,你可曾注意过?”   刚刚程煜落在地上的荷包,林芙自然也是看见了的。   她笑着回道:“上头可是绣着女儿家的名字?”   “是呀。”老太太点点头。   林芙笑道:“那一会儿等他回来,老太太亲自问他便是,儿媳被他瞒地死死的,只怕是什么都不知晓。”   郢王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   安茹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煜哥儿,是疯了吗? 第56章 程家女   不一会儿,程煜便杂戏班子那一群人进来了。   程国公府世子的风流韵事,这屋子里哪会有人不好奇,众人面面相窥,谁都没心思再去听曲看戏了,甚至,就连临散席前敲的那几声福钟,也只有那二三房那几个年幼的哥儿姐儿的拍手叫了好。   杂戏班子的人在得了封赏退下后,老太太突然将那嫩粉色的香包拿出来道:“煜哥儿,这可是你的?”   程煜低头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两胯的位置,然后慌慌张张地走向前一把接过,连忙揣到了兜里,“谢祖母。”   老太太慈爱地盯着他道:“煜哥儿,她可是肃宁伯府的姑娘?”老太太方才突然想起来,肃宁伯府可是唐氏,家里……好像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姐儿。   “不是。”程煜想也不想道。   程煜虽然应声了,但众人可不会把这句“不是”当成反驳,他们只会以为这少年着了老太太的道,不好意思了。   任凭是谁,也无法想到,程煜这身上的香包,是郢王亲手给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二房三房的人,先行离开罢了。   程老夫人继续冲着程煜故意揶揄道:“说吧,是肃宁伯府的大姑娘,还是三姑娘?”   程煜故意环望了一下四周,半响,语气沉沉道:“回祖母,哪个姑娘都不是。”   在场坐的皆是人精,谁都知道,依照老太太这脾气,今日不问出来是绝不肯罢休的,也知道他们这外人一个个杵在这,煜哥儿也是绝对不好意思开口的。   三房的李氏向来有七窍玲珑心,她看懂了程煜迟疑的目光,便立即起身子道:“母亲,我看蓉姐儿应该是困了,儿媳想先给她送回南璟堂去。”她话还为说完,蓉姐儿就在一旁举着手道:“娘,我不困。”   李氏瞪着眼睛,捏了她屁股一把,下一瞬,蓉姐儿只好屈服,喃喃道:“困,蓉姐儿困。”   李氏都做到这份上了,杨氏若是再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便是真傻了。   所以,杨氏也只能忍下好奇心,抱着允哥儿起身道:“母亲,您看,这允哥儿也打哈欠了,不然……我同三妹一起回西院吧。”   说着,程茂之和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也就都起了身子。   闻言,老太太又咯咯地笑道:“行,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去哄孩子的哄孩子,该歇息的歇息,但是煜哥,你可不能走。”   这话一出,郢王便也一同起了身子,说到底,这是程国公府的家事,他一个外人自是不便开口,他来此,也只是想找程国公喝杯茶,怕唐妩受轻视和委屈罢了。   他刚欲开口,就见程国公躬身道:“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下盘棋再回府?”   郢王勾唇,低声道:“极好,本王也正有此意。”   此时的程衍之,脑袋里还装着附近几个县因为税收闹衙门之事,他可万万想不到,片刻之后,郢王开口说的话,竟让他连手中的白子都掉在了地上。   差点没掀翻了棋盘。   等屋里的人三三俩俩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林芙和林绣母女的时候,程老夫人缓声道:“煜哥儿,这回,你总该能给祖母一句准话了吧。”   程煜低头未语。   就在安茹儿也准备假惺惺起身告别之时,程煜突然开了口,“祖母,孙儿今日,是想让祖母见一个人。”   这下,程老夫人笑容便逐渐凝固了,她皱眉道:“煜哥儿,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要知道,肃宁伯府与他们程家来往一直算不得密切,就算是她的寿辰,肃宁伯也断然没有让自家未出阁的姐儿亲自登门的道理。   别说是肃宁伯府了,就是满京城可劲儿地挑,也挑不出敢在下聘礼,换婚书之前就敢只身登门的贵女。   “等祖母见了她,便什么都知晓了。”程煜一字一句道。   安茹儿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她的心实在是慌的厉害。   说完,程煜便转身又走了出去。   唐妩如今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子,即便是穿着宽大的襦裙,也遮不住她这明显的腰身。她一边走,脚一边抖,她轻声在程煜耳边说,“世子,我脚软,我害怕,我想回府,我不想进去了。”   程煜扶着她的身子,“妧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要知道,他光是劝她来,就写了不下十封书信。   后来他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故意写:母亲以为你不在了,便常常彻夜难眠。可这心魔难医,终是伤了身子,直到现在也未彻底好起来,大夫说,母亲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最后,唐妩是在抱着郢王哭了小半个晚上之后,才点了头。   唐妩想着,程家认不认她,她都无所谓了,她无非就是想看一眼她的娘亲,叫她知晓自己没有夭折,然后让她以后好好养身子,好好吃药便是……   半响,程煜再次打开了福寿堂的大门。   在安茹儿看着程煜扶着唐妩的腰身跨进的门的时候,她突然呼吸急促,头皮阵阵发麻,不禁呢喃自语道:“疯了,真是疯了。”   程老夫人就算已经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来,她煜哥儿手中搀扶着的,是个大了肚子的女人!   老太太的手指渐渐回拢,握成拳,笑容尽失道:“煜哥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煜没看老太太,反而是看了林芙一眼,四目相对之时,林芙直接瞪圆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这孩子……怎的与安安生的那般相似?   林芙忽然想到了程煜最近那些奇怪的举动,他先是追问当年那个奶婆子和道士的事,后又要走了自己的生辰牌,这究竟是……   怎么回事?   兄妹二人行至屋中央,程煜低声道:“祖母,人我带来了。”   林绣看着唐妩的那张脸,眉头越皱越深,还没等彻底反应过来,就见安茹儿拍案而起道:“煜哥儿,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你居然敢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带她这个贱人过来!”   听完安茹儿的话,程老太太就更是摸不清头脑了,“茹儿,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回老太太,她是郢王府的侧妃!还是……”安茹儿欲言又止道。   “还是什么!你快说呀!”程老夫人急道。   “还是京城永扬街,勾栏瓦舍里的头牌!她……原是殿下的妾室,前一阵子因为有了身孕,才被封了侧妃。”说完,她又对着唐妩怒道:“我警告过你无数次!叫你离煜哥儿远些,你怎么就是不肯放过他!殿下对你如此好,你为何就不识好歹!”安茹儿彻底红了眼,嘴巴甚至比脑子都还要快一步。   说罢,安茹儿连忙走在程老夫人身侧,眼含泪珠悄声道:“前阵子,我瞧见煜哥儿夜里翻进了她的院子,便警告过她,可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大的胆子,只怕她这肚子里的……”安茹儿剩下的话没说完,可程老夫人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高门大户里,看着规矩森严,但其实那些腌臢之事向来都有,甚至,有时候比平常百姓家里的龌龊事都要更为惊世骇俗。   程老夫人这一辈子,也是见过不少了。   远了的不说,就说前两年京城的赵家突然被抖出来欺压百姓,私自加税之事。其实那件事的源头,就是因为家里一个生性放荡的妾室!那妾室连续爬了兄弟几个的床,最后惹得四个兄弟反目成仇,被人钻了空子才导致走到了被抄家的那一天!   可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程老太太听人说,那妾室实际是皇家派去的人,那女子不仅生的貌美如花,更是身上带着邪物,即便是赵家那几个兄弟是个品行端正的,最后也免不了是这个下场。   思及此,老太太的心便是彻底凉了,她不禁猜,难道……是上面要收了程家的皇恩吗?   见程老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安茹儿便收起了眼泪。   过犹不及,就不美了。   其实,安茹儿也一直想不通,唐妩为何会在得了郢王的宠爱,又怀了子嗣以后,还要和程煜暧昧不清。   今日一见,她看着程煜小心翼翼护着她肚子的样子,安茹儿才想,会不会,是因为她这肚子。   此刻,安茹儿不禁有些后怕,她不敢想,若是刚刚程国公没将殿下叫走,那今日,岂不是全完了。   想到这,安茹儿便定了定心神,唐妩这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留。   下一瞬,她把佩儿唤来,叫她赶紧去程国公那边盯着,若是有事,赶紧来报……   安茹儿,林绣,老太太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可程煜就跟没看见一般,在她们的注视下,他十分殷勤地给唐妩搬了个四方椅。   唐妩红着一张脸,拽着他的袖子连连摆手,“我不坐,我不坐。”   程煜几乎是与程老夫人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程老夫人厉声道:“煜哥儿!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   程煜柔声道:“妧妧,你还有着身孕呢,听哥哥的,你坐下。”   这两个话音儿一落,屋里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林芙离唐妩近一些,在听清了程煜嘴里的那声妧妧后,林芙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一把拽住程煜道:“煜哥儿,你叫她什么?”   这时,程煜从怀里掏出两个生辰牌,交到了林芙手上,“母亲且看。”   林芙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她看了看唐妩的这张脸,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身形一晃,差些没跌坐在地上。   唐妩和程煜一起扶住了她的身子。   就在此刻,林芙的眼睛落在了唐妩的手上,那颗红痣更是让林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察觉出不对来,她又开口道:“林氏,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林芙已经就说不清话了,她就死死地拽着唐妩的手,一抽一抽道:“母亲……她,她……”   程煜在一旁拍了拍林芙的手,然后率先对着安茹儿道:“王妃说完了吗?说完了,便换我来说。”   见到林芙的失态,安茹儿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来。   程煜见她不语,便低低嗤笑一声,然后低声道:“祖母,王妃刚刚说的,有一半是对了,但另一半却是错了。她确实曾被人卖到勾栏瓦舍里做了姑娘,但却从未抛头露面卖过唱!一次意外,让她从那里逃了出去,郢王见她可怜,便出手救了她。”   程煜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她是郢王的侧妃的不假,可她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祖母,她是妧姐儿。”   这话一出,林绣手上的杯盏,“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与林绣苍白的表情不同,安茹儿则是有些恼怒道:“煜哥儿……你莫不是病了吧,程妧早年夭折,这是整个程家都知晓的事,你如此说,竟也不觉得荒唐?”   “荒唐与否,自是不用王妃来评判。”程煜道。   说罢,程煜又将那两个令牌放到了老太太跟前,“祖母,孙儿开始也不信,可直到殿下给了我这生辰牌,我才笃定,她便是程妧,是您嫡亲的孙女。”程煜会这般说,也是因为程老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   老太太多子多孙,并不在乎多一个孙女,亦或者是少一个孙女。尤其是像唐妩这种从小未长在她身边的,本就没有感情。   再加上她这些经历,只会让老太太觉得,把唐妩认回来,就是会在让外头的人看场笑话罢了。看他们程国公府是如何被人蒙蔽,然后将自家的嫡长女弄丢,最后流落到那烟花柳巷里去的笑话!   程老夫人的为人程煜多少还是了解的,程府的清誉,便是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此刻提起郢王,便是告诉她,这一切,郢王都是知晓的。   程老夫人手指微微颤抖,她拿着这令牌,然后冲一旁的琳琅道:“琳琅,你去给我找孙大夫来。”这是厚犀木,拥有它的人家非富即贵,根本做不得假。   与老太太截然相反的,自然是林芙。   林芙自从看着了唐妩,她的手就没撒开过,她听着程煜的话,越听越是心惊,甚至都不知知道自己的手暗暗用了多大地劲儿。   直到唐妩轻轻地“啊”了一声,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林芙的双手捧着唐妩的一只小手,慌乱无措道:“疼了吗?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是不是疼了?” 第57章 外祖母   孙大夫来了以后,先是验了那块生辰牌,而后又验了唐妩身上的体香,甚至还刺破了食指合血认了亲。   其实依照唐妩如今这身份,她大可以拒绝了老太太这要求,毕竟她肚子里怀着郢王的子嗣,哪能是说见血就见血的,可唐妩偏偏一一都应了。   眼看着碗里的血液溶在了一起,林芙的心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般,程煜在一旁也红了眼眶。   所以等程衍之跌跌撞撞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躬身未语的孙大夫,瞠目结舌的林绣母女,双拳紧握的煜哥儿,紧紧抱着一位姑娘的林芙,和对着一碗血水愁眉不展的老太太。   眼前的一切都显示静止了一般。   程衍之开门的动静不小,惹得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他。   程衍之大步走上前,他低头瞧了瞧被林芙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深邃的双眸里泛起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方才听着郢王与他说的那些,本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这亲眼瞧见到了唐妩,他才算有了实感。   这孩子的眉眼,简直比安安还要像林芙。   他来的这一路上,脑子里本还想着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可这一见到了人,那为人父母的愧疚感就席卷了他的心口。   确实难受。   他抬手轻柔地拍了拍唐妩的背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妧姐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有谁能想到,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处事不惊的程国公,竟还在推门前,独自念了好几声,妧妧,妧姐儿。   唐妩抬头看他,看了看这个与唐清风截然不同的男人,指甲都要陷入手心里去了。   程衍之盯着她眼底的泪光,再去回想方才听到的字字句句,他好似感觉有人将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透过十几年的光阴在责问他:这么多年,你都做了甚?   每年找禅师为她还在人间受苦的姐儿,诵经祈福吗?   当真可笑。   程衍之虽然没有像林芙那样涕泪涟涟,但终于也是湿了眼角。   有时候最可怕的是什么呢?   其实不是一瞬间涌上来的那股子愧疚,而是逐渐,逐渐要吞噬自己的悔恨与痛心。   愧疚尚且可以弥补,但悔恨却不能。   这滋味儿,就像将头颅没入到水下那般,时间越久,越是让人无法喘息。   “衍之,林氏,你们随我到东稍间一趟。”老太太突然道。   程衍之再怎么说也是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老太太的话一出口,他就猜到了老太太的意思。   但他脸色仍未改变,只是笑着让唐妩和程煜稍坐一会儿,就同林芙一起随老太太走进了东稍间。   琳琅给屋内点了灯。   室内的烛火打在了每个人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甚相同。   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于膝盖上,对着程国公夫妇二人缓声道:“我问你们,此事,你们二人之前可知晓?”   “母亲,儿子与芙儿也是刚刚才知晓。”程衍之回完话,就反过来去看老太太的脸色,见老太太黑着个脸,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当然,他也知道老太太这挥之不去的愁容是从何而来。   其一是因为老太太向来看重国公府的清誉,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出了一个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嫡长女,自然是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脸色能好才是假的。   至于着其二……便是因为老太太自己。   那件事情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谁又能忘了呢?   当年林芙跪在院子中央,苦苦哀求老太太让程妧入程家的祠堂,可老太太怎么都不听!不许入也就罢了,还偏听那个道士的要给程妧葬在外头。   如今若是真要认回了程妧,那与摁着老太题的头逼她认错有何不同?   过了片刻,老太太把左手带着的佛珠摘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揉搓着,一下又一下,佛珠之间碰撞的声音,仿佛在敲打着三个人的心口。   “衍之,咱们程家,确实欠了那孩子的。”说完这句话,老太太的下嘴唇也忍不住抽了抽。   说完,老太太又转身拿出了一个匣子道:“银票,地契,庄子,我老太太的身家都在这里头了,林氏,一会儿你出去,就把这些都拿给那孩子吧。”   林芙皱眉,隐隐听出了不对劲。   这不对劲,便是来自于老太太的称呼。   老太太没有唤她为妧姐儿,也没提及认亲的事,那么……这匣子里头的东西是几个意思,意味就是十分明显了。   林芙看着这暗褐色的匣子腾在空中,不接反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那孩子,是你们的亲骨肉没错,暗中你们怎么想补偿她都行,但只有一条!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当我程家的大姑娘!”程老太太道。   “母亲是要程国公府的嫡长女有家回不得吗!”程衍之开口道。   老太太看着跟自己瞪眼睛的程衍之,咬牙道:“那好,我问你,你若是将认她回来,那二房三房的姐儿还要如何嫁人?她若是被拐到小门小户里也就罢了,程家可以不在乎!可她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你们是要让外头的人,整日整日地戳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心口窝吗!”   老太太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衍之,你想认回她,行!你再等两年,等我这老婆子人没了,你想怎么认!我都不会再管你!”   程老夫人说了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把“孝”字砸在了程衍之的肩上。   这时林芙上前一步道:“母亲若是不认她,我便回林府!程家不认她!我林家认!”她屈服过一次了,她绝不能再屈服第二次!   “林氏!你就是这么做程家大夫人的吗!”提到林家,就连程老夫人立马瞪了眼睛。她知道,这事如果叫林老夫人知晓,只怕是非要闹的满城风雨不可!   说起来,林家的老夫人,那也是个京城有名的神人也。林老夫人本名为姜姒,是宁远侯家的长女,看林芙的脸就能猜出来,这姜姒年轻时长得得又多美。   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个道理,确实适用于这世道大多的男人。所以姜姒在入门三年以后,迎来了这世上所有大夫人的必修课,林子淳,那个对姜姒说一不二,指东不敢往西的男人,要纳妾了。   他纳的第一妾就是就是林绣的娘——杜春兮。   杜小娘是大着肚子进府的,这无疑是一巴掌打在了姜姒的脸上。姜姒的脾气不好,京城的贵女人人皆知,就在大家都准备看姜姒如何大战杜小娘的时候,姜姒突然换了一个脾气。   她开始换着样地给林子淳纳妾,今日一个青楼的歌妓,明日一个千娇百媚的良家妾,别说是外人,就是林子淳自个儿都懵了。   旁人都以为姜姒这是破罐子破摔不想好好过来了,却没想到过了一阵子,林子淳自己就把这些妾室打发了,要不是杜小娘生了林绣,只怕她也得被送出府。   程老太太当年和姜姒关系不错,还曾悄悄问过她,问她为何要从外头找那些个狐媚子。因为狐媚子招的来,可未必送的走!   程老太太记得姜姒是这么答的:“姐姐,他房里以后有几个,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让那杜小娘知道,林府的后宅,容不下她那些个恶心人的把戏。”也是那时候,程老夫人才知晓,原来姜姒的心结,是在那杜小娘身上。   话说十个杜春兮也打不过一个姜姒,所以在姜姒大获全胜后,杜春兮就再不敢在林府里头玩手段了,可谓是十分收敛。   不过姜姒虽然厌恶杜春兮,但对林绣却还是不错的。   原因无他,林芙十岁那年跑到一井边去玩,一探头,半个身子就折了进去,要不是林绣死死地攥住林芙的身子,大声呼救喊哑了嗓子,只怕林芙那一晚就要被水呛死了……   想到这,老太太便想到了林芙和林绣的感情,她的眉头就不由得皱地更深了。   合着安茹儿和妧姐儿,还是表姐妹。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抬了抬下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话音刚落,林芙就跪在了地上,颤着嗓子道“母亲,您可还记得,妾身生下龙凤胎那一刻您高兴的样子的吗?您说这是吉兆,是老天爷赐给程家的!那妧姐儿的名字,还是您亲自给取的!”   “她小时候在您怀里,抱着您不肯撒手的样子!您也忘了吗!若是她能在您身边长大!也是要一口一个祖母,在您膝下承欢的啊!”   林芙看老太题眼神里有了波动,又继续道:“是,当年母亲不允许妧妧进祠堂,妾身确实怨过您!可是您知道为何妾不怨了吗?”   老太太侧头看向她。   “同年清明,母亲只身去了龙华寺,其实妾也去了,妾站在门后许久,直到听见您在里面给妧妧念经,泣不成声的那一刻!妾才明白,原来这些年,儿媳不是一个人疼!”   林芙的话,到底让程老太太受不住了。   有些回忆,只要一提起,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   听着听着,程老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就连今日寿辰上李氏献上的抹额也都已经歪了,她到底是年纪大了,手上生了斑,血管也逐渐凸起,脸上的皱纹日渐加深,甚至连曾经漆黑的瞳孔都已变得浑浊。   程老夫人摇了摇头,喊了一句造了孽了。   半响,程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哑着嗓子,用着比方才要苍老一倍的声音道:“可是林氏,她是郢王的妾室,那茹儿却是郢王的正妻,我若是认回了她,是要告诉这天下人,程家的嫡长女去给人做了偏房!还是两个表姐妹共侍一夫吗!” 第58章   顺着那句“表姐妹共侍一夫”,老太太又接着道;“林氏,不是我这个老太太蛮横无理,可你总得想想,那孩子现在还怀着身子不是?这样的消息传出的了,她还能有消停日子了吗?”   旁的话林芙已是听不见去,但这话儿却是钻耳朵里了。   是了,一旦程家把唐妩认出来,安茹儿与唐妩共侍一夫这个事,就算是公之于众了,那么唐妩,就彻底成了靶子,只怕时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就能淹了她。   林芙跟着迟疑了一下。   这时程衍之思索片刻后道:“这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还望母亲见谅,此事儿子会在与郢王殿下商议后,妥善处理的。”与郢王殿下商议,这几个字,到底是带了不容拒绝的意思。   老太太抬头凝视着程衍之,又望了望他眼中的执着,突然摆了摆手,叹口气道:“罢了,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到底是做不了你们的主了。”   听到老太太语气里的退让,程衍之也不免面露喜色,毕竟,他也不希望妧姐还没认进来,就先把亲祖母得罪了。   随即,程老夫人便说自己头疼,叫程衍之赶紧出去。   在他们临走前,老太太又道:“你若是敢因此影响了曦姐儿,安姐儿他们的亲事,我定饶不了你。”   “母亲且放心吧。”说完,程衍之就阖上了门。   这安抚完了老太太,林芙由于惦记着唐妩,便率先回到了福寿堂。   程煜怕唐妩尴尬,便搬了个杌子坐到她身侧,一直窃窃私语,期间逗笑了她好几次。   安茹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个一个最为珍视的亲人都围绕在唐妩身边,心里生出了无限苦涩滋味。谁能想到,这场寿宴,不但没让她扳倒唐妩,竟还变成了她的认亲宴……   这些年,姨母对她再好,眼神里也从不会放出那样的光芒。   安茹儿握紧了拳头,倒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恨自己的身份,但却是最强烈的一次。   回想刚刚,她竟是不知自己与那跳梁小丑究竟有何分别?   她心疑唐妩与煜哥儿有了奸情,却没想到,人家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样荒诞的事,直到这一刻,安茹儿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掐了自己无数次,她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这时,林绣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道:“茹儿,你若是还想保住你王妃的身份,一会儿去道个歉,再找个时候,主动跟殿下提一提要将她抬为平妻的事儿。”   听完这话,安茹儿瞪大了眼睛。   王府平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安茹儿回过头,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娘,弄丢她的又不是我,凭什么她来了我就都要让着她?”   其实这句凭什么,安茹儿说的也不算没有底气。   因为当初先帝爷赏赐的玉牌,虽说是给到了程国公手上,但口谕却是:这玉牌,朕把其中的一瓣给了老大,而这另一半,便是留给未来的郢王妃的。   细细一想便知道,这其实才是安茹儿敢和程家玩这字谜的原因。   且别管先帝当初的话里头的意思,但总之,口谕上是只字未提程家女。   所以,这叫她怎么甘心?   她是正大光明被殿下抬进门的,婚书上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还有先帝赐下的玉佩为证,就算她唐妩是公主,是郡主,也断然没有将她从郢王妃的位置上赶下去的资格!   这时,郢王和程国公一同推门走了进来,他们一个身着白色镶金色暗纹的长袍,一个穿了玄色镶冰纹的长衫,皆是眼含笑意地走到了唐妩身侧。   一时间,安茹儿都看呆了。   这屋内的灯光亮如白昼,却显安茹儿的脸色尤为惨白。   这些年来,程国公虽然对她照顾有加,但也断然没有这样对她这般笑过。   这时,林绣悄悄也不知是跟身边的女使说了甚,过了半响,手里则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上前去道:“姐姐,方才我们用膳的时候,妧姐儿可还在外头呢,她这大着肚子,正是不能挨饿的时候,不如姐姐先让妧姐儿吃碗汤圆?”   林绣向来会做人,不然她也不会在程国公府混的如鱼得水。就像现在,她一来没跟着硬挤眼泪,二来也没开口套近乎,她只是挑了一个她这时候最该做的事。   一个谁都不会拒绝她的事。   林芙连忙接过,然后给林绣递了万分感谢的表情。   唐妩也忙起身道了谢。   林芙一想起唐妩刚刚还被针刺破了指腹,就用勺子舀了舀那碗汤圆,作势要喂她。   这下唐妩立马就慌了神,要知道,她可是曾经被打肿了手也能端起碗吃饭的人,要她变得如此娇气,她确实是做不到。   唐妩这慌乱的神情,郢王立马就看懂了,旋即便对着林芙道:“夫人不知,她这脸皮向来薄,我喂她,她都不肯吃。”   这话一出,惹得旁人忍不住都露了笑。   唐妩被郢王的目光灼地双颊绯红,这些人中,只有她知道,他是坏的,还是坏透了的。   因为前两日,她才刚央着他给自己喂过饭。那日夜里,她对着他道:“殿下若是肯喂我,那我定是不会再吐了。”   可他当时眼中的不甚满意,她也是瞧见了的。   唐妩觉得,旁人听着郢王的话,只会觉得他对自己定是千般好,万般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哪里主动喂过她,就是她怀着金牌令箭撒娇,他也是一边皱眉,一边说她胆子大,勉强喂了她而已。   唐妩被他气红了脸,只好低着头咬起汤圆来。   可唐妩这个表情,落到林芙眼里,就不禁变了味道。   ……   安茹儿瞧着不远处失神了片刻,当真是觉得,她面前的一幕幕都分外地刺眼,她很想转过头去,可她知道她不能。   直到林绣扭过头唤了一声“茹儿”,她才骤然回过神来。   林绣的目光告诉她,若是不为刚刚那一句接着一句的贱人道歉,只怕程家以后是也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安茹儿自知躲不过,便也挪了步子走上前来,咬着嘴唇,对着唐妩道:“我在这给妹妹赔罪了,刚刚,都是我误会了。”说着,安茹儿的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眼圈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流了出来。   半响,她又冲着唐妩一字一句道:“妧妹妹,对不起。”   安茹儿到底是郢王妃,自然是受不得她的礼,所以唐妩连忙起身,“姐姐没怪我未提前告知,已是对我的照拂了。”   这话说的,由里到外,没有一丝一毫与安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让安茹儿更是痛心。她本以为会看到唐妩小人得志一般的嘴脸,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淡然。   这份淡然,到底是安茹儿感到了羞耻。她好像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可有可无,再也妨碍不了她一般……   这主母与妾室,突然变成了表姐妹,气氛到底是尴尬了起来。   最后,还是林芙起身打了圆场。   这么一顿折腾,都已过了戌时,程衍之见林芙拉着唐妩根本不肯撒手,就连忙颔首对郢王道:“今日有些晚了,不知殿下可否愿意在这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这话刚落地,程衍之就察觉出不对来,这一个正室在这,一个妾室在这,怎么安排好像都别扭的很。   就在他想着到底该怎么圆的时候,郢王突然道:“那便听岳父的吧。”   岳父。   这俩字,就他妈像一道雷劈在了程衍之脑袋上,瞬间给他烤了一个外焦里嫩。   这二字的分量,谁能不懂呢?   就连程衍之自己都老脸一红。   就这时候,林绣在一旁狠狠地掐了安茹儿一把,安茹儿才咬唇道:“殿下,今日妾身有些头疼,母亲身边地嬷嬷懂些推拿术,不知我可否去南花苑住?”   闻言,郢王点头道了一句“可”。   但再多余的话,却是没有了。瞧瞧,这便是皇家,他们若是愿意,妾室的父亲他也可称为岳父。但若是不愿意,再多的礼法他们也可以无视。   就比如,这么多年了,郢王可从未管林绣叫过一声母亲,还有那楚侧妃的父亲,入了王府,一直也都是以“下官”自居。   ——   众人散去,程国公与郢王又在外面谈了许久。   直到亥时,郢王才回了林芙派人连忙清理出来的东雅苑。   唐妩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托腮出神之际,郢王缓缓地走了进来,杨嬷嬷将浸末在水中的帕子拧干,回身递给了郢王。   郢王擦了擦手,走到了唐妩身边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郢王见她呆愣地回看他,瞬间想到了“一孕傻三年”这句话,便忍俊不禁道:“怎么?又饿了?”   说着,他又有些习惯性地张开了双臂,这是一直以来,唐妩伺候他更衣的动作。   这人的习惯都不是那么容易改的,郢王是,唐妩自然也是。   他这动作一出,唐妩立马起了身子,凑了上去,快五个月的身孕,肚子上已是明显地扣了个盆,只怕再过几个月,就要瞧不见脚了。   唐妩的肚子贴到了他的胯上,让他不禁僵住,他立马放下臂膀环住她的腰身,低头亲了她额角一口,“抱歉,又忘了。”前两日郢王便同她说过,以后这样的事,就不用她做了。   这下唐妩倒是不好意思了。   说实在的,她还真不是个娇气的人,换句话说,娇气这个词,生活没能教会她。   时刻摆清自己的位置,才是她活下来的资本。   程家嫡长女也好,郢王府侧妃也罢,这些后天加上来的名头,到底是改变不了她事事都能屈服的本性,就像伺候主君穿衣洗漱之类的事,但凡是女使能做的,唐妩就都能做。   旁人家的贵女,若是听了哪句轻佻的话,便能听出其中的羞辱来,但唐妩不会,她充耳不闻的本事,早就练到家了。   再好比今日,安茹儿当中给她道个歉,就已经是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可要是易地而处,换唐妩给安茹儿道歉,她怕是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   唐妩埋在郢王的胸膛里,蹭来蹭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妩儿还是愿意亲自伺候殿下。”   郢王闷笑一声,不由得越发地疼惜她。   转瞬,他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亲手给她脱了鞋袜。唐妩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地问他这是做甚,说完还一直地往回缩。   郢王挪过了一旁盛满水的铜盆,然后一把攥住了唐妩的玉足。   唐妩忍不住惊呼:“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郢王未答,不由分说地把她白的发粉地脚丫摁在了水里,然后轻轻地揉搓起来。唐妩惊地蜷着脚趾,稍一用力,就蹬开了他的手。   这一蹬,水渍就落在了郢王的衣襟上,唐妩拿了手帕连忙去擦,却见郢王莫名奇妙地笑出了声。   这下唐妩的脸就要红到脖子根了,她一边擦一边糯糯道:“殿下也不嫌脏吗?”   “妩儿,可我亲都亲过了。”郢王看着她道。   最后,唐妩还是从了郢王,她乖乖地坐到榻上,将两只小脚儿交到了他手上。   她凝视着面前这个正轻轻地揉搓着她的脚丫男人,心里不禁是越来越酸,他向来矜贵,何曾做过这种事。   吧嗒,吧嗒,她又落了金豆子。   ——   与郢王这边不甚相同的,是林芙这头。   林芙食指揉着太阳穴,心里十分烦躁不安,即便她不说,程衍之也知道是为何。   其实依照程煜和殿下方才所说的,当年的那个道士和奶婆子就更像是盯准了妧姐儿来的,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没有内应,到底是不可能的。   况且此事一个最大的疑点,便是小时候妧姐儿明明是当着众人的面断了气才被送出去的。   这人死啊,断然没有复生的道理啊。   但若是顺着这个方向去想,那思路就又被堵死了。   要是有人想加害程府的子嗣,都做到那个份上,那大可要了妧姐儿的命,可为何偏偏要将她送到苏州去呢,还有那生辰牌,为何也没销毁?   这几点,就是他也没想通。   “芙儿,此事你不是你想能想出来的,殿下已经派了亲兵去查那道士和婆子,且现在又与渝国签了停战协议,只要不是人凭空消失了,定是找得着的。”程衍之道。   “可你说能是谁呢?我们程家向来不与人结仇结怨,到底是谁这么狠的心,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一听这话,程衍之若有所思起来。   若是没有那天的那个事,程衍之也未必会疑上林绣。因为林绣救过林芙两次,可以说,若是没有林绣,林芙早就化做了这世上的一缕冤魂。   但谁能保证,人是永远不变的呢?   再三犹豫后,程衍之才缓缓道:“芙儿,你当真从未疑心过你那妹妹吗?” 第59章 源头   “芙儿,你当真没有疑心过你那妹妹吗?”不得不说,现在只要一提起林绣这个名字,程衍之就止不住地泛着恶心,只不过因何恶心,他不能说。   一听这话,林芙没忍住请咳了一声,她看着程衍之不解道:“国公爷为何这样说?”   要说这林芙为何对林绣深信不疑,那确实是有原由的。   话说林绣与林芙之间的姐妹情分,除了那两次救命之恩,其实还有林绣这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远了的不说,就说近几年的,这几年林芙身子不好,月事来的也不好,林绣的绣活上佳,就亲手给林芙缝制了不少的月事带,且里面还添了艾草,弄的林芙总是感动不已。   一般这样的事,做一次两次尽尽心意也就罢了,但偏偏林绣是个有毅力的,就算林芙再怎么推拒,到了每月初七,她仍是会准时把这些东西送来。   不仅如此,她还会贴心道:“我知道姐姐喜洁,这东西用过几次便不会再用了。”由此可见,林绣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能有今天这地位,没点城府,是绝对不可能的。   程衍之看着林芙这万分意外的模样,到底是把那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此事空口无凭,时机到底是欠佳,况且林芙现在这身子,已是经不起接连不断的刺激了,于是,他只低声嘱咐道:“芙儿,妧妧的事到底是蹊跷,知晓当年实情之人不算多,但她却是其中一个,你再是信她,也要堤防她一些。”   这话一出,林芙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你可是知道了些甚?”   程衍之摇了摇头道:“暂且未有,但这院子里除了你我二人,谁都有嫌疑。”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林芙还是了解他的。   若不是他已经疑到了林绣身上,他断然不会同自己开这个口,思忖之后,她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其余的事我不管,但妧妧的事,你莫要瞒着我,成吗?”   思虑片刻后,程衍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成。”   过了须臾,程衍之起了身子,“芙儿,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   方才下了一场大雨,现下这空气中到处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程衍之在处理完公务之后,便一个人坐在了北苑里。   他一边回想着某事,一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过了子时,就在四周皆是静谧的只剩下风声的时候,林绣忽然从小道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在月下喝酒的男人,心不禁难受地跟像被人捅了一个口子一般。   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她的姐夫,更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她虽然生在林府,但却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   她的小娘杜春兮,在进府不久后便知晓了姜姒的厉害,以至于很快就收起了所有的歪心思,常常叮嘱她万万不可与大房的子女争抢。   姜姒虽然不是苛待庶女的主母,但林绣仍是以为,她总有一天会被主母随便打发了,抑或是成了嫡姐出嫁的媵妾。   所以,她一直都谨小慎微地活着,日复一日,从不敢逾越。   可林绣万万没想到,就因为她无意中救了林芙一次,日子骤然发生了改变。   很快,林芙人就给她和小娘换了个宽敞的院子,就连屋里的炭火,平日里的吃食,都在那一夜之间变成了平日里的双倍。   从那之后,林绣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她发现好似只要她对林芙好,处处向着林芙,那么她不仅能迎来好日子,还能时不时地见到父亲。   甚至,就连嫡母也没再为难过她。   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一就想有二,有二便想生三。日子过的舒心了,她就开始想着,是否能嫁个好人家呢?基于之前的经验,林绣便暗暗开始祈祷,让她再救一次林芙吧。   上天果然听到了她的呼唤。   记得那阵子,正是林芙说亲的时候,可偏偏那个姜家表哥是个坏心眼儿的。林绣也不知怎的,也许是长了坏心眼儿的人之间有心灵相通吧,那姜家表哥还没开口说几句话,林绣就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林绣本想到大夫人那儿去提点一番的,但她转念一想,这事情没发生就被解决掉,和发生之后由她来补救,大底是不同的。   于是林绣便在暗中观察起了那位姜家表哥。   她也就等了不到十日的功夫,林绣便发现那位姜家表哥有了动作……一日,他将林芙引到清水池边上,借着变戏法的由头狠狠地推了林芙一把。   林芙立马就向后倒去。   就在这时,林绣突然出现,在高声呼救后,便率先跳到了水里,护了林芙的清白。   经过此事,大夫人便对她更是好了。   她才过了十四,大夫人就主动给了她议了亲,来回相看,最后定了安国公家的庶子,身份对等,就连杜春兮都很是满意,尤其是安国公家的七郎对林绣属实不错。   她本是知足的,若是没见到程衍之的话。   活在内院里的女子,到底是见识浅薄,没见过甚世面。直到林芙嫁人的那天,林绣才知晓,她与林芙之间的距离,差的究竟有多远。   程国公家世子爷,京城里的贵女但凡见过他的容貌的,有哪个挪得动步子?可他偏偏钟情于林芙,甚至为了成婚,连妾室都一并打发了……   这怎能让人不羡慕呢?   但所谓眼不见心为净,林绣在嫁给安七郎的那几年,确实快要忘了那种羡慕不来的感觉,但谁都没想到,老天爷竟让会让她的郎君,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大病。   从得病到出殡,也就用了三个月的功夫。   安老太太说林绣克夫,没少折磨她,林绣知晓回林府诉苦无用,便只能去程国公府找上了林芙。   还真别说,林芙确实对林绣这个妹妹是格外喜欢的。   想想也是,在林芙眼里,若是没有林绣,她要么会命丧水井,要么会委身嫁给那姜家表哥,所以,林芙一听她这遭遇,就立马给林绣出了主意。   有了程国公府给她撑腰,日子确实渐渐地就好起来了。都说感情是互相的,她对林芙的好,林芙都记得,反之林芙对她的好,她自然也是感激的。   即便最初她对林芙好的目的不纯,但经过这么多年,她到底是在心里认了这个好姐姐。   记得那段时日,程国公出征不在家,她便整日整日地往程国公府跑,她与林芙的关系甚至比出阁前还要亲密一些。   直到程国公回来,一切都变了。   程衍之回来的当日,刚进府就横冲直撞地进了林芙的内室,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林芙,满身的胄甲还未来得及脱,就将林芙高高地举了起来。   那样美好的男人,身上就像是带着光,他紧绷的下颌角,含笑的眼,高挺的鼻梁。林绣觉得,便是她靠着想象去作一幅画,怕是都没有他本人来的英俊潇洒。   程衍之堵着林芙的嘴亲,一下又一下,那啧啧的水声,和旁若无人的深情,即刻便让在一旁林绣涨红了脸。   林芙挥舞手去打程衍之,最后还是林芙高喊了一声我二妹在,程衍之才停了下来。   程衍之较她们长些,早就练就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他闻声后回头,才看到了站在屏风旁颔首不语的林绣。   程衍之对林芙这个二妹印象挺好的,倒不是别的原因,他当时就是觉得,若是没有林绣这个人,只怕他就娶不到林芙了。   所以,程衍之当时极为和善地对着林绣道了一句,“疏忽了,没看到二妹妹也在。”   那样勾人的一张脸对着她唤了声二妹妹,林绣这心差些没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林绣总想,这世上应该很少人,会因为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好而爱上他吧。   可她偏偏就是。   虽然她注定高攀不上他,但能默默地看着他也是极好的。   林绣经常出入程国公府,所以能撞见程衍之的次数并不少。   有一幕,曾定格在林绣的记忆里。   一日,林芙被程衍之气哭了,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他就耐着性子去哄她,一丝一毫地不耐烦都没有,她眼看着他的双手放在林芙的腰间越收越紧,轻声诱哄着:“卿卿,卿卿。”   林绣看着那样极尽美好的一幕,用尽全力劝自己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想,可她,到底是低估了程国公在她心里的份量。   她不禁幻想,她若是也能在耳边听到他亲口说的卿卿这二字,那定是比二妹妹还要动听吧……   可惜,自打那夜过去,别说是二妹妹了,就是一个眼神,他对她都十分吝啬。   林绣与他只隔着一座假山的距离,她握了握拳,走上前去。   他也没喝几杯酒,但林绣就是闻出了他身上弥漫着的酒气。   “姐夫。”林绣道。   程衍之一听她的声音,就立即就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冷着嗓子道:“滚。”   见四下无人,林绣立马跪在了地上,“姐夫,那天你喝醉了,可我也不胜酒力……”   闻言,程衍之一双眼布满了阴鸷,然后嗤笑道:“那天夜里,哪天?” 提起那天,程衍之觉得这简直是他一生的耻辱。   两个月前,林芙因为小产连续发了几夜的高烧,后来虽然退了烧,但孙大夫却说以后多少是会影响寿元的。   听了这样的话,他心里着实闷的慌,因此,便多饮了几杯酒。   期间,他只隐隐记得林绣过来安慰了他两句,再后来,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可笑的时候,醒来的时候,林绣就躺在他怀里。   林绣见他不认,便低声啜泣道:“姐夫,我知道姐姐身子不好,那天的事,我是不会让姐姐知道的。”   程衍之低声道:“威胁我?”   听他如此说,林绣慌乱不已,她不停摇头,“我从不敢这样想,长姐对我有恩,我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我只是希望姐夫不要误会我。”   紧接着,林绣的耳畔就传来了熟悉又低沉的声音,“林绣,你喜欢我?”   林绣身子一僵,一张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见她这个反应,程衍之不禁讥笑了两声,他轻蔑地看着她道:“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我喝多了会做甚,难道我自己会不清楚?”   这话说的倒是程衍之的心里话,什么所谓的酒后失态,在程衍之看来,都是借着酒劲壮胆行事罢了,男人要是真喝多了,哪还有那么多旖旎心思,都他妈一觉睡觉到天亮,谁会去脱她的衣裳!   林绣心下一沉,低声下气道:“不是的……姐夫,我与你说这些,断然没有别的意思,我……”   程衍之还未等她说完,便冷声打断道:“林绣,如果我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即便她怪我,怨我,我都会承认的,可用不着你来恶心我。”   听到他这般说,林绣心凉的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一脸绝望地看了看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她要的真的不多,哪怕一辈子上不了台面,给他做个外室都行。   程衍之没心思看着她惺惺作态,临走之前还冷着嗓子道:“若是让我查出来妧妧的事是你做的,我不会放过你。”说完,程衍之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就转身而去了。   林绣呼吸一置,过了好半响,她才起身往南花苑走去。   “星儿,我问你,当年的唐家夫妇找到了吗。”林绣对着她贴身的女使道。   “夫人,那唐家夫妇早就不在苏州了,他们……他们已经……”   “已经如何?”林绣着急道。   “被郢王府人的扣了。” 第60章 线索   翌日一早,唐妩和郢王在用过早膳后,就上了马车,准备回府了。   由于二房三房的人都不知昨夜东院这边究竟发生了甚,所以唐妩他们走时,也就没弄出太大的动静来。   时值四月,天气已是开始暖和了,整条永扬街都换了面貌,街上的女子提前穿上了纱,豆浆铺子也有了凉热两种,甚至,外面商铺的叫卖声比冬季时越发卖力了。   毕竟这一换季,卖有关女子头面,折扇,还有布匹的店铺,是一家比一家要红火,这心情好了,钱赚足了,掌柜的就是说起话来,也比平时要温柔几分。   唐妩到底也是个爱美的,刚掀开了马车的珠帘,就被外头热闹的景象勾住了。   近来大燕和渝国通了商,有不少渝国的商人都琢磨着来京城买铺面,可京城的铺面抢手,不是人人都买的到的。于是,那些富商就开始挨家挨户地介绍起了他们渝国的特产,药材,衣裳,回形钗等等,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京城的铺面里就多了不少花样,倒是有了百花齐放的架势。   铺面一但多了,就不免要跟旁的竞争起来,就像这名为“钟府”的店铺,刚一开起来,就把对面碧水苑的生意抢走了。   “钟府”买下了用扬街最大的一个四合院作为铺面,不但占地最广,物件最全,就连这院子的景观都十分地别致。   就那黑金色匾额,让人一看,就能察觉出其中的富丽堂皇来。   京城不比地方,钱袋子满满的贵女到处都是,那些一看就穷酸的铺子,即便里头有些个做工精良的珠钗,她们也都是不会去的,反倒是那些卖的贵的,有时候越是受欢迎。   一般像这样的店铺,掌柜的眼睛就像是个算盘,谁一近来,一瞧穿着,身边的女使婆子有几个,就知道该热情还是不该热情了,所以很多贵女在进去之前,都得先捏捏自己的口袋,再三地思地考一番。   可钟府这铺面,真是太会折磨人了。他们找了两个容貌极其艳丽的姑娘站在外头迎客,从头到尾带的都是这店内的最新款式。   迎来送往之间,手指还会抚着耳垂上的挂饰和脖颈上的珍珠头面。看得外头的小姑娘抓心挠肝的,哪怕是个定力十足的,最后也都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钱袋子个个比脸干净。   这不,谁瞧了不动心呢。   郢王看她瞧地出神,便拉着她的小手浅笑道:“可是有什么喜欢的?”也许就是连郢王自己都没发觉,他在对着唐妩的时候,笑容已是越发地多了。   无他,就是因为唐妩总是没完没了地磨他,她一会儿说见他冷着个脸她害怕,一会儿又说他只要语气不善孩子就蹬她,真真假假,郢王已是懒得和她计较。   不过这一来二去的,郢王倒真是很少给她冷脸看了。   唐妩摸了摸自己鼓鼓的钱袋子,想着自己这个月的月例还剩下不少,便对着郢王使劲地点了点头。   可一下马车,二人就有了分歧,郢王要往西走,唐妩却张罗着往东走。   四目相对了片刻,郢王到底是看不得唐妩挺个肚子还委屈的模样,所以最后还是板着一张脸跟她进了“钟府”。   一进了院子,唐妩东看西看,那雪白的脖颈儿恨不得比平时多伸出三寸来,最后小手一掐算,只选了一套珍珠头面交给了掌柜的。   就当她把钱袋子从怀里掏出来那一刻,郢王就忍不住在一旁低低笑出了声,他说这小人儿怎么刚刚拿了那么多又迟迟放下,合着还准备自己付钱呢?   郢王刚回身准备把她方才看过的都拿过来,就听掌柜的一脸谄媚道:“这位夫人好眼力,这套头面是我们钟四爷最喜欢的一套,也算是镇店之宝了。”   一提起镇店之宝,唐妩的脑海中立即就闪现了“买不起了”四个大字。   但,还未等她悄咪咪地把东西放回去,便又听掌柜继续道:“我们四爷还说,但凡是选了这套头面的,就是有缘人,夫人无需交钱,直接带走即可。”   这下唐妩诧异地眼睛都瞪直了。   天上还能掉馅饼不成?   唐妩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郢王直接将一个钱袋子扔到了桌上,随后拉着唐妩转身就走了。   “就这么喜欢吗?”郢王直直地看着她道。   唐妩捧着珍珠头面点点头,乖巧道:“嗯,喜欢。”   她本以为她这般说他是会高兴的,可没想到,回答她的就是他的一声轻哼。   唐妩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府邸之中的云仙阁里,可是挂着一张她的画像,别说是这些个珠钗了,就是她把这钟府搬空了,这掌柜的一样会对她笑脸相迎。   因为那人曾嘱咐过:“若是她来了,定要好生招待。”   ——   回去的一路,郢王也没怎么再开口说过话,直到给她送回了喜桐院,陪她用完晚膳,他才黑着一张脸回了书房。   于桢已是等候多时了。   他指着瑟瑟发抖的唐家父母道:“殿下,人我带来了。”   李氏现在一见到郢王就跟见到活阎王了一般,她一边哭,一边道:“殿下,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我们虽然买了孩子,但……这世道买孩子的比比皆是,殿下为何就,为何就偏偏逮着我们不放呢?那些宅子,银票我们都不要了,也不会出现在夫人面前了,殿下就放我们走吧。”   郢王的食指略重地扣了扣桌案,若有所思。   当这唐家夫妇上京找上门的那日起,郢王就派了一拨人去苏州盯了梢,他一直想着会不会有人再去找他们,没成想,竟然又让他等着了。   这次去程府,郢王向程国公打听了不少当年的细节。   经证实,那个给唐妩喂奶的奶婆子确实已经死了,而那胡说八道的道士也跟着杳无音讯了,如今,就只剩下这唐家父母还与当年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见郢王迟迟不语,唐清风也跟着着急起来,他面露悲痛道:“殿下,说起来,我们也是命苦的。我们唐家世代单传,鄙人本来还有个亲女儿,可谁知那孩子竟也是个福薄的,才不到两岁,就染上了瘟疫,那小脸,身上全部都生了疮,都看不清模样了,我们若不是思女心切,也不会花钱买个女娃娃回来。”说着,唐清风还锤了锤地面。   唐清风的动作虽然做作,但话里的字眼儿却让郢王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记得昨日程国公与她说过,“程妧”当年也是被一个苏州来的使女传染上了瘟疫,那瘟疫来的厉害,到最后甚至是脸都看不清了。其实当年程国公没少调查那个女使,可威逼利诱之下,她还是摇头说什么都不知晓。   等再过了一阵子,那女使的身上也渐渐生了疮,送了命,此事就彻底断了方向。   “你那女儿死的时候多大?”郢王突然道。   见郢王开了口,唐清风立马道:“回殿下,快两岁了。”   两岁,岁数倒是合上了,“那你们可是给她土葬了?”   一提这个,唐清风立马噤声,面露了犹豫。因为关于此事,他当年曾发过毒誓说再不会提起。   谁知李氏这时突然插话道:“回禀殿下,当年曾有个法号为净圆的大师找到了我们,说我们那孩子佛缘深,身上有花姐为开,本是天上给娘娘打灯的孩子,来一间一趟不过是历劫罢了,妾哪懂这些,他说什么,妾便信了什么。他只说需要在孩子断气之前送些真气,好助她飞升,便带走了妾的阿妩!”   话说当年的那个道士,若是在十年前,那李氏还是信他的,就比如净圆法师留下的那几句求子的咒语,李氏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要念个几遍。   可日子久了呢,她才知晓自己这是上当了。   她等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   “李氏!净圆大师说过,这件事说不得!你……”唐清风气得脸通红,立马就抽了李氏一巴掌。   李氏不敢顶撞唐清风,只能捂着脸低声下气道:“可他留下的经文,妾念了十几年,都没有用。”   郢王听着这几句话,倒是和程国公昨日说的联系了起来。程家一直以为,“程妧”是断了气才会被送出王府的,可若是“程妧”提前就被换了人呢?   那很多事就说的通了。   还有这净圆大师,他越听便感觉越是熟悉,他总觉得上辈子,好似听过这个名字。   思忖之间,唐清风又对着李氏骂道:“那净圆大师说过,这经文念二十年才能达成所愿,三十年变成飞到那九重天上去!你!你!”唐清风一脸地怒其不争。   一句九重天,郢王彻底想起来了。   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在白溪地那场战役没爆发的之前,他曾收到过一个奏折。   奏章里写道:琉球有位法号为净圆的大师自立为王,打着可以得道成仙的名义,收了不少的信徒,使许多百姓沉迷其中,逐渐癫狂。   前世他派了杨家的一个小辈前去镇压,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就让那大师就死在了琉球。   若是当年死在程国公府的是唐家的孩子,那这背后之人的心思可是够缜密的。   半响,郢王叫于桢将唐家夫妇继续扣押起来,然后疾笔写了一个字条,低声道:“你把这个交给程煜,叫他出海去一趟琉球,活捉那个净圆大师。” 第61章 真相   因着那个珍珠头面,郢王确实不由自主地同唐妩摆了两日脸色。可他再是有脾气,那也是不能对着她发的,所以,到头来他也只能自个儿憋着,憋到什么程度呢?   憋到唐妩第一天都没察觉出来。   一直到了隔日,唐妩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她同他讲话,问三句,他答一句,不仅语气十分冷淡,甚至还会所答非所问地回个“嗯”字给她。   嗯。   她再木讷,也听出来其中的敷衍之意了。   早膳之后郢王便进了宫,午膳是唐妩自己用的,她咬着筷子渐渐出神,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的事……   在她没去程国公府前,安茹儿曾借着她有孕一事,往她房里塞了两个的丫鬟,名唤良辰,美景,且人如其名,那两位也着实配的上这四个字。   也许是唐妩的容貌太过于张扬,安茹儿便打从心眼儿里认定了郢王也是个爱色的。所以挑丫鬟时,安茹儿也是可着颜色好的挑。   良辰,美景二人,不仅前凸后翘,身子极软,就连舞跳的也十分不错,其样貌,虽不及唐妩,却是比旁人家里的爱妾强多了。   总是,是个看的下眼的。   唐妩有孕,安茹儿作为正妃要往她房里塞丫头,她自然是拒绝不了的。毕竟嫉妒这一条,可是在七出之罪里。   唐妩当日虽笑着收下了,但却是一夜未眠,她入府之时想的有多开,那晚就有多想不开。   她瞧着自己紧闭的房门,生怕他晚上直接去了别处,这种滋味,就像是在心上悬了一根针,鬼知晓它何时能落下来?   良辰,美景二人入府时就得了王妃的指示,所以入了喜桐苑的当晚,她们就大着胆子去伺候郢王沐浴了。   双儿在这头如实禀报以后,唐妩笑着点了点,转身眼泪就流了一枕头。   其实她也知晓,以他的尊贵,能予她一席之地就已是极好,又怎可能这辈子就她一个?哭着哭着,唐妩不禁骂了自己一句:真是太蠢了。   果然啊,人的胃口都是慢慢养大的。   她蹭了蹭枕头,摸了摸自己的大肚皮,按下心里的不痛快,准备一觉睡到天亮。   可还未等她睡着,她的房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她心里立马算了算时间,距离刚刚也就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可不是他的作风,难不成他就洗了个澡?   她抖着睫毛,眯着眼睛看着他对落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唐妩闭上眼睛,下一秒就感觉身旁躺了个人。   他动作十分轻,想必怕是吵醒她,再然后,唐妩就感觉自己的肚皮上多了一只手,手上好似还抹了油。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   前几个月她的肚子长得慢,就也没感觉皮肤有了什么变化,但没成想,就这个个月,她的肚皮上竟然凭空多了一条发白的纹络,唐妩到底是年岁小,她急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顾九娘曾告诉过她,女子孕期定要好好保养,不然等卸了货,就等同于失了宠!因为哪个男人也不会对长了一肚子,一屁股生产纹的妾室再有甚欲望。   听说有些严重的,连胳膊腿上也会长。   唐妩爱美呀,就是不为了争宠,她自己也受不了自己身上长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纹络。所以,她立马按着顾九娘教她的方子,调配了一罐润肤油出来,每日睡前,她要都给自己抹的油光锃亮的,后来郢王看她行动实在不便,就把这个“累活”接下来了。   那晚,她便嗅着他身上的皂角味,在他怀里闭了眼睛。   至于良辰,美景,她没再见过,也就没再问过。   思及此,唐妩不禁去想:难不成,殿下这几日怪异的态度,是跟那两个丫鬟有关?   可……那两个丫头,也不是她撵走的呀,甚至,她害怕被人说成是妒妇,还特意在那日夜里避了嫌。   唐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撂了筷子。   双手在一旁舀了一碗汤,递给唐妩道:“夫人,是又吃不下了吗?不然再喝口汤吧。”   唐妩摇了摇头,用手推了推碗道:“我不喝了。”   喜桐院这边的状况,杨嬷嬷是每日都要汇报给郢王的,到了夜里,他刚一回府就听杨嬷嬷道:“今日夫人也不知是怎的了,午膳本就用的极少,晚上更是没动筷子,不管老奴怎么劝,夫人就说是没有胃口。”   郢王挑着眉又追问了两句,随即就推开了内室的门。   这两日的功夫一过,郢王横在心口的闷气已是自动散去了,他疾步走到唐妩身边,搂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今日怎吃的这般少?”要知道,唐妩的孕吐虽然十分严重,但却为了肚子里孩子的身体从不挑嘴,没胃口不吃饭这事,还是郢王头次听说。   唐妩耸了耸肩膀,瞥过头去没理他。   郢王以为她又娇气上了,也没松手,反而是搂地更紧了,“这是怎么了?嗯?”   唐妩虽然又没应声,但心里可是查着数呢。   等郢王问到了第三遍时,其实唐妩很想以牙还牙地给他也回个“嗯”字,也让他尝尝受人冷待滋味,但奈何她没这个胆子。   所以她能只低声哽咽道:“这几日妩儿同殿下说话,殿下不是不理,就是应付了事,妩儿想不通,自然是会一直想,这思来想去的,就不饿了……”   这话说的郢王着实一愣。   他没想到,她吃不下竟还是自个儿原因。   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自然回想起了这几日自个儿的态度,不过……他总不可能跟她实情就是了。   在思忖之后,他握着她的手,胡编乱造道:“这两日公务繁忙,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没想到竟是让你多心了。”语气诚恳,目光坦荡。   “殿下不是生妩儿的气吗?”唐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我怎敢?”郢王逗她。   唐妩撅撅嘴,觉得自己真是没骨气,看着他笑着哄自己的样子,刚刚满肚子的埋怨都化成了泡沫。   说着,郢王又叫外头重新备了饭菜,在陪她用过以后,才款款躺到了床上。   唐妩若是为了等他,以往到了时辰她早就歇下了,再加上方才她又吃了面条,这会儿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郢王擦个手的功夫,就见她呼吸浅浅,似乎就睡着了。   虽然口头上蒙混过去,可他这心里头到底还有些愧疚。   为此,他打开了她的妆奁,将她交待的那几个瓶瓶罐罐放于手中,复又回到了她身旁。   他将那像面脂一样的东西倒入手心,又混了一些润肤油,在搓热以后,便掀开了她的衣襟。   郢王温热的大掌,在她的身上四处游走,平日里吹弹可破的肌肤覆上了一层油,手感都不知道又升了几个档次。   见她睡了,郢王便没忍住多揉了几个地方,来来回回地把玩,只见润肤油都被身子吸收的差不多了,他都没把手拿出来。   直到唐妩嘤咛了一声,他才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   脸色虽然镇定自若,但那动作,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   ——   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程煜就从琉球赶了回来,并活捉了那个净圆大师。   像程国公这样的身份,想对一个江湖骗子动用私刑实在是太容易,老虎凳还未搬出来,这净圆大师就叽里呱啦地说了实话。   净圆本名为陶天旺,扬州人,意料之中的,当年换程国公府子嗣一事,便是他与林绣一同做的。   程国公本还好奇,像陶天旺这样贪得无厌之人怎会为林绣所用,抽了一顿鞭子才知晓,这陶天旺,竟然是林绣的同母异父的哥哥。   原来,在杜春兮入府邸之前,就曾生过一孩子,但为了荣华富贵,便隐瞒了曾有一子一事,她虽然将掏天旺养在了乡下的亲戚家,但每逢回娘家,都会送不少银钱过去,一来而去的,林绣与她这哥哥,关系还算是不错。   程煜刚捉到人的时候,便派人送出了两封信,一封送去了郢王府,一封送去了林府。   有了这样铁打的证据,林绣罪名便是落实了。   程国公怕林芙介绍不了,便提前与她商议道:“芙儿,我知你与她交情甚深,可她这个人,到底是不能留了。”   林芙手上捏着唐家夫妇和陶天旺的供词,手腕不禁微微发颤,“原来母亲说的对,有些人,天生就是戏子,一演,就能演一辈子。”   “芙儿……”程国公道。   林芙放下供词,有些自嘲道:“是我蠢,是我对不起妧妧,我为报她当年予我的恩情,竟险些将我亲生女儿的命都搭进去。”她不敢想,若是没有郢王,她的妧妧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程国公拉着她的手,眉心紧皱,一早就猜到,此事若是揭开,林芙定会自责内疚。   “芙儿,那贼妇阴险狡诈,当真怨不得你。若论其罪,我这做父亲的,又怎能无罪?”   “此事,茹儿知晓吗?”林芙轻咳了两声。   “她应是不知道的。”程国公道。   过了好半响,林芙转过头看着程衍之,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国公爷,此事我想请殿下做主审,公判。”   林芙此话一处,程衍之确实一愣。   此事确实棘手,就连他也没想到处理方式,不因别的,只因林绣此人,已是牵扯到了京城四个家族。   林绣是林家女,又是曾是安家妇,她害的即是程家的嫡长女,又是郢王府的侧妃,此事若是宣扬出去,简直与把脸丢在大街上无异。   按照大燕律法,把偷卖别家子嗣一事,放到刑部去审,确实是个不小的案子,公开论罪,游行一个都差不了。   但若是碍于他们四家颜面,行私刑,倒像是给足了她体面。由郢王亲审,却是再好不过。   半响,林芙唤来了身边的女使,轻声道:“去怡园,告诉林绣,说明日我有事找她。” 第62章 撕逼   今日的太阳被乌云遮盖,满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好似都在伸脖子等一场大雨,可这场雨,就是悬于天上不下来。   空气中泛着的闷热与潮湿感,真真是叫人上不来气。   今日程国公府的东院静的出奇,就连院内洒扫的女使婆子都瞧不见一个。   林绣今日身着湛蓝色的云纹寻纱裙,挽了个朝云近香髻,不但擦了傅粉,涂抹了朱红色的口脂,甚至还在双眉之间贴了一张用花茶油饼做出来的花钿,不知道的一看,估计还会以为她要去参加乞巧节的灯会。   她一如既往地和春瑶轻柔道:“长姐呢?”   春瑶却不似平日那般热情,只恭敬道:“夫人在福寿堂等着您呢。”   福寿堂?老太太住的地方?   林绣嘴角一勾,“嗯”了一声,左手扶着后腰,一步一步地朝福寿堂走去。   一推开门,只见郢王与程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林芙与他站在一处,一旁还坐着两个穿着官服的。   合着,这是都等着她呢。   老太太瞧她这幅故意装扮过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拍案怒斥道:“林绣,你倒是有脸来我程国公府!”老太太在前夜得知前因后果后,被气的已是唤了两次大夫。   林绣眼角微挑,柔声细语道:“老太太别误会,是长姐请我来的。”   自打她知道唐氏夫妇被郢王扣下后,她便是知晓有些事瞒不住了,近来城门口加了不少的守城兵,对进出之人皆是严加查看,都这般了,她怎会不知他们在防着谁。   虽是把郢王请来做主审,但此事乃是程国公府的丑闻,郢王终究是不好越过程老夫人开口,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听老太太一字一句道:“林绣,我问你,当年你偷换我程国公府嫡长女一事,你认是不认?”   一听这话,林绣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怕这些事会被人发现。午夜梦回时,她没少见到一个孩子飘到她面前质问她:姨母为何这般对我。   她以为若是被发现了,那必是天崩地裂的局面。   但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过就是这样。   不过,撕破脸也好,这样一来,她今日要说的话,也是好启齿一些。   见林绣低头不语,程煜便把杨天旺扔到了林绣面前。   杨天旺被五花大绑着,他见到林绣就开始哭,“妹妹,你救救我,妹妹,你救救我。”   一开始林绣还未认出来此人是谁,毕竟在她眼里,她这弟弟早就远走高飞了,可一听这句妹妹,再细细一瞧,她才发现,原来他们已是扣住了死证。   “林绣,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说着,郢王给了一旁的案官一个手势。   那案官手里拿着林秀的罪状,然后递过去对她道:“若是看清楚了,就可签字画押了。”   接着,案官又用手敲了敲罪状的左下角的空白处,在给她递了笔与砚之后,又道:“按大燕律法,男子用左手食指,女子则用右手食指,签字按压之后,罪状即刻生效。”   林绣看了看宣纸上写的字字句句,冷笑了一声就扔在了地上。   林绣轻柔看着郢王道:“既然殿下在此,妾也就多问一句,燕国何时竟将律法改了?”   燕国是等级制度甚是分明的国家,因此,孩童买卖从不在少数。   可私自将孩童卖为奴隶和卖给他人作子嗣,这到底是有明显区分的。   比如,若是私自将别人家的孩童卖作奴隶,不仅要被判牢狱十年,流放五年,还要游行示众,以示惩戒。但若是将孩童卖为他人子嗣,却只有三年的牢狱之灾。   林绣冷笑了两声,心道:她心里若是一点成算都无,那今日也就不敢来了。   思及此,她也不再遮掩了,而是直接开口道:“妾当年可是为妧姐儿挑了一户好人家。苏州唐家,书香门第是也,且他家大夫人还是个生不出的,妾可是一直以为,妧姐儿会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至于那妧姐儿为何被卖入贱籍,恕妾是在是不知。”   在场的皆是读过书的,都知晓她话里是何意。   林芙本以为此事被揭发,林绣怎么也得假惺惺地喊冤叫屈一番,她没想到,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后,她竟然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不要了!   这认罪了和没人罪,到底是不一样。   林芙甩开了程衍之的手,疾步走到林绣面前,一个巴掌就打了下去。   这样的动作,也许是林芙这般温柔和顺的女子头一次做吧。   “你忘恩负义,欺三瞒四,陷害他人,你的罪过,又何止是这一纸罪状说的清的!当年唐家的那个孩子,还有苏州的那个女侍,你踩着她们的尸体一路走到今天,你难道半点儿都没有愧疚吗?”林芙怒道。   林绣的脸被林芙打地侧到了左边,她低低笑了两声,“那孩子是在程家大夫手里断的气,而那侍女是被国公爷亲自下令杖毙的,长姐说说,这究竟与我何干?说到人命,那我救姐姐那两命呢?姐姐可有给我论功行赏吗?”   林芙看着昨日还在一起赏花喝茶的姐妹,今日已是面目全非,突然感觉胸口最后一次悲伤,都已被她耗光了。   林绣看着林芙的那一张线条无比柔和的小脸,逐渐变得冰冷,锋利,她笑着抬眼道:“长姐若是现在就受不得了,那接下来的话,妹妹还要如何说下去?”   林绣的说话的语气,让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程老夫人对她可没甚感情,见她在程府如此嚣张,便对着一旁的女侍说,“给我把她摁在地上,既是罪人,那起码要有个罪人的样子!”   话音一落,老太太近身伺候的那几个女侍和婆子一同上前,桎梏住了林绣的双手,刚抵住她的膝盖要向前蹬一脚,只听她厉声道:“你们谁也不能碰我!”   “大燕律法孕妇不得被行拷鞫,即便妾有罪,也得等妾产下我儿,百日之后才可决遭!”林绣一字一句道。   这话一出,倒地是震惊了四座。   程老夫人起了身子,皱眉对着她道:“你说你有了身孕?”   “是,老太太,妾已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妾纵然有罪,可幼子到底是无辜,大燕律例向来对幼子十分宽宥,哪怕是继子,命继子,奸生子都不会被其母所连累,所以我肚子里的小儿,自然也当如此。”   听完他这话,程老夫人不禁讥笑了两声:“林氏,别说你在年初之时就已不再是安家妇,就说你曾是安家妇之时,你也已是守了多年寡!事已至此,你休给我耍甚把戏,你有孕!那难不成是与人通奸了吗?”   听到这,林绣把目光转到了程衍之身上,然后直愣愣地看着他道:“国公爷,你说我通奸了吗?”   方才林绣的语气不可谓不嚣张,但她与程衍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倒是彻底柔了下来,也可以说是极尽柔情。   其中的暗示,已十分明显。   程老夫人这一辈子什么腌臢龌龊之事没见过?即便她意有所指,也得让她把话咽回去!   于是程老夫人又一巴掌挥到了林绣脸上,“你这贱妇!难不成以为揣上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又能轻而易举地嫁祸于人吗?”谁都知晓她这大儿子被林芙迷的神魂颠倒,若说茂之做了什么荒唐之事她还信,但衍之绝无可能!   林绣低头用手捂着小腹,然后对程衍之开口道:“妾这是不是嫁祸,国公爷自然是知晓的。长姐小产那日他做了甚,难道还非要我一字一句说出来吗?”说着,她又抬手拢了拢发,慢声开口道:“其实要我说,我也是说不清的,毕竟那日的酒,喝的实在是多了些。”   话音一落,中厅内的所有人都回想起了林芙上几个月的小产之事,那阵子,林芙卧在床榻上起不来,程衍之便告了假,他除了陪着林芙,就是愁闷在西苑喝些酒……   程衍之的这些举动,府里的人皆是知晓。   林芙回头去看他,只见程衍之一身煞气地向林绣走去,脸色阴郁吓人,这般架势,与他杖毙当年那个女使时倒是十分相似。   林芙的心突突地跳。   程衍之一把掐住林绣的脖子,然后缓缓向上抬起,语气狠戾道:“跟我讲律法?嗯?”   “林绣,若我今日对你动了私刑,不过也就是这国公爷不做了罢了。”按照律法,官殴妻堕胎者,需杖七十,而后解职,驻边关一年。   程衍之杀心已起,在他手指骤然缩紧之时,一旁的程老夫人直接拦住了他。   “衍之,你难道要为这个贱妇,自毁了前程吗?”虽然今日的主审为郢王,但史官和案官可都在这!   郢王知晓他这岳父的脾气,且不说林绣肚子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就光是今日之事,他就不可能饶了林绣。   他放下了手中的卷案,刚欲把今日之公审改为私审,行私刑,就见这屋内的门直接被人推开了。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怜杜小娘那个贱妇死的早,没能见到你今日这幅继承她衣钵的样子!林绣,你贱的甚是优秀啊!”   说话的便是林老太太姜姒,姜姒与旁人家的老太太向来不同。   就拿程老夫人来比吧,程老夫人刚生白发之时,便想了无数个法子将其变黑,黑芝麻糊更是日日都要吃,可姜姒呢,刚生出几根白发的时候,就想了法子将其通通染了白。   瞧瞧,姜姒身着错金的秀华褙子,头戴橙黄色的抹额,再配上那一头泛着亮光的白发,瞬间感觉这屋内怕是来了个“老妖精。”   她刚一骂完,林绣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姜姒在上前给郢王问过好之后,冷着张脸走到了程衍之身旁。   程衍之别人不怕,倒甚是怕他这位岳母,许是感觉气势已被压了下去,便又故意挺了挺身子。   “芙儿,过来。”姜姒道。   林芙惨白着一张脸,走到了姜姒身边。   两个三十出头的人了,齐齐地站在了姜姒对面,听她继续破口骂道:“你们两个如此蠢的,是怎么生出煜哥儿那般聪慧的孩子?”   说林芙也就罢了,程老太太看这姜姒又训起她儿子来,突然心里泛了酸,直接嘟囔了一句,“蠢,你不也生了其中一个吗?” 第63章   不得不说, 林绣是十分忌惮她这位嫡母的,无他, 她永远不会忘了在没救下林芙以前, 她与她小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姜姒乃是大家闺秀, 做不出苛待庶女的事儿来, 炭火, 吃食,月例也从未少过杜小娘和林绣分毫, 可也正因如此,杜小娘就是想找主君哭诉都不成。   她杜小娘拼死拼活地要进林府,难不成是为了这吃不饱,又饿不死的日子吗?   自然不是。   林绣也曾不服气过, 她无数次想着,为何她明明也是爹的女儿, 是林府的二小姐,却要像外头的流民一般,只能过着等待主母施舍的日子呢?   杜小娘和她,不论明里暗里,其实都反抗过。   可有姜姒这样一位主母在,杜小娘院子里的树叶都好似长满了眼睛一般, 任凭她们有浑身的本事, 也终是无用, 且日子久了, 人就开始认命了。   再后来, 杜小娘听见姜姒的说话声就害怕,哪怕姜姒的语气已是十分和善。   这么些年过去了,林绣终于把姜姒的黑发盼成了白发,终于等到她的茹儿有了出头之日,可怎么就……又像是回到了原处呢?   郢王给姜姒赐了座。   姜姒睨着林绣道:“既然怀了身子,那你便说说,你是怎么怀上的?”   这话一出,程衍之身子一僵,他下意识地去握林芙的手,但却被林芙无情地躲了过去。   林绣方才的气势被姜姒居高临下的语气压下去了一大截,她长吁了两口气,才恢复了镇定。   “母亲难道不该先问问国公爷,他为何不否认吗?”林绣道。   是了,刚刚林绣说完那段话,程国公第一时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争辩,反而是准备直接要了她的命,此番举动,确实有了一丝杀人灭口的意味。   不过这也怪不得程衍之,毕竟林绣在赴这场鸿门宴之前,她已是算计好了每一个人。除了姜姒的到来是她没想到的,其余所有人的举动皆她的意料之中。   尤其是程衍之,他那么爱他的林芙,动了杀念都是必然的。   林老夫人拂了拂粘在褙子上的一根青丝,对着她笑道:“你一介寡妇,年初之时又拿了安家的放妻书,虽有时常出入国公府的资格,但终究是在外立了府,你说你这肚子里是国公爷的种,我还说你这肚子里,是京城王家那位的呢。”   一句寡妇,一句王家,直接逼地林绣往后退了一步。   京城王家,虽然是个实打实的商户,但家里的金银却是多到了一定的地步。京城里不少的酒肆都在传,说王家的茅房都是金子砌的。   当然了,像王家老爷这种靠着船只生意一朝暴富,肚子里却一点墨水都无之人,自然是喜爱低俗,胜过高雅。   比如林绣这个小寡妇,就被他看上过,良家小寡妇,听着就让人心猿意马。   几年前,王家老爷曾带着不老少的聘礼去过一趟安家,说要娶林绣为王家的续弦,望安老夫人拟一份放妻书,价钱什么都好说。   所谓越是清高落魄的世家贵族,就越是嫌铜臭,这话到底是没错的。   这事气地安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骂了林绣一句:招蜂引蝶,不知羞耻。   因着此事,林绣没少受人奚落,受人嘲笑。就连安家其他几房的夫人也在背后讥讽她,讥讽她竟然不甘寂寞到了要去勾搭一位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   林绣好不容易盼着时间把这段流言压了下去,却不想今日被她这嫡母三言两语地又挑了起来。   这字字句句对林绣来说犹如当头一棒!她方才还镇定自若的脸突然似皲裂了一般。   林绣侧着头茫然地向一旁看去,案官的笔没停,想必是把刚刚这段话也都写了进去。   可今日,绝不是为了那点旧事黯然伤神的时候,若是不咬死了这孩子国公爷的,只怕会有一桩接着一桩的罪名落到她身上。   林绣握了握拳,突然间落了泪,然后用极为悲凉的语气开口道:“这些年,长姐对我甚好,我本不敢贪恋更多,可那日妾吃醉了酒,晕地厉害,只记得国公爷在妾耳边不停地唤着卿卿二字……其余的,已是记不得了……”说完,她又看着林芙道:“长姐,我虽然做了诸多错事,但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此事我确实与国公爷保证过再不提起,若不是……若不是恰好了有了身子,这桩事……我定是会带进土里的。”   林芙看着林绣捂着肚子的手,晒然一笑,她突然觉得自己给程府大夫人的位置抹了黑,她竟然在这院子里,养了一匹喂不熟的狼。   这般惺惺作态,不去当个戏子倒是可惜了。   程衍之见林芙变了脸色,立马在一旁悄声道:“芙儿,我喝醉酒的样子你是知晓的,我怎可能与她……”程衍之还没说完,就在林芙犀利的注视下闭了嘴。   好在此刻的林芙同程衍之已做了十几年的夫妻,生了三个孩子,倒不至于因为林绣这番话,就在心里头给他判了死刑。   但反之,这事若是发生在十年前,以林芙的性子,是定要闹到和离为止的。   林芙看了看一旁的案官,压了压泛在心头的恶心,上前一步对着林绣道:“林绣,此事终究是做不得假的,你即便是现在嘴硬,可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你还能嘴硬吗?”这话说倒是没错,滴血认亲尚能耍些手段,可孩子的五官却是变不了的。   是不是程家的种,一看便知。   林绣不以为然地笑道:“姐姐放心好了,我若是不清楚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那自然也不会来了。”说完,她又继续低喃道:“自打我有孕以来什么反应都没有,我猜呀,她八成是个姐儿,都说女孩像父亲,想必她与国公爷应是长的极像了。”   这话说的是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了。   就在程衍之的脸已经彻底黑了的时候,林老夫人突然大笑了几声。   “林绣,这么说,你便是确定这肚子里的,是国公爷的种了?”林老夫人插话道。   林绣捂着渐渐凸起的小腹,颔首道:“是。”   林老夫人眼里露出了精明的光,继而向一旁的案官问道:“主事,方才她说的那些,都记录好了吗?”   案官点了点头,“回老夫人,自是一字不差。”   就在这时,林老夫人的贴身侍女推门进来,也不知是说了些甚,让林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变地越发深了。   接着,林老夫人便勾唇对着林绣道,“事已至此,老身今日便再治你个污蔑他人的罪行。”   “把人给我带上来!”   下一刻,就见几个婆子就带着一个小厮装束的人走了近来。   这个小厮身着灰蓝色的大褂,以竹簪束发,但因面颊上生了异常多的胡须,模样倒是有些看不清了。   众人一见,皆是面面相窥,都不明白林老太太带这么个人进来是要做甚。   只有林绣的面色已是惨白。   “这……又是哪位呀……”程老太太道。   说罢,两位嬷嬷就把这男人脸上的胡须一口气都撕了个干净。   等着男人露出真容的时候,在座的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人!   活脱脱一个瘦版的程衍之。   程家的这一辈的男人长得都甚是好看,个顶个的风流倜傥,尤其属程衍之最甚,就那一双桃花眼,年轻时可是惹下了不少的风流债,可这人的桃花眼,竟然与程衍之的如出一辙。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都落在了此人身上。   只见这小厮负手而立,稳稳地站在正厅中央……   一旁的女侍都不禁在心里感叹,这站姿……怎么也和国公爷平日里在家的样子一般无二?!   虽然这小厮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但若只看他的眼,还有这算不得宽的下颔,只怕是允哥来了,都会称他一声“大伯父”。   “林绣啊林绣,以你的心智,闷在这后宅之中简直是埋没了你!就连老身都不曾想过,你竟然敢把这小倌光明正大地放在你的怡园里做庖丁!”这小厮原是永扬街上一个身份卑贱的男妓,谁能想到,林绣竟然拿着安家给的和离钱,给他赎了身子。   按理说这样隐蔽龌龊的事,旁人本该是无从知晓的,但说来也巧,在姜姒接到程煜的那封信之后,她就派人去查了林绣的怡园。   可不论是怎么查,就事查不到任何蹊跷。   就在姜姒准备让探子撤离的时候,老天爷就像亲手指了路一般,让事情立马急转直下。   前两日,姜姒身边的薛嬷嬷恰好去药铺抓药,出门右拐,瞧见一个人,她以为是碰见了姑爷,刚要上前问安,便发觉是认错了人,她隐隐察觉不对,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他一路。   最后停下脚步才发现,这人进的,居然是林绣的怡园!   既然找到了源头,那剩下的自然就好办了。   不过还真别说,林绣平时待人不错,也不摆大夫人的款儿,姜姒花了不少钱,才买通了怡园里的女使。   直到今日,姜姒才理清了来龙去脉。合着这林绣觊觎程国公,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甚至……连替身都找好了。   半响,姜姒又招呼着人抬了一个箱子上来。   箱子打开之后,便能看到里面塞满了衣服。   林芙走上前去,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   翻着翻着,林芙突然拎起一件白色的直缀抖了抖,待看清楚后,她直接扔在了地上,因为她发现,这里面的每一件的衣服,都是程衍之穿过的样式。   程衍之的衣服大多都是林芙亲手做的,但由于林芙的绣功不及林绣,所以碰到像“锦边弹墨”这样高难的样式,便会时常求助于林绣。   可林芙怎会知道,林绣回家后居然会再绣制一摸一样的样式出来……林芙忽而回想起往日的种种,这一切,当真让她觉得恶心。   这衣裳林芙认得,程老太太自然也认得。   程老太太脸色大变,气地将一旁的杯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怒声道:“林绣,你好大的胆子!”   程老太太用的力气不少,那杯盏碎裂之后的水渍直接溅到了这小倌的身上。   这般阵仗,这小倌哪里见过,他吓得早没了刚刚那股子架势…… 他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林绣颤巍巍道:“夫人,夫人。”   若是说刚刚的他与国公爷还有七分像,那此刻,也就只剩下三分了。   说实在的,见到这一幕,要说这脸色最差的,都不是跌坐在地上的双眼空洞的林绣,而是站在林芙身侧的程衍之!他是多久骄傲的一个人啊!林绣此番作为,与羞辱他有何不同?   程衍之的眼里早已泛出了火星,若是朝廷命官不在这,只怕早就冲上去将林绣和这个小倌一同砍了。   这小倌的身子抖如筛糠,见林绣不理他,下一刻便爬到了穿着官服的案官那里去了。   “官爷,官爷,奴有话要报。”   案官理了理卷宗,也不禁发难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们本以为这就是一桩贩卖孩童的案件,但没想到一件事背后,还能扯出这么多事来!   案官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你且说便是。”说完,又再一次执起笔来。   林绣眼看着那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的小倌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地倒了出来……   那小倌哭地一声比一声惨,说他穿这些衣裳,都是林绣要求的,他一个青楼小倌,只能好好伺候主子,根本容不得抗拒……   林绣心如刀割,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地上砸。   完了,全完了。   她看着程衍之投来厌恶的目光,再也受不住了,从地上猛地捡起一瓣残破的杯盏碎片,作势就要往脖颈上划。   程煜眼疾手快地将她摁在了原处。   程煜的力气用的不小,屋里的人仿佛都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林绣顾不得疼痛,她奋力摔开程煜,突然前进了几步,匍匐在程衍之的脚边,十分卑微地说了一句:“国公爷,我们的孩子跟他没关系,她是你的种。”   程衍之一脚蹬开了她,冷声质问道:“芙儿对你如此厚待与你,你的良心怎就被狗吃了个干净?”   须臾之后,林绣面色惨白地笑道:“厚待?当年若不是我将妧姐儿送去了苏州,她难忍丧子之痛用茹儿当了替身!她林芙会厚待于我吗!她会收留我和茹儿多久,一日二日?亦或是个把月的?等她大小姐的怜悯之心用没了,世人也记住她那副品德高尚的模样,她便会一脚给我踢回安家!由着那个老虔婆整日苛待我!你们谁过过我这样的日子!”   林绣越说越是疯狂,屋子里除了她的嘶吼声,和案官翻阅卷帙的唰唰声,再无其他声响。   也许是程衍之眼中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灼疼了林绣的心,她突然双手掩面,降低了声音,又道:“世道如此,我又何尝不冤呢?”   林绣的这段独白不仅让程衍之不为所动,还更是让他觉得此人简直可笑。   还敢提冤枉?   既然如此,他便让她知晓,何为冤枉。   程衍之行至门口,对着外头又吩咐了两句,没一会儿的功夫,林芙身边的女使春瑶便拿着个匣子携大夫一同走了进来。   春瑶行至郢王身侧,低头说了一下关于证物的隐蔽性,郢王点了点头,便叫程煜把跪在地上的杨天旺和那小官暂带去隔壁的窄间去候审。   这几个人一走,孙大夫就将装在匣子里头还未用过的一摞月事带拿了出来。   春瑶拿出剪子,将这月事带的两侧的线脚尽数挑开,然后用一个铜盘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奴婢恳请孙大夫验一验里头的药物究竟是甚。”春瑶道。   林绣倏然抬起了头。   春瑶又道:“启禀殿下,前阵子大夫人有孕,但因一直见红,便戴过一阵这月事带,可没想到,还为戴几日,夫人便小产了……这两日奴婢偶然间发现,这月事带里面的东西好似每个都不大一样。”   春瑶还未说完,就见林绣突然站起来道:“你莫要血口喷人!这是我给长姐亲手做的月事带,里面只有艾叶和黄芪!”林绣的胸口一抽,突然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孙大夫接过盘子,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了一部分,先是仔细瞧了瞧,而后又闻了闻,才道:“这里面七成都是的艾叶,但剩下的三成却不是这位夫人说的黄芪,剩下的三成乃是紫草,红花,以及麝香。”   听到这,林绣一边摇头一边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林绣又不痴傻,怎会在如此明显且能留下证据的地方做手脚!   林芙留不下那个孩子,是她自己身子亏空,于她有何干系!   这时,郢王开口道:“本王记得,这红花及麝香孕妇应是用不得的。”   “殿下所言极是,不只是这红花和这麝香用不得,就是里面的紫草也是活血之物。若是将这几味药藏于月事带里,别说是小产,就连以后也很难有孕了。”孙大夫道。   到了此刻,林绣就是再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陷害!   林绣挑起眼皮,死死地看着程衍之那双绝情的双眸,哽咽着道:“国公爷,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当年,程妧就在我手里,我念她是你的骨肉,才放过了她……可你为何连条生路都不肯给我?”当年,她大可以一刀咬了妧姐儿的命,但她看着手里的婴孩与他相似的轮廓,到底还是没忍心。   她生出了不该有的慈悲之心,将生辰牌上的“妧”,改成了“妩”,她对人贩子只说了一个要求,她要这孩子,再不得回京。   她本以为这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了,可今日她才明白,纸包不住火,原来是真的。   “因果轮回,今日便是你的报应。”说完这句,程衍之嗤笑了一声,然后又继续道:“你没资格喊冤,妧妧当年才不足两岁。”她才冤枉。   林绣的肩膀隐隐发抖。   原来,这高门大户里的人,谁都不是傻子,谁都有自己生存的本事,瞧瞧,此刻冤枉起她来,个个都面不改色的。   案官埋首于书帙之间,一边浏览律例,一边将方才之所闻整理成案卷,约莫用了半个时辰,他们才把案卷递给了郢王。   虽然郢王交代了要实判,不必徇私,但这案官和主事也不傻,就今日这个阵仗,即便是那女子真无罪,他们也不敢写成无罪啊。   况且这些官吏向来都是懂眼色的,也明白这世家大族非要进行公审必有其他目的。   最后由于林绣怀有身孕,便免除了苔刑。   所以林绣最后的判决为:夺五品诰命夫人封号,判流行,流放三千里二十年,永不得归京,而杨天旺却因在琉球参与谋逆一事,直接判了砍头之罪,不留全尸。   林绣笑声越发癫狂,她的罪名虽构不成死刑,但二十年,又与死刑有何不同呢?   郢王手里捏着判决,对案官低声道:“将她移交刑部以后,记得看好她的嘴。方才所有提及到程妧的字眼,一律抹去。”   郢王开口,案官自然应是。   这桩案子结了以后,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皎月堂。   安茹儿惊地差些没坐地上。   林绣一辈子自私自利,就连林芙对她那么多年的好也都通通喂了狗,但是她对安茹儿,却是没说的。   林绣是被杜小娘养大的,所以杜小娘的心性自然言传身教给了林绣,杜小娘身份低微,但却心气却是极高,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就是如此了。   林绣十分清楚女人的妒与怨常常会毁了一个人,所以当年之事,他也从未与安茹儿说过。   她希望她的茹儿能与林芙像一些。   好好地当个大家闺秀,以程家养女的身份嫁人,做大娘子,永远脱离了庶出二字。   可人的心性,竟也是十分神奇的,也不知从何时起,安茹儿血脉里的那股子劲儿,就像跟林绣融会贯通在一起了一般。   也正因如此,林绣在得知安茹儿是动了歪心思,才得了能与郢王联姻的那块玉佩之时,才会那般的失望。   失望她们好像永远都逃离不了那个命运……   安茹儿在皎月堂哭了很久,几个时辰之内,思绪已是百转千回。   惊讶,失望,怨恨,丢脸等等各种滋味都朝她涌了过来,安茹儿甚至还想过,为何她母亲,当年没有直接杀了唐妩呢?若是没留下她这条命,那后往前看,也是没有错的。   谁能想到,她母亲一朝的仁慈,竟将她的一切,毁了个彻彻底底。   安茹儿是在林芙身边长的的,林芙信佛,除了整日抄佛经以外,最常说的,便是那句因果轮回。   这让她不禁去想,是不是因为她曾抢了唐妩的一切,所以唐妩就要把她拥有的都夺走?可她这郢王妃之位,是她拿命争来的呀。   安茹儿拉着陆嬷嬷道:“嬷嬷,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很快要给喜桐院那位腾地方了?”   “王妃莫急,王妃与殿下乃是受先帝之命成婚的,而且夫人之罪并不涉及株连,即便是殿下因此怪罪了王妃,就名正言顺这一条,郢王妃之位也不会轻易换人来做。”陆嬷嬷又叹口气道:“但事已至此,平妻之事,王妃还是提前与殿下说才是。”   依照唐妩如今的身份,安茹儿已是没法和她争了,陆嬷嬷早给她分析过,等唐妩的孩子平安落地,程家一定会给她认回去。   到了那时候,不论是程家嫡长女的身份,还是殿下对她的宠爱,势必都要压安茹儿一头了。   安茹儿颤抖地咬着唇,道了一句好。   一夜无眠。   郢王刚一回府,就见安茹儿跪在岁安堂门口。   斑驳的泪痕挂在她的脸上,她的嘴唇已经没了丝毫的血色。   在郢王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安茹儿又无声地啜泣起来。   按说女人的眼泪的一直都是对付男人最好的利器,以柔克刚,令人难以抗拒,可前提是,这男人心中得有你,不然这哭啼之声,不仅不悦耳,还更是更是令人烦躁。   安茹儿知道男人绝情,也知道皇家的男人更是绝情,所以她今日做足了心理准备。   她幼年在程家长大,一次打马球坠了马,疼的她噼里啪啦地落了眼泪,那时场上有不少公子都向她投来了心疼的目光。   唯有煜哥儿身边的郢王,在从她身边路过之时,瞧都没瞧她一眼,甚是冷漠。   当时她年少,看着郢王英俊挺拔的身姿,只觉得是瞧见了一道极为耀眼的光,她为了这到道光,已付出了太多太多……她隐忍,谋划,可到头来呢?   安茹儿直愣愣地看着郢王,她突然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似从来都没有变过。   甚至连厌恶都没有了。   曹总管开了岁安堂的门,躬身给安茹儿挪了椅子。   郢王坐在上位,一旁的女使便立即给郢王端了茶。   安茹儿被郢王沉默逼得很多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过了好半响,她才开口道:“殿下,母亲所做之事,妾身当真不知。”说完,安茹儿又没忍住,再次发出了啜泣之声。   见他未语,旋即安茹儿又跪在地上道:“母亲虽犯下大错,但妾身仍是肯请殿下,在流放之日,能让妾身前去送些许细软,以报养育之情。”安茹儿此话,有五分为真,亦有五分为虚,真的那五分自是因为与林绣多年的母女之情,而虚的那五分,则是因为安茹儿知晓郢王是个重孝之人,若是这时候只为了一己私欲而将自己撇了干净,只怕是会让他更加的不齿。   郢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嗯”了一声。   一番铺垫之后,安茹儿握拳开口道:“侧妃妹妹颠簸流离的命运,实乃是母亲与妾身之过,妾身心里愧疚难当,妾身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肯请殿下将妹妹抬为平妻。”   说完,安茹儿闭上眼睛,在岁安堂的正厅中央,略重地给郢王行了磕头之礼。   郢王掀开茶盖,托着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开口道:“和离书,本王已经拟好了。”   安茹儿倏然抬起头,她恍然间好似觉得自己好像是聋了。   她低声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只要你签了和离书,本王便会补偿你,你可以拟一份清单,不论是京郊的御赐宅院,还是京内的庄铺,皆可。”郢王道。   听完这话,安茹儿突然感觉手心里一片冰凉,过了良久,她突然笑出声来。   这人,怎会薄凉至此呢?   他说的好听,好像是要给她多大的馈赠一般,可她心里清楚的很,和离,只是那贱人名正言顺登上王妃之位的第一步。   可她凭甚和离?   她不但是他亲自迎娶的正妃,还有先帝的赐下的玉佩在身!   她要那些宅子,银钱又有何用呢?   与郢王殿下和离,满京城还有谁敢娶她! 第64章 伺候   安茹儿听着这和离二字,不禁感觉浑身都僵了。   她跪在地上没抬头,但也没应声,这和离书,她绝不会签。   见状,郢王没再说其他,而是让曹官家呈给她了两样东西。   红木托盘上面放着的,是两张纸。   一张是和离书,一张是休书。   安茹儿下意识地拿起了那张休书,翻阅起来,她喉结微微颤抖,她就想知道,她又没犯七出之罪!   殿下凭什么给她休书。   大燕若是想休妻,是要讲究“七出”的,所谓七出,便是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安茹儿自认这七条她一条不占,又或者可以说,她即便是占了,她也都处理干净了。可等她细细读完后,她才知原来是她太过天真了。   这纸休书上的理由竟明晃晃地写着妒忌与恶疾!   她手指微微颤抖,越发地想笑。   恶疾,她哪来的恶疾!   殿下这哪里是容她选择,这简直是把她往死里逼!   她不敢与之狡辩,只能不停啜泣,想得他一两分怜惜。   可还是那句话,若是这男人心里没你,你就是在这正厅哭上个三天三夜,也哭不软他冷硬的心肠。   见此,郢王不欲与她多说,只给曹总管留了一个手势,便率先一步走出了岁安堂。   安茹儿见看戏的人走了,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   她被曹总管扶起来,然后听曹总管幽幽道:“王妃签完以后交于老奴即可,这月的二十七,便是要将此物呈给宗室的日子,二择其一,王妃聪慧,自然知道该如何选。”   听到此话,安茹儿身形一晃,指甲已经陷到了肉里。按律例,和离书是需递交给宗室审查的,判决多则等半年,少则也就一个月。   像郢王这个身份的,宗室自然不敢怠慢。   安茹儿颤微微地拿起了这两张纸,恍然大悟,原来他这是算准了日子想让她给那贱人腾地方。   回到了皎月堂,安茹儿便一直盯着这一纸和离书和一纸休书发呆。   她知晓,她当年拿着那玉佩逼迫他娶自己,定会让他对自己不喜。但她当时觉得,一辈子长路漫漫,总有一日能求得他的原谅。   可绝情如他,他竟是连一次机会都不曾给过她。   一次都无。   安茹儿回身从妆奁旁的匣子里取出了多年前的一张婚书,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指腹轻轻地抚着上面的字,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张婚书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宋凞,安茹儿。   她曾以为她能做一辈子的宋安氏,能做一辈子的郢王妃,可到头来,却还是应了老程国公对她说的那句话,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种登高跌重的滋味,实在太苦了。   她已经尝过了做郢王妃的滋味,又怎能回头再去那平民百姓?除了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早以没了回头路。   就在这时,陆嬷嬷手里端着一盏油灯,缓缓地推开了皎月堂的门。   安茹儿刚欲开口,只见陆嬷嬷摘下了黑色的帷帽,率先冲安茹儿摇了摇头。   “嬷嬷,那银两送到牢里去了吗?”安茹儿道。   陆嬷嬷叹了一口气,道:“送了,但门口的侍卫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而且……”   安茹儿急急地问道:“而且什么?”   “听闻夫人在里头,孩子已经没了。”陆嬷嬷道。   陆嬷嬷的话刚说完,安茹儿气的就将桌面的银钗扔到了地上,厉声道:“谁干的!”她虽然不齿母亲这孩子的来历,可再怎么,她现在依旧还是郢王妃。   王妃生母岂容那大牢里的一群势利眼践踏!   陆嬷嬷弯腰将银钗捡回来,语重心长地对安茹儿道:“王妃要知道,如今已是不同往昔,即便老奴出示了王妃给的令牌,可那里面的人也不买帐。他们说是进了这刑部大牢,哪还能讲究吃饱穿暖?”牢狱也分三六九等,像林绣这种身上背着三千里流放判决的,自然是不能好过。   陆嬷嬷行至安茹儿身侧,目光所及,刚好瞧见了这放于桌案上的一纸和离书,和一纸休书。   “这是……”陆嬷嬷诧异道。   她闷笑出声,“嬷嬷,我被他们逼进了死路,我没得选……”   ——   三日之后,便是林绣流放的日子。   安茹儿身着一身素白色的直裰,未戴任何金银珠宝,只拿了两个包裹就同陆嬷嬷上了马车。   当日明明是个艳阳天,可安茹儿却觉得格外的冷,她已经能想到了外面那些人对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小人模样。   昨夜尚觉可以偷生,但今日,却着实感觉走到了穷途陌路。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一方天地,顷刻崩塌,就连马车发出的辚辚之声,也似铁锤,撞的她几乎快要粉身碎骨。   两个多时辰之后,到了城门口,安茹儿下了马车。   今日是受流刑之人不多,约莫也就不到十人,安茹儿一眼就看到了蓬头垢面的林绣。   若说刚刚在马车里,安茹儿还想着受外人指点之时,该是何等的尴尬,此刻她倒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林绣穿着灰蓝色的狱服,手上和脚上均戴着镣铐,双腿打颤,步履蹒跚。   见此,安茹儿急忙过走过去,给一旁的狱官塞了一些银两。   这狱官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卸了林绣的缒铁,然后道:“就一刻钟的功夫。”   狱官走后,安茹儿突然跪下,含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   “你来了。”林绣淡淡道。   “是,女儿来给母亲送些路上用的细软。”说着,安茹儿就从马车上卸下来了两个包裹,这里面,除了银票,就是些能用上的金叶子。   “茹儿,三千里地,我用不上的,你拿回去吧。”三千里地,也算得上是除了死刑以外最为严重的刑法,遥远的三千里,漫长的二十年。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耗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呢?   林绣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女儿,叹口气道:“今日一别,你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便是,从此往后,好好做你的郢王妃,若是有空,便多回去瞧瞧你外祖父。”林尚书,也算这世上唯一真心待过他们母子的人。   安茹儿听着这段话,流着眼泪笑了两声。   好好做她的郢王妃?   她都要被赶出王府了,如何还能好好做郢王妃?唯一对她还算真心的外祖父成了那贱人的亲祖父,若是那贱人回了林府,难道还会有人站在她这边吗?   林家也好,程家也罢,往后皆不会再有她的一席之地。   安茹儿的目光落在了林绣裤腿边点点血迹上,片刻之后,她突然抬起头道:“母亲,你后悔吗?”   这话音一落,就见林绣愣住。   这一瞬间,林绣想到了程衍之的那张脸,想到了多年前她架在程妧颈前的那把刀,也想到了林芙落在井中看着她无助的双眼。   往事就如走马灯,一一在她眼前闪过。   真真是恍若隔世。   半响,林绣吞咽了两口唾沫,对着安茹儿轻柔道:“茹儿,我后悔了,所以,你别再步我的旧路。”说完,林绣便转过了身子。   林绣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镣铐若有所思,她由衷地希望,她方才说的那番谎话,能让她的女儿回头吧。   为何说是谎话呢?   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与其说后悔,不如说她更恨自己那无用的怜悯之心,和技不如人的手段。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灌给程衍之的就不再会是酒,而会是勾栏瓦舍里头的迷魂药,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会一刀要了唐妩的命,让茹儿彻底将她替代之。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会一把将林芙推到井下下去,绝不含糊。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既然没咬着金钥匙出声,那为何还不允许她自谋出路?   安茹儿看着林绣的背影,心里并不好过,反而这一刻,她倒是觉得母亲就是她的缩影。   母亲的今日,不就是她的明日吗?   她在摇摇晃晃地马车里昏昏欲睡,直到路过曾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承安伯府时,她喊了一声停。   ——   唐妩的肚子已经照之前大了不少了,走路也是越发费力了。   双儿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唐妩道:“夫人,孕妇久坐对身子不好,奴婢知道您累,可该走还是得下地走走的。”   怀了孕之后,唐妩才突然发现,这双儿的嘴简直是比杨嬷嬷还絮叨,从早到晚地盯着她嘱咐,就没怎么停歇过。   唐妩最怕她这般,只好立即起身子道:“你打住,我再走两圈便是了。”   她扶着腰,挺着肚子,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走,还不到半个时辰,许太医就提着药箱,跨进了院子。   “侧妃这胎象甚稳,无需担心,但饮食要注意,还是少食多餐为好,若是饮食过多,倒是容易造成胎儿过大,生产困难。”许太医摘了唐妩手上的帕子道。   一听这话,唐妩的小脸忍不住一红,毕竟她刚刚还吃了程煜给她送来的红糖凉糕呢。   许太医在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走了。   等郢王回府的时候,又到了晚上。   唐妩刚沐浴完,双儿正在用帕子给唐妩绞着头发,郢王恰好在此时推门而入,惹的唐妩惊地从杌子上弹起了一下。   她刚从浴桶里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湛蓝色的肚兜,和白色的衬裤。她这一弹,某处自然免不了要跟着她的动作乱颤。   自打唐妩有了身孕以来,身子变化最大之处,除了肚子,就属这胸脯。这般大的变化,不仅让她穿不上了从前的衣服,更是让她这身子都变得十分敏感。   就连方才双儿往她身上涂抹皂角时,都不禁给她弄个大红脸,更别说是像此刻这般,屋里亮如白昼,被他看了个正着。   唐妩微微颔首,面颊绯红,坐立不安,只见郢王面不改色地走到她身边,接过双儿手中的帕子,换他来给自己擦头发。   这样温情的一幕,喜桐院的女使们自然是欢喜。   落英与双儿眼神一对儿,就不约而同地转身退了下去。   可她们一走,就换唐妩尴尬了。   唐妩坐在一面铜镜前,镜中自己那张羞涩难忍的表情,十分清晰地映在了上头。不仅如此,她还能看见他那双指节纤长的手指。   只见郢王学着双儿的手法,像模像样地拧了两下后,便弃她的秀发于不顾,直奔那弧度就去了。   唐妩看不下去了,抬手欲将铜镜扣下,可下一瞬,就被他桎梏住了双肩,不得动弹。   她坐着杌子上,他则是站在她身后,铜镜上明明照不到他的脸,她却能根据他手上的力度想象着他的面上的表情。   “殿下。”唐妩不满地嘤咛了一声。   “妩儿,我又不是真的和尚,不能吃荤我难道连点油水都沾不得吗?”郢王的低沉又不含情欲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蔓延开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也是绝了。   严厉中带着祈求,祈求中,又带着可怜。   而这可怜里,还有一丝不得抗拒在里面。 第65章 君子   四周寂然无声,烛火摇曳闪烁,支摘窗微微地欠了一条缝,郢王伸手将其阖上,“嗒”的一声,瞬间隔绝了从罅隙之中拂进来的微风,接着,唐妩这微弱又急促的喘息声,便愈发清晰起来。   他指尖尚且冰凉,可眼中的一簇旺火却是掩不住了。   他弯下腰身,两只手臂从后往前地拢紧了她的身子,下一瞬,就见铜镜之中男人高挺的鼻梁骨已是抵在了女人的下颔上。   令人酥痒发麻地热气在她锁骨周围喷洒开来,他的唇在她的脖颈上细细密密地吻着,轻轻柔柔,忽而有些用力,然后作恶般地嘬着她的嫩肉不放,在发出“啵”地一声之后,她的脖子上就又没法见人了。   郢王对唐妩的这块骨头向来都是爱不释手,甚至,还给它取了个别称——“风水宝地”   她不着寸力地推了他的胸口一把,这动作似娇嗔,似鼓励,简直比那迷魂药还有劲儿。   “怎么我一回来,你就是这幅样子,故意的?嗯?”郢王攥住了她的小手道。   “妩儿冤枉。”说着,唐妩还故意含羞带怯的朝他深邃的眸子里望了一眼。   没怀孕的唐妩挑个眼皮就已是媚态横生,更不用说是现在,就她这幅样子,全身上下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的让人根本松不了手。   他一根一根地把玩着她的手指头,然后又不尽兴一般地咬了一口她的指腹,眼角挂满了笑意。   “殿下,君子不趁人之危。”唐妩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闻言,郢王想也不想,开口便回:“妩儿,唯独在你面前,本王不敢称君子。”这话一出,唐妩便红了脸,因为她竟然从这孟浪又不知羞耻的话中,听出了柔情蜜意来。   都说天下的女人对着情话大多都无甚抵抗力,可唐妩今儿突然发觉,这话后头还得再加上一句:从不解风情的人嘴里说来的,尤甚。   “殿下这话,究竟同多少个女子说过?”表里不一向来是女子的特权,哪怕她这一颗心已是泡在了蜜罐里,但表面仍是不显。   郢王笑着道,自然就你一个。   目光灼灼,好不真诚,唐妩刚欲沦陷其中,就见她的肚皮上十分突兀地支起了一个大包。   他错愕地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   郢王两辈子没有过子嗣,可想而知他对这孩子得有多喜爱。   可这孩子甚是调皮,还没落地就知道和他爹对着干,自打有了胎动,白日里对着唐妩不是踢就是撞,可只要入了夜,等郢王进了院子,这孩子就不吭声了,甚至连一丝一毫地反应也没有。   所以,这还是郢王第一次瞧见了胎动。   他有些激动地用手去碰,力气十分小,生怕下一秒孩子又来了“脾气”不理他了。   唐妩看着他的表情嘴唇微挑,一脸狡黠,道:“看来今日殿下的甜言蜜语,八成有诈。”   郢王挑眉看她,似有不解。   唐妩盯着他的眼睛,一边揉着腰,一边道:“我们娘俩前两日便说好了,谁要是敢哄骗他阿娘,他便伸腿蹬谁。”   别说,这肚皮头里的小东西绝对是个贴心小棉袄,唐妩话音刚落,他便又十分配合地又蹬了一脚。   见此,郢王故作失落道:“都说饮水思源,你们娘俩实在是薄情。”   这语气里的哀怨,立马逗笑了唐妩。   他见唐妩笑的动人,终是没忍住底下这股子邪念,他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三下两下,缦纱中就传来了,急颤颤的娇音。   唐妩觉着,这人在自己身上欲取欲夺的样子,像极了那些黑心的钱庄。这一夜,他是债主,她是债户,她才刚从他身上讨得两分便宜,这人便噙着笑来讨息了。   好在郢王在这事上向来是有分寸的,从没弄伤过她,所以在他说了那句“妩儿,我会轻些,定会轻些”之后,唐妩便半推半就地从了。   黑夜能让欲望开花,也能让邪念发了芽,从她嗓子眼儿里冒出来的那细细柔柔的求饶声,就像是战场上的击鼓声,让他忍不住夹紧马腹,绝尘而去,朝她的领地,狠狠插上属于他旌旗。   可等天一亮,理智归位,他瞧着外面春光灿烂,鸟语花香,便不忍再直视这些斑驳清晰的红紫了。   一抹愧疚涌上心头。   他明明不是重欲之人,怎的就非要折腾她。   郢王怕极了她那双含水的眸子,泫然欲泣的,简直要了命。昨夜未守约,他怕她醒来生怨,故而讨好地给她涂了药膏。   随后,郢王又将那提前派人打好的长命锁放在了她的枕畔。   等他掀开帐纱出来时,抖了抖袖口,自然又恢复了往日里矜贵自持的模样。   唐妩累得一直睡到了下午,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动了动眼珠子,盯了房梁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来到了铜镜前,她拉开了自己的小衣,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青的青,红的红,紫的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上有什么藏宝图。   半响,唐妩冷笑了一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用过午膳后,唐妩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衣裳,挑来挑去又选了个带高领子的。   她不禁托着腮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头下定决心道:今晚定要早早地去同周公幽会,绝不会再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了。   今夜郢王有政务在身,所以晚膳唐妩只能是一个人用了。   唐妩一会儿挑起了一根绿叶菜塞进了嘴里,一会儿又夹了一块儿羊排,不一会儿,她这米饭都进去了小半碗,杨嬷嬷在一旁笑道:“说来,夫人这胎还算是省心的。”   “嬷嬷为何这样说?”唐妩撂下碗筷道。   “虽然太医常说这害喜的症状三个月之后会自然减退,但其实呀,那些一直吐到生的,老身可是没少见!夫人口欲这般好,足以说明这孩子是个知道疼娘的。”   一提起孩子,唐妩的目光都不禁泛起了柔。   唐妩跟杨嬷嬷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在女使撤了碗筷后,落英和双儿就拿着几件肥大的裙裾走了进来。   桃粉色,浅蓝色,鹅黄色,都是唐妩喜欢的。   “可是殿下送来的?这么这般快?”由于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以前的衣裳已是彻底穿不了,所以殿下前日便找了京城有名的裁作来给她量了尺码。   可这才三日的功夫,着实是太快了吧。   “这回夫人猜错了,这几件裙裾呀,可都是程府的小厮送来的,听说是程国公夫人亲手缝制的。”自打杨嬷嬷把唐妩的身份告诉给我双儿和落英,这俩孩子吓得是连下巴都未合上。   唐妩身子一僵,喃喃道:“亲手缝制的?”   双儿回道:“是的,奴婢看了,袖口还绣着夫人的名字呢。”   唐妩接过来一看,还真有,是个“妧”字。   “不止这些,院子里头还放着不少女子的头面和补品呢!”落英道。   闻言,唐妩便立马走了出去。   她看着她这院子里堆着一箱子接着一箱子的东西,着实是愣住了。   她记得,上次见到这个阵仗,还是她在君梦苑出阁的前夕,只不过……那些堆在顾九娘门前的箱子,都是买她的定金。   唐妩自从知晓她是程家的女儿后,便时常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她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质疑。   杨嬷嬷年岁在那儿摆着,唐妩这些个心思她哪里会不懂?她上前一步在唐妩耳畔缓缓道:“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夫人就随着自个儿的心,慢慢来即可。”别说,林芙若是听着了杨嬷嬷这话,那定是要投个感激的眼神过去的,她这样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就是为了让唐妩慢慢习惯,而不是一下子惊着了她。   这其中的用心,唐妩自然也是能感觉的到的。   ——   等到郢王一回来,唐妩就立即把两只眼睛闭上了。   郢王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就知她没睡。   闹了脾气的孕妇总是要哄的,所以他便将提前预备好的东西,放到了她眼皮子地下,诱她睁开眼。   唐妩稍稍眯条缝就看出来了,这是张请帖。   唐妩已经好些日子没出过门了,一见请帖二字,她能不好奇吗?可她知道,只要她一拿起来,那就是服软了。   她知道他是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郢王殿下,所以她从不与他耍脾气,也从不与他争辩,但……还不能让她生个闷气吗?   这么一想,她毅然决然地没动。   郢王见她今日态度还挺坚决,只好又弯了一寸身段,主动凑了过去。   郢王挑开了她肩头的衣衫,见上头的青紫怜人,便用拇指轻轻地摩挲起来,“这是同我生气了?嗯?”   都说美人耍起脾气来,也是别有风韵的,他这下算是信了。 就瞧她躲的这两下,都似玉兔一般惹人爱。   “昨夜你叫得甚是动听,本王也是一时没把持住。”郢王低声道。   唐妩没想到他还会推卸责任,于是气冲冲地就睁开了眼,对着他一字一句道:“殿下吃饱了,怎么还能骂厨子呢?”   郢王被她这比喻弄地闷笑出声:“这是醒了?”   唐妩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戏谑,垂眸不语。   这床帏之中的情趣向来都是磨人的,讲理通常是没用的,他只好将话锋一转,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去。   郢王主动将请帖打开,然后放到了她面前,“这是林老夫人办茶会的请帖,给你的,不看看?”说是茶会,但其实不过就是林老夫人坐不住了,想看看自己的外孙女罢了。   林老夫人?   唐妩一脸疑惑。   看着她的表情,郢王才骤然想起,她至今还没见过她那位外祖母,于是解释道:“林家的太夫人,你的亲外祖母。” 第66章 妾室   其实这样的“茶会”,于唐妩来说,或多或少是有些抗拒的。   这是为何呢?   先说唐妩自小在唐家长大,唐家上下本就苛待于她,所以她对会亲友一事她自然是抗拒的。   再说她入府为妾之后,就更是没甚外出交际的机会,独独和王妃在武安侯府吃过一次茶,还留下了个不小的阴影。   郢王看出了挂在她脸上的不安,于是亲了她一口道,“无需担心,那日程煜也会一同去的。”   果然,提起程煜,唐妩皱着的眉头瞬间就松开了。   程煜与唐妩到底是双生胎,生来就比旁人要亲近,再加上这阵子程煜没少借着送补品,送吃食的借口往她身边凑,这一来二去,兄妹俩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郢王忽而想起,有一日他下朝回来,恰好撞见唐妩手里端着个食盒在跟程煜道别,还未走近,就听她轻轻道了一句,“哥哥慢走。”   思及此,郢王也不知为何胸口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直到翌日一早,郢王看着被褥的一处凸起,他才知晓昨夜那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昨夜,他入了梦,梦里梦到她胸脯起伏不歇,嗓音颤颤地对着自己喊了好几声,哥哥,别停。   郢王做了个吞咽的姿势,瞧了瞧在一旁睡的正是安稳的小人儿。   狠狠地摇了摇头。   随即起身,穿衣,拿了一串佛珠,上朝。   ——   时间过的极快,很快就到了赴“茶会”的日子,唐妩带上了帷帽,蹬上了马车。   唐妩刚到,程煜就周到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林府虽没有郢王府那般广阔奢华,但却是唐妩极喜爱的风格。进府第一眼,便能看到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拱桥,过桥之时,简直应了那句“上有荷花下有水”,荷叶随风微动,还有粼光闪烁的鲤鱼。   程煜为了缓和气氛,还特意拉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道:“妧妧,我小时候来外祖母这玩儿,还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过。”   若是数月前的唐妩听见了这话,定是要憋笑安慰一番,可放到今日……别说是安慰了,唐妩那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等了半天人还没到,林芙急得从姜姒的云熙堂急冲冲地走了出来,向前一望,正好瞧见了程煜和唐妩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亲昵样子。   见到这一幕,林芙即使高兴,又是心酸,瞧着瞧着,就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虽说唐妩被卖到苏州这个事,都是林绣的一人的恶行,但林芙这做母亲的,看着自己的生出来的肉疙瘩转眼长了这么大,自个儿却一份力都没出过,当然会觉得心中有愧。   唐妩到底是还没被正式认回去,除了在程煜的死缠烂打之下无奈改口唤了他为哥哥以外,她对林芙都还只是规规矩矩地唤着大夫人。   林芙笑着“欸”了两声,旋即掀起了帘子,带唐妩来到了偏厅。   刚一进偏厅,唐妩就见一位身着暗褐色的古纹双蝶长袍马褂,头戴紫色的抹额的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之上。   就这仪态,满京城哪个老夫人能同姜姒比?   待唐妩上前了两步行礼问过安之后,林老太太就将放在手中来回把玩的翠绿扳指戴了回去,然后冲她招手道,“快过来坐。”   程煜每天都沉浸在自己要当舅舅的喜悦里,所以还未等老太太身边的女使动手,程煜就给唐妩搬了个长杌子过去。   见状,老太太对着程煜嗤笑一声道:“瞧把你给殷勤的。”   “外祖母,我可是要当舅舅了。”说着,程煜就一屁股就坐到了唐妩边上。   当程煜和唐妩坐在一起后,看得老太太自己都眼热了。   这俩孩子本就是龙凤胎,不仅仅长得像,就连前后落地的时辰都没差上一刻,谁能想到,这本该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竟然被一个外人钻了空子。   这么一想,太太恨不得想把林绣千刀万剐。   林老太太这一辈子横惯了,眼泪都没掉过几次,但没想到老了老了到了这个岁数,心里酸起来倒让她受不了了。   老太太牵着唐妩的小手,左摸摸,右摸摸,才道了一句:“好孩子。”   在唐妩来之前,林芙便把唐妩以前的事都说了,比如那对唐家夫妇是什么人,君梦苑又是什么地方。   林芙一边说一遍气的捶胸口。   老太太本还劝林芙莫要这情绪带给孩子,可等自个见到了,就明白林芙怎么会哭成那个样子了。   这孩子,乖的也忒惹人怜了。   不说别的,就说现在。   老太太想握着她的手聊天,依着长者为尊,唐妩就能半举着,甚至举到已经渐渐在抖了,她都没说把手抽回去。   这要是放到林家那几个跟皮猴儿一样的孩子身上,早就扑在老太太怀里撒娇了,哪还能受这些个规矩!   向来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林府跟程府有一群会哭的,自然就把唐妩这个不哭的显得格外让人心疼了。   虽说女子十四方可嫁人,但这些世家大族哪个真把自己的女儿十四就嫁出去了?交换庚帖之时,哪家的姑娘没生过几场“病”?   就说林芙吧,她也是一直拖到了快十八才进的程国公府。   而唐妩呢?   十五岁入郢王府为妾,十六就大了肚子。   虽然老太太身边的薛嬷嬷说这妧姐儿福大命大,姻缘由天定,定是比别人福气深厚,可是老太太自个儿心里清楚,那些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子,想要得宠,想要子嗣,该有多难!   这其中的坎坷,屈辱,即便她受了再多,日后也无法说出口了……   唐妩好不容易来这一次,自然是被老太太留下用午膳了。   说实在的,唐妩还真没受过这种待遇,几个人都不吃,就看着她吃,她都无需夹菜,自己的饭碗里就冒了高。   弄的她手都不知道改往哪里放。   吃完了饭,免不了要继续扯家常,老太太和林芙皆怕挑起她的伤心事,想问点什么都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开口。   最后还是唐妩自己察觉出不对来。   她三思了片刻,还是主动交代了她在君梦苑的那段日子。   唐妩说的很轻松,苦大仇深的模样都没有。基本是林芙问甚,就答甚,虽然话说的有些避重就轻,但好歹有一半以上都是实话。因为顾九娘对她也着实也不算差,除了最开始那段日子辛苦些,后来她过的也不算太苦。   当然了,唐妩也不傻。   至于顾九娘教她的那些闺中男男女女的相处之道,她还是只字未提的,剩下那些关于她学的什么琴,会弹什么曲子,读过哪些书,她都一一作答了。   直到太阳落了山,林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唐妩,就院子里那几步路,林芙生生走了半个时辰。一会儿问她送去的衣服合不合身,一会儿问她最近休息的好不好……   等唐妩走后,老太太看着林芙道:“我总算是知道,为何那冷面的郢王殿下会那么疼她了。”那副报喜不报忧,说每句话之都要拿捏分寸的的模样,她这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怎么会看不明白。   提到郢王,这也是最近以来林芙最为头疼的一个事。   在这京城里,只要别攀上皇家,谁家不是上赶子送他们程国公府人情,可唐妩偏偏入的是谁也不敢干涉的郢王府,林芙不求自己的孩子攀高枝儿,就是生怕哪天她受了委屈,程府没有与郢王府对项的资格……   林芙叹口气道:“母亲,妧妧这身份着实尴尬,倒不是郢王侧妃的身份委屈了她,只是侧妃再怎么高贵,也不如自己做大夫人来的好……”林芙活了半辈子,这内宅里头的弯弯绕,她们自然是再懂不过。   不论你站得多高,望的多远,嫡庶两条路,永远都是泾渭分明的。   老太太不似林芙那般忧愁,听了这话,反而笑道:“我倒是觉得,郢王对妧姐儿,可不比当年衍之对你差,路且长,慢慢瞧着吧。”   林老夫人能说出这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总觉得郢王千方百计藏着唐妩的身份是有别的意图。   ——   与此同时,安茹儿也签了那张和离书,交给了曹总管。   皎月堂门前有条小路,路上铺满了鹅卵石,回去的路上安茹儿连连出神,一不小心,就踉跄了一下。   佩儿搀着安茹儿手臂,缓缓道:“王妃小心。”   安茹儿听着这称呼一怔,对佩儿冷笑道:“既然都签了这和离书,这称呼,就改了吧。”   佩儿也隐隐察觉出不妥,颔首道:“姑娘,奴婢明白了。”   这“姑娘”二字一出,安茹儿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姑娘。   她可不就还是姑娘吗?!   她猜呀,若是叫温宁郡主她们知晓了她嫁人多年仍是处子之身,还不知道会怎样讽刺她。   到了夜里,佩儿怕安茹儿没甚胃口,便就做了一碗粥给她,可安茹儿不领情,在她看来,这昨日还是山珍海味,今日就换成一碗白粥的行径,除了落井下石,安茹儿不做他想。   她默默盯了这白粥好一会儿,下一刻,她屈起手臂狠狠一扫,只见这碗粥还有桌上的杯盏全都打翻在了地上。   “怎么?幸灾乐祸?”安茹儿厉声道。   佩儿立马跪在地上,摇头道:“奴婢不敢。”   “你不敢?”   佩儿咬着嘴唇,立马改口道:“王妃想吃甚,奴婢现在就叫小厨房重新做!”   不得不说,还是这声王妃更顺耳一些。   安茹儿长吁了一口气,脸色稍缓,低声道:“我问你,当年给承安伯传话的那个探子,找到了吗?” 第67章 京中头牌   “我问你,当时给承安伯传话的那个探子,你找到了吗?”安茹儿道。   “奴婢已经联系上了,而且王妃料的不错,官府确实已经开始在查明楼这间酒楼了。”佩儿躬身道。   京城的明楼,每日宾客盈门,生意好不红火。可京城里很多权贵都知晓,这地儿,明面上是一间酒楼,但实际上就是个探子云集,专门处理各家各户阴私事的组织罢了。   就像安茹儿查唐妩,为了双手不粘尘埃,也是通过明楼的探子查的。   按理说,历朝历代这样的地方都不少,官府不便连根拔起,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为何当今陛下突然要下令查这明楼呢?   说白了,还是因为钱。   燕国今年有两项决策颇得民心,一是减了赋税,二是增了军饷。   可军饷从哪里来?还不从国库!   国库若是入不敷出,那自然是要出大事的。为此,郢王亲自上书要查这些朝廷祸害,这样一来,还能将缴获的银两一律充公,两全其美。   明楼的探子办事效率高,但同样,收的银子也不少。尤其是能找探子处理这阴私之事的人大多都是些贪污受贿的官吏,和高门大户主母。   这样的人,为了让探子封口,出手也阔绰,久而久之,就把这明楼里面的探子胃口养大了。   天家都不敢随意增加税收,但这些人却敢明目张胆地行威胁勒索之事,这明楼自然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都不行了。   按说安茹儿一个内宅里面的夫人本不该知晓此事,但那日她给林绣送行,回来的路上恰好遇上了在承安伯府周边查案的于桢,她下了马车,观察了许久,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   毕竟官府要查明楼,就等同于在查她。   “既然已经联络上了,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叫他明日酉时一刻去京城的东风塔一趟,我要亲自见他。”要知道,这个探子一旦被抓,她做过的事……再也瞒不住了。   不得不说,安茹儿向来都是个心思缜密的,她对唐妩做的都有的事,都把手擦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所以她从不怕别人查,因为查也查不出甚。   可唯独这个替她传过消息的人,她碍于对方背后的势力不得不放了他一马。   没想到,今日竟是朝廷要查他们。   诱承安伯奸染王府侧妃,这罪名要是落下,她怕是很快就要步上她娘的后尘了。   佩儿看着安茹儿紧张的神情,连忙点头道:“王妃放心,奴婢这就把话传出去。”   闻言,安茹儿扶起佩儿,然后替她掸了掸膝上的灰尘,缓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佩儿,如今我能信的,只有你和陆嬷嬷,等此事解决了,我们便到京郊御赐的那个宅子去住。那地方属实不错,有山有水,风景甚美,待过个两三年,我便替你寻个好人家,给你也嫁出去!这日子虽无法比从前风光,但也不会绝亏待了你。”   听了这话,佩儿不禁泪眼汪汪,好生感动,连连哽咽道:“只要王妃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王妃!”   安茹儿笑着说好了,快去吧。   佩儿下去后,安茹儿坐在妆奁旁,她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脸,一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着实闷的发慌,曾几何时,她自己都要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她低声闷笑,很想哭。   这世上,有谁会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而专门去走那泥泞的下路?   还不都是被逼得。   她求而不得的,望而不及的,都被那个曾被自己狠狠踩在脚下的人得到了。   回想她刚回府的那个时候。   她承认,在看见唐妩脸蛋儿的那一刻,她着实惊了一下,她也承认,那贱人既称得上风情万种,也配得上千娇百媚。   可就是再美,她也没多把她放在眼里。   无他,一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子罢了,难道还真能让满京最高不可攀的男人,为她色令智昏吗?   房里头卖弄姿色,以色侍人的小蹄子罢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贱人竟在一夜之间,从野鸡变成了真凤凰。   此时此刻,她若是还敢有除掉那贱人的心思,只怕提刀来寻她的人,是不会少了。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   隔日正是民间办花灯节的日子,不管是哪条街,都是热到的很。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在未时六刻的时候,安茹儿携着陆嬷嬷和佩儿,一同去了京城的东风塔。   这东风塔原是前朝留下的望楼改造而成的。   因着望楼乃是公家的建筑,别的不说,高和牢固是最大的特点,在前朝,望楼并非是吃喝玩乐的地方,而是为了方便观敌瞭哨,和为了方便观察何处不甚走水等等的地方。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后,佩儿拿出了身上带着的毒粉,她深呼一口气,颤抖地将粉末撒到了杯子里。   可惜由于她太紧张了,不慎让那白色的粉末落在了桌面上,陆嬷嬷赶紧用袖子拭了拭,“你稳当些,人都还没来,慌成这个样子怎么能行!”   安茹儿的双手来回交叠,同样也是紧张。   安茹儿原本打算把官府查明楼的消息透露给这个探子,然后再给他一笔钱,好让他早些离开京城,离开燕国。   但林绣的事,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   林绣之所以走到了今天,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源自于她本不该有的慈悲。   若是想要纸能包住火,还得是靠着那句老话——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   “都这么久了,人怎么还没来?可是时辰传错了?”陆嬷嬷对着佩儿道。   原本定下的时间是酉时一刻,可现在眼看着都要到下四刻了。   “嬷嬷,话是我亲自传的,时辰定是没错的。”佩儿道。   这样的等待到底是磨人,就连桌上放好的茶水都已经凉了。   佩儿有些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安道:“嬷嬷,您说,不会是那探子发现什么了吧。”   “你先坐下,你来来回回走的我脑袋疼!咱们也先别多心了,这些探子向来都是些亡命之徒,见着了银子比见到亲妈都亲,王妃今日承诺的,可是比之前要给他还要翻一番,他没理由不来。”陆嬷嬷道。   时间飞速而过,他们从酉时一刻,等到了酉时七刻,理由是找了又找,可一直到了戌时三刻,还是没见到人。   人没见到,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东风塔楼势较高,掀起窗纱便能将外头瞧得一清二楚。   安茹儿上前一步,掀起窗纱的同时,也掀起了自己头上的帷帽,朝前一望,心里顿时一惊。   明楼那位置走水了!   大批的官兵涌入那处,随即便传来了阵阵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还不到半个时辰,官兵就压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男女老少皆有……   完了,到底已经晚了。   安茹儿虽不知她找的那位刀疤男是否也在其中,但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假使那人被抓了,郢王府,就再也回不得了。   她心里清楚的很,那探子手里掌握的可是郢王府的阴私,他为了活命,自然不会再去遵守之前的承诺。   出卖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安茹儿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今日她身上带着的银两已是够她下半辈衣食无忧的了,现下唯一愁的,便是该如何出城。   马车太显眼,但会马术的只有她一个,陆嬷嬷和佩儿皆是不会……带她们走,只能是累赘。   一番思忖之后,安茹儿对着陆嬷嬷和佩儿道:“郢王府你们暂且不必回了,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等此事有个结果,我便回来找你们。”   别说,安茹儿出手倒是阔绰!她将身上的银两足足分给了这两个奴仆三成!   这样一来,即便陆嬷嬷知晓王妃这是要弃她们而去,也说不出什么不满来。毕竟这些钱,她就是给人当两辈子的嬷嬷,也赚不来!   安茹儿知道陆嬷嬷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儿子,便又拿出了一个银票塞给了她,而后又将头上金凤步摇插到了佩儿头上。   安茹儿从东风塔出来后,走到马车旁边,伸手摘下了服马靷,一夹马镫,迅速朝城门口而去。   ——   郢王府   “不出殿下所料,明楼里面的银票摞的那简直是比山还高,就是对账,只怕都要对上整整一晚上!”说完,于帧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殿下,他们那个记录各家各户阴私的册子,咱们还要继续查吗?”   郢王的手指摩挲着杯盏,一字一句道:“那册子就放起来吧,水至清则无鱼,真要是查下去,那大半个京城的日子都不用过了。”   于帧躬身颔首应是,然后又道:“殿下,外面有个探子,非说是有关于郢王妃的事要禀告,属下刚刚问他,他说只与殿下讲。”   郢王眼角一挑,低声道:“让他进来。”   此人一身黑色步衣,鼻梁高怂,眼神锋利,脸上还戴着一道疤痕。被说,这样一幅面向,吓唬老人孩子,倒是绰绰有余了。   他恭恭敬敬地给郢王行礼,然后道:“草民见过殿下。”   说好听点他也个江湖人士,虚礼不多,于是还未等郢王让他开口,他就率先一步道:“草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换一条生路。”   郢王眸色渐深,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一口道:“说来听听。”   那刀疤男也不犹豫,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两页纸。   这两张纸的边部有被撕过的痕迹,郢王一看便知,这两页纸,应该是从那秘册中撕下来的。   于帧上前接过,转而递到了郢王手里。   这其中一张上面标注着郢王妃,而另一张则标注着武安侯夫人。   郢王本没多想,可低头一看,便越看越是心惊。   这里面,不止记录了安茹儿是如何查到唐妩身份的,还记录了她们是如何将唐妩引到了武安侯府去的,甚至,还记录了给承安伯递消息的全部过程。   此时此刻,郢王感觉脑袋里传来了轰隆一声。   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天夜里。   就是她去龙华寺被人险些欺辱的那天夜里。   那天夜里,他本想宿在那,却没成想,一推开门,只见她颤巍巍地当着他的面,褪尽了衣衫,手脚尽是青紫。   还未等他开口,她就抖着嗓子问过他一句,殿下,会不会要了妾身的命。   由于他知晓承安伯对唐妩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此事他也并未多想,只觉得是自己这头疏忽大意了,让承安伯主动钻了空子。   他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安茹儿预谋好的。   她白日里刚刚在武安侯府见证了一个青楼女子的香消玉殒,又险些在佛堂净地被人欺辱……   等回了王府,还要继续曲意逢迎,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郢王呼吸一置,他总以为他对她够破例了,也够好了……   直到此刻他才知晓。   他竟然还让她受了那般多的委屈。   刀疤男看着这两张纸在郢王手里逐渐变形,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开口道:“殿下手的是份原稿,而另一份手抄稿,叫草民放在别处了。”   “你这是威胁本王?”郢王道。   “威胁自然是不敢,但只要殿下肯放草民这一次,草民保证,这辈子再不回大燕,不然,狗急了也会跳墙。”   于帧一看此人竟然对殿下不敬,立马伸手钳住了他的脖子。   刀疤男继续道:“殿下确实厉害,一夜之间就能让明楼覆灭!可殿下再是英明神武,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将我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门口没关系,但草民保证,不出三日,满京城都会知晓,郢王府的侧妃是勾栏瓦舍里的头牌!” 第68章 认罚   听完这句明目张胆的威胁,郢王手里的那张纸不由得越攥越紧。   “松开他。”   于帧听令,只能缓缓地松了手。   那刀疤男得意地勾了一下唇角,额头点地,大声道:“殿下,草民还想再用个消息,换点上路的盘缠。”   此人太过嚣张,若不是郢王拦着,于帧恨不得立即拔剑砍了他的脑袋。   “你说。”郢王冷声道。   这时刀疤男侧过头,装模作样地对着于帧道:“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初时。”于帧咬牙切齿道。   刀疤男闭眼盘算了一番,然后拱手道:“今日王妃曾约草民于酉时一刻到京中东风塔一见,王妃心思缜密,在看见火光之后,并不会等草民太久,殿下若是现在立即派人寻过去,兴许还能觅得王妃踪迹,但若再迟一步,她只怕是已经出京了。   这刀疤男说的话不能自然全信,于帧将门推开,对外面的人小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见曹总管推开门道:“启禀殿下,王妃的确不在皎月堂,不仅如此,就连皎月堂的女使和陆嬷嬷也都没了踪影。”   曹总管话音一落,就听刀疤男接话道:“如此可见,草民所言,乃句句属实。”   霎时,郢王起身对着于帧道:“封城门,用快马追。”说完,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人,低声道:“本王会亲自派人将你送你出大燕,但你此生都不得再踏进燕国一步。”说到底,这些人只要不在燕国作乱,他们去哪,他都并不会放在心上。   刀疤男闻言,咧了咧嘴角道:“殿下大可放心,如今燕国已有明君为政,早已无草民容身之处,草民去了他国,自然不会再回来!”   于帧把这刀疤男被压下去后,就带着官兵围着京城搜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日傍晚,也没有找到安茹儿那人。   “殿下恕罪,属下赶过去的时候,王妃已经没了踪影,只瞧见了正欲逃离的陆嬷嬷和这个女使。”于帧道。   一忽儿,就见陆嬷嬷和佩儿被亲卫直接摁在了地上。   半响,郢王冷声开口道:“说,安氏去哪了。”不得不说,这句意味深长的安氏,让陆嬷嬷心都凉透了。   虽说殿下与王妃和离书已经递给宗室审查了,但流程未走完之前,安茹儿毕竟还在皇家玉碟上头,按理说,此时她应还是郢王妃……   可殿下……却已经改了称呼。   见她们闭口不言,郢王侧头对着曹总管冷声道:“行笞刑。”   曹总管得令,立即命人将长杌子端了过来,下一瞬,佩儿就被两个婆子架到了杌子上。   将佩儿的手脚捆好后,曹总管好心劝诱道:“佩儿姑娘,你只要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最多就是被重新发卖罢了,可这板子的罪你若是受了,那能不能走出这个院子就未可知了。”毕竟这顿板子和平时的杖责是截然不同的。   杖责好歹有个数,不论是杖十还是杖三十,也算有个盼头,可眼下这顿板子,只要你不说,那便是得打到断气为止的。   佩儿到底伺候了安茹儿太多年,出卖主子的事,她做不出来。于是她咬了咬牙,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刚说完,还未等陆嬷嬷反应过来,就见第一个板子已经下去了。   “啪”的一声,连带的一声嘶吼。   民间有句话——这高明大户里丫鬟呀,恨不得比一般人家的大姑娘都要金贵!这话着实没错,才一板子下去,佩儿就已经疼地哭爹喊娘了。   曹总管的目的又不是将人打死,于是又问了一句,知还是不知。   可佩儿还是摇头不说。   这佩儿是个嘴硬的,尚且能挺得住,可在一旁看着的陆嬷嬷却是挺不住了。   陆嬷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双老腿,不禁想着,这一板子要是打在她身上,那她下半辈子还能走路吗?   曹总管就像是看出了陆嬷嬷内心的动摇一般。   在狠狠地打了佩儿几杖以后,他转过身子对着陆嬷嬷缓声道:“听闻嬷嬷家,还有个重病的长子?”   陆嬷嬷家的长子,虽然生了重病,但却是个秀才,是他们一家子实打实的希望。   陆嬷嬷一听这话,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嬷嬷要是心疼自家的儿子,就该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不然,我也只能这边上给给您端张杌子过来了,到时候嬷嬷家的哥儿,就只能来王府收尸了。”   陆嬷嬷被这么一激,吓的哪里还有平时的理智,她瞧了瞧趴在杌子上奄奄一息的佩儿,又瞧了瞧坐在上位一言未发的殿下,立马就做好了选择。   主仆之情,大不过母子之情,也大不过自己的命。   她跪着匍匐过去,惨声道:“殿下饶命!王妃去了哪,老奴真是不知道,可别的事,老奴却是一清二楚的。”   说罢,陆嬷嬷便把安茹儿做过的事都说了一遍。   从承安伯是如何到龙华寺的,再到唐家夫妇是如何来京的,都一一交代了,甚至,就连渝国的细作夜闯王府的细节也没放过。   她每说一句,就见郢王的脸色就又黑了一分。   一旁的佩儿已经昏过去了,陆嬷嬷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基本是曹总管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可问到最后,除了一切陈年旧事,确实没问出安茹儿到底去了何处,不过想想也是,既然她已经意识到不妥想要逃命,也就没必要将行踪透露给奴仆了。   过了好半响,郢王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一声,“把她们带下去,该罚的罚,该发卖的便发卖。”陆嬷嬷的求饶声,很快就消失在这院子里了。   等曹总管把人压下去后,郢王便叫于帧关上了门窗。   郢王先是交代了要继续追捕安茹儿一事,而后又低声道:“明日你便离京去给本王找一个人。”   于帧目光一顿,刚欲问是什么人,就听郢王继续开口道:“本王要找的是个十六岁左右姑娘,只要她身染重病,命悬一线,不论是农户商户,还是小官家的女儿皆可,”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确实让于帧为之一愣。   殿下要找的可是一个将死之人?   郢王道:“而且,务必要在侧妃生产之前,把这户人家给我找到。”   听殿下提到了侧妃,于帧才微微察觉出不对来……于帧结合了一下今夜发生之种种,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地,明白了殿下话中所指。   原来殿下竟是要重新给夫人一个身份。   大燕户籍制度已算得上完善,户部对于各家各户的生老病死都会详细记录在案。如果凭空捏造,遇到有心人一查必会生出漏洞,只有将他人彻底替代之,才能将侧妃得身份瞒的天衣无缝!   片刻之后,于帧颔首道:“属下明白,属下明日便启程。”   其实郢王之所以能这么做,和今日那个明楼的探子也是有关系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强,唐妩的身份能被这些人拿来利用的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程国公曾和郢王一同商议过,等唐妩生完孩子,出了月子,程家便会光明正大地认回她。   可问题得关键就出在这。   若唐妩只是妾室,是何身份都无妨,可一旦她成了程家得嫡长女,成了未来的郢王妃,那日后要面对的,就再不是喜桐院里那点事。   她曾经的身份一旦暴露,即便有程国公府和郢王府给她撑腰,那也堵不住天下人的攸攸之口,被人说三道四,也是在所难免。   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换个身份。   让她以清清白白的身份回到程家,后以程家女的身份,再入王府。   现已到了子时,四周鸦雀无声,郢王怕扰着她,本想着回岁安堂歇息,但没想到路过喜桐院时发现,她屋里的灯还亮着。   他推门进去,看着唐妩挺着肚子,正起身坐在床边喝水,一头青丝披在她肩上,乖顺的很。   许是陆嬷嬷方才说的那番话还未散去,他这么看着她,那些她刚入府时的回忆,仿佛似碎片般地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二人四目相对,郢王不禁步伐一僵。   “殿下忙完了?”唐妩柔声道。   他上前一步,坐到她身侧,握拳抵唇,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妩儿,安氏曾对你做的那些事,你既然知晓,那为何从不与我说?”   这男人心虚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把自己的身子往她那头挪,总想着用肌肤间的温度,来掩盖些什么。   安氏这个称呼唐妩也是头一次听,她也是反应了一下,才知晓他嘴里的安氏是谁。   唐妩抬眸,十分不解地瞧着他道:“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事?”   “先前你去龙华寺之事,以及在那之前,还去过武安侯府之事。”郢王一字一句道。   龙华寺,武安侯府,这于唐妩来讲,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妩下意识向后躲了躲,然后小声道:“这些……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看着她慌乱的神情,苦涩二字简直都要滑到了他的嗓子眼儿里。   郢王紧着嗓子,再次问道:“妩儿,这些事,你为何从不与我说?”   唐妩这个人,你说她城府深密吧,她并不是,但你若说她傻吧,审时度势她又是比谁都会。   说穿了,郢王对她的心思,是怎么从冰冻三尺化为一江春水的,其实她都知晓。   她低头看了看在自己腰间的来回摩挲得大掌,轻轻柔柔地吁了一口气。   唐妩知道这些事就算被他发现了,他也大可以装作不知,就此揭过,这样一来,也不必徒增烦恼,可他偏偏就是开了口。   既然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么想知道究竟是为何,那她只好如实相告了。   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唐妩柔声细语地甩起了软刀子,“妾身初来之时,在殿下眼里,顶多算是个通房丫头吧。”   唐妩这刚一开口,郢王这心就僵了一下。   “妾身身份低微,于殿下而言,也只有这具勉强看的下眼的身子罢了。那时妩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别让您厌弃。”   得,又是一刀。   “殿下洗漱的水,其实都是妾身每日亲自打的,但由于殿下政务繁忙,能来的时候也不固定,妾身便只能一盆接着一盆的烧,这样一来,它便永远都是热乎的。”   郢王搂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心也越来越焦躁,又想她继续说,又怕她继续说。   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有点发白。   “妩儿以前在那勾栏瓦舍里的时候,妈妈便叮嘱妾,说往后入了别人家的院子,一定要时刻拎得清自个儿的身份。妩儿只是妾室,不论王妃做什么,妩儿只要同殿下说了,那便是生了口舌之罪,以及那搬弄是非之罪,王妃若是想将妾打发了,也不过是找个理由的事……”   所以,她哪里是不想说,她是不敢说,不能说。   郢王被这接连不断的温柔刀插地血肉淋漓,他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驳道:“可你怎么知晓我不会为你做主?”   唐妩见他一直纠结于此不肯罢休,想了想,索性直接道:“依照殿下往日的态度,妾身当时就是说了,殿下也未必会给妾身做主的,说不定……还会对妾生了厌烦,再也不来喜桐院了。”呲,又是一刀。   唐妩说完这话,郢王便感觉如鲠在喉。   他很想跟她说句并非如此,但以前他是怎么对她的,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一手捉住她细白的手腕,然后用一双极尽深情的双眸,望着她道:“所以现在,你便是拐着弯地惩罚我,对吗?”   唐妩被他的目光烫红了脸。   过了好半响,她才娇气地“嗯”了一声,她咬了咬下唇,大着胆子地看着他道:“那殿下认罚吗?”   他喉结一滚,低声下气道:“自然是认罚,你怎么罚都成。”   其实依郢王那冷清高傲的性子,放在平日里,他定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愧疚这二字,总是会让人降低一些底线,增厚一层脸皮。   最后看着怀里娇娇,红着脸蛋儿,挺着肚子,放下心防。   所以,谁才是那个大尾巴狼? 第69章 女儿   九月末的时候,雨水泼天泼地般地下个不停,使得天气骤寒,还未立冬,屋子就烧起了地龙。   一大清早,唐妩虽有些眷恋这被窝儿里的热气,但在感觉到身旁那人起了身子后,也只能勉勉强强抬起了眼皮。   见他不疾不徐地穿着朝服,唐妩便凑过去替他整理了两下衣袖,重新系了绶带,郢王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哑然失笑,本就是个嗜睡的懒虫,还非要装起早的鸟儿。   他摇了摇头,将她抱回到了床上。   唐妩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襟未松,半梦半醒地嘟囔了一句,“饿了。”   郢王勾了勾嘴角,也不知她是真饿还是假饿,只把耳朵凑过去道:“想吃什么?”   “晋江阁的小笼包,翠玉阁的绿豆糕。”唐妩看着他道。   就这两间铺子,一间在西边,一间在东边,哪怕他明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低声应了句好。   这两日他明显能感觉她的变化。   不仅仅是肚子越来越大,走路越来越困难,就连半夜如厕的次数都比往常要多的多,她才多大的姑娘,快临产了怎能不紧张。   所以她提什么要求,他都尽量由着她。   郢王刚哄了她两句,准备抽身去上朝,唐妩就又将他拽了回来。   她眼中的依依不舍着实明显,惹的郢王不禁低声闷笑。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塞回到了被子里,柔着嗓音道:“我定早些回来陪你,嗯?”   唐妩努努嘴,突然想起昨晚做的噩梦,她梦到自己流了一腿的血……   也不知为何,今日她就是不想叫他离开。   “能否别走”这话还没说出口,她的下腹传来了阵阵的紧缩感。   唐妩瞳孔收缩,她拽着郢王的手逐渐发抖,嗓子也跟着颤,“殿下,殿下。”   郢王瞧着她的模样发觉出不对,立马掀开了被子,见她小手捂在腹部,立马冲门口喊:“来人。”   距离产期明明还有几日的功夫,怎么就提前了呢?   好在郢王为了预防这突发情况,一早就把产婆留在了西厢房里,在杨嬷嬷的带领下,屋子里这几个女使立马行动了起来。   “夫人现下是怎么个疼法?可还能忍住?”杨嬷嬷问道。   唐妩扶着肚子道:“就一阵一阵的,尚且能忍。”   若是一阵一阵的,那便是要生了,不一会儿,落英就将烧好的热水端了上来,还有参汤等等。   稳婆连忙赶来,对着唐妩道:“距离生可是还有一阵子呢,侧妃这时候可不能躺着,还得再走走才是。”   一听这句“还有好一阵子”,就连郢王这般冷静沉着的人都已变了脸色。   他扶起唐妩的身子,缓缓道:“来,慢点,我扶着你。”   两个稳婆看着郢王扶着唐妩一圈一圈地走屋里走,不禁在对视之后挑了下眉毛,他们这辈子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成百。   这经验多了,她们也就看出了些门道来。   若要论起男人疼媳妇,这可是跟家里的院子大还是小,银两多还是少,主君地位高或者低都没关系。以往到了这个时候,除了一些讲究不多的商户还肯让男人留在产妇的院子里,那些高门大户的主君,早就出去坐着了。   甚至,就连那朱漆屏风,都已经要立好几扇了。   理由有很多,比如看妇人产子晦气,再比如,见血要走三年背运,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所以见到此景,这俩产婆都不禁感叹,王府的这位侧妃是得有多受宠啊!   唐妩这一胎,其实还不算太能折腾,也就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她就感觉好似有什么破了一般,接着,两腿之间流出了液体。   她连呼了两口气,对着稳婆道:“羊水,羊水好似破了。”   两个产婆一听,立即围了过来。   “快,夫人快躺下!”   这人长得娇媚怜人,就连产婆说话都不自主地放慢了语气,“夫人放松,现在千万别紧张,别用力,这羊水破的快的,一般生的也快。”   眼瞧着快生了,郢王就被唐妩撵了出去。   他刚一推开门,就对着曹总管道:“去,给程国公夫人递个消息,就说侧妃要生了。”   唐妩疼的汗如雨下,双儿在一旁舀着参汤一勺一勺地喂到了她嘴里。   稳婆不让她叫,让她省力气,她自然是不能叫,她死死地咬着发白的下唇,还不到一刻,就咬出了血。   见状,稳婆不禁“诶呦”了两声,连忙把一块儿纱布塞到了她嘴里。   有过了一阵子,唐妩小腹的抽疼越来越严重,稳婆见宫口已开,便对着唐妩道,“夫人现在可以开始用力了。”   唐妩心跳加速,早已六神无主,几乎是产婆让她做甚,她便做甚。   只是她每用力一下,就疼的她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怎么这么疼!   见下面有露头的架势了,其中一个产婆大声道:“夫人再用些力,就快好了。”   而另一个稳婆给她擦了擦泪珠子,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安慰着她道:“夫人这是头胎,自然是辛苦些,等熬过了这功夫,看着了那肉疙瘩,这会儿的疼啊,就都想不起了。”   唐妩不停地跟着点头,呼吸,用力,再呼吸,再用力……   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声隐忍又凄惨的叫喊,郢王的眉头越皱越深,两侧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都说妇人生子犹如提前进了鬼门关,这话确实没错。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让她这么小,就受了这个罪。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见曹总管引着林芙来到了喜桐院。   她刚欲给郢王行礼,就见郢王忙道:“岳母不必多礼。”   “这里头……怎么样了?”林芙这一路来的实在匆忙,一不小心,还把右脚给崴了。   “夫人放心吧,稳婆说了,侧妃这一胎是个省心的,胎位正,羊水破的也快,两个时辰之内怎么都出来了。”落英连忙道。   一听这话,林芙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她连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一边数,一边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别说,这稳婆算的时间着实准,不到两个时辰,就听里面连连喊道:“生了,生了。”   就在这时,一个稳婆率先出来道:“恭喜殿下,喜得一位千金。”这稳婆嘴里说着恭喜,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失望。   她们做稳婆的,一旦顺利接生,或多或少都能得些红封,但一般来讲,这生小子赏赐的银两,一般都照生丫头翻了一倍。   况且郢王府并无长子,这是她们入府的那日就知晓的!   堂堂一个王府,能不想要小子吗!她和里面的孙婆子本还等着抱个小子讨个大赏,如今这一看,怕是落空了。   这没儿子的人家,生了丫头,大多都会露出那种大失所望的表情,就连笑意,都不达眼底。   林芙喜极而泣,刚欲开口问是否能进去了,就见郢王像一阵风一般跨进了门。   “殿下!那里面的屏风还没立好呢?”稳婆再后面大声道。   屋内确实一片狼籍,沾了血的帕子,和凌乱不堪的被褥,还有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唐妩。   郢王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小脸道:“疼不疼?”   听他这样一问,唐妩的眼泪便又涌了出来,她哑着道:“疼……”   他低头亲了她一口,然后道:“辛苦了。”   那两个产婆看到了这一幕,着实有点愣住了,这……还有不先看孩子的?   杨嬷嬷抱着孩子从她俩身边走过,见这俩婆子还傻愣着,连忙低声吩咐二人赶紧把那沾血的帕子收拾干净。   随即杨嬷嬷将孩子递到了郢王手上。   郢王面上还算镇定,但是接过来的一瞬间,手还是忍不住发了抖。   粉粉嫩嫩,皱皱巴巴,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她怎么这般小,这般轻?   他一个大男人抱孩子,虽然有些手足无措,可再怎么,也抵挡不住这初为人父的喜悦,他用食指点了点孩子的拳头,然后侧头跟唐妩说:“她瞧着,是与你更像一些。”   杨嬷嬷在一旁笑笑没出声,但心里却是忍不住道:这么小,哪能看出来像谁。   唐妩实在是累得挺不住了,甚至连给孩子的乳名都未决定好,她就闭了眼睛,睡过去了……   这晚,为了照顾唐妩,林芙特意留在郢王府过了夜。   楹窗之外风雨交加,吹得喜桐院里的柳树摇摇欲坠,大有入了冬的架势,但这屋子里,可还是五月的艳阳天,一翻一身汗。   林芙怕她难受,便用热水浸湿了手帕,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着身子,等唐妩醒了的时候,差不多都已经到了亥时。   唐妩刚一睁开眼,就见到了正给自己擦拭着小腿的林芙。   每擦两下,林芙就要用手背重新试一下帕子的温度,若是凉了,就立马放到热水里再拧一次。   如此循环往复,就是怕凉着了她。   初为人母的唐妩看着此番此景,心都不禁化成了一滩水。   唐家夫妇待她薄凉,对她时常是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所以,她从小未体会过这种爹疼娘爱的滋味,也不知那句“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的意义。   可今日,她倒是有些懂了。   这天下,哪会有人不爱自己掉下来的肉……   半响……在林芙给她擦起脖颈的时候,她缓缓睁开眼睛,小声又小声地唤了一声:“阿娘。”   这一句,让林芙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70章 册封   在林芙与唐妩低声交谈之际,突然,从朱漆屏风后面传来了微弱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林芙一听立马起了身子,冲唐妩道:“等着,我去把姝儿给你抱来。”   唐妩愣了一下,姝儿?   “对,这是殿下方才给孩子起的名,宋芊姝,你觉得可好?”林芙道。   唐妩点点头,“殿下起的名,自然是极好的。”   林芙笑着将孩子从乳娘手里接过,然后躬身抱给唐妩看,此时孩子都已被拾掇干净了,安安静静地缩在襁褓之中,可唐妩伸脖一瞧,那好看的眉毛就不禁拧到了一处,   “她……怎么会这般红?”唐妩道。   林芙笑着回:“别说她了,你小时候也是这么红?”   别的不说,唐妩对自己的这张脸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她错愕地指了指自己道:“我也这么红?”   奶娘袁氏在一旁插话道:“侧妃有所不知,这孩子啊,生下的皮肤越红,以后长得也就越白,我们家老大生来就黄,到现在还黄着呢!”   这边正说着话儿呢,孩子可能察觉到了亲娘的嫌弃,突然蹬了蹬腿,呜咽了两声。   好似在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小孩子动一下啊,唐妩这初为人母的心就跟着颤一下,有些呆傻地喃喃道:动了,动了。   杨嬷嬷接话道:“这孩子啊,夫人可别看她小,谁要是敢说她不好,她就跟能听懂一般,还会抗议呢!瞧这小腿蹬的,还怪有劲的。”   唐妩低头看了看她,真真的体会到了天下母亲的心——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看都好。   她上前亲了亲她的小脸,就这鼓奶香味,简直比她平日里最喜爱的果香都还要好闻。   唐妩本想多抱一会儿的,但林芙怕她累着,便确实说什么都不让了,她给唐妩掖了掖被角,就替她吹灭了灯……   翌日。   差不多未时三刻,郢王回了府。   “长宁可醒着?”郢王对着奶娘道。   要知道,天刚一亮,郢王就进宫去请了旨,如今这襁褓之中的小丫头片子,已是嘉宣帝亲封的长宁郡主了。   郢王还未回府的时候,圣旨就先到了。   这时,另一位姓邹的奶娘连忙从东次间绕出来,把小郡主递到了郢王手上。   可刚一到他手上,长宁的嘴角就开始抽,这要哭的架势可是吓坏了郢王,他连忙低声问奶娘,“这是怎么了?”   “回殿下,郡主睡了整整一个上午,殿下方才进来的时候,郡主刚醒,约莫是饿了。”奶娘道。   一听是饿了,郢王才安心地点了点头,他把孩子抱在怀里,多看了两眼之后,就递回给了奶娘,嘱咐了两句,转而进了唐妩的屋子。   等唐妩睁开眼的时候,郢王正坐在床边上看着他,模样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唐妩瞧了瞧他的着装,又瞧了瞧他的人,也不知他今日究竟哪里不同,但就是感觉这人身上的感觉变了,总感觉……这人今日照平日好似又柔和了些。   其实唐妩这感觉还真是没错,郢王初为人父,眼底里蕴着的都是笑意,看着自然会比平时柔和些。   他捏了一下她的脸颊,问道:“看什么呢?”   唐妩直愣愣的目光被逮了个正着,立马红了脸,低下了头狡辩道:“妾什么都没看。”   郢王也没戳穿她,转瞬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脂粉盒子,放到了她的手上。   这脂粉盒子和平常唐妩见到的略有都不同,它没有用传统的红木盒子作为盛具,而是用了琉璃制品作为盛具,不仅如此,盖子一掀开,里面还藏着一枚铜镜。   她莞尔一笑:“殿下何时买的?”   这天下的女人哪有不爱美的?不论是十四五岁闺中待嫁的小姑娘,还是正在坐月子,脏兮兮的小唐妩,皆是如此。   “一个时辰前,你还在打呼的时候。”郢王道。   唐妩这胆子到底是被郢王养大了,她一听这人戏弄自己,立马娇嗔道:“妾刚生下长宁,就被嫌弃了,殿下可真是善变。”   郢王笑了两声,并未应答,而是接过唐妩手里的脂粉,用粉扑蘸了蘸盒子里压匀的粉末,轻轻地摁了她额间的碎发上。   唐妩带着疑问地“欸”了一声。   “殿下……这脂粉还能用在头发上吗?”唐妩道。   “还记得昨日哭着喊着想洗头的那人是谁吗?”说罢,郢王便将妆奁旁的铜镜取来,递给了她,“看看吧。”   孕妇生子元气大伤,月子期间不但不许沐浴,不许吃凉,甚至连头发也洗不得,郢王只要一回想起太医说这些时她那个表情,便觉好笑。   他一直知道她爱干净,哪怕是三九寒天,也不忘梳洗打扮,所以尚能理解。   可不知道的,兴许就得以为她是听到了什么噩耗。   唐妩对着铜镜拨弄了半天头发,惊讶地发现这额上油光的确是没了。   她没想到脂粉还有这般用法,于是如获至宝一般地亲了他一口。   “吧唧”一声,动静可是不小。   唐妩粘起人来,可从不管落英双儿她们处境是否尴尬,她会用她那副甜的腻人的嗓子对郢王说着各种漂亮话。   又是摇手臂,又是撒娇,就她这软绵绵又泛着奶香的身子,他哪能拒绝的了。   直到他的笑声在她头上蔓延开来,并许诺再多给她买两盒时,她才松开了他的手臂。   ——   九月。   大燕这边还刮着寒风,但渝国却是下了第一场雪。   萧胤负手站在中阳殿门口的汉白玉石阶上,他一步一步地走下阶梯,来到了泓清湖旁的水榭。   他刚坐到了长杌上,一旁的公公立马给他斟了一杯酒。陛下来此时小坐向来不喜被人打扰,所以徐公公在倒完这杯酒之后,就躬身退了下去。   这水榭建在池水中央,今夜无风,星辰被大雾掩去了光芒,他瞧着大小不一的雪花扑簌簌地落个不停。   就如同他心里无法散去的苦闷与惆怅。   这酒,也是无甚滋味。   他犹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也是坐在这里看雪,吃酒。   可斟酒的那个人,却是她,他明知她一杯一杯地给他倒酒是只为了早点儿给他灌醉,她好回去歇息。   可他仍是甘之如饴,他对她了如指掌,却又从不忍心戳破。   哪怕她那时三天两头的挑他刺儿,找他茬儿,也总好过现在。   他以为时间久了,她的轮廓会在他的脑海里越发模糊。   但却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至少他下笔作画之时,一直都感觉她就坐他面前。   双手交叠于膝上,动作是他想象出来的乖顺,可那眸子里却总是写着不耐……   恍惚之间,他朝水榭之外缓缓伸出了一只手臂,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然后化成了水,极快地浸湿了他的衣袖。   须臾之后,孟生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他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了一卷信件,“陛下,这是燕国那头的消息。”   闻言,他放下了酒觚,挑眉接过。   他修长的指节将信件缓缓展开,看到上面的字眼,他的心不可抑制地漏了一节。   他本还在想,为何今年的初雪照往年要早一些。   原来是她生了。   她生了个女孩,被封为大燕的长宁郡主。   他双手颤抖地摩挲着上面的字眼,透过那字字句句,他好似忽然在浓浓的迷雾之中,看到了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阿妩,朕该怎么办。   朕反悔了。   朕忍了整整八个月,可还是忍不住,想再见你一面。   ——   如今天下太平,萧胤称病,暂由太后监国,在赶了几夜的路之后,就同孟生到了离京城最近的堻州。   他们在一家客栈里歇了脚,正准备继续出发的时候,听隔壁那屋子传来了极其刺耳的两个子——唐妩。   这两字何等熟悉。   萧胤步伐一顿,悄悄合上了门,食指一探,就戳破了两间厢房之间隔着的窗纸。   罅隙之中,他瞧见一个面容尽毁的女子,在对着两个约莫有三四十岁的老婆子道:“只要这事能大肆传扬出去了,我便给你们每人二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这两位婆子用眼睛由上到下地打量着说话之人,觉得她容颜被毁,衣着也不甚华丽,便以为她是个疯子,于是连连嗤笑道:“姑娘,我们两个人,可就不是二百两银子了!而是四百两!四百两啊!你见过四百两吗!还有,我们若是按照姑娘说的将这血帕子挂在了城门口,一旦被官兵逮了,只怕是还得坐牢呢!”要知道,这白绸之上,写的可是——宠妾灭妻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面容尽毁的女子连连冷笑,这般似魑魅魍魉的模样,就是林绣见了她,也定然认不出她是安茹儿。   这几个月来,郢王不遗余力地追查她的踪迹,满京城的告示上都贴满了她的画像,逼得她只能如过街老鼠一般四处窜逃,即便身上揣着银钱,都不敢出去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人认出来。   这样的日子熬了几个月,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安茹儿只能用药暂时毁了自己这张脸。   在她被那贱人逼的绝望之际,竟然得知了她平安诞下了一个女儿,还被封为郡主。   长宁郡主。   思及此,安茹儿不禁冷笑了两声。   凭什么她还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那贱人却能永享富贵荣华。   说她偏激也好,说她嫉妒也罢,可她就是要毁了她。   用千万人的唾沫将她淹死!   等满京城都知道了她曾经下贱的身份,看她还怎么回程家做嫡长女,还怎么当郢王妃,还怎么配做郡主的亲娘!   “只要你们能把郢王府的侧妃是个不要脸的娼妓这个消息传出去,我便给你每人三百两!”说着,安茹儿就从衣襟里拿出了两片金叶子,“喏,这便是定金。”   一见到真金白银,这两个婆子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这面前的两个婆子,一个叫阿花,一个叫阿立,她们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却是京郊里有名的长舌妇,别说安茹儿嘴里的话还有模有样的,听起来像就是真的,只要有钱,就是让她们凭空造谣,她们也办得到。   阿花接过金子,咬了一口,瞬间对安茹儿变了脸色。   “姑娘,您早这样,咱们哪还用费这么多功夫啊!”阿花说。   “要我说呀,这话本子里的故事,确实没有这现实中来的精彩,你说谁能想到,堂堂郢王殿下,竟然逼死了自己的王妃,去宠幸一个青楼里的贱蹄子。”说完,这阿立就开始笑。   安茹儿对她们说的甚是满意,过了片刻,她又道:“哦,对了,她还在佛寺里,伺候过承安伯!”   承安伯啊!   承安伯府虽然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但他的风流事迹可都还留在京城家家户户的茶余饭后里。   这俩婆子也不知是小声说了些甚,随即捂着嘴开始笑。   估计心里已经是编排了一出好戏了。   隔壁厢房里的萧胤嘴角勾起,二话不说,抬手冲孟生道:“将弩机拿来。”   下一瞬,萧胤反顶着弩机,眯起一只眼睛,通过这缝隙,直接瞄准了安茹儿的喉咙。 第71章 诱哄   萧胤反顶着弩机,瞄准了安茹儿的喉咙,但他看着她表情里泛着不可抑的得意忘形,便忽然转了方向,瞄准了一旁那个偏胖的婆子。   “咄”的一声,一支箭就穿过了阿花的喉咙,不偏不倚,正中当间。   萧胤这边手拓弓弦,并未继续射箭,可那剩下的那两个人却突然尖叫起来,阿立更是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安茹儿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地喊着:“谁!是谁!”   这时候阿立快速爬到阿花身边去,颤巍巍地将食指放在了她的人中处,发现没了鼻息,突然吼了一声,“阿花!”   阿花与阿立虽然算不上多好的朋友,但好歹也在同一个县里面一起生活了十余年,阿花突然在她面前暴毙,她自然是吓得丢了魂。   阿立心里没了盘算,突然跪在上,双手合十道:“饶命,饶命。”说着,就开始抽自己的嘴巴。   这种踩在死亡边缘的感觉,的确会让人崩溃。   萧胤故意拖着时间,直到阿立爬到了门口,才又再一次扣动了弩机。   霎时,屋内便又听见了“咄”的一声。   同样的方式,同样的位置,阿立也倒在了安茹儿面前,连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安茹儿不敢朝阿立的方向走,她被逼的一步步向后退,退无可退之时,整个背脊“咚”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床樑上。   她崩溃的失声尖叫。   就在这时,安茹儿面前的门被人推开了。   萧胤身着金色暗文的玄色的大氅,腰间佩了短剑,手里提着一个弩机,相比之他英俊潇洒的面容,眼里乍现的寒光与阴鸷,才是真的不容人忽视的。   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发颤。   安茹儿道:“你是谁?”   萧胤未答,他阖上门,一步一步地朝安茹儿的方向走。   安茹儿看了看他手中的弩机,佯装镇定,又对着萧胤再一次道:“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杀人偿命,你难道就不怕有人报官吗?”   萧胤冷笑着问她死人要怎么报官。   安茹儿见这人好似对官府丝毫不畏惧,便又改口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冤无仇,就是论江湖道义,你也不该杀手无寸铁的妇人!”   萧胤勾唇笑了一下,低声问她真的没有吗,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安茹儿思忖了片刻,她看了看死去的阿花和阿立,又想了想她们方才在说的是甚,她突然都抖着手,指着他道:“是……是那贱人让你来的吗?”   萧胤拔下胯边的匕首,随意地插到了她的腿上,面上寒气逼人,但嘴角的笑意未减,“重新说。”上辈子,他便承诺过她,若有来生,定不会让她受任何欺负。   虽然她总顶着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可他却清楚,自古流言蜚语并不亚于一柄利剑,方才这几个人嘴里的话若是传了出去,就她那副逞能的模样,定会被刺千疮百孔。   他舍不得。   恐惧与疼痛同时占据了大脑,安茹儿长了长嘴,想要叫出声,但又好似失声了一般。   萧胤举起弩机,冰冷的箭矢对着她的眉心。   过了好半天,豆大的汗珠子从她的鬓角滑落,她连连吸气,低声下气道:“能不能不杀我,我保证,我再也再也不会出现她面前。”   她说完这句话,萧胤一字一句道:“这辈子不要,下辈子也不要,记住了吗?”   安茹儿疯狂点头。   她本以为这人要放过自己了,可下一瞬,却发现他抵在弩机上的食指毫不犹豫地扣了下去……   安茹儿瞳孔猛然一缩,即刻就没了声音。   半响,萧胤将弩机放回到孟生手上,丢下一句,“处理干净。”   ——   喜桐院这边风光正好,尽是欢声笑语。   唐妩坐在床边,长宁就卧在她的臂弯之中,十分乖巧安静。   顺着窗外浑圆的日光,郢王侧头看着她和长宁鼻尖贴着鼻尖的样子,眼睛都未舍得眨一下。   都说生了孩子的女人若是妩媚起来,会更胜从前,近来郢王算是信了。   他昨夜搂着她睡觉的时候,就发现他怀里的人儿,自打生了长宁,身上的韵味就更足了。   凭良心说,唐妩的身子没得挑,眼鼻唇齿,胸臀腰腿,无一处不勾人,勾着了人,又无一处不尽兴。   可若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倒是也尚有一处仍可精进的。男人嘛,到了夜里总是喜欢些那更为刺激的,比如凹凸更为分明的,一手握不住的,两手扣不下的……   唐妩临产那日太医就曾说过,四个月之内不要同房,本来郢王已经下了决心要吃素了,可当昨日他的手臂无意揽过她的腰肢,感觉被某对儿重物压了之后,才知道他这不是要吃素,他这是要受刑。   那被褥之下,于他来说,就如一处神秘的桃花源,就算逼着自己不闻,不看,这满屋子,终究还是溢出了无限旖旎的风光。   最可气的是,别人十天不沾水,身上怎么也得多出一股馊味儿来,可因为唐妩身上自带的那股香气,再配上奶香,竟然到现在也是好闻的……   郢王侧头看了看楹窗外喷薄而出的日光,突然觉得这白日甚好,至少没那么难熬。   到了晌午的时候,邹氏奶娘将长宁抱去东次间喂奶,唐妩则留下与郢王一同用膳。   没多大一会儿,曹管家突然掀起珠链对着郢王低声道:“殿下,于统领回来了,现正在书房求见。”   郢王一怔,立即放下筷子起了身子,拍了拍唐妩的肩膀道:“你先用着,我去书房一趟。”   唐妩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连忙点了点头。   ——   于帧一见到郢王,立马躬身行礼道:“殿下恕罪,属下迟归了。”   “事情办妥了吗?”郢王急道。要知道唐妩这月子都快出了,有些事自然不能再拖了。   “殿下放心,自然是办妥了,苏大人一家也已经来京了。”说着,于帧就将户帖的备份呈了上去。   说实话,郢王此番交给于帧办的事,着实是挺难的。   于帧一开始看着地图,觉得整个燕国这般大,共二十九个州,下意识便觉得定能寻着一户合适的人家,可等到他沿着江河湖一路向南寻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   郢王给了三个条件,第一,家世要清白,第二,要十六岁未还出阁的女儿家,第三,也是最难的,还要寻那种缠绵病榻的……   于帧每到了一个地方,便会去寻当地的户帖,名册。   他最开始去的是苏州,苏州人口密集,于帧一打开户帖便发现还未谈婚论嫁的姑娘着实不少,他本还觉得用不了太久就能寻着合适的,但没成想,当他按着郢王提出的三个要求再去划分时,苏州大部分的人家就被排除了。   数来数去,就剩下了单单三户人家。   于帧挨家挨户造访,其中一家已经将去世的女儿登记在册了,还有一家是个地主,可于帧一进去就发现这一家子个个都是贪财荒唐的主儿,在思忖片刻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选了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的主君是个县令,他去的时候那庶女确实快不行了,大夫也摇头说剩下的日子不长了,如此一来,于帧就在苏州耗下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耗了两个月,最后却发现县令家的庶女竟然是被下了慢性毒,毒一解,人就恢复了。   苏州落了空,扬州也落了空,去更远的地方,路程上也来不及,最后于帧回到堻州都快要放弃时,偶然间遇到了京中分派在堻州的检校尚书户部郎中——苏泊宁,才让此事生了转机。   那日,于帧本是想管这位苏泊宁要一本堻州当地的户帖,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巧,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这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一到苏府,就听到了苏家大娘子惊天动地的哭声。   一屋子的小丫鬟也跟着抹眼泪,一边啜泣,一边说他们家大姑娘没了。   一听这话,于帧脑子飞速运转,转而得出了这样一番结论:苏大姑娘在家没的,那就是并未婚配,院子里未见灵柩,也就是还未登记在册……   于是,他拉着一个苏府的小丫鬟连忙问道:“你家大姑娘今年多大了?”   小丫鬟抽搭了两声,红着眼睛道:“大姑娘……才正值碧玉年华。”   碧玉年华……可不就是十六岁。   在那一刻,于帧就知道,这事成了。   郢王来回翻着记录,又看了苏泊宁的官职,发现此人不但是个颇有能力的清官,家里人丁也甚少,便十分满意道:“此事,你办的甚好。”   “一会儿,你再将这份户帖原方不动送去给程国公一看。”   ——   按说这边的事成了,那便该放出郢王府唐侧妃病逝的消息了。   毕竟郢王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能让唐妩和苏家大姑娘——苏婧的身份彻底对换。   因为程家一旦认回唐妩,此事必然会在京城中掀起轩然大波。所谓人心叵测 ,稍一个不注意,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要知晓,虽然京城里的贵女们表面上都在拼才学,比品行,可背地里,大家皆是凡夫俗子,也会拼家世,比样貌,都恨不得自己才是最好的那个。   这人心向来是最为难以捉摸的东西,若是唐妩的家世容貌平淡无奇,兴许还好些,可程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再加上那国色天香的好颜色,自然会受人嫉恨,届时有些人为了拔高踩地,免不了会拿她的出身来做文章。   检校尚书户部郎中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是唐妩实打实的保护伞。   毕竟,若是唐妩以是青楼娼妓的身份回到程家,别说是外面那些人,就是程家二房三房的姐儿都未必会容她。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东风,可郢王刚一开口,就见唐妩怔在原处,目光低垂,原本还翘起的嘴角也缓缓放了平。   他也清楚唐妩初为人母,正是看着长宁眼睛都放光的时候。此时让她回程家呆上个半年,无异于在戳她的心肝肺。   “听话。”他挨着她的鬓角柔声道。   “妾知晓了。”唐妩闷声道。   以前,他很喜欢她这样子,不吵不闹,安静懂事,甚至逆来顺受她也做的到。   可现在……却也是真的心疼她。   郢王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慢声细语地同她说了些利害关系,可说了半天,只见唐妩突然眼含泪光地插话道:“可是殿下……若是如此,妾便不是长宁的生母了。”   这话一出,唐妩这金豆子可就真下来了,绝不是平日里装模作样的那种。   郢王叹了口气,用拇指轻拭着她的眼底道“妩儿,这是你自己生的女儿,你回来的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呢,到时候你已是她的嫡母,你将她养在身边,等她稍懂事些我便告诉她实情,还不行吗?”   “可我见不到她,也会想她的,殿下……妾只是觉得这侧妃也是挺好的。”   郢王掐了她的脸蛋儿一把,只觉得方才与她说的那些话,通通都白说了。   他思索了片刻,又道:“这半年里,我定会找机会让你见长宁的,每个月都会,嗯?”   一听这话,唐妩立即反驳道:“殿下莫要骗人,妾若是回了程家,那便是未出阁的姑娘,既是未出阁的姑娘,又怎好随意出入郢王府。”   郢王低头允着她的唇,低声道:“你不用来,自然是我去。”   只是这时候的唐妩还不知道,等她成了程妧,她何止是不能回郢王府。   甚至,每一次碰见了他,都还要装作不认识。   她看着京中的贵女再一次对着郢王妃之位蠢蠢欲动,她也只能随声附和,“殿下英明神武,妧妧无意高攀。”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唐妩这个身份是不能留的,因为她入过贱籍这个事是改不了的,如果用这个身份回程府,会一直受人诟病,所以她会以苏家大姑娘的身份,回程府,这样以来,就变成她被林绣卖到苏府,在苏府长大的了。   ps:不要被半年这两次吓着,男主并不会下线。 第72章 嫡长女   十月二十五。   唐妩是被程国公从苏府亲自接回程家的。   还真别说,唐妩这恢复能力着实是惊人的,月子才刚出,就又和未出阁的姑娘家一般无二了。   她穿着一身蜀锦料子所制的对襟褙子,下边是一条白色的镂金白蝶纹理的襦裙,挽了朝云近香鬓,腰间系了个鹅黄色的如意荷包。   明眸皓齿,杏脸桃腮,嫩的简直要出水。   她刚一跨进屋,就见福寿堂里坐满了人,今日大房二房三房可算是都到齐了。   不止二爷三爷携夫人到了,允哥儿和蓉姐儿这样的小娃娃,也都来凑了热闹,甚至,宗室的几个长辈也都来了,这人似乎比老太太寿宴那天还要齐些。   程家嫡女早夭,这是整个京城都知晓的,前几日老太太把众人叫到了一处,将唐妩被人调换,后又在堻州苏府长大之事道了出来。   惊地二房三房的下巴都差些没掉下来。   甚至杨氏那个性子直的,还直接问老太太了一句:“母亲这不是被人给蒙骗了吧!”   不过这也不怪杨氏,毕竟这人都“死”了十来年了,横空出现,觉得匪夷所思也实属正常。   好在唐妩的那张小脸生的一看就是程家的姑娘,只要是见着了她这人,那心中的一丝疑虑自然就会烟消云散了。   这认亲的排场这般大,也是为了给唐妩在程家,乃至京城立足的资本。   起香,入偏族谱,按照次序一个都没落下。   在换了称呼之后,林芙还牵着唐妩的手一一给长辈行了礼。   等一起用了晚膳之后,都已过了酉时。   林芙给唐妩单独收拾出来一个新的院子——云惜阁。   云惜阁就在林芙的院子旁边,为了让唐妩住的舒服些,早在一个月之前,林芙就命人将云惜阁好生修缮了一番。不但换了桃木底金漆的牌匾,更是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修剪了一遍。   “姑娘是更喜欢用果子香 ,还是花香?”说话的人是桃桃,是林芙特意给她选的贴身女使。   听着这称呼,唐妩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姑娘,也不知道是多久没听过两个字了,如今再一听,倒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唐妩笑道,“就果子香吧。”其实花香她原先也是喜欢的,但自从在君梦院被人调戏过以后,她就再也不用了。   唐妩回头想想,那时候她也就十三岁吧。   一日,她从顾九娘的房间里出来,恰好路过客房,被一个醉鬼撞上,四目相对,那酒鬼上前就摸了一下她的腰,对着她吸了一口气道:“你可真香啊,是来勾引爷的吗?”   她吓的大声呼救,还是顾九娘赔了银子才给她平安送回了屋。   为此,她还罚站了一日。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肯用花香。   思绪回拢,唐妩低头看了看手里林芙亲手给她做的衣裳,这感觉,真像是重活了一次。   要说入了程家唐妩就都习惯吗?   其实也不是。   比如头一夜的时候,她晚上就梦见了她的长宁,醒来的时候看到床上空落落的,她偷偷还是酸了鼻子。   再比如她与面对程家二房那位极其要强的妹妹时,她多少还是有些无力的。   唐妩没回程家时,二房的程曦可是妥妥的一枝独秀,程家嫡出的女儿只有三个,除了程曦,一个是常年不在程府的病秧子程安,另一个就是三房的程萱。   在这程府院内,样貌及她的,才学不及她,才学及她的,身份又不及她。总的来说,在唐妩没出现以前,程曦可都是将自己看作京城一等一的佳人。   姑娘家嘛,难免会攀比,就好比程曦的娘,二夫人杨氏也时常跟林芙还有三房的李氏比个不停。   一日早上,唐妩刚用过了早膳,就见程曦又来了云惜阁。   “姐姐刚回京城,定是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吧,我娘昨日特意嘱咐我务必带着大姐姐出门走走,不然总闷在屋子里,着实是太无趣了!”程曦笑盈盈道。   唐妩本想拒绝,但奈何她前几日已经拒绝了同程曦一起参加诗会,再拒绝一次,确实是有些扫了她的脸面,便只好点了点头。   程曦见她点了头,连忙找人去备了马车。   自从上了马车,唐妩就听程曦不停地在说着京城的风土人情。   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哪里是她上学的地儿,哪里是她手帕交的府邸……   女孩子家的心思其实很微妙,有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就类似与“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这句话。   唐妩能感觉出来,程曦对她这么殷勤,一是为了遵从了二夫人的交代,二是彻底把她当成了村子里的姑娘。   其实程曦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她名义上的养父苏泊宁的官职只是检校尚书户部郎中,而不是真正的户部郎中。   这“检校”二字,就相当于是个临时官,没甚品级,说白了就是给尚书户部郎中跑腿的地方官。还是近来郢王给他开了后门,调了职位,才正式升做了京官。   唐妩这辈子吃的苦太多了,早没了这些京城贵女的高心气,所以程曦给她介绍什么,她除了认真听,便是会跟着点头,若是有甚不明白的,还会虚心求教。   这一来二去的,程曦对唐妩的心境很快就变了,才不过区区一个时辰功夫,就变成了“相见恨晚”的亲姐妹。   永扬街的商铺最多,自然是京中贵女们上街最常来的地方。   也不知道为何,历史总是这么惊人的相似,程家的车夫居然也把马车停到了金玉楼的门口……唐妩掀开珠帘的那一瞬间,差一点苦笑出声。   程曦的样貌随了杨氏,尖下巴,樱桃唇,还有一双一笑就成了月牙的笑眼,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之姿,但看着就是有一丝说不出的招人喜欢。   “姐姐,这家店近来倒是略有名气,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程曦道。   唐妩连连摆手,为了分散程曦的注意力,连忙指着对街的一排花灯道:“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   顺着唐妩手指的方向,程曦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那是可是近来京城最有名的铺子,要不是最近课业繁忙,她早就想来了。   两姐妹相视一笑,转身就去了“钟府”。   钟府邸门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乌泱泱的人群拥在眼前,就唐妩和程曦的个子,垫脚也看不清前面到底在做甚。   热闹成这个样子,应该是有什么活动才是,程曦带着的女使和侍卫为她们开了路,通过人群,唐妩又见到了那日那个掌柜。   那掌柜见到她先是一愣,刚欲开口打招呼,就见程曦率先道:“今日可是有甚节目?”   掌柜的躬身笑道,“姑娘好眼力,今日我们这边请来了一位大师,他呀,能看人的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这样的神秘的字眼,确实比买布匹,钗子更能激起人的好奇心。   可女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得随便告诉给旁人,程曦侧头悄声道:“不知是怎么看?”   掌柜会心一笑,“扔签子,对珠子。”   这样的玩法程曦还是头一次听说,她立即来了兴致,她对着唐妩道:“姐姐要不要一起?”   唐妩不知为何,在听着前世今生这一刹那,她心里就狠狠地堵了一下,“不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程曦这性子贯是活泼,这会儿子她的心都痒痒了,丢下一句“那我先去了”,就跟着掌柜的上了楼。   程曦去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下来的时候,眼神里都泛着激动。   她拉过唐妩的身子红着脸道:“姐姐,你知道吗?那大师说我上辈子过的不好,嫁了个负心汉不说,年二十八就没了,所以呀,他说我这辈子不只姻缘好,还会长寿。”   看吧,这就是人性。   哪怕那位大师前世都是胡诌八扯的,但只要扯到今生时说尽了好话,便能赚的盆满钵满。就连程曦这样未出阁的姑娘,也买了价格不菲的“开运镯子”。   “不如姐姐也去瞧一眼?”程曦又劝道。   唐妩犹豫之际,这掌柜的开了口:“这活动今儿是最后一天了,再想看呐,怕是要等明年了。”   要不怎么说一个会说话的掌柜能当摇钱树使呢,他但凡要是跟着程曦一起劝唐妩,那便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可他把话这样一说,倒让唐妩生了一丝不去就会错过良机的感觉。   再加上女孩子的天生对“最后一件,最后一天”这样的字眼抗拒不得,唐妩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跟人上了楼。   唐妩天生的直觉好似就比旁人要准,她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也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想要转身离去的心思。   可门开都开了,也不好一言不发就走,要是那么做,倒是显得她有些不尊重人了。   唐妩吁了一口气。   她身后的门被人悄悄阖上,一股香气变得越发浓郁,随即扑鼻而来。   这是……她最喜爱的桃子香。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面前的屏风后响起了。   “姑娘,坐。”   这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清澈,唐妩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她狐疑地挪了面前的太师椅,缓缓坐了下去。   “姑娘是想先看前世,还是想先看今生?”那人又问。   兴许是看不见对面的人的缘故,唐妩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衣袂,低声道:“皆可。”   唐妩只听对面摇了几个类似于骰子的东西,然后缓缓开口道:“姑娘最爱听的曲子叫月下湾,最爱食用的糕点是桂花糕。”   “且食用了昆仑瓜会起疹子,夏日里用多了冰膝盖会疼……”   听到这,唐妩美眸瞪圆,立即起了身子。   她可不信这人的喜好是能被算出来的。   尤其是她食用昆仑瓜会起疹子这一条,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那东西了。   她的心砰砰地跳,那句“你是何人”都到了嘴边上,硬是被她压了下去。   就在她转过身,准备推门而出之时。   只听身后的屏风“哗啦”一声被掀了开来,那人语气近乎祈求一般地道:“阿妩,听我说完再走,成吗?”   阿妩,朕只想给你讲个故事。   上辈子我恨时间太短,但这辈子我却恨时间太长。   长到若是你不记得朕,朕都不知,为何,还要重来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宋凞:我慌都不慌,我是亲生的。   萧胤:我他妈,一定是捡来的。 第73章 因果   正午一过,日光渐斜,窗外乍然刮起了风,厢房内支摘窗随风摇动,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   紧接着,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阿妩,听我说完再走,成吗?”   这一声“阿妩”,让唐妩的脚步倏然一顿。   这世上,鲜少有人这样唤她。   她缓缓地回过头,在看清楚人之后,不禁美眸瞪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一崴,几乎摔了个趔趄。   “当心。”他伸手扶住了她。   唐妩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不明白,这渝国的皇帝,怎会出现在这?!   她刚一站稳,就用拨弄珠钗的动作,躲开了他的桎梏。   萧胤看着她警惕的眼神,眼中划过了无穷无尽的痛楚与失落。   “阿妩。”他又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她颔首深呼了一口气,低声回道:“我不知谁是阿妩,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要知道,这世上很快就再也没有唐妩这人了,所以她即便是被人认出来的,也只能硬着头皮不承认。   萧胤听着她的狡辩,并未戳破,而是俯身低声道:“可我永远都不会将你认错。”   这话里无法掩饰的暧昧,让唐妩猛然抬起了头。   她不知他有何话要对自己说,她只知道,孤男寡女,依她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该和他出现在一处。   “银子我照出,但这前世今生,今日便不看了。”说罢,唐妩转身就要走。   他揉捏了一下自个儿鼻梁,无奈地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胤身量极高,就唐妩这不算低的个子才勉强能及他的肩膀,这人若是有心拦她,她就是怎么反抗也都出不去。   这么一想,她便停下了脚步。   唐妩咬着下唇,抬眼瞪着他道:“你究竟要做甚?”   他的心底轰地一震。   就她这幅瞪眼睛的模样,与前世简直一般无二。   上辈子她也是如此。   她站在永乐宫的殿门口,双臂交叠于胸前,瞪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厉声直呼他的名讳,一旁的宫女吓得连手中的瓷碗都打碎了,她却还是肆无忌惮地对着他道:“萧胤,你又要做甚!”   恍然间,好似两世都重叠在了一起……   最后,还是唐妩气红的眼眶让他回了神……   他知道唐妩的性子,这时候但凡他敢哄她一句,她定会立马走人,萧胤压着心虚,从怀里拿出了一展画卷,压着嗓子道:“看完这幅画,我便会让你走。”   唐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但在这竖轴的画卷在展开的一瞬间,她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这幅画的色调浓重沉厚,以大片的墨色为背景,中间画了一条长长的拱桥,奇怪的是桥下没有湖泊,桥对岸没有尽头,画中只有一名女子在桥中央摆着拢发的姿势,模样看不太清,但手背上的那颗红痣,却是极为灼眼。   明明她是第一次见,可就是没由来的觉得熟悉。   萧胤道:“你可见过这座桥?”   唐妩摇头。   四目相对之时,萧胤缓缓道:“人了断尘世,历生死轮回,逝后要走奈何桥,可若心有不甘,想重来一次,便要走祭桥,阿妩,这画中的,便是祭桥。”   人生轮回本就是上天注定,若想逆天改命,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他付出的那些代价,都是他欠她的,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唐妩确实看呆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来由地让她心疼。   可她实在使不知,这人与她说这些究竟是做甚。   上次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画卷,这次又是让她毛骨悚然的一条祭桥?   他压了压嗓子,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看着她逐字逐句道:“若是走过这祭桥之人……”   萧胤还未说完,就听程曦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我姐姐在里头吗?”   掌柜的再三阻拦,“诶呦,姑娘,您要找人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子功夫吧。”   程曦没理这个掌柜,她随手拉了一把门,发现这门竟从里面锁上了,于是一边拍门一边喊到“姐姐,我方才在楼下碰到了大哥,他说大伯母叫你赶紧回家,好像是苏夫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苏夫人……这可是与殿下定下见长宁的暗语。   眨眼之间,长宁的笑颜就将刚刚脑海中的迷雾就被吹散了。   唐妩的眼中就溢满了藏不住的欢喜。   她立马对着萧胤道:“抱歉,这故事我只能听到这了,长兄与家妹在外等候,还望公子让开。”   长兄?   萧胤眯起了眼睛。   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长兄。   见他一动未动,唐妩继续道:“我长兄乃是京城禁卫军统领,你若不放我出去,那势必要惹来不小的麻烦。”   在他愣神之际,唐妩灵活地绕过他的身子,拔开门闩,直接推门而出。   “姐姐,你没事吧。”程曦道。   唐妩不想徒惹一身是非,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我能有什么事,大哥呢?”   “就在楼下。”   等她的声音逐渐变弱以后,萧胤猛然间也不知是想起来甚……突然不管不顾地追了下去,刚行至楼梯口,就见一个少年正躬身和她在说笑。   那少年递给她一柄油纸伞,然后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和二妹妹出来不会带伞。”   唐妩笑着接过,“还是哥哥周到。”   程煜嗯了一声,然后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程曦在一旁酸道:“大哥这是有了姐姐,就不记得二妹妹了。”   程曦本以为程煜多少会狡辩一番,没想到他竟然会一本正经地答道:“居然被你给看出来了。”   这话说的差点就给程曦噎个半死。   她红着一张脸说回家要找大伯母去评评理。   这样的一幕,萧胤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这少年,他认得。   他是燕国程国公的世子……   是上辈子阿妩……   霎那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似停止了。   萧胤跌跌撞撞地走回最里头那间厢房,戴上半截面具,从二楼纵身跳下,悄悄跟了他们一路。   就是眼睁睁看她进了程府的大门,他都还未死心。   直到翌日,郢王府放出了侧妃病逝的消息,孟生又打听到了程家上个月认了嫡长女回府消息,萧胤终于崩溃了。   他整整三天未阖过眼,也未进过食,一步都未走出过那扇门。   孟生从来没有见过陛下这般样子。   屋内一盏灯都未亮,阴沉地发黑,他坐在地上,眼眶猩红,颓然地伸出手去够着桌上的酒杯,手背上贲长青筋格外刺眼,指尖微微颤抖,三脚底的酒觚“咣”地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孟生走过去,唤了一声陛下。   他未应。   “陛下,太后传了口信,叫您回去。”   孟生以为以陛下的性子,会大声斥骂他滚,可未曾想到,下一瞬,陛下竟是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用哑的不能再哑的嗓子道:“好,走,走吧。”   萧胤一言未发,只是马不停蹄地往东赶。   可那不是回渝国的方向,那是去京郊的。   孟生虽有疑虑,但却不敢质疑。   一连几个时辰,一直到走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附近,萧胤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此时是亥时,月儿挂在天上,孤零零的,瞧不见半点星光。   萧胤跌下了马,有些慌张地跑到了一个半坡前,缓缓跪了下去。   这草坡上一片荒芜,除了有日月做伴,连个能落脚的茶寮都看不见。   可只有萧胤自己知道,上辈子,他将她葬在了这儿。   他抬手摸了摸那半空中本不存在墓碑,清晰地看着了吾妻二字。   那是孟生第一次看见陛下流泪。   大滴大滴的泪水朝下匝了下来,直到泪满衣襟,直到和悄然而至的一场暴雨混在一起,他终是呜咽呜咽地哭出声来。   上辈子她绝望的嘶吼,言犹在耳,那些过往与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凌迟之刑,如抽丝剥茧,四肢百骸都发疼。   他无数次对她的质问,历历可数,如今想来,便是愈发荒唐可笑。   怪不得。   怪不得她临走前,非要葬在这片土地上,不肯与他合葬……   可是阿妩,你为何不同朕说?   朕若知道他们是你的父兄,又怎会……   罢了,终是我的错。   孟生走到一旁,本想给陛下撑把伞,但却被他低声喝止住了。   孟生欲言又止,只得退下。   待四周无人,萧胤失神地低声喃喃道,阿妩,和朕说说话吧。   朕曾为你倾尽一切造的那条祭桥,你怕是永远也不会知晓了,许道长问过我无数次,需不需要在那条桥上留下一缕你前世的记忆。   朕三思,并未允。   因朕知晓,若有来生,你定不愿见我,不愿认我,不愿爱我。   可重来这一次,我才知道你忘却从前的模样,竟是如此狠心。   你笑颜未改,却当真不记得我分毫。   思及此,我每每都想豁出一切,将你抢回来,毕竟我只要见到你,就已是分外快活。   可我终是不忍,也没甚资格。   岁月轮回,唯盼你安好,且是你要的安好。   当黄昏沉没入于连绵不断的山脉,当月儿悬挂于朦朦胧胧的夜空中,当这场大雨骤然停歇,当翌日的阳光打在这片,黄黄的,杂草丛生的半坡上。   萧胤才缓缓地起了身子。   这世上明明有这么多双眼睛,可却没人能看透,他这般俊美无双的面容,和这般昂首挺拔的身姿下,藏着怎样的落魄与狼狈。   他翻身上马,大喊了一声“驾”。   他终于明白,这一世,他为何会晚来这一步。   原来,这是他的命,是他的劫,是他的债,也是他的因果。 第74章 外室   唐妩在屋里绣帕子,一个“祥”字罢了,竟是反反复复绣了数次,果然,这心烦意乱,就是做甚都做不好。   唐妩干脆把这绣针往帕子上一插,将绣帐扔到了桌上。   这时,云惜阁内院的另一个女使红珠,掀开纱帘,快步上前,在唐妩耳边道:“姑娘,二姑娘因为那三姑娘,已经哭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唐妩一愣,“西院那边又吵起来了?”   红珠点了点头,“又哪一天不吵吗?夫人说……若是姑娘得了空,就去哄哄二姑娘。”   且说说程国公府的西院究竟发生了何事。   程家族谱这一辈有五位姑娘,大姑娘程妧,二姑娘程曦,三姑娘程安,四姑娘是三房的程宣,五姑娘是还没长大得熊孩子程蓉。   可今日与程曦吵架的,可不是原先的三姑娘程安,而是前几日程家二郎带回来的另一个女儿——程蕤。   男人嘛,尤其是像程府这样的权贵人家,纳妾,收通房都是极正常的,哪怕在外头发现了一个外室,只要家事清白,和自家大夫人赔赔罪也就过去了。   更别说这程茂之的外室出身还算不错,是个九品校书郎的女儿,妥妥的清白人家。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外室的女儿和程曦竟然是同岁。   同岁,这就是恶心人了。   杨氏好歹也是将军的女儿,虽不及程家这般位高权重,可也受不得这样的侮辱。   所以程茂之前脚刚一坦白,二房后脚就打翻了天。   程茂之的意思是,这孩子若不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他也没想过往程家带,毕竟是他一时荒唐犯了错,可那程蕤都已及笈了,他总不好见自己的骨肉去嫁个商户。   他自知有错,已经在杨氏那求了好几天,是打也受了,骂也受了。   听说杨氏气极时扔了茶盏,给程茂之的头都打破了,程茂之都没动地方,只说这样的事就这一次,再不会有了。   只要杨氏不与他和离,往后他屋里头就再也不添人了。   杨氏本来就爱他,他纳妾她也忍了,生了允哥儿之后给小院停避子汤一事,她也忍了。这些年来,就连程茂之的小衣都是她现学着做的。   杨氏看着程茂之跪在她面前低声苦苦哀求,任她打骂的模样,直接哭到昏厥。   可等第二日一醒来,她发现她还是做不到彻底同他闹翻,和离回家。   最后,杨氏只能红着眼眶,喝了那杨柳腰的敬茶,听那庶出的程蕤唤她一口一个母亲。   当茶水过喉,杨氏不禁垂眸感叹,她今日的苦楚,等再过一个春夏秋冬,还有谁能记得呢?内宅事多是如此,不论男人再怎么荒唐,可给她们女人生气撒气的时间不过就是这两天罢了。   她若是一直揪着此事不放,便是妒妇,便是毒妇,迟早要闹个离心离德的下场。   要强如杨氏,经此一事,也算是病倒了……   再说这小院的。   说来,有些事也是巧了,那日敬茶时候,众人才发现那杨柳腰也是杨姓,但因着主母姓杨,院子里可没人敢唤她一声杨姨娘,只能一口一个小娘的叫着,或者叫穗娘。   若是这穗娘和三姑娘都是安分也就罢了。   入府才几天,她们娘俩就换着样地找存在感。   一会儿程蕤向程曦套近乎借字帖,一会儿穗娘又张罗着要见见允哥儿,说是给允哥儿做了双软面的虎头鞋。   再不就娘俩一起跪在程茂之面前垂泪,说见到了曦姐儿才知道何为大家闺秀,蕤姐儿根本比不得。   最后逼的程茂之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给程蕤也送去上女学了。   如今二房这日子,真是谁都不好过,家宅不宁,也就是如此。   唐妩刚入程府不久,对程家上下的人也都不甚熟悉,唯独和程曦的关系近一些,程曦若是受了委屈,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该去劝劝。   唐妩叹了口气,“走吧,咱们也去老太太那儿。”   唐妩刚一进屋,就看见程曦正趴在祖母怀里哭,见到唐妩来了,可能也觉得没面子,立即就没了声。   程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老婆子劝了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把你这泪珠子给我停一停,怎的妧妧一来,你就能忍住了?”   老太太指了指怀里这个,然后对着唐妩道:“妧妧,你来的正好,她简直是要把我这福寿堂给淹了,你且把她给拎走吧。”话说唐妩用苏婧的身份入了程家,老太太已是满意地没边儿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唐妩每次来找她,老太太都拉着她的手要说上半天话,唐妩嘴巴甜,老太太耳根子软,这一来二去的,老太太对唐妩就只剩下怜惜了。   唐妩屈膝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笑道:“方才我还没开门,就听见了呜咽呜咽的哭声,我一猜,就是二妹妹受委屈了。”   委屈,这俩字可算是说到程曦心坎上了。   她哭成这样,可不是无理取闹,是真的委屈,她就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闻言,她起了身子,连忙走到唐妩跟前儿,带着哭腔道:“大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简直是我的知己!”   唐妩一笑,拉着程曦低声道:“平日里祖母这时候都睡下了,也就你还敢来叨扰,这样,你把你的苦水拿去云惜阁倒吧,也好让祖母清静些,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我都陪着你,”说着,唐妩还用大拇指给程曦擦了擦眼泪。   可她这动作一出,身子就一僵。   以前她哭的时候,那人……也是这么给她擦眼泪的。   可她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就连上次她见长宁,也是奶娘抱着来的。   唐妩鼻头一酸,心里默默骂了一句骗子。   半响,唐妩把程曦带走后,程老太太搓了搓手里的佛珠,红着眼对一旁的成嬷嬷道:“你说我这老婆子的心是有多狠,这样怜人儿的孩子,我竟还想着不认她。”   “老太太莫想着从前了,这来日方长呢,且这妧姐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成嬷嬷道。   老太太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想起二房的事,转脸又骂道:“都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这么就差这么多,老大是个情种,老二却是个浪子!他做的这事……简直是荒唐!明日老二媳妇来给我请安,你可得提醒我把那事说了。”   所谓“那事”,就是老太太已打定主意半年之内就给三姑娘说好亲送出去!老太太这一辈子见的太多了,她不容易等到了四世同堂,阖家欢乐的这一天,绝不会因为这些个腌臢东西坏了全家的和气。   程曦一进唐妩的院子,就几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把近来的大事小情都说了一通后,她抽抽嗒嗒道:“姐姐,你不知道,我母亲都气病了,不论我怎么说,她还是不肯见父亲,从小到大,我就从没见过母亲那个样子……”   唐妩伸手抱了抱她,自然是知道她的烦闷。   可这感情的事,谁也插不了手,谁也不能插手。   其实杨氏进府的头几年,过的也是幸福的,夫妻恩爱,婆母疼护,怀程曦的时候,正是小两口举案齐眉过日子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那些美好的日子,杨氏才会一直忍到了今日。   可穗娘和程蕤的出现,再加上程蕤的年纪,到底是把杨氏的心给伤透了。   这种裂痕,还真不是道歉能弥补的。   程茂之说他一直想承认,可每次看到杨氏,他都只能把话咽下去,一日拖一日,拖到不能再拖的之时,终于是崩了。   过了一会儿,程曦低头继续道:“那日父亲偷偷与我说,让我照顾那个庶女,可我实在憋屈的慌,姐姐,不是我狠心,是我实在无法拿她当姐妹,就说昨日,长公主要办蹴鞠赛,刚给各家下了帖子,她小娘也不知道从哪听见的风声,急急忙忙就来与我母亲套近乎,我母亲还病着,她就跪在门口求着母亲让那庶女与我同行,口口声声说哪怕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这是求人吗!这分明是逼迫!”   这长公主办的蹴鞠大赛唐妩也有耳闻,林芙昨日也与她提过一次。   “这天寒地冻的,长公主怎么赶在这时办蹴鞠赛?”唐妩问道。   “姐姐不在京城长大,有些事自然不知。这是时候办什么茶宴,蹴鞠赛,可都是暗藏玄机的。”   唐妩又问:“怎么说?”   “这蹴鞠赛之后,就差不多到了年关,等一入了年关呀,陛下亲办的狩猎,宫宴,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一般这时候,各家夫人都会在这前后把家里哥儿姐儿的亲事定下来了,等到来年开春,就该是下聘礼,交换庚帖了。长公主膝下有个温宁郡主,都十五了还未说亲呢,她若是真想请各家夫人吃个茶聊个天,犯的着办什么蹴鞠赛?听说这次,长公主算是把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请来了,就连大哥也收到请帖了。”   说罢,程曦又趴在唐妩耳边继续道:“姐姐可不要说这话是我说的,我娘不让我背后说这些的。”   唐妩点点头,“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两个小姑娘有了共同的秘密,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程曦又给她讲了几个事,然后幽幽地叹口气,“姐姐,我娘那人,心里就算憋着再大的气也都是摆在脸上,断然不会处心积虑去碍别人。她要么干脆不会喝小院那口敬茶,既然喝了,也就不会亏待了那个庶女,你说她们用得着一步一步地算计吗?”   这话唐妩也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实话道,“可能她们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寻佳婿吧。”   程曦又叹了口气,“也好,反正她早嫁出去一日,我娘的病也能早好一日。”   想通了之后,程曦凑到唐妩身边,弯着眼睛道:“姐姐长得这样好看,满京城都挑不出来第二个!”   唐妩警惕地看着程曦道:“你说这话是要做甚?”   程曦挎着唐妩的手臂,小声道:“姐姐都十六了,估计大伯母也要给姐姐说亲了,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这样的闺房话,其实亲姐妹说说也无妨,可是“说亲”二字放到了唐妩身上,就惹得她整张脸都红了。   说亲,她孩子都生了,还怎么说亲啊。   了唐妩这尴尬表情落到程曦眼里,那便是要多纯情有多纯情了。   程曦眨眼道:“这蹴鞠大赛,姐姐同我一起去吧,四妹妹病了,姐姐要是也不去,我就只能和那庶女大眼瞪小眼了。”   唐妩咬了咬唇,还在犹豫的功夫,就见程煜跨进院子,笑道:“自然是得一同去。” 第75章 程大姑娘   说实在的,其实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唐妩确实是不愿意去的,且不说她这身份注定会被人指指点点,就说要同那么多人嘘寒问暖,她多少还是有些抗拒。   但耐不住程煜和程曦一起磨她,最后唐妩还是点了头。   入了夜,红珠进来吹了灯,“呼”地两声,这屋子就瞬间暗了下来。   唐妩在床上辗转难眠,不是她矫情,是她心里真的有点儿怨上了那个说要来看她的男人,果然,男人汗流浃背时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唐妩借着皎白的月光,看了看沥彩金箔所制的灯罩,又瞧了瞧眼前暗红色的房梁,倏地想到了二房的事。   要说二房的事对她没影响,那定然是假的,平心而论,就二房今日这遭遇,这天下的女人听了,有哪个会不唏嘘呢?   她不由得也想到了那人。   那人看着清心寡欲,可她却看过他贪婪成性的模样,她入府不过一年,屋里头的床就换过一次,不过不是皇家御用的木匠做工不好,而是左下角的柱子生生被摇出了一道裂痕,若不是落英提早发现了,说不定哪日就被他撞塌了!   思及此,唐妩不禁想,这几个月她都不在府中,他房里难道会不放人吗?   王妃是走了,可他的院子里还有楚侧妃,还有素姨娘,等她回去的时候,会不会院子里也塞满人了……亦或者,他哪日心血来潮,又去永扬街吃了酒?   唐妩一边跟自己念叨别去想,一边又忍不住神游到那处……所以直到早上,红珠起来给她梳妆打扮时,她仍是呵欠连连。   论梳妆打扮的手艺,红珠是林芙身边最好的,她用金钗的把头慢条斯理的给唐妩梳理着发鬓,一根一根来回摆弄,光是这挽发,就用了整整半个时辰。   等红珠给唐妩涂抹完脂粉,唐妩都不禁感叹了一声,“这发髻如此好看,只怕我晚上回来都舍不得拆了。”   红珠低声道:“姑娘要是喜欢,红珠日日都这样给姑娘梳。”   ——   这长公主的蹴鞠赛,是在燕宫黎园办的,左侧为马球场地,右侧为蹴鞠场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用了矮墙围住,除此之外,又在东边造了一排高台作为看席,看席中间儿加上帘子,再加上隔段,远远一看,就像是连城一排的凉亭。   此时“凉亭”里的人都快要坐满了,东三间,是长公主特意为程府留的。   说起程国公府,今日在座的哪有一个不好奇的,无他,因为今日,是程家那位嫡长女,和外室女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不,程家的马车刚一出现,四周就出现了些许的躁动声,有不少人都坐不住了,起身掀开帘子,翘首以盼。   “诶,那个就是吧,程家那个。”   “程家哪个呀,程家最近的新鲜事可多了,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竟认回了两位姑娘,一个是外室女,一个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嫡长女。”   “穷乡僻壤?我听我娘说她养父是尚书户部郎中呀。”   “可得了吧,她养父以前只是个校验尚书户部郎中,是个堻州的地方官,要说我呀,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苏大人救了她,从此以后,程国公府就是他们家靠山了。”   “姐姐,我听说堻州水土不好,皮肤都黄,头发也糙,是真的吗?”   “你等走进了,你好好瞧瞧就是了,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我倒是……”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噤了声,好像她自己的喉咙都不允许在让她说下去。   不得不说,这程府一家子的容貌摆在这,他们都是有一肚子的恶言也说不出了。   就程蕤这个庶女往这儿一站,那也是要比旁人家的姑娘艳丽上几分的,她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唐妩那张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小脸了。   真是不怕美人装清高,就怕美人低头笑,唐妩走的每一步,甚至包括脸上的表情,想当初那可都是顾九娘亲亲自调教过的。   其目的就是让人一见,就失心失魄失魂,恨不得把兜里的银子都砸给她。   不过也别说,这男人跟女人有时候天生就是反着来,男人眼里觉得婀娜多姿的,在女人眼里就成了狐媚魇道的。   瞧瞧看台那边就知晓了,女眷的脸就有多黑,一旁那些少年儿郎就有多激动。   程家尚未议亲的大姑娘,竟生的如此美艳绝伦,这谁的心能不痒痒?   本来已经摆手不准备上场的宁国侯府的世子宁晔,都“刷”地一下起了身子。   在给长公主问过安后,程煜一直给她们送到了东三间的看台里,才转身离去。   可人刚一走,东三间隔壁窃窃私语的声儿就没断过,声音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接连不断,明眼人皆是知晓,这可都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这种私议,比明着说还要膈应人,因为他们既想你知道他们在说你,但又不让你知道他们在说些甚。   唐妩有充耳不闻的本事,可程曦和程蕤都没有,外室女这样的字眼才出现了两次,程蕤的眼眶就红了。   程曦忍下一把掀了隔壁帘子的冲动,低声道:“妧妧,你可别听她们瞎说……”   程曦话还没说完,东二间立马就有人接话道:“那么喜欢在背后讲究别人,倒也不怕闪了舌头!”   说话的是温宁郡主,她挤兑的是刚嫁到肃宁伯的顾三姑娘。   京城里谁都知道温宁郡主就是长公主的眼珠子,她出来插这么一脚,谁还敢继续说。   这不,没过一会儿,就那头就没动静了。   半晌之后,温宁缓缓掀起了东三间的帘子,她与程曦本就交好,于是颔首对着程曦道:“曦妹妹安。”   程曦低声给唐妩程蕤提了个醒,三人纷纷起身行礼道:“温宁郡主安。”   温宁郡主除了程曦,唐妩和程蕤她都没见过,她上前一步,在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二人之后,就单单冲唐妩笑道:“这个肯定是妧姐姐。” 此后再就没看过一眼这位程三姑娘。   要说这温宁郡主,也是被惯地无法无天了,看着程蕤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可她还偏偏一脸的不在乎,说不给台阶下,就是不给台阶下。   寒暄了一会儿,温宁郡主冲一旁的女使招了招手,轻声道:“把东二间和东三间的纱帘给掀开吧,同样的茶水,这边也备上一摸一样的。”   说完,温宁郡主用手臂碰了碰程曦的手臂,然后道:“曦妹妹不介意一起吧。”   程曦笑道:“是我求之不得才是。”   等两头并了桌,茶水也端上来后,常跟在温宁身边的朱薇等人也围着桌子一同坐下了。   她们这边喝着茶,吃着瓜果,下面参加蹴鞠赛和马球赛的人也都纷纷戴上幞头,分别到了各场的中央。   这样的比赛,几乎所有未出阁的姐儿都是在瞪大了眼睛看着,说是望眼欲穿也不为过,因为光明正大见外男的机会就这么几次,谁也不想在成亲前,连自家郎君的脸都没见过,就两眼一抹黑的嫁出去。   温宁郡主在低头抿了一口茶后,旋即诧异道,“诶,你们瞧马球场那头,凞哥哥身边站的可是安衿?”长公主与先帝是一母同胞,也是郢王的亲姑母,所以温宁郡主嘴里的凞哥哥,说便是郢王殿下宋凞。   闻言,朱薇道噗呲一笑,“还真是,看来这安家二夫人,可是真着急了。”   安衿乃是安家的三姑娘,二房嫡出。   眼下正是敏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人精,这时候但凡特意往郢王身边凑的,谁能不知道这其中的打算。   自是奔着郢王妃的位置去的。   按说郢王再娶,那便是娶续弦。   一般京城权贵家的嫡女,听到续弦二字,是绝不愿意往上凑的,可像郢王这条件的,自然就得另当别论了。   且不说他与原王妃安茹儿本就没甚情份,二人又是和离收场,就光是郢王府尚无长子这一条就足以让人动心了。   听人一提起郢王,唐妩的手不自觉就跟着一抖,有些许的茶水溅到了桌面上。   唐妩顺着温宁郡主的目光望去,只见他一手牵着一匹突厥马,一手垂握着球杖,他身着一身白色的大氅,脚踏玄色金色暗纹长靴,明明他还是她熟悉那副英俊潇洒的清贵模样,但唐妩就是觉得当下她与他的距离,比这看台到马球长的距离还要远些。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身边站了一位安家大姑娘,还是因为她与他的名义变了,抑或是因为太久没见他了……   就在这时,朱薇又道:“郡主,那安衿可是也还未定亲?”   温宁郡主啧啧了两声,挑着眉低声道:“那是自然,依我看呐,他们安家就是盯上郢王妃的位置了,凞哥哥府上的唐侧妃才过世几天啊,那安家大夫人就把安衿领到凞哥哥跟前说话去了。”   这京城里想给郢王做续弦的多了,可这安家的往那儿一站,有些人自然就得退了。那毕竟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又与郢王沾亲带故,谁有那个本事去抢她的风头?   安衿的出现,让不少姑娘心里都纷纷都打起了鼓。   平日里马球都是短赛制,今日则是长赛制,短赛制以“一筹”定输赢,长赛制则要以当日定下的筹数定输赢,今日的筹数是四十筹,哪一队先得满,算哪一队胜。   四十筹,时间可是不短。   计筹架上的旗帜猎猎作响,打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郢王和程煜这边才立上了“四十”的牌子。   待程煜和郢王脱下锦袍时,二人已是汗流浃背,众人纷纷退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东三间走去,步伐虽快,但却是极招人眼。   这样的一幕总是会让人脸红心热的。   比如小鹿乱撞的温宁郡主,比如心花怒放的程蕤,再比如做贼心虚的唐妩。   程煜刚一跨上台阶,就见温宁郡主起了身子,他是怕极了温宁郡主的热情劲儿,所以抢险一步对着离自己最近的程曦道:“二妹妹,快,给我盏茶。”   郢王一上来,先说了一句免礼,旋即,他就极其自然地走到了唐妩身侧。   这人的气息和温度实在太熟悉了,立即搅散了唐妩刚刚的那些小心思。   他刚在她身后挪了个杌子坐下,唐妩就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试图离他再远一点。   她正襟危坐,绝不敢回头瞧他。   程煜一来,温宁的眼珠子就跟着挂在他身上了一般,从没伺候过人的郡主,也转过身去寻茶壶,哪里还顾得上她口中的凞哥哥。   唐妩表面佯装镇定,可心里已经隐隐发颤了,恨不得伸出一只旁人看不见的手赶紧把他给推走才是。   过了片刻,唐妩见他未与自己说话,她才渐渐放下心来,可刚大喘了一口气,那人的一只手臂就从她脖颈旁穿过来,一把拿走了放在她面前的那盏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   这样得到动作一出,除了温宁以外,众人皆是怔住了。   程蕤磕磕绊绊道:“殿下……殿下拿的是妧姐姐的杯盏。”   唐妩的小手紧张地握成圈,眼下也不得其他,立马回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之时,他压了压嘴角,一脸正色道:“抱歉,程大姑娘。”他的语气低沉沙哑,像极了耳鬓厮磨时说的情话。   且俩人离得这般近,程大姑娘四个字就像羽毛一般在唐妩的耳旁拂过,她就是仗着自己脸大如盆,也经不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逗。   一时间,整张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第76章 牵手(补昨日)   程曦怕唐妩尴尬,连忙起身打了圆场,扭头对程煜道:“大哥哥,今日这马球筹数怎的这般多?平日里,我记得也就二十筹左右呀。”   “今日恰好换了个比法,这是掷签子得出的筹数。”程煜缓缓道。   程曦又道:“那一会儿可还有下半场?”   程煜道:“一炷香之后,便是下半场了。   一炷香之后……   便是他们还得在这儿歇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闻言,温宁赶紧又叫了女使过来,这次干脆把这算不得宽敞的方桌,直接换成了一张矮桌,一连身下的杌子,也都换成了软蒲席垫,如此一来,就宽敞多了。   程曦怕唐妩不慎得罪了郢王殿下这尊大佛,本想引着郢王坐程煜那头,但没成想,郢王根本就没想过换地方。   郢王与京中这些贵女交往本就甚少,他一坐在这,周边气温便骤然下降,惹的这几位姑娘连话也不敢再乱说,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把目光移到台下去了。   这时东场的马球赛还未开始,西场蹴鞠赛正是打得火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西场那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台下就传来阵阵欢呼声,朱薇伸着脖子看了好半天,继而对温宁郡主道:“这宁世子也太厉害了吧,我瞧着,方才到现在,可一直都是他在进球。”   “可不是,这宁世子别的不说,打蹴鞠是真厉害,我娘也不是第一次办蹴鞠大赛了,整整连续三年,一直都是他在哪头哪头就胜。”   这话音刚落地,台下又起了一阵欢呼声,这下就连程曦都愣住了,“这是又进了?”   就在东三间这几位姑娘的目光都汇向一处之时,那位宁世子也回首看了过来。   目光灼灼,就像为了看某个人。   不过也不用想复杂了,看美人,这是男人的天性。   只不过一贯来说,男女对这种目光的解读是大相径庭的,在男人眼里,看美人,就像是看挂在树梢上的红苹果,红彤彤的很是诱人,很想摘下来吃上一口。   可反之,一步三回头的目光若是落到女人眼里,那便是心悦,便是迷恋,便是他们情难自已,   所以,在宁晔的目光来来回回往返于东三间数次后,就连程曦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们东三间不认识这宁国侯世子就只有唐妩和程蕤,他在看谁,实在是显而易见。   程曦轻咳了一声,低声在唐妩耳畔道,“妧妧,你在堻州是可是见过宁国侯府的那位世子?”   唐妩摇了摇头道:“从未见过。”   听到这话,程曦才渐渐放下心来,想着唐妩是自家姐妹也没甚关系,于是又继续和唐妩咬耳朵道:“妧妧,我听我娘说过,这宁国侯世子,可不是个简单的。”   这话是何意,唐妩自然明白,于是她连忙在程曦耳边回道:“放心吧,我知晓了。”   两个小姑娘旁若无人地在一旁咬着耳朵,自以为谁也听不到,但却是悉数落在了某人的耳朵里。   郢王捏着杯盏的一角,轻轻地晃了晃水中的茶叶末,若有所思地轻抿了一口。   过了片刻,在众人正聚精会神看比赛的时候,郢王若无其事地将左手伸向桌下,一把捉住了她的小手。   这样熟悉的温度覆上来,不禁让唐妩大惊失色。   她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可郢王用的力气不小,她没能挣脱他的桎梏……   她咬了咬唇,只好将身子往桌边上再挪一挪,以此来掩饰这羞人的一幕。   有谁能想到,平日里道貌凛然,仪形磊落的郢王殿下,此时正在这桌案下欺负着一只软香白嫩的小手。   也不知人是否会在紧张的气氛下出现幻觉,一时之间,唐妩甚至听到了他得逞的笑声,低低沉沉,简直搅的她心神不宁。   不过唐妩到底不是一般人,她本还惴惴不安,生怕人瞧见这桌下的旖旎,但在三思了片刻后,便不再和他较劲,放弃了挣扎。   她想了想,若是真叫人瞧见了,也没甚大不了,她只需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再哭上个三天三夜不停就是了。   郢王感觉到她不再挣扎,手臂也不在用力之后,他手上的劲儿自然也减了大半,半响,他似是摸够了一般,又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刚要把手收回去,唐妩就反握住了他的手。   唐妩的手又白又软又灵巧,这其中的滋味,郢王早已领教过。   若是把郢王刚刚的动作比成不解风情的莽夫,那唐妩这动作就是阅尽千帆的老手。   这恍若无骨的小手钻进了他的掌心,食指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他的指缝,似讨好,似说教,又似在抱怨,等唐妩把郢王的指头都摸地再无力气的时候,她又突然收了手。   郢王攥了攥空落落地手心,留下了一脸的意犹未尽。   他不禁勾起了唇角,侧过头,朝蹴鞠场的方向,低声道了一句:“输了。”   除了郢王和唐妩,谁也不知这句“输了”是何意,温宁郡主还在一旁接话道:“不知凞哥哥赌的是哪一队?”   郢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方式道:“自然是本该赢的那队。”   温宁怔住片刻,然后愣愣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崇阳伯的队伍,也是……若是没有宁世子,崇阳伯那头是该夺冠的。”   边上的一炷香刚好在此时燃尽,待郢王和程煜就重新换了幞头,便一同起了身子,向马球场走去。   蹴鞠这边的号令一吹响,上场的比赛就算是结束了,没成想今日这东三间简直成了香饽饽,郢王和程煜刚走,宁晔便大步流星地走来了。   因为宁晔长的好,地位尊贵,嘴又甜,所以在京城的贵女中间儿向来吃的开,他在咕咚咕咚地渴了两口水后,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唐妩,“不知这位是……”   程曦率先道:“这是我大姐姐,程妧。”   宁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我想起来了。”   宁晔确实长得好,眼里漫着一股风流样,一看就是百花丛中过,片甲不沾身的那一种。   唐妩未搭话,他这独角戏自然也唱不下去,只好转过头来继续和温宁郡主寒暄。   温宁笑着道:“没想到世子离京半年,这球技竟是丝毫未减退。”   宁晔不仅早早承了宁国侯府的世子之位,还在京中担了工部侍郎一职,前阵子陛下派他去修水渠,一走半年,眼下也是刚回来。   宁晔这正愁没话讲,见温宁提起了这事,于是立马接道:“这倒是过赞了,我去堻州这半年,公务虽有些忙,可只要得了闲,也去过几次的蹴鞠场,不过,堻州那儿的规则,和京城可是不尽相同。”唐妩的身份,满京城早就传遍了,即便不能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像他们这身份的,也该早就听过风声了。   现下当着唐妩的面提起堻州,那便是故意的。   朱薇道:“不知规则有何不同?”   宁晔故意卖了个关子,转而看着唐妩道:“听闻程大姑娘自幼在堻州长大,不知对这规则可有了解一二?”   按说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妩总该攀谈两句,就算是真不知晓,那也该回问一句才是。   谁知,唐妩竟不疾不徐地道:“养父家中并不宽裕,我平日里除了上女学,多数都在家中跟着嬷嬷习女红,这样的地方着实是未曾去过,也不知这其中的规则。”   这话说出来,宁晔倒是有些尴尬了,可宁晔这人,天生就有征服欲,就有那狩猎的心,唐妩越是拿话堵他,他越是心痒痒。   尤其在近处看着了她这张国色天香的模样后,自然就更没脾气了。   宁晔甚至都在想,难不成是堻州的水土更为养人吗?她这吹弹可破的小脸,怎么连一丝毛孔都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唐妩只是空有一身皮囊,满身尽是小家子气,见到他一如外头那些女人一般贴上来,他也许还真会失了兴致,可唐妩这光明磊落的模样,不禁让他对她的好感从下半身,移到了上半身。   空气中正还残存着一丝尴尬,程蕤在这时突然开口道:“世子说的规则不同,可是打法不同?”   宁晔道:“你知道?”   “我听父亲说过一次,他说地方的蹴鞠多是以双方对垒,过网数多少定输赢,而京城的蹴鞠则是以防守抢断,射门得分定输赢。”程蕤缓缓道。   这话一出,还未等宁晔点头,程曦这心就直接跟着揪了一下,她原以为父亲对这外室母女定是亏欠更多一些,可她没想到,父亲与她说的,竟然也一字不落地说给这个庶妹听了。   就在这时,台下又“咣咣”地打响了鼓,眼看下半场即将开始,也来不及再多交谈,宁晔只能拎着大氅走了下去。   唐妩本以为这位宁国侯世子只是个插曲罢了,但她没想到,这还没过几日,宁国侯夫人竟然来府上提亲了……   说来这事其实还是个巧合。   宁国侯夫人是老来得子,早就想抱孙子了,可奈何宁晔是个没正形的,家里除了两个通房连个正经姨娘都没有。于是在那场蹴鞠比赛之后,宁国侯夫人就将列了一众贵女的单子扔到了他脸上,说他选中哪个,她就去哪家提亲,不选的话,就再别回宁府。   宁晔对母亲相中的人向来不做期待,本想笑着糊弄了事,但,在看着了程妧,程曦,程宣那一排名字后,突然停了下来,他笑着对宁国侯夫人道:“是不是只要我选了这上面的,母亲便都会应允?”   这单子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王媒婆送来的,上面可都是上好的人选,宁国侯夫人立马点头道:“这是自然。”   “那行,就她了,程大姑娘。”   宁国侯夫人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心,本想再问一句程二姑娘可好,但一想她这冤家已经把她的话给堵死了,就咬着牙道:“行,大姑娘就大姑娘。”   再怎么说,那是程国公的亲闺女,程世子的亲妹妹,在不在京城长大都不重要了。 第77章 提亲   宁国侯夫人预备提亲前,还特意找道士算了日子,那日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司命当值,乃是黄道吉日也。   “咚咚咚”的叩门声一起,程国公府瞬间就炸锅了。   春瑶着急忙慌地掀开了烨辉堂内室的帘子,气喘吁吁道:“夫人,宁国侯夫人携媒婆来说亲了。”   林芙此时正在和唐妩下棋,听到这话,抬头笑道:“哦?是曦姐儿,还是萱姐儿?”   “都不是!”   这时,林芙回头拍了一下唐妩的小手,“落地生根,可不许悔棋。”   唐妩一脸着急,刚欲说自己只是看错了,就听春瑶就插话道:“ 夫人,那宁国侯夫人是来向大姑娘提亲的!”   闻言,林芙手里的白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瞪直了眼睛道:“你说什么?”   “奴婢方才问了那媒婆好几次,可……他们的确是奔着大小姐来的。”   “这简直是胡闹!”林芙起了身子,转过身子对唐妩道:“妧妧,你先在这坐着,娘出去看看。”   林芙随着春瑶连忙去了正厅,不一会儿,就见冯嬷嬷带着宁国侯夫人入了正厅。   宁国侯夫人与林芙也算是老友,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立马露了笑,刚跨进门,宁国侯夫人就一把拉过了林芙的手,“妹妹这脸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简直和十年前一般无二,不像我,日夜操劳,现在笑不笑,脸上都带着褶子。”   别看宁国侯夫人说话这般谦虚,瞧着宁晔的容貌就知道,这宁国侯夫人姿色,也是不逊色于旁人的。   林芙揉了揉眼睛,对着一旁的春瑶道:“春瑶,你一会儿给我找个大夫来看看,我这眼睛许是出问题了。”   春瑶连忙接话道:“夫人是怎么了?”   “姐姐说她脸上有褶子,可我愣是一丝也没瞧见,去,快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林芙这话音一落,宁国侯夫人就笑出了声,“你这嘴呀,简直是浸了蜜,怪不得你家国公爷十年如一日的疼你,不像我,是个操劳的命。”   操劳,这是第二次提了。   林芙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不知是何事让姐姐这般操劳?”   “还不是我家那臭小子惹的,哎,说起来,我这心就跟着堵,你说他整日里就知道围着工部打转,都弱冠之年了还不知道娶妻,我一问他,他就嫌我烦,愁的我白发都生出了几根!后来啊,我只能去龙华寺求菩萨保佑,赶紧给我一个好儿媳,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灵验了!自打他从长公主举办的那场蹴鞠赛回来,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了一般,我问了许久才知晓,他这般,竟是因为见着你家大姑娘了。”   林芙听完了这弦外之音,都不得不在心里竖个大拇指给她。   先是说着自家哥儿的种种不是,但又只提他在工部的上进之事,后又说去龙华寺求菩萨盼媳妇,接着就把她的妧妧扯出来了,若不是妧妧早与郢王有了那事,只怕她呀,还真要叹上一句天作之合。   林芙故作惊讶道:“姐姐说的是我家妧妧?”   宁国侯夫人点点头,“自然是呀!妹妹你有所不知,那臭小子刚给我说他想娶妻了,我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俗话说一代好儿媳,三代好儿孙,这娶妻之事,尤其是正妻,更是万万马虎不得,所以呀,直到他给我说心悦的程大姑娘,我这心才算是放下来。”瞧瞧,又变相地给唐妩给夸了。   林芙见再不拦着她,她简直要把通婚书拿出来,去合八字了,于是赶紧道:“姐姐有所不知,我那孩子命运多舛,打小就未在我身边长大,而是在堻州长大的。”   一提到这事,宁国侯夫人也感叹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说起来,你那庶妹真是个毒妇,还好这孩子自小被苏大人救了,你说这要是被人贩子卖到了别处,还指不定要怎样颠沛流离,要我说呀,这孩子也是福大命大……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妹妹肯把妧姐儿许给我家,我保证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林芙道。   “那……妹妹是何意呀?”   “妧姐儿自小不在我身边,讲句私心的,我和国公爷意思一致,都想把妧妧再留一留,等她十七八了再说亲。”林芙看着宁国侯夫人的黯下去的目光,多少是有些心虚的。   虽然她嘴上说着再等一等,但几个月过后,等到郢王来下聘,她终是要放人的。   “这……”   宁国侯夫人三思了片刻,她虽知此事不该勉强,但一想到家里那混球子坚定的模样,只好咬着牙继续道:“不然,先交换庚帖,将亲事定下,等妧姐儿十七了,再嫁过来可好?”   “刚刚姐姐都说了,宁世子已是过了弱冠之年,不好再拖了,若是因为我家妧妧再耽搁下去,反倒是不美了。”林芙说完,又轻咳了两声。   活到宁国侯夫人这个岁数的女人,那算也是人精了,林芙话中的推拒之意如此明显,她自然是不好吧热脸再送上去贴冰面,只好起身和林芙遗憾地说了句,到底是缘分由天定,强求不得。   临走之前,宁国侯夫人将带来的一些补品,交给了一旁春瑶,随后又与林芙相约有空一同赏花吃茶,也算是做全了礼数。   等宁国侯夫人的背影消失于院门口,林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可千万得瞒好了,一会儿你去库房取些银子,打点一下院子里的人。”虽说被人提亲这事,怎么都算不上是丑事,但林芙想着,妧妧到底与郢王关系复杂,所以这事呀,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分乱子。   春瑶躬身道:“知道了,夫人。”   林芙本想着,只要程府这边把事捂严实了,宁国侯府那边自然也不会外传,可谁也没料到,宁国侯世子求娶程国公嫡长女的消息,还是传开了,而且是传的是沸沸扬扬。   刚一下朝,宁晔的同僚张远就凑过来调侃道:“想不到堂堂宁国侯世子,竟然也有被拒的时候!”   宁晔脸黑道:“你若是觉得你行,不然你去程家提亲看看?”说完,就摘了官帽,大步流星地朝宫门走去。   张远见宁晔的脸色不似平常,于是立马来了兴致,   张远连忙绕至宁晔面前,用手挡住了他的去路,诧异道:“那程家大姑娘,是天仙不成?”宁晔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看着风流倜傥,桃花债无数,但其实,这些年来从没见他对哪一个姑娘上过心,“哎,你听我一句劝,这娶妻要娶贤,她程大姑娘不嫁你,满京城有的是贵女想嫁你!你若是好颜色,等娶了妻,以后多纳几个美妾就是了,不然今晚,我们去永扬街的巷子里喝口酒去?”   宁晔冷着一张脸,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说罢,他再不理会身后张远没完没了的呼唤,一脚蹬上了马车。   “回侯府。”宁晔道。   一路上马车来回颠簸,倒是让宁晔想通了一些。   他本就只见过她一次,如此匆忙提亲,确实有些唐突,被程家拒了也属正常,他想着,大不了过阵子到了宫宴上,再想办法与她接触几次就是了。   ——   宁国侯夫人亲自上门提亲一事,本就扰的唐妩心神不宁,后得知这事已传遍了京城,唐妩就连最后一丝侥幸都彻底湮灭了。   毕竟事情闹道这个份上,那人是不可能不知道了。   唐妩的心整整慌了三天,真可谓是寝食难安,她总以为那人会来找她,所以每当云惜阁的门一开,她的心,就跟着一紧。   总想着那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失望的次数多了,唐妩这心脏的松弛度就变得越发有弹性了,不但眼睛再也不盯着门看了,就连睡觉也梦不到那张另她生厌的脸了。   要不是每日睁开眼睛,都还残留着一种在郢王府醒来的错觉,她甚至都要以为,她真是闺中待嫁的大姑娘了。   是夜。   唐妩沐浴完,就准备睡了,那细白的小腿往前一迈,随即,整个人就栽到了床上。   “桃桃,吹灯吧。”唐妩喊道。   唐妩等了半天,这屋里仍是亮如白昼,她闭上眼睛又喊道:“桃桃,吹灯。”   仍是没人应她。   唐妩叹了一口气,裹着被,无奈坐在身子,嘴里的“红珠”二字刚要说出口,就被赫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惊了一下。   郢王移步上前,单手桎梏住了唐妩的下颔,轻轻抬起,不露声色地用了些力气。   他这番表情唐妩再是熟悉不过,或惊或怒,他大抵都是这般模样,冷冷清清,叫人不敢造次。   唐妩两手一松,裹在身上的被褥就从她身上滑落下去,随即露出了贴身的素色单衣。   一头乌黑柔顺的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她的小脸上,眼眶隐隐蓄泪,这般模样,像极了被莽汉欺负过的良家妇。   真真是可怜极了。   别管面前这男人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见她如此,他手上的劲到底是一松。   这天生的尤物确实是不一般,眼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吸了吸鼻尖,嗫嚅道:“殿下还来这儿做甚,不是早就有了新的温香在怀,把妩儿忘干净了吗?”   唐妩绵软的嗓子再加上哭腔,简直是人间一大杀器。   她就差直接用狼毫在脸上写上委屈二字了。   见此,郢王做了个喉结下滑的动作,然后将本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俯下身,哑着嗓子道:“自然是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妩:哦,我这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第78章 留宿   郢王做了个喉结下滑的动作,将本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俯下身,哑着嗓子道:“只是想你了。”   唐妩往后挪了挪,抬眼看了看他那双深邃又会迷惑人的双眸,胸口便愈发沉闷,他晾了她这般久,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说想她?   她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殿下莫要骗我。”说完,她又吸了吸鼻子。   她这般样子,别说是宁国侯世子,就是满京城的才俊,天下的男人,谁看了会不动心?这时候你若不冲上去将她摁到怀里哄,那简直是要被扣上了不解风情的罪名。   郢王一把手揽过她的身子,低头就含住了她的樱唇,唐妩越是挣扎,他却攥地越紧,直到她耗光力气,动弹不得。   瞧瞧,这便是哄人的最高境界,有时候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把这人的小嘴堵上来的快。   “殿下夜闯姑娘家的香闺,倒也不怕被当成采花贼抓起来。”不得不说,唐妩的身上的肉确实嫩,随意弄两下,就该红的红,该肿的肿,所以,就她这张肿地发红的小嘴,眼下说什么都跟调情似的。   “姑娘?”郢王挑眉笑了一声,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在何处?”   她孩子都给他生了,这屋里哪来的大姑娘。   唐妩哪里听不出他语气里的逗弄,她气地轻哼一声,接着,那细如柳的腰肢就在他掌中又挣扎了起来。   郢王的视线落在自己掌心处,不禁感叹,这才几个月,怎的就又细成了一手可折的模样。   男人的欲念只要一起,霎那间,就会从涓涓的小桥流水,变成惊人的狂涛骇浪,一股莫名地紧绷感从他的腿根处直接涌到了头顶,连带着双眸都燃起了一簇火。   “妩儿,让我抱会儿。”他嗓音低沉低沉暗哑。。   这尽是祈求的语气,着实让唐妩一愣。   毕竟这人说话的语气,大多都如同命令一般,尤其情事上更是如此,诸如趴下,躺下,坐下来,一句比一句,言简意骇。   突然这般,究竟是怎的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变了样子,所以郢王这急匆匆地翻了程国公府的墙,自是有缘由的,   上辈子的郢王其实并不会相信一些子虚乌有之事,但重活一世,也由不得他不信了,他本还对“宁国侯世子求娶程家嫡长女”的消息一笑置之。   谁知,当日夜里,他就做了个梦。   梦里,一顶花轿从程国公府抬出,送嫁的人是程煜,宁国侯世子身着红袍,骑在马上,等着娇娘。   她刚一落轿,就把那葱白莹润的小手交给了别人。   洞房花烛夜,就连她唤的那声相公,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怒不可遏,想一把将她从门中拽出来质问个清楚,可宁国侯府门上的铜环好似有千斤重,他用尽全部的力气,也终是拉不开。   梦里的场景转的飞快,转眼间他便回到了王府,他抬手打翻了茶盏,厉声叫杨嬷嬷把长宁抱来,可杨嬷嬷却连连摇头道:“殿下不是梦魇了吧,咱们府上何时有了唐姨娘?又何时有了小郡主?”   大梦初醒时,他万般庆幸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后,他披了件大氅,就走出了郢王府的大门……到了她这。   “殿下?”唐妩轻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复又埋首在她的颈处。   他的冗长的呼吸猝不及防地钻进了她的衣衫里。   唐妩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也不知是碰着了哪,没想到他突然发出了“嘶”的一声,面露苦色。   这下,唐妩便更懵了,紧接着,她就见他的大手覆上胸口,轻咳了两声。   唐妩眉头紧锁,立马伸手去扒他的衣裳,一揭开,就看到他的胸口有一处还未彻底愈合的刀伤,刀伤不浅,离心口又近。   唐妩指尖轻轻覆了上去,紧张道:“这是怎么弄的?嗯?”   近来因倒卖军械一案,嘉宣帝抄了一家大户,是京城王家。   俗话说的好,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郢王带官兵亲自扣押了王家的一众男丁,就在考虑王家妇孺该如何安置的时候,那年事已高的王家太夫人,竟然在装疯卖傻间,从胸口抽出了一把匕首,直直地朝郢王刺去。   谁能想到,一家的老太太竟然习过武。   若不是郢王反应极快,那势必要被插在心口当间上,当场毙命。   唐妩急得不行,捏了捏他的手心,“快说呀。”   郢王见她是真着急了,忙低声道:“这是前阵子的伤,已是快好了。”见他未说缘由,唐妩也不好明着追问,只能心疼地又看了两眼。   过了半响,唐妩才呢喃道:“殿下是因为受了伤……那日才没来吗?”她的睫毛轻颤,就似那春日里连连摆动的蝴蝶翅膀。   郢王低头亲她,低声道:“不然呢?”   这下子,唐妩哪还有小脾气了,那白白嫩嫩的身子,立马乖顺地倒在了他怀中,整个人软的不像话,接着,她又凑到他耳边,柔声细语地叮嘱他,以后万事要小心。   郢王笑着嗯。   不一会儿,他就起身吹了灯。   到底是“老夫老妻”了,唐妩自然知道他吹灯是何意。   “殿下身上还有伤……”   “我知道。”   “殿下,太医说的四个月……还未……”   “我知道。”   室内被人偷走了光,只剩下稀疏的月影,他的面容棱角分明,胜似谪仙,可谁能想到这难以取悦的人,竟会愿意放下身段,去主动讨好一个人。   这人贯会的一点,便是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粗暴的时候粗暴。   唐妩两只小手攥紧了被褥,整个人拱成桥型,她哪知,这人只用了两根手指,就给她摸的明明白白,双腿颤颤。   半响,她被揉搓的泪珠子都挂在了眼角,她咬着嘴唇问他,“快过亥时了,殿下还不走吗?”   “你舍得我走吗?”他翻过她的身子,咬着她的耳垂道。   都说辛苦耕耘都是为了迎接收获。   到了后半夜,郢王到底是食用了自己栽种的果实。   郢王不停地咬着她的脖子,啃着她的骨头,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入腹中,再不叫这妖精为祸人间。   长夜漫漫,这人到底是宿在这儿了。   翌日天色将明,唐妩在他怀中醒来,她推了推他的身子,悄声道:“殿下该走了,一会儿红珠她们该进来了。”   郢王翻身将她揽入怀中,有些烦躁地捏了捏她的胯骨,这天一亮,他就不是她嘴里的好郎君了。   唐妩看出了他的不满,只好十分贤惠的下地帮他穿衣,整理腰封。   “等过了年关,本王便娶你过门。”看看,又是个命令句。   唐妩撇撇嘴,也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回事,这入了夜的柔情,好似阳光一照便会消失,这样柔情的话,他难道就不只到说的再好听些?   唤一句卿卿也是好的呀。   唐妩故意回道:“我还以为,殿下要娶安家姑娘入门呢?”   郢王身子一怔,在察觉到她的醋意之后,立马勾起了嘴角,“生气了?”   “自是不敢。”唐妩道。   他低沉地唔了一声,又道:“你有何不敢?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能让宁国侯世子登门提亲,我瞧你这本事大的很。”按说以郢王那闷沉沉的性子是说不出这话的,可话到了嘴边,总有失言的时候。   唐妩心里轻笑,面上未显,反而踮起脚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   郢王掐着她的腰道:“在做甚。”   唐妩坏心眼儿地他耳旁呼了一口气,娇着嗓子道:“许是我看错了吧,方才妩儿还以为殿下头上长了一株绿头菇。”   听完这话,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就移到了他的臀瓣上,略重地抽了一下道:“你倒是真敢讲。”   又磨蹭了一会儿,等郢王准备推门而出的时候,唐妩又拉住他的手道:“殿下下次什么时候来?”   这话说的郢王整个人都舒了心,可嘴角还未勾起,就唐妩继续道:“殿下,我想长宁了,上次她在妾怀里时还好好的,奶娘刚要抱她走,她就在我怀里哭。”   一想起那一幕,唐妩整颗心都揪着疼,眼泪大滴大滴地坠了下来。   四目对视,郢王立马就心疼了,他柔声哄了她两句,告诉她:“明日,明日我便带她过来,嗯?”   唐妩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郢王刚走,红珠就掀了帘子道:“姑娘,二姑娘在门口找您。” 第79章 狩猎   唐妩一听程曦来了,连忙整理一下衣裳。   想起刚刚才哭过,便又对着铜镜用双手摁了摁眼眶,才走了出去。   程曦规规矩矩地坐在院子外头的凉亭里,手上拿了个的桃粉色的帕子,一张小脸布满了愁容。   唐妩走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程曦一见唐妩,眼泪就流出来了,“大姐姐,父亲……与母亲……又吵起来了……”程曦哭的直颤,虽然说的断断续续的,但唐妩还是听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杨氏与程茂之,因为程曦的婚事,又吵起来了。   程茂之看上了顾家的大郎 ,顾家门庭不低,又是个武将世家,按理说与程曦的身份是极其相配的,但也不知是怎的,杨氏就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程茂之疑了许久,昨日才知晓,原来杨氏是打着让程曦低嫁的心思。   京城大多人家都秉持着男低娶,女高嫁的原则说亲,可杨氏偏偏反着来,她看不上门当户对的顾家大郎,竟然看上了寒门出身的进士刘启书,刘启书虽然眼下在吏部任职,但此人一来其貌不扬,二来家室不显,可以说与顾家那位少爷根本没个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杨氏这么做,自然有她的原因,只不过程茂之猜不出其中的缘由罢了。   近来因为穗娘和程蕤的事,程茂之一直觉得对不起杨氏,所以,程茂之见杨氏这次如此强势,也没发脾气,只是低下姿态,问了一句究竟是为何。   毕竟哪个做母亲的,也不会坑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杨氏考虑了良久,终是说了实话,可这实话逆耳,气地程茂之当场就劈开了一张桌子。   杨氏说刘启书是寒门没错,但贵在为人正派,她派人打听过,刘启书此人年逾二十,身边都没有伺候的姑娘,若是程曦低嫁给她,国公府再扶持刘家一些,未来的日子总不会太差。   其实杨氏这想法也不难理解,这就跟皇帝嫁公主一般,我予你荣华富贵,赐你驸马之位,而你要做的,便是感恩图报即可。   程家到底不是皇家,拿捏不了世家大族,所以这寒门出身的刘启书,才会入了杨氏的眼。   可这实话,同别人讲也就罢了,杨氏当着程茂之的面把这话说出来,就与打了他一巴掌无异,不然,程茂之也不能把一套十二呈祥的杯盏全砸了,还红着眼质问杨氏,是不是做了他的大夫人,现在后悔了。   吵得实在太凶,昨个儿都惊动了老太太,今儿一早杨氏就被叫去问话了。   唐妩叹了口气,“二妹妹,那你自己怎么想?”虽然这婚姻大事,通常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更为重要,但像程家这样的门第,女儿家想法,父母也是会顾虑的。   “大姐姐,我娘说,女子这辈子身体上受的委屈都不算是委屈,最怕的,是心伤了。”其实这话,着实是杨氏的心里话,毕竟程茂之曾领命驻守边关的那一年,就是杨氏陪着去的,   边关过的是什么日子,谁心里没数。   那地方,没有锦衣华服,也没有珍馐美馔,只有刺骨的冷风,和白刃闪烁的箭矢,杨氏娇生惯养,入了北地,不但生过冻疮,还受过剑伤,但她从未抱怨过。   甚至,她一直觉得那样的日子,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这时,程曦凑到唐妩耳边,悄声道:“大姐姐,若是你未来的夫君,也纳了妾室,你当如何?”   这话算是把唐妩问住了。   不过也可能是唐妩曾经的身份实在太低了,所以程曦说这些话的时候,说实在的,她很难感同身受,甚至在唐妩的眼里,不纳妾的男人才是世间少有。   这问题,她真真是没考虑过。   程曦又摇了摇唐妩的手臂,再次问道:“若是有那一天,大姐姐会心平气和地喝下那口敬茶吗?”   听完这话,唐妩便跟着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若是殿下也纳了妾室……那……也容不得她拒绝吧。   半响,唐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会。”然后对上程曦诧异的目光,又道:“我虽不求他院子里就有我一人,但……也希望他最疼的那个人是我吧。”   程曦看了看唐妩,突然发觉这人与人还真的不同,她不禁自嘲道:“我是没有大姐姐这般的豁达心思了,若是叫我选,我更想听我娘的。”程曦能说出这番话,其实跟穗娘也有关系,毕竟自打穗娘入了府,杨氏虽然没到以泪洗面的程度,但往日里的笑模样,是再也瞧不见了。   于此同时,小房的穗娘也在考虑着程蕤的婚事。   穗娘拎起一件藕荷色的百花襦裙,行至程蕤面前,问道:“蕤蕤,这件如何?”   “娘,算了。”程蕤烦躁地拢了拢鬓角的碎发道。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娘都跟你说几遍了,这次是回来嫁人的,你怎么还给我矫情上了!”穗娘气得把那襦裙扔到了床上。   程蕤低声道:“娘,京城里那些权贵,个个眼高于顶,娘就是给我打扮成一株花,我也比不过大姐姐。”   “你跟她比做甚,娘可是听说了,你大姐姐的才学可绝对没有你出众。”   “娘之前还跟我才学出众不敌一张好皮囊,怎么今儿就又变了?”在程蕤眼里,唐妩的那张脸,确实是压了她一头。   穗娘用食指推了一下程蕤的太阳穴道:“过两日就是当今陛下亲设的围猎,你知道这样的机会,满京城有多少贵女盯着吗!娘为了能让你去,膝盖都跪青了,不说别的,就说上次长公主办的蹴鞠赛,蕤蕤,一场蹴鞠赛你就结识了郢王殿下,和宁国侯这样的英雄才俊,这样的机会你不抓紧把握,你脑子是进水了吗?”   “娘!那郢王殿下眼睛里谁都没有,大姐姐长的那般好看,我瞧他也没多看一眼,反倒是安家有个姑娘殷勤的很,安家又与郢王府沾亲带故,我估摸着安家姑娘是铁定要高嫁了,我凑上去,也是徒惹笑话。”   “谁说是郢王殿下了!郢王殿下身份尊贵,就是你高攀也未必攀的上,娘说的,是那宁国侯世子。”穗娘恨声道。   “那宁世子已是相中了大姐姐,这事满城皆知,我还有甚好努力的?”   “他虽是相中了大姑娘,可结果怎么了,还不是被你大伯母给一口回绝了!既然回绝了,那你便是有机会的。”   这话一出,程蕤不禁思考了一番,“娘可知晓大伯母为何要回绝了这门亲事?”   穗娘嗤笑一声,“那可是宁国侯府的世子啊,只要嫁过去,那便是未来的侯夫人,若是这样的亲事都不足以让你大伯母动心,那便是他们大房早就有了其他的打算!不过呀,那都不关你的事,你只要知道,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你若是不思进取,像你那二姐姐是个没脑子的,一心想嫁到寒门去,以后受了苦,可没甚机会反悔!”   说着,穗娘走到程蕤身后,给她重新插了一下步摇,一字一句道:“蕤蕤,这两天你爹和那嫡母正吵着嘴呢,你学问上要是有哪里不懂的,便去问问你爹,别整日就知道傻在屋子里。还有,娘给你打听了,这场围猎,宁国侯世子也会去。”   一提起宁国侯世子,程蕤的脸到底是红了。   不得不说,宁晔的容貌在京城的一众男儿里,也算是顶顶好的,不论是容貌,还是他身上那股风流劲儿,都是无比勾人的。   所谓越是不经事的小姑娘,越是想让浪子回头,这话着实没错。   程蕤握在了穗娘搭在她肩头手,怯声道:“若是那宁世子,看不上我呢?”   穗娘笑道,“只要你想通了,娘自然有娘的办法。”说完,穗娘低头在程蕤耳畔小声耳语了一番。   听完穗娘的话,程蕤惊地立即起了身子,“娘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害自己?”   穗娘给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道:“你给我小点声儿!蕤蕤,这高门大户里的眼睛多的是,若是弄巧成拙,其后果我们根本承担不起,”   程蕤忧心仲仲道:“娘,我实在不敢,这事若是叫爹知道了,他会罚我的。”   穗娘思忖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道:“以前你小,我自然不会与你说这些,但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蕤蕤,以娘的出身,本该是嫁个商户,抑或是嫁个对等的人家,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若不是我当年有了你,是绝对无法给你爹这样的人当外室的,你真以为,你爹是外面那些纨绔子弟吗?”   程蕤咬着唇,“娘是如何做的?”   “当年你爹带着满满一匣子银票来见我,说对不起我,只要我喝了那碗落子汤,便会给我大把的荣华富贵,娘也是第一次见那么多银票,不是不动心,可我知道,那落子汤我一旦喝下去,你爹爹便再也不会来了,蕤蕤,为了你,我忍了十几年,我甚至从未开口管你爹爹要过名份,哪怕一次都没有。”   “蕤蕤,你比娘当年的处境可是要好多了,别看你爹平时对你严厉,但再怎么,他也不会让你去给人做小的。”   程蕤听完这话,想了很久。   ——   腊月二十,是到京郊围猎的日子。   嘉宣帝一早下了圣旨,让亲卫兵做好准备。   军队按天字军,和地字军排好队形,在杨广将军的带领下,陛下携后妃,粮食等物,随军队一同出行,在京郊一带,围了一个猎圈。   唐妩刚一下马车,就瞧见了郢王站在不远处的一面旌旗下,身边还带了一只近来京城的权贵们都愿意养的一只白鹘。   可白鹘身边站的,就是那位“候选”郢王妃安衿。   “表哥,这鹰咬人吗?”安衿在一旁娇声道。   郢王还未作答,就见唐妩冷冷勾了下唇,然后柔着嗓子,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哥哥。”   程煜被她叫的一个激灵,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连忙道:“怎么了,妧妧?” 第80章 醉酒上   “怎么了,妧妧。”程煜一脸关切道。   “我的手炉,好似落在马车里头了。”唐妩道。   “等着,我这就给你拿。”说罢,程煜就又翻身上了马车,下一瞬,手上就多了一个用宣铜所制的手炉,他回身递给唐妩,“是这个吧。”   唐妩点了点头,乖顺地接过。   与此同时,程曦拽了拽唐妩的衣角,低声道:“大姐姐,我怎么瞧着郢王殿下在往咱们这边看……”   唐妩心里撇了撇嘴,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兴许殿下是有事找哥哥吧,”说完,又岔话道:“二妹妹,三妹妹,今儿风大,不然我们先进去吧。”   不得不说,若是要论蛊惑人心的功夫,十个安衿,也抵不过一个唐妩。   她明知道那人此时正在看自己,但硬是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她心道:既然表妹如此多娇,那还来瞧她做甚。   按大燕习俗,一年共有四次狩猎,分别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季的捕猎方式虽然多有不同,但唯有冬季的最为盛大。   此次狩猎,嘉宣帝不仅将大半个京郊围了起来,扎了营帐,更是将一旁山斋,茶寮都一一做了修缮,作为瞭望观赏之用。   嘉宣帝和明安皇后坐于东侧,世家一众女眷坐在西侧,长者坐前席,晚辈坐后席。   唐妩和程曦以及程蕤在这边刚坐下,安衿等人便也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安衿脚步一顿,她回头也不知和身边的女使说了甚,随后便坐到了和唐妩正相对的位置。   如今安衿的打算不说是满京城都知晓,那也差不离了,她仗着出身望族,又自恃美貌,便早早就把“郢王续弦”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直到方才瞧见了殿下看这程大姑娘的眼神,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安衿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   安衿将手炉放到了桌案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和身旁的徐盈盈道:“盈姐姐,在咱们对个儿坐着的那位,可是程家的姑娘?”   “是程家的没错,说来呀,最近程大姑娘这名号,可是响亮的很。”徐盈盈道。   “怎么说?”安衿悄声道。   “宁国侯家的世子,妹妹知晓吧。”   “你说的可是宁晔?”安衿皱眉道。   “妹妹难道没听说吗,宁国侯夫人去程国公府提亲,结果被拒了。”说完,徐盈盈还撇了撇嘴。   经徐盈盈这么一提,安衿才恍然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事,她思索了片刻,嗤笑道:“我还以为宁世子的眼光有多高,没想到也就这般而已。”   徐盈盈立即就懂了安衿话中的意思,连忙附和道:“是呀,说到底,她不过才回了程家几月而已。”   这时安衿挑了下眼皮,转而朝唐妩的方向睨了一眼,又低声道:“不过她的样貌倒是极好,也难怪宁世子会喜欢。”   “美则美矣,就是瞧着,少了一丝端庄大气。”   徐盈盈话音儿一落,就见安衿抿了抿嘴角,以示认同。   ——   不一会儿,外面的射猎就开始了。   待狐,兔,猪,羊,鹿等走散于围中,嘉宣帝开了头弓,随后大燕的好男儿个个夹紧马腹,纵马而出,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自大燕开国以来,就十分重视骑术,所以京城的世家的公子们,且不论日后从文或从武,皆会在七八岁的时候,开始练习拉弓,射箭,待基础牢固,不出十岁,便会蹬上矮脚马练习骑射。   瞧这围场里的男儿就知晓了,有道是弓不虚发,飞禽走兽应声而倒。   箭矢簌簌,似雨一般倾盆而下,个个身手了得。   三柱香燃尽后,众人便又返回到了起点,侍卫解开一排排的麻袋开始清点猎物,几个内臣则一边敲锣一边报数,史官在一旁记录。   “郢王殿下,鹿九只,羊七头,狐两只,鹞十只,兔十六只。”   “程国公子世子,鹿七只,羊三头,兔三十二只。”   “怀化大将军,鹿七只,羊三头,兔十五只。”   “宁国侯世子,鹿三只,羊一头,猪一头,兔十三只。”   ……   等敲锣声停下,嘉宣帝过目了详单,便从头到尾给了封赏,就连射中一只兔子的也没落下。   此番出行,虽说是为了冬季狩猎和祭祀,但又何尝不是嘉宣帝在借此机会犒赏身边的重臣良将。皇家近来一年可没少折腾京中的世家大族,抄家降爵的人数可谓是开国以来最多的一回,以至于近来京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所以今日这赏赐,也大有安抚之意。   须臾过后,天色便逐渐暗了下来,女使们从前往后地开始上菜,菜品备齐后,一阵欢快的鼓点便渐渐响了起来,这样让人恨不得一同摇起来的节奏,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很快,中间的地毯上,就站满了一些从远道而来的舞姬。   此次狩猎乃是随行女眷最多的一次,又有皇后娘娘在上头坐着,所以这舞姬的着装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保守,瞧不见腰,看不见胯,就连本该露出来的玉足,也被都裹上的金袜。   见此,席间不由得传出了几声遗憾的叹息。   舞姬闻声起舞,在一个下腰的动作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摘了面纱,美人巧笑倩兮,脚踝的铃铛也哗啦啦地跟着响,男人纷纷用炽热目光表示,这保守,也有保守的美。   山珍海味吃够了,清粥小菜也是美味佳肴。   也许是舞姬的动作愈来愈卖力,席间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动了桌上的酒,也不知是来了兴致,还是为了掩饰些什么。   总之,面前的杯盏一杯接着一杯的空。   唐妩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动到了郢王那头。   只见郢王此时目光也落在了一个舞姬身上,他端起面前的酒,颔首饮尽。   也不知是为何,就这一瞬间,唐妩甚至都想到了他醉倒温柔香的画面,她不禁自嘲道,听是一回事,看是一回事。   若是他待会儿真要宠幸这两个舞姬,她只能早些回营了。   要她眼睁睁看着,她还真是做不到。   酒过三巡后,皇后就借着头疼的由头同嘉宣帝一同离了席。   嘉宣帝一走,那这屋里的几个舞姬便如同是赏赐了。   这些个舞姬个顶个都是有眼色的,但凡身边有大夫人坐镇的,她们都避了过去,而像郢王那样一人一桌的,自然就成了唐僧肉。   片刻之后,地毯中间儿站着那两个,率先走到郢王身侧,二人齐齐跪下,一个端着酒壶,一个一个端着酒杯。   看似一丝一毫逾矩的行为都没有,但经验丰富都知晓,这酒要是接了,今夜便是要一度良宵了。   按说这时候,未出阁的女子都该早些回避才是,可安衿害怕这舞姬先一步勾上了郢王,便不管不顾地就往郢王那侧走。   “表哥。”安衿喝了两口果子酒,脸颊已是绯红,就连看着郢王的表情也是含羞带怯的。   见郢王不吭声,她便左脚绊着右脚栽到了郢王怀里,这动作不小,直接磕着了一旁的矮几,“疼。”   唐妩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是眼眶发热,是再也瞧不下去了。   “二妹妹,三妹妹,我先回营帐歇息了。”说完,她起了身子就往外走去。   程曦刚想出去追,程蕤就拽住了她的衣袖,“二姐姐,我这腿麻了,像是抽筋了。”   程曦回过头搀扶着她道,“哪只腿?”   “左边这只。”   程曦刚要给她压一压,就见宁晔走了过来。   “程二姑娘安,程三姑娘安。”宁晔身着墨色长袍,用玉冠束发,就他这张脸,也确实对得起他貌比潘安的名号。   程曦一见宁晔就想起了她娘嘱咐她的那些话,于是十分冷淡道:“宁世子安。”说完,她又转头看程蕤,“现在呢,好些没,能走了吗?”   “你大姐姐呢?”宁晔道。   程曦一脸防备道:“世子乃是外男,席宴散了你找我大姐姐做甚?”   宁晔勾唇一笑,柔声道:“我就想跟你大姐姐说句话,这也不行?”   就在程曦与宁晔说话间,程蕤的手突然隐隐发抖。   她一边和自己说不要慌,一边把小拇指放到了杯口处,轻轻抖了两下,将指甲缝里塞着的粉末尽数倒了在了里头。   “疼,疼。”程蕤低声惊呼。   宁晔道:“可需要帮忙?”   “我这腿,好似是抽筋了……”   也许是人太过紧张,所以说的话也会出漏洞,程曦眼看着她她的手方才还扶在左腿上,这会儿已放到了右腿上,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这哪里是抽筋,她分明是看见宁世子挪不动步了。   程曦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竟突然觉得面前这两人也是般配的很,宁国侯世子得身份,估计正好随了她小娘的心思。   这么一想,程曦就松开了搭再程蕤手臂上的手,意味深长道:“看来三妹妹这抽筋,是好不了了。”说罢,程曦绕过众人,也走了出去。   程曦这个态度,让一向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的宁晔不禁一怔,他侧头对着身边的随从十九低声道:“那程家二姑娘,怎么看我那个眼神。”   “公子别忘了,那次您在永杨街撞上的,就是程家二夫人的马车。”这话一出,就瞧宁晔的脸色变了。   得,他想起来了。   大概是几个月前,宁晔的同僚张远过生辰,非要去永扬街吃酒,永扬街那深水巷,女人的手腕都堪比架在脖子上得刀,怎么可能不被灌酒。   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醉了。   张远的人生一大乐事就是救娼从良,那日他借着过生辰的名头,心里一动,一出手就赎了两个勾栏瓦舍里的姑娘。   马车正好好向前行进着,可谁知张远忽然喊了停,旋即,蹲到路边就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见此,那两位姑娘也顾不得身上还穿着青楼里面的露骨衣裳,一个下来扶着张远,一个给张远喂水。   记得那是一条窄路,他们这一停下,自然就堵着了身后的马车,宁晔刚准备前去道歉,就见后面的夫人掀起了帘子。   那人正是程国公府二夫人杨氏。   作者有话要说:  郢王:吃醋了吗?   唐妩:没有。   郢王:吃醋了吗?   唐妩:看不见就好。   郢王:你不爱我。 第81章 醉酒下   回想起了之前的事,宁晔的头就彻底疼了起来,他忽然明白,为何他求亲会被拒了。   原来张远做的那些风流事,都扣在了他的脑袋上了。   程家三房之间的关系向来和睦,既然二夫人知道,就代表大夫人也定然是知道了。   他转过身,正寻思该如何把这事解释清楚,程蕤就大胆地拽住了他的手臂。   程蕤用手摁着腿,一脸恳求道:“不知世子,可否帮我……”   宁晔这些年也百花丛中也不是白飘的,像程三姑娘这样的忙,他轻易帮不得,“十九,你帮帮三姑娘。”   十九往前一站,程蕤就后悔了。   可到了这节骨眼上,她又不能反口说自己这腿好了,便只好将腿伸到了十九面前去。   十九给程蕤抻完腿,然后低声道了一句多有冒犯。   程蕤死死地咬着下唇,心一横,直接端起手中的酒杯,学着她娘平时的样子,柔声细语道:“多谢世子出手相救,我不胜酒力,仅此一杯,以……”   要不说言多必失呢,她要不说这不胜酒力,宁晔兴许也就随着她喝了,但她偏偏说了,宁晔既怕她“一杯倒”,又着急去追程曦,便抢下了她手中的杯盏,一口饮尽。   “都是应该的,不必言谢。”说完,宁晔就带上十九走了出去。   程蕤瞧着桌面上空着的杯盏,面色惨白无比,这酒,怎么能由他喝了呢!   宁晔的步子大,她用跑的,才勉强在门口追到了人,她伸手搭上宁晔的手臂,气喘吁吁道:“不知世子这是要去哪?”   在宁晔看来,程蕤的此番举动,已是逾矩了,于是他冷着嗓子道:“我去哪,什么时候归程三姑娘管了?”   说罢,他直接躲开了她的触碰,再不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宁晔一走,程蕤就已是吓得六神无主,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   按着她娘的打算,这媚药本该是她喝了,这样一来,只要药效起来,与自己唇齿相依的那个人也定会沦陷其中。   但现在……可怎么办?   若是现在冲上去和宁晔坦白,他不但不会念她的好,而且她的名声也保住不了……   程蕤思索了片刻,最终决定不说,不嫁宁国侯世子,她还可以嫁别人,若是名声毁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更何况,那杯酒还是被他抢过去的。   想到了这一点,程蕤立即将找了盆水,将指甲缝揉搓的干干净净。   ——   唐妩走得急,外面人又多,再一回头,身边的红珠都不见了踪影。   就在唐妩准备回去找红珠时,她被人一把捂住嘴,然后猛地向后一坠,直接被抵在了山斋旁的假山后。   这人身上酒气太重了,就连落在她耳畔的呼吸,都带着一股酒精味。   她不停奋力挣扎,却被身后之人牢牢扣在胸膛里,无法动弹,她呜咽了两声,又抬腿去蹬,可她这点力道,放到这时候,与撒娇并不妩不同。   她没了办法,只能用指甲狠狠地去抠那人手背,可谓是把浑身的劲儿都用上了,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指甲陷在了对方的肉里。   “嘶,妩儿,你轻些。”   这声音太过熟悉,里面又蕴满里无奈。   唐妩回头,低声惊呼:“殿下?!”   郢王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将她拥进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因害怕而颤抖的肩膀。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郢王低声道。   肌肤这样一触碰,唐妩整个人一僵,她点了点头。   他呼吸渐渐加重,俯下身子,捧住她的脸,略重地碾着她的唇。   夜色渐浓,酒意微醺,身体里所有的感觉好似都照白日里更重一些,欲望如此,爱也如此。   郢王密密匝匝地吻落在她脸上,一双手也没闲着,熟练地挑开衣襟,伸到了里头去,在这事上,唐妩贯来是乖顺的,可就在他深陷其柔软,不可自拔的时候,他的唇角倏地碰到了温热的水珠子,他停顿了一下,睁开眼去看她。   “怎么哭了。”   一丝醉意挤进了他的双眸,看起来迷离又勾人。   唐妩推了推他胸膛,带着哭腔说没事。   郢王三思片刻,她为何哭,他心里自己多少还是有点数的,于是他哑声问道:“可是同我闹脾气了?”   一听这话,唐妩这鼻头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要不说有时候人憋着眼泪的时候不能哄呢,真的越哄眼泪来的越快。   “自然不是。”唐妩嘴硬道。   说完,唐妩理了理衣裳,挣脱了他的桎梏,话锋一转,“殿下今夜想必还有的忙,妩儿就先回营帐了。”   这时候哪能放她走,郢王拦住她,“这是吃醋了?”   唐妩侧过头,闷声道:“殿下的身边的女人何其多,这醋吃的过来吗?”   闻言,郢王眼里落满笑意,都说娶妻该娶不忮不求,贤良淑德的女子,可落到她身上,他却恨不得她能再生气些,哭一哭,闹一闹,他定是什么都肯应了。   他扣住唐妩的腰肢,低声道:“那你要我自证清白吗?”   这话里的暗示之意太过明显,唐妩眼神一动,不禁连连摇头。   “所以,置辩的机会都不给,就要定我的罪?嗯?”说着,他就用鼻尖讨好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唐妩没想到这男人酒后撒起娇来竟是这幅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泛软,也不知是她太好唬弄,还是她对他太过依赖。   好似只要他肯哄哄她,她便满足了。   她舔了下嘴唇,语气也柔和下来,“方才……我只是心里是有点儿闷。”   郢王胸膛一滞,不依不饶地问她,为什么闷。   他抬眸,有些执拗地看着她道:“妩儿,告诉我,你为何哭?”   唐妩犹豫片刻,她明知这时候就此打住,揭过才是最好的,但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深情,她终究还是说了出口,“我不想你看那些舞姬跳舞。”她声若蚊蝇。   “还有吗?”   “我也不想你喝她们递过来的酒。”   “还有吗?”   唐妩心一横,闭眼道:“我也不想让其他姑娘倒在你怀里。”说完,唐妩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这样的话一出,她可足足变成个妒妇了。   她颔首不敢瞧他,可头上的却传来了十分愉悦的笑声,“看来,本王以后迟早要落个惧内的名声。”   唐妩蓦地抬起了头。   这会儿风换了方向,寒风一吹,倒是让他的酒醒了不少。   她穿的有些薄,不由自主地在那儿缩着脖子,见状,他连忙解开身上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   唐妩一惊,“殿下……这样恐会招惹非议。”   “披着吧,本王心悦程家大姑娘,意图娶之,他们想说,便让他们说。”   这话音儿一落,唐妩藏于帽子里那张粉白软嫩的小脸,就“刷”地一下红了大片。   唐妩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道:“殿下许是还未醒酒吧。”   郢王笑而不语,只是替她系紧了衣裳。   他的酒,大概是从她灌给他的第一杯起到现在,就未醒过吧。   不然他也不会酒一入腹,就会想起初见她时,她那副要了命的样子。她的双眸就如那万宝箱一般,里面装着的狐媚,娇嗔,祈求,哀怨,不论是哪个,他都扛不住。   思及此,他也只能摇头认命。   他瞧了她跳的舞,喝了她倒的酒,便是入了这狐妖的圈套,是注定要鬼迷心窍了。   大抵是郢王看了透她女儿家的心思,所以也未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亲自给她送回了营帐。   唐妩回了帐内,借着手里的灯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她回来的都已是够晚了,没想到程曦也不在,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床铺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她上前摇醒了程蕤,“三妹妹,二妹妹人呢?”   程蕤表面睡眼朦胧,实际心都已跳到了嗓子眼儿,“二姐姐不是去找大姐姐了吗?”   “你一直未曾见过她?”   “是呀。”从她发现程曦消失的那一刻,她便决定装傻到底了,因为这事若是叫父亲知道了,挨三十个班子都是轻的。   唐妩当下也顾不得规矩了,直接掀开帐帘,快步而出,对着他还未远去的背影,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郢王回过头,“怎么了?”   “我二妹妹好像不见了。”唐妩急道。   “你先别急,这茶寮对面有条小河,有不少都在那头放河灯祈福,我先派人去找一下,说不定在那。”   须臾过后,于帧低声道,“回禀殿下,程二姑娘并不在河边。”   “你亲自带几个人给本王搜,记得,莫要声张是在找人,就说本王的物件儿丢了。”   ……   ——   宁晔头疼欲裂,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还唤了一声十九。   他轻咳了的两声,刚要坐起身子,就见自个儿身边躺了个姑娘。   美人玉体横陈,肌肤白地简直赛过比外头飘着的雪花。   宁晔就是想装傻,可屋子里头的这股腥味,和床上淡粉色的血迹,也不会允许他装傻。   宁晔头顶“轰”地一声,如醉酒三天后一般地闪过成段的记忆。   这他娘的是程二姑娘。   完了。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披上大氅,快步走到门口,颤着嗓子对十九道:“十九,我问你,程二姑娘进来多久了?”   “一,一个多时辰。”   “那你怎么不叫我!”宁晔眼眶猩红,厉声道。   这一瞬间,什么温润儒雅的气质,通通都不见了。   一旁的茵儿吓坏了,“世子爷,您说什么呢?是您说是为了姑娘声誉……让我们在这守着,叫人不得入内。”茵儿说完,又看了看宁世子身上衣衫不整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   “世子爷……我们姑娘呢!”   宁晔的太阳穴嗡嗡作响,动了动喉结道,“十九你在这儿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进来,至于你,你回营帐,取一套你家姑娘的衣裳来。”   这话一出,茵儿就害怕了,“我家姑娘到底怎么了!”   “别吵,我是为你家姑娘好,这事不能再让别人知道。”   宁晔回到床躺旁,捡起被他撕的不成样子的衣裳,心道,程二姑娘,程二姑娘。   这回算是出了大事了。   他才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盖到了她身上,就见她皱了皱眉,睁开了眼。 第82章 春晓   程曦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紧接着,她就瞧见了正坐在边上的宁晔。   程曦的瞳孔微缩,铺天盖地的回忆在脑海之中翻滚,咆哮。   方才,他还彬彬有礼地给她请到帐内,说要同她解释一下从前之事,还说他是真心求娶大姐姐,可是说着说着,他手中的杯盏就掉落在地。   随即,他就一把扣住了她的身子……   思及此,程曦一张小脸惨白,刚要喊出声,就被宁晔捂住了嘴,“程二姑娘,外头已经亥时了,你若是喊出声,恐会招来外人。”   方才痛苦的滋味涌上心头,她抬手就给了宁晔一个巴掌。   宁晔被她这一巴掌弄的一怔。   到底是世家的大小姐,连巴掌都不会扇,就她这力度,跟抚摸又有何区别。   宁晔抓起她的手腕,狠狠地朝自己又打了一巴掌。   “程二姑娘,你若是想撒气,尽管打。”   这话一出,程曦双手捂面,呜咽呜咽地哭出了声,小小的身子不停地跟着颤,宁晔看着,都感觉到了她心里的绝望。   这世上被人搂了一把腰就寻死觅活的女子大有人在,更别说是失了清白。   今天她就是捅她两刀,那也是应该的。   “世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我得罪过你吗?”程曦眼眶通红,哑着嗓子道。   声声哽咽,灼的人心慌。   宁晔在一旁给她披上了衣裳,“程二姑娘,我宁晔就是再混账,也不会对一个姑娘用强。”更何况,这是程国公府的嫡女。   “那你是为何?”   宁晔道;“我是被人下了药,而且这药,会在口齿间传染。”宁晔能知道这些,还要归功于他的友人张远,那人,可是妥妥的青楼常客。   “下药?”程曦美眸瞪圆。   “二姑娘,若不是被下了药,你外头的女使,又怎会连挣扎声儿都没听到。”说完,宁晔又给她指了指这营帐。   是了,这营帐之内,陈设摆放整齐,就是叫刑部来断案,估摸着也会判个两情相悦的决案。   说着这,宁晔的眼前又再度闪过了一些片段。   药效刚起的时候,她还似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抵抗着,可没多大功夫,她就软在了他怀里……   倒底是用了药物,纵使他想怜香惜玉也做不到,他虽不记得全部,但他的力道他是知晓的。   他许是把这辈子都没用过的粗暴,都用在了她身上。   今日,她就是骂他一句禽兽,他也不冤枉。   宁晔给她倒了一杯水。   他见她杵着身子的模样太过吃力,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整个过程,双拳紧握,一丝逾矩的动作都没有。说来也是尴尬的很,明明两个人刚刚什么都做了,到了这会儿,却连她手都不敢碰一下。   宁晔道:“先喝点水吧,我有话对你说。”   她动了动嘴唇,没有接过,说实在的,她不想听他说话,她一句也不想听。   “喝点吧。”他直接将杯盏放到了她手里。   半响,程曦颤巍巍地举起杯子,可刚一低头,泪珠子就率先滴到了杯子里。   吧嗒,吧嗒。   她瞧着杯中的倒影,心如刀绞,她默默道:有没有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场噩梦。   宁晔没着急跟她说话,只在一旁默默给她倒水,见她足足喝了两杯后,他才道:“程二姑娘,我无意伤害你。”   她捏了捏杯盏地底边,放到了一旁,沉沉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冷静下来,程曦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应该是都是真的。   她能这么想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程国公府和宁国侯府本就是世交,他实在没必要这样做,再比如,他前几日才向大姐姐提过亲,若是他都有了这样阴毒的法子,恐怕大姐姐才是要遭殃的那个……   可就是这样,她便觉得这一些都像是一场笑话。   一个狠狠伤害了她的人,竟然也是无辜的。   那她今夜经历的这一些,难道要怪自己命数不好吗?   宁晔道:“不论如何,此事皆是因我而起,程二姑娘,等回了京城,我会让我母亲亲自上门提亲。”   说这话之前,宁晔已经在心里掂量很久了。   且不论他是如何被下了药,就单说这女子因他失了清白,他终究是要负责的,更何况,她还是程国公府的二姑娘。   这事若是被他母亲,又或者程家的人知晓了,他被扒层皮都是轻的。   于情于理,他除了提亲这条路,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听完这话,程曦刚收回去的泪珠子,又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母亲……已经替我相看了人家,刘家来年春天都要来下聘了。”说完,她扯了扯嘴角,又苦笑道:“可我却失了清白。”   宁晔不得不承认,愧疚简直是这世上最锋利的一把刀,穿透了他的胸膛,直矗矗地扎在了他心尖上。   若是这女子心悦自己也就罢了,可这程二他的知道的,不论何时,她都避自己如蛇蝎。   “程二姑娘,程国公府与宁国侯府向来交好,你嫁过来,侯府是断不会给你委屈受的。”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这浪子还肯负责,程曦多少还是该庆幸的,可她听完,却是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   都说世事难道,她发觉这话着实没错。   她娘拼了命地护着她,想让她一辈子平平淡淡,再不要为情所伤,她也好不容易跟着想通了,应了刘家的婚事,却不曾想,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这一个命字。   可是,她失了清白,难道就非要入宁国侯府吗?   女子嫁不了人,就不能活吗?   就在这时,茵儿掀开帘子,疾步走了进来。   见到程曦,茵儿连忙上前,惊呼道:“姑娘!你怎么会这样!”   程曦的身上只披了一件宁晔身上的大氅,身上青紫无数,细白柔嫩的腿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就这幅样子,哪里是在人身下承欢,分明是被人糟蹋了。   程曦抬眼看他,“还请世子回避。”   宁晔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走至屏风后,他刚一站稳,就听她的女使道:“姑娘,这……都是世子弄的吗?这都破了……”   宁晔险些没栽了个跟头。   等程曦那边拾掇好出来后,宁晔又再度开了口,“我方才与你说的,你可答应?”   程曦摇了摇头,哑声道:“若是此事如世子所说,那大可不必想办法补偿我,毕竟世子也是无辜之人,也受了无妄之灾,再者说,世子本想娶的是我姐姐,而我,也不想做退而求其次的那个。”程曦的意思说白就是:我不嫁。   这话说的宁晔再度怔住。   出了这样子的事,他和天底下一夜风流过的男人一样,在醒来的那一瞬间,肠子都已经青了,恨不得时光能倒回,他甚至想过这程二姑娘会威胁他,叫他早日去国公府提亲,但万万没想到是,她竟然是个不肯将就的。   程曦道:“今日之事,不知世子能否守口如瓶?”   “你放心,此事我定会亲自调查,绝不会损害二姑娘清誉。”刚说完,宁晔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清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曦双拳紧握,颔首道谢,旋即,茵儿就扶着她朝帐外走去。   就是新婚之夜,夫君极尽柔情,翌日也有起不来榻的,更别说宁晔一分柔情都没给她。   她每走一步,两条腿都跟着颤,可即便如此,这大家闺秀的风范,仍是一点都未少。   宁晔实在看不下,这心突突地跟着跳,只好又追了出去,“我送你回去,行不行。”   “世子若是还在乎我所剩无几的清誉,那便留步吧。”   夜空虚渺,宁晔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到底是不是滋味,虽说他有花名在外,但一直都讲究个你情我愿。   他从未,从未觉得这么亏欠过谁。   ……   等程曦走回营帐的时候,郢王这边还正在找她。   唐妩看到在看到程曦人影的那一霎那,直接朝她奔了过去,“二妹妹,你这是去哪了?”   程曦再怎么装坚强,这会儿看见长姐,心里这委屈就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唐妩看了看她哭肿了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这与白日不符的衣裳,心里便一沉再沉。   唐妩想单独程曦说两句话,便去了东边的茶寮,刚一进门,程曦就扑倒了唐妩怀里,哭地唐妩心都软了。   “二妹妹,你别急,你慢慢说。”   程曦想说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一直耗到了子时,她才缓缓开了口。   听完程曦的话,唐妩挽起了她的袖子,她脖颈上的抓痕,这成堆的淤青,还有血痕,唐妩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二妹妹,他可是伤着你了?”   被唐妩这样一问,程曦佯装的坚强,顷刻间就坍塌了。   她将头复又埋在唐妩身上,哭着道:“大姐姐,疼,好疼,疼死了。”   唐妩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直陪她到了天亮,直到程曦在她肩膀上睡着,她的目光才沉了下来。   程曦说的这种媚药,无色无味,又能在唇齿间传染,且药劲儿来的快,走的快……那便只有一种。   旁人也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唐妩确实极清楚的。   这药名曰春晓,乃是顾九娘亲手所致。   她只要回一趟君梦苑,定能查出线索来,依照唐妩对顾九娘的了解,这样价格不菲的东西,每一笔,都是会详细记录在册的。 第83章 稻草   这趟冬狩结束后,刚回到程府,程安就把刘家的婚事拒了。   不论杨氏怎么问,她都三缄其口,后来被杨氏逼地实在没了法子,程曦只好瞎抓了个理由。   她说走了这一趟,才发现,她更爱当京中的富贵花。若是以后成了刘夫人,别说是狩猎了,就是年关的宫宴她都去不了。   虽然这理由她自己听了都觉得牵强,但杨氏听后,也确实没再逼她,这世上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活法,孩子不愿走她安排的路,自然是有了自己的注意。   这样,也是好的。   腊月的风是刺骨的寒,灰色的云直楞楞地横在空中,显得逼仄又压抑,甚至连月儿转到云上,都瞧不见丁点儿光亮。   凛冽的寒风如钢丝一般,穿透了闺阁的风窗,打到了程曦的身上。   程曦回府后就大病了一场,她曲着小腿,双手抱膝坐在软榻上,目光空洞,断不是白日里与人说笑的样子。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就连茵儿叫她“姑娘”,都要叫上三次,她才肯回应。   不得不说,有些事,放在脑海中越是久,就越发清晰,她回府的那天,不管不顾地命人备水,坐在浴桶里,一坐就是一天。   她搓没了整整一块儿皂角,可仍是擦不掉她身上这些污浊的痕迹。   她只要一想起她曾被人摁在床上那样摆弄过,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从七孔起流出来一般。   她斜靠在窗帷上,凝视着床头“呼呼”燃烧的火焰,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跟这跟蜡烛像极了。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像这火烛一般,可以一直明亮,耀眼,却没想到,终是要落个燃烧殆尽的下场。   天将明,程曦终于来了倦意,刚稍稍阖上眼,就听茵儿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   程曦未睁眼,只是淡淡道:“怎么不好了?”   “世子,宁国侯世子,在夫人房里。”   “什么!他来做什么?”程曦警惕道。   “说是……提亲。”   话音一落,程曦那双已灰暗不清的眸子,终于掀起了一股怒色。   程曦匆匆赶到沁园,她还未进门,就听到了茶碗醉了一地的声音。   她推开门的那一霎那,那金边琉璃杯盏,恰好在地上的蒲团上转完最后一个圈。   程曦看着二夫人通红的眼睛,心底一慌,立马冲到宁晔面前去,有些激动道:“你来做甚!你同我娘说什么了!你说什么了啊!”   宁晔被她问的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   说心里话,他今日贸然来提亲,原因有许多,一来是他着实愧疚的慌,二来是母亲又在四处替他相看,要他来年年底必须成婚。   可他前脚对程二姑娘做了这样的事,后脚就和其他世家贵女成了亲,就是他再无耻,也过不去良心这道坎,所以,他只好背着母亲,不合礼数地来了程国公府。   他想着,与其娶了别人,那还不如娶了与他门第对等的程二姑娘,母亲定然也高兴。更何况,她与刘家的婚事已毁,又与他行过那事,再嫁亦是艰难,若是两家就此结亲,倒不失为两全其美之策。   可他算准了各种利害关系,独独没想到,出了这么的大事,这程二姑娘竟然连自己的母亲都瞒过去了。   这说明,她就没想与自己有任何瓜葛。   杨氏一把将红着眼的程曦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她耳畔道:“曦儿,没事的,没事的,天塌下来,也有娘给你扛着。”   听到杨氏的诱哄,程曦心里头的酸涩瞬间溢满在了心头。   她着实不孝,母亲本就病着,她竟还惹下这样的祸事来。   杨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曦儿,听话,你先回房里,我与世子有几句话要说。”说着,杨氏就叫身边的李妈妈把程曦强推了出去。   议女儿家的婚事,她在这,到底是于理不合。   门刚一闔上,杨氏就问了宁晔那下药之事,她本还气愤谁会在陛下亲设的宴席上做如此龌龊之事,可宁晔说完了全程,杨氏才知道这事又多难处理。   那宴席上若是只有世家贵族也就罢了,可那一屋子舞姬,该怎么查!   且不说这些舞姬算得上是陛下亲自赐下的,就说现在到了此刻,她们差不多也都该成了各家的妾室。   杨氏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没想到好的法子,只想着等二爷回来再好好商议。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让二夫人伤神的,最伤神的是,就算逮到了这恶毒之人,程曦的清白也回不来了。   宁晔全程一个字都没有说谎,所以他喝过舞姬递来的酒的事,也都一一照实说了。   可就算是这样,杨氏也怪不得他,这宁国侯世子本就是连正妻都没有的人,别说是喝杯酒,就是收那些女子,也是无妨。   就在杨氏愁眉不展之际,宁晔恭恭敬敬地跪到了杨氏面前。   他缓缓开口道:“此事皆因我起,世昀实在难辞其咎,不论如何,我是真心想求娶二姑娘,若是得了夫人的首肯,我定会安排好一切。”   “但若是二姑娘实在厌我,我亦不会勉强。”宁晔目光澄澈,句句诚恳,看的出来,他此番前来,并无逼迫的意思。   说实在的,抛开那些女儿家的心思不谈,今日来的人是宁晔,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就他这敢做敢当的举动,即便杨氏不说,这心里头,大抵还是赞赏的。   而且宁国侯府大夫人的行事做派她向来佩服,宁晔又没有正妻,把曦儿嫁过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可有时候难就难在,这感情上的事,是勉强不来的,这两个孩子的开头就不美,又如何一起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你先起来,曦儿的事,我会好好与她说一说。”   宁晔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便在行了个大礼之后,回了侯府。   他刚一走,杨氏就跌坐在了床上,程曦在的时候,她心里就是再难熬,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若是她先倒下了,那谁来给她曦儿撑起一片天?   就在二房这边乱成一团的时候,唐妩这边也头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回府的隔日,唐妩就坐上郢王替她安排好的马车,去了一趟永扬街的花柳巷。   ——君梦苑。   她看着那黑漆金底的三字匾额,倒是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刚一跨进门,就瞧见了到处铺陈着的红色帷幔,那帷幔后头,便是无尽的欢笑声。   羞人的荤话,和爽朗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好似这儿真成了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的人间极乐之地。   不过别说,永扬街的花柳巷,生意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红火,歌舞管弦,丝竹之乐,从不停歇,不论外面是旱灾,是涝灾,是敌军来袭,还是改朝换代,好似这地方,都不会受什么影响。   楼底下的小厮看着了戴着帷帽的唐妩,立马上前调戏道,“敢问姑娘今儿是来找人的,还是来干活儿的?”   唐妩听了这话勾唇一笑,说来,这小厮呀,还有个别称,叫顶客。   若是要问顶客何意思,便要问问来这儿寻欢作乐的男人最怕的是什么呢?   这问题答案显而易见——当然是怕家里的母老虎提着菜刀找上门来。   毕竟这样的事,简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有过此经历的男人,要么吓得几个月都没了兴致,要么就彻底和自家的婆娘撕破了脸,总之没甚好结果,所以,这些勾栏瓦舍为了留住恩客,专门在楼下留了几个顶客。   顶走一个,就有十两赏银。   这小厮看着唐妩不答,继续道:“难不成姑娘也是来给您夫君头上种绿头菜的?”   “我找顾九娘,带我去旧春阁。”旧春阁,是君梦苑的密室,轻易不会叫人知晓。   果然,这话一出,这小厮的脸立马变了。   “你是谁?”小厮一脸戒备。   唐妩从袖子里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到了他手上,“不用紧张,我曾是这儿姑娘,今日来找九娘,不过是有事要问她。”唐妩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无他,这地方的阴私太多了,下人又个个都是机灵的,但凡发现不对劲儿,他们第一个举动就是放火烧旧春阁里头的东西。   小厮掂了掂了手上的十两银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唐妩,笑道:“哦,原来是自己人。”   小厮带着唐妩走了一路,刚一上二楼,这小厮就往左拐。   唐妩道:“是右边。”   小厮身子一僵,这才端正了神色道:“方才失敬了。”   唐妩敲了旧春阁的门,轻四下,重四下,片刻的功夫,宁枝就拉开了里头的门。   此时顾九娘正打理着牡丹,唐妩刚唤了一口“九娘”,一把剪刀应声而落。   唐妩摘了帷帽,顾九娘大惊失色,“妩儿……你不是已经……”郢王府侧妃生下长宁郡主归西这样的消息,顾九娘不可能不知晓。   可唐妩这张小脸,顾九娘是无论也不会认错,她前走两步,握住唐妩的手就哭了起来。   模样很是伤心。   唐妩无意与她过多寒暄,原因很简单,她这流眼泪的功夫都是顾九娘亲自教的,是否真情实意,一眼便知。   唐妩把郢王的令牌放到了桌上,直接道:“今日,我是来管九娘要一样东西的。”   顾九娘看着这令牌衡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把春晓的倒卖册子给了唐妩。   这春晓除了药性比其他的媚药要烈一些,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难以保存。   即便是放在阴凉处,两个月之后,药性也会大不如前,所以买了这药,就得赶紧用才是,同理,宁国侯世子被人下的那碗药,也定是在两个月之内买的。   这厚厚的一个册子,查起来着实不容易,郢王派了自己的亲兵整整找了三日,才找到了那个可疑之人——一个姓王小厮。   可唐妩万万没想到,通过这小厮嘴巴,她竟然会知道了一个让她不知所措的消息。   这药,是二房的穗姨娘买的。   因为这个事,唐妩整整一夜没睡,她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这东西是否该交给二房。   她与程曦交好,所以二房的事她都知晓,她不怕这消息会让二房掀开了锅,她只怕她手里的证据,是压垮杨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84章 崩裂   唐妩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直到云惜阁外头的天都亮了,也没琢磨出个结果来,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一趟林芙那儿比较好。   林芙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好看的眉眼瞬间布满了愁容,讲心里话,别看这事儿小,但里面的弯弯绕,才是这内宅里头最为复杂的一面。   二房现在的状态就好比一间柴房,别说是点一把火了,这时候就是扔点火星子进去,也能把这柴房烧成一堆焦土。   “母亲,这事……该如何办?”唐妩急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她知道此事两难全,可她确实无法眼睁睁地瞧着二妹妹把这委屈吞了。   林芙摸了摸唐妩的头发,安抚道:“妧妧,此事你就莫要担心了,娘知道该怎么做,你看你这小脸瘦的,听娘的,好好回去歇一歇。”   林芙哄走了唐妩,便一人把这事揽了过来。   春瑶一边替林芙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此事……夫人要不要先告诉老太太那边。”大房越过老太太去管二房的事,若是被老太太那头知道了,免不了要生出嫌隙。   听春瑶提起了程老妇人,林芙就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   虽说这程老太太看上去是个明事理,好说话的,但林芙与她相处了十几年,也早就看明白了她这婆母的为人。   这么说吧,程老太太若是处理外头的事,那定然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就是史官见了,也是要夸赞一番,可只要涉及到她那三个儿子,和程家这几个小辈,她的心,整个就是歪的。   不过也不难理解,这天下的做母亲的,面对的自个儿的孩子,哪能没个私心呢。   程茂之不想和离,整个程家都看的出来,若是这事被老太太知晓了,那这册子,和这事,定然会被”家和万事兴“五个字给压下来。   老太太虽然不会放过穗娘,定会找个由子给她打发了,但杨氏,就势必要被当成个傻子耍了。   林芙对这内宅之事太了解了,此事一旦被压下,日子久了,穗娘走了,杨氏定会把此事重拿轻放下,不论二郎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风流事,只要有允哥儿在,二房的日子就能过下去。   林芙承认这样的法子的确做到了家和,可同样身为女人,若是易地而处,将心比心,她也不愿被人蒙在鼓里过一辈子。   这般想着,林芙就起了身子。   她苦笑一声,她到底,要对不起她那位小叔了。   林芙在用过午膳后,就去了西院。   到沁园时,杨氏正对程曦说着体己话,隐约还能到程曦哑着嗓子说她不嫁,真不想嫁,见林芙进来了,杨氏立马起身道:“大嫂怎么来了?”   林芙道:“之前你病地厉害,不许人进你的沁园,我今儿瞧着这门锁开了,就过来看看你,你这病,可好些了?”   “我哪里是病了,不过就是丢人丢大了,羞于见人罢了,大嫂快坐。”杨氏的性子不同于这些高门大户的宗妇,所以说话,也要比常人更直上一些,想当初,程茂之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林芙瞧了瞧程曦,柔声细语道,“曦姐儿,你大姐姐到处找你呢,说是在云惜阁备了你爱吃的点心。”   程曦看出大伯母这事想她回避,于是连忙起身道:“是……是吗?那……我去找大姐姐吧,就不打扰母亲和大伯母说话了。”   “嗯,快去吧。”说着,林芙又伸手捏了一下程曦的小脸。   将心比心 ,若是她的孩子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她又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程曦一走,杨氏便给林芙倒了一杯茶水,:“大嫂今日前来,不是来探病的,是有话对我说吧。”   林芙莞尔一笑,双手接过茶水,“妹妹真是好眼力。”   杨氏侧头看了看窗外,“大嫂若是给他来当说客的,那便不必了。”近来,沁园的锁,每天落的都比太阳落的早,因此程茂之只能宿在书房里,老太太因为此事,没少叫杨氏过去谈心。   可是谈来谈去,左不过是原谅二字。   老太提虽然面上句句向着杨氏,口口声声骂着二郎,但说到底,程家二郎才是老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疼的是谁,杨氏岂能不知?   林芙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语重心长道:“你和二郎,就这么僵着,谁也不理谁,那夫妻走到最后,迟早要走到离心离德的那天。”   “大嫂,他既然做了这事,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不过罢了,我也看开了。”   林芙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禁琢磨杨氏这句“看开了”究竟是何意思。   所谓看开,那还要份两种呢,一种是过不下去,一种是能过下去。   “大嫂别这样看我,我一没想与他撕破脸,二没想与他和离,这两日我想了许多,也算是对他死了心了,眼下曦姐儿未嫁人,允哥儿也离不开我这当娘的,说到底,我就是为了我这两个孩子,也得撑下去。不过今后,他爱去哪去哪,纳多少个姨娘我都不管了,只要别来我这沁园就成。”这话说到最后,杨氏还是哽咽了。   杨氏拭了拭眼角,又道:“男人嘛,睡书房又能睡几天,最多半个月,他也就没了耐心了,等他去了那穗娘房里,老太太也就不会再派大嫂来这当和事佬了。”   出了这种事,这天下的女人贯会用“为了孩子”这个理由把日子过下去,可没有感情,哪个女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跨进鬼门关,去给他生孩子?   杨氏生完程曦就伤了身子,一连九年再无所出,家中无嫡子,到底是不好听,所以杨氏为了给程茂之再添一个哥儿,用了不少的药,有一阵子,打开沁园的门,就能闻到一股中药味儿。   甚至,在允哥儿出生前,她还小产过一次。   这样的情分,林芙又怎会不懂?   林芙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曾想,这样的话,也能从妹妹你嘴里说出来。”   说着间,林芙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册子,放到杨氏手上,“今日我来,不是老太太让的,妹妹你先看看吧。”   杨氏接过,狐疑看了一眼林芙,只以为是哪本解闷的书籍,便随意翻阅了起来。   可是翻着翻着,杨氏的脸色就变了。   这名曰春晓的册子里,不但有媚药的倒卖记录,更有那王姓小厮的认罪单子,杨氏从头看到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杨氏面色未改,但林芙看着她的颤抖的手指,就知道这事儿与她来说,与晴天霹雳无异。   林芙也没说话,就坐在杨氏身边,过了良久,杨氏才颤着嗓子道:“大嫂怎么会把这个拿给我?”宅院里的人早就学会了明哲保身,像这样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极容易惹着一身腥。   “我虽然是程家的大妇没错,可我也是做母亲的,也是看着曦姐儿长大的。”说完,林芙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今儿还问自己,若是这事落到我头上我该如何,但我这人,大抵是不愿意被瞒着的,所以便猜着,妹妹你性子如此刚烈,也当如此。”   这一句做母亲的,到底让杨氏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通。   杨氏接过这册子,咽着嗓子对着林芙连连道谢,“大嫂今日将这册子给了我,就当这是我去查的,跟大嫂再无关系,也免得……”老太太和程茂之怨上你。   杨氏的话没说完,但林芙却清楚的知道她要说什么。   杨氏到底是将军府的姑娘,这妾室骑到她头上作乱,她断没有忍着的道理。   程茂之还未回府,杨氏就直接带着人,踹开了穗娘的门。   “你给我跪下!”杨氏道。   穗娘心里一抖,直愣愣地看杨氏道:“大夫人这是怎么了?穗娘究竟是哪里惹您生气了?”说完这话,穗娘仍旧是没跪。   一旁的程蕤也许是心里有鬼,看着这一幕,也不免跟着惊慌失措。   她缓缓站起身子,然后道:“大夫人这是怎么了?”   杨氏冷笑一声,无意与她们周旋,抬手就让身后的小厮,将这对儿母女摁在了地上。   杨氏坐到一旁的圆凳上,怒道:“曦儿的事,是你们做的?”   穗娘心里一沉,但仍不露声色道:“不知大夫人说的是何事?”   杨氏道:“我问你,曦儿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程蕤的惊恐万状,就连后槽牙都不禁一同跟着颤。   杨氏一巴掌扇到了穗娘脸上,“我没这么多耐心跟你耗,你若是不承认,我便将你们打一顿,然后移交给刑部!”   穗娘不知杨氏听说了何事,可她还真不信杨氏能掌握什么证据,且不说狩猎那日乱成那般样子,根本无从查证,就是她买的那个药,人家也保证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证据没了,只要她们娘俩死咬着不说,就绝对不会有事,况且,她总得为曦姐儿的清誉考虑,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思及此,穗娘便又有了底气,“大夫人连何事都不肯说,就要给我们母女定罪了吗?”   杨氏被她的无耻气笑了,直接道:“拿板子,给我打!”   “慢着!”穗娘高喊一声,然后道:“大夫人,我好歹也生下了程家的子嗣,也是在老太太跟前得了名分的妾,大夫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定我的罪,我何其冤枉!”说完,穗娘就嘤嘤地哭出了声。   杨氏的手都抬起来了,刚欲再抽她一巴掌,可身后有人提醒她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第85章 挣脱   杨氏一回头,果然看到程茂之缓缓走过来的身影。   说来,这还是自杨氏大病初愈以来,头一回看见他。   不得不说,程家的男人都长了一副好皮囊,就这一身平淡无奇的象牙白直裰 ,穿在他身上,都是俊美无双的。   只是可惜,这本该意气风发的程家二爷,今日却因为眼底的倦容,让这姿色生生少了三分,   杨氏看得出来,他应是很久都未阖过眼了。   程茂之平稳的脚步下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杨氏冷笑了一声,她说这妾室怎么说哭就哭上了,合着是看戏的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句话,可真像是戏本子里头的必备台词。   见人来了,穗娘一声不吭,就默默地跪走到程蕤身边,抱着她的肩膀道:“别怕,听娘的,别怕啊。”   程茂之一来,那身边的婆子和小厮都纷纷停了手,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姝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茂之哑着嗓子对着杨氏道。   杨氏听着这声姝儿,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从前的时候,两人浓情蜜意时,他就是这般唤她的,可日子日复一日的过,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这句“姝儿”就换成了“夫人”。   更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大声呵斥她的那句,“杨姝,你再抛下我独自回将军府你试试看。”也变成了,“你最近怎么都没回去看看岳父大人。”   杨氏二十五那年才想明白,原来,一道菜再是喜欢,也不能吃一辈子。   时至今日,当她再听到这声姝儿的时候,虽然早没了最初的欢喜,但若说心里没有触动,那必然是谎话。   苦涩吗?   的确苦涩的。   杨氏红着眼眶,瞥了一眼程茂之,转而冲一旁的小厮道:“给我打,我不喊停,便不准停。”   杨氏话音一落,穗娘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一般地往下落,这一幕,任谁看了,都得以为这女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茂之满脸疲惫不堪,他知道杨氏并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可她要罚人,他也得知道缘由才行,若是穗娘真有错,他也不会包庇。   “都住手。”程茂之厉声道。   旋即,他转过身,又对杨氏低声下气道:“姝儿,你是打是罚,总是得要个理由不是?”   穗娘从没见过程茂之这般样子。   她跪在地上没动,心里确实隐隐发冷,她给他做了这么多年外室,她以为很了解他,但今日才发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从不曾见过的一面。   这些年,他虽然不曾亏待过她们母子,但他那张脸,总是板着的,就是对他向来疼爱的蕤姐儿,也不曾这般过。   杨氏与他四目相视,这是她一次觉得面前的男人如此可恨,若是没有他招惹来这对儿母女,她的曦姐儿又怎会平白受了那样的罪!   杨氏怒道:“宁国侯世子来提亲的缘由,我已经叫人同你说了,不知你有何想法?”   程茂之一把拉过杨氏,低声道:“这事儿你怎么在这说!一会儿回房再说,行吗?”   杨氏眼眶通红,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嘶哑道:“若是我今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她们造成的,你可还会护着她们?我告诉你,我何止想打她!我想打死她!”   程茂之瞥眉不解,他不知道,这曦姐儿的事,与穗娘和蕤姐儿有何干系?   程茂之挥退了下人,刚准备向穗娘问话,就见穗娘爬到程茂之身边,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爷,方才……大夫人一进来,就问妾曦姐儿的事是不是妾做的,可妾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这是,程茂之也扭头对着杨氏道:“姝儿,这可是有什么误会?”   杨氏冷笑一声,捏着手里的证据没拿出来,反而是坐在椅子上,对穗娘道:“你敢发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穗娘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她不停点头,然后诚恳道:“大夫人,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若是有假,就让穗娘天打五雷轰,横尸街巷”   听完这话,杨氏简直要为她抚掌大笑,原来这世上,真有面不改色胡说八道之人。   这一刻,杨氏倒是镇定了。   杨氏坐在高处睥睨着她,也不骂,也不动手,反而语气平稳道:“既如此,今日,我定会让你这誓言成真。”   与此同时,蕤姐儿也跪到了杨氏面前,小心翼翼道:“大夫人莫要生气,若是蕤儿有哪里让大夫人不满意,只要大夫人说,蕤儿一定改。”   半响,杨氏慢悠悠地开口道:“我真是小看你了,小小年纪,你就能这样不要脸,真不知,假以时日你还能做出甚来!”   “杨姝!”程茂之喝止道。   杨氏讥笑了一声,回看程茂之,“怎么,心疼这外室女了?觉得我说狠了?”   程茂之的心突突地跟着跳,不得不说,他着实被杨氏激着了。   他拍案而起,“我不知你此番究竟是为何,但你作为蕤姐儿的嫡母,这样说未免也太过分了!”说完,他又补充道:“你若是心里有气,为何不把话说清楚!”   程茂之刚说完,杨氏就从袖子里的册子直接扔到了程茂之的胸口上,“好啊,那你便给我看清楚!那我是否冤枉了她们!”   程茂之接过,快速地开始翻阅了起来。   眨眼的功夫,程茂之的手也跟着微微抖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也变得狠戾无比。   那把册子扔到了穗娘面前,厉声道:“你怎么敢去买这种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穗娘瞳孔放大,眼里的泪水也停了,她双手拿起册子,看了又看,然后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摆在眼前的一切,让她刚刚发的那些毒誓,简直成了笑话一般。   书页中夹还带着的那个小厮认罪的单子,穗娘翻地极快,借着一股儿风,单子缓缓飘落在了程蕤的膝前。   程蕤连忙捡起,她从头看到尾,越看心越慌,甚至连抽了好几口气。   这,这是铁证。   她吓得面色苍白,双腿颤抖。   “父亲,父亲,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害二姐姐,我真的没有。”程蕤到底是个小姑娘,也没有她娘那么重的心机,这样一吓,还没等程茂之继续问,她就把什么都招了。   程蕤拍着胸口,语无伦次道:“这药……这药不是给姐姐用的,是女儿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不关娘的事,娘不清楚的。”   “是女儿想嫁到侯府去,所以便想尽了办法去给宁世子敬酒,但没想到,那杯酒竟然被宁世子抢过直接喝了,他喝完就走,女儿实在是拦不住他!父亲若是不信,大可找世子当面对质!我根本不知道他后来去找了二姐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程蕤双手掩面哭泣道。   程蕤这话还未完,穗娘就冲过去抱住了她。   “别说了,蕤儿,都是娘的错。”穗娘额头点地,清了清嗓子道:“二爷,蕤姐儿是您亲手疼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她从小读书就是个死脑筋的,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没我这个做娘在一旁教唆她,这样的事,就凭她那个榆木脑袋,是万万想不出来的!二爷!蕤姐儿虽然爱慕虚荣,胆小怕事,但绝不是个会主动害人的。”穗娘这话说的甚是高明,短短几句,就把程茂之对程蕤的父女情重新勾了起来。   说完,她又挪过身子对杨氏道:“大夫人,您今日就是打死穗娘,穗娘也没有一句怨言,穗娘只求您看在蕤儿是二爷亲生骨肉的份上,给她一条生路吧,有意为之与无心之失终有不同,还望夫人三思。”瞧瞧,这一句话,就把性质改变了。   杨氏冷笑连连,合着,她的曦儿就是倒霉吗!   杨氏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听完这对儿母女说的话,突然觉得没有再争辩的必要了,不论这二人有天大的理由,可下作是真的,害了曦儿也是真的。   她的曦儿与她说,这辈子都不肯再嫁人,这都是谁害的!   她懒得再同这些恶心的东西,再多说一句。   “事已至此,该说的我都说了,这桩丑事,二爷自己断吧。”说吧,杨氏就起了身子。   行至门口,杨氏又回头威胁了一句,“若是二爷做不了决定,那我便是去找老太太做主。”   ——   是夜。   杨氏身边的丫头来报,“夫人,那头打完了,五十大板一板没少,穗姨娘已经被拖出去发卖了。”   杨氏目光晦暗不明,又问道:“那三丫头呢。”   “二爷要将三姑娘送到山西那头的普华寺,说是让她日日念佛,忏悔,还说……未见文书,永不得回京。”   听完这消息,杨氏不禁摇了摇头,这看似罚的重,但里面又何尝不是掺了他的心软。   五十大板还有气能拖出去,那便是手下留了情。   至于将程蕤送到山西普华寺去,那便是在心里留了情。   不过罢了,说到底,这惩罚也是说得过去的。   穗娘终究是陪了他十几年的女人,程蕤也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如今这个结果,只怕也是他咬着牙给的。   杨氏放在手中的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缓缓道:“苏潆,我乏了,把灯吹了吧。”   此事一过,程茂之好似被岁月抽走了十年的光阴,他高大的身躯未折分毫,可是目光里却加了挥不去的颓唐与消沉。   隔日晚上,他在书房里看书,偶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卷发黄的画卷。   他抽了出来,缓缓打开,不由得目光一滞。   这是……   他许多年前,给她画的画像。   这画中的女子肆意潇洒,眼睛里都是他,和那日她眼里的目光,截然不同。   他抬手摸了摸画中的眉眼,也不知怎的,他这眼眶就湿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程茂之低声道。   来的人是杨氏的贴身女使,苏潆。   她颔首走向前,双手把一张纸放在了桌面上。   这张纸微微泛黄,和这画差不多,一看就是存放很久了,程茂之缓缓打开,旋即,他的胸口就有了剧烈的起伏,呼吸也跟着越来越艰难。   他手上的,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一封放了很久,都未曾拿出来的和离书。   他的拇指轻轻一擦,落款的墨迹还未干透。 第86章 争抢   福寿堂   程曦朝程老太太行了一礼,然后道:“不知祖母这么晚找曦儿来,是有何事?”   老太太先是拍了拍床榻,然后又冲程曦招手道:“来,快过来。”   程曦刚移步过去,老太太就将她拥在了怀里。   说来,程曦算是老太太亲手疼大的,二房闹成这个样子,她最心疼的,就是怀里的曦姐儿,和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允哥儿。   思及此,老太太不由得有些怪上杨氏了,二郎有再大的错处,也不过是风流了些,再者说,那姨娘都已经处置了,怎么还非得闹到和理不可。   她一封和离书递上来,让曦姐儿以后怎么嫁人,还有允哥儿,他才多大,难不成要逼着二郎去娶个续弦她才满意?   不过,也怨不得老太太能这么想,因为杨氏和程茂之,根本没把那对外室女的所作所为如实相告,他们这样做,一来是怕程曦的处境太过难堪,二来就是老太太岁数大了,也经不起刺激了。   老太太颔首摸了摸程曦的小手,叹口气道:“你母亲,可还病着?”   杨氏自打交了那封和离书,就以病重为由,再没出过院子,就算老太太叫人去请,杨氏也推拒了,这也算是自打杨氏嫁到程国公府以来,头一次忤逆长辈。   程曦垂头,恹恹地嗯了一声。   老太太接下来的话,还没开口,才到嘴边,就红了眼睛,“曦姐儿,你帮祖母劝劝你母亲吧,咱们可以不管你父亲身子如何,可就说你弟弟,允哥儿那么小,那是根本离不开娘的呀!”说是不管程茂之的身子,可程茂之日渐消瘦,重重的淤青在眼底浮着,老太太能不心疼就怪了。   程茂之虽然称不上是个好郎君,那却是个好父亲,不论是程曦,还是程允,都是骑在他脖子上长大的。   十几年的父亲,也不是白叫的。   一瞬间,程曦也跟着红了眼睛。   老太太揉了揉她的肩膀,哽咽道:“我老了,他们现在有事,是能瞒着我,就瞒着我,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母亲之前还好好的,答应把这些事放下好好过日子,怎么突然就……我现在一看你爹那个样子,还有你和允哥儿,我这老太太心里就难受的慌!”说着,老太太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程曦听着老太太这番话,身子倏然一僵。   她不禁自问道,是呀,为何母亲之前还肯好好过日子,还能同父亲心平气和地说上两句话,怎么突然就不肯了呢?   莫不是……因为她那个事?   就在这时,老太太又开口道:“曦姐儿,祖母知道宁家那小子来向你母亲提亲了,你可否告诉祖母,为何不喜他?”老太太这时候提起程曦的婚事,这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若是程曦在这时候要出嫁,那杨氏和离这事儿,自然便成不了了。   程曦攥了攥拳头,低声道:“并非不喜。”   老太太听后,又继续道:“宁国侯夫人与你大伯母算是手帕交,宁家那孩子,祖母也见过几次,甚好,你不应他,可是因为他曾向妧妧提过亲?”   “不是!”程曦连忙道。   老太太也知道女儿家这种事逼不得,所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说来,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若是你有中意的,今日不必囿于闺阁礼数,你与祖母说,祖母亲自帮你谋划。”老太太虽然想借着程曦的亲事让二房消停下来,但也万万没有要委屈程曦的意思。   怪就怪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根本端不平。   “祖母!曦儿没有这样的心思!”程曦红着脸道。   程老太太看着程曦惊慌失措的目光,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愧疚来,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末了,只念叨了一句,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好了,祖母也就是问问,没有便没有吧。”   程曦从程老太太房里出来,夜色正浓,树梢被凛冽的寒风挂的猎猎作响,平白生出一丝萧瑟之意。   她回房的途中,恰好路过程茂之的书房。   书房里亮着一站灯,透过那冰裂式的风窗,一眼便能瞧见程茂之在翻阅书卷的身影,她走上前去,扣了扣门环,喊了一声“父亲。”   转眼间,里头的人立马放下书卷,打开门,“曦儿,怎的了?”   程曦瞧着程茂之狼狈的模样,心里一触,“没事,我就瞧父亲这灯亮着,便来看看。”说话间,程曦又往书房里瞟了一眼。   桌案上堆着几本书,太师椅上斜斜地搭着一张被褥。   这一刻程曦才知道,原来父亲这些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程曦走上前去,连忙帮着整理了两下,然后劝道:“眼下正是冷的时候,这书房的地龙烧的不太好,父亲还是莫要将就了。”   也许这世上的做父亲的,在孩子面前大抵还是要脸面,他看着程曦这懂事的样子,心里恨不得插自己两刀,面上却还是强撑着。他笑着问了程曦的近来的功课,又问了她晚膳都用了甚。   有谁能知道,那些他不敢提的,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程曦一一作答后,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父亲注意身体,随即,便转了身子。   程茂之看着程曦的背影,忽然感觉一股热流窜到了眼眶上。   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   “曦儿。”   程茂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程曦顿住脚步,缓缓回头,她眼瞧着自己心里高大伟岸的那个父亲,急匆匆地绕到自己面前,还未开口,就已泣不成声。   直到程曦夜里闭上眼睛,耳边还残存着父亲的那句,都是爹对不起你。   曦儿,都是爹的错。   说来,这是今日第二个同她落泪的人了。   翌日一早,程曦还没睁开眼,就见允哥儿钻进了程曦的被窝儿,他嘴边的口水还没擦干净,就奶着嗓子喊,“姐姐,起来,姐姐,起来。”   程曦昨夜睡的本来就晚,再加上她还有个不爱早起的毛病,便有些烦躁地推了允哥儿一把,“嬷嬷,赶紧把他抱走。”   程曦刚阖上眼睛,那屁大的孩子,也不知怎的,竟然“哇”地一声就哭了。   嘴里还不停嚷嚷着,娘不要他了,姐姐也不要他了。   听了这话,程曦还怎么睡的着,她“噌”地一下坐起身子。   一时之间,允哥儿撕心裂肺的哭声,父亲那句道歉,祖母猩红的眼眶,以及整日消沉的母亲,都一一浮现在了程曦的眼前。   她突然想,若是没有她这档子事,那这一切,都不该如此吧。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彻底想开了,程曦突然下地,翻出了一张装点着桃花的信笺,极快地写了几句话,然后交了给茵儿,“你去将这信笺,送到宁国侯府上去,快去。”   “姑娘,这……”   “别问,快去。”   程曦看着茵儿疾步而行的背影,渐渐出神,心里就只剩下了认命二字。   程曦的头上乌云密布,但宁晔的头上却是晴空万里。   他斜靠着书房的四方椅上,眉眼尽是笑意,他轻声呢喃着信笺上右下角的四个字——愿嫁与君,突然扬起他那双桃花眼,勾唇一笑,“十九,告诉大夫人,叫她明日去程国公府提亲。”   ——   关于这婚事,二夫人问了程曦无数遍是否真心想嫁,程曦演得甚好,那羞答答的模样,倒是真能出女儿家情窦初开的娇态来。   可二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时之间这么大的变化,她若是就这么信了,那岂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最后,在二夫人强势的逼问下,程曦终于红着脸道:“世子说,娶了我,今后便不会再纳妾了。”不过,这自然是假的,程曦与宁晔约定的,只是要他在两人成亲的头年不纳妾罢了。   杨氏一听,不禁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程曦钻进杨氏怀里,腻腻歪歪地唤了两声娘,杨氏噗呲一笑,语重心长道:“若他能待你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半响,程曦抬脸小声道:“娘,我会不会影响了娘改嫁呀。”说来,这还是今早程曦才想到的,毕竟将军府的女儿,改嫁并不是难事。   杨氏起的抬手就打了程曦的屁股一下,“你这死丫头,你打哪听来的娘要改嫁!”   “那为何娘要同父亲和离?”程曦眨了眨眼睛。   杨氏笑了笑,并未同程曦实话实说,而是道:“那日是娘冲动了,允哥儿这样小,娘怎么舍得离开他。”   这一刻,杨氏想的很简单。   只要她的曦儿能过的好,允哥儿能过的好,她和离与否,都不再重要了。   其实,就杨氏对程茂之的感情而言,即便是和理,杨氏也就是回将军府孝顺爹娘去了,她的对生活所有的憧憬,早就被程茂之消磨殆尽了。   在她尝尽了这扇门里带给她的苦与乐,喜与悲之后,她终是明白,程茂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肯为她绾发的郎君了。   待允哥儿长大了,娶了妻,她自然会再写一封和离书给他,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名前能划掉他的姓氏,也是好的。   ——   眼下年关将至,这几日,正是京城里到了赏花灯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京城里大多的女眷都会出行。   所以,程家三个姐妹也到街上去凑了个热闹。   京城现在处处挂满了花灯,街上人流繁杂,马车川流不息,唐妩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多带了两个人。   唐妩知道这样的日子永扬街一定甚是热闹,本还做了些心理准备,但真下了马车,亲眼目睹了这人声鼎沸,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的景象时,还是惊呆了。   街上的贵女穿着打扮着实要比平时讲究,说是争奇斗艳都不为过。   放眼一看,街上有花式蹴鞠的,有吞剑吐火的,有吃酒猜谜的,有讨价还价的,简直看的人眼珠子都不够使了。   不得不说,程家三姐妹的兴趣爱好还真是统一。   三人齐齐略过那最热闹的走钢丝杂耍,不约而同地走到卖吃食的摊铺那里去了。   这店主的做法还真是稀奇,别人家都是做好了再拿出来卖,他偏偏弄了个似灯罩一般透明的纱罩,放在摊子前,现做现卖,糖丝拉的比绣线还长,手法熟练地让人眼花缭乱,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就驻足在此了。   店主对着唐妩大声疾呼:“好吃!”说完,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唐妩一笑,赶紧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也跟着喊了一声,“几个钱?”不过唐妩提了嗓子可不是为了模仿他,而是不大些声音,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店主比了三的手势。   唐妩付了银子,买了三盒所谓的,“千层纱”,然后分别递给了程曦和程萱。   程曦在旁边乐不行,直到唐妩侧过头问她笑什么,她才趴在唐妩耳边道:“大姐没回府以前,我同萱妹妹出门,一直都是我付银子,眼下我都快十五了,才知道当妹妹竟然这样好!”   唐妩跟着一笑,连忙道:“等我回家,就把这银子和哥哥清算一下,这个钱,怎么也得让他出才行。”谁还不是妹妹了?   买了甜食,三姐妹人又去逛了女人最爱的布匹铺子。   掌柜的瞧见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跨进了门,立马起身迎接,“三位姑娘,里边儿瞧着!”   唐妩她们一边看,掌柜一边介绍,“这是新到的蜀锦,这是渝国那头来的玉晶纱,还有这个,这是本店最好的料子,云上锦,这云上锦说来妙的很,上面的纹理不仅能在日光下变换样子,且有冬暖夏凉之效。”   掌柜的这话音儿一落,屏风后就传来了一道清丽的女声,“掌柜的,你店里的云上锦,有多少,我要多少!”   听完这话,三姐妹一同皱了眉头。   甭管里头的人是谁,也断没有这样抢东西的道理。   唐妩的性子没那么争强好胜,所以先接话的是程曦,“掌柜的,这布料我也要,你开个价吧。”   与此同时,屏风里面又多了一道声音,“谁呀,这么不识相。”说完,那两人就从屏风中露出脸来。   这二人正是安衿和徐盈盈。   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话着实没错,安衿一见屏风后头的竟然是唐妩,立马就似开屏孔雀一般地扬起了下巴。   自打安衿听闻狩猎那日郢王曾亲自送程大姑娘回了营帐,便把唐妩当成了心头大患。   且不说唐妩那副国色天香的小脸让她隐隐不安,就是唐妩的身份,也是京城里少数能与她比肩而立的。   因此,安衿回了府就央着安老太太去找陛下给她赐婚。   安老太太本还不同意,但一想到郢王不但和离了,还有一侧妃也病逝了,就还是咬牙同意了,答应她到了除夕宫宴上,就去找陛下赐婚。   得了安老太太的允诺,安衿理所当然嫡认为自己就是郢王妃的不二人选。   安衿道:“我当是谁呢?没想到竟然是程家的几位妹妹,既然如此,那这云上锦我就不要了。”   徐盈盈在一旁小声道,“妹妹真是好气度。” 第87章 狐狸精   被安衿这么一激,程曦突然觉得这手里布,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不买像是同她置了气,买了又像是在捡她不要的。   这就像两个小儿扯着一根绳子拔河一般,后松手的那个,总是要摔个跟头的。   程曦和程萱两个人先后都红了脸,唯有唐妩,从头到位就没看过那位安家小姐一眼。   说实在的,就这些大家闺秀之间的拌嘴争吵,在唐妩看来,实在是无法同花巷子里的勾心斗角相提并论。   两者相比,就如同擂台比武与战场厮杀的差别。自打唐妩做了君梦苑的头牌,不知道受了多少冷嘲和暗箭,她若是在乎这些唾沫星子,只怕早就两眼一翻死过去了。   唐妩掂了掂一旁的布匹,对一旁的掌柜道:“掌柜的方才说的这几个,每样都来三匹便是。”   掌柜的向来喜欢这种买货不问价的贵客,他连忙走到前边儿,拿起了一个算盘,只听噼里啪啦拨弄了两下子,就合出了总账,“姑娘您瞧。”   唐妩点了点头,立马掏出了两张银票放在了案几上。   旋即,她拽了拽程曦的衣袖,低声道:“走了。”   程曦到底是个听姐姐话的,她忍下一肚子的火,只轻哼了一声,便随唐妩走了出去。   唐妩一声不吭地走掉,在程曦看来,是谦让,是大度,是长姐风范,但在安衿看来,唐妩副样子,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安衿这人怎么肯受这忽视,于是一个箭步冲到了街上,冲着唐妩背影喊道:“程大姑娘!”   她这声调不低,刚好传到了对街楼上的一间雅间里头。   绢布铺子斜对面就是晋江阁,晋江阁位于永扬街的东侧,恰好在整个京城正中间,透过支摘窗,直接便可俯瞰万家灯火,是顶顶的富贵地带。   这样热闹非凡的日子,就连一楼的雅座都要卖个翻倍的价钱,就更别说二楼的雅间了,能在这地方喝酒吃茶的,皆是一等一的贵宾。   包厢内,几位衣着不凡的男子,正举杯向郢王敬酒,只听外面传来一道女声,郢王神情突然顿住,抬手便将支摘窗开地更大了些。   目光所及,是一排排纵横交错的花灯。   而这五彩缤纷的灯光下,正是她那张灼若芙蕖的小脸。   郢王握着杯盏的手未动,可眼里的魂儿却是一股脑儿地飘到了下面去了,她的身上仿佛镀了光,只要瞧见了,目光就会追随她而去。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见郢王愣愣出神,那刑部的金大人,在一旁提醒道:“殿下?”   这样一打断,郢王当即转回过了头,他抬手碰了一下金大人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别说,只要见着了她的人,他这心就跟被人挠了一般,他兀自摇了摇头,起身缓声道:“一会儿白书先生的戏,本王就不听了,先走一步了。”   金大人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刚想劝郢王再喝几杯,就见裕阳侯府的小侯爷起身道:“殿下慢走。”   金大人醉意微醺,郢王的身影刚消失,他就嘟囔道:“小侯爷怎么就让殿下走了呢?”   小侯爷嗤笑一声,指了指支摘窗的方向道:“亏你还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好好瞧瞧。”   金大人一听,连忙凑到了窗户旁,朝下一望,低声惊呼道:“那是安家的三姑娘!殿下未过门的小夫人?”   听完这话,小侯爷一巴掌呼到了金某的背上,“在刑部任职也是难为你了!”   “怎的了?”   “睁大你的眼睛再好好看看,下面还有谁!”   这下,金大人的好奇心彻底起来了,他不禁用手杵着窗框,把半个身子都伸到窗外去了,等再伸回来的时候,只见他老脸一红,磕磕巴巴道:“下……下面,那人是谁?”   小侯爷一笑,抬手又干了一杯酒,“程家大姑娘。”   半响,金大人连连摇头道:“看来,这京城的流言,是真真是听不得了。”   在万家灯火的笼罩下,唐妩美的就像是一株令人心神向往的千里香,未闻已醉,芳香入骨,叫人既想捧在手心里好生灌溉,又忍不住想趁四下无人之时将她采撷,狠狠揉碎。   所谓食色性也,有这样夺人心魄的珠玉在前,那其余的,自然就成了点缀。   ——   郢王出了晋江阁,才一走近,就顿住了脚步。   按说女眷之间拌嘴,男人总不好出来打抱不平,可安衿千不该万不该,指桑骂槐地说了那句——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果然不知规矩。   这话一出,就见程曦立即炸了毛,她大声道:“安衿,你别太过分了。”   “哦?我说什么了?”安衿仰脖道。   程曦气红了眼睛,她扭头将手炉递给了一旁的茵儿,然后一字一句道:“安衿,你今日不把话讲清楚,你就别想走!”   旁人兴许忌惮程家这几个姑娘,但安衿却不忌惮,她反唇相讥道:“二妹妹与其同我争论不休,还不如去请在尾巷里吃酒的宁国侯世子来评评理。”永扬街的巷尾是什么地方,没人不清楚。   程曦与宁晔交换了庚帖,来年五月成亲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安衿此时提起来,就是为了让程曦骨头不疼肉疼。   说来,宁晔就是这么个人物,谁家的姑娘嫁了他都怕成了深闺怨妇,但他一旦娶了谁,那些姑娘又都觉得,谁也配不得宁世子独有的那份风流倜傥。   于唐妩来讲,安衿说什么都提不起她的“斗志”,可说到程曦身上,她便不能忍了,程曦为何会同意嫁人她才是清楚不过,此时提起宁晔,那不就是往程曦胸口里插刀子吗?   唐妩将程曦护到身后,正想着如何才能让这位大小姐长长记性,就见安衿突然似暴雨骤停一般地换了脸色。   她轻轻福礼,柔声道:“表哥。”   唐妩稍一侧头,就瞧见了他那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模样,不过,她只瞧了一眼,就迅速挪开了视线。   一时间,安衿哪还有方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目光含水,恨不得将满腔的柔情都挂在他身上。   安衿这幅表情,像极了匍匐在欢喜佛脚下的信徒。   唐妩刚一出神,小腿就被一个石子击中了。   她身子一歪,刚欲朝前扑去,她肋骨的两侧就凭空多出了一双手,他双手握成拳,好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程大姑娘,小心。”   他目光灼灼,语气沉沉,只有唐妩一人瞧出了其中的戏谑之意,四目相对的一刻,她便知道那石子是谁扔的了。   唐妩的脸颊绯红,看起来娇艳欲滴,甚是诱人。   不过,这样的一幕,着实是灼痛了安衿的眼,真可谓是怕什么来什么。   唐妩站稳后,理了理胸前的衣襟,咬着下唇道:“多谢殿下。”   郢王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道:“本王与世子约了去看西边的赛琴,不知程家几位妹妹可要一同前去?”这话若是叫程煜听见,那定是要喷口血了,今日逛庙会,赏花灯,与他有何关系!他明明在宫里当值。   一听有赛琴,还未等唐妩开口,程曦就急急地应了声好,毕竟程家的五姑娘程萱就是个琴痴。   安衿这边垂着的手微微一僵,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世上最苦的罐子,直接苦到的舌根里。   说来,安衿也不是全然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儿,郢王这样当众落了她的面子,她再凑上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以郢王的身份,是绝不可能给几个小姑娘断是非的,他能寻个由子将程家这几个带走,就已是表明了立场。   到底是皇亲贵胄,这说不给你脸面时,真是连一丝情份都不讲。   安衿同徐盈盈在一旁噤若寒蝉,直到郢王走了,安衿才红着眼道:“姐姐看见了吗?她简直是个狐狸精!这脚下乃是平地,连块儿鹅卵石都瞧不见,你说她怎么摔的!”   说实在的,安衿这话还真是冤枉了唐妩。   以唐妩那千锤百炼的狐媚子功夫来说,她勾引男人的方法千千万万种,像这样老套的崴脚晕,扶额晕,她着实是不屑于用的。 第88章 赐婚   琴艺大赛是在西边的一个竹楼里。   竹楼分为两层,一楼是个巨大的戏台子,台上放着数十把古琴,二楼则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包厢,共三十间,郢王挑了正中间的位置,也是视线最佳的最佳的地方。   几人纷纷落座后,一旁的侍从就端了茶水过来,郢王随便找了个由子说程煜被召进宫了,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问。   这琴艺大赛分为两种,有古弦以合歌者,有作歌以配弦者,不论哪种,就是以韵律及曲中意定输赢的。   片刻的功夫过去,就有不少清丽的佳人陆陆续续地走上台。   开场的是一首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琴声渐起,还未终了,就听程曦瞥眉道:“我还是更喜欢那些曲调悠扬的。”   程萱是个琴痴,听到了这样的话自然要反驳,“二姐姐此言差矣,古琴乃是修身养性之具,而非以悦耳取媚于人!”   程曦一笑,“得,得,我错了。”   比赛继续,第三位女子奏的一首《生林曲》,音调一起,所有人就不由自主地露出心神向往的神情来,这曲调清澈悠扬,好似带人走过了高山峻岭,悬崖峭壁,深山老林,还有那山谷溪涧。   唐妩缓缓闭上眼睛,这一刻,她仿佛感觉自己置身于尺树寸泓之地,既能听到泉水落石的击打声,又能听见百灵石燕的飞鸣声。   可她听着听着,腿上居然真有了湿润的感觉。   她睁开的眼睛的时候,一杯茶盏恰好“咣”地一下扣在了地上,杯中无水,地上无水,水都在她身上……   这一声响惊扰了旁人,郢王缓缓抬起眼皮,看了看,然后对一旁的女侍从道:“快,带大姑娘去隔壁换件衣裳。”   唐妩对郢王的话向来唯命是从,即便她心里隐约觉得这水撒的甚是诡异,但还是跟着侍从去了一趟隔壁的包厢。   但进来之后,唐妩就气笑了。   屋中央高高的悬画之后,有一张方方正正的案几,案几之上,摆着一件桃粉色的裙裾。   桃粉色,一看就是那人挑的,他曾说过,她身着这样明亮的颜色,就如长生不老的仙桃一般诱人。   唐妩咬了咬唇,刚解下身上的白狐裘,就听屏风后传来暗暗地“吱呀”一声。   她颔首勾唇,故意没回头,只掰着手指查数,还没到五,那人熟悉的气息就涌了上来。   不得不说,行这男女之事,有时候危险地方就是比安全地方来的要刺激些,外面的琴声还未断,这屋子里就传来了桌角碰撞的声音。   郢王一掌拖起她的臀瓣,将她放到了案几上。   他双手握住了她的膝盖,缓缓撑开,嗓音低沉暗哑道:“妩儿,我问过太医了,他说小心点即可,我轻些,嗯?”   他尾音上扬,磨的人实在心软,她知道此刻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发会疯,便只得点了点头。   也许是等了太久,他就像个在大漠里行走的旅人,早已干渴至极,恨不得将她搓磨成汁液一饮而尽。   半响,一股突如其来的饱胀感让唐妩下意识低吟了一声,他比平时要粗暴些,惹的桌角的颤动声简直赛过了外头行云流水的筝声。   竹楼的包厢隔音并不好,唐妩头上的珍珠步摇刚被这人摇落,就听程萱在那头道:“二姐姐可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唐妩惊地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低低地发出了几声闷笑。   她羞地勾起自己的脚背去蹭他,眼角漾着细密的水光,无比动人,她用口型求他,快些,快些。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他又怎肯快些,逗弄间,他又作恶地抽了身。   下一瞬,只见他将她翻过了她的身子,逼着她摆出背仰直,腰低垂,臀上翘的姿势,一双腿笔直又纤长,他眼瞧着她双腿间莹亮的水珠子“吧嗒”一声滴到地上。   这样一幅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图,让他越发失了分寸。   直到外头漫长的一曲终了,他才攥着她的细腰,闷哼了一声。   她的三千情丝,已是乱的不成样子,他摸着她的发丝,顺着将其缠绕在了指尖。   他太久没碰她了,也知道自己又些失控。   他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道:“疼了吗?”   唐妩没了力气,恹恹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柔声细语道:“不疼的。”   她疼不疼,他心里头自然有数,愧疚使然,他亲手替她换上的裙裾。   唐妩得赶快回去,眼下也没时间磨蹭,她在重新绾了发以后,就起了身子,刚要走,郢王就拉回了她的身子。   他的鼻梁抵在她的额头上,突然道:“安衿被她母亲惯坏了,今日可是给你气受了?”   郢王问这话的时候,她还以为唐妩能娇滴滴跟他说声委屈,说那安家姑娘有多么过分,哪怕她都怪在他身上,他也认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唐妩只是稍稍愣住,就装傻道:“方才我同安三姑娘相中了同一匹布料,虽争了几句嘴,不过也就是女儿家的闲聊,何来气受?”   她的眼角笑意连连,一丝刻意都没有,若非郢王在晋江阁楼底下听到了那句冷嘲热讽,他兴许还真会信了她的鬼话。   郢王咬了咬她的耳垂,语气低沉道:“真没受委屈?”这话问的比之方才,还要更为直白些。   唐妩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没必要再惹是非,于是笑道:“殿下来的及时,自然没有。”   郢王听者她滴水不漏的话,心里也不知从哪儿冒上来一股邪火。   他低头俯视着她丝毫未改的笑容,突然觉得,其实这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个样子。就拿安茹儿和陆嬷嬷对她做的那些事来说,要不是他后来一一查出来,她怕是一句都不会说。   她于自己来讲是未进门的妻子,那他于她来讲是什么?   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她赖以生存的水源?   这几个月,每隔几日,她就吵着见长宁,可只要见着了孩子,他去与不去,她却从未问过。   就是到了此时此刻,她都没问过了他究竟何时去程府提亲,她现在是程家的嫡长女,早已不是他的妾室,今日他这样占她便宜,她大可拒绝。   但她没有。   她好似很清楚他想要要什么,甚至可以说,他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思及此,他不由得想到了狩猎那日晚上。   仔细想想,她醋意连连的那几句话,又何尝不是他逼出来的。她那样小心谨慎的人,怎会突然打翻了醋坛子?   如此想来,倒真像是故意说与他听的。   他脸色蓦地沉下来,他甚至想开口问她,若是没有长宁,没有前尘往事,她程大姑娘,是否还愿意嫁他!   唐妩看着面前的人脸色极差,连忙摇了摇他的手臂,低声唤他,“殿下?”   也不知是怎的,郢王就是厌倦了她脸上敷衍的笑意。   他沉着有力的双指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四目相视,他一字一句道:“若是本王要娶安三姑娘为妻,你可会怪我?”   话音一落,就见唐妩美眸瞪圆,下意识道:“什么?”   他皱着眉头,语气更冷地道:“既听清了,还要我再说一次吗?”   唐妩的心怦怦直跳,看向他的眼神也变了味道。   男人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有太多计谋是唐妩一个姑娘家读不懂的,可也有她能读懂的,比如感情。   不论他的动作再怎么冰冷,不论他说出来的话再怎么薄凉,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深邃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他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为了她,还有什么荒唐事没做过?   诗词歌赋,她比不得他,弄枪舞剑,她也比不得他,但若是要比起男人女人这些风月之事,她兴许还真比他这个闷沉沉的人强些。   唐妩不知道他这邪火是从哪来的,但她知道的是,明明方才还好好的,自从提到那安三姑娘,他就变了样子。   她垂眸不语,等着他继续说。   可她这幅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落在郢王的眼里,就等同于默认。   郢王极为讽刺地笑了笑,“是不是我这样对你,你也会欣然接受?是不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你也都能忍?是不是接下来你便要问我,以后是否还能见长宁!那你心里到底有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唐妩就用那荔枝肉一般香甜可口的唇堵上了他的喋喋不休的嘴巴。   唐妩心里有些想笑,真是难为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字,不过话说到这,她也算知道了这人为何会突然这幅样子。   她没想到,乖巧懂事,也有被嫌弃的一天。   她双手环住了郢王的腰,委屈道:“旁人欺负我也就罢了,殿下怎么能欺负我呢?”   郢王身子一怔。   没想到她能说句这样的话来。   唐妩见他的目光软了下来,小手就立即离开了他的腰间,“我眼巴巴地等着殿下,没成想,殿下心里却装了别人。”   她的语气哀哀欲绝,震的他的身体狠狠一僵。   可他刚撩下狠话,即便想反口,也是话到嘴边说不出。   唐妩吸了吸鼻尖,转身欲走,他却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僵持了半响,他刚要开口,她就用食指摁住了他的薄唇。   “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旋即,她心一横,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你放开我吧。”   说完,她也不给他机会,直接推门而出,只留下那个男人愣在了原地。   ……   唐妩刚回了包间,只见程曦已经起了身子,“大姐姐,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怎么这样久?”   “我这不是回来了。”   程曦看了看唐妩,小声道:“姐姐这衣裳,倒是极为合身。”要知道京城里多数都是布匹铺子,成衣店极少,能选一套这样合身的,定是用了心思了。   自打唐妩换了这身衣服,程曦就总是不自觉地看着她,就连在回府的路上,都是如此。   下了马车,唐妩实在是忍不住道:“二妹妹,你到底在看什么?”   程曦坏心眼儿地趴到唐妩耳边道:“大姐姐,你的嘴巴肿了。”   程曦的话音一落,唐妩便感觉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的她仿佛双耳失聪,什么都听不见了。   ——   翌日一早,唐妩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足足一尺高的积雪,叹了一句瑞雪兆丰年。   红珠正给她整理着衣襟,就见桃桃一把掀起了内室帘子。   “姑娘,郢王殿下来府上提亲了,夫人叫您过去!”桃桃着急道。   唐妩一怔,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快,可……提亲这样的事,她去正厅合适吗?   “母亲叫我去的?”   桃桃连忙点头,然后低声道:“姑娘快些吧,外头可耽误不得。”   唐妩一边侧头戴耳珰,一边道:“怎么了?”   “殿下是带着圣旨来的,是陛下亲自赐的婚。” 第89章 嫁妆   孙公公宣读完圣旨以后,程家上上下下才缓缓起了身子。   郢王的目光由始至终就落在了唐妩一个人身上。   她身着藕荷色的兰花刺绣襦裙,头上带着一支金镶玉蝴蝶步摇,看起来清丽典雅又不失庄重。   倒是……这嘴唇的颜色倒是白了些。   这时候,程老太太对唐妩道:“妧妧今日,可是病了?”   唐妩低头轻咳了两声,缓声道:“回祖母,孙儿昨夜在院子里坐的久了些,好似是有点儿受了风寒。”   一听这话,老太太连忙道,“这冬季受了风寒,是极容易打反复的,一会儿赶紧叫大夫给你瞧瞧,可别再严重了。”   说完,老太太又侧头对着一旁的丫鬟道:“你去给大姑娘煮碗姜汤祛祛寒。”   唐妩与郢王的事虽然大房和老太太心里都清楚,但今日程家三房人都在,终是不能坏了规矩,所以没过一会儿,程老太太就借着给唐妩生病的由子,让她回了云惜阁。   这议亲一事,姑娘家自然是不好站这听。   唐妩刚回了云惜阁,就用帕子将唇上覆着的脂粉擦了个干净。   外边儿的天干冷干冷的,唐妩想着今日也没什么事做,便又褪了衣衫,钻回到了被窝儿里,冬季里的被窝儿总是格外缠人,她的眼皮儿还没挣扎几下,就晃悠悠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等唐妩再睁开眼睛时,就见郢王正坐在床畔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惹地唐妩一激灵,她“噌”地一下半坐起身子,“你,你是如何进来的?”要知道,夜里不同白日,他趁四下无人之时翻进来也就算了,今日这太阳还在外头挂着,他怎么就敢明晃晃地进来呢!   他低头看着她道:“我同岳母打过招呼了,想着你身子不舒服,便来看看你。”   这话一出,唐妩心里就忍不住嘀咕道,呵,这声岳母叫的倒是勤快。   郢王抬起手,本想用手背试试她额头的温度,却不想被她直接躲了过去。   “妩儿。”   他不开口唤她还好,他一开口,就见唐妩就把整个人藏到了被子里,大有一副我想不听,也不想看的架势。   “可是还在生我气?”   他本以为他都这样道歉了,她总该给个面子才是,没成想,这被子里的人儿不但未应声,竟还蹬了蹬腿,驱赶之意甚是明显了……   面对这样的一幕,郢王的双手显然有些无处安放,无他,堂堂郢王殿下,就没做过这热脸贴冷面之事。   “妩儿,我怎样做,你才能不气了,嗯?”这语气柔的,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听到这话,唐妩才把被掀开,将水灵灵的大眼睛浮出被面,“不论是什么,殿下都能办到吗?”   他目光沉沉,眼里尽是真诚,“你说。”   唐妩悄声回道:“我要你亲手给我绣一只帕子,黄色的底布,上边还要带一只鸭子。”   郢王忍俊不禁,他着实没想到,她竟然会提这种要求。   绣活,别说是他,就是打着灯笼满京城去找,也不着几个会做女红的男人吧。   唐妩刚睡醒,小脸白白嫩嫩的,比刚出锅的馒头都诱人,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嘬了一口她的脸颊,“你倒是会折腾我。”   唐妩继续板着脸,不依不饶道:“那殿下应是不应?”   他还能怎么办,只得“嗯”了一声。   他语气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但唐妩到底是尝到了一丝甜意。   要不说要想得到一个女人首先要攻其心呢,这方才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人儿,这会儿又肯给人家揉了。   天色将暗,郢王不便多留,酉时未到,就启程回了王府。   唐妩刚坐起身子,就听红珠在一旁道:“姑娘,夫人和老太太叫姑娘去福寿堂一趟。”   “是说现在?”   “是,夫人和老太太都在等着姑娘你呢。”   ……   唐妩跨进福寿堂的时候,程老太太正和林芙说着话,见她来了,两人一同放下了手里的热茶。   唐妩行礼道:“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老太太笑道:“快过来。”说着,老太太就挪了一个位置,示意唐妩坐她身边。   老太太握着唐妩的手瞧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本还以为,你还有好些日子才会嫁出去,没想到殿下竟然将婚期定在四月。”这现在眼看着都要入了正月,四月,也就是一晃的功夫。   说话间,老太太拿出了两张清单,交到了唐妩手上,“这是你的嫁妆单子,这一份是你母亲为你准备的,而这一份是我这个老婆子为你准备的,你看看。”   唐妩到底不像程曦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一时间,她也不知该不该接这嫁妆单子。   老太太看出唐妩眼底的羞涩,便直接将东西塞到了她手里,然后道:“快拿着呀!”   唐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林芙,只见林芙也冲她点了点头。   “谢……谢祖母。”   老太太一听这话,突然侧头对着林芙笑道,“说到底哟,还是妧妧乖,你知道前两天曦姐儿从我这取走嫁妆单子的时候说了甚吗?”   林芙问:“曦姐儿说了甚?”   “她说呀,这嫁妆单子她盼了好些年了,要好好回去点一点。”老太太一提起,笑的眼角都忍不住泛泪。   闻言,林芙也笑开了,“这曦姐儿,还真是个活宝。”   半响,老太太又道:“妧妧,祖母活到了这个岁数,不说活的有多明白,但关于这夫妻情分,自然还是要交待你几句的,祖母看的出来,殿下十分疼你,可夫妻要走一辈子,谁也保证不了未来会发生甚,你既然做了郢王妃,就要时刻记得,要好好管家,要以夫为天,既不可恃宠而骄,也不可同后院的那些人拈酸吃醋,你可明白?”   唐妩知道老太太这些话都是为了她好,于是一字一句道:“孙女儿谨记在心。”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妧妧,祖母方才告诉你的,是要你做给外人看的,而现在告诉你的,才是祖母真想说与你听的。”   老太太眼角带笑,语气轻而缓,“若是日后你在郢王府受了委屈,不论何事,都不要想着自己抗!你是程国公府的大姑娘,即便有一天,你犯了弥天大错,你也要记得,这儿是你的家,祖母即便是豁出一切,也会护着你的,你可记住了?”   老太太的话声音不大,但却是铿锵有力,也许她的背已经挺不直,但依旧是国公府的顶梁柱。   老太太一边说,唐妩一边蓄泪,到最后,泪珠子还是没忍住,终于噼里啪啦地流了下来。   说来也是怪了,她曾受了那么多苦,都没怎么哭过,可自打回了程家,她的眼泪时常都在眼眶里。   唐妩攥了攥拳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钻到了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拍着唐妩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老太太缓缓阖上眼睛,好似又回想起了十几年前,唐妩还在襁褓之中,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的模样。   “我老了,你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都要嫁人了。”老太太低声道。   ——   郢王回府的时候,正是该用晚膳的时候。   楚侧妃正训斥着一旁的下人为何端来了她不爱吃的葱花,就见郢王跨进了她的院子。   楚侧妃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喃喃低语道:“殿下。”   郢王坐到了一旁的杌子上,楚侧妃殷勤地拿起茶壶给郢王斟茶,她入王府多年,从没在这个时候见过他。   楚侧妃拢了拢两侧的头发,生怕自己容貌不抵从前,也生怕他只是来她这坐坐。   “殿下用膳了吗?”楚侧妃柔声道。   郢王语气低沉道:“没有。”   楚侧妃开心极了,她连忙招呼着外头把屋里的饭菜重新换一通,然后又说了几个菜名,都是他爱吃的。   “不必了,本王今日来这儿,是有话对你说。”郢王打断道。   也许是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觉,听完这话,楚嫣的心里就是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她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但仍是贴心地挥退了屋中的下人,片刻之后,屋内便只有郢王和楚嫣二人。   郢王府现下没有王妃,唐侧妃又“病逝”了,所以府里的中馈权就落到了楚嫣身上。   楚嫣好似生怕他先开口一般,所以率先提起了近来府里的琐碎之事,比如,从入冬以来的开销,皎月堂的修缮的工程,再比如生活中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事。   郢王并未打断,亦或者说,他不知从何打断。   一直等到楚嫣说完,郢王才顿住了他饮茶的手,他对上了楚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过几日许院正便要回乡养老了,太医院的下一任院正,本王向陛下推举了你父亲。”这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可楚嫣的心就是忍不住跟着颤抖。   他将茶杯放下,随即将一纸休书和一张堻州刺史的户帖放到了桌子上。   楚嫣低头一看,眼眶就红了。   竟然……   真的让她猜中了。   她知道,以她父亲的能力,就算在太医院待到花甲之年,也坐不上院正的位置,京城的官职大多如此,爬到一定的位置,就会停滞不前,所以院正之位,已成了楚父的执念。   郢王如此做,便是在利诱了。   楚嫣知道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就如当年,他对她失望一次后,便再没有给过她机会,她强颜欢笑地拿起一旁的户帖,颤声道:“敢问殿下,这是什么?”楚嫣还未来得及细看,但堻州刺史户帖的旁边,“尚未娶妻”四个大字,直接灼痛了她的眼。   “你我本无夫妻之实,再嫁亦是不难。”   他这一字一句,看似是在为她着想,但于楚嫣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把戳她心肺的利刃?她借着一抹灯光去看他那张俊美无双的侧脸,也不知是火光太刺眼,还是他眼里的毫无波澜的神情刺痛了她,一时间,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郢王说完话,就起了身子。   楚嫣的手隐隐颤抖,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到底是爆发了,女人的不甘向来是可怕又决绝的,她跑到外头,撕心裂肺道:“我曾在京城的铺子里见过一次程大姑娘的背影。”   “是她吗?”楚嫣的嗓子眼儿都跟着颤,   是她吗?   郢王不语,步伐匆匆,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直到夜里,楚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坐起,拿出了那张名帖,翻来翻去,终于看清了堻州刺史的名字。   姜卫。   竟然是姜卫。   这是她的青梅竹马,若不是她父亲爱名爱利,想必,她早已成了姜大夫人。   楚嫣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明白,为何郢王一定要坚持与安茹儿和离了,也突然明白喜桐院那位为何会在诞下郡主后毫无征兆地病逝了。   他下了好大的一盘棋,棋局多变,他有舍亦有得,但唯独不变的,就是为了让程家那位大姑娘,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当上郢王妃。   楚嫣突然笑出声来,她猛然回想起了渝国奸细把唐妩带走的那天,那是她头一次,看到他眼眶猩红,又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   原来,他不是天生心肠冷硬,生性薄凉。   原来,堂堂郢王殿下,也不过是个俗人,也会为了女人魂不守舍,失态发疯。   只不过,勾着他魂儿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罢了。   ——   郢王回到岁安堂,有些无奈地拿出了两本学习刺绣的书籍。   然后在四下无人的内室里,先是裁剪了一块黄布,来回比量,而后又像模像样地将绸缎嵌到了绣绷之中。   他翻开第一页,入目的,就是一个鸭子的图案。   他不禁哑然失笑。 第90章 大婚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春天,眼瞅着唐妩和程曦都要出嫁了,老太太便特意嘱咐林芙这阵子教教这两个孩子管家。   程曦不比唐妩,好歹杨氏是教过她管账的,所以学起管家,倒也不费甚力气,可唐妩……弹琴跳舞样样精通,唯独这看账本,一看太阳穴就跟着隐隐发涨,困的用树枝支眼皮都没用。   唐妩阖上账本,双手伸直趴在桌子,长吁了一口气。   见此,程曦也阖上了账本,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摸一样的动作,惹得唐妩笑了一声,“二妹妹学的这样好,怎么还长吁短叹的?”   程曦咬了咬嘴唇,对着唐妩悄声道:“我今日能不能留在大姐姐房里睡一晚?”   程曦这样一说,唐妩就明白她是因何犯愁了。   近来,二房的天,可谓是乌云密布,无他,就是程茂之想改过自新,但杨氏硬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程茂之有三个妾室,除去被杨氏亲自开脸的顺姨娘,其余两个都被程茂之打发走了。遣散院子这事儿,若是放在以前,杨氏八成会喜极而泣,但人心贯是难以捉摸的,当求而不得的,变成了唾手可得的,怎么都不是从前那个味道了。   程茂之前脚才打发完人,后脚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去沁园,他知道杨氏不会轻易原谅他,就借着教允哥儿功课的名义,常常出现在杨氏眼皮子底下。   按说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可不出三日,杨氏就给程茂之又纳了两个娇妾。   杨氏为何会这样做呢?   因为杨氏心里明白,内宅里出了这种事,女人天生就是弱势的,开头两天婆母都还会哄着你,惯着你,可时间一久,等众人的耐性耗光了,你若是再不就着台阶下地,只怕到时还得落个妒妇的名声。   这样一想,也真真是不公平,男人犯了错,肯回头就是就是千金不换,女人家中坐,不原谅就是不识好歹, 不得不说,这后宅里头的弯弯绕着实是难,若是不想让自己有理变没理,就只能面面俱到,万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弄的程曦还没嫁人,就对内宅之事有了阴影。   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她便不由自主会幻想出宁晔坐在花楼里左拥右抱的场面。   美人一口一个郎君,叫的人心发软……   说来,在唐妩嫁人前,程家还出了个事,这是便是——程安的身子要耗尽了。   那天是唐妩第一次见自己这个妹妹,白白嫩嫩的,和她很像,可是身子弱的,仿佛风一吹,人就要散了一般。   她的屋子里尽是药香,程家的人心里都知道,程安的命,一直都是用药来续的。   这些年,林芙已经把能买到的厚犀木都买来了,可厚犀木乃是渝国皇室的圣物,着实稀缺,这一次,林芙已经把唐妩和程煜的生辰牌都交到了那个神医手上。   用程衍之的话说,只要这世上还有一块厚犀木,他都会想办法给程安寻来。   ——   在唐妩嫁人的前一个晚上,程煜怕她睡不着,硬是要同她在院子里玩投壶,说是多出些汗,就能睡的香些。   不过可惜,纵使两人大汗淋漓,体力耗尽,唐妩和程煜依旧是没和周公见着面。   天色将明,唐妩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红珠和桃桃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梳头,洗脸,穿衣,整个过程格外精细,就这一双眉,红珠就给她画了半个时辰。   喜娘就位后,她一边给唐妩梳头,一边说着吉利话,可这吉利话再是喜庆,一旁的林芙,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虽说女子嫁人,多是哭嫁,可唐妩早就和林芙商量好了,这样的日子,还是欢欢喜喜的好,反正她又不是远嫁,郢王府和程国公府离的这样近,她经常回来便是了。   林芙本来也是这样想,可真等到这一天,等到她自己的女儿穿上凤冠霞帔,坐在妆奁前等着郎君来接人的时候,那眼窝子便再也不由她控制了。   待唐妩梳妆完事后,红珠就扶着她去拜了父母,辞了家庙,这头礼毕,紧接着,就听见了外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催妆诗。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外面热闹了好一会儿,就到了要上花轿的时候了。   按大燕习俗,家中有女出嫁,是要兄长或是弟弟将她背上花轿的,所以,要背唐妩的这个人,自然就是程煜了。   红珠刚掀开帘子,唐妩就看到程煜半蹲在她身前,侧头对她说,“妧妧,上来。”   若说刚刚唐妩的眼泪还能止住,到了这会儿,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就连喜娘千叮咛万嘱咐的小心妆容都忘干净了。   她趴到了程煜的肩膀上,泪珠子一下就滑到了嘴边,抽泣难止。   程煜一边走,一边对她说,“妧妧,别哭了,哭花了妆就不美了,嗯?”   唐妩恹恹道:“嗯。”   “妧妧,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虽然这话看似是程煜在哄唐妩,可他嗓子里的沙哑,和心里的酸涩,唐妩又何尝听不出来?   唐妩连连点头,一直到她上了花轿,这心情还是没能平复下来。   唐妩直背而坐,听着马车发出的辚辚之声,不由得回想起了从前,同样是一顶轿子往郢王府抬,上次她走的是小门,没有母家,没有嫁妆,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而时至今日,一切都变了。   一路上礼乐吹吹打打,好生热闹,郢王骑马前引,傧相簇拥在一旁,等到了郢王府门口,侍娘挑起珠帘,唐妩便下地踩到了提前铺好的毡席上。   良辰吉时一到,便开始了繁复的礼节,拜过天地,唐妩就在郢王的搀扶下入了洞房。   一进屋,绕过了沉香木花雕的平安如意屏风,唐妩稳稳地坐在了床侧。   唐妩透过薄薄的红头纱,隐约间瞧见了一片连绵不断的赤红色,两排火烛高高燃起,烧地整个屋子都跟着升了温度,看着既热闹又喜庆。   郢王立于她的身侧,听着喜娘在一旁说着一套又一套的吉祥话。   半响,他接过了喜娘递过来的喜秤,缓缓挑起新娘子的红盖头,新娘子的脸一露,一旁的傧相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这新娘子,真真如九天仙女一般美了。   这时,唐妩也缓缓抬眼看向他。   这一看,她的胸口还是跟着一跳,她不曾想到,这平日里总是身着黑白两色的男人穿起大红色来,竟然这般的俊美无双。   剑眉星目,鼻若悬梁,嘴角带着的一丝笑意,还为他添了几分风流倜傥。   瞧着这样般配的一对璧人,一旁的喜娘,一时间竟是连话都不会接了。   与此同时,另一位侍娘托着个三彩描漆盘子走了过来,盘上还立着两个御赐的合卺杯。   喜娘定了定神,在一旁高声喊道:“请新郎新娘共饮此酒。”   郢王坐到唐妩身侧,将身子凑了过去,两人鼻尖对着鼻尖饮酒,肌肤相触的一瞬,惹的唐妩脸颊绯红,俨然与这赤红色的内室融为一体了。   饮完合卺酒,新娘子还要亲手将杯盏掷于榻下,使其一正一反,以达阴阳和谐的寓意,最后,喜娘又对着唐妩洒了花生桂圆等物。   这头礼毕,郢王便得出去敬酒了,毕竟外头上百桌的酒席实在耽误不得。   临走之前,郢王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妩儿,等我。”   ……   待屋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红珠就走到唐妩身边为她摘了头饰。   “姑娘现在要沐浴吗?”说完,红珠又赶紧改了口,“王妃要沐浴吗?”   唐妩回头拽着红珠的袖子,低声道:“红珠姐姐,你能否去喜桐院把长宁给我抱来?”   红珠一笑,“还真叫姑爷料中了。”   唐妩美眸瞪圆,“他料中什么了?”   “姑爷说叫王妃再忍一晚上,等过了今晚,他明日就把小郡主给您抱到屋里来。”这话一出,唐妩的小脸就垮了。   唐妩心里没了其他指望,只好由着红珠和桃桃将她揉扁搓圆。   大婚之前,林芙还特意给唐妩找了婆子“净体”,所谓净体,就是拿着两根细线将身上所有的多余的毛发都绞干净。   唐妩的皮肤本属于肤若凝脂那一挂的,这绞了绒毛后,俨然成了剥了壳的鸡蛋清,叫人爱不释手,恨不得一直把玩。   就连红珠都忍不住在心里头感叹,就这样一具身子,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多摸两下,也难怪姑爷会将婚期定的这般急。   沐浴完,桃桃又端来了一杯鸡蛋羹,“王妃饿坏了吧,赶快趁热吃吧。”   唐妩点头接过,用勺子舀了一口道:“这是哪来的?”   桃桃偷笑道,“刚刚姑爷派人送来的,说是好不容易在席面上‘偷’的。”   闻言,唐妩也不禁挑高了嘴角。   红烛烧过了三分之一,唐妩垂着头,刚要入梦,就听到外面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   今日明明不是她头一次见他,可她还是紧张的心儿怦怦乱跳。   再一眨眼,唐妩就见那人缓缓推开了门。   这人许是被灌了不少的酒,他的脸颊带着一股平日里见不到的绯色,而这股绯色,竟时让他周身冷峻威严的气势退了三分。   他走到唐妩身前,勾着唇,似笑非笑地对她道:“王妃,伺候本王沐浴。”   他的语气太过炙热,唐妩还未来得及思考,就被他抱去了净室。   净室里的烛光闪闪,刚好照的清美人的脸庞。   他的呼吸忍不住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由分说地褪下了她的衣衫,旋即,就被眼前大红色肚兜里的风光惹红了眼。   真是百媚生春魂自乱,见了她这幅模样,谁还会记得怜惜二字? 第91章 花烛   月光透过风窗,恰好落在了男人身上,银光闪闪,好似唤醒了一只在夜里觅食的饿狼。   男人朝着她缓缓移步。   迷离的神情,滚烫的鼻息,紊乱的粗喘,皆是夜里最危险的信号,他不想再等,于是一把捉住了眼前的猎物,随即揽入怀中。   被烛光笼罩的女人娇丽可人,媚色撩人,香气入鼻的一刻,不禁让他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他刚欲一亲芳泽,就见怀里这个妖精,缓缓举起了她纤细白嫩的食指,直直地抵在了他的喉结处。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她的手指也跟着来回拨弄。   他的身体瞬间似痉挛一般地缩紧,他眉心紧皱,嗓音低沉暗哑,“妩儿。”   这一发声,喉结就不由自主地跟着颤动,唐妩像个狐媚子一般上前一口吸住了他的喉结,温热粘腻的双唇覆在了上面,舌尖微微一挑,男人便忍不住跟着“唔”了一声。   世上的男人在情事上大多都贪婪,欲念一起,哪怕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他们也愿意为此一再沉沦。   就更别说,是面对心爱的女人主动的时候。   郢王干脆扬起头来配合她的动作。   可他刚阖上眼,就听她在他耳边缓缓道:“长夜漫漫,殿下为何这般急?”   “先沐浴,好不好?”她的嗓音格外的柔,一出声,就惹的他的耳周泛起了一片酥酥麻麻。   他吞咽了一口唾液,眼眶猩红,明明有些失控,嘴里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地回了一声好。   唐妩的眼里藏满了笑意,她就不明白了,这人明明贪得无厌,怎么说出来话,竟是连半分情欲都不曾沾染!   唐妩的小手轻轻柔柔地给他捏着肩膀,分明没用一分力,郢王却觉得他的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   烈火噬心的滋味儿,真真是煎熬。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郢王再是能忍,也不会忍到蜡烛燃尽,待一舀水浇下,他便直接起身,将娇妻抱回了屋内。   回了屋,便容不得她再推拒了,他欺身压在她身上,刚要吮上去,就见她突然换了样子。   她笑的狡黠又媚气,趁他愣住的功夫,她直接翻了个个儿。   一旁的镂空金炉飘来袅袅青烟,透过烛光,只见帐中细细的腰肢在男人的身上轻轻地摇了摇。   “呐,殿下想不想试试别的?”   这无比明显的暗示,堪比这世上最绝妙的武功秘籍,她一出声,他便不能再动。   唐妩抬手拽下了一条红绸,缠在了他的手腕上,在他惊诧之际,迅速地打了一个死结,将其反勾在了床梁上。   这尊贵的男人何尝被这样对待过,但奈何佳人语似娇莺,声声动人,让他不忍拒绝。   唐妩看着身下的男人变得老老实实,便心觉好笑,她缓缓附下身,对上他的眼睛,柔声细语道:“想要吗?”   男人的眉眼尽是笑意。   十分配合地嗯了一声。   可是唐妩这天杀的狐狸精,怎么肯轻易放过他,那两只不安分的小手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游走。   她的小手又白又软又嫩,只差一分,就要逼的他溃不成军。   她笑道:“夫君,说出来呀。”   郢王的身子绷的直直的,明知她现在定是在想着如何使坏,却还是顺了她的意,哑着嗓子道:“妩儿,本王受不住了。”   唐妩媚眼如丝,见时机已到,便立即改了脸色,凶巴巴道:“我的帕子呢?”   郢王目光顿住,才反应过味儿来,合着,是在这等着他呢。   唐妩看见了他闪躲的眼神,就知道他定然在糊弄她,她冷笑一声,“妾身没想到,殿下竟然这般言而无信。”   郢王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突然笑道:“若是本王能拿出来呢?嗯?”   唐妩侧过头不看他,嗔道:“殿下莫要用花言巧语哄我。”   “若是我拿得出来,你可让我这么弄你?”说着,郢王便用眼神瞟了一眼系在他手上的红绸。   唐妩才不会被他这“空城计”骗了,不假思索道:“好呀,殿下不妨拿出来先叫妾身瞧瞧?”   郢王的神色自若,语气淡淡道:“帕子就在你妆奁的底格中。”   闻言,唐妩的目光不由得一闪,她直接道:“不可能。”   “王妃不妨先去看看。”男人不慌不忙道。   下一瞬,唐妩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她赤着脚丫跑到了妆奁旁,旋即,一股脑把东西都倒了出来。   没成想,这里头居然真躺着一张鹅黄色的帕子。   唐妩缓缓打开,一看就瞧见了上面的小鸭子,虽然,这绣工一看就不大好。   她缓缓摩挲着上面的细线,低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是什么时候放在里头的?”   唐妩感觉背脊隐隐发凉,刚要同他置辩一番,那个被她拴在床上不得动弹的可怜男人,竟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她设下的桎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一把将她抗在肩膀上,冷声道:“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光脚下地。”   唐妩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小鸭子,不可置信道:“殿下这是找谁做的,落英,还是双儿?”说完,她又摇了摇头,“难道是杨嬷嬷?”   唐妩觉得她猜的甚是有理,便伸手去捉他的手,然后自信满满道:“殿下心思着实缜密,但这次恐怕是失策了,虽然这做工看起来的确生疏,但初学者的手指头可是说不了谎的,妾第一次绣帕子的时候,被刺破了不知多少次……”她正准备揭穿他,男人指腹上残存的伤口,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怎么他的指头上,也有划伤?!   这人,难道,真的,给她亲手绣了一只鸭子?!   在她愣神之际,那条红绸便悄然无息地落到了她的背脊上。   那人用了力气,红绸骤然缩紧,这缠绕之法的复杂程度堪比刑部受审的犯人,她刚刚的手法跟这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郢王撤了她的小衣塞到了她的口中,语气沉沉道:“这污蔑之罪,王妃可认?”   唐妩可知道这人是什么力度,趁着他理智尚存,她赶紧用小脑袋去蹭他的胸膛,想用这呜咽之声,求他怜惜一二。   可谁知,这人竟以她之苦为乐,欺她茱萸,吮她花髓,弄得她哭声阵阵,雨水曶曶,直至红烛燃尽,才停了那暗暗的推磨。   ——   待日上三竿,唐妩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支起手臂,刚要开口唤人,就见自己的枕边放着一张满是褶皱的手帕。   真是见帕如见人,昨夜的记忆忽然乍现在眼前,她倒吸一口气,轻轻地阖上眼。   她总算知晓了搬石砸脚的滋味儿。   半响,就听有人叩了叩门。   “进来。”唐妩哑着嗓子道。   唐妩本是无精打采的,可下一瞬,她的眼睛就亮了,红珠竟然抱着长宁进来了,“王妃可是醒了?”   唐妩脸色稍红,逞强道:“红珠姐姐怎么不叫我呢?”   红珠一笑,“殿下说了,不得打扰王妃休息。”说完,她就把长宁递到了唐妩手上,又道:“殿下还嘱咐奴婢,要让王妃一醒来,就看到小郡主。”   不得不说,在唐妩握着了女儿小手的一瞬间,心里的郁气瞬间化了大片。   她努着嘴轻哼了一声,并未附和,只是忍不住暗叹:他可真是知道找救兵。   虽然长宁还不足一岁,但已经长开了不少,原本皱皱巴巴的猴儿屁股,已然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唐妩一样白皙的俏脸蛋儿。   唐妩轻轻捏了捏长宁的腮儿,然后道:“我们长宁可真好看。”   小长宁像是听懂了夸奖一般,乌溜溜的大眼睛转瞬弯了起来,咯咯地笑了两声。   唐妩没忍住,连忙举起长宁的脚丫亲了亲。   可这一亲,她的身子又猛然一僵,这动作,昨夜那人也对她做过,思及此,唐妩连忙摇了摇头,劝自己莫要回头再想。   “红珠姐姐,长宁的东西,都送过来了吗?”   “殿下都叫人送来了。”红珠顿了顿,又道:“王妃且等等,奴婢现在出去点点东西,顺便把殿下给郡主做的摇床拿来。”   唐妩一抬头,笑道:“你说什么?”   “王妃还不知道吧,前一阵子,有他国使臣渡船来京,带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奴婢听说,陛下赏给了殿下一张摇椅,殿下见其有趣,就仿着那摇椅的模样,给小郡主亲手做了个摇床。”   “那快拿进来,叫我看一看。”   须臾之后,她本以为红珠应是带着摇床回来了,谁知红珠竟慌慌张张道:“王妃,咱们院里的小厮说,王府外头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大箱子。”   “箱子?”唐妩挑眉道。   “是,小厮还说,这俩箱子好像是王妃昨日落下的嫁妆,可……王妃的嫁妆奴婢已经清点过了,九十七担,一担也没少呀。”   “你且先拿进来,我瞧瞧怎么回事再说。”   不一会儿,就见两个小厮就把外面的箱子搬了进来。   桃桃在一旁感叹道:“竟是这般大的箱子?”   也不知是为何,唐妩看着这紫檀色的大盒子,心里又是没由来地突突跳了两下,她将长宁放回了奶娘手上,道:“你先把郡主送回东次间。”   “是。”奶娘颔首道。   等奶娘抱着小郡主出去后,唐妩对着一旁的小厮道:“打开,我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两个小厮一齐用力,在盖子掀开的一瞬间,就连唐妩都屏住了呼吸。   这第一个箱子,是满满的南洋珍珠,足足有上百颗,唐妩知道这东西越大卖的最贵,就眼前这样的成色,单单一颗,就是价值不菲的,甚至可以在京城里换一间铺子。   而第二个箱子,是一整块厚犀木,她生辰牌的大小和这个比起来,就如一根树杈和一棵大树的区别。   唐妩着实惊呆了。   因为两箱子东西,不可能是从程家送来的,程家为了寻这厚犀木给程安治病,就差四处贴告示了,若是有这么一大块,那还有什么愁的。   可不是程家,那还能有谁?   唐妩走上前去,仔细翻了翻,谁料,那珍珠下面,竟然还有一厚摞单子。   她定眼一看,整个心肝都忍不住跟着颤。   这一厚摞单子,竟然是一张张地契。   且每一张,都是京城最为红火的铺子,“钟府”的,云香阁的,宴莺楼的……   唐妩暗暗心惊,就在她都要以为是有人送错了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一张字条。   那张纸条上写着四个大字——阿妩亲启。   唐妩看的一头雾水,并不知其缘由。   ……   若想知其缘由,便要说起唐妩大婚那日说起。   当日,京城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各家的铺子张灯结彩,恭贺声连绵不断。孩童们纷纷上街,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洒着花瓣儿,简直比除夕还要热闹一些。   可有人欢喜,便有人忧。   萧胤坐在高高的楼宇之上,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十里红妆,嫁为他人妇。   他即便闭上眼睛,亦是知晓,以她之容貌,着凤冠霞帔,必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谁也比不上。   他死死地捏着杯盏,抬手饮了一口闷酒。   当烈酒划过喉咙,当醉意涌上心头,他只想……再为她最后一桩事。   那就……出一份嫁妆吧。 第92章 回回门   唐妩不愿平白无故受这恩惠,所以当日下午,就亲自去了一趟永扬街的钟府。   她本想将那珍珠和地契如数归还,然后再用真金白银把那厚犀木买下来,可没成想,那钟府的掌柜竟然跟她打上了太极。   唐妩不过问一句那厚犀木多少钱肯卖。   那掌柜就吓地直接跪倒了地上,连忙说那是无价之宝,无法衡量其价值。   唐妩思忖片刻,只好把那些地契和珍珠放到了掌柜面前儿。   谁料,这掌柜又突然带着钟府的一众下人齐齐跪在了她面前,求她给条活路。   不论她说什么,他们都有的接,最后实在没了法子,那掌柜便给唐妩出了一个主意。   他说,如果王妃实在不想要这些铺面,那太可将铺面的营生拿来积德行善,毕竟京城外的流民那样多,她身为郢王府的王妃,也着实该出一份力。   这样的理由一出,唐妩却是无法拒绝了。   ——   唐妩刚回府,就见曹管家手里捧着个大箱子,站在门口等她。   “曹管家,这是……”   “回王妃,是殿下叫老奴把府里的账目,都给您拿过来一一过目。”曹管家颔首道。   一提账目,唐妩这心就跟着一沉。   难不成……以后府里的一切开支都要由她来管?   别说,有时候,还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唐妩看着面前摞成山的账本,头都要炸了,她整整看了一个下午,都没把郢王手里的铺子清点完。   最后逼的她恶狠狠地撩下了笔。   这一瞬间,唐妩竟然觉得,当个妾也挺好的,至少她在喜桐院的时候,可从来没做过这些劳心劳力的事儿。   她长吁了一口气,烦躁揉了揉太阳穴,转身逃去了东次间。   唐妩一进屋,就发现小长宁还在呼呼大睡,她走过去,侧躺在她身侧,左亲亲,右摸摸,真可谓是,自己的女儿怎么稀罕都不够。   也许是昨夜耗费的体力到现在还未缓过来,抑或是看了一下午的账本着实累着了,总之,还不到一刻钟,唐妩就搂着自己的宝贝睡了。   天色将暗,郢王回来用晚膳。   他刚一进屋,就看到桌案之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一堆账目,他瞥眉道:“王妃呢?”   红珠回道:“王妃在东次间,和小郡主在小憩。”   郢王站在床头,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小人儿躺在一处,不禁哑然失笑,两人的睡相如出一辙,皆是侧头倒在左边,均匀地呼着气。   像极了白白嫩嫩的猪崽儿。   见此,他鬼使神差地俯下了身子,“雨露均沾”地一边亲了一口。   双儿和落英眼下都在长宁这里伺候着,见酉时快到了,双儿上前道:“殿下,晚膳已经端上来了,可是要叫王妃起来?”   郢王侧头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指,然后低声道:“本王知道了。”   旋即,他便小心翼翼地越过了自己的女儿,将唐妩抱下了床。   这样大的动作,唐妩自然而然就醒了,许是睡的不大舒服,这一睁眼,眼里还充斥着红血丝。   她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抱着,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郢王低头道:“该用膳了。”   唐妩漱了口,擦了手,才回到了桌上。   桌上摆着不少她爱吃的,芙蓉豆腐,冬瓜汤,茭白炒肉,咸玉兰片等等。   说来,唐妩已经有半年的功夫没有和他一同用膳了。   她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两下,抬手给郢王盛了一碗冬瓜汤,柔声道:“昨日妾听殿下咳了两声,这冬瓜汤有润肺之效,殿下多喝些。”   郢王侧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之时,只见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无比谄媚地冲他眨了眨。   他压了压嘴角,心安理得地端起了一旁的冬瓜汤。   要说伺候人的本事,唐妩也真算是修炼到家了,自她入府以来,她就悄悄记下了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甚至,连他吃饭的节奏,她都掌握的恰到好处,一口荤,两口素,并且不重复。   郢王刚撂下筷子,唐妩整个身子就凑了过去,这缠缠绵绵的模样,他自然是抵不住的。   “说吧,何事?”郢王嗓音低沉。   唐妩自知这逢迎的模样瞒不住过他,于是立即笑道:“妾还真有一事相求。”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日曹总管把府里的账目给妾送来了,可那账目也太多了……妾的眼睛都看疼了……”唐妩的声音越来越小,就似那蚊蝇一般。   “府里中馈你刚接手,自然是要辛苦些,不过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来就好,若是有不懂的,你问我便是。”郢王道。   唐妩心里自是不满意这个结果,可也不敢直接和他顶上,毕竟她做了他的王妃,替他管院子,此乃本分。   她没了法子,只好实话实说,“殿下就不怕妾算错了吗?妾天生和那算盘不对付,每算一次,它都给妾不同的结果。”唐妩一边说,两只小手一边在那儿比划。   模样十分的认真。   郢王的眼底蕴满了笑意,他捉住了她的小手,爱怜地亲了两口,“你拿来,我给你看看。”   郢王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她好好当家管事,可没成想,他怀里这个,竟是比襁褓之中的长宁还能耍赖。   他才给她讲了没两句,就见她困地直打呵欠,眼角还挂着两滴打呵欠挤出来的泪珠子。   再过一会儿,她干脆脑袋一弯,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郢王低头看她,心里竟蓦地泛起了一股令他错愕的怜惜,他兀自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狼毫。   他将她放回床上,给她吹了灯,盖了被子,然后独自走回桌前,把唐妩没写完的,一笔一划地都为她补上了。   唐妩根本没睡,他刚一转身,她就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他专注的背影,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湿了眼眶。   这男人明明比她精明千万倍,却总是会被她骗。   虽然他看起来少言少语,又难以亲近,但却一直由着她闹,由着她哭,由着她吵,对她百般纵容。   只是,他待她的好,他从来都不肯说。   比如,她是昨日入了郢王府才知道,他的后院除了她,再无其他人了,再比如,他为了哄她开心,竟然真的会给自己做了一个手帕。   他穿针引线的模样,唐妩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遍。   他允诺给她的,当真是从未失言。   唐妩咬了咬唇,迅速下地,然后颠颠地跑回到他怀里,糯糯道:“殿下再教我一次,这回我好好学。”   郢王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略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臀瓣,“怎么又不穿鞋袜。”   唐妩早就不怕他了,她笑嘻嘻地攀上他的脖颈,去亲他,她阖上眼睛,吻的动情,眨眼的功夫,就瓦解了他的克制。   欲望来势汹汹,终是难以自持。   他的五指穿过她的长发,摁住了她的后脑勺,双颈交缠,娇喘连连,郢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低头问她,“还学不学了?嗯?”   她小声在他耳边呢喃,明天,明天。   他眉眼之中漾着笑意,沉声道了一声好。   ——   回门那天,唐妩又起晚了,好不容易出了院子,她又顿在了原处。   “怎么了?”郢王挑眉看她。   “东西忘拿了。”唐妩委屈地看了看桃桃道,“桃桃,那个箱子我没拿。”   郢王嗤笑了一声,“等你想起来,什么都晚了。”说着,郢王便给她指了指后头的马车,又道:“该拿的都拿了,快走吧。”   “哦。”唐妩鼓了鼓腮。   唐妩刚一进府,程煜就凑到了她身边,“妧妧,母亲一早上已经念叨你无数边了。”   她连连点头,加快了步伐,但还是没把自己起晚的事说出来。   林芙一见唐妩,立马就笑弯了眼。   程衍之看了一眼唐妩身后,诧异道:“妧妧,你回来怎么还带了这么大一个箱子?”   这话一出,唐妩连忙叫人把箱子打开了。   盖子一掀,程衍之和林芙皆是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程衍之道。   “这是殿下寻来的。”这箱子的来龙去脉唐妩都和郢王说了,这个说辞,自然也是郢王授意的。   “娘,咱们寻个时间,去给安姐儿送过去吧。”   林芙站在一旁,好半天都出不了声,这普天之下,没人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她不是神,她不得不做好程安随时会走的准备。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几日的功夫,妧妧竟然弄来了这么大一块儿。   见林芙红了眼眶,弄得唐妩倒是不好意思了。   她凑过去冲林芙撒了娇,然后笑嘻嘻道:“娘可别哭,这下好了,咱们可以用厚犀木泡茶喝了。”   被她这么一说,林芙不由得破涕为笑。   这边用完了午膳,唐妩就去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老话说,嫁出去的姑娘过的好不好,一回门就看出来了,老太太看着唐妩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的一块儿石头算是放下了。   可那另一块儿,却还是悬在她心上。   老太太拉着唐妩的手道:“妧妧,你一会儿去瞧瞧你二妹妹吧。”   “祖母,二妹妹怎么了?”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明明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可我瞧她,竟是连一点做新娘子的样儿都没有。”   唐妩听的云里雾里,真是不知道这两天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直到见到程曦,她才明白老太太为何会那么说。   程曦的脸瘦了一圈,眼底的乌青连脂粉都盖不住,一看就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程曦不想让人担心她,见到唐妩还故意打趣道:“大姐姐,殿下对你可好?”   唐妩板着脸,瞬间拿出了长姐的气势,“二妹妹这是几天未睡了?”   程曦的伪装被唐妩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旋即,唐妩就把程曦拎回了屋。   “从姐姐出嫁那天起……我就睡不着了。”何止是睡不着,简直连饭都吃不下了。   “为何会这样?可是病了?”   程曦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低声道:“大姐姐,我是怕他,那天的事儿,我实在忘不了。” 第93章 二二胎   程曦的对宁晔的的恐惧与日俱增,这绝非是唐妩三句两句就能哄好的。   唐妩思忖了片刻,拉着程曦的手道:“二妹妹,你等着,我叫母亲唤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大姐姐,不用了, 我……”程曦后半句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身子一晃,直直地朝地上栽去。   程曦醒来的时候,已是未时三刻。   这时,一旁的孙大夫语重心长道:“二姑娘现在失眠多梦,心神不宁,多是阴虚血少引起的,这虽不是甚要紧的病症,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以免再生出其他病来。老夫这有一盒安神丸,是由五味子,首乌藤,合欢花等药调配的,专治此症,还请二姑娘每日按时服用。”   “除了这些,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唐妩又道。   孙大夫道:“这屋里的熏香,最好也换成栀子香,栀子香有安神之效,夜里用着,多少能睡踏实些。”   等孙大夫走后,唐妩立即就让人给程曦换了香。   程曦见四周没什么外人,于是连忙抓住唐妩的手道:“大姐姐,我这事儿……你没告诉我母亲吧。”   唐妩道:“二妹妹担心其他人之前,难道不该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吗?”   别说,程曦还真怕唐妩训她,她见唐妩面色不善,连忙打开了药盒,拿出了一颗安神丸放在嘴里,“大姐姐,我好好吃药,你别生气呀。”   下一瞬,程曦的小脸就垮了。   这药,也太苦了吧!   唐妩看着她骤变的表情,实在无言以对,赶忙回身给她递了一杯温水,“你慢点,慢点。”   唐妩接过空杯子,又给她垫了个靠枕。   “二妹妹若是没想清楚,现在退婚也来得及。”唐妩认真道。   闻言,程曦小脸煞白,连连否认道:“不,我没想退婚。”   程曦的心情,别人兴许不懂,但唐妩却是懂的,想当初,她因为那场出阁宴,也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晚上。   唐妩见她没想退婚,于是又劝道:“我知晓二妹妹甚是怕那位宁世子,但是二妹妹也要知道,上次……也绝非是他所愿,他能堂堂正正来国公府提亲,自然是拿你当正房娘子对待的,那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唐妩说的这话着实没错。   即便宁晔有花名在外,但再怎么说,他也是宁国侯府的世子爷,欺辱正妻这样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半响,程曦颔首点了点头,“我……我知晓了。”   唐妩抱了抱她的肩膀,也知道这种事外人劝不得,于是小声嘱咐道:“若是有事,你记得要同我讲。”   从程曦这边出来后,唐妩又回了福寿堂,一起用了晚膳,直到天近黄昏,她才回郢王府。   ——   四月末又到了雨季,天气闷热潮湿,细雨昼夜不停,清晨好似都已化作成了黄昏。   唐妩这一夜睡的极其不踏实,她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两年前的四月,也是雨季,天气比现在更闷,早上鸡都还没开始打鸣,唐妩就被顾九娘从被窝儿里提溜起来了。   她早上要开嗓,开完嗓子还要下腰,顾九娘一边往下摁着她的身子,一边道:“对喽,对喽,乖乖,就这个姿势,再保持一会儿。”   唐妩的手臂都在抖,但是她不敢反抗,顾九娘的板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顾九娘才道,“行了,起来吧。”   唐妩直起了身子,乖乖站到了一旁。   “妩儿啊,这出阁宴眼瞧着就要开始了,你可得再下点功夫才是!九娘明摆了告诉你!这普天之下的男人都喜欢腰细的,越细越是勾人,你能不能再细一圈,就要看你努不努力了。”   唐妩连忙低头道:“九娘放心,从今儿起,妩儿就不吃午饭了。”她知道,顾九娘喜欢努力上进的姑娘。   闻言,顾九娘立马喜笑颜开,“就知道你懂事。”说着,顾九娘又爱怜地摸了一把唐妩的小脸道:“俗话说的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再多熬几天,就能盼来甜头了。”   自打这儿以后,唐妩每日就只剩一顿早膳了。   一碗稀粥,两口青菜,很快,她的小脸儿和腰身,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顾九娘对此甚是满意,但又怕唐妩瘦没了女子的本钱,所以,她还会在每日晚上涂些油在她的胸臀上。   不得不说,唐妩被顾九娘养的是真的诱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一抬眸,无风亦有暗香徐来。   就这样一幅身子,往男人怀里一倒,吹一口气,怎有人会不为她折腰?   顾九娘的荤话向来多,她还曾打趣唐妩道:“就我们妩儿这幅欹枕钗横鬓乱的模样,哪怕是和尚见了,也是要还俗的哟!”   很快,就到了五月。   顾九娘前脚把出阁宴的消息放出去,后脚就有不少人来送了礼金。   唐妩躲在屏风后,头一次听到了承安伯的名字。   她双拳紧握,眼泪大滴大滴地流。   只是可惜,竟无一人怜惜……   出阁宴那日,她一舞惊艳了四座,台下的男人,眼睛都看直了。当蒲扇从她脸前挪开的那一刻,她便听到了四周接连不断的加价声。   顾九娘看着漫天飞舞的银票,笑的红光满面。   细雨一连下了好些天,她是在一场暴雨中被抬进承安伯府的。   她还是,被卖出去了。   她本以为她能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这一切,可头夜,仍是吓破了胆子。   因为她死命不从,所以她挨了第一个巴掌……   也许是这一巴掌太过真切,唐妩的身子蓦地一沉,立即睁开了眼睛。   还好,是梦。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一脸的泪水。   郢王向来浅眠,她一动,他就醒了。   他下意识地用长臂揽过她的身子,低声道:“今日醒的怎么这般早?”   这两个人本就贴的够近了,但唐妩硬是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好似非要严丝合缝不可。   这孩子气的举动惹的郢王低低笑出声来,他从被窝儿里捧起她的脸,这才发现……   这么还哭上了?   唐妩的小鼻子抽了抽,看起来可怜极了,泪珠子不断,他越拍她的背脊,她仿佛越崩溃。   后来他实在没了法子,只能低头去吻她,一下一下,轻柔又讨好,缱绻着浓浓的爱意与怜惜。   过了良久,她才镇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嗯?”   唐妩趴在他的胸膛上呜咽道:“梦里……梦里你没有来,我被发卖了……”   听到这话,郢王整个人一怔。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语气沉沉道:“别怕,梦都是反的。” 唐妩被他养的越来越娇气,这样一句类似“多喝热水”的话,显然是哄不好她。   他思索了片刻,握住了她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然后低声在她耳边道:“今日,我为你作一幅画可好?”   一听这话,唐妩果然抬起了头来。   “殿下今日哪都不去?”说这话时,唐妩的眼睛真是亮晶晶的,这耀眼夺目的程度,赛过盛夏的繁星点点,也赛过正午的阳光烁烁。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妩知道自己是睡不着了,于是连忙下地,开始梳妆打扮,漱口,洗脸,盘头,更衣。   全程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郢王那头的墨都磨好了,她才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连忙绕过屏风,端坐在了一个圆凳之上。   郢王坐在桌案前,迅速地摊开一张宣纸,然后用镇纸压住边角,缓缓开始落笔。   他本以为这会儿她总该会老实些,却不想,他每次抬头,这妖精都用眼睛勾他。   他兀自摇头,实在拿她没辙,后来干脆不抬头了。   这作画之人连头都不抬了,唐妩自然是生气的。   半响,她干脆起了身子走到了他身边。   她刚想质问他为何要捉弄自己,就看着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唐妩看见的一瞬间都呆住了。   这样好的画工,她真真是头回见。   “这哪里是画,这分明是铜镜!”唐妩在一旁惊呼道。   他含笑看着她,问了她一句是否喜欢。   四目交汇,唐妩娇滴滴地靠了过去,“殿下画的这般好,那我也给殿下画一幅吧!”   他挑眉看着她道:“真的?”   唐妩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很快,这两人就交换了位置。   唐妩先是像他那样铺平了纸,然后又不动生色地拿起了笔,姿势优雅端庄,一看就是学过的。   郢王看着面前的小人儿,来来回回地低头抬头,郢王的嘴角不禁出现了一丝笑意。   他本是想用一幅画讨她开心,倒是没想到今日还能得一份她的丹青。   郢王下意识地挺了挺背。   须臾过后,唐妩落下了笔,勾起嘴角道:“好了!”   他微微扬起眉,迅速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不由得气笑了。   亏他端坐了这般久!   她画的,竟然是他身后的花瓶。   郢王一把拉过她的身子,给她摁到了桌上,恶狠狠道:“胆子肥了?戏弄我?嗯?”   唐妩在他怀里咯咯地笑,好像把刚刚憋着的,一口气都笑了出来。   她不单单怕痒,耳根子还敏感,郢王为了惩罚她,一边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腰,一边附下身在她耳边呼气。   没一会儿,唐妩举双手就告饶了,为了让他消气,还娇着嗓子喊了一声好哥哥。   靡靡之音,让人心生旖念。   转瞬,郢王就对着她那张小嘴吻了下去,起初唐妩还矜持了一下,柔声细语地说,这是书房重地不该这样。   但很快,就迎来了那人戏谑的目光。   她什么胆子,他会不清楚?   不到片刻的功夫,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就接二连三地掉在了地上。   动情时,他咬着她的耳垂道:“妩儿,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第94章 一生   宋睿。   郢王府的长子,是在隔年冬日里出生的。   那日是腊月初八,大雪纷飞。   天色还未大亮,唐妩就被下腹的抽疼弄地猛然醒了过来,她察觉出不对,立马就捂着肚子朝枕边喊了一声,“殿下,我好像,要生了。”   很快,杨嬷嬷就带着唐妩到了铜陵阁。   这时稳婆和太医已经都到了。   郢王坐在屏风后头,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声,不禁眉头紧皱,手里来来回回地搓着佛珠,眼里布满了焦急。   他本以为她这胎,会和生长宁一样顺利,却没想到,这次她差点儿没把命搭上。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产婆哆哆嗦嗦地跪到了他面前,“启禀殿下,王妃胎位不正……好像是,难……难产了。”   这话音一落,郢王的脸色大变,手指微微颤抖,眸中涌出了层层叠叠的惊慌与无措。   郢王殿下宠爱娇妻,满京城人尽皆知,倘若不是情况甚危,谁敢硬着头皮说难产二字?   许太医缓缓走上前,再三犹豫下,还是问出了那句:殿下,保大还是保小?   说来,这已是他第二次在众人面前大动肝火,第一次,是她被细作掠走的那日。   他抬手拂去了桌上托盘,“轰”地一声掀到了地上,杯盏噼里啪啦地碎了满地,吓的太医和稳婆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郢王到底是天家的人,盛怒滔天的时候,哪里还会管别人的死活,在他说出“保王妃”的那一刻,许太医就知道,若是王妃的命保不住,他们今日,便谁也别想出郢王府了。   等再入产房的时候,郢王不顾他人阻拦,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他捧着她的手,浑身都在抖,唐妩第一次瞧见这个骄傲矜贵的男人落泪的模样。   她叫他出去,不许进来,不许看见她这番样子。   他颔首未应,过了良久,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溢出了一句话,“妩儿,你别丢下我。”   唐妩眼眶充血,张了张嘴,无声对他说了一句,好。   这一天一夜过的尤为漫长,长到产婆大喊恭喜殿下喜得麟儿,唐妩都没听着。   女子产中大出血最为致命,要不是保命的药汤一碗接着一碗地灌,哪还能听到母子平安这四个字?   太医和稳婆全都吓的丢了魂。   夜里,他亲自照顾她。   他将帕子浸了热水,然后轻轻地替她擦拭着脸颊,还有那被指甲刺破的手心,以及身上挂着血迹的地方。   他低头吻了她好久。   “妩儿,我们再不生了。”这句话,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很多遍,直到唐妩累的沉沉睡去,他才伸手从奶娘手里接过了儿子。   那天夜里,他握着唐妩的手,恍惚了整整一夜。   他蓦地想起,她刚入府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的她乖顺听话,处处曲意逢迎,总是想着各种办法的讨好他。她会在清晨之时给他唱首小调,也会在夜色最美的时候,给他跳一支舞。   景美,酒美,舞美,人也美。   让人不禁沉沦其中。   他曾掐着她的细腰,低声问她想要什么?   她当时怎么答的来着?   她说,妾什么都不要,只求殿下怜惜。   这句话,他听过无数次,但唯有她这幅娇娇柔柔的嗓子入了他的耳,怜惜是吧,他给。   可再是怜惜,他也只是把她当成了一只养在王府里的金丝雀,同她鱼水之欢时的确百般疼惜,但天一亮呢,他便又把她搁置在院子里,不去管她了。   这后宅里的事,他向来置若罔闻,只要不出大的乱子,他都能熟视无睹。   至少,他本来是这样想的,   记得有一次,曹总管偷偷来给他传话,“殿下,今日唐姨娘被王妃罚了,还一连发卖了几个喜桐院的女使。”   “怎么回事。”   他神色未改,语气淡淡。   “王妃说唐姨娘院子里的人偷偷倒了她送过去的避子汤。”   闻言,郢王抬起了头,神色微冷,唇抿如刀。   他知道,这事儿无非是安茹儿管理后院的一个噱头罢了,原因无他,她枕边放着避子的香包,他一直是知晓的。   当日夜里,他特意宿在了岁安堂。   等风波过去,他才又进了她的院子,他本以为她会恃宠而骄,叫他给她做主,可他折腾了她整整半宿,竟然都没听她提及此事。   她笑意盈盈,眼里一丝一毫的委屈都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不曾撒娇,也不曾抱怨,唯独在他离去的时候,悄悄红了眼眶,等他再一回头,她又趁着低头的功夫把泪擦干了。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这青楼里的花魁,究竟是手腕太厉害,还是太老实呢?   也不知是被伺候舒坦的男人格外好说话,还是她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太过招人怜惜,总之,他一连好几天都去了她的院子,并无声无息地把安茹儿借机安插进来的人都打发了。   打这儿以后,她的屋里,便多了一杯他爱喝的茶。   她的院子里,也多亮了一盏灯。   ——   “皇兄,你倒是下啊,犹豫不决可不是你的棋风。”嘉宣帝道。   外面雷雨交加,狂风吹打着树叶,宫里的支摘窗,在耳边訇然作响。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她躲在自己怀里,说讨厌下雨,讨厌打雷的可怜模样。   正想着,这时一道闪电劈下,随即咔嚓一声,震的他耳朵嗡嗡作响。   郢王手里捏着的白子迟迟未落,他长呼了一口气,低声对着嘉宣帝道:“陛下,臣忽然想起府里还有事,可否先走一步?”   嘉宣帝诧异道:“皇兄,这外头雷电大作,你现在回府做甚?”   郢王皱着眉头,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可这理由太过牵强,不仅嘉宣帝不信,就连郢王自己也不信。   外面的雨下的有些大,路十分滑,但郢王仍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   狂风肆虐,喜桐院的缦纱被风吹地高高吊起,顺带着卷起了她的被角。   唐妩躲在被子底下,蜷缩在里头,她的人,连着那三千青丝,一同轻颤。   她不喜下雨,更不喜打雷。   不是害怕这天气,只是害怕回忆起一些过往的经历。   因为她不听话,顾九娘曾罚过她淋雨,那日的雨下格外猖獗,就像是听了号令在惩罚她一般,她本是倔的,想着罚就罚,无甚大不了。   可当夜色渐浓,雨水浸湿衣衫,闪电把树劈成两半,她却只能站在坑洼不平的地面里瑟瑟发抖时,她还是忍不住低头了。   顾九娘总说,打蛇打七寸,她确实做到了。   她要么不收拾唐妩,要么就会狠狠让她长个记性。   所以时至今日,唐妩仍是记得那彻骨的寒冷。   就当她准备强迫自己睡下的时候,外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有人进来了。   脚步很轻,她甚至还能听到衣角坠着雨水的声音。   唐妩美眸瞪圆,忍不住翻过身去看,一眼,整个人就怔住了。   竟是……他回来了。   他身着暗紫色金纹的的官服,肩头湿了个彻底,他站在微弱的烛光里,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头。   “做噩梦了吗?”   唐妩看着他眉眼间漾着的笑意,心里猛然一酸,她很想哭。   但不敢哭。   正逢雨季,这几日她都睡不好,每次他来她这儿,她都会明里暗里地提醒他,她不喜欢下雨,一下雨她就会做噩梦。   每晚都会做噩梦吗?   当然不是。   她只是想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让他想起自己。   可每每看到他幅冷漠应付的表情,她心底里暗暗燃着的火烛,就“呼”地一下被熄灭了……   既然不肯疼她,那今日,他为何回来?   是因为放心不下她吗?   思及此,她冲上前去,双手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身,撒娇一般地缠着他道:“殿下不在,妾身每天都会做噩梦,吃不好,也睡不着。”   郢王的呼吸一窒,这一刹那,他才知道。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竟是真的。   郢王回顾这一世,不得不说,他做了很多荒唐事。   比如,他竟会处心积虑地让一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甚至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在青楼里玩弄风花雪月的舞娘罢了。   他疼爱她,疼爱到安茹儿背地里跑回安家抱屈,说他宠爱妻灭妾。   这些,他都知道。   新帝实行新政,严查贪污受贿,官员的名声尤为重要,像宠妾灭妻这样的事,一旦被人检举,是定要受人诟病的。   可他还是用郢王府的清誉做了赌注。   不仅如此,他还想过让唐氏夫妇做官,甚至,连嘉宣帝都笑着暗示过他,美人再美,可不好顶风作案啊。   他曾以为,大燕的子民,才是他的一切,毕竟这一世,他就是来还债的。   直到她无声无息地走进他心里,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他又欠下了新债。   一份情债。   在与她大婚之前,他去了一趟楚嫣的院子。   安茹儿死有余辜,但楚家的姑娘却是无辜,她入王府五年,因不得他喜欢,也未受过什么宠爱。   他狠心下了一纸休书,惹得楚太医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质问他——这偌大的郢王府,难道就不能再养一个人吗?   能吗?   自然是能的。   可他想给唐妩的,远比他想的要多,他并不在乎世人说他多么荒唐,多么薄凉,也不在乎坊间传出的那句“郢王惧内”。   他将这一世英明毁在她身上,他甘之如饴。   至少,你看,她现在笑的多开心。   她不仅敢用笔墨在他脸上作画,还敢骗他喝用醋沏的茶。   他才举起杯盏,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酸味,他瞥了一眼在一旁拼命压着嘴角的小人儿,实在忍俊不禁。   他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只见她突然笑出声。   他眉头紧皱,嗓子酸涩难忍,却只见那人笑颜如画。   原来,她还有这样一幅奸计得逞的坏模样。   君心似铁,奈何她媚色撩人。   若不是遇见了她,他也不信人间有白头。   他忽然想,若是宋睿出生那日,她没挺过来,只留下他和长宁,那他该怎么办?   余下的岁月,他熬的过吗?   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他都尝过其滋味。   但唯有爱别离没有。   倘若这一辈子都不曾遇见她,他便不会生出这一根软肋,怕她哭 ,怕她病,怕她有个什么不测,走在他前头。   这样想着想着,一岁的长宁,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八岁的小姑娘,明明还是个粉团子,但眉眼之间神色却和唐妩越来越像,就连眼尾的痣都生在了一处。   一看就是个小美人儿。   宋睿是个混球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竟然趴在长宁耳边道:姐姐你知道吗,你不是娘生的,你是爹以前纳的侧妃生的。   长宁哪里知道这些,一听这话,哭地差点没直接昏过去。   郢王向来疼这个女儿,他气得出手狠狠打了宋睿,并罚他闭门思过一个月。   他将女儿抱回屋里,哄了好半天,长宁撕心裂肺的哭声惹的他眉心狂跳不止,他没了法子,只好当着长宁的面,又揍了宋睿一次。   宋睿大喊,父亲快看,姐姐在偷笑!   长宁泪眼汪汪,你胡说八道。   郢王长呼一口气,命人给他俩分开,冷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永远别在一起玩了。   他满身疲惫地回到屋里头,将下颔抵在她的颈间,有些苦闷地跟她说着这些事。   唐妩回头看他。   这男人的眼睛很好看,眼窝很深,目光幽遂,可这样的双眸一旦染上了的深情,真能叫女儿家的一颗心溺死在其中。   半响,他缓缓道: “妩儿,你说睿儿这性子,到底像谁?”   这句话,郢王已不是第一次问了,他自认从小冷静自持,和宋睿那个皮猴子半点沾不上边,所以话里话外,仿佛就是在说:儿子更像娘一些。   但唐妩怎么可能承认呢?   提及此,唐妩永远都是同一副说辞,“妾身小时候过的苦,不敢有脾气。”   得,他双手投降。   夜已深。   唐妩躺在他的膝盖上,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今日初几了?”   郢王掐算了一下,然后闷笑出声,立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初八了。”   初八,她的小日子,应是走了两天了。   再不努力耕耘,就又要看她脸色度日了。   这两日主院屋里正情浓,外面那两个小家伙便又嚷上了。   宋睿亲手写了保证书——只要还能跟姐姐在一起玩,以后便再也不会惹姐姐生气了。   不会吗?   没过两日,长宁的头上又磕出了一个包,就是这个混球子推的。   但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个混球子,在十年之后,在长宁大婚那日,整个人哭成了狗。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辽,感谢大家的陪伴。   我总迟更,竟然在大结局这天也迟到了,还好有你们的包容,也谢谢你们的包容。   接下来开始番外,男女主也会不定期出现。   mua~